------------ 蜉蝣 ------------ 第一章 两个世界 “先生？先生？” 罗夏花了两秒钟，确认眼前这个一头金发的英俊男人是在叫他。 可是……没记错的话，我不是正在码字吗？ 身为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三流推理小说作者，罗夏的生活很简单，吃饭，睡觉，码字，偶尔鸽一鸽。 但是…… 我电脑呢？！ 这是哪儿啊？！ 你哪位啊！？ 四下扫了一眼后，罗夏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先生，您在地上找什么，需要帮忙吗？”菲林警官疑惑地看着罗夏。 “时光机。” 罗夏头也不抬地回答。 “时光机？”菲林警官脸上的疑惑更深了，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时光机是个什么东西，罗夏忽然看向他，伸出了手。 “嘶……”菲林警官嘴角一抽，“先生，您为什么掐我胳膊？” “疼吗？” “疼。” 罗夏遗憾地松开了手，喃喃道：“果然不是梦啊……” 干嘛不掐自己…… 菲林警官揉了揉胳膊，有些委屈。 “先生，能继续去案发现场了吗？” “案发现场？”罗夏扭头看了他一眼，现在能确定的是这里绝对不是国内那出租屋，而且……就这空气的糟糕程度和周围的建筑风格来看，九成是到了蒸汽时代，但问题是……自己似乎只是灵魂过来了？ “对不起……我失忆了。”罗夏眼中的失神演得毫无诚意。 “可是……您刚才到警署来报案说……您看到……” “对了！”罗夏打断了菲林警官的话，“你身上有镜子吗？” “啊？镜子……”菲林警官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与疑惑。 罗夏也不算太过失望，毕竟眼前这位一看就是个男人，身上不带镜子很正常。 他只是好奇自己这幅身体有没有靠脸吃饭的本钱，万一回不去，总得想好退路不是…… 然而下一刻，菲林警官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面小镜子，递给了罗夏。 “镜子的话，只有这一面了……” 罗夏面色有些奇怪地接过镜子，试探着问到：“梳子呢？” “给……” “毛巾？” “给……” “牙刷？” “给……” “杯子？” “我的水杯可以吗？” “……” 接过英俊的菲林警官递过来的一大堆东西后，罗夏的面色越来越古怪。 “时光机呢？” 菲林警官再次愣在了原地，“时光机？那是什么？” 罗夏的眼里闪过了一抹遗憾，叹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刚刚看到你，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 “是吗……”菲林警官好奇地看着罗夏，“您的那位朋友，和我长得很像吗？” “嗯，一个没有手指头的蓝色胖子。” “……” 这应该……是夸奖吧？ 菲林怔怔地看着罗夏。 这个本来在前面带路的年轻人突然倒在长椅上，然而再次醒来后，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之前来警署报案时，他还一副唯唯诺诺，佝偻着腰身，非常没有自信的样子。 但现在……简直像是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疯子。 难道刚才倒在长椅上时磕到了脑袋？ 罗夏倒是没有闲工夫去感受这位警官的复杂情绪，他缓缓地把镜子移到了自己面前。 薄薄的晨曦透过叶缝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镜子里那个黑发黑瞳的年轻人，让罗夏恍若隔世。 这竟然……是他高中到大学阶段的样子。 皮肤还很白，眼睛还很亮，头发还很多…… 如果不是上身穿着西式小马甲，两腿套着长筒袜，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连人带魂一起过来了。 没来由的，他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名字，“他”也叫罗夏。 明明是西方世界，却有一个和自己同名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巧合吗…… “警官，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们长得不太一样？”罗夏放下镜子，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他问到。 菲林疑惑地摇了摇头：“迟奈人不都长先生这样吗？” 迟奈人…… 知识盲区啊，罗夏听着这个陌生的名词想到。 这副身体的主人也不留下个记忆什么的？ 他这个念头刚出现，突然脑仁一疼，一幅画面陡然在脑海中出现！ 天刚蒙蒙亮的凌晨，充满金属感的笨重老式自行车，一个年轻人打着哈欠从一户人家门口路过。 突然，刺耳的狗叫从院子内传来。 年轻人犹豫着刹了车，靠近了院子，抬眼看去。 灯火昏暗的窗边，一个影子投到了窗帘上。 那个影子非常奇怪，明明手笔直地伸在前面，但整个躯干却是向后弯曲的，而且弯曲的弧度非常夸张，夸张到……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动作。 他越看越是心慌，越看越是毛骨悚然。 他缓缓地朝后退去，想离开这个被诡异氛围笼罩的地方。 但后退之时，他无意中撞倒了自行车！ 强烈的恐惧在这个瞬间涌上心头。 他猛地回头看去，窗帘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呼…… 应该没被听到吧…… 那到底是什么？ 他扶起自行车，那诡异形状的影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在……看我吗？” 他浑身一颤，冷汗泉涌而出，颤巍巍地回过了头…… 画面戛然而止。 …… 罗夏摸着下巴，这就是“他”的记忆？ “他”最后回头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没有了…… 说起来，“他”的记忆也真是奇怪，跟挤牙膏一样，挤一点出来一点。 “先生……我们能走了吗？”菲林警官再次提醒到。 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当然是越快赶到现场越好。 “等等，呼……”罗夏深呼吸了好几下，“等我接受一下现实。” 接受现实？ 菲林警官越看他，越觉得奇怪了。 “请问……您需要多久？” “三年零六个月。” “……” 菲林完全不能理解罗夏的意思，他思考着，要不要直接背起这位先生去案发现场？ 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啊！！！” “救命！！！”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 “小姐，请问你……”菲林警官的话还没问完，就陡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条眼睛发红的黑毛大型犬猛地冲出了街道拐角，直奔年轻女人冲来。 它狰狞的利齿和唾液，以及眼中的凶光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菲林能肯定，如果被它追上，绝对不止被咬掉一块肉那么简单…… “先生，请您快……” 菲林刚回头，准备让罗夏快逃，却见一个穿着小马甲的年轻背影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罗夏的声音遥遥传来： “加油啊……” 菲林愣神之际，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也已经冲过了他，并很快就赶上了罗夏。 “对被狗攻击的少女见死不救，还转身就跑，你是不是男人！” 罗夏头都没回，“在我的家乡，跑得比狗还快的可不叫少女。” “那叫什么？”菲林警官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边响起。 罗夏扭头看了他一眼，“大概叫神行太保之类的吧。”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白色连衣裙女人觉得那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词，她扭头瞪向罗夏，然而，在看到罗夏脸的那一刻，她吓得惊声尖叫： “啊！！！就是他！刚才杀人的就是他！” ------------ 第二章 凶手 “喂，阿姨，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罗夏一边跑，一边扭头否认。 白裙女人没有再回话，她抓着菲林警官的衣服，神色惊恐，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身后那只狗，也已经快扑到三人身后了。 “让开。”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三人前方响起。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带着火药味的白烟钻进了罗夏的鼻孔里。 “嗷……” 黑毛猛犬被左轮手枪击中头部，哀嚎着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乔治警长！” 菲林警官见到来人，立马恭敬地行了个礼。 被他称为乔治的男人大概三十岁，两撇性感的小胡子，眼神锐利。 只见他挥了挥手：“抓起来。” 身后的警官们一拥而上，把罗夏按在了地上。 “喂，手！不要按在我的屁股上，谢谢！”罗夏挣扎着仰头看向乔治，“你不能这么对待一个英俊的无辜市民。” 乔治警长没有理他的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优雅一笑：“让你受惊了，美丽的女士。” 女人提起长裙，轻弯了一下膝盖，“太感谢您了，警长先生。” “那么，我们来讨论一下案件。” 乔治警长扭头看向菲林警官。 “你和他先出发半个小时，为什么现在才走到这里？” “那是因为……罗夏先生中途晕倒了一次，所以……”菲林似乎不太敢直视乔治警长的眼睛。 晕倒？ 乔治警长看了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罗夏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了白裙女人。 “请带我们去案发现场，谢谢。” 女人点了点头，一边带路，一边说着自己刚才的遭遇。 “我路过格林夫人的宅院时，她的狗一直在吠叫，而且……院子周围有很浓烈的血腥味，然后我就看到他满手是血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说到这里，白裙女人打了个颤，瞟了罗夏一眼。 罗夏眉头微皱，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件事的不寻常。 这个女人无论神态还是肢体语言，都不像是在说谎。 可是……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罗夏忽然问到。 白裙女人躲开了罗夏的注视，藏在了菲林的身后。 “回答他，女士。”乔治警长忽然发了话。 “我记得……那是秩序教堂的晨钟敲响第一声的时候……”女人想了想，“时间的话，应该是早上七点。” “这样的话……不是罗夏先生，”菲林警官低声说到，“晨钟还没敲响时，他就到了警署报案，正在接待他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第一声晨钟，罗夏先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凶案现场和警署里……” “可是……”白裙女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你明明看到了那个人是我？”罗夏不舒服地扭了扭，在乔治警长的示意下，周围的警员给他松了绑。 “那个人确实是……” “一个刚刚行完凶，精神处于高度紧张和戒备状态的人，你觉得他会大摇大摆地从院子正面走出来让你看见？” “你的意思是？”乔治警长看着他。 “嫁祸，”罗夏活动了一下手臂，接着又皱着眉头小声道，“但是……他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伪装成我的呢？” 正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那位格林夫人的宅院前。 虽然在记忆中看到过，但亲身站在这里，看到那扇已经完全打开的窗户时，罗夏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那里仍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一样。 “追你的那条就是格林夫人家的狗？” 看到空空荡荡的狗链后，乔治警长问了白裙女人一句。 “嗯，那个人离开后，它忽然挣开了锁链，眼睛血红地朝我扑来……我吓坏了，就一直往前跑……” 乔治警长给了个眼神，几个警员上前打开了房门。 房门陡然一开，血腥味更加浓了。 一行人涌入了这栋精致的二层小楼，推开卧室的门后，发现了死者。 简单来说，死者是个胖子——不是一般的胖——女性，倒在了窗边的地板上。 她的面部朝下，背部有五个满是鲜血的洞，靠得很近。 她的血液从背部流淌到了地板上，身上的睡衣也被弄得破破烂烂的，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那些小伤口处的皮肤向外翻，能够看到这位女士泛黄的脂肪，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菲林警官在乔治警长的示意下，上前给她翻了个面。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位女士的体重起码三百斤往上，菲林好不容易将她翻过来后，她臃肿肥硕的脸上的肉抖了抖，两颗硕大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 “啊！” 女人吓了一跳，紧接着，更让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一对眼珠，竟然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呕……” 大同小异的干呕声在周围响起，罗夏砸了砸嘴，这些警官是刚上岗吗？ 倒是优雅的乔治警长，他皱着眉头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眼球，没有说话。 罗夏在屋子里看了几眼，然后也蹲了下来，摸了摸地板。 “真是干净……”他喃喃道。 “罗夏先生，你发现什么了吗？”菲林小声问到。 “你觉得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吗？” 菲林四处打量了一眼，无论从个人卫生，还是整个卧室内的环境来看，这位死去的女士都不像是一个爱干净的人。 “对吧，唯独地板格外的干净，”罗夏起身看了众人一眼，“当然，被你们踩脏的不算。” 菲林有些尴尬……警署刚经历大换血，这次来的包括他在内都是新人，能够强忍着不吐出来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保护现场的意识？ “她生前遭受了虐待，从这位夫人的社会关系查起，重点查和她发生过矛盾的人。” “而你，罗夏先生，非常感谢你为都兰市的稳定做出的贡献，你可以回去了。”乔治警长头也不回。 “当然，您也是，美丽的女士。”乔治警长笑着对她说到。 “啊？”罗夏站在卧室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乔治警长。 “凶手不是就在这里吗？放她走了，你们抓谁去？” 此言一出，白裙女人面色剧变，小胡子的乔治警长的微笑也僵在了脸上。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刚刚还站在那里的白裙女人忽然纵身一跃，从敞开的窗户往外跳了出去！ “啪——” 乔治警长飞快地冲到窗边，掏出左轮手枪就是一枪。 没有击中！ 那女人的身手敏捷得简直不像人类！ 乔治警长面色难看地转过头，注视着罗夏。 罗夏摊了摊手：“看吧。” ------------ 第三章 市民的自觉 察觉到那个女人就是凶手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让罗夏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凶手本身。 动机是什么？凶器是什么？还有……为什么她的动作敏捷得诡异。 罗夏记忆当中的画面，“自己”清晨路过这个宅院之时，背后响起的声音绝对是男人的。 为什么现在凶手变成了一个女人？ 乔治警长的注视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带着人匆匆地追了出去。 当然，走的是楼梯。 看来能从二楼跳下去还健步如飞，在这个世界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轻易做到的。 不过，这位警长的心也是真的大，现场仅仅只留下了菲林警官一个人。 罗夏没接着管这档子事，虽然有些好奇，但是没必要。 “警官，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罗夏对菲林打了个招呼。 对于他来说，赶紧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罗夏能够意识到，有大量的记忆碎片囤积在自己的脑海里，他要找个地方好好消化一下，这个世界的“罗夏”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他不相信这只是一场巧合。 菲林警官点了点头，罗夏已经证明了自己与这件事无关，他确实只是一个热心的都兰市民。 “路上小心，先生。” 罗夏摇了摇手，刚准备离开，但转身的刹那，他的瞳孔陡然一缩。 那是…… “菲林警官，你刚才动过尸体吗？” 菲林疑惑地摇了摇头，然而，当他跟着罗夏的视线看向地板上时，不禁也是瞳孔一颤。 地板上那躺在血液中的肥硕身体，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面部朝下的姿态！ 菲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清楚地记得这位女士是他翻过来的。 刚才也根本没有其他警员动过…… 难道是……死者自己在翻身？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菲林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注意到了落在地上的那两颗眼珠。 刚才没有注意……现在他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是人类的眼球。 虽然对死者很不尊重，但地上的两颗眼球……更像是猪的。 “罗夏先生……” 菲林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哒哒哒哒”的下楼声，接着，罗夏的声音遥遥传来。 “加油啊警官……” “……” 菲林眼皮狂跳，和刚才被狗追不同，这次只剩他一个人在死者屋子里时，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那两颗越看越像是猪眼的眼球明明已经浑浊不堪，但在此刻竟让菲林产生了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幽暗，诡异，神秘，让人心底发寒。 “最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大脑给出的建议。 但身为警察的职责又让菲林不能安心地离开。 在这一点上，罗夏要比他干脆很多。 发现死者不知何时又翻了一面后，他立刻就听从了自己心底的声音，赶紧溜。 “破案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我只是一个英俊的普通市民，可以帮忙，但没必要。” 然而，在即将离开院子之际，他发现院门口正站着两个人。 两个穿着黑色的古怪制服，撑着黑色长柄伞的陌生人。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他们的目光没有落在罗夏身上的意思，一直紧紧地盯着开着窗的二楼。 下雨了？ 罗夏看着那两把黑色长柄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虽然灰蒙蒙的，但偶尔还有一些阳光。 难道是上门推销保险的？ 那可真是来巧了。 罗夏没有多做停留，与这两人擦肩而过。 男人的身材太过高大，罗夏只到他肩膀的位置，所以，罗夏瞟了一眼和他差不多高的女人。 巧合的是，女人的鼻子突然皱了皱，移开了落在窗口的视线，扭头看向了他。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罗夏匆匆离去，女人也转过了头。 “怎么了，艾尔莎。” 沉闷的声音从男人嗓子里发出。 被他称为艾尔莎的女子思忖片刻，说到：“陌生的味道。” “感染者吗？”男人扭过头，看向罗夏远去的背影。 “不像，”艾尔莎面无波澜，“说不清。” “……” 男人沉默片刻，低声道：“先确认，清除这里吧。” “嗯。” …… 离开那里后，那股难以言明的奇怪氛围顿时消失了，罗夏一屁股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现在首要的事，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触发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了解下这位“罗夏”的状况。 说起来，他住哪儿来着？ 当“住”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时，一段记忆顿时涌了出来。 “瓦尔街区一百三十一号，香根公寓。” 贴心的是连路线图都在脑子里规划好了。 “还带了关键词检索，挺方便的……” 罗夏自长椅上起身，相当满意“罗夏”的记忆。 他循着脑海中的路线沿着街道行走，人也越来越多。 “卖报，卖报！” “麦酒，刚酿好的麦酒，来一杯吧……” “呜——呜——” “……” 形形色色的人群钻进罗夏的眼里，他甚至听到了蒸汽火车的汽笛声。 这个世界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它像是蒸汽时代的西方世界，但又明显更加独特与深邃。 渐渐的，他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慢慢沉默下来。 天色已经大亮。 孩童的嬉闹和商贩的叫喊交相呼应。 带着机械味道的风非常特别，漾起了街道旁小河里的层层微波。 罗夏走向河边，停下了脚步。 还未完全熄灭的路灯倒映在河里，就像躺在他身旁的繁星。 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在细细的鸣叫。 容貌各异的人在街道上穿梭往来。 又是一阵风袭来，吹得罗夏缩了缩脖子。 看着河水里的倒影，明明还是自己的样子，但身后的世界已经换了人间。 都兰的繁华明明离他这么近，但又那么远。 就像躺在河里的星星一样离他好远好远。 远得这一生，罗夏都只能寂寞地，抬头去看。 都兰是一座繁华美丽的城市，这个世界，也许也将远比那个狭小的出租屋精彩，但罗夏知道，它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没有找到时光机，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 第四章 罗夏的记忆 “瓦尔街区一百三十一号，香根公寓，就是这里了……” 马甲口袋里有一把钥匙，尝试着把它插入锁孔里后，罗夏打开了房门。 简单的二层小屋，下面有客厅和厨房，楼上是卧室和洗漱间，虽然不算大，但功能分区挺全。 罗夏四下看了一眼，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推开卧室那扇暗红色的门后，里面的景象展现在了他眼前。 卧室里的家具也不多，一张书桌靠在窗边，窗缝中透着些许微光。 书桌归置得很整齐，看得出来“罗夏”是一个生活很有条理的人。 这里，应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罗夏坐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脑海里那团不属于自己的庞杂记忆。 现在那团记忆就像一个即将被撑破的气球，罗夏要做的就是戳破它，了解“罗夏”的所有。 “呼……希望不会被冲击成傻子。”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检索”关键词逐渐解锁“罗夏”的记忆。 无论是那个白裙女人超乎寻常的敏捷，还是那位格林太太诡异的死亡后翻身，都在告诉罗夏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正常”。 还有那两个早晨打伞的怪人。 罗夏一般下了决定之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所以……他一狠心，立刻用自己的思维去触碰了脑海中那团繁杂的记忆。 “轰——” 疼。 钻心的疼！ 光怪陆离的画面，呢喃古怪的声音，天旋地转的世界，罗夏只觉得脑浆仿佛被一根棍子搅拌了一下。 “靠……” 晕倒之前，他只来得及发出这个词。 …… 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持续了许久，直到脑海里混杂的图像与声音逐渐消失，罗夏才痛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里是…… 又一阵疼痛袭来，这里是……我的公寓？ 我是……罗夏。 罗夏·莫里森。 这副身体本来的主人，“他”的记忆回来了。 周围的环境随着记忆的唤醒逐渐变得熟悉。 罗夏脸色煞白地按着太阳穴，承受着庞大信息的冲击。 一个个记忆碎片铺天盖地地涌来…… 罗夏·莫里森，南境利尔王国，莱昂郡都兰市人，刚被都兰大学退学。 父亲是都兰市杰顿小镇的治安官，死于匪祸。 母亲在他八岁时患病身亡。 有个妹妹。 嗯？妹妹？ 当有关妹妹的记忆冒出来后，罗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莫里森两兄妹一直吃着救济金上大学，但是……在今年罗夏满十八岁后，救济金停止了发放。 都兰大学虽然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学府，但学费也相当的昂贵。 老莫里森剿匪用命换来的救济金停发后，罗夏的日子变得艰难起来。 妹妹艾薇拉和他不同，她是个天才。 优异的成绩让她不需要支付学费，反而每年都能获得一笔颇为可观的助学金。 说到底，救济金的发放只是对“罗夏”有影响罢了。 不过，“罗夏”知道艾薇拉准备继续深造，那个阶段就无法获得助学金了，他必须早点做出决定。 然而，还没等犹豫的“罗夏”真正做出决定，他就被退学了。 他的导师加菲尔德·罗根先生勃然大怒，因为“罗夏”在打扫时不小心烧掉了他几本古籍。 “有点意思啊……” 看到这一段记忆时，罗夏摸了摸下巴。 在“罗夏”的记忆中，加菲尔德导师可不像是在发火的样子。 那个削瘦的中年人神情异常复杂，静静地看了罗夏许久，然后才挥了挥手，让罗夏自己离开都兰大学。 而这之后的记忆…… 这是罗夏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也是“罗夏”从都兰大学退学的第一天！ 这个年轻人准备出去找一份工作一边养活自己，一边给妹妹挣学费。 虽然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来看，艾薇拉对罗夏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极其恶劣。 不过，和艾薇拉的关系如何，完全影响不到现在的罗夏。 对了，记忆中加菲尔德教授还给了他一封信，让“罗夏”一个月后拆开看。 信呢？ 罗夏仔细想了想，在书桌的抽屉里。 他几步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很快就发现了那封从信封就能看到一丝不苟态度的信。 至于一个月后拆开？ 那是另一个“罗夏”答应的，不关他的事。 罗夏毫不迟疑地撕开了信封，拿出了细腻的纸张，打开了窗户，准备借着阳光仔细看一看。 然而，窗户打开之时，他才发现窗外正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这是疼晕了一天？ 罗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开了书桌旁的煤气提灯。 橘黄色的灯光洒在了信纸上，这文字是……艾卡斯文。 艾卡斯文是南境通用的文字，不仅是利尔王国，迪纳王国，布洛王国，赫卡王国都用这种文字进行交流。 纸上的字体吸饱了墨水，在灯光下仿佛要流淌下来一般。 罗夏循着记忆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这位教授没说什么重要的事，似乎只是单纯地关心一下自己的学生。 但有一句话写得有些奇怪：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去南大街一百三十八号，找霍弋老太太，就说自己是罗根的学生。” “帮我保管好它，我会再来取。” 保管东西？而且是一个月后去取？ 加菲尔德教授绝对想不到，他最老实最听话的学生，竟然会提前了三十天打开这封信。 而且，罗夏转眼就做了一个决定，天亮后就去南大街一百三十八号，看看这位教授神神秘秘地留下了什么东西。 很显然加菲尔德教授会选择“罗夏”帮他保管东西，绝对不是看到了“罗夏”的光明未来。 而是因为这个“罗夏”的社会关系简单得不像话，个性懦弱到了极点。 他没有谈得来的朋友，从小到大也一直是被各种欺负的对象，无论是自己的妹妹，还是学院的同学，被人用鼻孔俯视似乎是他的日常。 “你小子真是白瞎了我这张帅脸。” 罗夏一边看着脑海中那些“自己”被欺负的画面，一边啧啧不断。 这倒也不全是自夸，哪怕在西方的审美中，罗夏也绝对算不上丑，他是一个充满书卷气的安静年轻人，只是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个性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大打折扣。 对了，这封信得销毁。 罗夏扭头看了看四周，把墨水瓶拿了过来，将信纸在桌面上铺开后，把墨汁倒了上去。 “罗夏。” 这时，一个冷淡的女声从窗外响起。 罗夏手一哆嗦，墨汁又倒多了一些。 “你是谁？你在……哪里？”她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但罗夏并没有在窗外的月色下看到任何人。 “这里。” 艾尔莎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从窗顶房檐上双腿倒钩荡进了窗内。 罗夏赶紧闪开，把书桌留给她“降落”。 她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紧身宽袖式贵爵服饰，银色的神秘纹式的长筒黑靴沿膝覆裹而上。 落在书桌上后，她优雅地坐了下来，一双笔直的腿搭在罗夏面前。 罗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艾尔莎冷淡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她已经见惯了这种眼神。 但紧接着，她感觉到这眼神好像有什么不对…… 而且，自己的屁股好像也有些不对。 艾尔莎扭头朝桌面看去，只见自己刚好坐在一大团墨水上…… “额……你还挺有书卷气的，小姐。” ------------ 第五章 她怎么生气了 “……” “……” 空气似乎凝固了。 艾尔莎是一个表面冷淡的人，她本以为难堪这种情绪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很显然她错了。 “墨汁？” “嗯。” “……” 艾尔莎冷静地从书桌上下来了。 “噗……” “不要笑！” 艾尔莎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 “我没笑，”罗夏捂着嘴，别过了头，“是脸自己在抽筋。” “你！” 艾尔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当然，绝不是因为什么害羞。 尴尬和愤怒占了百分之九十多，剩下的那点，可能是杀了罗夏的冲动。 “喂，”罗夏转回头，看着站在书桌前，咬着嘴唇隐隐有些泪光的艾尔莎，说到，“别哭啊，要不……我给你找一条裤子？” “我没哭！”艾尔莎狠狠地一擦眼睛，“这只是眼睛里的水！” 那还真是谢谢你解释眼泪的定义啊。 “咳咳，”罗夏决定不继续搞她心态了，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女人的情绪不太稳定。 “你找我，是想清除掉我的记忆吗？”罗夏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见罗夏主动岔开话题，艾尔莎终于冷静了一些，但罗夏说的话，却让艾尔莎目光微变。 “你知道我的身份？” “啊？”罗夏比她更加惊奇，“难道你在掩饰你的身份？” 艾尔莎脸上一僵，还没说话，就听罗夏自言自语道：“奇装异服，晴天撑雨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命案现场，一副我是神秘人的气质，怎么看都是什么特别行动队之类的吧……” 艾尔莎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后，她才开口道：“我叫艾尔莎，市政府特殊防御部成员，负责处理紧急疫病。” 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罗夏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 一个高挑的马尾，加上一件并未系上纽扣的小外套，一条缠满纹饰的腰带收束着她的腰身，看起来干净利落又神秘美丽。 “哪里不对吗？”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尴尬，这次面对罗夏正常的打量目光时，艾尔莎也有些不自在。 “没有，你很漂亮，所以多看了两眼。” 罗夏没有撒谎，艾尔莎的确是一个少见的美人，酒红色的高挑马尾，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让她显得格外出众。 艾尔莎没有被罗夏的说辞迷惑，罗夏并不知道，她的感官可以察觉到一些常人不可见的细微变化。 比如……罗夏在打量她时的心理波动。 他绝不是因为她的美丽才多看了两眼。 “你和我了解到的罗夏截然不同，罗夏·莫里森先生。”艾尔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对于自己被她提前调查过这件事，罗夏并不感到意外，以前的“罗夏”是个什么样的人稍稍去都兰大学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人都是会变的。”罗夏笑了笑。 艾尔莎向前两步，说到：“我需要询问你一些事。” 意料之中。 罗夏靠在床头，说道：“我会尽到一个优秀市民的义务。” 艾尔莎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了一个小册子与一支黑色的钢笔。 “你怎么识破的凶手？” “她？”罗夏挑了挑眉头，“我没识破啊，本来清晨高高兴兴，突然冒出个人说你是凶手，你气不气？” “反正我很生气，她能说我是凶手，凭什么我不能说她是凶手，对吧？美丽的小姐。”罗夏笑眯眯地说。 艾尔莎停下了记录的笔，注视着罗夏。 “真的吗？” 这一刻，面对艾尔莎的注视，罗夏第一次生出了些不自在，四周的空气仿佛突然变得紧密，心情也没来由地躁动。 “也许吧。” 罗夏别过了头。 艾尔莎沉默片刻，目光转向了小册子，继续写着什么。 “为了公平，我们能不能一人一个问题？”罗夏忽然问到。 艾尔莎笔一顿，抬头看着他：“你可以提问，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没问题！”罗夏一口答应下来，不回答没有关系，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你口中的紧急疫病是什么？” “……” “特殊防御部是什么？” “……” “你多大了？” “……” “晚餐吃了吗？” “……” “要换裤子吗？” “不用！” 艾尔莎手下一用力，笔尖的墨水溢出了一大滴。 “好吧，我问完了，该你了。” 罗夏给了个你随意的眼神，舒服地靠在了枕头上。 “离开格林夫人家时，你看到了什么。”艾尔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今晚从窗口翻进来那一刻起，就是一个错误。 “尸变。”罗夏没有隐瞒，就像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艾尔莎眉头一皱，“当时菲林警员也在场，为什么你不救他。” 罗夏给了艾尔莎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我不想妨碍公务。” “说实话！” 艾尔莎的声音大了一些，让罗夏打了个哆嗦。 “我有机会走，他当然也有机会，谁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决定？大家都是成年人，后果自己承担嘛，别怪我啊……再说了，他不是没死吗……”罗夏有些委屈地叨咕着。 艾尔莎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罗夏再次上上下下地看了艾尔莎一眼，那种眼神里充满了对艾尔莎智商的怀疑。 “美丽的小姐，那二层住房没隔音到这种地步吧？他要是真出事了叫都不叫一声的？” 艾尔莎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脾气也可以很差…… “虽然尸变了，但整个过程还没完成，你和你爸爸早就到了院门口，既然还有空打着伞在外面凹造型，就说明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菲林哪里会出事？八成被你们物理清除记忆后送回了警署。还有啊……” “够了！”艾尔莎一声大喝，笔尖刺透了记录册，盯着罗夏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那不是我爸爸，是我哥哥！我们也没有什么物理清除记忆的手段，只能催眠！催眠！”艾尔莎合上了册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转身跳出了窗户。 “艾尔莎小姐，这就走啦？喝不喝红茶啊？”罗夏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从窗口射了进来，擦过罗夏的鬓角，直直地钉在了墙上。 “嘶……”罗夏脖子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她生气了…… 但是，为什么呢？ 女人真难懂。 罗夏朝墙上看去，钉在墙上的是一支钢笔和一小页纸。 “你的识破激怒了它，它会来找你复仇。” 罗夏用力拔出了钢笔和那张纸，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个白裙女人的身影。 艾尔莎的用词是“它”，看来，事情会比想象中麻烦和有趣…… ------------ 第六章 艾薇拉 “怎么样？”杰森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看着自己的妹妹。 很快，他就发现艾尔莎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了？” 艾尔莎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很奇怪，他看到了格林夫人的异变，却一点也不紧张恐惧，我怀疑他不是原来的罗夏，但是……他也不是感染者。” 说到这里，艾尔莎犹豫了一下，“不过他一直在故意激怒我，我……被他牵着鼻子走，没有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杰森沉吟片刻，低声道：“交给我吧。” 艾尔莎看着杰森，“你要一直守在这里吗？” 杰森透过夜色看向罗夏的公寓，那扇窗已经关上了。 “既然不是感染者，那他就应该被保护，”杰森扭过头，看向艾尔莎，“快去休息吧，白天来替我。” 艾尔莎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 感染者喜欢夜间行动，白天几乎没有任何危险。 不过，她知道杰森的性格，他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艾尔莎沿着街道走了。 当她回过头时，杰森身旁那盏路灯已经完全熄灭，他融入了黑暗中。 但艾尔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那里有一个高大的身躯，像磐石一样地守护着瓦尔街区。 虽然，大家可能并不知道。 …… 躺在床上，罗夏凝望着天花板，瞳孔涣散。 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没了嬉笑与玩世不恭。 原来……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并不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 亲人，朋友，曾经触手可及的人和事也许一生都无法再见，强烈的孤独与恐惧笼罩着他。 罗夏翻动了一下身子，蜷缩在床上，只占了靠墙的角落。 细碎的头发搭在睫毛上，眼前的朦胧似乎在翻新过往，又像在告别昨日。 上一世近三十年的人生，像梦一样就结束了。 如果睡着再次醒来，能回到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吗？ 罗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 没想到的是很快就睡着了，他太累了…… …… 咚—— 咚咚咚—— 敲门声短而急促。 “谁？” 罗夏下意识地觉得那人也许是艾尔莎，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艾尔莎应该不会走正门。 “来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衣物一边思索来人可能会是谁。 按照“罗夏”的社交圈子，他并不认为在退学后会有人来主动看望他。 甚至，知道罗夏租住的公寓在这里的人都很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会是谁呢？ “吱呀——” 罗夏下楼打开了房门，“你好，请问你找……” 一边开门一边问话的他忽然愣住了。 是她。 艾薇拉·莫里森。 “罗夏”那个才华横溢的妹妹。 她穿着都兰大学人人都有的黑色长袍校服，银色长发在晨光中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一张白晳精致的脸不带丝毫情绪，她轻抿着嘴唇，虽然正看着罗夏，但银白的瞳孔里却仿佛根本没有他的身影。 “早……”罗夏正要开口打招呼，不料她只是快速的扫了他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罗夏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反而微微侧身，“进来吧。” 虽然从“罗夏”的记忆中得知，这个妹妹似乎一直就很讨厌他，但罗夏没想到艾薇拉的厌恶竟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这样伤人自尊的举动毫无疑问给“罗夏”那颗本就不怎么自信的心脏增加了更多负担。 通常来讲，这样一个美丽优雅，成绩优异，各方面都异常出众的妹妹应该成为哥哥的荣耀才对。 但很显然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这样，“罗夏”面对艾薇拉之时，有的只是自惭形秽。 但这一切，都与如今的罗夏无关了。 “来一杯红茶？”罗夏摇了摇手中的水壶，其实他的屋子里能找到的也只有红茶。 艾薇拉没有回应，事实上她的目光一直就没有落在过罗夏身上，除了开门的那一刻。 不过，艾薇拉的内心却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本来在她的打算里，根本就没有进罗夏屋子这个选项，但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一丝烦闷与懊恼在艾薇拉心头升起，但占据更多空间的却是疑惑。 这……不像他。 罗夏倒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泡着红茶，根本就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但其实他也在思索该如何与这个“妹妹”相处。 说起来，为什么艾薇拉完全不是迟奈人的长相？ 她是捡来的吗？ 罗夏仔细回忆了一下，在那些庞杂的碎片中，确实有艾薇拉出生的记忆。 应该是亲妹妹……也许她和“罗夏”的关系没有“罗夏”自以为的那样恶劣？ 不然也不会在知道哥哥被退学之后来住处看情况吧？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专程来嘲讽的，但她眼里偶尔一闪而逝的厌恶却又那么真切。 算了，麻烦事以后再想。 他放好茶杯，给自己抽出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艾薇拉对面。 “如你所见，我没事，只是出了些小岔子，无意中烧掉了加菲尔德先生的书，你知道的，他非常宝贝那些东西，所以……” 罗夏一边措辞一边端起刚泡的红茶喝了一口。 艾薇拉一言不发，但目光却终于落在了罗夏身上。 他果然很不对劲。 神情自然轻松，腰背挺直，眼神灵动，言谈流畅……虽然这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表现，但却不像“罗夏”该有的表现。 片刻后，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夏：“加菲尔德教授死了。” 她开口了，她的声音如风铃一般优雅，只是带着令人心寒的冷漠。 但她传达出的消息却让罗夏有些吃惊，死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罗夏想到了那封信，以及那存放在南大街一百三十八号的东西。 加菲尔德教授在“罗夏”的记忆中最近很反常，虽然“罗夏”确实烧掉了他几本书，但他的表现并没有那么愤怒。 甚至是根本就没有愤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罗夏”许久。 现在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要遇到某些危险，所以提前安排好了一些事，藏起来了一些东西。 不过……他低估了自己所遭遇危险的程度，本来打算一个月后让罗夏去取，但没想到的是，罗夏才被开除第二天，他就死了。 “嗯……我知道了。” 罗夏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他的表现让艾薇拉抿了一下嘴唇，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飞快地看了罗夏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罗夏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艾薇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尽头他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秩序教堂的钟声在晨曦之间响起，罗夏端起装满红茶的杯子，站了起来。 加菲尔德教授很可能是因他藏起来的东西而死，如果现在去取那些东西，一些不可知的危险，会不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铛——” “铛——” “铛——” 迎着晨光，罗夏放下了茶杯，清新的阳光为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 第七章 支开 罗夏上了二楼，打开了衣柜。 从上扫到下，大多都是奇奇怪怪的紧身衣，甚至还有丝袜。 这谜一样的审美让罗夏感觉有些牙疼，他换掉了下身的长筒袜，挑了一条黑色的修身长裤换上，至于上身……亚麻衬衣加黑色小马甲也许比紧身衣要好上一些吧…… 收拾好自身后，他又循着记忆打开了橱柜，找到里面的箱子，毫不犹豫地将它打开来。 里面是一堆硬币，颜色只有三种。 这便是“罗夏”所有的积蓄，三枚金币，六十枚银币，以及加起来大概五银币的一堆铜币。 不仅是利尔王国，同为南境四大王国的迪纳王国，布洛王国，赫卡王国也是用的相同的货币。 它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有金币与银币上印着的国王脑袋。 至于铜币？没人有那闲工夫往铜币上刻脑袋。 罗夏拿起一枚金币将它弹上天又轻松地接住，美妙的声音和触感让他第一时间爱上了这些迷人的小东西。 拿上一枚金币一枚银币以及零零散散的铜币之后，罗夏洗干净了茶杯。 他拉开临街的黑色木门，刺目的阳光陡然透了进来，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了一下。 难怪这些人有戴帽子的习惯，都兰的阳光确实不太友好。 “先生，需要报纸吗？”一个穿着灰色小马甲的男孩眼巴巴地看着他。 “来一份吧。” 罗夏笑眯眯地接过报纸，递给他一枚铜币，悠闲地阅读起来。 都兰日报以都兰为名，不仅是因为它的销量最好，最受欢迎，还有这家报社有官方背景的原因。 权威，真实，这是都兰日报花费了十年打造出来的口碑。 闻着淡淡的墨香味，罗夏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都是一些很正常的新闻，比如利尔王国的国王卡尔三世·威廉国王亲自督造了一艘钢铁巨舰——诺克登号，又比如安德鲁侯爵与科迪侯爵结为姻亲，都是些让人一笑而过的内容。 但角落处的一则新闻，却一下子抓住了罗夏的眼球。 “加菲尔德·罗根教授发生意外，惨被烧死。” 下面还附了一张清晰度不高的黑白照片。 罗夏眉头微皱，虽然很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来那具尸体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以现在的技术手段而言，根本无法辨认他究竟是不是加菲尔德教授。 他只需要一个替死鬼，以及在适当的时间藏起来，就能假死脱身了。 “加菲尔德·罗根……你真的死了吗？” 罗夏合上报纸，喃喃自语。 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位教授可不像是一个蠢人。 他说一个月后让罗夏去霍弋老太太那里取存放的东西，是不是代表，一个月后，霍弋老太太那里也会不安全？ 可他既然能够假死脱身，为什么又要把东西寄存在霍弋老太太那里？ 难道是那件被存放的东西本身有些问题？ 罗夏卷起报纸，起了身。 都兰市的出行非常方便，有一种名为公共马车的交通工具可供使用，你需要付出的只是三枚铜币而已。 听说这是那位严谨的塞维斯伯爵规划出的产物，马车专用的道路四通八达，串联起了整个城市。 而罗夏要去的，自然是南大街。 虽然“罗夏”的记忆中从未去过那里。 他四下看了看，身体一转，走进了一家面包店。 “先生，您需要什么？”怯生生的围裙小姑娘看着罗夏小声问道。 在都兰市，能穿正装的非富即贵，对于普通人来说，工作服就是私服。 而罗夏虽然被停掉了救济金，但一身行头却是之前就置办好了的，再加上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小姑娘以为店里进了一位贵族老爷。 罗夏对此倒是没什么自觉，他对小姑娘笑了笑，说到： “给我一份白面包。” “好的，先生。”小姑娘动作很快，立刻就装好了一份白面包递给他。 罗夏不动声色地接过面包，问道：“你们这里……有后门吗？” “后门？”小姑娘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有的，先生。” 罗夏微微点头，递给她五枚铜币，“借你们的后门用用。” …… 怎么还不出来？ 艾尔莎皱着眉头，盯着罗夏刚才进去的面包店。 “难道在店里遇到麻烦了？” 艾尔莎抿了抿嘴唇，刚准备进去看看，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什么麻烦？” 她猛地转过身，看到的是罗夏那张分外欠打的脸。 “吃早餐吗？” 他递了一个白面包过来。 艾尔莎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他：“你怎么发现我的？” 罗夏咬了一口白面包，下巴示意了一下她头上：“都说了晴天别打雨伞。” 艾尔莎一阵沉默，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撑伞，可是…… “艾尔莎小姐，你和你的哥哥是在保护我吗？”罗夏忽然问到。 艾尔莎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但嘴上却说： “我们只是为了抓住它。” 罗夏认真地弯了弯身子：“谢谢。” 艾尔莎忽然有些不习惯他的正经，刚想说些什么，却听罗夏说到：“但不得不说，你们的伪装太烂了，你哥哥那么大的体型，就别学人家上房顶了，踩得我的屋顶嘎吱嘎吱响，吵得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 艾尔莎瞬间收回了因为罗夏刚才的礼貌而产生的一丁点好感。 “如果你能找出它的人类身份，我们立刻就能抓住它，不会再来接近你。”艾尔莎说到。 “人类身份？”这个说法让罗夏有些意外。 但艾尔莎却像是犯了错一样，立刻闭上了嘴。 罗夏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嘀咕道：“看来，白裙女人是假的，我听到的那个男人声音也是假的，凶手或许可以任意地伪装成见过的人，但是……它为什么要杀格林夫人？格林夫人的尸体产生了异变，是因为被它所杀导致的，还是格林夫人本身就有异常？如果格林夫人本身就有异常，那它杀格林夫人的行为，就是在……猎杀同类？获得同类身上的某种东西？可以让它进化之类的？这样的话，下一个目标可能不是我，而是……” “不要说了！” 艾尔莎脸色惨白，赶紧阻止了罗夏。 她的目光已经从一开始的意外，后悔，变成了警惕，恐惧。 罗夏很老实地闭上了嘴，但见到艾尔莎的态度后，许多事他也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那……我先走了，艾尔莎小姐，我建议你赶紧去找你哥哥商量一下，我想……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罗夏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艾尔莎面色不停变换，最终，她还是听了罗夏的建议。 那把黑色的雨伞迅速消失后，罗夏忽然啃着面包在拐角处出现。 “有些东西，可不能让你看见……” ------------ 第八章 预知的未来 皇后街。 艾薇拉离开罗夏的公寓后，一直紧锁着眉头。 以往她绝对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去思考关于罗夏的事，但这次，那个一脸坦然的人让艾薇拉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薇拉的俏脸上像是凝结出了一层寒霜，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虽然仍是不想理他，但如以前那种厌恶的情绪却似乎少了一些。 有心事的人走路总是特别快。 当艾薇拉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走到了一条陌生的街上。 这里是？ 她正要离开，忽然看见街边小店里一个奇怪的人从袖口垂下了一条好看的项链。 那是一条通体黑色的绳子，还有一颗奇怪的吊坠，因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似乎在扭动的黑色吊坠到底是什么。 他在做什么？ 艾薇拉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凝望向那小店里。 那个神秘的男人手持项链，将吊坠笔直地垂在胸前，手臂像是冻结了一般纹丝不动。 他的眼睛半闭着，四周的气氛忽然变得非常古怪。 然后，在艾薇拉惊异的目光中，那颗吊坠，动了！ “美丽的小姐，需要占卜吗……”他的声音带着些虚无缥缈般的错觉，让艾薇拉感觉仿佛是在自己心底响起。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次回过神来之时，竟然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时艾薇拉才发现，这个男人的年龄至少可以当自己的爷爷了，沧桑的皱纹爬满了他的脸，不仅是头发，甚至连胡须和眉头都白了。 “小姐，你很焦虑，疑虑，不安。”老占卜师的第一句话就让艾薇拉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许多。 不过她也知道，街头的占卜师拥有很强的表情捕捉能力，他们很多都是心理学大师，能够洞察客人的情绪。 然而，当艾薇拉抬起头，看向他深邃幽蓝的眼睛时，竟有一些恍惚。 “你想占卜什么，美丽的小姐？”目光深邃的老占卜师声音低沉地说到。 艾薇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虽然身后就是大街，有不时往来过路的行人，但她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寂静。 她想了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道：“我想占卜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世间万物，都在注视之中。”占卜师的话让艾薇拉感觉有些奇怪，但对方马上就拿出了另一个东西。 “这次占卜，需要用到通灵板。” 艾薇拉看向了这块黑色的圆形木板，都兰大学里，她听一些喜爱占卜的女生谈到过这种仪式。 这块不起眼的圆板上会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符，然后占卜师垂放灵摆，灵摆所指之处，就是答案。 “请你来垂放它，美丽的小姐。”这位苍老的占卜师说道。 “我？”艾薇拉下意识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吊坠。 占卜师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命运独属于个人，没有连接无法占卜，小姐，你和你要占卜之人的连接很深，而我，只是一个解读者。” 艾薇拉一怔，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占卜师的话似乎带来了一股冰凉的气息，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他为什么……知道我要占卜的不是自己？ 艾薇拉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些奇怪的事，把这次占卜单纯地当作一次游戏就好。 这是游戏……这只是个游戏…… 艾薇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清除掉了不少。 她睁开眼睛，看着掌心这条奇怪的吊坠，它很平常，似乎随处可见。 但艾薇拉总觉得它好像在模模糊糊地扭动……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上去却又一切如常。 “请开始吧，小姐。” 年迈的占卜师摊开枯瘦的手，声音低哑地说。 艾薇拉默不作声，片刻后，她终于抬起了手，将那根吊坠从掌心垂落。 一下…… 两下…… 三下…… 吊坠开始不停地在通灵板上摇晃。 它的晃动很不规则，时左，时右，时前，时后，艾薇拉的目光随着它的晃动而移动，占卜师也安静地没有说话。 直到……它渐渐地开始停止。 最终，它停摆在了一个诡异的单词上。 “δεζνξ” “这是……什么意思？”艾薇拉疑惑地看着这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词，她能肯定这绝对不是艾卡斯文。 占卜师幽深的目光凝聚在那个单词上，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面色一变。 艾薇拉手上已经停止摆动的吊坠，忽然再次动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这根吊坠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摆动。 但自己根本没有往它身上施加任何的力。 这怎么可能？ 它怎么可能自己动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这次它的摆动非常的规律！ 它不停地在通灵板上摆动，但无论是艾薇拉还是这个苍老的占卜师，都能清晰地看出它的摆动轨迹。 倒三角。 这个吊坠正在通灵板上不停地画着倒三角形！ …… 是这里吧？ 罗夏下了公共马车，抬头看着墙上的数字。 “南大街一百三十八号”。 很显然这是一家书店，它的面积并不算大，只有寻常大学的一间教室大小。 阳光从窗间照入，可以看到里面古老陈旧的书架，书架上是满满当当的书籍。 “迪斯特书店……” 罗夏看着它的名字念出了声，同时，他的心中一动，迪斯特这个词……在艾卡斯文里是命运的意思。 背向着阳光，罗夏走进了这间书店，让他意外的是，书店里空无一人，本该坐着人的柜台处也没有人。 不过，柜台上倒是摆放着两行共二十张密密麻麻的方形牌。 “这是什么，扑克？” 罗夏鬼使神差地随手拿起了一张，转过来看了一眼。 然而，牌上的图案让他眼前一花，竟是愣住了。 半黑半白的牌面上，睁着一颗诡异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张咧得非常夸张的嘴，充满了疯狂的意味…… “伪善，挣扎，疯狂，痛苦，远方而来的秘密之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罗夏身后响起。 他扭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几乎分不清皱纹还是眼睛的老太太。 “那是这张牌的意思？” “没错。” 老太太笑着回应道。 罗夏也笑了，他随手扔掉了牌，撑着下巴靠在柜台上，“二十张牌就想预知一个人的一生，也太随意了吧？” ------------ 第九章 暗流 老太太温和地笑了笑，“二十张牌确实看不透人的一生，但能窥见关于他的某些特性。” “比如？”罗夏好奇地看着她。 老太太走进了柜台里，拿起了那张被罗夏随意扔在上面的卡片，问到：“为什么你会莫名拿起一张牌？为什么在二十张中，偏偏选了最角落的它？” 罗夏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老太太说到：“这不是巧合，也不是随意而为，个性，状态，情绪，意识，甚至是光线，微风，柜台的高度，一切不可见的因素叠加，促使你伸出了手，拿起了它。”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对吧？” 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的手里，正在展示刚才罗夏抽到的牌。 “也许吧。”罗夏耸了耸肩。 “你知道这张牌的名字叫什么吗？”老太太问到。 罗夏又扫了一眼牌面，“独眼阴阳人之类的？” “哈哈哈哈……”老太太似乎好久没听到这么有趣的回答了，笑得发颤，“你果然来自远方，年轻人。” “没错，也许比你想象中还要远一些。”罗夏笑道。 老太太放下了牌，说到：“四大王国之外？你来自北境？” 罗夏不置可否，而是看了一眼那张牌，“它的名字呢？” 老太太把二十张牌收好洗在了一起，笑道：“对于你来说，它的名字就叫独眼阴阳人。” “不过，你可不要在外面这样说，这二十张牌，每一张都是一位故去的神。”老太太嘱咐道。 “明白，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罗夏一副了然的样子。 老太太来了兴趣，问到：“哦？是北境的传说吗？” “也许吧……”罗夏瞟了一眼窗外，“叫什么欧西里斯的天空龙，太阳神的翼神龙，欧贝利斯克巨神兵之类的。” 老太太神情严肃了些，却听罗夏说到：“我叫罗夏，是罗根教授的学生。” “小罗根啊……没想到他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情绪有些低落，“你等等。” 一边说着，老太太一边弯下腰，从脖子上取出钥匙打开了柜台里的保险柜。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放到了柜台上。 “他说，把这个东西交给他的学生，你拿去吧。” 就是这个吗？ 罗夏静静地看着躺在柜台上的这个木匣子，也看不出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谢谢，再见！”罗夏抱起木匣子，转身就走。 “年轻人！”霍弋老太太伸出手，“能和我聊会儿天吗……我一个人……” “不能，”罗夏头也不回地朝后摆了摆手，“找您孙子去吧，我不爱和老年人聊天。” “……” 霍弋老太太也许是头一次见到能把老人的请求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的人，她怔怔地看着罗夏，等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了才回过神来。 “果然不太准……他连伪善都没有……” …… 艾薇拉注视着手上这条完全不受控制的项链，它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画着倒三角。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老占卜师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恶意。 他微微咧开干涩的嘴，吐出了一条分叉的舌头。 一只皱皱巴巴的干瘪的老手也悄然地伸向了她…… 艾薇拉心中的震惊还在继续，忽然，她无意中注意到桌面上投射出的一个奇怪的影子。 一只细长的手，正在伸向自己。 艾薇拉的反应很快，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她猛地抬起头，但那只手已经到了脖子边缘！ 糟了…… 艾薇拉的瞳孔悄然放大，心中涌起了后悔，为什么要好奇他的占卜仪式？ 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进了这家占卜店？ 说起来，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表现得太奇怪，她也不会…… 然而，意料中被掐住脖子的触觉并没有到来，相反，又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了桌面上。 艾薇拉怔怔地看着那只抓着老占卜师手臂的手。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好美…… 这种时刻，艾薇拉的脑海中竟有片刻失神。 “出去。”年轻女人的声音冻得艾薇拉打了个寒颤。 一向心高气傲的她竟然立刻就听了对方的话。 “谢谢你……” 小声地说出这句话后她便噔噔噔地跑出了占卜屋。 听着艾薇拉离开的脚步声，女人的周围逐渐变冷，“虵诞密教。” 老占卜师危险地吐着蛇一样的分叉舌头，一双深邃的蓝色瞳孔也变成了竖瞳。 “秩序伪神的信徒，难闻的恶臭……” 老占卜师声音嘶哑地说。 “噌——” 一道凄厉冷艳的刀光在占卜屋内出现。 只是瞬间，它便划过了老占卜师的手臂！ “嘶——” 老占卜师面色猛变，他猛地往后一仰，立刻飞身后退！ 他的右臂从臂弯处应声而断，噗通一声砸在地上，但那条已经脱离身体的小臂却如同蛇一般，诡异地在地上疯狂扭动。 “嘶——嘶——” 恐怖的蛇类吐息声回荡在阴暗的占卜屋中，老占卜师趴在地上，一双危险的竖瞳注视着年轻的女人。 “真神即将降临，你……是很好的祭品，嘿嘿……”老占卜师扭动着身体，一双竖瞳中泛着诡异的色彩，他吐着分叉的舌头，咧嘴道，“保护好自己，我会找到你，下次，该你的手臂了……” 说完，他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飞快地窜走，如同一条没有影子的蛇。 “噌——” 女人还刀入鞘，神情不变，很快也离开了这里。 远远躲在暗处的艾薇拉看着她消失，心脏却久久不能平静。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还是我熟知的世界吗？ 还有……她是谁…… 艾薇拉从未如此迫切地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但此刻回忆起来，她却只能想起，对方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 “啪……” 打开木匣子的方法很简单，找块石头砸碎它。 罗夏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砸开了它。 “书？” 木匣内，是一本看起来还算厚实的书，罗夏将它拿了出来，前后翻了几下，一个字都没看到。 不仅书页上没字，就连书的封面也是光秃秃，灰蒙蒙的一片，什么字也没有。 “罗根教授没那么无聊吧？” 罗夏有些怀疑了。 他抱着这本光秃秃，空无一字的书，走出了巷子，回到了街道上。 总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啊…… 就在这时，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撞到了他。 “嘶……” 冰凉，滑腻的触感让罗夏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回过头去，看了那匆匆远去的人一眼。 咦？ 忽然，罗夏感觉到了好像有些诡异的变化在发生。 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左手捧着的无字书，第一页。 “库加尔的信徒，蛇魔，占卜，贪婪，剧毒，遗忘之息。” 而在这行字的下面，画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蟒蛇。 ------------ 第十章 诡异开端 罗夏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 注视着页面上那条隐隐约约的蟒蛇，罗夏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慌。 他不是一个怕蛇的人，更不可能被一条画在书上的蛇给吓到。 而且，除了莫名的恐慌之外，竟然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神圣，庄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未知带来的恐惧，要远远大过眼前所见。 “先生，让一让！” 公共马车的车夫发出了声音，也唤醒了陷入某种奇怪状态中的罗夏。 他恍然间抬起头，瞥见的竟然是车夫驾着三匹已是骷髅的马！ 然而，在揉了揉眼睛后，一切又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罗夏赶紧躲开了马车，合上了手中的书。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够确定，有一些说不清的变化……正在发生。 “库加尔的信徒，蛇魔，占卜，贪婪，剧毒，遗忘之息……” 这些信息是……那个撞了我一下的人？ 不过，为什么这本书会显示出这些信息？罗根教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本书…… 一边思考着，罗夏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抬头看一眼才发现，竟然是到了都兰市南门口，这是都兰市南向的出城口，人流量非常大。 不过，今天似乎冷清了许多。 马路上多了些穿着统一服装的人，他们身着纯黑色的连体大衣，戴着类似口罩一样的东西。 罗夏低头看了一眼，这些是……军靴。 和艾尔莎的靴子样式差别不大，只是少了些花纹，多了些实用的设计。 这些人走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每一声都让周围围观的民众心头一沉。 但这些人却看也不看周围的民众一眼，只是径直往前走。 “阿姨，他们是谁啊？”罗夏问了一下身旁站着的女人，却得到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美丽的小姐，这些人是？”恰好这时，女人的另一边，也有一个疑惑的小伙子在询问。 “他们是市政府防御部的士兵，你是其他城市来的吧？”女人笑着回应道。 “嗯，我是切尔西人，来都兰参加表妹的婚礼……” “啊……真是太巧了，我姥姥也是切尔西人，听说啊……” 那一男一女聊着聊着就走开了，罗夏看得不明就里。 “多么自欺欺人的生物，明明就是阿姨……” 摇了摇头后，罗夏继续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市政府防御部的士兵。 艾尔莎说，她来自特殊防御部。 比起防御部要多了一个词，显然有一定的联系。 “他们运进来的是什么？” 罗夏身前，一个年轻人在嘀咕。 “嘘……”年轻人身边的中年绅士低声道，“我听人说……好像是尸体！” 尸体？ 罗夏看着那一辆辆马车，上面坐人的部分换成了一个个长方形的木盒子，封得严严实实。 然而，味道却是封不住的。 罗夏离那马车起码有十米的距离，还是闻到了一股很明显的腐烂恶臭。 如果像那个人所言，真的是尸体的话…… 这密密麻麻进城的马车，绝对装了不下千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的是尸体吗？ 罗夏靠近了一些，凑到了马路边上。 周围的民众发出了小声的议论，但都没有什么恐惧害怕的神色，也没有和这群士兵抢道。 全都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让这支车队人马先过去。 因为口罩的缘故，罗夏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这些市政府防御部的士兵明显情绪不对，他们虽然目不斜视，但暴露在外的眼睛里，却隐隐带着恐惧。 “等一下！” 这时，一身黑白制服的人出现了。 这身衣服罗夏认识，菲林就穿的这身。 都兰市的警察。 不仅一个，而是一群，一眼数不过来那么多的警员。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警官越众而出，挡在了车队的前方。 “停下，接受检查。” 他四十来岁，满脸横肉，身形高大健硕。 “里安警司，我们接受的是防御部的命令，”同样高大的人从士兵中走了出来，一双鹰目毫无表情地盯着里安，“你无权阻拦。” “都兰警署直接受命于卡尔陛下，我们有权检查任何进入城中的可疑物品，”里安毫不示弱地盯着那个高大的人，“达奇上校，弄明白你效忠的人。” 达奇上校沉默半晌，没有再与里安进行任何争论，他一挥手，说到：“记住，引起的后果将由都兰警署负责。” “哼，明知道危险还敢运进城内，我看到底是谁该负责！”里安转过身，吼道，“打开所有木盒子，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长官！” 一众警员齐齐行礼，一拥而上。 里安警司更是直接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盒子。 防御部和警署间积怨已久，所以他的动作并不如何小心，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咔……” 木盒应声而碎，一股浓浓的臭味迅速朝四周扩散。 “呕……” “呕……” 令人作呕的气味让人无法忍受，几乎所有人都在弯腰。 而本来面色威严的里安警司，此刻也愣住了。 周围更是在这个刹那格外寂静。 被他一脚踢碎的箱子里，滚落到地上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发白的成年男性尸体，头部，四肢，躯干都非常完整。 但是，他的问题不是完不完整，而是……扭曲。 这个三十来岁的死者的从肢体到躯干都发生了恐怖的扭曲，他的每一寸皮肤与肌肉都像是被拧毛巾一样地拧成螺旋状，手指，手肘，膝盖，各关节处也不自然地反向弯曲，被里安警司踢着滚落到地上时，他扭曲的肢体不停地颤动，看上去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呕……那是什么！” “那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呕……我不敢看了……” 死者的眼睛还兀自大睁着，浑身都扭曲了的他脸上却格外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警司！” 一位警员恐惧地大喊，他的声音仿佛点燃了一个火药桶。 一声声恐惧的呼唤响起，它来自其他区打开木盒子的警员。 罗夏一眼看过去。 一具，两具，三具，四具…… 所有的尸体都是恐怖的扭曲状！但面部又格外平静。 这种极度的反差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脊背发寒，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十一章 残存的意志 里安警司面色非常难看。 达奇上校踱步到他面前，低声道：“现在周围全是目击者，自己想好一个解释吧。” 同时，他转身下令道：“重新装好，继续进城！” 里安警司脸上的肉气得发抖，但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被人当枪使了。 防御部押运可疑物品进城的消息是从秩序教会里传到警署的，那些神棍猜中了他的心思。 “我会承担起责任，但你必须告诉我，这些人的死状为什么会这么恐怖？”一码归一码，里安警司从警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扭曲成这样的死者，而且不是一个，是每一个！ 达奇上校转过头，凝视着他：“你会知道的。” 这位防御部的上校带着车队走了，里安警司怒道：“吐够了没有！维持现场秩序！” “是！” 一众刚入职的警员脸色发白，两脚发颤地开始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罗夏跟随着大众被警员们拦在了马路外。 如果，可以接触那些尸体一下的话，说不定…… 大家议论纷纷，猜测刚才那些尸体是怎样变成那个姿态的。 “依我看，是传染病！” “不对不对，是怪物，力大无穷的怪物！” “会不会是……一些死去的东西在……” 大家的猜测越来越离谱，就在这时，已经走远的车队中，吊在最后的马车忽然一抖，一具尸体又滚了出来。 罗夏本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 然而在看到那具扭曲的尸体时，他的心脏陡然一痛。 那是一具妇人的尸体，但她的面孔…… “等一下！” 罗夏忽然推开了面前的警员，冲向了即将走远的车队。 怎么了？ 民众不知道，警员不知道，士兵不知道，罗夏自己也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想动，这种麻烦的事，自然会有高个子的顶着，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 但就在看到那具女尸时，罗夏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悲意，这股悲意没有来由，几乎瞬间就转化成了磅礴的愤怒与冲动，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那具尸体前。 回过神时，他已经被几名士兵按在了地上。 本来还继续在向前移动的车队再次停下，达奇上校也终于变了脸色，快步走向了罗夏。 这是……“罗夏”残留的意志？ 从记忆的角落中，罗夏终于找到了刚才愤怒的来源。 他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扭曲尸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 “卡罗琳婶婶……” 这时，达奇上校和里安警司也已经走到了罗夏面前。 脸上本来已经有了怒意的上校在见到这一幕后，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他盯着罗夏，问到：“你认识她？” 认识？ 不……我不认识她，但“他”认识。 罗夏很难说清现在的感受。 他本以为，自己的到来已经让“罗夏”彻底死亡，但刚才那一刻，他竟是完全控制不了身体的行动！ “罗夏”似乎还存在于身体的某个角落，在极大的冲击出现时，“他”苏醒了…… 罗夏的父亲和母亲都死得很早，所以，童年和少年时期，他和艾薇拉寄住在一位婶婶的家里。 她在“罗夏”的心中，一直都是母亲的角色。 虽然“罗夏”和艾薇拉并不是她的孩子，但她给予二人的爱，和给自己孩子的没有区别。 罗夏的脑袋忽然痛了起来，那些回忆越是去想，就越会痛，就像现实世界在远去，无数幻象在袭来一样。 不过，“罗夏”的意志又陡然消失了，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面对这位上校的疑问，罗夏点了点头：“她是我的养母……” 虽然没办法和“罗夏”的悲伤愤怒感同身受，但罗夏的演技还不错。 至少里安警司和达奇上校看不出破绽。 “她会安息的，”达奇上校说了一句不像是安慰的话，紧接着又说，“你不能呆在这里。” 在周围的士兵把罗夏扔出去之前，他请求道：“长官！我能……碰碰她吗……” 罗夏脸上的悲哀即便是见惯了死亡的士兵也不忍多看，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达奇上校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过了身。 士兵们松开手，让这个悲伤绝望的男人最后一次触碰他的母亲。 罗夏半跪在地上，细碎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悲伤？愤怒？ 悲伤没有，愤怒倒确实存在。 因为罗夏明确地感受到了“罗夏”残存的意志，“他”无法言语，也没有逻辑，但罗夏很清楚，如果不把这件事查清楚，如果不为“他”的母亲报仇，这股意志也许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并且会一直给他下绊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查！我一定查清楚给你妈报仇，让你和她团圆，行吗？” 罗夏一边腹诽着，一边伸出了手。 接触到卡罗琳身体的瞬间，罗夏眼前陡然一黑！ 难闻的恶臭充斥在空气中，四周阴暗无光，所有的景象都不见了。 再次清晰时，他看到了一个残破的，弥漫着黄色雾气的小镇。 地上堆积着刺鼻的不明液体，这里是……马丁镇！ 卡罗琳婶婶的住处，“罗夏”和艾薇拉度过童年的地方！ 罗夏尝试着往前走上一步，忽然脑袋里传来一股难忍的剧痛。 黄色迷雾里，也若有若无地传来了“嘶嘶——”的声音。 罗夏强忍着痛苦，想靠近雾气看清楚些，但却只能看见黄雾中隐隐约约有些东西在扭动…… 突然！他脚下积满水的土坑动了！ “嗤——” 一具惨白的尸体浮了出来，他的身体和所有死者如出一辙，扭曲得令人恐惧…… 轰—— 大脑一阵刺痛，随即耳旁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 罗夏眼前再次一黑，身形微晃。 勉强让自己不倒下后，他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谢谢你，长官。” 罗夏朝达奇上校的方向弯了弯腰。 上校微微点头，“走！” 目送着车队离去，罗夏的神色从悲伤变为平静。 马丁小镇还有活人，不过……此刻已经被封锁了。 真的要去那种一看就危机四伏，十死无生的地方报什么仇吗？ 这个念头刚出现，罗夏就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 耳光声让他和周围还未完全走开的民众一愣，大家同情地摇了摇头，罗夏自己却咬着牙，冒出了一团无名火。 示威是吧？ 就算身体不受控制老子也不去了！ 忽然，罗夏的腿又开始不受控制了，他僵硬地迈着步子，朝河岸边走去。 罗夏的眼睛逐渐睁大，忙在心中唤到：“诶诶诶，哥！我去！” ------------ 虵诞密教 ------------ 第十二章 安排 都兰，市政府大厅。 里安警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达奇上校说，他会知道的。 昨天防御部士兵押送着那些尸体进城后，今天他就收到了通知，前往市政大厅开会。 这次会议的气氛比他想象中要压抑许多。 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者，都兰市市长爱德华老公爵高居首位，今天他穿了一身深红色的丝绒外套，帽子上镶着四条貂皮，冠冕上有一个金环，上饰八枚金叶片。 老公爵面色严肃，一言不发地听着场中人的报告。 “马丁镇爆发疫病，接近一半居民肢体变形，皮肉扭曲，从病发到死亡只有三天……” “疫病？”老公爵低沉嗓子发出了疑问，“医疗部，你们的结果呢？” 一位年轻的女士起身回应道：“马丁镇的黄色雾气是一种拥有轻微腐蚀性的有毒气体，但那种雾气对人类机体的影响，还需要持续研究观察。” “也就是说，小镇居民不一定是死于雾气中的毒，而是别的什么。” 这时，一位身穿精致雕纹长袍的长发中年男人越众而出。 “向您致敬，尊敬的公爵阁下。”男人微微欠身。 “吉罗姆主教，你有什么看法？”老公爵询问道。 “毒与黄雾，符合此等特征的异端有三个，薄暮中的毒鸩修斯，深渊蛇魔库加尔，还有……遗忘女巫罗尔德。”吉罗姆主教认真说道。 “主教先生，传说故事还是留到睡前讲吧，这里是市政厅！”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起身打断了吉罗姆主教，“公爵大人，秩序教会的传说很有趣，和其他教会的一样有趣，但我想，那些从未出现过的奇妙生物，在这之后也不会出现。马丁小镇的疫病应该是预谋的敌国袭击，我愿意带领城卫军前去铲除他们。” 老公爵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来回在场中各人身上移动。 过了半晌，他才问到：“防御部，警署，还有……特殊防御部，说说你们的看法。” “我们认为，这是一起人为制造的袭击，我们的士兵已经彻底封锁了马丁镇，但那些黄色的雾气……不仅拥有相当可怕的毒性，还有一定程度的腐蚀性，我们无法深入到雾气内部查看根源。”达奇上校代表了防御部发言。 “公爵大人，”里安警司右手抚胸，弯下了腰，“上一次艾诺小镇，防御部也说是普通的人为事件，让我们警署接手处理，结果整个都兰的基层警员损失超过百分之四十，我无法相信和接受防御部的判断！” 达奇上校冷冷地扫了里安警司一眼，没有说话。 “请公爵大人正式成立特殊防御部，上次事件已经表明有些我们不明白的诡异现象在出现，面对诡异，只能用诡异去对抗！”里安警司神情有些激动，上一次警署的巨大伤亡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也是那次后，都兰市有了特殊防御部的雏形。 他必须把这个临时出现，随时可能垮掉的部门扶正！才能分割防御部那庞大权力中的一部分。 很显然，老公爵也不想看到防御部一家独大，城卫军，警署都是他扶持起来的制衡手段，但效果绝对算不上好。 所以，特殊防御部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 都兰市的人口很多，总有那么几个是“异常的”，特殊防御部选择的，就是那部分“异常”的人。 面对里安警司咄咄逼人的态度，防御部一方并没有做出太多反应，达奇上校只是一位发言人，防御部真正的领导人物根本就没有到市政厅来。 现在的情形一目了然，如果不是老公爵想让他说，里安警司是绝对说不了这么多的，他只是一个警司，警署真正的负责人和防御部一样，并没有到场。 达奇上校很清楚老公爵的态度，这位老先生早已有意扶正特殊防御部，不然刚才也不会特意将还只是临时部门的它点名出来。 不要去忤逆上级的想法，尤其是在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的时候。 “吉格。” 老公爵忽然说到。 一个高大强壮，面如刀削的坚毅中年男人越众而出，他的鼻梁上有一条横跨了整张脸的狭长疤痕，明明应该分外恐怖，但在他的脸上却反而增添了一分锐利与沉稳。 “调查，清理马丁小镇，解决所有异常，作出书面报告，”老公爵停顿了一下，“成功之后，我将正式设立特殊防御部。” “是。”被他称为吉格的男人只是欠了欠身，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道道目光射向他，都兰这座南境大城的风云，突然就产生了变化。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特殊防御部”的行动不会那么容易成功，各方面来说都如此…… “公爵阁下，”吉罗姆主教开口道，“能否给秩序教会几个前往马丁小镇的名额？” “你需要几个？” “三个。”吉罗姆主教笑道。 “一个。”老公爵沉闷的声音打来，却没让吉罗姆主教的笑容发生半点变化。 “如您所愿，阁下。” “达奇，转告赫尔马，让他在马丁小镇的士兵全力配合特殊防御部与……秩序教会的调查。”老公爵忽然说到。 本来一直面无表情的达奇上校在听到这句话后，面色忽然难看了些，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右手抚胸，回应道：“是。” “散会。” …… “艾薇拉，你怎么了？”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声音优雅而疑惑，“昨天回来后，你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艾薇拉听到声音后，才从失神中醒来。 “你看看你，都兰大学的银色明珠竟然露出了思念的神色，是哪个幸运的小子偷走了你的心？” “迪安娜……” 艾薇拉脸色有些不自然，她要怎么告诉自己这位出身高贵的室友，自己一直在想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不会……昨天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吧？”迪安娜惊奇地瞪大了好看的眼睛。 “没有……”艾薇拉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没见过……” 迪安娜走上前去，从身后环着艾薇拉的腰，笑道：“那就好，我们的校长先生去参加了市政厅议会，现在突然叫到你，好像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艾薇拉伸手掐了一下迪安娜的腰肢：“不早说……” “啊！”迪安娜一声惊呼，忙躲开了艾薇拉的手。 却听艾薇拉说到：“我先过去了。” “你……注意一些，校长先生的情绪好像有些差。” “嗯……” ------------ 第十三章 妹妹 “笃笃笃……” “请进。” 艾薇拉轻轻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里面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在捏自己的鼻梁。 “艾薇拉，坐吧。”老校长睁开眼睛，虽然目光依旧清澈明亮，但此刻却有些复杂。 艾薇拉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些很不好的预感，但她想了想，和自己有关的事，除了罗夏外，就没有别的了。 难道因为他的被退学，影响到了自己？ 虽然有些难以相信，但这也并非不无可能。 “马丁镇……是你长大的地方吧？”老校长忽然问到。 艾薇拉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是……” “唉……”老校长叹了口气，“我不想瞒着你，马丁镇爆发了疫病，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千，现在还在不断上升……” “哗……” 艾薇拉猛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动。 “校长先生，我请一段时间的假……” 话还没说完，艾薇拉就准备转身跑。 “等等！”老校长的呼唤拦住了她，“你进不去马丁镇，市政府已经派了专人去处理，安心在学校等消息吧，把你亲人的名字告诉我，我会帮你查一下……死者中有没有他们。” 艾薇拉伫立原地，沉默良久，她的拳头一直紧紧地捏着，松开时，发出了细微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了，谢谢您，校长先生……” 艾薇拉转身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走进了黑暗里。 她一直低着头，步履很快。 比起拥有和失去，往往是失而复得更加刻骨铭心。 比如亲情。 父亲母亲的过早离世，让艾薇拉很难和其他孩子一样，去肆意地挥霍那些情感，直到，她和罗夏被接到了卡罗琳婶婶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逐渐和母亲的影子重合，后来几乎难分彼此。 艾薇拉是一个理智的人，她不知道卡罗琳婶婶的现状，直接去到马丁小镇显然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但她人生第一次，想鲁莽一次。 生，带她离开。 死，为她报仇。 …… “咚——” “咚咚咚——” 这是艾薇拉专属的敲门声，又是一大早就来？ 罗夏睁开眼睛，翻身爬了起来。 他研究了一晚上自己的脑子。 虽然听上去很奇怪，但他确实在研究自己的脑子。 最终，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推论，“罗夏”没死。 没错，那王八蛋绝对没死！ 死人残存的意志绝对不可能硬得过活人，尤其是“罗夏”这样软弱的家伙。 “他”竟然能压罗夏一头，强行做到短暂地控制身体，“他”一定还活在这幅身体的某个角落！ “哼……早晚把你找出来，送你和你的卡罗琳婶婶团圆。”罗夏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觉悟，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楼下跑去。 “吱呀……” 开了门，晨光又滋了他一脸。 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还是一如既往，看“他”的时候没什么好眼色。 但……好像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进来吧。” 罗夏转身准备去泡红茶，实在是没别的东西好招待她。 “不用，”艾薇拉站在门口，阻止了罗夏的动作。 罗夏再次转过身，这才看清楚她的打扮。 都兰大学的校服变成了一件紧身的亚麻便服，手上还提着一包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还记得卡罗琳婶婶吗？”艾薇拉的目光少见地盯着罗夏的眼睛。 罗夏的目光丝毫不回避，但心中却是一动，她也知道了？ “当然，算是我们的养母嘛。” 他略显随意的语气立刻就让艾薇拉面色垮了下来，她银色的眼眸里泛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你真是令人恶心。” 说罢，艾薇拉转身就走，她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过来通知他一声了。 她本以为，这个懦弱无能的人多多少少会存在一些亲情。 果然是她的期望太高了。 “喂。”罗夏忽然一把捏住了艾薇拉的手腕。 艾薇拉一怔，厌恶与愤怒前所未有的膨胀，她猛地转身，一甩手扇向了罗夏的脸。 罗夏靠在门边，微微向后一仰，躲开了艾薇拉的耳光。 “砰——” 艾薇拉的一巴掌扇在了门框上，她的手立刻就红了，不过虽然疼痛，但她眼中的极度厌恶与愤怒丝毫不减。 “放手！” 冷漠到极点的声音里面带着毫无掩饰的恶意，她看向罗夏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堆人形的垃圾。 “啧，”罗夏嘴里发出了轻浮的声音，目光却是瞟向了一旁的门框，“你把我门框打变形了，赔钱吧。” 艾薇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她的力量，虽然是木质门框，但也根本不可能打坏。 她猜得没错，被退学之后，他果然变了。 变得更加恶心，媚俗，不可理喻。 “放开我，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艾薇拉已经完全不想再和罗夏有交流，全程看着自己脚下。 “也不多，赔个百八十个金币吧。”罗夏捏着艾薇拉的手腕，满脸调笑地说到。 “你！”艾薇拉的愤怒已经晕红了自己的脸，他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无耻？ “没钱？那就打工抵债，艾尔莎！”罗夏朝着天上叫了一声。 然而，本该出现的艾尔莎现在却没了踪影，罗夏眉头微皱，预感到了什么。 趁着这个时候，艾薇拉猛地一挣，终于摆脱了罗夏的手。 “人渣。” 她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转身跑远。 在她的背影消失后，罗夏脸上的神情变得平静，“你看到了，我阻止过了，她还是要去，不能怪我吧？” 罗夏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屋子。 他拿出那本奇怪的书，翻到了第一页的背面。 昨天在接触到卡罗琳婶婶时，那里又出现了几个字。 “躯壳，祭品。” 下面还是那条若隐若现的蛇，只是这次，它似乎清晰了一些。 罗夏很清楚此刻的马丁小镇正在发生什么，一场仪式，一次献祭，蛇魔的信徒正在试图用某种方式……唤醒他们的神。 罗夏之所以答应“罗夏”去马丁小镇，还有另外一点。 那就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段时间，那些信徒能够进行这些仪式了？ 在“罗夏”的记忆里，这个世界可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超凡之力的。 有一些不可知的变化，正在发生。 说不定，那些库加尔的信徒们知道些什么。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 第十四章 注视光阴的图鉴 罗夏正在洗漱的时候，头顶天花板突然咔咔作响。 “喂，老兄，白天就不用上房顶了吧？” 罗夏无语地喊到。 “砰——” 罗夏听到有个粗壮的东西从窗口砸了进来。 他一边擦手一边走进卧室，果然看到了一个拿着一把黑色雨伞的高大男人。 “你好，罗夏先生。” 杰森生硬地对罗夏打着招呼。 “不好，没你妹妹那身材就老老实实地走正门吧，求你了。” “……”杰森挠了挠头，“对不起，我是来道别的。” “怎么，怕赔不起窗户钱准备跑路了？”罗夏靠在门边看着他。 说起来，这虽然是他和杰森的第一次正面交流，但两人之间都没有什么陌生感。 杰森摇了摇头，看着罗夏，疑惑道：“罗夏先生，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可以，”罗夏走到床边，抱着脑袋靠在床头上，“一银币一个。” “你和资料中真的截然不同。”艾尔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优美的弧线从窗口跃了进来。 “比如？”罗夏感兴趣地看着大包小包的她。 “脸皮要厚得多。” “当然！从小活到大我就靠它防身呢。” “我不是在夸你。” “是吗？赞美就不用了。” “……” 杰森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夏，可能他的存在对杰森造成了冲击。 “要问什么赶紧问，看你们一副忙着要走的样子。”罗夏提醒道。 “……我们想提醒你，我们离开之后一定要小心，杀了格林太太的凶手肯定会来找你。”杰森说到。 “嗯，还有呢？” 杰森犹豫地问到：“为什么……你完全不好奇我们？一下就能从地面跳上房顶，怎么看也不是正常人类吧……” “哇，你们好厉害，超人耶！”罗夏面无表情地说到，“可以了吧？” 艾尔莎和杰森对视一眼，噗嗤一笑：“哥哥，他果然是个怪人，没错吧？” 罗夏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两兄妹陡然放松了许多。 “罗夏先生，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回来之后，一定会抓到她，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杰森认真地说，接着，这两兄妹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当然，杰森又卡住了一下。 “罗夏先生，谢谢你，没把我们当做怪物……” 杰森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罗夏走到窗边，看着两把撑开的黑伞，喊道：“喂，回来记得赔钱啊，我窗框变形了！” 那个高大的背影一个趔趄，脚步加快了些。 看着他们消失在茫茫人海，罗夏抬头看向了天空。 这世上多的是两条腿的怪物，见不得天光又算什么？ ……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罗夏独自坐在书桌旁，面前放着的，正是那本奇怪的书。 它充满了神秘，这傻子都看得出来。 已经展现出的诡异之处，绝对不是它的一切。 关于一本书，还有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没有完成。 罗夏少见的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在封面右下角那个空白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从拿到这本书的第一刻起，罗夏就知道，那个地方应该写上自己的名字。 但这“应该”的念头从何而来，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会是死亡笔记之类的玩意儿吧……” 不过即便它有危险，罗夏也已经决定了会在这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毕竟他即将要去的是马丁小镇，比起那里的危险，这本诡异的书反而能提供一些安全感。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本书敢直接把那条蛇画在上面。 “不过，写哪个名字呢？”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只转了一下，罗夏就做出了决定。 一种和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字体，被他写在了封面的右下角——罗夏。 放下笔后，罗夏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等待结果。 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期待，惶恐，不安，唯独没有后悔。 有异状吗？ 会有变化吗？ 怎么还没出现变化，是不是我想多了？ 罗夏脑海里的念头突然像失了控，四处狂奔。 就在这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四周的空气停止了流动，窗外的喧闹陡然消失！ 时间和空间停止了。 世界变得斑驳模糊，罗夏的耳边突然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人在说话，海浪在奔涌，高山在崩塌，大地在龟裂…… 还有一些……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在嘶吼，嚎叫……似乎自极远古之时而来，越过了岁月的沧桑。 罗夏死死地捂住了耳朵，但那些声音还是能钻进来，不……它们是直接从脑海中出现的，并不是在耳边！ 头部剧烈的疼痛让罗夏浑身是汗，这一次和直接全部解放“罗夏”记忆那一次不同。 这次的他，是被动的，毫无准备的，主观拒绝的。 罗夏感觉自己快疯了。 整个人浑身紧绷，就像一根弦，随时都可能断掉。 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冒出一个其他念头，“罗夏”如果还活在身体里的话，能不能换他来抗一下？ 然而想是这么想，此刻罗夏根本就感觉不到半点“罗夏”的存在。 从未听过的各种可怕声音在脑海中穿梭，罗夏瘫软在书桌上，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时，变化终于发生了。 那些可怕的声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经过了极闹之后的极静，又把罗夏带入了另一个深渊。 静。 绝对的静。 脑子里没了声音，但眼前却出现了画面。 朦胧，昏暗，无上下之分，无边际之感。 这又是怎么了…… 罗夏被这诡异的情形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低下头，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他似乎化作了一团意识？ 就在这时，罗夏的身边，这朦胧昏暗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一团细微的光！ 他试探着用意识去触碰它，突然！ 周围的昏暗和朦胧陡然如流水般狂涌，这团细小的微光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岩石，大地，熔浆，海洋，狂风，闪电，画面一直往上，直至出现了——星辰。 轰—— 罗夏的意识迅速褪去。 阳光和街道上的喧闹同时来临，仿佛被冻住的人间再一次活灵活现。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书桌。 雾蒙蒙一片的封面上，竟然出现了一只……眼睛。 这一刻，他也明白了这本书给予了自己什么样的力量。 “罗根教授，你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种东西……” ------------ 第十五章 蛇 秩序教会。 一身白色雕纹长袍的吉罗姆主教，正在对一名冰蓝色眼眸的女子说着什么。 “可妮莉雅，我主的时代要来临了，记住你的任务……” “……” 被他称为可妮莉雅的女子沉默不语，甚至连眼眸都没有波动半分。 “去吧，独自行动，不要跟随特殊防御部，也不要和防御部发生冲突。” “……” 可妮莉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空无一人的秩序教会。 看着那腰挎长刀的背影远去，吉罗姆主教转过身，虔诚地跪了下来。 “俯瞰世间， 平衡一切。 看顾过去， 应允未来。 使吾眼中有光， 不致永归长眠……” …… 马丁小镇离都兰主城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且没有通蒸汽火车，如果走路的话，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 但好在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马车，罗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一位车夫送他到马丁镇。 “先说好，先生，我的马车会在雾气前面停下，它进去的话，那些士兵会砸了它的。”戴着毡帽的大胡子胖车夫嘀咕着。 “没问题！” 背上背着一包东西的罗夏翻身上了马车，这里面全是他带的干粮，毕竟他对那地方的食物没什么兴趣。 “走吧！”罗夏招呼道。 “再等等，既然准备跑马丁方向一趟，当然要多等会儿，你不介意吧，先生。”胖车夫虽然在询问罗夏的意见，但眼睛却根本没看他，很显然罗夏的意见并不重要。 罗夏两手一伸，抱头靠在车窗旁，嘀咕道：“什么世界的黑车司机都是一个德行吗……” 等了不到三分钟，罗夏就把头伸出车窗，喊道：“没人了，走吧，现在全都兰都知道马丁小镇爆发了瘟疫，躲还来不及，哪个傻子会去？” 胖车夫回过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罗夏一眼，没有说话。 罗夏一滞，嘀咕道：“我除外，除了我，还会有谁……” “马丁镇，去吗？” 一个冷到了骨子里的女人声音打断了罗夏的话。 胖车夫没有第一时间回那女人的话，而是转过头莫名地看了罗夏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看，这不来了吗。 行吧。 罗夏把脑袋伸了回来，傻子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去，当然去，请进，请进……” 胖车夫满脸堆笑地让女人上了车。 罗夏瞟了她一眼，刚好一个乌黑的东西从自己的眼前一扫而过，吓得罗夏赶紧缩了缩脖子。 “喂！鞘，你的刀鞘！” 罗夏指了指女人腰间那玩意儿，她刚才转身坐下的时候，差点用刀鞘给罗夏的脑袋来一下。 听到罗夏的声音后，女人笔直地坐在罗夏对面，看着他点了点头。 喂……又没夸你做得对，点头干嘛？ 还挺骄傲的？ 就在罗夏准备要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补偿时，那带着刀的女人忽然开了口：“出发。” 胖车夫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再等等。” “出发。” 她又说了一遍，只是这遍，她的刀架在了胖车夫的脖子上。 “嘶……” 胖车夫和罗夏同时缩了缩脖子。 “好好好，这就出发，这就出发……” 他立刻翻身上了车架，一抖马缰：“驾！”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老司机了。 女人将刀收了回来，正襟危坐。 其实刚才刀根本就没出鞘，但无论是罗夏还是车夫，都感觉到了一股锐利。 无论怎样，总算是上路了。 虽然这趟行程可能并不会愉快。 人与人之间是有气场的，在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时，罗夏就知道她和自己的气场完全不合。 马车已经跑了两三个小时，罗夏的屁股颠簸得有些疼了。 马蹄声在外面正常地响动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车夫的吆喝，除此之外，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 晃动的车厢里，罗夏考虑着要不要叫车夫休息一下。 他坐得前所未有的端正，虽然和她面对面，但却目不斜视。 这女人一脸生人勿进，还要去马丁小镇，会不会是库加尔的信徒？ 那是能摸她一下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罗夏就感觉到了一股惊人的寒意。 他的身子一僵，小心地看向她的眼睛时，发现她果然盯上了自己。 “额……你好啊？你哪里人，多大了？啊呸……”罗夏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夏猛然瞪大了眼睛，因为一抹冷艳的刀光正迎面向他砍来！ 不会这么暴躁吧！我只是心里想了一下啊！ 这女人疯了！不行，必须动用那本书的力量，不然我会死…… 罗夏很快就认清了形式，虽然……使用那本书诡异力量的代价异常沉重，但至少能保住命。 疯婆子…… 就在罗夏集中精神，准备反击之时，那道凄厉冷艳的刀光忽然砍中了什么东西！ “嗤——” 空气中传来血肉被切断的声音。 “咚——咚——” 两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罗夏诧异地看向地面，瞳孔猛然一缩。 是蛇！ 一条近两米长，手臂粗细的蛇！ 它被砍成了两段，从中间断开，此刻还在地上各自扭动！ 它头部的那一端蛇瞳猩红，在罗夏看向它时，竟是猛地一跃而起，张开了狰狞恐怖的利口朝他两腿之间咬去！ “靠！” 冷汗瞬间从全身各处冒出，罗夏除了夹紧腿外，完全做不出别的反应。 就在这时！ 一条修长凌厉的腿影出现！ 它瞬间将满是尖牙的蛇嘴从空中踏了下去！ “啪……” 鲜血四溅，其中一滴飞溅到了罗夏的额头上。 那半条死而不僵的蛇已经被踩爆了脑袋。 而踩爆它的人，正面无表情地收回穿着朴素长靴的腿，微微侧头，似乎正在听什么。 “谢……” 罗夏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女人就拿着刀跳下了马车。 他立刻紧跟着她跳了出去。 果然出事了。 在看到胖车夫的那刻，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完全消失。 密密麻麻的蛇挂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眼眶，咽喉，腹腔，全身各处钻进钻出…… 这位车夫，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 周围弥漫着淡淡的黄雾，这辆马车的周围，早已爬满了弯弯曲曲，大小不一的蛇。 ------------ 第十六章 惊变 安静，诡异，这些黄色的雾气不仅没有罗夏想象中的腐朽味道，反而带着一些……甘甜？ “嘶——” 突然响起的声音却不是蛇发出的，而是那女人的刀划破了空气。 她突然脚下一蹬，冲着前方满地扭曲的蛇群砍去。 那些肚皮翻白的扭动躯体让罗夏一阵阵鸡皮疙瘩，他并不怕蛇，但这不妨碍他看着恶心。 “嗤——” 刀光带起了一大片断裂的蛇肉，血液也在转瞬间撒了一地。 罗夏躲在她的背后，看着看着，咽了下口水。 他没看出这个女人用了什么超凡脱俗的诡异能力，换言之……她能做到眼下的一切，完全是因为自己锻炼出来的刀法！ 好厉害的人…… 但很快，罗夏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动作变慢了。 是累了吗？ 罗夏仔细地看着她战斗的过程，他自己无法看见，此刻他的瞳孔虽然还是黑色，但当他凝神之时，那抹清澈的黑色竟变得宛如一道不可见底的深渊。 不……她不是累了。 是刀变重了！ “喂！它们的血缠在了你的刀上！” 罗夏的警示来得很及时，她立刻反应过来，想直接杀出一条血路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 一刀划出一道半圆后，她立刻飞身后退，回到了马车旁。 “怎么样，有办法吗？”罗夏期待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罗夏有些失望，便说到：“那试试我的办法吧。” 她疑惑地扭过头，第一次注视着罗夏的眼睛。 那冰蓝色的眼睛让罗夏的心脏跳动出了一个很陌生的力度，他大拇指朝旁示意了一下。 “看，它还活着，而且……身上一条蛇都没有。” 她顺着罗夏的手指看去，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马！ 车夫惨死，但这匹马竟然毫发无伤？ 可妮莉雅还在思考时，罗夏已经翻身骑了上去，同时说道：“麻烦你把车架给它解一下？” “咔擦——” 一道刀光闪过，车架从马屁股后掉落下来。 罗夏还在感叹她刀法精湛之际，却见她已经一个飞身也上了马，骑在了罗夏身后，然后很自然地拿起了缰绳。 “啪——” 缰绳甩在马身之上，这匹马立刻朝前奔跑起来。 罗夏浑身僵硬，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坐后面，更想不到，被环抱在马身上的那个人会是他…… …… “走！” 杰森现在的样子恐怖至极，防御部的士兵们神色畏惧地看着他。 “来这边！”艾尔莎喊道。 士兵们一拥而上，纷纷朝艾尔莎的方向退去。 杰森且战且退，他的瞳孔中也闪烁着恐惧。 他以为自己是怪物，没想到的是……这些雾气深处的，才是真正的怪物！ “哥哥，快过来啊！” 艾尔莎声音发颤地喊到。 “嗯……” 杰森一拳击退了一只扑上来的可怕怪物，赶紧朝艾尔莎的地方退去。 在杰森过来后，艾尔莎立刻关上了大门。 “砰砰——” 猛烈的撞击声在门外响起，金属铸造的大门不仅在颤抖，还在变形…… “这些……到底是什么怪物？”杰森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 他身上的血红色已经消失，浑身都在往外冒白色的水蒸气。 “不知道……”这队残存的防御部士兵中的小队长靠在墙上，捂着自己的肩膀，“它们突然从雾气里冲出来，动作敏捷，力量巨大，狂暴，恐怖，我的左手，就是被其中一只啃掉的。” 杰森看了艾尔莎一眼，起身看向这间伐木场仓库内的所有人。 他们大多数都还是年轻人，没有成家的那种。 “我们死定了……都兰完了，利尔王国完了，整个南境……不，整个世界都完了！”一名士兵失神地低声道，“它们是怪物，燧发枪击中头颅也不会死亡，它们会把我们全都吃掉，全都……” “闭嘴！”丢掉了一条手臂的小队长一脚踢了过去，“再说话就把你扔出去！” “反正早晚也是死……仓库的门挡不了它们多久，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它们的食物……”绝望的声音像是一条噬人的毒蛇，在每个人的心底蔓延。 就在这时，阴暗的角落里突然走出来一名普通士兵。 他拿着燧发枪，指向了那个一直说着丧气话的人。 “利姆，你要干什么？” “砰——” 枪响了。 子弹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那名士兵的心脏，鲜血喷溅了一地。 仓库内陡然安静下来。 杰森和艾尔莎戒备地看着那个名为利姆的士兵。 “你他妈疯了？！” 小队长疼得脸色发白，走到了他面前，想夺过他的燧发枪。 “队长……”利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他的存在，只会加速我们的死亡。” “混蛋！”小队长怒视着他，“他是战友，战友你明白吗！” “他不是。”利姆抬头直视着小队长。 “怪物出现时他一枪没开，根本没有战斗，一直在逃跑，”利姆沙哑的声音回荡在仓库中，“如果不相信，你可以检查他的弹药使用情况。” “可……” “队长，”利姆平静地注视着这位已经残疾的士兵，“他已经死了，而我能带领大家活着走出去，你要打死我吗？” 小队长忽然心头一寒。 利姆……利姆？ 明明是防御部刚招的新兵，这个人，如果放任他成长下去…… 小队长看向四周众人，大家的脸上几乎都是绝望，再没有曾经二十来岁年轻人的飞扬和朝气。 除了那两个突然出现的特殊防御部成员，和眼前这个名为利姆的新兵。 “如果……你真的能带大家活着走出迷雾，这件事，我会当做从没发生。” 他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妥协了。 利姆说得没错，那名士兵已经死了。 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 “女……女英雄？”罗夏试探着叫了一声，“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被这个女人用一种让他尴尬到想死的姿势，带着逃出蛇群围困后，罗夏老实了许多。 然而，出乎罗夏意料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摇了摇头，冰冰地吐出一个词：“没有。” 那……难道是我幻听了？ 罗夏微微皱起眉头，闭上了眼睛。 黄色迷雾深处，分明有一些……从未听过的，陌生生物发出来的咆哮，不过，这些咆哮，要比寻常野兽恐怖万倍…… 会是……什么东西？ ------------ 第十七章 怪物 这时，控制着缰绳的女人勒住了马。 “怎么了？” 罗夏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一边看向四周一边问到。 “森林。” “啊？”罗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森林？森林怎么了？” 女人翻身下马，长刀横在胸前，警惕地看向四周，低声道：“都兰和马丁镇之间，没有森林。” 她的声音明显严肃了很多，也带上了一些面对未知时的紧张。 不该有森林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森林，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谁面前一时间都很难接受。 当然除了罗夏，毕竟他遭遇过更离谱的事。 罗夏也下了马，凝视着四周这雾蒙蒙的森林，“难道……这是另一个世界？” …… “另外一个世界？” 杰森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士兵，就是他，毫不犹豫地打死了影响大家情绪的人。 现在，他又说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推论。 “你们不觉得，马丁镇变得很陌生吗？”利姆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特点的沙哑。 “会不会是幻觉？”杰森皱着眉头说到，“我们得到消息，这些雾气是有毒的，那些毒可能有致幻效果。” “把所有人拉入同一个幻觉？”利姆看向了杰森，“这不是毒素能做到的。” “总之……”利姆转向大家，“雾里虽然有怪物，但我们必须出去，我愿意带领一支队伍去寻找出路。” “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吗？” 利姆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挨个低下头，那位小队长也不例外，他已经丢了一条手臂，再次去面对那些凶残狂暴的怪物，就不是一条手臂的事了。 “现在出去，不是送死吗？”一名士兵低声说道，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也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 “燧发枪对它们根本就不管用，我亲眼看见打爆了它们的脑袋，那些怪物还能继续往前扑……” 他一边说身体一边在发抖，显然是想到了之前那令人恐惧的情景。 “它们根本就打不死……” “不。” 利姆打断了他的话，他看向大家：“它们能被击杀。” …… 雾气在翻涌，这个谜一样的森林，树木好像格外的高。 罗夏和可妮莉雅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正在这时，迷雾深处忽然响起了惨叫声！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罗夏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凄厉的惨叫，像是痛苦深入了灵魂中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 左前方？ 罗夏刚确定方向，就看见身前这女人已经拿着刀冲了过去。 他本能地想后退，因为直觉告诉他，左前方极其危险！ 但是……他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溜走会比和她在一起安全。 于是，罗夏赶紧追了上去，并在一棵树后发现了她。 她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僵直地站在了树后，身子有些发颤。 她在害怕？ 罗夏停下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不会吧……这位女壮士战力可是极其惊人啊…… 抱着怀疑的态度，罗夏到了她身旁，朝尖叫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他看到了两世为人以来，最恐怖的画面！ 一只矮小的，灰白色的，浑身粘稠滑腻的人形怪物正高高地举着一把铁锤，一下一下地往下砸！ “啪……” “啪……” 血肉粘黏的声音被铁锤带了出来。 它虽然只有成人一半的身高，但力气却大得惊人。 一对竖着的，蛇一样的眼睛，没有鼻梁，光秃秃两个孔洞就是鼻孔，没有耳朵，同样被两个黑色孔洞取代。 它咧着满是尖牙的嘴，像是在笑一样，一条分岔的舌头吐露在外，黄色的粘液不停从舌齿间滴落…… 那把沾满了碎肉和鲜血的铁锤下，是一具已经被砸成了肉泥的尸体。 看来刚才的尖叫，已经是他最后的遗言了。 罗夏瞳孔紧缩，难怪她吓到了。 这种恐怖的生物，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它是什么？ 虽然是人形，但也能看出很明显的蛇类特征。 这绝对和库加尔的信徒脱不了干系。 难道这些怪物是他们培育出来的？ 这个瞬间，罗夏想了很多。 就在他拍了拍可妮莉雅的肩膀，准备叫她悄悄走的时候。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其可怕的寒意！ 罗夏立刻回过头，神经在这个瞬间绷到了最紧。 然而，眼前的东西还是让他身体一僵。 一具灰白色的滑腻躯体抱着树干。 一对残忍恐怖的竖瞳，正注视着他…… …… “你说什么？” 利姆的言论让大家喜出望外。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只要有能干掉那些怪物的方法，活着出去绝对不会只是一种奢望了！ 利姆倒是不怎么急切，他扫了一眼众人，说到：“后背，它们的弱点在后背的脊椎上，只要能破坏它们的脊椎，它们就不能再动了。” “而且，我怀疑发出指令控制它们整个身体行动的，也不是大脑，而是脊椎。” 脊椎…… 仓库内再次陷入沉默。 那些怪物的动作那样迅捷，怎么可能攻击到它们的脊椎？ 难怪他之前不说……有那种身手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当士兵，早就成为贵族的私人保镖了。 依旧没有人回应利姆的话。 现在进入雾气深处探路，九死一生都是极高的存活率了。 没有人想死。 “我和你去。” 女人的声音响起，大家回过头，看到的是艾尔莎。 这让那些士兵低下了头，尤其这个女孩看上去年龄并不大。 杰森也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没有阻止她。 “两个人，够了。”利姆看了艾尔莎一眼，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出现多余的表情，“队伍太臃肿反而麻烦。” “利姆！”小队长随手一丢，一把带鞘匕首飞向了利姆。 利姆稳稳地接住了它。 “如果能活着回来，你就是队长了。”他把头扭向了一旁，他很清楚，在刚才沉默的那刻，自己就已经失去了队长的身份。 利姆低头看了匕首一眼，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扭头看向了艾尔莎，“你能像他一样吗？” 他口中的“他”，当然指的是杰森，和杰森一样，显然是在说杰森刚才面对那些怪物时惊人的表现。 “能。”艾尔莎也没有多说什么。 利姆点了点头，沙哑的嗓子说道：“出发吧。” ------------ 第十八章 惨斗 罗夏和那只怪物之间的对视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秒，它就双腿一蹬，直奔罗夏而去！ 黝黑的圆形铁锤上裹着血丝，被这只矮小的怪物挥舞之下带起了一阵乌光，朝着罗夏的脑袋砸来！ 罗夏毫不怀疑这一铁锤砸中后，他能够亲眼看见自己的脑浆。 “喂！躲！” 罗夏不退反进，往前一滚，同时，还给可妮莉雅提了个醒。 倒不是提醒可妮莉雅小心，而是告诉她该回神了，快来救人。 可妮莉雅的动作比罗夏要快上许多，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后，立刻猛蹬了树干一脚，倒跃至一旁。 两人堪堪躲开后，那只怪物的大铁锤到了。 “咔擦……” 铁榔头砸中树干，立刻一阵木屑纷飞。 罗夏后背一寒，好可怕的力量…… 这里的动静，也让另一只怪物转过了头。 在看到罗夏与可妮莉雅后，它脸上的狰狞越发明显，立刻提着铁锤冲了过来。 那张丑陋恐怖的脸，光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而被躲开攻击后，它似乎也愤怒了。 落到地上，突然张开嘴，露出了满口尖牙，发出了尖锐的啸声！ 盯着罗夏与可妮莉雅的神情越发凶残可怕。 可妮莉雅已经长刀出鞘，但另一只怪物已经到了近前，并扑向了她！ 可妮莉雅紧盯着它，虽然陌生的怪物让她恐惧，但握住手中的刀后，她却没有半分迟疑。 “叮——” 那狰狞的怪物一锤砸下，可妮莉雅面色陡变！ 她的刀根本就没能阻止这铁锤分毫！ 想也可知，又薄又利的刀刃，怎么可能架得住厚重的铁锤？ 更何况，这只怪物的力量简直大得可怕！她经历过严格的训练，论力量，哪怕是长期锻炼的成年男人都比不过她，但在这只灰白色怪物的力量下，可妮莉雅就像一只随时会在风雨中颠覆的小船。 刀刃一触即偏，而那疯狂的铁锤仍不偏不倚地砸了下来！ 可妮莉雅为这一次硬接它的铁锤付出了代价，她根本就来不及躲开，虎口更是被震得开裂。 此刻只能稍稍地偏转身体，让那冲着自己脑袋来的铁锤砸向别处。 “咔——” 砸中了！ 罗夏亲眼看见可妮莉雅的右肩一垮，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音也立刻出现。 这强大的力量打得可妮莉雅一个趔趄，嘴里流出鲜血，可能内脏也在震荡下受了伤。 她握住刀的右手也在此刻无力松开，右肩被砸垮，眼看已经废了！ 但让罗夏没想到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强忍着剧痛，立刻用左手接住了掉下来的刀，反手一刀朝那灰白色矮小怪物的咽喉挥去！ 那怪物像是也没想到可妮莉雅竟然会这么快做出反应，而且这么狠！ 它身子跃在半空，根本就躲避不及！ 可妮莉雅的刀已经在空气中挥出了刺耳的响声，眨眼间就在它的脖颈间一闪而过！ “扑通——” 这只矮小灰白的怪物摔在地上，如人类一样的五指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咽喉，那里裂开了一条深得可怕的伤口，流出大量的黄色粘液，那一刀差点砍断了它的颈椎！ 如果可妮莉雅的刀在长一些，这一刀就能将它的脑袋削下来！ 这边，可妮莉雅刚结束战斗，罗夏就陷入了危机之中。 另一只怪物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同伴”濒临死亡而有半分犹豫，举起铁锤就朝罗夏的头顶砸去！ 罗夏的身体只是普通人的水准，此刻他的反应虽然来得及躲开这个铁锤，但身体的动作却完全跟不上。 要用书的力量了吗？ 虽然代价沉重得可怕，但生死关头，罗夏不敢有半分犹豫，他瞳孔中的黑色越来越深，深得已经快凝成了实质…… 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如同炮弹般袭来！ “砰！” 可妮莉雅用自己还算完好的左肩，从侧面猛地撞上了那只怪物！ 如果用刀的话，虽然可以砍下它的脑袋，但那怪物去势不止，罗夏依旧会被带着庞大惯性力量的铁锤砸死。 而直接撞上去，虽然可妮莉雅自己会承受相当强烈的反震，但罗夏能救下来的概率很大！ 果然。 那怪物狰狞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整个身体被可妮莉雅猛撞后僵直了片刻，随即瘦小的身体便像一个破麻袋一般被撞飞了出去，拦腰撞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它落到地上的时候，竖瞳之中瞳孔涣散，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嘴，仿佛离了水的鱼，拼命地呼吸。 终于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在两人的脑海中出现，疲惫和疼痛到了极点的可妮莉雅就发现，罗夏的神色变了。 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飞扑向背对着它的可妮莉雅，虽然它没有拿铁锤，但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嘴，异常恐怖骇人！ 罗夏根本就来不及提醒！ 几乎只是瞬间，可妮莉雅感觉到一双滑腻但极其有力的细腿箍住了自己的腰！ 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嘴里的鲜血不停流出。 她的肩膀也被那只怪物死死按住，可妮莉雅侧过头，刚好看见满是唾液的利齿朝自己的咽喉咬来！ 伤势和剧烈的战斗已经榨干了她几乎所有力量，可妮莉雅根本就无法挣脱！ 她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意料之中的啃咬并没有到来。 相反，一个她从未想到的声音响起。 “刀，给我！” 可妮莉雅猛地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个一直畏畏缩缩，想着逃，想着躲的男人，竟然满脸狰狞地将自己的手臂塞进了那只怪物的嘴里，替她挡住了啃咬！ “刀！” 罗夏再次发出一声怒吼，这女人非要让我的手被咬断吗？ 可妮莉雅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这不是做梦，他真的在救她！ 这柄自己从不离身，从没被外人握过的长刀，第一次递给了一个陌生人。 罗夏接过了她的刀，咧嘴看着那只啃咬着他手臂血肉的恐怖怪物。 “好吃吗？杂碎！” 声音落下，罗夏一刀斜砍，绕过了可妮莉雅，砍向了怪物的后背！ ------------ 第十九章 深入迷雾 并不算快的刀此刻成了夺命的死神，灰白色的怪物想松开紧箍住可妮莉雅腰间的脚，立刻跳开，但却被可妮莉雅反手一把捏住了它的脖子！ 它一对竖瞳中的残忍终于消退了半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 它的力气确实大得惊人！ 如果再给它两三秒的时间，它一定能挣开可妮莉雅的后背，躲开罗夏的攻击。 不过，这一刀虽然不快，但也根本用不到两秒的时间。 “噗嗤——” 白刃入肉的声音响起，罗夏被手臂的疼痛激发出了全力，刀刃继续深入，很快就碰到了它的脊椎骨。 顿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刀刃不仅无法前进，还卡在了它的背上。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可妮莉雅明显感觉到，那怪物的力量飞快地消退，她松开了手，只听“扑通——”一声，它摔在了地上，浑身疯狂抽搐，很快就不动了。 “扑通——” 又是一声倒地。 可妮莉雅扭头看去，是那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左臂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现在也不知道是疼晕了还是失血过多晕了。 当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肩的骨头估计都被那一锤砸碎了。 就在这时，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的雾气中出现！ 可妮莉雅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立刻从那只怪物的背后拔出刀插回自己腰间，然后艰难地用左手将晕倒在地上的罗夏架在自己肩上，朝着迷雾深处踉跄走去。 …… 仓库。 利姆和艾尔莎身后，几乎所有士兵都聚集到了门前为他们送行。 门外此刻格外安静，不知道是那些怪物已经退走了，还是重新躲进了雾里，潜藏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总之，开门是第一道考验。 “小心，别逞能。” 杰森的话不多，他的目光也不敢过多停留在艾尔莎的身上，他担心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阻止艾尔莎去冒险。 “嗯，你们也要小心，哥哥，”艾尔莎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我会找到生路回来的……” 杰森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艾尔莎的冷淡，只是一层薄薄的伪装，她和他一样，从小到大没有交过一个朋友，只有用这种方式，她才能说服自己。 大家是因为太过冷淡才疏离她，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其实，她的个性和普通女孩别无二致。 她也会开心的笑，也会委屈地哭。 “好了吗？” 利姆问了一句，他的手已经伸到了铁门把上。 “门打开后，你先别动，把这个先扔出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了一下脚旁的那具尸体。 艾尔莎瞳孔一缩，她立刻摇了摇头：“不行！” “那就你来，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利姆对杰森说到。 杰森也皱起了眉头，“他已经死了，这样对待他的尸体，没有意义。” 利姆扭头看着杰森，说到：“说得没错，他已经死了，他身为人的部分已经消散了，留在地上的只是一堆早晚会腐烂的肉。” “我们只是利用了一堆肉，不可以吗？” 虽然是在对杰森说这句话，但利姆的目光，却几乎扫过了每一个人。 杰森沉默不语，他不是善于言辞的人，虽然听上去利姆说得没错，但他的心里却无法认同那句话。 同时，他看向利姆的目光也起了些变化。 这个人做事果断，狠辣，只求结果，似乎没有什么底线。 如果让艾尔莎和他出去，杰森毫不怀疑遇到紧急情况时，利姆会把艾尔莎推出去挡灾。 但艾尔莎……确实比他更适合去做探路这样的事。 “我扔。” 杰森做出了决定。 至少……如同真的有用的话，这具尸体可以减少艾尔莎的危险。 “哥……” “开门吧。”艾尔莎还没说完，就被杰森打断了话。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怪物第一次出现时，大家都只顾着逃命，只有利姆发现了怪物的弱点，此刻，也是他提出要主动去寻找生路。 看着他时，大家的目光不自主的出现了变化，那是混杂着紧张，期待，兴奋，恐惧等情绪的复杂眼神。 “哗——” 利姆手臂一用力，挡住铁门的栏杆便被他移开了。 再一转把手，往外一推。 门开了。 最先进来的，是淡淡的黄色雾气。 杰森紧盯着不断扩大的门缝，手里提着那具被打穿了心脏的尸体。 最好的结果，无疑是外面的怪物已经退走了。 但下一刻，他就立刻看到了朦胧黄雾中的那些矮小身影！ 它们还在！ 杰森来不及多想，双臂鼓胀，将这具尸体往外用力地扔去！ 顿时，雾气中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走！” 利姆话音落下，自己已经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艾尔莎紧随其后，两人速度和敏捷程度相当地高，很快就融入了雾气中！ “关门！” 小队长喊道。 一行士兵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再次关上了仓库的大门。 看着飞快合上的大门，杰森的脑子里突然钻出了一个想法。 就算找到了离开雾气的路……他们要怎么回来？ 等等…… 杰森心中一紧，那个人根本就没想过回来！ “队伍太臃肿反而麻烦……” 原来，他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 “唔……” 罗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森林，到处都是雾气，黄色的雾气。 自己似乎在一个什么交通工具上，正一颠一颠地往前走。 然而，当他扭头看到一个冰蓝色的马尾在自己脸颊旁时，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什么交通工具！ “谁！” 罗夏用力一挣，手无意中碰到了可妮莉雅的右肩，顿时让她眉头一皱，牙关一紧。 罗夏如愿地滑落到了地上，这时他才看见，这个背着自己的，是那个拿着刀的陌生女人。 她的右肩已经完全塌了，整条手臂软软地吊在那里，能背着他，完全是凭借左臂的力量在托住。 见罗夏醒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停下脚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罗夏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肩膀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了。 罗夏突然没了言辞，看着默默坐在那里的她，说到：“我叫罗夏，你呢？” 她抬起头，看向罗夏，已经干得开裂的嘴唇还在微微喘息，“可妮莉雅。” ------------ 第二十章 无法信任 黄色雾气包裹着谜一样的森林，这里的树异常高大，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令四周显得非常阴暗。 艾尔莎和利姆两人冲进雾中后，不敢停下脚步，一直跑出好远，察觉到身后没有怪物追赶才停下脚步。 艾尔莎细微地喘息着，不知是不是剧烈的运动导致她吸入了过多雾气，此刻胸口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压抑。 当她注意到一株株参天大树间的花草植被时，才真正开始相信利姆的那个猜测。 “这些花草……我从没见过。” 艾尔莎怔怔地看着脚边那些不知名的植物。 仿佛在印证利姆的猜测，它们陌生的样子真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然而，利姆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紧紧地皱着眉头，“别停下，继续往前走。” 艾尔莎收回了目光和心底的疑惑，跟着利姆，顺着草丛，拨开一层层胡乱伸过来的枝叶，艰难地前进着。 距离仓库的方向，起码已经两三千米了。 艾尔莎扭头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利姆先生，我们……怎么回去？” 身后是雾蒙蒙的一片，来时的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利姆也停了下来，不过，他依旧只是沉默。 艾尔莎不蠢，很快，她也猜到了利姆的真正企图。 那么大一群人在满是迷雾的森林中行动，对于怪物而言，简直就像一份自助午餐。 利姆想甩掉他们，但不想让那个小队的人分开。 此刻那一大群人吸引了怪物绝大多数的视线，如果大家四散而逃，遭遇危险的概率就一样了。 “回答我，利姆先生！” 艾尔莎浑身发颤，她想到了杰森，想到了那些无辜的士兵。 凭什么他们要被抛弃？ “我给过所有人机会，”利姆低沉地说，“只有你抓住了它。”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一簇一人多高的灌木丛，低声道：“他们都躲开了我的眼睛，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冒险的勇气，带上他们，只会自取灭亡。” 话音刚落，那簇灌木丛中忽然出现了“沙沙沙”的响动。 本还有话说的艾尔莎停了下来，警惕地注视着那个灌木丛。 很快！它们就现身了！ 三只灰白色皮肤的矮个子怪物，它们几乎不给艾尔莎和利姆任何思考的余地，立刻发出了尖锐的咆哮，从灌木丛里扑了出来。 “我两个，你一个。” 利姆的声音沉稳地响起，然后，艾尔莎就看到那个外表普普通通的士兵冲了过去！ 她以为他又搞了什么鬼，或者说有什么陷阱，但很快艾尔莎就发现，利姆是真的在以一敌二！ 他拔出了小队长给他的朴素匕首，一个箭步上前，反手一撩，动作比起普通人要迅捷非常多。 他没耍诈！ 艾尔莎来不及多想，危急关头，立刻冲上去，将第三只准备包围住利姆的怪物拦了下来。 她拦住它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纵身一跃，右腿绷得笔直，以极快的速度踢向了那只怪物，她的力量显然超出了那只怪物的意料，它侧身挨了一脚后，顿时踉跄着“蹬蹬蹬蹬”地退了好几步，然后摔在了地上。 它丑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狐疑。 “嘶——” “吼——” 在艾尔莎拦住它的时候，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艾尔莎扭头看了一眼。 两只浑身都是伤的怪物中，有一只栽倒在了地上，后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眼见是活不成了。 好厉害…… 艾尔莎忍不住看了利姆一眼，他还在和另一只浑身是伤的怪物缠斗。 她看得出来，利姆没有太多的格斗技巧。 他只是在全力地闪避怪物的攻击，然后伺机绕到怪物的侧面或者背部给它来上一下。 他的武器是机械般标准的动作，以及毫不慌乱的头脑。 不过……现在他也快撑不住了。 剩下的那只怪物发现了他的攻击企图，全程保护着自己的后背，逼着利姆和它硬碰硬。 利姆一声低喝，他的匕首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手插向那怪物的侧面，但与此同时，那怪物的铁锤也在重重地往下砸！ 如果他们都不躲闪，最后的结果将是怪物被刺中后背，而利姆被铁锤开瓢。 一击中背它会不会死利姆不能肯定，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承受不住这一锤。 就在这时，一条鞭腿化作了乌黑的影子，如狂风一般侧踢过去。 那怪物身形矮小，想击中利姆的头颅必须跃至空中。 而在半空中时，它又完全无法改变方向。 所以，那条鞭腿后发先至，直接甩在了那灰白怪物的后脑之上！ 它不仅力气极大，速度极快，而且身强体壮，可是挨了艾尔莎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后，这怪物竟是头骨尽碎，后脑勺直接陷了进去，嘴、鼻孔、耳洞，眼睛，全都渗出了血。 它满脸是血，被踢翻在地。 然而下一刻，这只怪物竟是立刻翻身爬了起来！ 它脸上的表情更加凶恶，本已陷进去的后脑勺鼓鼓囊囊地弹了出来，飞快就恢复了原样。 “背部！” 利姆低喝道。 艾尔莎只是过来救个急，很快就继续去应付自己的目标了。 她当然知道应该踢它的背部，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艾尔莎，你牵制它们，我来找机会。” 利姆朝艾尔莎冲了过去，他并没有等待艾尔莎的回答。 那只怪物也跟着他冲了过去，事已至此，艾尔莎不招架也得招架。 她的脸色逐渐变红，一缕缕白色的水雾在自己双腿出现，恍然看去，竟像是踩着云彩一样。 而这样的变化，也绝对不是单纯的好看。 艾尔莎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大截！ 不知不觉间，利姆停了下来，目光闪动地看着速度越来越快的艾尔莎。 以她现在的速度，如果她要逃离这个森林，只需要面朝一个方向，一直跑下去就行了。 只是很显然，艾尔莎并不能长久地维持这个状态。 她的呼吸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得急促了。 “快……” 艾尔莎无意中看到利姆竟然还愣在原地，苦苦支撑之下提醒了他一句。 她全力闪避着怪物的攻击，说起来，虽然她的动作远比刚才的利姆迅速，但多余的动作太多太多了，远不如利姆的动作干净有效。 而那些多余的动作，也极大地耗费着她的体能。 利姆不知有没有听到艾尔莎的话，他还静静地站在原地，面色非常平静，只是眼眸一直在波动，似乎……在衡量什么。 ------------ 第二十一章 截然不同的两人 “可妮莉雅……”罗夏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 黄色雾气在枝叶间抖动，树荫的缝隙里，渗出一丝丝昏暗的天空，仿佛要随着过往的所有回忆滴落下来。 罗夏能确定自己从没见过她，但她的眼神……却像极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可妮莉雅的话不多，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就自顾自地拿出一个瓶子，解开上衣，露出了青紫一片的塌陷右肩。 “喂！”罗夏赶紧转过了头，“你干什么？” “疗伤。”可妮莉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下次……疗伤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罗夏没有回头。 “为什么？”可妮莉雅似乎不是太懂。 “你的伤口太丑，会吓到人。” “……”可妮莉雅认真地想了想，“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就……”罗夏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刚好看见可妮莉雅拿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倒出了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在塌陷的肩膀上。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 好吧，其实这青紫一片的肩膀确实也没什么吸引力。 罗夏更加好奇的，是她滴上去的药，这么一小滴，有用才怪了…… 念头刚闪过，罗夏就瞪大了眼睛。 他眼睁睁地看着可妮莉雅塌陷的肩膀逐渐隆起，变得圆润，白皙…… “嘶……”罗夏心中剧震，两步走过去，探手伸向那透明瓶子，“有这种好东西不给我来一点？” 可妮莉雅还没来得及拒绝，罗夏就已经碰到了瓶子。 然而，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好痛！ 罗夏龇牙咧嘴，忙不迭地缩回了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透明的小瓶子，可妮莉雅碰得，偏偏他碰不得？ 刚刚那一下，差点让罗夏晕死过去！ 在触碰到瓶身的瞬间，罗夏的手指，大脑，灵魂，全身上下都像突然插满了尖锐的针！刺痛在每一个角落出现，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这是什么东西？”罗夏不敢再去碰。 “血。”可妮莉雅低头看了瓶子一眼，说到。 “血？”这个词让罗夏更加疑惑，“什么血？” 这一次，可妮莉雅没有再回答。 她看着罗夏，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她的情绪怎么突然低落了一些？ 罗夏越发疑惑，这个女人在面对那些恐怖的怪物时，根本就未曾有过半分动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能为她疗伤的小瓶子，让她情绪有些异常？ 她说这是血，却不说这是什么血。 暗红色的血液……什么血液会有疗伤的功效？ 而且效用竟然这么强，几乎完全粉碎的肩膀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可妮莉雅，我不碰这瓶子，要不你拿着它给我倒一滴？” 罗夏说到。 他的左臂已经麻木了，他怀疑，如果不赶紧接受治疗，这条手臂八成会废掉。 而眼下就有这么好的药，不用白不用。 可是，可妮莉雅直接摇了摇头。 “你不能用。” “为什么？”罗夏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这玩意儿可是为你受的伤。” 可妮莉雅的态度还是没有变化，她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罗夏：“有害。” 有害…… 这两个字，打消了罗夏继续试探的念头。可是……有害的东西，为什么她却在用…… 可妮莉雅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臂，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了。 她看了一眼罗夏，此刻的罗夏也靠坐在树干旁，低着头。 她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罗夏。 还没等他抬头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一股钻心的疼痛便从左臂处传来。 “嘶——疼疼疼疼疼！” 罗夏扭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垂在身前的冰蓝色马尾。 “你又干嘛？” “包扎。”可妮莉雅在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歉意。 “包扎？捆这么紧，你确定不是想给我截肢？”罗夏满头大汗地看着她。 可妮莉雅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跪坐在罗夏身边，认真地说：“我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有这种神药，学包扎干嘛？哪里有毛病滴一滴不就好了。 只是……不会就不要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啊…… 估计是从小滴药滴到大，滴得脑子有些问题了。 “你一边去，我自己来。” 罗夏用牙咬着其中的一头，还算是比较轻松地完成了包扎，虽然不能算完美，但至少不用面临截肢的风险。 “呼……” 罗夏吐出一口浊气，仰头看着天空。 虽然猜到了这个世界不简单，但没想到……一开始就这么刺激啊。 黄色的雾气在四周徘徊，若有若无的嚎叫在森林深处响起。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了。 颜色更加鲜艳，死物更加生动，甚至罗夏自身，也感觉自己仿佛正从一场睡梦中醒来。 是的……那场梦，上一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竟在短短的几日内变得遥不可及。 就像一个发生在梦境里的……遥远的故事。 两人没有再说话。 可妮莉雅拔出了长刀，一丝不苟地开始进行挥砍练习。 罗夏看了一会儿，问到：“练得再好……有用吗？” 可妮莉雅没有说话，仍然在进行自己的练习。 “现在这些怪物只有七八岁小孩儿的个子，你的刀还算能招架，可是……以后呢？我相信你能猜到，这场雾不会只有一次，它是一个序幕，露出这世界诡异深邃舞台的序幕。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的怪物比山还高，比海还深，你的刀还有用吗？” 罗夏的声音越说越轻，他不像是在对可妮莉雅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本书给他的能力，虽然非常恐怖，但那沉重的代价，让他根本就不想使用哪怕一次。 可妮莉雅终于停了。 罗夏注视着她，他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本就存在之人的回答。 “噌——” 一声刀吟，收刀入鞘。 可妮莉雅转身，冰蓝色的眼眸没有别的神采，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罗夏，张了张嘴： “饿了。” “啊？” 罗夏瞪大了眼睛，我在跟你走心，你突然跟我走胃？ ------------ 第二十二章 回忆的漩涡 “你省着点吃，我怀里就这两面包了，其他的都落在车上了。” 罗夏忍痛递给了可妮莉雅最后两个白面包的其中一个。 他不知道会被这浓雾困多久，万一困个三五天，到时候吃喝都成问题。 然而，这话说完还没多久，他就发现可妮莉雅正盯着他。 “怎么了？没让你不吃啊？”罗夏上下扫了一眼，突然一怔，“你面包呢？” “吃掉了。”可妮莉雅老实地说。 “……”罗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 “慢点吃！”罗夏掰了一半递给她。 可妮莉雅犹犹豫豫地接过来，捧着半个白面包，终于听了一次罗夏的话，小口小口地开始吃起来。 罗夏靠在树干上，无意中看了她一眼。 陌生的花开在她的脚边，未曾见过的小虫在枝叶间跳跃，雾气中的甘甜芬芳和偶然泄下的一丝阳光交织在一起，透明而斑斓地洒在她冰蓝的长发上，如同一场未曾醒来的梦…… 注意到罗夏的目光后，可妮莉雅擦了擦自己的脸。 罗夏赶紧移开了目光，一边把面包塞进嘴里狠狠咬着，一边看向别处。 “你喜欢我？” “咳！咳咳咳咳咳……”罗夏差点被面包噎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可妮莉雅，“你吃面包把脑子吃傻了？” 虽然罗夏在否认，但可妮莉雅却罕见地很确认：“我在教堂，见过恋人的眼神，和你刚才的一样。” 罗夏心虚地撇过头：“你只是……和我故乡的一个朋友有些像。” 可妮莉雅有些好奇：“你的故乡？你不是都兰人吗？” 罗夏打了个哈哈：“祖先的家乡，现在我不是在都兰吗？” 可妮莉雅盯着罗夏，“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罗夏想了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另一个世界。 那个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因为它和都兰一样，从来没有真正地接纳过他。 所以他只是沉默。 “不好吗？” “好……非常好！”罗夏忽然开了口，他抬起头，看着泄露出一丝阳光的叶缝，“那里有在天上飞的铁鸟，有能下到深海的巨船，可以立刻看到千里之外的人，也可以很快知道全世界发生的事……” 罗夏吹得天花乱坠，真的，假的，自己胡思乱想的，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可妮莉雅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安静的猫。 “所以那里很好，很好……”罗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已经很难听清。 真的……好吗？ 独自一人，关在一个狭窄的水泥盒子里，孤独越来越近，天空越来越远。 每到过年的时候，罗夏就把自己一个人锁着。 那段时间通常会很冷。 看着漫天的烟火，会比以往更冷。 生病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冻又饿。 除了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他什么都做不到。 屋里的黑暗与寂静就像一把又薄又锐的刀，轻而易举就能杀掉一个背井离乡的年轻人。 罗夏不喜欢节日出去玩。 一旦有节日，四处就会张灯结彩。 城里的孩子会穿着新衣服新裤子满街疯跑，他不喜欢孩子，同样也不喜欢老人。 在两者在他看来都是肆意挥霍宠爱的任性之徒，他很羡慕，也很嫉妒，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命。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的命运似乎是相同的。 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病死在床上。 罗夏记得，那是一个冬天。 他站在冰窖般的屋子里一动不动，外面老人的欢笑越来越大，孩子的嬉闹越来越响，燃放的爆竹越来越多。 母亲躺在床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流泪。 泪流干的时候，人也就走了。 从那以后，罗夏更加讨厌过年，也更加讨厌老人和小孩。 他开始喜欢用可恶的口吻去调侃一切，只为了看他们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 凭什么？ 他们生下来就能过得那么幸福？ 斑驳的记忆没有在回忆中开成花，而是碾成了泥，弄得罗夏一身狼狈。 “别问了别问了！烦不烦？” 他不耐烦地看着可妮莉雅，虽然可妮莉雅刚才根本就没有开口。 可妮莉雅安静的神情一滞，右手已经悄然握上了刀柄。 罗夏脖子一缩：“是不是玩不起？”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战斗的声音！ 可妮莉雅警惕地站了起来，看向了雾中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人在和怪物打斗！ “一，二，三……四个在活动的东西，两个人类和两只怪物。”罗夏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那并不算大的战斗动静在他的耳中，竟然清晰地形成了画面。 他睁开眼睛，和可妮莉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决定。 …… “利姆！” 艾尔莎快支撑不住了，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轻信了这个男人。 他分明就是以大部队为饵，想独自逃离这片森林。 虽然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已经给过大家机会了，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放弃。 事实上就算当时有好几人同时站出来，他也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掉大多数人，最多挑选一到两个和他一起。 因为人数一旦过多……就会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力。 以及，影响他对探路小队的控制。 “噗……” 艾尔莎的脚下开始凌乱，她一个不留神，后背就被铁锤蹭到了一下。 虽然没有直接击中，但这一下也让她的脸陡然一白，一口鲜血喷出。 完了…… 艾尔莎愤恨地看向利姆所在的位置，然而，那里却空无一人？ 他已经跑了吗？ 正这么想时，一声怪物的恐怖尖啸在她身边响起。 艾尔莎立刻扭头看去，只见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了那只怪物的后背。 “刚才机会不够，现在，够了。”利姆的声音不算太有说服力，但此刻的行为还是让艾尔莎松了一口气。 至少……情况没有到最遭的那种地步？ 只是，当艾尔莎呼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肺部火辣辣的疼，看来刚才那一锤对她的伤害比想象中要大。 利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第二十三章 迷雾侵城 都兰。 迪安娜有些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她的室友失踪了。 虽然她已经猜到老校长当时的脸色绝对不会宣布什么好消息，但她也没想到，那个消息竟然让艾薇拉当天就离开了都兰。 而且，自己还有一件麻烦事。 死在了火灾中的罗根教授，竟然写有几封给学生的遗书，已经被开除的罗夏也有份？ 校方找不到艾薇拉，便先把遗书交给了身为室友的她。 对于罗夏……迪安娜并不熟悉，但也听过他的传闻，“都兰的软蛋”，“没毛鹌鹑”之类的词，都是形容的那个人。 如果他不是艾薇拉的哥哥，迪安娜甚至都不会去听那些关于他的词。 迪安娜扭头看了一眼讲台。 讲台上，克维尔老教授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课本，那是南境的古代史，说是历史，其实和儿童的睡前读物没什么区别，毕竟那些故事里存在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神，掌握着诅咒、不老不死的巫师，能够潜入梦中的魇魔…… 总而言之，那就是一堆幻想故事的集合。 不仅迪安娜，就连平日里最刻苦的同学此刻都低着头，干着自己的事。 当然，更多的人选择了趴在课桌上，有的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这种课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让大家放松？ 艾薇拉现在在哪儿呢？ 迪安娜叹了一口气，目光无意中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都兰大学在整座都兰市的最高处，基本可以俯瞰全城，甚至能看到城外远方的风景。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迪安娜“哗”地站了起来。 桌椅在地面刮出了尖锐的声响，正在睡觉的，聊天的，看其他书籍的……全都抬起了头，看向了迪安娜。 大家都很疑惑，因为迪安娜是老公爵的外孙女，从小就接受了非常良好的教育，她绝不会做出哗众取宠的事，也并不需要。 那样优雅高贵的她，怎么会突然失态呢？ 疑惑之下，大家纷纷扭头朝迪安娜看的方向，扭头看去。 渐渐的……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瞳孔中露出惊骇的神色。 都兰城外，铺天盖地的黄色雾气正在涌来！ “那是什么？是雾吗？” “赫卡王国的新武器？” “亲爱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克维尔老教授昏黄的老眼中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色彩，然后又迅速绝望，他难以置信地呢喃着：“吞食血肉，占卜未来，黄色吐息终将蔓延大地，贪婪与剧毒侵蚀一切，来自深渊的蛇魔……库加尔，和书上的一样，和书上的记载，一模一样……” “历史复活了，传说复活了！” 老教授像疯了一般，惊喜与恐惧的神情来回交替，踱着步子不断在讲台上嘀咕。 迪安娜睁大了眼睛，酒红色的头发迎着风飘扬…… “轰——” 黄色的雾气刚刚还远在天边，只是刹那，它就涌进了学校，冲进了教室内…… 紧跟着，整栋学校都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地震了一样摇晃得非常厉害。 恐惧，惊慌，尖叫，有胆小的人已经在四散奔逃。 黄色雾气逐渐将整座学校覆盖，朦胧之间，本来非常熟悉的都兰大学似乎变大了许多，而且……也更加恐怖了。 迪安娜怔怔地站在窗边，四处都是嗡嗡的喧哗声。 议论，怒吼，尖叫，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没来由的心生慌乱。 大家不想呆在教室里，但全都挤在门口，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慌乱。 迪安娜抬起手，抓了一把飘荡在教室中的空气。 它很快就从指缝间溜走，但却留下了一股诡异的甘甜…… 就在这时，一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惨叫在楼下出现！ “啊！！！” 整个都兰大学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紧接着，又是一声！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啊！！！” 令人恐惧的惨叫再次出现。 “怪物，有怪物！快回教室，快啊！”走廊里有人在尖叫，堵在教室门口的人立刻又蜂拥而回。 他们七手八脚地搬来桌椅堵住了教室的门，实际上，他们连怪物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女生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能来都兰大学念书的，除了确实聪明过人，就只有非富即贵的那种。 而他们的父母，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孩子遇到类似这样的情况。 种植在温室中的花草突然暴露在风雨中，于是……灾难发生了。 “砰——” “砰——” “砰！” 三声巨响，被锁住的教室大门连同桌椅一起被砸飞了。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老教授此刻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英勇。 他冲了上去，用肩膀死死地顶住了已经半碎的门。 “快跳窗！下面是花坛和草坪，三楼跳下去不一定会死，快！” 克维尔老教授几乎是用吼的方式说完了这句话。 这时大学生们这才发现，那个总是喜欢低着头小声嘀咕的老头，也能大声说话。 然而……那些怪物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 “咔擦——” 一阵脆响，木制的教室大门应声而碎，化作无数碎屑激飞。 一只浑身灰白滑腻的竖瞳怪物，举着和它差不多高的铁锤站在门口，满脸狞笑地看着所有人。 “啊！！！” 它畸形的外表和恐怖邪恶的神情，只一眼就让学生们毛骨悚然。 “快跳啊！” 克维尔老教授跌坐在地上，却没能再做出更多指示。 “啪——” 一个裹着血丝的乌黑铁锤砸在了他的头顶。 红白交织的液体迸射到了附近学生的脸上。 老教授焦急的神情彻底凝固，他的脑袋……已经完全被砸碎了。 颤抖，恐惧？ 一股腥臊味出现在了教室里，不知是雾气中的谁吓得尿了裤子。 他们的喉咙像是哑了一样，夸张地大张着，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第一次……死亡如此的近。 “我受不了了！” 死亡的恐惧和眼前的刺激终于让某些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一个金色头发的矮小男人爬上了窗，往外跳了出去。 几乎也吓懵了的迪安娜本就在窗边，她朝那跳窗的男人看去。 他已经摔在了地面上，浑身在微微抽搐，头部流出了大量的血液。 虽然下方确实有草坪，但和教学楼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慌乱之下，他忘了。 所以，他死了。 迪安娜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 她不想死。 然而，在跳出教室的瞬间，她恍然看见—— 整个都兰城，都已经被黄雾覆盖…… ------------ 第二十四章 地图 罗夏跟着可妮莉雅，警惕地在雾气中前行。 很快，两人就看到了正在战斗的人影。 可妮莉雅握着刀就要冲过去，却被罗夏一把拉住了。 “等等，别急。” 可妮莉雅疑惑地看了罗夏一眼，然后又看向那正在和怪物战斗的两人。 “别用一脸为什么的表情看着我，你没看见那小子心里有鬼吗？”罗夏低声道。 “有鬼？”可妮莉雅不傻，在罗夏的提醒下，很快也发现了那个男人的异常。 步伐有序，呼吸平稳，动作干净，显然这怪物的一切动作都没能超出他的应对范围，所以……他游刃有余。 既然他游刃有余，为什么还要让那个女人几乎拼命般地招架？ 答案显而易见…… 要么他想让她死，要么，他想让她受伤。 罗夏本以为眼前的情况已经够清楚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可妮莉雅还是冲了出去。 “噌——” 一抹刀光闪过，瞬间加入了战场。 可妮莉雅加入后，最后剩下的那只怪物瞬间便落了下风。 罗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女人也真够可以的。 他能明白可妮莉雅的想法，再等一下的话，和那男人一起应对怪物的女人可能会受更重的伤。 “我们来帮你们！” 既然她已经去做好人了，罗夏当然也不能继续藏着。 他随手掰了根树枝，冲了过去。 艾尔莎和利姆听到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后，神情各不相同。 但艾尔莎惊喜之余，却有些疑惑，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当他冲过迷雾，从只是人影到显露面貌后，艾尔莎终于认出了他。 “罗夏先生？” “墨水妹？哦不……艾尔莎小姐？”罗夏也很意外。 那个被坑了的女性人影竟然是艾尔莎？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利姆一眼。 “噗——” 还没继续聊开，可妮莉雅就已经反手一刀刺透了那只怪物的后背。 脊椎受损，它直接就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 可妮莉雅还刀入鞘，看向了罗夏和艾尔莎。 艾尔莎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神情放松了许多：“罗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回乡探亲，”罗夏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扭头看向利姆，“这位是？” “利姆·派斯特。”利姆注视着罗夏，伸出了手。 派斯特？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利姆身上。 艾尔莎也是第一次听到利姆的全名，她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赫卡王国的王室？” 赫卡王国…… 罗夏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些以前的记忆。 南境四大王国之一，土地面积南境最小，是远离大陆的一个南部岛国，但它的军事力量却最强，每一次的武器系统革新都发生在赫卡王国。 “不是，”利姆摇了摇头，“这只是个巧合，我是都兰人，祖祖辈辈都在利尔王国。” “好吧，我当它是巧合……”罗夏用他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和利姆握了一下，说道，“罗夏·莫里森，除了帅气一无是处，不用在意我。” 利姆也许是第一次碰到罗夏这样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于是，他选择了不回答。 他蹲下身子，在那只怪物的身上摸索。 见他的动作，罗夏也状若好奇地摸了一下。 这一次，他先用意识在脑海中呼唤了那本书，然后……文字出现了。 “蛇魔，衍生体，守卫者。” 信息量很大啊…… 在罗夏和利姆摸尸体的时候，可妮莉雅和艾尔莎也互相交换了名字。 “原来你就是可妮莉雅大人！”艾尔莎显得很激动。 可妮莉雅却很疑惑，甚至看了罗夏一眼，那表情分明是在问：我很有名吗？ 这时，罗夏才从“罗夏”的记忆中反应过来，可妮莉雅这四个字所代表的的意义。 秩序教会每一届圣女都叫这个名字，意为……带来希望之人。 还好，利姆的发现打断了艾尔莎的激动。 他从最后那只死掉的怪物身上，摸出了一张像布又像皮的东西。 “这是？” 三人看向了利姆手中的那张东西。 “地图。”利姆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词。 “我在想，它们是如何在这么深的雾气中辨别方向的？”说着，利姆摊开了手中那张似皮非皮的地图。 “它们的眼睛很像蛇瞳，但却不是装饰，在战斗过程中，我注意到它们的视线一直在变化，它们和蛇不一样，它们用眼睛视物。” 罗夏注视着他，没有出声，但心中却紧了紧。 “可是，在这种雾气中，就算有地图也不会有太大作用吧？”艾尔莎问到。 利姆将手中的地图递给了她，“拿着它试试。” 艾尔莎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地图，顿时，她眼前一亮！ 所有黄色的雾气都消失了！森林在她眼中无比清晰！ “它们从不单独行动，至少都是两只一组，所以，有一只身上一定带有可以辨别方向的东西。” 利姆声音低沉地说。 罗夏和可妮莉雅依次接过那张所谓的地图感受了一番，确实非常神奇，不过可惜的是，罗夏那本已经藏进了脑子里的古怪图鉴没什么反应。 “好多的路，哪一条才能出去……” 艾尔莎看了看手中沟壑万千的地图，在看了一眼复杂的森林，低声说道。 然后，她看向了利姆：“利姆先生，你还没回答我，要怎么回去救大家。” 这一次，利姆没有沉默，他平静地说到：“他们没有被救的价值，强行去救，会把自己搭进去。” “你应该清楚那间仓库周围藏了多少怪物。” 罗夏闻言，看了艾尔莎一眼，“你哥他们？” 艾尔莎点了点头，情绪低落下来。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苛责利姆，因为她也根本没有办法回去救援。 这时，罗夏拿起了那张地图，指向了地图中的一个地方，问到：“这个是文字？” 三人朝他指的地方看去，那里确实有一个奇怪的标记，下面有一行很陌生的图纹。 “不是艾卡斯文，这是……什么文字……” 利姆和艾尔莎也摸不着头脑。 “神殿。” 可妮莉雅突然开口。 “神殿？你认识这字？”罗夏看着她。 “维诺那文，一种上古图形文字。”可妮莉雅简单地解释道。 “你们……是怎么想的？” 罗夏看了其余三人一眼。 “那里很可能是异变的源头，我同意去。”利姆竟然是第一个回应他的人。 “去。”可妮莉雅也没有多余的话。 “去！”只有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才能救下仓库里的他们，以及森林中的其他人，但艾尔莎却有些犹豫，“可是……这些路太复杂了，该怎么走……” “这还不简单？我来带路！”罗夏直接将地图揣进了自己兜里。 ------------ 第二十五章 身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罗夏完美地展现了什么叫做不要脸。 他若无其事地将地图揣进兜里后，就再也没拿出来过，一直在跟利姆不停地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利姆从一开始的有问有答，渐渐地开始变得寡言少语，直至沉默。 不多时，四个人的队伍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 森林中依旧雾气弥漫，天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昏暗，偶尔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但……奇怪的是，周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除了四人自身移动时发出的声响，连虫鸣都没有。 摆在面前的，是三条岔路。 “罗夏先生，你确定这是正确的路？”艾尔莎的伤势缓过来了一些，但声音还是很哑。 罗夏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摸着下巴，眉头皱了起来。 “没道理啊……按地图来看，这里应该只有一条路才对……” “你会不会一开始就走错了？”艾尔莎有些怀疑，她扭头看了四周一眼，“那张地图上的路错综复杂，虽然标明了神殿的具体位置，但没有参照物来比对，这周围的树……根本就大同小异。” 罗夏叹了口气，终于把地图再次摸了出来。 “首先，有地图这一点，足以说明那些小个子的东西是智慧生物，但从它们的战斗方式和交流方式来看，那些玩意儿的脑子绝对不会太聪明，至少不会比人类聪明，”罗夏摊开了地图，看着地图上弯弯绕绕，密密麻麻的曲线说道，“对于人类来说都异常复杂的地图，它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看懂，除非……有一种特别的方式，让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辨别方向，找到正确的路。” 一边说着，罗夏一边用手指点向了地图中一条很普通的路线。 他的手指沿着那条路线在地图上移动，缓缓地形成了一个很显眼的图案。 “不仅是这条路，当我们排除掉一切细小的支线后，这几十条纵横交错的线路，其实有一个相同的终点……” 罗夏停下了手指，三人凝神看去，他手指经过的路线，竟然画出了一个∞的符号！ “所以，我们不会走错路……绝对不会走错，每条路都只有一个终点——神殿。” “会不会……这只是一个巧合？其他路线应该不是头尾相连的状态……”一边说着，艾尔莎一边朝其他路线看去。 “在我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就已经排除了它是巧合的可能。”罗夏收起了地图，看向了本该只有一条路的岔路口，说到：“每条∞型路线的中间交点，都是神殿，杂乱的嵌套和扭曲的支线只是掩饰，我们没有走错路，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多出两个路口？这里不该出现支路……” 是因为已经靠近了神殿，所以产生了某些不可知的神秘变化吗？ 还是说，这片森林本身是在不停变化的…… “有头有尾的主线路共三十一条，扭曲的岔路有上千条，确定一条∞型的主线路后，就不用担心迷路闯进支线岔路，地图本身的意义也在这里。”利姆突然说到。 “没错，”罗夏看了他一眼，“现在怎么办？划拳还是随便蒙一个？” 虽然罗夏给出的建议听上去很不靠谱，但眼下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里虽然很安静，没有听到任何怪物的动静，但吸进口鼻中的雾气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它更甜了…… 四人的眼前仿佛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在氤氲闪现，和雾气结合在一起后，很难分辨是错觉还是真实。 周围更是充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气氛，这份异样的静谥，简直能使人窒息。 “或者……我们分开走？”艾尔莎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 这个建议高明得罗夏直接当场翻了一个白眼，他佩服地说：“那就这样吧，我把地图撕成三份，看看一人一份有没有效果？” 艾尔莎一滞，被罗夏呛得脸都红了。 “我想，我们不用做出选择了。” 利姆突然说到。 只见左右两边的岔路雾气中，各自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原来是刷boss了……”罗夏嘀咕着。 “从轮廓来看不是那种灰白色的矮小怪物，这两只体型高大，身体强壮，初步估计力量和防御惊人。”利姆飞快地说到。 他话音刚落，一左一右两只高大的怪物，就已经走出了雾气。 它们像猩猩一样佝偻着身躯，但仍有接近两米的高度，浑身肌肉膨胀，皮肤很诡异地呈现出黑白相间的状态，就像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斑点一样，看得人直犯恶心。 和那些矮小怪物不同的是，它们没有铁锤，一双手空着垂放在膝间，只是那双“手”，长满了诡异恐怖的鳞片，泛着令人心悸的乌光。 虽然还没有动手，但这两只怪物给了四人完全不同的压迫感。 罗夏更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少见地提醒了一句：“最好别跟它们硬碰硬。” 利姆目光闪烁，低声道：“两人一只，我和艾尔莎小姐负责左边。” 可妮莉雅一直沉默着，此刻闻言也只是细微地点了点头。 “动手！” 利姆一声低喝，却也像点燃了那两只怪物的怒火。 它们猩红的眼睛盯着罗夏四人，脚下突然猛地一蹬！ “砰——” 两只怪物如同两颗炮弹般同时朝着罗夏激射而去！ 罗夏瞳孔一缩，一股死亡的凉意在心底涌现…… 它们要他死！ 为什么会盯上我？ 罗夏的脑海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就被那怪物庞大身躯的阴影完全罩住了。 满是鳞片的爪子尖锐而残忍，划破了空气朝罗夏袭来。 可妮莉雅和利姆一左一右冲了上去，试图干扰它们，将罗夏救下来。 “叮——” 长刀和匕首如同攻击到了金属上，巨大的力道震得自己虎口发麻，二人竟是连这两只怪物的皮毛都没伤到。 “噗——” 空气中出现一声怪响。 如同撕开了一层牛皮，又像是一把刀划开了血肉。 这个瞬间，三人的神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两只怪物一左一右，双手一挥，罗夏的脖颈就几乎被整个割断了！ 他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像喷泉般飙出，嘴里不停地吸气，便发出“咕咕”的声响…… 利姆和可妮莉雅两人根本来不及救援，罗夏的身子就打着转摔了出去，浑身不断抽搐抖动。 不过很快，罗夏的身体就停止了抽搐，他的脖子只剩最后一点皮连着。 整个人倒在血泊里，死了。 ------------ 第二十六章 共神会 都兰，某个地下室中。 神秘诡异的符号画满了整个地面，雕刻着各种神秘图纹的二十根巨大石柱各自矗立一方。 “我们获益匪浅，我们聆听教诲，专属于祂之物，早已传遍大地，无限的光芒与祂永相结合……祂的注视无处不在……我，米歇尔·奥拉恩……虔诚地请求，伟大降临……” 神秘的语言似乎沟通了天地，地面骤然升腾起一阵浓郁的纯白雾气。 隐约之间，雾中出现了一座恢弘的神殿。 一道道人影凭空出现，朦胧的样子看不清面容，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被纯白的雾气拉伸成虚幻的人形。 “米歇尔。” 厚重的声音从一个人影上荡漾开来。 一道道目光投向了那个人影，他整个人模糊一片，但手上拿着的东西却无比显眼，那是——一柄权杖。 “找到了吗？” “先生，罗根死了，死在了一场火灾中。”米歇尔诚恳地说。 他的声音回荡在虚幻的神殿中，其他人一片沉默。 “所以，你弄丢了源生书。” 良久后，那个拿着权杖的人影说出了这句话。 “先生，你能找到它的所在吗？” 拿着权杖的人影左边，一副微笑的银色面具发出了声音。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性感且慵懒，像极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能。” 一颗苍白的星辰发出了衰老的声音，这个男人就像快死去的人，似乎不想多说半个字。 雾气朦胧间，那位苍老的先生伸出了双手，一颗颗黯淡的星辰忽然出现在他的手掌上空。 它们颜色各异，有的很大，有的渺小，有的静止不动，有的缓缓飞行。 他沉默许久，直到找寻到一颗孤立在外的星辰时，才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 当他的手指刚触及那颗星辰之时，一股难言的诡异气息忽然产生，他恍若未觉，再次点了一下，那颗星辰忽然沉寂下来，竟是失去了所有光芒，但那深沉的黑暗却似乎更加令人心悸。 “罗夏。” 他收回双手，手掌中的星辰陡然消失不见，他仍是不愿多说半句，只是说出“罗夏”的声音，似乎瞬间又苍老了一些。 “罗夏……” 手持权杖的威严人影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落在了米歇尔的身上。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大人……” 米歇尔诚惶诚恐地说。 “我……时间……会……取……” 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弱，直至逐渐散去。 一道道人影自雾气中的神殿消失，佝偻着腰身行礼的米歇尔忽然直起了腰，看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地下室。 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们回不来了……共神会的大人们，死在那些地方吧……” 一边说着，他脸上的肉一边疯狂蠕动，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罗夏熟悉的样子——加菲尔德·罗根教授！ “我可没死呢……不仅如此，我还给你们梦寐以求的书，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主人，一个绝佳的……怪物，嘿嘿嘿……”罗根教授的脸上满是怨恨，他的狞笑回荡在地下室内。 那具被烧焦的尸体，才是共神会在都兰真正的话事人米歇尔·奥拉恩，不过……现在是他了。 “等待我的复仇吧……大人们……” …… 罗夏死了。 看了一眼他的惨状后，大家都很确信这一点。 没有什么难以置信的情绪，尤其是利姆，他跟罗夏刚刚才认识。 艾尔莎神情一变，毕竟是认识的人，罗夏的死让她有些难受，但也仅仅只是难受。 这两只怪物，绝对不是对手…… 艾尔莎和利姆都产生了退意。 可这时，刚刚才被击退的可妮莉雅再次握着刀，一言不发地冲了上去。 “以它们的速度，我们跑不了。” 可妮莉雅第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 利姆和艾尔莎当然知道可妮莉雅说的是实情，但是……这两只怪物绝对不是硬碰硬可以解决的，罗夏的尸体就摆在那里，他是个很好的例子。 “找到弱点，击杀它们。”可妮莉雅飞快地闪转腾挪，在两只巨大的怪物之间周旋。 她似乎在尝试着说服这二人参战，眼下的情况也确实如此，逃跑是没用的，那怪物的速度刚才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有像处理那些杀不死的矮小怪物一样，找到致命的弱点，才有一线生机。 这两只怪物虽然皮肤硬度极其可怕，但可妮莉雅始终相信，它的防御不可能是完美的。 它的身上……总有一寸皮肤是柔软，可以被攻击的。 不过，她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长刀落在这两只怪物身上连皮都砍不破，但如果她被稍稍碰到一下，最好的结果都是重伤。 利姆站在原地，目光闪动。 他旁边忽然人影一闪，艾尔莎的身影激射而出，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只见她身子一扭，弹腿一蹬，刹那间，身子斜着贴地铲了出去，一条腿如鞭子般抽向了其中一只高大怪物的腿弯。 “嘶……” 如同一脚踢中了钢铁，艾尔莎疼得瞬间出了一头冷汗，动作也不由得缓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差点要了艾尔莎的命。 暴躁发狂的怪物朝下一爪，艾尔莎急切之下，往后倒蹬了一脚。 借助反推力，她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一爪。 “我来牵制，你游击寻找弱点。” 利姆的声音响起，艾尔莎点了点头。 她的速度是最快的，虽然受了伤，但短时间内，她还是可以将速度发挥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毕竟……那是她血液中蕴藏的怪物力量。 在有人牵制的情况下，以这种速度进行试探性攻击，寻找怪物的弱点相对会安全和有效率许多。 然而，事情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 这两只怪物，竟然是越打眼睛越红，越打速度越快！ 可妮莉雅和利姆躲得越来越艰难，空气被它们的利爪撕破，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嘶鸣。 终于，久防必失，可妮莉雅只是脚下稍稍慢了一步，耳旁就传来了尖锐刺耳的风声，她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强行往前扑了一下，以期能够躲开头部要害。 “嘶——” 一道恐怖的抓痕带起了大片的血肉，可妮莉雅的背后瞬间血肉模糊，整个人也被这股巨力打得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砰——” 她摔在了地上，努力地摇了摇头，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那只被她频频躲避攻击的怪物已经狂暴，大踏步朝着她冲了过来。 可妮莉雅浑身颤抖，她并不害怕，但肢体已经无法继续给她提供力量了。 她努力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无法移动半点自己的身躯。 “呼……” 可能也要死了，像他一样。 恍惚间，可妮莉雅看了罗夏尸体所在的方向一眼。 然而这一眼，让处于绝境下的她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罗夏的尸体……不见了！ ------------ 第二十七章 命运纠缠 眩晕，冰冷，风声呼啸，一片漆黑。 罗夏感觉，自己正在向一个无底的坑洞坠落。 这就是死亡吗？ 他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两只怪物的利爪，撕裂了自己的咽喉。 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连那本书的力量都还来不及使用…… 托大，狂妄，志得意满，虽然罗夏没有向任何人吹嘘过自己得到的力量，但他心底一直存在着某种骄傲。 身为穿越者的骄傲。 他来自更文明，更发达的时代，见识过更瑰丽，更壮美的未来。 所以，他无法察觉其实自己在面对这个似是而非的蒸汽世界时，总是报以轻松与俯瞰的心态。 所以，他死了。 “砰——” 意识坠地，罗夏屁股一疼，眼前的世界，亮了。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罗夏怔怔地站起身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变回来了……变回那个快三十岁的平庸之辈了。 眼前是一片海，黑色的海。 波浪滔天，雷鸣电闪，狂风呼啸…… 连绵起伏的黑色浪涛一望无际，一直伸展到视线的尽头。 而此刻的他，站在黑色海洋中唯一的岛屿上。 “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罗夏茫然地看向四周，如果这样状态的他被艾尔莎等人看见，一定很难将他认出来。 轻佻，毒舌，毫不沉稳，像是一只刺猬随时准备攻击周围人的他，此刻只有孤单与失神。 他的爪牙与尖刺已经完全收敛，四周空旷寂寥，越来越惊人的风浪令人恐惧。 “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 “谁！” 陌生的声音在罗夏身后不远处响起，他浑身紧绷，但紧随其后的却是疑惑。 这里还有其他人？ “这里是识海，”一个被灰色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出来，“简单来说，就是意识的海洋。” “意识的……海洋。”罗夏重复着对方的话，他捏了捏手，又揪了揪自己的胳膊，触觉和痛感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他好像……真的没有死。 灰袍人来到罗夏身边，低声道：“你看。” 他忽然拉起罗夏的手，将它伸入了黑色的海水里。 罗夏浑身一紧，但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手掌上的血肉消失了！ 皮肤，经络，血脉……全都没了！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 强烈的恐惧在心底涌现，罗夏挣开了他的手，缩了回来，手掌竟然又再次长出了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夏一遍遍地在海水里实验着。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但当手伸入海水时，血肉确实消失了。 “轮回。”灰袍人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跟我来。”他转身朝岛内走去。 罗夏第一次像这样，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他紧盯着那灰袍人，问到：“你要带我去哪儿？” “现实。” “现实？” 灰袍人停下脚步，说到：“你的意识还在这里，你还没死。” “为什么？我的意识应该在身体死去的那一刻消散才对……”罗夏喃喃道。 灰袍人抬起头，看向乌云密布，时不时闪过一道惊雷的天空，低声道：“因为你的身体……是一只有自己意识的怪物。” 罗夏闻言浑身一震，他死死地盯着灰袍人：“你到底是谁？” 灰袍人转过身，缓缓地取下了斗篷，看着罗夏，平静地说：“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咔嚓——” 低矮阴沉的天空陡然闪过一道霹雳，如同弯曲的蛇爬满了云的缝隙。 闪电的光芒印在两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虽然如他所言，罗夏确实猜到了这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人是谁，但当他真的露出真容时，罗夏仍是一阵毛骨悚然。 “罗夏……你果然没死。”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相对而立。 只是一个头发较长，一个头发较短，一个年轻，一个成熟些罢了。 狂涌的黑海中，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影子，在风浪间穿梭前行。 一只只奇异的海鸟扑扇着翅膀，妄图飞跃黑海，飞向天空。但很快，它们就被风浪打沉在了黑色海洋里。 风越来越大，两人的头发飞扬起来，衣角也跟着猎猎作响。 “你的心很不平静。” “罗夏”看着罗夏，轻声说到。 “看，它快下雨了。”“罗夏”抬头看向了天空。 “你到底是谁，罗夏是一个懦弱胆小，不会反抗，沉默寡言的人，你也不是真正的罗夏。”罗夏深吸了一口气，“罗夏”的存在让他大脑有些混乱，这个“罗夏”的表现更是和记忆中那个完全不符。 “我不是甘愿受欺负，也不是天生沉默寡言，”他平静地看着罗夏，“小时候，我发现这副身体有自己的意志，它经常会不受控制，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那种状态，在我情绪激烈的时候发生得尤为频繁，而且……‘我’说出的话似乎带有一些力量。” “什么？”罗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比如，如果我对某个人生气地说，‘你去死吧’，那个人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频繁遭遇各种意外。”“罗夏”凝视着罗夏，问到：“你知道，艾薇拉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罗夏摇了摇头，他没能从记忆的碎片中找到这兄妹二人矛盾的根源。 “罗夏”神情有些恍然，低声道：“因为，我们的母亲，是被我说出的话杀死的……” “因为一件小事，我对她发了脾气，说出了类似诅咒的话，然后……她生病了，一病不起。”“罗夏”看着罗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是凶手，我的身体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十几年来，我不敢再发任何脾气，不敢多说一句话。我查阅了很多资料，终于找到了根源。” “罗夏。”他开口称罗夏时，让罗夏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异样。 但他口中的根源，无疑令人非常在意。 “罗夏”直视着罗夏，低声道：“我找到了……把语言变成现实的能力，根本不属于我，而是属于……神。” “罗夏，这具肉体，属于一位轮回重生的神……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将在它复活的那刻，彻底泯灭。” “轰——” 黑色狂浪撞击到岛屿边，罗夏大脑一片空白地看向了那阴沉恐怖的黑色海洋。 一望无际，深不见底。 原来……识海的主人，是一位神。 ------------ 第二十八章 人与神 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对于罗夏而言，并不困难。 因为他发现，只要他想，就完全能够感受到“罗夏”的所有状态。 他们就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各自独立，却又被某种神秘的联系牵扯到一起，密不可分。 “怎么，害怕了吗？”“罗夏”看着突然一言不发的罗夏，问到。 “哈？”罗夏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照镜子，“小朋友，虽然我们长得一样，但我可比你大十岁。” “如果年龄就能代表智慧与经验的话，你怎么不找乌龟当老师？”“罗夏”面无表情地反击道。 “你……” “你还有问题吗？”“罗夏”说到。 罗夏沉默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认真地问：“真的有神吗？” “罗夏”看着他：“这个问题，用你的世界中的知识，更方便解答。” “你能看到我的记忆？”罗夏瞪大了眼睛。 “一种比人类更高层次的生命体，可能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神’只是偶尔瞥见它们的人给予的称谓，词语本身并没有褒贬含义，所以我不认为它们对人类就是友善的，或者说是恶意的，我们和它们之间的关系，更像蚂蚁和人类，人类并不会因为蚂蚁的顶礼膜拜而对它多加关照，同样，我们在它们眼中，存在感也许比蚂蚁还弱。”他说出了自己观点，并没有回应罗夏为什么能够看到他的记忆这种问题。 “你的用词可不太礼貌，它们？在你心中，神和动物是一个等级的？”罗夏问到。 “你觉得呢？”他没有回答，倒是反问了罗夏一句。 罗夏摸着下巴想了想，嘀咕道：“八成神与神之间的交流是汪汪汪也说不定……” 在一副有可能是复活的神的身体里说这种话，不得不说，两个罗夏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 “对了，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个世界来的？为什么要把我弄过来？” 罗夏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怀疑地看着“罗夏”，因为彼此知道对方的情绪，所以他也懒得去掩饰什么。 谁知，“罗夏”却摇了摇头，说到：“不是我，是罗根教授动了手脚，他掌握了一些特殊的手段，你可以理解为……巫术。” “我怀疑他察觉到了这副身体的异常，想利用它完成什么事，之后你不是得到了那本书吗？他为什么甘愿抛弃那种程度的可怕力量？我想……他是认为那本书在我们手里，会比在他手中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罗夏”思考片刻，说到，“你一定要小心他，罗根教授让我感觉很不安，能够放弃强大力量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蠢货，他一定会来找你……” “停停停，”罗夏打断了他的话，“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就商量一件事，你没死，我也没死，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虽然我们长得一样，名字一样，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之后我会想办法学到那什么……巫术？把你的意识从识海中解放出去，然后你再送我回我的世界，咱们各不相欠。” 罗夏本以为，这个提议对被困在识海中的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谁知道，“罗夏”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罗夏，”他平静地看着罗夏，“我已经，不可能永远脱离识海了。” “为什么？”罗夏疑惑地看着他。 “神的力量对于人类而言，是毒药。小时候，我无意中使用了几次那种力量，每用一次，那些还未苏醒的神性就侵入我的灵魂一分，现在，我已经被那位不知名的神，拖入了深渊……”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能让罗夏听清。 “不过同样，现在我可以引导这副身体，利用它发挥一些力量了。”“罗夏”笑了笑，“比如现在，我可以替你解决掉那两只麻烦。” 罗夏低下头，什么都没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吧，我送你出去，”“罗夏”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我们的灵魂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过，也许那时……整个世界已经变得大不相同了……” “喂，小子，”罗夏突然抬起头，凝视着“罗夏”，“想试试吗？” “试什么？”“罗夏”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从那双黑色的瞳孔中，“罗夏”看到了一些曾经自己有过，但查阅的知识越多，就越是在失去的东西。 “嘿嘿，”罗夏嘴角一咧，扭过头看向了身后那片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当然是试试……两个人类的意志，能和神玩到什么地步……” “你过来，哥哥有话对你说。”罗夏瞥着他说到。 “论年代，我早你两百多年，能当你爷爷的爷爷。”“罗夏”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 “呸！我有个主意，赶紧过来，听着……” 两个罗夏在识海中，嘀嘀咕咕谈了很久。 然而现实世界，却只是一瞬之间。 …… 可妮莉雅虽然逃过了脑袋被削掉的命运，但背后的重伤让她寸步难行。 那可怕的怪物狂奔而至，利爪带起了呼呼的风声，朝她扇来。 虽然还有最后的底牌，但现在浑身无力，可妮莉雅也完全没了主意。 她朝罗夏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于死亡的恐惧倒并不算剧烈。 但看到罗夏的尸体消失后，这个女孩惊呆了。 “吼！！！” 狂暴的怪物一爪击下。 就在这时，一个诡异的人影出现在了它侧面，轰出了一拳！ “嘭——” 那怪物的猩红的眼睛猛然吐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蒸汽火车正面撞到了一般，嘴里发出一声嘶哑痛苦的咆哮，竟是被轰飞了出去！ 这震耳的巨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那和利姆缠斗着的怪物都侧过头，看向了这边。 那怪物嘴里全是血，身子如同断线风筝般摔了出去，体内的骨头根根断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罗夏先生？！” 艾尔莎又惊又惧地看着那个一拳打飞了怪物的人。 正是罗夏！ 他的脖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一点伤都没有，但刚刚那条击飞怪物的右臂却寸寸崩裂，关节处甚至露出了白色带血的骨头渣子，惨不忍睹。 然而，即便是那样的右臂，此刻也在飞速地恢复着伤势。 听到艾尔莎的呼声，罗夏回过头，看向她温和地笑了笑。 艾尔莎神情一滞，不对……这不是罗夏！ ------------ 第二十九章 二人的约定 时间没有给她更多疑惑的机会。 那只被罗夏一拳打飞的怪物，很快就甩了甩头，支撑着爬了起来，它的一双眼睛越发血红狰狞。 “吼！” 狂暴的怒吼在它爬起来的瞬间便出现，它再一次朝罗夏扑了过来。 刚才被打断裂的骨头对它似乎并无影响。 罗夏脚下一蹬，竟是不退反进，正面朝它也冲了过去。 这番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是在找死吗？ 不，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他又活了，不仅活了，而且身上的伤势也完好如初。 难道……他和这些怪物一样，根本不会死？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 而这时，罗夏和那怪物的身子已经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 罗夏右臂的伤势还在愈合，他便伸出了左臂，一个闪身躲开怪物的攻击后，死死地箍住了它的脖子。 这怪物一个趔趄，整个身体的重心向左倾倒，看来罗夏刚才的攻击并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此刻它收势不住，和罗夏一起摔在了地上。 罗夏一个翻身，压在了它的身上，箍住怪物的左臂力量逐渐加大。 “咔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骨头脆响在怪物的脖颈间出现，它死命地扭动着，想将骑在背上的罗夏掀翻，但罗夏势大力沉，压得它根本使不出太多力量。 正在和另一个怪物缠斗的三人无意中看到这一幕，无不惊诧于罗夏的恐怖力量，他竟然能和这种怪物角力？ 他还是人吗…… “我说，你小子可真不像人，这力量，这愈合能力，打得过你就怪了。”罗夏在识海中说到。 艾尔莎的感觉没错，外面那位确实不是罗夏，而是真正的罗夏·莫里森。 要想发挥出这具身体的力量，必须是莫里森的灵魂才行。 如果是罗夏的灵魂为主导，这具身体除了不会彻底死亡之外，与常人无异。 而如果换成莫里森，它可怕的特性就发挥出来了，快速愈合，磅礴巨力，超凡感知，甚至是……言出既现。 不过，罗夏·莫里森也不能调动这具身体太多的力量，不然他会彻底地“死”去。 “如果一分钟内我还解决不掉它，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罗夏·莫里森一边说着，一边施展着巨力，那怪物的脖子被箍得响起了恐怖的“咔咔”“咯嚓”声，很快，它的挣扎动作就越来越轻了。 “噗通——” 罗夏·莫里森松开了手，这只怪物彻底地倒在了地上，它的脖子倒在地上时诡异地扭动了一下，显然里面的骨头已经全碎了。 “它死了，该你了。” 罗夏·莫里森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喘息都没有一点。 他浑身上下的伤势飞速愈合，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线索，逮住那只还没完全苏醒的神，什么狗屁蛇魔库加尔，你好好休息，如果真的找到那玩意儿，打架还得你来。”罗夏在识海里拍着胸脯。 他和罗夏·莫里森经过讨论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大概可行的方法。 利用这本书的恐怖能力，将……库加尔这样的，还在复苏之中的神封印进去！用神填满这本空白的书！ 他们都不信，做到那一步还无法和这幅身体轮回归来的那位抗衡。 当然，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神不是可以轻易被装进书中的存在，哪怕最弱小的“神”也一样。 所以，最好在诡异现象发生的初期，就去寻找它的存在。 这两人已经达成了协议，一个负责动脑子找，一个负责操控“神”的身体打。 就算未来是要面对一尊尊未知的神，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不灰飞烟灭，这两个凡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们不得不一起满世界去寻找，类似现在这样的现象。 他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又能知道呢？ …… 在罗夏解决掉这只怪物后，那边正在正义三打一的三人，也终于发现了巨大怪物的弱点。 “它的头顶是防御最弱的地方！”艾尔莎试探性的攻击几乎将那只怪物的全身都摸了一遍，终于是发现了最薄弱之处。 而听到艾尔莎的声音后，利姆和恢复了一些行动力的可妮莉雅一上一下，分别攻击了过去！ 其中，利姆因为没有受伤，动作比较快，攻击先一步到了怪物的下盘。 怪物俯身一爪，利姆用匕首险之又险地招架住，虎口顿时撕裂，但他竟是一个翻身，匕首猛然刺向了怪物的眼睛！ 怪物狰狞地张开了嘴，朝利姆的匕首咬去。 而这时，可妮莉雅的刀终于到了！ “蹬蹬——” 可妮莉雅在怪物挥动起来的手臂上连踩两下，飞跃而起。 长刀横空一划，随即双手竖持紧握，对着它的头顶一贯而入！ “噗——” 长刀终于入肉，并从它的下颚钻出！ 怪物猩红的眼眸瞬间熄灭，“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呼……呼……” 利姆，可妮莉雅，艾尔莎三人终于各自长舒一口气，浑身脱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才三人一直紧绷着那股弦，现在陡然一松，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 看着地上那具庞大的怪物尸体，他们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事，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现在那场梦，还没彻底醒来。 因为……那个人活过来了。 “你是谁？” 艾尔莎，利姆，可妮莉雅三人回过神后，看向了罗夏的方向。 他们看到罗夏已经处理掉了那只怪物，他并没有找到怪物的弱点，而是用和怪物差不多的恐怖力量，硬生生绞碎了它的脖子。 背对着众人的罗夏显得异常神秘可怕，毕竟，大家亲眼看到他的脖子被削得只剩下一层皮连着。 他能活过来，绝对不是一句幸运就能解释的问题。 他必须给出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你不是罗夏……”艾尔莎肯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罗夏绝不会露出那样温和的笑容，他根本就是一只处于防御状态的刺猬，谁去碰他都会受伤。 “嘶……好疼啊！” 一直静默站立的背影突然一颤，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胳膊嗷嗷直叫。 “混蛋，你等彻底愈合了再回识海啊！” 罗夏在心底怒吼。 “交给你了。” 罗夏·莫里森坐在黑色海洋中的岛屿沙滩边，微笑着挥了挥手：“给他们一个你能复活的解释哦，不然，你会被当成怪物杀掉的。” ------------ 第三十章 洞窟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会对一些事看得比较开。 比如现在，罗夏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死过两次了。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只要不是自己身为罗夏的意识被直接抹除掉，光是这副身体的话，无论他怎么作，应该都不会死。 毕竟听罗夏·莫里森的说法，这副身体属于一位神。 但该怎么对他们解释呢？ 你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神？ 无论怎么想，那个画面都有些难堪啊…… “罗夏……先生？”罗夏突然的变化让他们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罗夏转过身，看了大家一眼，咳了咳道：“简单来说，我确实应该死了，但因为特殊的原因，我暂时死不了。” 他以为这个似是而非的解释完全无法说服大家，但没想到的是，可妮莉雅和艾尔莎竟然都仿佛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副了然的态度让罗夏有些发愣。 难道在这个世界死而复生不算什么大事？ 只有利姆像是正常人，他的目光仍然是怀疑加警惕，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原来，你也是……”艾尔莎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了些，就像是在看同类。 我不是啊…… 罗夏很想解释，但此刻显然将错就错是最好的选择。 “先离开这里，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其他怪物。”利姆说到。 “额，你们先走，我去上个厕所，很快就追上你们。”一边说着，罗夏一边将地图交给了可妮莉雅。 艾尔莎犹豫地看着他：“快的话……我们可以等你，你一个人……” “大号，”罗夏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而且我便秘，需要一些时间，你们先走吧！” 一边说着，罗夏一边消失在了黄色迷雾中。 “可是……把地图给我们后，你要怎么追上我们？”艾尔莎看着茫茫的雾气，低语道。 利姆低头看了一眼被罗夏解决掉的那具尸体，说到：“他拿到新的地图了。” 可妮莉雅什么都没说，她展开了地图，已经带头朝雾气深处走去。 …… “诶，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罗夏在心底问到。 “没有，艾薇拉的气息就在附近。” 罗夏·莫里森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 刚才他突然发出了声音，让罗夏独自一人先离开，去寻找艾薇拉的踪迹。 “她是你妹妹，可不是我妹妹，我妹妹要是她那德行，早挨我打了，”罗夏一边嘀咕，一边在雾气中摸索着七拐八拐，“不过话又说回来，装了十几年的老实人，你也挺狠的。” “如果你一生气，身边的人就会离奇死亡，你也会拼命控制自己的。”罗夏·莫里森的声音有些寂寞。 “那可不一定，我要是有你那乌鸦嘴的能力，肯定先把得罪我的人名字列出来，然后天天用他们的名字唱rap，看他们怎么死。” “什么是rap？” “你不是看过我的记忆吗？” “我只看了感兴趣的部分。” “变态！” “……” “停，到了。”罗夏·莫里森的声音再次出现。 罗夏闻言停下了脚步，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 “你妹妹运气挺好的，一个人在这种森林里瞎转悠竟然还没死。”罗夏往雾气中瞅了一眼，刚好看到了一身冒险者打扮的艾薇拉。 “不太对劲，她怎么像是痴呆了一样？” 罗夏看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艾薇拉的异常。 那个银色头发的女孩两腿僵硬地移动着，双臂紧紧地贴着身体，也不摆动。 “诶，诶？罗夏？” 罗夏忽然发现，识海里那小子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他就说了一句“停，到了”就再也没说过话。 死了？意识彻底消散了？轮回的神苏醒了？ 罗夏的思维在无限发散。 这时，罗夏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嗡——” “昂——” “轰——” 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在他耳边出现，不仅如此，恍惚间，他甚至看到身旁的树干上长出了一些类似手的东西？ 还有一些蘑菇状的透明物体在雾气中飞行。 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罗夏怔怔地看着它们，不对不对……罗夏狠狠地摇了摇头。 他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 有一些很疯狂的想法在脑子突兀的出现，那不该是他才对。 突然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罗夏悄然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些在雾气中飞行的透明之物，但毫无意外地从它身体中穿过了。 然而……穿过这些透明之物的不仅仅是他的手，还有意识。 轰—— 罗夏眼前一黑，陡然进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中。 眼前是空旷而又幽暗的洞穴。 空气似乎凝固了，腐朽与阴冷的气息在四周弥漫着。 罗夏尝试着迈出了一步，脚步声顿时在洞穴中回荡—— 这应该是——幻觉吧？ 那些飞在雾气中的透明蘑菇状物体，可能就是一些致幻因子，戳破之后就陷入了幻境？ 罗夏觉得这个猜测很靠谱。 然而，下一刻，他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你……你怎么在这里？” 狼狈的艾薇拉从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走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夏。 罗夏四下看了一眼，“怎么，这洞是你挖出来的吗？” 艾薇拉被罗夏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打断了思路。 她也是刚才无意中撞进的这个洞穴，自己明明在森林中前行，谁知往前踩了一步后，就突兀地进入了这个洞穴之中。 还没来得及四处看一下，就发现了罗夏？ “不要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艾薇拉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去。 “这洞就这么直来直去一条通道，不想看见我的话，你估计得自己把眼睛挖了。”罗夏从没把她当过妹妹，甚至连路人都谈不上，如果不是罗夏·莫里森的要求，他可能都不太乐意搭理艾薇拉。 “你！” “嘘……” 罗夏忽然转过了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听！” 艾薇拉虽然不想听他的话，但她也不傻，在这种地方可不是耍性子的好时候。 按捺住自己浑身的不舒服后，艾薇拉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只听洞穴深处，似乎有一些细微的，但数量众多的凄厉哭喊…… 仔细去听后，艾薇拉发现那些凄厉的声音比想象中多了成百上千倍。 难道这洞穴深处……全都是人？ 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 第三十一章 震撼 “那些声音是……什么？” 艾薇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过去的人生中她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的事，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陌生了。 “不知道，八成不是人。”罗夏摸着下巴说。 “不是……人？”艾薇拉被罗夏的说法吓到了，虽然很不情愿，但她的身体下意识地靠他近了一些。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罗夏的声音带着炫耀的色彩，“有个叫库加尔的神快复活了，他的信徒正在到处搞小动作，这场大雾估计就是他们弄出来的，哦对了，还有那些怪物，你见到那些怪物了吗？” 嘶嘶嘶—— 随着罗夏的讲述，洞穴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蛇鸣声。 艾薇拉吓得浑身都僵硬了，但很快她就发现，发出这些怪声的人是罗夏。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学蛇叫？” “装作它同类试试嘛，万一有东西从洞穴深处出来了呢？”罗夏停止了发出嘶嘶声，嘴角一咧说到。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在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疯狂。 “不要做这种事！”艾薇拉感觉自己快疯了，不，是他疯了！ 以前的他，虽然害死了母亲，但身为人的基本行为逻辑还是存在的。 但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一个思维混乱的疯子！ 艾薇拉正这么想着时，罗夏又动了。 “你要去哪儿？” “你觉得呆在原地就能找到出口？”罗夏扭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似乎是在征求艾薇拉的意见。 艾薇拉停滞了片刻，目光投向了洞穴前方的黑暗深处。 虽然根本没有过去，但艾薇拉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洞穴深处似乎透发着一股诡异的波动，使人生出一股发自灵魂的颤栗，抹不掉的寒意自她心底升腾而起。 到底要不要去…… “对了，你和我现在都是意识状态，这个洞穴应该也不是真实的洞穴，而是某处的投影。”罗夏忽然说到。 “什么？”艾薇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没骗你，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了，你的身体毫无意识地在森林间前进，我估计我的身体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话虽这样说，但罗夏却并不这样认为，艾薇拉的意识被拉入了这个洞穴空间，她的身体也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 但他的那副身体不一样啊…… 估计就算是库加尔本人，想要牵引那副身体都很难做到。 罗夏又道：“赶紧做决定，不去我可一个人走了。” 不是真实的空间……而是现实中某处洞穴的投影…… 艾薇拉不知道罗夏说的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这个说法让她消除了一部分恐惧。 两人终于决定朝洞穴深处去查看。 然而随着两人的逐渐深入，洞穴黑暗处的诡异波动也越来越强烈。 渐渐的，在靠近后两人发现，原来洞穴深处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黑暗，而是黑色的雾气！ 一股浓郁的，散发着极度诡异气息的黑色雾气！ 这一幕让二人久久愣神，是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这些黑色的雾气像是活物一样，隐隐传出凄厉的哭嚎尖叫，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真的……是现实的某处投影吗？ 如果是……那它又在哪里？ 罗夏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喂！” 艾薇拉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立刻在裤腿上擦手，就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罗夏也被她这一拉，拉回了神。 他眉头深锁，死死地盯着这铺满整个洞穴的黑色雾气。 它就凝聚在那里，也不往外扩散。 但是……刚才罗夏仿佛听到了一个在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从黑雾的另一头传来。 听到那个声音后，他竟是连思维都停滞了，差点就走进了黑雾中。 还好艾薇拉出人意料地拉住了他。 黑雾的另一头，到底有什么？ 罗夏忽然一阵恶寒，他不敢去触碰这些黑雾，即便那本诡异的书也许能读取出它的信息，罗夏也根本不敢去触碰它。 因为如他所言，现在他的状态不是肉体，而是意识！ 肉体状态下，他是不怕死的，但意识消散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艾薇拉也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地狱的入口一般。 但是……出口在哪儿？ 不会就是要穿过这层黑雾吧…… 罗夏默然不语，眼前的黑雾已经让他的处境变得不安全。 至于离开的办法…… 罗夏四下看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那边还有个小窟窿，会不会是出口？” 因为黑雾的存在实在太过惊人，所以黑雾旁右手边那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差点被两人忽视了。 “你先进去还是我先？”罗夏问到。 艾薇拉有些意外，但她仍然不想和罗夏多说半句话，只是吐出了两个字：“我先。” “行。” 罗夏老实地站在她身后，等艾薇拉钻进去。 很快，艾薇拉在洞口的另一边落地了。 “没问题吧？”罗夏喊了一声。 “石头，好多石头……”艾薇拉的声音似乎有些茫然与恐惧。 罗夏不明所以，石头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俯身钻进洞口，也来到了另一边。 刚一站稳，他就明白了艾薇拉的恐惧从何而来。 好广阔的山洞，好巨大的空间！ 这个洞窟的高度罗夏甚至觉得有千米！ 它太高太大了，两人站在小洞口的旁边，渺小得连蚂蚁都算不上…… 而下一眼，罗夏就看到了艾薇拉口中的石头。 两人震撼地仰着头，看向这洞窟中的巨大化石。 那是一堆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巨大生物的残缺遗骨。 密密麻麻的，小山般巨大的骨骼化石堆放在高大到恐怖的洞窟中，罗夏和艾薇拉两人……甚至没有其中一块骨头的百分之一大…… 这些是……什么生物？ 它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寂静，远古，陈旧，神秘的氛围……令这处藏骨之地显得格外诡异。 罗夏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一股难言的恐惧充斥在他的心底。 无法抵御的恐怖与死亡气息弥漫在四周。 难道……这就是神吗？ ------------ 第三十二章 远古的留影 艾薇拉对眼前的状况一阵胆寒，她想赶紧离开这里，她真的不想再前进了。 这并不是懦弱，而是知进退。 她想……自己都是这样的想法，一向胆小怕事的罗夏现在应该吓得更惨。 然而事实却是，无论哪一个罗夏，胆子都出奇的大。 又高又大的洞穴，神秘硕大的无名巨骨，无不给了罗夏莫大的震撼，同时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奇怪……洞穴里明明没有任何光源，为什么周围的环境不仅不阴暗，反而还能清晰视物？” 罗夏摩挲着下巴，目光投向了四面八方。 可惜识海里的“罗夏”失去了反应，不然还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不……不对，不是他失去了反应，而是“我”的意识被剥离了那具身体，进入了这个诡异的洞穴里。 罗夏·莫里森是存在于那副身体的识海里，而不是我的意识中。 罗夏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这时，艾薇拉忽然颤声道：“喂，出去吧？” 罗夏扭头看了她一眼，艾薇拉躲开了他的眼神。 她怕了呀…… 但是罗夏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他想亲手触碰一下那些骨头，然后……试试那本书能否录下它们的信息。 于是他说道：“要不你先钻出去等我？” 洞**的氛围确实很诡异，但至少还有两个人。 如果先出去等他的话，就要独自面对那地狱入口般的黑色迷雾了。 这绝对不是艾薇拉想看到的。 她一双银色的眼睛左躲右闪，非常不想承认此刻她的安全感，竟然是罗夏带来的。 虽然周围很诡异，但因为罗夏的表现一直很正常，所以她反而安心了些。 如果离开他的话…… “一起吧……” 艾薇拉用自己最小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罗夏没听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艾薇拉顿时羞愤上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罗夏不明所以地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那你跟着我，在这洞里转转我就出去。” 他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这广阔的洞**，中间的每一寸地面都铺满了白骨。 这些巨大的遗骨到底来自何种生物？ 神秘与未知让人恐惧又心生向往，罗夏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也许这次能知道得比想象中更多。 他小心地朝着洞穴中央前进。 虽然那些巨大的骨骼看着近，但实际上还是有个百来米的距离。 两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这里实在太寂静了。 每一点轻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了两人的心口上。 这时，罗夏忽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这是什么？” 他脚边的地面下传来点点光芒，顿时吸引了他和艾薇拉的注意力。 “磷火吧……” 艾薇拉的脸上写满了拒绝，她明显不想去接触地下埋着的发光之物。 因为在她看来，那很显然是一块骨头。 罗夏已经挽起了袖子，开始刨土。 很快，地面就被他刨出了一个坑。 然后，那个发光的东西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是……指骨？” 一截细小的骨头透发着微弱的光芒，令这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 注视着它的时候，罗夏的心里久违地出现了不安情绪，心脏的跳动在加速，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不……整个世界似乎都暂停了，只有那一截指骨在面前不断放大…… “喂？” 罗夏的不对劲很快就被艾薇拉察觉到，虽然不喜欢他，但她绝对不想罗夏在这里发生什么意外。 所以，她再次及时地唤醒了罗夏。 罗夏回过神，转头看了艾薇拉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他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但当这种变化这么直白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时，艾薇拉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这个人是罗夏？ 她已经问过自己好几次同样的话了。 此时此刻，罗夏也冷静了下来，想了想后，他还是做出了冒险的决定。 毕竟……这个洞穴只是一个投影。 就算有什么惊人的东西存在，也不会太过变态吧？ 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伸出了手。 然后……碰到了那枚发光的指骨。 “嗡——” 强烈的耳鸣出现，罗夏的眼睛瞬间直了！ 狂风哭嚎，巨浪滔天，雷霆万钧，山峦崩塌，大地龟裂…… 一切末日的景象化作声音，侵入他的耳中。 “啊！！！” 强烈的痛苦在身体的某处出现，并迅速占据了大脑。 疼…… 好疼！ 脑子像要爆掉了一样。 好多奇怪的影像…… 好多听不懂的声音…… 是什么？ 是谁在说话？ 罗夏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部，他的惨状已经惊呆了艾薇拉。 她浑身颤抖地看着像是在抽搐的罗夏，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很久，在罗夏几乎认为自己快挺不住时，一个诡异的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低矮的黑云，浓郁的灰雾，在一座骸骨垒成的山上，一株通体血红的花，扎根于密密麻麻的骨灰之上。 妖艳的血红与森然的白骨，在天地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夏的意识妄图更进一步观察那朵血红之花时，一切异状忽然消失了。 眼前出现了艾薇拉五味杂陈的脸。 “嘶……” 罗夏捂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朵血红色的花……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 而且，这枚指骨…… 罗夏看了一眼已经失去了光芒的指骨，低头沉吟。 它似乎充当了一次性影碟的作用？ 把存留的画面播放出来后，它就永远失去了效用。 可是……它记载的又是哪一段岁月？ 罗夏忽然发现，一个完全陌生且诡异的世界，正在给自己打开大门。 “不要去碰这些东西，它们……不详。” 艾薇拉忽然说话了。 罗夏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觉得它们不详？” 艾薇拉又一次躲开了罗夏的眼睛，说到：“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叫我的名字……它越是叫喊，我越是不想继续前进。” 她抬起头，看向洞穴中央那些巨大的遗骨。 “就像……不该存在的东西忽然出现了一样……” ------------ 第三十三章 活人 呼唤名字吗…… 罗夏也有过这种经历，看来不是错觉了。 不过可惜的是，那本书没有给出什么反馈，似乎这根指骨确实只是很普通的东西。 “再往前走一些，如果再遇到奇怪的事，我们就立刻回去。”罗夏说到。 艾薇拉瞪大了眼睛：“你已经找到出口了吗？” 罗夏骄傲地一笑：“那当然！” “而且，是立刻就能离开的那种。”罗夏神秘兮兮地说。 艾薇拉皱起了眉头，又出现了，那股诡异的陌生感。 明明是罗夏的脸，但却像换了个灵魂一样…… 但此刻，显然不是研究罗夏的好时机。 两人继续朝着洞窟中央前进。 这只是很短的一段距离。 罗夏又在脚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骸骨。 它们有的通体透黑，有的诡异畸形，根本就不像是已知的生物。 除了残缺的骸骨外，罗夏和艾薇拉，终于发现了比较完整的遗骸。 这是……人类吗？ 眼前这两具完整的枯骨纠缠在一起，它们的骨骼构造，体型等特征与人类非常相似。 除了……骨骼的数量。 “正常的成年人有多少骨骼？”罗夏看向了艾薇拉。 “两百零六块。”艾薇拉回答了他。 同时，她的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这两具纠缠在一起的骸骨，光是目测都有上千块骨骼…… 仅仅是一条手臂，它们的骨骼都细分成了好几个部分，而且，这种生物的肋骨竟是一直往下，保护到了腹部的位置。 它们绝对不是人类，这是另一种生物！ 两人都得出了这个结论。 它们是怎么死的…… 罗夏这次没有去碰它们，而是仔细地探过头去观察。 终于，在它们侧面的头骨上，他找到了可能是死因的伤口。 这两幅骸骨的头骨上都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洞，像是被枪击穿了一样，而且……是从一个人的头部贯穿后，再贯穿了第二个人的头部。 远古时代的枪械？ 也不是没可能啊…… 埋没在时光中的文明也许比现代文明更加发达，这绝对不是臆想。 不过……它们的体型虽然和人类一样，但尸骨却和这巨大的恐怖残骸藏在了一起，难道它们是同类？ 一股寒气自罗夏心底升腾而起。 难道在远古时期，有一种极其可怕的异类突然涌现，肆虐人间？ 咦？ 仔细想想，那不是和现在外面的迷雾森林很像吗？ 黄色雾气中的那些怪物，来历成迷啊…… 不过诡异的是，它们都拥有部分人类的特征。 “继续。” 罗夏起身，越过了这两具遗骸。 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洞窟中央那一具最大的骸骨。 就算是脑袋爆掉他也想摸一摸，然后让那本书辨认一下，它到底属于什么生物。 短短百来米，两人走走停停，终于是到了那具最大骸骨的脚下。 到了它身边后，这庞大体型带来的压迫感更加骇人。 它的骨骼如同刀削的峭壁般横在了两人面前。 森然的诡异气氛在涌动，罗夏和艾薇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真的……要去触碰它吗？ 罗夏第一次犹豫了。 他是一个下了决定就会立刻去执行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的决心被打断了。 这具高大的死寂骸骨像是有着巨大的魔力一般，罗夏越是去看，就越感觉恐惧，他的灵魂仿佛被吸引进去了，无边无际的迷失感让他在沉沦、毁灭、重生…… 他想移开目光，但却发觉身体竟然不能动了！ 艾薇拉的处境和罗夏差不多。 她满头大汗地不断挣扎，但却毫无效果。 最后，两人都察觉到，是有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视线困住了他们！ 视线？ 察觉到有东西在注视后，两人都不太敢相信，是什么东西……仅仅只是看人一眼，就能让人无法动弹？ 而且有一股难言的恐惧从心底爬出，让罗夏和艾薇拉从头到脚一阵发麻。 这里还有活着的存在？ 因为无法转动脑袋，罗夏只能眼睛四下乱瞟。 这个洞窟内显然都是枯骨，怎么可能还会有活人……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唤出现在了他耳边，这次，罗夏听懂了： “图然……图然……” 这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语言！但离奇的是，他竟然能够直接明白这种语言表达的意思！ 图然…… 图然！ 那是一个地名！ 这个声音出现后，眼前那具近在咫尺的巨大骸骨突然颤动了一下！ 无论罗夏还是艾薇拉，都察觉到它仿佛突然变得暗淡了许多。 紧接着，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巨大的骸骨仿佛见了烈日的积雪，点点消散…… 罗夏和艾薇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具庞大骸骨一点点化作糜粉向后方飘散。 而随着它的消散，罗夏和艾薇拉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能动了。 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骇然地看着那具巨大的骸骨化作糜粉被吸入后方的一个风穴。 那里是什么？ 罗夏扇了扇眼前的白色尘埃，透过漫天的骨灰糜粉模糊地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在注视到糜粉被吸入之处时，他的脑袋像突然被炸开了一般！ 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全身上下所有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一个人？ 活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靠坐在洞窟另一边的墙壁上，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灰色的长发披在后背。 光看脑袋的话，他绝对是一个英俊的人。 但可怕的是，他全身上下只有脑袋了…… 脖子往下的地方已经完全没了血肉，一具猩红的骨架支撑着那颗脑袋靠坐在墙上。 是那些人……拥有一千多根的骨头的人！ 看着他的骨架，罗夏立刻就认出了他的来历。 他和那两具纠缠在一起死亡的人形骸骨是同类！ 艾薇拉显然也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而且……她比罗夏看到了更多。 “他……他的心脏在跳动！”一边说着，艾薇拉一边恐惧难以抑制地指向了那个男人。 心脏？ 罗夏心中一颤，那个人虽然脖子下面都是骨架，但他的胸前的肋骨却是骈肋。 所谓骈肋，指的是肋骨紧密相连形成一整块，没有任何缝隙。 艾薇拉怎么可能看穿那个人的骈肋，看到它的心脏？ ------------ 第三十四章 疑团重重 艾薇拉…… 罗夏的目光逐渐发生了变化。 罗夏·莫里森一定还有事瞒着他，比如……艾薇拉的事。 艾薇拉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对“罗夏”的厌恶简直严重得过分，罗夏能感觉得到，她的厌恶绝不仅仅建立在对“他”杀了母亲的仇恨之上，似乎还有……恐惧。 她的眼里，“罗夏”这副神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许，她很小的时候就隐约能够“看到”，自己那位“哥哥”的异常之处。 她也不是个没有秘密的女同学啊…… 就在这时，罗夏无意中看到，那个诡异的男人眼皮忽然动了一下！ “嗡——” 他的脑袋像突然炸开了一般，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离开这里…… 立刻离开这里！ 不然会死的…… 直觉告诉他，巨大的危险正在逐步接近，他必须离开这里。 “艾薇拉！”罗夏右手一把拉住了她，声音不由分说，“闭上眼睛！” 艾薇拉被罗夏抓住了手腕，身体陡然一僵，但她也能感觉得到，好像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靠近。 她强忍着不适，没有甩开罗夏的手，而是立刻闭上了眼睛。 罗夏见状也闭上了眼睛，他意识牵动，心念呼唤，一本诡异的书悄然在左手之上。 接着，艾薇拉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以我之名……跨越时空……罗夏。” 随着话音落下，那本书封面上的神秘眼睛，忽然眨动了一下。 叮—— 艾薇拉似乎听到了什么暂停的声音。 紧接着，洞窟内二人的空间一阵氤氲，几乎只是瞬间！两人的意识便飞离了这个洞窟。 而在他们刚消失的那刻，一道恐怖的注视从墙壁那边投来。 消失了…… 刚才那股巨大的危机感消失了。 无论罗夏，还是艾薇拉，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也许再慢一步，死亡就要降临在头上了。 洞窟之行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段时间，但艾薇拉真的有一些再世为人的感觉。 在罗夏发出神秘诡异的声音，带着她离开洞窟之前，虽然她被罗夏命令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她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呼……” 罗夏和艾薇拉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两人都捏了捏拳头。 意识总算是回到身体之中了。 这是罗夏第一次使用那本书的力量。 它的力量很恐怖，罗夏并不完全熟知，他只知道，那本书的所有力量都与时空相关。 而他刚才用到的是……跨越时空。 从投影世界，跨越回现实，那只是空间上的跃迁，剥离开了时间。 也正因如此，罗夏才敢冒险使用，如果牵扯到时间因素在内，哪怕他只是穿越到了三秒后的世界，也要付出……三十年寿命的代价。 而如果只是不牵扯时间的虚幻到现实空间的跨越，代价就会轻上很多。 也许是不到一个月的寿命？ 罗夏感受了一下自身，至少他没能体会到身体哪里出现了异常。 “谢……” 艾薇拉就在罗夏身边，她注视着罗夏，然而罗夏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没注意到她。 她张了张嘴，感谢的话没能完全说出口，但目光却变了些：他好像，不是那个怪物了…… 但是……他的确不是普通人。 艾薇拉很想问，他是怎么把自己从那个意识洞窟中带出来的？ 他念的那些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的身体为什么会……那么恐怖。 艾薇拉银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光芒，至少……纯粹的仇恨少了一些。 被她关注着的罗夏看似在发愣，实际上也确实愣住了。 罗夏·莫里森不见了。 他的思绪沉入识海，想找寻罗夏·莫里森的踪迹，却只找到了他留在识海沙滩上的一则信息。 “我需要长眠，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在心底呼唤三声我的名字。” 罗夏怔怔地看着识海沙滩上那一行字，在他看完后，黑色的海水瞬间便涌了上来，将它完全抹去。 他怎么了？ 需要长眠？ 难道……罗夏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测，使用那本书的副作用被罗夏·莫里森承担了？ 罗夏很想和他商量关于洞窟的事，那个洞窟是真实世界的某处投影，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于利尔王国，但里面藏着的巨大骸骨，诡异生物，还有那个……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颅还完好无损的骷髅人……如果曝光的话，绝对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毁灭性的冲击。 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罗夏抬头看了一眼，森林密不透风，黄雾飘荡，不见天日。 他和可妮莉雅在进入马丁镇之前就被浓雾笼罩了，算算时间……这场雾早就已经席卷到都兰，也许……正在向整个利尔王国蔓延。 雾中的怪物有多强大毋庸置疑，经过格斗训练的士兵完全都不是它的对手，更遑论那些普通人。 此时此刻……都兰城怕是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 公爵府。 从都兰大学逃离的迪安娜总算脱离了危险，但一路上她的脑子都是懵的。 侍卫死了，车夫死了，从都兰大学一路往外，到处都是尸体。 大雾袭城，雾中有极其可怕的矮小怪物。 防卫妥当的都兰大学都是这般惨状，都兰城区会怎样？ 她以为，都兰会遭到毁灭性的袭击，然而……并没有。 “外公，真的……没事吗？”爱安娜怔怔看着老公爵，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尊敬的大人，雾气已经退出了都兰，城区没有伤亡报告，只有……都兰大学区域，伤亡惨重。”城卫军首领半跪在地，恭敬地说到。 “都兰……大学。”老公爵面色铁青，那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学院，里面拿奖学金的学子无不对他感恩戴德，等他们毕业之后，只需要稍稍安排一下，就能往都兰陈旧腐朽的血液里，注入一些新的力量。 都兰大学是打破某种平衡局面的重要棋子，不仅如此，里面众多官员与富商的后代，也因为学院的关系和老公爵无形中站到了同样的立场。 简单地说，都兰大学……是老公爵派系的重要纽带与未来。 “全死了吗？”老公爵的声音低沉到令城卫军首领心中一寒。 这个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说到：“不知道，赫尔马将军和他的防御部正在控制局面……” “砰！” 老公爵一掌拍在桌案上，瞳孔中泛着血丝。 “控制局面？好……很好……” “赫卡莱姆，用尽一切办法，给我查清楚……那些怪物的来历。” “是，大人。”城卫军首领赫卡莱姆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迷雾中怪物……只袭击都兰大学的怪物，赫尔马……” 迪安娜看着自己的外公快步离开，忽然身体有些发冷。 她忽然感觉到……也许差点杀了自己的，并不是那些怪物。 而是都兰的某个巨大漩涡。 ------------ 第三十五章 同调 罗夏脱离队伍后，可妮莉雅三人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朝前赶路。 也许是因为先前那一番惊险的搏杀，又或许是性格原因，三人的话都不多。 只有走在最前面的，拿着地图的可妮莉雅停下脚步时，利姆和艾尔莎才会抬头问上一句：“怎么了？” “地洞。”可妮莉雅的声音似乎带着些紧迫感。 地洞？ 艾尔莎和利姆几步赶到可妮莉雅身边，朝前看去。 三人前方的道路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地面，它并不宽，最多只能同时容纳两人跳进去。 而且，看上去一切正常，没有什么诡异的气息。 但三人都莫名的不安。 “绕过它继续前进吧。”利姆低声说到。 艾尔莎点了点头，她也不觉得进去这地洞里探索是一件合理的事。 最好是……别去管它。 可妮莉雅沉默地看着二人，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前方，说到：“没路了，这就是路。” 什么？ 利姆和艾尔莎两人似乎都很诧异，让他们朝前看去时，果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树，树与树间荆棘丛生，一点路都没有。 这个地洞……似乎真的是继续前行，通往神殿的路。 “那就进去吧。”艾尔莎说着，就要带头进去。 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杰森一行人还困在仓库中，那些怪物的耐心可能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仓库的金属大门被攻破，那里会发生什么惨事。 可妮莉雅却一把拉住了她，说道：“等等。” 艾尔莎一怔，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告诉我，你的同调等级。”可妮莉雅嘴里说着奇怪的话，但艾尔莎并不意外。 秩序教会的圣女之名，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可妮莉雅的同调性只会比她更高，但同调等级却不一定有她高，虽然……同调等级高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调八。”艾尔莎没有隐瞒。 这就是她和杰森与生俱来的，疫病…… “你呢？” 可妮莉雅扭头看向了利姆。 利姆皱着眉头，神情似乎有些疑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赫卡王国，宫廷格斗术。”可妮莉雅冰蓝色的眼眸落在利姆身上，说到：“你在刻意避免使用格斗技巧。” 利姆浑身一紧，匕首已经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他盯着可妮莉雅，再次说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妮莉雅没有再说什么。 她似乎对利姆的来历与目的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转过了头，看向地洞，说到：“它的极限是同调六，如果你是同调五或以上，进去会疯掉。” 利姆深深地看了可妮莉雅一眼，低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个普通人。” 可妮莉雅闻言，松开了拉住艾尔莎的手，“走。” 一边说着，她一边拔开身前的树枝，往地洞处走去。 听到可妮莉雅和利姆之间对话的艾尔莎，仿佛也明白过来了什么，看了利姆一眼。 要……干掉她们吗？ 利姆的瞳孔中闪动着寒光。 他不想节外生枝，但可妮莉雅刚才的话直接触碰到了他心中的底线，这是刚才的失误造成的，生死之间，他也不可能完全藏住自己的实力。 不过，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那个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女人，竟然会认得赫卡王国的宫廷格斗术。 利姆的目光跟随二人移动，直到她们跳进地洞之中。 不……不能杀了她们。 他需要目击者，只有目击者存在，他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更何况……破败凋零的秩序教会，也不一定就和都兰一条心。 那位雄才大略，但心眼却极小的老公爵，可容不下对于神的赞美在他的地盘传颂。 秩序教会仅存的主教大人，也许是能够合作的对象…… 利姆悄然松开了手中的匕首，跟着两人跳下了地洞。 “咚——” 落地后，艾尔莎闭上了眼睛，习惯了片刻地洞中的昏暗，然而再次睁开眼后，却被眼前的东西吓到了。 四周的洞壁上，嵌着一个个，不……应该是一条条……人？ 艾尔莎虽然不是一个缺乏表达能力的人，但眼前这怪异恐怖的景象，她却真的找不出任何词汇可以形容。 地洞的墙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扭曲成了螺旋状的人。 他们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他们还活着！ 诡异的冲击在艾尔莎的眼里凝结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他们……真的还是人类吗？ 不，至少他们曾经是人类。 此刻的他们死死地嵌入了墙壁中，躯干，四肢，关节，皮肤，全身都在扭曲畸变。 唯独头部是正常鲜活的人类面孔。 只是看他们脸的话，这些扭曲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 压抑，恐怖，怪诞，邪恶的气氛在地洞中弥漫。 可妮莉雅，利姆，艾尔莎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些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眼睛有的睁开，有的闭上，但那些睁开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神采。 他们死气沉沉地看着对面，瞳孔涣散，阴郁诡异。 “呕……” 艾尔莎忽然捂住了嘴，打了一个干呕。 她见过许多感染者，比如死去的格林夫人，或者杀了格林夫人的凶手一类的。 说到底，感染者与她是同一类生物。 但眼前这些人……不是。 他们是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改造扭曲，已经……不能算是活着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 艾尔莎喃喃道。 她虽然是特殊防御部的成员，但知道的秘密并不多。 她只知道，在人类群体中，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可能会出现异常的“病”，那些“病”能让他们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那种“病”会在心中催生出另一个自己，与另一个“自己”的同调等级越高，所能拥有和使用的力量就越恐怖。 而与另一个“自己”完全同调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的疯狂。 艾尔莎和杰森的心中，也有另一个“自己”。 他们的工作，就是清除掉人类社会中，那些已经完全同调的“异类”，直到有一天，清除掉自己。 眼前的这些，也是完全同调后的存在吗？ 艾尔莎打了个寒颤，她能感觉到，这些都是最普通的人，他们根本就没有生病。 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扭曲了他们。 ------------ 第三十六章 兄妹 都兰市的结局如何，由不到罗夏来操心，他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解决罗夏·莫里森的问题。 “他”明显有些不对劲，突然的长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奇怪。 是那小子自己有所隐瞒，还是他确实无法开口？ 罗夏低着头，在沉默着中前行。 艾薇拉紧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看他一眼。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罗夏…… 眼前这个人是罗夏吗？ 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虽然外表相同，但行为和性格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在她的眼里，罗夏也发生了变化。 艾薇拉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只是眼睛所见那样简单。 这件事，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 六岁那年，她指着空无一物的屋顶，对小朋友们说那里趴着一只奇怪的动物。 大家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艾薇拉是个小骗子！” 她差点因为被孤立，但罗夏忽然认真地说：“屋顶上真的趴着一只奇怪的动物！” “它又扁又大，透明的，像水一样……” “真的！我没说谎！” “你们自己看不见……” 罗夏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被欺负的对象很自然地就变成了他。 “艾薇拉可能累了，我们去玩吧！”漂亮的小女生自然拥有被轻易原谅的特权，有了罗夏成为被欺负的对象后，大家很快就遗忘了刚才“艾薇拉”的欺骗。 我没有累…… 艾薇拉睁大了眼睛，银色的眸子里满是不解与委屈。 那只奇怪的透明动物明明就趴在那里，为什么大家会看不见？ 罗夏明明也看见了…… 从那一刻起，艾薇拉就知道，有些东西，似乎只有自己和哥哥看得见。 这种想法她一直存在，直到那天，当罗夏生气地丢下了餐具，对母亲吼了一句：“我不要你管！反正大家都说我是捡来的，你扔掉我好了……或者，你消失掉好了……” 一个孩子的气话没有人会在意。 但在那一刻，幼小的艾薇拉亲眼目睹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罗夏的脸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一片空白，接着……一只诡异的独眼钻了出来，占据了面部的二分之一。 同时，他摊开了双手……两手掌心各有一只眼睛。 在罗夏吼出那句话时，艾薇拉亲眼看见，罗夏脸上的独眼，以及两手掌心的独眼同时看向了母亲…… 那个情景的诡异，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依旧令艾薇拉感到毛骨悚然。 但在现实当中，在母亲的眼里，罗夏什么都没做。 他就像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只是嘟囔着吼了一句而已。 只有艾薇拉看见了……罗夏在那一刻变成了怎样可怕的怪物。 疑惑，不解，畏惧，害怕，仇恨…… 在母亲死亡的那天，这些情绪堆叠到了巅峰。 那天……罗夏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母亲的真正死因。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变化。 他不再活泼，不再多话，他总是低着头，不与任何人对视，能用几个词解决的对话，他绝不会多聊。 他就像一只刺猬，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只是……他把带有尖锐利刺的那一面留给了自己。 有人说，是母亲的离世对罗夏的打击过大。 只有艾薇拉知道，罗夏是在赎罪。 但她并没有原谅他。 恐惧和仇恨逐渐交织演化，变成了厌恶。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他一眼。 十年了…… 艾薇拉精神一阵恍惚。 罗夏的背影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却那么陌生。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如果不是母亲的事。 他们会是一对很好的兄妹。 小时候的记忆虽然有的已经很模糊，但就算是那些模糊的记忆，艾薇拉依旧能看到罗夏对她的疼爱。 她曾想过，也许自己会恨罗夏一辈子，但世事就是这般难料。 罗夏突然被退学的消息让她愣了很久，即便非常不想去接触他，但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艾薇拉，你应该去看他一眼。 怕罗夏伤心？ 她不知道，在寻找探望理由的时候，她得知了罗根教授死亡的消息。 这种在报纸上随意就能看到的新闻被她亲口带给了罗夏。 罗夏并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因为那时候，“罗夏”的身体里已经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别说兄弟姐妹的，罗夏甚至连家人都没有。 他只是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活着而已。 刚到这个世界时，罗夏见到那些形貌恐怖的尸体根本就不害怕，不是他胆子大，又或者早已习惯了。 而是因为……他对一般人而言最大的恐惧——死亡，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害怕尸体呢？ 其实此刻也一样，罗夏·莫里森告诉他这具身体属于一位神，“他”和他的灵魂早晚会被那位复活的神碾碎时，罗夏也并不害怕，他更多的是震惊。 要说真正令罗夏感到害怕，恐惧的，只有那一具还长着完好头颅的骷髅男人。 其余的，包括那本书，包括与罗夏·莫里森的约定，在罗夏眼里其实都只是一场游戏的态度。 死亡不会让他恐惧，活着也不会令他幸福。 罗夏没有告诉罗夏·莫里森，愿意去调查与“神”相关的诡异事件，并不是因为他想和那位轮回的神争夺身体，他只是想……给自己无趣的人生增加一些刺激罢了。 朋友，亲人……罗夏从未拥有过那些东西。 所以，他再大的荣耀也无人分享，摔得再痛也无人诉说。 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关心他的人面前，摔了一跤他会嗷嗷大哭。 但如果四下无人，那孩子也许只会哭一小会儿，甚至完全不哭就自己爬起来。 罗夏就总是在自己爬起来。 当一个人真正独立于社会与人情之外时，一切的追求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这不是超凡脱俗，遗世独立，这只是最可怕的寂寞，以及不被需要的孤独。 现在，他甚至连熟悉的世界都失去了。 长期活在这种压抑的心境下的罗夏，某些观念早已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尽管他看上去很正常，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正常。 艾薇拉看着罗夏的背影，缓缓放慢了脚步。 她决定好好和罗夏聊一次，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忽然感觉自己后背一凉。 “嘀嗒——” 一滴可疑的液体从天而降，滴落到了艾薇拉的肩上。 艾薇拉恍然抬头，顿时瞳孔一缩！ 一个浑身螺旋状扭曲的可怕男人趴在树杈上，一对诡异的竖瞳正盯着她，分叉的舌头往下滴落着唾液…… “嘶……” 恐怖的蛇鸣从他的喉部发出，艾薇拉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那张狰狞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眼看就要落到她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艾薇拉眼前陡然一花！ 一条青筋隆起的手臂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她就看见那个浑身扭曲的恐怖男人被拦腰击中腹部，从半空中倒飞了出去！ 罗夏收回手臂，此刻上面的肌肉如针扎一般疼痛。 他盯着那只一个翻身，趴在地上嘶鸣的怪物，问到：“你想动谁的妹妹？” ------------ 第三十七章 她的觉醒 罗夏对艾薇拉没什么好感。 比起罗夏的嘴毒，艾薇拉的无视在惹人生气方面的本事也不低。 她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初次”见面时就给罗夏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虽然“她”是妹妹，但罗夏给艾薇拉的评价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但……那也只是一开始的印象了。 人是很复杂的。 罗夏不太能理解艾薇拉对原本那位“罗夏”的情感，但只是灵魂穿越而来的他的话，艾薇拉除了甩过他几个白眼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相反……如果不是她在黑雾前一把拉住了他，罗夏很难想象自己会发生什么。 罗夏不喜欢欠人什么，他要还了这份情。 不过，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在发现艾薇拉差点被眼前这只扭曲的怪物偷袭而死时，他的愤怒超乎寻常。 也许是受了罗夏·莫里森的影响。 也许……是艾薇拉两次救了他的分量，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大。 “嘶——吼！” 趴在地上的扭曲怪物双腿一蹬，便朝罗夏扑了过来。 这个瞬间，罗夏心沉似水。 罗夏·莫里森“睡着”了，虽然他说过，在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时可以叫醒他。 但此刻的罗夏，根本就没有想起这回事。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艾薇拉差点被杀掉的画面，来历不明的愤怒烧灼着全身每一个细胞。 没有罗夏·莫里森主导的肉体，除了本身“神”的特性，不会彻底死亡外，没有任何其他能力。 也就是说，罗夏能被打晕，也能被扭断手脚。 但他还是直接上了。 情绪异常的罗夏似乎解放了别的什么东西。 这只扭曲的怪物会不会有其他异常的能力？ 比如隐身，瞬移，诅咒，腐化，威慑之类的诡异能力…… 来不及验证，他把这场战斗交给了那个愤怒的自己。 扭曲的怪物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它迅猛地扑了过来，抢进罗夏胸前，张开大嘴狠狠地咬向了罗夏腰间。 “啪——” 罗夏下意识地提膝，收腹，后撤，一气呵成。 膝盖狠狠地顶在了怪物的下颚上。 下颚遭到重击，这只怪物仿佛没有任何痛觉，手臂落地一撑，再次跳了起来，继续向前追击！ 罗夏也不说话，他不退反进，双手握拳，连续进攻，毫无章法，刺拳极其快速有力地连击向了对方面门。 他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神采，阴沉得就像睡着了一般，但攻势却如狂风骤雨，猛烈到了极点。 他的拳头隐隐约约已经打出了破空的响声。 艾薇拉方才从危机中脱险，刚意识到是罗夏救了自己，还没等她消化掉这个难以置信的信息，就看到了宛如野兽般疯狂的罗夏。 扭曲的怪物明明速度敏捷，势大力沉，但竟是被罗夏占据了先机，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 它只能把两条扭曲的手臂竖起来，挡住面部和胸膛，左支右挡。 一人一怪手拳相交，强横地硬碰硬，每一次的对击，都会发出巨大的骨肉碰撞之声，异常粗犷野蛮。 看着那个面无表情，越打越凶的罗夏，艾薇拉渐渐失了神。 每一次的碰撞，罗夏的手臂和拳头就会撕裂出一道伤口，血肉飞溅。 本该极其怕疼的罗夏此刻没有任何反应，两条手臂明明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仍是在一拳一拳地砸向怪物。 渐渐地，扭曲怪物被逼得连连后退，终于，它脚下一个没踩实，身体打了一个趔趄。 它毕竟敏捷异常，身体只是微微一滑，就立刻稳住了身形。 但罗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空隙，他双手忽然收回，改换左腿发力，狠狠一扫！ 迅猛的一脚踢在了扭曲怪物的关节处。 咔嚓—— 骨头断裂之声响起，扭曲怪物的身体虽然畸形，但骨骼却仍是在起着支撑的作用，此刻陡然向下一矮，倒在了地上，脚骨竟是被罗夏直接踢断了。 见打倒了对方，罗夏直接一跃而起，双膝向下，自冲这怪物的脑袋而去。 谁知这怪物虽然被罗夏一脚踢断了腿，但是体质却异常强悍，意志也到达了疯狂的地步，它不仅没有失去战斗力，反而更加残暴凶猛了几分。 此刻见罗夏双膝朝它脸上跪击而来，这怪物竟是伸出了扭曲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罗夏的脚踝，猛力一拉！ 这一拉的力量大得离谱。 罗夏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他在半空中的身体迅速失去了平衡。 紧接着，被那怪物一砸在地！ 罗夏顿时被摔得七荤八素。 还没等他站起来，那怪物就顺势用扭曲的身体如同蛇一般缠住了罗夏！ 它的身体扭曲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死死地缠住罗夏的躯干，一只手从背后抱住罗夏，另一只手狠狠勒住他的脖子。 罗夏的脸迅速涨红，窒息之感涌了上来。 这具身体虽然不会彻底死亡，但会晕倒。 而他一旦晕倒，艾薇拉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只怪物不会放过他们。 “走……” 罗夏的脸涨成了青紫之色，不停的用手臂肘关节狠狠击打怪物扭曲的躯干。 他盯着艾薇拉，口中的声音虽然模糊不清，但艾薇拉能够听到，他是在让自己跑。 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艾薇拉银色的眼眸疯狂颤动。 她不知道罗夏并不会彻底死亡，她只是听到，罗夏的胸膛被这只怪物绞出了“咔咔——”的骨头断裂声。 罗夏的两眼都被绞得鼓出来了些，口，鼻更是流出了血。 这只怪物……用了蟒蛇一样的战斗方式，想要彻底绞杀罗夏。 “不……” 艾薇拉微微摇了摇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要死了…… 他在救我…… 不，不行……不可以…… “咚咚——” “咚咚——” “咚咚——” 心脏的跳动忽然如战鼓一般，震耳欲聋。 艾薇拉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狂涌。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救他……一定要……救他！ 轰—— 双耳一阵轰鸣。 艾薇拉陡然眼前一黑！ 接着，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产生了一个陌生的波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出现。 很陌生……也很可怕…… 让她下意识地畏惧，抗拒，却又……无法躲避。 她的意识被牵引到灵魂那股波动旁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出现在艾薇拉心底。 她微微地触碰了一下，那股陌生的力量。 紧接着，一股股肉眼不可见的诡异波动以艾薇拉为中心，迅速笼罩向了那只扭曲的怪物！ 那怪物浑身一震，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某些能力，被锁住了。 无法使用！ ------------ 第三十八章 善后 罗夏的感受也很明显。 艾薇拉的身体刚刚还在不停颤抖，但这一刻，她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诡异地漂浮起来。 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也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如死了一般寂静。 机会来了…… 这只怪物紧紧缠着他的扭曲身体陡然一松，罗夏顿时猛吸了一口气。 腰间发力，右手轮圈，蓄力凝神，此刻他心无外物，用尽了自己所有力量！ “啪——” 一拳击出，呼啸掠空，宛如炮弹，凌空砸在了怪物的脑袋上！ “咔——” 怪物的脑袋没有被罗夏这一拳击碎，但颈椎却像折断了一样，无力地垂在了一旁。 它施加在罗夏身上的力量此刻全然松去，罗夏终于彻底挣脱开了束缚。 但他没有立即跳开，而是一把抓住了它的头，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轰击。 直到怪物的面部被完全砸碎，砸至血肉模糊，罗夏才停下自己那双早也已凄惨不堪的手。 “砰……” 罗夏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就像破损的风箱一样，每一次都伴随着喉咙的嘶鸣。 疼痛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一刻就加倍涌了上来。 他龇牙咧嘴地坐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能做到这一步，罗夏自己也很意外。 除了不怕死，他没有任何依仗，他疯狂地使用着这具“神”的身体，完全不担心残疾或重伤。 反正到时候只要在心底呼唤三声，让罗夏·莫里森接管一段时间身体，它就会彻底复原。 不过……罗夏·莫里森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还有，艾薇拉·莫里森。 罗夏抬头看向她。 那个银发银眸的女孩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坐在地上的罗夏，目光中没有一丝情感。 如果说，以前的艾薇拉看罗夏时，就像在看一只讨厌的蟑螂，那现在的艾薇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粒尘埃…… 毫无人情味的诡异视线让罗夏心底涌上了不快。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艾薇拉的异常。 她的脚……竟然漂浮在半空中！ 咚咚—— 咚咚—— 咚咚—— 身体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罗夏甚至还没有呼唤莫里森，异变就发生了。 他崩裂的皮肤与血肉诡异地开始愈合，不……好像这不是愈合？ 罗夏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臂。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副“神”的肉身，修复时的画面。 带血的创口……开裂的骨骼，被打飞的血肉……它们并不是长出肉芽然后愈合，而是在一股神秘的力量下，凭空回复？ 这绝对不是愈合，而是……将这副身体的状况，恢复到了战斗之前！ 这似乎是……时间的力量。 虽然自己在快速恢复，但罗夏这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这具身体……真的是一位轮回归来的神！ 这种力量绝对不是人类能够掌控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忽然看向艾薇拉，但下一刻，罗夏就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他能肯定，刚才他的大脑绝对没有下达抬头看她的指令，它怎么会自己动作？ 难道是莫里森？ 不……莫里森还在识海里沉睡，刚才操纵身体抬起头的绝不是罗夏·莫里森，当然，也绝不是他。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了。 那位轮回而来的神……在掌控这具身体。 然而，下个瞬间，身体的支配权就再次回到了罗夏身上，刚才那诡异的抬头就像是一刹那的错觉，稍不在意就会错过。 幸好的是，罗夏并没有错过。 不过，为什么“神”会特意抬头看一眼艾薇拉？ 而且，本来无法触发身体自愈能力的罗夏，这次身体竟然自动恢复了。 引发这一切异常的，是她吗…… 罗夏顺势看向了艾薇拉。 她的脚尖漂浮在地面之上，虽然只有几厘米，但确实是在漂浮着。 毫无疑问，她突然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力量。 至少……看上去比他要帅多了。 罗夏对这个世界并不熟知，罗夏·莫里森虽然从小身体就特异，但因为害怕伤人，所以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封闭的状态。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超凡力量，有的话，它的整体体系又是如何，罗夏·莫里森一概不知。 从他那里获取知识的罗夏就更是不知道了。 不过目前来看，存在超凡力量这件事已经几乎是定局了。 特殊防御部的杰森，艾尔莎，破败到快没什么教众的秩序教会圣女可妮莉雅，罗夏相信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杰森和艾尔莎不必多说，可妮莉雅虽然至今为止都只是在用她的刀，但她却拥有能够治愈所有伤势的药。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药”的治愈方式。 和罗夏这副身体刚才恢复的情景出奇的像…… 她说那是血，会不会……是神的血？ 虽然暂时无法求证，但罗夏基本已经确定了。 可就在这时，眼神冰冷死寂的艾薇拉，忽然张开嘴说话了！ “图……然……” “嘭……” 艾薇拉漂浮在地面之上的身体陡然一软，摔在了地上。 罗夏心中一紧，立刻上前去扶起了她。 他的身上有很多血，但都不是自己的，他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 “喂，没事吧？” 罗夏扶着艾薇拉的脖子，身体有些僵硬。 他可以随意甚至带着恶意地和陌生人接触，之前的艾薇拉在他眼里，就是那样的陌生人。 他不会尊老，也懒得爱幼，因为他从未在之前的人生中在那些人的身上得到过什么，所以他也根本不打算做一个人人都夸的好青年。 比起带着面具的虚伪寒暄，罗夏更喜欢调侃讽刺地说着一些伤人的话，并以此为乐。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许都这样了。 但眼下这一刻，就让他立刻犯了难。 这么一个晕倒的拖油瓶不仅碍手碍脚，醒过来之后说不定还会给他个耳光。 以罗夏目前对艾薇拉的了解，她很可能会那样做。 但是…… “让你走，你不走，我又不是你哥……” 罗夏脸上的肆意完全消失，此刻出现的，是一些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和。 “算了，谁叫我帅呢……” 罗夏小声地嘀咕着，他扶住艾薇拉，自己跪坐在地，将她放到了背上。 “对了，得摸个尸。” 罗夏扭头看向了地面那具头部已经完全被砸烂的怪物。 它的身体，那本书会给出什么信息呢？ 还有，为什么艾薇拉会说……图然。 ------------ 第三十九章 识破 罗夏暂时将晕倒的艾薇拉放在了树干旁，走向那具扭曲怪物的尸体。 意识洞窟中，有个可怕的声音也在呼唤两个字：图然。 虽然当时罗夏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但他觉得……那很可能来自那个远古的存在，那具……还保留着生前头颅的骷髅。 图然到底是什么地方？ 艾薇拉刚才的状态很诡异，根本就不像她，罗夏有理由怀疑她的身体里也有一个诡异的存在。 不……说不定每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人，身体里都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毕竟这个世界可不像是什么有灵气，有斗气的样子，可妮莉雅毫不懈怠地练刀，也只能做到常人范围之内的事。 显然这个世界是没有所谓修炼体系的，但某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又确实存在。 那就很有意思了，罗夏不相信世上有免费的午餐。 就像他所拥有的那本书一样，他甚至可以依靠它跨越到几秒之后的时空，但付出的代价却极其沉重，寿命。 想到这里，罗夏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使用那本书的代价，不会真的被罗夏·莫里森承受了吧？毕竟……这副身体的主人，确实是他，而他也还没死。 他陷入了沉睡，需要长眠，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太正常的事。 想想最近发生的事，也只有使用那本书的力量比较离奇。 如果我再次使用那本书，罗夏·莫里森会不会彻底消散？ 这个问题的答案，罗夏不知道，莫里森可能也是一头雾水。 罗夏蹲下身子，暂时放下了满脑子的疑惑，这事才刚开始，都兰会怎么应对这件事？ 本来正常平和的世界，忽然从迷雾中涌出了一群怪物，都兰市政府要怎么向民众解释？ 不……现在还有可以解释的对象吗？ 如果黄雾真的到达了都兰城，绝对可以将那座城变成人间炼狱。 罗夏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叫菲林的警官。 有些单纯有些蠢，看上去战斗力应该还不如一只鹅，以他那热心肠的性子，面对这种程度的灾难，只怕是第一个就会被怪物开了瓢。 当然，事情还有另外的发展方向。 防御部的士兵从马丁镇拉回了密密麻麻的扭曲尸体，他们不可能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说不定，人家早就做好了防范。 总之，这些事儿轮不到他来操心。 罗夏撇清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摸向了尸体。 同时，他的手上浮现出一本弥漫着古老气息的，画着一只独眼的书。 封面右下角写着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 此刻那两个汉字已经完全融了进去，就像从封面上长出来的一样，异常和谐。 第一页，库加尔的信徒，背面是卡罗琳婶婶的尸体给出的信息：躯壳，祭品。 这条蛇更加生动了，从已知的情报来看，这条叫库加尔的蛇，是一条带有剧毒的蟒蛇，而且拥有占卜能力。 罗夏在街上撞到的那个库加尔的信徒，当时就是一副骗子占卜师的打扮，他行色匆匆，像是赶着去投胎一样。 “让我看看，你是什么……” 罗夏凝视着空白的一页，手摸向了那具扭曲的尸体。 很快，信息传来了。 然而这一次，他却愣住了。 “劣质容器，残次品，败血者。” 同样的，这几个词下面，也出现了那条名为库加尔的蟒蛇。 但这一次，罗夏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些信息的含义。 那只名为库加尔的蛇魔，在制造一个完美的容器啊…… 败血者一词，让罗夏想到了可妮莉雅手上的那瓶疑似神血的东西。 当时，他去碰了一下瓶身，接着立刻就产生了一股灵魂深处的剧痛。 所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或者说有能力承受神血的。 败血者……还有，卡罗琳婶婶的躯壳一词。 这里面的逻辑并不复杂。 这只怪物显然要比起卡罗琳婶婶高上一级，它能够承受部分库加尔的血液，但仍然是陷入了疯狂，变成了不受控的怪物。 而像卡罗琳婶婶一样的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无法承受库加尔的力量，当场肢体扭曲死亡。 所以那天都兰南门口才会出现那么多扭曲的死尸。 罗夏收回了手。 事情已经清楚了，是库加尔和他的信徒在制造这一切，目的就是挑选出一个最完美的容器。 可是…… 罗夏一边起身往回走，一边皱着眉头，他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看着依旧晕倒在树干旁的艾薇拉，罗夏忽然眼皮一跳。 对了…… 防御部！ 罗夏忽然笑了，他知道，那位菲林警官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防御部？ 库加尔的信徒？ 不……这是一场合作。 一方为了复活他们的神。而另一方，想铲除异己，彻底夺得都兰这座利尔王国南境大城的权力。 罗夏不知道防御部的首领是谁，但他能够确定，那个人绝对不会允许库加尔的信徒肆意破坏都兰，就算雾气笼罩了都兰，那些怪物的袭击范围，也一定是狭窄的，可控的，甚至是……定向的。 只有那样，防御部才能在广大市民面前展示老公爵的无能，以及自己的尽责与力量。 算盘打得真好，只是……与虎谋皮这种事，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罗夏背起了艾薇拉，他已经能肯定，可妮莉雅三人绝对到不了神殿。 或者说，到不了真正的神殿。 接下来可妮莉雅和艾尔莎应该会见证一场戏。 一场无私奉献，舍己为人的英雄戏码，而主角……自然是利姆。 防御部需要一个英雄。 收拾异端，拯救都兰，万千荣誉加身。 当民意沸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老公爵也控制不住。 利姆必将正式踏入都兰核心权力圈。 而到了那一步，也许才只是个开始。 “不过，你们谁才是老虎呢……” 罗夏背着艾薇拉，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他知道，大幕即将拉开，也即将落下。 防御部，库加尔，以及……利姆。 他们都在利用彼此，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罗夏甚至怀疑，库加尔真的归来了吗？ 它的信徒，也许也并没有那么忠诚。 “唔……” 艾薇拉忽然发出了轻哼，罗夏撇过头，刚好看见她微微颤动的银色眼眸。 茫然，疑惑，难以置信，震惊！ 短短两个呼吸间，罗夏就见证了艾薇拉苏醒后的态度变化。 “放开我！”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尖锐变形，显然心中很不平静。 而且，事情也没有出乎罗夏的意料，一个耳光从侧面甩了过来。 “你说的啊。”罗夏想了想，随手一扔，将艾薇拉扔在了地上。 “唔……” 艾薇拉咬着嘴唇，屁股着地被扔了下去，疼痛让她溢出了一些泪花，但更多的是耻辱。 “摔疼了？要不我给你挪个位置？”罗夏蹲了下去，笑嘻嘻地看着艾薇拉。 “滚！” ------------ 第四十章 摊牌 疯子，混蛋，卑鄙，无耻…… 艾薇拉一肚子火，但教养与矜持让她忍住了骂脏话的冲动。 罗夏好整以暇地蹲在面前看着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艾薇拉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刚准备说些什么，却是罗夏先开了口。 “喂，告诉你个秘密。”罗夏的表情让艾薇拉有些不安，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低声道：“我……不是你哥哥。” 艾薇拉浑身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夏，希望在他脸上看到开玩笑的表情。 然而，现在这个人的表情，让她完全捉摸不透。 他是认真的？还是在逗她玩？ “你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吧？”罗夏起身靠在了树上，“行为，习惯，下意识的小动作，遣词，气质，还有……眼神。” 见艾薇拉眸子颤动着不说话，罗夏双手一抱，继续说道：“还好你哥没什么熟人，就是换了个灵魂别人也很难注意到，但你不同，艾薇拉小姐，你其实很在乎他，对吧？” 艾薇拉面色一白，她刚想反驳，却忽然意识到如果一切真的如眼前这个人所言，此刻罗夏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灵魂，那岂不是……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罗夏缓缓走到艾薇拉面前，眼睛微眯，“千万不要给我添乱，艾薇拉小姐。” 艾薇拉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虽然罗夏在笑，但她隐约能感受到，他确实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他并不在乎她。 “他……已经死了吗？”艾薇拉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罗夏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 她果然很在乎罗夏·莫里森，毕竟，这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没死，不过也快了。”罗夏的话让艾薇拉的眼睛多了几分神采。 “对了，你了解加菲尔德·罗根教授吗？”罗夏忽然问到。 艾薇拉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都兰研究生命科学方向的教授。” “他……”艾薇拉的目光中带着疑惑。 “没错，”罗夏确认了她的猜测，“他不仅和你哥的死有关系，而且很可能是他把你哥和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艾薇拉第一反应是不信，人类怎么可能会有操纵灵魂的力量？ 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她的眼睛从小时候起就能看到很多异常的东西，但那种能力在某一天后突然消失了，直到最近，她又能看到那些神秘诡异的存在了。 自己本身算一个“异类”，所以去接受世界上存在超凡力量这件事，艾薇拉做起来要容易得多。 也许罗根教授也是一个“异类”，只不过他的能力是玩弄灵魂。 这么一想后，艾薇拉再次沉默了。 自己应该……为他报仇吗？还有，她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眼前这个看上去一模一样，实则已经完全不同的人。 她没有理由用耳光去打一个陌生人。 而且，如果他不是罗夏，那他之前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在拯救一个陌生的女人。 “算了，我们跳过这个话题，”罗夏的思维方式显然超过了艾薇拉的意料，“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吗？” 罗夏满脸好奇地看着她。 艾薇拉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说到：“不记得。” “那你是从小就有这种力量？” “我……从小就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它们好像不是生物，但又确实存在……但是，后来就看不见了，直到前段时间，我又恢复了那种能力。”艾薇拉没有隐瞒，在确认罗夏并非“罗夏”后，她面对他时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他救了她，面对恩人该怎么做？艾薇拉不太清楚，但至少知无不言是能做到的。 “看来是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暂时封印了异常之类的……”罗夏摸着下巴，自顾自地点头，“记忆里看不见啊，果然还有事瞒着我……” 罗夏曾经戳破过罗夏·莫里森的记忆气泡，那些记忆斑驳而残缺，他本以为是身体的主人死亡后的正常现象。 现在看来，那些记忆只是罗夏·莫里森想让他看到的。 本来能看见异常的艾薇拉，在成长阶段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变得和普通人一样，直到前段时间。 罗夏有理由相信，所谓的前段时间就是罗夏·莫里森死的那天。 是他出于某种目的对艾薇拉的身体动过手脚，大概率是为了保护她。 所以……罗夏很早就知道那种能够目睹异常的能力是有害的，不……也许目睹异常并不是一种能力，而只是那种能力带来的附加品，艾薇拉真正的能力，是刚才展现出来的，极其恐怖的锁定能力。 罗夏·莫里森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罗夏现在很想进入识海，唤醒他好好威胁一番。 本来以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懦弱学生，没想到他竟是一直在伪装自己。 可是……如果是单纯伪装的话，会不会又太过了？ 装作普通人不一定就要被欺负得那么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对。 难道说…… 罗夏目光一凝，认真地看向了艾薇拉，问到：“你确认你的亲生母亲，还有亲生父亲都死了吗？” 罗夏用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让艾薇拉心里别扭至极，他问的问题则更是奇怪。 艾薇拉不傻，她听得出罗夏是在怀疑什么。 父母没死？一直藏在暗处观察他们？ 荒谬至极。 “确定。”艾薇拉的情绪低沉了些，她不太想去触碰这段回忆，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刚才救了她，她一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亲眼看见的？”罗夏再次问了一句。 “母亲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当时他也在场。”艾薇拉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夏：“父亲在我们刚出生没多久就死了，死于匪患，我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这么说……你爸究竟死没死，还并不能确定。”罗夏低声说着。 根据罗夏·莫里森的性格，罗夏发现了异常的地方，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好说话，肯吃亏的人，就算是要伪装普通，不惹麻烦，避免这副神的身体失控无意中伤人，他也绝对不会伪装成一个懦弱的性格。 除非……他知道有人一直在观察他，而且，观察他的那个人不喜欢看见他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 ------------ 第四十一章 金发正太 两人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罗夏和艾薇拉就同时扭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沙沙——” “沙沙——” 有什么东西在穿越丛林过来。 黄色雾气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样子，人形的…… 怪物吗？ 现在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说起来，为什么这个东西的动静会这么小？走到这么近的地方才被发现。 而且，个子也很小…… 是那种灰白色的怪物吗？ 那应该还是能够应付，问题不大。 这时，只听“刷啦”一声，一个身影拨开了树枝，露出了真容。 本来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罗夏和艾薇拉顿时傻了眼。 “小孩儿？” 罗夏浑身松了下来，哪怕是他，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一个孩子？ 这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儿，他上身里面穿着一件纯白衬衫，外面套着英挺华贵的学院风制服，衬衫的领口还系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细长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像金色的清澈眼眸，英挺的鼻梁，淡色的嘴唇，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立体。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头太阳般夺目的金发。 罗夏发誓自己从没见过金得这么纯粹的金发。 穿过树丛的男孩似乎也吓了一跳，他一开口，就让罗夏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活人？” 艾薇拉都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这个孩子。 一口成熟沧桑的大叔音是怎么从一个八九岁孩子的嗓子里发出的？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给这孩子粉雕玉琢的面孔，还给了他倾国倾城的大叔音。 “你家大人呢？死光了？” 罗夏的问话方式向来简单粗暴且讨打。 “麻烦啊……你们这两个孩子，跟着我别走远。”金发正太操着一口大叔音苦恼地说。 “哈？”罗夏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认真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还没黑呢，就开始说梦话？” 一边说着，罗夏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提着的东西，一个纯黑色的大箱子。 “这是什么？”黑色箱子快有他半个身子大了，令人不得不好奇。 “别碰！” 金发男孩面色一变，一掌推向了罗夏。 罗夏本来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一个孩子，力气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可是……当这个孩子的手触碰到他身上时，罗夏知道自己错了。 “砰……”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了一般，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刚才消失的紧张再一次回到罗夏和艾薇拉身上。 两人戒备十足地看着这个手提黑色大箱子的男孩，罗夏朝后退了几步，翻身爬起，问到： “你是谁？” …… 地洞中。 “我知道秩序教堂会派人来马丁镇，但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这一代的可妮莉雅小姐。”艾尔莎颇有些激动地看着可妮莉雅。 可妮莉雅没怎么说话，穿过了刚才进入洞口那一段后，周围逐渐变得宽敞起来，那些嵌在墙壁里的扭曲尸体也不见了。 此刻闻言，她也只是说道：“只有我了。” “什么？”艾尔莎没太懂她的意思。 可妮莉雅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再次说到：“秩序教会，只有我了。” 艾尔莎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秩序教会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虽然……这些年来信仰宗教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连秩序教会，也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被保留下来。 三十年前，南境水火不容的四大王国突然宣布，将联手治理国家内的宗教问题。 从那以后，一切被认定为不合法的宗教，都被大力铲除掉了。 每个国家都只保留了一个宗教，而那个宗教……毫无疑问成为了王权的工具。 这也是秩序教会能存留下来的重要原因。 它的教义非常利于统治，所以……利尔王国的上一任国王卡尔二世抛弃了人口基础最多，教义最友善的晨光教会，选择了秩序教会。 艾尔莎的目光有些复杂，秩序教会也要成为历史了吗？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听说吉罗姆主教在老公爵面前用尽了办法，才求来了这一个进入马丁镇，调查异常的机会。 也许，这也是秩序教会最后翻盘的机会？ 现在看来，吉罗姆主教应该赌对了。 怪物重现人间，关于神的信仰也将再次建立。 世间从来便是如此，光与影并不对立，而是相互依存。 神也一样，没了无法解释的恐怖，没了难以想象的神秘，没了超出认知的生物，神也就不再被信仰了。 所以……怪物重现人间那刻，也将是信仰的火苗，再次被点燃的时刻。 艾尔莎比很多人想象中要聪明，她确实看到了一些事，一些……如今的罗夏也没有考虑到的事。 需要虵诞密教这些怪物的，可不仅仅是防御部…… 艾尔莎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她不相信可妮莉雅会带着某些不可告人任务来，她是一个很单纯，很可靠的人。 嗯，肉眼可见。 所以，为了安慰她，艾尔莎没话找话道：“我们特殊防御部的队长也来了，你们如果看见他的话，一定会吓一跳的……” …… “哈？队长？” 罗夏一脸不信地看着这个严肃的金发正太。 “我是都兰特殊防御部夜间总队队长，查尔斯·李维。” 沧桑成熟的男中音还是那么动听，但放在眼前这具身体里，怎么看怎么让人难受。 “那你知道值守瓦尔街区的特殊防御部成员，叫什么名字？”罗夏打算试探他一下。 自称李维的正太有些疑惑地看了罗夏一眼，说到：“是杰森和艾尔莎兄妹，你认识他们？” 罗夏愣在了原地，这小孩儿还真是队长？ 特殊防御部搞什么呢？这不是雇佣童工？还是说……他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不显老？ “你今年多大？”罗夏不死心地问到。 “八岁半。”李维严肃认真地答道，只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他那张俊俏的小脸上，只会让他显得更招人疼。 就在这时。 咚—— 咚咚—— 黑色的箱子里突然传出猛烈的撞击声。 甚至它的表面都发生了畸变！ 罗夏和艾薇拉同时心中一紧，全身汗毛倒竖。 两人同时感觉到，那箱子里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醒过来了…… ------------ 第四十二章 阳光的拒绝 这两人的举动这样明显，立刻便引起了李维的注意。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你们怎么了？” 罗夏没有说话，艾薇拉下意识地开口道：“箱子……在动。” 李维的眼神立刻变了，他细细地打量着罗夏和艾薇拉，想看出他们身上的异端征兆，或者失控的迹象。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从罗夏和艾薇拉身上看出这些现象。 不是感染者？ “你在看什么？”罗夏的目光从那个疯狂畸变的黑箱子上移开，落到了李维身上。 他刚才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那股气息，就来自眼前这个金发的孩子。 此刻，李维也正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和艾薇拉。 “在普通人眼中，它是不会动的。”李维意有所指地说。 “哦？”罗夏看了艾薇拉一眼，“那我和她都是天才？” 闻言，李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他摇了摇头，“天才？倒霉蛋才对。” “能看到它们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看不见它动……”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很小声，但罗夏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金发的孩子自称八岁半，但无论言谈还是举止，甚至声音都非常成熟，他的身上一定有什么古怪。 “接下来你们跟着我，不要在这片森林里乱闯，我会驱散这里的迷雾，送你们回都兰。”李维认真地说。 “你真的八岁半？”罗夏不信邪地再次问了一遍。 “真的。”李维严肃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短发异常柔顺。 “跟紧我，前面会有一些危险，一旦遇到怪物袭击，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不用管我，”李维提着有他半个人那么大的黑色箱子，朝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就在附近了……” “什么就在附近了？你来这里干嘛的？”罗夏也朝四周看了一眼，他的五感相当敏锐，但此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李维忽然看向了罗夏的眼睛。 “罗夏。”罗夏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的眼睛。 “罗夏先生。”李维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满。 “你有意见？”罗夏回应了他。 就在这时，罗夏忽然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力量凭空出现！ 他见到这个自称李维的孩子伸出一根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中间，紧接着，罗夏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张开嘴巴了！ “唔……唔！” 罗夏拼命地想张开嘴，他憋得异常难受，但无论怎么努力也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 无奈之下，罗夏瞪大了眼睛，愤怒地盯着李维。 他的目光传达出了几百个词的含义，除开骂人的部分，大概只剩下“你对我做了什么？”这一句话。 李维扭头看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说到：“你太吵了，先生，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说到这里，李维收回了目光，看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紧张之色的艾薇拉。 “对了，既然你们都能看见我的箱子在动，这次回去之后，请你们立刻来特殊防御部报到，请记住，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李维忽然说到。 “为什么？”艾薇拉紧张地看着李维，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都兰大学戴安娜教授的研究生，我不想加入什么特殊防御部，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加入……” “权利？我当然有，因为你已经生病了。患病的人，不接受治疗是不能放归社会的，”李维这些话，既是在对艾薇拉说，也是在对一直唔唔唔发不出声音的罗夏说，“而且，不接受系统的训练和治疗，你们很快就会感染腐化，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艾薇拉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与抗拒，如果不是这座森林太过危险，现在她一定已经转身跑了。 李维似乎见惯了这种表现，他随手指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团金色的阳光，透过雾气和繁盛的冠盖照射到了满是腐叶的地面上。 “你可以把手伸过去。” 他金色的瞳孔不掺半点杂质，虽然声音是奇怪的中年男人，但柔和英俊的脸庞仍是很容易取信于人。 艾薇拉朝那边看了一眼，那只是一缕普通的阳光，就算把手伸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还可以打消这个奇怪男孩的念头。 艾薇拉没有多犹豫，朝那道阳光中伸去了手。 平日里平平无奇的阳光，此刻竟是完全发生了变化。 艾薇拉的指尖刚刚接触到阳光，就立刻如遭雷击！滚烫而刺痛，手指疼得钻心。 “啊！” 艾薇拉痛呼着缩回了手，低头一看，那根手指的皮都已经焦黑了。 “哈哈哈！”李维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了持续不断的笑声，良久，他才慢慢靠近了艾薇拉，眼神既是平静，又是痛苦，还有一丝无奈：“你已经被阳光拒绝了，从此……不再是能在日间行走的生物，没有特制的伞，你哪里都去不了。” 艾薇拉呆呆地看着他，微风吹过，黄雾一阵翻涌，暗淡的幽闭森林中，李维逐渐收敛了笑容，他沉默地望着某一个方向，金色的短发像是另一轮太阳，但却并不灼人。 他的年纪明明还很小，但身影却那么寂寞孤单，就像一朵开在荒野的花，衰败又盛开，一季又一季。 “唔……唔！” 李维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身影挡住。 罗夏凑到了他跟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李维被他烦得不胜其扰，刚想转身离去，却忽然愣住了。 他的目光先是诧异，再是惊疑，后又难以置信，最后浮现狂喜。 只见李维食指一扬，罗夏就感觉那股束缚着自己嘴唇的力量消失了。 罗夏喘了口气，刚准备破口大骂，却见李维已经先了他一步，几乎是颤抖着吼道：“你为什么，能站在阳光下面？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罗夏闻言，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也是昏暗朦胧的森林下，少见的透入阳光之地。 和艾薇拉不同的是，他没有一根手指伸入了阳光中，而是整个人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但他……浑然无事。 ------------ 第四十三章 沼泽 地洞。 穿过冗长的通道后，可妮莉雅，利姆，艾尔莎三人进入了一块沼泽地。 依旧是可妮莉雅在带路，沼泽地里很阴森，静悄悄的，地洞里的沼泽本就显得很奇怪，周围墙壁上的暗色藤蔓更加诡异，彼此穿插缠绕，就像是一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蛇。 脚下的污水呈现暗黄色，冒着混浊的气泡，腐草烂叶积得很厚，还有很多奇怪的硬物，像是骨骼。 不过……此刻它们大多都变成了烂泥，散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三人渐渐地深入沼泽。 艾尔莎越走越觉得奇怪，这个地洞里，一个活物都没有…… 别说老鼠，就连一只蚊虫都不曾看到。 这片诡异的地底沼泽像是吞噬了所有的生命，寂静得令人心底发慌。 可妮莉雅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低头看了一眼地图，仔细地分辨着方向，在地底下，她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全靠这份地图指引着前进。 “有问题？”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的利姆忽然问到。 “前面没路了。”可妮莉雅说到。 “给我看看。”利姆盯着她，伸出了手。 “一起看吧，那里有块石头，刚好可以休息一下。”艾尔莎伸手一指。 那块沼泽中确实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呈灰白色，很平整，莫说三个人，五个人都坐得下。 可妮莉雅和利姆也没有对休息一下这个意见提出异议，毕竟在沼泽中穿行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 虽然三人的体力都相当出众，但一会儿如果遇上了怪物，体力充沛一些自然胜算更大。 就在这时！沼泽突然剧烈地涌动起来！ “救……救命……” “救救我……” 一只惨白的手从那块大石头后伸了出来。 “谁？”利姆目光一凝，问到。 “我是哈里……防御部第七支队的士兵……” “我们……还活着……” 我们？ 自称哈里的士兵透露出一个信息，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救。”可妮莉雅言简意赅，已经抬步走了过去。 利姆也艾尔莎紧随其后，三人来到灰白石头旁，朝后方看去，立刻便看到了刚才那个呼救的士兵。 “啪嗒……” 艾尔莎手中防身用的匕首掉到了沼泽地里。 她的瞳孔疯狂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白色石块后方，密密麻麻全是人！ 他们只剩一张脸浮在黄黑交织的腐臭烂泥上，就像本来就是从泥里长出来的一样。 身体完全看不见了，已经被吞没到了沼泽之中。 唯一一个脑袋和嘴还能动，还能伸出手的，只有石头旁边那个。 其他士兵已经全部木然了，瞳孔完全失去了神采，与尸体无异，根本分不清是死是活。 “手给我。” 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回过神救人的竟然是利姆。 艾尔莎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这还是那个自私的人吗？ 那个还活着的士兵也很激动，他的身体被沼泽吸附得很紧，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出得来，此刻，他一把握住了利姆的手，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他的身体在慢慢上移。 很快，他就被利姆拉上了石头。 “把你们的手都伸出来！” 利姆跪坐在石块边缘，伸手喊道。 然而，那些只剩下一张面孔浮现在沼泽上的士兵们，没有丝毫反应。 “对不起……”哈里忽然道了歉，“我撒谎了……大家都已经死了……我担心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的话，你们不会冒险来救我……” 他颓然地坐在石头上，神色满是不安。 可妮莉雅看着哈里，这是一个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岁的样子。 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黄色的液体打湿了，还裹着一身的腐臭烂泥。 他应该道歉吗？ 可妮莉雅并不那样觉得。 哈里低着头，等待着大家的责问与谩骂。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那些东西。 “好好休息吧。” 利姆低声说道，他站了起来，看向沼泽另一个方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尸体。 每一张浮在沼泽上的面孔，都是一个刚逝去的年轻灵魂。 哈里抬起头，看向了他，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他本以为那是感动的哽咽，但很快，哈里就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哈里的咳嗽声又细又尖，立刻就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哈里脸色涨红，跪坐在石头上，低着头弯着腰，咳得昏天黑地。 可妮莉雅第一个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利姆的脸色也变了变。 “呕……” 随着一声呕吐，花花绿绿的东西从哈里的嘴里喷出，鲜红的血，纠缠在一起的肠子，跳动的心脏…… 哈里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颗红色的心脏滚落到在沼泽里，还在微微地跳动。 艾尔莎的眼睛越睁越大，当她意识到可怕的事在发生时，哈里已经死了。 “呕……” 艾尔莎也打起了干呕，她并不怕死人，比这更恶心的画面也见过不少。 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活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浓烈的诡异氛围将她彻底包围，艾尔莎的面色由白转红，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离开这里，立刻！” 利姆面色极其难看地说道。 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的合作对象，似乎起了他心。 “快走！”利姆再次吼道。 他并不担心这两个女人的死活，但她们的战力却是很必要的。 艾尔莎下意识地就跟着他的声音走了，但可妮莉雅却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脚下。 “可妮莉雅小姐，快走，这里有古怪……”艾尔莎扭头喊道。 她已经跟着利姆朝之前来的方向退去了，只有可妮莉雅还站在石头上。 “走不了了。”可妮莉雅忽然说到。 她的眼睛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是……艾尔莎的脚下。 “噌——” 一道银白的刀光闪过，在艾尔莎惊骇的目光中，可妮莉雅的刀竟是脱手而出，直冲她飞来！ 她为什么攻击我？ 这个念头刚出现，艾尔莎就发现自己误会了，那把刀虽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但目标却是她的脚下！ “噗——” 长刀斜斜地插入沼泽之间。 一大滩红色的血液自脚下晕开。 艾尔莎瞪大了眼睛，沼泽底下有活物！ ------------ 第四十四章 巢穴 森林中。 情绪激动，苦大仇恨的李维看着阳光下的罗夏，就像看着一只烤得金黄滴油的火鸡。 “想知道？” 罗夏完全没有欺负小孩子不对的觉悟，在明知道对方渴望阳光，渴望正常生活的前提下，还是一脸炫耀地在阳光下转了个圈。 他在激怒别人这方面确实有一套，李维差点就变成个暴力正太了，还好他及时反应了过来。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家的农庄里也曾出生过五条腿的猪，有你这样能在阳光下行动的品种也不奇怪。”李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罗夏说到。 “诶，好热啊，算了，不晒了，没意思。” 李维呼吸一滞，咬了咬牙差点没忍住。 他扭头看向了艾薇拉，说到：“你们跟着我。” 话落，他便再不耽搁，提着黑箱子一头扎进了一旁的丛林中。 艾薇拉看了一眼罗夏，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李维，这短短的一天内发生了太多冲击她世界观的事，连带着对怪物的恐惧都被冲淡了不少。 不过……既然李维说他是特殊防御部的队长，那他一定是来解决这里的问题的。 艾薇拉决定跟他走，但是，走之前她要确认一件事。 “请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罗夏并不是“罗夏”，这让艾薇拉变得拘束了许多。 罗夏看了她一眼，说到：“拯救世界。” 艾薇拉神情一僵，却听罗夏又说到：“你不会当真了吧？其实是你哥以死相逼，强烈要求我来调查原委，为你们那婶婶报仇，我这才过来的。” 艾薇拉恍然大悟，她诚恳地鞠了一躬：“谢谢你，这本来不关你的事……” “没事，就当交房租了。”罗夏摆了摆手，看着艾薇拉摸了摸下巴，这不顺眼多了吗？ 看来还是罗夏·莫里森那小子有问题，人格魅力不够，才让人总是恶言相向。 他现在要是醒着，一定得让他看看艾薇拉对我多客气。 罗夏在心中想到。 “干什么呢？跟上！” 树丛里突然钻出一颗满是金发的脑袋。 “来了来了。”罗夏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有人愿意打工，那可再好不过了。 罗夏·莫里森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真要遇到战斗了，只怕不会那么轻易能结束。 艾薇拉也跟了上去。 直到现在，她还在消化罗夏已经不是原本那个人了的事实。 偶尔抬眼朝前看去，她似乎还能看到莫里森的影子。 罗夏跟着李维，笑嘻嘻地搓了搓手，问到：“队长，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我不是你的队长。”李维头也不回地说。 “别见外嘛，咱们都是一家人，能帅成我们这样的可不多见。”罗夏不要脸地套着近乎。 李维似乎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人，他很想一刀把罗夏砍了，但他又没犯什么罪。 思来想去，也许是觉得罗夏确实迟早会加入特殊防御部，便说到：“这是我。” “你？”罗夏语调怪异地重复了一次。 李维一边七拐八拐地前进，一边对罗夏和艾薇拉说到：“能目睹真实，说明你们也是被注视之人，也许现在，也许明天，又或者以后的某个时间，你们的灵魂中会出现另一个自己，‘他’无比强大，又无比疯狂，‘他’会伪装，欺骗，蛊惑，编造一切让你相信他的谎言，‘他’甚至，能够编织一场全新的记忆。” 李维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怅然。 “不要和另一个‘自己’为伍，他的目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与你同调。同调等级越高，你和另一个‘你’的相性就越好，能够发挥的力量就越恐怖，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自我意识会被疯狂侵蚀，但你自身无法察觉。当你和另一个‘你’同调到五级以上时，就可以将‘他’具象化。”李维扭头看向两人，举起了手中的箱子。 “所以，这个箱子就是我，灵魂中的另一个我。” 李维的声音回荡在黄雾里，飘来荡去异常诡异，“同时，他也是我的武器……” 罗夏听得很认真，然而听着听着，他就感觉到了有一丝不对劲。 怎么好像……和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 灵魂中的另一个自己……既是武器，也是力量，更是毁灭自身的根源。 这不就是罗夏·莫里森吗？ 难道说……真正的罗夏·莫里森确实已经死了，识海里存在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自己灵魂滋生出的怪物？ 并不是没有可能啊…… 罗夏脑子里在感慨，腿上也没停。 三人一路前行，渐渐地都没说话了，但却密切关注着彼此的状态。 没过多久，一个黝黑的山洞就出现在了眼前。 李维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箱子放在了地上。 这里是…… 罗夏目光一凝，他早就知道李维没有按照地图在走，这也是他想跟着李维前进的原因。 果然，李维找到了一个在地图上未曾标注出来的山洞。 “这里有什么？”罗夏低声问道。 “不知道。”李维摇了摇头，低头看向了自己的黑箱子，“是它指引我来的。” “里面……全是血肉的味道……” “那这里呢？”说到这儿，罗夏掏出了一份地图，这是他摸尸摸出来的第二份地图，和之前那份一样，上面全是∞型的道路。 李维瞥了一眼，看着罗夏：“假的。” 果然呢…… 罗夏也猜到了这一点。 每一条路都是∞型，每一条路都有同一个终点，而那个终点又是异端的神殿。 这简直就像是故意在指引大家去，生怕它们找不到路一样。 异端能做出这种事只有三个可能，一是脑子坏了，画图告诉敌人自家老巢等死。二是，这张图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如果真的去了那里，等待他们的可能是铺天盖地的攻击与埋伏。 第三嘛……和罗夏之前的推测一样。 那是一个舞台，一个创造英雄的舞台，也许库加尔的信徒与防御部达成了什么协议，一方出人，一方做戏，那些线条就是观众入场的道路，为了让所有人目击异端被英雄击败的场景，完美！ 然后异端转明为暗，防御部收割大量权柄，被塑造的英雄也将功成名就，三方受益。 啧，就怕防御部在玩火自焚…… 不过，特殊防御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八岁半男孩外表的队长，竟然径直杀到了一个没被标注出来的洞窟入口。 看着那黝黑的洞口，罗夏很确信。 这里……才是真正的巢穴。 ------------ 第四十五章 各自为战 洞窟是深邃的黑色，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封闭了整个洞口的雾气是黄色的。 罗夏伫立原地，已经到了洞口，由不得人打退堂鼓了。 李维抱着箱子，第一个走了过去。 罗夏和艾薇拉紧随其后。 刚来到洞口前，这些黄雾便像是一张巨口般陡然张开，涌出了一大片妖异的黄光，突如其来地罩住了他们。 眼前骤然一暗，罗夏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洞窟之中。 在外面怎么也想象不到，洞窟内部是如此广阔的空间。 而且，除了洞口那一层厚实的黄雾，进到里面后，反而什么都没有了。 四壁长满了诡异的苔藓，冰凉的水滴从石缝往下渗落，滴在地上，轻微有些回声。 洞里又黑又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悄悄荡漾。 李维矮小的身躯走在前面，艾薇拉在中间，罗夏垫了后。 他估算了一下，已经大约走了五六百米，还没有走到洞的尽头。 直到……李维停下脚步。 他的面前有一个漆黑的深潭。 罗夏从来没有见过颜色这么黑，这么诡异的水。 三人明明就站在水潭边，但却连他们的身影也映不出来。 “啊！” 艾薇拉忽然轻呼一声，指向了水潭上方。 那里一团漆黑，仔细看去，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李维打了个响指，忽然眼前一亮，燃烧的火苗出现在他的指尖。 那团漆黑的阴影瞬间被照亮，这时……三人才看见，那是一个人。 他的胸膛还在微微的喘气，但形体几乎已经没了人形。 “达奇上校？” 罗夏和李维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的神情各不相同，尤其是李维，他的失态比刚才见到罗夏站在阳光中时，还要强烈。 这位就是运送那些扭曲尸体入城的防御部官员，当时他还应允了罗夏的请求，触碰到了卡罗琳婶婶的尸体。 他又回来了？ “我这就把您放下来！” 李维话音刚落，罗夏和艾薇拉就感觉到了一股炙热。 他指尖的火苗拉成了一条极细的线，一闪而逝。 接着，达奇上校就从水潭上落了下来。 李维脚下一蹬，飞跃而起接住了他，并在水潭另一边安全落地。 “您没事吧？” 李维的神情充满了不可思议，但他怀中的达奇上校却不曾说话。 陡然间，这个几乎被扭曲得没了人形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绝望又恐惧的眼睛。里面的瞳仁似乎被挖掉了，留着两个血淋淋的洞，惨不忍睹。 达奇上校的脑袋被李维抱在怀里，显得异常古怪，因为李维的身躯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但是，此刻更古怪的却是达奇上校的行为。 他的眼睛已经瞎了，身体也如那些怪物一样扭曲变形，但他的嘴却在不停开合，似乎正说着什么。 然而，他并不能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艾薇拉的声音忽然在洞穴中响起：“背叛……邪魔……蛇……赫尔马……老公爵……死……” 达奇上校脖子一软，断气了。 他的话也断断续续，毫无条理。 不过，也幸好艾薇拉通过唇形辨认出了他要说的词，不然他们一点信息都无法获取。 李维的脸上还是不可思议之色，似乎达奇上校并不该死。 罗夏眉头微皱，李维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的表现不该这样才对。 他发现，李维的嘴唇也在微动，似乎正无意识地说着什么。 罗夏凑过去，却听他在说：“为什么这里也有一个达奇上校……为什么达奇上校在这里……都兰那个是谁……都兰那个……” “你说什么？”罗夏一巴掌拍在了李维瘦弱的肩膀上。 这个男孩儿立刻回过了神。 他没有对罗夏的无礼感到愤怒，反而因为他脸上的惊疑而疑惑。 “你刚才说，达奇上校现在在都兰？”罗夏的心底出现了一股寒意。 “我离开都兰之前，看到过他。”李维说到。 糟了…… 罗夏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如果那边只是一场戏，利姆，艾尔莎，可妮莉雅三人是不会有危险的。 但……现在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伪装成了达奇上校，钻进了都兰，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那个人能伪装成达奇，当然也能伪装成都兰真正的主人——老公爵。 合作已经不需要了。 维持他们之间巧妙平衡的杠杆，已经断裂…… …… “噗……” “噗……” “噗……” 可妮莉雅腰身起伏，脚下连点，在沼泽上来去自如，宛如飞跃。 她右手持刀，来回纵横，手臂一抖，便是凄厉刀光洒出，疾点每一个从沼泽里钻出来蛇形怪人。 刚才那一下，便是瞬间刺中了三个人的咽喉。 轻微的喉骨破裂之声响起，被刺中的蛇形怪人脚下一软，胸腔里面发出咕咕的声音，歪斜着倒了下去。 它的咽喉已经被长刀一下刺透了。 利姆和艾尔莎也各自在与敌人战斗。 刚才可妮莉雅一刀扎死潜藏在沼泽下的怪物时，就像点燃了信号，瞬间周围的沼泽里涌出了密密麻麻的怪物。 它们全身灰白色，就像那小个子怪物长大了的模样，只是更加牙尖爪利，瞳孔中凶性更足。 然而，它们反而失去了那些小个子怪物那般磅礴的生命力，在喉咙被洞穿后，直接就倒在了沼泽里，沉入了恶臭的烂泥中。 所以，虽然它们人数众多，但三人都不是一般人，合作起来击杀并不困难，很快就清空了一大片怪物。 利姆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他杀意翻腾，神经紧绷，像一头炸了毛的野兽，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清晰地传递进他的耳朵。 只见他匕首连点，闪电般的扎出三下，噗噗噗—— 三只怪物的咽喉被洞穿。 浑浊恶心的黄红交织液体从它们的创口中流出，它们捂也捂不住，直接倒在了沼泽中。 很快，利姆发现了异样。 无论怎么杀，周围的怪物虽然在快速减少，但从沼泽里重新爬出来的怪物数量却越来越多！ 他死死地盯着沼泽地，被他洞穿咽喉，栽倒进沼泽的怪物，很快就被烂泥吞没。 紧接着……一只手从那里伸了出来，又是它！ 它又爬出来了！ “沼泽在不断复活它们，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活活耗死！”利姆四下扫了一眼，沙哑着嗓子道。 “它是活物，这些怪物和这片沼泽，是同一只怪物，”可妮莉雅忽然说到，“要害不在它们身上，在沼泽里。” ------------ 第四十六章 苏醒 “在这里等我。”李维站在深潭边，回头看向罗夏和艾薇拉说到。 看他这意思，好像是打算跳进这口潭里？ 难道潭水中别有洞天？ “要不……一起？”罗夏跃跃欲试，反正这具身体不怕死，“说不定我能帮上一些忙。” “别去。” 李维还没有开口拒绝，罗夏的脑海里，就已经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罗夏·莫里森醒了！ “你不用去。”李维很果断地拒绝了，两个达奇上校的存在已经让他认清了这场动乱的缘由，虽然确实有异端出现，有灾祸发生，但规模和恐怖程度根本没有他们预计中那么可怕，甚至可以说，这整片充满迷雾的森林都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如果那些异端分子拥有那么可怕的力量，根本就不用耍这么多小手段，直接用绝对的力量碾压都兰城就行了。 无论是伪装混入都兰，还是与城中的部分势力合作，都只是在暴露一个信息，它们还很孱弱。 李维朝着深潭，一跃而入。 他的身体甚至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虽然他的箱子为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但这个方向，同样也上了虵诞密教的当。 李维很确信，回到都兰之后，会听到达奇上校失踪的消息。 达奇上校是假的，那些士兵呢？ 是一个拥有伪装能力的异端，还是一群？ 李维不知道。 但他知道，特殊防御部被调虎离山了，拥有看穿真实能力的人，都被派往了这片森林，等他们回到都兰时，一切已成定局。 初期的伪装能够轻易看出破绽，但定型后…… 李维的心情有些压抑，从今以后，都兰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毫无保留的信任了，至少……在确定他的身份之前。 留在巢穴中的力量绝对不会多，李维很清楚这一点。 他不会有危险，被迷雾围困的士兵也不会有危险。 虵诞密教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单纯地制造怪物杀人，而是侵入都兰内部，像一条贪婪的毒蛇般，缓缓地蚕食整个都兰，甚至……整个利尔王国。 …… 看着潭水表面逐渐恢复平静，罗夏一屁股坐了下来。 罗夏·莫里森醒了，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你是不是要进化了？”罗夏在心底问到。 “进化？”罗夏·莫里森有些疑惑。 “一般来说，你们进化前不都是有些异常的吗？打个瞌睡，突然不动之类的……”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神奇宝贝了？”罗夏·莫里森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高昂了些。 “你还说只看了我部分记忆！竟然连皮卡丘都知道！”罗夏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立刻在识海中出言嘲讽。 “我只看了感兴趣的部分。”罗夏·莫里森再次强调，不过声音似乎小了些。 “……从今之后，你不要再死了。”罗夏·莫里森忽然说到。 “为什么？反正这具身体又不会真正死亡。”罗夏有些无所谓，这张底牌强大得过分，这也是他刚才敢提出和李维一起下潭的原因。 罗夏·莫里森沉默片刻，声音在罗夏脑海中响起：“我能看到，因为之前的死亡，再次复活后你的灵魂扭曲了很多。” “你在开玩笑吧？”罗夏有些意外，“扭曲？为什么我没感觉到？” “做个小测试，立刻告诉我你的答案。” “行。” 两人在意识中交流着。 艾薇拉时不时看上罗夏一眼，有些坐立难安。 死状恐怖的达奇上校就在罗夏脚边，他竟然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而且似乎在发愣。 难道他不会怕吗？ 果然是另一个人了…… 艾薇拉银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测试开始。” “黑色还是白色？” “黑色。” “鲜血还是鲜花？” “鲜血。” “面包还是火枪？” “火枪。” “天空还是海底？” “海底。” “梦境还是现实？” “梦境。” “腐烂还是永生？” “腐烂。” “……测试结束，”罗夏·莫里森没有解释，“答案你已经知道了。” 答案？ 这是我给出的答案？ 罗夏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思维，确实都是下意识的回答。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罗夏仍是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这都是一些常见的意象，并不能代表什么。” “因为这是你死亡的第一次，如果再次死亡，你的灵魂会扭曲到何种地步，考虑过吗？”罗夏·莫里森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而且，这不单单是你的问题。” “怎么，我疯了还会连累到你？”罗夏问到。 “不是连累，”罗夏·莫里森的声音低沉了些，“之前你的死亡，让我的意识溃散了五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再死四次，我就会彻底死亡。而你，意志也将完全扭曲，变成一只怪物。” “你确定？” “你想试试吗？” “算了。”罗夏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难道真的在变得奇怪？ 但不管怎么说，他不想疯，也不太想让罗夏·莫里森这个现成的打手就这样彻底消散。 “我会小心的，复活币一颗就够了。对了，你之前的沉睡，是因为我使用的那本书的力量吗？”罗夏问到。 “你用过那本书了？”罗夏·莫里森反问到。 “用了一次，从投影幻境跨越到现实世界，挺好用的，但代价是寿命，空间和时间也能跨越，空间还好，时间我估计不能轻易触碰，短短几秒都能给我窒息的感觉，”说到这里，罗夏忽然眼前一亮，“诶？对了，你说这具身体是神轮回归来的身体，扣除的寿命会不会算到那位神的头上？” “你之前感受到生命力被削弱了吗？”罗夏·莫里森问到。 “没有。” “你呢？”罗夏问到，“你是灵魂状态，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消散吗？” “没有。” 罗夏嘴一咧，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可能真是那位神在买单。” “不清楚，也有可能从幻境跨越到现实世界并不困难，耗费的寿命很小，所以你和我才没察觉到，一般情况下，能不动用那本书，最好还是别用。”罗夏·莫里森还是保持着警惕，他没有罗夏那么乐观。 “我知……” 罗夏话还没说完，忽然浑身一僵。 空气……凝固了！ 莫里森第一时间断绝了联系，艾薇拉如同被冰封了一般，静止在原地。 头顶岩峰中的水滴停在了半空中，深潭表面的波纹也诡异地凝滞了！ 罗夏的心脏砰砰直跳，时空静止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身体和思维还能动？ “嗒——嗒——”轻微的脚步声在洞口处响起。 很快，一个漆黑的人影来到了罗夏近前。 ------------ 第四十七章 莫妮卡 “醒着？”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美艳得令罗夏意外。 她像一条妖艳的美女蛇，扭动着腰肢来到了罗夏近前。 她的皮肤是紫黑色的，裸露在外的手臂，脖子，脸颊上到处都是淡淡的神秘图纹。 黑色的长裙裹身，胸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性感的锁骨，长发也没有束起来，就那么随意地倾泻在后背上，诡异的是，她虽然身姿长相魅惑诱人至极，但神态与气质却反而端庄雍容，显得格外矛盾。 “咯咯咯……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动。”她捂着嘴笑了笑，和罗夏一样黑色的眼眸弯成了一道月牙。 罗夏咽了口唾沫，他紧张了。 天知道面对怪物都没有紧张的他，面对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时为什么会紧张？ 她……很不一样。 罗夏眨了眨眼睛，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异常。 “只有眼睛能动吗？”她伸出手，一根缠满神秘纹路的黑紫色手指在罗夏的眉心轻轻一点，罗夏便感觉周围粘稠的空气如潮水般褪去。 “呼……”他浑身一松，终于松了口气。 “你是？”罗夏好奇地看着她，那点突如其来的紧张已经消失了。 “你不害怕我？”她似乎也很好奇，罗夏的态度自然得就像他和她早已熟识一样。 “怕你干嘛？你要吃了我？”罗夏扫了一眼四周，时空果然停滞了，这女人…… “放心，”她眯着眼睛笑了笑，“人肉是酸的，我不喜欢。” “难道……你就是库加尔？”问出这句话时，罗夏已经做好了再次丢掉一条命的打算。 “我才不是那条臭蛇，”她嫌弃地看了罗夏一眼，随即眼睛又一亮，“你知道库加尔？” 臭蛇…… 罗夏瞳孔一缩。 这女人的身份因为这个词的出口，已经变得很明显了。 其实，能够静止时空的能力，已经彰显了她的身份。 她是神！ 一位活着的神！ 罗夏的心情难免有些奇异，这就是……神吗？ “不要看我太久哦。”她忽然说到。 “为什么？”罗夏不解地问。 “因为，你会疯掉的。” 罗夏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是神。 “请问……你不是库加尔的话，那是到这里来找它麻烦的吗？” “它？哈哈哈……”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孩子，你对神的称呼真是令人意外。” “如果它还活着的话，现在你已经死了。”笑过之后，她看向罗夏的眼神竟然多了几分友善。 罗夏扭头看了深潭一眼，说到：“它不是正在复活吗？” “我也这样以为，”她遗憾地看向了深潭，“能制造有毒黄雾的，只有它们三个，我以为……它活过来了。” “难道库加尔没有复活？”罗夏意外地说。 “没有，”她摇了摇头，“这里只有它的一枚鳞片。” 她简短的几句话里藏着极其巨大的信息量。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库加尔没有复活。 有人找到了它的鳞片，马丁镇的灾祸，也完全是因为人而产生的，并不是库加尔！ 罗夏嘴角一翘，真是讽刺……杀人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人类本身。 “那么，我走了。”她笑着挥了挥手，周围的空气似乎在逐渐解冻。 “等等！”罗夏的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疑似神的女人。 但他的好奇却又无法抑制，“你为什么会来确认库加尔是不是在复活？” 她意外地看着罗夏，从那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黑色眼眸中，她看到的是纯粹的好奇。 “因为，我在找一位神。” “能告诉我是谁吗？”罗夏的要求很无礼，他意识到这个女人虽然也许是一位神，但却并不难沟通，所以显得冒失了一些。 “不知道……”出乎罗夏意料的是，他没有从女人的口吻中听出敷衍的味道。 如果不想回答，她根本就用不着敷衍，直接不回答就是了。 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位神是谁。 “再见，孩子。” 她凝视着罗夏，眼睛眨了眨，黑紫色的皮肤上，神秘纹路浮现出诡异的光。 静止的时间开始流动，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能告诉我你是哪位神吗？”罗夏最后的请求回荡在洞窟中。 滴水落下，波纹荡漾。 艾薇拉扭头看了一眼罗夏，刚才他是坐在地上的吧？怎么突然站起来了？ 时间回到了正轨，罗夏·莫里森的声音继续在心底出现。 “你说能感觉到那本书拥有封印的能力，但一位真正的神如何封印，我们都不知道，最好先找个类似的东西试一下……” 离开了吗？ 罗夏的目光凝视着黑暗。 他都没太听清莫里森在说什么。 这时，一段端庄的女声出现在罗夏的心底：“我不是神，我是人，你可以叫我……莫妮卡。” 罗夏一怔，莫妮卡…… 她说她叫莫妮卡？不是神，是人？ 能够静止时空的人？ 一个寻找一位神的人？ 罗夏有一种预感，一种……自己一定会再次见到她的预感。 她愿意对他说那么多，绝不仅仅是因为脾气好，罗夏很清楚，她是看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 他没有被静止的时空限制这一点，本身就说明了罗夏的不凡。 他的身体……属于神。 但是，此刻的罗夏并没有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同样在这副身体中的罗夏·莫里森，他的时间被停止了。 一副身体里的两个灵魂，罗夏是没有被停止的那个。 这似乎说明……除了身体之外，罗夏本身的灵魂也存在异常。 此刻的罗夏毫无察觉，他仍沉浸在刚才交谈的那些信息里。 库加尔并没有复活，弄出这么一场祸事的根源，是因为有“人”利用了它的鳞片。 “莫里森，你说……封印神身上的某个部位可行吗？”罗夏忽然在心底问到。 “什么部位？”罗夏·莫里森不太明白他突然的疑问。 “比如鳞片什么的。”罗夏说到。 “可以试试。”罗夏·莫里森回应道。 这时，深潭一阵翻涌，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跃而出。 他满头金发，容貌俊秀且沧桑，赤裸着上身，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箱子，神情疲惫。 艾薇拉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面色绯红。 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散发着灼人的气息，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拜托……你们了……送我……回……” 噗通—— 男人倒在了地上。 艾薇拉猛然转过头，眼前的人却让她惊呆了。 李维？ 刚才那个一头金发长发的男人呢？ 难道！ 艾薇拉和罗夏，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李维。 只是一个人在看李维本身，而另一个人，在盯着李维手中的黑箱子。 “你猜他箱子里有鳞片吗？” “什么鳞片？” “蛇鳞啊！难道是鱼鳞？” “……” 罗夏上前两步，扶起了晕倒在地的李维，看向艾薇拉。 “送他回都兰吧。” ------------ 第四十八章 千里之外 迷雾消散，大地一片沉寂。 天边的云彩被即将下山的太阳烧得通红，暗淡的天光下，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的行驶在都兰市郊外的某条道路上。 这辆精致的四轮马车用最上等的材料制成，拉着车的马，也是极其罕见的雪地龙马，这种马来自神秘的北境，据说拥有龙的血统，不仅气质高贵，而且脚力很好。 不仅是马，神秘而高贵的暗金色车身，刻满车厢的精美雕刻，描金的花纹，无一不在彰显马车主人的尊贵身份。 还有……马车前那个独特的纹饰。 那是一对交叉的角，一只角伤痕累累，另一只角缠着鲜花。 这是家徽，只有存在完整传承的古老家族，才会拥有的家徽。 马车主人的身份非同凡俗，光是马车的前后，就各有十几名持枪带剑的骑士，他们骑着骏马，身上的铠甲并不光亮，甚至都不显得华丽，但就是这身并不漂亮的行头，此刻正散发着浓浓的煞气。 骑士们也一个个精神抖擞，目光极其锐利。 忽然，领头的骑士一扬手，车队停了下来。 管家模样的人就坐在车夫的旁边，他见状立刻起身，俯下腰去敲了敲马车的窗户：“少爷，侍卫们发现了异状。” 马车车厢里，抱着一本魔药学研读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天色：“是乞丐吗？给他们的一些钱吧。” 老管家躬身应了一声，这时候，前方一匹马奔驰而来，很快就到了马车前，一个身穿轻甲的骑士低头扶胸道：“总管大人，前面有一男一女求助，一个孩子晕倒了。” “孩子？”年轻人从窗口伸出了头，“带他们过来。” “少爷，要小心异端……” 老管家还没说完，就被年轻人打断了。 “我会小心的，带他们过来吧，杰夫。” 说完，他又看向老管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史派克爷爷，一会儿要麻烦你为那个孩子诊断了。” 身为管家的史派克始终无法习惯被自己的小主人称呼为“爷爷”，但他的心底更多是却是温暖。 多好的孩子……为什么命运要那样捉弄他？ 史派克心底叹息，躬身一礼：“如您所愿，少爷。” 年轻的骑士杰夫接到命令后，立刻一脸坚毅地朝前方拍马而去，并在路边停了下来。 杰夫看着路旁抱着小男孩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头上裹着衣服，一点肌肤都没有露在外面的女人，说到：“跟我来吧，少爷同意帮助你们了。” 罗夏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洒然一笑：“谢谢你们！” 没错，这一男一女加一个小孩儿的组合，正是罗夏，艾薇拉和李维三人。 李维倒下后，罗夏和艾薇拉立刻决定离开迷雾森林，把他送回都兰进行医治。 然而，离开山洞后二人才发现，外面的环境已经全都变了。 雾气不见了，森林不见了，一扭头，连刚才出来的洞口都不见了！ 身后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包，眼前的道路无比陌生，罗夏甚至怀疑自己又穿越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艾薇拉立刻惨叫起来，没有森林冠盖和迷雾的遮挡，被阳光直射的她差点当场死亡。 还好罗夏的反应快，立刻脱下外衣罩在了她的脑袋上。 带着她和李维的话，想在日间赶回都兰，基本是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罗夏抱着李维，带着艾薇拉找了个阴凉不见光之处，一边等待太阳下山，一边期待这里会不会有人路过。 他本来打算让莫里森出个主意，谁知道那家伙才说没两句话就传出了打哈欠的声音。 “我继续去睡了，有急事再叫我……” 他是这样说的。 罗夏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也许，死而复生对莫里森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 他变得非常容易疲惫了。 不过，既然他自己不说，罗夏也没有打算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虽然他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总归是独立的个人。 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也许是足够幸运，罗夏和艾薇拉竟然真的等到了一队行进中的人马。 “那是巨兽雷明家族的家徽，雷明家族名声很好，应该会帮助我们……”艾薇拉在看到车队时，认出了那个两只角的徽章。 “只是……巨兽雷明家族在切尔西城，到都兰的话乘坐蒸汽火车都需要将近五天的时间，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都兰城附近？”裹在衣服里的艾薇拉非常疑惑。 罗夏摸了摸下巴，深呼吸了一口。 “空气有些陌生啊。” 艾薇拉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罗夏“啧”了一下，他发现罗夏·莫里森记忆中那个聪明伶俐的妹妹，有时候又显得有些笨。 “没闻到吗？风里有淡淡的海腥味，都兰城可不临海，相反，切尔西城左侧大面积临海。” 艾薇拉微微瞪大了银色的眼睛，说到：“可是……都兰距离切尔西城那么远，我们怎么可能从马丁镇突然穿越到了切尔西城？” “有什么不可能的？”罗夏起身，一边走向那队人马，一边说：“之前那片布满黄色雾气的森林很可能都不是现实世界，如果它是一个无意中链接了都兰和切尔西的异空间，我们在里面走上一百米，就相当于现实世界中的一千米，一万米，不是很正常吗？” 艾薇拉看着罗夏上前去和那些骑士交谈，低着头想了想，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没来由的慌乱。 如果这里真的是切尔西，那……她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回不了都兰。 要和他……在切尔西呆上几天吗？ 艾薇拉心情很复杂，说到底，他已经不算是自己的亲人了…… 但是，她又想起了罗夏刚才飞快脱下衣服，给她挡住阳光的样子。 “喂！想什么呢？快过来！” 罗夏冲她招了招手。 看来他已经征得了车队主人的同意。 艾薇拉下意识地裹了裹自己头上的衣服，衣服里有些陌生的味道，还有血腥和尘埃裹在一起的异味。 但奇怪的是，她竟然并不如何反感。 艾薇拉迈开脚步，和罗夏一起朝着那华美精致的车厢走去。 ------------ 第四十九章 伯文金斯 和艾薇拉那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不同，罗夏此刻倒是挺乐得远离都兰的。 那个城市正在经历一场巨变，虵诞密教用了一招调虎离山，现在已经把自己的人安插进了都兰高层。 罗夏甚至觉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都超出了幕后黑手的预料。 总之……让那边先乱着吧。 和罗夏·莫里森相比，罗夏对都兰那座城市没有任何归属感，比起操心都兰的未来，罗夏更好奇眼前的状况。 艾薇拉见多识广，认出了车队主人家的家徽，他来自巨兽雷明家族，从罗夏·莫里森的记忆中，罗夏也了解到一些这个家族。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这个家族的人，世世代代都为利尔王国的陛下打工。 雷明家族的初代族长是卡尔一世的护卫队队员，因为身材高大，舍生忘死，身手出众，他在几次救下卡尔一世后，获得了一些兵权，谁知这个人竟然是天生的领兵奇才，不仅自己能冲能杀，而且与敌军作战时思维灵活，大局观极强，多次奇袭成功，改变战局，立下大功。 此后，雷明家族崛起，家中代代男丁几乎都成为了利尔王国的将军。 从周围护卫的质量也看得出来。 不过…… 罗夏还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车队主人的身份虽然很高，但似乎已经……失宠了。 身为利尔王国军方的重要家族成员，这位少爷不仅天快黑了都在赶路，而且只带了三十来个护卫，和一个管家，外加一名车夫。 甚至两个女仆都没有。 当然，罗夏并不是对女仆抱有什么期待。 只是这样的随从阵容，对于雷明家族来说也太过寒酸了一些。 要知道，哪怕是都兰的富商人家，在出门踏青郊游的时候，也会带上成批的仆人和侍卫。 三十人？ 只是女仆的数量还差不多。 这位少爷，在雷明家族已经失宠了。 罗夏很确定。 “少爷，人带来了。”骑士把人交给管家之后，就回到队伍前方去了。 史派克还未浑浊的老眼上下扫了一眼罗夏和艾薇拉，还有罗夏怀中的李维。 “这孩子是？” “弟弟。”罗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这位小姐是？” “妹妹。”罗夏再次说到。 史派克眉头一抖，瞅了罗夏一眼，说到：“这么说，你们是兄妹三人？” “没错。” “黑，银，金，一人一个发色的兄妹，有些罕见呢。”史派克眼神复杂地说到。 “我们是结义兄妹，不是亲兄妹。” 罗夏连思考的间歇都没有，就随口应付了一句。 “年轻人，你……” “史派克爷爷，给他诊断吧。” 车窗打开，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罗夏和艾薇拉朝他看去。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棕色的长发微卷，瞳孔也是棕色的，灵动又有生气。 但他的脸却病态的苍白，因为脸的苍白，所以显得嘴唇像鲜血一样红。 虽然衣着精致华美，但却不太合身，他的身体……有些过于瘦弱了。 “把孩子交给他，上来吧，”年轻人看着罗夏，笑了笑，“天快黑了，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落脚处。” 罗夏点了点头，将李维递给了那位名叫史派克的管家。 史派克张了张嘴，似乎想提醒自己这位少爷小心，但又想到刚才罗夏两人已经验证过身上没带武器，而且，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但他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周围这些骑士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对气息最是敏感，抱着恶意的异样心思很轻易就会被他们察觉到。 罗夏交出李维后，毫不客气地就钻进了车厢里，倒是艾薇拉，她拒绝了进入车厢，而是坐在车架上，安静地看着李维。 “出发！” 史派克朝前喊了一声后，一队人马继续朝前移动。 罗夏一屁股坐在软软的车垫上，抬头便看到了一双好奇的眼睛。 他笑了笑：“谢谢你呀，小少爷，如果不是你，今晚我们应该要走夜路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你的年纪没有我大，而且，我不叫少爷，我叫伯文金斯。” “你好，伯文金斯，叫我罗夏就行。” 罗夏随意的态度让伯文金斯有些意外。 如今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鸿沟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夸张了，但面对贵族时，一般人都会或多或少有些紧张。 但伯文金斯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对他的身份真的完全无所谓。 他自我介绍的样子，让伯文金斯觉得无论他说自己是国王陛下，还是乞丐，眼前这个人的态度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时，罗夏发现了他放在小腿上的书。 “魔药学？” 这个书名让罗夏有些疑惑。 雷明家族的人研究这个干吗？从罗夏·莫里森的记忆中，罗夏得知所谓的魔药学，大概和上一世的山海经差不多。 “你也看过吗？”伯文金斯并没有将书收捡起来，反而展示给了罗夏。 “了解过一些，记载着什么不死鸟的羽毛，千年石蜕，龙的唾液，梦魇花之芯，大黑狗之血，炭烤猪蹄之类的，对吧？” “额……有后面那两个吗？”伯文金斯疑惑地问到。 “随口说说嘛，编这本书的人不也是随口说说的吗？”罗夏大言不惭道。 伯文金斯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罗夏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眼光不错。” 这时，车外老管家的声音响起。 “年轻人，这孩子我无能为力，他的身体除了有些疲劳外，一切正常，除非他的灵魂遭到了攻击……” 听到这个声音时，罗夏似乎看到老管家的眼睛穿过了遮挡，正在注视着他。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罗夏仔细说明，李维是怎么受伤的。 “唉……说来你们可能不信。”罗夏的开场白吊足了胃口，连艾薇拉都侧耳听了过去。 “我们兄妹三人准备回乡探亲，谁知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场大雾，雾里有一些奇怪的人，我的弟弟，就是被那些奇怪的人攻击了，我带着弟弟和妹妹逃出了大雾，谁知一离开大雾，就到了这里……” ------------ 第五十章 酒馆 看伯文金斯的眼神，罗夏就知道他九成不会相信。 还好他准备了另一套说辞：“好吧，其实是我们的弟弟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和艾薇拉从都兰专程赶过来，找到他时已经这样了，我们身上的钱也花光了，所以……” 车厢外的艾薇拉明显看到老管家的眼神缓和了一些，显然这个胡诌的解释比较贴近他内心的猜测。 伯文金斯也差不多，他认真地看着罗夏，说到：“等到了封地，我会资助你一些钱，让你们顺利返回都兰城。” 封地？ 闻着这越来越浓的海腥味，罗夏的脑子里浮想联翩。 伯文金斯是贵族少爷，当然，在这个年代，不是所有的贵族都能获得封地的，看来他虽然在雷明家族失了宠，但至少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只是那块封地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八成是切尔西的一座滨海小城，而且不在蒸汽火车的沿线上。 要知道一个地方有没有前途，就看那里通没通火车，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判断方法。 整个南境的老百姓都知道，罗夏相信伯文金斯自己也知道。 但看他的样子，他似乎并不怎么怨天尤人。 虽然病恹恹的，但眼睛很亮，气场让人舒适，是罗夏不怎么愿意去毒舌的那类人。 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 罗夏听前方的骑士过来报告，说是霍格镇到了。 听介绍，这霍格镇也并不是这队人马的目的地，不过却是前往目的地的，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小镇。 霍格镇不大，只有一家酒馆，身兼旅店，妓院，赌场，剧院等各项功能。 听骑士说，因为这方圆百里就这么一家酒馆，所以生意很好，地盘也很大，但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不过，车队上上下下加起来三十多人，而且一个个都是全身负甲的壮汉，腰间又是燧发枪又是骑士长剑的，只要不是脑子进水的人，绝对不会来打他们的主意。 罗夏下车时，天已经黑了。 艾薇拉站在路旁看着他，李维被老管家放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罗夏自然地走到艾薇拉身边，四下看了一眼。 酒馆外的招牌是一块生锈的铁皮，被夜风吹得在风中来回晃悠，大门里传出嘈杂的声音，窗户上是热闹的灯光。 “你……为什么要骗他们。”艾薇拉想了一路，还是决定问问罗夏缘由。 “骗？我可是一开始就说了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自己不信，”罗夏耸了耸肩，“人都只愿意去相信自己心底的答案，既然如此，我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说咯。” “可是……”艾薇拉还是觉得骗人不太好，尤其对方还是恩人。 “嘘，没什么可是，别把他们看得太善良，你傍晚的时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现在天黑了，一会儿露出正脸来，被人看见长得这么漂亮，难保不会起异心，自己小心点。”罗夏小声嘀咕道。 一般来说，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喜欢先带着恶意去揣测他人，然后根据对方的表现逐渐加分。 另一种是一开始就抱着善意，给人家打了满分，然后根据对方的表现逐步减分。 罗夏就是第一种人，不过他更加过分，一般人带着坏的期望大不了从零开始做加法，他不一样，他是从负数开始做加法…… 他从不介意把人想得更恶劣些。 然而，短暂地相处下来后罗夏发现，虽然艾薇拉之前对“他”的态度极其恶劣，但仅限于“罗夏”个人，面对其他人时，她根本就是一个不带有任何警惕心的小白兔。 两人闲聊之时，伯文金斯在老管家的搀扶之下也下来了。 骑士们先一步进入了酒馆中，很快，里面的喧闹声就小了很多。 当罗夏跟着他们走进酒馆的时候，立刻被里面所有人行了注目礼。 毕竟，这个不大的乡野酒馆里，突然涌进来一大批穿着铠甲的贵人，还是相当扎眼的。 伯文金斯是最后被老管家搀扶着走进来的，这时的安排工作已经完成，两个仆人清理出了一块空地，一张干净的桌子，然后几个骑士警惕地站在桌后，将伯文金斯半包围在一个安全的圈子里。 所有人都在打量伯文金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病恹恹的年轻人才是真正的贵人。 伯文金斯脸色苍白，身材和罗夏差不多，此刻他的手里还抱着一本书，那本写着幻想植物与奇怪生物的魔药学。 老管家上前找到了酒馆老板，给了几个金币后，老板立刻喜笑颜开地忙活起来。 短暂地安静后，酒馆再次恢复了喧闹，人人都在谈论伯文金斯。 “霍格镇竟然来了贵族老爷？天呐，我们这里也要通蒸汽怪物了吗？” “什么蒸汽怪物……那可是带来金币的宝贝！” “贵族老爷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地长得比镇子上的女人还好看……”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相当的没有礼貌。 骑士们早已怒目圆瞪，对主人的侮辱，就是对他们个人的践踏，这是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 然而，伯文金斯微微的摇头阻止了所有人的行动。 罗夏和艾薇拉坐在一旁的另一张木桌边，一脸兴致地看着这生动的乡野画面。 和都兰城里的人比起来，切尔西这个偏远小镇上的民风，确实有些过于淳朴了。 这些泥腿子什么都不怕，他们根本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音量，一边抠着鼻屎一边议论着近在咫尺的贵族对他们而言，似乎就和谈论谁家的马又下崽了一样随意。 尊重？礼貌？ 不存在的。 这种现象，在艾薇拉取下裹在脑袋上的衣服后，变得更加明显。 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刚取下衣服，一头银色的长发就如瀑布般洒了下来，白皙的皮肤和银色的眼眸给她带来了一种天然的高贵气质，艾薇拉的瞳孔颜色异常罕见，搭配上她这张几乎没有瑕疵的少女面颊后，无疑对在场的异性散发出了具有侵略性的魅力！ 这偏远镇子上的男人何曾见过这样的美少女？和眼前的艾薇拉一对比，酒馆后面最美艳的妓女简直就像一块抹布。 一个鼻头红红的醉鬼立刻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艾薇拉走来。 ------------ 第五十一章 不同的做法 “啊哈，嗝……小宝贝……这个小屁孩是你男人吗？细胳膊细腿的，不行……过来……喝酒！” 醉鬼的话是没什么逻辑的，但傻子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这家伙看上艾薇拉了。 其实不仅是他，当艾薇拉将裹在自己头上的衣服取下来后，就连伯文金斯的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惊艳之色。 她不仅容貌极美，而且特殊的银发银眸给她带来了一股天然的高贵气质。 这种气质并不是身份和地位带来的，它和伯文金斯曾经见过的那些大小姐截然不同，甚至让人有一种……不敢直视，不敢亵渎的念头产生。 眼见艾薇拉遇到麻烦了，伯文金斯立刻对身边的骑士说到：“拦住他，把他扔出去。” “是！” 忍了半晌的骑士好不容易得到了少爷的命令，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醉汉。 “嗝……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醉汉打了个酒嗝，一边扭动着肥硕高大的身体，一边大声嚷嚷。 “小宝贝儿！等我……我……” 砰—— 他被从门口扔了出去。 艾薇拉有些无措，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野蛮到包含侮辱意味的告白。 两名骑士拍了拍手，回到了伯文金斯身后。 他们的目光有些带着几分热切，看向了艾薇拉。 谁知道，一个人影忽然站了起来，挡在了艾薇拉面前。 罗夏头也不回地朝酒馆门口走去。 “罗夏先生，你要去哪儿？”老管家问到。 “尿尿，你要一起？”罗夏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管家被他这粗鄙的言语咯得说不出话来，收回视线站到了伯文金斯身边。 罗夏出去后，酒馆内又恢复了喧闹。 这次声音稍稍小了些，看来这些家伙已经意识到那位贵族老爷身边的骑士并不是摆设了。 但他们的兴趣也早就不在伯文金斯身上，而是艾薇拉。 不加掩饰的视线充满了欲望，让艾薇拉坐立不安。 罗夏也走了，她的心底涌现出一些慌乱。 这时，艾薇拉忽然有些想流泪。 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以前那个骂不还口的罗夏，也已经被另一个人替代。 那只是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位个性有些古怪的陌生人。 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去保护她。 强烈的孤独感在这一刻陡然间涌上了心头，周围密密麻麻的恶心视线像是要剥光她的衣服。 艾薇拉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伯文金斯，想向这个优雅善良的贵族少爷求助，但抬起头后，她才发现……伯文金斯也在怔怔地看着她出神。 艾薇拉迅速地低下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双手用力地捏着衣角。 与外表的高贵不一样，其实她一直是一个有些自卑的人。 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从小就目睹自己“哥哥”的异常，让她在成长过程中不仅孤独，而且经常做噩梦。 散发着神秘气质的银色瞳孔，内里藏着的是脆弱与不安。 要忍住…… 不去看他们就好…… 艾薇拉不断地对自己说话，但周围那些酒鬼的污言秽语，却像刀子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别指望这些人有多好的素质，既然身体上占不到便宜，这些刁民绝不会介意在口头上占占便宜。 艾薇拉的身体微微颤抖，那些带着调侃意味的俚语不断地涌来，而是似乎不断地在她耳边放大…… 渐渐的，心底只剩下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咚咚——” “咚咚——” “咚咚——” 心跳的加速开始异常，艾薇拉看不见自己的眼睛，此刻她低下了头，银色的瞳孔里闪动着冷漠到了极点的神采。 好难受…… 艾薇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别的什么东西快出来了。 不好的预感让她强行压抑着那个不断冲击着自己理智的“东西”，但周围的议论与调笑却又在不停瓦解着她的意志。 不行，要……撑不住了。 就在艾薇拉即将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诡异波动，某些东西即将爆发时。 一声惨叫忽然在酒馆外响起！ “啊！” “别打了！别打了！” “求求你……酒醒了，真的醒了……” “啊！！！骗子，小人，疯子！” “……” “求你……放过我吧……” “唔……唔唔……” 这个声音很耳熟。 无论是骑士，还是酒馆内的顾客，亦或者艾薇拉，都听得出来。 这个声音属于刚才那个醉酒的胖子。 但此刻……他的惨叫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光是听着，就让这些本来还笑呵呵的酒鬼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酒也醒了大半。 有人在打他？ 是谁？ 有人抄起了身边的棍棒，就要出去看。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 一个年轻人推开了酒馆大门，疑惑地看了手持棍棒的众人一眼，问到：“怎么了，都要去厕所吗？” 众人上下看了他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这年轻人的手指关节上全是血！鞋尖的部位也有血…… 难道说？ 有两个人跑了出去，顿时惊恐的叫声从外面传来。 一群乌合之众被这两声尖叫吓得一涌而出，但却不敢碰到罗夏的身体，所以挤来挤去显得格外狼狈。 伯文金斯一行人怔怔地看着还在擦手的罗夏，这个面色苍白的贵族少爷张了张嘴，问到：“你做了什么？” “上厕所呀，说来也巧，刚才那胖子也准备去厕所，不过人喝醉了，站不稳，直接正面倒了下去，摔在了一块尖尖的石头上，估计卵子都磕碎了。”罗夏一脸遗憾地说。 周围的骑士们听闻这话，都忍不住胯下一凉。 伯文金斯皱了皱眉，他很想说些什么，但罗夏并不是他的随从，也不算他的朋友，他并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 老管家倒是没什么异样的表现，但却对罗夏点了点头。 这时，酒馆老板带着几个员工兴冲冲地从后厨端着食物出来了，“各位贵客，要酒吗？” “不用，你去整理出几间干净的房间吧。”老管家吩咐道。 “是是是，”老板一边弯腰应是，一边左右瞧上两眼，偷偷嘀咕，“人呢……” 罗夏一屁股坐到艾薇拉身边，却见艾薇拉仍在怔怔地看着他。 罗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到：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 第五十二章 梳理 都兰，秩序教会。 可妮莉雅低着头，半跪在地。 “出发之际，我告诉你了什么？”吉罗姆主教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教堂内。 “带回库加尔的逆鳞。” 可妮莉雅没有抬头，回答之时的语调，也和往常一样平静。 “逆鳞呢？”吉罗姆主教猛然转身，盯着半跪在地的可妮莉雅，“你让我很失望，可妮莉雅……你知道自己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吗？你不能失败，不可以失败……” 可妮莉雅沉默不语，冰蓝色的眼眸一如往常的沉寂。 “去，把它夺回来。”吉罗姆主教看着始终不说话的可妮莉雅，一抬手，扔给了她一件小物品。 可妮莉雅立刻伸手接住，这是一个小巧的针盘，指针的八面刻满了方向和神秘的图纹。 “去切尔西城，它的气息出现在切尔西城，”吉罗姆主教的神情专注而严肃，“特殊防御部的李维失踪了，他很强大，他不可能死在那片森林里，所以，现在逆鳞很可能在他的手上，可妮莉雅……” 吉罗姆主教注视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说到：“你将是秩序的最后维护者，你使用的名字曾响彻天际，这一次，你不可以再失败。我能找到它的气息，其他人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动身，从李维手里夺回库加尔的逆鳞，我允许你……解放另一个自己。” 可妮莉雅身子一颤，很久没有说话。 “世界将乱，秩序当重新梳理，沉寂千万年的伟大存在，即将降临……” 可妮莉雅起身，朝着正在做礼拜的吉罗姆主教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 霍格镇。 永远不要指望一个偏远的小镇上会有什么精致好吃的食物，大家都只是粗略地吃了几口后，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老管家人不错，罗夏和艾薇拉一人获得了一间住房，昏迷的李维则由两名仆人在另一间房里照料。 夜很快就深了。 虽然罗夏之前对那个醉汉下了狠手，但没有人来追究他的责任。 就连骑士们的炽热视线都变得干净了些。 艾薇拉在那之后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向罗夏道谢的意思。 当然，他也并不需要。 其实罗夏之所以会踢爆那醉汉的卵蛋，大部分原因在于他说罗夏是个细胳膊细腿的软蛋，为了向他证明自己不是软蛋，罗夏自然下手认真了一点。 躺在床上，罗夏一时间并没有入睡。 想着这些日子来的经历，他仍有一种身处梦境的感觉。 身体是一位随时可能会复活的神，识海里有一个藏着很多秘密的原主人，还有一位奇怪的教授，他藏起了一本奇怪的书，其实现在想来，罗夏甚至觉得那本诡异的书根本就是罗根教授故意留给他的。 放弃近在咫尺的庞大力量，转而赠送给罗夏？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如果他不是想祸水东引，就一定是发现了罗夏身体的异常。 或者，两者都有。 总而言之，那位教授绝对还活着，虽然现在身处切尔西，但罗夏总有一种被什么人注视着的感觉。 把那么可怕的力量交给了他，罗根教授会不留下一些反制的后手？ 傻子可不能成为教授。 所以……罗夏和罗根教授之间，早晚会拼出个你死我活。 他可不喜欢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 而且，罗夏·莫里森也有隐藏的秘密没说，罗夏隐约感觉到，这个人似乎无意中害死自己的母亲后，就尝试着在熟悉和控制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能力。 这一点，是艾薇拉突然爆发出那股恐怖力量时，被罗夏发现的。 艾薇拉说过，小时候她就和罗夏·莫里森一样，能够看到许多常人看不见的诡异之物。 但在成长阶段的某个时期，这种能力突然诡异的消失了，直到前段时间才恢复。 前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当然有。 罗夏·莫里森死了，罗夏来了。 所以，罗夏不得不怀疑艾薇拉本身的异常是被莫里森所封印的，那个人很早就能熟练地运用某些可怕的能力了。 哥哥，妹妹，两个人都存在异常，身体里似乎都蕴藏着极其可怕的存在。 他们的父母能是普通人吗？ 这根本就不需要验证，罗夏完全能够确认艾薇拉和莫里森父母之一还活着，甚至都活着也不无可能。 莫里森在自己的母亲死亡后，就一直伪装成一个沉默寡言，自闭懦弱的蠢蛋，就他那和罗夏不遑多让的口舌，绝对不会是一个甘愿被欺负的人。 要伪装成普通人很简单，但他根本就不是在伪装成普通人，而是在伪装成废人！ 不仅如此，他还封印了艾薇拉的特殊能力。 答案很明显了。 在过去的某一天，年幼的罗夏·莫里森察觉到了某些注视着他和艾薇拉的视线，并且，理解了那些人的意图—— 如果他们优秀，顺利地长大，就会遭遇一些让他无法接受的事，但以他所掌握的力量，又不足以和对方对抗，所以，他不得不让自己变成一个废人，让艾薇拉变成一个普通人。 罗夏仰躺在床上，脑子里梳理着一条一条的线索。 莫里森不把这些告诉他的理由很简单，他并不信任罗夏，尤其是在看到罗夏的记忆之后。 这一点罗夏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如霍弋老太太所言，他连伪善的人都算不上。 长期的孤僻生活让他成了一个自私，专横，冷漠，我行我素，有报复世界的心，却没报复世界之胆的人。 这种人是不可能主动去帮助他人的，无论是可妮莉雅，还是艾薇拉，罗夏之所以会帮她们，都是因为她们先一步释放了善意，让罗夏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帮助”，所以他才会还人情。 莫里森不相信他太正常了。 当然，罗夏并不遗憾。 这一切顶多让他好奇。 这个世界太神秘了，而且极其庞大。 所谓的南境四大王国，只是南境整个版图的最底角而已。 刚才在餐桌上罗夏了解到，蒸汽火车这种东西，或者说……蒸汽动力的发现，根本就不是来自南境四大王国，而是霸占了南境整个东部的大帝国——拜疆帝国。 关于拜疆帝国的知识，罗夏从记忆里找不到半点，伯文金斯简短地谈了两句之后，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但从他的口中，罗夏隐约能察觉到拜疆帝国的氛围和四大王国完全不同，文字和语言也不相同。 难道那边也有一个穿越来的家伙？ 罗夏突发奇想。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隐隐听到了一阵哭声？ “呜呜……” “呜呜——” 凄厉又断断续续，是谁？ ------------ 第五十三章 灵魂 慢着，首先得确认一下，这声音是不是只有自己能听见。 于是，罗夏跑去约了一趟老管家一起上厕所，被轰出去后他又敲响了艾薇拉的房门。 “谁？” 艾薇拉的声音有些紧张。 看来她的心不像她的脸一样平静。 “听到了吗？”罗夏指了指房顶，那里正在传来哭声。 “嗯。”艾薇拉点了点头，但目光却有些躲闪。 “刚才那老头轰我出去的时候神色如常啊……”罗夏嘀咕着，“果然只有帅哥靓女才能听见吗？” 神色如常吗？ 艾薇拉回想了一下，儒雅慈祥的老管家刚才可是差点把嗓子都气破了，那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动手了。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罗夏去约他一起上厕所了。 “门窗关好，小心色狼。”罗夏往屋子里瞅了一眼，艾薇拉的床铺整整齐齐，她刚才似乎一直坐在椅子上，并没有休息。 艾薇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到：“你要……上屋顶去吗？” 罗夏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去，谁爱去谁去。”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不过话虽这样说，房顶上那鬼哭狼嚎的声音简直让人难以入眠。 “喂！家里死人了吗，要死不能死远一点？” 当罗夏打开窗朝着房顶上一吼之后，哭声忽然戛然而止。 切，鬼都欺软怕硬，没骨气。 刚这么想来着，忽然一阵乌光从窗前一掠而过，唰地一声钻进了罗夏的房间。 “好汉饶命！” 罗夏一个转身紧贴窗前，随时准备跳下去。 他可不想再死一次，一来疼，二来按莫里森的说法，他会疯掉。 这个动作似乎惊呆了钻进来的那个东西。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 当罗夏鼓起勇气看过去时，发现正在自己屋子里的，竟然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孩子？ 如果这小子站在李维身边的话，罗夏可能会把他认成李维的弟弟之类的。 但和李维不同的是，他应该确实是个小孩儿。 李维的眼神很成熟，声音也很成熟。 眼前这一头灰色头发的小子从衣着到神态，无一不在显示他就是个小屁孩。 “噗通——” 在罗夏意外的眼神中，男孩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罗夏面前。 “砰砰砰——” 磕头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干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你爸了？” 罗夏在心底狂吼：“喂！你是不是在外面风流过，留下了一个孩子？” 罗夏·莫里森并没有回应他，看来不是还在沉眠，就是压根儿不想理他。 “求求你……救救姐姐……” “求求你……救救姐姐……” “求求你……” 他似乎只会来回说这几个词。 罗夏眉头一跳，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不去，不救，我又不认识你。” 男孩似乎没想到罗夏会这么回答，他愣了片刻，磕头磕得更响了。 “求求你……” “求求你……” 罗夏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这一下，被他发现了异常。 这个男孩……似乎是半透明的？ “你过来，让我摸一下。”罗夏嘴里说着一些听上去很不妙的话。 男孩停下了磕头的动作，爬起来怔怔地看着罗夏。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男孩，灰色的柔软长发披在肩上，一双瞳孔也是灰色，脸上的一些小雀斑不仅没让他变得丑陋，反而平添了几分可爱。 听到罗夏的吩咐后，他根本就不疑有他，直接走到了罗夏面前。 罗夏探出手，摸向了男孩的手。 咦？ 他的手从男孩的手掌上笔直地穿过去了！ 不信邪地罗夏又试了一次，这次他选择了男孩的脸，然而，他的手依旧穿过了男孩的脸。 这男孩果然是透明的！ 嘶—— 罗夏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不会是……那些东西吧？ “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哥哥……”他的一双灰色瞳孔落在罗夏身上，满是哀愁。 “别，你别瞎说，隔壁还有个姐姐也能听见，要不你去找她商量商量？” 罗夏毫不犹豫地供出了艾薇拉。 男孩像是没听到一样，扑通一声再次跪在地上，说到：“我来自夏卡镇，姐姐也要被献祭了，求求你，救救她……” “不行不行，有困难你去找你们镇长，这忙我帮不了。” “大家都听不见我的声音，看不见我的样子，而且……就是小镇所有人同意之下，姐姐才会被献祭的。”男孩的话终于让罗夏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 罗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问道。 “雅克，雅克·劳伦特。”男孩期待地看着罗夏。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罗夏好奇地问到。 雅克的情绪迅速低落，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因为……去年我被献祭了。” “啊？”这倒是罗夏完全没想到的。 “所以你这是死了？”罗夏再次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疑似灵魂的雅克。 “嗯……我懂事起，心里就有另外一个声音，按照他教我的，我能看到每个人的灵魂，在我被献祭之后，灵魂本来会消散的，但另一个我却消散了……我留了下来。”雅克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一直这么存在着，每个人都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已经一年了……” 雅克抬起头，忽然盯着罗夏的心脏，说道：“哥哥……你的身上，有好多灵魂呢。” 他看到罗夏·莫里森了？ 罗夏有些意外，随口问道：“你能看到他长什么样子吗？” 雅克闻言，揉了揉眼睛，努力地朝罗夏心脏看去。 忽然，他浑身一颤，眼睛里竟然流出血来！ “唔——” 雅克跌坐在地上，手掌捂住了眼睛，血液穿过指缝不停流出，滴落在地板上后又消失不见，画面异常诡异。 罗夏被他突然的异常吓了一跳，但他又碰不到雅克，只能问到：“怎么了？你没事吧？” 雅克浑身都在发颤，他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但见罗夏在询问，雅克生怕他不去救自己的姐姐，便强忍着痛苦与恐惧，颤颤巍巍地说：“哥哥的身体里……有一个人在睡觉，有一个人和肉体的动作一模一样，还有一个人……在看着我很可怕地笑……” “啊？有三个？”雅克的话完全出乎了罗夏的预料，怎么可能除了罗夏·莫里森之外，还有一个灵魂？ 雅克颤抖着摇了摇头，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了罗夏的掌心：“有……有四个，还有一个人，他长着三只眼睛，脸上一只，两只手掌心里各有一只，很可怕……” ------------ 第五十四章 朝阳 罗夏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不管是别人的事，还是自己的事。 但是，雅克说他的身体里有四个“人”存在，从他的惨状来看，不像是在信口开河。 雅克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血泪还没有停止，但他诡异的灵魂状态，又无法对现实产生影响。 所以当他的血滴落到地板上时，每一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 罗夏看向他，雅克忽然打了个哆嗦，一言不发地化作一道乌光，从窗口钻了出去。 罗夏追过去一看，已经不见了踪影。 吓到了？ 雅克虽然不告而别，但罗夏相信他还会来的。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雅克刚才的话。 四个“人”，这副身体里面，足足有四个“人”。 从雅克的形容来看，那个和肉体动作一模一样的，就是罗夏自己。 那个正在睡觉的，毫无疑问是罗夏·莫里森。 那……盯着雅克诡异地笑的人呢？ 还有那个三只眼睛的恐怖存在…… 按照李维的说法，能够目睹“真实”的人，灵魂中会滋生出另一个“自己”，他不知道李维口中的真实为何物。 如果是能看见某些不可见的东西的话，那无论是艾薇拉，还是罗夏·莫里森，甚至是罗夏本人，都有这种能力。 这是否说明……他自己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灵魂滋生出了异类？ 目前来看，可能性有两种。 一，注视着雅克的那个人，是罗夏自己灵魂分裂出的异类，目前“他”还没有展现出异状。而三只眼的存在，是莫里森灵魂的所有物。 二，注视着雅克的那个人，是莫里森灵魂分裂出的异类，而那个三只眼的存在……是那位还没苏醒的神。 两种猜测，都有可能…… 罗夏就在这样复杂的思绪当中，沉沉睡去，一觉就到了第二天凌晨。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只睡了五个小时不到，就变得精神奕奕。 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现在六点钟都还没到。 这时，罗夏忽然听到门外的走廊有些动静。 反正已经休息够了，罗夏打算下楼去活动活动筋骨，打开门后，他竟是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 “伯文金斯？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罗夏看着这个一脸病容的贵族少爷。 伯文金斯勉强地对罗夏笑了笑，脸色很难看。 “你怎么了？”罗夏眉头微皱，伯文金斯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满头都是虚汗，身子也几乎站不稳。 罗夏上去扶住了他。 “罗夏先生……请小声些，”伯文金斯朝老管家的房间看了一眼，“我们下去吧……” 扶着他到了酒馆一楼，刚想让这个路都快走不稳的年轻人坐下，伯文金斯就说到：“罗夏先生……能带我……看看朝阳吗？” “嗯。”罗夏点了点头，吃住行都被这位少爷包了，人家提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罗夏随手拿了一条长长的凳子，乡巴佬们昨夜就蹲在这条长凳上吹牛打屁。 伯文金斯看了一眼，也没觉得那条凳子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罗夏搀扶着他，到了酒馆外面的空地上。 站在门口的两位值夜骑士听到动静，立刻准备上来行礼，却被伯文金斯挥手遣散了。 罗夏把伯文金斯放到了长凳上，自己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旁边。 从二楼一路下来，罗夏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伯文金斯的力不从心。 他太虚弱了，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罗夏身上。 两人坐在长凳上，太阳还没有出来。 周围没有一丝的风，一切都静悄悄的。 酒馆对面就是一座矮矮的山，远远看去，山的上空被一层薄云笼罩着，就像一层朦胧的帷帐。 一旁枯荣参半的老树上泛着微微的绿意，树梢枝头微微有些湿润，霍格镇已经很靠海了，清晨的水汽较之都兰要重得多。 罗夏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能嗅到脚下泥土的味道。 “罗夏先生，我很羡慕你。”伯文金斯的声音柔和地在罗夏身边响起。 “羡慕我？”罗夏扭头看了他一眼，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少爷，你可能并不知道我的身上有些什么故事。” 伯文金斯闻言，也扭头看向了他。 他浅棕色的瞳孔如水般温柔，在他的注视下，罗夏的心底忽然平静了些。 “至少，你还能活着，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伯文金斯的声音里没有痛苦，没有悲哀，只有一丝淡淡的不舍与遗憾。 “你……”罗夏第一次斟酌着用词，他下意识地不想在伯文金斯的面前说一些丧气话。 “我要死了。” 伯文金斯扭开了头，继续看向被薄云笼罩，但已经渐渐泛红的山尖。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那个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罗夏张了张嘴，然后选择了合上。 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需要说话。 随着伯文金斯的目光看去，山尖那边，云雾缭绕，红光微现，美丽极了。 “罗夏先生，你说……我的生命有意义吗？”伯文金斯喃喃道。 暗淡的天光映在脸上，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眶周围的黑色也多出了不少，脸颊更是削瘦到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上，浓浓的暮气缠绕着这个本该是最灿烂年纪的贵族少爷。 罗夏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有没有意义，自己说了才算。” 伯文金斯洒然一笑，浅棕色的瞳孔越发温和，他仰头看着天空：“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的身体好上一些，父亲会不会来看我一眼？再强壮一些，母亲会不会来见我一面？为什么都是雷明家族的后代，只有我天生体弱多病？我很困惑，也很不甘，我看了很多书，记下了很多知识，我相信自己不会比任何一个兄弟差……” “我相信，如果我有他们那样强壮的身体，我一定会成为南境最有名的将军……不，元帅！”伯文金斯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罗夏怔怔地看着他，又仰头看了看已经露出阳光的天空，也许是霞光的映衬，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伯文金斯苍白的脸此刻竟多了几分血色。 “然后……他们会为我骄傲，他们不会再隐瞒别人，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名叫伯文金斯……” 他笑了笑，猛地一阵咳嗽：“如果有那一天，我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换回一个健康的身体，然后……成为他们的骄傲。” 他松开捂住嘴的手，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 第五十五章 伯文金斯的请求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渴望。 罗夏拥有的，正是伯文金斯快速逝去的。 因为身体属于一位神，所以就算罗夏想死，也根本就死不掉。 一而再，再而三地死亡只会让他的灵魂崩溃疯狂，失去“自我”，成为一只无意识的怪物。 但……就像伯文金斯说的那样，至少他能活着。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罗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伯文金斯也没有再说话。 他抬着头，目光明亮地看着远处的山尖，柔软的棕色长发在乍起的晨风中轻轻晃动。 山坡上，绿色的植被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晨风中飞舞得如同层层波浪，偶然有几颗被吹离的野草，也在满山遍野的绿色生命中，显得那么不起眼。 风很快就掠过了这个小镇，这个刹那间，万簇金箭似的霞光，从山顶迸射出来！ 吸饱了霞光的云雾美得醉人，在晨风轻轻吹送下，渐渐飘散了。 伯文金斯痴痴地望着山尖那轮红日，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晨风吹动了他单薄的衣衫，就像展开了一双飞掠的翅膀。 他怔怔地伸出手，看着落在自己苍白掌心中的光辉，想要握住，却又无计可施。 没有人可以握住光阴，而他的光阴，溜走得比旁人更快。 罗夏也伸出了手，他此刻的沉默如果被认识他的人看见，一定会惊为天人。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个瞬间。 改变一生的，也许只是漫长人生中某个糟糕的一天。 罗夏很少改变，因为他听不进旁人的话，也没有人对他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该如何如何。 他的嬉笑怒骂更像是一层厚实的壳，把自己牢牢地裹在里面。 他从来不肯去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互相已经算知根知底的罗夏·莫里森，他也总是用言语去伤害对方。 虽然……被伤得更重的看起来是他自己。 说来好笑，两世为人，但只有眼前这个相识不过一天的贵族少爷，让罗夏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很多时候，他其实不想说话。 他更乐意当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而不是一个呱噪的胆小鬼。 恶毒的言语是他为自己筑起来的一道高墙，墙的两面都带着刺，一面刺痛对方，一面刺向自己。 他和许多人一样，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毫无上进之心，自认超凡脱俗，其实看不清也不想看清自己的现状与水平。 他通过否定他人来得到另一些自命不凡的人的认同。 到最后除了用自己的言语与消极挑起了无益处的争端之外，根本毫无作用。 他一直蜷缩在一个小圈子里过着阴暗的生活，对身边的事物不停地抱怨与诋毁，叫嚣着命不好，世界不好，身边的人不好。 直到这一刻，罗夏面前的那道墙才出现了一丝裂缝，透出了一道微光。 光的那边，站着伯文金斯。 伯文金斯身后的朝阳已经爬上了天空，向世界展示着自己最耀眼的美丽，它比露珠动人，却又不稍纵即逝。 伯文金斯坐回了凳子上，眼睛缓缓地闭上，似乎睡着了。 晨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是将周围变得暖和了许多。 罗夏静静地坐在原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是一个天生的贵族，拥有非常干净的灵魂。 干净到罗夏自惭形秽。 伯文金斯想看朝阳，也许是因为朝阳代表着生命与前进，而落日象征着逝去的眷恋和对美好事物的疏离。 两人就这样在晨光中坐了半晌，直到伯文金斯再次直起身来。 “罗夏先生，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伯文金斯的声音比刚起床时要有力量了不少。 罗夏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说。” “我死后，请你……代替我，去切尔西城参加父亲的生日宴。” 他的请求完全出乎了罗夏的意料。 “代替你？是以你的名义去见他们吗？”罗夏问到。 伯文金斯摇了摇头，说到：“不，你就是伯文金斯，雷明家族第五个儿子，我死后……你就是我。” “开什么玩笑？”罗夏噌地站了起来，拒绝道：“伯文金斯，你回房休息吧，死亡对你来说还早，况且我又不会易容，怎么可能扮成你？” 伯文金斯摇了摇头，说到：“不用易容的……罗夏先生。”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边的小草，“没有人见过成年后的我，不……没有人见过五岁之后的我，除了一直照顾我的史派克爷爷，和一直跟着我的三十位骑士，我不曾在贵族圈子里以真名出现过，家人……也从没来见过我。” 他说得很平静，但罗夏却听得浑身不自在。 伯文金斯活得太悲惨了。 罗夏甚至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都算是幸运了。 未曾拥有过家的他，根本就谈不上失去。 伯文金斯是实实在在地被“家”抛弃了。 他甚至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活动，从他刚才的话里，能听出他的父母甚至都不承认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存在。 然而即便如此，伯文金斯也没有怨恨什么。 他还想着获得父母的认同，成为他们的骄傲。 这在罗夏看来简直无法理解。 如果是他遭遇这样的事，很大的可能是他会偷偷一把火烧了雷明家族的府邸。 “你只需要掩盖我死亡的消息，以健康的姿态回到切尔西城，见上我父亲一面，就可以了……”伯文金斯注视着罗夏说到。 罗夏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还早呢，万一明天就治好了呢？” 伯文金斯笑了笑：“罗夏先生，夏卡镇是我的封地，一座风景优美的滨海小镇，只要你以我的身份去一趟切尔西城，就可以一生都拥有它。” 罗夏一怔，伯文金斯以为他终于意动了，去见罗夏猛然起身说到：“你封地在夏卡镇？” 伯文金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他忽然这么大的反应？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罗夏眼神复杂地看了伯文金斯一眼，说到：“你的封地，可能正处于麻烦当中。” 伯文金斯面色一红，再次咳了咳。 他不知道罗夏是什么意思，但他相信罗夏不会无的放矢。 难道夏卡镇真的出了什么事？ 伯文金斯思忖之际，却听罗夏忽然说到：“能问一下，为什么是我吗？”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罗夏疑惑的眼睛。 伯文金斯笑了笑，想到了昨晚罗夏对那醉汉做的事，说到：“因为……你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父亲厌恶我的性格，所以，他会喜欢你。” ------------ 第五十六章 三个陌生人 艾薇拉从梦中忽然惊醒。 她的胸脯上下起伏，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罗夏……杀了她。 虽然那只是一场梦，但里面的一些细节却真实得可怕。 艾薇拉下了床，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脸上的狼狈虽消，但心里的不安仍在蔓延。 其实，直到现在艾薇拉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罗夏。 她讨厌莫里森，因为她亲眼看见莫里森变成了一只三只眼的怪物，诅咒死了母亲。 但……他毕竟死了。 虽然按照罗夏的说法，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进入罗夏·莫里森的身体中的，但无论怎么解释，他都切实地占据了莫里森的身体，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赤裸的抢夺，甚至说是他杀了莫里森也不奇怪。 但他…… 艾薇拉悄然推开窗，看向了窗外，此时晨光已经大亮，透过窗台落在她手臂上时，顿时烧灼得艾薇拉浑身一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面对阳光了。 酒馆前的空地上，伯文金斯安静地坐在那里。 罗夏已经进了酒馆，嚷嚷着让老板送一些早餐过来。 伯文金斯的眼睛看着远方，里面有一些迟疑，一些犹豫……带着这样的神情，他在晨光中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所有人都清醒过来，大家吃过酒馆老板送上的简单早餐后，就准备继续出发了。 罗夏和艾薇拉如果一直跟着伯文金斯到夏卡镇去，其实是在走倒路。 那个滨海的小镇离都兰只会越来越远。 罗夏能意识到这一点，艾薇拉自然也能，但两人都没有提这件事。 吃过早餐后，一行人休整了片刻，刚准备出发，就在酒馆门口撞上了三个怪人。 怪人是在骑士们的理解，因为这只是清晨，根本就不需要打伞，但眼前这三个人竟是人手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而罗夏和艾薇拉，却是心中一震。 是都兰特殊防御部的人吗？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仅从打扮来看，这两男一女的三人组合和特殊防御部看上去差不多，都是一身造型干练的黑色修身长衣，外加一把完全遮住了阳光的黑色雨伞。 李维还在昏迷之中，没有可能途中留下信号指引他们过来，看来这三人另有方法找到李维的踪迹。 也许是特殊防御部内部有一些特殊联络方式？ 就在罗夏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为甩掉李维这个拖油瓶松了一口气，准备上前和那三个黑衣人说明一下基本情况时，艾薇拉忽然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 “小心……别过去。” 艾薇拉的声音很轻，但却清晰地钻进了罗夏耳中。 罗夏扭头看了她一眼，看到了艾薇拉神情的认真。 老管家史派克对这三人倒是没有半点兴趣，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就安排着众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他们……”罗夏来到艾薇拉身边，看着那站在酒馆门外的空地上，既不进来，也不离开的三人，低声问道：“不是李维的同伴？” “不是，”艾薇拉的目光收了回来，她下意识地靠近了罗夏的耳朵，说到：“看他们的领口，他们三个人领口上的花纹是一种家徽，那个家徽来自利尔王国北部的文律行省，这种花纹发源于一个古老家族，三百年前在王国中兴时期兴盛，不过在一百多年前，他们突然开始没落，之后那个大家族分崩瓦解成若干个小家族，散布在文律行省各地，他们领口上的花纹……就是当初那个古老家族的变种，核心图案没有变化，周边花纹的走向有些不同……” 艾薇拉的声音没有任何磕绊，听起来很平静，平静中展现出了她异常自信的底气。 这让罗夏的眼睛亮了几分，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艾薇拉。 “你记得那个家族的名字吗？” 艾薇拉闻言，凝神想了想，看向罗夏说到：“阿撒兹勒家族。” “那个家族的家徽，核心的花纹就是一对羊角，你仔细看他们的衣领……” 罗夏闻言，装作若无其事地朝那酒馆门口那三人的衣领看去。 果然，如艾薇拉所言，他们衣领周围的花纹显得神秘尊贵，但核心处确实是一对显眼的角。 说起来，雷明家族的家徽，也是一对角，但却是牛角。 罗夏收回目光，沉默了下来。 还好艾薇拉阻止了他，没让他贸然地上前和那三人沟通。 文律行省他从莫里森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那是位于利尔王国最北部的行省，而都兰和切尔西所在的泽度行省，位于利尔王国的最南部。 文律行省的人千里迢迢跑到泽度行省来干什么？ 而且刚好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偏偏这里……有一枚神的鳞片，还有罗夏这具……神的身体。 罗夏不觉得他们是来旅游的。 从他们都打着伞来看，至少能肯定那三人都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 如果他们真的不顾一切地出手，这三十个英勇且老练的骑士绝对不会是对手。 不过诡异的是，直到罗夏和艾薇拉跟着车队再次出发了，那三人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艾薇拉这次裹上了一个大大的斗篷，依旧没有进入车厢里。 罗夏也没进去，就坐在艾薇拉身边。 伯文金斯依旧抱着他那本爱不释手的《魔药学》在颠簸的马车里阅读，也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到底能看进去几分。 走了一段时间后，罗夏朝身后看了一眼，果然，有三匹马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 “史派克，那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你不打算让人去处理一下？”罗夏开始蛊惑管家老爷子。 然而，老管家兴致缺缺地说：“也许他们只是想跟着我们的车队，避免一些麻烦。” 见说不动他，罗夏再次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罗夏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被绳子绑在，拖在了其中一匹马的后面，虽然他像是空气一样无法扬起多余的尘土，但那个男孩儿的脸上却满是痛苦。 罗夏眼睛微眯，沉默下来。 艾薇拉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扭头一看，只见罗夏已经跳下了马车。 “罗夏先生，你做什么？”老管家听到声音，扭头朝着车后问到。 罗夏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说：“尿尿。” ------------ 第五十七章 鸩杀 “啪——” 艾薇拉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了罗夏身边。 罗夏扭过头，眉头微皱，“你来干什么？” 艾薇拉裹着斗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阳光，直视着罗夏的眼睛，也不说话。 如果可以，罗夏宁愿她像之前一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样的话，罗夏就能毫不犹豫地一耳光将她抽翻在地，然后留下一句酷酷的台词，扬长而去。 然而，在这双仿佛会说话的银色瞳孔注视之下，罗夏竟是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能一起上厕所吧？” 他转过头嘀咕道。 艾薇拉瞪了他一眼，目光却是看向了远远坠在后面的那三人。 “那个孩子……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一个孩子？” 艾薇拉的声音很生气，让罗夏找到了一些记忆中的感觉。 她果然也能看到雅克。 “谁知道呢？” 罗夏耸了耸肩。 这时，老管家的声音在身后远远传来：“留了一匹马，一会儿自己追上来！” “好！” 罗夏双手成话筒状放在嘴边，回应道。 车队远远离去，罗夏放下手，再次看向艾薇拉：“你该走的。” 艾薇拉没有回应，反而问到：“你认识那个孩子？” 罗夏点了点头，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艾薇拉狡黠地笑了笑，“你不像一个会为不相干的人出头的人。” 罗夏无言以对。 这么短的时间，她就把他看清楚了，到底是他太简单，还是她太聪明？ 罗夏弄不明白。 车队远远离去，三匹和艾薇拉一样，裹着斗篷，骑着马的人来到了罗夏和艾薇拉面前。 “怎么，见不得光？”罗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其中一人操着奇异的腔调说到：“你为什么不怕阳光？” 罗夏心中一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阳光？” 那个男人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眼罗夏，尤其是看了看他的瞳孔和头发：“你也是神选者。” 神选者？ 罗夏没想到真的从对方的口中套出了一个崭新的概念。 “你怎么知道我是神选者？” 那个人凝视着罗夏，突然闭口不言，然后……猛地从马上扑了下来！ 斗篷飞舞，沙尘弥漫。 那人一言不发就动起了手，他的身体展开，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贴着地面掠了过来。 他的速度极快，这样的速度扑过来的动势变换，只要击向罗夏的咽喉，当成就能要了他的命。 罗夏只感觉劲风扑面，喉节滚动，顿时涌上一股窒息的感觉。 好快！ 这人的身形动作，比同样速度极快的艾尔莎还要惊人！ 罗夏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轻视的高手。 叫醒罗夏·莫里森？ 还没到那种地步，如果事事都要叫他，那罗夏这个人基本就废了。 但没有莫里森的话，罗夏只能发挥这具身体唯一的特性——不死。 他瞳孔紧缩，脚下连连后退，同时出手一把钳住了对方铁钻一样的手指。 “噗——” 罗夏的手掌瞬间被那人五指并拢的一啄洞穿。 “咦？” 虽然一击就伤到了罗夏，但战果似乎还是出乎了对方的意料。 罗夏比他想象中要难缠，他似乎不怕受伤？ 没错，罗夏见这人一击得手想退，并没有放过他，反而五指握紧，死死地捏住了对方的手。 心脏中血液窜动，一股庞然大力油然而生，传递到罗夏手臂上时，他下意识地一抖。 不好！ 那人瞳孔一缩，只是短时间的接触，他就感觉到了罗夏的身体里在涌出一股庞大的力量，那股力量随着罗夏的一抖，劲力从手臂传到了胸腔，他的腰猛然一酸，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难受，腿下更是发软。 不能被他抓住！ 那人心惊之下，血液上涌，双手五指并拢，身形诡异地一扭，竟是曲腿向前，双腿腾空蹬在了罗夏胸口上。 “啪啪啪啪啪……” 罗夏手劲一松，被他挣脱离去，自己反而被双腿蹬得连退了好几步。 “哼。” 见没办法轻易放倒罗夏，反而差点被他控制住，那个人的情绪起了些变化。 “同调九的外行，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你浪费了你的神赐予的巨力。” 那人用言语攻击了罗夏，企图让他内心产生动摇。 然而，罗夏根本连同调九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没闲心管什么同调不同调，仗着自己不怕死的身体，还有因为血液沸腾而产生的巨大力量，冲过去就是一拳。 砰！ 那裹着斗篷的男人不闪不避，也是一拳和罗夏撞在了一起，两人的身体都晃了晃，但罗夏显然更惨，双拳接触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嘶——” 罗夏疼得连连后退。 那人一击得手，脚下连点，钻进罗夏身周，连连转圈，如一只如影随形的蝙蝠，偶尔从诡异到无法躲避的角度攻击罗夏一下。 他的攻击并不疼，只是像针扎一样，刹那间有些刺痛。 罗夏索性也不再躲闪，硬是扛着对方的攻击，以攻对攻。 “砰砰砰砰——” 拳头相互接触，罗夏的力量传递到对方的身体里时，那个男人显然也不好受，很快他就开始吐血了。 然而罗夏更惨，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刺痛已经不下二十处！ 而因为那个人的动作太快，他只击中了对方四拳。 罗夏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害怕，反而越来越兴奋。 对方的身形跳跃闪挪，已经是将速度施展到了极限。 而罗夏则是完全放弃了防御，越打越猛，以伤换伤，拳如暴风骤雨，每一下都带着有去无回的念头，屡屡逼得对方后退，放弃接下来的进攻。 不过……裹着斗篷的男人眼睛微眯，他知道罗夏快死了。 罗夏感受到的刺痛并不是单纯的伤势。 而是……毒！ 鸩毒！ 带有神性的鸩毒一旦触发，罗夏就死定了！ 所以，他的攻击显得并不急。 三下…… 两下…… 还有……最后一下！ 砰！ 五指并拢啄在罗夏右肩，顿时出现了一个血洞。 裹着斗篷的男人一闪身拉开身形，身上也颇为狼狈，但脸上却露出了狞笑。 “你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罗夏眼睛一直，全身上下的伤口顿时迸射出鲜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男人来到罗夏近前，低头看向他的尸体，“好强大的生命力，同调六都无法承受十下鸩毒，你竟然能承受三十三下，必杀之毒才能毒杀你。” “让我看看……你的血属于哪位神。” 他蹲下身子，拿出了一个针筒般的东西，刚准备插进罗夏的心脏。 忽然！ 他浑身一僵，一股磅礴到无法抵御的束缚力铺天盖地地涌来！ 男人面色剧变，他竟是连扭头都做不到了。 他的两位同伴齐齐扭头看向那个躲到了一边的女人，此刻的她，一头银色长发正在诡异地无风自动。 她银色的瞳孔中，蔓延着毫无掩饰的杀意。 ------------ 第五十八章 熟悉的面具 黑袍男人的两个同伴面色也变了。 “同调五？神术？” 似女非女的诡异声音从其中一人的喉咙里发出，她紧盯着一头银发无风自动的艾薇拉，舔了舔嘴唇：“你们是什么机构？竟然让同调九的新人与能施展神术的同调五同行，真是怪异的搭配，不过……就算你是同调五，也拿不到这件神蜕。” “这件神蜕……属于我们……” 她的话音还在没落到地上，就见那个已经被认定为尸体的人忽然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僵硬无法动弹的黑袍人的斗篷，然后……猛地向下一扯！ 一张削瘦暗黄的中年男人脸顿时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啊！！！！！” 艾薇拉瞳孔中的银色一闪而逝，禁锢封锁之力凭空消失。 中年男人浑身一松，他状若疯狂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吼叫道：“还给我！还给我！” 罗夏一个翻身，扯着他的黑色斗篷滚出去好几米远。 “想要啊？自己来拿呀。”罗夏浑身是血地站了起来，他虽然看起来很凄惨，但所谓的三十三必杀鸩毒根本就没有要了他的命。 罗夏在第一次感受到刺痛时，就知道自己中毒了。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那一丁儿毒素进入这副身体时，反而像是补品一样，被他的血液迅速地吞吃了个干净。 “吃掉”那些带着神性的毒素后，罗夏不仅没有中毒，精神还越来越好。 但看到对方打得那么来劲，他就配合着稍稍表演了一下。 至于打倒这个人的方法，一开始罗夏就决定扯掉对方的斗篷，让他好好享受一下日光浴。 不过罗夏一直以来都有一些不解，那就是无论迷雾中的怪物，还是眼前这些怪人，虽然速度和力量都超越了人类，但除了李维之外，罗夏从没见这些存在施展过任何异术？ 他们都还是在老老实实地肉搏，只有李维，罗夏仍然记得自己在回答了他名字后，立刻就被李维强行“闭上”了嘴。 当时李维只是在他自己的嘴上比划了一下，罗夏就中招了。 对了，还有……艾薇拉。 罗夏在惨叫声中将目光投向了艾薇拉，这个女孩儿第一次就展现出了“非近身，无法被理解的攻击能力”。 她使用的力量，完全无法被理解。 直到刚才装死听到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嘀咕，罗夏才猜到了一些缘由。 似乎要到达同调五以及同调五以上才能拥有这种能力？ 说起来，同调又是个什么东西？罗夏·莫里森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罗夏没能继续思考多久，他来到艾薇拉身边，她刚才突然爆发了自己的力量，现在情况看上去不太妙，她的眼角在流血。 然而，更不妙的还是那个失去了斗篷的中年人，此刻的他，就像是见了三伏天烈日的积雪，浑身血肉诡异地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钻行。 他拼命地抓扯着自己的脸，用指甲抠着血肉，一缕缕肉丝把他带血扯了下来，似乎这样的痛苦能让他减轻一些被太阳照射的恐惧。 不过，这注定是无用功，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罗夏就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消失，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个中年男人寸步难行，身体疯狂颤动，全身血肉在阳光下融化崩溃，然后，恐怖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嘴巴，肚子，小腿，大脑……一只只幼小的，长满黑色绒毛的蝙蝠从他全身各处钻了出来！这些蝙蝠只有拳头大小，每从体内钻出一只，中年男人的身上便出现一个血洞，接着，在一阵恐怖的咀嚼声中，他就这样被吞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和血液都没剩下一点，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而那些满口尖锐獠牙的细小蝙蝠，也在吞噬他后诡异地钻进了空气中，凭空消失了。 面对再恐怖的尸体都无动于衷的罗夏，终于被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震撼到了。 艾薇拉更是早就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罗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攻击时的姿态，他飞掠过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蝙蝠…… 这二者间有什么联系吗？ “你们……该死！” 难辨雌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的声音显然更加愤怒了。 然而，她又一次失算了。 这次不是罗夏或者艾薇拉突然又爆发了什么诡异的力量。 而是她和他的同伴身边忽然一阵氤氲，接着像是空间扭曲了一般，一个鬼魅般的人影忽然在他们身边。 然后侧身，挥拳！ “砰——” “砰——” 那一男一女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哼上一声，就口吐鲜血横七竖八地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罗夏浑身一紧，鸡皮疙瘩瞬间涌了上来，他挡在了艾薇拉前面，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 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这个人太可怕了，诡异地出现，干净利落地出手，罗夏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动作。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面对这个人时，就算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用，更何况……能保留住自己意志的死亡机会，只剩下四次了。 三个来自北方的古老家族的神秘人就这么灭掉了。 来人微微侧了侧身，看向了罗夏。 罗夏感觉自己周遭的空气陡然凝固了。 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诡异出现的人显然拥有匪夷所思的能力，但他并没有打伞，也没有裹住自己的身体，而是和罗夏一样，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戴着一副奇怪的面具，面具呈纯黑色，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墨绿色的……瞳孔。 他的头发也是墨绿色，长长地披在背后。 很诡异的是，罗夏竟对他有一股匪夷所思的熟悉感。 就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墨绿色的瞳孔闪动着冷漠的光芒，一步步地向罗夏走来，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仿佛重如磐石，狠狠地砸在罗夏的心脏上。 终于，他站定脚步，注视着挡在艾薇拉面前的罗夏。 这时，罗夏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那股熟悉感的来源！ 南大街一百三十八号，迪斯特书店！ 那二十张诡异方形牌中，有一张牌上的图纹，和这个人脸上的面具一模一样！ ------------ 第五十九章 李斯特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这样的时刻。 那就是……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发生变化的那刻。 上一次罗夏有这种感觉时，是得知了自己高考成绩的时候。 而再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此刻。 灵魂穿越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只让他产生了些许不真实感。 这具身体属于神一说，也能让人急速膨胀，产生命运改变之感。 但其实罗夏并没有完全相信，因为那说到底也只是莫里森的一面之词。 唯独……这一次。 这个墨绿色瞳孔的人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罗夏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诡异地加速。 那种奇异的悸动，来自命运的分岔…… 罗夏想起了霍弋老太太的话，那二十张牌，属于二十位已经逝去的神。 他随手一翻，翻出了一张脸上只有一只独眼，咧嘴在笑的牌。 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的面具呈纯黑色，左边脸颊的位置开着一朵神秘的花，右眼的眼角，有一轮小巧的弯月。 他面具上的图案，属于那二十张牌其中之一。 这时，罗夏忽然注意到他看向了艾薇拉。 紧接着，他墨绿色的眼睛诡异地亮了一下。 “砰——” 艾薇拉身子一软，倒在了罗夏背上。 罗夏接过艾薇拉，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说吧，你要对我说什么。” 罗夏盯着眼前这个墨绿色瞳孔的诡异男人。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他摇了摇头，摘下了面具。 这下，意外的变成了罗夏。 “你……你是女的？！”罗夏惊呼道。 同时，他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的胸部，上天果然很公平啊…… 她很漂亮，墨绿色的眼睛，细细的，长长的，眼梢微微地向鬓角挑去，睫毛长而浓密，使眼睛如绕着云雾一般，朦胧柔美，鼻梁更是高挺白皙，一张嘴唇没有任何装饰，却红得格外动人。 “我叫李斯特，男。”他一开口，顿时打破了罗夏所有妄想。 “你……”罗夏半晌说不出话，“认识我？” 李斯特的目光似乎变了些，他点了点头，再次戴上了面具，说到：“等你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会再次见面。” 他朝四周撒下了一些诡异的花瓣，然后……身影一阵氤氲波动，消失在了罗夏眼前。 但他最后的声音，却在罗夏耳边响起： “你的面具，等你很久了……” 我的……面具？ 罗夏怔怔地看着李斯特消失的方向，大脑罕见的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一番话把人说得云里雾里，难道我还失过忆？ 罗夏有些想笑，他觉得李斯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现在的罗夏，根本就不是以前的罗夏了。 等等……难道李斯特认识的是罗夏·莫里森？ 失忆的不是罗夏，而是莫里森？ 太奇怪了。 那个李斯特一副认识罗夏的样子，而且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来帮罗夏解决麻烦的？ 两拳干掉两个人后，话都没有多说两句就消失了。 难道李斯特就是罗夏·莫里森儿时察觉到的，那个一直监视着他和艾薇拉的人？ 这么一想后，好像确实有些合理。 不然为什么李斯特能够在危机时刻突然出现来救他？ 不……也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在黄雾森林的时候，那么危机的情况为什么李斯特不出现？ 还是说……李斯特不能出现在都兰？ 罗夏浮想联翩之际，艾薇拉忽然身体一颤，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自己眼前出现的是罗夏的鼻孔时，顿时惊恐地翻身爬了起来。 罗夏起身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以后别再用你的能力，你的眼睛在流血。” 艾薇拉擦了擦眼角，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集中精神看着那个人的时候，他自己就会停下所有动作……” 罗夏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有疑惑，但疑惑的是艾薇拉对他的态度。 在罗夏的预想中，向她坦白自己是个冒牌货，她的哥哥罗夏·莫里森已经死了后，艾薇拉应该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找人来找他麻烦，给她哥哥报仇也说不定。虽然他不觉得艾薇拉会为莫里森做到那种程度。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艾薇拉对他的态度，要比对莫里森的态度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难道对每个人都这么友善？真不怕我害她？ 罗夏有些纳闷，艾薇拉也很纳闷。 她对罗夏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却有一些细节上的隐瞒，其实……她是因为在看到罗夏“死亡”后，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自己被一股陌生的意志支配了。 而罗夏动了之后，艾薇拉瞬间又夺回了意识，那股束缚的力量才陡然消失的。 不过，关于眼角为什么会流血，艾薇拉也是完全不清楚。 她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视力似乎模糊了些？ 艾薇拉揉了揉眼睛，那点模糊也消失了，好像也是错觉。 至于为什么会生气，也许是……罗夏救过她？ 或者说帮过她？ 也许是为了还人情吧…… 两人都这样在想，但却忽略了一点，人情欠来还去，只会无限地纠缠下去，根本不可能有还完的那天。 罗夏收回了脑子里的思绪，起身看向了那两个陌生人的方向。 他们的尸体也没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雅克的灵魂被一条黑色的绳子绑在马后，现在也是晕倒的状态。 罗夏走上前去，解开了那条绳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能够绑住灵魂状态的雅克，这条绳子也不是一般的东西。 这时，意外发生了！ 久没动静的书忽然在罗夏脑海中颤动，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一段陌生的信息出现在罗夏脑海里。 “缚灵，破幻，鸩蝠的毛发。” 这行文字下面，出现了一只隐隐约约的神秘图案。 那是一只——硕大的蝙蝠。 只是它的头颅不像一只蝙蝠，更像一颗罗夏从未见过的鸟头。 从马身上解下这条长鞭状的绳子后，诡异的事发生了。 昏迷的雅克忽然一阵波动，然后被吸入了这条绳子里！ “喂！” 罗夏吃了一惊，目睹这一幕的艾薇拉也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雅克？雅克？” 罗夏对着黑色绳子叫着雅克的名字。 片刻后，这条长绳有了反应，一个男孩儿的细微声音响起：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