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1 夜幕雨下 【妖族篇(一)】 大雨滂沱、雷电交加。 “啪”的一声,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击在一旁的岩石上,顿时一阵古怪的焦糊气息弥散在雨夜清香的空气里显得异常刺鼻。 在石裂影留之际,闪动的白光照亮了不远处的身影;那身影与周遭潮湿的树叶草木相互混合着,在一道道的闪电之下搅成了不分彼此的一片,只在微微挪动的瞬间才可陡然分辨出——那似乎是一个人。 两个时辰,他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从白昼到黑夜,再从晴天至雨天。 但似乎这人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身处的环境有什么变化,他依旧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他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呆滞和惆怅同时又参杂了些狠厉与乖觉。同一张脸在同一个时刻里显示着不同的表情,又或者这些表情再被他揉作一团成了百味杂陈可谓是丰富至极。然而,即便他的表情再如何丰富,那双异样的眼眸却总是盯朝了一个地方——近处庭院内的主舍。 他右边暗红而略带幽光的眸子里写满了木讷与惘然,他左边深邃而明亮的黑色眼珠却诉说着纠结与伤感。 相对于外面的凄风苦雨,那庭院内挂着的早被大雨浸湿的红绸、红灯笼还有贴在窗户上偌大的“囍”字均将院内的喜庆欢腾高调的展现了出来。 没有院外的漆黑与寒冷,在远处依旧可见的灯火通明的房屋内此刻正操办着一场低调而重要的婚事。“低调”是因为:一来,此处不算富庶之地;二来,主持这场婚事的人显然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晓此事。这婚事之所以“重要”又是因为:这其实是一场交易,一场权利和金钱的交易。很不幸的,这种几乎不可见光而又不得不做的“公主和亲”的戏码,便在这个可以算得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举办了。 “一拜天地!”站在高台旁边的礼官面上带着祝福的笑容对着台下身着婚衣的男女高声提示。 那新郎官脸上有着满足的笑意和一种得逞的意味,而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新娘则在红盖头的遮掩下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二拜高堂!”见这对新人依言行了第一礼那礼官又继续喊着,他的眼角若有若无的扫着周围人各异的表情;那些个妒忌、羡慕、鄙夷、无味、淡然的表情全都印在了他的眼中,然而稍作细数,这些表情里却唯独没有一种叫做“祝福”的东西。 两位新人将身子转向台面的那堵墙,墙壁凹陷了天大的一块里面做了规整精致的架子,这些架子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的从头到脚。每一层每一格架子上都放有一块小碑,木质的小碑上写着陌生人的名字和上下辈的关系。这一堵墙的碑牌顿时将红绸装饰的婚殿渲染得无比诡异,让人觉着这婚礼的举办地似乎是在灵堂而不是在主舍。 但事实也正是如此,这个奇怪的家族便有将祖宗灵堂作为主舍的习惯;究其原因,外人只听说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又或者有什么“忆苦思甜”的寓意在其中,但到底为何有这样在外人眼内不大吉利的习惯,那还真不知晓。 当新郎的双眼望向那一墙的祖宗牌位时,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了一种得意的笑容,他瞟了眼规规矩矩行礼的新娘也跟着做了礼数。 “噼啪”一声,白光一过,一道闪电几乎贴着黑影劈在了一边的树杈上,又一阵焦糊显出,树杈火苗攒动的瞬间,大雨将之熄灭。 像是终于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打醒一般的,他回过神来向前挪了几步。 ——真的要那么做吗?真的要那样吗? 在纠结思索之间,他的步伐不自觉的又往前迈出几步,很显然,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理在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 三周前。 当他第一次被左权使单独派出执行任务凯旋回归后,当他将外出所获尽数报知于那个人后。那个银发金眸的俊美男子不过对他略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对他说了一句让他呆若木鸡的话——霍泉莲要把小宫主嫁给南方。 他知道,所谓的“南方”指的不过是世代守护他们妖族战备军库的五大家族之一的南方家族——“饶”。左权使之所以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呼家族名称,显然是因为他已将这个家族排斥在外打了死印。 “为……为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想要确认对面这个在妖族里位高权重的人是不是又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然而,对方不过是用一双琉璃般璀璨清冷的淡金眸子默不作声的盯着他,嘴角却擒着一丝看好戏似的笑意。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不久前才被魂影浸染灼伤的地方又开始疼痛起来,顺着右目一直延续向下,攀过右颊烟波缭绕似的暗红纹路直指胸膛,然后似乎狠狠的揪了一把右胸的心脏,荡起了一阵的肝肠寸断。 之后,他就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去到地窖里搬了几坛酒的,他对之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在屋顶上对月愁饮,然后醉死了又醒,醒了又醉,直到某一刻被人狠狠的踹了下去,砸在地上,这才换得三分清醒。 “你想把自己灌死么?” 迷糊间他看到黑夜下的一抹白影朝他歪歪斜斜的悠悠走来,时不时的还带着几道辨认不清的重影。 他下意识的惨笑了一声,换来的是领口直接被人大力提起脸上挨了几拳。 过了不知多久,他又被人丢进了一池极度冰寒的水里,这水没有丝毫结冰的迹象但温度却不比寒冬腊月的冰山雪地高。这一个浸泡,毫无防备的身躯陡然就是一个哆嗦,酒意终于醒了七八分。 扒拉了几下水,他赶忙爬出寒潭,却在刚要出潭之际被人给踹了回去。他这才抬起眼怒视着地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俊美男子。 “你想干什么?!”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位高权重的地位而感到畏惧。 “哦,醒了么?既然醒了我们来谈谈这件事。”白衣男子找了块地方坐下,神色淡淡。 “还能怎么样?你难道让我去杀了那群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岸上走,然而即将靠岸的时候,一道白色炸雷突然劈在他跟前,他一个躲闪脚底一滑,再次跌入潭中。 白衣男子懒懒的靠在树干上,慢条斯理的收回那只施法的手道:“等你彻底清醒了再上来。” 水中高大挺拔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没再做声。 “你刚才说的是个好办法,把南边的杀了。这样,小宫主是你的,叛徒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举两得。” 他皱眉瞧了俊美而阴枭的男子一眼,冷冷讥讽:“他是主上要拉拢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杀了他?主上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你不怕行踪被暴露?” “呵呵,你是在担心我?”漂亮的眼角微微上扬,好似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那个自以为是的人,静了片刻后才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怕她恨我。” “恨你?”白衣男子杵着下巴。 “她不喜欢看到这些事情。” “哦,可这联姻,她也并非甘愿。” 水中的男人抬眼看着岸上的美人道:“好,就算我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她出来后怎么办?我们这边又怎么办?敢问左权使考虑过?” “哟,懂得顾全大局了。”白衣男子轻叹一声似是颇为欣慰,随后又是一脸的高深莫测:“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与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干系。你倾慕新娘很久了所以一怒之下做了错事。而且你跟我有何瓜葛?你知我知,我这院内的心腹也知,唯独他们不知。怎么样,想好了么?” 男人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仰天长叹:“何必以这种神色看我?你不是想要自由么?做好这件事,我就放你自由。” 两人之间突然沉寂下来,相互对望。 一时三刻之后,他的眼眸里有了一丝闪动,那意味着某种心动或者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妥协。 “自由”,不过是两个轻如鸿毛的字眼,此刻却如同一块带字的滚烫烙铁将之完完本本、不容分说的印在心头。热浪掀起的瞬间,他有了背负一切的冲动与预见曙光的激昂。而一头久处牢笼、被禁锢在黑暗里的猛兽,毫无疑问对此是无法抗拒的。 ——所以他还是答应了,虽然没有表示出来。 “尽全力去做吧。事成之后我将不会再束缚你。”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淡金的眸子温和下来:“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你记住,霍泉莲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她也喜欢这样的属下。” 男人看着他,不吭声。 “言尽于此。”漂亮的薄唇一勾,白衣人缓缓离去。 …… “三敬牧神!” 已然不知不觉间走至墙外的人似乎已能隐约的听到那间主舍里高亢的声音。他知道,下一刻那主婚人口中所喊的必然就是“夫妻对拜”。 一身黑衣的精壮男子此刻却没有匆忙上前一步,更没有飞身硬闯民宅。他还是选择在外面一动不动的站着,仿若一尊在滂沱大雨里被冲刷的雕像,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长戟。 在主舍“夫妻对拜”的高呼声止后,那里面开始有了还算热闹的庆贺之词和推杯换盏的声音。 他翻身上了一处隐蔽的厚墙,在墙檐上蹲着。双眸死死的盯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更重要的是望着新娘的一举一动。 在新娘子象征性的敬过几杯酒后,两旁的侍婢开始扶她回房,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也以诡秘难辨的身法跟了过去。 他在屋外,确切的说是在屋顶上安静的伏着,等侍女走后便取出藏于怀中的迷香,点燃之后对准屋瓦缺口开始一顿熏缭。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2 祸起萧墙 【妖族篇(一)】 “我不想嫁……” 一个静静端坐在床榻上的曼妙女子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了一句,这一句声音极小;然而即便是微如蚊鸣,他还是听见了。 持香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香身差些坠落。 他尽力稳住身形、屏息凝神的不去思考所有的杂事,将双目移向别处一脸的满不在乎。 “可是,每个人终有自己的命,也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啊。”女子的语气清婉而又有一丝幽怨,如同牛毛细雨下的微风,轻柔而飘渺。“主母要笼络他们,我便来了。”女子低笑自嘲,“可这也是应该的吧,自古以来为了两家交好而联姻的门阀世家还少么?” 男人的剑眉已经拧成了两条绳结,沉稳的呼吸中带着一种难安的躁动,然而他的手依旧稳稳的握住迷香,稳得几乎快将香身捏断。 她是发现自己了么?还是没有发现? 如果是发现自己了,那么她到底想要旁敲侧击的对自己表达什么意思?如果是没发现,那她此刻是不是很难过、很委屈? 陡然间,心痛难舍的感觉里夹杂了一团炙热的烈焰;他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雨停了。 他侧目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不远处的主舍位置,以至于之后女子的囔囔自语他再也没听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当指尖感到烫意的时候他这才急急忙忙的回过头来,这迷香早就烧得只剩一小节尾巴。他将迷香随手丢到一边,然后趴下去将黑眸抵在小孔上向房内望去;那一抹灼人的红衣早已翻躺在床上,犹如一只融在艳丽红花中的蝴蝶。 男人似乎是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然后,他转身跃向那间还在灯火通明的主舍。 …… 大厅里毫无感情可言的道贺声机械而麻木的传递着,但这并不影响新郎官的兴致。 他一面举着杯盏挨桌挨户的赞颂着自己的丰功伟业,一面不断的吩咐从旁伺候的小保给自己满上酒水。 “你们说说,我是不是饶家的大功臣?!祖辈不敢做的事,我敢!”面颊驼红的新郎对着一群人兴奋的呵着。 “是是是……大功臣,大功臣。”众人应付的笑了笑纷纷附和。 “他们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们家不光彩,是不起眼的旁支!”新郎大手一挥喜笑颜开的闷了一大口酒水,脚步有些虚浮。“今天,我就让他们看看!是谁,把饶家发扬光大的!” “对对对,饶天君说的极是。您这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哈哈哈哈……你!有眼光!”新郎狠狠的拍了拍称赞他的人口齿不清的道:“等我以后发达了,有我的肉吃就有你的汤喝!”说着,腿已不听使唤的向前迈去,晕晕乎乎的不知要飘向何方。 适才还在推杯换盏的一纵人的脸色冷淡下来。 “你瞧他这得意劲儿!”一个人放下酒盏瞅了一眼又到别桌招摇过市的人。“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能被当今妖界之主预封‘右权使’,难道这好处还不够大么?”那个一直坐在席位上没有起身的人叹息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计量,顺带把主上的掌上明珠都给拐了。权利和美人双收,高兴是自然的。” “呵呵,长了眼的人都知道这恐怕又是主上压制左权使想出来的什么招数。”另一人看着远处状如疯癫、得意洋洋的新郎官道:“明摆着是拿不到‘九头金翅符’就干脆想办法对这些守护者下手。这么一看,饶家的后人到这一辈已经算是沦落了。” 同桌的一人见几人谈话越来越明了,连忙抬酒碰杯打断了话题的深入。“妖族是好是坏、当今是谁掌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兄弟几个活得自在就行,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还打算发表感慨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当下悻悻然的闭了嘴;同其他人一起举杯畅饮、继续坐下大口吃菜。 屋内,贺喜声交织成了嘈杂而喧嚣的乐章。 正当新郎走向窗前坐着的最后一桌人群,打算以高调的姿态来炫耀自己的成果的时候。一道亮闪闪的空雷照亮了窗外模糊不辨的景致。而他,则从紧闭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漆黑站定不动的残影。 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条长影顿时把他给吓了一跳,急忙稳住摇晃的身形定睛凝神。然而,当第二道天雷再次划过的时候,那条长影又不见了。 新郎揉了揉双眼,甩了三下脑袋再度看去,然后陡然大笑——许是自己喝醉眼花了吧。他又带着满怀的笑意走上前去,不过这一次,脚还没来得及踏出两步,屋内的灯火便被尽数熄灭。 正在谈笑吃喝间的众人遭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免都是心下一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里举头四望,仿佛是想要看清什么。除了窃窃的询问声外,竟没有一人大惊小怪的高呼出来;或许这里的人都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也或许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早就在各人的预料之中。 “灯奴!灯奴呢!还不给我点灯!”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不对的新郎官连忙呼唤灯奴,但此刻他的酒虫早已上头,哪儿还有什么所谓的“警觉”?不过是一个恍惚的仔细想法,瞬间就被酒意吞了个七八分,续而又开始混沌摇晃起来。 灯奴来了,忙手忙脚的重新点好了室内所有的灯火。 屋舍亮起的瞬间,众人却是均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主舍中心一根支撑房梁的圆柱上被刻了一行潦草而利落的大字“非饶家人走”。 “谁刻的?” “不知道啊!”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灯灭字留,竟是没有听到一丁点锐器划木的声响。 “谁!”一片低语声中,新郎官猛地一摔杯子,以响彻天地的声音为自己壮胆,此时的酒已经自动醒了五六分。他四下张望着大吼道:“给老子出来!” 而周围的人却没有这间房屋的主人那么躁动不安,他们只是凝视着柱上的几个字愁眉不展,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遗留了千古的问题。 “我就觉得,这喜酒没那么好喝。”一个年岁颇大的老者抚了一把长须眯着眼睛说道。 “那……师父。我们……走?”那老者身旁的白面小生轻轻耳语。 很显然,有此想法的人不少。没有人想要掺和在妖族两大权势之间惹一身麻烦。 那个还在四下张望怒呵的新郎官见来客纷纷如流水一般从主舍内溜走,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暴呵一声指人就骂。等他见屋舍内的人没剩下几个后,勃然大怒的表情开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拦着转头欲走的人开始向别人保障自己今后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他们的好处;只要他们肯留下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患难之交! “饶天君啊,我们也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百姓,跟您不一样。无论是左权使还是主上,我们都开罪不起。告辞告辞。” “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儿,饶老兄。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啊!” “饶天君,在下功力不济;就不参合,你……保重吧。” …… 在众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溜之大吉后,饶天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遂而叫了个奴隶让他去喊护院。 他怕什么?他什么也不怕!“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句话就是他毕生的信仰。他不是傻子,他当然会做好因攀附妖族主上而得罪左权使的打算;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婚事办的如此低调,为什么这么快消息就会流入那个左权使的耳中?不过稍做细想他便得到了答案:一定是自己那帮狐朋狗友里指不定出了几个巴结左权使的人,这才把自己给捅了。 “人走完了。” 饶天正自想着,门口就站了一个幽灵一般的人发出了一阵丝毫不带热乎气的声音。 “谁?!”饶天不由的倒退几步;“不怕”一词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 来人披风戴月的大步走来,映着摇曳的火光予人一种深邃而森冷的感觉。他的脸大多被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而周身所散发的一种莫名的压抑的气息却让人很不舒服。 “我是谁?”低首垂目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我也不知道啊。” “无锋?无锋派你来的?!”饶天的手在腰际乱摸了一通,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剑根本就没拿过来。 “无锋?你指的是‘左权使’?”男人的头微微抬起,迈步走出阴影。 看清男人面貌的饶天不由一愣,瞬间忘记了自身的危险处境。“这人被魂影烧过?!这人被魂影烧过还能活着?!”在一片惊恐与惊奇之下,饶天开始努力的回想着主上交给自己的关于左权使的所有资料;然而翻来覆去却没有这号人的记录;而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一定不会出错,况且这人右脸上这么一大块暗红色的红雾印痕,就算他记忆力差到天边去,那也绝不可能对这种带有明显标志的人没有丝毫印象。那……难道是主上那边疏漏了? 见面前的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脸,男人像是不大自在一样的又低下了头去,并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自己身体的左边稍微往外些,右侧身体则稍稍向后撤了撤。 “或许,他应该是我的仇敌。”他注视着自己晃动的影子,轻飘飘的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语。 本就好酒量的饶天,此刻醉意已经没了七八分。他深知自己刚才耳朵没走岔,当下皱着眉头打量着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心中开始迷糊起来:这人不是左权使的人,那就是主上的人了?那他把人赶走是唱的哪一出?莫非是主上有什么密旨要宣?然而等他问了来人是不是霍泉莲的人后,那人依旧坦诚的摇了摇头。 饶天彻底晕菜了但气焰也长了几分:“不是主上的人,也不是左权使的人……那你来这儿干什么?专门过来砸场子的?!” 然而气焰还没涨到头顶,便被对方一句冷淡低哑的回话给浇了回去。 “不,我是来杀你的。”黑衣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右侧赤红的血目微微皱眉,“饶家,今天走到头了。”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3 反打一钯 【妖族篇(一)】 手指滑下右眼的瞬间,前一刻还面色沉敛的人的眼眸中多了一种不知是何意味的笑意,这笑意只将左侧的幽深映衬得深不见底,右侧的嫣红灼烧得更加绚烂而诡异。 还不等饶天再度开口,对面的人已经用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长戟横扫过来,戟身燃着蓝红混杂的火焰,让堪堪避过的饶天须发焦糊了一片。二人你攻我闪数招,对方势大力沉的攻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离目标偏差那么点儿,然而那长戟快要扫到附近桌椅板凳的时候,却又毫不犹豫、准确无误的停了下来。 “这人有病吧!”饶天警觉的看着来人心里想着。看着对方这收发招式的力度和精准,自己绝无逃脱的可能。可他记得这人说过要杀了他,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思量间,家奴叫来的护院已经渐渐聚拢过来,这无疑给没底的饶天增添了二两肝胆。 “你到底想干什么?!”饶天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我说了,要杀你。”男人低沉而冰凉的嗓音响起。不待对方再做任何反应,他便提戟而上。长戟挥舞之处均有烈火燎原之势。 饶天这边也不客气了,当下靠着人多选择蜂拥而上的方式。一时间光影交错乱成一团。 “他修的火术,水属的给我往死里打,其他人控制住他,别让他跑了!”百乱之中,饶天侧旁观战看得明白,心头有了必胜反杀的把握便要将这来路不明的人赶尽杀绝。那边战作一团、难舍难分的人群也甚是机灵,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开始变换阵形,不再与来人正面强打,而是掩护精修水系术法的同伴,以保障他们能够给予对手最大化的攻击。 双方交战之际,早已退出群战的饶天不失时机的开始仔细观察着那个神秘人的一举一动。而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后,他越发的发现了来人的古怪之处:这人粗看招式连贯且进退果断,但细看之下,每一招之间都会有微毫的卡顿,更或者,有时候还会在同一招内微顿个一两次。还有,他对右侧的防御明显的多过左侧,那模样似是他的右边有什么珍宝似的,怕被别人抢了去。当然,这些奇怪的地方总的来说被掩藏的不错,只可惜他饶天的看家本领是“唤瞳术”,此术虽不能夺人魂魄、灭人肉灵,但却有“视真”的功效,任何坑蒙拐骗不过一点就破。 饶天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一勾,直至今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专精如此好用,并不是家族内人人所嫌恶的那样入不得法门。 “他的右眼看不见!”饶天的声音里全然没了之前担惊受怕的音调,此刻胸有成竹。 男人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这次明显得能让普通人看出。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开始对着自己看不见的盲区进攻,这一瞬间,适才还能维持双方平手的人开始逐渐败落下风。 “呵呵,你之前活下来的代价不小吧?”饶天老神在在的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着前面的光影舞动如同是在看一场杂耍。 “眼睛瞎了一只,还有呢?”他悠悠的打量着身影晃动的人,“身体也不好使了?真不知道谁跟你有如此大的仇恨,到死也不肯放过你。” 见那头的男人没再理会他,他鼓足了煽风点火的气势,极其夸张的叹了口气道:“一个躯体里面住两个人。这以后往东往西都得一分为二咯。不过我听说咱妖族有种禁术专门针对这种疑难杂症。你要不要试试?” 已做困斗之兽的人在一群人中左突右冲,没有任何的回应,哪怕是一个眼神。 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无视感顿时让饶天火冒三丈。他随即向那群属下爆呵道,“一群饭桶!养你们是白吃的吗!还不赶快给我把他拿下!” 那些身手不凡的护院得令后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头加剧攻势。不过晃眼间,黑衣人右侧的盲区就多了好几处伤口。 面对着众人的龚袭,他似乎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今日到底是他来灭人家的,还是自己来送死的? =========== “我看不见!我根本看不见!” 夕阳之下,输得一塌糊涂的人懊恼的对着对手吼着,仿佛是在发泄自己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失败了,他的错?”旁边凉亭里观战的白衣人挑了挑眉角,眼睛看向那个与男子交手的得力下属。“黄岳,下一次下手轻点。以免有的人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打击。”他特意将“巨大”两个字说得很重,整句话间还带着一种戏谑的笑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急忙辩解,然而不等把话说完,凉亭处那位悠闲自在的白衣人打断了他。 “不是这个意思?”那人淡金的眼眸里多出了一种叫做“讶异”的表情。他有些摸不到要领的自言自语:“可据我所知,自从你眼不视物后似乎什么事都做不好了。甚至每每见到旁人还想上前讨要几分……同情怜悯?” “你满口胡邹!”男人将一片混沌的双眸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哦,那你刚才又唱的哪一出?” 男子哑然,呆立不动。 “算了吧,你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妖族战士。可能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更适合你。”白衣男子轻轻一笑,看了黄岳一眼:“杵那做什么,还不走吗?” 黄岳默默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一礼后便跟着白衣人离开。 “你让我适应。等我适应了,我不会再输给他!” 急促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黄岳驻足看着白衣人的反应,然而白衣人却头也不回的淡淡一笑:“‘适应’是什么?你的对手永远不会理解这个词。” =========== 苦战仍在继续,长戟通体的红蓝烈火似乎在瞬间灼穿了他的心。他像一头发狂的雄狮般奋起反抗,亦或者是像一条被激怒的疯狗? “前辈,安息下来,哪怕一刻也好!”他的心底不住的祈求。“等我完成这次任务,我的躯体将全权交由您使用,三天的时间,三天,不论您要做什么、去什么地方我都不会过问。” 看着即将迎来的一波攻势,他心中的祈求逐渐变成了一种呐喊。在无数怪异兵刃和诡秘术法击中自己的瞬间,全数的事物都缓慢下来。那一招一式或是一个蓄力一个虚打在他的眼里显示得一清二楚。那样的慢,那样慢到极致的速度,让他以为对方挥出一拳都要花上一盏茶的时间。 他的身体开始如游水的鱼儿一般轻盈灵巧,在四周慢动作的人群中迅速的移动和穿梭,瞬间到了呆坐在位的饶天跟前。 “你怎么……!” 那个人的反应似乎还是正常的,不过奈何他不善攻杀之术,因此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掐住脖子单手提起。 “眼睛不错。”男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饶天十分想问“你想干什么?!”然而此刻脖子被掐,半吊在空中的姿势已经让他连呼吸都困难,更何谈开口说话。 “可惜,我用不了。”男人看着被自己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人淡淡道,“我右眼是看不见,我现在也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但不意味着我就一定会输。” 被提的人喉头发出了一阵沙哑难辨的咕噜声。这些无任何实质性内容的音调在男人的耳中似乎成了一串连贯的句子。 “不必了。”随后,他只不过是简单的回应了三个字,手上力道一开,只听“喀咔”一声脆响,饶天脖子一歪,一命呜呼。 门外从未停过的惊雷突然齐刷刷的缩回黑不见底的苍穹,地上如溪流般涓涓流淌的雨水浮向空中直奔云霄,草叶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屋内还僵持着慢动作的一干人,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时光回转的咒术一般,逆着自己的动作将已经递出去的兵刃术法全数收回再递出。 而再次递出的瞬间,一切动作又恢复正常。不正常的只是他们刺了个空,不仅刺空而且还误伤了自己人。 他们一直攻击的对象呢? 在众人慌忙停手之后,他们才看到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自家主子的身边,而自己的主子则是像一摊烂泥似的摊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所有人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那处地方。他们想不通,那个腹背受敌的男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离开了自己的包围圈,更想不通自家主子是何时被他拿下的。 不过,当他们看见黑衣人那殷红而散发着幽暗血芒的右眸与其脸上此刻也隐有暗光的雾痕时。他们不得不停下思考去专注于面前这个人。 这人此刻早没了先前的浮躁,他的表情就如同那生死涧里爬出的恶鬼般可怖而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男人手持烈烈长戟往前踏出两步引得众人有了退却之心。 “都是饶家人?”他简单的问了句。然而没人回答。 “没错就好。”男人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接着,他便在众人喉头滚动的刹那间一击出手。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4 离难脱逃 【妖族篇(一)】 狂雷怒吼,大风咆哮,脆木倾断。这天然的战鼓声交织在门外掩盖着屋内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求饶。哀嚎之音好不容易穿透外界的狂吼,又被纸窗上一线浓稠的血污所覆盖。那里面的人似乎是一群困在罐子里的鹌鹑,在无力的反抗之下遭受着注定而来的惨运。而拨动他们命运之弦的,恰好是不久前差点死于他们合力围攻之下的人。 所以他说的是对的,不到战死的那一刻,胜负永远未定! 男人这么想着,便将兵刃指向了最后一个苟活的人。 “别……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那人已经大小便失禁,湿润的裤头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然而黑衣人却似乎没闻到又或者是毫不在意。他丝毫不为所动,提戟欲杀。然而在长戟离对方一厘之遥的时候,他又猛的收了攻势。 “你们的人都在这了?”男人盯着那个屁滚尿流的人淡淡的问。 那人的牙齿在嘴里互相磕碰了几下然后咬紧,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说出来,放你走。”他收了长戟以示诚意。 “你说的是真的?放我走?!” “是。” 那人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大把稳,颤颤巍巍的道:“不……不行。我……我不信。” 男人嘴角往上挑了挑算是僵硬的笑过了。衣袖下那精壮的臂膀一个发力伸向一摊烂泥也似的人,手臂上青筋暴起就将人整个提起。 顿时,那人裤头下的一堆污物如雨而落,别提有多寒掺了。 “我……我……”被提至半空的人手脚都失了气力,一双手只死死的捂着脖子,嘴张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人眉头一皱将之甩落地上。 “有……还有两脉在别的地方。”那人憋出一句后猛咳起来。 “在什么地方?” “一脉在‘罗海’附近,还有一脉……在‘珈蓝珈’。” “珈蓝珈?”男人的异眸有了一丝诧异,“人族主城?” “是……是的。他们……他们藏到人族去了。” 男人眯起双眼看着那人,显然是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大人,千真万确!我发誓。”说着,那人并了三指对天发誓。 男人淡淡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知道了。你走吧。” 那人连滚带爬的起身要走。 “你如果要去见霍泉莲就帮我带句话。” 那人身子不由的抖了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当场被抓似的。他惊慌失措却又强自镇定的转身说道“您……您吩咐。” “她的女儿我要了。”男人一字一顿的道。 “哦。好。”那人点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后文,然后有些心虚的问“就……就这句话?” “嗯。谢谢。”男人看着他面无表情。 那人的眼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但在男人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选择了溜之大吉。 踏着微凉晨光,男人从地上随手拾起一顶草帽扣在头上,在这修罗场间驻足片刻便朝新娘所在的方位走去。 她应该醒了吧?但是,他又希望她还在昏睡之中。 待走至房外欲要推开房门的瞬间,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被大雨和血水冲刷得还在滴水的衣服,再嗅一嗅身上汗臭和腥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在象征性的窥视了屋内的情景之后,他便选择出门左转的位置坐下,和地上的泥土草屑为伴,望着远处快要升起的一抹橘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他才听到房舍间的动静。惊喜回头之余,自己又将帽檐拉低了几分。 “醒了?”他快步走过去,问话的底气却明显不足。 女子好一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墨霜?” “嗯。” “你怎么会在这?”得到男子身份的人无比惊厄。然而,男人没有回话。 女子在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人问道:“他们呢?你杀了他们?” 男人退后几步,依旧没有说话。 女子见状不由分说的提了裙摆朝着主舍奔去,他只得跟随在后。 主舍所在的内廷外院有着昨夜留下的斑驳痕迹,此刻已成暗红的色彩毫无掩饰的挂在枝头树梢,或是石面墙底,顺带的,给门前那条短小而笔直的道路装潢了些许“喜庆”的颜色,衬着窗户上的“囍”字和新娘惹眼的红裙,显得格外的妖异而凄凉。 “你在做什么?!”女子猛的转头瞪着男人,开始了她的第一句责问。 “我……”男人语塞,梗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理由,“饶家背叛祖上契约,理应受到严惩。”说着,他牙冠一咬,抬头挺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然而未等头抬起几分又低了下去,努力的用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无锋让你来的是吗?”女子环顾着那片鲜红之地,一针见血。 对此,他没有点头或是摇头。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女子忧心忡忡。 “嗯。” “那你为什么还……”女子盯着那个高出自己不少的人有一种惋惜的神情。 “我帮他做事,他还我自由。”墨霜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又补充句“你不喜欢他。”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丝毫疑问的句式。但他的语气却在陈述与疑问之间游走不定。 “屋里我已经劝过你了。只是我不知道房顶上的人会是你。”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我下迷烟。这迷烟是琉钥亲手做的吧?” “……对不住” 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他也跟着你们乱来。” “琉钥大人与此事无关,是我偷了他的东西!” 女子缓缓摇头,没有打算戳破这在她看来漏洞百出的谎言。 “你不该杀了所有人。特别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和未成人的孩子。” 墨霜一愣,陡然抬眼去看那堆尸体,血色茫茫中,确实躺着几个早已死僵的孕妇和不满十四周岁的半大孩子。然而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在自己手下的?怎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他努力的回忆着,只记得当时与护院搅作一团,门外又源源不断的来了人。他杀红了眼,从屋内一直杀到屋外,他确实了结了许多人的性命,但那都是手持兵器、吟唱法咒的人,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一个都没动过! 再回过神来想要争辩,女子只是不冷不热的丢下了一句“你越来越像无锋了。”便朝着尸体走去,用水系术法中的“凝心咒”去安抚躁动不安的亡灵。 女子背对墨霜,她不知那一句话对男人有着万箭穿心的作用,只不过是无心的随口评价,却破天荒的重创了对方。 他或许是听出了一种叫做“失望”的东西,加之习以为常的心理,他又选择将之压在心底深处堵在胸口而不去反驳。 “你有什么打算吗?”咒毕,女子似乎不再愿意看他一眼,神色淡淡,谈不上喜怒哀乐。 “任务还没有完成。”墨霜说道:“但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左权使那里吗?” “宫主想回到主上那里也可以。不在外面就好。” 女子神色古怪的望着他,他连忙解释“外面危险。” “你……”这个解释让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瞬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挑了个话头柔声道:“你去换件衣服吧。” 男人迅速推开数步,像是怕身上浓烈的气味熏到女子,“是。”然后忙不迭的从汇芸囊内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就要动作。 “你打算……在我面前换吗?”女子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修长而结实的人。 “抱歉。”莫名的面红耳赤显上了脸,他急急忙忙的找了隐蔽处。 “真是个榆木脑袋。”女子心里有点好笑,看了眼自己鲜红色土的婚装也毫不吝惜的褪了下来丢到一旁。 说句实话,她不用被当做交易的筹码嫁给一个看上去就不讨喜的人,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快事。毕竟没有一个女子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的。从内心深处而言,她是感激墨霜甚至是感谢左权使的。但从她所处的环境来看,她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国度尽一份力,哪怕这份力可能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却会牺牲她终生的幸福。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母亲宣布将自己外嫁的那一瞬间她那沉重而悲苦的心情,更记得她四拜礼之时的绝望和压抑,那一切痛苦的源头在于自己的选择又不在自己选择的范围内。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缠绵悱恻的私心也拧不过为国为民的责任心,就算有十万个不乐意也得自己主动跳进火坑里。所以当她得知屋顶有人的时候便开始说着反复无常的话,一半希望对方救自己,一半又在规劝对方离开。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个愣头青只听了只字片语,就如同她不知道呆在屋顶的人就是愣头青一样。 解脱了啊!想着“愣头青”这三个字她不由一笑,然而转眼再看地面血污时她又沉下了脸。她思索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愣头青是不是要被老狐狸带坏了? “走吧。”不知不觉间墨霜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走来。披散在腰间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还证实了他曾顺便洗了个澡。 女子有些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我……在后面找到一口井……”说着他不由的笑起来,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突然“开窍”的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女子憋笑看了看男人依旧舍不得取下来的大草帽有些狐疑的问道:“你的头受伤了吗?” 男人慌忙抬手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与女子保持住始终如一的距离,逃过了被看清脸面的厄运。“没有。”说罢,他逃也似的在前面领路。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5 无良卖场 【妖族篇(一)】 “要不要……歇息?” 一路上极度沉默的二人终有一个主动开口。 一直紧跟其后的宫主看了看天色觉得尚早,当下微微一笑:“太阳都没下山呢,你就想偷懒了吗?” “不是。”墨霜快速否认,“这里是‘枏(音南)’荒地界,不太平。” 女子嫣然一笑:“枏,类之故都。”她环顾了一圈,那尘埃四起的土地上坐落着新旧不齐的各色房屋。一直走来,这一片区域说不上有什么特色,但硬要把“特色”放到台面上的话,那只能说这里像一个各民族、种群混杂的聚集地,建筑风格和习俗五花八门、杂乱不堪。 “是。但它现在是南边最大的奴隶场。”墨霜努力回忆着被左权使强求硬背下来的《八荒十六洲谱》,想要再从其中搜刮些细节说与女子听。 “那又如何。”不等墨霜细说,宫主便将之打断。“你不是在我身边吗?”说罢,她又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这句话无疑将男人堵了个结实,霎时间,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苦笑。因为没有一个男性会不因美貌女子的称赞和依赖感到荣幸的,更别说是以绝对力量称霸一方的妖族人。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女子的话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因为单论实力,他还不及前头那个看似柔软的同族女子。 二人各怀心思的朝前走着,越过横七竖八的楼房和随处可见的地摊。这小宫主还在各种摊位上打量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时,那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吆喝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箱子堆成的小台上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高举手上的皮鞭颇有气势的吼着什么,而四周的人则是饶有兴致的交头接耳、喋喋不休。 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对周遭事物还处于新奇的阶段。 “走,去看看。”女子不由分说的跑了过去。 “小宫……你……”男人眉头一皱,想要制止已经晚了。 他瞟了眼那群人,以身高上的优势掠过人头依稀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又在贩卖奴隶,又是哪一族的弱势群体倒了血霉? 男人的眉头皱着,牙冠咬紧。他似乎对这种十分常见的、大家已经适应的交易感到无比的反感。他不想去看贩卖者数钱时的满足笑容,更不想去品味那些关在牢笼里巴巴呆望着远方的奴隶。可他的脚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迈步,因为,小宫主还在那里。 站在几个烂木箱上的人将手上的鞭子往地上一抽,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 “我老伍的货大伙儿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好!”黝黑汉子指了指旁边三个大笼子接着道,“老地界里跟乡亲们也熟络了,不打囫囵眼。一口底价开始,老规矩!”说罢,又是“啪”的一声响,这次鞭子抽在了铁笼上。 哗然声中,一个嬉皮笑脸的人举手问了句:“有尖儿没?这次再没有,你老伍的招牌可就要保不住了啊!”,言毕,众人喝彩。 “他们说的‘尖’是什么?”站在人群后排的小宫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她阅历虽较为丰富,但却因为种种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某些限制,像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她鲜少来过。 哪知,等了半天也没人回答自己。女子终于将放在场中的双目移开看向后方。此刻,离着自己几步之遥的墨霜正直愣愣的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死死盯着前方。 “怎么了?”小宫主感到怪异,正想往他那边走去却被突然挤进来的几个人给挡了去路,当下也只得作罢。 “有,这个就是!”老伍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花样,鞭尖恰好点在了一个装着异族美女的笼子上。 那美女有着一头墨绿的波浪长发,琉璃般浅灰而略带蓝光的眼眸里散发着说不出的柔情与哀婉,轻薄的布料下,那优美而单薄的身躯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外露的手脚指上覆着一层蒲,衣服的破洞下有着微茫流转的细鳞。 那显然是个鲛人,即便她现在衣衫褴褛、一身尘埃,但依旧遮不住这一种族与生俱来的美。 “你们知道,最近几年鲛奴越来越少了,特别是野生的。大伙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这种品相的可不是家养能比的!而且!”老伍故意顿了顿,提起了众人的胃口才道“她还没涉过人事。”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底下小声议论的人们开始惊呼出来,看向鲛女的神色多了不少变化,然而细数起来,全可概括为“贪婪”与“垂涎”。 “无耻。”墨霜站在嘈杂的人群中淡淡一句话,然而顶多换来周围人的几眼回看,更多的人并没有去理会他。 “剩下的两个东西是什么?别光顾着介绍鲛人啊!我可买不起。”此言一出,众人分分附和。来这露天卖场的大多是些平常人家,能出几个闲钱买个奴隶使唤就算不得了了,鲛人这种东西算奢侈品,“人工饲养”的价格就够他们倾家荡产,更何况是海里捕上来的野生货?这群人深知,老伍在这儿炫货除了碰个狗屎运外,最主要的目的是在给自己找门面打名望。各个想着看眼新鲜事物也不是不好,买不起总能开开眼,但是看到对方对此喋喋不休的得意劲儿又有些不爽,这才纷纷止住了他继续介绍鲛人的冲动。 老伍明显被噎了一下,但反应也快,接着就从容不迫的介绍着另外两个笼子里的奴隶。“这个,苍狼族的崽子。”他将鞭子再往旁边一指“这个我就不用说了,看肤色就知道是只类。” 众人打量着笼里的“物品”。一个笼子里关的是手脚被锁、蓬头垢面却一脸怒意还在张牙舞爪的“人”,这“人”长得也只是有点儿像人,其面部颇为异样的面孔和满口的獠牙细齿还有身后卷曲的两条毛茸茸的深黑色尾巴已经将它的特质无情的出卖了。看见众人往这边靠来,它极其不友善的伸出一双利爪撑在铁栏杆上,龇牙咧嘴的眼睛一瞪,顿时吓退不少人。 “啪”的一声,长鞭准确无误的击在苍狼紧握铁笼的手抓上,顿时留下一条血痕。但这似乎没有让那个看上去就凶巴巴的东西妥协,反而是转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持鞭的老伍,嘴里发出一阵嘶哑的低吼。 “苍狼?谁不嫌命长的尽管买回去。” “你,你怎么抓到的啊!” “我看这次就那类还行,你们觉得呢?” …… 人群沸腾了,他们完全想不通老伍是如何抓到这种珍惜而凶猛的野兽的,更想不到这人居然会把抓来的苍狼当做奴隶贩卖。这人炫得也太过头了! 对于如何抓到苍狼捞到野鲛人的英雄事迹,老伍自然是不厌其烦、添油加醋的大肆吹嘘一番,吹得上天入地就差他能吞云吐雾。 “你……还好吗?” 不知何时,小宫主已经走到了墨霜的身侧,她仰头望向那个此刻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且完全忘了跟她保持距离的人,然后她看见了帽檐下那张震怒而愤恨的脸,以及……那灼人视线的雾痕和异样的眼珠。 “他们居然,居然还想把苍狼变成奴隶?!”男人低吼了一句,双拳紧握。 她有些诧异而心疼的看着他。“它的腿断了。因为这样,才会被抓的吧。” 听此一句,墨霜凝神一看。那苍狼的后腿确实骨折筋断的无力的瘫在一侧,其整个身体只是被双手所支撑。 他看着牢笼中他曾向往而尊重的种族,如今破天荒的出现在奴隶场中,觉得着实讽刺。不过也是,若不是这个苍狼的腿骨断了,凭借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山岩、平地里奔跑的速度和绝对的攻击力度,别说这种普通人,就算是专业的猎手也很难抓住。更何况,通常来讲带有“狼”字的,一般都会是群居体。 看了眼此刻正为那边作为老伍手里唯一靠谱货物的类而争相出价的人群后,墨霜像是被带动起了消费热情似的埋头说了一句:“我想要它们。”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你……不是讨厌奴隶吗?”女子疑惑的看着男人,她知道他很讨厌“奴隶”的存在,他虽然从不去干涉别人,但左权使赐给他以做表彰的奴隶甚至是婢女都被他在一刻之内尽数赶走,说是觉得碍眼碍事。可今天他是怎么了?难道终于想通了吗? “你带足银钱了吗?我这儿的应该够。”女子轻叹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不过苍狼生性暴戾不被驯服,要不……你买鲛人和那只类吧?” “我都要。” “……都要吗?可是……”小宫主听罢心里发虚,她有些后悔没把自己的嫁妆给收回来。 “我出来时没带什么银钱,宫主帮我凑一点买下苍狼就可以。”男人垂首看着女子笑了笑,补充两个字“谢谢。”。 “你不是说……” “是,但我没说要买”墨霜压低了声音道。“苍狼受伤太重,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子凝眉望着那个还在铁笼里与绑在自身身上的粗铁链做抗争的苍狼,看着它那凶狠而不屈服的神情以及早已被冷铁磨破的皮肤,当下不由心软下来。在心底,她是不赞同“引狼入室”的,可她现在却觉得对方无比的可怜。 杂七杂八的人群相继安静下来,那边牢笼里的类已经被老伍牵出递给了买下它的人。很显然,如大众所知的那样,类这种动物是非常温驯的。因此它一声不吭的,在牵着它的绳子还未被绷直的状态下便已经十分顺从的跟了自己的新主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6 背井离乡 【妖族篇(一)】 一片低低的惋惜声过,热闹的场子散了一大半的人。墨霜稍微瞥了眼四周,没有发现什么衣衫华丽的富豪权贵,当下心里踏实了一半。他下意识的看了眼不知为何盯着自己脸有些发愣的女子,全然没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对她想要掩藏的东西已经暴露。他微微侧头:“应该可以底价拿。” “嗯……” “极品鲛人就算了,不是我老伍看不起各位。实在是能出得起价的人太少了。所以各位不必问价,我呢也不说。咱就直接跳过。”老伍手里掂着刚赚来的一袋子金银,有些懒洋洋的走到还在与囚笼做徒劳抗争的苍狼面前。钱一到手,他此刻的心情大好,看着里面躁动不安的猛兽,他不过是用手象征性的划了一下,虚指着它道:“这个我先问问有没有人拿。” 此言一出,众人笑骂:“你这心也忒黑了!买回去被咬死等你继承家产呢?” 老伍一听正色道:“苍狼的速度和武力你们总不能否认。当个看家护院的门神总不会亏?” “都被你逮了还门神?” “你这价格的门神,咱还不如养几条猎犬有用不是?” “我咋还是不信你能抓到它呢?” …… “停!”老伍见自己的壮举有一丝穿邦的危险,当下将手聚在空中做了个停的姿势。然后心下一横:“两颗红玉加四只金珠!” “唉呀妈呀,你坑谁呢?”众人纷纷要走。 “哎,别走啊。诚心要可以再便宜点。两颗红玉,只要两颗红玉!最有门面的门神就是你的!” 众人不以为然。或许,用一头不知何时会反扑自己主人的苍狼看家护院,那还真不如养几条猎犬。 “它的后腿断了。” 这时,一阵低沉而冰冷的声音穿过杂闹的人群,抵达老伍的耳朵。 老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身黑衣且头戴斗笠的人站在角落里,适才场面有些混乱,他还真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号人躲在那儿。 “我不弄断它的腿又怎能把它逮个正着?!” “你做不到。”墨霜淡淡的说。 “你说什么?!” “它我要了,一颗红玉。笼子、牛,给我。”男人转眼看了看一旁用来拉车的牛,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砍价的,不对,确切的说,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仅砍价并且还以命令的口吻叫他买一送二的!而且,牛也是很贵的,值不少金珠。这笼子他也还需要回用!他看着对方身形,觉着那应该是个年轻的小伙,也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上他这儿来挑事来了。 “你说什么?”老伍用小指掏着耳朵。 墨霜真的好似一块不解风情、不明事理的大木头,他没听出对方压在嗓子眼儿下的愠怒,用一种波澜不惊而厚颜无耻的音调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啪”的一声,热流在石板地上清晰的浮现,地上明显的白痕被周围的尘烟所缭绕。 “格老子的,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到这儿戏耍我。滚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别在这……” 话说的很粗鄙,墨霜嫌恶的神色被压在帽檐下。而老伍那唾液横飞的嘴,也在他明显感到异常的时候慢慢停下来。 压迫感?一种乌云遮日、大厦倾覆的压迫感从那个黑衣人身上散发出来。不仅仅是自己感觉到了,就连旁边原本闲聊的众人甚至是在牢笼里挣扎的苍狼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息。 然而,就在众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小心防备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压迫力又被猛的抽走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我,没人敢要。卖给我你还有一个红玉。”话到这里止住,但隐藏的那段内容大家都很清楚是什么意思——你卖还有钱赚,不卖我可能就要开抢了! 很明显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气势扫出,老伍已知不是对手。当下只得把脸一扬,虚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服软陪笑:“一个红玉就一个红玉,您说了算。笼子我这儿可以送您,可这牛说到底也是我吃饭的家伙……您看您这……给条活路呗。” 看着老伍此刻可怜兮兮的样,墨霜微微点了下头:“再加六十金珠。” 六十金珠,已经够买一头半的牛了。他不喜欢把事做绝,若是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也会给别人留条生路。 那人说过,“天无绝人之路”,他希望别人能给自己一条路,自然就会想着给别人一条路。 老伍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小跑上前接了金银。然后风速似的牵了另一头牛,压着装鲛人的笼子,含含糊糊的跟他打了声招呼就一溜烟的没影了。 见众人散却,小宫主掩面偷笑“看看你,把别人吓得不轻。” “我……”墨霜淡定冰冷的气势瞬间不在。“省点钱。” “嗯,也好。我原本想着啊,今晚我们可能要露宿山头,现在看来,可以住好一些的?”女子打趣。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连忙撇过头去若无其事的往笼边走,然后在苍狼戒备而不甘的表情下,连笼带兽的捆在平板牛车上。 “另外两个你打算怎么办?”女子见他慢悠悠的牵着牛过来问道。 “这里有几个主卖场,我们直接朝最大的那个去就是了。类,最后解决。” 小宫主蹙眉担忧:“你真的打算硬抢吗?我看这里乌烟瘴气的,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聚集的地方。吓他们一吓还行,要是动起真格来,恐怕不好收手。” 男人一顿:“你放心,我不会把妖族牵扯进来。” “现在多事之秋。不仅仅是妖族,你也不要有什么闪失。” “我明白,会小心。” …… 二人行至不远处便见着一座歇脚的土客栈,之所以将这客栈带个“土”字,实在是因为它确实是黄土泥条再加众多木板搭成的。客栈占地虽大却也简陋,虽然简陋但人气很旺。 两人环顾四周的房屋也好不到哪儿去,心想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估计都这样,也就没再往前走。 “老板,要两间上房。”女子主动去到柜台处出手便是一颗金珠。 “对不住啊姑娘。”掌柜十分歉意的说道:“小店房间都住满了。” “嗯?都满了吗?” 小宫主正打算收回放在桌上的金珠时,那掌柜又道:“不过还有一处带着院落的房屋还空着。”他看着卡在对方白皙手指间的金珠笑道:“不找补头,就刚好够。” “好呀,要安静点儿的。”女子又将金珠放下。 “您放心!绝对安静,采光透风都是一等一的好。里面家具也都是才换不久的,这天儿院里的花也开了,您还可以赏个景……” “那就这间吧。劳烦带个路。”女子赶忙止住了还要絮叨的客栈老板。 因为墨霜还牵着一头牛拉了个巨大的被粗布罩着的货物,因此掌柜选了外面的通道,直接绕过店内到达院落。 这地方挺好,方便出入。男人想着。 “你打算入夜后去吗?”冰药(小宫主)见墨霜将东西放好,上前问。 此刻院内只他二人,他猛的将粗布掀开来,看了眼其中一脸不善的苍狼摇头:“不急,先把它腿骨接好再说。”然后就要上前动手,但那畜生实在太不友好,还没等墨霜走近,便是鼻喷白气,眼露凶光。他想着法的跟它周旋,最终发现这样下去别说帮他接骨,就连碰到它的皮毛也难。 “你去歇息吧,无碍。”墨霜在笼前踌躇片刻后才想起小宫主还一直陪着自己站在一旁,当下汗颜。 女子也不强留,一路下来确实有些饿也有些乏了。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去点菜。你一会儿过来。” “嗯。恳请你再备些它的吃食。” 冰药应了一声飘然而去。 见人走后,男子又企图靠近囚笼,不出所料的被对方一阵怒吼给震退。 “你听得懂我说话。我知道你听得懂。”男人站定不再上前。苍狼呲牙咧嘴的也没再做声。 “我们同源同祖,敬牧神。‘祖语’,我信你会。”男人说着,立刻将这八荒十六洲上的主流语言改为了牧神子民才会的“祖语”。 “我把你的腿治好,放你走。” 这一招果然起了效用,原本狂躁不安的异兽终于平静下来,虽然它的双眼依旧充满了戒备与不屈;但眼眸里想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暴戾情绪已经消退不少。 过了良久,久到墨霜快要以为不远处的苍狼可能已经变成一块不会动的雕塑的时候。它终于开口了:“你有这么好心?” “我是妖族人。” “妖族?妖族就值得信任?”苍狼裂开了龟裂的嘴角,冷笑了一声。“我们,不就是被你们驱赶出境的?” “陈年……”墨霜本想低语一句“陈年旧事何必重提”,但转念一想,自己简直就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他以何种资格轻而易举的对着苍狼说这句话?就如同,别人何以对着自己说“放下”二字? 苍狼群如今生活在风烈水寒、草浅尘多的西北大荒中,生存在那片荒凉到极点的地方是它们所愿意的么?有哪个种族国度不想占着自己一亩三分的肥沃土地世代繁衍?能够把它们强行驱赶到那种地方的,说到底还不是妖族当年那些万人之上的执权者;而它们流离失所的遭遇,也无非就是门阀派系争斗下的产物。 所以它们恨自己的母族也情有可原。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7 反复之人 【妖族篇(一)】 墨霜将话憋回去,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安慰又或是敷衍对方。他是应该重复妖族皇室里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还是应该说一句“你们会回来的。”以做安抚?但思来想去,好像自己又并没有说出这句话的资格。 “你想说什么?忏悔吗!晚了!”苍狼恶狠狠的抓着笼子。 墨霜好似是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但其表面依旧一派云淡风轻、面无表情的模样。“苍狼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他突然发觉这话再接下去可能就得出问题,当下直接拐了个弯,掌握主动权,“多说无益,治好你的腿,你走。我不会留你。” “我不信你!你们这些!卸磨杀驴、背信弃义的妖族人!” 男人摇了摇头:“家人还在等你。腿不治怎么回去?” 提起“家人”二字,笼中的苍狼突然爆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抖动的身躯让绑在它身上的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笑什么。”墨霜抱手蹙眉。 “你是蠢货吗?你以为那种人能抓到我?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腿骨碎了、中了迷药,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成肉酱!”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伤的。” “所以!你还没听出我的意思?什么家人,你跟我说回家?!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怎么回去?!” 说着,笼中的异兽突然仰头悲鸣长啸了一声,似是在祭奠枉死的亲人。 人的耐心通常是有一定限度的,就算他脾气再好也经不起对方不仅没有减弱迹象,反而越演越烈的跋扈气焰。更何况,墨霜从没觉得自己脾气好过。 等看苍狼折腾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凉丝丝的说了句:“你的意思是,你想死?” 苍狼一愣。 “好。那我把你丢出去。”说着,他极其认真的牵起牛就要往外走。 板车连带着上面的铁笼在起步的时候明显的晃动了一下,苍狼赶忙趴上前来瞪着男人吼道:“你干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没有,你让我不要管你。” “我!”它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嘴上逞一时之快容易,若要以身试险那还得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人真要丢了自己?他难道真的要舍弃自己了吗? 想着自己将会像一个破麻袋似的被人丢在路边或者荒郊野外,然后双腿尽废的在骄阳或是暴雨下爬行、乞讨……太可怕了! “我,我刚才没那么说过!”看着老牛快被牵到院门口,苍狼脸红脖子粗的吼了一句,但这一句显然底气不足。 墨霜没理他,继续朝前走。 眼看机会稍纵即逝,它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治好我的腿,你把它治好我再走。” 男人停下来,头也不回的道:“你不是跟妖族不共戴天吗?” “……是。但是那些恶事都不是你做的。” “你不是不屑于让我给你疗伤吗?” “我……我想通了!只有,只有我的腿好了,我才可以去报仇!” 男人转身看着苍狼服软的神情,不知怎的,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救你?”他鬼迷心窍的问出了一句可以让自己震惊的话,但他此刻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苍狼愣住,不知所措。 “难道,你愿意做一辈子的奴隶抵债?”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变化,严肃冰冷中掺杂着讥讽与嘲笑,像极了他讨厌的那个人。 苍狼的面色又从稍缓的状态恢复成初始的模样。 因为“奴隶”一词极大的侮辱了它们的尊严,它们与生俱来本就孤傲的性子是不允许被这样毫无底线的事所践踏的。 让苍狼为奴,那就如同狠狠的踩了猫的尾巴,让它们炸毛。 “丢了我吧!” “抱歉。” 在硝烟即将漫开的瞬间,二人同时开口。 苍狼意外的看着眼前的人。然而墨霜却没再看它一眼,默默的将牛车往回拉。 此时它陡然觉得,那个男人笔直的脊背似乎有些弯曲,有了明显的萧索之相。 “他怎么了?”苍狼心想。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对这个人放下了戒备。而理所应当的,没人回答它心中的疑问。 几声轻响过后,铁笼被人打开。墨霜进笼用钥匙去开绑在苍狼身上的铁链,然而试了半天,锁头没开得了,钥匙倒是很不争气的断了。 “这把钥匙开不了吗?”笼中的苍狼静静的看着男人的动作。 “嗯,假的。”墨霜拿起锁头细看。 这应该是那个不良商人给自己的一点小报复。 苍狼沉默了,他该不会跟这个铁链子粘一辈子吧!更何况,这铁链的末端还是焊接在笼壁上的! “没事。”像是看出了对方所想,墨霜淡淡一句。随后令它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但见那比成年男子拇指还粗的铁链,居然在墨霜用力的拉扯下直接断开来。而他似乎也没费多大力气,扯断铁链的神情就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平静轻松。 他大气也不喘一口。直接抱起浑身脏兮兮、呆若木鸡的苍狼就往屋里走。 等苍狼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被人轻柔的放在了凳子上。而此刻,小宫主也恰好回来。 “店里的牛羊肉都不新鲜,我出去买了些……咦?它好了么?”女子瞟见此刻一扫狂躁、乖乖坐在凳子上的苍狼诧异道。 她所说的“好”,不过指的是苍狼性子的转变而不是腿伤。墨霜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当下轻轻点了点头。 “真厉害。”冰药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称赞了一句,让男人颇感受宠若惊。 “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女子用祖语对着二人说,接着将买回来的好大一包熟牛肉和羊肉从汇芸囊中取出铺开,顿时房内浓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明显是很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的苍狼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了食物上似的,喉咙上下滚动的时候发出了一种令人尴尬的呼噜声。然而它还是下意识戒备而警觉的看了女子一眼。 “要杀你,不用这么麻烦。”墨霜剑眉微微一皱在一旁冷冷道。然后直接用手掰了一大块羊肉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见男人动作,苍狼再也顾不得什么下毒不下毒又或者是吃相好不好看了。它整个人,不,是整头人狼扑了上去,然后一手撕下一块肉来,左右开弓的就往嘴里一顿狂塞。 “慢点吃,小心噎着!”冰药端过一杯水来,然而苍狼根本不予理会。女子放下杯子看着男人“我们的让小保送到外面了。你陪我赏赏花吹吹风?” 墨霜犹豫片刻,随之而去。 用膳时分他依旧头不离帽的顶着那灰得快要落土的斗笠。一张长椅被他坐了个对角。仿佛对面那个与之共进膳食的是一头生猛的母老虎而不是温婉俏丽的佳人。 话题由冰药开头,以墨霜结束。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却丝毫不显轻松欢快,反而有一种浓郁到可闻的尴尬。这种尴尬像毒烟似的在二人之间愈演愈烈,以至于所谓的“赏花吹风”变成了“相顾无言”。 墨霜木讷而机械的刨着饭,屁股已经挪到了凳子边缘,半蹲半坐的维持着自己僵硬的姿势。 “还记得你跟我第一次在一起用膳的场景吗?你也是这样的。” 冰药将夹起的菜放到墨霜碗里带着笑意,“嗯……离现在有二十多年了吧?我记得那一次是朱雀偷了明滅(音灭)的符令带你从左权使的后山校场里溜出来的。我们在……亶(音胆)爱山碰巧遇见了。还记得么?” 墨霜扒饭的速度有所减缓,似乎也在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事。 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可以说得上是这四百六十八年里他过得最快活的一天。而那一段在后山校场的生活虽累虽苦,但那也是他迈出阴影的第一个地方。 ——在那里,他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有了第一次微笑;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关怀”的东西,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肝胆相照”。在第一次不自量力的为人出头后,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被人需要的、自己的努力不是白费的。 当然,在那一段日子里,他也第一次对面前的女子有了“图谋不轨”的倾慕之情,以及……以及兴起了对那个人反抗的欲望。 一想到那个他不想恨却又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人,这前一刻美妙的心情就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我……吃完了。”他放下碗筷没敢去看冰药。右手不自觉的抬起扶着帽檐,屁股早已离开凳面,一副临阵脱逃的样子。 女子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去揭露或者责怪。毕竟,她已经有点儿习惯了。 “你去吧。” 男人“嗯”了一声,跑出了抱头鼠窜的气势。 “桌子上的药,留给你的!”冰药提高了嗓音在他身后喊了一句,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见。 房门被猛的掀闭一半,大刀阔斧的动作把屋内正吃饱歇息的苍狼给惊了个哆嗦。还没等它开口询问,那人又皱着眉头、一脸燥意的将门完全推开。 墨霜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心下呼出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一脸惊诧的苍狼。然后再度以波澜不惊的平淡语气说道:“吃完了就帮你接骨。”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8 无药可救 【妖族篇(一)】 墨霜不得不承认,苍狼是个颇有骨气的狼崽子。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完全是因为在接骨的过程中对方虽说面色发青、大汗淋漓以及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但它却没叫没动更没哭。这一点让男人对之有了几分欣赏之意。毕竟一个半大的毛孩子,能够这么坚韧的,很少见。 “牙,再咬就碎了。”墨霜将染血的毛巾丢进盆里,坐到桌旁拿了药膏准备给人家其它伤处上药。“腿怎么断的?” 苍狼看着自己快被包成两根棒槌的腿有些愤愤然:“我们一家人被族长派去走货,路上遇到袭击。他们都被炸死了……我是被阿爹推了一把掉进山谷里才活下来的。等我醒过来,发现腿已经断了,而且浑身无力,头很疼还觉得想要呕吐……哼,要是我当时能动,我就把那个人撕成碎渣!” 墨霜僵了手上的动作回头问:“袭击?在什么地方?” “唔……苍梧山到岩溶林之间的地方,具体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反正那里有好大的草场,然后树也多石头也多。”苍狼仔细思索着,想要尽量的还原当时的场景,“那里很开阔,但是树木很茂密也很高。我记得树顶上飞着好多鹰隼,可惜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但是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鹰隼?” “鹰隼(音笋)”,一种用于短时间内天空飞行的轻机械,材料主要由木头、竹片和铁板组成,零件携带方便、拆卸安装方便。往往五人便能合背一架鹰隼的零件器械,三人合力便能在短时间内将完整的鹰隼组装起来。鹰隼上有专门携带火器的部位,一架鹰隼可坐得下两个精壮的成年男性。 墨霜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十闻九录》里面的相关内容,他的脑海里显现出了鹰隼的大致模样。不过,比鹰隼描述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人族”二字。 这个东西可以说才被造出不久,约摸也就是六七年左右。但因为它的优势实在太过明显,因此在短短的一年磨合期后就开始进行批量化生产。 现在人族的军队里,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么个玩意儿。 “你没看错?”墨霜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苍狼。 据他所知,自从万年前那场让各族死伤惨重,人族更是只余星星火点的“伐域之战”后,人族就开陷入漫长的沉默期。原本 妖、冥、人、神、魅 多足鼎立的时代完结——“魅”灭绝,“神”退隐,“人族”和“妖族”元气大伤,而唯有“冥族”损伤较小。 然而“冥”这一族却在那之后抱着趁机称霸一方的打算不顾自身消耗的四处攻伐,最终以惹怒妖族而力有不敌被封印。 所以,原来的“鼎”早就站不稳了,放眼望去,这片大地上的大族也就只剩下后来才缓过气儿的人族和一直都不好不坏的妖族了。虽说这两条腿的鼎很容易变成一条腿的,可这几千年下来,人族很安分。安分到规规矩矩的遵守各地的风俗文化,安分到处处谦让妖族,更安分到时不时的还给妖族执权者送个稀世珍宝什么的? 妖族也不是笨蛋,在没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不会大动干戈。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道理人家是懂的,它也乐得两边相安无事……更何况妖族还在内乱。 难道是人族现在蠢蠢欲动了么?墨霜思量着。但为什么会选苍狼?苍狼万年前就被赶出妖族了! 墨霜深吸了口气,他觉得,务必要把这件事告知给左权使 。 “我没看错,鹰隼和鸟,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苍狼予以了肯定的答案。 男人微微点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你没中迷香。动不了应该是山谷下的瘴气和受伤过重导致。” 他将桌上的几瓶药混合涂抹在纱布上;在打开其中一瓶的时候,一种与众不同的清爽芬芳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让他的手抖了一抖。 男人僵在哪儿。直到苍狼在他身后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他将那瓶药盖好收入怀中,终于将几天都不曾取下的斗笠给摘了下来。 “你终于舍得取下来了。都扎死我了。” 苍狼直言不讳的抱怨了一句。 是了……在他给它开锁断链或者换药的时候,好像帽檐老是碰到什么东西。 墨霜自嘲的笑了笑,将绷带缠在苍狼的手臂上。“没完全恢复前,你跟着我们。” “你们要去哪儿呀?”苍狼直愣愣的看着男人的脸。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在这里住几天,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哦。……你的伤,看着很严重。” “无碍。” 等苍狼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好后,墨霜叮嘱了几句,直接关门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这偌大的、偏安一隅的院落里,常在的也只有一个伤号。冰药时不时的出去溜达一圈,至于墨霜则是神神秘秘的早出晚归,甚至是整天不回。 它的伤在良药和精心呵护之下好得很快,不过十多天的日子过去,它已经可以一瘸一拐的下地了。苍狼是有些小激动的,说句实话,它没想过自己会被救更没想过自己能够好起来。 它盯着男人,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闪烁。正当它想将自己的感激之情表达出来,并且为自己之前不好的态度而忏悔的时候。墨霜淡淡的对它说了一句:“今晚出发。” 出发?就要走了吗? 苍狼看了在旁边坐立不安的、前几天突然入住到这间屋子里的“狱友”一眼,奇怪的问:“那只类呢?不来吗?” 男人摇头:“它说它习惯了。” 苍狼的眼里显出了鄙夷之色。 “习惯了”?习惯了被人牵着走还是习惯了被人使唤和奴役?这三个字在它耳旁一过,他就想起了那只类被人牵走时低眉顺眼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挣扎与反抗,除了唯唯诺诺之外,它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族群?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东西?!难怪类这一族没落得都快没了自己的姓名,也难怪这一族的奴隶和侍宠这么多。 想到这儿,苍狼脸上厌恶的神色尽显,它豪气干云而又恨铁不成钢的小手一挥,恶狠狠的道:“活该它们被灭!不知上进的东西!你就这么便宜它?!” 正在喝茶歇息的墨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另一边一直保持“透明化”的鲛人也愣住了。 “那你认为我该把那只类怎么样。”男人问道。 “当然是杀了啊!杀了它们!”苍狼理所应当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只有让这些甘做奴隶的都死,普天之下的生灵才能得到真正的平等!” 墨霜看了苍狼一眼,以一种看孩子的目光凝视着他。 “怎……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弱小便是罪恶’?” “难道不是?反正阿爹阿妈都这么认为的,族长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懂得反抗,哪儿还会有那么多的不平等。要是人人都有自保和自强的能力,那就可以互相牵制而不是压迫和被压迫!” 一句看起来孩子气的话让男人思索起来,让他在悬崖边徘徊不前的步伐有了朝某一方向偏离的预兆。是进是退?是攻是守?那个火坑他要不要跳?那个危险的决定他要不要尝试?四百多年间已成定局、败局的劫数他要不要打破?打破,他想。但是太难,这种难度不仅存在于周围的环境,还存在于早就被禁锢的灵魂中。 有的东西,一旦深入骨髓便挥之不去。除非,你有刮骨疗伤的勇气。 “类的守护神‘琨狸’早就不在了,它们的王族也没有了保护力量。沦落至今,不是它们的错。”男人叹了口气说道。 “找借口。”苍狼不服气。 “你不也会服软吗?” 苍狼被噎了一下,小声嘀咕道:“那是我还想着要报仇,不能因小失大。” 墨霜听见了,不过没再理它。 “其实……它留在那里也很好。”坐在一旁一直看着二人的鲛女此刻开口了,声音温和而轻柔。 “你说什么?!”苍狼又炸毛了。 “我们南鲛北类被世代压迫,若能有个主人安生的过日子不是一件坏事。那些没人管的会饱受风雨会挨饿受冻,还会被抓去取珠剥皮……” 南鲛北类,苍狼听说过。鲛人滴泪成珠、双目更有“鲛人珠”或是“琉璃玉”的美称,取下后是一种极其绚烂妖异的“宝石”。类,更因为其骨骼柔韧回弹力极好且皮毛具有相当优秀的保温作用,而广受“欢迎”;更别说,类的胆液还是一种稀有珍贵的药引。 正所谓“无利而不往”;“获利”是万物生存的基本准则,而“怀璧”就成了一种普天公认的罪恶;因为你随时会勾起他人掠夺的欲望。 “这天下,好物众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却鲜少有人会考虑到底守不守得住。”那人说过的话在墨霜的脑海里反复回荡,让他觉得生冷而残酷。 这边的两个“狱友”已经争得面红脖子粗,温驯优雅的鲛女渐渐辩出了一种神挡杀神的气势,而苍狼的暴躁脾气也上来了,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闭嘴!”墨霜横眉冷对的看了二人一眼;两人立刻禁声。 “这些东西没有意义,管好自己就可以。”男人甩下一句话,有些心烦意乱的离开。唯剩一对大眼瞪小眼的“狱友”酝酿着飞沙走石的致命一击。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09 重归故里 夜晚,月明星稀。 白日里的热闹和嘈杂全没了影,跟着日落一起慢慢蒸发。 墨霜一手接过冰药新买的箬(音弱)笠,道了声谢后戴在头上,几人便收拾了行囊出门。 路上无人,夜深人静。 在只得月色星光照耀下的小镇走了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水泽地。 “怎么过去啊,路不通啊!”要不是苍狼已经确信面前的几人都不是恶徒;看这山高水阔、地皮荒的架势,他可能就会认为自己是被骗到这儿来候斩的。 “飞过去。”男人淡淡的说了句。 “飞?我不会啊!”它一头狼还能长个翅膀不成? “我载你们。都散开。”墨霜说着转头又对冰药道:“天色黑,你不用化形了。” 苍狼和鲛女莫名其妙的往外退了好几步,冰药也依言走开。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阵妖风参杂着迷雾在小范围的地方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眨眼间一头通体漆黑,黑到几乎在夜里看不见的异兽显现在各人眼前。 那大概是一头凤身龙尾、头长鹿角的异兽,不过,它有三对翅膀,两对硕大的羽翅交叠在两肋上,一对相对而言比较袖珍的薄翼则是处在龙尾凤身相接的地方。说那是龙尾也不妥当,因为那鳞甲密布的地方有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鳍”。 “我们上去吧。”冰药见怪不怪的喊醒了两个愣神的家伙。率先一步飞身上了异兽的背部。 苍狼皱眉看着面前小山般大小的异兽往上爬,心里纳闷着一件事,不过还没等它纳闷完,它就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给拉了上去。接着就是轻巧的鲛人一个纵身翻。 “坐稳了!”无声的空气里,众人心底都听到了一句提醒。紧接着就是身下庞然大物开拔的动静。 没有苍狼想象的那样给自己来个地动山摇。 待异兽平平稳稳的飞起之后,它终于将手里适才抓住不放的茸羽给稍稍松了些,然后再试着慢慢放开。 “我在你身边,别怕。”冰药看着月色下苍狼手里从异兽背部拔下的几根乌黑闪亮的长毛有些好笑。 “谁怕了?你开玩笑呢!” 话没说完,只觉一阵倾斜,仿佛是脚底突然踩在滑坡上似的控制不住摇摇欲坠的力道。 那撮可怜的茸羽再次被它毫不怜惜的死抓不放。 它这是第一次上天,对于一头在山岩和平原中奔跑的苍狼而言,这是新鲜而刺激的。不过也刺激得过头了。 它以为自己能像鲛女那样用新奇的目光去眺望下面漆黑的深渊,又或是像那个女子一样正襟危坐在异兽的背上。 结果它却发现它根本就不能。当它试图用放松的姿势去看下面的环境时。它瞬间有一种被什么血盆大口吞噬的感觉,与此同时,自己还有明显的头晕眼花、全身发软发抖的迹象。 这不是真的,它居然恐高! “别往下看了。你快把人家的毛拔光了!” 鲛女看着苍狼那试图挑战自我极限且屡败屡战的狠劲儿,以及感受着风中不断飞到自己脸上的毛发,就不得不去提醒一下。 苍狼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身前的那撮毛似乎比旁边的少了一半有余。 “我扶着你吧。”旁边的冰药委婉的表达了她的同情。 四翼在空中舞动,吹散遮天蔽月的乌云,打乱了云下连绵不断的细雨。划过之处,大风骤起又迅速消散。那对翅膀就像是能够掀动山河的大浆,掀动着皓白明月和苍穹繁星。 “到了。” 天微亮,墨霜的声音已经在心底回荡。 苍狼:“下面是哪儿啊?” “应冕山。”冰药答道:“算是靠近东面了吧。” 苍狼挠了挠脑袋,它没听说过。 冰药看它这反应,微微一笑:“这里比较偏僻,外人鲜少知道,不奇怪。” 于一山坳处,众人跳下异兽背部,墨霜恢复人形带路而去。 这样森林环绕、怪石嶙峋的地方遍地都是。况且在夜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欣赏的景色。 埋头走了不久,在下坡路上见了个茅草屋 里面点着灯。 他带着众人在外敲响了院门,不过多久便听犬吠之声暴然而起。 “屈尊,化形。”墨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敲门的动作转头对苍狼道。 “什么?” “里面是个老人,怕被你吓着。” 苍狼一噎摸了摸自己那张还未完全成型的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脸倍感委屈。 妖族之人,要想外形完全与人无异,就得等到成年的时候,也就是约莫三百来岁。 “这里不是妖族地界?” “嗯,据说这里的人,都是祖上时跟同族走散了安顿在此的。算起来,应该是人族。”冰药笑了笑。 话音刚落,院内开门的“吱呀声”想起,同时狗叫声更胜。 几乎就在外院打开的同时,苍狼也变回了一条毛茸茸小狼崽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两条尾巴的灰毛犬。 门开了,扑过来了一条个头跟它差不多大的黄狗,鬼使神差的死命朝它摇尾巴。只可惜苍狼面露凶光把人家吓退了三步。 “这……哪儿来的小恶犬呐?”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低头看着苍狼奶凶奶凶的模样问道。 “王婆婆,我这有一个朋友和一……条狗,要在你这叨扰几天。方便吗?”墨霜没看苍狼回望他的眼神,客气的说道。 “哦,这小狗是你养的?好看,好看,就是它都不摇尾巴,你看它……” “这些给你,劳烦了。”墨霜从汇芸囊里取出所剩的最后一颗红玉和一些散银递给老人。 老人将放在苍狼身上的目光收回,看了一眼男人递来的钱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山里面哪儿用得了这些东西?他们你交给我就行,老婆子会善待的。” 二人互相推来推去,最终红玉还是还给了墨霜,而碎银则是被老人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这小崽子不挑食吧?”老人似乎对地上的苍狼十分上心,倒是对一旁亭亭玉立的鲛人除了稍问几句后就没再留意。 苍狼还在龇牙咧嘴的瞪着那条一直对着自己摇尾巴的黄狗;身子一轻就被人抱起来。 真当自己是宠物呢?!它回瞪着墨霜,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它。 “不挑食,阿黄吃什么,给它照旧就行。”他一把摁住挣扎的苍狼,面对对方奇大无比的神力,它只得老实本分的趴着。 “那就好……” 看老人一副想抱又不敢抱的模样,墨霜在狼屁股上拍了一把,心底传音给它:“摇尾巴。” 苍狼一愣,随后怒气冲天。 “或者,跟我再走一趟,去妖族领地。自己选。” 去妖族领地?算了吧,它可不想去那个把自己一干族人给驱赶出境的地方。说到底,苍狼是早年间被妖族遗弃的对象,就算现在双方见面不分外眼红也会分外尴尬。再说了,它对墨霜和冰药消除敌意,也不等于对整个妖族消除敌意。 威胁很有效,它决定摇尾巴,顺便呜呜的叫几声。 然而苍狼把尾巴摆了半天也摇不出黄狗的频率。 “它很友好。只是后肢骨折才复原不久。”墨霜看了眼怀里苍狼僵硬抖动的狼尾,顺带说了句:“它尾骨也被人剪了。”说着,像是怕人不信似的拉起分叉的尾巴以做证明。 老人本就爱狗成痴,听闻苍狼居然有如此凄惨的遭遇,顿时心生怜悯,什么害怕和疑惑都放到一边去了。毫不犹豫的就从男人怀中抱了过来、领着鲛女进屋了。甚至连临别前的絮叨都没有;只说它受苦了,要帮它好好看看,让它好好歇息。 “你怎么学会骗人了?” 老人道别二人后,冰药一脸惊讶的看着墨霜,在她心里,面前这人是名副其实的老实人。 “再不说谎,老人家该起疑了。”说着,墨霜带头往山下走去。 “你对这里很熟?” “嗯,以前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去两个地方。一个是琉钥大人哪儿,一个就是这里。之前只要有空,我就会过来帮他们洒扫劈柴什么的,渐渐的也就熟了。” 说到这儿,墨霜的话匣子似乎是打开了,没了以往独处时的尴尬与小心翼翼,变得平易起来。 “难怪刚才看你们很熟络的样子。那,你也喜欢去找琉钥吗?”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是我觉得那里的气味好闻。” “气味?” “嗯,那里的药香味会让我感觉轻松些。琉钥大人的琴弹也得好,人也好说话。” “看来你和琉钥还相处的不错。” “是,不过……终究不是一条路的。”墨霜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宫主重归这里一会儿要不要出去逛逛?” …… 两人一路谈话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所谓的“白府”前。 绵延千里的山脚下,这一片区域中的房屋都算不上好但也不能说有多破。只是相比于那些繁华城镇的而言多了不少朴实气,少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点缀。 而坐落此处的“白府”却予人不一样感觉,同样的朴实装设下好似多了一点儿莫名其妙的“仙气”。对,就是一种仙气萦绕的感觉。好像它所占的一亩三分地上方的空气都要清新些,云彩都得洁白点儿。 白府里的主人姓白,据说是之前经商迷了路,无意间流落至此的,他机缘巧合或者说走不出整个应冕山后,便干脆在此驻扎下来。当然,还有传闻说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苟活的。 总之,关于白府神秘主人的传闻有一堆,他们也分不清谁真谁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神秘人也从未露过面。但从那边家丁召集这里人帮着盖房子、送菜送柴的时候,他们也就知道了——这个人很有钱也很大方。 “是公子?” 墨霜在门外站了会儿,他取下箬笠,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递给看门的护卫,“她,你们认识。” 护卫早从来人的身形体态上认出他们了,当下打了个招呼便放人进去。 一进大院,领路的丫头就主动跟过来。 “那,我先去厢房歇息了。”冰药跟墨霜道了个别,跟着丫头走去休息。她知道,他每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左权使交代汇报事情。所以,她也不便去缠着他做什么当地向导,陪着她去四处游玩。 墨霜轻车熟路的走入正厅,然后在一扇不起眼的隔墙上按动了一个小机扩。 顿时,他所在的地面往下错开一节,露出一条灯火昏黄的暗道。 他看了一眼通道,提起衣摆朝下走去。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0 黯有浮动 这地道通往了一处别有洞天的地方。 偌大清爽的庭院内花香鸟语、生机盎然。随处可见缤纷落叶和飘扬花瓣。近听有细流涓涓、远闻有山鹰长鸣。稀疏的白雾像是层薄纱一般萦绕着整个内院,在清新脱俗的典雅之下多出几分不染风尘的意味。 大好的日头下,一个白衣银发的男子静静伫立在院内的池塘边。他正在喂鱼,而池子里的几十条锦鲤也正夺食夺得欢快。 “尊主,少主回来了。”黄岳像是怕搅了无锋雅兴似的声音极轻。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慢条斯理的做着手上的事情。 黄岳没有再说话,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仿佛一尊笔挺的石雕。 墨霜由远及近的走来,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直到他人走到距离白衣人五尺开外的时候,才听那人慢慢悠悠的问了一声:“事情办完了?” “饶家还有两脉,一脉在罗海洲,一脉在珈蓝珈。”男人停下,站在白衣人身后。 “既然事情还没完成,你为何回来?”无锋将鱼食递给一旁的侍女终于转身,那令他厌恶的淡金色眸子里倒影着他的轮廓。 “岩溶林和苍梧山附近出现过鹰隼。离现在大概三周时间。”墨霜盯了一会儿对方,然而不知为何,像是败下阵来似的,最终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是么。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清。”无锋看着他。 “左权使若无吩咐,那容我告退。” 墨霜说着转身要走,无锋却在那儿漫不经心的缓缓开口:“我记得,我给你的指令是灭南家满门。” 男人驻足。 “看来,你还需要继续留在后山校场再练个三十年。不……”无锋轻笑着摇头:“或许,你应该回去把牢底坐穿?” 墨霜暗压火气,极度平静的道:“我是放了一个人,让他给霍泉莲报信。左权使不是想完完全全的与这件事撇开干系么?” “嗯,可我认为这种已经被吓破胆的人,除了会想方设法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之外,跋山涉水找霍泉莲应援的可能性不大。就算要找倚仗,与其找一个摸不清底的合作者,还不如找本家踏实。你说呢?” “我在他身上施过咒,他去,不是正好带路?” “这就是你擅自做主的理由?”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清冷若冰。“多好的局面,差点就被你毁了。” “什么意思?” “你猜?” “……” 无锋莞尔一笑:“自己去领罚,这次暂且饶你。若下次还这么擅作主张,你就永远都别想离开了。” 墨霜浑身一抖。 “对了,出去这么久,辽戈怎么样了?” 辽戈,自然是指墨霜身上带着的那柄长戟。 他默不出声的用指尖虚拉了一下右眼的位置,然后一个摊手抓握,一柄长兵器被他握在手中,递到无锋面前。 此刻的长戟没了蓝红火焰的包裹仅剩了个光滑锃亮的漆黑。厚重而结实的躯干上雕刻着繁复诡异的花纹,这些花纹刻槽里好似染了一层干涸的血迹,从戟柄到尖刃,源源不竭的攀爬着,仿若吟唱千古的咒言。 而那些花纹跟他从右眼至右胸的纹路很像,不只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无锋轻轻接过辽戈,他的神情突然柔和下来,一贯挂着讥讽笑意的脸,此刻变得真挚而爱怜。他慢慢抚摸着手上冷硬的兵器,以赞叹而欣喜的语气说道:“你看,它刚回来的时候都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了。现在,恢复如初。” 细细查看一番后,无锋这才十分不舍的将兵器还给墨霜,拍了拍他的臂膀,像是心情陡然舒畅了似的:“好好护着它,你的命就是它的命。” “明白,我会的。”男人回答的十分诚恳。 白衣人继续转身喂鱼去了,两人之间诡异而森然的沉默又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墨霜这边欲走不走,犹豫不定。 一时三刻,正当他要问对方还有什么事,没事自己要溜了的时候。那人才带着笑意开口:“要留下来用膳么?” “什么?”墨霜大为诧异。 银发金眸回首一顾:“我说,要跟我一起用膳么?顺便,今晚再秉烛夜谈?” 男人看着眼前这俊美得过于妖异的人,一阵恶寒唰的从脊梁骨蹿到头顶,不由的后退三步,“不用。” 无锋笑道:“哦?那你一直站后面看着我,我还以为你很想跟我好好聚聚。” “……属下告辞。” 墨霜如蒙大赦,再也不看那人一眼,连忙转身急行。 *** 既然没把事情办得合人心意,那就照旧的去领了罚。 从刑房出来,他习以为常的边走边穿戴整齐,一贯的面无表情和略微的满不在乎,就好像是受罚这种事情已经成了他的一日三餐、家常便饭。 “哎?你回来了?这么快!” 在一派清冷景致里,还有那么个星点嫣红成了这个地方唯一的暖意。 “嗯。” 墨霜看了眼自己在后山校场上结交的第一个好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心底有了一丝舒畅。 这人叫朱雀,本体是只四不像的火系怪鸟;又像燕子又像孔雀又像鸡,身为一只禽类却在羽毛混杂之间埋着鳞片;浑身通红总带着一股子热浪;于是寒冷冬季,他就成了那屋子里的移动碳炉;炎炎夏日就成了一座小型的火焰山。像他这样能把天地火灵之息吸收得不能再吸收,以至于连体表都有盖不住外溢的灵韵的妖族人,在妖族也算是一种奇葩。鉴于此,即便左权使对招兵买马从不问英雄出路,但很显然的,他在后山校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人人都在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但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他。 不敢得罪他,并不是因为朱雀本身有什么逆天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有一位同样可以称得上奇葩的师父——明滅(音灭)。 说起明滅(音灭)此人,也算得上是一个茶后谈资。放眼望去,这个地盘里没有一个人不敬畏和听令于左权使的;但刚好,他不在内。明滅一直住于后山校场的一个孤僻山洞里,在众人眼里,其人跟那座光山头一样有着一种苍凉而闭塞的感觉。但那人却乐此不彼,呆在那个破山洞内足不出户;吃的喝的或是日常用品,全赖别人给他亲手送上。若要问是谁派人亲手送上的,那便是左权使。 这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了。众所周知,无锋从不养无用之人;但细看至今都不作为的明滅,那怎么看怎么都对应了他的“无用”。但他还是被无锋养着了,不仅养着而且还有求必应,即便是那个无用之人偶尔激怒性格怪异的左权使,左权使也全然没有罚他的举动。所以,明滅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微妙了,在后山校场这个培养飞翼的地方,人们对这种不劳而获的废人心中充满鄙夷;但私下里又看出这人确实跟左权使有点儿关系,于是就不得不去装模作样的尊敬。那么,朱雀既然是这个老家伙的关门弟子,而自身又怀有“特质”,那可想而知他的处境有多么尴尬。 “你怎么了?尊主又罚你了吗?” 朱雀站在十五尺开外,敏锐的察觉到了男人走路的姿势有点儿不大对。 墨霜摇了摇头走过去,“没事,我愈合能力很强。人,你找到了吗?” “哪个人?哦,你说的是他啊。人我找到了,但是……你真打算这么做?”朱雀上前要扶男人,被对方轻轻推开。 “我要抢在他前面。这次我放出去了一个人,结果被他处理了。他还是在监视我。” 朱雀摇头:“我就知道你又是故意的。” “他把这件事推给我,到底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只是想要除掉饶家给其他几大家族一个杀一儆百的警告?但如果是这样,何必让我挡着。没那么简单。” “尊主做事,历来都让人猜不透。” “我这么随他,永远都出不去!” “你要那人做什么?一个饶家旁系的不能再旁系的人,就算你把他推到主上面前,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饶家另外的两脉。放过去。” “还有两脉?!” “嗯。” “姑且不论还有多少在外的,本家怎么会管旁系这种小角色?” “他说过,争斗的起源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现在当然不是时候,我只是想要看看饶家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那个人,先留着。” “你……难道还想在左权使眼皮底下偷情报?不怕被发现吗?” “是人就有弱点也会有喜好,还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耐心点,总能找得到。” “……上次,你为了偷换外信就已经……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是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房内;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声音不大不小的谈天说地,实在是因为只要进了自己所住的那个偏僻小院,左权使好像就不再过问他的事情;这院墙就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外面是十面埋伏,里面则绝对安全。别说是这小院内部,就算离院墙外的几百米距离,都干净得空无一人。 起初,发现这个规律的墨霜也颇为警惕,然而时隔多日后,他才慢慢的意识到,或许是左权使良心发现留给自己的一块清静地,更或许是左权使根本不屑于在偌大的“内院”里再拴着他;毕竟在这块绝对领域里,他也不可能翻天。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这是他专属的笼子;而没有一个主人会无聊到一天到晚都去关注一只玩物的行为。 【注:“飞翼”妖族里类似于人族禁卫军的亲信势力,专职保护某一贵族阶层的内部御用军团,必要时也用于对外打击。】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1 魂影之殇 朱雀深知,对面人的脾性;动摇归动摇,但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抬眼默默的看了那人一眼,像是投降般的叹了口气终于将话题转开。 “新的药,用着还适应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墨霜抿着唇按了按右半身的皮肉,像是在视察什么状况似的,“还好。但是感觉盖不住。”男人突然笑了下“不那么疼了,就是烧得厉害。” 朱雀凑近了盯着墨霜右半张脸,以看高危患者的眼神打量着他,“啧啧”了几声,“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越来越严重了?我记得之前的印记没这么深。要不,你还是找找琉玥大人让他帮你看看?我感觉我的药完全不起作用啊!” “没有,起作用的。” “是么?你可别安慰我。”朱雀二话不说扒拉开男人右侧的一块衣襟,看着里面黑色线条与暗红雾痕纠缠不清的肌肤,其温度高得让朱雀这个火灵之气外溢的家伙都觉得灼烫不堪。当下又是“啧啧”几声,瘪着嘴苦口婆心:“没作用,真没作用。我就知道,我这半吊子的水平怎么可能医得了魂影的灼伤?!唉,要不我说你真的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尊主吧,你不说,他也不知道。时间长了,我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墨霜看着朱雀的眼神古怪。“我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救活的。我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他只是从来都不管也不想管。” “可是你不是说……救你的是琉玥大人吗?那……尊主不太了解不也正常?”朱雀有点儿担忧,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他就在旁边!就在旁边看着,你告诉我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还是你想说他不知道被魂影灼伤的人有多痛苦?!”一直四平八稳、言语深沉的人陡然间声音拔高了十度,一种突然而来的戾气将朱雀冲得彻底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发火。 “你没看见,那种眼神。”男人的眼里充满失落,“他看着辽戈的时候,那种眼神有多专注,就好像看着自己死而复生的至亲一样,温柔、期盼和怜爱。而他,几时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他冷笑一声,“是了,之前我濒死的时候。就那么一次。” 二十多年前的一次外出任务,他失手了。 炎炎夏日里, 鹏砂大平原上一前一后的狂奔数人;至于“阵形”,自然是他孤身在前身后穷追不舍了数十人。身负重伤的他走投无路最终阴差阳错的逃到了妖族的王冢里避难。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王冢,更不会去想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挖出了一条从王冢直通外界的隐晦通道;他只是看见前方似乎有一个洞,于是就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通过细窄而悠长的空间,后面的喊杀声渐行渐远;等他终于爬到顶端,眼前有了开阔视野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纵狂徒终于再没了动静。 为了保险起见,他在那个瓶颈处呆了一会儿,确保外面的人已经离去这才挪动步子往回走。不过很可惜,路没走回一半,自己就在通道里面迷路了。 之前单一的窄道不知何时变得错综复杂,绕了好长时间都没走得出去,来来回回的终点全然是那个所谓的瓶颈口。一来二去,墨霜只得朝着开阔地去。一路上,他无瑕关顾周围的怪石嶙峋和残檐断壁,他只想走出去;但途中屡次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些幻影所叙述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驻足细看。 那些是什么?他不清楚,但就觉着像是一幕幕由真人演绎的话本,好像是在向他表达着什么陈年往事。而那些往事,有他听说过的、有他亲身体会过的,也有他完全不知情的。 一路走来,一幕幕争相急告的天然“荧幕”在男人左边或是右边绽放,一波波的画面,以自然而又诡异的方式真挚的展现在他眼前,仿佛是为他特意准备的惊喜。 墨霜茫然而惶恐。从来不会被好奇心所勾引的人,此刻也不得不将这些东西一一映入脑海,从而早已忘却了自己危险的处境和被人追杀的事情。 他跟着那些天幕绽放的位置走着,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越走越深;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那是一种什么东西一股脑的在短时间里全数猛扎颅内给予冲击所造成的头痛,然后他就觉得,越往里面走,那天幕上所描述的场景似乎都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别是那个虚无间内站立的男人和女人,他突然觉得自己见过他们,不仅见过而且还很熟悉。 演义之间,他慢慢的记起,那里面英姿勃发的男人叫做辽戈,身披一身的黑铁玄甲,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带有蓝红烈焰的长戟。此人面目总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和一板一眼的压迫感;特别当他挥舞长戟,烈焰在之周围化为无数火龙或是熔岩烈海的时候,他的身影总是让人无法忽视——苍凉而悲壮。 为什么墨霜会把这两个词跟辽戈联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看清了那个人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那些妖族所谓的子民。是的,这个传言里的妖族统军最高指挥官的矛头,指向的不是外族的侵略者而是成百上千、手持粗糙武器、灵力低微的普通族人。 他看出他没有尽全力,更看出了他的犹豫;然后,一切的纷争与屠戮都在那人自尽在王冢的镇魂碑前结束。 而女人呢?墨霜记得她似乎叫做雪鸢,一个清冷而有些傲慢的美人。同样的,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他看见了无数建筑的轰然倒塌和占天刻盘的崩离四散。在大火漫天的残破木楼里,五光十色的术法光影映衬着暗淡无光的天际,撕裂着仅有点点星辉的暗夜而让人倍感恐惧和绝望。但,他却好像从天幕中的画面明白了,即便那一片区域被毁得有多么惨不忍睹,那一片的天空被烈火烧得多么滚烫;似乎都没有人去管去问——那里,好像被烧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切都化为灰烬、烧无可烧,这无情之火才慢慢停歇下来。而雪鸢在这些场景里偶尔出现然后又消失,但可以看出,她在极力的挽救什么,不过终究徒劳。最终这人好像是被丢到一个炎洞里去了吧? 大量的信息蜂拥而来,直将墨霜的脑子冲得七荤八素。 他突然记起来,这两个人在他小时候曾经抱过他、逗过他、给过他糖吃,男人甚至还将一丁点儿大的他举过头顶,让他对着山崖之外的一片明朗大地对他说:“我的小少主,等你长大了,那些都是你的!”。男人力气很大,单手稳稳的托着他,而另一只手则指朝远处浸染在浩淼云烟里的广袤土地。女人站在旁边,与他一起,笑盈盈的望着远方。 自那一刻起,他似乎是被所有人都眷顾和期盼了。然而,他心中的窃喜与惊诧还未完全挥发出来,头颅中的眩晕和剧痛便让他彻底的晕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熟悉的软塌上,塌边站着或是坐着他熟悉的几人。其中一个就是左权使无锋,而另一个是前妖界的左护法琉玥。 “醒了?”一贯清冷而略带嘲弄的音色从他的头顶传来,没有关切的慰问,有的只是开门见山的冰冷刺骨,“醒了就起来吧。这次的事情办得实在糟糕,惩罚先记着,伤好了自己去领。” 相对于无锋的不近人情,一边的琉玥却是温和友善的对之问东问西,细探病情。当问到墨霜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雾痕的时候,那两人这才知道;他恐怕是恰好闯入辽戈当年所布下的结界里,从而被那人不甘散去的灵魄强行侵入体内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魂影之伤,无法愈合。”琉玥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叹息。 而这边,才发现自己双目失明、身体极度不适的墨霜此刻哪里听得清琉玥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问自己是不是会永远都看不见,是不是自己会变成一个残废,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所以才会觉得右半边身体上的皮肉像是要被烧化了一样的疼痛。 一连串慌不择路的问话弄得琉玥不知从何回答;但他在身上乱抓乱挠的手却被人死死的叩住,然后一种冰凉而细碎的触感划过手腕,他的手就被类似于丝线一样的东西给绑了起来。 “看不见就看不见,瞎了就瞎了!至少从今往后,你的身体可以吸收火灵之息,可以修炼火系术法。你应该感到高兴!” 如同一盆寒潭中的水直接泼在了他的头上,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是的,如果自己被辽戈魂影附着了,那么在承受那人炙热的同时,其强大的火灵之息和所有可以操控的术法灵力也都可以渐渐的为自己所用。 ——而“力量”,不正是他之前一直无论如何努力都会杯水车薪的向往么? 如今,这妖族第一勇士的魂灵就以一种“寄生”的方式附着在自己体内,拱手送上的力量源泉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捏在手里。他是应该感到高兴;即便,这样的好处仍然需要他支付相应的代价。 身上裹着的纱布被人轻柔的拨开,在他愣神之际,温和的声音传来,“这股气息,是辽戈吧。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足以承受他的魂灵和所有的火灵之息,是要难受一阵子。我可以帮你减轻些痛楚,再依着你自己的耐受力,挺过去也不是难事。不过,若是真的受不住了,我会尽量想办法把它‘取出来’。” 不提还好,一提,墨霜便觉得那种火燎化骨的灼热和剧痛直接从自己的眼窝底下一阵接一阵的猛击右胸的心脏;虽说碍于双手被绑无法下意识的用手去探知自身的身体境况;但他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的蜷缩成了一团不断的打颤,之前细碎的呜咽声慢慢放开成了接连不断的惨嚎。 “别看着我,这种事情,他自己决定。”一片杂乱声中,他听到了无锋那种标志性的语气和冷硬的态度。这话应该是对琉玥说的,而琉玥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你想好了。”最终,无锋对墨霜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2 风中誓言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没有人问他更没有人来说句安慰的话;唯独琉玥常来尽心尽责的照料。 “想好了吗?时间再长一些,它就会永远在你体内无法祛除了。”琉玥取下纱布,看着对方颇为凄惨的躯体,像是心有不忍。 “留着吧。”他看着窗旁那总被人忽视的一株野草淡淡一句。 于是,这个奇怪的雾痕便成了他又一道无法磨灭的伤口。 后来,辽戈的魂灵在他血肉的滋养下,慢慢的“活”了过来。这种活,不仅为他召唤来了那柄一直插在王冢镇魂碑旁谁也无法拔出的锈蚀兵刃,而且还慢慢的有了抗争的前兆——一种让他感到恐惧的,自己身体要被另外的魂魄所占领的前兆。 这致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频繁的不受控制,且自己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混乱。他的或是辽戈的,一切的东西统统容纳在这个躯壳里,互相碰撞和计较,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这些变化,无锋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却从未过问。 那人只知道以一种激动而忧伤的神色去细数长戟上斑驳的纹路,再以一种真切而刻骨的语气对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他知道,那些话从来都不是对他说的。 “从今天开始,它就叫‘辽戈’。” “好好护着它,用你的命。” 他的脑子里就不断回荡着无锋对他说的两句话,仿佛被洗脑般的刻在颅内底端。 ————阅读分界线———— “朱雀,我要留着它,但又必须要控制住它。”墨霜站在立地的大面镜子前,看着自己像是被一团乱麻所缠绕的右半部分身体,慢慢悠悠的往上面敷着凉药。 “没有它,我就没有办法修习术法,就会沦为妖族的笑柄,就会被无锋舍弃。但是,它现在干涉到我,想要控制我。疼痛还是灼烧都是小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它平息下来。” 朱雀抿嘴不敢再多言。 “我找不了无锋,他不会管我。我也找不了琉玥,说到底,他们还是一伙的。所以我想找明滅(音灭)试试。”男人的指尖停留在裸露的右胸上,硬朗的表层雕刻着一颗硕大而幽黑的龙头,龙头的刻线泛着若有若无的银光,而龙头上方则是烟波浩渺的红色雾痕;这将龙头原本就狰狞的面容承托得更为森然恐怖。 “你是说……我师父?”朱雀诧异。 “嗯,明滅是毒医,或许以毒攻毒的办法行得通。” “你拉到吧!我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太不靠谱。十医九死的事,整个妖族都听说过。” “但他可以肉白骨,可以转魂魄;这些,生为妖族第一医者的琉玥就做不到!” 朱雀哑然:“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我承认,他确实有一些独门手段,但是你没看见所谓的‘肉白骨’肉出来的结果就是行尸走肉。至于那个什么转魂魄是什么玩意儿,我倒是没见过也没听过。几率太低了,而且风险很大。” “我知道。”墨霜皱眉看着镜子里那跨越了前胸后背的巨型清野腾龙图,伸手拿过衣服重新穿戴,倔强的说道:“试一试。任何代价我都承受得起。” 朱雀还想说什么,但见男人身上雕刻的黑色图腾又悻悻将规劝的话咽了回去,“行吧,你让我先去问问那老家伙同不同意。我估计他肯定得趁机给你开价。跟他混这么久了,我对他知根知底。” “随他开,只要我有,都会给。” 朱雀翻了个白眼,以示无奈。 “这次回来我带了一头苍狼,还有个鲛人。无锋既然还在派人监视我,就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墨霜将最后的衣袋系好,坐下就要给自己倒水;不想手背却在不经意间擦过那瓶冰药给的伤药,当下一愣,随即又莞尔一笑。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朱雀自然是尽收眼底的;不过看着对方一闪而过的促狭,他还是决定当作没看见。“啊?你是要我帮你做点儿什么吗?” “也没什么,帮我去看看他们就好;如果能恰巧遇到无锋那就更好了。” 提起左权使,朱雀显然也有些害怕,他一脸怪象的嫌弃:“你怎么不去?他之前差点把我一巴掌拍死的事情,我还记忆深刻呢!” “之前是我不按规矩办事,连累到你。这次你化了小雀站在树梢上,不会妨碍到他。” “哎呀,都说了那次跟你没关系,是我硬要去一睹尊主风采的。那个……你确定?”朱雀狐疑。 “确定。”墨霜回答。 “那行,我要是少根羽毛就找你算账!” “嗯。” “那你干什么?杵这儿赏花啊?”朱雀回头看着外面园中的草木,也没见有几朵花开。 “我去给辽戈扫一扫坟,顺便去拜访琉玥。”墨霜笑了笑,“那个之前跟他纠缠不清的鲛女,在我手上。” 安分的躺在屋内睡了一觉后,墨霜整个人倒是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日头不见完完全全的挂上天空,他便沿着山道的暗门又蹿出了好远,直到自己一足踏入一片荒芜的土坡,脸上的神情才有了点儿变化。 ——肃穆而又有些无可奈何。 这又不知是到哪座山的山涧里了,土里埋的是或圆或扁的石头、身边长着的是高矮不一杂七杂八的野草;漫天的尘埃和草屑在山风里打着旋的冲上半空,再在半空中毫不含糊的抽到他脸上;他屏息凝神的避免自己吃一嘴的沙子,然后继续辨别着方位朝前走。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来到了这地方里唯一算得上“青山碧水”的一片净土;净土的顶端是巍峨的吊崖,吊崖的上面立着一块朴实的石碑。 石碑上俨然写的是“敬祀 皇家统军 烈火战神 辽戈 之墓”,除此碑外,周围没有棺椁也没有埋土;这石碑就这么孤零零的屹立在崖边,被呼啸的山风所洗礼。 不是没人去找辽戈的尸体,而是他的身躯早就在他为王冢铸下结界的那一刻起,便化为了永不磨灭的石雕。而石雕直至今日,依旧保持着单膝跪立自尽的姿势,其兵器连人穿过王冢的镇魂碑与之连在了一起,无人可分。 虽说后来辽戈的长戟被墨霜召唤归来,但王冢那个地方始终是在幽寒境内的,幽寒境属于当今妖界执权者的地界,说白了就是霍泉莲的地盘。无锋这群人总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把沉重的石雕给运出来。这么做,跟自己送上门去找死有什么区别?至于那个墨霜之前发现的洞,无锋曾问过他相关的事情;他说了,但始终没有找到位置所在。 就是如此,这山涧里的墓碑才会如此孤苦无依,饱经风霜。 墨霜来到碑前,逆着不时刮过的山风。他从汇芸囊里取出瓜果点心待要供上,却在墓碑周围的泥地里察觉到了一圈湿润的痕迹;再看看一尘不染的碑身——天没下雨,是有人祭拜来了。 他将指腹婆娑在那圈水渍上,感受着轻微的粘稠;放至鼻下一嗅,一股还未散去的酒香丝丝缕缕的飘荡过来。那是“绕梁烧”,妖族里名贵的烈酒,据说酒坛一开芬香醉人,其味可绕梁环绕七天七夜不衰而得名。这酒很贵,也很烈;贵到平民倾尽家产可能才够买到一坛,烈到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够畅饮谈笑。所以来这儿祭墓的人,不是无锋就是琉玥。但琉玥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祭奠故人。 “无锋,你究竟是他的叔父还是我的叔父……” 不知怎的,一种钻心的妒意瞬间涌上心头,狠狠的在心尖掐了一把。他手里的果盘抖了抖,几颗光洁圆润的葡萄从盘中溜了出来。不过男人只是恍惚了片刻,便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瓜果。 “前辈,我来看看您。”阴霾的面色一瞬即逝,男人此刻的表情可谓真挚到极点。“谢谢您给我的力量,让我终于感受到了低阶术法以外的境界。”他缓缓的将果盘和糕点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墓碑前面,盯了一会儿石碑后,像是觉得还不不够干净似的,又将之再擦上一遍;然后靠着碑侧坐下,开始自言自语。 “您不知道,我天生就是个怪物。这十界内,从来没有一个妖族人的灵力上限会比我的低;也不会有一个紫晶霜华的本色会是黑色。是了,我还没有腮,您见过没有腮不能在水里潜行的紫晶霜华吗?可我就是这样的。” “您说,紫晶霜华为什么就要是天生的权贵,必须是皇权的执掌者?而我的本体,为什么不是狐狸、兔子甚至是傻狍子?牧神既然给了我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出生,为什么又要许我一个残破难堪的躯壳。” 男人低垂着眼帘,以往重重屈辱回梦脑海。 “父王死了,我儿时的记忆也丢了。我被自己的生母关进瀚海荒漠三百多年,叔父把我救出来。我原本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一个至亲会在乎疼惜我。但现在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墨霜用手拍着墓碑顶端,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笑道:“战神前辈,比起我,您更像他的至亲。您没看见他看您兵器时候的眼神,简直恶心透顶!您也不知道,他看着我脸上雾痕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在冒光,亮得比天光下的金子还要刺眼!所以我是谁?您的替代品?” “可惜啊,我不会去替代任何人。”男人摇着头,长嘘了一口气,仿佛是言语将尽,积累多年的不痛快已在适才的絮叨中逐渐被消磨殆尽。 他没再去看那块屹立不倒的石碑,只是将目光移向远处山岚弥漫的地方,俯视着云端下依稀可辨的大地。 “这些话,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这些情绪,也不会再有。”男人淡淡的看着远处,语气坚决“如您所愿,一切都是我的!——从现在开始。” ------------ 卷一.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3 突访之客 可以说,白府的“暗路”倒挺多,也很广。以一座常规的府邸为掩,四通八达的道路隐藏其中。由错综复杂的暗道再一路前行;蹿上重山峻岭之后,就有一片只种了竹子的竹海。这竹海不知是何人所种,碧绿色的汪洋似乎是一眼望不到头;但喜欢住在这里的,想必也是一位颇具安逸潇洒的人。 墨霜平静了神色,朝着一处被清理出来的小竹院走去。那竹院里的各色器具和家饰,能用竹子的就绝不用其它材质;哪怕一座吊脚的小楼也是尽数用粗细不一的竹子就那么随意而又简雅的搭着。 “琉玥大人在么?”墨霜走进去开口问一个花白头发的驼背,这不算大的竹院内只他一人。 那头发蓬乱的驼背转过身来,显露出的竟然是一双没有黑瞳的白眼,他浑浊的声音带着一种高兴与豁达。 驼背没有名字,听说他曾是早已亡种的“上虚”族的后人,在流离颠沛的一生中偶然遇到了在外云游或者可以说是逃亡的琉玥;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个人的处境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一般,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就是因为琉玥向来心善,所以搭了把手干脆将之留在自己身边。这瞎眼驼背有一个不寒酸也不高调的称呼——“药奴”,这是琉玥帮他起的。他留在琉玥身边多数时间是用来识别和采摘各类草药的;这人虽然又瞎又哑并且还畸形,但他那靠鼻子识别药材的天赋却可以称得上世所罕见。 药奴对着墨霜小跑几步,然后望着他的方位不断比划着,喉咙里鼓动着似是欢迎的词句。 “今天不进山了?”墨霜本就高大挺拔的身躯在他面前显得越发伟岸了。 药奴裂开嘴朝他笑,手在怀里的簸箕内翻了翻,清脆的草叶碰撞的声音在里面跳跃——今天他要负责蒸晒草药。 墨霜看着药奴怀里的簸箕,像是颇为享受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九龙草?我一直喜欢这个气味。”说着他拿了一撮直接放到鼻子前。 药奴的笑容更胜了,他赶忙放下簸箕拉着墨霜的手走到一处满是草渣的地方,然后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一支朴实粗糙的药囊递给了墨霜;墨霜接过,一股干燥的奇异药香悠悠传来,正是那九龙草的香气。 “谢谢,我会随身带着。”墨霜嘴角微微翘起。随后药奴轻轻推了推他,一双盲眼看向主楼的位置,然后便自顾自的去忙活了。 墨霜将药囊塞进怀中朝竹屋走去。进门找了一圈,终于在所谓的书屋里找到了琉玥的踪影。此刻,那人正对着自己的书架发呆;如同一尊修长清爽的倩影,青衫散落、奇长无比的黑发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若只是瞟上一眼,八九不离十的会以为那是个什么长发如瀑的美女。幸好,这人把脸转过来的时候,除了一股子温润儒雅的气质外,倒丝毫不染女气。 “是你?”男子的上半张脸带了一个铜制的面具,顶多漏出了半截的额头。 “大人,我回来看看你,过几天又该走了。” “叫我琉玥就好。” 琉玥示意墨霜入座,随后自己也缓缓跟过去。不过他所坐的竹椅很高,几乎可以算是半站,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及到他的一头奇长的长发所以故意为之。 “事情还顺利吗?”锍玉轻轻点了点桌上的茶水,示意来人要是渴了那就自便。 “不太好。您说他会慢慢放开我,但没有。” “阿锋疑心病重,你也知道。不过也不完全是不放心你的办事能力,我想,他也有保护你的意思。” “保护?”墨霜冷笑。 “是啊,他虽对你过于苛刻,但从来不会想要去害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墨霜沉吟片刻后道:“我还是没有想通临行前他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话?” “他说‘霍泉莲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她也喜欢这样的属下。’我想了很久,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些不相干的内容;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您跟他自小相识,应该能够知道他的意图。” “我?”琉玥微微一笑,“我也看不透他。不过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我去帮霍泉莲办事?”墨霜皱眉。 琉玥莞尔。 “但霍泉莲已成妖界之主,不说她会不会把我认出来;就算真的认不出,我一个没根没底的人她怎么会用?还是,我猜错了?” 琉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答非所问:“九龙草闻多了也不好,少时可暖人心肺,过了就容易气血上涌。你还在适应辽戈,辽戈属火,不要再加重自己身子的负担了。” 墨霜见琉玥不肯回答有些悻悻然。 藏在铜制面具下的双目似乎捕捉到了面前男人一闪而过的表情,:“你太在乎他了。恨也好、喜欢也罢,看来他都成了你不可磨灭的执着。” “我也不想。但猜不透就看不破,看不破就不能得其所愿,不能得其所愿受苦受难的就是我。 大人是妖族的右护法,和权使一样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怎会明白我的处境?” 墨霜将眼睛看向屋内唯一的烛火,下颚却被人轻轻抬起;随后便有一只纤长的手指抚在了他的右眼上;那右眼很怪,除了颜色与左边的不协调外,似乎对外界的侵犯完全没有任何的抵触,就那么睁着,任由指尖点到那含着悠悠火光的眼珠上。 “我已经不是什么护法了。而且,没有选择的选择,大家都是一样的。” 墨霜仰头看着他,那如春风和煦的脸上已经不挂笑容;随后他听到对方悠悠的叹了口气,感受着对方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自己右边滚烫无比的面颊。 “疼吗,孩子?如果当时你开口,我就会想尽办法把它从你体内取出来。” “不用。” “你应该放下他。你终究不是辽戈,没有必要去承受。” 墨霜将脸从琉玥掌中移开,嘴角挑了挑:“大人会错意了,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它的力量。四百多年来,无论我怎么努力、如何苦修都没有办法容纳天地之气;而它改变了这一切。就算是受点苦,也没什么。” “力量,你看中它?” “我看中它,我也相信没人不会去看重。没有它,即便是普通人也无路可走,更何况我还是个……”墨霜的话截然而止,仿佛掩埋的那两个字一旦说出,自己便会觉得可笑可耻。“大人,这三十多年里就在左权使的眼皮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是如何一步步屈辱的爬过来的,您不是没看见。” “你有决心就是好事,我希望你能尽快将它融合成为你自己的一部分。”琉玥道:“最近我查了一些典籍,但都没有太好的办法,看来这一关,你要自己过了。” “您放心。” “今天来,难道只是为了特意看看我么?”琉玥微笑。 墨霜顿了一下,“我在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奴隶贩卖,看见了那个鲛女。我记得,之前您将她带回来过。” 琉玥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气定神闲:“鲛女?你说的是飞花折么?” “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不过应该是她。” 琉玥蹙眉:“她怎么会被当做奴隶卖?” “不知道。我也记得大人当初是将她送到东海区域的,那里离邑(yi)伯海不远。或许是之后不小心被猎人抓到了吧。现在东海那边也不太平了。” 琉玥叹了口气:“也可能,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回不去?” “说起来她已经算是被‘饲养’过的,到了邑(yi)伯海见到族人,他们不一定会去接纳她。” “那大人当初为什么不让她像药奴一样留在您身边?” 琉玥摇了摇头:“鲛人身份太过敏感,留在身侧多有不便。就算我愿意,阿锋也一定不会同意。” “那么,您要见见她么?就在附近。” —————————— 老妇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样貌颇为出众的人;一个的相貌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画里走出来的脱俗仙人,另一个则是满脸严肃、俊朗干练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家里的黄狗从这两人过来开始就没再叫过,更没有像往常那样见着陌生人就往外冲。今天的黄狗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们……找谁?”老妇有些不甚清晰的眼眸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显得警惕而又茫然。 “老人家不用怕,我主子听说昨日你这儿来了两个外乡人,他猜是自己的远方亲戚。所以就来叨扰。” 说话的,是那个俊朗干练的年轻人。老妇仔细打量了两人,见好像确实没什么恶意,这才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看,“有人来是不假。一个小友将他们寄宿在我这儿的;但是只有一个,不是两个。” “一个?那寄宿的那个是男是女?”年轻汉子又问。 “是个闺女,特别漂亮。老婆子我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就跟这位公子一样,都是美如天仙的人物。”老妇生于山中活于山中,鲛人对她而言只是外界的传说,并不是一种现实存在的东西。所以在她看来,那只是一个长得极美的女人。 老妇像是怕他们不信,特意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年轻白衣男子做着比较。那男子一双琥珀也似的水玉眸子,挺鼻薄唇,头发的颜色比常人清淡许多,竟然有些泛着浅棕,肤色白皙却隐隐带有一种病态的感觉;然而那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却让人无法加以任何怜惜的想法。 俊朗汉子干咳了一声,斜眼瞟着旁边的白衣人,见他没任何反应便继续话题,“哦,那应该就是我家主子的亲戚。麻烦老人家带我们去看看。” “啊……你们说的那个亲戚大概长的什么样?万一不是,我带你们去了,人家一个大姑娘多不方便。”老人虽朴实,但还是多了个心眼。 俊朗汉子被问得懵了,他不由的向一旁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毕竟,那天来汇报情况的人找的是无锋而不是他,那个时段,他也正好不在无锋身边。 无锋淡淡开了口,声音清冽如冷泉不带丝毫的温度;不过态度还算友善,详细耐心的将飞花折的样貌说了一遍。老妇听了,确实形容得八九不离十,这才敞开了门让两人进去。 “还有一个男孩,没有一同寄住在这?”无锋边走边问。 老妇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没有啊,就一个闺女还有一条小狼狗,小狗是那闺女养的宠物。” 无锋听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 卷一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4 德以易德 屋内,鲛女正在为窗台上的几盆花草浇水;当其侧目看见几人悄无声息的进来后,她有些愕然的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闺女啊,他们说是你的亲人,我就把人给带进来了。”老妇见女子表情连忙解释,也有心看看那两人是不是在撒谎。 面前的两个男人,她一个都没见过,但其中一人又觉得有些熟悉。飞花折仔细打量起那个白衣服的俊美公子,同时脑袋中也在不断的搜索相关的信息,但搜了半天,依旧没有想起对方姓甚名谁。 “采珠,好久不见。” 正当飞花折疑惑之间,白衣人道出了那个名字。 “采珠”,出自东海民谣中的一句“海阔鱼飞天蓝蓝,采珠走岸夕漫漫”;这是初见琉玥时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她记得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曾对她说过,飞花折这个艺名有太重的脂粉气,配不上自己安静端芳的典雅,因此那人私下里便这么称呼自己。 这名字,除了他和自己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当然,还除了他之前常常提及的那位离经叛道的妖族左权使。 飞花折的神情在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恢复正常,她含着笑意转头对门口一直有些担忧的老妇说道:“谢谢婆婆,这是我的大哥。” 老妇听后大大的松了口气:“那你们先聊,好不容易团聚了,老婆子我去好好准备点吃的,全当给你们庆祝庆祝!” “不麻烦婆婆了。” “那就有劳了。” 飞花折和无锋之间显然毫无默契,两人同时出口所要表达的意思却全然相反。老妇和一旁的俊朗汉子均是一愣。 “黄岳,把咱们带过来的酒菜跟主人家的合计下,一会儿好好聚聚。”无锋面不改色的微微侧头吩咐。 老妇听罢连忙找了个台阶下,喜笑颜开的去厨房忙活;黄岳看了眼二人也只得卷了袖子去帮忙。 “对左权使不敬,恕罪。”飞花折见人走后对着无锋盈盈拜礼。 “你不是妖族人,没有敬或不敬的说法。”无锋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飞花折微微苦笑。 “你来找琉玥?”无锋开门见山。 “左权使误会了,奴是被一个公子救回来的。如果权使不说,奴都不知晓琉玥大人也在这里。” 无锋漂亮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幅度:“你不是一直想回去么?当初琉玥将你送至东海,此距邑(yi)伯海不过短短路程,连这么一节你也不肯好好走?怎么,舍不得他?” 飞花折抿了抿唇:“左权使的告诫,奴从来不敢忘。妖族救我于水深火热中已是仁至义尽,奴不敢再有多余的奢求。并非奴不想回归邑伯海,而是那边已经容不下奴了。” “所以,你又跑出来做了奴隶?”无锋低低的笑道:“或者说回归本职再当几百年的侍宠?卑贱的东西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即便是放回自由,也依旧习惯被奴役的生活么?” 飞花折璀璨的琉璃目中浸染着一点火星,却被什么东西强行的压下来;她依旧低眉顺眼的笑:“其实就算回到邑伯海,只怕同族也不会再接受奴。奴是被抓的,不是自愿。” “有区别?”无锋不依不饶。 飞花折摇了摇头,不想再跟无锋纠结这个问题。眼前的人果然是像琉玥说的那样尖酸刻薄。“如果左权使是特意过来警告奴的,那么请您放心,奴不会对琉玥大人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这话已经算是在极度委婉的下逐客令了,但无锋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东海怎么样了,在你离开之前?” 这恐怕才是他真正找自己的意图,飞花折不动声色的想。 “冰川上新添了几座高塔和长廊,多了些驻军的帐篷和破冰的海船。奴猜测,他们只怕是要进一步推进邑伯海。” “这些人寻找筱龙域的心还没死透?” “可奴觉得,近些年,鲛人的数量越来越少,各地豢养的鲛奴也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反抗,不过卑微得多是招来杀身之祸。但那些饲主们却依旧对豢养鲛奴乐此不彼。”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想要从邑伯海里索取更多?”无锋淡淡的看着她。 “筱(xiao)龙域毕竟只是传说,不谈现今就算鲛人族自己都不知晓位置,更何况那些侵略者。比起虚无缥缈的事情,到邑伯海的更深处索取珍奇和异宝,不是更对的事情吗?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抓住野生的鲛人呢。”飞花折的语调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鲛人只知道退让,你们的净土永远不可能保住。” “或许他们藏到了更深的地方,也可能他们找到了筱龙域就可以在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直生活呢?毕竟东海那么大,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无锋笑了笑:“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你们应该清楚,自己能够找到,别人也就能蹬足而至。筱龙域藏得再深,也终有毁灭的一天。看来,类族亶(dan)爰山上被焚烧了一年多的千丈石塔,还不足以成为你们鲛人的警戒。” “左权使与奴想的一样,可惜,奴不过是个平凡卑贱的普通人,不是复国军团里的指挥。这些话,左权使应该对他们说。” “叛军么?不过是一盘散沙。”无锋站起身来转了个话题:“那只苍狼,在哪儿?” 飞花折四处看了看,有些抱歉的说道:“左权使大驾之后,就没有再看到他了。许是被您的威严所震慑了吧。” 无锋斜瞟了鲛女一眼,不做任何反应:“你之后作何打算我不关心,何去何从也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但你记住,不要再纠缠琉玥。否则,你将是整个妖族的敌人。” 飞花折没有应话,无锋也没再看他一眼;话一说完便自顾自的大步离开。 “哎,不吃饭了?” “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多谢老人家美意。” “哎哟,你看你们,我这准备的好多菜……” …… 女子静立在房里听到门外毫不含糊的一堆友善推辞,续而渐归安宁。 ————阅读分界线———— 琉玥一路不紧不慢的跟着墨霜走着,心里是诸多情感混杂在了一起:惋惜的、怜悯的、纠结的或是决绝的。 “还没到么?”琉玥看了看四面环绕的山峦,不禁有些急躁。 墨霜颇感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穿过这片草野就是了。” 二人又加快了点脚步,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疾驰而行;然而刚要穿过一处溪流时,一个深灰色的身影从草丛里猛的蹿了出来。二人下意识的防备起来,然后定睛一看,那是一条双尾灰色的狼。 “苍狼?”墨霜放下防御的招式,弯腰伸手准备提起小狼崽;但手还未碰到,那狼崽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个长相古怪的少年。 “这就是……苍狼族?”一旁的琉玥有些诧异,之前墨霜虽然跟他说了事情经过,但这个奔波于荒野之地的族群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苍狼的动作明显的顿了一下,他贸然化身只是为了不被墨霜以那种提阿猫阿狗的屈辱方式把自己提起来,至于会不会把人给吓着或者出其他的岔子,他还真没想这么多。直到琉玥发出一声感叹后,他才察觉到好像这么干有点儿不妥。不过已经晚了。 “你怎么出来了?”墨霜看着苍狼问。 苍狼回过神来,顾不得琉玥的诧异,直接道:“有两个人来了。很重的妖气,我感觉得到。而且其中一个人的气息很强大。我怕出什么事,就想去找你。” 墨霜和琉玥互相对看了一眼,心下都有几分猜测。 “其中一个人是不是银灰头发、金色的眼睛,长得很俊美?”墨霜问道。 “没有你说的,但是俊美是有的,看起来很……美很妖异,是个男人。”苍狼挠了挠头发,他本来想形容为“漂亮”,但想了想,这个词用得实在不合适,毕竟那人虽然美得过于妖孽了,但一点儿女气都没有;一眼看上去就能立马分辨性别。 “他只怕是用了幻术,把自己容貌给遮掩了。”锍玉轻声说道。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墨霜皱眉,“我们放慢点脚步,不要跟他碰个正着。” 琉玥叹了口,他只希望无锋不要再去为难她。 一路无话,众人放缓了步伐,路上墨霜问了苍狼一些事情,磨蹭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到老妇家门前。 当老人家看到自家门口又来两个人的时候,不免有些受惊的感觉。要不是她认识墨霜,她可能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快要无妄之灾灭顶了。 菜刚刚做好,来人莫名其妙的受到了一顿热情的款待;但可惜的是,变为狼崽的少年依旧只能索然无味的跟悄悄溜回来的黄狗同食。 饭局里扯了一通有的没的,墨霜抱着苍狼说是出去遛弯;琉玥则颇为善解人意的帮忙收拾打理。 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太阳西落,男人抱着狼崽走了很久才停下,然后丝毫没有什么爱护之意的直接将之抛到地上去,自己也跟着坐在草地里。 “所以,你们早就认识啊?”苍狼似乎对墨霜有些粗鲁的举动毫不在意,他只是在落地瞬间幻化了人形,就势四仰八叉的躺下。 “谈不上认识,不过是早年前见过一眼。”墨霜随意的道。 “啊,我就说了,你怎么会那么好心救我。原来我只是个顺带的。” 墨霜缓缓摇头:“不,我救她是因为琉玥大人;但救你是因为,苍狼族不该低头。” 苍狼抬眼默默的看着他。 “当年你们沦为妖族贵胄权柄争斗下的牺牲品时都没有低头,那么就应该永远不向任何人低头。所以,不论你是幼子还是老人,我都是会救。” “妖族人不该这么好。”苍狼神情有些复杂。 “好与坏只是你的看法,我只按自己的方式做事。” “我们被驱逐太久了,虽然我不大懂苍狼和妖族之间的纠葛到底有多深,但我阿爸阿妈从小就告诉我,妖族人都是卸磨杀驴的主;让我不要相信他们。那,你呢?是跟他们一样,还是不一样?” 墨霜笑了笑,望着前方的星空:“如果我说不一样,你敢信任么?” 苍狼无语。 “救你便是救了,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不需要你回报,甚至不需要名字。”墨霜异样的眼眸望向有些呆愣的少年,神情里多了一种向往和坚持:“如果硬要报恩,那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妥协。” 苍狼看男人的眼神更复杂了,表情越发的古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妥协也算是对他的报答么?奇怪的人。它突然想要开口问一句,如果当时它在笼子里没有挣扎没有咆哮没有倔强的宁死不屈,而是像那个乖巧安静的类族人一样坦然接受着即将而来的悲惨命运的话;那么他,是否还会这样毅然决然的救自己出来并且用最好的药给自己医治腿骨? 它的嘴唇张了又合,它终于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它有些害怕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但同时又庆幸于自己有那样倔强的、不识时务的一面;而这一面,恰好救了自己。 “我叫伦查,伦查.曼斯尔顿;之前说什么走货行商的话都是骗你的,我们家族是前妖族尘宫下的一个分支,消息探查是我们的强项!”苍狼犹豫了一会儿又快捷的说道:“我们苍狼有恩必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开口。” 【尘宫:一个妖族早年间创立延续的对外暗杀、情报组织;作用于对敌对势力的刺杀和调查行动。但在某一场内政中不幸成为了一个玩弄权术的工具,最终崩塌。】 ------------ 卷一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5 故旧重逢 伦查开口毫不犹豫的介绍了自己,此刻仿佛是抱着什么极大的信任和期盼一般的,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下熠熠生辉。不过,那个男人显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使得伦查有一点儿落寞。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等伤彻底好了就回去吧。” 墨霜的性子似乎与他的名字一样带着点儿漠然,这个男人既没有对对方的名字和家族感兴趣,更没有对伦查之前是否撒谎而感到不满,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和习以为常;当然,他更没有兴趣打听对方真正受伤的原因;反正,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男人冷淡的话语,让突然热情高涨的少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满头,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个……”伦查犹豫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如焦炭的小石头,然后二话不说的塞给了墨霜。“这个,就当报恩了。有需要就用它;千里之外我也能听到你的声音。” “铁徽?”墨霜将东西握在手里细看,小石的一面打磨得光滑平整,上面还刻画了密密麻麻的古怪图案。 铁徽,他知道那是前尘宫组织里用于联络和召唤的一种法器,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几乎每个尘宫的谍报人员手上都会有几个;这东西也不是可以无限制的使用,它们的使用次数根据铁徽的等级由低到高是一至五次;看这枚铁徽上图案的复杂程度,应该会在三次左右。 伦查见男人终于对某样东西有了点儿兴趣,便将目光也转向那枚铁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说:“额……它还剩两次机会。” 墨霜抬眼看它微微点头:“谢谢。” “啊,不客气!”伦查有些脸红。 “时候不早了,琉玥大人应该也跟那个鲛女叙完旧了。” “哦,那我们回去吧。” ——————阅读分界线—————— “我该走了。”琉玥“望着”不知何时明月高升的天空,悠悠叹了口气。 “你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飞花折顺着琉玥偏转的脸也看向了那一轮高挂的月亮。 她发觉,今日的月亮是从未有过的圆,却也是从未有过的暗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那日他将她从万丈悬崖边拉回之后,她便对他有了一丝仰慕之情;在他精心照料的数日里,她渐渐的感受到了这个男子与别人的不同——不会因为她生来卑贱的身份而对她有所鄙夷和蹂躏;更不会因为她出生于烟花柳巷之中待她有所差异。他为她疗伤时的细致与温柔,让这个久经风霜、看破世间薄情的鲛人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诧异和悸动。 久而久之的,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即便在知道这人是高不可攀的妖族权贵。 但很显然,老天又再次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当她向他委婉的表明心意后,那人却告诉她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了,虽然他的所属已经亡故了几百年,但依旧无法让任何人去撼动那个位置。 那个时候,她才凄然一笑——自己一个卑贱的鲛人,怎么会异想天开到去攀附堂堂妖族权贵的高枝? “是无锋他又对你说了什么吗?”琉玥感知着对面美人的表情变化,“他那样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不,左权使说的是对的。”飞花折抬眼凝望着面前温和儒雅的人,“鲛人的身份确实太过特殊,如果被外界发现了鲛人跟妖族来往的太过密切,一定会对妖族有所猜忌。毕竟,现在‘宠物’们都不大安分,没有人会认为那是一贯逆来顺受的奴隶自发的行为;大家都会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幕后指使。现在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一切都会格外敏感。” 琉玥定了定神,似乎对飞花折的话无可反驳。 “奴原本只是想作为先生的侍宠陪伴在先生左右,但现在想来,左权使之前的耳提面命,不无道理。”美人微微一笑,似乎是释怀了,“你们妖族,有一个很好的执权者。” “是的,他很好;就是脾气古怪了些。”琉玥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二人谈话间听到屋外“稀稀疏疏”的声音,知道是前去遛弯的墨霜回来了。男人透过窗户的薄纱,看到屋内烛光下两人靠得极近的剪影,没有再上前,他只是颇识时务的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等着。而伦查此刻也再次化成了灰色的狼崽,丝毫不去理会冲着自己狂摇尾巴的黄狗,自顾自的找地方睡觉去了。 “去吧。后会无期。”飞花折柔软细腻的嘴角轻轻翘起。 琉玥朝着墨霜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从那个地方出来,便不会再回去了。”飞花折顿了顿,“我想去寻‘余晖’,加入他们。就算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鲛人,也想要为自己的国度出一份力。” 琉玥眉头微微皱起:“听说你们的复国军在上次遭受重创后便一蹶不振了,似乎已经快要解散了。” “奴知道。”飞花折苦笑,“这也许是必然的结果。谁让我们鲛人是天生的享乐者。软弱和多情,实在不适合在现下的十界里生存。” “你跟它们不同。我也相信,不是所有的鲛人都是那样的。”琉玥安慰。 “奴谢谢先生的夸赞。” “‘余晖’不行就找‘亡’吧,类族人的复国军团也会接受你的。” “‘亡’?”飞花折感叹:“‘不进则亡’?虽然都是阶下囚,但或许类族才是值得敬佩的。多谢先生提醒了。” 琉玥将手上佩戴的串珠取下递给鲛女:“一路上危险重重,它可以保你平安。” “先生太过客气了,奴这次能够照顾好自己。” 琉玥微微一笑:“这个饰物除了极为亲切的人见过之外,没有第三者看到过。你就收下,也让我安心。” 飞花折微微犹豫,终于接过戴在自己手腕上。这串珠初时环在鲛女纤细的手腕上略微大了些,但过了一会儿后似乎变得正好合适了。她知道,这必定是什么防身用的法器,可见琉玥还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她的心情突然好转了许多,似乎是得到了某种肯定的答案。 “那就,谢谢先生了。” 琉玥点头:“我走了,有缘再见吧。” 琉玥缓缓出门,同墨霜并到了一块儿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飞花折一直目送着那个青裳长发的文雅男子,直到他的身影由近变远、由大变小,然后慢慢不见踪迹。 路上,两个男人彼此沉默着,并排的朝来时的路走去。 “大人为什么不收了她做侍宠?”墨霜在琉玥不经意的抬手之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手腕上少了什么。 琉玥微微一笑:“侍宠是一滩腐臭的死水,她不适合在里面度过余生。” 墨霜不明意味的也跟着笑了笑:“想要的东西不留在身边,大人不会遗憾吗?” 锍玉“看了”墨霜一眼摇头:“想要的,并不意味着就要抓死不放。有的时候,你握得越紧,越会适得其反。” 墨霜不以为然。 ——————阅读分界线—————— 灯火阑珊间的一处朴素清雅的院落内,星光衬着点点在风中打旋的小白花瓣有些调皮的落到了临窗的书摞上;像是想要引起那个全神贯注的白衣人的一分注视。 “尊主,该歇息一会儿了。”一旁的黄岳看了看时辰轻声提醒。 “嗯,他们回来了么?”淡金色的眼眸里透着几丝疲惫。 “回来一个多时辰了。琉玥大人劝那个鲛女去‘亡’,她应该会按照大人的意思办。”黄岳恭敬的道。 无锋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似乎有点儿力不从心的感觉。“‘亡’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我能帮得上忙。” “您打算插手此事?”黄岳不解。 “如今十界上还存活的鲛和类已经不算多了,更何况几千年的奴役生活,很容易使得抗争的意志渐渐变成委曲求全;这么一折算下来,还能够兴起反抗的可以说少得可怜。”美得过分妖异的男子抬头看着一脸肃然站立的得力下属似笑非笑,“‘余晖’已经成不了气候了。上次十界各地饲主组建起来的临时清剿,不仅让他们溃不成军而且也起到了震慑作用。我猜,现在的‘余晖’指不定都在打着回去安分做侍宠的心思。只有‘亡’还在竭力整顿。” “可据属下所知,类族人的复国军在那次的清剿中也损伤过半;想要重整旗鼓,恐怕是难上加难。” “你说的很对。”淡金的眼眸里似乎有一湾波光粼粼却又寒意彻骨的秋水,看得黄岳竟然有些不自在的想要移开目光,但出于对主子的尊敬,又不得不看着对方。 “所以我才想,这股力量实在太过散漫,不如集结起来。同为阶下囚,只要还有挣脱束缚的心,那就应该会有共同的目标。你觉得呢?”无锋杵着头侧目黄岳。 “您想让鲛人和类的力量合并?”黄岳微微低头。 “不,不止是鲛人和类;十界并不太平,只要是弱势的族群便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压迫,零零总总的一算,如果能将之拧为一股,不可小觑。” “尊主您是想……” “如果他们都被逼得退无可退,起义,并无不可。” 【注:“余晖”鲛人族一些不堪受辱的人组织起来的复国势力,‘余晖’二字意为‘还有希望’。“亡”类族一些不堪受辱的人组织起来的复国势力,‘亡’一字意为‘不进则亡’。“复国军”目前主要由鲛人和类族人组建的起义势力为主,有人称之为复国军,但更多的人称之为“叛军”。】 ------------ 卷一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6 整装待发 墨霜看着天上令人头晕目眩的太阳却站在最明朗的一块光圈下,被最炙热的温度所蒸烤着。 他光着上身顶着骄阳,小麦色的结实肌理上参合着漆黑却带着诡异银光的巨型图腾,之所以将之形容为“图腾”而非“文身”,那是因为那个跨越了他前胸后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绣”上去,而非“文”上去的。 就这样,他在那里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汗流浃背而又有些头晕眼花,但他似乎仍然想要坚持下去,尽量让有些发飘的身体笔直的钉在地上。 “我说你有病不是?好端端的护体气韵不用,非要像别人一样烤太阳。”朱雀忙活回来看见男人的姿势与他出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 气韵,相当于一种在严寒或是酷暑下自我保护身体不受损伤的罩门;这种罩门并不是每个妖族人都有的,更不是十界之内的每个种族都会有的。拥有它的标准,首先你得是妖族或者魅,其次你的寿命一般需要在一千岁以上。“一千岁”的限制,它不仅只是个年龄问题,而且还关乎修为深浅。墨霜虽然在修为上实在可以说是无所成就,但好歹血统就在那里放着,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不开眼的老天给他的小小眷顾。 所以朱雀很想不通——有了“气韵”这种东西的墨霜,对于四季更替、冷热变幻本可以不那么敏感,安享“四季如春”的常态;但他为什么还要不知好歹的自己把罩门给暂时散去,然后在这个见鬼的烈日下遭受瀑布汗的待遇? 朱雀看着眼前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都不肯回话的男人心里陡然想到了那么一个梗——这家伙长此以往的晒下去,会不会变得黑如焦炭。 然而,还没等他把梗化为实质性的画面;那眼前伫立的雕塑终于动了。 “我想看看辽戈的灼伤烫人些,还是天上的太阳更胜一筹。”墨霜并没有因为朱雀的不敬而懊恼,他只是长舒了口气,走到不远处的桌旁拿起茶壶就直接灌了满口的茶水。 “啊,那你的结论呢?谁更厉害点?” “辽戈厉害。”墨霜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我觉得你特别无聊。今天的凉药记得擦。”朱雀抛过一瓶药去,墨霜接住。“虽然好像没什么用,但是也能当一当心理安慰。” “还好。”男人接过药来,用布巾将身上的汗水擦净后开始涂药;说实在的,要不是怕拂了朱雀的好意,他一点儿涂药的欲望都没有,因为这凉药确实没什么效果。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朱雀依门看着墨霜。 “随意,你选吧。”墨霜笑了笑。 “那先说好的吧。我去了一趟明滅(mie)那儿,他答应帮你看看。不过话先说好,对付魂影的灼伤,他自己都说没把握。”朱雀看了看男人,见他并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有些泄气的继续道:“还有啊,那老家伙开出的条件是要让你试药。”朱雀走过去非常诚恳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恭喜你,接替了我的苦难。” “老先生又炼出什么新药了么?” “我算过了,大概是每两天出一次不靠谱的。然后就是拉人来胡乱的吃;看到我外溢的火灵之息了没?我总怀疑是吃多了他给的药丸种下的后果。”朱雀仰天长叹,“他选中了你,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啊!” “这不算什么条件,我答应了。”墨霜涂完药开始穿戴。 “那你一定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没什么严不严重,我说过,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 “呵,你厉害行了吧!”朱雀白眼。 “另外的消息是什么?” “另外的消息啊,尊主宣你去他那儿。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坏消息。”墨霜皱眉。 “那可不?你特别怕见他但他又特别喜欢见你。”朱雀嘿嘿玩笑。 “现在不怕了。” “啊,什么?” 墨霜没有再回答,他直接进屋开始收拾出行的东西,将之分门别类的归纳到汇芸囊里。 “怎么,又要出远门?”朱雀磕着不知哪儿来的瓜子看着他。 “八成是。”墨霜顿了顿,“我走后,记得拜托你的事情。” “撬开那人的嘴,我知道,你就放心去。哎,不是……那你啥时候去接替我啊?!” ————阅读分界———— 绿荫环绕的华实庭院内,好不容易有些空闲的人此刻居然兴起了一丝荡秋千的情怀;秋千才命人配置不久,他也不需要荡得多高,只是由着自己微微的晃动,然后再靠于椅背上闭目养神便会觉得无限惬意。 不过这惬意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阵坚定而又带着些许决绝的步音就传入他的耳中。他微微轻叹,睁开了那双琉璃也似的金色眼眸,声音里有些惋惜,“来了么?” “你找我,什么事?”墨霜就像是一个极度不应景的人,在此刻的恬淡氛围中显得无比突兀。 “别紧张,我并没有想要让你去赴死。”无锋看着他,“冰药终归是霍泉莲那边的人,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终归不好。你送她回去吧。” “好。” “这次顺便把没清理干净的也清理了。别再出岔子了。” “知道。” 一个说的痛快,一个答应得痛快;这一场对话似乎又陷入了早早结束的僵局,一时间又是无比熟悉而尴尬凝固的氛围涌来。 “我马上去。”等了片刻后,墨霜确定对方不会再有下文便转身要走。 “站住。”无锋冷不丁的喊住男人。 墨霜止步。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而又头痛的扶了一把额头:“留下来,把午膳用完再走。” 那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丁点儿不易察觉的恳求;这让一直表面上不露声色的墨霜心底有了一丝诧异。 离中午很近了,太阳从挂顶的正上方稍微斜了些,让周围的气温明显的下降。 无锋命人提前将午膳摆到院中的石桌上,原本的三菜一汤也被加到了五菜一汤;分量和数量都足得让本就不大的石桌差些难以承受。 墨霜面前装米饭的碗显然比无锋的大了不止一倍有余,他有些疑惑而不善的看着对方,这人是在暗自嘲笑自己是个饭桶么? 然而无锋却似乎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愠怒,依旧那般云淡风轻而又举止优雅的吃着菜,顺带的帮墨霜夹了些。“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墨霜缓缓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 “吃完去库房里多拿些银钱吧,这一次,也许你会出去很久。”无锋微微一笑。 “什么意思?”墨霜皱眉。 “没什么,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无锋看着男人,“你的脸太显眼,我也给你准备了面具。出门在外,任务完成好,但能不招惹的就不要招惹,一切都当低调。” 墨霜看着无锋,竟然有一种这男人他好像不认识的错觉。他无锋是什么人?那就是个冷若冰霜、尖酸刻薄并且似乎还有些不良嗜好的权贵。何时变成一个唠唠叨叨且关心他人的老妈子了? 他愣了半天,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差点儿说出:“你到底是谁?”这句话。 “怎么,我有这么好看以至于让你移不开眼么?”无锋被人盯着丝毫不觉得迥异,反而老脸厚皮的调笑。这把对方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我不习惯。”墨霜干脆放下筷子,挪开目光。 “好吧,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无锋一贯的似笑非笑,慢慢悠悠的还在吃菜。“我更不介意你讨厌我到想要杀了我。” “我没有!”男人刚移开的目光重新聚集在对方身上,表情里写满了局促。 “别紧张,孩子。不论我猜的对还是不对,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什么资本对我下手。而我对你,也不用去防备。”说着,无锋伸手在墨霜的发鬓上轻轻来回抚摸着,宛如对方不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而是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孩童。 墨霜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躲闪;然而桌下捏紧的一双铁拳却在轻轻发抖,显然气得不轻。 他觉得,比起所谓的惧怕而言,不如说是自己根本不想看到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似乎总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轻易的挑起他内心的不甘和怒火,然后又无处发泄的将自己憋至内伤。他总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对外界的“金刚不坏”之身,然而每每到无锋的面前才会幡然大悟——无论自己有多厚的铜墙铁壁,这人总可以轻而易举的一指洞穿。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暴揍他一顿。不过可惜的是,他打不过这位左权使,也不敢去打。 或许真的如一句话所说的那样“久经压迫后,就会变得从容,从容之后就会习惯,习惯之后便会选择臣服。”而想要打破心理上早就根深蒂固的枷锁,需要的勇气和毅力又何止千万倍? “谢尊主,开恩。”最终,墨霜平淡的回了这么一句。 “我说过了,我是你的叔父,也是你现存的唯一的至亲。不对……”无锋将手收回,璀璨的金眸有了一丝暗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扼腕长叹般的事情,叹了口气,“你还有一个亲娘,她也是你的至亲。可你猜猜,她能认出你是她的儿子么?” “她不是。左权使看错了。”墨霜面不改色,似乎在谈论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嗯,那是我看错了。”无锋微微一笑,“这次送冰药回去的时候,看来不必担心你忙着认亲了。” 墨霜看着他:“左权使是怕这个?那您大可放心。我对她,形同陌路。” “这是最好的。” ------------ 卷一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7 守界石柱 饭没吃完,桌子上的丰盛佳肴还冒着热气;然而吃饭的人却已经走了。 无锋看了看那些他为之精心准备的菜式,不露声色的心中暗叹,然后又开始拾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 “左权使实在不适合与人闲聊。” 百无聊赖间,一阵温和中带着一抹笑意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无锋夹菜的手一滞,停在半空。 “嗯,好像都是他爱吃的。” 那声音的主人丝毫没有什么敬畏的意思,依旧打着笑语。 “怎么,药渣子晒完了,老相好也见过了;闲着没事来看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那人轻笑一声,坐在无锋对面,杵着腮帮子看着满桌几乎动都没怎么动过的菜肴。 “想吃?”无锋看了他一眼,那人没回话,他遂而对着一旁的侍女道:“拿双碗筷来。” “你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又是这般不欢而散。也怨不得那孩子恨你怕你,多亏了你这张不饶人的嘴。” “恨就恨了,反正那个贱人的种,我看着也不顺眼。”无锋皱眉。 新置的碗筷已经放到琉玥面前,然而他并没有大快朵颐的打算,仍旧“盯着”那些热气渐渐散却的菜肴发呆。“可你别忘了,他也是先王的儿子——你亲大哥的孩子。” “这几百年间,你历尽千辛万苦寻他,不就是怕他流落在外受了什么苦么?如今他就在你身边,你还是不给他好脸色看。” 无锋的神情开始变得冰冷,带着一丝嘲笑和讥讽:“对,我是那么想的,所以他现在才能站着跟我说话。可是你不觉得么?他长得太像那个贱人。” “阿锋,是你自己觉得他像霍泉莲;除了你,没有人觉得他像他的生母。要我说,他的相貌更像先王。”琉玥有些怅然的说道,“我知道你对霍泉莲深恶痛绝,可但凡龟缩在这里的残兵旧部又有哪一个不恨那个女人的?可他们也都不曾迁怒于少主。就算你想撒气,你折磨了他三十多年也已经够了,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他自嘲了一下:“你知道前几天是他该行成年礼的日子么?” 无锋的手,在刹那间抖了一下。 “我本来想给他庆贺的,但他自己一个人跑到辽戈的坟前去了。你啊,只知道祭奠亡者,永远都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人。” “琉玥大人,你这眼睛瞎了比不瞎还要好使,想必‘心眼’已经练至通天境了吧;方圆百里想看哪儿就看哪儿。敢问,我在你面前,可还有秘密可言?” 琉玥“看着”无锋,只觉得自己苦口婆心了一翻,对方依旧是油盐不进,当下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我放不下,你也不必劝我。辽戈和雪鸢的死我记着,你也别忘了自己是怎么瞎的。”无锋淡淡道,“我累了,你要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说着,不等琉玥起身,无锋自己便已经抽身离去。 “少主性子随他的父亲但也像他的母亲。”琉玥看着无锋的背影幽幽的说了一句,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清。 ——————阅读分界—————— “不再看一看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吗?” 墨霜在屋外看着朝自己这边走来的冰药提醒了一声。 “没有了,就算是有,我相信你也会帮我收着。”冰药望着男人含笑道。 墨霜不由自主的别过脸去,“走吧,去偏僻的地方我载着你直接飞过去。” “嗯?天色还早,不如我载你好了?” “请小宫主别打趣我。”说罢,墨霜直接引路朝前行。 “你说,我怎么跟主母交代这次的事情呢?你……你走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了。”女子有些哀怨的看了眼前面男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她总有一种错觉——每当自己想要跟这人好好说说话,这人似乎就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和抱头鼠窜的落魄。自己,当真有那么可怕么? “对不起。”墨霜身子一僵,立刻调整了速度。 “真是的,你比我高那么多,一步还要跨那么大。说,你是不是存心的,想早点儿赶我走?”女子娇嗔。 “我……没有。”墨霜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女子的三言两语逼到了一种无比窘迫的境地。 “好好走,慢慢的走。” “好。” 冰药终于能轻松的与之并排而行。相比于墨霜那藏在面具下不知是何神色的脸,这女子倒是显得颇为高兴;一路过去,手上的花束“日益壮大”,走得几炷香的功夫,手里的芬芳已经满满当当。然而不过片刻却又有些愁云密布起来,她看了看身边如同行走木头一般的人,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花束一股脑的全塞过去。 墨霜显然被这种猝不及防的举动给置了个愣神。 “闷葫芦,我就要回去了。” 男人没吭声。 “无锋终归还是不信我。” 男人沉默。 “对了,你还是没回答我,我怎么跟主母说?本来她是想用结亲的办法去笼络饶家人的,可你……” 男人终于开口了:“这件事我保小宫主无碍,只要我能见到主上。不过,这件事也与左权使无关。” “我知道了。”冰药微微叹息,“你还真的怕我出卖他么?我都在他和母亲之间调停了这么久,你也不放心我?” “我信你。”墨霜坚定的道。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好受些了。”女子嘴角微翘。“你帮哪一边呢?我一直都想问你这个问题。” “小宫主何必问一个没有选择的人会去帮哪一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蓬乱的花束整理着,“其实对我而言,站在任何一边都没有太大的差异。” “我以为,你是绝对站在左权使这边的。” “不,我只是不得不站在他这边。”墨霜笑了笑,低头看着不过才到自己胸口稍上一些的俏丽女子,“你知道,他待我并不好。” “那,如果主母待你好呢?” 男人微微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另起话头,“小宫主很聪明,选择了中立。” “聪明?”女子收起笑容,面色渐渐沉浸下来。 “是啊,外面有很多人说您兰质蕙心。中立,可能会处于没落,但是有时候也是一种自保的方式。” “我没有想要自保。” 男人看着此刻神情有些严肃的女子笑了笑,“那些都是外界对您的评论。但我知道,您没有这么自私。” “我很担心他们,可是他们从来都不肯为对方退一步。”冰药黯然,“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老是会梦见百年前的那场动乱。有时候在白天,我甚至会看见火光冲天的场景,还有大殿里血溅玉柱的场面,还有……无锋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冰药垂目看地,地上芳草青青,透着一丝泥土的腥香。 “你知道吗,大殿里的第十二根柱子上的那条血线还在,都已经印到里面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墨霜深吸一口气,他想说“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与你无关。”;然而话没出口便被自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想着,即便是自己心里这么想,但也不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这个女子;于是当下只得拐了个弯说:“琉玥大人曾说过,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我虽从不信天道,但因果,我是信的。” “是我主母错了,她应该偿还。可是我又舍不得。” 说着,冰药不自觉的环住了男人的虎腰,将头埋进了他厚实的胸膛。这么一来,本要为自己说错话而另寻出路的墨霜是彻底的僵硬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就如同不知道自己举在半空打算把整理好的花束还给女子的手,现在应该怎么放一样。 两人的动作僵持了许久,冰药似乎才发觉到有什么不妥,赶忙的轻推了墨霜一把,红着脸将头别过去。 “……不早了。别难过。”男人似乎是在斟酌词句,但是揶揄了半晌只挤得出这么几个字。 “走吧。”冰药这次倒是走得快,直接蹿到了男人的前头。 这里山很多,荒山野岭的地方更是数不甚数;二人轻松的找到了一处可以说得上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停了下来,稍作歇息后,墨霜再度化了形态直接载着女子升空而起,飞往妖族所在之地——鹏砂大平原。 在鹏砂大平原的黒龙丘以西、松雾岗以南的长岭结界内,二人又花了些时间走走停停,解除繁琐的结界障碍,这才在接近日落十分到了那令人熟悉又陌生的妖族领域——幽寒境。 看不清的清冷绿色,被浓郁得不辨方位的雾气所遮盖;一处隐约可见的洞玄前端,屹立着一排高耸入云的顶天石柱,从远到近约莫有十多根,不过再远些的,也都基本看不见了。石柱的材质很普通,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下布满了攀爬而上的紫红色、绿色的藤蔓,贴面长着的还有一层绒毛般的小青苔。不过,饶是这些柱子都已经被四周疯长的野草占了地盘,也依旧遮盖不住柱子上深沉而神秘的图腾。那图腾的刻槽实在太深,以至于陈年的风沙和苔藓都无法将其掩盖。 “这些‘守界石’在左权使离开后就已经荒废了。主母换了新的方式。”冰药看着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些个陈旧的“老功臣”上细细摸索,不由的出声解释。 “守界石”,顾名思义守护的是妖族的领土,捍卫的是妖族的土地;除却外面重重的关卡外,这是妖族最后一道进入幽寒境的屏障。 他知道,守界石总共有三十二根,每一根都刻有一种法印;每一根,都会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抵御外来的入侵者。而三十二根守界石排列在一起,又相当于一个强大的法阵;控制这个法阵的人,同样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并且还要定期献上自己的精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法阵不被不轨的歹人所利用;不过这么做的弊端在于——认主的东西,一旦没有了主人也就相当于失去了其所有的价值。 作为先王弟的无锋是这个法阵的守护者,他的兄长放心的将自家的大门交给了这个绝对不会有二心的人。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所放心的人终归还是叛离了妖界,让这所最后能够保障妖族安全的大门永远的朝着外界敞开。 “其他的方式?”墨霜收回手指,仰头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柱子,“无论什么方式,都不会再有守界石的力量了。” 冰药抿了抿唇。 确实如此,就算是外行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因为,现在只要站在这里,便能看见幽寒境的入口。即便是用浓郁的雾气掩盖又如何?它依旧是一个破绽。 “无锋走前没有实行交换仪式,守界石所认的人,依旧是他。而且就算把这个权利交给主母,她也没有办法驱动法阵。” 墨霜笑了笑:“他是逃出来的,哪里会有什么交换仪式。” “自从那场内乱后,妖族里好些修为高深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的妖族,其实已经不堪一击了。” “不堪一击到,连一个能驱动法阵的人都没有了?” 冰药哀伤的摇了摇头:“如你所见。” ------------ 卷一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8 昭然若揭 那向着外界敞开的“门”并没有什么人员把守,只是直到二人穿过幽寒境内的一小段“天阶”似乎才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有生人进来!” 不知是谁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下突然吼了这么一嗓子,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凑有序的脚步声。 “连我你们也不认识了么?”冰药看着那群神色不安的黑甲卫,不瘟不火的说道。 “小宫主?”带头的首领着实一惊,连忙差人将此事禀报给主上,“您终于回来了!主上听说饶家那边出事,都担心得食不下咽。” “我没事。”冰药对着首领微微颔首。 “那这位是……?”见墨霜面生却又一直站在女子身侧,那首领适才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不过仍旧十分疑惑。 “饶家不幸,是他救了我。” “……救……?”首领越发的迷茫了,他深知,面前这小主子的修为算是很高的了,到底饶家出了什么状况,能让她也深陷其中并且还要靠别人来“救”?他没想明白,但从小主子的话里他听出了点东西,那就是,这个戴着面具装神秘的男人,其本事一定很了得。 说起来,妖界王族现在正是缺人之季;不同阶层的贵胄都在民间大肆发放了招贤纳士的告示,可谓是求贤若渴。如果这个面具人真的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再加上他对小主子还有救命之恩;那被引荐到主上面前,将来成就无上荣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首领是个极度会拍马屁的人,话没说两句,这脑子里的事儿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对着墨霜也顺带的用了礼节:“壮士一看就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多亏得您在。我们的小主才能平安无事。” 他指望着墨霜能对他还礼客气,可奈何这人的腰已经躬到了九十度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 “牙章统领勿怪,他不懂贵族礼数。”冰药见旁边人依旧如同一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当下只得找了个台阶让黑甲卫的首领下。 牙章干笑几声。 “带我去主母那吧。” “是,小宫主。” ——————阅读分界—————— 殿堂里灯火通明,然而偌大的“飞流殿”内却只有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在她听到女儿回来的瞬间遣散了还在议事的众人;然后,她便一直在这里等着;像是宝座上长了数十根钉子似的坐立不安,与之前稳重大气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主母。”冰药一脚跨过门槛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母亲。 霍泉莲听得这一声呼唤,立刻从宝座上站起,一卷不知何时放在腿上的书卷咕噜噜的落在地上。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女人没有去理会脚旁还在滚动的东西,顶着一头珠光宝气、身着一身的雍容华贵,速度不慢的朝着冰药走过来。 她将她揽在怀里,只剩墨霜冷眼旁观。 这对母女此刻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站着的男人一般,牵着彼此的手,一顿的嘘寒问暖、唠家常。等到了天彻底的黑下来后,那霍泉莲才终于意识到——好像旁边还杵着个陌生人。 于是她终于对墨霜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是何人?” 墨霜面具下的脸展开了一种名为“果然如此”的神色,而其中仅存的一丝失望与期望也被这种神情击得粉身碎骨。 “他救了我。”冰药仍旧用这句话来搪塞当今的妖界执权者。 然而,这种鬼话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对饶家知根知底的她。 霍泉莲没有揭穿对方毫无意义的谎言,她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但表面上却是如春风和煦般的对着墨霜展现出了感激的笑容:“后生可畏。” “你一路惊吓想必也累了,早点歇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霍泉莲慈爱的看着女儿。 冰药还待说点什么,然而冰雪聪明的她早已看出了母亲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要跟墨霜单独说话。她颇为担忧的看了男人一眼,然而对方就像是被定身似的全无反应。 “母亲……一路上他照顾我也很累了……” 霍泉莲对着女儿微笑点头:“我知道,冰儿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娘亲肯定会以上宾的礼仪来待他的。” 冰药又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墨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夜色下的飞流殿显得无比庄严与肃穆,黑中带金的华石地板将头顶那盏硕大的塔灯映得有些诡异,仿佛是从生死涧里弥漫开来的鬼火。 “我的女儿从不会对我撒谎,如果是她不想说,她宁愿不开口。”霍泉莲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用一种洞穿一切的不屑声色说着。 墨霜终于动了,他的胸膛明显的起伏了几下,面具后发闷的声音传出:“主上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不通王族礼仪也不会拐弯抹角。” “饶天在饶家处于什么位置,我再清楚不过。他的所长不过是一双快人一步的眼睛,杀他,易如反掌。我实在不相信凭我女儿的修为会轮到你去救他。” “我不明白主上到底想说什么。” 霍泉莲盯着墨霜,似乎是要把他的脸盯出花来一样:“你是无锋的人?” “何以见得?”男人没急着反驳。 “事情我办得很隐秘。能这么快打听到消息,又能被我女儿护着的多半就是他。”女人瞟了一眼男人嘲笑道:“他真以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如此。” “如果我说,我跟那个什么无锋没关系,只是仰慕小宫主,恰巧路过,顺便抢亲,杀了饶天满门。您,信么?” 霍泉莲看墨霜的神色开始古怪。 “您不信。”男人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主上神武,我确实是左权使的人。您敌对的……走狗。” 这种事情,霍泉莲早就猜到了。但她还是愣住了,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如此的坦诚不公;以往,但凡被她捕获的疑似无锋那边的人都是要么抵死不认、要么就咬舌自尽。这样通透得一条路笔直见底的,她还真是头一次见。瞬间,让她哑然的说不出话来。 她没反应过来,男人也没再说话,安静的继续站在那儿。 “你很好,省了我很多麻烦。”霍泉莲转身回到宝座,“说吧,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主上,我回答了你,就背叛了左权使。”墨霜不动声色。 “只要你说出来,我保你无事。” “主上当初也是对饶天这么许诺的吧。给他无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让小宫主嫁给他;只可惜,他还是无福消受。” “他的死,是个意外。” “意外?”墨霜笑了笑,“饶天这种货色对您没有用处,您应该只是想要套取他的什么秘密,而保密的最好办法就是灭口。我不杀他,我相信等他没有价值的时候您也会违约。毕竟,您那么疼爱您的女儿。” “他一个外门人,能知道什么?” “人已经死了,我也不清楚。不过就算他没有特殊的权限,偶尔在本家听到一点什么您需要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是您技高一筹,想以此引左权使上钩?” 霍泉莲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只想知道无锋那群逆贼的下落,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别忘了,这里是幽寒境!你不说,我可以用一百种方法逼你开口!” “火笞还是五裂?”墨霜一上来便说出了两大酷刑的名字,“在下生来皮糙肉厚,您说的一百种方法,我都尝试过。” 霍泉莲冷笑一声,只当那是逞能之语。然而当对方将面具揭下的刹那,她不由的浑身抖了抖、半站起身来,头顶的配饰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不停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奇迹。 “主上看出来了,我已经死过一次。” 墨霜似乎不大习惯别人用这样诧异而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只在片刻间又将面具戴上。“您如果觉得那一百种方式能够比得上魂影灼烧,那就尽管试试。”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霍泉莲像是见了鬼,有些无措的重新坐回去。 墨霜从汇芸囊中取出一颗有些腐败的头颅,二话不说的丢到前面,正中宝座前的案几。 但见那头颅已经不算完整的脸上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正直勾勾的注视着霍泉莲,嘴巴张得几乎裂开,舌头已经呈现了乌紫的一块。 霍泉莲坐不住了,几百年来处优养尊的生活已然让她无法适应眼前粗鄙的一幕。她何曾受过如此不尊礼数的待遇,当下一挥大袖就要唤人将之拿下;然而袖子甩了一半,那个依旧保持着来时姿势的男人却开口了,“主上要的是无锋手上的九头金翅符。” 霍泉莲动作一顿。 “那个东西确实在左权使手里。但您知道,想要从他的手中夺过来难上加难。但您另辟蹊径的直接找几大家族认您为主,直接掌控妖族最大的战备金库,这其中的机会也太过渺茫。” 这一点说道了霍泉莲的心坎里,她耐着性子看着男人。 “找人许以重金、加以利诱确实是个办法。但想来也只钓到了饶天这么个不入流的外门,真正的本家依旧不受蛊惑。”墨霜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明的笑意,“甚至是连右权使这样跟无锋平齐的位置都要拱手出去。主上真是……慷慨。” “不怕死也不怕受刑,又不肯告知本宫无锋的下落。”霍泉莲似乎敏锐的嗅到了什么,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你想说的,不知道是不是我所猜测的。” “主上神武,应该听懂了我的意思。”墨霜淡淡道。 霍泉莲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右权使的位置,不是不可以。但你需要像我证明,你有什么资格得到它?” ------------ 卷一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019 忘恩负义 墨霜沉吟片刻:“九头金翅我给不了您,但饶家的钥匙我会想办法弄到手。” “只凭南边一家的钥匙是不足以开启宝库的。”霍泉莲笑了笑。 “如果我真的拿到了饶家的,那就表示我有极大的可能性拿到其他三家的钥匙。主上为一个区区的饶天都能许诺如此,难道还吝惜给我一次机会?” “好,那就依你而言。你把饶家的钥匙交到本宫手上的时候,就是本宫封你为右权使的时候。但若你趁机逃走又当如何?” “一条走狗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就算您不抓我,左权使也会抓我回去。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派人盯着我。” 霍泉莲定定的看了前面的男人片刻,仿佛是在确认什么,而后莞尔一笑——她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计较什么?就算他出了幽寒境再次向无锋那边倒戈,似乎对自己也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他和无锋那是多年的老对手,她就座在这飞流殿上,也从来不见那个叛徒主动过来送死;而细细想来,自己也没有在与墨霜交谈的时候,透露出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反观无锋那边,如果这小子真的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追随,一不小心透露了原主子的位置和秘密,那么他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这是一笔虽说不上稳赚不陪的买卖,但“不赔”倒是显而易见。与其对之小心谨慎,那还不如用人信人,方才显得自己大度开明。 主意已定,霍泉莲笑容满面微微摇头:“本宫并不像左权使那般多疑。既然给你机会,那就表示对你足够信任。” “多谢主上。”墨霜面无表情。 “不过据我所知,左权使手下的人各个死忠于他,为什么你会是个例外?”霍泉莲不解。 “主上不在他的麾下,怎会觉得人人都对他死心塌地?您所看见的,不过是他想让您看到的。”墨霜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诡笑:“至于我,是他看走眼了而已。” 霍泉莲微微点头,不再跟墨霜纠缠无锋的事情。接下来,女人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关切话后,便让人带墨霜下去歇息,明日天亮后正式启程办事。 ——————阅读分界———— 第二天早晨,冰药打听了墨霜的住处直接登门拜访。 “昨天主母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冰药明显的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她一定会看出来你是无锋的人。” “没有。”墨霜笑笑。“主上以上宾之礼待我,多亏了小宫主。” 冰药没有多想,“那就好。你急着回去吗?不多留几天?” 墨霜摇头:“左权使让我完成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真的要灭了饶家满门吗?” “他对背叛者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墨霜收拾好细软,“也不会对失手的下属心软。所以我最好趁饶家那边没有什么防备先下手。” “他还是那么偏激。”冰药叹道。 墨霜没回话,收拾完东西向着冰药道别后便匆匆离开。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 . 完】 (妖族篇暂且到此结束,后面是人族篇。字数挺尴尬,不过不打算均分了,娱乐嘛,开心就好。)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1 诡秘无踪 坐落于南边都台州上的珈蓝珈;纵跨千里、横穿百里,繁华热闹。伫立于城市正中央的那座巍峨雄伟的白塔高耸入云,不论不是在城市的那个角度或者是哪个地方,都能够轻而易举的仰望到塔身的雄姿。 白日里,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在这个城市汇集,各地各族的人群在此处交易或者交换着手里的特产。到了夜晚,城市里的灯火可以印到隔壁沿海不远处的岛屿上去;通宵达旦,亮如白昼。因此,这座城市在外乡人的口中也会被称之为“不夜城”。 这里似乎是十界的世外桃源,仿佛周遭的动荡与硝烟都将在此止息。不论你是何种种族也不论你身份贵贱,在这里都会有着极好的待遇——这里没有奴隶,更没有所谓的侍宠、玩宠;有的只是和和气气的生意与一脸满足、带笑的路人。 这个地方原本也很平凡,但它却在十六常使的一声令下:“赋税降至三成,且免五年外来者税务”后慢慢的变得不平凡。当时很多商人都在以各种办法逃避着动荡十界里的高额税,更逃避着战乱国度里“抓壮丁”的现状。而这里,却是一派平和安乐。 ………… “今年的税收怎么样?” “又比去年高了一个点左右。” 富丽堂皇的大堂里,从东到西几乎将两头拉通的桌子旁空落落的坐着几个人;不过这并不显得他们孤单,因为此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那些野蛮的异族人永远都不会懂得‘积少成多’的道理。”说话的是珈蓝珈十六常使内主司财库的红里芬.金岳.胜;世袭的八使财务官。“但我们知道这个道理。” “只有争取最大的和平才能脚踏实地的发展。”一旁的世袭二使政务官荼旅.何修莲.胜拍了拍金岳的肩膀(后面名字全部简称,除非必要时候用全名),“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 “哼,我倒觉得现在我们鹤立鸡群已经有不少的人在虎视眈眈。要知道,在饥饿的狼群里,一头肥美的羊是最能引起它们食欲的。”世袭三使猎秋.莫克逆.胜冷冷的说道。 “所以,接下来请由我们伟大的首席国务大人来说一说今年在机械研制上面的进展吧。”坐在中央的中年人微笑着看着那个满头白发、胡须凌乱的老头。一时间,前一刻还在争论或是赞美的大臣都安静下来,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那位戴着琉璃镜的人。 荼旅.洛德.胜似乎才注意到对面的人都等着自己说话,连忙有些局促的扶了扶自己的琉璃镜,然后喝了一口茶水正要开始发表言论。 “报!紧急军情!”门外特殊的送报者,不经过任何的通传已经跑到了十六常使的跟前,之所以他敢这么大不敬,是因为在珈蓝珈里有一条规定“紧急军务可直接上报,不用通过任何审批与礼节流程。” 洛德才张开的嘴闭上,众人纷纷看向送报者。 “什么事,你说吧。” “贺远舟少将于昨日晚,丢失六架鹰隼。报告完毕。”简短的说完后,送报者不等大人们的反应,便已经退了出去。 适才还洋溢着笑容的脸在瞬间凝固。 久久的沉默后,一人发话了:“鹰隼丢失了。莫大人,看来您举荐的这位年轻少将并不能胜任他的位置。” ——————阅读分界———— 他在酒楼里,坐在离歌姬最近的位置慵懒的喝着酒打着节拍,整张脸上布满了新鲜的黄瓜片,除了嘴巴的位置。他就在那儿,以一种半躺不躺、半坐不坐的姿势。 一曲毕后,他心不在焉的鼓了几下掌,然后继续听着歌姬接下来要唱的曲子。 “秦姐姐,来段忧伤点儿的吧!” 那歌姬笑了笑,开口一段凄婉的旋律,全然没了之前欢庆的音调。 小曲才唱到一半,楼下突然有了一阵不协调的哄闹;起初他并没理会,然而当包厢外隐约传来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的时候,他这才竖起耳朵。 是广袤申,那是他特意安排在酒楼不远处做“警铃”之用的总角之交。他喊的那么大声,难不成是自己老哥一回来就上这儿查岗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处境就很是不妙了。 这么一想,他三下五除二的将脸上的黄瓜撤除,同时迅速的把自己身上的零食屑拍尽;然后在那歌姬差异而好笑的目光中,獐头鼠目了片刻,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半开的窗户上。 “紧急情况,我先走了秦姐姐。有机会再见啊!” 还不等女子答话,他便已经瞄准下面一户商家的顶棚直接跳下去。顿时,楼下响起了一片哗然和怒斥。 繁华而有些拥挤的街道上,他逆着人群狂奔;在奔跑的过程中撞落了不少的水果和鲜花,也跨过了不少的平板车和麦子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让近几年几乎没怎么运动过的自己慢慢的觉得腿脚发软然后再有了一丝抽痛。然而,他依旧像是一个抱头鼠窜的小贼一样拼尽了自己的全力,因为他必须得在老哥之前回到家里装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翻着白眼进了府邸,然后掀开紧闭的房门,直接瘫倒在床上。 嘿,胜利了! 他心里有了小小的得意,随后又龇牙咧嘴的揉着僵硬的小腿。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空气也依旧安静;他适才激动和害怕的心情也慢慢在等待中消磨殆尽——他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小少爷,门外有个人找你。他说他叫广袤申。”仆人在宽敞的客房外恭敬的禀报。 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让仆人把那个家伙带进来。 广袤申来了,一进门就直接朝着床上的人扑过去,吓得他往后一缩,准备用脚将人踹走。然而那人却在床畔停下以激动的声音说了三个字:“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点。”贺平川皱着眉头,心里也是一跳。这几天他确实有一些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有点心神不宁,所以才会冒险去找歌姬听曲。 “你大哥他被抓起来了,就在他进城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 “你说什么?”贺平川一惊。他顾不得腿上快要抽筋儿般的僵痛,连忙下床逮住对方的肩膀:“什么他被抓起来了?!莫克逆大人不是会力保我哥的吗!” 广袤申被摇得有点头晕目眩,直接一把将贺平川的手给掰开:“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确实看到他被抓了。抓他的好像是巡审司的人。” “巡审司?”贺平川摇头:“他犯了什么案?他不会犯案的!” “你别急,要不咱们去问问巡审司的人吧。” “好!”然而贺平川往外面跨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他摇头道:“不行,我哥说过,我不能在他们跟前露面。” “那……我去?可是……我就是个穷卖摆件的,人家也不能理我。” “对,就你去。这些,这些钱给你。帮我在外围打听打听就行。”贺平川急急忙忙的从怀里掏出些金珠,一股脑的塞给广袤申。 广袤申看了他一眼,没在说话;快速的离开了。 他看着好友的背影,来回踱步,最终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逼迫自己安静下来,静候消息。 ——————阅读分界———— …… “你认罪吗?” “不认。” “贺少将,你们‘龙渊’军团丢的那几架鹰隼(音笋),你打算作何解释?” “定是有人趁夜偷盗,胁迫操纵人一并离去。” “可你刚才还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你怎么就能肯定不是你的属下叛逃阵营投奔他处?” “他们不会。” “你以何作保?” “他们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恳请大人给我一个查证此事的机会。我愿意以我的项上人头做担保,他们没有叛离。” “荒唐!身为军人,丢失鹰隼本就是死罪一条,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人头作保?!” “丢失鹰隼罪不可恕,比起我的人头,其背后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诸位大人,我没有监守自盗更不相信自己的部下会背叛我;如果这后面真的隐藏着其他的阴谋,难道大人们就不想去一探究竟吗?!” “我看你就是想要逃脱罪责!事情我们会派人查明,但你必须接受惩罚!” “但我认为可以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人头暂时寄存在他的脖子上。对待年轻人,应该给予必要的宽恕。” “我同意何修莲大人的话,他熟悉那些鹰隼的气味,而且事关生死,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尽心尽责的去调查这件事。” ……(十六常使一番讨论后) “经商议,我们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在此期间,你的少将职务将暂时被革除。” “谢各位大人!” 两个时辰后。 贺远舟在短暂的驻牢之后便被放回,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仿佛那一身布衣上面犹自披着厚重的铁甲。 在穿过吵闹喧嚣的街市后,他悄无声息的进了府邸;然后就听到了从卧房方向那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男人此刻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的弟弟今天没有给自己添乱子。 他加快了脚步直接赶往了声音的来源处。在他走到那高声喧哗的两人的视野里后,对方争辩不休的声音终于轧然而止;然后,院中的两人齐刷刷的向他看了过来。 “哥?”贺平川揉了揉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随后就事二话不说的冲过去给自家兄长一个熊抱。“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抓走了吗?我们还商量着要不要去劫狱!” 贺远舟听到“劫狱”二字,轻轻推开自己的弟弟,脸上挂着一丝不悦:“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些不该说的话!” “行行行,我不说。”贺平川顺从,“我们正想着怎么去救你。” “多亏得何大人和莫大人为我说话,我才能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贺远舟长叹了口气。 “他们是好官,我知道。”贺平川连忙迎合。“我听说你是因为丢了鹰隼?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 “这件事很蹊跷。头几天没有任何征兆,但就在那天晚上鹰隼就连同驾驶不见了。”贺远舟凝视着对方那张五官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沉吟:“发现这件事的,还是一个在天亮后去小解的人。他说那块停放鹰隼的地上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是什么意思啊?”一旁的广袤申背上爬过一丝凉气。 “鹰隼、人、生火用做饭用的器具、帐篷全都没了。”贺远舟转头看过去,“只有一片被东西压过的草地。” “没有任何动静吗?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这次东征不大顺利,现在又出现这样的事情。我还能活着已经算是万幸。” “他们让你将功补过,是想让你查清这件事?”贺平川问道。 “是。一个月的期限;查不出就是我的死期。” “一个月?可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个‘无头案’!” “现在就算是‘无头案’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呆在家里。” “凭什么!” “就凭你是华奇喏.贺.世公家的血脉。”贺远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咱们家的人只剩你和我了;我希望你能够娶妻生子,为我们家族开枝散叶。现在外面很乱,很危险。” 贺平川被梗得说不出话来。 “华奇喏家族虽然没落了,但也别人嫁进来也不算委屈她们。你看上的姑娘不管是千金还是市井人家的女孩,喜欢的都可以娶进来。我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走完一生。” “你够了!你还当我是华奇喏家族的人吗?你一个人在前面威风凛凛却让我在后面做缩头乌龟。贺远舟,你不觉得你就像在养一个深宫怨妇吗?你想让我一直这样下去,变为家族的耻辱?!” “哎,怎么就吵起来了?”一旁的广袤申有些不明觉厉。 “我是家主,我命令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呆着!”贺远舟看了一眼广袤申又对弟弟说道,“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2 逃出生天 一声暴呵把广袤申给吓了个哆嗦也把贺平川给吼懵了,一时间微风席卷草叶,温度又降了三分。 “哦。”过了好一会儿,贺平川才嘟嘟囔囔的道:“那就不去嘛,凶什么凶。” 贺远舟心下松了口气:“那你好好的,没事多看看书卷,不懂的就请教权老先生。” 贺平川又敷衍的点了点头,他没告诉自家兄长,那什么劳什子的教书先生早被他气跑了;当然,他也不敢说。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啊,要不要在家里歇息几天?” “明早就走。”贺远舟丝毫不犹豫,“本来是要直接去的,就想着回来看看你。”他将双手搭在贺平川的肩上语重心长:“你不小了,该成家了。不要再到外面去闹事闯祸,我不可能永远都护着你。” “哎呀!知道啦,真啰嗦!”贺平川拍开兄长的手白了他一眼。 这一夜,托贺远舟的福,广袤申吃了顿好的也旁听了好一通兄弟二人之间的家训与争执;一顿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家宴,就在二人的不快之下散去。广袤申有些尴尬的道别主人家回去,而贺平川也气鼓鼓的把自己锁房里了;至于贺远舟,应该是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发。 一夜无话,各自睡下。 等第二天贺平川昏头昏脑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今天醒得这么早?”他很是不解,因为这要是搁在平时,他一定会睡到日上三竿。可能是,昨晚他老哥把他给气得不轻的缘故吧!他这么想着,莞尔一笑又躺下继续酣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又醒了,周围依旧昏暗漆黑;他没多想,继续闭上眼睛。不过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越睡越没精神,也越没力气,并且还有些头晕目眩伴随着头痛。 在第一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是被下药了;然而探视了自己身体之后他才知道,之所以能够出现那些状况完全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多了。 困,让人很难受;但往往睡得过头也会让人很难受。 “不对啊,不可能啊!”贺平川有些诧异的看着外面,天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憋着一股无名火气掀开被子往外冲,到了窗边贴着窗户往外看——没有繁星、没有月光,什么都没有,有的还是一团漆黑。 “贺远舟,你这个王八蛋!”他咬牙切齿的去推窗户,果然,窗户如同一块焊立在磐石上的铁框,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给我开门!开门!!”他在门上一阵的捶打,约莫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老管家应了一声,然后黑暗的空间里渐渐有了一丝光线,再慢慢扩大。 门被打开了,外面纯白的刺目阳光直接照进来射在他的脸上,贺平川不由倒退几步抬手遮掩缓解着双目突如其来的刺痛感。 “小少爷,你醒啦?”老管家笑呵呵的问。 “废话,谁让你这么干的,是不是他?!”他捂着眼睛努力的适应。 “唉,他也是为你好,怕你跟过去。” “现在什么时候了?” “申时了。” “什么?!!!”贺平川瞬间撤下抵在眼前的手指着老管家:“你们一起整我?还给我下迷香了吧!” “额……大少爷觉得你昨天火气太旺就……” “别说了!”贺平川冲出去走了几步又回来:“他人呢?” “走了,今天天没亮就走了。” 贺平川差些一口老血喷涌而出。现在就算骑马去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你就好好在家吧,这也是大少爷吩咐的。”老管家苦口婆心。 “哦。”贺平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随后肚子像是嫌氛围不够尴尬,直接咕噜噜的抗议起来。 老管家乐了:“你看我这记性,厨房给你准备了膳食。去用膳吧。” “行啊,走吧!”贺平川拍了拍早已瘪下去的肚皮,立刻恢复一脸笑容去跟老管家勾肩搭背,老管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就老老实实的陪他走着。 结果,这一顿饭是没吃多少,但吃饭的人却只有贺平川一个站着。 其他的人不知道被他用了什么法子,晕的晕、半睡不醒的半睡不醒;东倒西歪的铺了一地。 “歇着吧您嘞~!”在贺平川把最后一个人的手臂反绑在桌子腿上后,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我用迷药啊?我也会啊!我看你们都忙活了半天了,不如好好睡一觉。难得休息嘛,要珍惜。” “你……别……”还犹自强撑的老管家有气无力的开口。 “哎哎哎,你真的啰嗦!”说着,贺平川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大鸡腿直接塞到人家嘴里。 “我走了,你们拦不住我。家里就托你们照料了。”贺平川仰天叹了口气:“反正我怎么学也学不好;老哥他也应该知道,我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们呢,也就别再对我抱什么指望了;读书写字真的不是我的特长,教书先生都被我气走了十几个了。” 说罢,他朝着一处地方走去,向着身后的人摆摆手:“我去找我哥了,别太想我!” 像是防贼似的,他绕遍了前院后院所见都是护卫巡逻;他只得偷偷摸摸又兜兜转转的寻了处看起来还比较好翻墙的地方;然后在一块假山石后面粗着嗓子发疯似的大喊:“快去找小少爷,小少爷跑啦!” 那群规矩巡逻的人的队形终于有了一丝不规整;几人下意识的跑了几步后,一个领队的直接对后面的人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适才匆忙的神色变得老神再在:“出来吧,少将特意跟我们说过,别中了你的计量。” 贺平川哑然。 这群人是他哥的亲卫啊,不是那群随便一哄就能忽悠过去的护院。 他没过去,那个领队却主动走过来了。 他往石头后面缩了缩,眼珠子转了几个圈,然后从自己怀里摸了点儿什么又把手背在身后,于是干脆光明正大的走出来。 “你是我哥外头的跟班呐?之前没见过你啊!” “跟班”这个词似乎是扰到了那领头人的心情,他的眉头皱起,凝神打量着这个少将传说中的孪生兄弟。这人比少将白嫩许多,也没少将的持重沉稳;毫无军卒世家该有的样子。不仅没那样子,而且还予人一种市井流氓的错觉。 领头人心里有些感叹,然而就在他专心致致的感叹的时候,一把黄色的东西就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那些粉末状的东西瞬间钻入他的鼻子,迷糊了他的眼睛。 “啊……阿嚏!”首领捂着眼睛的同时打了个喷嚏;然而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只见他不仅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横流以外,那第一个喷嚏仿佛就像是开闸的洪水奔涌而来不受控制。然而在忙着打喷嚏的时候,这领头人也克忠职守的吼了一句:“来人!来人!” 不过可惜的是,就这空挡;那贺平川早溜得没影了,慌忙过来的人只看到了一脸迥异的首领。 “相关住我,等下辈子吧!”走在大路上的贺平川裹着一个头巾,蒙着脸面。这是以前他老哥嘱咐过他的——尽量不要在人前露脸,且绝对不能让官士看见他的脸;交代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记得他老哥的面色十分沉稳,神色也十分凝重。而他,虽然是个游手好闲的主,但轻重缓急他却能分清,因此,即便他偷跑出来也依旧遵守着这个约定。 贺平川摸了摸怀里剩下不多的胡椒花椒粉,心里想着好像快要用完了,是不是要去补一点儿。然而他的脚却带着他走到了一个小巷里的一处茅草屋,那茅草屋他熟悉,正是广袤申的住处。他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的就进去了。 这茅草屋里淅淅沥沥的挂着些器具,一个有些愣的小子正杵那儿削木头。 听见动静,广袤申抬起头来一惊:“你怎么出来了?!”这句话出卖了他。 “原来你知道他们的损招不告诉我?!”贺平川走过去粗鲁的搂过愣小子的肩膀,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我以为在我以后行走十界的道路上,你会是我忠臣的狗腿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卖了我。” “啊?你要去哪里?”广袤申丝毫没听出什么不对。 “离家出走了,我哥不要我了!” “不对,我觉得你是要去找他。”广袤申摇头。 “没有区别。如果我找到他,他再把我打一顿,那我就不回来了。”贺平川斜眼看着那小子摇了他一下:“怎么说,你跟我走不?就这一次机会。” 广袤申盯了他一会儿,这期间老是有种欲说不说的表情,但又总是憋着。 等到贺平川实在不耐烦了,那小子才抿着嘴摇摇头:“我,我不走了。你保重吧。” “为什么啊?!咱认识这么多年了!” 广袤申环眼看了看四处寒酸的墙:“我走了,我这里就没人打扫了。还有它们……”他指着一地一桌的木头疙瘩和铁片,“它们会不高兴。” “它们?你做得摆件有什么高不高兴的,你脑子有病吧?!”贺平川一去点广袤申的头,被对方避开。 “不啊,我前天还梦见它们跟我说话。” “噗,说什么了?” “你别笑,它们给我说我能把它们变成翱翔在十界之上的大鸟和航行在东海里的巨船!” “然后你就笑醒了?” 广袤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行吧,老大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逼你。你在这间……”贺平川环顾四周点头道:“光溜溜的屋里跟你的木坨子和铁疙瘩谈心。我去闯荡十界,看尽无限风光。”他抱拳“那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罢,他转身要走,被广袤申拉住。 “怎么,反悔了?” “不是啊。这个给你。”说着,广袤申从桌子下面的竹篮里拿出一个铁质的东西递给他:“它很厉害,可以防身。” 贺平川接过那玩意儿细细打量,不由的嘘了口气——这不是“百工弩”么?官家的玩意儿被他偷来了? “我之前捡到个人家不要的就照着做了,没想到,成功了。”广袤申有些羞涩的挠挠头。 “你?!”贺平川拿着物实反复细看,确实,比之哥哥给自己玩过的御造制品是粗糙了不少,这些铁扣和银片也都有些斑驳的痕迹,就像是什么回用的垃圾似的。 “这能用?”按住心中的讶异,贺平川干笑了一声。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3 夹凉沟里 “能啊。就是没有人家的箭打出去的力气大,但是防身够了啊!”广袤申有些不服气,说着便一把夺过贺平川手里的家伙事儿对着房里的一根顶梁柱瞄准。 贺平川一把拉过他:“换一个,我怕这柱子不扎实,一会儿塌了。” 广袤申瞄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又将准头瞄准外面的梨树:“看好了啊,我放了!” “你放!” 对面那梨树的树干很粗,他也不愁自己会打偏;广袤申随便瞄了一下就按动机括,只听“嗖!”的一声,一股劲风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呼啸而过,直把贺平川给震了一下;他皱着眉头凝视箭光,心里面想着这个愣小子居然还有两把刷子? 结果还没等他把这话在心里滚一圈,“乒乓”一声,铁箭在半空中掉下来。 他有点失望,同时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现象。 贺平川意味深长的看了广袤申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前劲不错,继续努力。”然后裹了裹背上的包袱打算继续朝前走。 这虎头蛇尾的气势反倒是广袤申没料到的,他愣在了原地。在贺平川快要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又拉住了他:“五步是可以的,防身用可以!”说着,广袤申直接把百工弩塞到对方怀里,然后又匆匆忙忙的跑厨房里拿了包东西给他。 “这又是什么?”贺平川接过看似一大包却不怎么沉甸的玩意儿,打开了个缝看了一眼。 “我就只有这么多了,你留着路上吃。” “哎呀,我不要,你拿回去!”贺平川皱眉。 “你拿着吧!”广袤申看着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馒头包子,又将东西往对方身上推了推。“你别嫌弃,我没有钱,给不了你。但是吃的我能给你。你拿着,不要饿着。” 贺平川看着对方一脸憨厚的样,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不舍;表面上却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接把东西推回去:“你傻啊!你看我像缺钱的主?再说了,这些东西能管几天?吃不完都得坏了。你这是想让我浪费粮食?” 广袤申像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然后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又去房里乱翻了一阵。他欣欣然的跑出来,手里捏着两三粒铜扣(一种小钱)。然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贺平川不见了,一旁的树杈上还挂着那一大包的馒头包子。 “笨蛋。”贺平川趁着广袤申进屋倒腾的时候就出来了,他放下了那人给他的满满当当的食物,拿走了五步射程的白工弩。 要是自己不先走一步,那愣小子是想把自己的碎钱全给自己还是打算去街上买炒米和粗饼给自己? 他笑着摇了摇头,掂量了一下轻巧的白工弩将之塞在自己怀里。 真好,有这样一个兄弟真好!——他想着。 广袤申是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呢? 五六岁?还是更小的时候? 如果要去思索这个问题,他一定会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因为他记得认识他的那会儿好像什么都不是很清晰,周围的环境也很乱很乱。他记得,那时应该是在夜晚,又或许是在一个很阴霾的天气里;但不论是在夜晚还是阴天,他都记得天上好像出现过红色;不同于万里霞光的橙红那样美丽,却有着同样的壮观和凄凉。 同时他的四周好像还有黑漆漆的、足以将视线彻底模糊的浓烟和喧嚣而嘈杂的嘶嚎。他似乎还能看见那些目呲欲裂的双目和张到几乎裂开的唇角,以及,那嘴唇里被浸泡在腥红液体下的舌头。 那个时候的他好像在跑,在不停的跑,近乎滚烫的东西如雨点般的飞溅在他的身上,而他也在不停的哇哇大哭。久而久之,在一片昏天暗地的混乱间好像就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将他抱起来;但没过多久又把他丢在地上,然后用重重的身体将他压倒在土里,让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是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用着吃奶的力气爬出来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太饿了。 当他出来之后,他满眼所见的不过是形态各异而僵直的人,完整的或是不完整的,吊着的或是趴着的。然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感觉,他只是饿得大哭大叫。 就在他以为原本热闹的地方现在只会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了动静,他顺着声音去看,看到了装蔬菜瓜果的一堆簸箕和篮子下面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小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比他脸庞还要大上许多的大饼。而那个小孩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适才的声响应该是那堆东西自然滑落造成的。 “我饿了。”他嗲嗲的说。 脖子上挂着大饼的孩子一动不动。 “饼。”他指着那块已经脏兮兮的饼子。 小孩依旧一动不动。 最后,他十分自觉的伸嘴一口咬在饼子上;挂饼的孩子陡然嚎啕大哭。 那个孩子就是广袤申,写着名字的布条被缝进了他的衣服里,供以五日食用的粗饼成了他的项链。 而他,毫不犹豫的抢了他的“项链”。 也许两只孤独食草的小鹿总会不约而同的相互靠近,所以在将饼子吃完后的第二日,两人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可能是他们实在太小的原因,于大饼耗尽之后,两只小鹿又啃食了几天厨房里剩下的蔬菜瓜果,从极度的不适应到适应,也渐渐的将周遭的惨境给忘得一干二净。 那间支离破碎的厨房成了他们欢乐的场所,遮掩着外面腐败而糜烂的气息与阴森可怖的氛围;啃着生菜生肉的那一刻是苦,但玩起捉迷藏的瞬间却是乐。 这种快乐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忘掉了所有的烦恼,他也忘掉了孪生兄弟的失踪。 不过凡事总有个终点,而这个终点是,当他们还在捉迷藏的时候,厨房外面突然进来了一群人,而他被一个山匪抱走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没叫也没闹,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墙角的一处,因为他知道广袤申一直藏在那儿,只是他不想那么快就把他“找出来”。 “唉,都说了不合适了。”想到这儿,贺平川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叹息。然后就是不自觉的往肚皮上一摸。别说,午膳他基本没吃,就光想着绑人了,现在感觉真是有点儿前胸贴后背了。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往自己怀里揣点儿干粮;只得在身上摸索着,摸了一阵,摸出了几个散钱。他嘘了一口气,伸手就往自己脑袋瓜子上猛的一拍——天呐!干粮没带就算了,怎么钱也忘记拿了?! 贺平川大致的数了数,在心里估算着够自己吃几顿饭。至于住店那就别想了,最多住个三次,自己就会倾家荡产。 那他要不要偷偷摸摸的回去拿几个金珠或者红玉什么的?算了,护院的那帮家伙再浑也不会浑到让他再逃脱一次。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去找自己的养父借点钱花花。 人总是在看到希望之后就开始激动和兴奋,仿佛适才被饿得有些发软的身体又变得充满活力。他加快脚步,两三下跨到了一处偏僻的馄饨铺子,要了份大碗的馄饨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时三刻的风卷残云后,他又跟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在别人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给自己打了个八八折,这才付钱离开。 出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城门赶往珈蓝珈西边的一处荒郊野岭,那处名为“夹凉沟”的地方有着遮天蔽日的大灌木丛和终日不干的稀泞土地;一脚踏下去,不是脚背被棕色的湿土覆盖就是踩到个什么被树叶杂草所遮蔽着的小坑;稍微不注意就跌个狗吃屎。 天上的太阳依旧明晃晃的挂着,就算已经斜到了半空,也没有丝毫的弱势;那种潮湿闷热的感觉只增不减。 贺平川磕磕碰碰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将迈出去的一条腿从泥地里拔萝卜也似的拔出来,一屁股就坐到了一处看起来稍微干燥些的地方;然而,那草木下湿地明显的粘软、挤压和明显蠕动的感觉,仍是让他的心里一阵不自在。 “不是吧,今天得在这里过一晚?”他看看远处的山头。 林间蚊虫本就多得要命,他不过也就走了两个多时辰,胳膊和脸上就已经被不知名的东西叮了几个包。白天便已如此,晚上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更何况,夹凉沟这种极度闷湿的地方很容易产生传说中的瘴气。想他贺平川自从被老哥抢回来后就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何曾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 但就算他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走回去他不乐意,往前走现在又走不动;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给自己个歇息的理由靠在树干上养蚊子。 这一歇就歇到了太阳西落;此刻茂密的灌木上方,一抹橘黄色的余晖直接摆在地平线上,映着风里微动的绿色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这人却没心思去对着美景吟诗作赋,贺平川极为不甘愿的费力爬起,倒不是他又饿了或是困了,实在是因为他坐得太久,不得已把自己的屁股给陷到了湿泥里,他得把它拔出来。 不行,这样费力的赶路方式,肯定不能在完全天黑之前走出去。如果这片林子里真的晚上会有瘴气,那么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贺平川想了想,环顾了一下四周,干脆折了几根树枝当作拐杖杵着,但还没走上几步他就发现,那有个屁的用!不过,在心烦意乱之间,他不经意的看到了自己刚才因久坐留下的凹印,皱眉凝视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脸上冒出了得逞的笑意。 于是他急忙找了些树枝来,再用身上能用的布条和绳子将之绑在一起;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简单的木筏就成了。他再用粗短一些的木条做了浆,随后试着划了一下。 有门儿! 他发现,这玩意儿不仅在水上好使,就连在这湿滑的土里也省事儿;只是遇到草皮多的地方他还得给木筏再加一个推力——站起来把自己的一条腿当作大浆。 不过饶是如此,那也比他一步一个“沦陷”要好太多了。 贺平川就这样欣欣然的以一种边玩边赶路的姿态穿梭在这片灌木林间。他现在可畏是心情大好,好得甚至开始对着远处的山头吼起了四不像的山歌。山歌在寂静无声的林间音传百里,惊飞了躲在灌木中歇息的昆虫和小鸟。这该死的、一点儿也不凉快的“夹凉沟”,城西最荒僻的野郊之地;就算再多么的鸟不拉屎、人迹罕至,也依旧是要被他贺平川给征服的不是?! 他越吼越尽兴,那势头就如同被关久了的野马突然间重归草原一样不成样子。 划了好久之后,木筏像是遇到了下坡路,越走越急;此刻的“浆”已经不再用来划水而是成了一个刹车杆子;但那些个泥土此刻实在是稀得几乎跟水也没多大区别,就算他一棍子杵下去,划开了一丈多远的距离,那木筏的速度依旧没有丝毫减慢的迹象。 “停!停停停停停!” 贺平川有些发慌,嘴里的山歌变了调子一路喊停。仿佛那样就能让他拥有某种力量,将已经由“划”便“冲”的木筏给定住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阿啊啊啊!” 木筏仿佛是一匹脱缰的马,朝着前方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就猛冲出去;一时间,他感觉大风席面,身下是时高时低、时左时右的飘荡,心里是上不上下不下的摆动。而这种感觉,也在木筏瞬间离开他屁股的时候变得尤为凸显;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身子就是一空,然后“噗通”一声;自己好像就掉进了水里。 他猝不及防的呛了几口水,手忙脚乱的扑腾了一阵,随后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直接提起来,他也顺势在水面拍了两下,让自己立起。这一站才发现,原来这水潭不深,还不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谢谢啊!”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但话音刚落就猛地觉得不对——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贺平川连忙胡乱的在眼睛上抹了几把将水擦干,在抹眼睛的同时他也不自觉的后退几步。不过,当他终于能把眼睛睁开了之后;他却看见面前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正一脸铁青的盯着他;他尴尬的讪笑一下,又看了看四周。之前瞬间而起的防备之意慢慢消失。 他梗了半天,挠了挠自己湿做一团的头发对着对方一脸的友善:“好巧啊,洗澡啊?” 距他不远处的男人听到这里不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想要上岸拿衣服,但明显的犹豫了一下,又将目光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 “哦!我只是路过的。我不是有意的!你继续,你继续。”贺平川赶忙转身去找自己的木筏;不过看了一遍,却没见木筏的影子;他只得下意识的回头去找。 这一回头,他脸上的神情便在那一瞬间僵住了,瞳孔也猛地紧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其惊恐的场面。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4 古怪的人 木筏他找到了,已经在不经意间飘得很远。但他此时的目光却不由的跳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后。 只因为男人穿衣瞬间露出的庞大黑纹,而他认识那种纹路。 清野腾龙图——一种极度卑微的玩宠标志。但这个标志同时也表明了所带之人在这个群体里面享有崇高的地位。 那个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侧目,同时飞快的将衣物穿戴整齐。而贺平川在男人侧目的时候也匆忙将眼睛移开,装着欢天喜地的语气笑道:“哎哎哎,我的木筏在那。跑那么远!” 男人没理会他,穿戴好后自顾自的走到一旁不远处升了火星子坐下啃干粮。 不等贺平川在水里扑腾多久,天色便已经彻底暗下来。 他有些吃力的推着木筏,最终将之一脚踹上岸。然后自然而然的往夜色里唯一的光亮处看去。看着对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他才想起来——他大爷的,怎么自己又忘记买干粮傍身了?! 这么想着他暗骂了自己几声糊涂,思索了半天觉得应该是自己养尊处优太久所以才会把脑子给养坏了,最终再把这口黑锅强行背到了贺远州的背上。这才腆着脸、满脸堆笑的往那男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走到男人对面,男人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索性也就一屁股坐下去考虑着怎样讨吃食最有面子。 而这个时候他才猛的发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对面这高阶玩宠穿得也太好了! 对于一只宠物,就算主人再如何心血来潮的宠爱,那也绝不可能着一身“云茸锦”做的衣服,更何况这衣服虽是黑色,却在火光下反着点儿隐约光华,那绝对是里面还掺过鲛丝的。 这种布料他见过。想要混迹于平民间假装低调的王亲就常常这么穿。 所以,这种只供贵胄的布料怎么会穿在一只宠物身上?更何况十界里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宠的穿着不得高于最低等的绸衫;奴的穿着不得高于中等的布衫。 一时三刻后,贺平川突然觉得对方应该不是自己亲人也胜似自己亲人。再回想一下初始时,对方差点吓自己一跳的那片凶神恶煞的面文。他颇为感慨的翘起大拇指。 “老兄本事,伸哪户,撂全子啊!” 这话说直白了就是:兄弟你真是好本事,偷的谁家的东西,票子够大啊!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带上面具。 贺平川见对方这反应,当下又说了几句捧臭脚的黑话。结果那人依旧没反应。 “……难道是哪家弑主窜逃的玩宠?!”想到这,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把屁股挪开了点儿。 他就这么坐着纠结,而对方则似乎开始闭目睡觉。 静了许久,正当他揉着肚子要开口时,对面那人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先是振了一下,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直言:“兄弟,赏口吃的呗。我这一路上干粮都耗完了。” 说罢他就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笑。 “你都看见了。”面具下低沉沙哑的声音透出。 “看……看见什么了?” “我的东西,太脏。你,吃不了。” 贺平川一梗,差一点就没回过味儿来;可他正要想着法子辩解一番的时候,面前的草地上就有什么东西滚过的轻响,他抬眼去看,一块粘着草屑和些许泥土的大白馒头已经滚到他脚下。 贺平川不见犹豫,道了声谢捡起就啃。 “你让我意外。” 贺平川嘴里塞满了食物,眼睛看着那个靠坐树根的男人,含糊不清的说:“瞧你说的,不论是谁饿过头了都会饥不择食。” “你很饿?” “那倒没有,只是很早之前有过。” “原来如此。” “粮食这种东西呢,它很重要。”贺平川见那人肯说话了当下也就放开话题,屁股也挪过去了点,“大家都很穷的时候,分不出个三六九等,每个人只要填饱肚子了就会感到满足、填不饱肚子就会心情不好;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抢去偷或者做出更令人害怕的事情。” “你的衣着不像穷人。” 贺平川仰天长叹:“但我现在确实是啊!没钱也没吃的。老兄,还有没,再来个?” “我曾经见过许多自诩高洁之士,宁愿饿死也不吃下等人施舍的一粒米,喝下等人送予的一滴水。他们宁愿选择饿死。”男人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块干粮丢过去,嘴角微微一勾:“你很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比较怕死?你可以这么理解吧!”贺平川哈哈一笑。“哎,有没有水,也给我点。我可不想喝你的洗澡水啊。” 男人取出水壶扔给他。 贺平川咕噜噜的灌了几大口一擦嘴角:“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什么?” “能够杀了自己的主人逃出来。够胆!”贺平川又对他竖了大拇指,“我觉得,你主人至少也是个皇室宗亲吧?能从他的手底下逃出来,光是想想就凶险万分。对了,你想过之后怎么办吗?逃脱追捕可能不大容易啊!是打算从此隐居世外呢,还是打算干脆落草为寇,我觉得后面的应该更适合……” 贺平川话闸一开,滔滔不绝。完全没注意到氛围不对,更没感觉到对方明显压抑下来的气息。不过也是,那人带着面具,他也看不透面具后的那张脸到底什么颜色。 “我不是侍宠。也没有‘主人’。”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贺平川停下话语。 是了,没有一个弑主的下等人会在心里认可“主人”这种阶层的存在,他们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天下众生其实都在无时无刻渴望着被平等对待;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种族,或者是天上的鸟、水里的鱼,又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是他说错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见怪。”贺平川抓乱了头顶的头发,“我就是想说,你能摆脱他们,很厉害。” 差点凝固起来的空气稍微缓和了些。 男人若有所思:“‘摆脱他们’?你提醒了我。” 贺平川讪笑两声,没再敢接话。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表面上显得极为沉静的人,似乎对周遭的一些事情异常敏感,一不小心就会误入他的禁区。 一个人在外还是小命要紧,这人十之八九就是个弑主的叛逃者。看人家那身躯高大结实得似乎一巴掌就能把自己给拍废的样……他还是闭嘴吧。 贺平川心思这么一过,打定了主意觉得还是离这人远点儿为妙。于是当下伸了个懒腰,顺带打个哈欠再挤出几滴眼泪,说是自己太困就去旁边歇着了。 他刚走到另一端躺下,那人又开口了:“附近有没有饶姓大户?” “你要干嘛?杀人灭口啊?”贺平川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出口以后恨不得能把后半句话给吞下去。 “不是。”男人略微沉吟:“我去救人,我的朋友。” “朋友?”贺平川有些诧异。 “我们很小定的亲,但后来她被卖到饶家了。我想找她,带她走。” 贺平川先是觉得这太扯了,但又突然觉得,人家也是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和亲朋好友的。在一家子出事之前定个娃娃亲或者来个两小无猜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于是点头:“有,在珈蓝珈里有个叫‘汇天宝通’的商号,那户人家就是姓饶。你进城里问就行了。” “谢谢。” “甭客气,希望你能把她带出来吧!”说罢,贺平川不再言语,自顾自的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光大亮,光线直接从斑驳的树荫里射下来刺在贺平川的眼睛上时,他才挣扎着迷糊醒来。 此刻跟前的火堆早已熄灭,而那个古怪的男人也早没了踪影。 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起身就要到旁边水潭里洗把脸清醒的时候,突然觉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滚落下去坠入草丛。他微微一愣,随后俯身捡起,居然是个简易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红玉和两颗金珠外加一些碎钱。 他“噗”的一声笑了,一面感谢对方的救命钱,一面又觉得对方的举动实在有点傻气。不过钱是个好东西,不管是怎么来的,至少他以后是不用饿肚子了。 贺平川将钱袋仔细收好,簇了水往脸上抹几把后,拖过那半干不湿的木筏继续前行。 行了不久,太阳挂天上照得是越发的起劲了,这凉夹沟里也慢慢蒸起了一层雾气。雾气越来越浓,由隐约变得明显,再由明显变得如同白浪一般在这灌木林间翻腾。 贺平川一边划一边回头看,顿时有了一种自己是海浪尖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的错觉。 “怎么这会儿起雾了?”那雾气就像长了眼似的一直从四面八方涌来跟着他。 这起初还觉得煞是有趣,直到雾气堆得实在太厚,颜色开始呈现出了一种明显的暗黄,贺平川的心下才猛地一缩,额头上瞬间冷汗淋漓。 ——瘴气?! 他还以为他逃过了初一就能逃过十五,没想到该来的还是得来。 顿时,他加快了划动木筏的速度,木筏也不负他所托,飞也似的在凹凸有致的地上跌跌撞撞、飞旋而上;那种前一刻还把你往上抛,下一刻就让你从空中掉下来然后又把你往上抛的情形别提有多刺激。在这一翻折腾下,木筏跟玩儿似的将人颠簸着,那飞也似的速度同样让他一路之上不知刮到了多少树枝,又有多少次差点撞到树上。 贺平川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了,但他已经感到明显的腿脚发软和一种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感觉。 然而当他再回头一看,后面黄雾依旧穷追不舍,当下只盼速度能再快点,哪儿还有昨天刹不住车时的嫌弃? 又是一段下坡路,木筏的速度如他所愿变得更加飘逸了,他身上的淤青也更加多了;直到贺平川一个方向把持不住,脸和粗糙的树干来了个正式的亲密接触。男人闷哼一声,木筏依旧没心没肺的往前冲,他人却被撞了个七荤八素,鼻青脸肿的弹倒在地半天没找着个东南西北。 就在这片刻之间,雾气已经悄然而至,将人卷入体内。 贺平川不经意的吸了口气,顿时觉得不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慌忙掩鼻之时,只觉适才才缓过劲儿来的头,又开始眩晕起来,并且还伴随着隐约的反胃。 “完蛋!”他心里暗想,睁着眼往周围看,可惜周围雾气浓厚,所见不过几尺有余。此时,他只能凭借着直觉往一个方向爬。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5 泄密者除 恍惚间,是依稀可辨的身形,是哭爹喊娘的求饶与重重人影的拍手叫好。 他的胳膊在手起刀落准备砍下对方一根手指的时候被人反剪住,他动弹不得,同时对方铁钳般的手将他的骨骼捏得咔咔作响。 他觉得疼痛,但是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需要“狠”。就算心是虚的是怕的,他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他忍痛往不远处的地上啐了口痰,载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说了句:“什么人挑梁子的,俺们大哥就在外面,随时进来剁了你个砸碎的狗头!” 反剪他双手的人没有说话,力道却越发的大了。 他承认,他贺平川就是个没种的。所以在对方的淫威之下,他不过是逞着几句口舌之能便开始哭爹喊娘的求饶。 哪儿来的什么老大哥?哪儿来的什么同邦兄弟?全是他瞎吹的。 不过那人并没有回应他哪怕一句话,在他快要把心窝子给掏出来拱手献上的时候,那人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说是送他去衙府里领罪。但路走到一半,那人就停下来了,摇摆不定。 “是你。” 这是那个人说出的第一句话。贺平川一听有戏,当下不管那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全都给应下来。 “对对对,是我就是我。兄弟,自家人,快放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那个人说出的第二句话。 “哎呀,女大还有十八变呢,我又不是石头,变也正常啊。” 然后那人将他给放了,但依旧把他逼在了一处墙角,锁住了出逃的门路。 贺平川见走不出去,只得看着对面这个穿了一身戎装、头戴铁护罩的男人一眼,十分不解的问:“我说你谁啊?要真认识我就给我让条道,我租子还没收完呢,回去怎么交差?” “回去?回什么地方去?” “你看着不像好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刚才在做什么?” “收租啊,那老头儿都欠了好几个月了还是没钱,我只能用他一根手指头顶着,这不过分吧?” 那个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你别耽搁事儿,一会儿他该跑没影了!” 那人踏出一步,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力道之大:“你不用去收什么租子,也没必要再回去。从今天起,你去面壁思过,直到你改过自新为止!” “面什么思过???”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醒过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傻笑。 与其说他是悠悠转醒,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笑醒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醒来之后会觉得心情如此的愉悦,以至于转头间看到的是几个面带古怪神情的小孩。 “阿娘,他醒啦!”一个女孩跑出去喊大人,其他两个则继续坐在马札上望着他。 贺平川将笑意收起来,他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了看四周。 这就是个普通的草屋子,简陋得跟广袤申那家伙的窝一样;他此刻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这被子上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酸味。此刻已入夜,豆大的菜油灯把整个房屋都照得昏昏沉沉。 “哎哟,你可醒啦!”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把手在粗布围裙上不断的擦着。 “我这是怎么了?”贺平川连忙坐起。 “醒了就好。你没什么事,就是吸了几口沟子里的瘴气晕过去了。正好那儿离我这不远,要不时间一长,你还真不好说。” “啊。谢谢大娘!” 中年妇女给贺平川倒了碗水递过去,水面上有些细微的油芯子,碗里泛着一股子哈喇味。然而饶是贺平川养尊处优多年,对这碗水也不过是稍作了犹豫,便一口饮尽,一滴不剩。 瞧他连喝三碗水,中年妇女才开口问:“看你不像流民也不是俘虏的,你到这沟子里做什么?莫不是看见景好来游玩的富家人?” “我是来寻人的。”贺平川笑笑。 “哎哟,你怕是找错路了。这一块子就几户人家了,不久之后都得搬走了。” “不不不,我不是找这里的人。我是要去葫芦口的,那儿山窝窝里有我的旧识,好久没见了,想去看看他们。” “葫芦口?”中年妇女疑惑。 “是啊,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现在走到哪儿去了。”贺平川挠了挠头。 “你别是要找葫芦口的那窝子山匪。” “额……大娘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要找他们。” 贺平川直言不讳,并不是因为他对“山匪”这个不入道的九流行业高看,确实是因为在这个动乱的世界里,山匪这种东西的存在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并且这些人也不一定做的全是偷砸抢的勾当,偶尔还能搞点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好事。 所以“山匪”这两个字,算不得一种贬义,最多是个比较偏门的中性词汇。 “那你别去了,这一块都要没人了他们早走了。” “走了?” “是啊,这夹凉沟里的人得慢慢往外迁。大伙儿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说山匪留下来能干啥?” “夹凉沟离珈蓝珈这么近,真的没人管了吗?” 中年妇女摆摆手:“这地不好,管不了。咱们也过不下去了。珈蓝珈以后对着这边的门都得关了。唉,我说你还是回去吧,人肯定找不到的。” 贺平川沉默,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夹凉沟的环境虽然也不怎么好,但人气儿是够的,粮食也是够的。这一路走得匆忙,他虽觉得多年未回环境变了不少,但却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让这块原本就“四不管”的地方越来越荒芜。 “你瞧我这粗心的,我去厨房给你拿几个饼来。等着啊!” 中年妇女走了,几个小孩继续好奇而安静的看着他,但没说话。 “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呀?” 终于,在一阵尴尬中,其中一个孩子开口。 “不远,珈蓝珈。” “那里我去过,很好看!”男孩兴奋。 “是挺好看的。比起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和好看的。你们搬走也好,去珈蓝珈里面会过得更好。”贺平川笑着拍拍男孩的脑袋。 “我们也要去!” “当然行啊!那是唯一一个不分种族不分贵贱的地方了。” “你乱讲,阿娘说我们不能去珈蓝珈!”一旁的小女孩反驳。 “你才扯犊子,阿娘说过我们可以去!”男孩不服气。 “什么时候说的,我没听见!” “阿娘说只要我们采到足够的石头就可以!” “那是坏东西,不能捡回来!” “我不管,我要去珈蓝珈!我要吃桂花糕,我要糖人和风车,还有小玩具!” “等一会……石头?什么石头?”贺平川打断两个小孩间的对阵,不解的问道。 “我见过一次,很红很红还很软会动……” 小男孩的话还没说完,中年妇女略带警告的声音就在贺平川的身后响起,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喊了一声男孩的乳名。 男孩悻悻闭嘴走到一边,贺平川接过中年妇女的两块热烧饼大嚼起来。 “小孩子太顽皮,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还没去询问,妇女已经打开话头。 “哦……你们去不了珈蓝珈?”他没怎么在意小孩的话,只是问。 中年妇女苦笑了一下:“看你这模样应该还不到二十,就你们这群年轻人还相信十界仍有一片净土。” “啊?什么意思啊?”贺平川皱眉。 妇女不答只是劝道:“天色不早了,吃饱了就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走,回珈蓝珈。” 说完,中年妇女便领着几个孩子走了。 一夜无话,贺平川三下五除二的啃完饼子睡回笼觉去。 这一觉可没之前睡得踏实,梦里全是他面壁四年来的种种困苦:什么强行学艺,被迫读书或是朗诗作画;再到三伏天下扎马步、跳石阶或者舞棍子…… 等到枝头鸟鸣、天光大亮他才舍得睁开眼。这双眼一开,里面布满血丝,哪有睡过的样子? 贺平川打了个哈欠,极不情愿的从床上翻身坐起已经是中午了。在与众人用过午膳后,他给了中年妇女些银钱便正式离去。 山匪窝既然已经搬走了,那他再去探望故人地就没意思了。 贺平川不是个睹物思人的人,所以他走出房门后就改道它路。 这次他可是仔细向妇人打听清楚了沟子里的细枝末节,特别注重了那灌木林间瘴气的诡秘习惯;他有意的避着某几处危险的去处,尽挑着边路走,这样一来,即便再如何潮湿闷热,也没见那滚滚而来的瘴气了。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是大摇大摆的寻去处了。这边刚把人送走的一家子也像是要赶路似的忙着收拾东西。 那中年妇女没了先前的平和,一会儿叫这个娃拿这样东西给她,一会儿又叫那个娃拿那样东西给她;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阿娘,你为什么收拾东西了?”那男孩将适才贺平川赠与他们的碎钱递过去,满脸疑惑。 “你还问!都是你个腌臜家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到现在还没个底?!”那妇女一把夺过碎钱往自己儿子脑壳上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小,男孩瞬间大哭起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哭就知道玩!现在连这破房都要被你哭败!”妇女嘴上骂骂咧咧,动作丝毫不见变慢。 “阿娘,大鸟又来了啊?”一旁的女孩问。 “就是看见来啦才要走!”妇女将包裹打好,牵着那个窝在墙角,一直没开口也没什么表情的小女娃就往门外蹿,同时对女孩喊了声“你去把那败家的带上。” “阿娘,我们去哪里啊?”女孩把男娃拉出来问。 “去哪里不知道,先走着看。”说着,妇女把包裹往上拉了拉,一家几口弃舍前行。 “阿娘,我们还会回来不啊?”小女孩吁着长气,边走边问。 “这破地方回来作甚啊?” 几人出了破损院落一路向北,马不停蹄。待走得远了些,那妇人看孩子们实在是连跑带喘的都跟不上了,才放慢了些脚步。 这一走,一直蹒跚前行到了深夜。 一家子人是又慌又饿又累,实在是两条腿已经走得打抖了,才不得已停下来休息。 安全了把?应该安全了。 妇女瞅着半空高挂的暗月,心里的焦躁稍微平淡了点。 星光点点也被树荫掩埋,高低错落的灌木丛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如此,她依旧选择躲在一人多高的灌木里不去点火,只跟着几个孩子摸黑在一片潮凉中啃着粗饼。 然而,饼子才啃了一半,一阵不轻不重的扑翅声就由远及近的响来。 这声音如同天上突然下了个霹雳,只将妇女和女孩惊了一跳,啃饼的动作瞬间僵在那里。 “怎么啦?” 久静之后,那一旁不明所以的男娃陡然出声问了一句,话音未落,嘴已经被自己老娘的手给堵住。 “闭嘴!你个腌臜家伙!”妇女用细如蚊鸣的声音在儿子耳旁呵斥,气不打一处来。 突然间,扑翅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有目的性的往某个方向飞。 听到这动静,妇女的身子兀的抖若筛糠;旁边明事理的女孩也显出了一脸的惊恐,紧紧的贴在母亲身旁。随着声音逼近,妇女牙关越咬越紧,等到嘴里出现一丝甜意时心头一横,直接抱起她适才牵着的女娃就起身要跑! “在这呢,别躲了。从来没有人可以躲得过我的灰鹰。” 糟了,被发现了! 妇女一听,心底就是一沉。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算是让她跑只怕她也已经无力再跑了。就在这呆愣的瞬间,天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掠过,一道劲风就从她的耳旁响了一声,然后她又听见了什么厚实的东西从半空跌落到了草地上。随后又是一个声音说了句:“既然这么不听话,耳朵,就不用再要了罢!” 耳朵,不用再要了? 妇女脑子里下意识的去思索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不过转瞬间,右耳位置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征兆的袭来;她惨叫一声,用手去摸——那里哪儿还有什么耳朵?摸到的不过是一片的粘稠温热。 啄去她耳朵的东西似乎在草地上寻找着什么,找了不一会儿便又飞回原处。 月色拨开浓云露出脸来。 但见那个满地打滚、身旁孩子个个颤粟低泣的一家子人前赫然站着个黑衣斗篷的人;那个人的肩头停着一只深色的大鸟,而这只大鸟此刻正在吞咽着一块血肉。 “阿娘没有说!我们没有说!” 慌乱之间,总算还有个女孩能够用不成调的声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比起你们,我更愿意相信我的伴侣。”黑斗篷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大鸟的背脊。“它告诉我,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说!”妇女捂着右耳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可以减轻她的痛楚。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6 卞阳关上 黑斗篷隐在帽兜里的脸浮现出了一丝冷意,他的手指在大鸟的身上轻轻抚摸着,显得极其爱惜,然而看着女人的双目则呈现出了一种不屑与不信任。 “为人父母者从来都是孩子的榜样。”他叹了口气:“可你却教会了他们撒谎,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黑斗篷没等众人反应就漫步走上前去在那个嘴里还含着粗饼的呆滞男孩面前站定;他微微俯身用一根手指抬起了男孩的下巴,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来,告诉我,你对陌生人说了什么。” “别碰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妇女爬过来想要把男孩扯到身边却被黑斗篷一把掀翻在地。 男孩睁大眼睛看着深渊似的帽兜深处,又看了看对着自己连连摇头的母亲,不知所措。 “你想去珈蓝珈吗?” 男孩有些呆呆的点头。 “你很诚实。我可以带你去。”黑斗篷直起身。 “是阿姐提起来的,阿姐说我们不能去。我就跟她说,我们可以去的,只要我们采购石头。” “腌臜东西!”妇女趴在地上怒呵,男孩颤巍巍的不敢回看。 “好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进珈蓝珈。” “真……真的?”男孩眼里闪现出一道光,旁边的妇女破口大骂。 黑斗篷转身对妇女说道:“我们从不会无凭无据处死任何人,但现在证据确凿,你的儿子亲口承认了你们的罪行。” 妇女不骂了,她心如死灰的仰视着黑斗篷:“我最小的女儿已经被你们弄成了痴儿,你们这次,还想怎么样?” “那只是一个警示你们的小惩罚,但这一次不会再有这么轻松。” “你要杀了我们?” “不,智者的信徒会尊重每一条生命。死亡对于生命而言是极不可取的。” “你想做什么?!” 黑斗篷微微一笑:“矿场里的人总是不够;你和你的女儿们就去那吧。至于你的儿子,我会遵守承诺带他进入珈蓝珈。好好看看他,这或许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女人冷笑:“败家东西,见不到才好!” 男孩刚要过去扶起女人的动作僵在空中。 黑斗篷没在回应,对着灰鹰耳语了些什么,灰鹰长鸣一声飞向空中。 “你们就在这里,他们会来为你们引路。不要试图逃跑。否则,你们会尝到‘永生’的痛苦。” 女人身子一抖,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我们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抛弃你原来的生活和姓名,让我仔细想想给你起个什么名字,不如就叫……”黑斗篷牵着男孩的手一路远去,话音也越来越飘渺。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在丛林里打了个转又回到珈蓝珈,然后再在黄昏时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北门溜出去。 这兜里有了沉甸甸的钱他底气足了、心情也好了,昼出夜伏的走走停停、一路顺风顺水的向苍梧山进军,途中最多就见着一两次山匪打劫也都被他连骗带哄的给解决了。 不过,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在他过了人族最后一道防守关隘“卞阳关”后就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向一旁的守卫交了他从家里偷来的一枚出关通行令,百斤重的铁门一开,一股强风混合着滚滚黄沙便迎面袭来。 他此时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嘴角的空隙就猝不及防的被风沙填了个正着。 贺平川惊诧之余取下食物,连“呸”了三声将碎沙吐出;同时眼疾手快的掩住了双目。 “要走就快点走,我们得关门!”他身后的守卫有些不耐烦的说。 “啊。对不住,对不住。”贺平川向着面无表情的人歉意的笑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走出去。刚离开关隘的那面铜墙铁壁,他便听得身后之门缓缓闭合的沉闷声和几个守卫的议论声。 ——“怎么想的,非要出去。” “珈蓝珈里的后生,可能觉得外面新鲜吧!” …… 巨门关闭,四周陷入一片寂静,除了大风凛冽的呼啸外,再无任何一点响动。 “这……就是边关吗?” 贺平川将掩在双目前的手慢慢放下,眯着眼睛望着外面。 他的身后是数丈高的黑色城墙,他的前方是一望无尽的茫茫黄沙。纵眼眺望,那沙海中没有树、没有草更没有花,没有水也没有动物;有的只是在风下缓缓流动的沙粒和初生的橘红色朝阳。 “嘿,真美!” 适才还被乱沙迷眼的人此刻见到平生从未见过的壮丽美景不由赞叹。 边关一词他知道,是他在好奇与无聊之余缠着自己哥哥同他讲述的一段传奇。 那段传奇里有着似血的夕阳和广袤的沙丘或是密林;它们围绕着一座又一座的关隘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或是战场,在必要的时候就成了正面交锋或是设伏的利器。 他不懂得打战更学不来什么兵法,但每当听兄长提起一些他族战场里的精彩场面时便感到莫名的热血沸腾,更对那些传奇中百战百胜的英雄无不敬仰;听故事听得不过瘾了,甚至还去纠缠教习先生继续讲说。 所以说,这几年下来他什么都没学成,故事倒是听了不少。 “卞阳关”这边的环境他算是熟悉,不过并不是因为这里出现过什么旷古烁今的大型战役,而是因为他哥哥在提拔为少将之前曾在这附近的“通山道”驻守过。 那个时候他听着兄长天花乱坠的描述就在想,可惜了自己终日被锁在家中与故事里的美景无缘,更可惜了这美景之下没有一场像样的大战来点缀她的戎装。 如今他走走停停的到这里了,看着前面的景致除了万分感叹和欣喜外却慢慢的萌生出了一种迷茫——好大的沙地,他该怎么走出去? 贺平川摸了摸自己备好的口粮,提了提不久前所买马匹的缰绳估摸着方位。 往南吧?苍梧山应该是在卞阳关的南边?记忆里有个模糊的概念,不过他没实地走过也就拿不大准。但贺平川显然不是个踌躇犹豫的人,这种疑惑也就在他身上维持不到半刻便烟消云散。 一人一马,慢慢踏上黄沙路。 一来两三天过去,四面还是望不到头的沙丘;但好在途中也遇到了几处绿地供马匹吃草喝水。总的说来,他走得虽然吃力但也算顺畅。 到了第四天中午,他看到了远处嶙峋的怪石滩和石滩上茂密的短木林,他便照着以往的安排想要过去歇息。而很不巧的是,有一伙自称是行脚商队的人也在那里闭目养神。 起初他主动过去想要套套近乎,等到与之攀谈了两三句之后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而是一伙伪装成商队的沙盗。 贺平川摸出对方来者不善后,自然就想要乘其不备主动避开。但可惜为时已晚;还不等他逃走,对方就已经先发制人把他给拿下了。 与之前遇到的歹人不同,这次他狠话说尽好话说完;不,还没等他把拍马屁的好话说完,那群人便拿了块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臭布堵上了他的嘴。那似乎是谁汗脚上脱下来的腌臜玩意儿,差点把他给熏晕过去。 “妈的,终于安静了!”一个光着膀子一身横肉的糙汉掏了掏耳朵。 另一个人看着干呕并翻着白眼的贺平川笑道:“小子,你不聒噪,我就给你把老十三的垫脚布从你嘴里取出来。” 贺平川听后连忙点头。 “不过你后面要不不听话,我就继续把它塞你嘴里。” 贺平川狂点头。 那人歪了歪脑袋,示意老十三把东西取出来。 塞嘴里半个多时辰的臭布终于被人取出,贺平川没给忍住,终于哇哇在一旁呕酸水。这会儿已是夜晚,早前吃的干粮早就消耗殆尽,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几回,但他却半点儿食欲也没有。 “瞧他难受的,给他点水涮涮口。” 这人还真是贴心啊! 贺平川瞟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觉得那人简直就是金鸡独立、与众不同的好人。 他接过对方的盐水,毫不客气的涮了四五次口,这才觉得好些。 “看你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富家人,跑到荒漠里来干什么?” “去苍梧山啊,去苍梧山那边找个亲戚。” 那人盯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们呢?在这打劫?不是我说,这儿你也看到了根本没什么人。” “谁让你问话的?信不信老子给你塞回去!”贺平川才说了一句,那老十三就在旁边一阵炸雷,他只得闭嘴。 “哎,对这位小友不要太无理。从那个方向过来又能穿丝绢的人,想必是珈蓝珈里的什么贵族。既然是珈蓝珈里的贵族,那就是我们的贵客。生意人,要和气。” “你们不是……”贺平川话说一半一个警觉,看了眼那老十三,见对方没什么动静后才继续开口:“你们不是沙匪吗?” “是沙匪但也是实打实的商人。” “……还能这样?”贺平川小声嘀咕。 那人哈哈大笑:“你小子是第一次出远门?” 贺平川见对方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再加上自己这点阅历也瞒不过别人,当下直接点头称是。 “珈蓝珈是个好地方啊,不知道小友是里面哪门哪户的?” “我?我……我家就是普通的生意人,谈不上什么门户。” 那人笑眯眯的道:“噢?做的什么生意?难说咱们还是同行,相互认识认识,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这我还真有点儿不清楚,家里事不归我管,都在我哥手上呢。我就知道他经常去苍梧山那边倒货,至于他倒的什么货……我就不知道了。”贺平川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他,似乎从他的身上找出了点啃老二世主的影子来,当下不明就里的笑了一笑,没在问下去。 “看你们的货都是大件的啊!想来生意不错?” 所谓言多必失,对方如果再有其他套家底的问题,他这个阅历相对于对方几乎为零的人若要再继续编下去难免就会出纰漏。所以贺平川只得趁着空挡急忙转移了话题,好在对方也顺势接了。 “是啊,还不错。每次进的货买主总能一口气吃完。” “那真是可喜可贺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吃香,回头我跟家里人说说让他们也进一点儿。” 还不等那人开口,先前塞他臭布的糙汉就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这货不是想弄就能弄得到了,你小子还是省省吧!” “哎,老十三不得无礼。”那人止住老十三,对着贺平川微笑:“这货确实有点难找;别看我们带了这几车,那也是半年的储备。” “哦……”贺平川点点头不再问话。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天已大黑。 闲扯之间贺平川了解到这群人正赶着送货且心情还比较愉悦,那就应该不会再给自己找什么岔子。于是他找了个远点的位置坐下独自睡觉去了;而那群人也围坐在火堆旁三三两两的躺下或者为即将到手的钱财而醉酒。 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他多少还是提防着的。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就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锉铁器的声音;虽然轻微到细不可闻,但却正好离他不远。 贺平川对这种声音比较敏感,再加上夜深人静离得又近,当下就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凝神细听。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7 一面之缘 那个声音是从他斜对面传出来的。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呆了一阵,然后转头环顾一圈周围的情况。 此刻,除了那细微的轻响和那时有时无的呼噜声外,一切静如止水。想必是对方十多条大汉异常的没把他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放在心上而此地又离珈蓝珈较近没什么潜在危险的缘故,居然连个放哨守夜的人都没有。 去看看还是不去啊?贺平川这么想着。 想了一阵后,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去自找麻烦,于是就当作没听见一般继续闭目睡觉。 然而他想要放过那个他本就敏感的声音,那个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一直就跟个蚊子似的在他耳边直打转。 等他在短草地上熬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又有些恼火的睁眼四望然后暗骂了几句之后终于起身去看。 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被粗布盖着的大东西上,这样的东西很多,在每一张板车上都有。 他继续往前走,脚面下的短草在他的鞋子下方摩擦出了莎莎的轻响;而在他快要贴近那东西的时候,那种硬物摩铁的声音却陡然消失不见了。 “这里面什么玩意儿?”贺平川在那东西的面前站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裹住那玩意儿的厚布掀开一角。 顿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一双绿油油的夜眼与他隔布对视! 大半夜毫无防备的看见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被吓一跳。 贺平川也不例外,直接张嘴就要一声“妈呀!”的嚎出来;然而他的嘴刚一张开的瞬间就被什么纤细的东西给堵住了;那东西带有一丝热度还有一点柔软。 “别叫!你别叫。求求你!” 夜眼的主人将脸贴到拇指粗的铁栏杆上,贺平川这才看见了对方那种标志性的苍白皮肤和瘦削脸庞。这好像是只……类? 他凝视了笼子里的类一阵,缓缓点了点头。类也放下了堵住他嘴的那只手去。 贺平川看看后面仍自鼾声大作的人,转头对笼子里的类咬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他们的货物?” “不然呢?尊敬的珈蓝珈贵族人。”那只类笑了笑,显然之前他们的谈话都听在了它的耳中。 “后面那些也是笼子,里面也是类吗?”贺平川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略带嘲弄的语气。 “不全是。”类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看,“还有部分其他种族的人和……妖族的人。”它将“妖族”两个字说得略微重了点。 “妖族?!”贺平川大惊。“他们连妖族的人都敢……?” “为什么不敢?你们人族的也有啊。”类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贺平川僵在那儿,“你的意思是,这些货其实都是……人吗?” “那要看珈蓝珈的贵族人把什么东西定义为‘人’。不过他们应该都没有意识了,除了我。” “……你是想要出去?” “是。我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求你能帮我,但我希望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一条活路。”类幽绿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贺平川,像是在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在你们眼里不过就是头畜生,如果你想现在把他们叫醒,我也毫无办法。” 贺平川看着那只衣衫褴褛的类皱起眉头。他虽生在没落世家但他从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更对那些以残忍手段迫害其它生命为代价而获得愉悦的人嗤之以鼻。 他知道类作为货物的下场不是被活取胆汁做药引就是被抽出脊骨做成凌骨刺,再惨一点儿的就是被做成“活雕”。 但他总觉得,不论是类还是鲛人又或是其它别的种族的人,其实都是与自己是一样的:它们都拥有着极高的智慧和丰富的情感,它们也会悲伤也会笑,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比人族还要优越。它们不应该遭受到这样的待遇。 但可惜的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十界里,失败者的某些优点只会成为它们的陪葬品,带着它们走向毁灭。 毕竟,你所拥有的一旦守不住,就会被他人掠夺。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光线太暗,贺平川看不清对面类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但他却可以莫名其妙的清楚感受到,那只类紧张而又期盼、同时又暗含几分决绝的情绪。 “笼子好像是寒铁铸造的,你们类族天生力量不足,就算是普通的铁条都掰不开,更何况从这里面逃出去?”贺平川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试了一路,但是珈蓝珈快到了,我不甘心!” 贺平川没再说话,默默的盖下厚布回到原地躺好,继续听着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磨铁声。 不管了吧,不要自找麻烦了。南鲛北类被当做货品买卖的事早就屡见不鲜了,他何必去因为怜悯和同情而得罪那群人? 他心里想着,然后努力的闭目静心,催促着自己快点儿入睡,明天最好能精神抖擞的在那群沙匪醒来之前离开。 然而,那细微的磨铁声却在他闭眼之后似乎被放得越来越大;最后大到了声如洪钟的地步,与黑暗中隐隐浮现的嘈杂、哄乱的场面联系在了一起。 还是熟悉的嫣红、还是刺鼻的气息还是腥臭液体和碎块四散飞溅的场景,还是慌忙逃窜的人群和尖叫惊吼声汇集而成的昏暗。那些声音,犹如一道道霹雳般在他的耳畔炸响。 混乱的背景在烈火中显出狰狞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而不及大人腿长的他则不知所措的走着,边走边哭、时不时的被撞倒再爬起。 然后,依稀间他又看到了一片安宁。那是个花开四季的小庭院。 “妈妈,小犹……”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着急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的玩伴好像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很久。 “你的小犹走了,不能再和你玩了。” 孩子没明白过来,继续问:“走了?” 母亲不再答话只是将小孩抱起亲了亲他的额头:“它不在了,以后妈妈陪着你。” 最后又是画面一转。 面前的高台上放着三张“活雕”;刻画的都是花鸟鱼虫、仙山绿水的图。 那图是立体的图,山便是高耸的山、草便是柔软的草、树也是笔挺的树;而之下面连着那些山水花鸟图的却是只活不活死不死的类。 他知道,那些恶趣味的活雕图,全是从类身上起来的皮肉筋骨;不管它们的颜色被涂得如何光鲜也不管拟物拟得多么像,那都是一种罪过! 他皱着眉看着这种低俗的恶趣味、当今十界里贵胄乐此不疲的“艺术品”;原本因过寿而欣喜的情绪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于是他对着下面因献宝而洋洋自得的地方小吏吐了口水并且在对方错愕的表情下爆打了那人一顿。 而后他剩下了一个烂摊子给当山大王的义父处理。而自己也因为不识抬举被义父狠扁了一顿。 最后,他们还多多少少为了这件事搬了家。 贺平川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闭目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状,他只觉得老天怕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耳边的声音就没一刻消停的! 他翻来覆去如锅里烙饼。最后还是“噌”的一下坐起身来暗骂了几句,看了看依旧鼾声震天的那伙人然后朝着适才的笼子走去。 在他重新掀起厚布的前一秒,他心里吼出来的是“你能不能给老子安静点?”,但在他把厚布掀起之后,他只是有些无力的看着那个依旧专心致致,想要在底板上刨个洞出来的类。 布角掀开。类没理他,他也没说话。 只是看了良久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右为难的事情,面色在青红白间走了一圈,最后掏出一块粗饼递到里面去:“饿不饿?” 那类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刨洞。 “如果把你放出去,你觉得自己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少?” 类抬头看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意思。“你要插手?” “你不是想要活命吗?” 类的神情有些古怪:“他们不做商人的时候就是沙匪。你要是放我走,就是跟他们作对。” 贺平川噗嗤一笑:“我觉得你正确的反应应该是表现得迫不及待、抱着我大腿感恩。可你咋这么多废话呢?” “我们从不会像你们一样,损人利……”那只类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住了话头,:“你要救我,你就要跟我一起逃走。” 贺平川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类,这货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这么淡定的顾及到他的安危?!要是被关在这笼子里的人是他,见有人肯救自己,他怕是什么没底线的条件都会答应下来,更会把马屁拍个遍;反正自己先出去再说。 一人族一类族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望了一下,这片刻间,贺平川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他真不想管这摊子破事儿,但实在又不忍心。 救吧,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相见自是有缘,既然有缘了那搭把手也说得通。不过救完以后怎么办?他一个人族的速度怎么跟类比?难不成让这类化了原型驮着自己开溜? 啊!对了,那群人好像看见自己的脸了吧?万一到时候真惹恼了他们以后找自己报复怎么办啊? 他拍了拍柔软的面部,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面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群沙匪给取下来丢了。 又是一阵犹豫,那类继续刨坑。 贺平川突然轻轻捶了自己一个脑瓜子心里暗骂:“贺平川啊贺平川,看这几年把你给养得又蠢又窝囊!要是搁以前,哪有这么多顾虑。犹犹豫豫的跟个娘们有什么区别!” “哎哎,算了算了。别刨了,挖不穿的。我就问你,你这瘦骨嶙峋的身板能驮得动我不?” 类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贺平川耸了耸肩:“我总不可能两条腿跟着你不是?跑断腿都追不上。” 类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那一言为定啊!” “嗯!决不食言!” 贺平川稍稍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一撮细铜丝然后就把眼睛贴到锁眼上看。 “……你在干什么?”类有些懵了,这人不去取钥匙,光瞅着囚牢上的铁锁做什么。 “别吵!”贺平川小声说。 类闭嘴。 这只有月光照明的黑暗空间里便听得一些轻微的细响,尽数藏在锁里。 见面前人似乎有另辟蹊径的办法,它也就没再开口。 贺平川就在这儿专心致致的弄着,类也有几分好奇的看着他的手。然后他们就在隐约间听到了什么水柱浇落草皮的声响;顿时心头就是一紧。 “嘶……谁啊……干啥呢这大半夜的。” 一个饶自懵懂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伴随着迷糊声的还有不大稳健的脚步声。 完蛋了! 被发现了! 那人显然是还没完全醒过来,轻飘飘的走了几步,“哎,是你啊,怎么不睡呢?” 贺平川身子一僵,背上已经隐隐有了冷汗。 “我……我起来尿尿……”他干笑。 “哦……”那人只回了一声就想往后走。 此刻,锁刚刚被贺平川给打开;他只是掌着门头以做掩饰。见那人又迷迷糊糊的要回去,他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的跳了几跳。 然而好景不长,还不等他把那几跳心跳给跳完;瞬息之间便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直接把他给撞倒在了地上! 他贺平川是谁?那就是个快被自己亲兄弟养成废柴的柔弱男子。别看那类瘦骨嶙峋,更别说类族人本就不善力道;但就是这一撞,不知是对方使了吃奶的劲儿还是他贺平川过于纤细以至于整个人直接横空飞了出去。 他还在天上没落地呢,这电光火石之间就听见“嘭!”的一声脆响再加上一个人的闷哼,短短两声之后——世界安静了。 衣衫褴褛的类将那个被狠狠撞在铁栏杆上的头颅给甩开,对方便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滑了下去。 “你就这么把他搞晕啦?!动静这么大万一他们醒过来怎么办!” 贺平川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已经醒了。”那类一双夜眼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你说啥?!”贺平川一愣。 自那个在寂静中无限回荡的脆响声起后,周围就陡然安静了,可贺平川没意识到,安静得连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都没了。 此刻他慌忙往那边看去,看到的就是十多个大汉操着格式的兵器恶狠狠的往他这边走过来。而依他的身板,两个都不够人家一个打。 贺平川口暴粗话,心头是又急又气扭头喊道:“快带我跑啊!” 好在那类这次终于靠谱了,还没等贺平川开口就已经化成了一头狸猫也似的怪东西,贺平川二话不说直接跳人家背上。 “坐稳了!” 那怪东西呵了一声,随后九条蛇一样的尾巴一甩便健步如飞的往远处蹿去。 “妈的!是那小子和那只类!” 后面看清情况的人骂了一句。一群人提着砍刀、钩子等兵器在贺平川身后穷追不舍,然而追出数步后才意识到自己双腿难敌四爪只得作罢。 “别追了,追不上!”那个贺平川眼里的“大好人”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逃窜者淡淡的说。 “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抓到的类!”一个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只是逃走一只类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少赚几颗红玉,他们要是问起来就照实回答。不过,那些个妖族人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说着他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人:“珈蓝珈就快到了。” “知道了大哥。我去好好查看下。” 大好人摆了摆手:“还查什么?再给几副药剂,把剂量加大三倍;只要不死就好。” 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应令行事。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8 沙海暗涌 且说这边一人一类在茫茫沙海下飞驰不断,约摸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早已将后面的一纵人甩得不见踪影。 “哎哎哎!再快点再快点!呀呼!” 坐在大狸猫背上的贺平川对这事儿倍感新鲜,他倒是没觉得这风驰电掣的速度有多骇人,反而希望身下的类能再加快些速度,让自己有一种飞翔云端的错觉。 贺平川展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黄沙烈风,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来。 但当他正欲试试其它古怪坐姿的时候,身下的坐骑却突然停下让他一个不稳直接横飞出去跌了个狗吃屎。 贺平川骂骂咧咧的从沙地里爬起来,“呸呸”几声吐出嘴里沙子问:“怎么不走啦?” “走不……动了。” 说着,那类像是怕贺平川不信似的直接身体一歪瘫倒在地,一时三刻间又回还成了人形。 “走不动你也不早说,好歹让我有个准备啊……”贺平川嘟囔。“我说你要不要吃东西喝点水?” “你有吃的?” “这不废话嘛,刚才给你你全当没看见吗?” “那给我点吧。我三天没吃喝了。” 贺平川依言从行囊里掏出一张饼子递过去,那类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儿啊,我又不跟你抢。来,喝点水别噎着。”贺平川把水袋递过去。 “哎对了,你说那里面什么种族的人都有,是真的啊?” “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可不一定,万一你想吓唬我呢?” 类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贺平川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不是,你说他们把人运过去干嘛?奴隶?说不通啊,珈蓝珈里对使用奴隶是明文禁止的。” “你就住在珈蓝珈里,你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 “这一路上他们就没说过?” 类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其实也不算是多有兴趣。就是好奇。你想想,珈蓝珈主城里禁用奴隶和侍宠玩宠,很多外界流传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都不能明目张胆的交易。所以你说那群人运那么多人去珈蓝珈做什么?还没等进城门怕就要被拦下来。” 类嘴里嚼着东西心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一路上跟我们有关的地方只听他们提过珈蓝珈。他们上头好像是有专人吃货的,能一口气吞下我们所有的人。其它的信息就没有了。也可能是一路上没什么吃的喝的,脱力了也听不清楚。” “嘶……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怎么他们都没意识了唯独你还有?” “我吗?”类指着自己笑了笑,幽绿色的夜眼闪烁了一下:“我知道世道艰险,他们没那么好心白送我们饭菜。我宁愿饿着。” “行吧,我明白了。看来你经验很丰富啊!”贺平川拍拍手。 眼看类将饼子的最后一口嚼完吞下,贺平川看了看天色对它道:“等会儿你力气恢复了咱们继续走吧,我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晚上要是起个砂风能把我俩给吹飞喽!” 类将水袋还给贺平川后环眼四顾,说了一句让他吐血的话:“我好像……跑错路了。” “什么跑错路?”贺平川顿觉大事不妙。 “我们这里好像是个坑。”说着,那类就开始自顾自的在沙地里干起了它们的绝活——刨洞。 当然,沙地是不可能给它刨出洞来的。但它依旧漫无目的的用利爪在周围刨坑,像是在寻找什么。 贺平川就坐旁边看着:“在干什么呀?”。 类没理会他但似乎在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那类的手爪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贺平川以为对方挖到了什么宝贝忙伸长了脖子往那儿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让他心头一提,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类刨出来了几个白森森的人头骨。 这黄沙地里死过人那是太正常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如果是死的人太多,就有点儿不大吉利了。 贺平川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类的身影,只盼它别再挖出个五六七来。 但事实总能事与愿违,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几十个头骨便叠在地上跟个堡垒似的。 这头骨是千奇百怪的形状,代表着大大小小的种族或是人畜。而这叠罗汉也似的现象并不是这类心血来潮挖出来摆的造型,而是原本就是这么被叠在地底下的。 “这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贺平川是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东西。 “这里不是活祭场就是古战场。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这一处的沙地质感太厚实。底下好像有东西。”类喃喃自语。 “你说啥?”贺平川抖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还是挪个地方吧。别打扰了这些人安息……大晚上的……” “嗯。”类皱着眉头应了一声。 接下来自不必多说。贺平川又跨上类的背脊跟之飞奔起来。 跑得许久,二人觉得照这速度应该离适才的距离很远了就坐下歇息。然而那只类屁股才一沾地就又是眉头一皱开始刨坑。一时三刻之后,又是几十个头骨残肢被挖出,堆得密密麻麻。 二人见状没有犹豫继续跑离这不吉之地。又跑了好一阵,继续停下歇息,迎来的又是那类挖刨的举动,果不其然的依旧是一堆白骨。 就这么跑跑停停约摸一个多时辰,类不善持久,速度虽快也终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两人便又只得停下歇息。 这一路下来,贺平川早已养成了落地就盯着类看的习惯,心里期盼的是它可别再手贱去挖人骨头了。 但很不巧的是,那类的眉头又开始锁起。 “哎呀天呐!又怎么啦?我说你别打扰人家清梦行不行?”贺平川心下是又紧张又有些恼怒“指不定这荒漠就这样的,之前只是咱没看见。你就别挖了,眼不见为净啊!” “我只是想确认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别别别,确认出来有什么好处。该逃的还是得逃,跑不掉的那还是跑不掉。” 类看着他笑了笑:“珈蓝珈的贵族人都是这么洒脱吗?” “我再说一遍,叫我贺平川!” 类没理他,转眼看向前方:“有个坏消息你要听吗?” “不听!我不听!” 类又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三个时辰。” “一定要在这个地方?你要不要考虑再接再厉?”贺平川试探。 类摇了摇头:“我体力差不多耗光了,而且也没什么用。” 贺平川警觉:“你想表达什么?” “你看着前面熟悉吗?” 贺平川莫名其妙:“这沙地都长一个样,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 “没什么,你休息会儿吧。” “你等会儿!你把话说清楚……” 类没再搭话,侧卧而眠。 贺平川看着类开始睡觉,心想这指不定是身边的坏家伙在故弄玄虚的使坏便也没太在意。努力把一直吊着的心放下来,也跟着躺在一边闭目养神。 夜晚的荒漠凉意明显。类这种族的人天生的毛厚体温不怕冷,但他贺平川是一个纤弱的人族,这寒风凛冽就不是他能受得住的了。 迷迷糊糊的打了几个喷嚏把自己给震醒。 贺平川下意识的将身子缩了缩往类的身边挤了挤以求个互相取暖的效用。这过程之中他迷糊间就觉得眼角底下似乎晃过了什么东西,白花花的一片。 这一晚本就是一路的担惊受怕,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足够让他清醒过来。等着他彻底的看清了那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大叫。 “妈呀!怎么回来了?!” 紧接着他大力摇醒侧卧的类,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的东西惊恐万状。 而那些东西,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离他们近了些。 “那些是不是你挖的,是不是?!” 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着他们不远处有一堆小塔似的骨堆。当下默不作声。 “是不是你把它们放地面上的?肯定是你故意的!” “刚才我就想跟你说的。我们跑回来了,走不出去。” “你胡说!我俩走的一直都是直道,又没拐弯!” “但我们还是回来了。”类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那堆骨头:“那就是我第一次挖出来的。现在它们从地下跑到地面上来了。” 贺平川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去。这可别怪他胆子小,如果对方是一群持刀的破皮无奈他或许还能有个计策。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什么玩意儿都不清楚。而比起有形的东西,人当然更怕无形物质、摸不清门路的事。 “快走。”贺平川在类的耳旁低语,催促着对方。 然而类却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一把把类给拽起来,扯着对方的袖子就开跑。 “不用跑了,没用。”跑至半途类甩开他“之前跑得那么远都又绕回来了,现在再怎么拼命也逃不出去。” “那怎么办?就在这儿等死吗?!” “与其在这上面耗费体力不如留着力气应对之后的事情。”类说着又一屁股坐下来。 贺平川又气又好笑,他可从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人。他很想一个人自己溜了,但在潜意识里又觉得,人多总比人少好,于是只得依了那只类,重重的坐下。 这一坐就坐了很长时间。没有贺平川所担心的什么妖魔鬼怪群起而出分食自己,更没有其它异常的举动。 不,好像他又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看着远处横挪的骨堆发呆,觉着屁股底下的沙好像是活的。 这种感觉之前细微的难以察觉,但这会儿好像是越来越明显了。 “哎,你有没有觉得……”贺平川转头看着类“这里的沙好像在流动啊?” 此刻的类正闭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地底下应该有机关。”它睁开夜眼“那堆骨头在动,应该也是底下机扩在运转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下面有机关,万一是什么鬼怪……” 类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见了一些声音,它就在地底下。” “哦。”贺平川不反驳,反正他是除了大风刮过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但他相信类所言非虚,因为这个种族天生耳朵好使。 贺平川适才还在疑神疑鬼的心终于方下,一放松整个人就直接躺地上去了,又是一副“天塌下来反正有你顶着”的样。 不过躺下之后他更觉得身子下方的地确实有明显的震动,当下没心没肺的来了句:“这按摩的效果还不错哈?” 类撂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似乎是懒得理他。 既然得知无事二人便放心了。 贺平川此刻已是半睡半醒,而那类倒是假寐着留意四周动静。 它还是觉得不大妥当,因为地下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想了一想它翻身坐起欲要唤醒贺平川。但坐起后却敏锐的察觉到,前方的沙地比之前矮了不少。 类的眉头一皱伸手就去拍贺平川的脸,“我们得挪个位置,这里不安全。”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09 土下长廊 贺平川此刻不知是太累还是太放心,整个人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怎么喊也喊不醒。 而地下的震动已经逐渐的肉眼可见。类看着表层的沙砾在不断跳动,隐约感到头晕目眩。 它一咬牙,又化了那四不像的狸猫,用嘴叼起贺平川拔腿就跑。 就在这时,它身后的沙土又变了个样,好像就是换了个面似的把里子翻朝了外面,沦陷下去一大截,带着些许潮气的沙又被抛上了天。 这是怎样一副场面? 以那类奔跑的速度,后面翻滚的砂石竟能像滚滚海浪一般对之穷追不舍。这朝天的阵仗,绕是它不往后看也听得到那些个汹涌澎湃。 它只得跑,叼着贺平川如同被浪潮驱逐。 它拼命的跑,但时间长了,还没缓过来的体力就让它变得疲软,然后一个不稳摔倒在沙地上同时把贺平川抛得老远。 那人终于有了醒来的征兆,呢喃了几声却又没了动静。 而就这一停的功夫,黄沙翻腾直面扑来把这一人一类裹了个结实。 被卷在沙土之间的类只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昏天暗地。自个儿的身子犹如一张枯秋的落叶在旋风里被折腾得几乎散架。体内的五脏六腑是止不住的上下翻腾。 它一口没憋住,极度的不适感让它把之前吃的东西给吐出来。但紧接着,那些东西又被其它的沙子卷走,竟是一滴不剩。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就是它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去生死涧报道了,周围糟糕的环境才在它濒死之际消停下来。 迷糊间,它好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又顺势滚落再无动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是缓过劲儿来费力爬起环顾四周。 只见四面是土黄色的墙壁,墙壁上还插着几只正发着昏暗光芒的“万年灯”。它所在的地方是一条狭道,前后都不见底。四围也没什么动静,除了头顶上时不时的掉点儿土下来。 “贺平川?贺平川!” 在它看了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后它开始担心起来。 那个不靠谱的救命恩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毕竟从他最后一次入睡开始,好像就不大正常了。 类在地上缓了口气慢慢爬起,顺着暗道找人。 暗道十分笔直,但它发现岔路也不少。 类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靠着利爪的标记和鼻子耳朵的灵便挨个摸索。好在这一路上除了一些碎骨和腐肉外,也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兜兜转转个半天,最终还是在一处地方找着了依旧昏睡的贺平川。 它轻轻摇着贺平川,不见对方醒来。说来也狠,一见轻摇无效这类便毫不犹豫的在对方脸上左右开弓。“啪啪啪”的几十个耳光扇过去。 类虽不善力道但脸这个部位的皮肤总是有那么点脆弱的;况且人家下手也不见留情。 于是等它扇到第三十七个耳光快把贺平川扇成猪头的时候,贺平川终于醒了。 他一把拉住类正欲打下的手,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你干嘛?”开口以后,似乎嘴角还犯疼。 “你醒啦!”类停下手来“从刚才起你就一直晕着。” “啊。是啊,我隐约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了。但就是醒不过来。太晕了我。” “现在醒过来就好。” 贺平川坐起“嘶”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上的嫩肉委屈道:“下次能不能别打脸?” 类一脸歉意:“你一路都撞不醒,我也没办法。不过下次我轻点。” “咱这又是到哪儿了?”贺平川环顾四周。 “不知道。这里就只看到咱们之前发现的那种碎骨还有一些腐肉。” “……腐肉?”贺平川大感不妙。 “嗯……可能是像我们一样被卷进来的人死在这里了吧。看着还没多久呢。” “那我们会不会也死在这里?”贺平川一抖。 类摇了摇头,“我们应该不会,实在找不到门就挖出去。这里应该没有用铁水熔铸过,我能挖得通。” “那你先休息会儿,我就指望你了。” 类笑了笑:“就算挖洞也得找个离地面近的地方吧。不然不等我挖出去,咱们就已经被饿死了。” 贺平川连连点头:“对对对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现在他的想法就是,只要自己能出去别死在里面就行。地下刨洞开挖的工作,他可不熟悉,不熟悉那就听看起来应该会熟悉的人的。无论如何尽量快就行。 类看着贺平川觉得这人有点好笑,这一刻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这原本心里的芥蒂也就消除了不少。 “你还要吃东西吗?吃饱喝足有力干活。”贺平川讪笑。 “头还有点晕,暂时吃不下。你让我休息会儿恢复恢复体力。”它说。 贺平川一听,只得收起拿出的干粮,安安静静坐到一边。 休息了约摸半个时辰左右,那类把体力完完全全的给恢复了,两人又结伴而行找着出路。 “这里是做什么的啊?我从来没听说过卞阳关附近有这么个地方的。” “怕是古建筑吧?时间一长给埋在沙下了。” “要是古建筑那可不得了了,一定很老了。” 贺平川走到一堆骨头前蹲下身子看了看:“你之前说这要么古战场要么祭祀场。可咱们走了好半天也没见成千上万的尸骨和祭台什么的。看这样子好像还真是什么老地宫。” “也许吧。”类环顾四周“这地宫有点大,我们走了半天好像还在长廊里。” “我觉着咱可以从长廊挖洞出去,一般情况下,长廊算是离出口最近的地方了。要是咱们真到了什么主殿,那反倒不好办了。” 类听罢大觉有理,将双掌化了利爪就打算找个地方动工。 只见它卷起本就没几块布的袖子开始在墙面上按,按了片刻后就跟变戏法似的,整个人顺着垂直的墙面嗖嗖往上爬。看得贺平川是目瞪口呆。 这边贺平川也没事做就又一屁股沿袭了“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习惯。 正当他百无聊赖又要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这种动静好像是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的,确切的说就隔着一堵墙。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慢条斯理的在他耳中蔓延开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他抬头望向类,类早已停了动作,显然也听见了。 “从对面传来的。对面有东西。”类轻声说。 贺平川侧耳一阵对它道:“甭管是什么,咱们快往上挖。先出去再说!” 类深以为然不再理会,继续刨洞。 然而还不等它刨多久,那墙面后就传出了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那声音如同矬子磨老树皮,含糊而沉闷。 “又来人了。”那声音的主人隔着墙壁开口。“来了就在这儿呆着吧。每条路的尽头总可以找到食物。” “谁?你是什么人?!”贺平川退后数步,像是在提防墙的那头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给捏死一样。 “人?”那个声音的主人低笑几声“我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长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今朝是何年月……” “伽(qie)蓝三十八年。”贺平川回答。 墙头那边声音疑惑:“伽蓝三十八年是什么年岁?从没听说过。” “那‘流荒’记年历你听说过吗?” 墙头那边喃喃自语没有回答。 看来也是不知道了,贺平川想。 流荒记年历是在伽蓝记年历之前的一个年历共历时四百多年,直到三十八年前,十六部族起义推翻河献王乱政,长达几百年的流荒记年才正式宣告终止。 但这人不知道伽蓝也不知道流荒记年。贺平川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要么这人不是人族的,因此理所应当不识人族记年;要么就是这人真的已经活了太长时间,并且他被关到这里的时候,连流荒记年都还没开始。 但思来想去,这两种可能性其实在大方向上只算是一种。于是他开口笑道:“您应该不是人族的吧?人族可没有超过三百岁的长命人。” 那边声音显然有些错愕:“这么说,你给我的全是人族记年历?” “对。” 那声音又开始在隔壁嘀咕了,内容贺平川是听不清的,他抬头看类,类此刻的表情倒是有点古怪。 那声音在另一端高高低低的起伏了一阵后又开始问贺平川:“那你知道安诺凝时离现在有多久了吗?” 贺平川听得莫名其妙:“安什么?” “安诺凝时?”倒挂在天花板上的类此刻插嘴自语。 贺平川寻声望去只盼它能给个答案。而这类也着实没让他失望。 “安诺凝是妖族的一个祝福语,意思是安定、稳固。安诺凝时在人族这边被译为‘怀安年’。他说的应该是怀安记年。”类看着贺平川“他是妖族人。” “妖族人啊,妖族人就对了。难怪活这么久还没死。”贺平川心里这么嘀咕着,嘴上却说:“您说的是怀安记年啊?可能离现在也有五百多年了。”说着他把目光投向类以求确认。 毕竟他在人族的地盘外可真是一天没待过,关于族外的事情基本都是道听途说,谁真谁假他没法判断。 “五百多年啦……”那声音带了一抹惆怅“那现在妖族是什么记年?我们的王上还是烈王吗?” 那类终于从顶板上跳下来看着那堵墙好心回答:“现在妖族这边是‘荒启元年’,妖族的烈王早在一场变故中亡故了。妖族如今的执权者是个女人。” “女人?!”那边的声音拔高了三度。 “对。听说是怀安年间的主母。”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霍泉莲?怎么可能?!她不是妖族人怎么会继承妖族的权位?那不该是烈王的亲弟继位吗?不,你在撒谎!” 那声音突然激动高亢起来,仿佛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质疑上了。 “我没必要骗你。妖族是大族,如今谁在执权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个女人无疑。” “老伙计,你听听他说的。谁能信?!烈王就算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他身边的亲信也一定可以劝服王上。怎么可能说毁就毁说变就变?!” 贺平川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听到“老伙计”三个字的时候,他不由的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类,用口型无声道:“对面有两个人?” 类对他摇了摇头——一个,想必是时间长了变得自言自语。 “老前辈,我们不是妖族人对妖族的事情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几百年前妖族内部经历了一场内耗,近臣死伤惨重,你们的烈王也在那场内耗中亡故。至于为何最后权柄会落到您说的那个女人手上,我实在不知晓。” 类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我看得出您对这件事情十分在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贺平川听到这儿盯着类瞪眼—你疯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么敏感的事? 果不其然,墙头那边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后又恢复成了初始的状态,不带任何悲喜淡淡的道:“这么久了,就算出去我也未必能适应地面上的生活。既然妖族的天已经变了,我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再在这里呆个近千年,然后让我的骸骨跟它们一样永远被埋葬在地下。”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0 绿泥树妖 类还待要说什么被贺平川扯了一下衣角。 “额……您想得也对。上面已经大不如前了,越来越乱。如果不愁吃不愁穿的能够呆在这儿也是一件好事。” 类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道贺平川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上面很乱?”那声音疑惑中带了点苍凉。 “啊,对啊!特别的乱,老是在打仗和抓俘虏。如果真要说安静,可能这地下还能算个清幽地方。” “那看来,呆在这里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算是吧。当然,如果您这边有什么口信家书之类的要带给自家亲人,我们也很乐意效劳。就是咱们得先出去……” 贺平川的话还没说完那声音便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笑意响起:“你想问我出路?我如果能够知道这地宫的出口在什么地方,还用得着被关在这里几百年?” “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您既然都在这里呆了几百年想必这地宫你都走遍了吧?那既然走遍了总能知道个一二三来。我们也不求您给我们指个大门,您就给咱指个高坡路就成。” “小娃娃倒是异想天开,不安分在这里讨日子却尽想着怎么出去。”那声音嘿嘿一笑:“我被囚禁在这里几百年无法动弹,日夜以那些人抛下来的残肢断臂为食。不论是同族的还是异族的都吃了不少。可这么多年了,活着的还会走路说话的倒鲜少见……” 贺平川与类对视了一眼,心里暗叫了声“不好!” “……出去与否我已经不再在意,我所在意的是究竟让你们成为我的食物还是成为我的伴侣。” 两人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 “十界有什么好?乱世纷争尔虞我诈活得揪心。不如跟我融为一体生在梦境,永远的得偿所愿岂不快哉?” 那声音说着的同时,墙的那头便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贺平川还在暗自戒备,那类的听觉何其敏锐?就在这瞬息间听出了不寻常,直接一把将贺平川扯了个趔趄。 “快跑!” 贺平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陡然间两条深棕的粗条就破墙而出,从墙眼的位置射向贺平川,又在刚才他所站的地方互相缠绕打了个结往后拉。 一切说来复杂但动作却是快如闪电,两条棕色的东西拉了个空后就那么贴着贺平川的臂膀划过去,顿时给他留下一条血痕。 “这什么玩意儿?”贺平川来不及向身旁的类道谢,抬起胳膊看了眼自己火辣辣的划痕。“树……树妖?” “好像是。刚才那个应该是什么藤蔓。”类回答了一句就扯着贺平川往外跑“快走!” 贺平川一边跟着类撒腿狂奔一边不忘吐槽:“现在知道跑了?刚才怎么那么自然熟?!” 类无闭嘴不应。 且说一人一类在不宽敞也不如何狭小的通道里狂奔不止,那藤蔓也似的东西便在后面穷追不舍,末了又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穿出些旁枝错节的纤细来。 这二人原本还能百无顾忌的急奔顿时受阻,只得一边跑一边躲开侧面交错而来的细支。 那类倒还算好,有挖山破洞的利爪开道,但贺平川就惨了,慌忙间浑身上下一摸只摸出来一把小刀。砍在细支上都着实费力更别说后面还在一路紧追的粗干了,只是好歹他始终在类的身侧也省了不少麻烦。 “怎么办啊!跑不过啊!”贺平川一边跑一边对着前面的类喊。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不仅仅是他就连那迅捷的类也会体力不支。 “不知道。”类的气息已然不稳了。 “要不你快挖。给我点东西我先挡着!” 说话间二人已经跑到了一处死路,回头一看退路早已被交错缠绕的藤网锁住。那腾网之中传来先前的声音。 “来吧!与我一起留在这里。有食物也有水,远离外面的纷争。”接话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藤条,犹如蛛网获猎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贺平川满头大汗的上蹿下跳,用小刀吃力的招架那些东西。 正自慌乱间突然被人塞过一个细长的物件,同时听见身后的类喊了一声:“黑色的那面砍,用黑色的那面!” 贺平川百忙之中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那不就是未经加工过的凌骨刺么?但眼里的尖刺是通体的灰白哪里来的什么黑色。 这还没等他看个通透,一条藤蔓就猝不及防的朝他甩来正中他的胸口。贺平川顿时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阵灰暗,整个人也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一口血腥味就往上窜,凌骨刺也脱手了。 这边的类正打算开道强挖呢,听得身后一声闷响便已觉得糟糕。它看了眼地上早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贺平川,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当下只得一个懒驴打滚翻朝一边,顺手抄起地上的凌骨刺就做反击。 类倒是凭借它本来的优势也没怎么吃亏,藤蔓捉它的速度快它更快。 一时三刻,那密密麻麻已经挤在通道里的藤蔓还奈何不了它,它手里的武器也甚是锋利,白影闪动间长条寸断。 这一看,类似乎是占了上风。但它却半点也不轻松。因为它知道,这么耗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 “贺平川!” 在它挡过又一条藤蔓的时候,它的眼角一扫才发现贺平川不知何时已经被几条长藤所包裹,正在被逐渐往回拉。 类大惊失色想要扑过去营救,但不想自己一个分神,手腕就被缠住,趁它无力挣脱那些藤条又一层接一层的把它裹了个结实,最终犹如蚕茧一般密不透风。 在茧里呆了不久被带着颠簸一路,它这才又见光明。 关着他们的“壳”终于打开了,但仍有粗干绑在他们腰间。 “不要怕。”那声音近在咫尺。 贺平川这次恢复得比上次快点这会儿已经清醒。他循声望去只见眼前一大坨发绿的东西卡在几颗粗壮的棕皮树干上将几颗树干强行的“黏合”在一起。而那中间一团烂泥也似的玩意儿不止长了一副面孔并且仿佛合着好多个五官依稀是好多个头颅嵌在泥里。 真……丑得恶心。 贺平川哪儿见过这种怪物,一阵恶寒压在原本就紧张慌神的心上,差点没给吐出来。 “亏我之前还想救你出去,没想到你早就想要我们的命!”类看见眼前的东西只是微微愣了愣神就反应过来。 “不,把你们当做食物不好。我不缺吃的,虽然他们送给我的都不新鲜。但比起尝口鲜活,我更希望你们留下来陪我。” “为什么?”类问。 “因为我想找人说说话。我在这里呆得太久,我已经忘记了地面上的日子。” “可是我刚才就……” “我出不去年轻人。出不去。”那黏在“绿泥”里的一个五官做出了苦恼的表情:“你看看我的模样,就算放到妖族也是个怪物。时间太长了,我已经和树长在一起了,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身体。” “你……你的意思是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在一旁的贺平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你和树长在一起?!” “唉。是啊,过去太久了,我只记得我是被人绑在树上的。树上设有禁制我当时好像灵力被抽光了也没有反抗的能耐。这么一绑就绑了我很久,久到最开始我的背跟树干黏在一起,然后慢慢的整个身体都被它吸收。” “就……变成了这样?” “就变成了这样。虽然我记不清自己原来的面目了,但我妖族容姿仅在鲛人之下。可惜啊,皮囊再好也会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 贺平川皱眉打住对方感慨:“你是被人抛下来的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出去才有机会。” “这事情我想过,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后就放弃了。你不知道妖族的寿命太长,长得还来不及手刃仇敌他们就已经死在你前面了。” “你知道是什么人绑的你?” “不确定。有特殊印记的族群只那么几个,其它的混在人族中间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得知。” “行吧,可我还是觉得你该助我们逃走。” “为什么?” 贺平川认真说道:“几百年过去了,你仇人死没死我不知道,但你亲人总该活着。你就一点不想去看看?就算站远处望上一眼不也挺好。说不定你闺女儿子都认不出来了。” 那绿泥般的怪物沉默,贺平川见有戏赶忙趁热打铁。 “还有你老婆你父母和你兄弟姐妹,总有个你挂念的不是?” 怪物没回话,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这边的类一直做了个旁观者没敢出声打扰贺平川,只等着他能将对方忽悠过去自己这边可以逃出生天。 过了一时三刻后,那怪物长吁了一口气,绿油油的五官冒出来点感慨的神色:“唉,经你提醒我好像是有个一儿半女。不过早就忘了他们姓名,也不记得他们住在何地。那场大乱一起,我应该就和他们分开了。然后浑浑噩噩到这里。” 贺平川为难:“姓甚名谁不知道,住的地方也忘了,这可就有点儿棘手了。但你要是能记得些他们的样貌特点,我可以帮你找找看啊!” 那绿泥里的一双渗人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贺平川无什表情:“不必了。这几百年过去我消失的无影无踪何必此刻再过去给他们添堵。想必他们早就把我忘了。倒是你们,如果能留下来,我十分乐意。” 这话绕了一圈又回圆点。 贺平川讪笑:“我们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事不是很方便……留在这里。再说我们也实在不适应这儿的水土食物,就不浪费您这儿储存不多的粮食了……” 那绿泥怪物道:“地渠有水,我这里也有人送吃的。若你们肯留下来这都不是问题。” 贺平川一梗,下意识的想要用手摸鼻梁骨结果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被绑着,当下只得极其诚恳的道:“老前辈,您就行行好让我出去。不瞒您说,我此次外出是有要事。我那体弱多病的老哥哥还在外面打拼,前不久听闻他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我就直接从家里偷跑出来赶着去看他,生怕去晚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您也有思念的家人不是?换了您也得去看看。更何况我哥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到大,又当我娘又当我爹的。您看我这不经风霜的身板哪里能在这儿住着?只怕三日就得一命呜呼死在我哥前头。” 绿泥怪物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轻微叹了口气:“我好像也是亲兄弟拉扯长大的。你住在哪里?”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1 背水一战 贺平川似是跟这绿泥般的怪物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相惜得眼角都快掉出泪来,看得一旁始终安静的类一脸错愕。 “晚辈就一个珈蓝珈旁不起眼的村寨平民,是个无用的人,但总归被自己那体弱多病的老哥哥当宝捧着……前辈您看,几百年过去了您还能记得自己是被谁拉扯大的。我这不过十几年,怎么就能忘恩负义对不起我亲哥。” 绿泥怪物那双浸着浑浊的眸子细细打量着贺平川:“珈蓝珈旁边的村落……?” 贺平川用力点头还要说什么,但他却发现那怪物将自己那张轮廓不明的嘴张张合合、嘟嘟囔囔。 看见这情况贺平川原本还待大吐煽情的话被及时吞进了肚子里。然后琢磨着自己这一步是起好作用了还是起反作用了。 “珈蓝珈……旁边的……珈蓝珈旁边的……” 他终于在怪物渐渐放大的声音里听到了这几个字。 “我去……不会诺巧成拙了吧!”贺平川心里打鼓。他回头看了类一眼想要确定个六七八,奈何那类也是一脸疑惑。 正当一人一类四目相对不得要领的时候,那绿泥怪含含糊糊的开口了。二人齐齐望去。 “那天……我好像在路上……我好像要去一个地方……珈蓝珈,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啊?前辈你怎么了?”贺平川问道。 那绿泥怪没回话,仿佛是被什么蛊惑之术扰得失了心神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切的动静都无知无感。 “……为什么我要去那里?我怎么会跑这么远?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留守在营地里……” 贺平川看了一阵还在自言自语的怪物然后稍微动了动身子——藤蔓好像松了不少。 他大喜,脸上止不住的浮现笑容,随即趁着那绿泥还没回神的空挡朝着旁边不远处的类低语:“我看它一时半刻的清醒不了,你看看你能脱身不,能的话咱赶紧溜吧!” 类也算是反应快的,哪里没看出意向,不等贺平川打招呼他颇为柔韧的躯体就已经划出了一半做出了开溜的架势。 再看这边 人族的骨骼比不上类的柔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滑脱出来就有点困难。 贺平川先前还在兴高采烈,后来见类都已经脱身下地了自己还被绑着大半就不免心急。 这人一心急就难免的做错事或者动静变大,而动静一大也就把迷糊状的怪物从自个儿的回忆里给拉回到现实。 贺平川还没察觉到周围异样的安静,仍旧只顾解藤蔓。直到听得熟悉的声音喊了他一声,自己脸上又被一阵腥臭给扑了个正着这才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跟这绿泥怪的“脸”亲热上了。 他当下就是一惊,这次是彻底的不知所措。 “我想起来了。” 那声音阴恻恻的说道:“我想起来了!” 贺平川眼见那双浑浊的眼此刻竟然覆盖了层血色,心头就是一阵紧缩。 “你……”他还想要嬉皮笑脸的问“你想起什么来了?”然而话卡喉中如硬刺哽住完全吐露不出只剩细汗淋漓。 一时间,周围静到了极点。那感觉就仿佛是他独自一人孤坐在无边黑暗的一处,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与未知的恐惧。 “前……前辈……?”停了片刻他最终鼓起勇气。 然而领他意想不到的是,那绿泥怪物听到他的声音后,只将藤蔓以奇快的速度收紧,死死的勒住贺平川的腰,看那架势是要将之活生生的勒成两半。 贺平川大惊之余口不能言,只觉得脑子一阵翁鸣、四围物实迅速模糊,双眼开始止不住的往上翻。整个进气少出气多的样。 那边本来抱着侥幸的类见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喊了一句:“他会死的!” 然而那怪物此刻对类的言语毫无动静,只将一双血红的眼睛钉在贺平川身上,如同看十世的仇敌,它那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嘴的部位狠狠的吐出一句话:“我记起来了!是你们!你们都该死!” 说着,藤蔓蠕动收缩,又是几根分别绕在贺平川的脖颈、四肢上。 这边类看到这几近五马分尸的情况,也顾不上再去思索什么其间玄奥。它只知道,再这么耗下去,绿泥怪不把自己的恩人活裂了也要把他给勒死! 它当下不再迟疑,提了近在咫尺的凌骨刺以闪电般迅捷的身法,从各处藤条中上下乱窜犹如鱼儿游水,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贺平川的旁边。 他举起手中柔韧长刺对着怪物呵道:“吃我一击!” 那绿泥怪物此刻像是身种疯魔咒,看见类这边汹涌而来的架势也不含糊。 灰白骨刺要中黏稠绿泥之前已被一条粗藤挡开,紧接着又是十多道藤条从四面八方朝着类席卷而来。但那类的速度何其惊人?左躲右闪硬是没有一次缠住。而这藤蔓的攻击也不逊色多少,转眼一过,这一怪一类间就来回了个几十次竟是谁也没从谁的身上捞到好处。 “贱奴多事,我连你一起下肚!” 那绿泥怪物眼见对类奈何不得,当下轮廓不辩的嘴里露出一排锃亮的獠牙,一声暴呵之下顿时黑气四溢只涨得整件室内昏天暗地。 那黑气说是无形气,但类除了感到突如其来的腥臭外还有一种阴针刺背的感觉;就仿佛那些个无形无质的飘渺虚无都有了实体,化了万千的芒刃朝它招呼过来。 顿中招式的类提起十二分警惕,有了适才阴邪之物侵体的教训不敢再大意,但那雾气既不是暴雨梨花针也不是刀枪棍棒还能够躲上一躲,当下只得凭借自身皮肤感受到的气息上跳下窜,既费力又有些滑稽。 “你躲不掉的!” 慌忙之间类听到那怪物的狞笑。它没有去理会,仍然在数十道藤条中翻上躲下,顺带的斜眼扫了眼贺平川——那货似乎又晕了。 不过只得庆幸的是,这绿泥怪物已经被自己完全激怒,现在已顾不得往贺平川身上使劲儿,不过是不紧不松的固定在原位这才没把贺平川送去生死涧报道。 面对藤蔓穷追不舍的攻击,一时三刻似乎是类占点上风,但时间一长它也得来个体力不支。此刻恐怕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它就已经头顶细汗,呼吸不稳。 不行,这样下去我和他都得死! 类心里琢磨着,它知道自己所长更知道自己所短,因此也还算临危不乱。 这时,那藤蔓已经把不大不小的内室堵了个满满当当;也亏得类的迅捷和怪物的锲而不舍导致不少的枝条都缠绕在了一处,自己给自己打了结。这场景虽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气之中,但偏偏没有逃过类的一双夜眼。 于是看出这一点的类大喜之余只得咬紧牙关顶着无数的“阴针”再加快速度;这一次它更是有意识的带着那些追逐它的藤条互相缠绕交错,只待对方露出破绽自己再给予致命一击。 又东躲西藏了一炷香,它的体力已到极限而那绿泥怪物则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一般的轻微小顿了一下。然后突然一声尖啸“该死畜生竟敢戏耍我!”;顿时浓密的黑雾实化为数百上千道羽芒直冲那类。 就是现在! 眼看前面的黑羽铺天盖地犹如虫灾袭地而来,它便在顷刻间化了四不像的大狸,口中含着不离手的凌骨刺直接迎着黑羽就冲上去。 这个时候,它若再退一步就永无还手之力! 大狸身法迅捷柔韧,黑羽长空直入! 那由黑雾幻化的羽毛对着这个闯入禁地的不速之客给予了最激烈的绞杀。但见那些看似轻柔的茸边与大狸的厚毛相触便落下一片的纷飞、割开不少的皮肉;那些黑羽羽骨的尖端就犹如一把把的利刺,但凡是大狸没躲掉的,均会毫不含糊的射进它的体内,然后在瞬息之间还原自己摸不着的虚无本质弥散在它的体内。然后遍布扩散到它的全身,如此反复叠加,阴冷刺骨的邪刹之气便会在无知无觉间要了它的命。 这在类的眼里是两败俱伤的法子,但在绿泥怪的眼里它却是在自寻死路! 绿泥怪赤红的双目透出一丝嘲讽,不成形状的嘴角翘得老高:“就凭这小小把戏,一只下贱的类宠也想替别人挡生死?!不自量力!” 那化了大狸的类没有作声,或者说是根本无法去分神作声。因为那些蜂拥而至的黑羽确实让它有些手忙脚乱,而它现在已经十分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即将亏空的体力。 “噗”的一声,一道来不急躲闪的黑芒像是一瞬即逝的黑色霹雳一般不由分说的穿入大狸体内,一股阴寒之意让之身形一顿;紧接着又是“噗噗”几声数道黑色闪电接踵而来,只打得它倒退几步差些不稳。 类以速度著称这是十界内供认不讳的事实,绿泥怪物想必也深晓此事,因此专门用了这歹毒的方法减缓对方的身法,这样一来它面前这个根本称不上对手的对手便与大街上漫步闲散的猫猫狗狗所差无几。 周围土石飞舞,顶上黄砾簌簌而下;黑羽带着浓郁的腥气将大狸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刻看到身体灵活程度大不如前的类,那绿泥的心情简直好到了天上去。 几百年来,它似乎早已忘却了这种澎湃的激昂也早就舍弃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此刻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像是枯木遇甘霖一般的逐渐从它身上复苏;让它觉得自己似乎又活了过来——虽然给自己这一切的居然是只低贱的类族人。 那绿泥怪看着此刻有些慌不择路的类,眼里突起玩味之意。 当下改了狂攻不止的手法,变成了一种猫戏耗子的愚弄。没有了适才毫不留情的杀意,有的只是欲打不打的嘲讽。 类可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对方这是在对自己手下留情。心底松了口气,身体上所有紧绷的肌肉也都微微放缓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杀他?”这是它喘过气来问出的第一句话。 那绿泥怪物像是心情大好,双目对着还在跟周公相拥的贺平川一眼也不如何动作,只是一边招不收人不急的回话:“你们进到这里就是我的所有物,是杀是留不需要任何理由。” 类一面躲着黑羽藤蔓一面道:“你对那个地名一定很在意。” “你看出来了?看出来又怎么样?难道还想利用这短短的只字片语对付我?”绿泥嗤笑:“我要让你死,不费吹灰之力。” “妖族力量强大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但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呆个几百年还不敢出去?我敬妖族,但就算是我这么个下贱的类也看不起你这种缩头乌龟!” 绿泥眼若铜铃大,怒道:“下贱坯子你说什么?!” “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就算我类族卑微至此、全族身陷囹圄也不当屈服;就算力薄人轻、人人都拿我们消遣也不该顺从。 对我说这句话的是个妖族人,我听了他的话,从猎人手底下苟活下来、逃过一匹又一匹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的追杀。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再怎么样都不应该去放弃。我也因此尊重和仰望每一个妖族人。可是你是个异类!” “异类?这句话怎么能从你这种东西嘴里说出来?!”绿泥怪物勃然大怒,适才减缓的攻势又开始加剧。 “我就是个异类,我已经这幅样子难道还不够?!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为了躲避那场霍乱逃到这里安身度日。可你怎么不看看他们做了什么?我莫名其妙的被他们抓了,被那群人封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几百年!这几百年里我成了他们毁尸灭迹的工具,吃了几百年的腐肉、啃了几百年的残肢断臂、喝了几百年的馊水! 不说我这幅相貌出去必定会被人所惧所杀,就说我亲人现在是否有从霍乱中存活的也不清楚,与其让他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倒不如留个以前的念想。你更不要以报仇为借口蛊惑我!他们人族一生只有百年,现在早就烂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我又要如何去报仇?! 你这个粗鄙下贱的种族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如果把你关在这里穷尽一生你还会这么不知好歹?!” “你……你之前不是说你什么都记不清了吗?”类气喘吁吁。 “废话!但那个名字我记得——珈蓝珈!那可是这十界内公认的一方净土!”说着绿泥怪狂笑起来,“但我发现,这里的尸体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少。” “你想说什么!” 绿泥不再说话,这次是招招狠辣真想置它于死地。 类刚恢复起来的一丁点体力又要被消磨殆尽,它愈发的吃力了。见对方不回话当下也只得专心一处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因为它下定决心——这一次,就算用它的命来换自己救命恩人的命,它也在所不惜! 正所谓:空把式怕练家子、练家子怕疯狗,这疯狗又怕不要命的。 人一旦不要命起来就会变得无所惧,一旦无所畏惧就不用顾及很多平时会顾及的东西,也就有了势如破竹的疯狗架势。 能杀死你是我赚了,能把你多耗上一点给醒来的恩人争取机会那也不亏!我既然贱命一条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你能在这种地方苟活数百年没自杀也没逃跑那就说明你也就那么回事了! 这么一想,化了大猫的类陡然觉得前方清明一片,那成百上千的飞羽和藤蔓仿若无物,它的前方只剩下那张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可憎面目。 “啊!去死吧!” 类大吼一声,拼劲所有气力,外翻的獠牙卡着凌骨刺向绿泥袭去,竟觉畅通无阻!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2 雁回不入 这一路不要命的冲击,在它身上被扎满黑羽之前终于冲到了那长了五官的绿泥面前。 它不由分说的瞬间化了人形将凌骨刺狠狠的刺入怪物稀烂的皮肉中。但那怪物也是反应极快,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不去寄出与自己共生的藤枝而是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咬将下去! 那怪物快类更快,它算是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道和速度背水一战,一切都不留余地。 且说那怪物即将咬下的瞬间,类也不收手,只抱着断臂的危险直接将手上的灰白骨刺送出去。这么一来,那凌骨刺终于是划到绿泥怪物嘴边的皮肉,而自己的手臂也被之狠狠的叼住,顺势就是一拖一甩。 “砰!”的一声,类横空飞出,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小小计量也想伤我?!”那怪物发狂,数十百道藤蔓如万千羽芒齐射而来。 此刻类捂着几乎断裂的手臂,动作已经迟缓。但它的脸上却是比之前轻松许多。 吃得几鞭抽打,躲过数次缠绕。它最终一个懒驴打滚滚到远离绿泥怪的角落里蹲坐。只是眼里静静的看着那狂怒不止的绿泥不见如何惧怕。 而这边的绿泥怪翻腾不久后动作便慢慢变缓,直到像个机械一样的停下来。 类见这情况突然开口大笑,笑得极为开心。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那怪物面目狰狞又表现得不可置信。 类吃力的晃了晃手中的凌骨刺笑道:“我只是用它划了你一下啊。” “难道……桀……是……”那怪物说话也开始不连贯,仿佛全身里里外外都被寒冰冻住。 “桀是什么?”类将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它指着凌骨刺一侧极其难以察觉的一丝黑线。“是它吗?” “血毒……你居然……” “什么?” 怪物的话还没说完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化为飞灰,最终以一句“终于解脱了。”收归全场。 — ——阅读分界—— — 恍如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里是遮天蔽日的蓬勃大雨和电闪雷鸣,他似乎是在泥潭里面滚了几滚,在差点被溺死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才爬了上来。 贺平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片绚烂的光照耀在他眼前让他极为不适应,眼皮只得努力的上下翻腾以求得一丝安稳。 “你醒啦?” 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女音后,用手半掩双目看去。只见不远处正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苍白的面色下透着一种隐约可现的隐蓝和淡灰,这奇怪的肤色通常被人们称之为“月白色”。 此刻那少女正细心的擦拭着手中柔韧的长刺并未回顾他一眼。 “是,是你啊!真是太神奇了!”贺平川愣了片刻,急忙翻身坐起手脚并用的爬到少女跟前仔细打量,差一点儿就按捺不住冲动用手指去一试真假。 这十界里一等一的奇怪种族的奇怪之处他以前略有耳闻,但却从未亲眼见过,今天可谓是长见识了。 “这不是十界内都知道的事情吗?”少女终于停下手上的事情盯着来者不善的贺平川。 “听过但没见过。”贺平川抓了抓头上那几撮凌乱的毛笑道:“哎,听说你们类族的皇室跟你们相反是昼雄夜雌?那你们是不是平民都跟皇族生活在一起啊?像狮子那样,一群围着一个?” 类懵懂问:“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要不你们怎么生孩子啊?” 安静,诡异的安静。 一丝儿凉风从二人中间吹过。类看着贺平川,贺平川看着类都各自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类又开始回头细细擦拭那根灰白的骨刺去了。 “我看得出你的家人把你保护得很好。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呢?外面危险重重,如果你出事了,你的家人会很难过。” 等了半天新奇答案的男子大失所望,慢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改成躺在草丛里嘟囔道:“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你不愿意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算了。但是比起你的这个问题倒还不如跟我说说咱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儿又是在哪里。”贺平川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我估摸着你后来又驮着我跑了个十万八千里吧。” 类回答:“那怪物被我杀了,它死后在它原来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出口我就驮着你出来了。至于这个地方也没那么远,只是到了处近郊。” “啊?就说完了?” “完了。” “你等会儿!”贺平川抬手做出发言状:“你说你把那个老怪物给杀了?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我觉着当时的场面一定很惊心动魄。可惜啊,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碰巧而已。你看我的右手都快断了。当时的情况要是我不竭尽全力,我两都会死。”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有空可得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我看看有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精彩。” 类不由的双眼一翻,做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 其实它将那绿泥树妖杀死之后哪有自己三言两语说的那般简单,之所以把事情简化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因为一来不想让贺平川这么单纯的人浸染太多的污浊,二来是因为在它眼里,贺平川多少也算个话痨,还是个好奇心有些重并且很多事情都不懂的话痨,它怕它一个全盘托出,对方会连分析带问的缠它个三天三夜,把它给烦死。 所以它选择了言简意赅。 要说那日它将绿泥怪物斩杀之后自己也没剩下几口气了,单单是手臂的伤口就疼得厉害,害得它只得在原地休息一天一夜。 而在此期间,贺平川其实也醒来过一次,但不知为何,眼皮子还没完全睁开又晕过去了。许是他昏迷的时候吸那怪物的黑气吸得太多的缘故。总之类去查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大碍也就没再理会。 话说等类终于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它才看见那原本绿泥怪物所在的位置下方就有几个树干粗的幽深大洞,想必是原来被几颗大树树根所霸占了所以看不见;现在这些大树随着绿泥怪一同飞灰湮灭了,这地上原本被遮掩的大小坑洞就暴露无遗。 类算是费了足够的心思在这些坑洞里查看,对其中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更是留心,甚至凭着自己一双夜眼下路查探,结果走了估摸半个多时辰从下坡路走成了上坡路、感受到了一丝的清风浮动,这才喜上眉梢连忙回去养精蓄锐把贺平川一起救出去。 这期间还有一地方值得一提。那就是那个绿泥怪物所说的“食物”和“水”。 类对这“食物”的由来只觉得触目惊心;因为它在应该是第二天的晚间时分的时候,首先听到了熟悉的机括运转的声音,然后在盏茶时分以后亲眼目睹了侧墙上陡然翻开的孔洞里滑落出来的为数不少的尸块。 那些尸块的数量不说庞大,但也足以令人胆寒。与之伴随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馊水也自那些个孔洞流口里缓缓流出。它知道,那想必就是绿泥怪物几百年来赖以生存的生命源泉。 它很想知道那些个孔洞的上方到底通向哪里,同时又突然觉得那个绿泥怪物异常的可怜。 不过所有的事情,未知未解的依旧没有答案,可悲可叹的死者也没法再从头开始。它也只得做一阵子的伤春悲秋、仰天长叹。 …… 这类似乎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儿走神,贺平川只得将自己的手努力的往它眼前晃,“喂,想什么呢?回顾你英勇事迹啊?” 类回过神来干笑一声。 贺平川拍了它两下:“近郊?你可别是回珈蓝珈的方向去了。” 类回答:“怎么会。我回去不是自寻死路?离这儿不远是雁回城,咱们现在是在城外。” “雁回城?这名字听着挺熟悉。”贺平川挠挠头发心虚的问:“是哪个方位?” 类不由的叹了口气,似乎是越来越觉得旁边的白面小生应该回去歇着而不是跋山涉水苦巡亲人。 不过它还是耐心的回答:“这里向西再跑几千里就是苍梧山了。之前你不是说要去那儿吗?我脚程快把你送过去好了。” 贺平川一听眼睛一亮:“你要是认识路就太好了,正好我不认识。” “……” “哎对了,你都到雁回旁边了怎么还处在荒郊野外啊。难不成是怕别人看见你由男变女再由女便男被吓着?” 类将擦干净的凌骨刺收回去缠在腰间:“我们进城是要挂铭牌的,我的……应该早就用不了了。” “铭牌……那是什么玩意儿?”贺平川挠头。 类又好笑又无奈:“你们珈蓝珈里没有类和鲛人吗?连铭牌都不知道。” 贺平川老实回答:“没有,很小的时候好像有过一个伙伴,但后来被人给拖走了。要不是我真跟你面对面的见过,估计我到现在还老觉得那什么‘南鲛北类’是个传说呢。” “‘太平盛世’。”类笑了笑。 “你说什么?”贺平川不解, “没什么。铭牌是南鲛北类还有奴隶的通行证,但凡脖子上没有这个东西的就会被看做是被主人抛弃的。这事儿搁在普通奴隶身上就会被抓去二次变卖,搁在鲛人和类族身上就会被‘猎人’捕获,要么卖掉要么分离成货品。”这类一派云淡风轻,像是事不关己的在给贺平川普及常识。 “铭牌按照等级的划分从低到高的材质又各有不同,最低等级的铭牌是铁制的,最高等级的铭牌是用‘琉璃玉’做的……” “你等会儿!”贺平川皱眉疑惑:“你说的‘琉璃玉’那不是鲛人的……” “就是鲛人的眼珠。” “这琉璃玉本来就得的残忍还做这用处?要是挂在鲛人身上那是多讽刺的事情!”贺平川愤愤不平。 这十界里的故事他听得不少但也不多,有的细节它不大清楚,但有的东西他可是有所耳闻的。 鲛人一族历来以容资称霸十界大地且兼有天籁之音;因此但凡是做了侍宠的,一般都会是极高的品阶。 他曾听教书先生讲过,有不少的鲛人侍宠待遇都在平民之上,说夸张些还是个皇亲国戚的架势;假若那鲛奴隶是一国之主养宠幸的,那即便是底下的肱股之臣也得对之不说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也得礼让七分,剩下的三分只做自保颜面不落。 初听此事的贺平川当时的眼睛可是瞪得贼大贼圆的,心里想的是:原来做个鲛奴也不错,不仅可以坐吃等死的不用奋斗,还能得个他人的眷顾。至于这眷顾是真是假他不在乎,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可今日听那类的一席话他又觉得鲛奴太过悲哀了。 因为不论那个鲛奴爬到什么位置那依旧是被当成一个畜生的,就算是位及皇亲国戚那也是个假象;不说别人会不会真尊敬它们,但说它们自己脖子上还得挂着永远都不得摘下来的“琉璃玉”就别提有多憋屈了。 “那行吧,就在城外,城外就城外。咱就坐这儿了!”贺平川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3 天外飞星 贺平川在地上躺着,以从下而上仰望的姿势笑盈盈的看着已是女儿家的类。 他从一旁扯了根草叼在嘴里问人家:“对了,咱也算是共患难的难友了,你都知道我叫什么了,可我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类迟疑了一下:“我叫 轩。” “哦,是个好名字。”贺平川遂而皱眉:“话说……你胳膊要不要处理一下,我看着怎么有点严重的感觉?” “你会医?”轩有些惊诧。 “不会啊。” 轩的脸上透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我只是懂点皮毛,在那里粗略的包扎了一下。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平川又坐起来:“要不咱们还是进城吧?我看你整条胳膊都肿了一圈了还在流血,指不定那怪物有什么毒。要不……我请个大夫来出诊也行?” 轩摇了摇头:“不用了,出诊费可不少,你还是省着点花吧。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草药,摘点来敷一敷也许会好。” “你傻啊,这里都近城了又不是荒郊野外,就算有草药也被城里那些人给摘走了。你坐着别动,我去城里给你请大夫去!” 轩还要说什么劝止的话,可不料这贺平川此刻生龙活虎溜得比兔子还快,一个眨眼间人就没了踪影。 轩僵在那儿突然一笑——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这么毫无保留的待自己,可是…… — ————阅读分界— — 雁回城名字听上去不错但排面却着实不大,也就是个规模夹在村落与县城之间的地方。这雁回城肯定是比不上珈蓝珈的,街道上来往的人不少但也不多,绝对跟“热闹”沾不上边。 贺平川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见到个人就逮过来问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好一点儿的大夫。等他问了好几个人后这才向着公认的“神医”所在走去,同时还颇为紧张的时不时摸着怀里那几颗天外之财,就像是怕那些白得的钱会突然自己长脚跑了一样。 那所谓的神医就住在一条巷子的某处,倒是也不难找。 贺平川一进去就单刀直入说了来意。起初人家看着外面逐渐聚满乌云的天空说什么都不想出诊,但后来见到贺平川从怀里掏出来的红玉之后就开始妥协了。 毕竟红玉可是十界里公认价值最高的货币了。 那大夫又打量了一下贺平川。虽说此人头如鸟窝、灰头土脸并且衣服还被磨破了几处,但细细瞧来那衣服的布料也算是名贵,至少不是平头老百姓可以穿得起的。只怕是哪家的富贵子弟出来游山玩水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有人受伤,这才跑来请自己外出。 这么一想着,那大夫眼睛转了一转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在贺平川的一翻催促下,那大夫带了药箱和伞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男子小跑一路终于是跑到轩所在的地方。 一到地方,那大夫便环顾四周问了一句:“哪儿呢?公子您说的病人在哪儿?” 贺平川一指靠坐在树干上的轩:“往别处看什么看,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呢!” 听得这句话,那大夫面上的表情就是一僵,然后以一种“你玩儿我呢”的表情苦笑的看着贺平川:“公子您不会是拿我寻开心?这明明是只类不是人。” 贺平川叉腰皱眉:“那又怎么样?” “哎,您要是有什么同伴受伤了找老朽医治没问题,可这类咱治不了。” “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怎么就治不了了?” 见贺平川有些愠怒,那大夫赶忙解释:“看来公子您不知道规矩。我是专门医治人的”大夫指了指自己,“类的病痛应该去找兽医……” 贺平川算是懂了,敢情这浪得虚名的大夫从头到尾就没把轩当人看啊。 就在这个时候,轩倒是司空见惯的说了句给大夫台阶下的话:“算了吧,别为难他了。一会儿我去周围找找。” 贺平川可是一股无名火起,说话间这脸就“噌”的一下气血上涌红了一片;他毫不斯文的一把扯住那大夫的领口,直将人扯了个趔趄。同时破口大骂,直将这几年憋在肚子里不见光的污言秽语给喷了个遍,听得那大夫都傻了,轩也愣在了一边。 “……装什么清高劲儿?!不就让你给她看看手臂,罗里吧嗦一大堆,你再唧唧歪歪小心我把你的老骨头给拆喽!” “唉!公子你讲点道理,这天底下哪有看人的大夫去给一个畜生诊治的道理?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就算老朽不怕被人笑话,那公子你也会被人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老朽也是为公子您考虑,公子出手阔绰想必是个世家子弟,何必为了一只畜生降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大大的不妥啊!” 贺平川将那大夫的领口扯得更紧了,勒得那大夫有些喘不过气来。“什么劳什子的世家子弟,我就是个匪窝里长大的小狼崽子。看到我这身行头没?抢的!看到你手里的那颗红玉没?也是老子抢的!”他反手一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轩道:“她是我婆娘,你治还是不治?!” 轩犹如被炸雷劈过,感觉自己已然外焦里嫩。那大夫也好不到哪儿去被自己的唾沫呛得直咳嗽。 这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爱猫爱狗如命的人突然某一天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向全世界宣布——他要跟一只猫一条狗结为夫妻一样。 荒唐!可笑!没谱! 轩百味杂陈的转过脸去没再看贺平川。但那贺平川仍旧不依不饶死缠着那大夫。直到那大夫快要被他勒死,这才决定老命要紧妥协了算了。 说真的,这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大夫可没被贺平川那些说来吓人的话给唬住。 那些个什么山匪出身杀人放火、强抢民女的“辉煌功绩”简直就是个屁;就对方那块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身子骨,别人不打劫他就谢天谢地了,他还想去祸害别人? 但这小子似乎有点儿小疯模样,下手没个轻重。想自己好不容易安安稳稳的过了大半辈子,家庭殷实也没在这乱世少个胳膊腿什么的实属难得,可别在这儿被人不小心给掐死,那真是比千古奇冤还要冤。 “我治,我治!”大夫挥舞着双手表示彻底投降。 贺平川恶狠狠的放手把那大夫往前推了一把让他去医治,那大夫嘟囔了一阵,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大有恨铁不成钢的的势头。 这个老东西啰嗦是啰嗦,但医治起来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还没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正骨、缝合、上药、包扎是一应俱全做得妥妥当当。 干完这些事儿后,那大夫也算是松了口气,把红玉往怀里一揣说了句:“特例不找补了啊。”说完就溜之大吉。 贺平川在后面呸了一声:“送你当棺材本去!”,之后又回过身来查看轩的伤口,勉强的称赞了一声那大夫还算识相后便要去买吃的。 “……谢谢你。” 贺平川正要抬脚听得这么一声回头笑道:“没事儿。你看你不也千辛万苦的把我从怪物哪儿给救出来了嘛?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很凶险;反正咱俩谁也不欠谁了。你修养几天我们再赶路,依照你的速度,我不担心赶不上。” “你是第二个这么对我的人。”轩低眼看地。 “哦?那第一个是谁啊?” “第一个……”它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东面有一处地方可以避雨。我先带你过去吧。” 贺平川见之不答话也不多问,当下点头道:“行,咱们先过去,然后我再去买吃的!” 两人立马起身向东,绕过些弯折小路便到了一处山势险峻的地方。 所谓的“险峻”倒不是指他们所处的位置,而是从他们这块地方往上就是一面横向绵延数十里的陡坡,这陡坡从地面拔起直冲云霄,终点隐蔽在云雾之中不可见。上面漫布青苔野草、偶尔有几颗细得不能再细的小树苟存之间。 轩带着贺平川又往前走几步然后在一大块天然的突出的岩石下面停住脚步道:“这里淋不到雨,暂时将就吧。我单手挖洞会比较慢。” “挖洞?”贺平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笑道:“哎呀,差点儿给忘了你会刨洞啊!那个不急,就在这先将就着吧,反正也淋不了雨。那……我去买吃的了?你有特别喜欢的嘛?” “我不挑食。” “嗯,那我走了啊!” …… 就这么安宁的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是贺平川过得最难受的三天,别问为什么。 你看看那白天烈日炎炎、夜晚冷风吹拂就知道了;更别提这算是山林的一块小地方蚊虫聚集,他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白面小生无疑就成了人家的晚餐;这事儿直到后来轩用尾巴帮他赶蚊虫,这种左脸一个胞右脸一个胞的情况才有一点改善。 反观轩这三天的状态倒是十分好,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其主要原因是自己既没被人追杀也没有被逮去剥皮取刺的危险;短短几天下来面色竟然好了不少,那种类族天生的苍白色像是退却了许多。 “哎,这边……我听见这边有蚊子叫唤。” 夜晚时分,轩正用未受伤的单手挖洞,听得身后贺平川的声音看也不看一眼的就把尾巴给扫过去,瞬间那处抱团向贺平川进攻的蚊虫被打散了。 贺平川半眯着眼睛看着一旁忙碌的类和一个已经可以轻松容纳两个成年人的洞道:“我看差不多了嘛,不用再挖了。” “挖深一点,避风。”轩回答。 “那与其挖深点儿不如晚上靠着你睡觉呢,你的毛暖和。” 轩笑了笑没吭声,依旧固执。 贺平川见对方没反应也就不再拂逆好意,只将眼睛望着天空的星星百无聊赖的数着。 今天的星星很明亮,月色也不错。 正当贺平川将星星马马虎虎的数到第三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怎么天上的星星多了一颗?而且那颗多出来的星星好像还有些模糊不清。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暗星”?贺平川这么疑惑着。 但即便是“暗星”也不会与众不同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地步吧? 这贺平川正自盯着那颗星星苦思冥想,突然间身子就被人给一脚踹飞同时耳畔响起一声惊呼“小心!”。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个不怎么优美的弧线然后就掉进了一旁些许深的泥潭里。 顿时,一股子恼怒之意喷涌而出就要对着罪魁祸首吼一句:“你发什么神经?!” 然而这话还没到嘴边,他便听得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那闷响就像是一块儿厚实的牛肉被狠狠地砸在案板上似的。发出一声“噗”的音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情况啊。”大半夜的,这不小的动静把贺平川给惊了一跳早就忘了刚才的怒火中烧。 他只是有些费劲儿的从那个泥潭里爬起来往那边看。看见一个乌漆嘛黑的、朔长的东西就顶在他刚才躺着的位置上。乍一瞥,那东西还挺厚实,分量应该很重。这要是砸中他那他可能就要当场变成肉馅儿去了。 贺平川长吁一口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轩说道:“谢谢你啊。” 但他却不见此刻轩的面色骤然发白、神情紧张。 这大晚上的没个灯火,月光再好也当不了蜡烛。所以他看见的不过就是轩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那个东西走过去,应该是要查探。 可类这个种族是天生有夜眼的,但凡周围有一星半点儿不成型的光,那它们就可以视物如白昼。 贺平川看不清,不代表它也看不清。 此刻就见轩走去,好像是端详了那团东西一阵之后,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那东西上面,紧跟其后的便是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4 金刚不坏 贺平川有些呆愣愣的站在旁边看着之前还平静挖洞此刻却如此情绪失常的类感到愕然。 那是什么玩意儿?看那么一大坨一长条的好像是个人㖏! 难道这人是它亲戚?那这可不得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不死那也不可能还活着。 这么想着,贺平川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山崖,依旧是飘渺得望不到头。要是他从上面跳下来,估计早就摔成一滩稀泥了,这人居然还能保持个“人”形,也是神奇! “你还好吧?”贺平川面露悲伤,慢慢靠近大哭不止的轩。然而那轩根本就没理他的意向,仍旧自顾自的宣泄悲痛。 贺平川这个人虽然平时油嘴滑舌,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怎么有心思的人。你要跟他顶嘴使绊子,他能把你梗得喘不上气;但如果要在他这儿求个安慰的话,那就想多了。 很明显,贺平川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这个时候也就只得安静的在人家身边坐着默默陪伴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家惹得更难受。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人呆坐一个人大哭的姿势,这一个不眠之夜也就过去了。 此刻天已微亮。 贺平川小鸡捉米一样的脑袋终于在听到一阵响动后给抬起来。 他向身后看去,看到的就是轩卖力挖洞的身影。此刻它已用了双手,那刨洞的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不少。 “你那只手还伤着呢,别这么使劲儿。”贺平川揉揉眼睛好心提醒。然而轩像是没听见似的动作丝毫不慢。 贺平川见之不理自己只得作罢,这才想起来去看看那个居然还没散架的人, 此刻那一袭夜行黑衣就躺在距崖壁下不远的地方,身上盖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软草席子,旁边还有一堆火没灭。 他缓缓走过去,然后就是倒抽了口凉气——这人他认得! 这不就是那个从头到脚被他看光并且还莫名其妙的给了他一堆钱花的怪人吗? 十界真是说小也小,说巧也巧,怎么又见面了? 看清人后贺平川连走几步蹲下身去。 那人的脸上此刻十分肮脏显得极为狼狈,但右颊上那种似雾非雾的红痕却依旧明显;贺平川伸手探他鼻息——好像还喘着气,虽然是气若游丝但也值得庆幸。 贺平川对此现象有点儿惊诧,不过也就愣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去不远处的溪流里弄水给对方擦洗脸庞了。好不容易把对方的脸擦净直到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来,他这才算是舒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死不了。难道真是轩的什么亲戚?可看这肤色也不像啊。”贺平川一面疑惑一面为之高兴,手就下意识的想要去摸对方的身体,看看是不是人家这身子骨也是金刚不坏之身。 这手还没碰到对方衣服上呢,背后就传来轩的一声叫唤吓了他个激灵。 “别动他!他好多骨头都断了!” 贺平川动作一僵——看来也不是太金刚不坏啊…… 他干脆坐在那人身边转过头看着轩:“我刚看了他没什么事。”然后补充了一句“虽然情况也不大好。但我觉得他暂时死不了,你放心好了。” 话一说完,他明显的看见轩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才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又急忙补充:“我去请大夫,现在就去!” “不用请大夫。你那儿还有钱吗?”轩转过身,双眼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贺平川赶忙往身上一摸,这人给的钱确实已经所剩无几;那最值钱的红玉都在前几日给豁达出去了。想到这儿贺平川一脸痛惜加悔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呢?充什么大方呢?这下好了,急需用钱的时候身无分文。 “我这儿没了,但是他有,他肯定有!”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摸那人腰间的小锦囊。 “那是‘汇芸囊’不是普通行囊,你不会术法打不开的。”轩慢慢走过来。 “汇芸囊?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可以容纳很多东西的小锦囊?”贺平川重新望向那人惊诧道:“那他是修真的还是妖族人?” 汇芸囊源自妖族,算是十界里常用来装盛东西的一种小法器。不过要使唤得动,你要么有灵力、要么有魂力要么就得有念力【详注解】,只不过开启它的力量要求并不多,出入门槛几月的人就能使用。这东西可畏是个受人欢迎且十分实用的行囊包了。 而提起这“汇芸囊”自然就要插句题外话,说到与之相临的两个“近亲”——“浮生戒”和“瀚海荒漠”。 说是“近亲”那是因为后面这两个东西也是用来“纳物”的,且一个比一个“收纳”的能力要强大数个等级不止;但它们又不仅仅只有收纳这个作用。 “浮生戒”除了兼有数百倍汇芸囊的功效外,还是个能够收放一切虚无之物的物件。何为虚无之物?那当然是自然之力了,这自然之力也包含了上述所说的灵力、念力和魂力以及其它十界内熙熙攘攘的无形无质的东西。 而除此之外也还有其它的作用,不过这作用为何尚不可知。因为浮生戒在天下之中仅存三枚,其中一枚据说被妖族所占而另外两枚则不知所终。传言这三枚戒指还是早已绝迹的上古之神遗留在十界内的。 再说说“瀚海荒漠”,那也是个跟上古之神沾了边的“东西”;相传是十万年前一场被称之为“通天之战”的战役中留下的一处虚空碎洞;这虚空碎洞听闻能进不能出,什么法力在里面都施展不出似乎可以吞噬消耗一切的天地之息;是个不可琢磨的玩意儿。 当然,那也只是些不着边际的流言几乎没人去过,因为这瀚海荒漠是妖族的一个禁地所在。因此所知之人寥寥无几。 事情扯远了再拉回来重述。 且说那贺平川一脸疑惑的看着轩,心里有个之前不曾有过的谜团此刻烧得是却愈发的旺盛了。 “妖族。他是妖族人。”轩垂目回答。 贺平川看了那人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是嘴角却上扬干笑一声:“那还多亏他是妖族的人,不然早就变成一张饼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没钱了他的那个什么汇芸囊咱们又打不开。难道去抢吗?我得想想以前我是怎么干的。” 轩没看贺平川也没问话,它的双眸只是盯了那人片刻然后似乎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似的说道:“我有办法。我出去一两天,你在这里照顾他。但切记不要移动他的身体。” 还没等贺平川反应呢,它就起身要走。 “哎,你等会儿!”贺平川一把拉住轩:“一两天这么久,他不会还没等你回来就死了吧?” 轩回过头来勉强笑了下:“不会,他的恢复能力很强,就算不医治也会慢慢的好起来。我只是不想看到他这样。” 说罢轩便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贺平川。 于是贺平川就极其尽心尽责的给人家喂水喂食、擦脸擦手的;偶尔一场雨来,还得扯个大叶子当伞既要遮着对方又要遮着自己,其结果是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又或者是晚上觉得冷了,自己想要盖那张还不完全成型的草席子但又怕对方着凉,于是拉来扯去的谁也没占到便宜还让他第二天顶个黑眼圈。 这简直就像在照顾十级伤残一样!不过那不就是个十级伤残患者吗? 时间晃眼就过。不知不觉两天两夜过去依旧不见轩的踪影,贺平川心想:这货不会是借口溜走了吧?因此心神有所不定。 又过了两天,贺平川开始忍不住的想要去找它,可转头看看仍旧昏迷不醒的人他只得继续守在人家身边。 到了第五天,水源好说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流,可是食物却见底了。贺平川早前学过点儿打猎和辨识野菜瓜果的本事,他便和那个妖族人过起了原始野人的生活。 这日,他已经对轩的归来不抱任何希望了,摘了点野果和抓了两只田鼠就往回赶。经过一块石台的时候硬是没留意给绊了一跤差点跌倒。然后耳朵里就响起一堆子“乒乒乓乓”的细碎声音,他低头一看看到了十多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这哪儿多出来的玩意儿,存心坑我的吧! 贺平川俯身去看,便在这一堆的小瓶罐间看到了一块石头上刻了几个字,那字入石三分可见刻字的人不是使用了锐器就是力道极大。 他拿起石块把字细细读出来,上排写的是“内服外敷一应俱全”,下排写的是“忽有急事恕不相送”。 贺平川读罢,狠狠的把石块摔在地上怒气冲天。他以为这类会是个生死与共的忠实伙伴,没想到却是个说走就走的飘货?! 没它的助力,自己怎么能在限定的时间里赶到岩溶林那边去找自己的老哥?可是如果现在自己一走了之,那个十级伤残患者岂不危险?就算他会像轩说的那样即便不管也能自己慢慢好起来,但要是在这期间遇到个什么食肉的动物,那他岂不悲哀。 贺平川懊恼的看着地上的瓶瓶罐罐暗骂了轩的祖宗十八代后,终归是将东西都收拾起来拿过去。 他怎么可能丢下那个人,怎么说那人之前跟他有一面之缘而且还那么大方的给自己钱花;所谓善缘善缘,人家既然跟自己结了善缘那这危难之时自己肯定也得还上一还! 至于自家老哥那边……算了,放一放吧,反正他本来也就想把自己关在家里啃老,没打算让自己参合。早到晚到似乎差别也不大。 贺平川把东西一股脑的丢到那人身边的草地上就没管了。只是剥了鼠皮烤肉又洗净了野菜水果准备晚餐。 一时三刻的水足饭饱过后,他才开始琢磨着一件令他异常愁苦的事情——这些药哪些该内服哪些该外敷,哪些应该先用哪些又该后用? 他不知道,所以他只得把那些个瓶瓶罐罐排成了两排然后开始闭着眼睛瞎点将。但每每点到其中一瓶后又不做数了,于是再重头来过。 就这么点了七八圈,贺平川只得放弃。干脆把盖子打开闻来闻去,不出意料的依旧没得出个结果来。 最后他心念一动——这些药既然能被买到这儿,那必然是对症的。不如膏状的先通通外敷,丸状的那肯定是吃的就给他先喂着。反正轩说这家伙恢复能力强,能瞎猫碰到死耗子是福,要真出岔子了一时半会也肯定死不了。 那就试试,要是不行,我直接把那个老头儿给抓过来治就得了! 主意已定,贺平川先杂七杂八的给人家喂了五六颗丹药,然后开始给对方宽衣解带打算涂抹伤口。 然而这手才把对方衣服褪到拦腰处,还没来得及赞叹那身雄健厚实的美感,他的手就被人一把抓住并且头顶还传来了一阵沙哑低沉的嗓音:“你想干什么?!” 那声音音色倒是不错但此刻却显得有气无力。 贺平川一惊,停了手上动作愕然自语:“你就醒了?刚才吃的药里面有仙丹吗?” 那人依旧用眼睛看着他既没表现出巧遇的惊讶也没有欢喜,仿佛脸上永远就那么一个表情——面无表情。 “放手!” 贺平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放手,然后看见那人有些局促的将自己衣服拉上来,把结实右胸上硕大的龙头和雾痕遮盖住。 “我……我其实就是想帮你上个药,你别误会,我没有食欢之癖。” “嗯。”那个人吃力的半坐起身子,贺平川马上上去去扶却被轻轻打开。 “那,那你还要上药吗?你的伤很重。上药能好得快些。”贺平川手上拿着和稀的药膏巴巴的看着那个男人。说句实话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怕对方,但又不带任何的怨愤与不满,反而有种想要靠近人家的感觉。 这么形容可能很诡异,但也许真就叫做“又敬又怕”?这也可能是对方自带的气场太强大的缘故。 “我会慢慢好,谢谢。”那人道。 贺平川打量着面前的人: 也是,几天前轩还说他骨头散架了,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可以自己坐起来了。照这个回复速度,指不定再过几天人家就可以生龙活虎了! 贺平川也不强求,只可惜了轩的一番苦心,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弄到这么多药的。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去珈蓝珈找一户人吗?怎么会从上面的悬崖掉下来,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是。”那人简单说了一个字。然后开始用目光扫视着那些瓶瓶罐罐并且挑了几瓶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我昏迷了几天?” “七天。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都吓死我了。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两个第二次见了不如认识一下?我叫……” 男人打断他的话:“明天一早最好离开这里,他们应该快找到我了。” “啊?你这意思是你正在被人追杀?!” ———— 【注解】 十界主修自然之力为:魂、念、灵。其它旁枝末节不提。 — (魂力): 主要做幽冥族的修炼法门。 由于幽冥族树有“六魂三魄”的本质,先天魂识占据优势,因此以此为主修。此力其实并不依靠外界自然,指的是以燃烧自己的“六魂”为代价发动术法。因此每施展一次自身的寿数便会消减一分。但这一分往往不被人重视,最终量变为质变。 — (念力) :十界内运用相对广泛的修炼之力。只要你会思考会凝气,就有机会练成! 听起来门槛超低,但念力却是三大主流力量中最掌握不定的力量。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个道理就好比你会用大脑思考,但是你能彻底的把大脑研究清楚吗? 念力的需求门槛低但进阶要求高。导致不少人盲目遵循却又往往虎头蛇尾。 — (灵力): 因为妖族独特的“三魂六魄一影”的本质容易与天地之息的五星元素产生共鸣,因此稍加修炼便可汇集灵息使之为术法。 一般的妖族人只会吸纳一种元素作为自己的“本属”,这种“本属”在一出生的时候就会被自身的体质给确定下来。比如你原型是一条鱼,你就不可能修成火系且极大可能会成水系一样。 不过高等级的妖族人的“本属”仅仅只代表了他们的主属系。主属系为火,代表TA可以使用天阶的特级火系术法(那也得看你能不能练成。),同时你还可以使用火系以外其他五行之息的低阶、中阶术法(还是得看你能练到什么程度)。 修炼灵力的必须要有“影”,否则想与自然之力融合共鸣基本无可能。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5 奔劳之命 那人没搭话,只是把几瓶药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老不客气的拔开其中的几个瓶塞就把药往嘴里倒。 这把贺平川看得就更加疑惑了: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钱、会术法、骨骼奇健,似乎还懂医术?特别他身上还给人一种特别的内敛气质……这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更不像是哪家逃跑出来的玩宠。 可是,如果不是一只王亲贵胄豢养的高阶宠物,那他身上标志性的“清野腾龙”图又怎么解释?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实在闲的没事做,觉得好看去找匠人纹的吧? 别开玩笑了!这个图腾的意义十界里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更何况他似乎还对这个特别在意。那应该就是他以前出过什么变故?唉,应该是这样的,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那边的男人吞完药后又拿起一旁剩下的烤田鼠自顾自的吃起来,却不知这边贺平川已经把他的生世由一个逃窜叛主的玩宠转型成了历经磨难的没落贵族。 那么就巧了!他是没落贵族,正好自己也算半个? 这么一想,贺平川之前对这人的惧色便少了几分而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熟络感。 于是他又凑过去主动递了些瓜果给人家,笑着道:“都是留给你的,你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去找反正离明天还早。额……对了,你是不是被人追杀了?难对付吗?要不要紧?不如我们……” 那人动作顿了一下微微皱眉,一张薄唇苍白如纸:“你叫什么?” “贺,贺平川。怎么了?” 那人点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走……去哪儿?”贺平川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不想死,现在就离开。”男人说着然后就簇着眉头吃力站起来,扶着树一瘸一拐的走向轩挖的山洞。 他说的太有道理了,贺平川想。 如果这人真的还没脱离被追杀的危险那自己跟他在一起铁定会凶多吉少。说起来他虽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但毕竟也没那么熟,用不着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再说了,自己这身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还不是让别人分心、成为别人的累赘吗? 可是…… 贺平川偷偷瞄了一眼不深的山洞,那人正在一块还没挖断的石柱后面躲着宽衣解带,应该是想给自己上药。他就那么盯着石头后面不时露出的身影踌躇反复,慢慢的将视线定格在那只怎么够也够不到自己后背某一块的手上突然莞尔一笑。 一瞬间的功夫,他似乎就有了自己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又怀着一颗激情澎湃的心和多管闲事的本质悄悄溜过去,冷不丁的在那人后面来一句:“要帮忙吗?” 那人像是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一副惊诧又愠怒的表情,这手还下意识的去抓自己刚脱下来的衣服。 贺平川打断了那人的动作无所谓的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明天或许还有一场恶战,能好得快一点是一点。但就你这抹药的办法,你打算怎么拯救你背后的一块?” “出去!”男人脸色微沉。 贺平川“啧啧”几声,老脸厚皮的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药膏再把对方粗鲁一扯:“不出,你现在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一把抓住贺平川的手腕被一口气堵得上不来,他现在不过才刚刚凝结好自己的骨头连走路都吃力更何况是揍人?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状况就会用拌嘴放狠话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很显然这人又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主。于是只能一股气把自己给憋着,憋得一脸通红。 贺平川见这情形还以为对方害羞,故意打趣道:“你怕什么,咱们都一回生二回熟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上次我都看见了,你要真介意就别在光天化日底下洗澡,你有胆在光天化日底下洗澡就别怕被人看。你说你上次在夹凉沟里光屁股玩儿水是不是在故意秀身材?那我看见了不是正好如你的意?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男人一梗,七窍生烟。“你说什么?!” 贺平川面对着那人喷火的双目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光溜溜的肩膀安慰道:“但你放心,我口风很紧。看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就只是好心提醒你,你既然这么宝贝身上的这个……额,那就平时多少注意点。哎?我记得你还有个面具怎么不戴了,你的脸纹也很显眼啊……” “闭嘴!” “好,我闭嘴。”贺平川笑眯眯的跟对方对视,全然看透了对方外强中干的架势。说难听点,就算他现在要把这个人海扁一顿那他也不惧——大不了掏完马蜂窝赶紧溜,就他现在这样估计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追不上自己。 就这样,男人凝视着贺平川、贺平川报之以微笑。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贺平川才感觉扣在自己手腕上五指的力道骤然减弱,然后手腕又可以轻松活动了。 “在平时,你的骨头早就被我捏碎了。”男人淡淡说了句。 “对对对,从您这壮美修长的体魄上能看得出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可是你现在好像比我还不如。”贺平川看了看位置就要将药膏摸上去。 他看着那人满是疮痍的宽阔背脊心里有些发闷,只将手上的力道尽可能的轻些:“你被打得有点惨啊……后背没一块好肉了。我尽量轻点,你忍着些。” “没一块好肉?”男人好似悠悠的叹了口气:“那个图腾也还是去不掉。” 对方不提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一说之后这才仔细看去,只见血肉模糊之间依旧不挡那腾龙图狂躁霸气的风采,该是什么样的还是什么样,就好像是天生长在肉里、烙在骨头中的花纹牢不可破。 太狠了,永远也洗不掉的烙印……应该是用什么特殊的工艺和材料弄上去的, 贺平川没接话,他知道这话接下去就无解了,只是快速的把药抹在人家身上然后干脆的站起身来:“可以了,最好稍微晾一下。” 那人没说话了,默默的坐在一边发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人穿好衣服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贺平川这次长了个心眼,一边坐在升起不久的火堆旁一边百无聊赖的拨着火种:“雁回城啊,就在旁边、” “那你上次怎么在……” “嗨!珈蓝珈大嘛谁不想去看看。结果还没进去呢就被轰出来了所以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你现在回家去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绝情?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溜出来玩儿几天,回去又得被关着了。” “那你去别处玩。” “你这是什么道理,这块地又不是你的,我也不归你管。明天我们分道扬镳也不迟。”贺平川又往前拱了几步笑道:“所以你叫什么?说吧说吧。我猜你是妖族的人,妖族不是讲究有恩必报吗?那你全当用名字报答我了。”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那行,你变个翅膀、尾巴、耳朵什么的出来给我看看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可以呀!” 那人看了他一眼,满眼的不想理会。 贺平川仰天长叹:“要不然你就再给我点钱好了,你不能满足我前两个愿望至少应该满足这个吧。我知道你不差钱,但是我很缺。” 这次男人倒是大方了,二话不说一个招手,手心里就多出两三颗红玉和一些碎钱然后递过去:“只剩这些。” 贺平川看得眼睛发直,讪笑着往他手里拿了一颗红玉和所有的碎钱:“这怎么好意思……”。 男人微微点头:“那些药很贵,都是名药。费心了。” “啊?很贵啊?不过那是……” “过了今晚你就走吧,呆在我身边不安全。” 话自顾自的说完,那男人就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再也不去理会他。贺平川只得嘀咕了几声也跟着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那男人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又恢复了不少,反正在贺平川看来虽然不能说是健步如飞但至少没像昨天那样站着都吃力了。 走不多时,两人默不作声的来到一条溪水潺潺的小坡桥上最终换来贺平川说一声“再见”。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也就“嗯”了声没再回话;不过等他走出第十二步的时候他又被人叫住了。 他还以为对方突发奇想又要以什么报恩正自兴高采烈的时候,手上就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说是个“东西”也不大对,因为那个东西好像是没有实体的,在塞进来的瞬间只感觉质感是冰冷坚硬的,但还没等他看清楚情况呢便五彩光芒一闪消失不见,紧接着又觉得一股针扎的刺痒闪电般的从他手心传向颅内。 贺平川平身哪儿见过这种玩意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连忙去看自己的手心愤愤不平的指着对方:“亏我好心救你,你竟然对我下毒!” 这么一说,也不知那东西是真有问题还是他心理作用,此刻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冷牙齿也开始上下打颤顺带着还喷出一丝寒气。 男人咳了两声,似乎伤势并未好上太多,嘴角有了点绛紫色的血沫。但他依旧二话不说拉过贺平川捂着肚子的手来,掌对掌的输给他一部分火灵之息。 这气息一下去,贺平川顿觉四肢百骸温暖起来,连快要冻僵的心脏此刻也有了一种暖意融融的感觉。他这才把快要躬到地上去的腰给直了起来对那男人怒目而视。 “这些也给你。”那男人又塞给他两颗红玉。 “我不要!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想毒死我又后悔了?你给我道歉!别以为几个破钱就能平息我的怒气!我,我也是有原则的!” “对不起。” 没想到男人道歉道得这么干脆让贺平川顿时一愣。 “帮我办一件事。那些钱给你,我也会跟你定一次契约【注1】。” “啊?” 那男人说话的神情开始有点儿不大自然,语速比之前快了不少。“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会有人找你拿东西。” “拿东西?拿什么东西?”贺平川莫名其妙 “但你,不要试图背叛,不然体内的冰火两重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说什么?!原来你给我下的不是毒是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打死你!”说着,贺平川就扯住对方领口伸手要揍。 然而不等手碰到对方,掌中又是一阵剧痛像被火燎了一般,他惨叫一声举手来看,只见掌中淡色的火纹印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吃痛之下,他只得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不敢再上前。 ——他现在可以确定对方真是妖族的人,好像还是大妖级别的,那他还打个屁啊! 他又气又恨的看着对方,然而那人也不再进攻只是突然大喝一声,便见自己四围白芒暴涨,脚下出现了一个怪异繁杂的光晕。 贺平川要往前冲,但此刻似乎被困在牢笼之中被什么东西挡着出不去,只得朝着那人喊出一个宁死不屈的气势:“老!子!不!干!!” 但那男人头也没回,只是看着某一方向右手一挥不知从哪儿多出了一柄燃着暗焰的长戟。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看见四围有了两道不寻常的气流波动,晃眼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两个人和一头形状奇特的野兽。 “完了,肯定是追杀他的那些人,会不会看见我顺便也把我给灭了呀?”贺平川呆在光牢里惴惴不安,他下意识的找寻掩护点,但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只得又气又急的问候那男人的祖宗十八代,同时对着身处的险境干瞪眼。 - “少主,我们奉左权使之令请您回去。请不要再为难属下们。” 那个说话的人态度似乎异常恭敬却又不容反驳。 “他说过,只要我完成任务就会还我自由!”男人横戟防备。 “少主别误会,实在是因为派来保护您的暗卫尽数死绝,尊主是怕您有什么闪失所以才让我们过来的。” 这时,另一个身着黑甲的瘦高男子拍了拍一旁的同伴笑道:“行了,别文绉绉的了。咱们少主是个爽快人,说话也喜欢简单明了。还是我来吧。”他上前一步笑了笑:“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尊主不放你只需要找个借口,至于找什么借口都不重要。反正他老人家说了,少主你既然大展神威连暗卫都杀了就让我们不要掉以轻心。照原话是‘死不了就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回去!”男人拿兵器的手一直在抖,似乎是那兵器过重让他抬着都吃力。 “你何苦呢?”瘦高男子有些惋惜的叹气:“你知道,就算我放了你你也终究会被抓回去。别忘了你身上有尊主的隐线,不论你到哪里他都能知道你大致的位置;找到你不过是时间问题。难道你要一直这么东躲西藏?” “我说了!我不回去!!” “少主,你就算反抗也没有胜算!你现在连辽戈都提不动还想要和我们一战吗?!” “那就拼至命绝!我宁愿死,也不回去!” 那瘦高男子还待说什么,突然间听到旁边的奎兽发出一声尖啸,眉头就是一皱看向旁边的“斯文人”问:“怎么回事?” “应该是发现附近有其他气息。” “其他气息?……”瘦高男子细细环顾了一圈周围像是要看清什么似的,片刻之后又把头转向少主这边问:“少主,是不是还有什么朋友被你藏起来了?” 贺平川距离三人并不远,一切对话都听在耳朵里;这突然听到有这么一问,他的心就猛的缩了一下,一直在想办法逃跑的思绪也安静下来——难怪那两个人都不管我,原来是他搞的鬼。但那个奇奇怪怪的凶兽好像发现自己了,并且还在往这边试探啊…… “就我一个。”男人回答得干脆。 那个瘦高男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缓缓点头示意斯文人跟着奎兽去查看。他只看着自家少主的目光有没有什么异动,不过好在这少主定力可以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面无表情。 且说贺平川看着那头长得凶神恶煞的奎兽嗅着地面朝自己这边走来一瞬间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行不行,要想办法不然就死定了。 可是想什么办法好?为什么这个东西好像一条狗一样全靠闻?我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气味给抹掉吧! 这还在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呢,那头奎兽便已经嗅到了他所在的位置然后在他周围四处打转并且尖叫。那叫声之刺耳,逼得贺平川只得用手捂着耳朵连连后退。但他后退也没退得几步就被背后的光栏弹了一个踉跄。 “走开!丑东西!走开!”他不停的驱赶,但那头奎兽却在他周围转了几圈之后一屁股坐下来竟是不打算走了。 “鬼卞,这里……好像有个法阵,不算大。”斯文人跟在奎兽后面细细打量,不过却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同来。 那叫鬼卞的人叹了口气:“少主。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不难为你要保护的人,能够在外面交到朋友即便是尊主也会为你高兴。” “可如果你要跟我们死战到底,届时伤害到什么人我们就不敢保证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怀叵测?!”男人终于放下长戟用以支撑身体。 “我依旧是我,但我不能背叛尊主也不想为难你。”鬼卞苦口婆心:“请你跟我们回去吧。” “……好。”男人看了眼贺平川的方向这次答应得倒是爽快。 鬼卞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浮现出了安慰的笑意。然而这笑意还没完全绽放于脸上就觉一阵劲风袭面而来! “少主你!” 他堪堪躲过之后才知那不过就是个虚招,一晃眼间,男人的身形已经移开数十尺之外,长戟飞出直刺斯文人;那斯文人也是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出,只顾慌忙避让。男人同时又一个握掌成爪自下而上的剜主奎兽的咽喉。 那两百多斤重的庞然大物便这么被反打到了半空,然后再被人单手一投直接摔在一旁的粗树上。顿时一声闷响,树叶四散树干脆裂,而那奎兽的脖子也是一歪,原来是脖颈早被捏碎直接暴毙身亡。 “我去……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神力?”贺平川在光牢里看着那人突如其来的爆发,只觉热血沸腾又暗恨结束的太快,快得也就是个眨眼功夫实在太不过瘾。 “走!” 他还要吆喝几句,那男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了个什么咒印,然后自己便觉得脚下一轻且天旋地转;然后双眼一黑就没了知觉。 ———— 【注1】 契约: 拥有自然之力且可以使用自然之力的人以自身的精血或者灵韵为媒介,给对方的一种承诺保障。若违约就会遭到一定的反噬惩罚。相当于先在的一纸合同,只是“契约”是一种无形的合同而已。 ------------ 卷二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一) 016 岩溶之乱 耳畔有点杂音,周围似乎很是热闹。眼皮子在亮光的透射下映出了些迷迷重重的黑影,黑影攒动不停瞬间又将所剩无几的光斑给盖住,周围再次暗下。 贺平川哼哼两声揉着脑袋坐起来就看见自己周围围了一圈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此刻正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反正他是听不懂的,想必是什么方言。 不过据他短时间的观察来看,他应该是被那个什么少主施法送到这儿来了。而这里应该离珈蓝珈和雁回城都比较远——因为在那周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民风开放的地儿! 他还坐在地上呢,抬眼看到的就是周围姑娘们雪白修长的美腿和外露纤细的腰肢,曼莎开口挺大方那下面的腿根子简直就是在以“你快看见了,但你就是看不着”的姿态反复刁难人。而这些姑娘的上身皆喜欢有不少金银玉坠的挂饰,几乎在这整块地方,若有若无此起彼伏的悦耳砰击声就没停过。 再看看那些男人,清一色的雄健魁伟横眉冷对,好像那就不是人而是一头头捍卫领地的野兽。那些男人的着装也很不统一,有的穿得跟自己差不多算得上衣冠楚楚,而有的则是赤着上身或是上身没几块遮羞布的;然后用来秀自己坚实的体魄……?等等……那人胳膊上怎么长着鳍?那个人的手怎么跟我的不一样??还有那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鳞片……背后那毛茸茸的玩意儿是什么??! 贺平川一呆,这才正式的从那群衣袂飘飘的美女中回过神来仔细的打量起周围的人。 最终他发现,行吧……好像人家长得跟自己是有点区别。 不是,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啊?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妖族的老巢吧?! 贺平川打了个寒颤,想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柔弱男子被丢到这狼虎堆里,真的不会被群起而分之吗?就算那只是些妖族里低阶的民众,看这个头和身量也是可以一巴掌把自己掀死的吧! 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处境犹如鸡仔于狼群之中,后背汗毛倒立却又为之奈何。 “小弟弟,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贺平川还在自我愣神便听得一个甜到发腻的女音在他耳边荡漾。他当下一个激灵望过去,只见众人之中走出一个妩媚女郎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我,我是被人送过来的。”贺平川眼睛眨也不眨的回答。 “哟,传送术啊。怎么偏偏把你送到这里了呢?”那女子咯咯笑着身后三条绒长红尾轻轻扫了一下贺平川的脸庞引得男子脸颊通红。 “我……我怎么知道。他送我过来我又不能选地方。” “小弟弟,你可别冤枉送你的人。你心里想着红楼才会到红楼。” “什……什么?” 那女子同一干人笑道:“这儿是他们男人爱来的地方。小弟弟也喜欢这里吗?” 贺平川一愣连忙环顾四周,只见顶头的斜前方就挂着偌大的牌匾,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却看不懂。 红楼?那个少主怎么把自己丢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之前还说这儿的民风怎么如此开放呢,原来是…… 想到这儿,贺平川老脸一红急急忙忙的站起来就溜。好在那群人也没拦他只是在他身后哄笑不止。 他一面埋头走路,一面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 “霜,霜?这个仇我记下了!迟早找你……”莫名其妙的,贺平川在愤懑之下突然想都不想的就把那少主的名讳给说出来了,这时反应过来才是一顿而后挠头。 “嘶……他叫这名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而再三思索,不知何时被告知姓甚名谁的,但叫“霜”却确认不疑。 久思无果他索性便不想了。 就这样,他怀着极其好奇又十分郁闷的心情在这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呆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语言时而不通、食物基本不和胃口,不论是白底丝绢还是黄石土上的字迹刻画他也一概看不懂。反正这三天他就基本靠着肢体语言沟通交流了。 知道什么叫做“流落异乡”吗?知道何为“思想之愁”吗?以前他不知道,现在他才想起家里的好。 在愁苦与艰难中他始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瞎转悠尽量走遍每一个角落,为的只是那个霜让自己做的事——似乎是要把什么东西交出。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且要交给谁。 …… “天呐,已经五天了!我需要去找谁吗?还是应该会有人来找我?如果没人来找我,我是不是应该想想该怎么出去?再这么耽搁下去别我哥回家了我都没到岩溶林,那就太扯了!……” 贺平川大晚上的在床上辗转反侧、如同烙饼。 然后,他就睡着了。 与之前相同的是他连夜做梦,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这次的梦做得很累。 累不是因为他在梦里跋山涉水或者干苦力,而是因为他跟梦中的几个人对了好长时间的话并且那几人中的一个好像还从他体内抽走了什么,期间他拼命的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却始终看不清。 乱七八糟的一梦醒来天已微亮,贺平川坐起来在床上发呆细思。可梦里的情境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两句话“你可以回去了”、“东边野郊有个传送阵。” 贺平川精神还有些恍惚。 他这算是任务完成了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是完成了,那自己怎么感觉身上既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想到这儿,他的眼角就撇到了床脚一头一小堆稀碎晶莹的东西。好奇之余连忙爬过去一看——一堆子的珍珠? 这…… 贺平川又是高兴又是大惑不解。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为什么我都完全没印象??” 他挠了挠头“啧”了一声:“哎呀,不想了。我在妖族嘛,妖族不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嘛。我要是都能够走了……那这事就算完成了吧?对对对,我得去东郊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法阵。!” 说着,他毫不犹豫的抓起床脚的一小堆珍珠收拾行礼就往外窜。 一路向东走到小树林,贺平川倒是也没怎么找就在一处丛林密布的地方寻到一个黑漆漆的吊在半空的旋涡。他一边琢磨着这到底是不是那个所谓的法阵,一边又想着自己会不会又被传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去。 但脑子这么思索身体反应却快;这时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也融了一半身子过去;许是发现对自己着实没什么危害后又大了几分胆子再踏一只脚。而这只脚再踏入,他便感觉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了进去。 “我要去岩溶林,带我去岩溶林!”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死命的想着要去的地方。如果那个狐狸精说的话是真的,那希望他能够心想事成。 不过这老天还真挺照顾他。 “嗖”的一声结束了他天旋地转的痛苦状态,一个身体失重贺平川一声惊呼直接撞到一颗树上整个人被挂在树杈上。还没等他观察周围的环境,那细嫩的枝杈又“啪”的一声脆响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他就这样来到了不知名的地界——以不太美观的姿势。 “我在哪儿啊这是?到底是不是岩溶林啊!”贺平川挣扎着爬起来四处观望;但这片杂草茫茫的地块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得往前走。 约莫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他终于见到几个人朝这边跑来。贺平川心下激动连忙打了招呼上前要问。但那些人显然没空理会他就当他是个透明空气似的擦肩而过。 他这也急了,赶忙跟着那些人跑了几步扯住其中一个人的衣服问:“大伯,请问这里是岩溶林吗?” “是。”那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个字,眼睛看着后面。 “哦,那太好了。真是岩溶林!”贺平川心里舒了口气。 “唉!好什么好,还不赶快跑,一会儿就来不急了!” “啊?跑?来不急什么?”贺平川一头雾水还欲再问就被那老伯不客气的一把甩开奔逃去了。 贺平川愣在原地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 此刻他发现好像不断有人从某个地方跑过来,成群结队又或是三三两两的。而那些人不论是背上有行囊的还是推着板车或是身无一物的,那面上的神情似乎都不大好看;衣服也多少有些破损和污渍,总之就没有一个人不狼狈的。 前面发生什么了?难道岩溶林出什么事了吗?那……我哥会不会有事? 他心里一紧,脚就不自觉的朝前迈了一步想去探个究竟。 但这一脚刚迈出,突然耳畔就是一声冲天的巨响似乎震得整个野草山地都摇晃了几晃;那前面后面跑路的人被吓得惊叫一片纷纷趴下如同龟缩的兔子;贺平川不明觉厉倒是不怎么害怕,可这一声却让他耳膜隐隐作痛似有嗡鸣。 他皱着眉头后知后觉的捂上耳朵靠在一颗老树上。然后就看见远处天空滚滚春雷之间突然出现了刺目的红,那红红得瘆人红得妖异。 滚雷闪动过后,那天上的岩浆窟篓便诡异的往下方倾斜着亮红灼眼的红雨,雨水如九霄而来带着浓稠与滚烫朝下面那依稀可见的城镇奔腾而去,如同大军压境。 一时间,那片远处依稀可见的村落就好比一个小小的熔炉,其中遇浆而化的错落房屋只是熔炉里随处可见的槽铁。 诡异的场景,无声的场面。 然而短暂的寂静过后,“快跑啊!”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吼惹起万千鸦雀震翅四飞;那群被吓呆的人也像是突然回魂一样的纷纷起身以更快的速度奔逃。 瞬息间,近处的杂乱与喧嚣掩盖住了远处的静默与孤独只将那抹亮红的诡异印得越发深刻。 “哥……我哥是不是在那里……我哥是不是在那里!”贺平川只觉一颗心跌倒了谷底;有些跌跌撞撞的想要朝那边走去,但奈何那天穹火海已经惊飞了别人的胆识,往这边跑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越跑越乱。他所在的地方不算宽阔所以他不过就是个“背道而驰”的人,如逆流行舟被撞得后退再后退,任是他如何努力都拨不开慌乱的人群。 —————— (人族篇(一).完)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0 忽有来使 空中无云、万里放晴。 两边是高耸的建筑、中间则是笔挺望不到头的大道。 这里的人很多多到摩肩接踵却又有条不紊。 这热闹的人群中就走过一个与背景极为不符的黑影,萧索而又孤傲的逆行而上,格格不入。 来人隔着箬(ruo)笠的黑纱放眼环顾了一圈,心中有了丝感叹。在问过行人后直接向着汇天宝通的显眼号铺走去。 汇天宝通在珈蓝珈里算得上是第二号的宝通行,它既是个钱庄却也当货。 他在一脚跨入门栏后便直接从腰间摘了一块东西“啪”的一声按到桌上清冷的说了句:“当货。” 那正在算账的几个伙计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算账,旁边数票据的倒是瞄了眼桌上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牌子也不去拿,带着习惯性的微笑道:“爷,咱们这儿只收绝品货色,下三层的全部要。您这个我们也看不出个名堂来,不知道是好是坏,要不您跟我们说说,让我们开开眼?” 来人没吃他那套:“让你们掌柜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 “那可不巧了,掌柜的回去了,如果信不过我几个,您明天再来吧。”说话的人见这人狗眼看人低自己说话也不客气了。 那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你去把他找来,饶家的主事。” 几人奇怪了互相看了几眼,这人不只是不客气而且还点名要见自己的主子是怎么一回事儿?找茬的么? 当下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思打量着眼前人。但见这人身形健壮修长,虽然穿的一身乌黑但衣料做工皆很考究,想必也是个有来头的人。 生意人终究是要以和为贵的。所以在沉默片刻以后就站出了个人来小心道:“对不住了,最近生意上主子操劳多于外头奔波。现在只怕也不在府上。要不您告诉我一声名讳,我这边派人找到他后也好做个说明。” “那你把这块东西给他,我在旁边的客栈等。” 说着那人干脆的转身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一等倒是没等多久,还不到太阳下山的时候,自己要等的人便来了。然后他又仅凭一块小牌便被人请到了就算是在珈蓝珈也不遑多见的华丽府邸上。 一通宴席下来酒意三分,那家主在舞姬跳完最后一支舞后挥退闲杂,一脸感叹的笑意看着今天的客人。 “唉!我还以为尊主把我们忘了。没想到他还会派使臣前来探望。” 男人声音平淡而礼貌:“尊主一直记挂各位家主。饶、田、凝、莫四家是我族的根基所在。” 家主感叹道:“自当年四家祖宗被迫免职挟令守护起,我们为皇室卖命的心愿就再也实现不了了。”他抬起手来看着手心:“不能为皇室效忠就无法光宗耀祖把族谱发扬光大。不怕来使笑话,我们现在连踏入幽寒境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只能效忠妖族。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说的也对,前几任的家主总是颇有不甘,对我等耳提面命的终日教诲就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归妖族总地而不是被迫分散四周隐匿自己。可现在看来,独善其身确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妖族啊,早就乱了,更在那次的亲宦之乱中大伤元气,如今皇室中主上与尊主各占一角势不两立更别说其它暗怀不轨的人还在一边虎视眈眈整个朝政就是一潭深水。这么一看,我饶家能够身在局外也算是侥幸。” “饶家主,当真是中立?” “霜来使何出此言呐?你应该知道我们只认九头金翅不认人。不管是左权使还是主上,谁手里有九头金翅符谁就有开启我妖族战备军库的权利。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仅是我饶家,就是其它几个家主也不会违背。” “是么。可前不久有个叫饶天的人却在主上面前大献殷勤,主上甚至许给他右权使的位置。能给这么大的好处,饶家主觉得饶天献的是什么殷勤?” 那家主眉头一皱:“饶天?” 戴着箬笠的帽檐轻轻一点:“左权使对此十分不满已经将饶天一支全数诛灭了。” 中年家主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像是完全没记起有饶天这么一号人物,想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忙让墨霜在位置上稍等片刻说是自己要去后堂的家族族谱里查查。 墨霜倒也不急等那家主去查,心下却盘算着后面的说辞。 九头金翅符是一把妖族财库的万能宝匙,不论是皇家私库还是国库都能开启;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个符令一直在无锋手里而且被藏得隐秘,而无锋多疑也对自己有所防备,想要从他手里套取符令可能性一定为零。 因此他便只能另辟蹊径去拿第二把钥匙——真正的钥匙。 不过,这胆大包天的作死想法,也不过是那日见饶天如此无能之辈都得以在霍泉莲手下讨个天大的好处的临时起意和愤愤不平。事实上,你要问他有几成把握,其实他可能连一成也没有。 经过刚才的谈话墨霜已然知道:第一,这饶家嘴上不说但其实是偏向无锋站位的;第二,饶天果然只是饶家势力的一个小人物。 如何利用这两点来挑动离间是个问题,如何让人家把钥匙乖乖交出来又是一个难题。如果说破了嘴皮子对方还不交呢?那自己是打道回府还是强行硬墙? 不对,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临行前无锋给自己下的命令是“灭饶家满门”一族都不放过,就算自己没有答应霍泉莲取回钥匙以求功劳那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看来这次真的是又一场恶战了……但是,这边的宗系子弟怕是不大好对付。 “霜来使?” 不知不觉间,一声轻唤将墨霜拉回来,黑纱之外但见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这才知道失了礼数连忙道歉:“对不住饶家主,日夜兼程赶路数日可能是有些累了。” “唉!怪我考虑不周,要不霜来使先回上房歇息着,明天咱们再叙?” “不妨事,在下还急着给左权使回话。饶家主查好了么?” 那家主点点头:“这件事情还请来使帮我们向尊主他老人家澄清。适才后面查了宗系族谱,没有饶天这号人。他做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只怕是他贪图名利背着我们巴结主上。” “尊主的消息向来灵通知道饶天只是旁支。问题不在这里,只在他对主上献的宝。主上不傻,不会因为一句空头承诺就白白予人好处,必然是见了实物才会以右权使和自己……女儿作为回馈;饶天是旁支不假,但旁支一向备受宗亲冷落哪里来的重宝?” “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真不知晓此事!”家主似乎知道其中关键所在,心脏就是一压。 “饶家主,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左权使的意思。”墨霜盯着他:“尊主心思细腻,这点伎俩瞒不住他。” 墨霜出口的这句话相当于是说无锋已经把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坐实到他们宗亲头上去了。 这哪里还了得?想想这位左权使本来就颇为古怪的性格,再想想近些年来越发乖戾的脾气……这饶家主瞬间惊得一身冷汗,一时间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 “看来饶家主想到了。”墨霜嘴角微微一挑:“如果此事真如尊主所言,那宗系一支也怕是在劫难逃。” “尊主执意认为这件事与我们脱不了干系那想必我再费口舌解释也是枉然。不如给我们时间查查这件事的始末,我一定给尊主一个交代。” “饶家主,你现在才想去查恐怕太迟了吧。绕天一脉已经化为灰烬不如好好找一找宗亲这边是否有不轨之人。” 那家主本就以为墨霜是无锋派来视察自己的使臣,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只将墨霜的点滴言语尽数细细揣测,也在潜意识里将他的意思和偏向当成是左权使的意思和偏向。因此,当他听到对方这句话的时候就以为对方有了某种暗示,连忙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我明白了,多谢来使提醒。我一定大力排查宗亲内的人给尊主一个交代。” “那就好。”墨霜思量了片刻又道:“南家共掌的钥匙应该无碍吧?” 家主又是一愣。 “饶家主最好确认确认,若钥匙丢了才是大事。” “这个就请尊主不必担忧了,钥匙看顾得极为保密,没人知晓。” 墨霜看着他不说话,这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让饶家家主才升起来的满满自信瞬间崩塌。 他看着墨霜心里不由琢磨——难道这来使绕来绕去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尊主他老人家怀疑我宗亲里知道钥匙所在的人为求名誉而将钥匙位置通过那个什么饶天说到主上那边去了? 这事恐怕真跟钥匙脱不了干系了,否则就凭旁支那几个不入流的货色怎么会让主上看中施以大礼? 看来是要从那几个人身上查起了,如果真是我内部出了叛徒,不论是谁务必要绑到尊主面前。否则尊主一个动怒,我饶家一脉就算是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这饶家主脸色一片苍白对着墨霜笑道:“来使放心,我这就去查看。” “饶家主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墨霜淡淡的道。 “明白了,明白了。我立刻去把钥匙拿来给您过目。来使大人稍等。” 说着他便叫了两个仆从尽心招待着,自己快步走进内堂。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1 瓮中捉鳖 一去一回,那饶家家主倒是也没费多少时间就回来了。 墨霜面无表情一派淡然的看着家主手里的紫金盒子,心里却是紧张异常。 钥匙就在里面,他是骗还是抢?如果是硬来,那么自己会有多大的胜算? 他的双目在黑纱后面徘徊不定,细细打量着周围,像是在警惕什么又像是想要发现什么。 “额,来使,钥匙就在里面。您请过目。” 墨霜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紫金盒子声音有些微颤:“打开。” 饶家主这边倒是爽快,满脸堆笑的按了盒子的几个机扩,那盒盖便“咔”的几声轻响轻轻弹开。 盒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橙黄丝绢铺就的“软榻”,而塌上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 看到钥匙的那一瞬间,墨霜的心狂跳起来,黑纱后的神色突显诡异,他的嘴角不由翘起,手就不自觉的伸了出去。然而伸到半空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妥,只得僵硬的拐个弯按在饶家主的肩头平静道:“饶家主,恕在下眼拙无法辨别真伪。” “这,这确实是真的。”饶家主满面愁容:“来使让我证实真伪,我这可就难办了。” “饶家宗亲既然历代镇守宝库钥匙那想必就做了重重防卫也有天罗地网的安排。难道还怕我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乘人之危?” 饶家主左右为难:“在下绝对没有此等想法,可开库这种事情……” “饶家主可想好了。你们现在被左权使怀疑攀附主上意图不轨,如果不把自己洗白,那么后面会有什么麻烦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明白。” “在下只是个来使,说好听些是来帮你们证明清白的人,说难听点不过是奉命办事。饶家人的死活与我无关,如果家主执意墨守成规那在下这便走了。尊主过问起来就说‘钥匙看到了,可是真是假尚不确定。’。” 饶家主听罢眉头一皱。 说了半天这件事得有个了结。如果左权使不能确定钥匙真伪,那势必隔三差五派人来查访自己,偶尔一两次还能应付,万一次数多了自己嫌烦不说也会不方便做很多私下的事情。那还不如今天就把这事儿了了,往后图个清静。 可如果真的用仓库试钥匙真假,那又犯了祖宗的忌讳。 他们饶家世代镇守一方宝库,从小家训就是不跟任何一方势力站队也不听任何人的说辞行事,除了“九头金翅符”,他们谁都不认。 但现在火烧眉毛了,这把火又涉及到两派之争,如果不早早划清界限,只怕自己这一脉就要被卷入派系争斗里做了陪葬品。 想想多年以前的苍狼一族…… 命重要还是誓言重要? 饶家家主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分辨,决定带着来使去试钥匙。 他想通了,“九头金翅符”本来就掌握在左权使的手里,从表现上而言,自己就算是左权使这边的人。既然现在左权使派人来问罪,那倒不如坦诚不公的给自己脱罪。反正这来使说白了也是自己人。开了就开了看一眼也少不了块肉。 二人走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地底所在,前面是厚重的石门,周围是篓金雕玉的厚壁屏障。放眼看去倒是华美。 “到了,就是这里。” 饶家主不等墨霜开口就自觉的把钥匙取出过去开仓。 仓门厚重,锁孔好似也不少。这时候墨霜才发现那一把钥匙竟然是五把叠合起来的。 只见饶家主招呼了几个人过来一人分了一把后,这才齐齐的背对他朝着大门开始转动钥匙。 顿时,空旷的地下室内发出轻重不一、长短不同的机械声响。一番齿轮与金属碰撞摩擦的动静过后,那扇厚重的石门便开启了。石门后珠光宝气的一派繁华也映入眼帘。 “来使,这是小库。大库我们这开不了,需要各家的钥匙同时使用才可以。” 那家主转过头来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笑道:“您也看见了饶某没有说谎。就请来使回去向左权使澄清。” 男人还是没动。 饶家主见罢连忙补充但底气已足:“哦,还有另外几个小库要不要也看看,顺便轻点些数量?” 沉默片刻,地下室内空气凝滞。直到饶家主又与人关了石门,墨霜这边似乎才缓过劲儿来。 “不必了,能打开这一库就说明钥匙是真的。” 他此刻真真是心乱如麻,衣服下的筋肉都爆起蓄力准备强抢。但从前还真没做过这种事,又是游移不定。 只这心烦意乱间,钥匙又被收回原处。 墨霜一个激灵,最终只将一丝气息附在盒子上,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钥匙一定要拿到手,但现在他对饶家本系却不大了解,不说是各人实力如何、家仆战力如何就连这饶家大院的路他都没摸透。 如果现在就贸然出手,那自己与送死有何分别? 想到这,他只得风轻云淡的说一声:“既然饶家宗亲已经洗脱嫌疑,那我也就回去复命了。” 饶家主一听松了口气,但依旧留了墨霜一夜住宿不提。第二日大早,他用过餐食便独自离去,饶家主这边也是热情相送。 兜兜转转两天一夜,事情没有得到解决但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天有点阴沉开始飘着牛毛细雨。 他依旧独自走在街头,不过没有进入任何一家酒楼或是驿站,只是朝着来时路途的方位往回走,竟然像是真的要离开了。 “真走了?”看着那个伟岸挺拔的背影,两个拿着热腾腾米糕的汉子互相对望一眼,他们已经跟踪这个男人很久了。 “看来是真要走了。回去告诉家主吧。” “不急,再跟一会儿。家主吩咐的是盯着他出城。要不半途转回来谁也说不清。” …… 后面有人跟着,墨霜却似无任何察觉的意思。如那两人所期望的那样,他在渐大的雨点中离开珈蓝珈的主城直接在夹凉沟的一块平地上冒雨坐下、吃干粮、饮水、休息,然后又走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这才顶着雨水寒意一条的躺在湿地里睡觉。 茂密丛林后的两个人偷瞄了一眼又立刻隐蔽身形。 “应该没问题了。”跟踪甲皱着眉。 跟踪已点点头:“咱们回去复命吧。” 甲:“……只是我怎么老觉得这人举动有点奇怪。” 已:“怎么说?” 甲:“往前面就是村落,再不济刚之前的那处就有个避雨的地方。你说这天气他快不快慢不慢的,偏偏走得不近不远又在这里淋雨睡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儿不大对。” 已:“你的意思是咱两再跟一路看看?” 甲抬头看看越来越大的雨好像感觉身子有点儿凉意,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咱们再盯两个时辰,没动静咱们就撤吧!” 已点头同意。 …… 此刻的墨霜早已成了雨下的一只落汤鸡,湿哒哒的劲装勾勒出了修长而强健的体魄,有些散乱的长发粘在自己的脸上丝毫未决,那黑纱帐的箬笠也被取下盖在头上一副落魄浪子的形象。 他就这么睡下去,而且还睡着了。 他一觉未止,那边鬼鬼祟祟的两个人早已受不住这风吹雨淋的溜了;只剩他孤单一个与这偌大的雨淋荒野融成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夜已深。 地上躺尸的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起来,也不顾身上兮脏的泥垢直接站起就往回走。 回城的速度比来时快得多,在悄无声息之间半驰半飞的掠过一纵高矮不一的房顶和小院,轻车熟路的找到饶家的那一座豪宅。 再绕过已经半打瞌睡的护院和巡逻者,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开始闭目感应着那一丝微弱气息的波动,然后再顺着气息寻找那只紫金盒子。 他要拿到那把钥匙! 只要他冲破了这个开头,他坚信自己往后会有更多的勇气去干更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因此他格外的小心翼翼也万分的紧张不安;毕竟,第一次当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着实新奇刺激,可这生死攸关的任务也让他倍感压力。 靠着微弱的气息带路,这一路上虽然有几处地方差点被人发现,但好歹也是有惊无险。 一时三刻之后,一抹黑影在火光交错的死角里飘然掠过,悄无声息的翻进一处院墙又鬼使神差的打开一扇木门,紧接着彻底消失在饶家防守得滴水不漏的大院里。 墨霜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摇曳光晕有些冷嘲的笑了笑——饶家的防备也不过如此。 本来这一次他夜探饶府为的只是摸清路线和了解守卫情况,没想到自己却能够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进来了。看来,自己在后山校场几十年的苦练不是白给的;临阵前的作用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这么想着,男人原本没底气的心稍稍放平了些,心情也好了一点。调整了一下自己浮躁的情绪,紧接着就开始细致的观察四周探寻紫金盒的所在。 这间房子很奇怪,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异象但气息却在这里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黑灯瞎火间,一双幽深而微亮黑眸在夜里熠熠生辉,犹如一双豹子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可能出现的猎物。 他细心的翻弄着可能藏盒子的摆件与抽屉,同时尽可能的找着隐藏在不知何处的暗门的机关;一路下来各边寻觅却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奇了怪了。 墨霜停下边走边环顾这间不大的小屋,心里诧异。眼睛看向了更高的所在,心里估摸着是不是被藏到什么横梁上去了。 没走几步,一声轻响便传入耳中。 他一个警觉往下看去,自己并没有踢到或者碰到什么东西,可再往前迈一步,又是一声轻响袭来。这一次虽然依旧看不见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但脚踝的位置却能感受到一股轻微的拉力。 不好!机关?!为什么之前没发现?! 墨霜的心里一个发紧连忙俯身去看也没见到个什么拦路家伙事儿,直到他快要把眼睛贴到脚踝上去这才隐隐约约看到勾在靴子上的一丝细线。 这线比蚕丝还细且与周围颜色融为一体,不说是通堂亮着火光看不见、漆黑夜晚看不见,就连他一双天生的夜眼也依旧看不见。 “蛟丝……”男人口头默念看着那根细线绵延不绝,不知是伸向了何处。 他皱着眉只得极度缓慢的往回退,指望这蛟丝能够以尽量平静的姿态脱离自己的靴子;然而事与愿违,那蛟丝不仅很细好像还很粘,直接裹在他的靴子上就下不来了,只随着他脚步的轻挪而越拉越弯,以至于又触碰到了什么敏感的东西开始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响声。 他只得站住。 拿火烧?不行,要被外面的人发现。扯断?好像也不行,动作太大那声音指不定会响得更起劲。那还不是只能愣神三刻,之后任命般的蹲下慢慢剥离。 可这也不叫个事儿,他斯条慢理的动作却引发了蛟丝的震动,这震动进而又引发了不知牵于何处的银铃轻响,然后这银铃轻响又以一种一传十、十传百的趋势逐渐扩大,扩大到这间原本寂静异常的黑暗屋子里揍出了诡异而清脆的乐章。 这一切事情说来繁杂其实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这眨眼功夫的突变让墨霜始料未及也可以说是他料到了,但却始终抱着一丝侥幸。但现在自己已经弄出这么大动静,那外面的人又不是眼瞎耳聋的混子,自然就开始喧嚣呐喊着往这边聚集。 一时间,屋内黑暗难辨门外星火点点;他只往门处的窗户纸上一看已知道大事不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伸手拉住蛟丝的两头、臂膀上青筋暴起用力一扯,终于将这绵软而筋骨逆天的细丝一扯两段。 此时他当往哪里逃? 这小屋的四面八方已经亮如白昼,他只能望一眼屋顶然后一个纵身冲顶而出。 可真不知是饶家防卫本就如此还是故意为他准备好的天罗地网一样;墨霜身形还不等冲到屋顶直上云霄,双眼之中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便从空中盖将下来,犹如一口玩叩蝈蝈的铁饽饽,一掀而下直接把他裹了个正着,然后带着打压一切的气势将之压倒在地永不翻身。 完了! 后背着地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到的就是那两个字。等背部与地板发出碰撞的闷响后,这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里突然“轰”的几声点响,烛台上的火焰顿时升腾起来。 男人一惊,顿时一股寒意窜上背脊;他这时才陡然怀疑自己是中计了。 “霜来使不是回禀尊主去了么,难道是饶某的寒舍里有什么东西让来使在意,故去而又返?” 这话里带着玩味的笑,同时只听“唰唰唰”数十声兵刃出窍的声响,墨霜周围已经寒光遍布。 他扭头盯着此刻高堂在座的饶家家主,那家主哪里还有之前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模样?脸上分明就写着不屑与高傲。此刻他身旁站着五六个亲信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对着墨霜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你竟敢对左权使的人不敬?!” 他失败了,一个初次偷盗而失手的小贼此刻会有怎样低劣的辩解? 饶家主笑看着堂下之人叹道:“尊主的人?实在不像。饶某倒是觉得你更像主上身边的人。 来使啊,我饶家侍奉皇室的心早就淡了,饶某说过,自亲宦之乱后我们只求偏安一隅、独善其身,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里。 可你们主上却三番两次的坏我心境毁我饶家名誉,使得左权使对我家猜忌重重。你的主子难道就不怕我饶家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毅然决然的听命于左权使吗?!” 墨霜顿了一顿冷笑一声:“你们,难道不是他的一条狗吗?!” 饶家主身边一人带刀上前一步:“作死狂徒,还在乱吠!” “主上掌‘八龙令’兵权在手;左权使若不是抓着‘九头金翅符’又岂能跟主上分座东西?说到底,九头金翅不过是财权象征,你们既然听命于这个象征,那么说是他的狗又有何不妥?!”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2 偷鸡不成 饶家家主干笑三声,止住了欲要动手的属下:“来使要是这么以为的那我饶某也不多做解释。如今九头金翅在左权使手里,硬要说我们效忠于他老人家也无可厚非;不过如果主上能得到这枚符令,那我们也会同样的效忠于主上。这,就是我饶家的中立。” 墨霜冷笑盯着饶家主,眼角却有意无意的瞟着周围用各式兵刃指着自己的人。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显然是被人识破了,那饶家主挪了挪身形若有所思:“来使不必担忧自己的性命,我虽不效命主上却也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饶家主打算放了我么?” “难道来使不想回去?”饶家主不等墨霜回应继续说道:“我饶家势小实在是容不下来使这样的大人物。考虑到这里距幽寒境路途遥恐来使途中遭遇不测,饶某这就派人护送来使回去罢。” 墨霜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冷笑两声:“你们真以为是主上派我来的?若是主上派我来,我又怎么会有左权使那边的印信?还是你们觉得左权使是个昏聩无能之人,我想去便去想走便走?” 饶家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家主心中一沉看着墨霜问道:“你想说你真是左权使的人?”遂而哈哈大笑起来:“荒谬!既是尊主身边的人又何必来偷钥匙。你就算是他老人家的下属,想必也有反意。那不如这样,主上那边我就不送了,我送你到尊主那里你看可好?” 墨霜柳目微眯:“印信不会一直都在同一个人的手上,饶家主还不明白么?就是他派我来的!” 饶家主站起挺笑细思:“来做什么?” “杀你,不,是灭饶家满门。” 众人愕然。 过了良久饶家主才恍惚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把钥匙取走。九头金翅不过就是个象征,左权使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漂亮的薄唇在黑纱后不自觉的勾起:“你们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如一道道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饶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诧异又惶恐。 那个远在天边的左权使的性子他们也略有耳闻,猜忌、多疑、强势、不留余地……这种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勾当完全有可能做得出。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不起眼的旁支犯下的错误却要他们这些宗亲来背?莫非……莫非这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在一开始那个左权使就已经算好了一切,故意让饶天一脉的旁支给主上献宝然后抓个正着,再派个所谓的来使到自己这边表面上问罪,而实际上想要的只是那把钥匙? 可是他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九头金翅就在他的手里,开仓关库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难道说,那什么饶天的事情确实不是他受益的,而那个左权使也确实因为这件事情不再信任他们了吗? 不论原因是什么,现在看来似乎那个喜怒无常的人已经对他们起了杀心。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希望看到的,那么现在对这个来使或杀或刮就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指不定派这么一个人来的本意就是送死,好让他们饶家罪加一等;对外更有了讨伐的借口。 但如果是放呢?这人肯定也不会走,因为谁都知道被派出的执行者若没有完成任务,回去轻则重罚重则砍头。 没想到自己这一脉终究是成了他杀一儆百的一支;他还以为在这两派纷争中,只要自己一脉远离那个是非之地便能从浑水中脱离。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个掩耳盗铃的做法。 饶家主神情复杂的看着蛟丝网内气定神闲的人,不住颤抖后退的几步被高台的桌案和后面的座椅挡得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最后只得跌跌撞撞的一屁股瘫坐在位。 “我不信……我要找尊主当面澄清!”饶家主摇头低语:“我们尽忠职守了尽万年,就算有什么事,我们!我们也有免死令,左权使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会?!” 免死令这事儿墨霜知道,是当年下令四家守业的时候发放给各家家主的,怕的就是各家家主被迫卷入皇家纷争后可在紧急关头下自保。既然是“免死”便是“不杀”,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一条生路,这规则万年下来从未变过。因此这分掌金库的四家才能一直这么独善其身。 如今,饶家家主收到了这么个消息,他在悲愤和怀疑之余也就只能祭出这枚护身符自保了。 那边饶家主亮出护身底牌,这边墨霜听得却是心头一动——免死令。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当下抬眼看着家主:“免死令,这个东西在旁人眼里是个至宝,可在尊主眼里不过一块破铜烂铁。饶家主想想,就算你濒死前发动免死令召唤那群死士,对于左权使而言的意义又有多大?他可是从亲宦之乱里逃出来的人,而如果你要用祖宗的规矩压他,他又是否会臣服?” 饶家主无言以对直接坐在哪儿嘴角微颤。 正直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旁边一个看起来品阶颇高的人突然指着网中的墨霜喝道:“家主不要信他!他根本不知道钥匙是什么,定然是在诈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阵清风将原本陷入迷茫和痛楚的人陡然唤醒;众人纷纷从惶恐的阴霾里走出齐齐向墨霜看去。 是了!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如果左权使真的想把各家的钥匙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那么定然会告知这个人钥匙是什么东西。但很显然,这小子根本不清楚内情,只把那紫金盒里的东西当作是钥匙,并且还绝无动摇的信以为真! 想通这处,各人背上汗毛就是一炸冷汗便淅淅沥沥的流下来——差点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还半躺在地上的墨霜这边听出了不寻常,不管心里有多少疑惑这下都知道局势又再次反转了。当下只得想着对策。 然而这一次,那些被惊吓之后的人又如何能够再跟他平心静气的谈话?只将适才一身的不爽全都给发泄出来,那模样就像是墨霜杀了他们妻女家人似的,不仅横眉冷对而且隐含暴走之态。 不等饶家主发话,一旁的彪形大汉就已指着男人恶狠狠的道:“好个小贼!竟然挑唆我饶家与尊主间的关系!不管你的印信是怎么偷来的,但你绝不是尊主身边的人!今日既然敢在此放肆,就得掂量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扇大门!” 说罢,墨霜背后的门和周围的窗户应声而闭。 他适才上挑的嘴角在得知自己行迹败露后又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看着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盘咬牙一笑:“你们以为,能够困得住我?!” 这话是一句算不上狠的狠话,为的是给自己壮胆而不是在阐明事实。他能出去吗?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就算能够出去也得挂一身的彩。 而饶家这边呢? 这上万年的世家就这么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玩儿得心惊胆战怎会不气不恨? 这怒火中烧的当下也是只管确信了这小贼不是左权使那边的人,但有没有可能是主上那边的人他们就不管了,也再顾不上这么大开杀戒会不会因小失大的把当今真正的妖族执权者给得罪里;反正他们就想剁了这不开眼的小子,大不了以后由名义上的站边转为真的投靠左权使! 脑子一热想都没想,那高台上的众人已经纷纷向着墨霜走来,嘴里喊着:“杀死他!”,均是恨不得每个人都能从这小子的身上割片肉下来。论这个情形,即便是饶家家主此刻想要管上一管恐怕也已经有心无力。 墨霜看着那几个高阶的饶家族人走来,这周围又是用兵刃压着自己的寒芒。已知自己再没了后退的余地,于是黑色劲装下本就强健的身躯突的青筋暴起,力道再瞬间被扩至最大。这样一来,本就束缚紧贴在他身上的蛟丝网线便有不少嵌入他的皮肉里;但好在他也是个天生异类,不仅神力傍身而且似乎皮子还比常人厚实不少。所以这蛟丝虽然嵌进去了,但也被硬生生的挡住了往内割的势头。 正当几人走到跟前,墨霜正好浑身一震,顿时震飞了架在自己身上的寒芒也震碎了那坚韧异常的蛟丝网。然后就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指尖只局部异化成了尖锐锋利的爪;昏黄烛火不过是瞬间摇晃了几个明灭,顿时一行人便惨叫惊呼几声,猝不及防的倒在地上捂面哀嚎。 蛟丝网,居然被他震断了?! 还在原位不动的家主瞳孔一缩看着这突然的变故。要知道这蛟丝网可是刀劈斧凿、火融冰裂都弄不断的东西,其韧性可说与在类身上抽取的“凌骨刺”媲美。怎么却在这人手上说断就断?! 这边家主还在惊诧,那边距墨霜不过几尺开外的各人均是不自觉的倒退数步后紧接着又围了过去;就在他以利爪伤及周围护卫双目的同时,那六个人也纷纷寄出了自己的兵刃对之划去! 光影交错,场面乱成一片。 “贼痞受死!” 一人趁着墨霜招呼别人来不急转身之际,口里暴呵,手上似刺非刺似锥非锥的兵刃一寄,顿时寒芒大盛;尖端突然凭空闪现出一股耀眼电光,似是灵蛇吐信般的以轻灵而迅捷的速度飞驰过去,直接在男人的背上“啪”的一个重击,打得他向前踉跄了几步。 墨霜此刻正是一手掐着一个普通护院的脖子另一手的手臂又正好招架着从头顶上方批过来的一纵刀气,顺带还躲避着周围源源不断的拳脚和小型术法;他哪会注意到从某个角落里冷不丁的一条白蛇吐信? 然而这招毫不起眼的重击所带的踉跄仿佛就是某种爆发的开始。 只听一声:“结阵!” 那六个原本零散分部于潮乱人群中的人开始走起了诡秘难辨的步伐,而周围的杂兵也都开始有了纷纷后退的趋势。 墨霜这边正自杀得眼红似是没什么察觉;只是觉得自己如饿虎扑食一样、狼入羊群般的畅快淋漓,除了那一袭重击。 对,那个不要脸的躲在暗处偷袭他的人,他要将之找出来碎尸万段! 不知哪儿爆发出的一股戾气,他开始在几十人的拥堵下下意识的搜寻着适才放冷箭的那一个;不论周围的人如何招呼他,他都硬是拼着自己天生的优势扛过去,然后以毫无章法却极其有效的方式挥舞着利爪,破坏着面前一个又一个如同纸片般脆弱的身躯。 在那里! 高大挺拔的男人的目光从众人头顶掠过,清晰的捕捉到了那抹让他嗤之以鼻的身影。 他陡然一声长啸,吼得震耳欲聋令周围打得热火朝天的小卒都是浑身一抖,他便趁着这一顿的功夫一个点足轻身跃起,五指如同雄鹰的利爪张到了最大,对准那人的面门就抓过去。 他来势汹汹那人见了却是一动不动;火光摇曳的暗影下竟然还浮起了一丝诡秘难寻的笑意。这笑意印在男人眼中已觉不妙,但身体尚在半空又不可能立刻停下来,只得由着惯性扑到那边去。 近了,更近了。 不过瞬息之间却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 正当他快要抓到那人眼珠的时候,突然间只觉得自己身体一僵,犹如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往后扯了一下随之全身一阵冰冷竟然就这么被定在空中。然后又像是时光慢流,一分一秒皆是一刻一日。 一种粟栗的汗毛直树感让他一个机灵;瞬间睁眼再闭眼时,哪里还有什么几十人的围攻、哪里又有什么夜中小屋?放眼望去不过四面环水、水天相印一片青蓝。 而他,此刻就站在这看不见边际的水天之间。 阵法么? 男人环顾四周。 终究是自己经验不足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3 重荧幻境 四面寂静一片,偶尔从不知何处飘下些星星点点的雪沫子便似是千斤的重锤击在巨鼓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过这声音虽跟其轻盈身姿相比大得离谱,也就只是把墨霜惊了一跳做出十二分的防备,等到确信了这里面的情况不过是风声大雨点小后也就放松了些。 “滚出来!”他朝着空旷的四周吼道;然而,除了四围空空荡荡的回音外没有任何响动。 正自戒备之余,这地方的天色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周围开始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温度也越来越低。 “哼,这是想把我困在这里冻死我么?也把我看得太扁了!” 他心里一个冷笑嗤之以鼻。 随着夜眼在漆黑之中慢慢的苏醒、也随着自己身体上自发抵抗外界冷暖的气韵越发浓厚之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动静;类似于一种憋屈而隐忍的啜泣。 墨霜眉头一皱小心翼翼的朝声源处走去,不走几步便看见了一处漆黑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的身边零碎的散落着几个破碗、碗的周围洒出了些色泽浑浊的饭菜与汤汁,地上是沙土与各种肮脏的污渍;这一块卫生死角里散发着一股嗖酸的恶臭,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见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是象征性的在鼻子前方挥了一下然后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然而那个小身影似乎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仍就自顾自的呜咽着;等墨霜问过三遍已有不耐烦之意的时候,那个身影才开始有了动作。 只见它的头从臂弯里慢慢的抬起,兮脏的脸庞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也许是刚哭过的原因,显得分外的明亮。 原来,那是个稚嫩的孩子。 它现在开始盯着面前的一堆垃圾发呆,眼中露出的不是憎恶与恶心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憧憬。 是的,它对那堆垃圾生出了一种期盼。 紧接着,那个小孩的动作让墨霜的心头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看见那个毛孩子居然像一头饿狼似的扑向了那堆早已馊臭无比的食物、抱着那装满浆糊玩意儿的破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那个样子,吃得香而满足、让人看了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出了什么岔子,面前的不应该是一堆腐臭不堪的食物而是一堆丰厚多样的盛宴! 不过一刻,地上的东西尽数入腹,枯瘦肮脏的小孩打了个饱嗝,饱嗝里夹杂着酸腐的气味,它嘿嘿的傻笑。 墨霜此刻如石雕般伫立在旁边一动不动,原本一双状似柳叶的眼睛此刻睁到了最大宛如一对铜铃,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瞪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不过多时,从某一边的黑暗处又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人的手上还拖着一个长相怪异的人,那人犹如一条奄奄一息的死狗,在被拖至小孩面前几尺开外的距离时被直接甩了过来,滑到它的面前然后与之撞在一起。 “你的口粮!”来人带笑。“你要感谢我,是我给了你吃肉的机会!” 小孩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面前要死不活的人默不作声。 “你这个办法不错,真正的毁尸灭迹。”另一个人抱着手看向他的同伴:“碍事的都送到这儿来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上面的也就查不到咱们。还能给这小子解解馋。” 另一人诡笑一声:“野兽就应该有野兽的样子和用途。” 说罢,两人再也不看地上的孩子与“口粮”,转身离去。 孩子还是没有作声,它看着面前的人迷茫而无措。它看着面前人的特征确信了那是自己的族人。 时间似乎飞驰而过,白驹过隙之间已去了两日;那小孩看着面前同族人的目光开始由迷茫转为专注,由平淡转为纠结,再由正常转为不正常。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它看它的眼神里有了饥渴,它看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流口水,然后开始不由自主的靠近对方鲜活的身躯,嗅着对方隐隐的香气。 当它决定咬下第一口的时候,那个身长绒羽背有残翅的人咧嘴笑了,早就没了舌头的嘴以口型说了几个它当时并不懂也不在意的字后便晕死过去。 ———同族互食,必遭恶咒!! 这八个字此刻印在墨霜脑海里就是一个晴天霹雳。那些怨毒而嘲讽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接连不断的闪现。而这时,这水天相接的地方也正好划过几道惊雷在短暂的时间里撕裂了黑色的幕布。 墨霜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倒退几步;然后又如入了魔障似的愣愣看着前面一幕幕的演义闪过。 除了饥不择食的决绝与慌乱外,还有被迫劳作甚至是供人戏耍玩弄的不堪场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男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他开始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场景里去,仿佛身临其境般的与面前的一段段故事做比对,已是完全沉浸在了那一幕幕的话本中不可自拔。 正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背上一阵剧痛。眼底就见一道光闪之物直接从自己体内横空贯出,同时他那颜色诡异的血线也随之喷薄飞溅脏了自己一身一脸。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可谓是用得十分无耻又恰到好处! 男人靠近胸膛的地方瞬间被开了个透明窟窿,一时间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伤口挣扎着爬起,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六个人,而之前的话本演绎已经烟消云散。 “偷袭我?!”男人歪歪斜斜的站起,目光变得冰冷。 “那又如何?” “卑鄙小人!!” “卑鄙?你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小贼用的那挑拨离间的计量难道就不卑鄙?”说话的是之前对他放冷箭的人。 这人站在几人中间抱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每个人在‘重荧幻境’里能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我看你刚看得这么仔细,想必是收获颇丰?不如,跟我说说?” “跟他废什么话!还不动手?!”一旁的魁伟大汉眉头一皱大喝一声在空中一招。顿时远处十多道蓝白电光犹如十多条粗细长短不一的蛇互相缠绕着簇拥而来,等那东西飞至大汉手中,墨霜这才看清那是个通身闪光的锥子。 锥子到手,还不等墨霜站稳那人便是一举,瞬间锥身开始五光迸发直射云霄。紧接着,蓝天隐蔽里忽明忽暗的变换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的炸雷声。在由声音由远及近的迸发出滚滚天雷,不由分说的绕着墨霜一顿乱轰。 这边墨霜也不是傻子,就算入世阅历不足但好歹也明白其中危险,早就在天滚雷峒的瞬间闪身躲开了接踵而至的道道攻击。 但奈何自己周身的白光均像是长了眼一般的对自己穷追不舍,而自己又在之前糟了个对穿孔;这一躲就躲得有些不大自在,显得异常狼狈。 剩余几人看中了时机也都开始寄起自己的法器,以极快的速度聚集天地之息加以利用。 顿时风雨雷电便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空间里变化。 一通雨打风吹之下,结界内便经历了不少回的春夏秋冬。风火雷电从苍穹聚起,以点成线再由线成面,遂而如巨网入池塘,带着一击毙命的气势席卷而来,只将塘中鱼虾搅个天翻地覆。 当然,这网不止一张,但池塘里的鱼虾却只有墨霜一个。 六人同上各显神通,一起对付面前落魄之人实在是游刃有余。 反观墨霜这边,早已不得不唤起木灵与土灵之息展开一层架设于自己四周的防护结界来,可他终究不是天生就与这两个灵息相对的人,更可惜他天生的灵力上限实在太差劲儿。 因此,这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一开始倒是颇有奇效,但随着外面连珠炮似的术法轰炸,他这防御用的结界也就开始极其迅速的削弱。削弱之快,即便是以肉眼也能看到屏障在一点一滴的溃散崩裂;而且消耗之猛,不过才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他的额角已有大颗的汗滴坠落。 “贼痞口气挺大,没想到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六人看着墨霜在他们合力之下渐有不敌,均是开口嘲笑。 他们太高看这个人了。原来一身的冷傲漠然全是用来的伪装自己强势气场的;亏他们还万分谨慎的把他一步步引到阵中来,如果早知这个男人不过是个没用的空壳,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护身的结界在一点点土崩瓦解;墨霜开始感受到外界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就在一袭黄色芒刃切进结界顺带直接将自己箬笠劈开划伤脸颊的同时,墨霜果断撤除强顶在外的防护罩,然后就势一滚翻朝一边,手就往右眼上抹。 “制止他!不要让他有自救的机会!”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饶家家主突然喝到,于是又是漫天的惊涛骇浪朝着墨霜一人以更加猛烈的声势进攻,试图打断他那个怪异的举动! 绕家主一直没开口不过是因为一直在观察那个他摸不清底的人;当遮住墨霜脸孔的箬笠被术法劈开后,他清晰的看到了那种令他不可思议的脸纹;那脸纹,像极了传说中一种致人于死地的反噬。 但如果被反噬的人能侥幸不死,那么这个人将会继承反噬者的所有力量。 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东西;但作为一个担着上百口身家性命的家主,他不能去冒那个险。他不能让那个来使召唤出与反噬者心心相通的媒介! 因为没有一个以此方式寄生的人的能力是高阶以下的;一旦这个媒介被开启,他们可能就会迎来一场未知的败局! 墨霜的本意是出其不意的唤出辽戈,但很可惜他的奸计没能得逞,召唤不过进行一半便被劈头而下的数百道虚空剑刃给打断了。 他只能再来个驴打滚,然后试图继续他的坚持。不过,后面几次的尝试也皆以失败告终。 “不要让他做出那个动作!他在召唤!” 这边饶家主看见男人不停的想要重复那个动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猜;而其他各人此刻也不必大哥提醒,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各个自觉上前加大施法力度,一时间只轰得墨霜仅顾得上东躲西藏毫无还手之力。 “那小子脸上,魂影灼伤?!”一旁的人见墨霜暂无暇顾及自己想做的事情,趁着这机会问。 “刚才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脸纹。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活着!”另一个人边说着,右手的手掌竖起只余双指在空中绕了几个囫囵,墨霜头顶上又是一朵嫣红欲滴的血色浓雾飘渺而下,雾化血水一针异型直朝着男人射去,那架势是不把对方射成蜂窝眼就决不罢休。 “这人恐怕大有来头。就算不是主上和左权使的人也必不简单!” “大哥,咱们是杀是放给个话!”大汉的五雷锥横在空中,天上又开始升起不安分的响动。 那饶家家主没有出声,只是专心致志的指挥着自己的法器让之与自然之息感应得更深刻,发挥出更威猛的攻势。 众人均是不约而同的看了家主一眼,各个也专注起墨霜的位置,同时手下均有留情之意。 这人不是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在被魂影灼烧之后还能完好的活着;这个人要么自身的修为及其了得,了得到了能够以自身的意志和力量来对抗反噬者的吞噬与融合;要么就是背后有个实力强横的靠山帮他渡了劫。 而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第二种可能性非常大。 他们饶家一个世袭了千万年的家族,就因为这么个可以说得上其实不是大事的大事而得罪一个隐在暗处的庞大势力或者厉害人物是不是合算? 不合算,太不合算了。 现在他们是在竭尽全力的求个不沾浑水的自保,希望能安然无事的度过妖族的混乱期。在此敏感期间,如果稍有偏差节外生枝,那指不定自己的脚就得被迫踏进泥潭里。那么那个时候他们饶家岂不是…… “用最快的速度,杀了他!” 正当众人均以为家主要放过那个狼狈不堪的来使时,他们却听到了家主与想像中截然相反的吩咐,不由的都是一愣。 “大哥?”其中一个人不解回头。 “仇已经结下了就没有回头路!”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饶家家主想通了一件事。 墨霜是在他们将之请走后又偷偷摸摸潜回来的。天黑风高之下这人又穿了一身黑在半夜三经时分摸到自己府邸。 这天时地利的作死,如果不杀他灭口那便是对不起老天给的优待和契机! 就算这个来使背后有什么大人物,我杀人分尸喂狗之后,他那里的亲信上司来询问,饶家不过就是麻烦了点,但苦于没有证据也无法把罪责定到他们身上。 但如果现在把这个已经被他们穿了个骷髅的来使放了,人家指不定回头就参你一本;这样一来自己这边反倒是坐实了欲要杀人灭口的想法。 饶家主的话没说完,兄弟几个也没再问。但手上的动作却明显的又迅捷了不少,念随心动,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既然决定要杀便要速战速决。 当下结法成阵,各人法器全数朝着墨霜击去,而自己这边则是以固定的排序站定,口中念念有词;阵内五彩之光轮番闪烁。 一时间,天际处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如同怪物狰狞的血盆大口;那晦暗殷红的旋涡里慢慢显出了一端巨大的剑尖;剑尖上带着雷鸣电闪同时又环绕着腾腾黑气,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和泰山压顶、天柱缓倾的巨大气势稳稳踏来。 对准虚空下,那如蝼蚁一般的生命!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4 拼死一搏 眼见一波攻袭又来,墨霜闪身躲过几招,又对避之不及的旋流气浪支起手臂强行硬抗。 然而,绕是他天生体格再如何强横也被对方术法施以的力道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只不过是瞬间的缓解后就被整个人弹飞出去滚了几大个跟斗。 右胸上的窟窿还在往外咕噜噜的冒血,在适才激烈的争斗中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些。 墨霜用手捂着伤处还待站起,可不料动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缓慢——现在,一个小旋风的气流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打中他。 在这穷途末路要死不活的状态下,在他被对方的法器以无人操纵的击打下被掀飞十多次后,他基本上只剩下了出的气。 他此刻躺在地上,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天际那把毁天灭地的云中剑已经快要露出全部的身躯时,他的银牙终是在嘴里咬了又咬,试图以此举动鼓足全身的气力到手臂上,从而撑起已如破布的身体。 ——不能被那个东西打中!他是这么想的。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天姿卓越的人喜欢另辟蹊径的修习一些不留余地的法门。好比他身上那被称之为“魂影”的反噬寄生咒,又好比无锋所练的“隐”术,更好比此刻的“云中剑”。 这些秘法无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更是一种刻毒而带有浓烈强制意味的手段。 云中剑,他知道,施法者耗的是气血或阳寿,被害者伤的也不仅仅是躯体。 一剑而落,魂飞湮灭。 不论是生命还是与自然间缔结的灵息,又或是生死涧里游荡的一缕残魄,都将不复存在。一切可以消亡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 “你们,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墨霜一手撑地一手捂胸,抬眼看着似乎可以用“浩瀚无边”来形容的幻剑冷笑。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那群人还在专心之至的吟唱,仿佛是在虔诚的像上天祈祷。 墨霜这边也不过是多了句话的功夫,目光还不曾来得及收回,只听“噗噗”两声,肩膀和背上又各中了两处暗招,只将早已破碎不堪的衣物划成了大小不一的布条挂在身上,而满是血污的布条下,一头踩着貔貅吞云吐雾的巨大黑龙正弯腰缠绕在他的身上怒目而视。 似乎在这个敏感的图腾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催动了情绪。只是低头看了看早已衣不蔽体的身躯,然后猛的一扯将衣服丢到一旁。手也不去捂刚好射在怒龙铜铃眼上的窟窿了。 然后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直接用手抹了一把身上的血水一甩, 缓缓起身冷冷道:“想杀我?那我就先要了你们的命!” 说罢仰头一声长啸,顿时头顶生出雄鹿似的犄角,口里长出尖利的獠牙,身后一条似龙似鲛的长尾扫出,打飞了自主而来的法器,背上两对漆黑的羽翅突然张开,犹如九天之上的金鹏展翅,遮蔽了头顶巨剑五彩的神光。 大妖们总是会有多重形态。而墨霜就算修为不进那从血统里看也依旧是只大妖。 妖族之人,越归整的人形越限制与自然之力的感应度,因此能力也就会有所下降。 反之,越靠近原本的状态就越能发挥自身“影”的优势,可大幅度的提高与自然之力的融合。不过相应的,又会在某些方面不便或是干脆做不了一些事情。这是题外话。 且说墨霜异化成了这副形貌,似乎是比刚才迅捷强劲了许多。 在以巨尾甩出数道接踵而来、死缠不休的法器的同时,他两双羽翅同时一拍,一阵黑风更在面前形成了一股旋流朝着那几人裹去,且在中途有越裹越大越来越猛的趋势。 这风不仅扰乱了吟唱几人的心神,更重要的是它还挡住了不少自法器身上自发形成的术法攻击招式。 墨霜本就健壮挺拔,此刻异化之后那身皮肉更像是镀了层铁浆似的强硬许多。 他只直接用身子顶着那些漏过旋风的攻击,十多道剑影刀光之下,身上再没了流血的破口,顶多是些略深的划痕。 趁着这机会,墨霜终于在右眼那赤红而呆滞的眼珠上比划了个动作,一阵轻语过后,八九十斤重的暗纹黑戟被他毫不费劲的提在手中。 他看着锃亮的辽戈自顾自的说了句:“今天,我就让你尽兴!”而后长戟一挥脚跟在水面上蹬出了一道波纹整个人向着那六人冲去。 这该死的云中剑,吟唱耗时之长;特别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如果阵散人离那便是前功尽弃! 一群人这厢无计可施只得干瞪眼。不过好在先前被墨霜长尾扫到一边去的法器也算是护主衷心;不过是在水面沉寂一秒的功夫又以不甘示弱的架势朝着男人的背影扑过来。 这一扑只为众人赢得了盖碗间的功夫,但这瞬间即逝的时间却正好让几人的如意算盘得逞了。 墨霜重归与那些形状各异的法器械斗,突然便觉得周遭的气流猛的往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突然压缩了一下似的;然后他便看见脚底的虚幻水面无缘无故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涟漪由小扩散越散越开,直至荡到望不了边的尽头去。 男人皱眉,早已异形成龙掌的脚爪在水面上重重一踏,顿时将法器所带的光雾振开,而后便在那清澈如镜般的平面上看到了头顶雷霆万钧的一幕。 那是一把看不清形状却又不得不认为是剑的巨-物,周身都环绕着耀眼而刺目的白光与浅蓝色萦绕的电伏。 巨剑行动缓慢却已露出完整的身形,那蓝色无垠的天似乎是被它给活生生的撕裂了般,带着惊粟的抖动与扭曲的炫纹,仿佛是个被一剑穿喉的人,濒死前无声而绝望的呐喊! 天空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嗡鸣,他所踩踏的虚幻水镜开始抖动起来;不同于适才层层荡出的涟漪,此刻那水镜里的水就像是一条条活了的鱼虾被惊扰了似的,每一滴都在跳动和翻腾。 它们由最开始的一股一股的水流在顷刻之间分裂成了一点一滴的水珠;然后在镜面上跳跃或者升起,诡异的像是有了思想。 墨霜仰头看着头顶那刺得他双目几乎无法睁开的庞然大物,眼底处印着不断往上窜的密集水珠;他缓缓的闭上了眼。 看不清那便不再看了,如果觉得自己太过渺小那便闭上眼睛吧。 “我信你。”随后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只将手中一柄重戟提起直接指向空中;犹如一只漆黑的蚂蚁用它的触角指着天上的太阳。 “务必要一击毙命,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更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发动咒法至尾声,这饶家主才得以喘口气沉声嘱咐。 云中剑,就算这看不出本体是什么玩意儿的小子再有多厉害,寄生在他身上的魂灵再有多神通;一旦被击中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众人彼此一望均看出对方的杀意。当下嘴角一咧手上的动作开始变换,指尖缔结繁复纹印的速度开始肉眼不可辨;不过数秒之后,六人一声暴呵:“落!”,那头顶高悬的庞然大物便带着浑厚的响动加速飞射下来。 快!很!准! 墨霜闭目无法看见那汹涌崩腾的气势却能听到头顶上破风尖啸的声音。一时间,沉闷的声响与尖锐刺耳的破风声混杂在一起倒也成了另一种攻击手段;只将男人的一对耳朵振出血来。 但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伸手去抹?只把辽戈一横堪堪顶上了那白芒四射的剑尖! 顿时,以两物接点为分界的两道白红气罩瞬间爆开;明显可见白光以攻红光以守。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罩一出,周遭气浪竟然是以肉眼可见的形态从中间扩散出去,将之前飞起稳固于空中的水珠以离线利箭的速度朝四面八方反射出去! “老五!”饶家家主眼神也快,见势不妙赶紧提醒其中一个弟兄;那老五也是反应迅速,连忙腾出一只手来画了个防身的招式,将那些噼里啪啦轰向自己这边的水珠给硬生生的挡下来。 “那小子坚持不了多久!” 众人又加了把力。 这边力道一加,那处巨剑劈天斩地的又往下冲了一截,只将墨霜原来直立的手臂向下一压,顿时将重戟压到了自己的肩头上。 六人一见颇有效用嘴角都是一挑。开始洋洋得意起来。其中一人甚至开始算计着后面的事情:“他死了,兵器归我!” 其他五人没说话,但都是轻松一笑。那兵器居然能够硬抗云中剑想必是把极品的神器。 然而,正当六人觉得势在必得的时候,那个赤着上身的异化妖人却是突然暴呵一声,原本漂亮而深邃的柳形双目此刻睁得如铜铃大小甚至还隐见血迹;他张口露出满嘴的獠牙嘴角也破了口;这幅目眦尽裂的神情仿佛是一条案板上苦苦求生的鱼。 可那一双本就筋肉纠结的臂膀上此刻却青筋暴起甚至萦绕了几丝看不真切的银灰气息还在奋力往上顶。 那状态是让这六人又惊又惧,惊的是这人怎么还不死,惧的是那妖人此刻如地狱修罗般狰狞的面孔。 “他的罩门怎么还不破?!”饶家主眉头一皱放下适才轻松的神情。他是太小看这人了么? “管他是什么东西!咱们再加把力就是铁坨子也给他碾成灰!” 那之前还笑谈要索人兵刃的带头使了十二分的功力,其余人纷纷跟随。 此刻剑势汹涌,墨霜的脚掌已深入水下。 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同时应对着从天降的泰山压顶也不得不忍受水下早成利刃一般、迅速游离奔涌的水流和水珠对之皮肉的割裂与穿刺。更糟糕的是他还得分出部分精力来保障自己可以站在水面上。 这果然是上天无法入地无门,四面八方无论是什么竟都对自己有害无利。他此刻却只能红着眼睛又闭着双目的凭本能反应。 ……我就要死了么? 他要死了么?就算是辽戈也不能逆转局势去帮他破开重围。 他要死了么?四面楚歌之下,他开始害怕起来。原本那一破千军的浩然气度终究是在生命最原始的本能下往后退缩。但很可惜,他现在是退无可退的死境。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还没做,该报恩的该复仇的,该爱护的该痛恨的,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表露什么也都还没来得及贪图,而自己……就要这样烟消云散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墨霜退缩的那一刻,那一刻他仿佛是一直将全身缩在龟壳里探头探脑的乌龟;踌躇而怅然、怯懦而惶恐。 单独一只小小的蚂蚁真能杀得了大象?浮游真能抵抗得了惊涛骇浪?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发出感叹:放弃吧! 放弃这悲催的一生,也放过自己残缺的躯体;或许那才是他一直以来应该选择的路。 一直以来,无谓的挣扎与反抗到底有什么意义? 渐渐的,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从未被尘封过的往事。 那痛苦的、悲催的、不耻的、无奈的以及肮脏的……一幕幕一点点的清晰印在他的眼前。 不不不,他为什么要以这种姿态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他只能是一个带着虚无光环实际上却被人愚弄的对象? 他为什么,一定的必须的存在于别人给他定制的牢笼中,带着别人的镣铐感恩戴德? 这世界是有病的吧? 既然是有病的,为什么自己一个求取正常的人却要死在一群疯子手里?! 拼不过又怎样?最终难逃一死又怎样?! 难道,就这么算了?难道不应该把这些人从喜乐的巅峰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放声痛哭吗?! “凭!什!么!” 已经被惊天之势压迫跪倒在水面上的人突然莫名的笑了一笑。 然后陡然将紧闭的双目睁开,看着那嚣张跋扈得不可一世的头顶利剑又一声暴呵! 一瞬间,他的身子不再因为恐惧而微颤,也不会再因为生命的即将终止而下跪。 全身紧绷的肌肉鼓成了大小不一的山包,肌肉下泛黑的血管似乎也膨胀了一圈,缠绕错落着,宛如一条条污黑的藤蔓。 再呵一声,这只微小的螳螂便顶着比之巨大得多的车立身而起。 “螳臂当车”原来也不过如此! 墨霜眼神突然一寒,手中辽戈气息同时喷薄万丈顶开了那久久欺压在自己头上的悬刃。 然,那爆发的瞬间,不仅仅凭的是手中的神器、自身天生的神力;更是吃尽了基体上所有的能力。 于是,云中剑终于被打开的同时,他耳中只听得“咔咔”几声脆响,双臂连接后背的地方突然一阵剧痛,两块染血的森森白骨便从里面凸了出来!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5 祸人之心 草叶在空中打着旋落到了地上。 长亭内正是两个片刻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以及一个对此场景早就司空见惯的严肃男子。 说是吵得脸红脖子粗那好像也不大对,因为至始至终提高音量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个银灰色头发白色服饰长相过于妖异的人。 而他对面坐着的青衫男子似乎一直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偶尔说上那么几句。 现在,这两人应该是吵累了,决定停战休整。 “冰与火的碰撞啊……,还是左书御大人脾气好啊,换了谁都受不了尊主这脾气。”站一旁面无表情观战的黄岳心里偷想着。 正自无锋坐下歇息没过多长时间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提起的脚步就是一顿然后直接弓腰按住一边的肩头闷哼了一声。 他又搞什么幺蛾子,旁边的人内心吐槽;但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的琉玥却是看出了什么情况,也顾不得之前的烽火硝烟,连忙起身过去扶住无锋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随后,他惊诧的看见无锋后背上开始晕出两片鲜红,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那个小崽子!快……找他……”无锋只这么恨恨的说了一句便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 “尊主,尊主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 黄岳见此情形心下一惊的同时不免心中一凉,有些手忙脚乱的抱过无锋:“是不是厄骨咒……!” “不是。”琉玥稍作查看后摇头:“应该是他在少主身上埋的‘隐’断了几处被反噬了。无碍,你送他回屋内好好歇息,我帮他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黄岳没在说话,只将身量跟自己差不高的无锋横抱起来朝房内跑去——尊主这……好像又轻了些啊!他这么想。 - ————阅读分界———— - 空间被再次扭曲。 他没有因为躯体承受不住压力而妥协。 墨霜以戟撑地硬是将那两块因不堪重负而凸出体外的骨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给按回去!此刻他双目腥红胜血、面目狰狞;哪还有平日里沉敛而深邃的模样? 这举动吓到了合力施法的六个人。他们见过在奄奄一息之时垂死挣扎的失败者,也看过在濒临绝境时放手一搏的狠人。 可这算什么? 野兽?一头被激怒了的发了狂且发了疯的野兽?! 是了,这或许只有那个词能够形容此刻异化的妖人。 此时,墨霜已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蓬头垢面;但那些污渍却丝毫不能掩盖他身上张着血盆大口、怒视苍生的黑龙,更不能掩盖住他脸上似乎快要烧起来的红痕。 一切的特征都衬得他更为骇人;但在这骇人之中又存在着巨大的疑惑。 “谁的玩宠?”不知怎的,那六人中的一个居然还能注意到这种事情脱口而出。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饶家家族可谓是稳如泰山屹立不动。他已经不相信这个人是什么玩宠了,正如同他早就不信这人会是左权使的人。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让他们看不透。但纵然如此,他也不会去刨根问底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要这人死绝,一切的问题都会无关紧要! 行动随心动,饶家主一咬牙直接压上了自己十乘十的灵力,在维持云中剑的同时,左手暗暗背在腰后快速捏诀。 于是周围又起了一片水光,自水镜上无休无止的脱离飞出又在空中凝成一道道针坠,如同暴雨梨花般以卷天袭地的气势朝那个妖人扑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墨霜与巨剑缠斗期间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察觉了也不理会,竟然用自己的身躯强挡击来的冰刃。 那一时间饶家家主才陡然发现,难怪这妖人如此皮厚,原来身上还有层若隐若现的鳞甲在帮他承受伤害。 他眉头扭成了川字,这边墨霜也已身如闪电般的朝他们扑来。 “不好!快撤!” 其中的一人看出了点门路连忙提醒周围的人,同时自己所在的站位也被打乱。其余人还未发现什么不对,顿时就感觉一种毁天灭地的压力朝这边压过来,这压力之中还含了五行之力直接干扰了他们与自然之息的共鸣。 那柄云中剑朝自己这边指过来了! 墨霜带着狞笑、两对黑黝黝的残破羽翅一扇,不过片刻就挨着万千利刃和法器攻击来到他们面前。自然而然的,始终以其为目标的巨剑也就随着墨霜的位置改变了指向。 “一起死吧!” “快!收回幻境!!” 刻毒的声音同惊慌失措的颤音交叠在一起。那群人早就不在自己的点位上了,忙着变换阵型吟唱起了另一段繁复的咒文,试图将整个重荧幻境收回从而收去云中剑的效用。 这个结果他们真没想到,因为从来不会有人用身体直接承受攻击,更不会有人在承受如此猛烈的攻势下还能飞到他们跟前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这人却做到了。不是他们的防卫不够,实在是这种情况太过诡异。 云中剑一旦指定目标发动后就再也不能更改也不能直接收回。所以,如果他们不能在云中剑再次发动攻击之前撤销整个幻境,那么他们将要埋骨此地。 这个小子还能不能再挡住一次攻击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却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挡不住的! 看着那群人此刻对自己的攻击放松,神情紧张的瞟着那柄巨剑;墨霜就知道自己的奸计得逞了。这果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见有时候濒死放弃不如放手一搏更有希望! 他真想跟这几人同归于尽?当然不。 所以在他的目的达到之后,他也不忙着将这六个人给除之后快,而是装模作样的跟那些已经没什么精气神的法器继续缠斗。 而这边的几人呢?现在一心想的是怎么出去,哪会细看那个小贼的把式是真是假? 片刻之间,天地一阵颤动,幻境开始坍塌。仿佛四周均是破碎的琉璃一样一块块的掉落,然后慢慢的露出那间熟悉的小屋。 几人也是心急,不等幻境全然消散便已经争先恐后的逃将出去。 墨霜紧随其后,出去后又杀了周围趁机蜂拥而来的护院,只留得一片血海尸山和那六个遭受幻境反噬变得浑浑噩噩的人。 他赢了,他忍不住的冷笑。 一声长啸过后震慑得外面手举火把的人退了三步也震得躺在地上的六个人一个哆嗦。 他已经无力提戟,只得以戟为依支着自己满是血污的身子看着地上的六个人皮笑肉不笑:“好狠毒的云中剑。可惜,没能如你们所愿!” “你……你到底是谁……!”瘫在地上的饶家主问。 “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我是谁。”墨霜淡淡。 “我饶家斗不过你也认栽,但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你就当是临终遗愿……”那家主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好。我告诉你们。” 墨霜一步一步走近几人,步履蹒跚却稳而不乱。 突然,他俯下身去直接半提起一人手爪一缩,那个原本放他暗箭的凶手便脖子一歪一命呜呼。紧接着他又如法炮制的杀了另外的四人。 “你要……杀人灭口……”饶家主又气又怒,此时却是无可奈何。 墨霜嘿嘿一笑:“我是左权使的人,为的是灭你满门。” “……你说什么?!” “他要你死,你逃不了。”墨霜咳了几声,用手擦去溢出的血沫继续道:“把真正的钥匙和免死令给我,我就放你一马。” “你不是尊主的人!”饶家主看着墨霜。 墨霜不再理会,开始掐着对方的脖子倒数。毋庸置疑,就算他此刻再有多虚弱,捏碎一个人颈骨的力气却一定是有的。 左右权衡之下,这饶家主终于在他数到二的时候投降屈服:“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墨霜松开手爪冷冷盯着饶家主。 但那家主却是拼命的挪了几下身体都没能站起身来。当下只得略带歉意和无奈的仰头望着墨霜苦笑一声:“我……我实在站不起来了……要不你……你等我缓缓……” 墨霜哪里会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点了点头;忽听得一声惨叫,这饶家主的脚筋手筋已被挑断;然后他只得咬着牙吸一口气,伸出一手将这一滩烂泥似的家主提起抗在肩上。 这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可不是虚的,压得他本就受创的肩膀一阵剧痛,可当下又实在没办法只得咬牙忍着,然后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指路!” 饶家主算是老实了依言给墨霜指路;不过多时穿过小屋的密道,二人左转右拐的来到了一处地下室。 “在那里……那道墙上有暗门,打开它……打开它就是。” 墨霜依言走去将人放下在墙上摸了一圈,果然有一处隐蔽得极好的暗门。当下龙爪一推,那几块砖面便翻动开去露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这个?” “对……就是……那个……” 墨霜打开,只见里面躺着的是一枚鎏金镶玉的牌子;上面刻了一堆妖族的小字,大致意思就是“犯事免死”。 他取出牌子下意识的想往怀里揣,可爪子比划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当下只得环顾一圈,还好自己腰带上的汇芸囊还在,于是将之收入其中。 “钥匙?” “钥匙……钥匙在旁边的……旁边的暗格里面……” 墨霜看向旁边,确实在那个暗门之后还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小门;当下他又开启那个小门。然而,还没等看清小门后的状况,便听得什么细微的响动,于是他本能的将头微微一侧;只听“飕飕”两声破风声,面觉一阵劲风而过;他一个后纵翻身避开一枚铁蛋,而另一枚铁蛋则被咬在齿间。 他回过头来一用力,尖锐的獠牙咬碎了铁蛋:“这种伎俩也想……”,但话还没说完,天顶上突然罩下来一个乌金打造的笼子,将之叩在其中。 被这斯给耍了! 墨霜上前两步想要掰开铁笼却发现这笼子的材质异常坚固! “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瘫软在地的饶家家主突然大笑起来:“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罢,竟蠕动着身体朝某个方位爬去,然后用自己的嘴拼命的去够墙上的铁环。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6 扑朔迷离 且说那饶家主竭尽全力的去够上头的铁环,墨霜则在笼子里冷眼旁观。 那铁环距饶家主仍然有不少距离,而此刻家主四肢筋脉已断,既不能站起又不能伸手拿,忙活了半天终于还是气喘吁吁的瘫倒在地。 墨霜见他终于消停了,手爪在栏杆上一拍发出嗡嗡响声。 “钥匙不是钥匙。”他突然说出了一句无厘头的话成功吸引住了饶家主的注意力。 见暂时出不去,墨霜索性放松下来坐在地上。这身上的皮肉筋骨,不放松还好,一放松便觉得通体都是各种各样的痛。 他当下抽了口凉气,轻轻捂着胸口上的那个窟窿说道:“之前有人说我不知道钥匙到底是什么。那它就一定不会是个钥匙的样子。” 饶家主也不挣扎了,他看着男人:“你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是左权使交代的事情我必须完成。”墨霜回看对方心平气和。“尊主其实一直都想要私吞,我说了,九头金翅不过是个噱头,只有真正把金库的钥匙握在手里才是一种保障。” “那他大可以带着九头金翅来换,没有人会拒绝!” “饶家主。”墨霜笑了笑靠在笼子上“是您对左权使太过信任还是太过自信?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会想把自己的羽毛弄脏。 杀了你们,夺取钥匙再嫁祸给当今的主上,让她坐实背典忘祖的罪。尊主不是一举多得?” 饶家主一怔不回话。 “钥匙给我,我带回去复命,我放你走。不然,你以为这个笼子能关我多久?” 饶家主依旧看着墨霜满脸不信:“尊主不可能不知道钥匙是什么,他没告诉你。他没告诉你,你说的……就是假的!” “尊主亲自见你们开过库吗?饶家真正的钥匙藏的如此之深,尊主他只是九头金翅的执掌者而不是钥匙的拥有者。他哪里知道真正的钥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饶家主不知怎的眼睛突然一亮。 墨霜似乎看出了什么对他摇了摇头:“尊主多疑,假的骗不了他。你还是把真正的钥匙交出来,我好交差也保你一命。” “我怎么知道你拿到东西后不会杀我?” “饶家主,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可以信不过我,但至少会有一丝活着的机会。”墨霜休息的差不多了缓缓站起:“你把我伤成这样,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说着,他伸出左手轻轻试了试,然后突然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肌肉一缩,随后只听得一阵牙酸的声音,那三指并宽的栏杆已经被他强行掰弯了。 饶家主一看,顿时几滴冷汗冒出来。 墨霜脚掌跨过牢笼逼近地上瘫软的饶家家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最后一次几会,钥匙,在哪里?” 饶家主不语。 “按我们妖族的习惯,最把稳的东西是符令?你不说也可以,我慢慢试。” 饶家主心中一悬踌躇片刻终于斗败公鸡似的道:“是一枚印信。在我手上。” 墨霜一听,双眼微眯。 之前这家主还把自己当做上宾对待时曾发过一堆牢骚,那期间他总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没想到,这细微的怪异举动被他忽略了。 于是男人没有再问,直径走到饶家主的身侧然后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来,掌对掌后道:“给我!” 那饶家主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掌中的印信传给了他。 传递完毕,墨霜翻掌一看,掌中一抹快要消散不见的符文印信仍旧有些痕迹。当下心念一动,又问了距这最近的小仓所在,而后直接试了真伪。 “钥匙给你了,放我走吧。”饶家主巴巴的望着男人,已经没了老早前的跋扈样。 “我说话算话。”墨霜淡淡的看了一眼饶家主,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寂与内敛突然问道:“饶家的另一脉是不是还有一把钥匙?” “应该是有的,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咱们……咱们早在百年前就分家了。” 墨霜不再言语,只是想起什么似的在迈出几步后又停下来。然后从汇芸囊内取出同样颜色乌黑的衣服,变换了身形再将之悠悠闲闲的穿在身上,看得饶家主一脸怪象。 “好自为之吧。” 还不等饶家主反应,他便“穿戴整齐”大步朝出口走去,没有关闭石门也没有叫人来救,就那般真真的让这个家主凭借一身运气苟存。 经过一通七零八拐的绕,墨霜走出地面。 此刻天已黄昏。 还没出门他便听得外面细碎的脚步和稀稀疏疏的交流声。 “出来了!”外面有个人低声的提醒声,紧接着就是人群加重加速的呼吸声。 他放下捂住伤口的手,调整姿势一掌推开房门。 他踏出门槛一步,那群举着早已熄灭的火把的人便往后退一步。再往前迈一步,那群人再退一步。 这一来一往直接延续到了整个大院的院门处。直至墨霜以面无表情的、全然当做没看见这群人的姿态完完本本的走出这饶家大门后,那群人却始终只得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按道理,他们应该把这个贼人就地正法以震他万年家族的威视! 可是……可是他们从前天大晚上就站在外面,看着紧闭窗门的屋内由平静变得哄乱再由哄乱变为平静,然后再哄乱再平静……他们不是聋子听不见屋内喊打喊杀的声音,他们也不是瞎子看不见窗户纸上喷溅的血雾和灯火下晃动的剪影…… 那屋内显然是经历过一场修罗炼狱般的浩劫的,但问题是在于出来的人却只有一个。 如果连家主和几个副家主、众多好手都对付不了的人,那么他们这群人再冲过去还有意义吗? “快!都愣着作甚?!找家主啊!” 突然间,不知哪个清醒的人把众位魂飘百里外的共事弟兄们的思绪给拉回来;一经提醒各个纷纷称是,像是为了适才的颜面扫地而找到了一处转移视线的借口。 是了,找到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阅读分界———— - “尊主他……怎么样了?”端着药从门外走进的黄岳还不等抬头,就问琉玥。 “死不了,就算想换主子也遂不了你的愿。” 听这声音有点凉飕飕的直让黄岳手里的托盘抖了抖。 “没什么大碍,放心好了。”琉玥摇了摇头接过黄岳手里的碗递给无锋:“喝了吧,这个应该不苦了。” 无锋冷笑:“不喝!不苦也是怪味!” 琉玥道:“这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哼,有好处?”无锋侧过头不去看那碗药:“左书御大人真够吝啬,给人治病连灵力都不舍得用,药丸不制、术法也不施。莫非是在追求返璞归真?!” “那些不能治本。” “什么治标不治本,分明就是吝啬舍不得!”无锋淡金眸子瞟了他一眼嘲讽。 琉玥叹了口气把碗放到床头:“你多大了还是这个脾气?你要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还在气头上,那我向你道歉。可是,你是知道的,不是我不愿那么做,实在是因为你身体的底子太差了我……” “别说了!我知道了。”无锋打断琉玥,看着他:“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说,你做的东西实在太难吃!” 琉玥梗在当场不动了。 黄岳试探道:“尊,尊主,这次琉玥大人让我往里面加了些蜂蜜,我特意尝了下也不是很难喝……” 无缝一双金目冷冷的扫过去,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黄岳的话扫开。黄岳只得干咳一声继续一脸严肃的抬头挺胸站好。 “难吃……”琉玥笑了一笑:“好,以后都会让他们先试试味道再端给你。” “拿来吧。”无缝一抬手接过药碗喝了一口。 哪知这一口下去先是皱眉看了黄岳一眼,然后又开始小酌最后演变成愣神……最后,那有些浓密而纤长的银灰睫毛似乎还沾了几颗水珠子。 黄岳有些紧张的斜瞟着无锋不断变幻的面部表情,心想:“不会搞砸了吧?有那么难喝嘛?我试的时候觉得还行啊……就好像……稍微有点……过分的甜了?” 琉玥将无锋的整个表情收在眼底,只是面色微沉倒也没多余的话,可他心里还是飘过一个念头“许是这味道又让他想起什么了吧……” 这边的二人还在各自思绪翻飞便听得半靠在床上的无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以后,不要再往里面加蜂蜜了!” “……啊?……是。” 无锋将空碗朝黄岳手上的托盘里一丢嘀咕了一句:“甜的要死”之后便让黄岳离开了。 一时间屋内又只剩两人。 沉默了一会儿,无锋有些不耐烦:“没事你也走吧。让夏荷过来陪着就行。” “夏荷之前被你派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而且我,有事。”琉玥开口声音如春风和煦。 “有事?之前的事情就按照我说的办,你别再插手了!” “我说的‘有事’不是之前的那一件。” “那是什么?!” 琉玥细细的“凝视”着无锋像是可以将之看穿:“不要再练‘隐’了。” 无锋愣了一下。 “你的境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不要再试图往上爬,身体受不了。” “你懂什么?!”无锋神色一冷讥讽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人,需要用到它们,可代价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这当初还是你偷来给我的!现在,后悔了?”无锋阴阳怪气的说道。 琉玥面色焦虑:“当初我偷来给你不过是想弥补你先天残缺的一‘影’,不是让你把这个禁术修炼到这种损人损己的程度!” “如此说来,琉玥大人,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完整的给我而不是只给我前一部分?” “我……”琉玥语塞。 “可怜我?可怜我是么?” “……不是……” 无锋冰冷的神色缓和下来,一双淡金色的眼眸望着面前的人,里面似乎有一湾波动的清泉:“你不必自责,我不会把贪欲的后果怪到你身上。我也不后悔。 要是当年没有你从家里想方设法偷取的祖上禁术,我恐怕此刻还是个不能吹风、不能见光更无从谈什么修炼的废物。”左权使难得语气柔和的道:“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不忍心看到当时的我意志消沉。” 琉玥缓缓摇头:“不,我只应该给你残篇。我现在……后悔了。” 无锋哈哈一笑:“呵,咱们的左书御果然小气。不过现在后悔太晚了。” 琉玥皱眉:“无锋!” “琉玥,我们以后不用再谈这件事了!你懂我,我也懂你!我不会停下来就像你也不会不去回忆她!我们都有各自解不开的结,你又何苦总是对我苦苦相逼?!” 琉玥听罢“看”了他良久,似乎是将之前欲要出口的劝解又给收了回去悠悠叹息:“阿峰,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你千辛万苦寻我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收尸啊!”无锋说的毫不犹豫:“之前你说的。” “你真是……!” 无锋突然微微一笑:“这样吧,咱们来约法三章!” 琉玥诧异:“什么?” 文雅男子还没把话问完自己头皮就是一阵微痛,但见无锋已经毫不客气的一把抓过他的一撮长发老闲再在的说:“什么时候你肯把你头发剪短了,我就什么时候停止修炼它。” 琉玥一愣,看着面前妖异的美人。 无锋摇了摇手里的头发挑衅道:“你长我百岁就要做个榜样,你若能割舍得掉,那我也可以! 不过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帮我把那只该死的幼崽给抓回来?”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7 猎人猎物 夜幕降临又升起朝阳,万里晴空又下起豆大雨水。 墨霜就这么拖着重伤的身体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不是他不想歇息,而是因为生怕在珈蓝珈这座由人族统治的领域内再生出什么事端引得人族、妖族间关系恶化。 妖族自然是不怕人族的,可现在内耗日益加剧,这些风吹草动的事情就由不得不去考虑。 就算这些乱七八糟的种族斗争都与他无关,但……曾经她同自己说过,不希望类族的悲剧发生在妖族的身上。 那么,就听她的吧! 墨霜一想到那个令他觉得高攀不起的人,心里除了一阵暖意外便是一股莫名的自卑感袭来。 他急忙甩了甩脑袋,一圈雨滴从他散乱的长发上被抛出。 “不要……不要想这些。不能想这些!”他喃喃自语:“不是时候,不是时候!”瞬间的,又把自己差点外溢的情绪给活生生的压下去。 再淋雨走过一段荒芜村落,墨霜再也支撑不住只得找间无人的屋子暂住。 这样的空房子在这儿遍地都是。 有土房、有茅草的也不缺几间大户人家的砖瓦房;然而绕是在品级上有所区别,其共同之处却均是无人问津。 这样全村甚至是全镇都空无一人只余房瓦的地方在十界内也并不新奇。 放眼望去,似乎除了珈蓝珈那个世外桃源外,还有哪块地方是可以安身度日的? 这烽火硝烟间,不是你在吞并我就是我在合并你。不是我忙着灭你,就是我在等着被灭。 这种情况在小族间屡见不鲜,大族间倒还算和平。 但无论是和平演变还是千军万马,总有三个变两个,两个变一个的。虽说也有反向变化,可比起正向的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 于是既然都得迁徙,那么主动搬迁和被迫搬迁的差异就是遗留下来的房舍用具是否完好,而共同点就是凄凄凉凉、满街尘埃。 墨霜推开一间茅舍的房门,顿时一股子烟灰气朝他扑来,呛得他又咳嗽了一阵。 等他适应后走进去,里面是密布的蛛网和几只见人逃窜的老鼠,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的似是几个碗,碗里能装的土也装得差不多了。 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他自嘲了一下,简单打理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后,他便想要用水清洗伤口,然而四处却连一滴水也没有。 思索片刻,他干脆脱了个精光直接出门迎着瓢泼大雨冲了个露天澡,将几天狼狈赶路的臭汗和泥垢还有身上的血污通通洗净。 快速的冲洗完他又回房内。细细给自己检查了一圈。之前那些被兵刃法器割裂的皮外伤都已无大碍,浅的已经完全愈合的看不见痕迹,深些的就是留了条印子也无关痛痒。 墨霜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那些痕迹,不知是感叹还是嘲弄的说了句:“真的是个怪物。” 然而手指靠近黑龙铜铃眼的时候,突然就是一股巨痛袭来,让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只见右胸极其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个横贯胸膛的透明窟窿。 那窟窿是在幻境里被人偷袭来的,要不是角度偏了半寸可能就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可现在他发现,身体上的所有伤口,不论是大的小的都有愈合甚至是痊愈的迹象,但这一处却一直没有长好。 不但没有长好,好像还有溃烂化脓的迹象。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抑制自己天生的愈合能力?! 他历来都是个不会爱惜自己的人,更是在多年来的各种惩处下变得麻木,就仿佛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所以再没有把握的危险事他做,再缥缈无依的许诺待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这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自暴自弃还是对自己天生的能力太过自信。在表象上看这也许是一种勇往直前、悍不畏死的好事;可用朱雀的话就是: 怎么做死怎么来! 可现在他就有点心慌了,因为他发现这紧挨着心脏的地方有个透明窟窿而且这个窟窿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 这种心底里潜藏的慌张仿佛就是他常常耻笑的“生命自救本能”。 于是他本能的再去抹了块屋里的镜子仔细一瞧——他似乎都能看见自己跳动的心脏! 怎么办?它若无法愈合,会不会越来越恶劣?我会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我什么都还没做,我还没摆脱他!那……我的身体是不是,是不是没有心也能活? …… 墨霜呆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原来他也经常这么做。 不过不同的是,原来他看的是身上这身令他厌恶的图腾,想的是怎么将之从身上去除。 现在他看的却是那巨龙的铜铃眼,第一次觉得这巨龙的双目是如此重要与可爱。 牙关一咬,他使劲儿的按了一下伤口然后硬是把一声惨叫憋回肚子里。 ——果然,还有东西留在里面。应该就是他刚才从镜中看到的那玩意儿,好像是快金属。 或许,就是它阻挡了自己愈合的能力? 想通了这一点,墨霜心一横。果断从衣摆上撕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塞到口中咬紧。就算是这里四下无人,他依旧不习惯把那种声音宣泄出来! 就这样,男人开始调着自身在镜子里的角度,将一只手异化成爪伸向自己的伤口…… 这其中所需的狠意和坚持自不必多说。 只等他折腾了快半个时辰的时候,墨霜终于是把那个嵌在血肉里的东西给取出。 不过这番折腾下来,他也已经着实没什么气力了。当下连吐出口中布的动作都没有,只哼哼两声就晕死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幸而有一双夜眼,倒是也不必担忧看不看得见的问题。 “弹……珠……?” 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摸起滚落一旁的小珠子自言自语。而这颗珠子还沾着他那颜色诡异的血迹,显然就是之前射到他胸膛里的那一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东西会妨碍自己的肌体愈合?按照往常来看,就算体内有杂物没取干净,自己的身体也会直接将之融合,根本不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速度。 而且他记得,当初把自己一剑穿膛的应该是一把不小的法器或是术法化成的利刃。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个指尖大小的弹珠了? 这个东西一定另有蹊跷! 墨霜来不及包扎又被他扩大了少许的伤口,只顾着将手中弹珠捏住反复细看。 然后,他便在这弹珠的四围发现了一些刻纹。 要论这些刻纹的繁琐程度,那还真没有他们妖族的法阵文落繁琐;可论简单也还有些弯弯绕的笔画。 这上面的纹路不像画也不像文字,更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术法或是阵法的落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霜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便自然而然的想着将之收起来,等回去了问问无锋,毕竟人家要比自己眼界开阔。 可这念头刚起他就狠狠的锤了下旁边的桌子,恶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 可怜那桌子经历风霜雨雪又年久失修,哪里经得起这天生神力的一击? 这一击下去,顿时一声轰响桌子便彻底散落成块。而墨霜这时也好不到哪儿去,习惯性的用了右手使劲儿,直接扯到了伤口只把他疼得龇牙咧嘴。 这屋里唯一的桌子没了。原本放到桌面的东西早就七零八落还得再收拾。 看得一片狼藉,他也只得认命带伤拾掇,等到把东西重新收好这便又觉得饿了;当下不再管那什么劳什子的弹珠只从汇芸囊内取出干粮大口吃起来。 且说他在这昏天黑地的大嚼特嚼,那旁适才不知躲在何处的鼠群就开始有些躁动不安,毕竟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早就弹尽粮绝了。 这群老鼠估计也是靠着旁边荒地上的野草昆虫为食,这个时候嗅到那令人怀念的气味都不约而同的巴巴望着这边,轻轻叫唤。 墨霜一双深幽夜目怎会看不见那些躲在瓶瓶罐罐、犄角旮旯处的耗子身影?他最开始的想法是,如果自己实在饥不择食的时候那些个玩意儿也能当作自己的餐点,而且他也暂时没那心思去驱赶着些毫不起眼的东西。所以他自然是不想惊动它们的,全当没看见。 可现在这些躲在暗处的东西却各个眼冒金光的看向自己手里的食物并且已经探出脑袋将自己给暴露了…… 墨霜回看那群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围过来的耗子眉头就是一皱! 一只耗子并不可怕。可几十几百只耗子却可以把一个完整的人在顷刻之间啃成白骨。 墨霜夜目所望粗略数了一数,大概这儿有六十多只。 这六十多只耗子此刻像是突然拥有了某种力量,不再像平日那样东躲西藏;此时他们团结的将面前这头身受重伤的猎物团团围住,对着他手里的食物,不!是对着他,眼冒绿光、口水横流。 墨霜僵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他剩下的气力都在前一刻挖出那粒弹珠耗尽了,昏迷醒来后连拿个干粮都觉得比平时沉上几倍不止。现在,他用什么来对付这群老鼠? 想了片刻,他只得将手里的干粮抛过去;顿时鼠群散开又围拢开始贪婪的争抢起那久违的味道;可他却发现更多的老鼠则是无动于衷的盯着他。 “你们想做什么?吃了我?” 老鼠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可从它们慢慢逼近的动作来看,毫无疑问的已经给予了答复。 墨霜笑了一笑,不知是苦笑还是嘲讽。 他环顾四周,看着近在咫尺的鼠群和匆匆从四面八方赶来,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老鼠们打了个寒颤。 现在就算他把所有干粮都拿出来上供也满足不了这群耗子的胃口了,从它们的表现上看,似乎对自己更有兴趣。 不过多时,鼠群已由几十只扩大到了几百只;只将这不大的茅屋挤得满满当当;地上、床头、窗沿、瓦罐里全都是;有的后来者甚至因为自己无立足之地而对同伴“吱吱”几声,发出不满的叫声;有的甚至毫不客气的张口欲咬! 氛围再次紧张起来,几百只老鼠都龇牙咧嘴的看着墨霜,而墨霜此刻也盯着它们。 在这少许的安静后,一只个头奇大的耗子突然后肢蹬地猛地朝男人扑去! 而这就像是一根点火的引线般。瞬间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源源不断变成蜂拥而至。 雷划夜空,瞬间闪电映亮整个荒芜的村落。 此刻,雨下的小屋内此起此彼伏的响着“吱吱”声。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8 黄雀在后 风吹树摇,残影婆娑。 一颗挨着房顶的苍天大树的枝杈上暗搓搓的蹲了三个“贼眉鼠眼”的人。 他们虽蹲在那儿,但外界的大雨和闪电却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细看之下,原来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光晕将之包裹在内。 “里面什么情况?”树上的人不约而同的问那个正在房顶上“上房揭瓦”的同伴,语气有些着急。 “唔……看不清了”那人将眼睛又往房上窟窿里凑像是在很努力的想要看清点儿什么。 “看不清是几个意思?你就说!我们到底出不出手!”蹲在树上的一人有些不耐烦。 “刚才不就进去几只耗子总不可能就把少主给埋了吧?我觉得还可以等等。”另一个蹲在树上的人思索着。 “平时那不是事儿,可你没看见咱们少主被穿膛了?想必那些老鼠都是闻着血腥味过去的!”黑衣人甲有些不满。 “没事没事,多大个窟窿都能马上愈合。大哥你怕不是忘了他有一次也这样不也没死。”黑衣人乙说道。 黑衣人甲一个巴掌拍在乙后脑勺上微怒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咱跟了一路你见他那个窟窿有好转过?!” 乙一听似乎回过味来了:“对啊老大,怎么那窟窿没好呢?那少主冲凉的时候该是多大还是多大,哎呀,大哥……话又说回来了,你看看少主那长相英气逼人的、那身材又高又大的,我这突然想起尊主是不是……” 话没说完,乙的后脑勺又被甲狠狠一拍:“你给我闭嘴!让你守护少主不是来选美!还能不能有点正行?尊主你也敢非议,不要命了!” 乙委屈道:“我就在你面前说说,尊主他老人家又不知道。” 甲没好气的看了已一眼,这才想起自己的话题好像被带偏了,于是又恶狠狠的一瞪吓得乙眼观鼻鼻观心。 “情况好像不大对!”丙在茅草屋上方又仔细看了一阵抬起头对甲道:“里面没动静了。” “没动静?”甲皱眉。 “老大,那群老鼠围上去之后少主就一直没什么动静。或许是……这次真的没力气了。” 甲踌躇:“难道是那个伤口的原因。” “哎呀大哥……说起那个伤口,你说成堆的老鼠往里钻可多瘆人?我想想都觉得害怕。”乙说着脖子还往后面一缩,有模有样的一副胆战心惊。 甲又伸手往乙后脑勺上一拍:“你给我闭嘴!”然后转头看向丙道:“我们出手吧!” 丙一点头,毫不犹豫的要跟甲一起动身,然而甲刚要跳下树却发现腰带被人抓着,顿时怒火中烧:“你又要做甚?!” 乙抬头担忧:“哎呀大哥……那尊主让我们秘密行事不要被少主发现,除非生死关头不然绝不出手……” “已经快死了!”甲去掰乙的手。 “哎呀大哥……我觉得少主他,还能行!” 话音未落,乙便像只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甲收回踹人的脚与丙和一直沉默不语的丁迅速汇合朝草屋跑去。说句实话,要不是这货是个追踪高手,他还真不想把这人带出来丢人现眼。 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里面漆黑一片。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丁自然而然的站在门外,其余两人鱼贯而入。 走不了几步,待得二人夜眼慢慢适应环境开启后,他们才看得这屋内居然遍地老鼠一个不小心就要踩上一只。 此刻这些耗子看见两人走来倒是也不忙着攻击,只是一双双鼠目幽幽的盯着来人,显得警惕小心,像是在观察来人的一举一动从而判断某些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 二人又互望了一眼,也不主动招惹鼠群只朝着鼠群来来往往的流动方向走。 然后待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门看见了一座斜靠在墙角的小山,那小山上是密密麻麻上蹿下跳的耗子,有的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什么东西发出“吱吱”的声音,而四周更有许多似是吃撑了走不动,翻着肚皮睡觉的家伙。 看这场景两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心底就是“咯噔”一下,赶忙三步并两步的匆匆过去把老鼠赶走。 然而,每一种动物都会有自己护食的天性,更何况是这些许久没有大快朵颐过的畜生? 因此两人这手拨剑撩的动作,不但没有成功的赶走老鼠反而激起了鼠群的恨意。 顿时,原本还算安静的小屋内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吱吱声”,这声音如同是在召唤同伴一般,从内屋传到外堂,终于令得那些在外围蹲坐的耗子也不安分起来。 “快!救少主!” 甲当机立断,还不等外围的鼠群朝自己这边冲来就已经手起火式,顺带拿了一旁的碎木头一点,顿时整个屋内亮如白昼。 那群习惯在黑暗里生活的动物哪儿能受得了这种突然而来的光亮?一下子条件反射的就四下逃窜开来。 顿时那座小山的真面目终于得以露出,果然是他们一直隐秘跟踪的少主。 “少主!少主?!”丙立马过去轻轻拍了拍墨霜的脸试图唤醒他。 可这少主此刻却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除了左手还在僵硬的捂着自己胸口上的那个洞以外,其余均不见有什么动作,胸膛也看不到起伏。 丙心下一沉,待要去摸墨霜脉搏的时候听甲喊到:“他们紫晶霜华有鳞片护身没那么容易被咬死!我们先出去!” 听得这话丙稍缓一口气,直接扛起墨霜往外走。而甲这边也一边挥舞火把一边往外退。退至门栏外,他对丁点了点头;直接将火把抛入屋内,其余的事情便让丁去处理。 对付一群老鼠还不容易?这群畜生,居然敢欺负到妖族头上来了,那就统统死在那里! 淋雨奔出数里,两人又找了间像样的房子打扫后将墨霜放下。 丙四下看了看奇道:“老大,绛彦 怎么还没跟上?” 绛彦指的就是那个在树上胡说八道的乙,这人被甲一脚踹下树后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不用管他,给少主看看伤。要是太重,咱们就得让左书御大人走一趟了。” 丙依命行事,启用自身灵力去探知墨霜身体情况;然后等有个了大概的估计后,便不等大哥吩咐直接开始使用治疗术。 一时间,屋外电闪雷鸣屋内春意盎然,屋外冷风烈烈屋内暖意融融。 待得一时三刻后,丙收工完事丁也回来了;见一旁二人都瞧着自己等答案他便有些忧心忡忡的叹道:“其它的都没事,少主愈合能力惊人,之前的伤都好的七七八八了。那群老鼠也没怎么咬得动他,只是……” 甲似乎知道丙要说什么,皱着眉头摆摆手:“我们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在回去之前把伤口尽可能的恢复,千万不能再恶化。适才的角度都能隐隐看见心脏跳动,如果这伤口再这么持续下去,等到了左书御大人那里,恐怕他也要回天乏术了。惑知要辛苦你了!” 惑知点点头:“明白,我会尽全力护住少主!” “这事有点不对,以少主的体质还从没有人能够把他伤成这样。”丁侧目看着躺在床上已经重度昏迷的人:“饶家里面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甲轻轻摇头:“此事确实蹊跷。难道是那个幻境里有什么离奇?” 丁抱手不语。 重荧幻境,他们肯定没法进去只能在外面守着观察被带入幻境对象的躯壳面部的表情以判断里面的悲喜。 说好听了,幻境是个兵不血刃的制敌方法,专门以己杀己;只要你在内心深处和大脑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死了,那便是死了。就算基体还有生命也再没了灵魂,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可说难听了,幻境不过就是个障眼法。 一个障眼法里怎么会出现实质性的东西? “应该不是在重荧幻境的时候。”帮墨霜细心包扎的惑知肯定的道:“适才,我看见少主从肉里取出了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没看清,但一定是个实物。” “你的意思是……”甲眉头一皱。 “当时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这边总共也只有四个人哪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猜,这是当时趁乱的时候谁下的黑手,恰好打在少主的右胸上。”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墨霜道:“当时少主要挡那么多人的围攻,应该没注意。” “暗器?”丁冷不防的问。 “实物的话那也只能是暗器了,更何况惑知都没看清楚,想必那东西个头也不大。”甲思索了片刻又问惑知:“这事先不谈,现在首要的就是把少主的伤稳住。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顺便也等等绛彦。” “他?不等也罢。”丁靠在墙上。 “两天的时间,若他还不回来咱们就带少主走。” 言尽于此,各人四下散去干各自的事。 这两天以来不管其他两人在做什么,惑知倒是对墨霜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多亏墨霜天生的身体素质极佳,那些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几乎都在照料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胸口的那处贯通倒也没再继续恶化下去。 惑知拆开三个时辰前包扎的布条又巡视了一翻,然后再用上上好的伤药外加自己的恢复术法帮之疗伤;一炷香过去,再洒上伤药再行包裹。 “怎么样,少主能动身么?”甲朝惑知递了块饼。 惑知擦擦额角的汗,接过干粮谢过点头:“有效果,创面开始缩小了。” 甲听罢松了口气:“多亏你了,要是术法和药效都没做用,只怕我们就得提头去见尊主了。等古年回来咱们就出发吧!” “不等绛彦了?” 这时候后,墨霜好像动了动口里发出几声呻吟。 二人大喜过望均齐齐走到塌边。 只见那面色依旧苍白的男人张口闭口说着不甚清晰的话,惑知没听见只得把头低下,然后便听得几个“水”字。 “水?有有有!”当下跟甲说了一声,转身去那边桌子上取水。 “唉,少主醒啦?你可真是吓死我们几个了。还以为咱们都要陪你去走一遭生死涧呢!” 墨霜嘴角挑了一下算是笑过,然后又张口闭口的说了一堆无声之语。 “少主说什么?再重复一遍,属下没听明白。” 说着,甲便不由自主的把脑袋凑过去。然后他就听见墨霜气若游丝的声音:“那个伤口……是个弹……” “什么?”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甲简直快把耳朵贴到墨霜嘴皮上去。 突然,“珠”字还未开口,甲的脖子上就是一凉,瞬间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他还来不急反应便被墨霜异化的利爪切断了脖子的动脉,顿时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一声也没啃的就滑倒在地。 正端着水往这边走的惑知看见这情形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黑影闪过,然后喉咙上有了冰冷而尖锐的触感,他只得立在那一动不动。 “少主?!” 话音未落,惑知嘴里便被强行塞了颗东西,那东西入口及化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血有剧毒!”一阵虚弱却森然的声音从他脑后响起“但是不用怕,喂给你的用火息包裹住暂时不会接触到你的体内。但若你敢耍花招,我就撤除火息要你的命!” 惑知这事似乎突然想起某个场景里的一些画面,双目有些惊恐:“那些老鼠不是因为吃饱了不动,而是因为……” “是,饮下它的都得死,回天乏术。你明白的太晚了。”说罢墨霜再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连拖带拽的将人带出房屋朝着他处走去。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29 忆人议事 外面是艳阳高照却不见有何温度,屋内亦是凉意丝丝。 “尊主,差不多该歇息片刻了。”黄岳取过一件披风顺势搭在无锋肩头。 无锋将头抬起没看身后的近卫只是望着窗外渐黄的树叶发呆,随后杵着下巴自言自语:“千影去那么久还没有任何音讯,是不是不顺利……” “尊主知道鲛人的天性,‘余晖’不是那么好唤醒的。就算千影去谈也还是收效甚微。” 无锋拉了拉肩头的披风往椅子后背上一靠叹息:“这种局面其实我也料到了,如今‘亡’的势力也薄弱得很。说到底,还没从之前的灭顶打压中恢复过来。 呵!鲛人族又是个贪图享乐的族群,除非是一个强大到可以让他们安心依附的伙伴,否则他们不会合作。” 黄岳皱眉摇头:“可是‘亡’现在还处于整顿期。毕竟之前与那些势力硬碰硬时死伤太过惨重,又加上他们一旦被捕获面临的基本就是……尊主,其实他们也应该被打怕了吧,只是他们不像鲛人还有回旋的余地。” 无锋淡淡一笑:“我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在自己族群濒临灭绝的情况下不怕的。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等他们一点一点的集结,那样,速度太慢了。” 黄岳:“可是,还是有很多四处逃散了,现在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无锋凤目微微眯起:“类么?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他转头看向黄岳,一双淡金眸子似含秋水,温柔而略带凉意,“听闻最近类的数量大幅度减少。我寻思着有些东西的价格就会上涨,而以此为生的猎人也会不厌其烦的翻山越岭甚至在一个地方等上一年半载。毕竟,卖掉一只类可以支撑一个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开销。” “尊主……” “他们没有选择。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鲛人身上。”无锋用手拍了拍黄岳的肩膀,遂而朝门外小院走去。黄岳紧随其后。 “尊主,如果这次真的不如预期所想呢?” 无锋在前面走着,走到一处可以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停下;感受着周围的芳草萋萋和缤纷落叶有些漫不经心:“我已经给琉玥面子先礼后兵。如果千影和谈不成,那就只能按照我的方法来。” “可是……左书御大人不一定会帮您。” “黄岳,你忘了么?琉玥擅长的其实只是救人,说到用毒……咱们的校场后山里可是还有一位‘毒医’。”无锋神色淡淡:“既然政见不同,又何必勉强他?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毒医? 黄岳一开始着实对这什么劳什子毒医的称号完全没印象,可细细回想好像是有那么一位足不出户的怪人。 那人叫做明滅(mie),现在似乎还是校场里某个六级玄阶学生的亲传师父。 可是……那人好像从来都既不听宣也不听调啊! “他是……” 似乎想起了什么,黄岳历来神情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悲伤;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无锋轻轻道:“他是辽戈大人手下的一个军医……” 提起“辽戈”两个字,无锋的眼眸轻微闪动;他不去看黄岳只故意盯着斜前方的一株小树淡然点头:“他和你们一样,都曾是右权使的人。 只是,他只效忠右权使而已。如今右权使已经不在了,你们被我收归麾下可他却成了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黄岳语气有些无奈:“尊主不要多想,实在是因为辽戈大人对他有莫大的恩情,所以他才起誓一生只忠于大人一人。并不是对您有什么偏见……” 无锋垂目想了想看向他:“反正我是请不动他也不可能对他威逼利诱。但你们几个和他却是同袍之情、战场之义;纵使辽……右权使不在,他也一定会承你们的情。帮我求取我想要的应该不是难事。” 黄岳细细看了无锋一眼,那人已经别过头去一脸漠然,仿佛之前的某些触动皆是虚空幻影;当下心里一叹左拳捶在右胸微微欠身,向无锋规规矩矩的敬了个军礼:“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这一下可把无锋给逗乐了,他作势扶了黄岳一把薄唇轻挑:“你们几个跟了我多久还是改不掉这毛病?” 黄岳一愣当下哈哈笑起来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正在这氛围略有缓和的当口,一个人急急忙忙的从庭院外门跑过来,还没到二人跟前站定便已开口:“尊主,有人让属下把这个给您,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说着,那人把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无锋一看是块名不见经传的小物,当下眉头一皱:“人呢?” “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 那人应声又匆匆跑出。 黄岳看了那个忙不迭的背影问:“是您派去保护少主的人?” 一提起少主,这无锋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变冷:“那小崽子没有一刻让人省心的!他们应该是出什么事了。琉玥呢?还没出发吗?” “左书御大人今早启程了,以他的速度必然不会晚。” 说话间,一个一袭黑衣的人匆匆朝这边跑来,这人天生脸上就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就算此刻神情有少许着急也看着有些不着调。 这长得不着调的便是被无锋派去保护墨霜几个人中的绛彦。 那天他被轻枫一脚踹下树后阴差阳错的掉到一个陷阱里;身落陷阱后他才发现那哪儿是什么普通的捕猎坑?其中别有洞天更可以说得上是“曲径通幽”。 绛彦此人的长处不在正面交锋。 也不知是他职业病犯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的考虑,因此他细思上头没什么能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后便兴致匆匆的去探查那处新密境。 真别说,这一探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曲径通幽的深处竟然是个鼠穴,鼠穴中还有个半妖化、未成形的鼠精! 见此情形,绛彦也不多事只迅速退出想将这件新奇事情报告给轻枫。但哪知,等他回去的时候看见的不过是雨下依旧气势汹汹的火焰和烈焰下迅速枯竭的草屋以及从草屋里想要奋力窜逃出来的老鼠。 这几个人就这么走了?而且像是极其放心他的能力似的还不留半点痕迹。 没有标记也没有提前声明去向自燃是让绛彦好找;不过他倒是也没令人失望最终在这鬼都没一个的大村镇里挨家挨户的把人给找着了。 找着人绝对不是因为看见那家里点着灯或者晚饭时刻冒炊烟,而是他在附近听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动静。 正当他大喜过望寻着声响要跑过去兴师问罪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那个少主从房子里出来了并且一只手爪还卡在惑知的脖子上,而惑知不知怎的居然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 看这情形,绛彦原本还又怒又喜的表情就是一僵,下意识的便想跑过去问个究竟;可脚刚迈出一步又觉得不对——如果惑知被少主胁迫了,那其它两个人去哪儿了? 这少主与尊主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们这几个见不得光的人被少主发现不受招待也是意料之中,可自己这几个同伴总不会互弃不顾。 当下,他只得屏息躲于暗处一直等墨霜两人远离之后才敢进屋查探。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只将绛彦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床沿下歪歪斜斜瘫着自己的大哥! 直到他进去轻枫的眼都还在不瞑目的睁着,眼珠外凸布满血丝、嘴也张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似的;那神情明显就是一个不可置信。 他立马过去细查。致命之处在脖颈一侧的动脉,脖子上的皮肤一片乌紫甚至还有微微凹陷的趋势,而那还有余热的肌肤上赫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破开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伸手一摸,立刻想起了墨霜卡在惑知脖子上的几根利爪。 绛彦心头一闷:自己的同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可他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跑过去跟自己的少主拼命?早在接这任务的时候,尊主便已将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告知他们了,如今是他们自己太过大意也只得认命。 绛彦牙关一咬把轻枫尸体放下,又在屋内寻了一圈然而并没有找到古年。 - “……后来我跟古年联络上了由他暂时拖住少主,我回来报信。”绛彦垂目不敢看无锋,只将这一路的事情全数告知左权使。 无锋听罢只寻了个石凳坐下,没有什么怜悯的说词也无任何责问的意思,只是语气稍微有些怪异:“你是说他的伤口失去了愈合能力?” “是,正因如此轻枫他们才会贸然出手相救……” “知道了。你不用再回去了,我已请琉玥出手了。至于古年,少主伤不了他。” 绛彦稍微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等人走后立在一旁的黄岳才轻声开口,有些不敢置信:“……少主居然能被伤到?” 他所说的“伤到”自然指的便是受伤后伤口无法愈合的状况。 “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以盾克矛、以矛攻盾不过是因果循环、万物生变之故。不过,这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无锋似是有些头疼的将手按在脑侧轻揉。五指白皙纤长又不失骨节分明的干净利落,只将那银灰的长发衬得宛如倒垂而下的银河幕布。 - ————阅读分界———— - 惑知缩在角落里看着墨霜,墨霜同样缩在角落里却不知看向何方。 这两天,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主将他挟持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所在,好像是个地窖。 把他带到这个类似于地窖的地方之后也就再没管他了,一天到晚的除了发呆就是发呆,到现在为止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问问自己伤口的情况。 惑知盯了墨霜半天心里憋得着实难受,当下只得试探着往前凑去想要看看他的伤势,结果迎来的是对方悄无声息的抛给他一个馒头和一袋水。 他下意识的接过。 ——又是这样,自己不吃不喝却把干粮和饮水给他。 少主到底想要怎样?绝食抗议?!可如果真是那样,那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把自己杀了逃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立刻吃喝而是拿着它们继续看着墨霜;许久之后又不见少主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谢谢少主,可是……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话毕,又是一阵寂静。 惑知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无动静,只得将食物和水放在一旁默不作声。 “你能在这种地方呆多久?” 突然,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传来幽幽的轻语吓得惑知一个哆嗦。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0 天网恢恢 惑知没有回答,只默不作声的看着另外一个角落的人猜测着对方的想法。 结果,这话无头无尾的又再一次断了。 “少主,请让属下看看您的伤势。”惑知叹了口气,深知如果他不占主导地位,这又是一段无意义的时光消磨。 墨霜终于把头抬起看向惑知,黑暗中他的夜眼熠熠生辉:“谢谢。” 他没有拒绝。 惑知松口气上去检查,然后又用了药石术法再度为之疗伤后,再次把那个特殊的创伤包扎,这才安心回原位坐下。 那过程中,他的少主一直对他目不转睛。 “速度虽然不快,但有所好转。少主不用太担心。” “我给你下了毒,难说等我好的差不多就会杀你逃走。”墨霜穿好衣服斜靠在墙上。 惑知见他终于肯开口当下也就自然而然的接起话茬。 “您不会这么做,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人。而且,就算将我们杀了我们也只能认命,毕竟这是我们的选择。” 墨霜看着他:“我没有把你们引出来,你们就打算当一辈子的影子?” “少主,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我们只是选择了暗中保护您。” 墨霜微微摇头。 惑知一笑不语。 “我知道,他是派你们盯着我的,一路沿途都在向他传递我的消息。我是木偶,你们是引线而他则是操控者。”墨霜转头冷冷的看着惑知:“我曾在瀚海荒漠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度过了近三百年,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明白,可我们并没有冒犯少主的意思。所谓的汇报也不过是向尊主报告您任务的进展和您的安全问题。其他的,我们都没有说……” “所以这就是你们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的理由?”墨霜突然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睡觉、吃饭、洗澡甚至入厕?!” “……” “咱们彼此放对方一马?我不想杀你。” “少主……不论您是杀我还是不杀,我都会竭尽所能为您医治。但同时也会竭尽所能的把您留下来。” 墨霜皱眉:“你真的想死么?!” “没有人会想死。但命令就是命令,‘暗影’不会违抗军令!” 墨霜冷笑起来:“你们这群被无锋蛊惑的人病的不轻!看来我是不得不杀你了?” 惑知低头:“如果少主觉得必要,那惑知死就是了。” 墨霜似是被打败了,他将放在惑知身上的目光再度转开,身子往后一靠与石壁碰了个闷响。在他眼里,这几个人已经执拗到了冥顽不灵的程度;看来和平谈判已经没有可能了。 “外面还有多少你们的人?”墨霜仰头看着天顶自言自语,惑知没有回答。又是一阵沉默, 再过不久,墨霜按了按胸口上的伤似乎是感觉好多了,扶着墙壁站起来;这一动作也引得惑知跟着同起,不知是要去扶他还是防备对方趁机逃走,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与戒备。 待得墨霜在原地喘了两口气朝着出口方向慢行时,他便三步换做两步的跨到其面前将人挡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做什么?”墨霜停下皱眉。 惑知犹豫道:“他们应该在找您,您暂时不要出去。” 墨霜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疑惑:“你不是不肯放过我?怎么还怕我被他们抓住?” 惑知摇头:“不是,我知道以少主的脾气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要是再打一场您会伤得更重。” 墨霜还以为这人善心大发能不跟着自己了,结果对方一句话说出来这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当下闷笑两声,突然一把扯过惑知压住他的肩头恶狠狠的道:“我现在就要出去,他们不是想找我吗?我这就如他们所愿!” 说罢,不等惑知再答话他便直接将人当作半个拐杖压着往前走。惑知见这人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了,当下安安分分任凭墨霜依着。 出了黑漆漆的地窖外面又是阳光明媚,仿佛之前的倾盆大雨就是一场梦幻泡影。墨霜往四围看了看,选定了一个方向只将惑知向前推了一把二人便不急不慢的前行。 等差不多走到类似于村镇口的地方墨霜才把惑知放了靠在树上有些喘:“你走吧。毒我刚才帮你化了。你无碍也别跟着我了。” 他说罢再也不看惑知一眼自顾自的离去。 “等等!”惑知上前拦住。 “怎么,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墨霜眯起眼睛脸色白得吓人。 “少主觉得还需要我拦么?您现在连站都站不稳。直破脏器的伤口就算有明显愈合的迹象也仍是致命的伤。少主走后又能活得了多久?” 墨霜嗤笑:“我能不能活或是又能活多久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惑知劝解:“少主,跟我们回去吧。琉玥大人会让您尽快好起来。”说着他就要去拉对方,却被墨霜一手甩开。 “滚!” 说罢,男人歪歪斜斜的背着惑知往前迈步。 惑知没有追也没再叫唤了,他只是看着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被那个“滚”字吼得恼怒。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古年?” 果不其然,那么大的说话声在这四下无人的安静空间里很容易引起注意。 惑知的声音不大,但墨霜却是听见了。他往前走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朝那人所在的方位看去。 但见这大好晴天里,一个全身黑色劲装的男人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走来,见到墨霜既没觉得惊讶也没有任何大动干戈的兆头,他一脸的平淡却又带着一股子肃杀气像极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路人甲、 古年几步走到墨霜面前只瞟了惑知一眼也没说话。 “就一个?”墨霜一笑。 “还有一个回去报信了。”古年接话。 “我不想杀你们,别逼我!” 古年面无表情:“我也不想杀你。还请少主配合跟我们回去。” 这话一出只把墨霜卡得一愣,当下不知是何滋味的一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惑知赶忙上去要扶人又被墨霜一把打开。他指着古年:“无锋教出来的人都是这么无法无天吗?!配合你们走一趟?恕!难!从!命!” 古年看着墨霜那面目狰狞的神色不做任何表示更不废话,还不等“命”字的尾音落下,他便已经长刀出鞘,以“快!狠!准!”的势头直袭而去! 而墨霜这边反应也倒是不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毫不犹豫的把身子往侧面一闪。不过这一闪却没有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势。不仅仅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更因为那处逼近心脏的致命伤口已经让他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大打折扣。 只听“刷”的一声断音过后又是“滋啦”裂响;墨霜筋肉纠结的臂膀上便出现一道不浅的血口,这身上的衣袖也被削去一半。 “古年他还有伤!” 惑知一看顿时心底一沉连忙提醒同伴,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就收割了那个半死不活的生命。 然而也不知这古年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下手依旧狠辣对墨霜步步紧逼,不过好在他并未动用丝毫术法只凭借一把狭长的快刀对着敌方砍来削去。但就这么一阵的劈砍,也已经逼得对方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此刻墨霜只被逼得连唤出辽戈的时间都没有,哪儿还有精力或者说是闲暇去吟唱咒法?他当下只得躲来闪去,又奈何自身本就生得高大现在又失了灵巧,全然成了古年的活靶子。 这一刀两刀下去,对方毫不客气的划破了他的臂膀和腿;三刀四刀下去,又划破了他的躯干;这刀锋锋利无比对之鳞甲视若无物,用者更是对他毫无怜悯之意,只是每每接近要害便稍作偏让。 这么一来二去,墨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于对方猫戏耗子似的打法终是将他激怒了! 墨霜突然不再躲避而是直接朝着刀锋迎过去做鱼死网破之心!那刀尖正指着他的胸膛他管也不管的顶上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把古年惊了一跳,遂而急忙收手。 可就是这稍微的顿让,让墨霜有了可乘之机。 他咧嘴一笑,双脚一蹬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古年扑去心里已经起了杀意——谁断他的活路,他就断谁的活路! 这一扑倒是气势汹汹,古年看在眼里却也不慌不乱;他知道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当下只故意卖了个破绽被墨霜一扑倒地,而在对方即将认为手到擒来之际又一个翻身侧压,把墨霜异化成爪的手往后反掰,再用膝盖顶住对方双腿的关节。 优劣之势顿时反转。 “少主,你的力气,使完了!” 古年毫不费劲的反制主墨霜语气不咸不淡。 墨霜见自己奸计没有得逞也不做反抗,像是认命似的受人摆布。 不一会儿,惑知跑来将墨霜用特制的绳索绑上古年这才松手起身。 “你下手太重了!”惑知看着墨霜身上一道道的口子抱怨。 “不重不足以激怒他。”古年看了眼墨霜收刀入鞘,左拳打在右胸上微微欠身:“抱歉了少主。” 墨霜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接下来怎么办?马上送他回去吗?”惑知问。 古年:“他报汇尊主了,我们先走。” “他?”惑知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知道了。不过既然尊主知道这边的事情了就一定会派人过来。我们走慢些吧,少主现在的身子太弱,我怕吃不消。” 古年又瞥了一眼墨霜,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走在前头引路。 惑知这边将墨霜慢慢扶起没敢看对方的眼睛,他只轻轻说了句“抱歉”然后拉着人跟上去。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1 不屈不挠 他又失败了,一如既往的逃跑失败已经快要让他习以为常。 走了半宿他开始考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应该再奋起一搏还是倒地装死的时候,他突然间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冷。再走上几步眼前一个迷糊直接摔在地上。 这一声肉打石头路的闷响终于让前面开路的古年停下来,他迅速转身一看,那个摇摇晃晃的少主此刻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他发热了!”惑知稍做查看面色一白,以他们对这位少主多年来的了解得知,这少主的体魄极其强悍,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什么大病小病;可现在居然破天荒的发热了!说出来谁信?反正至少古年是不信的。 古年心里一个念头闪过,缓缓移步过来低头俯视:“少主,别再装了。” 这一声自然是唤不醒墨霜的,不过他也没打算以此唤醒他;于是他看了一眼惑知朝他使了个眼色后便靠在旁边树干上一脸淡然的警戒。 惑知检查了一下暗叫不好,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无法控制身体的某些反应。 当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将墨霜胸前的衣襟一扯,顿时一阵轻微的细响过后一个狰狞的创洞混合着周围同样狰狞的线条暴露在空气中。 而此刻,那原本已经有愈合之象的伤口又扩大了些并且还有了流脓的迹象。 “古……古年!”惑知慌了,彻底慌了。 他的声音在发抖同时以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风轻云淡的人大喊了一句:“我救不了他!不行,我救不了他!” 古年一听突然色变,原本老神再在的神情一改皱起眉头;他迅速过来蹲下扒开衣襟。那里哪儿还有一片完好的肉?分明是显出了一种腐败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那个东西不是被他取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之前,之前都已经在慢慢修复了……”说着惑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推了古年一把怒斥道:“都是你!少主明明那么重的伤你下手还不分寸!一定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如果,如果你懂得手下留情,他怎么会连愈合的力气都没有?!” 古年一顿心有火气:“我给他,的只是小伤!” “小伤?!你用那把刀对着别人试试只怕直接要了性命!” “不跟你吵,你快救他!” “我拼尽全力也护不住他,如果少主死了,你我就等着被尊主千刀万剐!” …… 这边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墨霜躺在地上身如踏云、天旋地转;然而他眼皮却还没歇菜,硬是给他留了条缝。 身旁之战尽收眼底。 见这两人吵得热火朝天他本该高兴,可现在自己却几乎没什么气力而且还头晕的厉害。 “你马上去联络尊主,我在这里看护少主。” “不如我化真身驮他,最多三天。” “那只怕要颠簸死在路上!” …… 墨霜昏沉沉的脑里还听出了点苗头,这二人终于偃旗息鼓打算共进退了。但如果真是把自己给送回去那自己还有机会逃出来么? 他逃了几十年,无锋抓了他几十年。 这几十年里无一例外的是他以各种手段方法从无锋安置的眼线下奔逃如脱兔,但却每每在他自以为能够成功的时候被逮住。 逮住后不免又是一顿责罚,责罚后让他越发的想逃。 他想离开。 他觉得呆在无锋身边无异于成为一个提现傀儡,他也对那些以“少主”为敬称眼中却全无尊重之意的人无一好感,更对那形同虚设的“皇子”光环形同陌路。 他所向往的永远不会是什么礼仪教典、军中铁律;他也不关心十界里今天哪个种族被灭明日谁又兴起,他只想做个普通人——不用早起不用晚睡、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能取上自己喜欢的姑娘,然后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到街头卖艺营生。 可即便看起来如此简单的生活对他而言也是天地相隔。 “不行,我不回去,不能回去!” 这想法像是一条千年的老树根似的深深扎在他脑子里,即便是如此头脑不清的情况下也会不自主的冒出来。 不想被抓怎么办? 他沉重的眼皮看着那两个还在喋喋不休的人,然后他看到了自己附近的吊崖——近在咫尺! 或许是天见可怜,就在他发现自己离自由如此之近的时候,身上特制的绳索被人解开了;一阵暖如春阳的气流在自己胸口上回荡同时还有略微的清爽气息。他知道,是惑知又在替自己疗伤。 他安心等那气流稳定,眼皮子再微微一动偷扫古年一眼。此刻,古年正左右踱步早不淡定了。 “是时候了!” 墨霜这心里偷乐同时抱着一股子天不容我地收我的决心,在惑知专心为止疗伤、古年四处焦急的时候,看准那个吊崖口就是猛的一滚! 这人前一刻还快要断气,现在怎的又突然来劲儿了? 惑知和古年均是猝不及防,但古年到底算是无锋的得力下属,反应也是快得惊人;只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已经纵身一扑,一把拉住墨霜悬在半空中的手腕。 “你这个!” 说话间,他一个身形不稳又被墨霜拖下一节。 “放手!” 墨霜身体软趴趴的在悬崖空中挂着,山风甚大吹得他身子摇晃了几下。 古年没再说话,额角上青筋暴起要把他往上拉。那边惑知也跑过来帮忙嘴里还不忘劝道:“少主你这是做什么,不要轻身!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还看不出吗!他想跑!”古年怒呵一声打断惑知,“想办法!” 惑知见自己也使不上劲儿,只想到不远处的藤蔓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当下急匆匆去找。 “你叫古年?” 墨霜面色苍白唇皮裂开,被古年抓住手腕的那只臂膀正好是右手,又带动了胸口的伤,似乎能够隐约听到什么撕裂的声音。 古年见状也不敢动了,生怕这一不小心真就要了自家少主的命,当下只得僵在那儿不上不下。 “我记住你了。”男人深邃而冰冷的眼眸盯着想要救他的人,然后说了一句古年意想不到的话“一起死吧!” 话音未落,墨霜咬牙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直接把已经身子半掉在空中的古年给扯下来;那古年也算是求生欲强,二人一路下跌,他手上总能抓着个石笋或是树杈什么的;但奈何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实在不轻因此均是白做活。 最终,古年终于顶不住墨霜这横冲直撞的气势不由自主松了手,然后瞬息之间又抓住了个粗壮石笋这才保了自己一条性命。他看着还在往下掉的少主心里怒意横生却又为之奈何。 下面白雾缭绕看不见尽头,再往上看看自己已经下落数十丈。这少主要真是掉下去,指不定会真的没命吧! - ————阅读分界———— - 不知下落多久,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然而昏昏沉沉之间突然就是身体一振,无数声细脆而绵软的刻骨声响直接在自己脑里炸开。还没感到什么剧痛,他双目便突然看不见颜色接着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死了?最终是求仁不得不如一死了之的好。 …… “你醒了?” 他猛的睁眼,看见的是个剑眉星目的硬朗汉子:“以后别让他在这儿睡了,容易着凉。” “我的儿子不会那么弱不禁风!”另一个声音沉稳而厚重。 辽戈?……那另一个是…… 墨霜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轻轻摸着他头发紫瞳赤鬓的男人,那男人身着一身黑甲、发冠高束一派威严,可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却有着说不出的怜爱。 另一边站着的是一个看起来陌生却又感觉熟悉的人,他没见过他,可那人却自称是他的父亲。 墨霜转脸看向旁边的人,跟他的眉目有几分相似,脸上有一道疤痕却将人衬得越发英气逼人。 “他还小,我的王。” 辽戈对着墨霜一笑轻松将之单臂抱起,“那些严苛的教条等他再大些。” 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走过来看着他,声音低沉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喜欢我还是他?” …… 墨霜这才突然意识到,这陌生的画面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是不是他丢失的那些记忆里的一些碎片? 而现在,似乎是在经历小时候的事情。 果然,还不等他想明白,突然又是天旋地转的感觉迎面袭来;他又来到了一处空旷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上,他好像是在跑在跳,好像是怕被什么人追上,但心情却十分愉悦。 “抓到你了!” 突然一双大手把自己抱住顺便举高。 “不算!这次是我不小心,我们再来过!” 墨霜突然奶声奶气的抗议,这把他惊了一跳。可自己的行为却丝毫不受控制,仿佛是一个身临其境的旁观者。 “哟,青儿还会耍赖皮?”男人将他举了几下让之坐在自己肩头指着远方刚升起不久的太阳:“青儿是王族的血脉,长大了会同那边的太阳一样成为我们妖族的守护神。所以说的话也要一言九鼎!” “什么是‘一言九鼎’呀?” “就是守喏、守信!”王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报下来让他坐在草地上认真的看着他:“就像太阳一样,给人光明和希望。” “为什么要像太阳呢?”他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 “因为有它的守护,我们才有粮食和土地,你才能在草原上奔跑。” “可是,可是它每天都要按时升起还那么亮,很辛苦呀!……孩儿……孩儿只想玩……”小男孩有点委屈。 男人拍拍他的小脑袋叹气,说了他听不懂的话:“孩子,‘王’之一字不在享乐,它的意义在于‘守护’。如果天上不再有太阳,万物将会不复存在。” ———— 【注:十界当时的‘王’和‘皇’称,属于平级关系意思相近。‘皇’高于‘王’的意义是在后面才开始逐渐演变的。至于这两个字是如何慢慢演变成高低级关系的,以后自见分晓。】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2 无所不用 他昏昏沉沉的熬了不知多长时间。不对,与其说是“熬”倒不如说是在跟前尘往事一一纠缠。 那期间,他见到了从无印象的父亲,看到了辽戈和其他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当然,他也看见了那时候的无锋。 ——依旧的高冷绝丽也依旧……阴阳怪气。 他最后梦境的停留就在那个夕阳余晖下,白衣胜雪、金发金眸的美人对他讥讽了一句:“他不纯粹,不可为我王室中人。”说罢长袖一挥,飘然而去。然后他就气急败坏的想要追过去和他理论,最终他没追得上。 墨霜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死多久也不清楚现在身在何处;但他却怀疑那个试图想要给他宽衣解带、上下其手的人对他图谋不轨。 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因为墨霜自我感觉良好,而是自他长大到一定程度后就发现似乎周围的人或者动物总会有意无意的想要撩拨自己;有的是在眼神上体现、有的是在对话中表现,还有那种胆大包天的就会试图用行动表示——比如那个试图脱他衣服的小贼! 或许是自己样貌身材实在太好太过吸引异性? 可睁眼一看,对方也是公的!! 对方咸猪蹄被不由分说的一扣,墨霜有些心惊肉跳:“你做什么?!” 那人的一只手掌被什么东西凃得乌漆嘛黑正要往墨霜身上抹,见这个几天以来一直气若游丝的人突然醒过来倒是被吓了一跳。 他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脖子:“你……你就醒了?刚才的药里有仙丹?” 衣服其实已经被人褪到腰间,身上某几处大的伤口都已被处理过;最重要的是胸膛的那个窟窿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麻麻的还有一丝凉意。 看来是这个人救了他,这人眼熟但他记不起是谁,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得知对方无恶意后,警惕的眼神平静下来然后淡淡说了一句:“放手。” 然而对方全然无动静,他这才转过头瞧着那人,这时便听见人家诡异的说了句:“我的手不是被你抓着吗?怎么放啊?” 墨霜一愣,将那人爪子甩开不咸不淡的问:“我晕了几天?” “七天啊,我还以为你真的醒不过来了!” …… 接下来,尽管墨霜对那人冷冷淡淡可那人却是热情似火,不管墨霜同意不同意,反正都会贱兮兮的凑上去帮他上药送食甚至是不怕死的乱调侃。 他记起来了,这人夹凉沟里他见过,好像叫什么川。 为了躲避源源不断的寻觅,墨霜没休息多久就同那人上路离开。他话少也认生,基本上就没开过口;而那人一开始还颇为活泼,可对着根木头瞎掰也没乐趣于是也就闭了嘴。 墨霜一路不作声的肃穆前行,因为他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钥匙’已经到手,可现在他却成了个在逃犯,他又如何把钥匙送到幽寒境去? 这个问题始终没个答案,直到二人走至一座小桥对方向他道别的一瞬间他脑子里才灵光乍现! 这个人,可以用! “等等!”于是他大步走去,对方满怀期盼的转首回望。然后他便不由分说的提起对方手掌正对自己掌心。 “你要干啥?击掌立誓啊?”那人神色古怪。 墨霜不做声更不解释,只一发力将化于体内的钥匙符印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火灵之息和冰魄之寒一并传过去,顿时烫得那人整个的在原地一弹老高。不过这传印之法倒也快,等那人跳落地上的瞬间,符印早就转移了对象。 “亏我好心救你,你竟然对我下毒!”那人捂着自己的手恶狠狠的瞪着墨霜,同时像是真中毒了一样身子不由的颤了、嘴里喷出一口寒气。 墨霜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笃定,最后从自己汇芸囊里取出些钱财压在对方手心:“这些也给你!” 哪只对方这时却一派硬气风骨直接拒绝了,随后就对自己拳打脚踢。 墨霜没还手,只等他发泄。 待看着差不多后他才一字一句的道:“我送你去个地方,会有人找你拿件东西。” 那人不满:“我凭什么答应,我还有事儿呢!” “你把这件事情办完,我与你缔结契约。” “那是什么狗屁?我不需要!” 墨霜没管他的抗议,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但如果你背叛我,你体内的冰火两重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也急了,还要破口大骂,可还没来得及出声,自己的手掌又被火燎了似的一阵疼痛,顿时只得倒退三步狠狠看着墨霜。 墨霜放下手后,只将这人往旁边一推,用所剩不多的气力急忙画了咒术将之囚于一阵凭空而出的光阵之中便朝某个方位快步走出几步。不多时,那之前他所听见的隐约尖啸已然越来越近。 又来了,逃不掉了! 墨霜看了看四周决定静站等待。 听那声音,对方这次应该是带着奎兽来了,这种东西的气味感知能力强悍,他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去,还不如省点体力以备后用。 不多时,远处果然走来了两人一兽。 那两人中一个生得斯文得体的他不认识;另一个有点儿不修边幅的他比较熟悉,是早年共事过几次的人叫做‘鬼卞’。 墨霜看着鬼卞冷笑一声,没想到无锋会派这个人来。 “少主,终于找到您了,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人未到墨霜跟前,那个斯文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 “他说过,我完成任务便还我自由!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却还要这般纠缠不休!” 斯文人叹了口气同鬼卞在不远处站定:“少主,不是我不放过您,实在是因为尊主派去暗中保护您的暗卫尽数死绝,这才担心您的安危。” 墨霜怒道:“什么尽数死绝?一派胡言!” “少主,动怒伤身。更何况您现在应该伤得不轻,切勿再让病情加重了……” 斯文人还没把话说完,鬼卞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行了,别文绉绉的。咱们少主从来都是个爽快人,还是我来吧。” …… 这边说着的依旧是那些让墨霜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不是威逼利诱就是连骗带哄,反正他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然在那头凶神恶煞的奎兽身上。因为那头奎兽正在对着某个方向嗅着什么东西。 “糟了!” 他还是小觑了奎兽的嗅觉,看着奎兽正一步步的朝自己所设的阵法方向走去,墨霜的心尖就是一提,脊梁上就是一层倒立的汗毛。 “等等。”斯文人明显也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挡住鬼卞滔滔不绝的谈话,“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奎兽果然在一处看不到个所以然的地方徘徊然后发出一声尖啸示警。 “怎么回事?”鬼卞皱眉仍是盯着墨霜,话问的却是同伴。 “应该是附近还有别的气息。” “别的,气息?”鬼卞眼睛微眯对着墨霜似笑非笑。 “陌生人的。”斯文人走上前去拍了拍奎兽的头以示奖励。 鬼卞抱着双臂:“少主,是不是还有什么朋友被你藏起来了?” “没有,就我一个!”墨霜回答的毫不犹豫。 鬼卞一笑不置可否。 “鬼卞,这里好像有个阵法,不算大。但是被隐藏了看不见。”斯文人过去查找片刻后给予答案。 鬼卞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少主,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不难为你要保护的人,能够在外面交到朋友即便是尊主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可如果你跟我们四战到底,届时会伤到什么人我们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怀叵测?!”墨霜心有愠怒。 鬼卞:“我依旧是我,但我不能背叛尊主也不想为难你,看在你我昔日的交情上,还是跟我回去吧!” 墨霜的眼睛一直在偷瞄那边的法阵,这样的小动作怎么会逃过鬼卞的眼睛?他不过是不想跟这位未来的主子撕破脸皮,凡是能够心平气和解决那是最好的结局。 而墨霜这边也自知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当下只得点头服软。 鬼卞心里稍微输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输完,一道劲风便直冲门面,他大惊失色下闪身躲开;但见对方攻势滔滔不绝,又想着这少主身上还有重伤;当下只得小心应对不敢大意。 可哪知对方是个闷声不出气的鬼灵精,招式凶猛直来直往最终为的不过是分众人的心神将那个阵法送出去。 “传送阵?”鬼卞收力看着那道一瞬即逝的光影,惊诧之下又转头对着墨霜苦笑:“少主行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不过这极损灵力的阵法一出,你,还有几分把握离开这里?”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3 重归山门 风扫落叶、树荫婆娑。 墨霜冷眼看着不远处对之微笑的鬼卞没有答话。 他知道,鬼卞说的没错,自己早就是强弩之末,画个法阵又在这强弩之末上再透支了些体力,现在他连把辽戈提起来的力道都没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两军对峙不能输了气势;当下只把辽戈杵在地上一立,顿时地面扩开一圈沙土彰显神兵风采,但实则他此刻却是要靠这长兵才能站定不倒。 这招虚张声势倒是对那个斯文人起了作用,连忙做出防备之态并且提醒同伴:“不可大意!”。 也是,毕竟眼前的这位少主在一刻前还孤身几招打死了体型庞大、性子凶猛的奎兽;现在这阵势也不知又要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可鬼卞却不如斯文人那么想,他往年也被无锋指派跟着这少主兜转过几次任务,不说知根知底但这少主大概有几斤几两他却再清楚不过。 鬼卞上前几步劝道:“别再强撑了。我知道你灵力上限的气海本就低微;算下来一个传送阵后应该是所剩无几了。如果少主想要肉搏,您这身体恐怕也不会听你使唤了。” “未必!”墨霜确实有些虚脱,但仍旧不肯服软。 鬼卞摇摇头:“少主没必要在这儿跟我们耗着,如果是想要重新吸纳天地之息运转于体内那必然不会如你所愿。” 此话一出,墨霜一震。他的小算盘被对方轻而易举的识破了! “少主,跟我们回去你还有下一次机会。如果不回去,且不说你能不能从我们手中逃掉,单看你现在的情况,只怕离死也不远了。”鬼卞叹息:“不就是想要自由么?活着才有希望,死人一无所有。” 不得不说鬼卞相对于其他人而言算是比较了解墨霜的,他的劝解虽然有些刺耳难听,但这执拗的少主还是都把它听进去了。当下手握长戟的力道也松弛了几分,神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听说你这次出了意外。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你的伤口,但见你面色如此……其实我也挺担心你。”鬼卞看着墨霜有些无神的眼睛声音也放柔和了些。 “我知道少主坚韧,但再坚韧也终究是个有血有肉、会痛的人,跟我们走吧;左书御大人会治好你,我也会极力请求尊主……” 听得“尊主”二字,墨霜原本慢慢妥协的神情突然一凝;无神飘然的眸子就是一定! 他直勾勾的看着鬼卞斩钉截铁:“我!不回去!” 鬼卞见势差点扇自己一耳光,他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在墨霜面前提左权使?! 对方话音未落,周身已经鼓起一道看不见的气流;顿时将墨霜那散乱的长发吹得纷飞乱舞,紧接着他杵地的乌黑长戟突然通体布红,犹如在炉火中快要烧化时的钢铁颜色;上面还隐约可见红里透黑的诡异火焰。 墨霜又是一个突然袭击,提起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朝着二人冲去! 鬼卞有防备,另一个斯文人更是始终没有松懈。因此,那不成章法的横冲直撞对二人根本使不上任何作用,反倒是自己越发的陷入被动。 “只管闪躲,不要还手!”鬼卞轻而易举躲过这少主气势汹汹的攻势不忘对同伴叮嘱。 他该拿他怎么办? 他知道墨霜是个不拼到油尽灯枯不罢休的人,那他到底是任由这个人一直这样消耗自己的体力直至倒下,还是主动出击将他制服? 将他制服他会拼死反抗,这样重伤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就是个死。可让他继续这么消耗自己的体力,那最终结果也依旧是个死字。 他如此鱼死网破的做法……难道尊主真的就让他那么憎恶和恐惧吗? 鬼卞看着那个身形越来越笨重的人影,神情复杂。 正当他和同伴都拿这人没个办法的时候,林间突然来了一阵暖风。 这暖风温润而平和、舒适而慵懒。拂到人的身上就有一种想要舒展全身筋骨、抛下所有疲惫一睡不起的冲动。 这风将周围的树木花草抚得轻轻摇晃,也将墨霜一颗暴躁的心轻抚平静。 男人冲撞的动作在瞬间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而鬼卞二人此刻却是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看向某一边的天空。 墨霜甩了甩顿时放松下来的脑袋,如同是想甩掉环绕自身周围的一捧棉花。然后他继续集结起前一刻未发泄完的戾气将长戟一提再次朝着那两人猛冲。 那两人没有去看他,眼睛依旧注视着某个方向,仿佛对之视若无物。 墨霜冲过去,长戟周身的诡异火焰又暴涨几分! 然而等他的长戟尖头快要刺中二人的时候,突然间便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他们之间,任凭他如何使力也穿不破那层障碍。 墨霜暴呵一声一往直前,那两人顿时被什么东西一扯退开数步。 电光火石间,当墨霜终于将那层屏障洞穿时,只见一个青衫长发、眼盖铜制面具的人挡在他面前。 此刻,那人正用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夹着辽戈的尖端。然后便是什么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源源不断却又如秋水涟漪。 顿时,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如打在棉花上不受分毫力道,而长戟上黑红混杂的诡异烈焰也瞬间消失。 ——就如同吹灭一支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辽戈通体的火红烟消云散! 墨霜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手上乌黑锃亮的长戟,感受着那抹陌生的冰冷温度有些不敢置信。 “你的戾气太重了。” 来人开口轻斥,声音如春风和煦。 “琉玥……”墨霜看着对面温润如玉的男子心里一颤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 ——没有机会了,只看那天差地别的力量。 “不要为难他们。孩子,跟我回去吧,你的伤很重。”琉玥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淡压迫感。 墨霜没啃声,有些垂头丧气。 琉玥将手伸出抚摸了一下他的乱发微微一笑:“有我在,不要怕他。” - ————阅读分界———— - 琉玥给墨霜诊治了一遍,将昏睡中的人浸泡在药池里便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门外,是一个满脸严肃神情却漠然不起来的银发美人。他坐在竹院的草垛上双目紧盯着那间屋子,手指在桌上叩出“嗒嗒”的轻响。见琉玥出来直接站起走过去, “怎么样?” 琉玥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很不好。” 无锋火了:“让你去接他你一路上磨磨唧唧那么长时间才到。现在跟我说‘很不好’?!琉玥,你要是不能把他复原,我就把你这个庸医的名头捅得十界皆知!” 琉玥抿了抿唇没理会他,大有“不想跟你计较”的成分在里头。 他还没走几步又被无锋扯了一把,回过头去“看见”的是无锋怒气横生的俊颜,当下故意玩味:“左权使,注意仪态。” 无锋一听他这不急不缓的语气,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底;当下把手放了言归正传:“什么时候能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什么抽丝,少拿人族那套诓我!” 琉玥挑了挑眉,选了个位置坐下;一旁药奴连忙给他倒水。 “现在知道急了?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无锋跟着坐下:“你想说什么?!” “左权使,你平时下手那么狠可有想过他只是个孩子?又可有考虑过,一个孩子也有招架不住你六五九等要求的时候?” 无锋的脸慢慢冷下来,盯着琉玥不说话。 琉玥细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叹气笑了笑:“我能治好他,但这次需要些时间。” 无锋犹豫片刻,微微点头。 琉玥:“他底子好,但透支的太多。” “这次的伤有问题。”无锋垂目像是在思索什么。“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过。你去整治时可有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你看看这个。”说着,琉玥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递到无锋眼前,遂而又将折叠的帕子打开,无锋细细看去,只见是一点儿微乎其微的细沙。 “这是什么?”他接过手帕问。 “不清楚,看起来像是铁砂。这些东西隐藏在青儿的肉里极其不易察觉,幸好我用‘心眼’能够‘看见’。” “你的意思是,是这些东西导致他的伤口无法自愈?” “是。不过……”琉玥用手指轻顶下巴似是不得要领:“把这些东西取出来后青儿的自愈能力还是大打折扣。” 无锋眉头一皱,眼色泛冷。 “我在处理他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的伤口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黑气?什么黑气?!” 琉玥摇头:“它十分微弱,但绝对不是我妖族的气息。我觉得,有一点像……魂力。” 无锋一震,看着琉玥的眼神有点儿发愣。 “或许是我感知错了也不一定。反正,我已将之清除了,青儿不会有事。你也不要多想。” 他的话无锋好似没有听进去,他只将一双淡金的眸子盯着琉玥不放,把琉玥看得有些心慌。 “阿玥,你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无锋对琉玥目不转睛,突然开口问。 琉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这双眸子营造的氛围便已让他有些汗毛倒立的感觉,当下只是薄唇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出口。 “我记得,我记得……兄长有一次也是这样,还有辽戈。特别是辽戈,有一次征战回来浑身数道伤口都不见常态的愈合,差点把整个身子烂了。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琉玥一颗心沉了下来:“你说的是他们偷袭幽冥失败的那一次?”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4 清野腾龙(一) 一丝凉风吹过,几片泛黄的树叶飘落到地上又成来年的肥料。 二人互相看着,不知是什么表情,只将时间定格似的一动不动。 像是过了好长的时间,无锋才突然一笑挥手道:“不可能,幽冥一族早就不复存在。你忘了那三千七百二十一口的王族血脉都被尽数封印了?封印他们的是我们几个;而我们不会有疏漏!” “阿锋,三千七百二十一不过是皇室造册上的一个数字……” “你想说私生子?我打听过了,没有这回事。就算是有,也在那之前做干净了!” “那么……”琉玥抿了抿唇猜测道:“如果是封印松动了呢?你不要忘了,当初封印整个幽冥界的是我们四人和烈王。如今,烈王、辽戈和……雪鸢都不在了只剩下你我。这么算下来威力已经大打折扣,再加上几百年的时间过去。只怕,生死涧里的幽冥族人已经开始不安分了。” 无锋皱眉:“再不济也还能支撑千年!” 琉玥缓缓摇头:“凡是无绝对。眼下我们需要派些人手查清这件事。如果不是封印的问题也好放下心来;如果是的话……”他叹了口气:“你谋划许久的事情恐怕要提前做打算了。” “这个时候真要是幽冥再来掺和一脚,那简直……!” 琉玥点头:“我们现在形势确实太过被动,很多事情明着做却又不得不避光。如果真是幽冥脱困想要伺机扰乱……实在不好受了。” 无锋冷眸圆睁、银眉倒竖的狠狠锤了桌面一拳;然而那一拳却仿佛击在了棉花上。他一看,不知何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垫在自己拳下,他当即哭笑不得:“怎么,怕我把你石桌拍坏还是心疼我的手?” 琉玥正儿八经的回答:“这桌面是药奴好不容易找到的石头打磨而成的,拍坏了可就废了他的一翻心思了。” 无锋嘴角一抽气不打一处来。 琉玥转移话题:“他应该醒了,要去看看吗?” 无锋犹豫了一会儿,毅然决然的拒绝,说是见了那个崽子免不了又要生气,外加琉玥做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故而只留下一句“让他好生休养,痊愈后找我。”,便急匆匆的走了。 药奴跑到琉玥身边咿咿呀呀比划半天又望着无锋远去的方向,眼底有说不出的失落。 琉玥看着药奴淡淡一笑:“他是这样的,不用理会。走吧,我们去看看少主。” - 药池里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异化了的妖族人。 这人已经醒了,在不大不小的池子里倒是安分。 此刻他的双腿已然完全化成了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尾,背上两对大小不一的羽翼有些残破,头顶似雄鹿的犄角还稍显稚嫩。 他就那样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尾,偶尔用尾端骨刺嶙峋的鳍拨弄一下水中的药渣显得百无聊赖;直到他听到背后的动静这才微微侧过脸。 “醒了?感觉还好么?” 一阵如春风和煦的声音飘进墨霜耳里。 “好多了,谢谢琉玥大人。” “是:琉玥。”琉玥纠正,遂而他让墨霜身子转过来查看那个致命的伤口。“那些东西取出来后,你的愈合速度果然就快很多了再加上这几天我为你细细调理,这伤口想必不日可愈。” “大人……” “嗯?” “琉……琉玥……”墨霜顿了顿:“那些,是什么?” “像是铁砂,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会查清的。”说着,琉玥又用启用术法为之疗伤,“对了,伤你的那颗珠子还在吗?” “在的,汇芸囊里。” “一会儿给我看看吧。” “是。” “还有,你的翅膀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不……知道……” “一会儿上点药吧,不好看了。” “……” 这琉玥不愧是医家出生,骨子里就见不惯别人有丁点儿的伤痛;哪怕是一小块破了鳞片的地方都必须仔细擦拭上药更别提他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疤痕;该涂什么药就涂什么药,皆是毫不含糊。 出浴的墨霜还来不及变化便被琉玥抹了通身的药膏,他只得暂时盘在屋内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对之上下其手也任凭药奴看着自己傻笑。 他就僵在那,等琉玥差不多把自己该摸和不该摸的地方都摸遍了这才有些颤巍巍的去取那颗弹珠。 “就是这颗小珠子?”琉玥接过珠子,那珠子不知是什么金属材质但隐约泛着银光,其上还沾着些固化的深绛紫色血迹,血迹下面依稀掩盖着些花纹。 药奴主动给琉玥递过张湿帕子,琉玥将珠子在帕子上反复擦拭后再看。 这些符号…… 他面具下的眉头不由皱起。 仿佛是感觉到对方所散发出的气场有什么变化,墨霜细细看了那弹珠一眼又看向琉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琉玥没啃声,只将珠子捏在指间反复端详;然后又将珠子整个握在掌心里用“心眼”探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掠过一抹歉意:“抱歉,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他将珠子举到墨霜眼前:“这个花纹很奇特,好像能够集结周围的死气。” “集结死气?” “是的。”琉玥点头:“不过能力有限,很薄弱。如果这颗珠子集结的效用再强些,你只怕凶多吉少了。” 墨霜拿过弹珠又细细看了看,那上面的花纹他依旧看不明白,而除此之外这珠子也再没特别之处。 “……大人,‘死气’是什么?我从未听过。” 琉玥看了眼墨霜,微微叹息:“万物相生相克,有得有失亦有正有反。‘生’若是正,那么‘死’便是反。这也不指什么特定的东西,而是对压制甚至克制‘生’的一个统称;它又是无形无质的,自然就加了个‘气’字。” “大人的意思是,连您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墨霜凝视过去。 琉玥一派坦然:“我只是感知得到它确实能够阻碍你伤口愈合;但这种气息之前我没见过。” “看来,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妖族的……” 琉玥一笑:“也就是阴差阳错打在你身上,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殒命了。” 墨霜点头。 “这珠子你拿着无用不如给我,我也好查一查去。” 墨霜依言递过。 …… 往后几天他均在此间休养,除了伙食太差之外,其它各处都十分安好;而琉玥也对之伤患处无微不至。 好日子过去甚快。 一如往日的,墨霜因为实在咽不下琉玥的手艺而亲自下厨。不过多久几份算得上精致的菜肴已经端上;琉玥、药奴均在桌旁满满期待。 别说,自墨霜下厨后,药奴的食欲似乎好了不少。菜刚上,他就憨笑着添了大碗米饭操筷子上阵。 而琉玥倒是依旧不急不缓云淡风轻,这不禁让墨霜有些挫败感;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这位大人口味太过独特,喜欢吃些咸得要死或是甜得要命的东西。 “你的伤基本是恢复了。”琉玥接过墨霜双手递过来的米饭轻轻说。 墨霜一愣,动作一顿。 琉玥像是看出了什么安慰道:“要是喜欢这里,以后可以常来。” “以后?您的意思是现在他要见我?”他盯着桌面的一席佳肴突然觉没了胃口。 “是啊!”琉玥点头“看着”墨霜:“不谈那边是否有事,就算按照礼数你也是应该去见他的。况且,你后背上有几处缝合肉鳞的线,断了。” 这不说不打紧,一说墨霜就想起最近自己后背总是时不时的阵痛,琉玥也将自己所睡的床榻垫了好几层的柔软绒毯……原来是那个该死的图腾线崩了。 琉玥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缝合你清野腾龙图的是‘隐线’,我帮不了你。你若不去,那崩线处层层断开只怕你后背上原本缝好的图又要翘起,到时候不是成了只刺猬?” 墨霜深幽眼眸抬起,见同桌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不禁伸手往背上摸,果然衣服下拱起了几块突兀的东西。 “……知道了。” 琉玥往他碗里夹了些菜:“他是那样的性子,不讨喜,但也不坏。他说的话你想听就听不想听的只需当作耳旁风便好。有什么事情说什么事情,其余的统统不论。最主要的是”他用筷子虚点了一下墨霜的身子:“让他帮你把身上的肉鳞重新缝……” 话音未落墨霜抢白:“大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不想被他的‘隐’控制!” 琉玥的筷子停在半空,药奴忙着吃饭的动作僵住。 “我知道,只要他想,我就会违背自己的意志去做他想要我做的任何事情。”墨霜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盯着前面的琉玥:“这里有多少人的身上被他种下‘隐’的?有多少人被迫对他死心塌地的?一有违背一有反意就能被他杀于千里之外毫不容情……我不想成为他的傀儡!” 琉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从来没有那样对待过你,不要多想。” 墨霜手臂一挥声音提高数倍:“现在没有难保今后不会有!他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 “他的手段很多都不可取但也从未想过要害你。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墨霜一个冷笑不再言语。 “他每将一次气息化为‘隐线’就损耗自己一分精血,化一次无形针又要消耗自己几分;你身上整副清野腾龙都是被他的‘隐线’缝合的;你可知那次帮你缝合完后他修整了好多年。 他确实也在自己属下身上种过‘隐’,但也从未发动过效用。”琉玥摇头道:“不要把他想得太过卑劣,严格说起来在这世上他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而你,也只有他了。” 墨霜嘟囔:“我谁也没有。” “你身上的图我想过很多办法但都没有他的‘隐线’合适;单论普通的针扎不穿你自己护身的鳞甲;寒铁之类的坚韧利器又无法在上面开细小的孔。 再说那线,你也知道自己身上这活雕是姜大师的封笔绝作,用的涂料、器具都是世间罕有的;普通的线还没把你外翻的肉鳞拉紧贴合便要断掉;用筱丝,缝合处又龟裂流脓。你说,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就是没办法了,墨霜心知肚明。 “那个姜大师呢?到底是在他手里还是不在?” 琉玥想了想:“他跟你说在他手里,但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墨霜蹙眉:“难道他连您也信不过吗?” 琉玥无所谓的一笑:“他那样的性子能真正相信谁?好了,吃完饭你就快些去吧,说不定他还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最后一顿餐食算是不欢而散;墨霜打整完后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朝着无锋所在的大院走。一路上青山绿水、竹林环绕的佳境硬生生被他走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5 清野腾龙(二) 一间古朴却又暗藏华丽的房内交织着高亢或低吟、欢悦与痛楚。 那扇遮蔽效果并不如何好的屏风之后,两条人影在昏黄的灯火下不停的纠缠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 墨霜在屏风外面无表情的站着,眼眸里露出的不是听墙角的愉悦和窃喜而是一种鄙夷的嫌恶。 他只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在那两条依稀可以分清颜色的影子上,看着那里盘做一团的人、听着那刺耳的声音;然后低低的骂了一句:“恶心!” 他原本不该来这里,但里面这人却不知是太把他当作自己人还是另有什么特殊癖好,非得让属下带他进来。 一声赛过一声的高亢后,里面终于再也没有动静。墨霜的心也逐渐紧绷起来。 “过来。” 一阵清冷而略带沙哑的男音以命令的语气说了句,那人此刻气息尚未平稳还有些轻喘。 墨霜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抬脚上前。 绕过屏风,那种糜烂腐朽的气味更重了。 他眼睛不自觉的瞟了眼床上,那里有一位周身不挂丝毫遮羞布、只在脖子上戴着块铭牌的人;不,确切的说那是“玩宠”。 这玩宠外露的肌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或者说是一种月白色,从形体上看是个男人。 ……类,不是应该昼雌夜雄么?为什么,这只的形态却是? 墨霜不由自主的瞟向窗户,然而窗帘紧闭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似乎对它很感兴趣?” 不知何时一股幽冷的声音近在咫尺,吓得墨霜神情一凝转过头去。 “并没有。” 无锋将随手搭在身上的衣物拉了拉也不打算整理,直接找个地方坐下,顿时那如婴孩般柔嫩滑腻的肌肤参合着男性特有的力量美感便显现在墨霜的面前,只让他看得眉头又是一皱。 ——这个老东西,长成这样。要不是他头上有雄性紫晶霜华特有的犄角和只有男性才有的某个东西,他就要以为对方是个女人。 这人是当真投错胎了吧! “好看么?”无锋单手杵着额角一双淡金的眸子不知是何情愫。 墨霜一个激灵将目光放到地上。 “你下去吧。”无锋瞟了墨霜一眼对那个已经穿戴整齐的类吩咐;类听得命令向无锋行礼离开。 “找我什么事。”墨霜开门见山。 “病好了,难道你不该过来问安?” “不是时候,打扰左权使雅兴。” 无锋看着他似笑非笑:“有一种乐趣说的便是这样的事,你在外面站着会让我感到高兴。” 墨霜越发感觉透不过气了,他没接话只怕这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左权使会说出更别出心裁的言语。 当下只把头微微一偏问:“太闷,能开窗吗?” 无锋没有动静,墨霜犹豫片刻走向窗户所在的位置,然而正当他要拉开窗帘的时候,那个冷悠悠的声音又缠绕过来:“看来你已经适应你身上的活雕图刻了。” 这话在旁人耳里是听不出个所以然的,可却让墨霜的动作一僵,踌躇片刻后又把拉窗帘的手放下。 “哦,看来我猜错了。”无锋莞尔。 墨霜:“你知道……?” “你的情况琉玥还能瞒我?” “那……” “把衣服脱了。” 墨霜没有立刻执行而是站在那里没动。 “想必琉玥跟你说了,只有‘隐’能够缝住。”无锋表情不明意味:“你要是不乐意我也省心,免得我劳神耗力不讨好,还不如用这些心思逍遥快活。 说起来,都过去几十年了,我还当真忘记你被人刻成活雕时候的样子了。让我想想…… 嘶……你当时好像是被冻在冰里的?不对,不对,你只是个未完成的半成品还不到融冰的程度,那就应该是被裹在毯子里? 是了,被裹在毯子里。我记得当时你被一群人抢,天南地北的人为了得到姜大师的一个封笔绝作而大打出手。你,就像一个刚出炉的艺术品炙手可热……” “……我缝。”墨霜看着地面不情愿的道。 “不如你别缝了吧?”无锋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神情肯定“青龙藤野活雕起来难度可是很大的,每一片龙鳞、每一处云海都需细之又细; 你看那姜大师,单在你身上画这幅图就用了十天半个月,想想他还得把这幅图从你身上立化,我就觉得不容易。” 说着,无锋十分痛心疾首,好像是自己从前把什么惊天巨作给糟蹋了似的捶胸顿足:“我不该费了大师的一片苦心,就这样让真迹埋葬在我的手里。” 墨霜冷眼看着无锋装腔作势就是一肚子气,但奈何要打也打不过,于是只得重复一句:“我缝!” 无锋有些为难:“这就奇怪了。我记得你碍于被误认成玩宠,恨不得把身上的图挖下来,现在这么主动莫不是接受你的‘身份’了?” 墨霜忍无可忍,这人是故意的! 这人总是用他一直在意和不愿面对的事情羞辱他、激怒他;一次一次、三番五次! 他的目光猛地从地面转向无锋正脸,含着愠怒反问:“左权使,你到底想怎样?!让我来的人是你,反悔的人也是你!你就这么喜欢羞辱我,我到底哪里做错让你一直看我不顺眼?!” 声音一过,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无锋戏虐的神情渐渐隐去,换上平日清冷的模样:“这一次,我让你自己选择,可要把事情说清楚。” “‘选择’?”墨霜冷笑。 “‘青龙藤野’是众界皇室里专用的顶级玩宠标志,你身上有它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事实;除非让它成为活雕图刻。” 无锋终于把半垮的衣服穿正了:“所以,你的选择是——想成为玩宠还是‘物品’?” 墨霜僵在那儿。 无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冷冷清清:“没有第三条路。但相比起来我觉得,前者的情况会好得多;毕竟,‘物品’连‘动’的权利都没有。” “那个人真的在你手上?” “在。但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无锋看了墨霜一眼:“你想做什么?把他脖子拧断还是千刀万剐?” 墨霜沉声问:“我被他害成这样难道不应该?!” 无锋摇头:“凡是追根溯源,他也不过是个匠人。罪魁祸首并不能算到他的头上。” 墨霜嗤笑:“左权使,你好象很照顾这个姜大师;每一次,只要我提到他你都会帮他辩解。不是罪魁祸首又怎样?图是他刻的,我难道不该找他清算吗?!” “杀了他,你就能了却残愿?” “不,还有一个。把他们都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无锋深深看了他一眼得出结论:“看来你活着的意义也就这么点儿了。” 墨霜不语。 “死了这条心,人不会给你。”无锋慢悠悠的转身倒水:“现在,要么脱衣服要么滚蛋!” 墨霜上前几步:“你到底想做什么?用他来挟制我?” “是啊,你能奈我何?”无锋平视男人一副理所当然。 “……” “想要,就自己来取。” 僵持片刻后。 墨霜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衣服脱了,只赤裸裸的迎着对面这个有食欢之癖的人惴惴不安。 无锋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一个赞叹,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条缠绕着男人前胸后背的巨大腾龙,不觉赞叹:“许久不见,这怒龙还是那么漂亮!” 墨霜不敢催促,生怕一个不小心这脾气古怪的人又要生出什么法子戏弄自己,当下只得直挺挺的立着任由那种凉飕飕的触感划过自己周身。 “你是第一个挣脱我隐线的人。”无锋轻叹,手指停留在对方后背翘起来的几块镂刻的肉鳞上:“范围不是很大,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缝好。” “嗯。” “你是要去床上趴着还是?这么站着,我挺累的。” 墨霜斜眼扫了一下那张凌乱的床榻,脑子里就想起之前两条交缠的人影,当下眉头一皱:“就在这里。” 无锋坐下拍拍腿:“那你把身子俯下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照做了。 细碎冰凉的痛感穿过翘起来的皮肉时是微痛,因为它们早已坏死;可透过自己还完好的下层肌肤时,墨霜便是不自觉的轻颤,也不知是被对方的隐线冷的还是疼的。 轻颤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把自己的脊背崩得更直;在僵直的瞬间抓住对方衣服的手指又会不自觉的收缩,然后牙关死咬慢慢闭眼…… 他伏在无锋腿上,这一系列细微的小动作怎么会不被对方捕捉? 可无锋却毫无怜惜之意,只把这穿针引线的活计干得越发粗鲁:片刻之后,一针一线均是狠收狠放像是在被迫缝一个自己痛恨的破布偶一般,嫌弃而憎恶。 没有办法,他还是恨他。 即便,那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即便,那是他皇兄的孩子、是他的亲侄子! 他恨眼前的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而从这些往事里,他看到了辽戈被那群平日唯唯诺诺、讨巧卖乖的平民逼得退无可退,自尽在王冢丰碑前的场景;看到了雪鸢满身血污被投入万噬窟形神俱损的场景。 看到了琉玥眼眶里飞溅出的血迹和金盘里藻绿色的眼珠,看到了他被挂在城墙前百尺杆上风干成腊肉的场面。 以及!自己不惜自断一腿烫伤脸庞,扮成最肮脏的乞丐苟且偷生近百年的场景! “孩子是无辜的”琉玥曾不止一次的开导他;“那是烈王的儿子”属下也不止一次劝过他。 可他!还是无法释怀! 皇兄死了,琉玥瞎了,雪鸢不在了,辽戈的尸体还在王冢前不得安眠,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 来过的终会留下印记,就算是风扫落叶,也依旧会在沙土上留下一抹淡痕。 所以…… 淡金的眼眸里渐渐聚集起一股杀气,举在空中的苍白指节似乎在酝酿某种可怕的力道;无形针捏在他的手中,透明而略带银光的隐线被崩得笔直,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杀了他,是不是所有的恨意就可以烟消云散? 他这么想着,殊不知自己手里的针尖已经对准了那人后颈的要穴!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6 千影一面 头顶似乎凝聚了一块气息,这股气息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力和矛盾的内敛在苦苦挣扎。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深渊的恶魔凝视。 墨霜松开半咬住自己拳头的嘴,已然有些微潮的双眸转向侧面。 他看不到背后的情景,但身后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背上某一处很疼,持续了很久;上方之人的气息时缓时急。 “你想杀我。” 他直视前方,额角的冷汗浸入眼中,再从眼里流出。 他没有得到回应。 “原来,你这么恨我。”他淡淡的,仿佛早已把一切看开:“你动手吧。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烦你了;也不会再有人,惹你生气。” 头顶的粗喘瞬间静下,他只感觉一股大力掐住自己喉咙把他半提起来;他的脸被迫正对着那张美得过于妖异的面容,二人之间从未隔得这般近,让他不得不去注视着那双璀璨的金眸。 “你说什么?你跑什么!”无锋莫名其妙的问,同时掐在对方喉咙上的手越发使力。 墨霜仰着头,像一只被人卡住脖子的鹅。 原始的求生本能让他想要挣扎,更让他用双手去掰那只铁钳。但饶是他有所谓的天生神力也依旧摆脱不了对方的束缚。 慢慢的,他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用以维持人形的力量似乎是在本能的召唤下慢慢回归初始,头顶的犄角和椎骨下的尾不由自主在濒死的一刻显露;或许真的在他死后,他就会被彻彻底底的被打成原型——一头黑得像泥鳅的妖兽。 就在他背后的四翼也快被迫显现的时候,无锋突然放开了他。 墨霜捂着脖子不住干咳起来。但当他感觉自己的犄角被人握住的时候,他又僵在那里。 死,不过是碗口大的疤。但若这个疯子一时兴起把自己的犄角掰断,那和断了他的根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犄角即是妖族最高权贵的象征同时也是一种雄性的尊严。 这份高贵和尊严不会被轻易折断,但面前的这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想要让他颜面扫地,轻而易举。 “你要杀便杀!”不要再戏弄我了! 对方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不过握住犄角枝杈的手却改攒变抚。墨霜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的表情,对方的目光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看看你,从弱不禁风长得如此壮美;从不谙世事变得尝遍百味。可惜,你的犄角还未长实、翅膀也不够硬、鳞甲也还那么薄。如此稚嫩,就想一走了之?” 无锋冷笑一声抬起他的下巴,低头看着他:“你跑得了么?” “我能不能跑出去,你说了不算!” “孩子,只会打嘴战没有用。这几十年里,你没有一次成功,哪次不是带伤回来麻烦琉玥的?” 墨霜不得不仰视无锋:“我不是有意麻烦他。” “但你还是给他造成了麻烦也给我带来了困扰。” “为什么?你既然那么憎恶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强行留在你身边?仅仅是因为喜欢猫捉耗子的游戏?” 无锋看了他一会儿,凑近:“你猜?” 墨霜将头偏过:“我没有兴致。” 背上一直紧绷线断了,无锋若无其事的收了隐,仿佛之前的腾腾杀气都是泡沫幻影,他依旧如此淡然而又不按常理出牌。 “我记得你到这里的时候咱们定过一个协议。”他把墨霜的衣服捡起丢给对方,示意自己已经干活完毕。 “你想要杀谁?”男人接过衣服穿着,也颇为识相的不去纠结之前的事情。 “成天脑子里只想着打打杀杀可不好。” 墨霜穿戴整齐在无锋跟前站定不回话。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这次只要你把一样东西带到我指定的地方就可以。”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或者是带到什么地方需要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休息几天。” 墨霜退下了,快出院门的时候正好撞倒一个人,那人身着轻便的黑甲只瞟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去。 “暗影”?又有什么坏消息了么? 墨霜一想冷嘲热讽。 “他放你出来了?” 一个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墨霜循声望去见是那个之前与无锋在床笫间裹绞不清的类。他皱了皱眉头不打算回应。 “你很讨厌我?”类过来,神色淡淡举起一只拳递向墨霜。“我叫影,你们左权使喜欢称呼我‘千影’。” 墨霜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只不同寻常的类长得倒是清爽干练,一点不带之前看到的那种萎靡不振。 长相倒是不错,可依旧无法唤起墨霜对它的好感。 千影的拳平齐在空中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它倒也不尴尬,不慌不忙的慢慢收起自己的示好。 “你怎么在这?”墨霜看着对方终于开口。 按照玩宠的规矩,在陪伴完主人之后若无特别说明,一般的都得回自己的住所呆着,不可乱跑。可这只类此刻却还在无锋的院落里。 无锋又是个谨慎多变的人;单是自己所在的庭院就被他分为内外院;外院可有被批准的人进入,而内院则是需要传唤或者极信任之人才可在里面走动。 看这类的周围没有一个引路人,难道它在无锋心里的地位已然如此之高? 怎么可能?这不过是个脖子上带着玉牌的玩宠,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供人消遣的宠物。难道,他那喜怒无常的叔父真的已经疯到这种程度了? “别误会,一会儿主人还要唤我。是他让我在这里等着的。” 像是看出了什么,千影挑了挑嘴角用脚尖点了一下地面说道:“他让我在这里等着,不准走出半步。” “你出来后一直在这?”墨霜狐疑。 千影一语双关:“主人下的命令谁敢违抗呢?您知道,什么小动作都逃不出他的法眼,追不追究只看他老人家的心情。” 墨霜将目光重新移向门外冷冷一句:“现在,你可以去找他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屋内。 年轻的暗影向无锋禀报完事情在一旁安静立着,仿佛那真就是一条黑色的影子。 “照你所言,钥匙应该不在原处了,继续追查。”无锋杵着额角。“剩下的人呢?都处理干净了吧?” 暗影恭敬道:“是!都处理干净了,密道也封堵了。他们的家主被属下的人抓到,但是性命垂危。” 无锋蹙眉:“性命垂危?” “是。现在多半已经不行了。” “派人去诊治了么?” “派了,无法治好。” 暗影微微撩起眼皮偷看了无锋一眼有些犹豫。这小动作被无锋捕捉得一清二楚当下摆摆手:“不要藏着掖着,有话就说!” 暗影思索了一会儿有些小心翼翼:“尊主,是否要请左书御大人去看看?” “为什么会这么说?” “本来我们把他抬回来的时候他的伤不算重,团里的医师看过也说无大碍,可后来才发现那个家主身上的伤口根本无法愈合,咱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济于事……” 无锋盯着暗影一字一句:“你是说,饶家主的伤口?” 他记得,当初他得到的消息是:饶主四肢残,少主出逃。 在墨霜走后的两天内,众多忠心不二的家仆找到了那个被墨霜丢弃在地下暗室里的家主;他们把他扛出来的时候,那个家主不过是四肢筋脉寸断可并无什么大的损伤,更别说是致人死命了。 他记得当初他听到这个线报的时候是又气又无奈,心里还暗骂墨霜的妇人之仁自己又要派人帮他善后。 可现在,这暗影却说那个饶家主身上是有伤的,并且还快要断气了…… 无锋顿觉头大:“什么伤?” “肋下三寸有一处小伤、琵琶骨上被人打了个洞、后背五寸处被揭了一层皮。除了琵琶骨那处稍有危险,其他两处都是轻伤但全都不致命……苦在这三处伤无法愈合,时间稍长就都烂了……” “知道了。你拿着这枚印信去找琉玥让他好好看看。你们不必再折腾了,小心防范避免伤到自己。” “是。谢尊主!” 暗影拿了无锋给的印信转身离开。 人走不到一刻。 无锋不知对着哪里感叹一句:“你看,好像有第三方势力想要参合一脚。” “原本我以为是饶家搞的鬼,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了。” 千影从一扇矮窗上翻进来,那动作轻巧熟络得像是每天都会来这么一遭。 “希望琉玥大人能够查明究竟吧。” 无锋不抱期望的摇摇头:“看清来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此错综复杂的暗道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看来这人是做足了功夫。” “我更偏向于饶家出内鬼的说法。”说着,他颇有主人之风的自顾自拿杯子倒水,一饮而尽。 “这一点可以考虑,但他们在动手前后都仔细数过,人的数量没有多也没有少。总之这件事我会查下去,你这边就不用上心了。” 无锋好整以暇的看着千影微微一笑、带着玩味:“你看,你一回来我就光顾着跟你亲热倒是把正事忘了。看你刚回来时候的神情,想必任务失败了?” “左权使慧眼如炬,您不是早就料到会失败吗?” “嗯,意料之中。” “我说服不了它们,按它们的意思,都觉得自己过得不错。有吃有喝有人照顾。” “哦……那你呢?” “什么?” 无锋眯起一双狐眼,突然伸手拉开对方的衣带;顿时苍白病态的肤色显露在他的眼前;那似乎就是他的最爱。 单薄的衣衫一落,无锋淡金的眸子肆无忌惮的扫着对方的躯体,而千影却无动于衷;表现得更是大方又大胆,他干脆往乱糟糟的榻上一坐、不掩丝毫的微笑:“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有吃有喝有主人照顾何乐不为?” 无锋过去将之压倒:“所以,如果让你放下这一切,你愿意么?” 略微冰冷的唇频繁摩擦着千影诸多敏感的地方,它的体温渐渐升高;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不……离开您我就要四处漂泊、逃命。” “即便是每天这样被我蹂躏?” 言语毕,他开始如一头饿肉的野兽横冲直闯。千影本是要说话的,奈何这一通乱撞将他的气息全部撞散,最终除了卡在喉咙里的呜咽,什么都没剩下。 …… 又是一通昏天暗地的纠缠;被褥散落、床单也歪歪斜斜的半吊在榻沿上。在床榻发出最后一声抗议的呐喊后,那两人才像是集体脱力似的纷纷倒下。 喘息许久,千影轻拽无锋的银发语重心长:“鲛人的美和它们的身价都会使得饲主对它们分外珍惜;不说穿金戴银,吃饱穿暖绝对不成问题。所以不想再卷入争斗也是人之常情。” “嗯,可我怎么觉得你们类更有意思,半天是男半天是女。像我,就舍不得把你抽筋扒皮做活雕。” 后面一句不知算不算是夸赞,但语气和内容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过千影却像是十分受用的在无锋嘴唇上轻吻了一下:“一会儿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就不走了,作为对您夸赞的感谢。” “嗯,这次终于能看到了?” 千影凑过去:“对,我的蜕变只给您一个人看。” 无锋搂住它:“新奇表演。” “晚上如果您还有兴致,我将用女性的躯体继续侍奉您。” 无锋一笑:“如果我死在床上,你就有谋杀我的重大嫌疑。” 千影莞尔。 无锋抚摸着千影光洁的背,一本正经继续话题:“你的意思就是他们没有给你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他们说如果您能把筱珠找到并还给他们,他们就考虑。” “考虑?”无锋笑出声来,“他们知道筱珠在我手里?” “看样子可能还不知道。但是鲛人善于表演,我也就不太确定了。”千影看向无锋:“接下来左权使有什么吩咐?我想,您应该不会把筱珠交出去。”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7 微末之情 一路绕过些山石水景直接朝着南面走。 墨霜一脚踏入那个偏僻幽静的院落。此刻太阳西偏,一抹晚霞挂在够不到的天边散发余晖,却独独漏过这处角落。 ——这院子早就暗淡下来了。 他随手推开房门,屋内空空荡荡。原本的一脸菜色平添几分失落感。 应该是回去了吧,也好,清净。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只鹰儿般大小的赤鸟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带着一股子不可忽视的热浪扑向墨霜,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那鸟口吐人言十分欢快:“这次回来的早啊!以为你要走很长时间!” “……朱雀?你不是?” 他不是应该回后山校场了吗? “别想了,趁你不在我就偷个闲。我可不回去,一回去明滅肯定又要毒害我!” 说着,那长相怪异的鸟便在地上落下,一晃之间化做一道火红人影。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墨霜眼底的无味有了点波澜。 “怎么,有人帮你收拾这破地方是不是很感动?”朱雀手指四围得意洋洋:“你走这么多天,它们可没落下一点灰尘。” 墨霜不由自主的用手一抹,周遭器具皆光亮如新,当下心生感动。然后他的眼角瞟向了自己的卧房,里面依旧一尘不染。 他不动声色却又安耐不住眼底的情绪,轻声一句:“多费心了。” 朱雀以他目光为线寻而望去,当下拍了拍他肩膀:“不管你用不用,反正我都顺手收拾了。” “嗯。” 朱雀推了他一把:“嗯什么嗯?我都给你当了那么久的家仆了,你难道没有一点表示吗?!” 墨霜像是十分懂得对方的意思,不假思索的从汇芸囊里取出一个细网编制的中号荷包。 那荷包质地柔韧、针线密集却能内外透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他把荷包轻轻放在桌上看着朱雀,朱雀欢天喜地的打开往里看。可当眼睛对上荷包内东西的时候顿时又显得有些索然乏味起来。 “啊……都死了啊!”他大失所望。 “我……”墨霜向前走两步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有些歉意:“过几天再帮你挖些活的。” 朱雀仰天长叹:“珈蓝珈那边的和咱们这儿的能是一个口味吗?算了算了,将就吧。你怎么会把它放到汇芸囊里呢?这带回来铁定是死的啊。” “我怕弄丢。” 朱雀看了墨霜,一个眨眼:“心意收到,死的也要。反正出门在外你还能想起有个我就不错了。” “不会忘记。” “真的?我可不信。”朱雀摇头将那包东西揣在自己怀里:“你天天想着往外跑,指不定哪天真的成功了你就不会再和我还有校场上的一干弟兄们见面了。” 墨霜沉声道:“他们不管。但只要你想,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朱雀看着他:“你还不放弃吗?” “这一次,差一点……” “可我听说这次你伤的很重。”朱雀抢白:“我还偷偷摸摸的去左书御大人那里看你,差点被尊主抓了个正着。不过我觉得他肯定知道是我……” “无锋来过?” “是啊,你还没醒的时候。那个……我觉得,其实尊主还是心疼你的。” 墨霜斜瞟了朱雀一眼,火红的少年用手捂住了嘴巴。 在他的面前,永远不要说左权使的好话,甚至是这个人都要尽可能的少提。 “这次我的伤口没有办法愈合差点死掉了。”墨霜缓和眼神找个位置坐下。 朱雀有些恼怒:“这事我听说了点。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个饶家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吗?!” “不会是饶家的人。” “为啥这么想?” “饶家其实已经活在权柄之外了,但是他们依旧要心惊胆战的防备自己卷入到王权的争斗中。” 墨霜思索着:“其实不止饶家,其它的三家估计也有退隐之心。我明面上是奉着无锋的命令去视察;如果真是他们的人,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对哦。”朱雀抓了抓脑壳:“那你的意思是饶家已经不干净了?” “应该是有什么人混进去了。这人或许还跟无锋这边的势力有仇怨。” “主上的人?” 墨霜摇头:“不会是。” “那我就想不通了。跟尊主结怨最深的人不就是主上吗?要不是她派的,还有谁来?你说咱们在这里都多少年了,一直处事低调也不可能去开罪什么人啊!” “就凭他的脾气,难保不是什么旧仇寻上门了。” 朱雀耸耸肩:“所以你是想说,自己顶包白挨了顿打吗?” 墨霜嘴角微勾:“这次不亏。” “天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还‘不亏’?先前不是还说自己差点一命呜呼了吗?怎的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呢?” 当然,这段话是朱雀心里想的,他嘴再不积德也还是多少有些分寸。 于是,他只一脸古怪的看向墨霜此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显得满足又略带狡黠的脸,干笑一声附和:“你觉得值那想必就是值了!” 墨霜“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好似在想别的事情。 朱雀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次回来应该不会马上走吧?” 墨霜回过神:“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记起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什么?” 朱雀顿时急了,扯住墨霜领口:“喂,你可别想耍赖啊!你说了替我去明滅那里顶着的!” 墨霜仔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而且正好也请明滅帮自己看看融于体内的辽戈是个什么情况。 “没忘,现在去?但时间上的事不由我做主。” 朱雀松了口气:“嗨呀,知道了。你记着就好了,不在于这一时。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嗯。” “你一定还没吃饭吧?等着啊,我去食馆里弄点吃的回来。” “不用麻烦,我还有干粮。” “那个你留着路上啃吧!” 话音渐渐远去,朱雀化了飞鸟急匆匆的离开。墨霜还想客套的话卡在喉咙里没给说出来,只得咽下去。 他看看已经沉入夜色的清冷庭院,突然觉得这里好像跟在外面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朱雀脚程倒是快,不过多久就满载着热食回来,竟是些大鱼大肉。 墨霜说是不必麻烦,可热食真到嘴边他也毫不含糊。毕竟在外总是吃糠咽菜,琉玥那里的伙食又没什么油水。 几大碗米饭下肚,桌上的佳肴被他风卷残云的一扫而空。当下终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哇……这是饿了多长时间了?”朱雀早就吃完,一直看着对面的人大快朵颐。 “你买的菜好。” “你这身体还真不是白长的,我要吃这么多铁定被撑死!” 说着,朱雀过去摸了摸墨霜微微有些拱起的肚子啧啧称奇。而对方倒是也不不避讳。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阵,朱雀再绕着他检查了一圈身上的伤口和辽戈的灼伤后,二人也就一拍两散,各子睡觉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墨霜便与朱雀一同前往后山校场直奔明滅洞府。 由于墨霜不想去见当年同窗更不想招惹这山上的教官,因此二人一路上走的尽是些偏僻小路。偶尔听到操练的声音也全然看不见人在何处。 “到了。” 两人行至一座黄石崖下,朱雀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体说了句。 然后转头上下打量着墨霜的身形体格,像是再犹豫思索什么似的。最终下定决心:“要不,我驮着你上去?” 话未说完,墨霜已经头顶犄角背生四翼,他只看了眼朱雀说了个“走”字,便是四翼一抖,身侧掀起一小股风潮人就没影了。 朱雀见状立刻跃起又化了那不伦不类的怪鸟连忙跟上。 山崖望不到头是被浓浓雾气给掩盖住了,可真要说远,对于二人而言又是盏茶的功夫。 墨霜在半崖的洞窟上站定,等着朱雀一并往里走。 这山窟窿很是庞大,两人与之相比不过是雀儿大小的东西。 里面很干燥,四面的黄石墙上都多少敷着土,但大部分都龟裂了。 里面也很空旷,走了半晌没见个生活器具更没见人。 走着未经开采的通道一路向前,正当墨霜怀疑朱雀是不是带错路的时候,朱雀终于性质勃勃的喊了声:“师父,今天起的早啊!” 墨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发如鸟窝、有些邋遢的中年人冷冷的朝他们这边看来。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人有一边的袖子空空荡荡,想来是断臂了。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怎么回来了还带个外人?” 朱雀赶忙上去介绍:“这是我朋友啦。就是上次跟你提起过的那个!” “左权使的人?”明滅眯起眼睛。 “算是吧。” “那你带他下去,这儿不欢迎他。” 两人对望一眼,朱雀有些愠怒:“不是,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之前不是说了帮他处理灼伤的嘛。” “我后悔了!” “你凭什么后悔啊!条件不都答应的好好的?你看他的身子骨,有谁能比他扛得住折腾的?!” 墨霜:“……” 明滅这才回头上下打量墨霜,不置可否:“确实是好筋骨好体魄,但我还是反悔。” 朱雀叉腰:“为什么?” “嘿嘿,你小子想从我掌心里趁机溜走。死了这条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就说你治不治?” “不治!” “哎,老东西。我记得你说过这种体魄是万年难得一遇的,要还能给你做实验那就是牧神开眼。 现在他就站在你面前,今儿个你拒绝,估计再等个百八辈子都不一定还能遇上了,就算遇上也不会由得你折腾。你确定不后悔?” 这话仿佛是触动了明滅,他又偷偷往墨霜身体上瞄了一眼。然后依旧毅然决然的说:“滚滚滚,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8 唇枪舌剑 明滅似乎是真的嫌人碍眼,边说着边把朱雀往外推,丝毫没有顾及到这关门弟子的颜面。 墨霜不善应付这些事,只得在原地不知是走还是留,神色有些摇摆不定。 期间,朱雀倒是把自家师父上下骂了个遍也不见对方动静。直到他的一只脚退到门线外的时候才吼出了关键性的一句。 ——“灼伤他的人是辽戈!” 此话一出有如对明滅施了定身术。朱雀见状立刻把那只踏到门外的脚给收回来。 “你是说……”明滅(mie)还没回过味来,毕竟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数百年。 墨霜看着朱雀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以他的意思,只要把大致的病情告诉明滅即可,不当提起“辽戈”二字。 因为他打听过明滅的大致过往,知道这人忠于谁又讨厌谁。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体内寄生的魂灵就是辽戈,那么还真说不准,他会救自己还是害自己。 “没用的,就算现在他不知道。为你治疗的时候也会发现。” 朱雀明白墨霜的担忧,为之解惑。 “统军大人他不是已经?!”明滅有些激动的看看朱雀又看看墨霜。 最后,他干脆走过去掰住男人的肩膀不住摇晃,问东问西却都是一个意思——辽戈怎么会在你的体内? 墨霜拗不过他,便只得将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但寄生在体内的辽戈似乎还有一丝意识这件事,他却压下不提。 “天意?这真是天意啊!” 明滅兀地老泪纵横独臂拭目,整个人显得更为萧索。 “……辽戈大人把毕生力量给我,但奈何我天生气海狭小,容不下他全部的火灵之息。 所以身上才会留下印记,日夜也要承受灼烧痛楚。”墨霜神情恳切:“我希望前辈能帮我,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也好。” “你想完全吸纳他?”明滅问。 墨霜笑笑:“不敢奢求。统军大人毕竟是有战神封号的人。我如果能得其一二,足够。” 明滅又不做声了,他知道,所谓的“吸纳”就是有吸收的意思,一旦吸收融合完成,他这一生所追随效忠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朱雀见自家师父又犹豫起来继续催促:“右权使早就在百年前牺牲了。他老人家既然能把自己的全部力量传给墨霜,一定就是想让他传承自己的衣钵。 师父,做人要往后看。既然人家是右权使指定的人,你就帮人家一把。大不了以后拿他当统军大人看嘛……” 话音未落,明滅瞪了朱雀一眼:“放你狗屁!他跟辽戈大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朱雀一梗,偷瞄墨霜,见墨霜并无色变,当下又只管应付明滅:“老头儿,咱现在先理清楚:墨霜身上的痕迹是右权使下的对不?” 明滅:“那又如何?” 朱雀:“那右权使就已经算是指定他了对吗?” “你想说什么?” “你自称一生只终于右权使一人。那他的愿望你岂能不从?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实际早就忘了?” “从来没忘过!” “那你救还是不救?” “……” 朱雀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种事情缅怀一下就好了。毕竟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说一套做一套的,太正常了!” 明滅长眉倒竖:“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看我不抽死你!” “你抽我就是承认了!” “放屁!” “那意思是你答应了?” 朱雀喜笑颜开的一把拽住师父独臂:“就是嘛,早答应不就好了? 况且你还有个强健的实验对象呀!” 明滅皱着眉头一把甩开他:“让我考虑考虑。” “前辈。我知道统军在您心里的地位。可现在,他已经附着在我的体内,没有任何的灵识、意识。 在他选择我的那一刻起,他就会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他的力量,我无法吸收,既让我每感灼伤之痛,也让他不得安宁。” 墨霜极度真挚的看着明滅,细细思量。深邃眼眸中像是又下定了什么决心。 “如果您还想留他一丝念想,那,把他抽离我身体也好。” 他想过了,如果这没日没夜的折磨不能靠完全的融合解除,那么不如没有。 没有这魂影寄生,最多是关键时刻爆发不出改变局势的力量。但他却可以身体轻松的过每一天——身体不用疼也不必时不时的脑子混乱。 辽戈的魂灵真的没意识或者说是有意识么?其实都谈不上。 他觉得辽戈一直是“活着”的状态,但却像个失心疯的痴儿: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暴躁如雷。也多是亏得墨霜从小经历非常人可比,这才能在那团莫名其妙的混乱情绪中不至于精神失常。 可就算他控制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个五六七八来,他却也不是个受虐狂喜欢“享受”这些道道。 对他而言,能够有外力借助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也对此十分贪婪;贪婪到觉得自己能有足够承受力量的待价去获得。 可惜,时间久了还是要投降。 明滅看了墨霜一眼,原本觉得这人是在绞尽脑汁说服自己好阴谋得逞,没想到最后对方却退一步说宁愿放弃这天大的好处。 当下他看墨霜时鄙夷不屑的神色终于缓和了点,冷冷一笑:“小子,现在才后悔?晚咯!知道这魂影灼伤的厉害,当初让你们那个琉玥试试,估计还有得救。” 墨霜垂目:“大人他问过我。” 明滅眯眼:“那是他没办法还是你不舍得?” 墨霜:“我实在没有办法。琉玥大人告诉过我后果,但我的选择迫不得已。” 明滅盯着对方:“迫不得已还是急不可耐?” “有,急不可耐也有……” “哈哈!我就知道!统军大人的力量谁不垂涎?!” 墨霜上前一步急切道:“前辈何必咄咄逼人? 我承认我需要它,以前是现在也是今后也一样!但您知道我为了承受这份力量所付出的代价吗?!” 明滅斜眼:“世间之物,有得有失。代价?难道不应该付吗?!” 墨霜:“应该!但是我不甘心!我付出的与得到的并不平衡,我只想求一个公平,对得起我的付出!如果没有,那么,把它拿走!” “你的气海太小,难道你还想容纳他所有的力量?”明滅上下打量他“年轻人,不要执着于‘公平’,世间万物从出生起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定义。 统军选中你而不是别人,敢问对别人而言又是否‘公平’?你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情。就算你不能完全吸纳这股力量,但它却会在危难之际爆发拉你一把。 年轻人要学会知足。” “呵!”墨霜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前辈,我说不过您。您长我千岁,所思所想不是我能领会的。 我只知道,如果我把这个世上的事情都看得风轻云淡,不争、不抢、不想;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明滅跺脚:“风轻云淡怎的就是行尸走肉?胡说八道!” “同样是伏在树上。矫健的豹子等的是猎物,垂死的才会想要安度晚年。” “死小子,你说什么?!” 墨霜抱手讥讽:“你就指望十界里的人都跟你一样,躲进山洞龟缩不出?物资一应由你看不顺眼的人白白奉上,再理所应当的收为己用? 明滅,就凭你也配跟着辽戈大人?!” 明滅陡然愣住,举在半空要打的手硬是没落下。 “他是战神是英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虽被逼死在王冢里,但就算死得惨烈也依旧受人敬仰。可你呢?只会捧着对他的一丝念想浑浑噩噩的缩在犄角旮旯里,像一只老鼠!” “墨霜!”朱雀立马站到男人跟前眼神有些不善的盯着他。 他在墨霜开始跟明滅理论的时候就已经略感惊讶了,特别到后面这人直接跟对方硬扛后,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天呐,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一天都不说一个字的闷罐子吗? 为什么一个在他看起来颇为刻板又闭塞的家伙肚子里会有这么多的话?关键是,他觉得这些话好像有点道理…… 既然有点道理,那他到底是站在老头这边还是墨霜这边呢? 朱雀一甩头,甩开脑子里搅作一团的东西对着墨霜佯做怒气冲冲:“他是我的师父,你说话注意点!” 墨霜看了朱雀一眼,神情里还充裕着某种激昂。他又看向一旁还在呆若木鸡的人道:“不治就不治吧。这点代价,我还付得起,大不了,就抗一辈子!” 说罢扭头就走,丝毫没有犹豫。 朱雀见人走了,想着追是不追。身后的明滅却是突然大叫一声吓了他个激灵。 明滅指着墨霜的背影怒吼:“他竟敢如此嘲弄我?他是谁!” 朱雀转身见明滅整个人都快起火了,眼珠子一转坦然道:“老头你别气。我听左权使身边的人称呼他‘少主’,其它下属叫他‘公子’。估计是左权使从哪儿捡来的假亲戚。” 明滅眼神古怪的看了朱雀一眼:“少主?” “啊,那群人是这么叫他的,虽然我没看出他哪里像个少主了。” 明滅听罢不气了,改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相。 “嘶……你是说他是烈王的儿子?烈王生的不是女儿吗?” 朱雀耸耸肩:“你咋问我呢?这事儿不是你们这辈的人才清楚吗?……不过当今主上的孩子是叫冰药、是个女孩家,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墨霜为什么又被左权使的亲信称呼为少主我就不得而知了。” 明滅问:“你在什么地方听到这称呼的?” “左权使派自己亲信传话的时候。我和他走得近,时不时的会听见。哎对了,老头你可别多嘴捅出去。” 明滅一瞪眼:“你师父是那种人吗?” 朱雀点头:“就知道您让我放心。说起来我以为你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呢,弄了半天你这儿还是挖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墨霜也只能保持他的神秘感咯!” 明滅摆摆手:“不提这事,就算这小子真是左权使家里的亲戚,就凭他这态度我也不会给他看病!” 朱雀:“哼哼,老头你是心虚怕看不好吧?” “放屁!我潜心钻研医术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我医不好的?” “是吗?那您什么时候把我这火灵外泄的毛病给处理处理?” “……” “看,又吹牛了不是?”朱雀仰头感叹:“我就说让他去找左书御大人,他不听,偏偏觉得你医术更高一筹,指不定剑走偏锋就把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给解决了。” “……难道不是?!” 朱雀看了眼墨霜离开的方向叹息:“算了,我还是陪他去求左书御大人吧。您老歇着。” 说罢,还不等明滅反应,朱雀便红光一闪化鸟飞走。 明滅见状但觉胸中憋闷好不难受。 把朱雀骂了一时三刻后,他又终于平静下来思索墨霜的事情。 在他印象里,烈王和霍泉莲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冰药呱呱落地的当天,妖族举国欢庆,当时那婴儿还同其父母坐着彩车在都城内巡回了三天三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那小宫主早在两百岁寿辰的时候已经验明了真身,是血统纯正的水系紫晶霜华。 那这个墨霜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少主”? 难不成是霍泉莲那个女人背着烈王搞出来的私生子?不对,如果是霍泉莲那边的,无锋肯定不会待见。那就应该是烈王这边的。 可烈王宠溺妻子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为此还闹了个“亲宦之乱”的变故。要说他会出去找野路子,任谁都不会信。 听朱雀的意思,这人虽然有个“少主”称谓,但从头到脚都没有少主该有的贵气和礼遇,反而像是个处处遭受磨难、少年老成的普通人。 可如果这个人的身份是假的,无锋又怎么会如此称呼他,甚至听闻还对他特别照顾? 明滅想不明白了,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个无底洞。 最后勉勉强强的得出了一个结论——肯定又是那个无锋在玩什么新把戏! 然后又不了了之的回去睡觉。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9 后山校场 朱雀飞至土山底往前头盘旋的山道快步走去。 墨霜会去哪里?他该不会一赌气就浪费这次机会吧? 这么想着,他的速度又加快了些,一直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窜来窜去,但依旧没见那人踪影。 莫不是回去了? 他深知,以墨霜这种性子,多半是不会和旧时同窗打招呼叙旧的。 于是朱雀改道直接走了下山的路准备回去,可走到半途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一阵哄笑声。 本来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他却在一堆欢声笑语中隐约听到了“泥鳅”两个字,心里便是一紧,顿觉不妙。 “泥鳅”是后山校场里那群不友好的学子对墨霜的戏称。其缘由不过是人家真身的颜色过于奇特,没有继承妖族王兽的优美反而乌漆嘛黑。 再者,由于墨霜本就十分避讳自己身上的图腾和真身,一上习水的课全体男同胞里就他一个裹得严实引人侧目;上个化形控术的课,他只露一条尾巴,根本就摸不清他到底根本何在。 如此“出类拔萃”,不用长此以往,单单一回两回就成了别人取笑的对象。 朱雀赶忙往声音的方位跑去,穿过不少密集竹树后便看见前面有一群人,约摸是六七个。 …… “你说你在做什么?再说一遍?” “他这是在刨土吧?难不成还真是泥鳅得道?” 说罢各人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让开。”墨霜看着踩在自己手上的脚也不抬头,面无表情不愠不怒。 “不让怎么着?难不成你手底下还有什么宝贝怕被我们抢了?” “泥鳅兄,大家都当了几十年同窗,要真有个什么稀世珍宝见者有份。不如给我们看看呗?” “对啊,拿出来给咱们看看。” “啊?这儿还能有珍宝?……哦,对对对……拿出来看看……” “嘶……他刚是不是藏怀里了?我们搜搜?” “搜什么搜,直接扒光不就得了嘛……”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不善言语如连珠炮似的蜂拥而至,那踩在墨霜手上的脚也伺机在上面搓了搓,像是想要起个下马威的作用。 说干就干,鞋没离开手背,周围带着戏谑表情的人就已经越聚越近,还真就作势要扒光他的衣服。 墨霜实在忍无可忍,在谁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臂膀上青筋暴起,以一股强横的力道反向顶开那个一直踩踏着他手的脚;然后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着那只手反手一抓,猛的抓住对方脚踝。 一声清晰而微弱的脆响震荡在一群洋洋得意的人中,令众人不由一愣;再过约摸两秒的功夫,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才从那人喉咙里喷出,便已经被飞奔过来的朱雀一个手刀给打回去了。 朱雀扶住昏死过去的人紧张的看着他们,而那群人此刻却如临大敌般的注视着墨霜。 墨霜早已站起,右手手背上还印着个鞋底子印,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有不少的泥。此刻他正一脸怒意的瞪着几人。 “你想干什么?尊主规定这里不许私斗!” 几人往后退一步,一股莫名的寒意直窜后背。 “墨霜!”朱雀放下昏死的人,在墨霜后面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可这头投错胎的牛可好,全然没明白朱雀的意思而是直立立的走到那几人跟前,大有“不把你们都打残我今天就不走”的气势。 本来自己此刻上山的目的没有达到他就心情颇为不好;后来又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昔日同窗给奚落一番,落得即将暴走。现在,这群人居然还想搬出个左权使来压自己一头,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步步的逼近,众人额角见汗。 与其说是怕这人的实力倒不如说是莫名的对此人有时散发出的气场感到畏惧。 其实,如果真要动手,墨霜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能胜过他们的无非就是他天生的鳞甲和体魄、气力。但若论起妖族主修的术法,他绝对是讨不到好处的那一个。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怕。 不说是对对方所散发出的气场而莫名退宿,就算没有这无形气场,左权使明文规定的事,他们也不敢触犯。 谁都知道那个性格古怪的左权使罚起人来有多狠! 一到这步,突然就有人找到了壮胆的倚仗,指着墨霜冷嘲热讽起来。 “想打架?你不会是忘了上次的‘火笞’之刑了吧?怎么,留下的鞭痕好了,又想添几条新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不再往后退。 “火笞”是妖族惩治人的十大酷刑之一。顾名思义的带着火属性。在军中用的最多。 受刑之人需要除却衣物昂首挺胸的站立,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依靠身体的屏障。一鞭子下去不仅仅是皮开肉绽,那血口里还会因为剧烈的高温而使得血肉沸腾、焦灼。可以轻易的闻到自己的烤肉香气。 而使用的鞭子也十分纤细,向下一打往往看不见鞭子的身影只能看到身上燃起一条火线再瞬间熄灭。 火笞完成后还不能立刻穿衣离开,伤口愈合前也不能沾水。前者会让衣物与血肉相连,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后者则容易引发伤口溃烂。 总之,这个“火笞”是一个无论在身体还是心灵上都会予人创伤的刑罚。 墨霜向前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那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在后山学习的时候因为一点别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大打出手,犯了禁忌。而轻罚后他还不知悔改,将三个人打成重伤,引起整个后山校场的轰动。 于是他就成了反面教材,当天被掌刑的人量刑;判的就是三鞭“火笞”。 好在当时黄岳好巧不巧的及时赶到,这才避免了墨霜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当众受罚的尴尬,转而去了专门的刑狱私下处理。 “听说三鞭子下去你躺了半个月?恢复的够快啊。怎么,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想回味回味?” 墨霜看着那人,眼底确实出现了一丝犹豫。 另一人见势也嘲讽道:“我可提醒你,旧犯加倍啊。指不定这次就是六鞭。不,说不定更狠。我记得上次你把掌刑的都给得罪了?还差点和人家打起来,要不是黄大人及时感到,你怕就是个死!” 正当那人侃侃而谈间,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小声低语:“哎,你不提醒还好。这人恐怕跟尊主有什么关系,不然就是跟黄大人有瓜葛。别过了。” 可那人也就撇了墨霜一眼照样大声说话:“怕什么。尊主手下的暗影里还有几个是我亲戚呢!再说了,你见尊主护着他了吗?这火笞不还得照样受着。”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只要你上了后山校场这块地就别想沾亲带故的,大家都一个地位,谁要不比谁强!” 对面气势高昂间又听墨霜凉嗖嗖的声音:“六鞭,我……”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在身后观察局势的朱雀给撞了一下打断,朱雀窜到前面把一捧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灰往几人身上一撒,抱着手看了看天:“哎呀,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干什么?!”几人一脸怒意拍拍衣服,然后一愣。这突如其来的横插一句弄得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也抬头看了看天,其中一人模棱两可的回答:“好像快申时了?”然后脸色一变。 朱雀老神在在:“对啊,快申时了。我怎么记得你们三阶弟子今天申时好像有课?那授课的老婆子脾气好像还不大好……” “遭了!”众人一听面色如土,不等跟墨霜二人打声招呼就忙不迭的跑了。 朱雀见人开跑连忙招手:“哎,别走啊,再聊会儿嘛,叙叙旧啊……” 不过没人理他,那群人早没影了。 见人走干净,朱雀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问道:“你是倔牛投胎?” 墨霜看着他没做声。 朱雀又问:“不然就是乱世魔神下凡了?” 墨霜:“你想说什么?” 朱雀:“你咋就那么爱横冲直撞呢?校场几年还不长进。” “他们惹我,难道我要忍下去?!” “你没看出人家是故意找事的吗?” “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还那么干。你要真打残几个,不正中人家的下怀?” “所以我就只能妥协服软?”墨霜冷笑“还不如给我六鞭给个痛快!” 朱雀捂额:“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咱们应该迂回还击,可没让你坐以待毙。你说你那样能讨个啥好处?最终苦的不是自己?刚才你说明滅的时候我就想说你了,你看你这么干,泡汤了吧?” 墨霜皱眉:“难道我说的没道理?!” “有道理!但就是太有道理才会让人生厌啊!” “什么意思?” “哎算了算了,我再想办法。反正明滅也不是个计较的人,过几天指不定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雀用目光点了一下那个昏死过去的人:“这人怎么办?你直接把人家骨头给碎粉了。下手忒狠了。” “我做的我认。” 朱雀头大:“别。大哥,你千万别承认。刚才那几人我已经借机下了药。不消多时这儿的事情就忘了。这引子可不好配,你要珍惜。” “那,你还能给他下吗?” “能啊!但我估计下了也能看出是你的手笔。” “……” “但是没关系!我来修饰一下!” 墨霜疑惑的看着他。 只见朱雀满脸坏笑的走近那人,过得一时三刻后,那昏迷的人身上多了好些淤青,脸上有了涂鸦,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还被踩了几脚。原本脚踝断裂的地方倒是暂时用术法给凝固了,管个一两天没问题。 “得了,我们走!” 墨霜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一看就是你的手笔。” 朱雀哑然:“啊?有吗?”随后哈哈一笑:“管他呢,反正我不承认!” 说罢带着墨霜一路下山。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40 丧歌一曲 黄橙橙的土山洞里有种“家徒四壁”的和谐感。 这所谓的家也倒是好,不漏风也不漏雨,只是一眼看去却没有什么生活器具。只在靠内的地方摆着个形状古怪的石床,又在不远处有一堆破石头围起来的临时“炉灶”,炉灶里此刻正燃着不大不小的火,火正欲灭不灭的舔着上方锅子的屁股。 锅子里的东西咕噜噜的翻腾着,在这悄无声息的一方洞天里发出催眠的声响。而洞里蜷缩一个人,背朝外面脸朝内的睡着,一动不动。 在这暖意融融又极其寒酸的场景下,一阵轻微而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一定出自军中,并非常人。 明滅闭着的眼皮子向上撂了一撂,当机又闭下,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了一阵后,又开始响起。像是在这块破地上来回的走,不停的绕。最后,他那已经响天彻底的锅子被人动了一下,发出了畅快的发泄而后声音消停。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睡觉。”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开始说出第一句话;那声音稳重而又平和,听起来让人颇为安心。 明滅没动。 “煮的什么?看样子已经熟了。” 背后传来一阵稠汁搅动的声音。随后那脚步声又再一次来到他的床边。 “白雪皑,霜万里,沉沙漫漫散天扬;艳红殇,骨入海,断头洒血途疮琅……” 平和的声音变得悠远而淡然,一字一句极为清晰,那像是一支巨大的鼓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他的心上,厚重而有力;他把一路向下狠狠的压,压倒他喘不过气。 白雪皑, 霜万里, 沉沙漫漫散天扬; 艳红殇, 骨入海, 断头洒血途疮琅; 风过炊烟寥寥起, 枯草泥水灌回肠; 高杆旗掀定生死; 我辈皆由裹尸还。 路漫漫, 夜长长, 离恨不问别离苦; 朝生暮死为帝皇; 翻云覆雨同归去; 流汗洒血名无偿。 路漫漫, 夜长长, 不问生前身后事, 但得执刃随沙场。 亡魂昭昭流过河, 生死涧里言酒还。 接踵而来,接踵而去, 白骨何须怨白骨, 黄泉碧落相聚欢。 …… 这是“埋骨曲”,每次在遇到困难和绝境的时刻军营里的人便会集体唱起来。千人共语万人共和,配着军里的皮鼓,荡气回肠,却又萧索悲壮。 这“埋骨曲”本来还有很长一段,但他却只记得这么一点了。 原因是,最后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他们只唱到这里,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明滅把脑袋埋在被褥里,顺势堵住了自己的一双耳朵。 可对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吟唱却像是无孔不入的蛆,让他无可奈何。 不过多久,明滅终于受不了一手掀开被褥“噌”的坐起。他怒道:“我还没死,用不着你在这唱丧歌!” 见人终于不再装睡,黄岳停下歌声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明滅最受不了这种氛围,不禁豁然开口:“你怎么来这里?无锋那边呆不习惯?” 黄岳淡淡:“没有。来看看故人罢了。” 明滅又躺下了:“有什么好看。咱们不早就散伙了。” “散伙的是你。”黄岳一手捏拳用力在右胸口捶了两下立正站好:“‘飞䂚(yao)’第四军团长黄岳参上第二军团……” “得了得了得了。”明滅摆摆手打断对方,“咱们已经散伙了,这都几百年了怎么还过不去那个坎呢?”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一本正经的黄岳:“来看故人我不信。这么久了,你们这些投奔左权使的旧部对我历来看不上。最多送物资的时候顺便见一见开口说句话就算情深义重。你说专程,这谎话扯得不大合适。” 黄岳心底叹息:“明滅,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们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 “我不菲薄,你们我同样瞧不上。我承认,我当时,当时的情况我怕!”明滅犹豫了一下最终把“怕”字咬碎在牙间。“但我至少还在场。你们呢?死了几个人就跑了?谁都不管,一声不吭。我都记得。” 黄岳:“……你还在耿耿于怀?” 明滅:“我没有耿耿于怀,我就是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记起来了。” 黄岳:“……那是统军的铁令。” 明滅指人怒喝:“铁令?所以你们四团的人就可以丢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伙拍屁股走人?心安理得的让我们帮你们殿后?” 不知怎的,黄岳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心虚感,他不再看着明滅而是把目光移向旁边:“统军让我们放弃救他,保存实力。你们也收到命令了。” 明滅指着黄岳点头:“你果然是他看好的人。黄岳,我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你是这么个严明军纪、克己职守的好军人?” 黄岳偏过头像是落了下风。 明滅单手一挥指着门的方向:“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不只是你,你们四团的人都不欢迎。” “半生的战友难道一点情面也不留吗?” “我们没什么情面可言。就算有,也早就断了!” “你如果能这么坦然何必还明知我来却故意装睡?又何必对我说那些话?” “那是看你们不顺眼!” “不顺眼也是一种情意。” 明滅听得这话就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许久不见你居然也学会这种歪理了。不要脸,不要脸至极!” 黄岳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严肃的道:“这次尊主派了一个任务给我,有些棘手。” “他派任务给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你可以把‘一梦一幻’给我些。” “‘一梦一幻’?”明滅笑道:“他有多为难你,居然还要用上致幻的毒药。” 黄岳自嘲一笑:“与尊主无关,是我理由不足。” 明滅斜眼看着来人不再多言,只斩钉截铁:“不给!”他早坐起来摇晃身体如同一个不倒翁:“那疯子和统军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情意,你是统军的旧部,现在又是他跟前的红人。他能为难你,我不信!” 黄岳一听顿知取药的事要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走吧,我不给。咱们也没那个情意。要是他要的,让他亲自来取。要么就把我绑去看看我给不给。” 话已说绝,明滅又是一掀被子倒头就睡。 黄岳站在那里左右为难最终离开。 …… 庭院里头,无锋颇为玩味的看着一脸土色的黄岳忍俊不禁。 黄岳一脸尴尬的把求药过程详细说了一遍。没聊到无锋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没罚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无锋笑道:“他不喜欢我。你在他的面前对我百般维护不是弄巧成拙?” 黄岳不动声色的心里低估:“难不成还应该帮着他奚落你?” 无锋道:“不必着急。他只有一个,你们有一群。” “您让我们来硬的?” “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不行,就捎上其他人。一天不行就多去几天。如果还不成,那就早中晚都去。他总会有给的时候。” 黄岳恍然大悟差点就伸手敲自己脑袋,但这种耍无赖的事他还真不会想得到,也多亏无锋提醒。 “明白了。属下立刻去!” - ——阅读分界—— - 且说墨霜二人回到那座偏院呆了一会儿。 他脑子没一刻不瞻前顾后的想着朱雀的杰作,心里总有个冲动去跟无锋把这件事挑明。 他不清楚朱雀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的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后山校场历来是块严肃的地方,只少表面上是这样。那里是用来秘密培养暗影的,而暗影是无锋自己自立的一门死士也是一个隶属于他个人的军队。 这支军队听闻最开始只是由二十几个残兵败将堪堪列队,而现在,它的数量和力量已经不可小觑……至于到底有多少人,他也不清楚。 既然暗影是无锋的暗影,地盘是无锋的地盘。他又犯了明文规定……那人不是傻子,这种事情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他干的。 就算以为是朱雀干的,朱雀也会有被罚的危险。 他不喜欢隐瞒和退缩,那直接到他面前认错,或许还有从轻处罚的可能。 想到这儿,墨霜坐不住了,“唰”的一下站起。 “你干什么?”朱雀正喝着水,眼睛斜向墨霜。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事找我。出去一趟。” 说罢,再也没给朱雀反应的机会大步走出。 但刚到门槛的时候,他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随而伸手在怀里摸了一摸,取出一样东西丢给朱雀,并且留了一句话尾:“活的。”之后又匆匆离去。 朱雀伸手一接恰好接住,那袋子里像是关了什么活物只把袋皮鼓得似浪花朵朵。 他心头一喜,打开口袋。一股腥香的气息迎面而来。 朱雀连忙伸手一抓,从口袋里提出一根长了八条腿的带泥的细小“竹竿”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往嘴里赞叹一声。 “真好!”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41 救命稻草 墨霜心情忐忑的去向无锋请罪,可不知今日是左权使心情太好还是人家已经放弃他了。 在墨霜简洁道出所发生的事情后,他甚至还来不及找个借口,他的叔父就以不咸不淡的口气说了句“知道了。” 三个字过,没有下文。 墨霜颇为诧异的看着面前漫不经心的左权使,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毕竟,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应该说的是“自己去领罚”而绝不是“知道了”。 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墨霜没敢走,只安静的在一旁站着。 见人不走,无锋反倒奇怪的看了男人一眼道:“在想什么?” 墨霜嘴唇抖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句:“没什么。” 无锋:“校场不可私斗,但这是他们招惹你,你还手不可厚非。” 墨霜看向他。 “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论如何也不该越举。你既然破坏了它,就要想好如何把痕迹掩藏干净。”无锋笑道:“这样才能让我没有罚你的理由。” 墨霜看向对方的眼神有些复杂。 无锋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招数实在用得太烂。明眼人都知道是你们杰作。” 墨霜垂目:“我,以后会处理好。” “这几天除了日常训练外,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多去后山走走和同窗多熟络。将来他们达到下山的资格后,你们会有很多机会合作。”无锋眼眸一转,“到时候可不要被人小看了。” “不会。” “有空也去琉玥那里帮帮忙、听听教诲。虽然他有些啰嗦。” “……好”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无锋看了他一会儿下了逐客令。 墨霜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一路上面无表情却在苦思冥想,他不知道这个人又在搞什么鬼。怎么历来薄情寡义的个性,突然让他到后山跟同窗叙旧了?甚至还主动让他找琉玥听训? 墨霜记得,无锋和琉玥虽然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但这两人的行为方式从来就不在一条线上。以前琉玥稍稍在墨霜面前一顿如沐春风的言语都能让无锋不痛快一整天。 原因很简单,无锋觉得琉玥会把墨霜带偏,养成不好的性格。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居然没避讳自己找琉玥的这件事。 还有后山同窗,墨霜与他们多数人的关系如何,他不信无锋不清楚。怎么可能让他主动和人亲近? 难不成这人又想整他,让他出什么岔子好公报私仇? 墨霜思索半天依旧得不出个结论,干脆不想。因为想来想去,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正好,后山校场他还得再去几次。那件事情,如果真的要他放弃,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而明滅现在又算是被自己得罪了,他也暂时想不出什么挽回的好办法,当下能够想到的就只有投其所好做他的药人。 一晃眼几天过去。 墨霜依旧按照以前的作息时间,早晚练习基体能力,中午修习自身的术法。再刨去吃喝拉撒睡,剩下的时间就去琉玥那边帮着药奴采摘草药和磨晒,偶尔再在旁边闭塞的小村镇里帮着年长的人族干点免费的体力活。 当然,如果还有时间,他就会偷偷摸摸的在明滅住所的附近徘徊,想着如何旧事重提。 徘徊的是附近,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怎样主动与人沟通,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几天明滅的住所可以说是门庭若市。 不管他什么时候到这儿,总会看见几个人进去又几个人出来。那些人面色十分平静,既不像来找茬的也不像来求人的。 墨霜以前到过明滅住所附近,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等他观察两三天觉断定确实不是偶然后,便将此事说与朱雀,同朱雀一同躲着观察形式。 “他没事,应该。” 墨霜二人此刻躲在一处峭壁背后,时不时的偷瞄一眼,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朱雀“啧”了一声,小声道:“我真想进去问问,要不你在这儿等着。” “敢动明滅的人只有一个。”墨霜一语道破,他按住朱雀的肩膀制止对方乱来。 朱雀稍微一想明白过来:“你是说尊主?难不成他忍师父太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墨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朱雀焦急的往那边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些人实在是各个刻板、表情肃穆,举止投足间没有丝毫破绽。 “都是暗影。”墨霜又道。 朱雀思量:“那咱们怎么办?要真是我想的那样,咱进去不进去用处都不大,这里可是尊主一手遮天的地方。要不咱们走吧?” 墨霜转头看向他,颇为不解。 朱雀解释:“老头儿去了生死涧赴了黄泉路,咱还可以给他烧柱香。如果现在进去救,人别想救出来,咱们还得先搭条命。” “……他是你师父。” “那也不能做没有胜算的事啊!” 墨霜看着他。 朱雀脖子一缩:“你这样盯着我很瘆人。” “我记得你说过,他那条手臂是因你而断的。” “……是啊。” “你欠他一条命。” 朱雀看着墨霜的眼眸,漆黑深邃得看不到底,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要将他吞噬。他连忙用手虚挡在墨霜眼前,语气轻松:“你这严肃得让我害怕。我开玩笑呢,别当真,别当真!” 从墨霜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息终于收回去,他淡淡的道:“这些人里有几个面善的之前见过,是无锋的心腹。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就算触犯什么条例,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朱雀一把抓住墨霜胳膊:“心腹都来了不就很严重吗?你就不怕掉层皮?” 墨霜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死不了。”就往前面窜。 “你等会儿!”朱雀阻止:“刚你还让我别轻举妄动,现在怎么比我还冲动?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去找琉玥大人。 尊主跟他走得近,他那边一定会有消息,而且琉玥大人温厚好说话,我们还能求一求他。特别是你,帮我师父说说情,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 琉玥一定会知道无锋的行动计划,这个不大可能;但若是无锋做事太过偏激,让琉玥规劝倒确实是个法子。 也是,先礼后兵。 那么他们就先去找琉玥,实在不成再来硬碰硬。 于是墨霜点头:“你守在这,我去找他。看他们的样子,明滅应该还无大碍。” “好,有事我通知你。” 墨霜二话不说转朝琉玥住所跑去,然后又简明扼要的道出所见引琉玥上山插手。 二人各怀心思的过去,来到那座黄土山洞口琉玥颇为不给面子的硬闯府邸,那些暗影倒是不敢拿他如何。 墨霜、朱雀见状立马浑水摸鱼的跟进去。 三人急行不久就听到一声大喊,“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那是明滅的声音,愁苦而无奈。 “怎么回事?”琉玥问一直死跟不放试图阻止他的一个暗影。 那暗影朝声音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看琉玥闭口不答。 琉玥几人绕过暗影一路向前,不过几步的空隙就看到前头站了三个人,三人正对着一张简陋的石床,而明滅此刻则是跪在石床上双手作揖眼巴巴的看着那三人,表情是既想哭又想笑。 琉玥见状颇为不解,上前查看;明滅见来了个救星,也不管之前有什么嫌隙现在只当是根救命稻草,掀开裹做一团的被子左脚绊右脚的就朝琉玥冲过来,那样子倒是把琉玥惊了一跳。 “老头……你这是……?” 朱雀东看看西看看,之前在洞外看着那些暗影的表情还以为自家师父在遭什么罪,可进来一瞧,明滅整个人都完好无损的在这儿,只不过表情着实精彩了点。 那明滅听见有朱雀的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伤春悲秋的说:“不枉我白养你这么久,终于办了件正事。你们再来晚一步,我就打算吊死在这算了!”言罢死抱着琉玥的腰不放,如一只受了惊的土鸡。 朱雀见人确实屁事儿没有,不由翻了个白眼,心里松了口气。 琉玥本来想要避让,但没给让开只能由着明滅;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局促的暗影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无锋有什么事吗?” 一个暗影恭敬回话:“我们是听旗令大人的命令在此轮班的。具体缘由,属下们并不知晓。” 琉玥点头:“旗令?黄岳么?” 暗影:“是。” 琉玥环顾一周四围的情况后微微含笑,声音温和而有力:“明滅曾是右权使辽戈的亲信,算下来也与你们的几位旗令是共患难、共生死的战友。如今右权使不在了,各位活下来的旧相识不是应当珍惜彼此、共进共退。怎么反倒难为起自己人了?” 众暗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点好不容易留下来的空闲不如去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必暗影的训练,都很辛苦吧。” 一句话又让那群严肃立正的人表情微变,他们的眼中出现了某种向往和矛盾,这两种情绪在交替的闪烁;但不到眨眼的功夫众人又恢复了本源。 之前那个开口说话的暗影再次出声:“这是黄岳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 话音刚落,已不知何时窜到琉玥身后的明滅吼道:“放屁!这馊主意我不相信黄岳那小子能想出来!铁定是无锋!就是他!” 众暗影:“不可对尊主不敬!” 明滅脖子一缩,蹲在琉玥身后。看得朱雀心里大喊“丢人!” 琉玥依旧嘴角微翘,仿佛天生长了张笑脸:“黄岳也好,阿峰也好你们都不用管。这件事情交给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们。” “可……” “好啦,你们这几天都在这里轮守;平日里的训练强度也不见少。都辛苦了,散了好好歇息吧。若是不精神,哪里还有体力保护你们的尊主呢?” 暗影们又互相看了一眼。 琉玥:“信不过我吗?” 那之前说话的暗影见得弟兄们的眼神,立刻对琉玥道谢,众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轻轻离开。 见这些附骨之蛆终于走了,明滅才舍得放开琉玥的腰,丝毫不顾形象的瘫在地上用手扇着风像是在驱赶什么虫子似的感叹:“这一堆苍蝇在我耳边直叫唤,你说我这好瓦都没一块的破地儿,怎么就能招惹这些来?” 这句话,不仅骂了那群暗影,顺带的也把琉玥三人给骂了。 朱雀是习以为常,而墨霜听罢下意识的去观察琉玥的表情,但并不见对方有何异样的神色,仍旧是嘴角含笑、散发着如春风和煦的暖意。 明滅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仰望着如青松般站立的琉玥。他以为对方会问他些问题或者对自己的行为举止表示不满。但观察了盏茶时分之后,他才猛地发现,这人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对什么事都从容得一塌糊涂! “嘶……看样子他跟无锋也不是很亲近,这件事居然都没告诉他。那他不问我这些人来干什么吗?他难道就不奇怪吗?还是想让我先开口?哼,这个装腔作势的咿呀子(小白脸),你不问我还就偏偏不说了!” 这么想着明滅继续在地上丢人现眼,三番五次推开朱雀伸过来想要扶他起来的手。 “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让朱雀找我。” 最终,站了一会儿的琉玥说出一句客套话后轻飘飘的离开。 “地上凉快啊?你还要躺多久?咱们这脸今天真算是被丢干净了!”朱雀嘀咕一句,好不生气的一把将明滅扯起来又道:“你什么时候得罪尊主了,我看他是故意整你呢!” “我得罪个屁!”明滅怒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让我得罪谁去?” 朱雀一本正经的猜测:“指不定就是尊主白养你那么久,结果你没有一点感恩戴德的样子所以让他生气了?” 明滅戳了他的脑瓜子道:“你几岁了?三百岁有了没?这一天到晚想的事情怎么还那么嫩呢?什么狗屁的感恩戴德,我需要感恩戴德吗?他玩这套不过就是想要我的一梦……哎,你怎么在这里?” 等话说到一半,明滅才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墨霜。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4 厄骨毒咒(一) 墨霜抬眼看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回话,好在朱雀及时接过去:“这不是救你吗?我怎么请得动左书御大人?” 明滅又看了墨霜一眼这才慢吞吞的顺着朱雀的搀扶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伸着脖子直言不讳的问:“后悔啦?现在想求我可晚了!” 墨霜垂目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也实在拉不下那个脸去求人当下又打算默不作声的走。 脚才踏出一步他又听明滅道:“不过你算是救我一次给我了个清静。我也不是个计较的人,之前的事情咱们就互不相欠了。” 墨霜面色稍悦,转身。 “那你是答应了?”朱雀见状欢呼。 明滅冷哼了一声,单手叉腰:“本来不想试,但看你这个根骨奇佳又诚心的份上,我就姑且试试。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能不能成我不保证,而且你还得给我做二百年的药人。怎么样,答不答应?” 两百年,这对于妖族而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墨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下致谢。 朱雀这边还来不及讨价还价就见事情已经成交,那明滅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朱雀只得在墨霜耳边低声:“你被他坑了吧!他哪里是诚心的,分明就是要跟尊主对着干、看重你的躯体。” 这一点被朱雀说中了,要是这次无锋不主动招惹明滅,明滅也不会想着拿他特殊照顾的对象开刀;更何况这刀还是开在一个体质极佳的人身上,从另一方面来讲,这近在咫尺的绝佳材料不用也可惜。 ——既能暗中报仇,又能有助于自己的技艺进步。一箭双雕! 想到这儿明滅差点都要把嘴给笑歪了,但他依旧辛苦的绷着一张脸故作嫌弃,仿佛他对墨霜的承诺和要求占便宜的是对方而不是他。 墨霜不与计较,反正目的达到也不必再去讨论什么过程。 立刻,废话不多说,他开始与明滅约法三章谈起细则;最终,二人协商的情况是:辽戈不可被墨霜吞并,这个方向明滅绝对不会去尝试;但是可以试着把辽戈的灵识聚集恢复正常,达到一个互不相伤、共用身体的地步。这样,即便墨霜吸收不了对方的力量也可以在极大程度上依仗对方的残魄使用力量。 这是一个听起来两全其美的法子,但墨霜深知:若是辽戈的意识真的能够整拼成功,那么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到时候会在谁的手里还真不好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壳不容二魂;就算这体内的两个魂灵平日相处的再融合那也依旧会有政见相异的时候,这还不说日久人心散,慢慢的都想要完整的身体控制权。 墨霜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依旧点头答应得痛快。原因是目前已经没有选择的方向了,明滅对辽戈敬重有加,让他做出对辽戈不利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的;指不定在辽戈灵识恢复成功的那一天,这个人还会使出些花招禁锢自己的魂灵彻底复活妖族的战神。 可目前看来也只有冒着风险的一试;首先,在灵识重聚的过程中,身上的灼烧痕迹可以退散消失,自己可以再也不用受那种焚烧之苦而昼夜不眠。其次,在灵识重聚之后并不意味着辽戈的神志就已恢复;前者是后者的前提,但后者却与前者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这么一来,他就还有机会,有机会在辽戈灵识重聚完成之后再把灵识彻底击碎,让辽戈的神志不能重生。而被击碎的灵识在理论上吸收起来会容易很多。至于如何去“击碎”,现在他不知道,但他会想办法。 “前辈,对不起。您是人人敬仰的战神,但我却不能心甘情愿的让您占据我的身体。我只想做我自己,我必须和您拼一把。” 明滅微笑的看着墨霜有些木讷的表情,心里不知是在高兴什么,只把一颗红色的药丸塞给他:“这是劣燐丹,品级不算高。把这个吞了,服用后的两天内自己身体有什么感觉都写下来给我,记得详细。” 朱雀看着墨霜掌心里的药道:“老头,下手轻点。这里可是尊主的地盘,公报私仇也要有个限度!” 明滅看了朱雀一眼:“行啊,不然你吃?” 朱雀缩回脖子眼观鼻鼻观心。 墨霜也没啃声,二话不说的一口吞下,反正他又毒不死。 明滅微微点头,稍微对墨霜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你的事让我琢磨琢磨,你放心,药人你做着,事儿我会帮你办。信誉有保障,朱雀可以作证。” 朱雀一翻白眼不搭理。 “那就劳烦了。”墨霜行礼:“药人的事我不会说出去,也请前辈不要把我的事情传出去。” 明滅点头:“这你放心,我就在这儿,裹绞不了闲言。” 语毕,三人又不咸不淡的闲扯了阵无关紧要的,墨霜二人就此别过。 - ————阅读分界———— - 且说琉玥轻飘飘的下山来到无锋的别院,心里甚是不畅快。 那人不听劝,还是要一意孤行。他要找他好好理论。 可绕过亭台楼阁到了主房前,马上就有人来告诉他——左权使的“厄骨咒”发作了。 厄骨咒,那是早年前无锋被霍泉莲下狱时所中的一种毒咒,中咒之人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只是身体的各项机能均会有一定程度的减弱,也就是会变得体弱。 但这毒咒一旦发作,便会在顷刻之间尝遍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苦痛;也就是说,中咒之人会一边看着自己的皮肉慢慢腐烂见骨,又一边看着自己可见的骨头上迅速的生出肉芽然后补满新鲜血肉。 每一次的咒毒发作,即是告离死亡,也是宣示重生。其过程血腥可怖而叫发作者生死不如。 对于这种恶毒的诅咒,琉玥曾试过不少方法去解救;但最终都功亏一篑。他不是雪鸢,并不精通巫咒之术;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去减少无锋咒毒发作时的痛楚,以及竭尽全力的延缓发作时间。 不过这咒毒发作的时间,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摸清楚。最近的间隔期是五天而最长的间隔期却是一年。 琉玥本来还有些愠怒的,可他听到“厄骨咒”三个字后脸上的不快瞬间转为了担忧和急切。他赶忙吩咐那个匆匆传话的人带他去药池。 他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泡着,因为那里有他特意为之准备的草药。 一路风风火火的急行,不到盏茶时分琉玥已然站在药池岸边。 那药池很是巨大,约莫三四丈的长宽。药池里面的水颜色奇特散发着一种腥辣而又甜臭的气味。它的边上正蹲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一个黄衣一个绿衣,除此之外还有零散的几人;此刻两个颇为壮硕的男子一人一边的拉着什么东西,均是神色焦急满头大汗。 “人呢?”琉玥走过去问。 “琉玥大人来了!” “左书御大人!” 那些慌神的人见琉玥走来,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主人在下面,在药里。”黄衣女子跑过来指着药池,琉玥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多长时间了?” “一个时辰。”绿衣女子恭敬的回答,显然比黄衣女子要持重沉稳得多。 “什么状态?”琉玥又问。 绿衣女子回答:“尾骨还在蜕变,上身肉鳞还没长全……已经晕过去了。” “晕过去就好。”琉玥叹了口气转头对众人道:“我来了他便无碍。你们继续各自要事,不要耽误了。” 众人像是对琉玥异常信赖,当下纷纷离开。 一时间,这巨大的药池旁只剩下两个女子和两个大汉还有琉玥。 琉玥对大汉道:“拉上来吧,我帮他看看。” 这话一说,两个大汉小心翼翼的牵动了手上拇指粗的绳子;但见池中慢慢浮起一对白骨森然的羽翼,接着是半白骨化的另一对翅膀…… 看到这里,两个婢女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当大汉将水中事物完全捞起后,那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左权使已经衣不蔽体的躺在一边提前准备的柔软茸席上。 此刻的他哪有什么绝世风采?不过是个头顶犄角、背生四翼、身下长尾的看不出颜色的怪物。这个怪物极其狰狞可怖,放在大晚上叫人看见直接可以吓破人胆。 但饶是面对如此丑陋的东西,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惧色,反倒眼中尽是悲悯、悲凉。 “会好的。”琉玥轻轻摸了摸那头湿漉漉的白发,如同哄睡一个初生的幼儿。他的两根手指慢慢贴在血肉模糊的怪物身上,那怪物虽然晕厥过去,但身体还在犹自抽搐。 琉玥闭目,深吸了一口,嘴里不经念动,一抹青绿的流光溢彩便在他的指尖闪动,然后扩大再扩大,直至整个室内暖意融融、微风拂晓;一派的生机盎然。 瞬间,那清冷冰凉的空间内虚无的开出了无数的花草,铺满整个暗淡无光的药池;房屋的四角好像是长出了苍天的大树,绿意葱葱。 顿时,那有些腥臭气味似乎变得清香;一池浑浊的水成了甘甜的泉;繁花似锦的地域里,飞来了无数的蝴蝶与蜜蜂;仿佛这一幕虚无的仙境成了真实的乐园。而身处这绝美景色里的几人此刻只觉得无比安详与恬静,仿佛一生所求的无非是这片乐土。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5 厄骨毒咒(二) “一窥千眠”——风系治疗术的究极术法。 在众人都精神放松闭目养神的时候,那个始终沉稳的绿衣婢子依旧呆呆的望着琉玥,牢牢的、死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手指间的微颤;她的眼底里尽显渴望和期盼。 小半个时辰过去。 这冰冷地方在短暂的春暖花开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不近人情。 琉玥收了术法,面色有些发白,气息也已不均。 他欲要扶起无锋,眼旁不知何时已有一绢丝帕无声无息的递过来;他看了一眼递过丝帕的绿衣女子含笑道了声谢,接过擦拭。 “主人他多久能醒呀?”一旁黄衣婢子迫不及待的问。 琉玥:“还要一会儿,我已经缩短诅咒发作的时间了。” 果然,众人再行看去,那狰狞得不知是何事物的怪物,此刻已处于白骨生肌的阶段;血渍与脓疮褪却之后,鹅黄色的羽翼似乎罩着一层绒光;龙尾上的鳞片,每一片都如同一个纯金打造的小小贝壳般精致而绚烂;以及头顶腊梅枝干似的犄角,它们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同时身上的皮肉也重新生长着,细嫩而光洁。 众人都松了口气,黄衣婢子甚至不分场合的拍手笑道:“我家主人又变好看了!” 琉玥点点头:“他无大碍,你们小心抬他回去歇息吧。让黄岳好好看着他,如果有什么事就及时告知我。我在这里休息会儿。” 众人纷纷拜谢,欢天喜地的告退;门外一直静立未走的黄岳见从中出来的几人皆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深知尊主的安危已定;当下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然后随着众人离去。 人去楼空,先前还如临大敌的紧张氛围终于荡然无存;琉玥起身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子不由的晃了晃。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人轻柔的扶了一把。 琉玥站定后转过头来见是那个绿衣婢女,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歉意:“你的丝绢容我洗净后再还你。” 绿衣婢女愣了愣,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左书御竟然会在意这些小事;当下也不点破,而是微微垂目恭敬的对之拜礼,转移话题:“琉玥大人,婢子不自量力但有一件事想要求大人。” 琉玥找了桌椅靠坐温和问:“什么事?” 绿衣婢女微微迟疑:“婢子想请大人教我。” “教你?”琉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你想学‘一窥千眠’?” “是!”绿衣婢女重重点头。 “可是你的修为不够。要是够的话,交给你倒也无妨。而且这个术法太耗灵力了,并不适合女子修习……” “大人,婢子自知修为低微,但婢子一定会加倍刻苦。其实除了‘一窥千眠’婢子也想跟着您学习其他术法。之前您用过的,不论是‘春风合露’还是‘锦山钰来’都可以……如果还是不行,如果还是不行再低一阶的,低一阶的也可以。都可以!” 说着,那绿衣婢子的纤长睫毛上似乎挂了些水珠,她低眉顺眼的垂着头,琉玥“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却能够清晰的感应到对方此时波动的情绪。 婢女的双手互相紧紧的掐着微微的颤动,她的指甲似乎都陷进肉里;之前一派镇定的神色此刻全然不见,在琉玥的面前毫无防备的抖成了一只严冬里受寒的兔子。 苍白而冰凉的手指缓缓勾起这婢女的下巴,让她的脸朝向他。 此刻,这个淡然的女子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琉玥微微蹙眉、细细回想。 他好像见过她,很久很久之前。 他“看着”对方的眸子,那是妖族五行属种里最直接的反应;那眸子翠绿而明亮,仿佛一颗美丽的宝石。 木属的孩子,跟自己一样。 看着这张漂亮清丽的面庞,他突然想起这个女子被无锋唤做“夏荷”,而那个黄衣服的双胞胎妹妹则是叫做“秋竹”。 很普通很平常的称呼,大众化的奴仆名称。可她们原本叫做什么,琉玥真的不记清了。 这两姐妹好像是很久以前,无锋与他出游时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当时应该是无锋觉得这一模一样的脸甚是有趣,因此便收归抚养。 或许是无锋这个人从小性子孤僻怪异没什么朋友,能得个朝夕相伴的乖巧伙伴倒是一直相处得都很好。而这两个女子长大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无锋的贴身侍女。 他们间的情感其实并不单纯,不仅仅是主仆关系;更有一种朝夕不离的亲友或是父亲更甚者是其他的什么感情夹杂在里面。 不过那又如何?妖族中人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记得,这对一动一静的姐妹倒是一直对无锋忠心耿耿,从未变过。就算是在那个最艰难的时候…… 琉玥轻柔的为女子擦去泪花平静的道:“那些术法救不了他。现在,只有‘一窥千眠’能够帮他。” “为什么?之前,之前您用过其他的,其他的办法啊。”夏荷哽咽,琉玥叹息。 聪明如她也就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原因,然后美目圆睁望着琉玥,声音发颤:“主人在恶化吗?您的意思是他的情况在恶化?”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琉玥的手停在对方的面颊上。 “怎么会?您,您是,您是妖族里最好的大夫,是王族纯正的血脉。您怎么可能救不活他?!” 夏荷的语气开始加重,仿佛在质问一个罪人。可琉玥并没有动怒,不知是涵养过好还是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他只悠悠的说:“诅咒之术……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懂的不过是皮毛,这些日子我也时常在研究这个领域的东西;但是,赶不上了。如果雪鸢还在……那就好了。” “可是雪鸢祭司她不在了啊!她早就被……都是!都是被那个,那个害的!”夏荷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此刻跪在琉玥的脚下却丝毫没有敬畏的神色。 琉玥摇头微微一笑:“有时候我很羡慕他,明明脾气那么差却有那么多人誓死追随他、效忠他。” 夏荷一震:“琉玥……大人?” “夏荷,你要记住。同他一起苟活下来的不止你们,也不止你们与他感情深厚。”琉玥轻轻放开婢女漂亮的脸蛋,宽大的衣袖遮住他苍白的手指。 他面无表情而又目光飘渺的缓缓开口:“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我欠他……” - ————阅读分割———— - 无锋醒了。 睁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双放大数倍的圆溜溜的眼睛,本能的把他吓了一跳脖子往后一缩,隔远了一点距离后才认出那是秋竹的双目。 然后眼角又瞟到四面八方站着的人,整个屋子满满当当,黄岳都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你们做什么?我又不是拍卖场的活雕。一个个的都闲的无事可干吗?!” 无锋刚醒,身体还尚自虚弱;一通指责的话说下来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根本惊不了这些平日里听惯了他冷言冷语的下属。 他很气闷,但更气闷的是秋竹此刻还落井下石的举着毛巾在一边感叹了句:“可不是吗,再美的活雕都比不上主人你。 主人,我早就说了,你平时换落的鳞片都攒着嘛,我觉得比贝壳漂亮还跟金子一样。指不定可以卖好多钱,咱们的库银不就又充实了?” 众人垂目,短暂的看了会儿地板。 无锋听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知道,这丫头就这性子,平日里说调皮话还有个限度,但一到他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了,这丫头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上房揭瓦。等你好了再去找她算账,她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踪影。 他能怎么办?总不至于抓到她之后打人家一顿或者许个什么罪名放人家头上。 如果无锋真想要惩治秋竹,确实可以不择手段。但关键是,他通常觉得有这样一个活宝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好像也不错,所以对这丫头的行为举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就好。 但这样的纵容就导致了这个鬼灵精的秋竹越发大胆放肆;而且耍泼赖皮的程度也掌握得恰到好处;总能让无锋在受不了她和受得了她之间徘徊不定,但就是不跨过那条令人暴走不适的线。 无锋撩起眼皮斜了一眼,不打算理她。 斜眼的瞬间,他猛的想起一件事——自己好像正一丝不挂。 本来一丝不挂不是什么大事,被自己的贴身婢女擦拭身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自己被一群属下从头到尾的看个精光还看这么久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突然想要拉一拉被子,但发现周围根本没有那东西。 此刻的左权使就这么毫无尊严的光溜溜的趴着;以异化的形态展现着他漂亮的羽毛和晃眼的龙尾以及那力量与粉嫩兼容的躯干、俊美到妖异的脸庞、银灰如瀑的长发和璀璨淡金的双眸…… “啊,这么一看真的不亏是当初把整个幽冥族给祸害惨的人。”众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个想法,然后后背发寒又一脸肃穆。 “都给我,滚出去!” 无锋见那群人还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头愠怒呵斥。 那些属下仿佛是被这稍大的声音给震醒了一般,纷纷把眼睛从自己主子身上挪开然后行礼道别。 “你,留下!” 正当黄岳最后一个开溜的时候,被无锋叫住没能走成。 “尊主。”他将目光集中在无锋的一根头发上,这样既像是看着对方,但实际上又没看见。不显得失礼,但又可以避免陷入对方那过于魔性的…… “药呢?到手了吗?”无锋语气淡然无力。 黄岳恭敬:“到手一半。” “一半?”无锋皱眉。 “到手一半,还不够么?” 突然间,一个温和又严肃的声音在门外由远及近,带着稍许的不满与厚重的无奈。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6 世事多磨 原本还要开口回话的黄岳十分识趣的闭嘴;他看了一眼无锋当下不再多言行礼离开。 “你来了?”无锋莞尔一笑,侧眼看着走进来的琉玥毫无做贼心虚的感觉。 那琉玥微微点头,秋竹终于安静站到一边等着琉玥将带来的毛毯端端正正的盖在无锋身上之后又端茶递过去,被琉玥挥手轻轻挡开。 “没有毒。”无锋似笑非笑。 琉玥此刻毫无心思跟他开玩笑,伸手探查了一遍对方的身体后一本正经道:“你躯壳新生,最近几天忌酒忌色,饮食也清淡点;那个千影,最近就不要召见了。” 无锋咧嘴一笑长尾一摆:“你是怕我被它折腾得一命呜呼?” “左权使,在下实在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琉玥语气加重:“你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程度自己应该有底不用我多说。” 无锋本要再来一句“生命短暂不如及时行乐”之类的话,但看见琉玥那副表情他又没把话讲出来,只在哪儿眯着眼睛盯着对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两人间在出现少许真空期后,琉玥终于还是来了正题。 “……你还是要用那种办法对付鲛人?” 无锋微闭的双目重新睁开,淡金的眼眸被掩盖在散乱的长发里,没了笑意:“你的办法行不通。” 琉玥:“是时间不够,或许它们还没有意识到……” “琉玥,你非要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么?”无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如果我还有时间,我会听你的建议。可现在,我觉得我的办法更好。” 琉玥“盯”着他:“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挑起一场战乱?” “那不就是我的目的?”无锋杵腮。 “你的目的?一场战乱会死多少人,你想过吗?!” “死人?琉玥……你出去游历那么久难道看到有哪个地方是太平盛世吗?哦,对,珈蓝珈。”无锋不知在嘲笑什么,表情古怪:“除了珈蓝珈,哪里不是硝烟弥漫?‘战乱’一词从何而来?那不才是这个世界最正常的状态吗?” “无锋!” “怎么,我说的不对?况且,鲛人一族的战.争本来就不可避免,我不过只是推了它们一把,让这场战乱来得更提前、更有价值。” 无锋垂目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薄鳍,像是在自我欣赏,语气悠然“你看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一个个的奴才相。再过几百年可能就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甚至连自己真正守护的是谁也会忘记。然后变成一群被饲养的宠物,吐着舌头讨好它们的饲主。” “可你想过吗?如果是它们自愿……” “琉玥,你有时候真让人讨厌。”无锋皱眉:“如果你这么喜欢悲悯众生,那不如以后改为吃土好了。” 琉玥气结:“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十遍,我还是那个答案。”无锋手爪猛地伸开狠狠道:“那个该死的女人想要在我妖族一手遮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她就别想如愿!” 琉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就要去迫害与这件事不想干的人?” “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些无用的废话!” 无锋像是对琉玥彻底失望了,之前仅存的气力似是用完,双眸才凝聚起来的明亮又暗淡下来;他整个人爬在那儿将头转向里面有些发闷的道:“你要看不惯就走,也大可以杀了我。反正……我也想他们了。” 一句话像一把刀突然捅了琉玥一下,他的心尖一阵抽搐,神色又温和下来。 他不由的伸手轻抚无锋的背,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对方毫不容情的一把抓住,力道不大却坚定冷漠。 无锋漂亮的眼眸里结了一层冰霜,他看着琉玥:“你为什么回来?之前不是死心了?不是说再也不想理会了?不是在到处躲?那后来,怎么自己又主动送上门来了?是觉得我命不长了想要替我收尸?还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琉玥浑身一震,随后简短的回答:“是你在到处找我。” “我派人找了你三百多年。”无锋眼神里有了恼怒:“三百多年里你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留下。结果你恰好在三十多年前却突然回来了,为什么?” “我……” “琉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视为第二个亲兄长。除了大哥,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三百多年的漂泊里你在做什么我不想过问,我也不想派人探查你私下的事情。但是我请你,也不要妨碍我。” 琉玥抿唇:“我回来,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太辛苦。” ……太孤单…… 无锋不置可否,笑了笑放开琉玥的手。 琉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那就,由着你……但是,至少不要把青儿牵扯进来。” “我知道你总是心疼他,可他长大了,他是王兄的孩子。”无锋侧身看着琉玥,眼色稍缓:“你救不了他,就如同你救不了我。 既然你选择出现在我面前,很多事情就不会再是你想的那样。谁都不会例外,你也是。” 琉玥垂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无锋淡漠道:“我们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粒沙,仅此而已。” . ——阅读分界—— . 墨霜这几日着实忙得焦头烂额,不是因为日课的任务加重,而是因为明滅那老家伙这些日子给他试的药简直让他……一言难尽。 他上吐下泻过、头晕目眩过、全身发寒又通体发热过,甚至还假死过几个时辰把朱雀吓得半死。 你永远都不会懂那种负重跑时因腹泻一切重来的无奈和跟别人喂招时,突然浑身抖若筛糠的尴尬。 起初,那些陪训的人见这阵仗还以为他们尊主太过严厉苛刻,把这少主逼得犯了疯病;后来一听朱雀解释,才知道他那是练功岔气。 如此数日,墨霜真真是被折腾得消瘦不少。不过好在经历了那次假死之后,明滅似乎也知道了些分寸。 这日,墨霜傍晚又在朱雀陪同下来到明滅住处。 一进门他便二话不说的报了试药的情况,明滅也一脸严肃的记录。 等他满意的放下笔后,墨霜很自觉的伸过手去,那是多日来早已熟练的接药动作。 “看在你最近表现不错的份上今儿个就放过你吧。”明滅摆了摆手,看这实诚的小子越来越顺眼了:“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 朱雀扶着墨霜坐下讥讽道:“老头,你真有脸呐!你这药拿给别人试怕早被你毒得死过去又活过来再死过去了!” 明滅横了朱雀一眼示意他闭嘴,同时,他又有些心虚的干咳了两声,然后正色道:“你放心,你的苦不是白受的。这段时间我也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了。 我天天琢磨,琢磨得寝食难安,你别说,还真给我琢磨出点儿门道了!” 墨霜一言不发的看了看旁边桌面上被一扫而空的饭菜和还在冒着热乎气的被褥,面无表情。 明滅接着道:“现在,你的问题是统军把自己的力量给你,而你又因为自身身体的原因不能吸收,导致他老人家的力量之源一直附着在你身上,不进不退。 这一方面会使得你的躯体要承受一定的痛苦,而另一方面附着在你身上的力量又会与统军大人的残魄共鸣,致使你时而出现混沌状态。” “你怎么……”墨霜突然一惊,他记得自己没有跟明滅说过辽戈还有意识这件事。而表面上,他一直掩藏得很好,不会被别人发现。 明滅轻蔑一笑:“嘿,小子!想从我这双火眼金睛底下偷奸耍滑,你还太嫩了点!” 朱雀见状叹口气,也不知怎么就不知不觉的改了称谓:“师父虽然平时不着调,但终归是个理论上比琉玥大人不差几分的医家人。我早说过你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 此话受用。 明滅正眯着眼睛点头,但听到某个词的时候十分不满。“什么叫‘理论上’?!” 朱雀支支吾吾半天没个应对。 “那我要怎么做。” 墨霜见这师徒二人有耍活宝的趋势急忙拉回话题。 明滅转头瞪了他一眼:“急什么,我还没说完!”然后又单手抚须道:“统军大人死不瞑目所以残魄不灭,正巧又让你赶上这种事情扰你们双方清净。 我现在想到的一招就是先修复统军大人的残魄,让他的灵识恢复到基本状态,再把你二人分开,超度他去生死涧轮回。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会失去他的全部力量。” 墨霜深吸了口气:“失去就失去了,不是我的也求不来。” “哎,小子也别悲观。我说的只是方法之一。”明滅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继续道:“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统军大人的灵识初步完整后,我会用一个容器来安放他……” 明滅看了眼墨霜有些阴沉的面色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容器要合适,但不一定得是人,更不一定会是你。 放到容器里,你再把这个容器留在身边日夜供奉,那力量源泉也在里头。这么一来,你要用的时候召唤它,不用了也不用管,它只用跟着你,是不是一举两得?” 墨霜稍微松了口气问道:“前辈,如果这个容器是一个人,难道要形影不离?” 明滅想了想给出答案:“如果是女的你就娶了吧,是男的你也认了吧。” “……” 墨霜一梗又道:“这种事岂会有前辈说的那么容易?” “不难!”明滅摆手:“在理论上,一个成为容器的人意味着他本身的身体就十分适合这个残魄,而这个残魄进去之后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这具身体内修养完善。 不过,平时可能会一直处于自我混沌的状态,从外表来看如同行尸走肉。可你跟统军大人在这之前已经有了必然的联系,你们两人的关系就是密不可分的……” “您的意思是,即便辽戈大人选定容器后也依旧会跟我有所感应?”墨霜听懂了。 明滅对他打了个响指。 “怎么样,开不开心?”老头儿洋洋自得“你这几天的药人可没白当!” 墨霜淡淡一笑,看来明滅此人还算说话算话的。只是……万般路线都以画好,唯独漏画了最基础的那一笔。 墨霜眉头又皱起,心底有些紧张:“可这两种方法都有一个前提。那敢问前辈,我如何才能把辽戈大人的灵识修复到最基本的状态?”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7 不堪回首 这个问题让明滅一僵。 墨霜终于明白了,敢情这明滅天马行空的想了一堆吹得天花乱坠。结果对实际性的东西却没有一点儿考虑。 明滅干咳了一声,众人又陷入沉默。 墨霜看着天色打算就此作罢,当下嘴角一翘算是礼貌性的笑过:“前辈,时候不早了,我在这里耽搁的太久,琉玥大人那边还有事找我。至于我的事,等了那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我信您一定会有办法。” 说罢墨霜对着明滅左拳捶了下右胸欠身,行了个军礼后准备回走。 “等等!” 朱雀突然喊住他,墨霜收步转身。 “我听来听去,你们说的不就是个‘残魄重组’的意思吗?灵识的重聚,只要它的本源恢复并不是难事。那墨霜,有一个东西就有这样的效用,而且这个东西曾经还经过你的手!” 明滅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哦?有这种物件?什么玩意儿可以如此轻易整合魂魄灵识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墨霜这边则是一头雾水的看着朱雀。 “筱珠”朱雀注视着墨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这两个字一出,其余两人顿时吸了口凉气。 “你说什么?筱珠?”明滅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是万年前鲛人一族的力量之源?” “是的。现在这颗珠子在尊主手里。”朱雀上前拉住墨霜:“还记得吗?那还是你之前执行任务取回来的。” 不知怎的,自从提起“筱珠”两个字后,墨霜的脸颊就变得无比苍白;而提及了那次的任务之后,他的眼神开始飘散,紧接着是迷茫、挣扎、痛苦到最后再演变为一种怨毒。 “……他怎么了?”明滅在一旁看着这个一直很淡定的人突然间整张脸跟开了染色铺似的心下奇怪问朱雀。 朱雀没有回答,但见他眼中满是悔意,担忧的看着墨霜,然后有些急切的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的,我只是,只是听你们说,我就想到那个珠子有这个能力……墨霜,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明滅在一旁“嘶”了一声,一半天不明白这两人唱的是哪一出,那原本就乱的头发被他抓得更乱了。 过了良久,墨霜才回归平静,他下意识的抓了把领口的衣服故作镇静道:“筱珠,确实有‘重铸’的力量。你说的对。” “那……左权使他……”朱雀小心翼翼。 “在他那里,他不会借我。以他的头脑,没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只是他不想。” 朱雀道:“那万一真的是尊主没想到呢?尊主他是很关心……”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琉玥大人那了。”墨霜打断他,“谢谢你们。” 说罢,墨霜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看着墨霜已经走得没影,明滅这才用手肘拱了拱朱雀问:“那小子怎么了?筱珠可以争取一下啊!” 朱雀怅然的看了明滅一眼:“老头,你是不是老眼昏花啊?还没看出他很避讳那个东西吗?你还提!” 明滅不屑:“避讳什么?救命的东西有什么可避讳的,这天大地大哪儿有命大?” 朱雀不理他,他又拱了拱徒弟:“还有我问你啊,那个筱珠是被他拿回来的?怎么拿回来的?” “哎!老头,你是不是闲得慌啊?有你这么好闲的人嘛?”朱雀有些愠怒的指着自己师父的鼻尖威胁道:“那什么任务的今天就此打住,我可不管你有多好奇,要是你以后敢提半个与它有关的字眼,你就找别人做你的药人吧!我不干了,他也不干了!” 明滅听罢一缩脖子,骂了一句嘀咕道:“崽子学会威胁我了!” . ——阅读分界—— . 墨霜按时到达琉玥住所后,本来欲让他帮着碾药、晒药的差事被琉玥临时改成了钓鱼。 竿是好竿,水是好水,鱼饵也是上好的鱼饵,可他在那儿坐了一个多时辰,一条鱼都没钓着。 以往他就不明白,以他们的身法下水直接抓鱼不是效率更高,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的用根竿子去钓? 这种事情,他以前想不明白,现在更想不明白。更何况他此刻还没由来的心情烦乱,若不是琉玥一直安安静静的在他旁边坐着,他或许就会选择直接用手头的竿子插鱼交差。 “换个鱼饵吧。” 正当墨霜憋闷得快要抓狂的时候,一旁琉玥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墨霜一愣,随后不由自主的提起鱼竿,这才发现挂钩上的鱼饵不知到何处去了。 他悻悻的拿起第二十三条鱼饵穿到鱼钩上,然后继续垂钓。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么?你的气息很不稳。”琉玥的声音温厚恬淡。 “……没有。想是今天的训练不太顺利,所以……” “孩子,我们妖族的寿命太长,长到看不见希望也看不到绝望。”琉玥静静的“注视”水面。 “也长到可以淡却一切。你要相信,没有什么是时间化不开的。不论是喜是悲,是荣誉或是不堪,百年前与百年后都不会再是同一种概念。 等你寿命将至的那一刻,你才会发现,不论是喜爱的还是憎恶的都不过是一种单一的执念。权利、金钱、名誉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它们将被隔在一捧黄土之外。” 墨霜侧头看着琉玥,琉玥没有看他。继续道:“在此之前,如果你想争,你就争一把。但不要把目光落在过往或是当下。 因为你会发现,不论是过往还是现在,都是一个吞噬人的深渊。” 墨霜细看了琉玥一会儿:“大人说的在理,可大人往日的誓言,为什么还要守?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琉玥听罢也没因这直言不讳的问话呵斥墨霜,反而抿唇思索,最后悠悠的道:“所以你我都不是圣人,只不过一个咬文嚼字、悲古伤今的凡夫俗子罢了。” 墨霜一笑回望水面。 琉玥:“但我记得阿锋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是什么?” “嗯……‘如果不喜欢,要么淡忘要么改变。’” 墨霜:“这句话我没有听过,但确实像他说出来的。” 琉玥一甩鱼竿,又一条肥鱼落到身边的竹篓里:“其实你的性子跟阿峰很像,你们再有不合也不能否认。” 墨霜面无表情:“像么?” “像,一样的执拗,一样的好强也一样的……坚毅。其实这样很好……”说罢,琉玥突然把竹篓推过去吩咐道:“我就陪你到这儿吧,剩下的一尾鱼请你务必把它钓起来,然后帮我送回去放到门口那座水缸里。” 墨霜抬眼问:“大人有事?” 琉玥微微一笑:“是啊,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他习惯性的伸手要摸墨霜头发,可手伸到一半又改为拍肩:“我不在你就好好照顾无锋,也尽量让着他,别惹他生气。” 墨霜点头心想,“他身边那么多人围着他转还要我照顾?至于让着那人,我不妥协难道还能有资格跟他争个长短不成?” 当然,这话也就在墨霜心里过了一道,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 “记住是‘钓’,不可抓不可射不可插不可网,不可耍小聪明。”琉玥笑了笑:“不可骗我。” 墨霜心虚一应。 琉玥飘然离开。 然而,就这一尾鱼也让墨霜花了大把功夫,直到大晚上才终于钓起。 一条不算肥的鱼挣扎着被甩入竹篓中时他才突然察觉,不知何时自己的心境已经平复如初不悲不喜。 再想起那两个字和那个不堪回首的任务时,已经没了恼怒与怨恨,剩下的只是空空的茫然和微乎其微的凄然。 或许,这就是琉玥让他一直坐在这里的缘故。 他苦笑了一下背起竹篓,顺带的将剩下的鱼饵尽数抛进水里,紧接着又拾起一小块碎石,在水面打了几个水花。 今天的术法修习还没做,送完鱼后要补上。 . ——阅读分界—— . 大半夜。 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在无锋的房内响起。 “进来。”烛火下单单无锋一人正半躺在榻上看着手中的卷轴而侍奉他的侍女早就被他遣散回去休息了。 门应声而开,来的是黄岳。 无锋瞥了他一眼:“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事么?” 黄岳:“有。是左书御大人身边的药奴送来的信件。本来想明日再给您,可看见这儿还有灯火就想着还是早点给您看。” 说着,黄岳将锦书递给无锋。 “无妨……信件?”无锋好笑:“隔这么近还写什么信?琉玥这次搞什么鬼?” “不清楚,属下也觉得奇怪,所以不敢耽搁。” 无锋拆了封皮抖开里面的细绸纸一看,里面写的大致是琉玥这次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幽冥界那边亲自探查封印,这边的事情就请无锋多多担待。顺便还叮嘱无锋小心珍惜身体,万事切莫操之过急云云。 无锋看完毫不避讳的将信递给黄岳道:“他去办事了。看来他没能从那个饶家主那儿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事情太多,一时倒也忘了问他。” 黄岳把信大概看了一遍点头道:“那次左书御大人去后好像没过多久那个饶家主就死了。” “哦?没有延缓?” “延缓应该有,但耗费的灵力不少,想来是左书御大人觉得入不敷出所以没有进一步救治。 不过属下听说,那个饶家主完全不知道是谁对自己下的毒手。没有感应到任何气息也没看见人影。” 无锋:“嗯……如此奇怪?” “是。只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伤口的症状跟少主的一模一样。不过他没有少主那样的体魄,所以就没坚持多久。” “你的意思是,魂力?” “对。” 无锋又问:“也是同样的东西打中后留下的?” 黄岳摇头:“不是,他的伤口看过了,除了残留的魂力,没有多余的东西。” 无锋深吸一口气,“现在可以肯定,有人在刻意针对我们。琉玥亲自去了也好,上一批派去查探的人都没有探出个所以然。” “您还是怀疑幽冥族?” 无锋点头:“不得不怀疑,毕竟魂力这种以自身为待价的修炼源只有幽冥族才会大规模使用。不过除此以外,其他以魂力为源的族群也派些人盯着。” “属下已经派人盯着,目前没有什么动静。” “那就暂且不管。” “尊主,您就真觉得不是那边捣的鬼?” 无锋一笑:“霍泉莲?如果是她,她更乐意暗中跟着青儿找到我的所在,然后将我一网打尽。 你可别忘了,她这些年费了多少人力寻我,不是都功亏一篑?” “说起这个,少主上次回来还带着条尾巴,被属下抓到后不等审问就咬舌自尽了。” “谁的人?霍泉莲的?” “看印信,确实是她的人。” 无锋哈哈一笑感叹道:“你看,这小崽子已经学会瞒着我做坏事了。” 黄岳犹豫道:“尊主,如果他已经跟霍泉莲搭上线,那么饶家那枚一直找不到的‘钥匙’恐怕就在他手里。” “不会在他手里”无锋气定神闲:“琉玥给他查伤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符令的波动。” “那是在……?” “黄岳啊,不要太小瞧他。不论他面上有多实诚也终究跟我沾亲带故。有空去查查那一路他都接触过些什么人。把名单给我。” 黄岳应了一声,心想,你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少主?然后他又想起一件事。 他有些担忧的问:“尊主,之前的药,咱们只有预计用量的一半,恐怕效用不够。” “是不够。” “那剩下的……尊主要用强硬手段?” 无锋摆摆手:“明滅乃是你的故交,你何以说这种话?” 黄岳闭嘴。 “这件事我已有定数,你不用操心。一半就够了。”无锋咧嘴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4 陡见心眼 回来不过轻松几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轻松;说起来不过是能够自由走动不必去看那张“老脸”。)就又被那位召唤了。 今日召唤的地点是个风景颇好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最重要的还是有几块石头垫屁股。 在无锋的要求下,他又把对方挑过的《八荒十六州谱》和《落云章》背了一遍后便又像个木头似的定坐在那儿,等待着下一个测试。 这种测试已经不是新奇事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么一次;所测内容要么人文地理、要么传言旧记,要么拳脚术法要么暗伏刺杀…… 如果无锋偶尔心情好了便会再测试测试对方的下厨手艺,顺带着饱餐一顿;或是听对方吹上一曲,这道关卡也就算过了。若是心情不好,则会测试所谓的礼法制度,那是墨霜从未学习过的东西,纯粹故意刁难。 严格说起来,无锋这位检阅官当的可谓是毫不称职的。 但奈何这里是他的地盘,好或不好都是他说了算,别人心里再不痛快也拿他没辙,所以墨霜也只得忍着。 不过还好,今天这人算是处于正常状态。既没有让他真的逐字倒背典籍,也没让他畅谈礼法;想到这儿墨霜算是在心底松了口气。 “看来这两部典籍你算是了然于胸了。”无锋看着他:“既然背得这般行云流水,那就给你五天的时间把这十界的地图画出来。” 墨霜一愣:“画……” 无锋:“精确到山川河流、村社。旁边精简批注风土人情,重要事记。有问题么?” 墨霜微微皱眉,他早年确实被无锋放出去游历天下山河。但于他而言,那不是游历,那不过是一个加长版的逃亡期。 他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去真心实意的考察各地特色、了解各处细则?当时他那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无非是如何在无锋手底下逃脱出去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每一天在紧张激烈的角逐中,向往的不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美好生活。 当然,他逃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成功,他还在这儿。而现在,无锋居然要让他根据两本书的内容绘画出整个十界的地图?! 目前为止都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的他哪里能够画得出来?况且只给五天?五天的时间,除非他对十界地图了如指掌、天天不休不眠……那估计也够呛。 ——他又在刁难他了! “我……”墨霜心虚的没敢去看对面那双琉璃目,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然而无锋并没有理会他的打算,继续道:“这五天里,你的其它课业全数暂停,你只有一个目的——画出十界地图。 图的每一笔都必须出自你的手,至于要怎么画,自己想办法。” “五天……怎么可能?”墨霜猛地抬头。 “这是命令,你若画不出就等着受罚。”无锋微微一笑看着他:“我知道很多刑法用在你身上已经无效,但是我有的是办法治你。如果你不信,可以白混五天,五天之后我拿不到我要的东西,你就死定了。” 墨霜一个哆嗦。 “或者你可以在五天之内想出一个完美的逃跑计划。但是我要提醒你,我对你的小花样耐心已经用完了,除非你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一旦被我抓到,我会以你最难以忍受的方式教训你。” 墨霜垂目:“我不跑了,我说过。” “很好,那就把全部心思用在地图上。”无锋微微一笑,随后让一旁的夏荷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堆瓶瓶罐罐;墨霜大致一看约莫近二十个。 无锋用目光点着桌面的瓶瓶罐罐对墨霜道:“你与琉玥相处也有很久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说对医术有什么登峰造极的本事,皮毛总该学到些?” 墨霜看着那些东西,不知无锋又要搞什么鬼只得实打实的回答:“略知一二。” “嗯。这里一共有十八瓶药;内服外敷均有,其药性有浓有淡、成分有简单繁杂之分。我给你两炷香的时间,你将药的性质、配方写出。” 说罢,不等墨霜回应,他便将一沓纸推到男人面前,再递给他一支笔。 墨霜看了那些瓶瓶罐罐,还没平复下来的心更加忐忑起来。说句实话,他宁愿被考武艺且被黄岳狠狠揍上一顿,也比这舞文弄墨的强太多。 虽然跟琉玥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三十多年;但略知一二的事儿他确实也没说谎。只是……他总在下意识里想着对面这个老狐狸会想着方的整他,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无锋好像特别享受罚他的过程。 可要是他不回应,他要被罚;可他回应错了,他也要被罚。虽然听起来横竖是个死,但是被动等死的做法,一是不合他的性格,二来这种死法在无锋手底下往往会更惨。 所以墨霜接过笔了,然后他紧张的打开第一瓶。 一个乳白色的瓶子打开,他尽量在那双冷冽的目光下保持镇静;然后用鼻子嗅,再用透明的丝线蘸出一点儿观察。 为什么不是直接倒出来而是用蘸的方式?这是医家不成文的一种规矩,既然是检测药性,那必然是在此之前对此药不了解的,这么做可以防止浪费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珍惜配药,当然用透明的线做载具也更容易辨别。 药滴挂在丝线的尖端,墨霜凝神看了会儿;不知怎的满脸肃穆的表情好像有了点松懈;只在“闻”与“望”的顷刻间,他便开始着手拾笔在纸上一通发挥,迅速的写出了药名、药性和配方。然后紧接着打开下一瓶…… 半柱香过去,无锋斜靠在一旁的树上一双眼睛悠悠的看着墨霜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墨霜此刻似是从先前那种徘徊不定、举步难行的状态中走出,此刻变得信心十足。 那个被当做桌子的巨大石台上,他的右手边已经整齐叠放了不少写过的纸张;此刻还在聚精会神的鉴定着手上的东西。 无锋翘了翘嘴角,拿过几张纸放在眼前当是随便查看,可纸后的金目依旧盯着墨霜的一举一动。 终于,当一炷香快烧到底的时候,墨霜的动作开始迟缓起来;原本稍微闻一下看一眼的药,开始反复查验起来。而下笔的时候也有了一些犹豫不决。 无锋放下手里的纸张,知道重头戏要来了;可他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甚至缓缓吃着夏荷递过来的水果,然后无什情绪的看着墨霜的表情从纠结到舒坦再从舒坦到纠结,如此反复循环。 他知道,那是他设的关卡到了。 药的顺序夏荷可不是乱放的,那是按照难易的排布和墨霜取物的习惯摆放的。 墨霜首先拿到的是最简单的,为的是消除他心底潜意识的不信任和恐惧;随后的是稍微困难的,具有挑战性,要仔细下功夫,不过也在其能力范围以内。 然后就是中档与复杂混合,让他对环境有个适应度,说难听些就是要让他完全投入进去,让他对这种状态觉得麻木、觉得理所当然:既有收获的欣喜又要有过关斩将的成就感。 至于最后么…… 他希望墨霜不要让他失望。 果然,一路的冲锋陷阵后,最后的三瓶药每一瓶都让墨霜的表情变得肃然几分,只是不见什么慌乱,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看旁边的香还剩下多少了。 还是看还是闻,他甚至想去尝。 不过刚把线放到唇边,那无锋清幽的提醒就响起了:“琉玥是这么教你的么?” 墨霜动作停住,虽然以身试药确实是一种办法,可对完全未知的药如此尝试那是大忌。 他知道他什么毒都不怕,但也仅限于因为他体质特殊所以那些毒药不能把他毒害至死;可终归该是什么效用依旧会在他身上出现相应的症状。 这有时候比毒死他还要可怕,即便他的血液最终可以化解这些毒物保他一命。 那么,看不出来也闻不出该如何是好? 墨霜止住想要舔一口的冲动,想了一会儿后干脆闭起眼睛用自身所蕴含的灵息去感应。 顿时,外界万物失色,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那孤零零的三瓶药。 药的液体随着他意念的震动而慢慢逆向飞离,然后再在空中散落成细如针尖的点滴,再从点滴化为无数的气流,气流再飞跃至四围的周遭世界寻觅自己根本之所在。 这一闭目,仿佛自己就成了那些流星般舞动的气流——他就在这里,但他又无处不在。 …… “‘心眼’?呵,琉玥还真是不藏私啊。”无锋感受着那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心眼”是一个“以心窥境”的术法,不属于五行属种的任何一脉,也就是说理论上谁都可以修炼。但这术法实际上又不是人人都可以练的。 因为“心眼”这名字听起来虽然颇有三心二意、不怀好意的意思,可真正三心二意想得太多的人往往又无法修习,最多只能在门槛外绕一圈——比如他自己。 琉玥的“心眼”还是无锋早年为了方便他“视物”而传授给他的,这术法无锋自己只略懂皮毛,当初教的也不过是粗浅的表层和照本宣科的理论;这几百年过去,琉玥能够将这门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术法修炼至极境,完全是他自己的造化。 入门的“心眼”第一步就是要会开启自身的灵息,能与所“视”之物产生共鸣而达到“视”的效果;如果能与物产生联系,达到“感知”的作用,那么就已经不算是入门而算进了低阶。 墨霜的“心眼”一术很显然就处于低阶阶段,比自己这个卡在入门阶段的半吊子确实强上不少;而未到高阶的术法也会有明显的术法波动,特别是遇到个比释放者力量等级高很多的人就会被轻而易举的察觉。 所以即便无锋“心眼”一术练得一塌糊涂乃一生之耻,但对方在搞什么鬼他却可以了解得明明白白。 原归正传。 且说墨霜还在用低阶“心眼”探查事物的时候,无锋的嘴角可就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了。 他原本只是指望墨霜能够通过这三十多年的学习再加上这小子的聪慧来碰碰运气,如果墨霜不行,那指不定他还会想个损招去逼着明滅交出另一半“一梦一幻”。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省事儿了。 “尊主?” 一旁静立不动的黄岳俯身听令。 无锋小声耳语:“你去准备准备,方子到手,让他们立刻配备。他的‘心眼’还不熟,可能会有少许偏差,不过不妨事,量多也能补拙。” “‘心眼’?!”黄岳一惊“少主他?” “别问了,快去。” “是!”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39 拙劣涂绘 树荫婆娑。 墨霜紧闭双目剑眉紧锁,时不时的脑袋微颤;像是在极力思索和看清什么;同时还在轻声呓语“白浆……乌头……铃兰……飞燕草……不对,是涎蕨……提神……应该是少量提神大量剧毒……” 无锋不急不躁的注视着面前的人,眼睛里藏着意味深长。 不知过了多久,墨霜突然睁开眼在纸上急写,表情更有一种笃定。可将两张纸放置专门的地方提笔第三张的时候,写到一半又开始犹豫起来。 此时他没发现,无锋用来给他限时的香早已燃尽只剩些许热气;不过无锋这回倒是既没提醒也没催促,还在一旁静静的等。 再过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纠结许久的墨霜终于把最后一张纸放上,放置的速度也比之前缓慢不少,像是还有犹豫。 “怎么,这一份难倒你了?” 不等墨霜将纸放归指定的位置,无锋便从他手里抽过正眼一看;只见上头有几处改动。 “这张有涂改,意思是不确定么?” 墨霜看了无锋:“……是。” “那么你的答案是在改动间摇摆不定,还是另有其他说法?” “没有,就那几种不确定;但都在范围以内。” 无锋点头一抖纸,将手头的薄绢纸弄得更为平整些。他细细一看,改动有六处,每一处都被划过一到两次,其中被划掉两次的有四处……这样看来的话,尝试配制倒是也不算太麻烦。 三十多年的耳濡目染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按理说他应该安抚夸赞一下眼前这个对他始终提心吊胆的稚嫩少主;不过这种事情他却太过生疏。 于是当下,无锋也就不咸不淡的说了句:“错处不算多,看来没有偷懒。但下次,我希望你有长进。” 说罢,他将这张纸并到那一堆纸张中然后交给夏荷,夏荷端纸行礼离开。 无锋老神在在的看着心神不定的人:“今天就到此为止,算是过了。不过,五天之后的地图,记得交上来。” 一听到“地图”二字,墨霜顿觉头大如斗。 无锋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没再管他,自顾自的走了。 “……地图……怎么绘得?”墨霜双手死抓了一把衣服有些恼恨却又没法子。 这是个天大的难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派些人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成品的十界地图,这样他可以依葫芦画瓢。又或者,有没有各个洲郡的图纸,拿来给他依着书本祥记拼拼凑凑也不错。 不过他能调几个人? 朱雀一定是帮他的,除此以外还有无锋分给他专调的五六人,再加上后山校场交情还算可以的十人左右…… 想到这儿,他抱着一试的期望立马起身快步。 . ——阅读分界—— . 五日后。 无锋走进自己卧房的密道,再由密道转至密室。 说是“室”,实则大近三十丈,一眼看去还望不到头。 这密室的其中一半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金属的书架,另一半则多是抽屉立柜,宽桌矮几,还有无数的鸡鸭狗畜。 密室内的环境并不清幽,来来往往的皆是身着黑影的人。这些人见无锋来了也不作何礼数,最多与之擦肩而过时,一双手背交叉放平贴于额前停顿瞬间,然后便悄然离去。 正因如此,这座在地面以下,幽暗宽广的密室虽然人数不少,但却安静得非常诡异。 无锋轻车熟路的走到那些错落的宽桌矮几处,再向着深处循序而过,穿过几处隔断,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群忙碌的人旁边。 这群人都有着统一的动作,他们都在抓药、配药、熬药。 黄岳也在这群人里,不过他只是抱手站着,并没有实践操作。 见无锋走来,守在一边的黄岳对之锤了右胸行个军礼小声道:“配出几味与‘一梦一幻’的效果十分相近。现在在找最接近的。” 无锋边跟着黄岳视察边说:“如果量可以保障,明滅的药水就寄存在这儿做个样本再多加研究。这一块,琉玥是不会帮我的,咱们有备无患。” 黄岳疑惑:“尊主信少主?” “你们不都试了?” “是,少主对此确实颇有天赋。” “明滅给的太吝啬,效果再好也用不了一条江河。原本想着掺点水能否奏效,可你看。” 说着,无锋拾起桌上的一个小巧瓶子晃了晃,里面不见什么响动。“这瓶子小,东西又只铺个底,再被那小子试药浪费了些。我猜,里面基本算是空了?” 黄岳尴尬道:“不瞒尊主,各位药师又取了些比对,基本空了。” “所以你还指望它么?”无锋方下瓶子叹了口气:“所幸效用差不多就好了,这一次那小子算是有点用。” “少主不笨,只是许多事还未看透。” 无锋看了黄岳一眼:“你是个护短的人。” 黄岳不置可否。 无锋又一脸正色:“这药的事放在心上,估摸着几天后就要用上了。” 黄岳奇道:“几天后?您的意思是要提前?” “嗯。最近外面不大太平。羌无与魍族正纠缠不清—为的是争个买卖。” “什么买卖?” “你知道这两族没什么自力更生的能力,多的是强抢转售,少有自己捕猎耕种的做法。 ‘抢’对他们而言算是一种习惯,而不久之后有一队价值百万珠的商队会经过他们地盘的附近,这么肥的羊,他们难道不会眼馋么?” “您是说……” 无锋微微一笑:“咱们养了那么久的人也该用上了。” “尊主有把握吗?那批人从来没有放出去过。” “他们身上有我的‘隐’。不说在此之前我已花了大量时间训练他们,就算真的临场倒戈,那也出不了乱子。” 黄岳听罢皱眉:“尊主,您将‘隐’分出的越多自身损耗就越大。这种功法……用在那些人身上实在不值。” “可我已经习惯了,如果不对那批人使用,万一事到临头反将一军,我们便会被抬上水面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 “行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属下越举了。” 无锋输了一口气又问:“‘一梦一幻’应该不成问题了。还有一味‘赤桫’,我记得很早之前就让你们办的了。” “赤桫有,一直在库里锁着。现在要?” 无锋摆摆手:“现在不用,等他上路的时候再说。” “‘他’?”黄岳疑惑:“尊主已经选定办事的人了?” “是啊。这次分为三路吧。一路放点,一路携赤桫,一路带着这一梦一幻。” 黄岳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念头未落便听无锋说出了答案:“咱们的少主应该多见见世面,我想,一梦一幻就由他带着吧。” 果不其然,这话与黄岳所料的无所差别。 黄岳犹豫了会儿还是对之开口:“尊主,会不会太过危险?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少主很可能被众部当面斩杀,更或者对方顺着少主这条线追根溯源到我们这边?” “你担心他?” “属下担心少主也在担心我们的处境。您知道如果败露那我们便有与天下作对的嫌疑?” 无锋盯着黄岳想了想:“他的身份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隐蔽的。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就壮士断腕。” “尊主?!” 无锋打断他:“从我把他救出来的那刻起,他就应该明白,想活,就必须要有活着的资本。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个毫无用途的弃子,如果不是我拉他一把,现在的他要么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瀚海荒漠,要么已经死了。” 黄岳有些急切:“可他终究是先王的骨血,是您的亲侄儿。” “那又怎样?生来高贵又如何?我妖族现在容不下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怪只怪他生错了地方也生错了时间。” 黄岳心下一寒。 “这件事不用告知琉玥。” “……属下觉得,琉玥大人或许已经猜到了。” “猜到便猜到了吧。他别参合最好。” 说罢,无锋没再看那些忙碌的人一眼,带着黄岳大步走出这隐蔽区域。 从地底走出,阳光依旧明媚,空气也依旧微凉。他像是心情大好,举头望天一声高亢。 “走!咱们看看去!” - ——阅读分界—— - 一处原本门可罗雀的朴实住所今儿个可谓是热闹非凡。 不大不小的庭院人来人往,各个手里拿的不是书籍就是画稿,这其中更有手持线报的。 …… “少主,佟庸山脉我琢磨过了,南北走向,应该放这儿。” 说着这人在偌大挂墙的画布上一指,墨霜犹豫了一会儿抬笔要画。 “少主别听他的!什么佟庸山,这山脉早就在两万三千年前消失了,这地儿先空着,据我打探现在这儿是个密林,里面还有几户村落。” 墨霜执笔僵在原地。 “哎哎哎,我找到了!少主,您飞沙关和北沟那儿的缺漏处是个邱林!对,您把邱林画上去,我保证没错!” 墨霜改道在相应位置补了个邱林标识。 那人见自己意见被采纳又忙着查案卷去;此刻又有个人跑到他身边。 “少主,据记载这儿应该是条河道,只是现在是枯季,没有水。” 墨霜点头,提笔标注。 “少主,这儿错了吧。前不久这两部交战算是全军覆没了,您咋还把这两处城搁这儿?直接写个‘荒废’吧!” “嘶……我刚得到线报,这处被吞并了,少主你得加上。” “少主,这儿现在是归幕崖管辖了,天方已经成奴役国了。改改。” “少主,您这河渠不对啊。最近被当地人改道了,您得实事求是嘛。” “少主,这山头平了。上面没人了。” “少主……” …… 墨霜皱着眉任由这群人叽叽喳喳的围在自己身旁,耐着十八分的性子判断自己到底改或不改。 正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时,突然有人轻声说了句“尊主来了。”这句话在这杂乱的地方本不起眼,可奈何“尊主”二字的威慑力实在太大。 顿时原本的人声鼎沸、乌七八糟瞬间整齐划一的寂静下来。仿佛这屋内还是只有那么一个或是两个人,其余的从头到脚不过是场幻影。 无锋神色淡淡从外面走进,依旧一身不染尘的白衣。 “这么热闹?真是让我意外啊……” “参尊主!”众人见状一起立正一起行礼,完全没了刚才的一脸轻松调笑。除了墨霜还在执笔,看着突然而至的人有些慌神外。 无锋微微点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留我和少主。” 众人领命退下,一旁百忙之中嗑瓜子的朱雀看了墨霜一眼后,也和黄岳一起默默离开。 “你……来了。”墨霜手里的笔放下不是抬起也不是。 “时间到了。”无锋慢慢走过去仿佛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墨霜往画布的中央稍稍挪动了几步,似乎是想要挡住某些东西。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这么庞大。 “看来是画好了。”无锋说着开始细看。 但见那画布上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标识,这是墨霜五天五夜不休不眠的拙作。 “没有画好,只有个大概。”墨霜盯着无锋的眼眸有些紧张,不打自招“太多了,我,尽力了。” 无锋面无表情:“嗯,是差了很多。不过就算只有大概也错了不少。有些地方,想必你自己都发现了。” 墨霜回头看了眼上头的涂涂画画:“一开始我是根据那两部典集和印象画的,后来发现有的地方已经变了。” “这里你改了三次。为什么?”无锋伸手指着某一处的三岔路。 “羊角谷和一个不知名的沙地,书里没有记载。”墨霜看着无锋指着的地方有些无奈。 “三天前他们告诉我山谷的详情,我才知道这里三路岔开,不远处还连着一条小邱林和沙地,所以我把它补上去。 昨天,他们又对我说,这里的小邱林被焚毁平整大半,尽数成为沙土废墟,我就把标识改了。 可刚才那人又告诉我,这里即将修筑城池,从此以后归栖吾族所有。我就……” 无锋不咸不淡:“其它地方的改动也是如此么?” “多数是。” “那少数呢?” “还有的……是书中未描写详尽的,我画错了。” “嗯,典集看了一部又一部,可惜啊,使不上力。为什么?” 墨霜垂目细思囔囔道:“典集著作需要数十载,可十界太广太大,一日里千变万化。” 他渐渐抬头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粗陋地图道:“要绘出十界的全貌,根本不可能!” ------------ 卷三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 040 携手同游 幽深的眼眸里似乎透着一种隐忍的火气——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人在整他!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只能用眼睛低调的看着对方并不敢有什么直截了当的质疑。 然而,无锋可没往他这边瞧上一眼,眼睛还看着面前错漏百出的图轻笑一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难道你能?”墨霜有些惊讶。 无锋莞尔:“至少我能准确无误的绘出我所要知道的区域。” 墨霜愠怒:“既然你都不能做到,为什么还要我来画它?!” “噢?你的意思是打算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我没有说这句话!”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墨霜还待辩解,无锋挥手打住叹道:“想要画出完整的图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很困难。 典集里的东西如你适才所言,难免会有与当下形式不对应的地方。而现今各处战乱不断,各个部族之间互相吞并又或者谁又揭竿而起创立新族独守一方……” 无锋伸出两指点了点地图:“所以想要把它画全,你不仅要知书典、通古今还需对整个天下的事了如指掌,除此以外还需要有预判日后所发之事的能力。” 墨霜看着地图眼中有一丝错落:“你说的那是神,我们,至少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无锋微微一笑:“我们的寿命很长,这即是劣势也是优势。” “你想说什么?”墨霜冷眼。 “我想说的是,雏鹰终有展翅时,你既然已经成年就不该窝在巢里等待庇护。” 无锋转身看着他,面色恢复淡然:“跑出局,不要想。但出去领略风土人情却是必要。” 说罢,他将怀里的东西取出扔了过去,墨霜接住一看,是一个黑色的瓶子。 “这是样品。两天后这种东西会有不少。届时,我会派人将装有这种瓶子的汇芸囊给你,你到目的地后,想办法把瓶子里的东西分入各处堵纺、红楼、会馆和大户人家;届时,任务完成。” 墨霜听罢将手里瓶子的瓶塞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无锋撇了一眼:“不用看了,里面没东西。我只是提前让你认一认模样。” “里面是什么?”墨霜问。 “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 “这是任务?携带然后投放?”墨霜狐疑:“不必杀人?” “对,简单么?” 男人似乎之前被坑得不少,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似乎都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简单的任务了。 他接着问:“送到哪?” “彭云界,星湖。” “星湖……据说景色很好,聚集了不部族权贵。”墨霜琢磨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 “你想做什么?”墨霜换了个问法:“我猜瓶子里放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无锋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知道能怎样?难道想拒绝这次的认命?你可别忘了咱们‘一日无为,一日无食’的约定。这是交易,得换。” 墨霜一听面色微沉,他将黑瓶塞入怀中道:“我不问,任务我接。有时限?” “有,到了星河,三天内完成任务尽快撤离避免生变。” “知道了。” …… 两日后,后山教场黄土山山崖洞内。 墨霜将最后一张试药的结果详尽写出交于明滅后,他看着明滅有些许的歉意。 “最近的药,我试不了了,恐怕又要麻烦朱雀。剩下的,我会记着。” 明滅眼睛正专注的盯着薄绢纸上的字,听到此处他终于舍得撂起眼皮儿:“无锋又派什么任务?” 墨霜点头:“是,不难。” 明滅:“那你去吧,别死了就行。” 一旁朱雀怒斥道:“老头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嘶……难不成我让他去死?” “你!你个老东西!” “这次”墨霜打断二人:“回来的应该会快。” 明滅单手揪着胡须:“回来得快就最好啦!你出去那几天的消磨可不能算到咱俩约定的时间里去。你得记得!” 朱雀一眼瞪过去,明滅当没看见。 “你们保重,我走了。” 说罢,墨霜准备迈脚。 “你等等!” 朱雀突然拉住他说道:“上次发生的事情现在我想起来都后怕。这次你就带上我吧!反正我也是尊主赐给你作伴的。” 话说道这里,他向明滅看去,明滅冷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子不理。 朱雀见明滅表态了,当下更是有些激动的道:“你带上我,论术法的话,再怎么说我要比你高上一头,到时候应该会帮上你的忙。而且多一个人也多个照应不是? 而且……你之前不是说,等咱们下山后,你就带我去外面看看吗?我好久好久都没出去过了。” 墨霜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到明滅背上,见他没什么反应。“只是不知道无锋他是否允许。” “他有说不能带人吗?如果没有那就是默许的。咱们后山教场培养出的无论飞翼也好暗影也好的,将来不都是他的人吗?而且……” 朱雀说着挠了挠脑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你别忘了,咱两都属于‘暗影’,咱们是暗卫呢,可比飞翼要亲。” 墨霜犹豫道:“那前辈这边的药……” “什么药?”明滅转过身:“他要跟你去,难道我还能把他的双腿和翅膀砍了不成?……药不就只能先拿着鸡鸭猫狗来撑着,你们回来得给我补上!” 朱雀:“老头儿你真的很小气!” 墨霜:“谢前辈。” “别谢我!借去的可都是得还的,看在你小子还不错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利息。 你这去干个啥,我也不想管。不过你得把我徒弟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不然老夫我跟你拼命!” 墨霜恭敬道:“明白。” “你自己也别太惨,别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你得记住,咱们合约还在,你的身体可得好好留着。” “好。” “行了,要走快走。婆婆妈妈的。” 明滅说罢单臂一挥背在身后,向着卧房方向走似乎又要睡觉去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一笑,下山回屋首饰了细软,又特意向无锋禀告了带朱雀同行的决定、拿过此次专用的汇芸囊后,便双双离开。 这应冕山里除了稀疏几户原住民外就只有个偌大招眼的白府,算是隔世。 既是人迹罕至,二人出山的一段路就省了脚步直接起翼而飞,仅仅一个时辰不到便出了山的范围。 一出应冕山,所到之地是一派杂草丛生、野花盛开;四目望去既无风烟也无人气儿。 朱雀点到地面不再化为人形,此时他只做一只比鹰大些的赤红怪鸟在地上蹦跶,随而又飞至墨霜肩头感叹。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住的地方真的很偏啊!” “再走不久就有人了。” “哎,你说为什么主上就是找不到我们呢?是不是派人来打探也找不到人问啊?” 墨霜边走边答:“她的手下找到过。最近的一次查到应冕山观云海林附近,被放哨的飞翼抓了。没留活口。” 朱雀鸟目圆睁:“那帮爪牙这么厉害?” 墨霜:“他们都说,是主上那边的飞翼不好。” “也是”朱雀鸟头一点叹道:“你看尊主训练咱们多狠?关键是他还和统军大人关系不浅,能得到一些这方面的要领也就易如反掌。 哎,暗影应该全是当年的那批人吧?我说的头领?” 墨霜点头:“是。他跟他们很亲近。” “那我算是选对了。当年我还纳闷飞翼和暗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原来就是门外门内的差异。” “暗影得到的信任多,但也更危险。”墨霜看着前方,走上一会儿似乎能够见到些茅屋了。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还是暗影好。飞翼有点儿无所事事的感觉,不适合像我这样喜欢热闹的人。” “正随你意。” “那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第一次执行任务?虽然……好像没有派给我什么任务。” “他说,可以交给你一部分。” “噢!对!尊主刚是这么说的,那我不客气了啊!” “不必客气。” 说罢,墨霜停在一处高地看着前方:“我们出来了。” “什么?” “走出保护结界了。” 不远处,蔚蓝的天空下,一片宽阔得几乎望不到头的碧绿草海赫然展露在这一人一鸟眼前。 ——————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二).完】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17 天发大水 “都清理干净了吗?” “清理干净了。” “人呢?死了多少?” “没有出人命。只是都被吓得不轻。” 夜近三更,室内无光。 空旷的堡垒中,只两个身穿斗篷的人隔着黑暗在对话。 他们看不见彼此的样貌更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但他们却似乎十分肯定,对面站着的跟自己有着相同的目标。 “没有损伤就好。我可以回去向智者大人报个好消息。” “事情既然告一段落,那些人怎么安顿?” “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聪明的人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愚蠢的人,就让他们随风而逝吧!” “明白了。” 对话忽然终止,黑暗再次如浓雾将一切包裹得密不透风。 终于,皮靴击地的声音响起。黑色的斗篷在黑暗里缓缓挪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什么病,导致可以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 那远在天边却又感觉近在眼前的“岩浆”,此刻还在继续的、缓慢的、安静无声的从那条口子里倾泻着。 远远望去像是谁毫不留情的捅了老天爷一刀然后再迅速拔出,那源源不断而带着热气的血就开始无休止的淌。 而那“鲜血”所到之处,是肉眼可见的迅速、剧烈的形变与消融。 他就那样,对着那副景象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直到谁撞了他个趔趄,他的神魂才重归体内。 在脑子清醒之后,他看见周围簇拥着很多人,像是在簇拥着什么至高无上的人那样密密麻麻一片。 可那些人的神情却写满了不安与惶恐,正在拖着自己的家当拼命的跑。 他又被逆流的人撞了几下,终于把心里的事儿给撞出来了。 ——这附近好像只有这么一个村社,那他哥哥会不会就在里面? 不想还好,细思极恐。 贺平川面如菜色的往前方挤了几步,奈何反而被迫倒退。在人群里始终出不来。 当人群由多到少渐渐走得差不多时,才有个垫后的中年人拉了仍自望眼欲穿的贺平川一把,语重心长的道:“小伙子发什么傻?还不快走?一会儿该过来了!” 贺平川再往那边望望,但见包裹着浓烟与焦黑的“血水”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这边爬来。 他当下一个犹豫,问:“你们,都出来了吗?那里面的人?” 中年人一边拉着他走一边道:“都出来了,昨天晚上看见天有异象大家就已经准备走了。” “全部吗?” “对,都出来了。” 贺平川陡然松了口气,他老哥没在这儿就是最好的消息。 贺平川的脚步加快,跟着中年人跑着离开。 二人跑了一段距离,周身所觉热度渐渐减弱,那明亮的红色也看不见踪迹。他们一直跑,跑到了一处宽敞的高地,那些拖家带口的人都在这儿暂作歇息。 “那是什么?” 没了内心的担忧,贺平川又开始有空好奇了。 “不知道。我猜是上面发大水了。”中年人指着天 贺平川有些好笑:“大水?天上的水原来是这个颜色还那么烫啊?” 中年人老脸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哎,我猜的。这也不是不可能嘛。传说十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天上也发大水了,也是红的,还死了很多人!” “你说的是‘通天之战’?”贺平川笑道。 “对对对,就是那个。大家一起反抗旧世神的那个!” “那是传说啊。”贺平川忍俊不禁。 中年人哈哈一笑:“嗨!我就这么一说。我的意思是它们像。” 贺平川笑眯眯的还待接话,一旁坐着的一个黑脸汉子冷冷笑了一声。 “什么天上发大水,要真是天上发大水也轮不到咱们跑。” 贺平川想了想将脸转过去,一本正经的点头:“你说的的对,话本里,通天之战的大水可是把十界淹没了半数,咱们脚下的地差点就成泽地去了。” 黑脸汉子抬眼看了贺平川一眼没再说话。 他见人家不回应,又朝着那个中年人说话去了:“你们看起来也不是很慌张,是不是这一代经常发生这种事?” “‘经常’谈不上,咱们倒是见过几次。第一次把我几个吓的都觉着自己活不了了……” 一讲到这儿,旁边有人接话:“何止啊,好几个胆小的一路上都兜着屎尿。” “……”贺平川陡然一听,想笑。可见周围的人脸上却全无笑意,各个一副感慨模样。当机他只得合着氛围说了句:“那一定很危险,你们能够逃出来很庆幸。” “哎!原本咱们是住在‘榕头城’的。后来是突然有一天就‘发大水’了,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个样。 本来在头天夜里也是有异象的,但是当时大伙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就没管。第二天大水发了,好多人看傻了不会动,硬生生的被融了好多,惨叫都没听着人就不见了。 直到后来不知道是哪个清醒的喊了一声,大伙儿才开始跑。但是反应过来了,你说那兜着屎尿的还算好的,他至少还能迈开腿。有的人呐,吓得当场就软了,趴在地上起不来啦!” 贺平川神色凝重:“那你们都是从那个‘榕头城’里逃出来的吗?” “是啊。都经过一场生死了,索性就一块儿安家。”中年人环顾四周感叹道:“不过好景不长啊!咱们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好不容易把那儿打理规整了,又不得不搬迁。” 贺平川问:“老是遇到这什么大水吗?” “这大水算上今儿的遇到三次。可我们迁徙算上现在的已经七次了。不仅这个天灾,还有人祸。你说就二三十年里的事。刚开始大伙都气的,现在嘛,淡咯!” 贺平川苦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中年人倒是健谈,抛了块硬馍给他,转了个话题。 “看你是外头来的?是找人的?” “对,我有个哥哥在这儿干活,但我就只知道他在这块地上,不知道具体位置。走那么远的路我就见着你们,我还以为他也跟着你们。” “那你哥长啥样?几天前我们这儿倒是来了几个外乡人。指不定里面就有他。” “嗯……和我差不多,但是比我黑很多也比我壮很多。你们见过吗?” 那中年人细细瞧了贺平川良久,这才缓缓摇头:“你这说的面儿太广,我都没印象。要不你再说细点儿?” 贺平川与他老哥可是同父同母的双胞胎,就算因为生活方式不同而导致的肤色不同、身形不同,那五官好歹还是一样的。 面前这些人对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惊讶,在自己刻意提醒后又没有想起什么来。那就已经基本肯定他们是没见过自家老哥了。 看来……是来晚一步了。 贺平川有些沮丧的摆摆手道:“不用了,我猜他应该是去别的地方了。我再找找好了。” 说罢 他拿起之前接过的硬馍慢慢啃起来,思索着自家老哥会在哪儿窝着。那中年男人看他出神也就识趣的走到一旁吃自己东西去。 硬馍啃着啃着,一个颇为苍老的女音传来:“你要找人,来错了。这里荒得很,要是谋生指不定老早改道了。” 老妇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贺平川。 他急忙道:“我之前就是听说这里……差不多,差不多一月前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众人面面相觑。 “额……”贺平川突然愣住了,然后机械性的开口问了句:“我这……是哪里?”。 众人再次一愣,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都想着这面前的人该不会是突然痴傻了,说出来的话很明显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实际上却不知道。 “这是……岩溶林是吗?苍梧山的那个岩溶林?不久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鹰……鹰……” 说着,贺平川的眼睛越瞪越大,甚至出现了一丝惊恐和错愕。 等等! 他分明记得之前自己老哥只说过要把鹰隼丢失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并没有详细到具体位置。 所以“苍梧山岩溶林”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脑子里?还有岩溶林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莫不是遇见那个什么霜之后发生的变故,人家传递给他了一点儿妖族力量? 呵,狗血,太狗血了! 而且自己要去岩溶林这目标,好像是遇到那个妖族人之前就已经明确了的。 天呐!我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信息,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 “我想起来好像是有你说的这么一回事。” 一个声音响起,把他游离的魂给拉回来。 “一个月左右,具体的时间我记不清了。”一妇女道“老远的听到有大鸟扇翅膀的声音。他们也都听见了。”说着,她指指众人继续道:“后面几天我们的人出去换货,沿路上就看见不少死人,有条路也被染红了。 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死人不奇怪,但他们说那些尸体都焦了,还被切成了很多块。你说什么深仇大恨能这么残忍?” “大鸟扇翅膀的声音?烧焦?碎块?”贺平川猛的打起精神。 “你说的我也想起来了,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那天出去换货的就有我老伴,是不是呀?”另一个女人说着,向自家男人招了招手。不过她男人回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地去了,似乎并不乐意多嘴。 鹰隼的双翼边沿是锯齿状的,为的是方便在第一时间割开一些主动撞上来的虫鸟而避免不可控的“坠机”。 拉动小型风箱其木翼将会分层出类似于木质羽毛的东西,再配合翼尾的风孔微微上下浮动。这就使得鹰隼在短距离飞行的过程中会产生类似于扇翅的嗡鸣声。 割裂、焦炭。 据他老哥从前给他普及的“常识”来看,如果是高手操作,鹰隼的双翼不仅是一个超距滑行、短距飞行的东西,其锋利的外沿更可以披荆斩棘。 “切块”并不是难事,而焦炭是怎么产生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去看看! 贺平川陡然有了这么个想法。 他历来随性而为不拘小节。 既然他会莫名其妙的对这个地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那么,这个地方就应该与他有着某种缘分。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18 半夜遇鬼 贺平川稍作犹豫问道:“那个声音出现的位置在哪儿?你们说的那条全被染红的路,能指给我看看吗?” “听起来是在那边。”老妇伸手指了指东面,“可你要过去做什么?你就这么一个人,要是再遇上什么危险可没人帮得了你。听说哪儿死的人太多,阴天的时候都能看见黑气。” “谢谢你的提醒,可我就想去看看。要是在那儿找不到我哥的什么蛛丝马迹就证明他还是安全的,我也放心。” 老妇见贺平川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说话没个遮拦,可话已经说出且勾起了对方的一些想法,她也无奈。当下只得环眼看了四周的人道:“你们谁去过那条道的?给这娃娃带个路。” 可老妇连喊三遍,硬是无人回应。之前插嘴的婆娘此刻也没有替她丈夫主动请缨,她丈夫此时更不知跑哪儿去了。 沉静片刻,贺平川越发感觉气氛不对,于是立刻给人家找了台阶,他干笑几声:“不用麻烦你们了,我就朝着东面走。一条路都被染红的话,那一定很好找。” 说罢,他迅速吃完了手头的干粮向众人道别,一路往东走。 依旧是随处可见的茂密草丛和杂乱无章的人高灌木与苍天大树。 一路无话,他就参照着太阳的方位走,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这四周的草叶上才偶尔出现些被碾压和削砍的痕迹。 不是过路的人干的。 贺平川蹲下身细细打量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因我这些痕迹不在已经被人踏出来的小道上,而是离的挺远。若不是他没有中规中矩的走小道而是选择另辟蹊径的从斜旁穿过,他也发现不了这些痕迹。 除了草叶的损坏,他还发现了不少树木上都有明显的划痕。痕迹形状不一,但都不算浅。 这是什么?黑色粉末?不,是深棕色。 贺平川从一处树痕里扣出一点儿东西,黏在指尖搓了搓,再闻一闻。 当然,他不是狗或者另外的什么嗅觉灵敏的动物,所以什么都闻不出来。但看成色很可能是血迹。 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平川心里一动,加快脚步。 然后他便越走越发现四周的不寻常,越走越觉得好像周围的植物都有了一种萎靡不振的感觉,原本的鸟叫虫鸣也在逐渐的消退。 以至于,当他真正看到那条红色铺就的路时,周围死寂得可怕。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红色的草地、红色的石头甚至是红色的树干。 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偏偏又有更加杂乱的荒草衬托,再加上东倒西歪、被连根拔起的树……他此刻就感觉,吹来的风都带着一种腥臭。 贺平川眼前所见顿时反射到了自己的某个神经上,然后激起了一系列不好的想象。 他终于忍不住下意识的捂住口鼻皱着眉头后退几步。 这里,难道真的和鹰隼的失踪有关吗?如果有应该是会留下线索的。 他这么一想,目光立刻朝四周扫去。但很诡异——地面很干净。 所谓的干净,自然不是指整洁,而是指这块被血染的地方居然看不到任何的残骸,不论是人的、动物的更或者是应该出现的鹰隼攻击痕迹。 他记得贺远舟给他普及过,鹰隼一般是中射程攻击,至于要发射暗箭还是火药飞弹,那要看在场指挥的命令。 可无论是暗箭、火药还是飞弹它都会留下痕迹。就算是把周围的东西给炸了、烧了,那也还得留下点灰不是? 可这里,没有箭头没有弹壳更别提飞灰。至于还想看见什么残肢断手,纯粹异想天开。 这就很诡异了。 贺平川再次细看着那些已经暗得不能再暗的红色,心里产生的一种怀疑。 他怀疑,是不是有谁恶作剧在这儿倒了几桶红漆故意装神弄鬼。 可周围过于惨淡的环境又予他一种: 这个地方是真的发生过什么的感觉。 贺平川收回覆在岩壁上的手指,背上汗毛直立。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天,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淡。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应该有人刻意打扫过。 这里一定是死了人也一定在避讳什么,所以有人想要掩盖某些东西,于是留下了眼前的诡异。 “真的跟鹰隼有关吗?” 贺平川心里有些退缩了。如此大面积的掩盖,其意义必定非同一般,而背后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他不是螳螂,不想螳臂当车。 他的目标是出来找自己的亲哥,不是出来探索未解之谜。 “到底有关吗?有关吗?如果没有关系,那我……还是走吧!” 他走出几步似乎是想要求得一点与鹰隼相关的线索,可前去不远又往回折返。 就这样在这个范围内来往不休、兜兜转转。 等他确认自己不会发现任何线索后,他开始努力规劝自己往回走,去其他地方找寻兄长。 不过,此刻天色已然大暗,他开始分不清东南西北。 冷风嗖嗖的刮着,吹得周围的草木发出特有的声响,算是给这片死寂的地方增添一抹“生气”。 这回他往回走挑的倒是那条被前人踩出的羊肠小道。 可惜这月不明星也稀的朦胧下也没给他壮个什么胆。反倒,还令他想起了白天那些人说的什么黑影黑雾之类,再仰头看看天——果然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贺平川心里一个哆嗦,十分后悔。 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急着跑过来,不等明天早上的时候?这样,就不必一个人在这鸟不拉屎、荒郊僻野的地方游荡了! 人就是这样的。你不想事的时候还能走得昂首挺胸,但一想得多了也就开始生出胆怯。 胆怯这东西一出来,贺平川就感觉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确切的说,不是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儿了,是周围的环境慢慢的不对劲儿了。 他走路上,这时候就老觉着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盯得十分悄无声息。他总回头看,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他又加快脚步。 他就听到了自己脚步声以外的声响,洗洗漱漱极其难以察觉。 这种声响与周围风吹树摇的动静十分融洽,并且与他的脚步声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他这时候突然由慢加快,导致那声音有一刹那没有合上节拍,他几乎就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可能在跟着他! 抓住了这个点,人族源自于血统的好奇心或者称之为“作死”行为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把脚步突然放慢。 果然,那重合的声音多了一拍。匀速走了一会儿,他再装作一切正常的突然加快;那声音又漏了一拍。 真的是什么东西在跟着他!那会是什么?真的会是他们说的游魂吗? 很应景的,在这种情况下贺平川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一边走夜路一边开始胡思乱想。 久而久之,没能琢磨后面的到底是什么,更不敢停或者回头看;脑子里倒是连绵不绝的回忆起各种恐怖传言。 不由的,他就越走越快,然后不知不觉的开始小跑再慢慢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奔。 出口在哪里? 最后他只想着这件事。 不过,他似乎与所谓的出口无缘。 ……他就那样跑,直到在一路狂奔下经历各种磕磕绊绊,变得有些精疲力竭这才又稍微清醒一点。然后最终决定鼓起勇气往回看! “出,出来!我看见你啦!” 他的手往怀里探去,那里揣着一副曾被他取笑的弩,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 不出所料,身后除了在月下婆娑晃动的树影外,什么也没有。 “我看见你了!别装神弄鬼!”贺平川咽了口唾沫大喊道:“你爷爷我就是打家劫舍出生的!杀人越货什么事没干过?!逗你玩呢你还上脸了?出来!” 说着,他干脆从怀里掏出百工弩,然后作势瞄准前面的虚无,尽量睁大那黑夜里认物困难的双目,全神贯注。 正在僵持的这一会儿,他的肩膀头上就吹来一阵寒气。那寒气直入骨髓是钻心眼的冷。 贺平川连忙转身,弩口对准。 依旧的,什么都没有。 “你,是来找人的吗?” 突然间,一个女音在他耳畔忽近忽远,这吓了贺平川一跳,条件反射的倒退几步,左右张望。 “别看了,你看不到我。”那女音悠悠道。 贺平川务必紧张:“看不到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还是……我是什么?”那女音调笑。“不要怕,我不会伤你。” 贺平川深吸了口气:“也是,我都看不见你,你要伤我容易得很。”他稍微放松下来问:“你是这里的游魂吗?就是他们说的那些黑气里的一个?” 女音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带着一丝哀伤:“是啊,我是他们中的一个啊。” “你们这儿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对了,你们有没有见过鹰隼啊?哦,就是一种木头混合铁器做成的大鸟。” “……那种东西叫做鹰隼吗?” “你真的在这里看见过?” “看见过?不就是这东西把这里毁成这样的吗?” 贺平川心里一动:“就是它吗?你确定?” 女音:“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人族吗?” 贺平川刚开始想要下意识的点头,可脑袋即将要动的时候脖子就立刻僵在那儿。 开玩笑呢!如果对方没有一眼把自己识破,自己干嘛要承认身份?听她的意思,那群人应付是被鹰隼击杀的,而鹰隼这东西只有人族才造的出,当然,也出口过一些需求的小族群。 但无论如何,一提及鹰隼别人就会头一个想到人族。这就难免在他承认自己身份之后被牵累,搞不好这游魂就会拉着自己到巢穴实行报复。 所以,贺平川很坦然的开口道:“夕坦族人。” “……夕坦族?”对方的声音出现了疑惑。 “啊,对。原属沙漠蝎子的,前不久曼格西尔不太平,几大部族火拼。咱这一支求个太平这不分离了吗?没几天的事。” “夕坦族”还真没这个族,就算是有这名字,那也纯属巧合。 想这十界无时无刻的风云幻化,这偌大的混乱地,一天生出几十甚至几百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酋族,同时又灭亡几百几千个小群体那都实在太常见了。 到处都是一片乱,要独霸一方的想的都是如何能吞并别人,而普通人想的则是如何能够安稳的活着。 因此,除了个别野心勃勃的主君外,不会有谁把目光放到各个角落观察云起云舒。这也就使得贺平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变得无懈可击。 然后,他不仅说了那名字还顺带的把夕坦族的大致来历给稍作提及,既不显得刻意又十分豁达。 女音还是疑惑:“可你的服饰不像沙漠里的人。” 贺平川低头看了看并不能看清的衣服叹道:“我出来游历,我喜欢这款式就买了。有什么问题吗?”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19 飞毛腿马 那声音顿了一顿,似乎在瞬间的怀疑后就相信了贺平川的话。此时她再次开口已经坦然。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贺平川奇怪:“你知道我要找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不在?” 那声音又顿了一下:“你要找的人还活着,这里的全都死了。” 贺平川更加疑惑:“你既然都不知道我要找谁,为什么还会知道他活着?” “你的面色和你所属的天星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平安无事。” 贺平川一震死死盯着来声的方位问:“你会测面观星?你……究竟是谁?游魂,不会这个吧!” “为什么不会?”女音轻轻笑了一声犹自回荡“我确实是游魂,不过我并非死于一月前的屠戮,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那你……” “知道测面观星这个词的人不会是普通子弟,更不会是沙漠蝎子的人。你,在骗我。” 贺平川声音一梗,一时冷汗浸出。 可那女音却似乎毫不在意,那句话不过是顺带的轻轻一提也没有为难。 “你找错地方了。”她淡淡道。 贺平川大着胆子:“如果你会那什么的话,帮我看看吧?” “你要找到他?你将会陷入危险。” “你的意思是我哥他有危险?!那,那我更应该去了!” 声音又安静片刻再度响起。“那是你的事,我不会阻止。” 贺平川大喜过望:“那,你指给我?” “大致的方位我可以给你。你以何物作为交换?” “什么?” “我需要有人帮我带一件东西交给一个人。” 贺平川奇怪道:“你连测面观星的本事都有还轮得到我帮忙?” 女音:“我被困在这里已经百年,我只能与过往的人交易。” 贺平川:“……什么东西居然能困得住你……” 女音不答只道:“这是个交易,你把这件东西交给一个人,事情办成后你要寻找的人的位置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说着,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小卷薄绢纸浮在半空中,那薄绢纸的外头好似还包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东西。 贺平川稍作犹豫还是伸手接过,这玩意儿触感微凉,似软似硬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拿到手后,他稍作端详便塞进贴身衣兜内道:“行吧,我答应你。可我也有个前提。” 女音:“说来听听。” 贺平川望着虚无收起百工弩道:“我帮你跑腿可以,但你得保障你那地方跟我去找我哥的地方离得不能太远。你说他会有危险,那得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我能赶得到! 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我哥,你要是连这个前提都不能满足,那我就不去了。” 女音声音依旧平淡:“你放心,不会太远。你会在他出事前赶到并且还会遇到故人。” “故人?我有什么故人?”贺平川疑惑:“对了,我哥他那个危险不很危险吧?我的意思是,不致命吧?” 女音悠悠道:“天星显示,这次并不致命只是小麻烦。” 贺平川松了口气:“哦,只是小麻烦就好。” 女音;“你答应交换了?” 贺平川点头:“嗯……反正我也没什么线索就信你,可你别食言。” 女音:“只要你按照脑海里的指向走,你就能够找到我要找的人。这个地方距离你要找的人,不远。” 贺平川挠了挠头:“脑子里的指向?这么悬的东西?没有什么地图?” 女音:“天亮后,它就是你的地图。” “哦……”贺平川此刻不说完全放下戒备,但已经肯定对方不会害他,当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面歇脚,顺带的问:“对了啊,你还没告诉我这里的事情。就算咱们聊个天,跟我免费说说?” 女音平淡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你都看见了。” 贺平川:“你的意思就是鹰隼破坏的?那人呢?尸体呢?哪怕是飞灰残骸呢?什么都没有啊。” 女音:“一月前有鹰隼飞过,方圆五里无一活口。” 贺平川:“目标呢?他们要杀谁?” 女音:“从外地来的几个低阶小妖。” 贺平川:“妖族?怎么可能?妖族的力量相较于我们而言实在强得可怕。鹰隼根本不足以对付他们。” 说着,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某个从万丈悬崖上摔下来不死,并且七天内还能复原的家伙。 “低阶。”女音强调了句,“他们的力量分化很大。” 贺平川想了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些妖族人还对他们自己的那个什么自然掌握得不好甚至还完全不会用?” 贺平川更加疑惑了:“那也不对啊!好端端的干嘛要杀他们?那应该就是些不入流的平头百姓吧?” 女音:“我知道的和你猜到的相差无几,其余的事情,不清楚了。” 贺平川叹口气:“所以他们还真是把人杀了之后打扫了残局?” 女音:“是的。还有问题吗?” “没了。”贺平川摆摆手,心想你这答案跟没答一样。 “早点休息,明日上路吧。”说罢,又是一阵稀稀疏疏的动静。贺平川喊了几声,再也没人回答。 “休息?你开玩笑呢?这鬼地方……”贺平川低估了一句,再看看黑漆漆的四周,这才想起摸索些树枝用就近的石块围了个圈,掏出包里的火折子点了堆火,这才稍有安心的半合上眼。 不安的半睡半醒一晚上。 早上太阳刚露了半边脸,他说走就走。 去哪里。 贺平川刚抬起一脚就在思索这个问题。按照那个女人,不,应该是女游魂的说法,他只需要遵从本心,按自己脑子里的潜意识就行。 那么现在他走到一个岔路口了,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去犹豫到底走左边还是走右边。 他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脑子里应该会跳出个声音给他一个明确的指示,但很明显,让他失望了。 他又觉得,这种时候就算没有什么声音指路,那至少也该给他一个坚定的信念,让他有强烈的意识感走某一条路。 但还是很显然,自己脑子里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这令他依旧在路口踌躇。 “这走左边没感觉什么不对,走右边好像也可以啊……会不会是那个游魂给忘了?” 贺平川开始抓耳挠腮,然后在路口插了会儿腰之后他决定了——走右边! 说白了这不是帮人办事吗?力他尽到就好,那个“路线图”要真是忘了给,那也怪不得他,所以自己为什么要操这份心呢? 贺平川历来讲究洒脱。既然想通了这一环他就不再纠结,开始不经脑壳思考的乱走一气,后来,但凡有什么大小岔路他也都毫不犹豫。 磨皮擦痒的走了几日,一路昼行夜伏的满足肚皮同时满足睡眠。 他就好似一个游山玩水的人一路穿过寥寥数宅的荒地,最终来到一处稍大的还有些人烟气的小村落。 与之前一样,贺平川肚子一饿就开始觅食。 用过街头的馄饨后他抹了把嘴,问了店家借马的去处,然后又朝着马厩走。 突然想到要借一匹马是因为他昨夜睡前的突发奇想,因为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他得去东边碰运气,而东边那隐约的位置所在还不甚清晰。反正走一步算一步,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贺平川到了马厩看着那些或瘦或壮的马驹,马厩的老板也十分殷勤的跟随介绍。 他挑挑捡捡最终指着一匹白马笑道:“老板,就借它了。跑的快吗?饲料不用喂太好的吧?” 马厩老板客气回答:“小爷有眼光,这匹可是镇店之宝。跑起来那是快得不能再快了!哦,饲料不用愁,您歇息的时候放它在地上吃草就成。要是用完了就牵出郊外去,它自个儿能识路回来!” 贺平川有些诧异:“有灵性?这还能‘识途’回来?” “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说着,那马厩老板主动将马匹牵出把缰绳递给对方。 贺平川摸了摸那马,还挺温顺。当下便毫不犹豫的付了钱策马而去一路东行。 且说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几个人,均是一身粗布、头裹厚纱。 那几人一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臃肿衣物下凸起了几处不规整的形状,一看就是藏着什么家伙事。 可那马厩老板却像是个极没眼力劲儿的,挫着双手就靠过去一脸喜色:“哟,几位借马?我这马准管快得不能再快,赶路急的来我这儿就对啦!” 带头的一个看了眼贺平川跑出的方向问道:“那个人走的什么地方?” 马厩老板看了眼贺平川远去的方位道:“这我可不知道。人家没跟我说,我也不好问不是?不过从这儿去得路过月牙村。爷几位是要跟过去?那可正好!我这马,绝对快!” 领头的转脸看了看那几匹马问道:“就这么几匹?” “哎呦!看您说的!别看我这儿的马少,那可都是久战沙场的良品……” 头领看了他一眼:“久经沙场?” 马厩老板啧啧几声:“总之您用过就知道,那可是日行千里,快的不能再快的好马!” 领头人眉头皱起:“是么?” 这时旁边一小弟轻声道:“大哥,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听此话后,这领头人的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当即也不由得他不掏出荷包来。 一通猛追不舍。 跑了一会儿未见贺平川的踪影,反而胯下之马却已气喘吁吁,显然疲累不止。众人只得放缓速度,任马小跑。 再过得一个时辰左右,这马连跑都跑不动了,只勉强的驮着几人慢慢悠悠。 然后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马匹已如倔驴,赶着不走打着倒退。 一时间,太阳还在原位挂着,几个追人的人只得在马背上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这马有问题!” “我看得见!” “这不是战马吗?刚跑的确实快!” 领头人往地上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只怕是哪个死人堆里捡来的老马!”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去找那坑货算账还是继续追?” 领头人:“找什么?!马厩是临时搭建的,现在人早跑了!继续给我追!” “可大哥,它不跑啊!要不咱们让它歇息会儿?” 领头人僵着脖子转过头来瞪着那个说话的小弟,突然腰间寒光一闪,只听一声惨嘶,鲜红飞溅铺了各人一脸。 众人不由到抽一口凉气,只见手起刀落间,那马头已与脖子分了家。 领头人二话不说刀未收回,一把提起被摔下马背的手下吼道:“你的腿是被砍了吗?!” 那人被提着领子直哆嗦。 领头人甩开手下对着其他人大刀一挥:“都给我追!仔细着都别被发现了!” 说罢,众人弃马改为步行。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0 此乃良驹(一) 在随处可见的荒芜景致间有着这么一副画面。 一个年轻稚嫩的男子百无聊赖的坐在树墩上看着前面的白马,白马悠闲的吃着草甚至还将眼皮半开半合十分惬意。 微风拂过,白马目光稍微凝聚了一瞬又即刻涣散。 贺平川上前拍了拍马脖子感叹道:“你说咱两多有缘?我是个吃货你也是个吃货,我爱睡觉你也爱睡觉。 如果你不是一匹马或者我不是个人,咱们说不定就能拜把子成兄弟。” 白马也不知听没听懂,撂起眼皮儿扫了贺平川一眼。 贺平川见这畜生终于肯看他了,当下又狠狠的搓了一把马鬓道:“可咱再怎么像,你也不能跑个几步就歇那么久吧?那你有没有想过,照你这停停走走,或许还不如我一双腿的速度。” 白马没理他,继续眯着眼。 贺平川继续自言自语:“也不是,好像还是要比我两条腿管用。” 他又在心里来回估算了几遍,终于妥协的坐回原位惆怅道:“我也就看好你刚开始的那段了,你歇,等等缓得差不多咱们再上路 。可你要是歇得太久那就真对不住我出去的钱了。” 说罢,自己干脆也拿出干粮和水来补充体力,不得不跟眼前这白马统一步调。 这一歇说长不长说断也不短。近一个时辰这马的精神头似乎又缓过劲儿来。 贺平川瞧了一眼,收拾行囊胯马前行。找准方位一个提缰踏蹄而飞。 你别说,这马短板明显但优点也十分出色。 养精蓄锐后如同脱胎换骨,跋山涉水如履平地,那速度竟是风驰电辙让人心惊。 不过贺平川却不再为此兴奋了,因为他知道,这马乃是属于爆发力极强却续航性不足的类型。别看现在马踏飞燕,一时三刻后就该变成牛踩废马了。 这边贺平川一边在郊野飞奔,一边在马背上忧心坐骑的后劲问题。殊不知此刻他的烦恼远不及跟在他后面的那几个人来得巨大。 那几个裹得严丝合缝的凶汉如何烦恼了? 还不是他们凭双腿好不容易跑到贺平川几尺开外的地方准备暗中窥视,顺便打算稍做歇息的时候便眼睁睁的看着贺平川上马狂奔。 这种感觉就像你在饿极之时,忍着口水做出一盘五香酱鸭,可在你即将要咬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五香酱鸭飞了一样。 那简直让人不仅牙痒痒而且还很无奈。 现在他们就是这样的情绪,使得含在嘴里的细木枝“咔”的一声断成两节。 一个属下反应过来惊叹道:“大哥,他骑着马跑了!” “我有眼睛!” “那我们追吗?” “追!” “可他骑着马。” “那马跑不远,定会在前面歇息。追!” 说罢,领头的收起前一刻才拿出来的干馍馍带着手下继续前行。 这边贺平川再骑马狂奔数里差不多能见着前面人影的时候,那马匹一如既往地罢工。 贺平川见这货又要歇息了,当下十分自觉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干脆牵着缰绳做散步状。 不料途径一家散酒铺子,这马立刻站定不动如同一具雕塑,任贺平川怎么拉也不肯走。 奇了怪了。 贺平川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周围,好像也没什么新奇东西。就见那白马突然自顾自的往散酒铺子挪了几步开始眯眼,马头向上微昂好似在享受什么。 贺平川见此只得作罢,只好到这散酒铺歇息,点了些卤牛肉和咸花生再加份茶水吃喝。 但他吃着吃着就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随后一片黑影覆盖,一张长脸就自顾自的伸过来张嘴吃了他盘中为数不多的牛肉。 贺平川没反应过来,他被这景象震惊了。直到周围三三两两的食客啧啧称奇,他这才魂归体内,拉过还在舔盘子的马头磕巴道:“你不是应该吃草吗?为什么要跟我抢一盘肉?” 那白马大眼斜瞟了他一下,打了个响鼻。 “我知道了。”贺平川恍然大悟:“你不是匹好马。” 几片肉是没什么,但要是这马得靠肉来填肚子,那他真的养不起。 想到这个可能性,贺平川有心舍弃这马匹寻求点儿正常货色。反正从人数上看,这里应该离村镇不远了,他有的是机会重新物色一匹。 贺平川暗下决心,打算不再管它,付款前行。 不料他刚走一步,那马咬住了他的衣袖。 贺平川回头看去:“行行行,我把你牵出去。那卖主说你识路,你自个儿回去吧。我身上钱可不多了。” 说罢,他又买了份牛肉打包,牵起缰绳就走。 这时有好事者看着有趣,也不忘在贺平川身后偷偷给马递酒递肉甚至递辣椒,可这马居然账单全收毫不含糊。惹得周围人是又笑又奇,一时间把这散酒铺子给热闹上了。 贺平川在前面走,心里满是疑惑还有那么点儿胆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遇到什么怪物了,得早点脱离了好。于是也没太注意周围的动静,只将马一直牵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哎,你走吧。”他收了缰绳拍拍马脖子。 那马没反应。 贺平川又道:“咋滴了?还想混吃混喝不成?你看看别人家的马,吃的是草跑的是路,日行几百里。你呢?跑个三刻休息半天还跟我抢肉吃。哪儿有你这么做马的?” 那马不走,眼睛盯着男子手里热腾腾的卤牛肉。 “哎,想都别想啊!这是我的!”贺平川忙把牛肉塞进怀里。 白马毫不客气的用头去拱他。 贺平川死命掰开马头,边打边骂。 “一两牛肉多跑一刻!” 突然间,不知哪儿来的声音传到贺平川耳朵里。 他起先没经大脑思索就直截了当的回了一句:“一两牛肉才多跑一刻?你当我傻呢,有你这么……”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开始转着脖子到处看。 看了半天,这周围只有他和面前的马,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差点跳起来。 贺平川指着白马不可思议道:“是你在跟我说话?” 白马大眼睛斜了他一眼。 “不奇怪,不奇怪!”贺平川大口吸了几口气,不奇怪。难说又是个什么奇怪的种族,他之前没见过。 “你说你欣赏我开始起跑的速度。就那样的,跑一刻一两你不亏。” 贺平川对着马匹道:“大,大哥。您那速度够快可也比不上日行千里的良驹啊。你这要价太黑了,不如找个手头宽裕的吧。” “日行千里那也不是梦,只要你再加坛酒。” 贺平川额角青筋暴起:“天天照你这么吃我钱袋子都受不了,更何况就这一刻。不划算?” 白马打了个响鼻:“账怎么能这么算?普通的马要五六天的路我只要一天。你省了吃喝住宿费,这些钱供我几两牛肉几斤水酒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你算算一两牛肉四五铜扣,一斤水酒两铜扣;你不急,一日只需供我三两牛肉加三斤水酒也才……” 贺平川傻了,他呆立立的看着面前的白马,良久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马不仅在跟他做买卖,并且还在主动算账。 账目数额,白马如口吐连珠炮似的连绵不绝,但他就只听见了一个“你住宿费一天就得四十铜扣。”然后对方还想再把“天”这个量词换成一周、一月。 贺平川连忙打住:“行行行行,我知道了,是你亏我赚的买卖。” 白马:“对,你明白就好。那是不是可以把那包牛肉给我再给我买斤酒来?” “……其实我想问为什么你要选我?刚吃酒的有钱人也有啊!” 白马又撇了他一眼:“那些人不行。经我多年磨炼出的老眼一看,都是些吝啬东西。” 贺平川指着自己鼻子:“我也很吝啬啊!” “你看,你之前在我要休息的时候都没弃我而去。” “那是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没马可换了啊!” “你说咱是同一种人。” “我那是有感而发……” “所以我选了你。” 贺平川倒吸一口凉气:“对不起,你当我没说。” “你需要我老贺。”白马语重心长。 “你叫我啥?” 白马十分严肃的提醒:“后面有几个贼眉鼠眼的跟你一路你没发觉?” “后面?”贺平川一阵迷糊,下意识转头回去,突然见不远处的草丛里几个人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矮下去,但还是被他的眼角捕获了。 “怎么回事?”贺平川又回过头去,刻意压低声音。 “别紧张。他们听不见你说话,我设了个小结界。我的话也只有你听得见。” “不是,我是说那是什么人?我最近几年没跟谁有仇吧?” 白马嘿嘿一笑:“这我不知道。现在你下个决定,是给我买点酒肉来还是你自己两条腿跑路?” . ——阅读分界—— . 且说不远处好不容易又追上的几人此刻躲在草丛后面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贺平川对着一匹马手舞足蹈。 “大哥,他在干啥?对着一匹马跳舞?” “好像是。” 领头人平息下气息皱眉:“这人行为举止不合常理,跟紧点。” 众人往前走了几步再次蹲下,然后就看见贺平川回头了。 “他看见咱们了!” 一个手下有些紧张。 再过一会儿,众人见贺平川又在对着马匹手舞足蹈,甚至还跪下开始叩拜。 这边的人才松了口气,贺平川应该没看见他们。 “大哥,他,他在对着马……磕头?” 大家都看不懂了,只觉得这一路走来这雇主要求跟踪的人是越发奇怪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喝马尿的都有!都给我闭嘴!一惊一乍的怎么办事?” 领头人说罢,见手下各个眼色惊奇古怪,当下自己也转过头去——得,那人此刻正在如牛饮水喝马尿。 领头人本来还打算取水的手抖了一下,最后放回原处。 没过多久,众人又看见贺平川去买酒肉;然后还不等他们几个歇息够,就见着人家上马开始急奔。 各人再次傻眼了,刚掏出硬馍啃了半口的人有些生无可恋的看了自己大哥一眼,硬馍脱手“啪”的一声掉在草地上。 “大哥,他,又跑了……” 领头恶狠狠的低吼:“我长着眼睛!” “那咱,还追吗?” “追!” “咱,马没了……” “妈了个巴子的!你没长腿啊!” “……哦……”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1 此乃良驹(二) 月明星稀,在莫名其妙的一阵逃亡后,贺平川又重归平静,因为他往后一看,不见半个人影。 所以他开始有了怀疑,怀疑这匹成了精的马是不是在想着方子骗吃骗喝。 马又歇息了,他一屁股坐在带着湿气的草地上看着半眯起眼睛的白马。 “喂,怎么称呼?”贺平川拾起一根枯草对着马腿虚抽了一下。 白马:“别打扰我睡觉。” 贺平川不依不饶:“你说你算不算是妖族的?哎对了,我后面真有人在追?为什么我从头到脚都没见到一个影子?” 白马.眼皮儿一撂:“第一,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妖族的;第二,你如果真不信我你可以不雇我;我可告诉你,追你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持刀汉子,如果真追上了,杀你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到时候别后悔。” 贺平川啧了一声无所谓道:“行,我不爱冒险,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我雇你。不过话可说好了,到了东边最近的那个镇子咱两的雇佣关系就解除了啊!你这顿顿酒肉的我真的会被吃穷!” 白马冷“哼”了一声:“要不是附近都一堆吝啬主,我能找到你头上?” 贺平川挑眉道:“我怎么反倒被你嫌弃了呢?唉算了,咱两不合适。先凑合着过吧,到了镇上分道扬镳。” 安静了一会儿白马问道:“你到底得罪什么仇家了,别人要对你穷追不舍?” 贺平川耸耸肩:“我不知道,我没有啊!或许是什么山匪之类的吧,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会儿走去前面农舍边上我去偷几件破衣服来。” 白马看了他一眼:“他们跟了你一路不会是劫匪。” 贺平川摇头:“那就真的不知道了。你看看我怎么可能去惹是生非?” 白马:“那就是看你不顺眼到了不砍死你不能活的地步。” “老兄,你在开玩笑?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说罢,贺平川干脆起身牵着白马继续前行。 一路上又胡天砍地的乱七八糟互相调侃和挖苦,等走到最近一家农舍时,贺平川趁着黑灯瞎火的掩护摸到晾衣的架子旁偷了套衣服,再偷偷摸摸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等他换完衣服,他又以白马太白为由,牵着人家到泥潭边上捧着几把泥就往马身上抹,说是这样它才能配得上自己这身乡野村夫的扮相。 当然,一身洁白的白马是不肯的。 在久经争执不下后,那通体雪白的马突然摇身一变,突然变成了一匹骨瘦如柴的黄棕老马站在贺平川面前继续半眯着眼,整个一副快要归西的模样,贺平川见了不禁啧啧称奇。 然后在一马一人歇息到天蒙蒙亮后,他们又开始举步前行。 这一次贺平川没再给它上供酒肉。一来是用不着,他不是很急同时也想看看是不是真如白马所说的有人跟他跟了一路;其次,这里偌大的荒野处,农舍不过两三户的散落各处,想必是乱世里逃难避世的穷人,可能连一口饱饭都难得有更别说是肉和酒。 一路走得闲散,贺平川将周遭风景看腻以后他又开始跟身下老马啰嗦起来。在谈论过天气、人文以及食物等话题后,他又开始原归正传的把话扯到了老马身上,以彰显他特有的好奇心。然后,他就从这匹同样百无聊赖的老马口中得到了拓展知识的机会。 据老马自己说,它是一个名为“鹿蜀”的群体里的一员;无论是之前的白马还是现在看起来快要入土的黄马那都不是它的本相。 它们这一群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分支,追本溯源的也找不到所谓的老祖宗;总之,它们就一直在各地流浪干点杂活。不过由于其出色的奔跑能力,所以就经常性的装成马匹求存,如果遇到一些特殊的人,他们就会主动开口,以交换的方式获得几次好的吃食充作牙祭。 “……这么说来你们还没个固定地方咯?”贺平川问。 鹿蜀:“没有,我们不怀念什么地方也没什么群居的想法。四处奔波嘛,混口饭吃。” 贺平川:“那你们倒是自在。” “那是,就可惜啊!这买卖往往一单,嘿,说实话,我觉得挺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你看我们,四处奔波干正经营生还没那些鲛人活得滋润。这就是不公平。” “……” 贺平川转移了话题:“对了,按理说你们不是应该分归到妖族里去怎么还变得无家可归了?” 鹿蜀:“妖族?谁跟你说的我们属于那里?” 贺平川:“不不不,按照我的理解啊。像你们这种由某种生灵进化成为有高度智慧的、能吸收所谓的日月精华的都应该算是妖吧?我那边是这么定义。” 鹿蜀:“哦,那照你们那儿的划分可能我就算。” 贺平川:“是啊!你再看人族吧,原始的种族,没有经过任何演变的……唉,说起来有点悲哀。” 鹿蜀:“是够悲哀,啥力量都没有。但就很奇怪,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贺平川佯怒:“咋了,我们还不配活着了吗?!” 鹿蜀:“不是,别激动!我就事论事。你看,妖有天生的力量,再不济照你这样划分,类和鲛人什么的,哦还有我们也都属于妖。就算混得惨了点,那也有个自然之力可以用。你说你们能干啥?手无缚鸡之力不是?” “你想说什么?是在歧视我吗?”贺平川斜眼。 鹿蜀:“不,我在就事论事。经过我这两天的分析,你们运气不差,这恐怕就是你们还活在十界里的原因。” 贺平川笑道:“‘运气’?这也能算个说法?” 鹿蜀:“怎么不能?你看你,一被人追杀就遇到了我,刚好又跟我投缘,我就载你一程,然后你就避过一难。你承认不?” 贺平川仔细一想:“……好像是哎……” “怎么不是?”鹿蜀没好气的道:“我发现了,你们人族就一个运气傍身。之前驮过的几个也是一样,常常都是想什么来什么。” 贺平川:“嘶……我跟你说我是人族了吗?” 鹿蜀回头:“看你那软趴趴的样怎么不是?我不瞎!” 贺平川:“行行行,你看路……不过照你这么说还真是,我之前也有几次遇到危险甚至有几次都看着没出路了结果又绝处逢生。” 鹿蜀昂头:“你知道就好。这是我发现的大秘密。不然你看幽冥族和魅族都灭了,就算是神族都退隐了,你们也还屹立不倒。说不过去。” “唉,不过现在我们的局势也不大好了。”贺平川杵着下巴愁眉苦脸:“我哥跟我说过,珈蓝珈立于乱世就如鹤立鸡群;总会有很多人看不惯的。” 鹿蜀:“现在不还立在那儿吗!” 贺平川:“我哥说也就现在,过不了多久可能就没有这片净土了。” 鹿蜀:“那不一样?反正都习惯了。” 贺平川:“我觉得你们特别好,无拘无束。” 鹿蜀:“嘿嘿,到了。” 不等中午,太阳依旧挂在半中央和蔼可亲,这一马一人便已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镇口。 放眼看去这小镇不算契阔,不过里面还有人还有几口生机。 贺平川闭了絮絮叨叨的嘴,骑着它那瘦骨嶙峋的老马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走。终于走到一处可以食宿的农宅里,他把鹿蜀给牵院里拴着。临行前还悄悄道:“一会儿看到有可疑人物,记得尖叫示警。我去一趟就回来,给你顿酒肉。” 说罢,他也不等鹿蜀反应就自顾自的吃东西去了。 吃饱喝足,贺平川如约而至赏了点肉和酒给这苦力;最后稍作歇息再次骑马前行。 他到底要到哪儿去,他现在是彻底迷糊了。因为心坎里的“底图”已经没有了具体的指向,或者说那玩意儿从来就没具体过。而现在,他只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要找的人就在这个范围内。但是具体在哪间房子又或者这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他依旧一无所知。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贺平川牵着或是骑着老马在这个破镇子里一绕就绕了好几天。 期间,他几乎将所有的小贩都认了个遍,又偶尔去镇子门口尾随一会儿偶尔新进的人,以判定是不是他要找的。 不过,饶是他每天都像个无所事事的闲汉在外面兜兜转转也依旧没有给予他任何有用的信息;要找的人没有出现,不过那一批追杀他的人也没有出现。 这一日,贺平川杵着腮帮子蹲在一颗树下。 他对着那匹老马:“你看,我就说是劫匪你不信,人家看来是放弃我了。” “那不是更好。”老马传音给他。 “好无聊啊!可是我要找的人也没来啊!”贺平川百无聊赖。 鹿蜀:“那就走吧。或许不在这里。” 忽然,从一个拐角处走来一个披着破斗篷的人;那斗篷原来应该是白色,可现在却脏成了一种乳灰。那人埋着头朝镇子匆匆行来。 贺平川心里某个信号突然一响,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边自由自由道:“来了!”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2 惊若天人 他观察了一会儿,在反复确认后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如何靠近对方。 是该大摇大摆的过去拍一把对方的肩膀来一声“喂,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呢,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给塞过去? 正在犹豫,贺平川就被身旁的马头拱了一下,心底便传来一阵疑惑声。 “发什么愣?是不是那个?” 贺平川回过神来,那人已快走远。 “是,我觉得那就是我望眼欲穿的人。走,咱们去看看。” 说罢,贺平川牵起鹿蜀远远的跟着那人。 从那个人的背影和走路姿态看应该是个妙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那女的裹得严丝合缝再加上大老远的,他也看不清对方尊容。 走不了一会儿,贺平川又见那人进了一处农舍。这里没有什么大小酒楼客店,能够接待客人的就是些顺带赚钱的民房。 她进去,只怕也是打尖住宿吧。 贺平川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 他又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离开那处农舍。他想着,自己这一过去,难免有不良之徒借机搭讪的低俗嫌疑;而且他又不认识那人,人家这会儿也正是劳累的时候,万一遇到个脾气火爆的妞,那不是有撞枪尖的危险? 思来想去,他只得摸摸记住这地址,打算晚上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东西悄悄塞进门缝里就完事儿了。 这样,事情既可以办成也不会有陌生男女间的尴尬。 贺平川这想法是不错的,不过等到晚上摸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女的究竟是住哪间? 这人找的农舍算是这一代颇为大气的,虽同是茅草屋面、丕土墙、粗木柱子,但一进院门,这小房间还不少。 这导致贺平川好不容易翻过来后彻底傻眼。 当下他只得翻了个白眼感叹一声。 找吧!六七间屋子总能找到人! 于是他开始蹑手蹑脚干起寻人的勾当。 按理说,这个时间段还不算太晚,也就是天刚刚完全黑下的时刻。 但很奇怪,这家农舍除了主室还看得见点儿昏黄灯火外,其余的屋子皆一片漆黑。 在贺平川连续查询了三四个房间后他甚是纳闷:“难道是出去了?” 然后在查到第六个房间时,他在房外终于听到了点动静,非常细微的,稀稀疏疏的轻响。 于是他找了个窗户偷开一条缝往里看。奈何外面黑,屋内更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他再把窗户缝打开些再看;还看不见,他把窗户打得更开些再看。 就这么鬼迷心窍的,终于在那条“缝”几乎可以塞进他的一个头的时候,屋里终于传来了一声“谁?” 是个女音,轻柔恬淡,毫无惊慌之色。仿佛被偷窥这件事对她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女的没被吓着,这黑洞洞的空间里突然传来的声音倒是把贺平川惊得不行。 当下他身体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往后缩,等转头跑出几步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为什么要跑?我又没有偷看人家洗澡我干嘛要跑? 想通这一节他又转头回去,既然被发现了,那就索性见见。 贺平川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情愿的绕到对方门口,礼貌性的轻声扣门。 还没等他说明来意,门就开了。他还是没在黑暗里看见开门的是人是鬼就听见一个清清淡淡的女音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贺平川心下一惊, 心想:难道早被发现了?当下他莞尔一笑,正要解释的时候,那被掩盖在黑暗里的人又道。 “不要再跟着我,我如今有自己的主人。从今以后,恩客也好冤家也罢,与我再无干系。” 贺平川一愣,敢情这不是自己露馅而是这女的认错人了? 他立刻抱以友好的微笑上前:“不是,我觉得你认错了。我是来送信的,就,就给你个东西就走。” 女子显然也是一愣,前方传来又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接着是水散落的声音。 “你不是他们?”柔和而平淡的女音悠悠响起。 “不是啊,我就给你这个。你拿着我就走!” 说着,贺平川从怀里掏出那软玉似的玩意儿朝着声音的方位递过去。 然后,他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看到了跟前两个绚烂的珠子,那珠子不如何亮却是发着隐约的流光溢彩,如同两颗晶莹的夜明珠。 不!比夜明珠还要美十倍!百倍! 贺平川好奇的盯着,下意识的伸手就要想去拿。可手还没伸得过去,屋内烛光已然亮起。 骤然,一个湿发绝美的女子就那般亭亭玉立的依在前头的墙柱上。 一点朱唇翠眉映明矑,肌肤凝脂胜似雪滑腻更过羊脂玉,身段轻盈,双眸如昊空星辰碧海波澜——原来,刚才的“夜明珠”竟然是她的眼睛! 那一瞬间,贺平川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半天不得动弹。 美,美若天仙,天下绝色,世间尤物……似乎用所有关于“美”的词汇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你……”贺平川僵在那儿。 女子见他呆若木鸡,神色淡淡的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块布从脖子到脸蛋都裹了个严实。 贺平川看着她,此时才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教养。虽然他以往也会去红楼酒肆听曲什么的,可有的事情他却是不会做的。 于是当下他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是东西,有人要给你!” 女子声音柔道声“不妨事。”而后伸手去拿贺平川手里的玩意儿。 这时,贺平川才注意到,这女子的手长得跟自己的不一样,她的手指比常人要长上不少,而且指间还有一层轻薄的膜…… 贺平川心里突然一个激灵同时又无比的激动,他的内心突然觉得难以平静,像是见着了什么稀世珍宝:“鲛人?是传说中的鲛人吗?!我的天!我终于看见货真价实的鲛人了!” “请问,是谁请你交给我的呢?” 正在男子睁大眼睛仔细打量鲛女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传进他的耳里。 贺平川一震,逼着自己收回视线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啊,岩溶林里的一个游魂给我的。” “……游魂?”鲛女微微诧异。 贺平川:“啊,是啊。我没看见她就听见她的声音了。我就照着她的指示来找你把东西给你。” 鲛女听罢打开那材质古怪的玩意儿取出里面的薄纸,一双美丽不可芳物的眸子微微闪烁。 不久后,她看完纸上内容又把纸张叠好伸到烛台火苗上焚烧殆尽。 “谢谢你。”鲛女转过身眼里一片温和“信我看过了。” “哦……那……那我走了?”贺平川竟然有些不舍。 鲛女没有挽留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柔和而清淡的看着他。 贺平川自讨了个没趣,默默离开。 回到自己住所后,他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全想的是鲛女姿容。 这天下第一美艳的种族,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只可惜,都没能够说上几句话。 贺平川闭着眼在床上叹气突然就听耳边冷不丁的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怎么,才看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半夜三经的飘他耳边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贺平川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喊了声“谁?!” 惊恐瞬间,一小撮亮光从自己身边一划碰到了桌上的灯芯,灯芯“滋滋”两声被点燃。 贺平川顺着亮光一看,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此刻正舒舒服服的躺在他床上。 “你,你谁啊?!”贺平川掀开被褥就想跑,不过被那人眼疾手快的拉住。 “是我是我。” 贺平川:“你谁?!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对我做什么?!” “什么叫做‘我要对你做什么’?”男子愤愤:“外面冷,你这儿暖和。别小气,这床够两个人的量。” 贺平川:“什么外面冷?外面冷你住别处去!你,你给我出去!” “哎我说你们人族是不是都这么薄情寡义?我白天给你做马还没填饱肚子,这晚上外边冷你也想把我冻死在外面?” 贺平川一愣,乱了半天脑子才转过弯来,指着陌生男子试探道:“那个……鹿蜀?” “对了。不对,不是那个鹿蜀,我是鹿蜀但我不叫鹿蜀。” 贺平川把心放下摆了摆手:“大哥,下次麻烦你不要不经人同意就私闯民宅。” 鹿蜀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贺平川踹了他一脚:“还有,外面也没多冷,你这借口找得太烂了!” 鹿蜀:“没你这儿好,有床有被子,软和。” 贺平川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干啥?一起睡觉啊?!” 鹿蜀:“未尝不可啊,地方够啊!还是你们有这么多讲究?” “你给我下去” “我睡了,反正你也睡不着。” “这是理由?不对,你跟踪我?!”贺平川反应过来一把揪起鹿蜀问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鹿蜀撂起眼皮:“你又没说不能跟着去。” “……” “鲛人。第一次见?”鹿蜀嘿嘿一笑把贺平川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漂亮吗?着迷得很?” “……确实好漂……” “漂亮?离她远点儿。友情提示。”鹿蜀重新躺下。 贺平川奇怪道:“为什么?”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3 飞花易折 “为什么?”鹿蜀翘着二郎腿笑看贺平川:“哎,我觉得你很奇怪。” 贺平川俯视着舒服躺在他床上的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奇怪?我哪里奇怪了?比起你们这些行为莫名其妙还能变来变去的……我觉得我是最正常的。” 鹿蜀啧舌:“我说你奇怪是因为你好像什么都不懂。你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是说,珈蓝珈里出来的都这样?” “行了,叽叽歪歪的。这还不是被我老哥关出来的。” 贺平川拉了拉被子,用脚踹着鹿蜀的腰嫌弃道:“你要不说就给我下去睡地上,你要能好好说话咱们还能和平相处。说起来现在我是你的雇主,你得听我的!” 鹿蜀铁打不动仿佛在床上生了根,他把头枕在臂弯上懒懒的道:“南鲛北类你应该听过。” 贺平川停止动作:“我知道她是鲛人。怎么了?” 鹿蜀咧嘴一笑:“反正你也睡不着,我就跟你说说这南鲛北类的事。” 贺平川:“那不错,我允许你睡这儿了!” 鹿蜀白了他一眼徐徐道来:“说是‘南鲛北类’并不是指它们原本生存的地方。类呢,原本的故乡是在南荒枏(音南)域的一处名为亶(音胆)爰山的地方,他们就在那里世代繁衍后来筑了个落霞城。而鲛人族,你想想都知道,老窝肯定在水里……” 贺平川点了点头:“这我知道。我哥说过它们住在东海那片区域一个叫邑(音译)伯海的地方。他曾经去过几次,那里也有很多不同的人,好像都是去开采什么东西的……” “开采东西?”鹿蜀奇怪道:“邑伯海我听说是个不太平的地方,能开采什么呀?” 贺平川:“这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不是在邑伯海吧,反正东海又不止邑伯海那一片。” “……行,你别打岔。”鹿蜀摆摆手:“你现在知道他们原本的栖息地了?那你猜猜他们又不住南北为何会有那什么‘南鲛北类’的说法吗?” 贺平川看了他良久最后说了句:“你让我别打岔,你别吊人胃口!为什么?” “因为圈养者发现类适合在北方生活,鲛人适合在南方啊!”鹿蜀感叹:“我们习惯把这些圈养者称为‘饲主’。很多年前,类族和鲛人一族的守护神与力量之源被封印、盗窃后,他们就逐渐的失去了话语权沦为奴隶。 后来,有人发现他们比普通的奴隶更有利用价值,因此就变得比奴隶更为不幸。因而那些以此取乐的人就创造出了‘玩宠’和‘侍宠’这样戏谑的阶层。” “这是这两个词汇的由来?”贺平川皱眉。 鹿蜀:“是啊。不过现在这两个词汇已经不仅仅用在鲛人和类身上了。但凡有姿色的又是奴籍的,随时会转变成这种身份。看他们主人的喜欢。” “我很好奇一个问题。”贺平川索性躺下。 鹿蜀:“什么问题?” 贺平川:“我们这边把你们这些可以驾驭自然之力的种类通通分化到了‘妖’这个大类别里,而且按照你的意思,类和鲛人原本应该都是有自然之力的。 这种力量很强大,我见过。他们既然能够独立成为一个群体,那么这种力量也不会弱。所以,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轻易的被毁灭了? 比起你们来,脆弱的应该是我们……或许我不应该这样说。可被迫站在这个位置的也许人族更合理些?” 鹿蜀侧目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挑了挑眉:“我觉得你真是太有趣了!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贺平川:“说正经的。我可没食欢之癖,你要是个母鹿蜀我兴许还能考虑一下。” 鹿蜀莞尔:“类的覆灭起因听说是引狼入室导致的。类之一族好动、好客、善还报。听传言是有一天它们邀请了一个不该邀请的人。 那是一个商人,而这个商人独具慧眼,早就看破了类族与生俱来的价值。因此勾结各方势力乘虚而入。 传言,它们守护神被暗算的时候这群好客的类还在热情的款待来宾。我估计,它们到覆灭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对方会恩将仇报吧。” 贺平川:“真可恶!怎么能这样……” 鹿蜀嘿嘿一笑:“至于鲛人。听说好像是内讧。不知道什么缘由有人携力量之源筱珠出走。” 贺平川不敢置信:“什么?! 一个内讧,就,就把整个鲛人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啊,应该是他们王室内部出什么问题了。听起来挺滑稽。”鹿蜀翻了个身对着贺平川:“所以鲛人,我打心底里不喜欢。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看现在就有那么几个又要步鲛人后程的。啧,不过想想,好像也跟我们鹿蜀没什么关系。” 贺平川:“呵,听起来你们鹿蜀倒是很自在嘛。” 鹿蜀得意:“这你就不懂了。有家有有家的好处,漂泊也有漂泊的乐趣。咱们这是生存之道,天饿不死我们,地也框不住我们。” 贺平川凉嗖嗖的道:“行吧,到处坑蒙拐骗倒成正途了。” 鹿蜀剑眉倒竖:“你说啥?把话说清楚谁坑蒙拐骗了?我这是公平交易,你让我干活还想不给口饭吃?” 贺平川连忙打住对方话头,言归正传:“南鲛北类说法的由来你普及了。咱说回之前的啊,你说让我离那个鲛女远些还是离鲛人一族远些……为什么?就因为你不喜欢人家?” 鹿蜀哼了一声:“我有这么小气?那鲛女可不一般。你知道‘天艺阁’吗?” 贺平川正要开口,鹿蜀就摆了摆手道:“算了,我看你八成不知道。就你这样也敢出来混?” 贺平川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鹿蜀接着道:“‘天艺阁’是南方最大的红楼很有名气。不过这个天艺阁真正的名气不是它里面的美人、歌舞而是一个叫做‘私教房’培育地。” 贺平川:“私教房?听起来像是专门教人歌舞书画的地方?” “哎哟喂,我说老弟你真是我见过最……单纯的人。”鹿蜀差点笑岔气:“什么教人歌舞书画啊,红楼你搞清楚,又不是学堂!” “那……是教什么的?” 鹿蜀不怀好意的一笑:“榻上功夫。” “……” “私教坊这个地方主要教的就是榻上功夫,不过你说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也会顺带的教些。 你别说这私教坊它不是个正经地儿,但人家门口还特别高。除了不分男女外,首先进去的就得摸你根骨,根骨不够柔韧的不要;其次还要看你体格,胖瘦一份、高矮一份什么的也不会要,同时还得看脸蛋,不俊不美的也不要。” 贺平川啧舌:“没搞错吧!这是选美还是教人啊?敢情还排着队去?” 鹿蜀:“不。进这个私教坊的可没几个自愿的。多是被绑去的。” 贺平川皱眉:“绑过去的?那不会跑吗?不跑也不会好好学吧……毕竟是学那种东西,不是自愿的谁乐意?” 鹿蜀:“所以人家厉害就厉害在这儿了。不论进去前有多不乐意,甚至有人还想要自尽的,可从那儿出来后一个比一个温驯……就除了一个。” “什么除了一个?” “嗯,自私教坊建立几百年来就这么一个例外。”鹿蜀眼里有了些许赞叹:“对,就出了这么个例外。而这个例外也把私教坊付之一炬了。” 贺平川:“你是想说这个例外就是那个鲛女吗?那她确实不简单。” “不是。据说那是个男人并不是女人,听闻他在里面被折磨了一两月后不堪受辱奋起反抗,巧的是也成功了。事后这人把整个天艺阁连同地下的私教房给烧了,并且把私教房里的几乎所有的教官都杀了。” 贺平川点头:“那真是个人物了,一两个月的折磨还能杀出来……不过不是那个鲛女你跟我说他干嘛?” 鹿蜀:“这不是刚好提到私教坊就顺便说了嘛!那个男的是个人物,不过这女的也不简单。她和大多数人相反,她是自愿进去的。” 贺平川:“自愿?是想要学成后讨好谁吗?” 鹿蜀:“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就只知道她是自愿的,在私教房里满打满算的学满半年出师,然后就在天艺阁那种挥金如土的地方当了宠姬,仅仅两年的时间就成了天艺阁里的头牌。 你想想,整个南边最大的红楼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单凭一张脸肯定不会到这个位置。” 贺平川好奇道:“听起来是好不简单。那你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咯?” 鹿蜀:“当然知道。艺名飞花折,真名我不清楚也没人在乎。” “‘飞花折’……?”贺平川淡淡的笑:“名字挺好啊。没有风尘女子的脂粉气,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哎哎哎你打住啊!”鹿蜀推了他一把:“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小心他,不是让你对她念念不忘!” 贺平川:“她主动去那种地方学那什么榻上之术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都说了,鲛人和类总被人不看好,那他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不好过了为了讨个生计……很不容易。” 鹿蜀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这人很奇怪。给我的感觉吧,你一会儿能把事情看得通透明白,给我一种你知大体的错觉;一会儿吧,你这说出来的话又像是三岁孩童的。” 贺平川佯怒:“我这叫做实话实说,难道不是?我怎么像三岁小孩了?!” 鹿蜀:“啧啧,不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贺平川:“奇怪什么?” 鹿蜀无奈:“嘿!大少爷。我说了,飞花折是天艺阁里的王牌宠姬。天艺阁失火后她就下落不明,今天你就在这儿见到她了,你可以说是巧合。但为什么你的送信对象偏偏是她? 一个普通的宠姬背景不会复杂,当初她能自愿去私教坊的原因无非是家徒四壁付不起茶米油盐,或者是不堪忍受被买卖易主的痛苦。 如果她进私教坊的原因不是我说的这两项或者是类似的情况呢?” 贺平川跟鹿蜀四目相对了一阵,然后才疑惑的开口:“你是说有人指示?” 鹿蜀吁了口气:“所以让你送信的是谁?” 贺平川摇头:“我不知道。那天在岩溶林天很黑了,我没看见人就听见声音。是个女的说自己是游魂。” “游魂?”鹿蜀瞥了对方一眼。 “嗯……她自己说的。” “呵。看来人家是故意盯上你的。”鹿蜀感叹。 “你……什么意思啊?”贺平川陡然觉得后背汗毛有些倒立。 鹿蜀:“游魂这种东西不是你们人族能看见的,确切的说,不是像你一样的人族能看见的。” 贺平川:“啊?那我……” “人族要看见游魂这种东西,除非修过念力,并且还得到达一定程度。”鹿蜀上下打量着贺平川:“你应该没修炼过?” 贺平川老实回答:“没有。我连防身的招数都没精通。” 鹿蜀:“我看出来了,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贺平川:“你能不要一逮着空就嘲讽我吗?!” “咳咳。总之,你,被骗了!”鹿蜀拍了拍贺平川的肩膀:“有人以如此隐秘的方式骗了你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只为给飞花折送封信。你猜,哪个爱慕者会这么无聊?” 贺平川一把打开对方的手皱眉道:“好了,别在这儿冷嘲热讽。我也没想这么多,听见人家答应的条件想着就跑个腿的事……” 鹿蜀:“嗯?人家还答应了你条件?什么条件?” 贺平川:“我本来是要找我哥的。克我不知道上哪儿找他我就答应了!” 鹿蜀白眼一翻:“哟,敢情那个自称游魂的人是你哥肚子里的蛔虫?你都不知道你哥在哪儿她知道?” 贺平川:“不是。她会测面观星啊!她测出来的。” 鹿蜀惊道:“等会儿!你说什么?她会测面观星?!” 贺平川:“是啊……有什么奇怪的吗?” 鹿蜀蹙眉看着贺平川,身子往外挪了挪:“那你怎么知道那是‘测面观星’?” 贺平川:“那不就是测面观星吗?我感觉那是的,那人也承认了我是对的。” 鹿蜀紧紧盯了贺平川一会儿,贺平川不明觉厉的反看过去。 一时间,空气凝固,安静得不像话。 过了不知多久,正当贺平川以为面前的鹿蜀可能已经石化的时候,那个鹿蜀突然从床榻上跳起来,这举动吓了贺平川一跳。 “那个……天,天色差不多了。咱们说话算话,送你到这儿交易完成。” 贺平川莫名其妙的看着面有惊慌的鹿蜀奇怪的问:“啊?你之前不是还想赖着不走蹭吃蹭喝吗?” “玩笑,我开玩笑别当真。”鹿蜀讪笑道:“我们都是一单的买卖。送人到点上,交易完成。那个……就到这儿了,这段时间感谢老板的照顾。我先走了啊!” “哎,哎?你等一下!” 贺平川还没说完,那鹿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溜了。 “奇怪了,怎么突然就转性了?”贺平川有些怪异的看着窗户口,那就是鹿蜀逃出的地方。 那模样,真的可以用一个“逃”字来形容。 贺平川细细回想着是不是自己什么举动或是什么话说错了才引得鹿蜀如此失措。 ……难道是……“测面观星”四个字吗? 他想着。 贺平川还在思索间,突然敞开的窗户口又翻进一个人来。 他定睛一看居然这慌忙出逃的鹿蜀又回来了。 当下万分好奇,想要问他进进出出的发什么神经。 不料,这话还没问出口,突然“嗖”的一声,不等他反应头已经被人按到床上,他就感觉一阵冰寒刺骨的冷冽质感贴着他的左颊飞过去。 接着,就是“啪”的一声重响,贺平川眼角看去,只见一根三尺长的羽箭死死钉在土墙上,箭身没入几许,此刻还在墙上微微颤动。 什么情况?贺平川有些懵懂而错愕的看着那支箭。 “别出声!” 耳畔鹿蜀轻轻提醒,随后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一阵微风过后,屋内烛火熄灭陷入了一片漆黑。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4 不明刺杀(一) 贺平川很是识时务的闭了嘴,一双在漆黑夜里看不大清楚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他正拼命的上下打量前头的事物。不过,前面的除了那扇半开的窗户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不仅没有其他东西,也没有其他动静。 两人保持着姿势趴了会儿,这边贺平川终于忍不住开口悄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回来了?” 鹿蜀:“是我想回来的吗?没看见外面有人放箭?” 贺平川:“放箭?你得罪谁了?” 鹿蜀:“你该问你自己得罪谁了!明显是针对你的!” 贺平川:“你的意思是一直跟着我的那群人追上来了?” 鹿蜀摇头:“应该不是,看着不像。这些人身手矫捷,不是那几个可以比的。” 贺平川看向鹿蜀:“另一伙人?!你会不会看错了?” 鹿蜀回瞪:“我阅人无数这点还能看走眼?是几个背弓弩的,还有几个拿刀的。 我才出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他们鬼鬼祟祟躲着。他大爷的!要是我没这双夜眼指不定就要被射成窟窿!” 贺平川迷茫道:“……不对啊……我,我真没得罪什么人,我都被我哥给关了好久了。倒是你,你是不是之前和谁交易的时候把人家给骗了,现在人家找你说事?” 鹿蜀:“咋可能?我又没强买强卖,每单生意都做的明明白白。再说了,爷爷我可有无数变化,一票干完一票的身形,谁会知道我是谁?” 贺平川:“……这么说真的是找我的?” 鹿蜀:“反正肯定不会是找我的。” 贺平川:“可我真不记得开罪过什么人了啊!” 鹿蜀:“你刚不说你还有个哥吗?你没得罪他得罪了也说不定。” 经鹿蜀提醒,贺平川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难道那些人把他认成是贺远舟去了? 很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他哥现在的处境十分不秒。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想着,突然又是一声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一阵劲风掠过,头顶上穿过一道箭痕。 这一下,如同一根点着的导火索,还没等贺平川二人缓过劲儿来,紧接着又是“嗖!嗖!嗖!”数声熟悉声响伴随特有的嗡鸣滑过二人耳畔。 顿时,那不甚牢固的土墙和粗木门窗就被穿了十几个窟窿。而这架势似乎还没有消停的迹象,依旧源源不断的往内掷来不少羽箭,逼得两人从床上滚下躲到床底。 不过奇怪的是,绕是如此大的动静也没有惊动什么人,连一个出来问话的也没有。 或许都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场景习惯了吧!只要自己闭门不出就可相安无事。但这家农舍的主人呢?难道也躲起来了吗? 贺平川顾不得去想这些事情,因为他的注意力不过稍微分散,那羽箭似乎就像长了眼似的贴到他身上。 一道暗光闪过,一支箭险险掠过他的臂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后他才得知那箭已经把他划了条血口。 贺平川不由自主的低呼一声,紧接着就有更多的羽箭朝着他的位置射过来,仿佛是有什么千里耳。 这逼得他们不得不重新找个位置。 “就擦破点皮别叫那么大声!”鹿蜀将人头往下一压抱怨道。 “我没有很大声!”贺平川捂着手臂小声嘀咕。 “他们看不见我们。他们晚上视力应该有限。”鹿蜀伸头稍微晃了一下又马上缩回来:“我也没感觉到什么自然气息。” “你在说什么?” “但是他们听力好像还不错。但也不像类那么好。我的意思是,要杀你的人至少不会是你们划分的那个妖族领域的。” “怎么可能是妖族的,我跟妖族就没打过交道!” 鹿蜀想了想:“这么久了,他们除了用箭射我们好像就没别的攻击手段了。” 贺平川抱怨:“你还想要什么手段?还嫌不够糟糕?!” 鹿蜀:“我在排除,在排除!你个笨蛋!”鹿蜀又想了想:“我也没有感受到其他气息。要么是绝世高手把它隐藏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有!你觉得是哪一种?” 贺平川:“绝世高手我两还能在这里说话?!” “那你的意思是人族?” “什么?” 鹿蜀吁了口气:“是人族就好办了。外面人数不多应该组装不了什么强攻的器械。”说着,他拍了拍呆若木鸡的贺平川:“你看你运气多好?一路上好酒好肉也不是白给的。现在你就知道有多值!” “你……想干嘛?”贺平川脑子突然成了团浆糊。 “好人做到底。帮你解围,咱们这单买卖也就算善始善终。” 还不等贺平川反应,那鹿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一个懒驴打滚拿了不远处贺平川脱下的外袍就往身上批,二话不说猛的跳将起来翻窗逃离。 自他跳起后,那箭雨更密集了,像是十世仇敌,对着鹿蜀穷追不舍。 可每每又总是有那么点偏差与之擦肩而过。正如鹿蜀观察的那样,那些人的视力在夜间并不大好使。 贺平川看着早就蹿没影的鹿蜀心里颇有几分感激。但此刻他更浓烈的情绪依旧是疑惑。 人族的吗?如果真是自己的族人那为什么要杀他? 认错人了? 如果是把他错认成他哥,难道贺远舟真的做了什么隐秘而又不可饶恕的事情,以至于连正常的审判程序都不走直接开启刺杀模式? 他想不明白,但整个人却开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无措。 有胆量的话,他真想冲出去抓一个人来问清楚!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外面的动静逐渐减弱直至消退,而他依旧颇为心惊的在屋内躲着。直到自己确认外面再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时他才悄悄的溜出房门摸索着可以隐蔽身形的东西一路出逃。 似乎没有人了,所有的都被鹿蜀引出去了。 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他并不担心鹿蜀,以鹿蜀的速度甩掉那些人应该轻而易举。 他把躬着的身体直立起来,装出十分正常的姿态漫步踏入通往主舍的路。 这里的农舍构造也算奇怪。进门是主舍,落客的分舍在主舍后面并且要穿过主舍的通道才能到达。 这么建造的目的极有可能是防备客人赖账跑路;也有可能是为了客人呼唤主人家时方便。 不论如何,这主舍与客舍间相连的近,按道理来说稍微大一些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出主人的耳朵,可显然的,这家主人并没有理会。 那剩下的可能,要么是人家刚好不在家,要么就是早被灭口了。 这一点在贺平川路过主舍直达外门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果然,那外面不远处就躺着两具尸体,或许别的房间里也还有。 贺平川又紧张的朝四周看了看,竭尽全力的睁大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立刻跑到尸体边微微查探一番。 那几人无一例外是一箭穿心。 贺平川打了个寒战,咽着唾沫轻而快的打开外门溜之大吉。 此刻天已经微微亮,街上已经有了零星的人。他倒也反应极快,老远看到有人,便强行停住了自己慌乱的步态转为一种清晨闲汉游走的模样。 走了约摸一炷香,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此刻他的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叫了。正好经过一面摊索性坐下吃面。 而在吃面过程中,他又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好像是昨晚的那个鲛人。 贺平川这边正举步维艰的不知自己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眼见好不容易有个算是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想跟过去。 他苦思冥想了许久。 有人要杀他,以他那三角猫的功夫无法抵挡,所以他需要找个人帮他度过一下难关。 鹿蜀走了,正好这鲛人又送上门来了。他对鲛人绝对没有任何歧视,这使得他能够十分客观的看待一些问题。 回想起鹿蜀之前的话,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人不一般。 所以,贺平川就想到了一个办法。说好听些叫做求生路上的自我拯救,说难听了就是拉人下水,但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不会一起完蛋。 原因是,如果那个鲛人本身就深藏不露,那是最好的。如果那个鲛人跟自己一样手无缚鸡之力那也不要紧,因为他能感觉到她的不一般,不一般到这个人一定可以活着,她的背后一定会有个支撑她的人物或势力! 贺平川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自己的直觉历来都很准。 二话不说。 贺平川见鲛人背影后便饭也不吃了,草草付钱也没要补,只扯了身上的一块布头蒙面,三步并作两步的快速跟上。 不过,他这跟踪能力真不咋地。 没跟出多久就被人家发觉了,之后就被故意带到一条野郊荒草堆处去。 等他察觉到不大对劲的时候,前面的人直接转过身来朝着他走。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 鲛女看着他,声音毫无情绪却很柔软。 贺平川一顿,他总不可能说因为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刺杀,觉得很害怕所以想要寻求一把保.护伞吧? 不过他脑子反应倒是快,心里一通胡乱编造后陡然说出:“我才记起来,那个让我给你送信的人说只要把信给你,你就会告诉我我哥的位置。” 鲛女听罢眉头微蹙:“什么位置?我并不知情。” 贺平川急切:“可那个人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她来给你送信。” 说着,贺平川装出几分憨厚老实的模样,有些无措的睁圆眼睛挠着头。 不过此刻他也确实很无措,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而那所谓的“提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好像被那什么游魂给涮了,他需要重新找一个点来展开。 “她?”鲛女不解:“你见过她了吗?” “算是见过。长相没看见就听见了声音……可这也没用啊,人家不是让我问你?现在你也不知道的话我怎么办?” 鲛女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她看着满眼焦急的贺平川暗叹了口气:“我要去清原郡。” 贺平川眼睛一亮:“那我也去!带上我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有些不方便。我是鲛人。”鲛女把围在脸上的布拉了拉。 “没关系!”贺平川连忙摆手:“你裹得这么严实,我不说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我的意思是……”鲛女看了他良久突然一笑摇头:“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说罢,不再理会贺平川,转身慢条斯理的往前走了。 这一走二人走走停停,之间没说几句话更没什么目光肢体的交流。 总之,那鲛女默认他跟着却又把他当了一路的空气。贺平川倒是也不在意,路上着重看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直到某日这鲛女可能觉得这么做实在太过怠慢而对贺平川有些于心不忍的时候,她才在用食干粮的时候主动拉开话题。 “那天晚上你离开的时候有一些人跟着你。你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吗?” 贺平川错愕,为什么这件事感觉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就他自己不清楚? 于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那天我回去后发现他们了。他们也对我进攻了。” 鲛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继续云淡风轻:“那些人是你的族人。” 贺平川耸了耸肩:“如果是的话,很糟糕。”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5 不明刺杀(二)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难过。”飞花折轻挽了散出的头发眼里含笑。 贺平川细细一想摇了摇头:“没什么好难过的。管他是谁要我的命那不目的都一样?不过其实这也在意料中的吧!” “意料中?”飞花折不明白。 贺平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总之,谢谢你没把我丢下。一路上你是可以把我丢下的。” “那是你跟得紧。”说着飞花折抿了抿唇陡然对着某个方位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他还是个孩子。如果各位有话要问那就请现身吧,为什么要那么小心翼翼?” 贺平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猛的反应过来似的四下张望。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不知何时凭空多出来五个人,其中还有两个离他很近。 贺平川倒吸一口凉气后退数步。 “你能发现我们,很好。” 距离贺平川最近的一人幽幽的看向飞花折。他束着一条长辫、身穿一身黑甲、腰间挂着柄同样乌黑的长刀。 他的下半张脸跟其他人一样,戴着一种质地坚硬的黑色面具,而上半张脸也如其他人一样画着不知何种意义的繁复面纹。 此刻那人没有去看贺平川,眼里的寒芒如同他身上暗自闪烁的铠甲冰冷刺骨。 飞花折没有回应而是淡淡一笑,可对方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目光移向了她的手腕。 “我族的气息。”那人很肯定。 飞花折将手缩回衣袖遮住手腕上光华流转的一个串珠。 正在那领队模样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飞花折手腕上时,那边传来了贺平川的声音。 “你们是找我的?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从来没有惹过你们!” 领队收回目光看向贺平川,贺平川提起十二分警戒。 领队:“你误会了。一路上我们帮你解决了三批要杀你的人。” 贺平川:“什么?……怎么是三批?” 领队:“有两队是你的同类,一队不知身份。” 贺平川苦思冥想:“……为什么?难道真的是……” “你救了我们一个十分重要的同伴。”一旁走来的人淡淡道“所以我们救你。” 贺平川挠挠头:“啊!救了你们的同伴?你们是……?” “他们是妖族的人。”一边的飞花折插话“妖族的人。难怪可以这么快。” 贺平川恍然大悟:“妖族?!我知道了,你们说的是那个霜吗? 哈哈,救他那也是他运气好刚好被我遇见,不然……那次真的很危险。” 领头人显然略微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头:“是。” 而这边的飞花折听到这个名字也是稍顿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看向贺平川,神色有些古怪。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贺平川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下,十分开怀的样子:“他现在没事吧?他还好吗?那几天我真担心他会死掉……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非常担忧他的安慰!”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那首领又看向贺平川:“你跟他很好?” 贺平川:“啊!谈不上。但他是我朋友!” “朋友?”首领面纹下的冷眉一皱。 然而贺平川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直言不讳:“他给过我吃的给过我钱,我也救了他一命。那我们就算朋友了吧!虽然他……性格有点讨厌还动不动就打人……” 说着说着,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挥手:“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虽然挺古怪,但其实人很好。” 对方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了。 领队:“正好。你跟我们走一趟,去见他。” 贺平川奇道:“见他?为什么?” 领队:“难道你不想?” 贺平川:“见他……你们妖族太远太远啦,而且我现在还有事,我要去找我哥。我找不到他。” 领队:“你的事我们可以帮忙。” 贺平川感动:“谢谢。” “走吧。”领队转身。 贺平川困惑:“走?” 领队:“去见霜。” “我没有答应你们啊!”贺平川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现在去?” 领队一边的人回答:“因为……他情况不大好说要见你。” 贺平川:“啊?” 他甍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是要他临终托孤还是最后一别?他和那个霜的感情什么时候有这么深了?他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又不是生死之交。 就算自己偶然救了他一命,那也用不着这么感激涕零吧?而且那人会这么感激涕零吗?怎么看怎么不像…… “他不能跟你们走” 正在贺平川胡思乱想之际,一边一直沉默的飞花折开口了。 “他需要跟着我。”飞花折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目光扫向周围的人毫不怯懦:“只有我,知道他哥哥的所在。” 贺平川一惊,转头看向鲛女。 “鲛人,你没有说话的权利。”领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的道。 贺平川:“你知道……?” 飞花折对他暗自摇了摇头又对领队道:“我没有说话的权利,可它有!” 说罢,她将手腕上的串珠露出。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串微光波动的手链上。 领队皱眉盯着那串珠子,他感觉到了其中含着一股很不一样的气息。只是他一直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鲛女将手举起,有些傲然的展露着手链。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个同样黑甲的人在领队的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后,贺平川便看见那领队的脸色陡然变了一变。 “确定?” 那领队有些不敢置信的回首看了眼飞花折。 “是的。偶然见过一次,刚开始确实没看出来。”那个人也看向了飞花折。 领队转身直视鲛女:“没想到,你居然能够迷惑住那位大人。” 飞花折:“请注意您的用词。我视他为我的主人,不论他承认或是不承认。但我从来不会迷惑任何人!” 领队:“哼!鲛人天生就是以色侍人的东西。 就算你与那位大人有关系也不能阻止我们把他带回去。” 飞花折:“是左权使派你们来的吧。他不应该为难一个孩子。” 领队:“鲛人,你的话太多了!” 贺平川:“什么左权使?不是说是霜吗?难道他是……” 领队转头看向贺平川:“跟我们走,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贺平川总算明白了——这些人是来抓他的,也是有危险的。 可是,为什么? 他是命犯孤星了么?为什么一夜之间好像自己就成了个香饽饽,所有人都要把他捏在手里或者除之而后快?! “不!我不去。” “他不能跟你们走。” 同一时间,两句话叠在一起。 领队:“尊主要的人,从来不会有逃脱的机会。鲛人,念在你跟那位大人有关,我们不会动你。但你,最好也不要妨碍我们!” 说着,“锃!”的一声,狭长的黑刀出鞘擦出一阵火花。 “姐姐救我!”贺平川连忙躲到鲛人身后“我不去那什么妖族,我要找我哥!” 飞花折把贺平川护在身后:“你是古年,我认识这把刀。” 领队没说话,通体漆黑的刀刃上泛着寒光、凝聚着隐约可见的蓝色电流。 “把他交给我们。”领队语气冷冽。 飞花折伸手挡住贺平川:“我知道,你向来心狠手辣。这个孩子若是落到你们手里,只怕是再难活命了!” 领队没再回应,只轻轻说了声“杀”。 随后五人瞬间移到飞花折跟前手起刀落,竟是丝毫不留余地! 不过也是电光火石之间,那飞花折颇有胆量的举起戴了串珠的臂膀,下意识的一挡。 便在那兵刃与肌肤相触间,陡的绿光大涨,迅速在二者间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一股柔和而又霸道的气力将妖族众人朝着反方向弹开。 几人全没想到那个人会这么护着一个鲛人,事先也就没有过多防备。这一弹倒是把大家都弹了个措手不及。 飞花折见状,立刻拉起贺平川的手往前跑。 可没跑几步,又被那几人追上了。 “得罪尊主你会很麻烦!”领队用刀指着飞花折“把!人!给!我!” 飞花折一笑:“麻烦?那就让他来找我吧。” 说罢,她的手突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晃了一下,像是在起什么奇特的舞前姿势。 “想跑?!”领头见这动作剑眉就是一竖,抬手一股蓝色电流就像是长蛇吐信似的朝着飞花折二人舔去。 然而,等他的电流刚触到那两人时,那两人突然“嗖!”的一下不见了! 领队收回手来。 一个人一跺脚:“该死!是鲛人的幻步!” 领队:“找附近水源!” “古年,附近有很多水源。”另一个抱着手深吸了口气:“要是他们在水里跟咱们捉迷藏,那可真是让人头疼。” “该死的鲛奴!”古年长刀一甩,一株树应声而断。 面纹下他的一双眼眸闪着寒光:“她还带着一个人族。搜浅水,附近星湖、井排除。” 众人领命,分散行事。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6 不可不杀(一) 天色又渐渐暗下。 一处溪流浅滩上兀的凭空晃出两个人影,惊走一群水鸟。 “快!” 飞花折依旧拉着贺平川极速前行,两个人在半人高的芦苇地里如鱼穿梭。 “这是什么啊?瞬移?太神奇了!” 贺平川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飞花折:“幻步,可以与附近的水域产生联系。我们快走,他们会很快找到这里。” “这里有接应的人嘛?”贺平川抱着希望。 飞花折:“没有。” 贺平川心下一凉没再做声只跟着飞花折加快脚程。 不过多时天已黑下。 二人连跑几个时辰也已疲累不堪,只得找个四围没什么水域的干净地暂作歇息。 那群人好像是无锋的死卫,熟知几乎所有族类的习性和常见术法。 “幻步”并不是什么密藏绝学,不过是鲛族的一项初阶跑路手段。那群人肯定会知道。 现在怎么办呢? 飞花折不由悄悄侧目看着在那儿数石头的贺平川。 她不想惹麻烦,可又不想看着这么个不晓世事的大孩子落在那些人的手里。古年就算了,更可怕的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无锋。 但是她为什么又要去管呢?难道是为了给自己赎罪么? 她正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贺平川的声音。 “哦对了,刚你说你知道我哥的位置?你是骗他们的还是真的?” 飞花折回过神来:“我不知道,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找一个借口。” 贺平川:“也是。” 飞花折:“让你给我送信的人呢?也不知道吗?” 贺平川摇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可能真的被人耍了吧!” 飞花折:“那你后面何去何从?跟着我也颇有不便。”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如果实在没有头绪……我还是回去吧。” 说着,贺平川突然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从这段时间看来,我有点后悔了。” 飞花折含笑:“是吗?” 贺平川:“是啊。我发现我看到的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飞花折:“不一样?” 贺平川点头:“嗯。我以前虽然听过不少精彩的传闻故事,可真的经历了,情况比我想象的糟。 还有啊,我感觉很不好、挺乱,而且还很危险。” 飞花折叹息:“看来你经历了不少。” 贺平川:“可真要算起来,时间也不长。” 飞花折微微一笑:“你一看就是哪家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应该是从珈蓝珈出来的吧?人族最大最繁荣的乐土。” 贺平川挠头笑道:“呵呵,你们都这么说它,看来那儿确实很好。” 飞花折:“没有一个鲛人不想去那里的。” “是了,城里鲛人也少见。不过一进去可就再也没什么奴隶和玩宠了。里面的人都是一样的。” 贺平川眼睛突然一亮:“哎!姐姐,我觉得你就可以进去,你那么漂亮,追求你的人一定排长队!” 飞花折:“之前我也想过。可珈蓝珈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 贺平川:“防守这么严?那要怎么的能进?” 飞花折:“具体的要求我不清楚。可当年我想进去并没有被批准,我的同伴们也没有进得去。” 贺平川:“改天我带你试试吧?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飞花折微微一笑起身道:“休息的差不多了就继续走吧。” 贺平川:“哦,去哪里啊?” 飞花折:“我刚想起,有一个地方或许就是了。” 贺平川:“真的,那是在哪里?!” 飞花折微微一笑并没回话,只在前头带路。 二人又连续几天的走走停停,遇到偶尔出现的动静便小心翼翼。有时如果实在拿不准就干脆再来一个幻步,即便是那些人还能再找到他们,也得花不少功夫。 不过这个法子好虽好,每日使用却不能超过三次。三次,已经是飞花折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 更何况她还带着个贺平川,不仅她费力,每每那贺平川从水里“融”出来的时候看着脸色也知道感觉颇为不好。 毕竟,人族的身体确实太脆弱。 又过得几日,他们来到一处甚是热闹的大城镇,该城镇叫什么名字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是从一块家舍的浅池里“蹿”出来的。 出来的时候一旁还有几个赏景看花的人,这水里突然出来两个水鬼,着实把人家吓了一跳。 好在飞花折反应也够快,二话不说飞身上前打晕几人然后凭借串珠的力量给消了记忆,否则这事儿往后也是个麻烦。 且说两人头上顶着几片池水中腐朽的叶子匆匆离开,到了隐蔽地方打整干净后就打算在这城里歇脚。 而贺平川果然是天生的吃货,不多时又被街上的小吃馋住,随后又买了好些吃食去了个偏僻地方慢慢享用。 打开那一包油焖茄子、蒜香白肉、爆炒冬菇和蛋滚香煎后,他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最近忙着跑路,他有太多天没吃一顿正式的,啃的都是难以下咽的干粮。 当下,他便双眼发光大快朵颐起来,一边风卷残云一边还不忘抱怨:“你说那群人真的是没完没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甩掉他们?” 飞花折吃的倒是颇慢,不夹一点荤菜:“他们不找到你是不会罢休的。” “那我怎么办!”说着,贺平川突然猛的一拍脑袋:“哎呀,我倒是有个办法。咱们不用老在这些地方呆着。我看这座城也大,关键是人多。人多的地方他们应该就会有顾虑。 我以前听先生说过,妖族因为破坏力太强,为尽力避免误伤,早前不得不妥协于其它势力的联合协定——不得轻易使用术法。 而人多的地方,他们就算要抓我也不能大动干戈。妖族强异法而弱拳脚,只要他们不能耍花样,那我也不怕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飞花折有所反应,贺平川就听见个声音夹着凉风不咸不淡的问:“是吗?” 两人一惊,同时转过头去——又是那群人。 飞花折自知力有不敌立刻催动幻步。可手指还未拈起,瞬时脚下就出现了一个花纹繁复的法阵挡住她的去路。 她抬眼一看,古年身边一个人正将手放下,想必这个法阵就是他下的。 比幻步吟唱的速度还快,那个人是个布阵高手。 “鲛人只会逃跑?” 古年眼里充斥着嘲讽,看了看飞花折又看着贺平川:“还带着一个废物。” “难道,你想杀了我?”飞花折已身困阵法动弹不得。 “鲛奴,杀你,脏我的刀。”古年冷冷将目光转至飞花折:“看在大人的面上,饶你不死。如果再妨碍,我可以先斩后揍。” 说着,他不再管飞花折,对着贺平川步步逼近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你的能力逃不了。” 贺平川步步后退:“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古年身边一人还算客气的道:“跟我们走我们会告诉你。现在不方便说。 你救过我们的同伴,我们并不想为难你,但又不得不把你带回去。” 贺平川看着众人:“那,那我跟你们走,你们,会,严刑拷打吗?” 古年冷哼一声:“那要看你的表现。” 贺平川犹豫再三,转头看看丝毫动弹不得的飞花折。 没有办法了,逃不掉了吗?那,只有走一趟?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眼角一抹幽光爆起,整个人被震得摔倒在地。 就听一边有人喊了句“该死!”。 随后眼睛一花不知自身所在。 “贱奴!你三番四次坏我好事!” 古年一声爆喝,握住刀柄的一只手臂开始紫电环绕,在他拔出长刀的一刻,电流如同一条口露獠牙、凶神恶煞的毒蛇盘在刀身之上对之吐着带毒的信子。而他的上半张脸更在面纹的映衬下显得可怖。 见这阵势,飞花折不由倒退几步。 随后,一阵掌声轻响。 “很厉害。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大人给你的力量不少。” 那个之前设阵的人看着飞花折,眼神复杂。 古年:“那个废物跑不远。你们把他抓回来。” 其余几人得令行动。 古年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人道:“你怎么不去?” 那个设阵的人抱手在一旁:“琉玥大人的面子要给。我在这里心安一点。” 古年侧目:“你想替一个鲛奴求情?” “别误会。我怕你把她杀死了。” 说罢,那人往旁边退开几步靠在一处破木头上,一脸看戏的表情。 古年见那人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当下黑刀上的紫电光芒暴涨数尺,一声长啸就往飞花折身上招呼。 “注意分寸,可别玩儿死了!” 设阵人老神在在的抱手旁观,仿佛在看一场猫鼠游戏。 说是猫鼠游戏其实形容的也并无不妥,因为全程下来无一例外的是古年的左砍右劈和飞花折的吃力闪躲。 她不是类,在水里它们的速度也许能够称王称霸。可到了地面,显然就迟钝了不少。 而古年又岂是等闲之辈?好歹算得上暗影里的一个小头目。 即便是不用大的术法,又即便是妖族人普遍不善拳脚,可对付飞花折也绰绰有余。 但见他一刀下劈,飞花折后腰一弯再一个转身堪堪闪开,人家动作还在半途转化,他就一招未老开始刀锋上挑。 而此刻,飞花折那身子尚自僵在半空,只得硬吃这一击。 好歹这古年倒也知道鲛人身子骨也算柔弱,故而只是用了刀背,并未像之前对待墨霜那样真枪实弹。否则这一把黑刀下去,飞花折的身体必定分家不可。 不过,即便是刀背,她也兀的有一种自己猛然撞在一块巨石上的错觉,后腰像是濒临骨折一样只差一声脆响。 然而,还不等她喘口气。那边古年又是一刀劈来! 这次是半空改劈为刺,好在她反应够快直接在地上一滚躲开。 但绕是那刀尖没刺中她,刀端所带的紫电蛇信也舔中了她的胸口。 一时间,一种麻痹的感觉开始扩散,使得她原本就不迅捷的速度变得更慢。 “哼,就这点本事?” 古年的声音毫无感情的从上方传来。 飞花折在麻痹片刻后慢慢爬起,看着古年:“多谢你,手下留情。” 这边古年却不领情,冷笑一声又是手起刀落,瞬间飞花折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劈成了两半。 而这一击,她决定再次信任手上那串串珠。 她用手臂去抵挡。 而那串通灵的珠子也十分配合的帮她挡下了对方的攻击。 只听“乓!”的一声,古年的黑刀似乎是砸在了什么铁器上。 他定睛一看,突然瞳孔一缩猛的就是一个后空翻。 ————— 缥缈的更新,质量的保障,永久的免费——来张推荐票吧!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7 不可不杀(二) 此刻,那飞花折抬起的手臂上正裹着一团绿色的雾气,浓郁到看不清女子本来的臂膀。 刀是砍在那团雾气上的,砍上的瞬间,雾气局部化成了盾,在有效的挡住攻势之后便是不由分说的反击! 还不等古年的刀稳在上面,他便突然看见浓雾里透出无数芒刃,他只得急急一闪。 好在他躲得快,避过里面以虚化实的乱叶飞花。不过依旧是有几片贴着他的身子过去,只是那么一擦,他衣服上的几片黑甲片便被毫不容情的削下来。没来得及避过的发尾也被削掉几根。 古年那儿算是猝不及防,那在一旁看戏的更是差点中招。 几片被古年乘势打开的乱叶飞花直接朝着自己这边射来。好在他没过于发愣,这才好险不险的躲过。 古年稳下身形皱眉看着飞花折,飞花折抬着臂膀慢慢睁开眼睛。眸子里出现了惊讶。这是这个串珠第一次发动“攻击”。 “岂有此理!” 古年暗骂一声,举刀再上。 飞花折见人来势汹汹,只得再次举手一挡。 这一次,古年没有再如何手下留情。缠绕在刀身上的紫电,像是一条饿疯的毒蛇开始对着飞花折跃跃欲试。 他猛的一吼,脚跟往地上重重一蹋,在脚底泥土被掀出的瞬间,整个人飞出去,刀尖直指面前不堪一击的鲛人,不留任何余地! “古年!” 那一瞬间,古年听到同伴的提醒,可他选择无视,义无反顾。 “嘭!”的一声,还不等刀尖刺在飞花折的身上,又是那个虚化为盾的雾气帮她挡下致命一击。同时在她的周围形成一种伞状的屏障。 而与此同时,古年刀尖的长蛇吐信也立马变化。 只见紫色光芒由刀尖与盾的触点在一碰之后猛然“轰!”的一声散开,以点为心如同石入湖海,激起层层波浪扩散至四面八方。 然后,那紫色的光芒在铺开整个盾面的瞬间开始炸响,紫色的光晕变得越来越亮,直到人耳不可闻,人目不可视。 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此起彼伏,令人头晕目眩的强光让除了古年以外的人通通闭目。 看戏的那位身在其中也不例外。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堵耳朵还是应该伸手去擦拭脸上横流不止的泪水。 那泪水绝对不是因为感动或悲伤流下的,而是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强光。好像都要,好像已经快把自己的双目灼伤了! “古年!住手!!” 看戏人朝着记忆的方位大声吼着,但此刻那种金属互相剐蹭的声音混合着“轰隆隆!”的雷动响声,只在瞬间,他的声音就已经被淹没了。 他只得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转身背过去,闭着眼睛迅速捏决。 就算是他这么个布阵高手此刻也因为那过于难听的声音被迫中断几次。 好不容易把四周布了个不外泄的结界,还没等喘口气,背后又是数道劲风袭来。 他暗喊一声“糟糕!”,连忙一个矮身,就听“嗖嗖嗖!”几声细微的声音贴着他飞过去。 那一定又是那串珠子在防御过后自动发起的攻击了! 看戏人念头稍转,立刻又在自己脚下补了个阵,不仅补了而且还加强了防护作用。 等一切有所保障后,他这才抹着眼泪水再度睁开眼睛。随后又觉得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带着温度的缓缓流出,他伸手一摸再一看,红色的血迹。 他感叹一声暗骂古年一句,继续调整姿势冷眼旁观。 那边都不好受,这边身处险境的飞花折更可见一斑。 串珠可帮她挡下对方的致命一击,也能堪堪用浓雾帮她遮蔽强光,可那刺到心尖上的噪音却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一阵攻击过后,她的双耳开始嗡鸣开始刺痛,然后逐渐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流出,随后是天旋地转。 这种天旋地转一开始只是头重脚轻、双眼发黑。可到后面,她就逐渐的感觉到浑身的痛,那种痛来自于身体里面——好像,是什么内脏破裂了一样。 疼痛、乏力接踵而来。 飞花折的手臂抬得已然有些吃力,犹如臂弯上挂着个千斤巨石让之摇摇欲坠。 她皱着秀眉,不住的踉跄。 古年这边也没好多少,浓雾里的“乱箭”和一股不知名的气浪扑得他有些狼狈,肩头、脸上各有几道血口还在“啵啵”的留着血。 一个鲛人,一个鲛人也如此费事?一个鲛人也值得琉玥大人如此保护?! 古年一抹脸上血污,看见飞花折此刻像是醉酒似的在那儿摇摇晃晃。 此时,那女子用以裹面的破布早已不见。外露的是在阳光下藻绿色的长发和白柔胜雪的肌肤。 那一族逆天的美瞬间展现出来,精致的五官、妩媚的娇颜和纤细洁白的脖颈……以及,那璀璨琉璃似的眼眸…… 当下,他冷笑一声再度一跃而起。行止间竟是腾腾杀气! 他要除了这个后患!这个鲛奴的存在一定会妨碍到他们,让琉玥大人陷入危险,让整个妖族陷入被动! 看到飞花折真容的一瞬,古年的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所以他开始不留余地的对着飞花折发动攻击,同时也被对方那串串珠给攻击着。 再来回数百回合,飞花折终是节节败退。 此刻的她已经处于一种潜意识的防卫,甚至,不是她在用串珠抵御和反抗,而是那串珠子在主动的拉起她的手臂做着防御击打。 终于,在来回的第七百二十六回合的时候,突然她的身体猛的一震,整个人犹如一只脱线的风筝似的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树。 “哇!”的一声,飞花折顿时一口热血从口中喷出,手腕处一阵轻痛,同时一声“啪”的脆响。 一颗碎裂的晶莹剔透的珠子,从她苍白的手腕上滚落。 她微微一叹,苦笑着看着飞身而下的古年。 “你迟早是个祸害!” 头发有些散乱的男人用长刀指着她的鼻尖说道。 他的黑甲破损了不少,血液在甲片上极尽的隐蔽着。 “我,不会是。”飞花折看着他笑。 “琉玥大人不能被迷惑!” 古年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原本已然慢慢消散的紫色电光又开始死灰复燃。 他深吸了口气,举起长刀打算将这一迷惑众生的种族消灭殆尽! 飞花折微笑的看着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住手!” 在刀锋离鲛人的头顶只差分毫的时候,古年的手臂一麻,他皱眉一看。 不知何时,那个始终在旁边看戏的人已抢先一步将飞花折抱出。 一刀劈空,古年大怒。 “你要做什么?救她?!” “你不能杀她,她的生死,由左书御大人说了算。” 看戏人把飞花折放下,挡在她的面前:“奴隶,给个教训就够了。” 古年:“她是鲛人不是奴隶!” 看戏人:“一样。你不能越级处置大人的东西。” 古年皱眉:“她是祸害。” 看戏人:“有问题你可以向尊主反应。可我们没有权利处置他们的东西。” 古年看了奄奄一息的飞花折一眼。 看戏人拍了拍古年的肩膀:“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忘了? 这个鲛人跟左书御琉玥大人的事,尊主一定知道。如果真如你所说她是祸害,尊主早就下诛杀令了。” 古年看了看那人又看向飞花折,握刀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最终,他还是选择默不作声的收刀入鞘。 “这就对了。” 看戏人捶了他胸口一下,抹了一把耳廓,把手上的血污伸给他看:“瞧!你可够狠。” 古年冷不丁的回答:“你自己不提前准备。” “你说的对。”那人把手在衣甲上擦了擦:“下次再同你一起出任务,我一定对你多防备点。” 古年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天色问道:“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了。”那人回答。 古年眉头一皱:“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 推荐票,谢谢(☆_☆)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8 破旧祠堂 “嗯……或许是因为位置实在不好找。要不然,问问她?” 看戏人转过身看着飞花折问道:“你把人送到哪里去了?” “说!” 古年顺势上前一步,被那人微微一侧半挡住。 看戏人:“我看你也认识古年,他的脾气有点暴躁。但我这儿可不想为难女人,特别是你这么漂亮的美人。” “好。” 飞花折捂着胸口仰头看向那人问道:“你叫什么?也是左权使的死卫吗?” “凌夏,我和古年一样。” 凌夏拦住了又要动手的古年笑眯眯的道:“你的问题我回答了,该你了美人。” 飞花折:“凌夏,我记住了。多谢你出手救我。不过那个人被传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清楚。” 古年手握刀把:“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没有撒谎。你们妖族的低阶传送术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修为不够,没有办法指定地方……” 说着,飞花折咳了几声咳出了一团血沫子。 “她修为是不高,不然那串珠子不会只有这点威力。” 凌夏抱着手看向古年问:“现在怎么办?我们也去找找?” 古年:“我去找,你把她带回去。” 凌夏:“可我记得尊主好像不是很希望左书御大人跟什么鲛奴有瓜葛。” “你把她交给尊主。”古年看着凌夏面无表情的重复。 凌夏叹了口气:“得令。听你的。” 说着,他转身过去就要拿人。 然而,就在他手指刚触碰到飞花折的时候,那个鲛人竟然“嗖!”的一下不见了! 二人一惊,这才痛恨自己大意——幻步,是鲛人的幻步! ———— 贺平川蹲着。 算起来他已经在这儿蹲了两三个时辰了?也可能是没有。 反正他现在腿很麻、腰很酸背也痛。但他愣是不敢动弹一下。 因为在不远处,正有一群低语的人。 那群人的声音很小很轻,除了一些模糊的字眼和断句、发音外,他根本就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当然,他也一点儿不想听清。 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只是,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到了极限,只得狠下心来咬着牙,把已经麻痹的双腿找个地方慢慢舒展开来。 不过当他正在做此动作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轻响,脑瓜子就顶到了一块石头上,疼的他差点叫出声,还好在瞬间他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这……怎么高度这么矮? 与此同时,外面的低声细语也顷刻安静下来。 贺平川顿觉大事不妙,额见冷汗。 “什……音,……听……没” 贺平川把这句话听在耳里,开始下意识的找寻躲避处。 然后紧接着,外面又安静了。再过一会儿又有人说话。 “大晚上……耗子……偷……” “不放……看看……” 看看?要进来了?! 贺平川一惊,连忙环顾四周。 黑灯瞎火间,不远处好像有个黑黝黝的大缸子。 还没等他把视线完全从门外仅存的微光中移到缸子上去,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而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猛的一扯,不等惊呼出来嘴已经被堵上。 然后又是双眼一抹黑,彻彻底底的伸手不见五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贺平川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个声音响起。 “是我,别出声!” 是……飞花折姐姐吗? 他心下狂喜,宛如漂泊异乡之人好不容易见到老乡。 他想侧过头去看,不过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候,已经有几个人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然后好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便停了下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没有发现,依我看就是只老鼠。” “今天就到这里。”另一个舒了口气。“时间很紧,把各自的事情做好。务必每天都在汇合点报个进度给我。” 一个玩世不恭的男音:“我这里的算是没什么事了吧?” “没有了,如果你已经保障投放完成。” 玩世不恭的男音:“一会儿回去我再查查,没有问题的话我申请放个假。” 一女音:“我这边的进度也差不多了。” “那就先潜伏下来等最后一个。”那声音顿了顿又道:“事情做完稍作调息可以,但不要引人注意。” 玩世不恭的男音:“我是有分寸的,你放心。” …… “现在就等你的了。还差多少?” 低沉的男音:“三十六。” “小户一概不论。” 低沉男音:“四到六。” “你还有半天的时间。” 低沉男音:“知道。” …… 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随后,那群人又低语说了些奇怪的,令贺平川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后便离开了。 确定人走远后,飞花折这才放开贺平川的嘴。 嘴一被放开,他急忙问:“是你把我送到这里的阿?怎么不一起走?我一直担心你!” “我没事。”飞花折笑着摇了摇头。 贺平川:“刚真的吓死我了!对了,这是哪里?” 飞花折抬眼看了看道:“应该是厨房。刚才,你的位置在灶台下面,现在,我们是在米缸里。” 贺平川才明白过来,为何刚才那里的高度矮的可怜。 “他们走远了?那我们出去吧!我腿快没知觉了!” 飞花折笑了笑,看着贺平川揉着自己的腿试着站起来。 在他好不容易跳出米缸后他又去扶飞花折。觉得对方此刻身体好像十分笨拙,完全没有之前的轻巧。 贺平川心下一紧,这才注意到对方呼吸略有不平,于是急忙问。 “姐姐,你是不是受伤了?” 飞花折没有回话,只有些吃力的爬出来道:“我们快走,这里也不安全。” 说罢,两人又越窗而出。 一口气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在一处郊野寻得破庙。 这样的破庙不过是人们为了祈祷好运降临避开厄难而临时搭建的。 人人朝不保夕,所奉对象也就经常变化,自然搭建的供祠也就十分粗糙。 这处地处大城镇,还算稳定。按理说祠堂应该可以修得大气一些。 可其实它也就是个土房字。不如何的高也不如何的宽,一进去,外面是泥里面还是泥,天上刮大风里面就吹小风。 飞花折在那处从泥地里横伸出来的门槛给绊了下被贺平川一把托住。 “他们是不是还在追?” 他有些担忧的问,然后将飞花折扶到一处草垫上坐着。又掏出火折子摸索着点燃祭台上的灯火,顿时,漆黑的空间绽放出蜡黄的光。 “是啊,很难缠。”飞花折微微一笑又咳嗽几声。 贺平川:“明天早上我去帮你抓药吧。现在不行了 都关门了。你还好吗?” “不用抓药,没有用。”飞花折看着手腕上露出来的那串珠子:“我可以自己治疗。” 珠子在光火下依旧光华流转,只是那串手链多出了一个空位。 飞花折从怀里摸出了不知何时捡起的碎珠放至手链旁愣愣的看着。 贺平川微微点头:“好吧。如果你需要什么记得跟我说。吃的用的都别跟我客气!如果你自己不行,也要及时跟我说,我就去请大夫。” 飞花折谢过,开始握着那串手链闭目打坐。 那串珠子上附有琉玥的术法和灵息,这就意味着它也包含了对方的治疗术。虽然吸附在上面的不是什么高阶的东西,但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贺平川见飞花折静坐也就不再打扰。他开始严肃认真的把自己的包裹摊开,清点着里面的钱财和食物,计算着自己如果被逼上绝路躲入深山老林里可以苟活多久。 一时三刻等他把思绪理清后,他又开始百无聊赖的观察起这间屋子,最后将目光放到那个泥塑的“神”上面。 那个神雕刻得异常简陋且盖着层厚灰,五官模糊不清,手有八只,是各种动物爪、蹄、掌和人手的组合;头有三个,喜怒哀乐看不清,但整体形状怪模怪样。 这“神”就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毫无修饰的台上,显得很是萧索。 贺平川看了叹口气,从旁边地里抽了几根稻草当做香,在烛台上点燃对着拜了一拜。 轻轻自言自语:“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神,我们那儿也没有拜神的习惯。但既然见到了就是缘分。我拜你,一会儿也把你这祭台打扫打扫,你要是真灵就许我一个愿望,不,两个愿望。” 贺平川闭着眼思索了会儿,握着“香”拱了拱:“第一个当然是尽快找到我哥啦!第二个么 ……我希望我以后能有出息吧,要是啥时候能坐一坐十六长使的位子就好了!当然,如果能坐他们头上也不错……哎,不行。这个愿望难度太大。 这样吧,给个军位官职啥的?大一点的。嗨!总之得比我哥强,不能再让他小瞧我!” 思来想去,他觉得颇为满意,这才礼毕将“香”插入香坛里。然后开始说干就干的打扫起祭台。 他正扫得起劲,背后突然传来飞花折有些好奇的声音。 “你刚才是在祭拜它吗?” 贺平川转过身来:“哎?你好了吗?” 飞花折:“说不上,还要调养一会儿,不过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贺平川笑着,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包裹里翻出两块干粮递过去。 飞花折也不客气,接过便吃。 “许了什么愿?”鲛女微微笑着问。 “没什么。”贺平川挠头傻笑。 飞花折:“是做大官还是有钱人?” 贺平川一愣,随后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我……我就只希望世界和平!” 飞花折叹了口气。 贺平川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姐姐,这是什么?你看得出来吗?” 飞花折站起仔细看了看:“看外形像是‘牧神’。” 贺平川:“牧神?那是什么神?” 飞花折:“一个掌管自然之力的神。很多人信奉她,包括现在的妖族,她是他们的国奉。” 贺平川:“自然之力?” 飞花折点点头:“自然之力是万力之源,世间无论何种‘力’都必须依附于它,包括五行轮换、生死循环和时光流动。信奉她便是信奉力量。” “原来如此。”贺平川若有所思:“现在的环境,大家都希望有一技傍身以便自保。所以‘力量’就成了很多人都渴望的东西?” 飞花折:“是啊。” 贺平川:“可是姐姐。我听说通天之战实际上不就是灭神之战吗?从那以后,大家都脱离了神的掌控有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既然灭神了为什么还要信神?这不是自相矛盾?” 飞花折先是愣了一下,像是被这个问题彻底问瞢了,然后又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说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在想起来,我甚至不知道第一个祭拜者是谁,只是渐渐的,大家自然而然的又开始对神有了向往。” 飞花折看向贺平川眼里有些许诧异:“难道你们那里没有这些吗?” “没有。珈蓝珈里没有这样的房子也不祭拜谁。也不是……如果硬要说那也算是祭拜的话,那我们就祭拜过那些伟大的领袖。” 贺平川想起来了,珈蓝珈的孩子,但凡不是流落街头乞讨的,在某个年龄点的时候会去一个很大的墓园祭奠,以缅怀逝去的伟人。 那些伟人里包含着各个方面的人,上至开拓者下至机械工人。 说起机械……好像墓园里正中央的那个铜塑雕像雕筑的是开启他们珈蓝珈机械时代的大师? “那你们真的很不一样。”飞花折感叹。 ———— 呀!我更新了!推荐票鼓励一下?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8 梁上君子 闲谈一夜过得倒也快,甚至二人是如何在不知不觉中入眠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也不知是被追杀追出了效用还是突然有什么觉悟了。贺平川竟一改睡懒觉的习惯,早早的起身去准备跑路必备的干粮。 临行前他倒是也没忘记跟那个所谓的牧神问了个早。看了眼飞花折躺着的位置还算隐蔽,又捡过一旁小石头刻了几个字,这才放心的走。 一路上他倒也是小心翼翼,把脸和身体捂得严严实实。 太阳还没出,早上人还不如何多,基本就是些卖早点和新鲜蔬果的商贩。 他便去那些地方看看有没有可以存放的干粮都多买些来,甚至偶尔还会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再塞几个到自己包里。 “老板啊,您这饼不错,吃完我再来。” 贺平川嘴里叼着一个热乎乎的煎饼,拿过补说了句客套话。 没想到对方却来了句:“那是啊,我这用的都是干净水,做出来的味道就不一样吃着也放心。你常来,我还能再给你便宜点。” 贺平川回过头好笑:“哎老板啊,干净水?难不成别人用的都是不干净的?再说了,这水是好是坏也就你们知道。您这又何必自夸了还带损人家三分的?” 那老板好像是急了,反正大清早的也没几个人正好就跟贺平川说道起来。 原来,最近这里正在闹病,动不动的就上吐下泻,归根究底好像是喝的水出了点问题,但又并不是全都如此,只是这种情况似乎还在扩张。 “看你刚才还买了前头几家的?我劝你还是别吃了。” 卖饼老板道:“前头那家我不知道,可拐角的那户前几天都在来回请大夫。” “有……这么严重?”贺平川顿时觉得嘴里的东西如同一团蜡。 “唉。估计又是赤症,现在各家各户都在储水就等过了这个风浪。” “……哦……”贺平川心下狐疑。 赤症?那不是春秋季爆发的一种热病吗?主要源头是在水里,水会不知因何种原因变得“带毒”,然后让人喝了就上吐下泻发高热,若医治不善便会身死。 不过……这城外的溪流泉水他不也喝了,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反应啊! 难道是…… 贺平川眉毛一挑,想起了昨晚鬼鬼祟祟的几个人,心里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不过他并不打算说明道破。 因为他目前的状况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别自己一个嘴贱又招来一堆杀身之祸。 于是他只做不知,笑道:“看你这么从容想必已经做好准备了?” 那老板拍拍胸脯甚是得意,大有未雨绸缪的样子。贺平川奉承了几句,笑着拜别。 然后路上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到底要不要把那些所谓的隐患粮给丢掉? 浪费粮食可是罪过,他想了一会儿就想出主意来了。粮食留着,喂给郊外的鸟鱼试试,如果真有问题,他就将他们当做那个什么牧神的祭品。 神嘛,一定是不在意凡尘的毒的,说不定对人家而言还是大补。 既然这城里的水受染了,那么再买食物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可看看自己还没买多少,够不上跑路的分量。 贺平川再一琢磨,顿时眼睛一亮——他打算干一干自己的老本行。 于是他的目标开始投放到那种看起来吃穿不愁又不十分招摇过市的人身上去,然后有意无意的装作路人摸清了对方的住处。 这些人行走的模样和言谈举止看着都挺健康,所住房屋算不上富丽堂皇可也不差,那么…… 他偷偷摸摸的翻进别人屋里再轻车熟路的寻得厨房。 此时早膳十分已过又距中午尚远,正是平头百姓出门干活的好时候,也是家里进贼的最佳时刻。 贺平川拿了蒸笼里还有余热的点心再顺走几块普通人常备的粗饼,估摸着放几个铜扣就闪人。 这一偷鸡摸狗,不知不觉行动到了午时,在他将包袱塞得满满当当放上几粒小钱打算离开这最后一个光顾之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又是心头一紧,毅然决然的窜到灶台后面躲起。 不一刻,门开了,进来了个人。 那人站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劲儿跑出去大喊抓贼。 这一喊,顿时街坊邻居纷纷响应开始敲锣打鼓以震声势。 贺平川在灶台后面躲着也不是办法,迟早会被发现。于是他四下张望就相中了头顶上的一处横梁。 这户人家算是今天早上他光顾过的最大的一户了。屋子格局大也结实,光架屋顶的梁柱就有好几根。 那一处梁看起来好像还比较宽厚,看不穿对面的地方,总而言之就是适合藏人。 这么一想,贺平川立马当起了货真价实的梁上君子。 他把包袱往背后一背,双手抱柱双腿一蹬,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一手功夫,三两下的就爬到了顶端。 这梁顶果然昏暗一片,灰也挺厚。 他刚想择块地方坐下等事态平息。不想一抬头就看见阴影下一双冷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他。 梁上怎么会有人?! 贺平川陡然一惊,大喊一声一个不稳,还未平衡的身子就直接往下掉。 幸得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制止他摔个半死。 正在这时,厨房又进来了人四处的张望。 进来的人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人说:“听到没?刚才有人在叫 ” 后面进来几个:“听见了。仔细找找别让他给跑了!” 几人开始四下找起来。 贺平川大气不敢出的看着下头,然后突然感觉自己正被人往上提。他此时倒也极度配合的没做声。 一系列稀碎的灰尘正好散落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他狐疑的抬头看了看屋顶,不知从哪落下的旧尘,当下打了个喷嚏也没多在意。 而梁上的贺平川此刻正愣愣的看着旁边的人,眼睛能睁多大睁多大,似乎已经忘记了说话的本能。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旁边的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他们走了。” 一句说完,那人要走被贺平川一把拉住。 “怎么是你?” 那人看着他默不作声。 “你不是……重病不起还要让我去看你?” 原来,帮贺平川解围的正是墨霜。 此人哪像那个人形容得那么奄奄一息?这不好端端的蹲在自己面前吗? 那些人……为什么要骗自己? “重病?”墨霜淡淡的看着贺平川,然后没有下文了。 不等贺平川反应就扯着他的脖领子飞身而下。 这一切发生得着实突然,令卡在贺平川喉咙里的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走。”墨霜简短的说了一个字后带他离开。 两人一路挑着隐蔽位置走,等到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时候,贺平川的一堆疑问就如连珠炮似的对着墨霜一顿狂轰滥炸。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你在梁上干什么?也是去偷……拿吃的?” “哎,听说这里最近闹赤症了。那到底是不是啊?” “你不是生病了吗?他们都说你病的爬不起来了,是不是他们骗我?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啊?” “你知不知道我正在被追杀。就是你们妖族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啊?” …… 墨霜在前面一直走着,贺平川在后面一路跟一路问。然而不论他问什么,那个人均不发一语。 直到他听到“妖族”两个字的时候,这脚步才顿住看向贺平川。 “我的族人要杀你?”墨霜皱眉。 贺平川正走着,前面的突然一停他一个措手不及撞了正着发出一声闷响,他发誓,那绝对不是撞在“人”身上,而是撞在了一块石头上。 “你终于能跟我说句话了?”贺平川捂着鼻子,他觉得自己快要流鼻血了。 墨霜这边倒是无动于衷:“为什么会突然找你?” 贺平川:“你问我啊?我还问你呢!莫名其妙的。 哦对了,他们还骗我说你快死了,临死前想见见我。我就奇了怪了,咱两啥时候变得这么交好了。” 墨霜看了他良久:“来的什么人?” 贺平川当下对那日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又把古年几人的外貌形容一遍。 就见墨霜若有所思的道:“是他们……” “那看来你认得?你认得不如你跟他们说说吧?我一没害你二没跟你拜把子,我真的不想去妖族。” “拜把子是什么?” “……结义,结为异性兄弟。” 墨霜没理他只是自言自语:“他应该知道了。” “谁?知道什么?”贺平川绕到他正面叉腰:“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们的把戏?敢情就我一个被蒙在鼓里?” 墨霜:“你不知道最好。” “你说什么?!”贺平川拦住墨霜往前走的身影:“大哥,我好歹救过你也帮你跑过腿,你不报恩那你们也不能这么恩将仇报啊!” “我不是他们。” 贺平川看着墨霜目光微冷,不由想起之前这人随便一下便能把自己制服,还有他还会发热发冷、放火什么的……当下不免有些小小畏惧就向后退了半步。 但情急之下他又转念一想,面前这人性子有点可怖但好像也没什么恶意。不然刚才让自己摔下去不正好,干嘛还要伸手提自己一把? 这样的人或许就是先生说过的那种面冷心热的性格?对,像极了传记里南征北战的兖(yan)西王。 贺平川不住打量着墨霜。 看他应该也挺能打,而且好像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句“我不是他们”的意思应该是他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如果是这样…… 贺平川眉毛一挑,自然而然的将之视为盟友。觉得眼前这人应该能用。至少抵挡一阵不成问题。 “你就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贺平川把手臂放下,拢了拢肩头的包:“如果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就不问。如果有关系,你执意不回答,那,那也不勉强你。 这一路我想了很多。我确定没有得罪过妖族。可现在你的族人要我的命。我接触过的妖族人就只有你。所以你不说我也知道跟你有关系。” 贺平川偷瞄了墨霜一眼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或许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那我不勉强你也不怨你。可你,可你至少得对我负责吧? 你知道你们妖族跟我们人族力量悬殊有多大。那群人凶得很,要弄死我就动一动小拇指。 不行,你得保护我,你得跟他们说清楚。不然……不然我死了,我死了可能会引发人族和妖族间的关系! 关系不稳定就要出动荡知道不?友谊!邦交友谊!” 墨霜抱着手静静的看着他,突然他冷不丁的问了一个致命问题: “他们要杀你,你还活着。为什么?”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29 庐下约盟(一) 贺平川梗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在希望我去死?” 墨霜:“就事论事。” 贺平川:“为什么你语气这么奇怪?” 墨霜没有理会,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贺平川在后面喊:“你这个态度真的很让人……我跟你说话呢,喂!” 墨霜又停下转身看着他。 “救你的是谁?” 贺平川冷笑:“你猜啊!” 墨霜:“你还不离开这里?” 贺平川:“大哥,人家会飞天遁地我只有两条腿,我跑得过人家?离开?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墨霜沉默了会儿又道:“带我去你那里,或许我可以医治他。” 贺平川只觉好笑,叉着腰:“你就这么肯定救我的人受伤了?人家强悍着呢可比你厉害多了!” 墨霜突然伸过手轻轻拨了贺平川衣领一把,顿时一堆瓜果咕噜噜的从他衣服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贺平川见状急忙捧住衣服又想弯腰去捡,但奈何他一弯腰就有更多的果子从他怀里跳出来。 捡几个又滚落几个,他终于没耐心的站起指着墨霜怒道:“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霜:“偷这么多东西?那人应该站不起来了。” 这两句话表面上没关联,可贺平川一听就知道是那么个意思。 当下拍了拍瘦了一圈不止的身体把衣服整理好,抬头挺胸:“人家是我救命恩人,我可不像你,我很懂得知恩图报。她在睡着我早起买……吃的,我这叫那什么…… 还有,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做‘偷’?我都给钱了行不行?!” 墨霜:“一笼馒头半框水果,两个铜扣?” “你这人,我跟你无法交流。”贺平川看了看地上的水果又看了看墨霜:“咱多的不说,你就给个痛快话。” 墨霜:“刚才我已回答过。带路。” 贺平川松了口气:“那,你拿着那些。”他指着地上的果子。 墨霜看了他一眼照做。 一路上两人可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都算是默不作声的到了破祠堂。 一进门贺平川就喊了几声,然而却并未有人回应。 贺平川心下一个不好,匆匆跑到草垫处,看见飞花折正在调息,这才大舒一口气。 “喏,就是她救的我。”贺平川向墨霜介绍。 墨霜此刻正看着飞花折一动不动。 贺平川把包袱放到一旁看看飞花折又看看墨霜,突然大笑起来:“哎!你也被她迷住了?难得见你这种表情。” 墨霜喃喃道:“……鲛人……” 贺平川:“对啊,别小看鲛人。她可是很厉害的!” 墨霜把目光移向飞花折合十的手,那里面有温软的清光流动。 墨霜神色复杂随口应付:“是厉害。” 贺平川:“你不是说能帮她治伤?赶紧看看啊!” “不必,她自己可以。”说着,墨霜独自坐下。 “他们应该还会来。” 贺平川:“这我知道,不然我大清早的出去买存粮做什么。” 墨霜问:“领头的是谁?” 贺平川想了想:“我听姐姐叫他古年。” “古年……”墨霜听到这个名字表情里出现了明显的不快。 “对,就叫古年。武器是把长刀,然后束着个长辫子,上半张脸凶神恶煞,下半张看不见。” 说着,贺平川自然而然的拍了墨霜一把:“怎么样,能对付吗?” 这一拍被墨霜轻巧让开,他冷冷的道:“我正要找他。” 贺平川还待发问,突然就见一只赤红赤红的东西扑进来,直把他吓了一跳。 等那东西落定在墨霜肩头的时候,他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长相怪异的鸡,应该还是织锦鸡的变种。 这鸡全身火红,双翼下好像布着一层细鳞,头顶上还长着撮长毛;这脖子上戴着一小串水滴模样的装饰物,可见它主人对它的喜爱。 最重要的是,自打这只鸡进来之后,他感觉这屋内的温度明显增加了个三度左右,也不知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投放的差不多了。我保证我负责的那一片的奴隶都会品尝到美味的一梦一幻。” 停在墨霜肩头的朱雀以妖族人特有的传音方式跟他传递着信息,除墨霜外的人并不能听见。 墨霜轻微的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那个人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朱雀疑惑。 这边,贺平川盯着朱雀的目光开始慢慢变得火热起来。 织锦鸡的烹饪方式有很多。且不论煎、炸、炒、蒸、煮、烤、闷、熘等,就说每一种做法那也是花样倍出。 你就说这“炸”的方式它就有“轻炸”、“软炸”、“包炸”、“松炸”等等;“熘”的方式就有“炸熘”、“滑熘”、“软熘”、“水熘”等等…… 如果能把它洗净,放在醋盐水里浸泡半个时辰,用蛋清一裹,放至事先撒有蒜泥葱香的油锅里用松炸的方式烹饪个半柱香的功夫,然后捞起沥干再放入独有的小菜做辅…… 贺平川不禁咽了口唾沫,那是他最爱吃的“香锅滑鸡”。他开始怀念起从前的美味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吃这道菜了! 那似乎,瞬间就有一张大圆桌在自己面前,上面放满了数十道可口佳肴,中间垛着的正是他最爱的织锦鸡…… 他开始下定决心!要跟墨霜搞好关系,以便哪天人家心情好了答应把这鸡给自己了呢? 话说……妖族也产织锦鸡吗? 那边贺平川盯着朱雀的目光开始露骨,使得朱雀在向墨霜汇报任务的时候,渐渐出现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 没有办法,他总觉得盯在自己背上的两道目光快要把他给烧穿了。 这使得察觉到异样的墨霜狐疑的侧目看向朱雀。 “他还在看我。”朱雀干脆飞到墨霜手臂上站定,尽量背对贺平川。 “我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炽热,他是不是喜欢我?” 墨霜又朝贺平川看去,就见那人还在一脸呆滞的盯着朱雀。 “看到没?是不是还在看我?” 墨霜轻微的一点头。 朱雀:“那是人族的人?我感觉他应该是?天呐,他们为什么那么热情?你快跟他说说,别看了。这样很失礼,而且我也没有食欢之癖。” 墨霜好笑,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当下只得干咳一声。 但贺平川完全没有反应。 他四下里看了看,只得走远一些转到墙角的位置以逃脱贺平川的“审判”。 没有了炽热的目光,朱雀终于松了口气。 “你刚才的意思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墨霜提醒朱雀。 朱雀回过神来:“对,是这样的。昨晚接到的消息,如果需要的话白眸他们可以立即动手。到时候,饶家这块的钥匙就算全在你手里了。” 墨霜深吸了口气:“计划中断。” “什么?为什么?”朱雀昂头扇了两下翅膀:“你现在信不过他们了?” 墨霜摇头:“不是。无锋他应该发现问题了。” 朱雀大惊:“被发现了?你不是说自己做得很隐蔽?” 墨霜:“关键是他一直在盯着我。现在那个人正被暗影追捕。我估计他逃不掉。” 朱雀:“怎么会?尊主是怎么知道的?我先声明,可不是我泄的秘!” 墨霜:“他有人有情报来源,多方面比对要查我不是难事。” 朱雀:“那……现在怎么办?” 墨霜想了想:“让白眸他们按兵不动,至于我们,抵死不认。” 朱雀:“这样……可行?” 墨霜:“我之前推敲过了,无锋他不论怎么查都不会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就算猜测再贴合实情,没有证据他也无法定罪。更何况,他不会杀我。” “你我不担心。我是怕那个小子。”朱雀往后看了眼,此刻贺平川已经恢复正常,正和醒来的飞花折说话,时不时的还往自己这边看。 朱雀连忙收回视线:“你是在尊主手下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可那小子能经得住折腾?更别说人族的身体本来就脆。”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墨霜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恰巧与飞花折眼神对上,微微予她点了点头。 “那个人叫 华奇喏.贺平川.世公……”墨霜皱着眉艰难的念着脑海里显现的名字,像是有点捋不直舌头。 朱雀一听,笑了:“嚯,真难为你了这名字。有什么玄机?” 墨霜摇摇头:“这个名字。无锋不会对他怎么样。只要他也抵死不认。” 朱雀叹了口气:“你能笃定就好。这可是谋逆大罪,如果坐实,可能就算尊主有心保你都难。” 墨霜:“他如果不想要我的命,最好的办法就是点到为止。小惩大诫。” 朱雀:“你这算是恃宠而骄吗?” 墨霜突然一笑:“好久没挨打,我浑身不自在。” 朱雀:“呵,有病!” 一人一鸟不再多言,直接朝着那两人的方向走。 “醒了?”墨霜走过去看着飞花折,贺平川继续看着朱雀,朱雀回头瞪着他。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飞花折起身对着墨霜笑。 墨霜面无表情:“没想到救他的是你。” 飞花折:“我也没想到,公子会在这里。” “哎?你两认识?”一旁贺平川抓住重点。 “他救过我,算是恩人。”飞花折对着贺平川柔声道。 贺平川:“恩人的恩人?不对……我还救过他呢。那这样的话,我们三个算是扯不清了。” 墨霜没理他,飞花折却对之莞尔一笑,寻求意见:“我想跟这位公子说说话,可以吗?” “啊?”贺平川没反应过来。 “许久不见了,想要……当面谢谢他。”飞花折转头看向墨霜,墨霜也看着她。 “哦,那你们说,我去门口。”他挠了挠头自顾自的出去。同时,那只织锦鸡也从他身旁掠过,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 堂内只剩他俩。 飞花折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墨霜,眼里竟然出现了一种欣慰。 “你又长高了,也强壮了不少。越来越有你们妖族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墨霜无动于衷:“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遇到他?” 飞花折自顾自的说:“我还记得,当年你被人捕进去时候的样子。不甘而无助。” 墨霜:“不要提当年。那是意外!” 飞花折怜悯的看着他:“意外?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那是不是意外。” “飞花折,我记得我们达成的协议是互不相识。”墨霜提醒。 “我遵守约定,可与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说话也有不妥吗?” 飞花折轻叹,慢慢拉进与墨霜之间的距离,白玉似的手轻轻抚上了他右侧的胸膛,那里厚实而硬朗。 墨霜一震,却没有退开。 飞花折:“这里,有你一辈子也解不开的结化不去的怨。” 墨霜:“跟你没关系。” 飞花折:“我知道,你想冲破它。” “你!为什么在这里?!”墨霜语气变得阴冷。 飞花折:“我们彼此知根知底,你没有必要再逃。” 墨霜一把扯住女子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恶狠狠的低吼:“飞花折!你不要以为琉玥在意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你动怒了。”女子纤细的手腕被擒却不见丝毫恐慌,她的语气仍旧云淡风轻、温柔谦和。 “我没有忘记。也请你,不要把琉玥大人牵扯进来。”飞花折微微一笑:“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墨霜怒目圆睁:“我和你不一样!” 飞花折:“不。你身上的印记你所受过的训练都能证明,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墨霜:“你想死,可以直说。” “霜,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左权使做事,同时也想摆脱他对你的钳制。”飞花折将手轻轻从他掌中挣脱出来:“我们联手吧,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30 庐下约盟(二) 墨霜斜眼看着她冷笑道:“你有什么能力与我联手?就凭你那群从天艺阁里逃出来的丧家之犬?” “为何不可?”飞花折淡淡的看着他:“那群人为何不可用?说起来你还是他们的恩人。” 墨霜低吼:“你给我闭嘴!” 飞花折叹了口气:“他们有用,而且会对你死心塌地。” “你打算让我去开窑.子?”墨霜抱手看着她:“鲛人,我不喜欢开玩笑。” 飞花折昂首:“真可惜。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可今天才发现,胆怯扭曲了你自己的判断。” 此话犹如当头棒喝令得墨霜一滞,他强行把火压下,慢慢沉静。 “你已经逃出来了,任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飞花折看了一眼墨霜,见他冷静下来继续道:“我说那群人可用,一来,你对他们有再造之恩,他们必然忠于你;二来,温柔乡历来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最直接的情报来源。”墨霜深吸一口气:“市井红楼之流。” 飞花折微微一笑:“看,冷静下来,很多东西你就能想的到。 你说的不错,这些地方打探出的消息针对性是差了些 但优势是广泛。小至谁家里闹别扭,大至天下事,你都可以收集到。” 墨霜点头:“散。” “消息是散了些,但是对于起步已经够了。” 她仰头看着高出自己一节的男人有些小小的得意:“这只是开始,等他们遍布大江南北的时候,天下事皆尽在你的掌握中。如何?” 墨霜突然轻笑:“也就你们会想出这种办法。” 飞花折:“是啊,可是有用。我知道,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不屑一顾。可你并无根基,也就只能屈尊了。” 墨霜有些心动了。之前确实是因为太过避讳某些东西而让自己看不清好坏,可现在清醒过来后,他开始觉得飞花折说的有理,他便开始仔细的听。 情报是他最缺的东西,而飞花折却能看透这一点直击要害。可见这鲛女不一般。 一直以来,他被无锋管制甚至可以说是牵着走。 让他向东不可向西,让他走北不可向南。而他的所闻所见皆由无锋传递给他,所谓任务对手的一手资料也是无锋给的——他永远活在无锋给他框定的空间里,看他所看听他所听。 他总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瞎子一个聋子。没有任何辨别的资格。 可如果,自己有一支只属于自己的情报圈呢? 那他是不是就相当于在混沌里打开了一扇窗,能够看到真正的世界了? 越想,墨霜心里越是确认——他有必要这么做,这是震断拴着他无形铁链的第一步! 眼明、耳聪。 “他们不错。不会引人注意。”墨霜轻轻点头,“只是我无法出钱出力,动静大容易被发现。” 飞花折笑着:“这个你不必担忧。从天艺阁里出来的放到外面去,谁不是个头牌?况且散出去,效果才是最好的。 至于各方面开支,在那里那么久我也存了些。就算是暂时借给你。” 墨霜:“你的建议我接受。但我不会跟他们接触。” 飞花折;“我不为难你。你我联络即可,非常时期,我也会找几个信得过的。” 墨霜点了点头言归正传:“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飞花折深吸了口气,眼睛望着窗外有些出神,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自由。” 墨霜不信:“想要让鲛人族重归大海,你应该加入那些义军。况且,当初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并为此不计代价。” “可当我学成出来后我就后悔了。” 飞花折转身看着男人:“不过接触少许,我就后悔了。” “后悔?”墨霜不明所以的笑了笑:“我听说鲛人一族一直很散漫也贪图安乐。” 飞花折:“没有谁不贪图的。也许就是你说的这个原因所以我后悔了。” 墨霜:“那我如何能信你?” 飞花折:“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在寻求同一种东西。这一点,不论你承认与否。” 墨霜摇摇头:“我曾被人以各种方式告知,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飞花折:“那么为什么你还要想尽办法摆脱?” 墨霜不答转而说道:“我信你。” 飞花折颇为欣慰。 墨霜又问:“你遇到他是偶然还是必然?” 飞花折:“两者皆有。” 墨霜看着她,洗耳恭听。 飞花折:“我这次的目的地不在这里。遇到他也并非我所预见。确切来说,是有人把他引到我身边的。” 墨霜:“谁?” 飞花折:“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这个人应该是个女人,我没有见过她也很少听到她的声音。 不过,我时常收到一些书信,这些书信会以不同的方式送到我手上。只是这次,送信的恰好是他。” 墨霜严肃问:“什么内容?” 飞花折微微欠身:“内容我不能告诉你。抱歉。” 墨霜见她不答也不再继续追问,再转了个话题:“这次你们被无锋盯上逃不掉。如果被捕,任何事情都不要承认。” 飞花折顺着问:“我一直很奇怪,堂堂妖族左权使怎么会为一个普通人大费心神。其中的缘由你能告诉我么?” 墨霜直言不讳:“我拿了他的东西,那件东西很重要。” 飞花折柳眉一挑:“东西在他身上?” 墨霜:“对于无锋而言没有区别。” 飞花折点头看了眼外面:“霜,你慢慢的学会了。” 墨霜:“这句话你也告诉他。” 飞花折:“你害他如此,应该你对他说。” “他。太过聒噪。”墨霜毫不客气的评价“我喜欢安静。” 飞花折掩口忍俊不禁。 墨霜:“他们的目标是他也会是我,届时你自己看情况可逃走。” ————— 门外大亮。 贺平川还在看着朱雀,看着它就想起家乡的美味和热腾腾的饭菜。 朱雀没看他,自顾自的在树上打盹,直到被一颗石子砸中,这才炸毛转过头去瞪着贺平川。 那树下的人仰着脸满眼好奇。 “哎,你是织锦鸡吗?会说话吗?” 朱雀一愣——他说什么?什么鸡? 贺平川:“你长得很像但是又不大像。织锦鸡没有那么红也没有那么长的尾巴更不会在翅膀上长鳞。 嗯……你能听得懂我们说话是吧?那是不是也是能变成人说人语的那种?就是他们说的‘妖兽’啊?” 朱雀侧眼看着树下的那个小白脸,心想:“废话!我会说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到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但它并没有口吐人言,而是本分的当起了一只鸟。这也是墨霜要求的,至于他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做,他不知道也没问。 贺平川看了半天朱雀没反应,那只鸡看了自己一会儿又把头别到后背去睡觉。他便十分无聊的一屁股坐在树下,一边编着草芥,一边自言自语。 “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不少人,不过那些人看着都不怎么开心,好像没有一个不满怀心事的。 我之前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觉得,大家应该都像我家里那边的人一样,每天早上起来心情都很好,晚上也可以早早的睡觉。事情只要不去想,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可这几天我算明白了。我老被人追着,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慌。那天晚上,看见那么多的箭从我身边擦过,我就开始害怕了。 后来我特别想忘记那些经历,但是发现越想忘记就越是记得深。 现在啊,一想起身后还有一群很厉害的人不肯放过我,我打心底里就怕还不知道怎么应对。 有的事情看来不是不想就会自然而然好起来的。要杀你的人依旧会杀你,要烦你的事依旧会烦你……” 说着,他又看了朱雀一眼把手里编好的草蚱蜢丢过去砸在朱雀肚子上。 朱雀火大的转过头来却看见贺平川对着它傻笑。 “哎!我很喜欢你,你让我想到家,家里的味道!说起来……吃了那么久粗茶淡饭我都想我们家的厨子了!” 朱雀看着底下的人心想:“你们家厨子关我屁事。我又不会做菜!” “我有点饿了,哦对了,今天买了几个饼还不错,也给你一样尝点儿!”说着,贺平川眼珠子一转从旁边拿起几块拼,挑了几块撕一部分就要丢给朱雀。 然而手才举到一半就停住。 “不行,这鸡是霜的。要是把它给毒死了会不会不大好?” 当下他又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个泥池子里面有几条泥鳅,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东西一股脑丢过去。 草蚱蜢还勾在朱雀柔软而绒毛丰盈的肚子上,这让它用喙啄了好一会儿才扯下来。 这一幕被贺平川看见还以为这只鸡很喜欢自己编的小物件,正在那儿自顾自的玩耍。 当下又一脸开怀的看着它。 朱雀将草蚱蜢叼着正想甩掉,然而见了贺平川的表情又立刻停止了他无情的想法。 “这个白.痴!”朱雀心里暗骂。 贺平川:“你喜欢啊!我还会编很多东西!” 朱雀没说话也没叫两声,他只把草蚱蜢叼嘴里斜眼看着树下那人。 —————— 最近有空连续更新,等春节一过正式上班又要开始飘了。 各位看官赏个推荐票给热闹热闹呗?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31 狭路相逢(一) 一人在往树上抛着什么,一只火红的大鸡又在往树下丢什么东西,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这就是飞花折与墨霜出门时看见的场景。 “看起来你们相处的很愉快”飞花折笑着说。 草编的小球丢空,朱雀在见到墨霜的瞬间起身飞走。 男人瞥了一眼回归肩头的鸟没做任何反应,他还在原地不动:“现在吃点东西果腹,一会儿没机会了。” 贺平川紧张道:“你是说他们快要来了吗?那,我们快走啊!” 墨霜:“跑不掉,不如一战。” 贺平川:“你能打得过?” 墨霜再没看他,转身进屋去了。 飞花折在贺平川耳旁低语了几句之后跟着进屋去。 贺平川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拿起地上的包也跟着走进去。 进屋后,他十分大方的给每个人分了粮,然后又把那几个能药得泥鳅满泥潭打滚的饼假惺惺的搁祭台上供奉。这才坐下也开始提早用膳。 直到等他注意到墨霜食量有点惊人,竟然伸手拿起祭台上的饼开啃的时候,他猛的跳起来制止。 人家狐疑的看着他,他便梗了半晌才突然指着桌子上供奉的大肚神对墨霜苦口婆心。 “你可看清楚了,那是牧神,你们妖族的国奉!我这些东西可是给她的,你不能吃!” 男人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那所谓的牧神,目光里似乎写着“那什么东西?我不认识”。然后就当着贺平川的面几口把饼吃了。 完了!他会不会中毒? 贺平川不可能去掐着墨霜的脖子让他把吃进去的给吐出来,更不可能跟他说“其实我用来孝敬你们国奉的东西有毒”,所以他就只能在那儿干瞪眼。 “嗯……赤桫。味道好不好?” 墨霜嚼着东西就听心头里传来朱雀凉嗖嗖的声音。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怎么还吃?” “这个效用前期跟赤症有点像,你放心,我死不了。”墨霜心底回复,说着又把祭台上的饼角撇了点儿收到自己汇芸囊里。 朱雀:“你想做什么?仿制?” 墨霜表面默不作声,暗里跟朱雀传音:“赤桫是从海砂里提取的毒,这种海砂的具体位置近邑伯海海底。 这次他让我携一梦一幻投放各户,重点在于大户人家和红楼、酒楼、茶馆酒肆。你不觉得,有问题?” 朱雀半眯着眼:“你知道尊主要做什么?” 墨霜:“一梦一幻有致幻效果,得以迷惑心神。赤桫是慢性剧毒。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一定和鲛人有关。我信不过他,留一手以防万一。” 朱雀:“鲛人?跟鲛人有关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干系?你可别弄巧成拙又被抓把柄。” 墨霜:“不会。” 那边贺平川还在仔细观察墨霜脸色,担忧的道:“你……没事吧?” 墨霜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直接到门外面去了。 “他是不是不大喜欢我?” 贺平川问飞花折,心里不免有些挫败。 飞花折看着他微笑摇头:“他是这样的。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过的话,后面的事情,他会处理的比我好。” 贺平川:“真的只要那样做就不会有事吗?” 飞花折:“是的。坚定自己,不要犹豫。” 贺平川:“那……你呢,要走?”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应该留下来。谢谢你姐姐。” 飞花折有些惊讶于贺平川的表现,她努力的回忆着自己刚才有哪一句话透露出“走”这个信息。 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很单纯可好像对一些事情又极其敏感。 飞花折没有回话只是让他坐下养精蓄锐。 且说这外面,墨霜与朱雀一个站着如同一座雕像,一个又窝在树上慵懒姿态,截然是准备死战和林中小歇的矛盾画面。 午后太阳稍微偏西的某一刻,一直站立不动的男人突然身体猛的绷紧看向某处。 “来了!”他低声提醒了一句,然而树杈上的朱雀像是睡着了似的全然无动静。 话音一落,墨霜的右手在眼前虚划的同时嘴里微微念动,一柄通体程黑布有暗红刻纹的长戟便被他握在手中。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他不远处的几颗树旁“嗖”的一声晃出了几个人影。 那些人清一色的黑,清一色的戴着半张面具遮住口鼻,又清一色的在额间文着繁复的图腾。 暗影,果然是暗影。 为首的一人看见墨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还不等他问话,旁边的凌夏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布下结界,方圆三里内外隔绝。 当结界猛然罩落的时候,墨霜的目光转向了这个布置结界的人身上,带着一种微嘲的口气。 “想的周到。” 那个凌夏耸了耸肩:“我一看到公子你就知道事情不会太顺利。更何况还同时看到了你和古年。 咱们不能坏了规矩平白惹麻烦,但我又没有办法阻止你们打架。” 他指了指覆盖了一层极淡芒辉的天:“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 古年抬手止住了凌夏的废话,看着墨霜:“他们,在里面。” 说着,他朝其他人微微使了个眼色,众人向门口靠近。 墨霜一横长戟挡住各人去路:“古年,我以为你应该死了。” 古年面无表情:“公子,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抓了我几十年。”墨霜冷笑 古年:“尊主的意思,不敢不从。” 墨霜:“这句话我听腻了!” 古年的手握住刀柄:“我这次的任务不是你。” 墨霜:“但我这次是来找你的!” 古年:“找我?” 墨霜:“古年,我们正正当当的比一场,你赢了里面的人跟你走,输了放过他们。” 古年:“恕难从命,公子。” 墨霜:“你不敢?” 古年盯着他:“尊主的命令不是儿戏,请你让开。” 墨霜:“不让又如何?” 古年将刀缓缓抽出半截:“第七十二条律——杀!无!赦!” 两人顿时僵在当场,进不可进,退不可退。 “公子,属下记得这一次你也被分派任务了。” 有人看见氛围肃杀赶忙来打圆场。 “不知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如果完成了,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复命。” 墨霜眼睛微瞟,那个人他不认识,想必是个青头。 他没理会,而是又看着古年:“第三条律——不可违抗上级令。” 古年眼角微微弯曲:“公子,这一条尊主特意嘱咐过,对您,作废。” 不出所料。 古年:“请你让开,否则属下不会手下留情。” 墨霜冷笑一声,突然仰天一声长啸,顿时风叶乱舞、草屑腾飞。 他后脚跟用力一抵,在泥地里狠狠的踏出一个印记,整个人便如一把离弦的剑猛的射出去! 没有任何的修饰更不带任何的术法,他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横冲直撞,像是头发疯的牛。 古年皱眉,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然后“噌!”的一下长刀出鞘,在电光火石间架住那把快速旋转的戟,然后顺势往下一滑,卸除自家这主子天生的神力。 他不用术,那他便也不用。 他想泄愤,那他便陪他一战到底! 古年看了眼四围的人,各人均是心有灵犀的不出声更不出手相助,像是怕轻微的一点响动就会打破此刻的平衡。 他们选择在不知不觉中靠近房屋抓住目标,而不是打扰这迟来的一战。 对于墨霜而言,眼角下那些人的举动怎会逃过他的眼睛?他没有选择阻止,是因为他知道阻止的后果或许会来得更不易掌控,因此也就不去理会。 且说短暂的一击过后,二人各自沉淀心绪,终于将注意力都全部放到了对方身上。 “来吧!” 古年面具下嘴角一扯,轻吼一声,左腿一发力,几百斤重的辽戈(长戟名)被他直接踢起,反向甩过去。 可墨霜反应也煞是迅捷,不等他自己的兵器反转打在身上就直接后退几步避开,再伸手硬接,于空中画了半个圈,戟尖一挑,整柄重量级的长柄就朝着古年横扫过来。 古年离他距离不远,也就几尺开外,这一扫的劲风含有力拔山河之势,他也知晓其中厉害,当下只得用刀稍稍借力,整个人倒立空中避开辽戈戟杆,然后身体在空中一个诡异的反转,双足直接朝着墨霜面门招呼过来! 近战对峙,长兵可攻其先,却也最是吃亏。 这种势大力沉不如何轻便的武器遇到真正近在咫尺的近身突杀,往往就会陷入一种被动——一种不灵巧的被动。 很明显,墨霜此刻就陷入了这样的被动当中。 此刻,古年离他足够近,又恰好躲开了他的横扫借力反打。 这脚踢面门的功夫,辽戈还未收回,他若立即提戟挡住攻势定然来不及,当下只得抬了另一只手臂一挡。 顿时“啪!”的一声闷响,古年双足的尘土飞扬,踢在墨霜衣袖上踢出了一片灰雾,墨霜手肘微微向内一弯,可见这力道也着实不小。 然而还不等古年收腿的份,墨霜那用于抵挡的手臂又突然伸直,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就朝古年脚踝上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古年见势空中一个翻转,堪堪躲过男人的铁爪。 他落地之后,十分无耻又有效的用刀尖挑起一片泥沙泼向墨霜,在墨霜伸手挥打的同时,刀尖寒芒一闪,贴着地上的泥土划出一条滚烫的痕迹。 然后,猛的刺入墨霜身体!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32 狭路相逢(二) “古年!” 暗影各众人均是低呼一声。 他们没有料到更惊讶于一个做下属的居然可以对他的主子如此肆无忌惮! 墨霜虽然有名无实,但碍于那声“少主”的称谓,多少需要给予颜面。可…… 众人的眼睛此刻都看向了同一个地方,看向了那柄漆黑狭长的刀。 地上被扰起的沙土散尽后,他们才看清刀身此刻正被墨霜死死抓住。当下全都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卑鄙!”男人低喝一声,捏住刀背的手向上一扬,古年只觉一股力道自长刀那头传来,搅得他不得不借力翻身才使得刀不离手。 墨霜一搅之下,立刻放开刀身趁着对方身子尚在半空,大喝一声单手将辽戈(戟名)收至半数又立刻反刺出去打古年个措手不及! 然而古年反应也快,眼角瞥见戟尖,正好手一撑地绕过直刺而来的锋利,干脆顺着威势在原地劈了个叉。 只在墨霜将兵刃彻底压下的电光火石,他就把手上长刀在空中从上至下画了个圈,又把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给轻巧卸除。 如果要比蛮力,恐怕这十界内没有几人能与之硬拼;但力既有所用那也就必然有所出,借力打力、引力而化解,那都是针对蛮力的妙招。 古年不笨,不仅不笨,在妖族这个重术法而轻拳脚的地方,他也有一席之地。拼的,就是他的灵活与毫不花哨的直击。 这边墨霜见自己的招式又被化解,当下眉头一皱再次出击。 他是妖族的异类,因为先天的问题导致可吸纳入体内的自然之力薄弱的可怜。 说难听些,或许他对术法本身的造诣还不如那些初得灵识化妖的动物、草木强。 虽说,这些年终于在火系术法上有了进步,那也是完全依靠着魂影灼烧这样的诅咒与寄生并存的术法才得以好转。 他知道,现在之所以能够在那么多的意外下死里逃生,是因为辽戈总会在他性命攸关的时刻救他。 他也知道,之所以自己终于能跨过瓶颈,那也还是因为辽戈的残识与他共生,在无意间帮了他一把。 但如果辽戈某一天不在了,被自己彻底吸收是最好的,但如果与自己彻底分离了呢? 墨霜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乐意为虚无缥缈的事花太多时间精力。 所以在以往的训练里,他更注重于自己的优势——天生神力。 并以此练就了大开大合的打法。 可这种方式对不对,他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有这样的力气,妖族也不善此道更不善于教授此道。 他凡是不过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瞎琢磨,就那样一步一步的练。 以往几乎无人能招架得住的法子用在今天他才发现,好像力劈山河也并不是一种百试不爽的办法。 他与古年又拆了数百招,虽偶见古年吃力,但最终他的招数皆被一一化去。 “难道……术法不行,拳脚我也修不成吗?” 边打,墨霜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这条路也走不通,难道自己就真的是个废人?那他一定会被无锋甚至整个妖族抛弃的吧! …… 不知何时,贺平川已经被人压出立在场上也看起来。 场上尽是飞沙走石,越演越烈。 一个出招略微笨重,一个灵巧如蛇。 他的长戟一招未老临空变幻,却是无论如何也刺不中对方。 但到了后面,也不知是他熟悉了古年的套路还是对方力有不敌,偶尔打中对手倒也让他对自我的猜度质疑稍微减轻。 “他这样不行……” 贺平川看着场中酣战之人面色略微担忧。 旁边的暗影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懂此道?可完全看不出来。” 贺平川;“我不懂但我知道。我们练的就是这些……虽然我从没好好练过。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风凉话。有点意思,你好像一点也不怕。”另一个暗影抱着手没看他,眼睛依旧盯着前方闪动的人影。 贺平川凉嗖嗖的道:“反正都被抓了,难道我大哭一场你们就能放了我?” 那暗影转头上下打量他。 贺平川毫不在意:“如果我求饶你们能饶了我,让我跪地上喊你们爷爷都行!可我觉得这么做,你们不但不会放我,可能还会爆打我一顿。” 暗影:“你猜的不错。我们尤为厌恶那些哭闹不止的人。那会让我们的心情变坏。你很聪明。” 贺平川:“所以。你们有话问,我知道的全说,咱们好好配合,好聚好散。你也知道我们人族身子弱,到时候动刑什么的能省则省吧!” “放心,你于我们有恩,不到非常时候我们不会伤你。”一个暗影颇为轻松的道“尊主应该会喜欢你。” 贺平川拱拱手:“谢你吉言。我会努力让他喜欢我。” 这边氛围甚是融洽,那边却是越打越激烈。 一招快过一招的出手,一次快过一次的闪躲。 古年他没有出手,此时左躲右闪之间刀只作为防守。自始至终他好像都在围着墨霜转圈。 “他是不是改性了?”一个人挑了挑眉。 凌夏咧嘴一笑:“赌一锭银,你猜错了。” 那人斜瞟了凌夏一眼,摇头。 …… “接招,接招啊!你就只会躲吗?!” 那边墨霜突然一声长啸,辽戈在地上一拍,突然劲风袭来夹杂着一阵地动山摇。 顿时,辽戈之下的地面全速裂开了条口子,如同一只铁拳狠狠的砸在镜面,局部的泥土几乎崩碎,并蜿蜒着向古年飞驰而来! 古年一惊迅速起开。若是慢一步只怕自己的一只脚就得陷到里面去。 他后退数步在树干上一蹋借力,才离开一秒不到,那树已经轰然倒下。 而他再想连踏几棵树木借力时,对方似乎早已察觉到他的意图,还不等他落下,他所想要依仗的落脚点已不复存在! 借力不得只得回归地面站在四处龟裂的土地上了。 古年不由皱了皱眉头。 说实话,墨霜的举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这是个靠使蛮力的主,因此对之心里多有鄙夷。 因为一个人如果只知道用“蛮力”,那一般情况下意味着脑子不灵光。 他奉命守护或者说是监视这个挂名少主几十年,见到的不过是对方鱼死网破的执拗,却忽视了这个人本身的智慧。 或许是他的智慧太过低调,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执拗太过显眼。 总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十分新奇的发现。这少主原来也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预判。 对于位置的预判。 看来在他不断消耗自身能量的同时也在摸索着自身的习惯。 古年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扯了一下,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不过,他的身体一旦落入地表如蛛网般密布的龟裂里就意味着,他的行动将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墨霜不动了,他冷冷的站定原处,站在那交错繁杂的“蛛网”正中央看着古年坠落。 此刻的他犹如一只待猎的毒蜘蛛,对着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翘首以待;而古年则是一只误闯的飞蛾,再也制止不了自己跌落的势头。 旁边众人看得只觉又是心惊胆战又是惊诧连连。各个闭气凝神只等最后的结果。 他故意的么?他是故意的么? 众人心里都在疑惑。 这个少主是不是故意的横冲直撞,一方面为的是消耗古年的耐力而另一方面则是在“布阵”? 初时地上的裂痕杂乱无章,他们还真没有看出个道道,只惋惜墨霜在浪费自身力量不懂得厚积薄发。 可当最后那一击将附近整块地面都振碎后,他们才似乎是心有感悟,明白了什么。 “黄岳说过,速度快的人注定不会站得太稳。” 墨霜冷冷一笑,在古年身体还未落地的一刹那,牙冠一咬就是提戟不留余地的狠狠扫过去! 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然而,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戟身刚挨着古年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贴着长柄以一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幅度弯曲着,整个人如同一根面条那样,在墨霜戟上裹了不到半圈,就“唰!”的一声直袭对方面门! 众人眼睛一花,此刻根本看不见什么是古年古年是什么,他们只能看到一条黑色的人形似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依付辽戈长柄对着墨霜一通攻击。 墨霜也是一惊,那黑影由远及近不过瞬间,使得他差些下意识的将戟脱手。 不过好在他这筋骨也颇为柔韧,在看到对方突然变成这么个德行后,立刻把腰向后一弯,整个人也以一种夸张的幅度躲过那个面条也似的人形。 然后再凭借自己腹部惊人的力量回原站定,不由分说的凭借适才的感觉就往后头一抓! 这一抓正好堪堪抓在古年小腿上,墨霜冷哼一声立刻将人往地上砸去。 可那面条也似的人又再次做出了让众人惊讶的举动。 只见他又以奇特的角度直接把身体扭转半圈,在墨霜将之砸下的同时,整个人以一种诡异惊悚的姿态把身体“折叠”起来。 然后,就向墨霜张口咬去! ------------ 卷四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033 狭路相逢(三) 咬人?他当然是会咬人的。 古年回折的身躯已经没有了人的感觉,现在的他仿佛就是一张无骨的人皮,软得一塌糊涂。 不等眨眼的功夫,他的身体已经整个的盘到墨霜青筋暴起的臂膀上。只见他的脖子开始无限制的拉长,就好像一颗极赋劲到的软糖,被人拉着两头一直往外拉,中间慢慢由粗变细,可就是不断。 墨霜也没见过这阵仗。当下吃惊之余不由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直到倒影在他漆黑双眸里,那张古年的脸上开始极速的布满鳞片和变形,最后一刻在满布獠牙的口中看到鲜红的蛇信。墨霜这才惊出一身冷汗。 蟒?!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年的真身。稍微一顿他也就反应过来,毕竟自己也是妖族中人,什么稀奇古怪的变化他没见过? 不过,他也心有火气,他最讨厌的便是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 更何况,区区蟒妖怎的也敢在他这个妖族王兽面前显摆?! 当下,墨霜二话不说大吼一声。 顿时背生四翼,头顶犄角。待他将已经彻底蟒化的古年挑开之后。 不一刻他自己也化成了一头浑身紫黑的妖兽。 人于之前,不说如同蝼蚁,但却有庙堂与耕牛之比。 那古年算得了什么?只能在他身下到处游走,丝毫不敢硬碰硬。 这一场面,怎的就跟个鹰啄细蛇极其相似? 此刻除了贺平川,其余众人一看皆是纷纷求情。 而贺平川呢? 他自古年那般变化后就已经合不拢嘴了。 别说他此时嘴已成“O”型,就说刚才那古年的变化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 再说现在那个通体深色,初看之下是一只长着蛟龙尾的两对翅膀的大鸟,可这大鸟它头上不仅长着一对麋鹿也似的犄角而且在肚子上还没有所谓的脚。 那本该长脚的地方只长着一排层次不一的巨型黑刺。而这种黑刺又呈齿状的排布在它的尾部背面和两侧…… “哎?不是不是两对好像是三对啊。” 贺平川被这新奇事物吸引,也顾不得晕了。当下看见那妖兽背部末端藏于四翼下的小翼有些得意洋洋于自己的发现。 而另一边,则是嘈杂的人声。 说的什么贺平川没注意听,不过大致的意思应该是劝阻休战。 等回过味来。贺平川左看右看,心想自己应该可以趁乱溜了,但还没等他往回走几步,就看见那个凌夏在跟他打招呼。 他暗骂一声晦气,只得对着凌夏抱以友好的傻笑。 凌夏走上前一只手搭在贺平川肩上:“哎呀,你看这乱的。” 贺平川干咳两声:“对。赶紧劝劝。自己人打自己人多不好。” 凌夏看了他一眼问:“刚我进去了一趟,那个鲛人怎么不见了?” 贺平川讪笑抓头:“哦,你说她啊?她……可能是跑了吧?” 凌夏:“跑了?我以为她会跟你们一起。不过跑了也好,免得回去受苦,你说是不?” 贺平川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只得回答:“……对。” 凌夏:“别耍小聪明。不然,你看看,有人脾气不好,连自己主子都打。” “……啊?你是说?”贺平川回头去看那边的混乱场面。 主子?难道霜在妖族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但是,怎么又这么惨? 还没想完,贺平川的脑袋就被凌夏拍了一下,那人警告道:“别多想别多猜也别多看。之后带你过去可得自己仔细点。” 贺平川:“你这是在……提醒我?” 凌夏没再回话。 再看那边,墨霜化成的妖兽落地,代替脚抓的硬刺已将古年所化的蟒叩在下面。 然后再听得群人七嘴八舌的苦劝,最终二人又各自化为人形,终于休战。 墨霜犄角还在四翼也还未退却。 他只将硕大的羽翼一收,冷冷的看着此时有些狼狈的古年说道。 “你也会有这一天?” 古年被人扶着,捡起地上的长刀入鞘,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长尾一扫,没了影子;犄角与四翼慢慢消退。仿佛之前一切的异态都是看花了眼。 “任务完成,你必须跟我回去!” 古年推开周围的人看着墨霜,依旧毫不示弱。 “我说过,我不会再逃了。”墨霜面无表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回去。” 古年点点头,自顾自的调息。 那边看戏的贺平川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这块冷木头看人家不顺眼,所以才故意没事找事呢! 起先他还以为人家打架是为了自己,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这时候,一直躲树上装睡的朱雀才飞落到墨霜肩膀上,暗声传音:“算是完成个心愿。恭喜你!” 在几人稍作整顿以后。 贺平川被蒙眼塞耳的被人牵着走,墨霜则是在完成最后的任务之后也一同上路。 这一路走的很是沉默,以他们的速度全速前进不过是几日的路程。 这过程间,贺平川时而感觉脚底悬空,时而又觉得自己深入水底,时而又觉得大风呼啸……各种感觉袭涌而来,不过他却苦于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处颇有凉意的地方方才解除。 他记得,现在虽然不是三伏天但温度也不低。可这里的环境却给予他一种冷幽幽的感觉。 明明天上是大太阳,可他就是觉着那个太阳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住了,基本上透不出一星半点的热度。 “这里要凉爽些,太热,我不喜欢。” 正在贺平川为眼前的奇特现象发懵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在他又能听见的第一时刻响起。 这个声音颇为温和却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并不是说音色很糟糕,相反,这个声音的音色还颇有磁性。 可他就是觉得,这声音一起,他就后背汗毛直立。 冷意,一种冻到他脊梁骨里的冷意。这种冷意与其表面的温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使之诡异而别扭。 这或许是个披着羊毛卷的赌刺? 不知怎的,贺平川突然有这种感受。 “你救了他,我应该感谢你。”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贺平川循声望去,看到前面白色纱幔里坐着个同样一身白的人,连同他的头发好像也是白色的。 而墨霜那个冷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进去立在那人身边。 贺平川一面狐疑的打量,一面回答:“我感受到你们的热情了。这里风景不错也凉快。” “看来你挺喜欢这里。也好,那就在这里一起用膳吧。” 话音一落,贺平川就感觉后面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说了句“请吧!” 贺平川只得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厚着脸皮往那边走。直到他进入纱幔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呆住了,比飞花折胜过十倍百倍的“天颜”近在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吃喝起来的。反正他此刻大脑是一片空白,此刻的表情是双眼发直。 直到有人在他身后重重的咳了一声他才猛然惊醒。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别扭的声音问着他身后的人“嗓子不舒服?要去看看么?” 身后的人没答话。贺平川这边也觉得太过失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圆话,只得直言不讳的来了句“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最好看的人。” “谢谢。”那人微微笑了笑,淡金眸子眼含秋水。 又寒暄废话几句后,那人终于把话题扯到了他和墨霜的身上。旁敲侧击的询问起两人的遭遇。 贺平川这边和无锋倒是一来一回的相谈甚欢,只剩一旁坐着的墨霜有点儿胆战心惊的偷瞟着。生怕这个痴儿被无锋一层长相破好的表皮迷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都说出来。 不过一通谈下来,墨霜也没听出无锋问了什么厉害问题,全程倒像是长辈与小辈间的家常闲扯。 饭毕,贺平川被人领着回去暂作歇息顺便逛一逛满园春色。只剩墨霜如坐针毡。 “你的朋友很有意思。”无锋接过夏荷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墨霜梗着脖子:“不是朋友。” 无锋微微一笑开门见山:“是与不是我并不关心。说吧,南方的钥匙到底在不在他身上。” 墨霜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答却被无锋抢先。“我猜应该不在。” 墨霜微微皱眉。 之前贺平川跟他闲扯好歹知道点分寸,至少没有把缔结契约的那一段事情说出去。 当然,很可能是对方不知道那就是缔结契约的办法和传递符印的手段,只是被当做一个脾气不好的人的动手使坏。 不论如何,这一关看起来不会太困难。 无锋将一个剥好的果子递过去:“不在他身上也不在你身上。那它会在哪里?” 墨霜看了一眼没去接:“左权使说什么?我不明白。” 无锋扯下一瓣果肉直接送到墨霜嘴前:“那个小朋友很厉害,侃侃而谈应对自如。不过不是有好几次都停顿了少许?你说,他老是瞥向你做什么?” 墨霜:“左权使威严让人胆寒。” 趁着墨霜说话的空隙,无锋终于得偿所愿的把水果塞进去。 墨霜如同嚼蜡。 无锋:“你知道,有的事情一旦做出就不可饶恕。” 墨霜:“左权使指的是什么?” 无锋:“南方的事情你当真没有动过手脚?” 墨霜:“左权使让我灭人满门,我杀了他们当家人。” 无锋:“其他人呢?” 墨霜:“属下当时伤重,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锋一笑:“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不是这样。” 墨霜:“胸口上的伤难道还不足以说明?” 无锋喝了口水:“我来猜一猜。你留下那一群人,抛开你的心慈手软不谈更重要的只怕是想要混淆视听。 钥匙不在你手里也不在那个……贺平川,是这么称呼么?也不在他手里。那么你是想暗示我,被他们自己人藏起来了?” 墨霜看着无锋,眼里带着疑惑::“钥匙?什么钥匙?属下不记得左权使下过这个命令。” 无锋笑了,看着墨霜如同百年亲友重逢,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点点头:“南方的一把钥匙丢了。” 墨霜:“钥匙丢了可以再配。” 无锋:“配不了。它很特殊。” 墨霜:“既然特殊,那想必重要。重要的东西一定会被严加看管。左权使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去盗取?” 无锋:“因为各方面都太巧。” 墨霜想了一会儿,把身子正对无锋气定神闲的道:“那次我受重伤。” 无锋:“你想把这件事归咎到你的伤口上?” 墨霜:“您知道我的体质特殊,不论大小伤口都能迅速愈合。可那一次的是个例外。后来琉玥大人告诉我,射伤我的东西不简单,有隐约的魂力。” 无锋皱眉:“你想说什么?” 墨霜垂目,他盯不住那双刺眼的金眸:“左权使要怀疑我无可厚非,但除了您说的,第三者不也值得怀疑?” 无锋:“理由?” 墨霜:“理由是,您应该知道自己得罪的人不少。” 无锋:“你想说,对方碰巧遇见南方被扰,趁乱行事?” 墨霜:“如果不是碰巧那就是早有预谋。左权使,更希望是哪一个?” 内鬼么? 无锋的嘴角弯了个幅度,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墨霜。 很好,现在他可以把所有的问题归咎到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因为神秘,所以查无可查。 无锋眯着眼,像一只老狐狸一样看着犹自镇定的人,然后让他回去歇息。 墨霜走后,一旁一直站着的黄岳开口了。 “尊主,可能您真的错怪少主了。” 无锋冷笑:“必定是他。” 黄岳:“可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 无锋仰头感叹:“以他的性格不会那么容易结交到‘朋友’。” 黄岳:“您是说……?” 无锋摇摇头:“嘴上不承认罢了。我太了解他。” 他有些慵懒的看向黄岳:“查的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嗯。那个小子属人族。全名是……”黄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皱着眉头念:“华奇喏.贺平川.世公 。” 无锋有些好笑:“真难为你了。” 黄岳干咳一声:“他的哥哥叫华奇喏.贺远舟.世公 。早年家族出了一场变故,后来兄弟俩相依为命。哥哥在十四岁时开始参军,后来因为能力出众升至少将。不过前段时间因为失误被暂停职务了。” 无锋:“失误?” 黄岳:“打探到的消息是鹰隼丢失。” 无锋:“呵,鹰隼……那他现在在哪?” 黄岳:“这个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尊主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 无锋:“按照原来的想法,如果我们的幼崽不松口,那就从这小子身上动手。人族弱不禁风,想必不会困难。” 黄岳:“我明白了。” 无锋:“可现在你说他的全名叫……” 黄岳又看了眼纸上的字:“华奇喏.贺平川.世公。” “对。就是这个。”无锋深吸一口气,随意的躺在长石凳上:“能够带‘公’的可不是普通人,更何况是‘世公’。” ——— 【山雨欲来之人族篇(二). 完】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1 罪无可恕 天很高,也很阔。 淡金的沙滩在阴天下显得尤为广袤而凄壮。冷清的雨点打在一群如蝼蚁的人头上,和着不远处那条所谓的“海”,显得越发狼狈。 广场上站着千余人以各样的目光看着刑架上的几个人。他们背靠着行刑柱,脖子上统一带着绞索,面色有着共同的苍白和淡然。 一个身着长袍的人拿着剑站在刑架旁边,义正言辞。 “今天!这匹害群之马将受到应有的严惩!他们将为自己的谎言和愚蠢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广场上的人群爆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 在众人的期盼下,用以站定的垫桩被斩断,绞索的死结狠狠的勒住了几个人的脖子。 他们开始痛苦的挣扎,直到伸出舌头、爆起眼球、大小尽失,然后再以如此不雅的姿态死去…… “好!好!!好!!!” 广场上成千上百的围观者开始喝彩,眼里有着兴奋的光。直到穿着长袍的人用手虚压,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讲,场面才又再度安静下来。 一阵擂鼓伴随闪电,一纵人从西市口被拉出。他们被串成了一串,手链与脚链并存。然后,被几个士兵如同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 这一串涵盖了庞大的数量,源源不断由远及近,大致一数,约摸百余人。 当他们穿过广场的人群时,他们遭受了比雨点还要密集的唾沫。如果不是士兵阻拦,或许他们还会被拳脚加身。 这一串人被推上了广场的台阶,像是用草串成的成串蚂蚱,生无可恋而又毅然决然的看着跟前刑架上极度难看的尸体。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台下开始扔来土块和石子,砸得人鼻青脸肿。 “天神仁慈,上天悲悯!他们有罪,但罪不容诛。” 还是那个长袍人,声音洪亮,压过鼎沸人声。 “经教会诸位大人的共同裁决,其余人均发配至曼格西尔戈壁,世世代代不得重归故土! 从现在开始,他们的血脉将与我们断绝,他们的存亡将与我们分离。 伟大的天神将收回自己的慈悲,他们不再是天神的孩子,也再也不会收到上天的眷顾! 他们与生俱来的荣耀将会随风失去,与戈壁的荒野融为一体!” 说罢,那个长袍人对着数位行刑人微微点头。 那些行刑人开始往那串“草拴蚂蚱”靠近。接着,不论男女老幼,他们的头发都被剃落,后脖子上都被刻上了一个简单而沉重的图案。 “祝你们在无情的荒野里过得愉悦。” 一个黑袍人趁着刻纹的功夫从侧台走过来,他的双手套在宽大的衣袖里互相取暖,背部有些佝偻。 他看着一个气度不凡却又窘迫不堪的高大男人笑,细小的眼睛快弯得看不见缝。 那个男人没理他,在被刻字的过程中一言不发,更没去看黑袍人,这使得黑袍人有些愠怒。 “听到了吗?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得到天神的眷顾!”他回头小心瞥了一眼同样身穿长袍的宣判官,那位大人似乎更加忧心台下情绪激动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心思关注这边的情况。 “再也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们华奇喏世家的光辉到现在为止!” “是你?”被剃发刻纹的男人淡淡的看着黑袍。 “你高看我,真让我感到高兴。” “我明白了。”男人抬头看天,雨水遮蔽了他分明的轮廓。 “时至今日你验证了我对你的预言。你将成为华奇喏世家最出名的族长。 从今以后你们不会在教会有一席之地。不,应该说不会在人族的地盘上有一席之地。”黑袍人嘲笑。 男人看着黑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终有一日,他们会把眼睛擦干净,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欺骗者。” “噢,美好的愿望。可惜,不会有那么一天。”黑袍凑近耳语“因为你们等不到!背叛者!” “荼旅.米林.胜 !” 那边的宣判官喊了黑袍人一声,提醒道“你不应该私自到刑台上。” 黑袍人转身一副歉意:“抱歉宣判官大人,是猎秋.姜洛可.胜 大人派我向犯人询问点事情。” “那么尽快问完,他们该出发了!” “遵命,大人。” 黑袍人再度转过头来,用手抹了下男人已被剃成的光头,然后嫌恶的把手往半空一甩,面带虔诚。 “愿你们能度过难关!” 说着,他皮笑肉不笑的离开。 标志已完成,这群菜拴蚂蚱被数十个远游的士兵牵着离开。 离开人族最繁华的领域,朝着无人的孤漠行走。 —— 无锋合上卷轴将之随手一甩,甩给黄岳。 “曼格西尔上有一座孤城,你可有耳闻?” 黄岳接过卷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看:“略有耳闻。” 无锋:“一个在六百多年前慢慢建立起来的堡垒。” 黄岳点头:“这个属下知道。以石铸墙,以岩壁为屏障。是个穷苦的地方……您的意思是?” 无锋:“是的。同样的族姓。” 黄岳:“可‘华奇喏’这个族姓并不少见。那个人是从珈蓝珈来的。如果真如尊主所言,他不可能留在那里。” 无锋:“这一点我不清楚。但后缀带有个‘世公’的不会是寻常人。这两个字代表延续百年以上的望族。就好比以‘胜’做尾的,表示官家的一个种类。” 黄岳一听“嘶”了一声:“尊主还研究过这些?我光是听一听他们的名字都觉得头晕。” 无锋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始终没有让你过问这一块。” “这个我不如涟寇!”说罢,黄岳拍了一把旁边站着的白面小生。 那个被称作涟寇的人腼腆一笑。 无锋收起笑容脸色又慢慢沉下来:“这个全名特殊,若不是咱们的小少主与他签订契约恐怕还不知道。” 黄岳:“尊主,属下认为这件事情不必太过担忧。我仔细看过,那个契约只兑换一次承诺。一次过后也就失效了。” 无锋:“我们摸不清那小子。你说,如果他让青儿自己抹脖子,怎么办?” 黄岳一愣:“这种事情……” 无锋捂额:“契约一旦形成,没有回绝的余地。不论是否愿意,那个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黄岳:“逼他一次。” 无锋苦笑,这时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的涟寇回答道:“适才尊主夸他从容。我想,这样的人反应不会慢。尊主应该是怕弄巧成拙。” 黄岳看向无锋,无锋看向涟寇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许。 “但……我看那小子也不坏。干脆坦白告诉他?他要什么我们给什么,但这契约定然要去掉!” 黄岳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他们就这么一个少主,先王的骨血也就这么一脉。可以说,墨霜是在无锋之后,最为举足轻重的人。 这样的重要人物居然就跟别人随随便便签订契约了?这不是相当于把整个妖族的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吗? 想到这儿黄岳忍不住重重一叹:“少主他真是!唉!” 无锋悠悠的看着自己的爱将,缓缓道:“你的办法从本质上跟第一个没有区别。” 黄岳:“那如何是好?一想起您刚才说的少主可能会被抹脖子,我……” 无锋打断他:“我不清楚这个人与铁鹰城到底有无干系。我同样不知晓他是不是珈蓝珈里的望族。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贫苦子弟,看起来倒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人。 所以,他到底站在哪一边,我们无从知晓。” 黄岳皱眉越发不安:“这么看来……这个人很危险。” “这件事你去查明。”无锋看向涟寇。 涟寇微微欠身:“是。尊主需要查明他的背景,还有……铁鹰城的创始人以及族谱?” 无锋点点头:“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一个双重背景。那样,会很糟糕。” 黄岳大惊:“双重?您是说?!” “只是猜测。就算是,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锋摆摆手:“黄岳,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我还以为你在亲宦之乱里已经彻底的洗礼过了。” 一提起“亲宦之乱”黄岳一个皱眉强自镇定下来。他向无锋行了个军礼沉声道:“属下知错了。” 无锋摇头:“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要把任何事情看得过重。” 说罢他让一旁静立的涟寇自个儿忙活去,自己带着黄岳一路慢行,满眼看着这个卧室下望不到头的暗室和里面井然有序的人。 黄岳没说话,只是握紧双拳跟着无锋。 “当务之急,我们需要旁敲侧击的探知那个贺平川是否知道青儿已经跟他缔结了契约。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情不难办。如果知道,先顺着他吧。” 无锋突然转身害得黄岳差点撞上去。 “明白。属下去办。” 无锋:“你让鬼卞去,顺便帮我造一个幻象。” 黄岳:“是。幻象?尊主指什么?” 无锋微微一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这么跟他说他就知道,默契。” 黄岳一听听出了点道道,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可也只能立正站好领命。 “少主那边,尊主是否需要属下去提醒?” 无锋扫了远处高大的“室中楼”一眼,感叹道:“你说的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他长点记性。晚上让他过来用膳吧。” 黄岳:“明白。”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2 烽火狼烟(一) 墨霜回了自己住处,没有修习也没有洗去外面惹来的一身风尘。 他就坐在床沿上,具体说是坐在床沿边的地上时不时的甩头或是用手击打脑袋。 这一幕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发癫痫,可刚进来的朱雀倒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鸟人倒是大吃了一顿,现在懂得过来了。 他预感到不好,急匆匆的往前走:“怎么回事?难道发病了?” “别过来!” 还没等他往前走进步,墨霜就低吼出来,那声音里充斥着一种隐忍。 朱雀立刻停在原地。 墨霜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脖子上,你脖子上的寒冰玉,借我。你,出去。” 朱雀一顿,皱着眉头把挂在脖子上的一小片薄玉取下来,往后退到门口再远远抛至墨霜脚边。 这玉是墨霜送他的,是之前一次他完成任务之后从无锋那里讨来的战利品。为的是压制朱雀身上外泄的火灵之息。 朱雀现在把它取下来,瞬间整个屋子内的温度暴增,原本还颇有凉意的偏院顿时成了蒸笼。 他紧张的瞟了眼墨霜此刻已经扩张至半边脸的雾痕,那颜色越来越深,简直快要盖过朱雀之前为掩人耳目而为他画上去的面纹涂鸦。 朱雀边说边退:“我就在院子外面,我站远点。你有事就大声喊,我一定能听见!” 也不知墨霜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他只立刻捡起那片薄玉牢牢握住往有胸口上贴。 因为那里,好像真的快要被烧融了! “辽戈,你为什么不能与我共存?为什么?!你既然选择我,为什么又要与我水火不容?!” 墨霜脑子里暗自抱怨,再也顾不得什么敬称。他此刻的感觉,如果对方还有实体,那么他想过去把它狠狠掐死,然后再揣上几脚。 不过辽戈虽在他体内寄生,但却又是个缥缈无形的影子,摸不到看不见,除了不合时宜的在他体内捣乱就是捣乱。 他不明白这个残破的灵识想要做什么,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是单纯的感到寂寞找点事做。 反正它从来不会对他说,他也从来不会理解它。 他极力的克制,大口喘息,全身上下汗水如瀑早就湿透单衣。他死死抓住薄玉仿佛想要将之嵌入胸口。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多久,也不知是怎样以一种温吞得不易察觉的速度好转的。 总之,在他又恢复正常的时候早已太阳西落。 朱雀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他此刻是真的对“热”这种温度的感知麻木到极点。 朱雀担忧的看着他:“我觉得还是要告诉尊主,至少也该告诉左书御大人一声。” “不用。”墨霜松开寒冰玉,抹了把脸上的汗。 朱雀过去扶人:“你就这么相信那老头?” 墨霜缓缓站起,面色苍白:“我信他。” “可我不信。他不大靠谱,真的。” 墨霜没出声,把寒冰玉丢给他,有些蹒跚的走出房间朝向屋外的水缸。等到了缸旁直接抓起里面的水瓢就着牛饮。 朱雀戴上玉坠跟在他后面继续苦口婆心:“你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想法。你要不信尊主那总信得过琉玥大人?琉玥大人是正规的王室医家传承,不论如何都比我师父瞎琢磨出来的……” 墨霜打断他冷嗖嗖的道:“我说了,不用!” 朱雀声音提高八度:“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执拗?” “我跟你说过。他不会不清楚我的状况。” “万一是真的不知道呢?” “你觉得,我和辽戈之间他们会选谁?” “那不废话,当然是你啊!你可是尊主的亲侄儿。” 墨霜看了朱雀一眼:“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 “怎么会?” “选我或是辽戈,明眼人都看得出谁更对当下的局势有利。”墨霜撑着缸沿看向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有一张英武而憔悴的脸,脸上的雾痕被脸纹涂鸦所遮蔽。这使得他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 “局势?什么局势?我可不觉得一个战神会比一个未来的王重要!” “闭嘴!”墨霜抬眼看着朱雀呵斥。 朱雀张了张口,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少主可在?” 二人互看一眼,朱雀主动前去开门。 不过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个盒子走过来。 “什么事?”墨霜问。 “尊主说要与你共进晚膳,另外这个东西是他交给你的。” 说着,朱雀把手里精致的盒子递过去。 墨霜皱着眉接过,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才被朱雀催促着打开。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上好的黄绸,黄绸里包着什么东西。 墨霜伸手慢慢将之剥开,在那件事物完全显现出来后,他整个人足足愣了一分钟,紧接着,朱雀就听到一声冷笑,看见墨霜猛的把东西往墙上砸去。 顿时,盒子与墙接触发出闷响,同时又有什么玉器碎裂的声音。 “怎么了?”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墙底的碎片,然后也说不出话了。 “他是想警告我。”墨霜的声音有些发颤。 朱雀神色复杂:“我就知道,不可能瞒天过海。” 墨霜刚好的身体似乎又开始升温,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避免辽戈的残念乘虚而入。 同时他又极力的思索着“他没有证据。否则不会是……” 说着,他好像觉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也是。那个人不知道你在他身上动的手脚。只要他那问不出答案,尊主就抓不到把柄,抓不到把柄就没法定你的罪,现在咱们就指望那小子能靠谱……哎!你怎么了?” 朱雀说着说着看见墨霜就往后面墙上靠,然后整个人半闭着眼睛往下滑。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可对方现在死沉死沉的,他比墨霜小数百岁身体还没全长开,这哪儿能驮得动? 再说墨霜这边,已是眼睛望天却看不见天,朱雀在旁边喊,他也渐渐的听不见了。 此刻整个人仿佛与世界隔绝,外头的任何响动都与他没有关系。 但是他又慢慢的看到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赤瞳紫鬓生得高大魁伟。 四目相对。 墨霜慢慢站起,试探性的问:“辽戈叔叔……?” 他对辽戈的记忆很模糊,对于这个人的印象不过是零散的几个片段。同时,他也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人的长相。 这么清晰的面目,是他第一次见,让他感到陌生而熟悉。 然而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赤红的双眸无声的看着他;甚至连动也没动。 墨霜看着对方,不由慢慢靠近想去触碰。 对于这个人,他记得的是儿时与之玩乐,对之撒野的场景。 例如他记得小时候他曾骑在辽戈的脖子上看日出日落,又或者在牙齿刚长全的时候总去咬人家军甲上的护甲鳞,再或者是追着辽戈像个小尾巴似的到处跑…… 对于这个叔叔的感觉似乎比他父亲的更亲,尽管只是几个片段。 所以辽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除了诧异外还有一种幼兽觅得依靠的亲近感和依托感。 不过这种感觉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辽戈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那一瞬间,辽戈就像是一团烟雾一样散开。随即而来的便是头晕目眩的天地变换。 一瞬间,天和地仿佛颠倒重组,墨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把自己揉作一团吞入然后再迅速的吐出来。 等他再跌跌撞撞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天黑了。 天黑了,天上有三四颗微亮的星,没有月亮。 凌冽的寒风吹起他散乱的长发,这种寒意让他感到陌生。 他不由自主的启用自身气韵抵抗却发现毫无用处,同时,他还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单衣不知什么时候干了。 墨霜皱了皱眉,一双夜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产生作用。 他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脚下站着的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近处是到自己肩膀的石墙,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头颅大小的孔。 他放眼望去,这石墙竟然绵延千里看不到头。同时他也看到了地面上横七竖八的人和各处殷红的血,以及各样不完整的兵刃。 不远处的堡垒上几面残破的旗帜还在迎风飘扬,在几颗星点下显得尤为萧索。 墨霜倒退几步,狠狠的睁着眼睛用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 等到场景还未变化,他开始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 ——他在哪里?这是哪里? 他应该是在家的,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是辽戈吗?是他带自己到这里来的吗? 以往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辽戈与他的对抗不过就是身体上的不是、不受控制的自言自语,最多产生幻觉…… 幻觉? 墨霜猛的一惊,赶忙伸手去摸墙壁。如果是幻觉,那么一切东西都会像往常一样虚无。 可那一摸他却摸到了坚硬、粗糙、冰冷。 他的手像是被灼烫一样立刻往回缩。 不,这不是幻象。他可以触碰到也可以感觉到! 这样的情况,之前从未发生过。 墨霜在震惊之余立刻调整情绪,他深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那么多年的训练与经历,练就了他在越发不佳的境况下越发的冷静。 他开始沿着路往前走。 一路上密密麻麻的尸体从他身旁擦过,或是脚下一不小心就能踩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的气温好像出奇的低。一年四季只穿单衣的他此刻就觉着自己好像只是裹了层纸。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声。 这使得他即生出防备又觉得欣喜。他加快脚步,然后看见一处拐角里蜷着几人。 “他们还会来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了吧。” “那,我们到底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算胜了吧。我们守住了。” “没用的,三天后还有援军。” …… “你们……”墨霜走过去试图引起那几个人的注意。 然而那几人就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他似的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话。 “那,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行。我们要把东西备好。他们来了,我们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就凭我们几个?我,我的灵力已经耗尽了。” “我也是。” “我也是。” “……设置机关吧,也能挡一阵。” “机关?真讽刺,要学人族那样?” “只要能够再争取点时间,学谁都无所谓。” “你会吗?我们都不擅长这个。” “我也,不会。但简单的我们都可以!” “我只睡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求你们,我已经十多天没合眼了!” “我同意他的话。那种机关根本没有任何效用。还不如睡个饱觉恢复点灵力实在。” “这点时间根本就恢复不了!” “肉搏。就算恢复不了,我们还能用我们的身体。等睡一觉后,你就看着我怎么用我的利爪撕碎他们!” 这时,突然一个人的肚子大声的叫起来。接着,有更多人的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响。 “……该死,我觉得我有点饿了。” “废话,咱们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 “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要不……我出去拖几具尸体来?” “你疯了!那样会被诅咒!” “说不定咱们都活不过明天了,还怕什么诅咒?”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3 烽火狼烟(二) 一夜过去。 天灰蒙蒙的亮起。 墨霜就坐在那群人的身边却早已放弃了沟通。 他试了很多次,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存在对于这些人而言就像是空气——他们根本感知不到自己。 墨霜深吸了口气想了一晚上离开这里的办法,但是直至此刻他依旧毫无头绪。 “咚”的一声,他把后脑勺靠在坚硬的石墙上,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天。 此刻四周明晰的黑烟还在远处间断的翻滚着,路面和墙上挂着的尸体依旧冰冷,不过血迹已大半干去。 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扶着墙壁往最近的孔洞朝外看。 果然,里面是埋骨地外面则是千人坑。 为何说是个“坑”?那是因为外头早已寸草不生、黄沙遍地。而所有的一起都被一个不圆滑的坑所包含。 那个坑恐怕延伸近百丈,中心漆黑一片还冒着焦烟,伴随着这股焦烟的是烟下已经分辨不清是何物的碳状堆。 以此堆向四周扩散的又是数不清的“坑中坑”。每一个坑里都会有那么些残肢断臂,人的、畜生的、树木的甚至是石头的。 这个形状从高处望去其实有点好笑但同时又让人实在笑不出来。 墨霜抿了抿唇,回首看向那群严守以待的人。 他不断的在想,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辽戈触发的,如果是,那么他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怎样出去?难道是要完成个什么前身未了愿? 可是他又细细的看了,这里并没有辽戈的身影。 而且,如果真是辽戈触发的,这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坏消息。因为这证明了辽戈的残缺灵识正在自我修复且日益强大。 这种强大如果到了一个点,那么他将会成为两个灵识控制一个身体的怪物;而如果这种强大扩展得超过那个点,那么他将不会再是他。 在他的记忆里,辽戈待他很好,可现实的情况,他却绝不容许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受到侵犯。 所以,每到此时他就会无比的烦躁和感慨。 正当墨霜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到一阵冷风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他回过神来,看见一个士兵正拖着一条什么动物的腿急不可耐的往前走。 而他刚才,正从墨霜身体上穿过。 墨霜连忙摸了摸自己,并不是雾化形态。看来,他可以碰到其他东西,但别人却碰不到他。 眼见有食物,人群纷纷喝彩。紧接着就是架火烧烤。 那条不知是什么的腿,在摇晃的火苗上烤着,发出“滋滋”声,不一会儿,那油水就顺着上面未剃的毛发流下来,闻着挺馋人。 几人赶忙将之分食,等到吃得心满意足后才想起来肉的来源。 “下面的,捡了个差不多的。” 这句话一出,众人适才满足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 接着,就是小歇后的重整旗鼓。 以往他们鄙夷人族的机械,因为不论多精妙的机械在他们的术法之下不过都是破铜烂铁。 但今日,他们开始凭借粗浅的记忆制造着简易的防御装置。尽管就在昨晚,他们还一起否认过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以粗糙的技术对抗同族同胞的自然之力那会是怎样的体验? 想也不用想,一定会一败涂地。 但他们的灵力已经耗尽,所剩无几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恢复。所以即便是一败涂地,那也比坐着等死强一万倍! 墨霜就那样冷眼旁观着他们没日没夜。 等用城墙里最后一根长矛编制完最后一把“排箭”已是两日之后,确切的说是第三日的清晨。 久违的太阳在这个狼藉的地方撒下橘黄的光。 “好了,都利用起来了。” 都利用起来了,包括尸体也被拖到了墙边作为又一道屏障。 “这样,能行吗?” “我们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但我们可以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哪怕是一瞬。” 几个人互相搂着肩膀看着朝阳,表情轻松。 不过这样的轻松只持续了片刻不到。 ——正如他们所料,对方的援军到了! 接着,墨霜就看到了一场可笑又惨烈的混战。 这一场近在咫尺的对抗是数百人和七个人间的演义;是混天乱轰的术法与笨重脆弱机械间的争斗;是胜利在握与誓死一搏的较量…… 他看见了天空上幻彩的七霞光芒;看到天降火雨和法器祭来的雷霆震怒以及那足以摧毁世间万物的腐朽黑气。 那一瞬间,天地开始色变。 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天空已经沉下她的脸,扭曲而黑暗;最终整个天似乎都被拧成了一股麻绳,或者说是整个天都成了飓风的一部分。 那些所谓的苍天古木或是高山巨渊都成了蝼蚁般的存在,在这股吞天噬地的黑风下被生生连根拔起或是支离破碎! 站在城头的人高声大喊。 “跟他们拼了!” “守住!快守住!” “排箭、巨石准备!” …… 然而他们嘶声力竭的声音就像是一张薄纸,顷刻被飓风淹没。 飓风带走了一块坚石、一座堡垒乃至一座城墙。 城墙不再是城墙而是用糖片制成的小食,那仿佛就是某一边被孩童含在嘴里一扯,无比脆弱而自然的被撕裂。被扯下的部分再被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一阵轰鸣下,墨霜脚下的地面不受控制的颤动,他不得不扶着墙头仰望天空。 然后他所见的就是天在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她的“大嘴”,嘴里是无尽的黑暗与滚动的热浪,而他所在的这块地皮已经被整个的掀起,迅速的往上撞! 蚂蚁看到人的血盆大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或许,他此刻深有体会! 墨霜心头一缩,下意识的往它处看去,想要找个逃脱的门路。 可眼睛往下一看,他便看见那些笨重的排箭射在对方以气凝集的“盾”上,然后根本没有任何僵持任何对抗的碎裂、折断。 不,那不是以数十根长矛绑成一股的排箭,那简直就是一根弱不禁风的牙签! 此刻,热浪愈胜。 顶头的红光像是晚霞一样盖过半边天,照着热血沸腾与面色惨白的人。 “灵汐!回来!” 他隐约听到下面人的呼唤,他循声看去。看见的是一个人在动荡波折的墙沿上四肢并用的攀爬着,在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部劣质的机廓。 他想去发动! 然而其结果就是整个人被卷起来,像一片枯叶般没有着力点的乱飘。 飓风里所有的碎石枯枝或是别的被掀起的巨大碎块同他搅和在一起。 “不!不!!” 他最后看见同伴的身影已经瞬间缩小成一个点。随即是骨骼的脆响和剧烈的痛楚。 他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哼,已经被碎块和昏暗吞噬殆尽。 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的是天雷滚滚,黑色的幕布开始在各处皲裂,打出白色刺眼的光。 他们该如何是好? 没有自然之力的妖族人不如去死?! 闪电像是蛛网似的撒下,成功的捕捉到三个逃窜不利的人。 流火依旧从九霄跌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横冲直撞。 墨霜此刻似乎已经忘了自身的险境,他专注而惊诧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又是一个死在流火下,然后又一个、再一个…… 他倒吸了口凉气,眼神里出现了惊惧。这样的惊惧他之前从未有过。 实力的差距,是实力上巨大的差距!——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似乎都无法形容这样的力量悬殊。 死守最终不过变成了一部猎杀与被猎杀的戏码。 偌大的狼藉之下,七人的性命自始至终只在对方手里愚弄;最终,剩下那一个人。 “最后的机会!不要再顽抗下去!” 宏大的声响与嘲笑的喧嚣渐渐平息后,对方的领头人用最大的声音劝降。 那声音穿过黑色的灰烬与白骨,盖过震耳欲聋的嗡鸣与雷动,说的明明白白。 墨霜听到了,可那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依旧顽抗。 没了术法的妖族人?那是个笑话! 他的身体成了任人切割的豆腐块。 等到他那最后的初始武器投掷完成后,对方不疾不徐的撤除屏障气盾,用一种戏谑的神情看向那个光杆司令。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顽抗!”这边百人首领按下手,示意留活口。 而此刻,四围的一切还在被天的巨口往上吸;黑洞洞的厚实云层上继续下着数不胜数的流火。 这流火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就是个坑,沾在树上就燃起一片海。 不会持续多久。 他在东躲西藏下努力创造机会偷袭,但对方却大刀阔斧的对之蔑视。 正如九天的苍鹰玩弄着鸡仔。 无数的人开始飞身踏入那已经不能称为城墙的城墙,高声欢呼着,劈砍所有阻碍他们的东西,然后大摇大摆,轻而易举的把他包围。 短暂的反抗结束,实力悬殊如此,为之奈何! “我叫你不要再顽抗!你听见了吗?!不要再顽抗!” 首领看着被带到唯一净土的人怒吼,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无畏的战士,眼球充血几欲爆出。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他上前一把提起对方的领口。 “叛徒。”被提起的人睁眼看着首领。然后狠狠的对他吐了口浓痰。 首领显然没料到,当下忍着满腔怒火擦净。 “我不是!我遵的是兵符令!”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告诉我他们的路线!” “兵符令?”那人冷笑“你指的是双龙符?那是那个贱女人偷的!是偷来的!!” 说着,他越发激动起来,开始如野兽一样咆哮和挣扎。索性,他被四个大汉狠狠的按在地上。 百人长(zhang)深吸一口气:“我不管那块令符在谁的手里。我所受过的训练是让我只为令符的持有者做事……” “呸!”这一声一出,他的头被人用力的叩在地面,地上暗红的沙子戳得他睁不开眼。 “那是统军的,是辽戈大人的!从来都是他的!那个女人怎么会有?!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分明是看大势已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令人恶心的蛆!叛……!”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颚就被人一把捏住,而后用力的将脸抬起被迫四目相对。 “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叛徒?”百人长冷冷道:“双龙令一直由统军掌管,你倒跟我说说,什么人能够在封号战神的手底下偷东西,嗯?” 那人咧开嘴嘲笑:“你的意思是大人自己给那个女人的?” 百人长没有回答,他放开对方的下颚,似乎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 “告诉我他们的路线。”他看着四围的残垣断壁:“你我同窗共事多年,我会尽可能的替你求情。”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要再装疯卖傻。前线战报飞䂚(yao)军第三、四、七团倒戈。我领命特来剿.灭,袒护的一律诛杀。”他顿了一顿补充:“不留活口。” 那人听罢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泪水横流。 “笑什么?”百人长皱眉看着这个手下败将。 “谁说的?是谁?!” “统军大人。” “放屁!你胡扯!”那人忍不住爆粗口。“两周前他还在杨子口,飞䂚军随他左右,怎么可能反.叛?!” “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杨子口了,听说前几天刚从你这里渡关。而统军大人现在在都城。”百人长看着那人不冷不淡:“你的情报有误。” “不可能!” “我再问一遍,他们的路线?我的耐心有限。”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4 烽火狼烟(三) 路线?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倒是你……” 他挣扎了两下却发觉按着自己的几个人仍旧不肯松手。 他看着昔日同窗冷笑:“这么快就晋升为百人长,酒还没来得及喝一杯。” “我说了,你如果肯将功折罪,我会为你在主上面前保你一世平安!” “为什么是主上而不是统军?” “……” “我记得,当初咱们一起加入辽戈大人麾下时,发的毒誓是效忠统军效忠妖族。怎么,何时易的主?!” “主上即是整个妖族!” 他低低的笑起来:“图诺,我以为你会永远跟我一起走下去……真可怕,我居然到今日才真正看清你。” 百人长深吸一口气:“看在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做了多年同僚的份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替你求情,甚至让你得到本应属于你的东西。” “我应该为此感动……”他看着昔日同伴,看了好久,仿佛是想把他看穿。 就在图诺以为膝下之人快要松口的时候,他失望的听到了四个字——“做梦去吧!” 然后那人将嘴狠狠一闭,一声闷哼,嘴角盖不住奔涌如泉的鲜红。 当图诺(百人长)看见对方嘴上微动的时候已知大事不妙,连忙上前卡住下颚却还是晚了一步。 手用力的瞬间,那人的口里吐出一团鲜血淋漓的肉,无数的腥红是开闸的洪流决堤不止。 然而他却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那里有痛苦有畅快还有嘲讽。 图诺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手一用力将手里的头颅砸向旁边的石头。 那被人一砸之下,昏死过去。 图诺一把抓过毕恭毕敬的手下咆哮道:“把他带回去!给我把他带回去!让医官治好他,他死了,我就拿你们给他陪葬!” 旁边的人俯身领命。 他胸口起伏、深吸数口气稍微平静了些又摆了摆手,幽幽的道:“不,我不该为难你们。没有舌头还有手,不是吗?” …… 墨霜死死的盯着下面,目睹了整个“抗击”的过程。 百人打七人,斑驳铁器对阵自然之力。 一切是风卷残云的速度,力不在打而在于震慑。 关隘尽毁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到敌方耳朵里去,予的可不仅仅是杀一儆百的威慑力,更有可能使对方恐慌,士气低下混乱。 这么煞费苦心的杀鸡用牛刀,想必他们此次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究竟是怎样的事情? 墨霜看着下面的人开始缓缓撤退,这沉浸在思索中的思绪也被身后的一阵难以抗拒的热浪给惊醒。 这个时候他才记起自己还深处危机。 他仰头望去,周围的天已经恢复正常,可头顶那硕大的黑洞还在把他往上吸。 外界的东西不是应该无法同他产生联系么?怎么这个黑洞还在…… 还不等他想完。顿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等他清醒过来预备还击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的站在一尊白玉雕像后。 这又是哪里? 他一个头两个大。 正自懊恼间,他看见四个人由远及近走来。 定睛一瞧,灰绿衣服的人轮廓好生熟悉,赤瞳紫鬓的不正是辽戈么?而那个金发金眸的是……无锋?! 他看见无锋下意识的急忙躲到石像后面去。 再伸头望去,四人已经停在旁边莲池的凭栏处站定。 三男一女,女的身着一身火红,姿容上佳、仪态端庄,但他并不认识。 墨霜下意识的躲着,同时下意识的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然后他才猛的想起,恐怕他们应该跟刚才那个场景里的人一样,无法感应到自己。 如果他能在这里看见辽戈本尊,那想必这又是什么幻象了。 或许,辽戈让他来并不是让他去改变什么的,只是想让他看看过往罢! 想到这儿,墨霜终于定了定心神朝着几人慢慢靠近。 果然,他们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无动于衷。 “能治好么?” 他突然听到无锋这么一句,不由僵了一下,停在原地。 但显然,这句话并不是问他的。 “太晚了。”那个灰绿衣裳的人回答,声音如此的温和恬淡,让墨霜猛的一惊。 这人是琉玥?! 他下意识的去看那张脸,轮廓如声音一般柔和,青山水墨般的眉下生着一双平静的眼,眼眶里是双藻绿色的眸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不带面具的琉玥,着实令他颇为惊叹。 然而,此刻的琉玥却正看着远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天要下雨了。” 墨霜抬头望天,确实乌云密布。 “没有办法了么?”无锋苦笑。 琉玥:“……对不起。我没有尽到责任。” “我知道你尽力了。”无锋深吸一口气扶着矮柱手指深陷,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雪鸢刚才说发现王兄的身上有魂力的气息。是真的么?” 那个女子接话:“是……可这股气息一直在游走而且很微弱。我没有办法捕捉到它……” 无锋垂目:“难怪阿玥会没有办法……我们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魂力?” 他转过身来抿着苍白的薄唇看向辽戈。 “你说过会用生命守护王城。为什么,会出现魂力?为什么会在我王兄的身上出现这种东西?!” 辽戈看着无锋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要经过仔细盘问的。 几世的家底、旁系直系以何过活、百年内又去过哪些地方,他都令下属不可松懈。 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可如今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是我。” 辽戈没敢去看无锋那双悲戚而愠怒的淡金双眸。 这个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汉子终于低下头颅开始反思,此刻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抵过去! “不是辽戈的问题。” 琉玥轻轻拉了无锋一把。 “皇城全部人的身家都是清白的,只除了一个人。”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凌冽。 除了一个人,是的除了一个人!——霍泉莲。 他们几乎就把这个女人忘了。 “……她?”雪鸢秀眉微皱。 “我想起来。当初她进宫的时候我曾多次请求王上彻查她。但都被王上驳回!真是她?!我!” 说着,辽戈狠狠的捶了下手下的柱子,转身要走。 无锋一把挡住他:“你想做什么?” “那个狐媚子一天不死我妖族一日不得安宁!”辽戈看着无锋含有歉意与决绝:“杀了她对你也有好处。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 无锋轻轻推了他一把当然没推动。 “我没有那个心思,也不必你来成全我。” 雪鸢也点了点头:“你不要冲动。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辽戈本就不是莽夫,适才只是内心愧疚难当,一股脑的把王上的突发情况都归责到自己身上难以面对各人特别是无锋,这才一时糊涂。 等雪鸢一语道破,他定了定神当下强自镇定下来,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雪鸢:“主母,我从未感觉到她身上有任何的魂力迹象。她与我们一样是妖族子民。但现在看来,她的嫌疑最大。” “抓过来问问,一了百了。”辽戈抱着手补充:“不行就‘请’过来。” 无锋看着辽戈微微一笑:“如果真的是她,这么做不是打草惊蛇?” 辽戈微怒:“我们何必藏头藏尾?查明身份是规矩,难道她还有说辞?天大的笑话!” “平时确实没有合适的说辞,可现在有。” 无锋转身看着远方,金眸微微闪烁:“你认为,现在你去不会有逼宫的嫌疑么?” 辽戈冷笑:“逼宫?这王座本该就是你的!” “如果没有青儿它会是我的。”无锋微微摇头:“谁都会这么想,无论是群朝还是百姓。 你去,不是质问那个女人的身份,而是借此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借机驱逐,为先王唯一的亲弟谋得权位。” 辽戈皱眉:“那又如何?青儿现在还小由你代理天经地义!” 无锋苦笑叹息:“我的统军大人,这里不是你的战场,只管手持战戟畅快厮杀。你知道么,最可怕的是人云亦云。” 辽戈细细的看着无锋绝美的侧颜。 “有时候,一个能够迷惑众人的谎言、一点蝇头小利便足以颠覆一切。” 金眸幽幽望向辽戈的眼:“人心乃是深渊,难以琢磨更难以把控。” 辽戈:“那你说该怎么做?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的不是!只要能弥补你,我什么都愿意!” 无锋:“当务之急应该探查周围动向同时加紧防备。如果是她处心积虑,想必早有准备了。” 辽戈点头:“你是想把她从暗中斩除?” 无锋:“我是想把她的暗中势力斩除。就算她以前是一个人,现在多半也不会是了。” 辽戈点头:“之前我暗中调查过,与她接壤的人不多。这件事我去办!” 无锋:“在有所成果前,我们先按兵不动吧。另外把青儿看顾好。” 众人再商议了些别的事宜各自散去处理各自事物,除了琉玥。 琉玥没有挪动一步,无锋也没问他。 直到琉玥带着犹豫说道:“王上他……最多还有七天。” 无锋还是看着远处的黑云:“你已经说过了。” 此刻云层渐渐压下,只怕顷刻间就是大雨倾盆。 琉玥与之并肩而立:“这件事短时间很难查出来,除非能够抓到魂力的源头,否则霍泉莲可以抵死不认。 现在情况又那么特殊,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是万劫不复的那一方。” 无锋:“我知道。” 琉玥:“你既然知道又何必为难辽戈?不如全力做好防御,若真有个万一也好应对。” 无锋:“防御要做,查也要查。赌一把。” 琉玥疑惑:“赌一把?” 无锋:“用这样的方式,看看她会反咬一口还是自乱阵脚。 既然已经无法避免,那我就多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5 亲宦之乱(一) 天上砸下一道雷电,劈在石头上溅起一团火星,劈在树上燃起一片焦糊。 厮杀声、尖叫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即便他只是作为旁观者也已经退不出这一幕动.乱。 好几次,奔逃的妇孺从他身体上穿过;手持各样粗制武器的杂民与士兵从他身边掠过,他都被惊得下意识做出搀扶或是反击的动作。 他快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是假了,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他也想出一份力! 战争是什么? 是破坏是毁灭、是杀与被杀、是偷是强抢、是戏弄也是奸.污。 恶魔从来就不会少,它们只是掩藏在一层和平的表皮下。 所以他才会看见很多人不仅在杀人的同时还明目张胆的搜刮着屋里值钱的东西,将它们拼命往怀里塞。 塞到他们的军甲或是布衣满满当当达到极限为止。剩下的,他们会选择将之销毁,以免别人也能够得到这些东西! 东侧几个占星阁的小司被无数把兵刃穿成刺猬;西边是一群女人衣冠不整的哭叫和讨饶;南方是老人奄奄一息的颤语;北面是肠穿肚烂的小孩…… 他冲过去十指已成利爪,然而却在那群衣冠禽兽身上划了个空。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救不回被玩弄的人们。 事实就是如此残忍。 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布满他的全身,这种无力感超越了在瀚海荒漠时的日子,也超越了他对无锋的暗自反抗。 ——他什么都能看见,但却什么都不能做。 倾盆大雨没有浇灭这里燃烧着的火焰,更没有熄灭对方嚣张跋扈的气焰。 占星阁里的问天塔在一群蝼蚁的合力下轰然倒塌。 这标志着妖族历代传承的占卜之术即将终结。 死守在白楼门口的人与蚁群杂乱无章的砍杀与术法轰炸搏斗,但显然人数多的占有巨大优势。 僵持不久,蚁群推开了白楼高约十丈的玉白大门,如潮水一样蜂拥而至开始欢呼于里面精雕细琢的玉璧和价值不菲的刻盘。至于典籍和藏书,则被通通烧毁! 除此之外他们还欣喜的发现,那个被全妖族通缉的女人依旧在白楼里负隅顽抗。 ——活捉雪鸢者,赏万金得田万亩。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通缉告示上的内容,随而看着对方的目光开始发绿。 在一番车轮战后,他们终于抓住了这个女人,把她剥光送给审判。 …… 墨霜已经不想再看了,他只想坐在房顶上当一个耳聋眼瞎的废人;直到火已成海,偌大的占星阁化为一片焦土冒着恶臭;他才有勇气睁开自己的眼睛。 这一处注定成为灰烬,哪怕连一点纪念的余地也不留。 他开始望着下面发呆,脑子已经彻底的停止了思考。 突然场面一换,他又被送到了一根枯树下。 那儿的树枝上站着几只乌鸦。树枝下是一片坟地。 “一定要活下去!” 他看见树下的辽戈按住无锋的肩膀,神色异常坚定;紧接着,他狠狠的抱了无锋一把又将之一把推开。 “给我滚!” 无锋愣愣的看着辽戈。蓬乱的金发已经失去光泽,以往整洁的衣裳也已破破烂烂。 “他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了标志性的高歌。 高歌的什么? 那唱的是: 我家没田哟, 他家没米哟, 你能穿锦衣, 你能好富贵; 今日天道好轮回, 污吏原型现出来, 耙子锄头齐招呼, 头破血流止不住; 分了财物又除恶, 一举两得上功部; 哥哥长,媳妇儿短, 压死床前病头汉, 月牙长,月牙短, 一撇八字糊弄门外汉; 长戟户槐阴满门, 庸医害死千千人; 四将恶徒登场, 群起叫他个肠穿肚烂哟 …… 墨霜回头望去,只见山坡上慢慢出现不少人。 他们有的穿着军装,而更多的则是手持各色农具家器的普通人。 歌随人近。 歌词面是对他们四人夹枪带棍的指责与嘲讽。 辽戈面色一片铁青,无锋那个本来脾气就不甚好的人显然已经忘了之前要说的话,此刻要不是辽戈拦着,他可能已经冲过去大杀四方! “保存你的实力,跑!” 辽戈又把他往后推了一把,推得他一个趔趄。 生怕对方不死心他又加了句:“快滚!别碍老子的事!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废物!” 墨霜听到这,不由的去看无锋的表情。照以往,这种带刺伤人的话一定会使无锋炸毛。 可现在,他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不舍、哽咽与倔强。 在辽戈不容抗拒的目光下,无锋一咬牙离开了。 接下来又是混战。 英雄难敌四拳,更何况辽戈以一抵百? 对方很有套路,以平民做先锋,让这个从未伤过族人一分一毫的战神放不开手脚;而后面的敌方军士再偷偷将之包围启动阵法,旨在不断消耗。 辽戈虽封号妖族战神,可并不是力量用不完、自然之力使不尽的金刚。 十天。 十个日夜交替,任是一头大象也被万蚁啃食殆尽。 他战自最后一刻,也从荒野退至王冢。 那一刻他终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士兵军官杀完一匹又一匹,对方直至此刻还在补全人手。这些人,他从未放在眼里过。 而那些已经认定他们为恶的平民齐聚讨.伐,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或许,这位战神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假如有一天,敌人不再是敌人而友军不再是友军的时候,他该怎样应对? 假如有一天,全民皆兵,全兵皆敌的时候,他的长戟又是否应该毫不留情的指向对方? “你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么?最可怕的是人云亦云。” 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辽戈在众人跃跃欲试的神情下,突然想起不久前无锋说过的那句话。 然而,是谁煽.动了这群无知或者说是打着无知旗号发财的人,他心里清楚。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他没力气了!快上!兄弟们快上!” 不知谁第一声喊出来,紧接着辽戈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根长矛当胸穿过。 接下来的场景悲凉无助到了极点。 对方成功挑战战神的喜悦与激情混合着辽戈萧索落魄的身影,形成巨大的反差。 “当啷”一声,漆黑锃亮的百斤兵刃脱手落地,兵刃上低调繁杂的刻纹里浸满了殷红的鲜血。 如一头被土狗围攻的雄狮,在力竭的一刻被群起而分食之。 他从未动过自己的子民一分一毫,如今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突然间,人堆里爆出一团红光将人震开。 高大伟岸的身影重新跌跌撞撞的站起,但没有坚持多久,他又不得不单膝跪下。 此刻,辽戈的军甲已破,外露的不止是内衬的衣服更多是残缺碎褴的血肉,还有森森的白骨。 毫无疑问,那些人扑上去不只是拳打脚踢,更有不少人动了嘴。 咬他,用牙齿亲热他的肌肤又或者是撕裂他;或许都只是比兵刃和术法更高一级的尊敬和崇拜。 让他的一部分与自己融为一体,自己从此就可以与战神沾亲带故或者平起平坐。 疯了,这群人已经疯了! 墨霜看得在旁边止不住的发抖,可见到如此狰狞失控的场景他也不敢再上前半步。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人,也不是他所认识的妖族。 回顾以往走在大街小巷的人,懒懒散散一脸和气;要他如何能够相信眼前这惊悚的一幕? 究竟是什么,让这些人变得如此疯狂,疯狂到已成疯魔的地步?! 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 或许是与辽戈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或者是辽戈战死的场面真的太过凄惨和令人胆寒。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头突然如炸裂般疼痛,身上那道红色的诅咒雾痕又开始以急剧的速度升温。 最后,在他快要顶不住晕死过去的瞬间;他恍惚的看见辽戈手持兵刃跪在王冢丰碑前,然后慢慢的成为一尊石像。 “不!!!” 墨霜的心脏猛的一抽,只觉得生疼。 他跌倒,向辽戈的石像爬去。 那尊石像此刻发着一种淡淡的红光,与他身上的诅咒印记纠结在一起,让人肝肠寸断。 同时,那个红光也是一道屏障,一道守护王冢的屏障。 那是他最后能尽的职责。 外面的人皆双目发绿的对着这块换来的安息之地横冲直撞,但无论怎样努力却充不破这道关隘。 “辽……戈……大人……叔叔……” 墨霜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真的很难受,这种濒死却又死不掉的滋味;这种绝望又失望的情绪。 不知道究竟是他变成了辽戈,还是辽戈感染了他。 终于爬到雕像身边,修长粗砺的指腹触碰到了并不光滑的像体。 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止不住的泪水横流嚎啕大哭。仿佛是要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给宣泄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看着这个方向默默无声。 他在那座碑后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动过。 淡金色的眼眸里不再是悲戚,他更没有流出哪怕一滴眼泪。 他的目光在十天的时间里,由恐惧逐步转为悲哀,由悲哀转为愤恨再由愤恨转为平静。 一切的惨剧,在这个人的眼里似乎只是事不关己的一场闹剧。 他没有变,始终是桀骜不驯又阴阳怪气;美得不可方物却又淡漠的毫无人性。 可他又变了。 一身的华服成了破烂的乞丐装;雪白近乎苍白的皮肤上有污渍和刮痕。 而变得最多的,恐怕就是他那一头天生贵气的金发,在他一脸的平静下,开始悄无声息的褪色、发黄、发白然后成了一种年寿将尽的灰色。 无锋冷眼旁观看着红光、敌人与石像。 然后他,笑了起来。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6 亲宦之乱(二) 一股看不见的气浪排山倒海冲击过来。 数十人结成的防御气盾还不等有龟裂之像便已土崩瓦解! 只听“嘭!”的一声炸响,那些苦苦支撑的人全数倒飞出去。 此刻,这处瀑布前的宽阔野地几乎成了平地。四处皆是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树木和飞溅在天上飘飘洒洒的草根。 幸得他们见状后就早早的支起了内外界隔离的结界。否则这十里八乡还指不定要被破坏成什么样子;更别说有极大可能暴露行踪的危险。 无锋皱着眉头,眼急手快的在那数十人横飞出去的刹那冲身而上,仅凭一人之力接住了防御阵的气盾。 然而那股气浪却是越演越烈,连他都感到隐隐吃力。 此刻,众多人前面的高山巨瀑下半悬空着一个已经异化的妖族人。 他背生四翼、头顶犄角,人身蛟尾。这妖族人就这么全无依仗的停在空中,闭着双目全身软踏踏的耷拉着,那副模样就好似一个挂在墙角的提线木偶。 可那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却是从这个人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源源不断,无休无止…… 无锋的双掌已泛起金色光华,那光华随着对面气息的升温与强化而变得愈发明亮。到了最后已经到了不可直视的境地。 可他还是身形未稳退了半步! “尊主!” “尊主,现在如何是好啊?” “大阵快要撑不住了!” …… 无锋没有回话,因为现在他根本无法分神。 那群人里但凡还能站起来的都汇集到他身边来了。但此刻他们也只能对着斗法的二人干瞪眼。 渐渐的,无锋金色的自然之力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外阔开,顶住那源源不断的暗红气浪往前推。 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向前顶。 众人知道这是在斗力,当下连出声的人都没有了,各个只得屏息凝神、一脸紧张的看。 所谓“斗力”指的不是掰手腕比谁力气大,而是指两个人之间单纯的比拼源生力量,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花招诡计。 什么是“原生力量”? 源生力量包含了自然之力和人与生俱来的生命之力。比如:灵力、念力、魂力、气、息、以及身体力量等等等。 所以这一拼可就成了个不死不休的玩法。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赢了或许都得伤筋动骨,输了的可就得一命呜呼。 按道理说,无锋身处妖族重要位置不该如此草率。可眼下他实在是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这真不是他自发的,而是在不知不觉下被对方挑起的。 你要问他什么时候进入到这种玩命状态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无锋他是个狠人。 当他发觉自己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时候他便开始运起全力相抗。他不能输,他必须要赢!——不论对方是谁,哪怕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不行,必须打断他们,否则少主和尊主之间必有一个重伤!” 黄岳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身上已然有了好几处伤,这是刚才少主对之毫不留情的杰作。 “打断……打断。”鬼卞带着习惯性的笑,要死不活的挂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扫了眼周围的状况凉嗖嗖的道:“咱们几十个都抵不过现在的少主更抵不过尊主。怎么个断法? 要是我们冲上去就能解决问题,那也死了算了。可就怕我们不仅死了还害了他们。” 黄岳看着前面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用袖子抹了把汗道:“左书御大人可以!” 一个属下提醒道:“咳咳,大人他去幽冥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另一个十分绝望。 黄岳一挥手:“救不了也要救!你们谁的脚程快?!” “我吧……” “我也行。” “还是我去吧……” 众人倒是奋不顾身,可当黄岳看到他们几位尊容时也只得放弃。 那些个毛遂自荐的人伤的不轻,哪里还有昼夜不息赶路的力气? 正当黄岳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我去,我也很快!” 黄岳循声看去是朱雀。这小子在整场风暴里几乎没怎么伤着,最多是擦破了几处皮。 黄岳打量了他良久,这不是后山还未毕业的四阶弟子么? “你还不够快。” 朱雀的速度以他估计,恐怕跟那些真正受创的同僚只差不多。 “我不吃不喝不休息,来回四天左右……”说着,朱雀担忧的看向异化的墨霜连忙补充道:“更何况真的找到琉玥大人,他的速度会很快。” 四天?这时间太长了。可黄岳稍微犹豫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毕竟虽然朱雀速度不够,但他稳定。要真让自己这几个带伤属下去找,只怕半路得出岔子。 “两天半。他们的状况只能坚持两天半。” 黄岳深吸一口气:“用你最好的状态去找到琉玥大人,告诉他这里的事情。” 两天半,从这里飞到幽冥么…… 可朱雀看着周围人都向自己投来殷切的目光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黄岳唤过一人从他那里取了一个精致的卷轴递给朱雀道:“这上面有大人的气息。” 朱雀双手接过,向黄岳郑重的行了个军礼,然后又看了场中二人一眼。当下摇身一变,变成一只鹰般大小的赤色怪鸟飞走。 场面异常诡异,明明两人都一动不动,可周围的压迫力却越来越强。予人的感觉就是一碗把能量全部吸收的水,表面风平浪静而实际上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沸腾炸裂! 无锋淡金的眸子此刻像是两团明光璀璨夺目,这表示着他并不轻松的应对。 该死的幼崽,不知道又发了哪门子的疯!更糟的是,这力量的暴走似乎还是一种无意识行为。 之前是他小看他了么? 感受着汹涌而来的热浪,他怎的都觉得这股力量有些熟悉。 脑海里一道残影划过,无锋不由的挑了挑眉。 他此刻璀璨无瞳的眼里隐约透出一种诡笑,嘴角一抿爆喝一声。 暗红与灿金在相抵的处面开始扭曲膨胀,直至“轰隆隆!”一声爆裂开来! 强行的终止! 那一刹那众人只顾捂着自己的耳朵被狂暴的气流卷了个七零八落。等眼角再掠过光华,他们赶忙起身去看均不由大惊失色。 “尊主!” 好几个人不由得大喊,不过声音还未飘出多远就被盖过。 “他不要命了?!” 众人大惊失色。但各自都还未缓过劲来就见金芒大作。 无锋咧嘴一吼:“雷烔!” 一股气流席卷全身随而聚集于手掌。 他手掌在瞬间化为利爪,光华围绕之下背上金色四翼展开,头顶犄角如梅枝初放。身后长尾一甩,以辨不清的速度移动到那个瀑布下的人影不远处。 然后爪中霹雳声参合着风卷云涌之意朝着墨霜挥去! “你才是养尊处优的废物。” 他莫名其妙的轻轻说了句,仰头长啸。 天裂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在互相撕扯,直至凭空出现了一个纯白的口子。 那口子里光芒万丈。可不等看清是怎么回事,数百条光咒像是数百条窜出蛇窝的蛇群,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墨霜弹去。 然而这些光芒还未到跟前,那人兀的周身红光大胜,将这些白芒尽数弹开。 听不见的“嗖!嗖!”声从天上的两人身边四处打落,却扰得下面的人四下躲避。 那些个白芒劈在人身上至少得烧个孔明窟窿。 “现在怎么办?” 鬼卞终于从歪脖子树上下来了,他扯了一把黄岳。 而黄岳现在也彻底没辙了,看了眼还在带笑的鬼卞没吭声。 然后,他的眼角猛的瞟见一个人影猛的朝着天上冲去,人至半空突然化为一条巨蟒遮了半边天。这巨蟒正蓄力朝着墨霜那边游去,张着血盆大口獠牙毕现。 “把他给我拉下来!” 黄岳一惊,话没说完已身先士卒。 不过旁边的人反应比他还快,早就使出幻藤把飞行的巨蟒绑了个扎实。 巨蟒毫无防备的受到束缚自然而然的泄力。更何况那该死的幻藤还有麻痹效用,只得不争气的如一个泄气的皮球缩小十倍不止,然后重重跌下又成人形。 “放开我!” 被五花大绑的古年声音还算平静。 黄岳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别白白送死。”之后再没理会他。 此时空中已经亮得夜如白昼。 数万的电丝织成一张网像是蛛网似的纠结密布。天网恢恢,白色的光芒已经冲破暗红的屏障探向对方的身体。 此时无锋裂开的嘴角已有血迹,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不仅没有停手的打算,甚至那四只金色的羽翼还同时扇动起来,拧成两股飓风排山倒海的再加一把力! ——这个疯子。 这个一旦处在生死一刻便会越来越疯的疯子! 墨霜跟了他一路,他不知道这个一脸平静而从容的人面对这样的结局该何去何从。 就这么跟着,好似过了十多天又或是一个月? 自无锋离开王冢后好像就一直在漫无目的的走。 蓬头垢面的穿过集市、越过山林、趟过河流。 这段时间里,王城中的通缉告示越贴越广;再过一段时间那些告示已经遍布各城的大街小巷和乡野村舍。 可谁又会再认得此刻的他? “走开走开!臭要饭的别碍着我生意!” 初阳刚刚升起,开门的店家看到了躺在门栏外的灰发乞丐分外嫌弃。 可踢了几脚,那人没有动静。 在店家正琢磨着这人是不是死了的时候,地上躺着的人对他伸出了颤抖的手。手臂枯瘦而肮脏。 店家一个惊颤,思索片刻进到屋里迅速拿出半碗水和几个冷硬馒头,将人拖到对面去。 这一天的人来人往依旧,太阳东升西落也依旧。 这个世界,始终不会因为多了谁又或是少了谁而改变。更何况,这里只是多了个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乞丐。 墨霜对这个人的行为早就已经震惊过了。 此刻他只是缓缓走到他的跟前,然后蹲下静静的看着他。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 什么天生的贵气又或是头上的王冕,不过都是假象。 一个锦衣玉食的人到落魄至此,或许一个晚上的时间都算太长。 他颇为同情同时又有一种得逞的暗爽掺杂着,可谓得上真正的兔死狐悲。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多久,天上开始飘雪了。 高阶的妖族人或者说妖族王室的人是从不畏炎寒的,因为他们有天生的气韵护体。 与此同时,为了变相展现这种特殊的地位,但凡拥有气韵的都会穿得极少,一套单衣甚或是干脆赤着身体寥以遮羞。 而在大雪纷飞的野林间,墨霜却看见这个人在发抖。 他靠着岩壁蜷缩成一团,身子似乎如人族那样脆弱得不堪一击。洁白的雪就肆无忌惮的飘覆在他的身上,慢慢的把他裹成一个雪人。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7 辽戈初现 墨霜有些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在风雪中死去。 这着实令他感到诧异。不过想想以往,无锋确实是个会怕热也会畏寒的异类。 不过所幸的是,这个即将被冻死的妖族第一人最后被几个同样漂泊到此的乞丐给捡到了。 之后的日子便是如此循环往复。墨霜一直跟着他,也不知究竟何时自己才能出去。 然而,这样索然无味而又凄惨的生活在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到他耳里的时候开始发生改变。 从那一刻起,这个人好似从无休止的自暴自弃转变成了一种鱼死网破的疯狂。 他开始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对别人的,对自己的。 对敌人的,对恩人的。 他在他的身边一直跟着也一直看着。 看着他的残酷与冷血,看着他的卑贱与高傲。然后再看着他为了达到目的而咬牙打折自己的腿;为了逃脱更加密集的追捕,不惜吞下火热的碳和毁掉自己的脸。 每当墨霜看到他的那些举动,心就变得沉一分、惊一分。 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到底还有没有底线,他已经不能确定了。 弑友、弑恩,杀人不眨眼,斩草除根,甚至连自己都不放过…… 或许,他真的不该跟这样的人叫板? 他正自想着,身体却突然的一阵剧痛伴随着天旋地转。 又来了么,还有完没完?! …… 当金芒缠住对方身体的瞬间,无锋五爪紧握。 身后停歇在半空的虚化幻羽收到命令在同一时间万箭齐发,竟是毫不容情的朝着墨霜射去,那一看就是想把对方射成一只刺猬!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紧闭双目的提线木偶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双眼有些无神,可眸子却不是深邃的黑色而是一种危险的暗红! 这对暗红就如同一个带着强大吸力的深渊,看得无锋只觉心惊肉跳。 他稍一分神,对方便借着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一震,顿时震裂了束缚的雷电蛛网。与此同时,那万箭齐发的幻羽也正好打到墨霜身上没入体内。 不过对方似乎并无什么损伤也无任何痛觉。与其说幻羽打到他体内去了倒不如说是被他主动给吸收进去。 “好久不见。” 空中的人双瞳红芒大胜,舒展开一直无精打采的身体立显挺拔伟岸。 无锋下意识伸手挡过反弹回来的术法。听到这一声,他先是一震紧接着连忙循声望去。 “你?” 红瞳看着他没有回应。 无锋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只能龟缩在他的体内喘气。” “这么久过去,你还是你。”墨霜有些木讷的开口。 “那是自然。我永远都还是我,而你已经面目全非了。”无锋停在半空缓缓扇动翅膀:“怎么出来了?担心我会把这小子劈死么?” “你我都很清楚,你不会害他。” “那可真难说。” “无锋,过去的事可以缅怀但不要太执着。” “你一个死人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的话,希望你能够听进去。” “你知道的,我从不会把弱者的话当做忠告。看看现在的你,寄生在他的体内,能够施展的功力不到原来的三层。 咱们从小打到大,我从来就没有赢过你……” “现在,可以。” 无锋摇头喃喃自语:“你把我当做什么?供你练武的活靶子还是用来可怜的对象?” “无锋。撤退吧。你的攻击会对他造成巨大的伤害。” 无锋抬起头来好笑道:“巨大的伤害?您看看地上那些受伤的您的旧部,可都是他的杰作,又或者,是你的杰作。统军大人。” 墨霜暗红的眼睛看向下面的一片狼藉面无表情,语气里却有一丝欣慰:“谢谢你一直厚待他们。我也希望你能善待他。” “好着呢。” “你对我似乎颇有怨气。” “那又如何,我既不能附到他体内揍你,而你也不能脱离他的身体出来揍我。” “我与他的共鸣只是暂时的,片刻以后我又将陷入混沌。” “你这倒头大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妖族少了你不也一样风调雨顺?” “……无锋。” “怎么?” “抱歉。” “……滚!” …… 这边黄岳看向天上突然消停的两个人不由疑惑:“停下了么。” 旁边一人长叹:“恐怕是都到极限了,哎呦,还好停了。不然再打下去,咱们怎么修复这块地?” 黄岳一听往周围看去,果然这块被结界内外分离的斗殴圣地已经被破坏的惨不忍睹,就差整块地皮没被翻个底朝天。 黄岳有些同情的拍了拍身旁的人道:“后面的事……辛苦你们善后小组了。” 那人连连叫苦:“黄岳大人,以后让你这边的结界师和阵师赶早的布置尽可能缩小范围。否则我们这边还原起来会很麻烦。稍有差池还得引起麻烦……” 黄岳严肃的把头一点。 这时不知是谁疑惑的说了一句“少主现在怎么看着跟辽戈大人很像……” 然后众人均不约而同的向天空中的墨霜望去。 各人细看之下,那可不是?不知何时无锋对面的人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变化,让他们越来越觉得熟悉和激动。 众人面面相觑的短暂惊愕之后开始不约而同的往前走,仿佛是下意识的想要离那人近些。 不过这群人还没来得及走得太近就又被一波接踵而来的气浪给掀飞了。 因为那天上休养生息的两位已经休完了,现在似乎正打算重新拼个你死我活。 众人哭笑不得的无奈间,干脆坐在地上看起来,反正他们上去只是明摆着送死,那还不如休息会儿看看能恢复个几分灵力。 空中又是你来我往的术法光华,一道淡金的一道暗红的。 这两道光每每碰撞在一起就会激起结界内的地动山摇或是天旋地转,相撞猛烈可又谁也奈何不得谁。 等到一时三刻过后,可能地上坐着的和靠着的也都看得麻木了,见谁也讨不到好处各自也就放心下来;有些个小辈终于忍不住分心干点别的事情,例如闲聊或是空想。 不知何时,天上那两位可能觉得术法狠斗已经做不得成效了便双双化为最终状态缠斗起来。 什么最终状态? 那便是彻彻底底的凤首麒角蛟龙尾。 八只交错的羽翼就像八只遮天蔽日的扇子扇得那云浪翻卷、山岚沸腾。这双尾一甩,则劈开一座大山,裂开一道地缝。其啸鸣之声震耳欲聋使得地动山摇;其目堪比日月同天让人彷徨。 本来还是白天的万里晴空,被这两家伙的百丈身躯盖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那个管后勤的忧心忡忡,他望着天皱着眉抱着手对黄岳道。 “结界范围是不是快容不下它们了?” 黄岳背着手看向前面:“希望左书御大人快点来吧。” 他们都想不通怎么好好的又打起来了,更想不通以辽戈在无锋心里的地位,怎么见个面不但没有秉烛夜谈的趋势却是个不死不休的场面。 他们当然想不明白了,要是他们明白了那他们的尊主就不是他们的尊主了。 “你们几个都回去吧。” 黄岳斟酌再三点着几个年轻的新人示意他们回去养伤。再让几个伤重的部下也回去呆着,最终就留了自己这边的两三人和善后小组的一纵继续观看表演。 琉玥回来的时候是朱雀飞走的第二天晚上。 非常及时,比预计的要快。 那个时候天上那两位的械斗越发激烈了;多人合力的结界就差那么一点就要炸了。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在琉玥一指间停下来。 无锋还是无锋,墨霜也依旧是墨霜。 琉玥命人将墨霜放到榻上以回春之术帮之调息完毕后看着无锋那张满不在乎又有些意犹未尽的脸,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问:“心愿了解了吗?” 无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琉玥继续起身道:“刚才查探了一次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是受什么刺激导致不受控。不过,这是辽戈第一次形成完整的灵识。这种情况之前倒是没见过。按理说……” “你查的怎么样了?”无锋似乎不想去讨论这个话题。 琉玥一顿,顺其自然:“封印确实有松动。不过还不至于让他们出来。” “要修复么?可惜啊!咱们的力量不够。”无锋看着自己的双手。 “确实,不过做了总比没做要好。以我们的力量再支撑几百年吧。” “几百年?你把我也算进去了么?阿玥,我现在还不如你。而那崽子,要是辽戈不帮衬着也不堪重用。” “他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此次我一个人便好,你守在这里。不过,青儿恐怕得跟我同行。他是钥匙,没有他我无法修复。” “这就有些为难了……”无锋懒洋洋的靠在墙上:“他血统不纯,我希望这不受影响。” “你也可以。” “这也很为难,我随你走一趟?” 琉玥斩钉截铁的道:“不了,你不能去。” 无锋露出狡黠的神情。 “带走可以,只是我还得问他些事情。问完了你们再走。” “那把钥匙的事?” “不错。” “你还是觉得,在他手里?” “差不多。” “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 “可他总想着翻天不是么?我不得不提醒一下。”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8 华奇喏.贺(一) 墨霜醒过来了。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没有在什么柔软的床榻上躺着,也没有在琉玥那张特别的枯草竹席上。 背后所能感受到的是冰冷而坚硬的东西。他应该是直接躺在了地上或者是石床上? 等他完全清醒环顾四周后这才终于看清楚自己身陷牢房。 他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然而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内容很杂很乱搅得他到现在脑子还在隐隐作痛。 “吱呀”一声,固定在空中的铁笼大门被打开,随着脚步声起,墨霜看见来的人是鬼卞。 他欲要从石床上坐起,却感到一阵骨寸筋断的痛,不由的闷哼一声。 “大小伤口七十二处,尊主没手软,幸亏你也能抗。” 鬼卞咧嘴笑着摇摇头。 “我怎么会在天牢?”墨霜看了鬼卞一眼又看看自己涂满药酒的身子有些奇怪:“怎么回事?” “哟,敢情你是全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几天前你跟魔障似的跑孤山下的大瀑布里冲水去。结果冲着冲着你就疯了。朱雀那小子实在拦不住你就把尊主惊动了。结果你见了尊主就开始不受控制,然后你们俩打了一架,你就躺这儿了 ” “我和他?” “对,你没听错。” “我怎么会……” “你别不信,不然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又怎么会来给你送饭?” “……” 鬼卞一边说一边把食盒提到墨霜身边,放下东西后又撸起自己袖子、裤管道:“对了,你对兄弟们也没留情。看看,你的杰作。这还是被医师处理过的。” 墨霜放眼看去,鬼卞那展露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还带着点疤痕着实有些凄惨。 “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知道。咱们也不怪你。只是你知道咱主子脾气,这次他也受了点小伤,气不过嘛。所以你暂时在这儿住着。” “你说什么?他受伤?!” “啊,对啊。你打的。” “我?怎么可能!” 鬼卞看着墨霜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别跟见了游魂似的,就是你。他们说是你体内的残魂受什么刺激猛然凝结爆发了。不过到底是不是,我不清楚。” “凝结爆发……”墨霜喃喃自语。 “喂,别发愣了,东西放这儿你快点吃。一会儿你还有事。这药,我帮你把背给抹了啊!甭客气。” 鬼卞说做就做,没等墨霜回应就把药酒往对方光溜溜的后背上抹。 而此刻,墨霜没有反抗更没有嫌恶。他就像个木雕一样呆在那里,直到慢半拍的、心不在焉的拿起一个馒头。 顿时,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的四肢和腰上还绑着几条玄铁锁链。 看来,自己真是闯祸了。 “你说这左书御大人不愧是医家出生的,效果就是不一样啊。你看看你的伤快看不出来了,我们的还那么明显……给你输个气再来点药酒,内外兼得……大功告成……” “鬼卞。”墨霜打断了后面的碎碎念。 “咱们的少主有事?” “琉玥大人回来了?” “对,回来了。不然指不定你们什么时候能停手……” “我睡了多久?” “在这儿?两天。不过你在左书御大人处就呆了三天。” “五天……那……朱雀呢?跟我一起回来的那个人?” “朱雀还行,最近从早睡到晚。不过你那个朋友就不大好了。” 墨霜放下手里的碗筷:“无锋为难他?” “这个么……” 墨霜见人游移不定,于是又问了几遍,而后鬼卞均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他知道,恐怕那个叫贺平川的出事了。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立马站起来,沉重的铁链被拖得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要见无锋!” …… 解开固定在墙上的腰锁和手链,墨霜拖着颇为笨重的脚链跟在鬼卞身后左拐右转。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间囚房门口。 往里面看去,一个人奄奄一息的躺在草垫上,满身血污。 墨霜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鬼卞,鬼卞叹了口气。 “尊主好像查出来说是那个在南边丢掉的钥匙是被这个人偷的。” 闻此墨霜一震,冷汗在涂满药酒的后背冒出。 “可怜啊!”鬼卞看了一眼囚房里的人:“被打成这样。不过你放心,他毕竟救过你,我们也放了点水,没有按照尊主的意思来。” “我要进去看看。”墨霜沉声道。 这个要求并没有人反对,“咔咔”几声锁环被打开。墨霜迫不及待的往里冲。 他到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跟前将蓬乱披散的头发分开,顿时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露出来。是贺平川! 墨霜没有稳住身形,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这件事挺严重……”鬼卞跟过来。 墨霜微微侧头:“无锋什么打算?杀了他?” “暂时不会。他说出来的事情还需验证,况且钥匙不在他身上。” 墨霜心头一沉:“验证?” “嗨,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就那天路过听了几句。总之这小子只怕命不久矣。” 墨霜细查了对面伤势,确实伤的不轻,现在就是吊着口气。 可是,他不应该会被这样对待。 自与贺平川签订契约之后,对方隐藏的一些东西就会以十分模糊的形态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知道,这个看似大大捏捏的人并不如外表展现的那么简单。可对方又到底复杂在哪里,具体的他不清楚。 而无锋一直消息很灵通。既然会派人暗中跟着他就不会不去查一查这个三番两次与他偶遇的人。 可如果一查,他就应该会查出这个人的不一般;那么下手就应该会知轻重。除非他真的不把人族放在眼里。 可刚才,依鬼卞的意思。无锋下的是不折不扣的死令,只是他们看在贺平川救过自己的份上故意放了水。 难道……是自己的契约感知错了么? 还在想着,身体被推了下。 他回过头去就见鬼卞道:“所以你去不去,想好了没有?” “什么?”墨霜这才意识到胡思乱想之间鬼卞已经说了一堆话。 鬼卞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听到?行?简单来说尊主觉得这小子干的事肯定是你指使的。” “什么事?”墨霜明知故问。 “钥匙。南方那边一直找不到的那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是我,我不会指望这么没有能耐的人。” “所以这件事你最好和尊主辩明。正巧,他老人家也要见你。” …… 墨霜穿戴整齐去见左权使了。 如他所料,对方依旧是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试图让自己招供。过程中,也多方几次几乎让他招架不住。 不过一通狂轰滥炸下来,他终是咬死不放——对于此事,他一无所知,无锋猜测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那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私自与他缔结的契约。” 懒散半躺在塌上的人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墨霜依旧站在一边强自镇定。 “他救了我的命。” “救了你,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我记得救你命的人不止他一个。为何他又会值得你还如此大的恩情?” 墨霜目光穿过无锋看向他后面的墙壁:“那天我快死了。那个伤口愈合不了。他尽自己所能给我用了最好的药,守了我七天七夜。如果不是他,我就算不死也会被山里的野兽叼去。” 无锋神色稍缓:“那你也不能和一个人类签订契约!” “我当时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报答他了。” 无锋一拍榻沿:“那也不是理由!我堂堂妖族王室怎么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更何况他一无所长!” 墨霜垂目没去看他。 “要不是琉玥为你诊治时发现,你就打算这么瞒下去?” “没有。” “是么?” “我如果想要隐瞒,就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小崽子,你是想旁敲侧击的提醒我他不简单么?” 墨霜没有回答。 无锋从榻上起来慢慢走过去感叹道:“但很可惜,这个家族已经随着他们的时代消失了。百年前其旁支四散奔逃流落各处,而其主脉被驱逐到了荒漠里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名号就算以前能代表什么,现在也一文不值。所以你想让我对他手下留情,着实太过高看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 “你认为我会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更与他无关?” 无锋在墨霜耳边轻轻道:“我把你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看着你一点一点的长大,我太了解你。” 墨霜眼观鼻鼻观心。 “在他的体内,我发现有冰火两重的残留。这么一来,你不觉得你的解释就有些不合情理么孩子?” 墨霜:“既然你认定何必再问我?如果左权使只是想找理由处罚我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我知道,这是您的喜好之一。” “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嗯?”无锋捏住墨霜的下颚:“但我对那个人类更感兴趣。有故事的人我喜欢,我更喜欢从他嘴里撬点话出来替我解闷。” 无锋放下墨霜的下颚冷冷清清的看着对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双方都静了一会儿,墨霜这边更是竭尽所能搜肠刮肚的想办法说服这疯子留人一命。 这一想想了很长时间,他并没有意识到无锋已经坐下倒了几杯水又吃了多少小食填饱肚子;更没有意识到对方出奇的耐心。 终于,在无锋耐心渐渐耗尽的时候,墨霜终于开口了。 “华奇喏.贺.世公 这个家族确实已经没落百年,但也不该被轻贱。” 无锋吸了口气:“现在外面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家族了。所以他的死活也就不会有人关心。” “在外面,他是一个普通人。可左权使不要忘了,您既然能够查到这个家族的蛛丝马迹就意味着他们那边的管事也能够查到。” —————— 祝贺中国“降温”了。不过我已经正常上班有两周了。各位在家都闷坏了吧?近期我们这儿本来是有很多花展的,不过…… 来张推荐票吧,感谢了! ------------ 卷五 . 沧海遗珠 009 华奇喏.贺(二) 无锋笑了笑:“你要明白一件事。十六常使不会闲到去在意一个普通人的死活。更不会因为一个普通人与我们大打出手。” 墨霜纠正:“他不是普通人。” “即使珈蓝珈的那十六个职权者还记得他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他不普通,那么我认为,比起他活着,他们更希望他去死。” “那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 无锋眼角微弯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站在我们妖族的立场上,他应该好好的活着?” 墨霜深吸一口气:“左权使应该知道铁鹰城。” “嗯。你说。” “那块地方是当年他们被驱逐目的地的必经之路。曼格西尔戈壁因为地形特殊而让那群人有逃离的想法。最终成就了铁鹰城。 对于这一段论述《荒云记》上写的也不甚清楚。不过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铁鹰城创立的起始缘由是一个望族触犯忌讳而遭到全庭审判。这个忌讳是关于‘信神’的言论。” 无锋有些不耐烦:“你想要在我面前卖弄自己背了多少书么,孩子?” “不,我的意思是。人族在百年前因为信仰问题而重整过,但凡与职权者意见不符的都被驱逐或是绞杀。这样的处理方式只会使得一些东西被……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说到这儿,墨霜不由得顿了顿。无锋冷幽幽的看着他。 “现在,他们依旧会分为两个派别,一明一暗……我的意思是……” 墨霜觉得自己明明想的很清楚,怎的说出来似乎又有点乱? “我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人平衡自己人不是更好?……您难道不恨珈蓝珈么?” 无锋笑了笑:“你在揣测我?” “不敢。” “珈蓝珈我确实看不顺眼很久了。可这并不是个好理由。” 墨霜抬眸。 无锋纤长的手指在桌上叩出韵律:“按照你的想法,我不如让这个人只吊着一口气再将他送予铁鹰城,嫁祸给珈蓝珈不是更好? 更何况,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还尚未确定,就凭一个姓氏不能说明问题。” “所以,你不是更应该留他一命?” “如你所见,我留着。” 墨霜似是回想起贺平川的惨样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 “我记得,你把我从瀚海荒漠救出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无锋秀眉一挑:“噢?”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既然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就不会再轻易的死。为了求生就会努力的活。” 墨霜一字一句的道:“活着就一定会有念想也就会有用。这些年来,我在你眼里就算卑微、成长缓慢。但我也在一步一步往上爬。” 无锋微微侧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死人的作用不会比活人更大。他活着比死了好。” “这对于我而言病无差别。蝼蚁生死不过看他人心情。” 墨霜冷笑了一声:“我知道左权使之志不在这一方荒野地。铁鹰城既然能够在乱世里苟存不倒,就有它的厉害之处。‘蝼蚁’,不见得。” “你这么看好他?万一不是呢?” “他不会简单。我清楚。” 无锋斟酌了会儿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墨霜一愣,还待说什么却见那人已经向内堂走去。当下只得又随着引路人回他的天牢。 这次尚好,确切来说他并未因为打伤无锋而被严惩。 这几日除了关在天牢里粗茶淡饭外,倒是没有受到其他不好的待遇,好似就是一场面壁思过。 再过得四五日,他内伤大好也被放出来。 一被放出他便朝着朱雀所在急匆匆而去。在得知朱雀早已然恢复如初后他又开始担忧贺平川是不是真的被无锋折腾得半死不活。 走了半天弯路,最终他在孤山林的一处凉亭找到这个人,而这个人哪有前几日的半分死气?此刻正对着无锋举杯畅饮。 引路的鬼卞看见墨霜有些合不拢的嘴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上去一同品酒。 墨霜怀着满肚子的疑惑上去攀谈几句才知道,这贺平川哪有被关天牢受刑一说,几天下来不说玩遍了这儿的景致,那也被人带着在几处可供游乐的地方吃过喝过。 此刻,墨霜的脸沉得黑如锅底。他猛地把两道目光射向鬼卞,鬼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不用看他。” 无锋见状似笑非笑又饮一口。“是我让他设的。” 墨霜皱眉,他不但不是傻子而且还有那么点聪慧,当下被之一点既透。 只是知道自己横竖被耍了又能怎样?这里无锋说了算,他也不可能掐着人家的脖子讨说法。 只是,这个贺平川也是跟他们串通好的?…… 他这么想着又看向贺平川,贺平川却还在跟他嘘寒问暖甚至还问自己这几日去哪儿了,怎的也不过去看看他……这竟然是个全然不知情的。 墨霜僵硬的以品酒的名义陪坐了一会儿,这“品酒会”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结束,贺平川继续回去游手好闲,适才热闹的环境里又只剩下那么几人。 “为什么?” 墨霜见人走得差不多后沉声质问。 无锋微醺的苍白面色此刻微微透红:“我以前说过,凡是都会给你一个选择。” 墨霜不明所以的要笑不笑,仿佛是表示一种巨大的无奈。 “他的事情得花点时间挖出来。在此之前你觉得我会对他下手?” 墨霜摇头:“是我忘了。” 无锋杵着腮:“不论他现在是不是普通人,可以肯定的是珈蓝珈里总会有人盯着他。这就好比苍狼余孽在幽寒境里一样,总会显得刺眼。” 墨霜心想: 苍狼族可不能跟他比,他好歹还能踏进珈蓝珈的大门,那苍狼一族现在只要敢接近幽寒境,恐怕妖族就得全员警戒了。 他抱着手点了点头:“你想说的是,有蹊跷。” “如果他不是旁枝末节而是正主的小崽子。珈蓝珈还对他视而不见留着不管的目的会是什么?” 墨霜双目微眯:“对他们有用?你想说,他可能会是个筹码?” 无锋举起酒杯:“这个世上,不会有人蠢到斩草不除根。他既然那么有趣,我又怎么舍得动他,嗯?” “左权使对他有兴趣。后面打算怎么安置他?”墨霜心头松了口气自斟自饮。 “你倒替你的救命恩人想的多。”无锋虚指墨霜:“钥匙的事我还没跟你算清。” 墨霜剑眉一簇:“我说了,与我无关!” 无锋冷哼一声不再苦苦相逼,转而道:“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人我会放回去。倒是你该想想你跟他之间的契约如何是好。” “这个不劳你费心。” “不。”无锋摇了摇头:“这小子我不了解。万一哪日有人威胁他让你去死,你岂不遭殃?” 墨霜想了想:“他不会。” “我不喜欢赌,这件事情必须解决!”无锋突然眼神凌厉起来。 墨霜自嘲:“没想到我的命在左权使眼里还有价值。” 无锋严肃道:“他暂时不能动那就只能强行更改契约。” 墨霜奇道:“契约形成还可更改?” “可以。只是要消耗些精力。不能消除,限定范围总是可以。” 无锋抬眼看了墨霜。 …… 说干就干。 只要留得契约在,墨霜这以恩报恩的想法就还能够得以实施。至于范围是缩小还是扩大,那并不是他操心的事。 一个祭台,祭台上各边站了人。一个看起来盏茶不到的术法便轻松将契约转化。(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轻松而已。) 于是契约至此刻起由“生死契”转为了一种应急救急的一次性契约。 说白了就是从高级的“共鸣共命”变成了不平等的召唤主和召唤物的关系。 ——当然,由于能力的不同,堂堂妖族少主成了“召唤物”的一方。 他们承诺,假如往后贺平川发生不可解决且事关生死的“意外”;可以通过手掌上的契约烙印召唤墨霜,而墨霜则会帮他解决燃眉之急。 当然,这样的召唤也是有限制的。除了次数之外还有诸多方面的“不许可”。毕竟人家少主已经屈尊,凡是自然不可太过。 不过就算有一大堆的限制,得知那天墨霜的举动不是要毒死自己而是与自己结契,贺平川这便已经泪水奔涌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事后他是再三对墨霜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乱完这一出,墨霜也不得闲。 还没同朱雀到后山明滅处询问完辽戈近况的相关处理方式,就又被喊到无锋内院去了。 一进内院,他就看见许久不见的琉玥也坐在那儿一副气定神闲。 他过去依着样子行了个军礼站在一旁准备听令只被琉玥轻轻拉下坐着,问候几句开始正题。 “身体如果恢复的差不多了,就随我走一趟吧。” “走?”墨霜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琉玥。 “嗯。”琉玥点点头:“陪我去一趟梦貘之林。” 墨霜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去看无锋,不过无锋压根没打算理他。 琉玥见状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听说你刚出来的时候还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是。可……那里好像是幽冥的地界?” “是的,属于幽冥地界了。” “琉玥大人过去是有什么打算?” “是‘琉玥’。”琉玥叹了口气纠正:“还记得你上次右胸的伤势么?” 墨霜稍愣随后明白过来:“……果然是魂力?” “你自己已经猜到了。”琉玥目光里充满赞赏:“不过与其说是魂力不如说是死气。” “您同我解释过的死气?” “不错。它里面含有魂力的成分但又不仅仅是魂力。就此考虑,我去了几个地方查探。” “查出来是幽冥界?” “没有。”琉玥摇头:“这个死气的来源没有什么头绪。只是碰巧,我发现幽冥界的封印需要修复了。” 墨霜稍微有些失望:“那,我能帮到您什么?” 琉玥:“我需要你的血脉为引完成补印。”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0 天怖大阵(一) 第二日不等天亮,两人起身前往梦貘之林。 这其中赶路千山万水倒也不苦,不过就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摇身一变就往幽冥的方位飞去。 梦貘之林生在南北荒一处交界。 那附近有个城,白日少人夜间繁华,名为“魑”外界则称之为“鬼城”。 不过这座鬼城里住的可不是鬼而是各族杂居于此的人。 这处地方是个奇地。 白天奇热无比,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可将湖泊里的水蒸发干净、植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枯萎。到了近晚的时候就会下一场大雨,仿佛是把白天抽上去的水全都给还下来。再到了晚上,气温又会骤降,期间会有那么三四个时辰的温度让人觉得适宜,而后又开始冰天雪地、天寒地冻。 这也铸就了“魑”的一番——白昼荒漠夜间雪的奇观。 墨霜从前虽在梦貘之林呆过一段时间,但是这城他还是头一遭来,听着琉玥对之大概的介绍,也不禁啧啧称奇。 这会儿正好是晚上那适宜的几个时辰,到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要过一份当地味道奇奇怪怪的食物品尝民俗之际。墨霜少有的敞开话题。 “完全看不出会像您说的那样。” 琉玥微微含笑。 墨霜看着远处,给他的感觉是他们好像正巧赶上什么节日了。 琉玥似乎知道墨霜在想什么声音温和:“我来过几次,这里的人每天都是如此过的。” “都是?”墨霜回过头看着琉玥。 “其实这座城的一切都予人一种消逝的感觉。不过我形容的应该不是很恰当吧。” 琉玥指了指不远处从墙头上冒出来的植物道:“你看那棵树就那么斜插在墙上了,长得还十分茂盛。” 墨霜抬眼望去,那树确实长得很不是位置却很不客气;枝干不是很硬,不过叶片倒是茂密肥厚。重点是它便这么长着了,没人管更没人砍。 “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或许是两个时辰,它很快就会枯萎然后被埋在风雪里。不过到了第二日,它又会迅速的发芽生长。” 墨霜再转回目光看向琉玥:“朝生暮亡的树?我第一次见。” 琉玥微微一笑:“这天下很大很广,无奇不有。” “那他们怎么活?”墨霜目光瞥向那些神采奕奕的人。 琉玥回答:“每个屋内都会有一个地窖。他们其实是住在里面,上头的房子多是用来堆放无关紧要的东西。” “地窖?如此说来倒是可以防寒取暖。” “不,他们的地窖可没有我们的深。抵挡寒冬和炎热都只不过比外面稍好上一些。” “他们不怕冷也不怕热?” “他们怕。他们是普通人。” 墨霜又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开始凝视和感知,可他并没有从那些人身上察觉到任何特殊的天赋。 琉玥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幅度带着某种神秘:“他们有很厚的被子,很厚很厚。” 墨霜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觉得琉玥此刻似乎有些顽皮。 “多厚?”他顺势问。 不过琉玥并没有回答:“不过正午的那一个多时辰可是很难熬的。” “看来,这里的人也不是很好过。那为什么不离开?” 琉玥不假思索:“因为这里没有战乱。没有战乱就是太平盛世。” “您说的是安定?” “很多时候只要还能安稳的睡个觉、吃顿饭就是一种安定。 这里不是必争之地,也没有什么丰盛物产;靠的都是脚商和手艺人。不过就算清贫,大家也已经满足了。” “……这里,靠近幽冥地界了。”墨霜有些不敢苟同琉玥的观点。 琉玥呵呵一笑拍了拍墨霜的肩膀轻声道:“是的,靠近了。可也不是坏事。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创出的一片奇景。没想到最终造就了一方太平。” 墨霜狐疑的看向琉玥,琉玥不再回话只带着他向另一处走去。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市一路向北最终来到城边的一处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停下。 墨霜看了看琉玥也不多问,只将目光投往远处已经变小了的丛丛人影中。 尽管过得清贫也依旧满足么? 他的眼神里透出了些许困惑和向往。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想的? 只要有一方落脚的地,能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就…… “在想什么?” 墨霜一震赶忙收回远眺的目光道:“没什么。” 琉玥微微点头:“嗯。咱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差不多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 墨霜抬头看看天空。果然,前一刻满天的星辰此时都缩到云里去了。那天上的云团也跟一层一层的厚棉花似的一朵叠着一朵;他才发现,周围的温度不知何时变得颇凉,刮过来的风一阵比一阵的冷。 再回首看看那些接踵擦肩的人群,现在都脚步匆匆的开始往回赶。 等前面街道上已经人烟稀少时,一滴凝固冰冷的雨滴落在墨霜的脸上,紧接着又是两滴、三滴……打得他的脸有些微痛。 还不等他伸手往脸上抹一把,那天上的雨水便开始如天闸开启一泄而下。 墨霜还在惊奇间,一道淡绿的光芒撑开挡住了外头的雨。 “看,天上都落冰了。” 是的,那些不是什么雨而是冰。 两人继续站立等待,等着冰晶变成冰块砸得树木乱颤屋面轰响;然后开始变小,由坚韧的冰块转为了柔软的雪。 大雪纷飞,将遭冰雹祸害得东倒西歪的事物全都轻轻柔柔的盖下。 毫无星光的夜里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人烟只有寒风。 墨霜身上的肌肉止不住的颤了一下,绕是气韵傍身,他似乎对这样迅捷无比的降温也不适应。 “好了,是时候了。”琉玥收回气盾带着他再向某个犄角旮旯的偏僻处走。 “是因为封印?”墨霜问了句。 琉玥点头:“封印本身就是一种扭曲空间和命理的存在。有封印的地方多多少少会对周围产生一定的影响。” “难怪。” “我记得就在这里了。” 琉玥顿了顿,在地上查探了会儿起身笑盈盈的说。然后他就穿到了一块杂石堆里。 障眼法? 墨霜随之而入。 进去之后也不算是别有洞天,里面依旧能够不甚清晰的看见外面,只不过如同蒙了层纱。 而他所处的地方则也像是被裹了层灰色似的,到处都灰蒙蒙一片看不见别的颜色——除了不远处挂在半空的一个漩涡型的……洞? “那是阵眼?” 墨霜随着琉玥过去。 在这阵眼前站定后,墨霜就感受到了一种说不上的别扭。好像突然间心里空唠唠的觉得莫名的寂寞悲凉。 “怆然泪下”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开朗活泼的性格,自己什么深沉心思要么爆发出来要么就藏着不说。这使得他成了一个十分沉稳而又有些郁结的人。 在平日里这种特质不显山不露水,可此刻却在这个阵眼面前全都给挤出来了。 还不等他按照琉玥要求将手掌伸过去他就倒退一步,脸上满是嫌恶的表情。 “怎么了?” 琉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等他“看清”墨霜此刻心绪后当下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雪鸢的。雪鸢设下的是‘天怖’;平心静气,不要想太多。” “是……” 墨霜深吸几口气把心下翻涌的诸多糟糕情绪狠狠的压下去,再次上前。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你要做的很简单,把手覆在上面就可以了。” “是。” 他依言将手指覆上去,感觉有一股拉力似乎是想将他拉入深渊。 他不由自主的感觉到惶恐和不安,又想缩手退开。 “什么都不要想。” 耳畔琉玥的声音如春风和煦。 什么都不要想,放空再放空,让自己在云端上酣睡,在花田间呼吸,在水中畅游…… 然而不多时,正当他以为可以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个声音。 “同族相食,必遭恶咒!” 紧接着,这句话就像是山谷里的回声反复震动、连绵不绝。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近在咫尺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一吓猛然后退一步,就看见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淡泊的唇,以及唇旁如何也盖不住的红痕。 那是他的脸! “同族相食,必遭恶咒!” 那张脸上的嘴唇开启,轻轻的在他耳边说出一句话。 “我,我没有!不是我!” “同族相食必遭恶咒!!” 那张脸好像只会重复这一句,声音凄厉起来,说着说着它开始扭曲,像是一条拧起的面巾褶皱成一团,等再次展开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 而那副面孔也说着同样的话;再接着,那副面孔开始分.裂,由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 它们长着不同的脸,有墨霜熟悉的或是陌生的;它们也有着不同的表情:愤怒、惊喜、哀怨甚至是羞涩…… 但它们却都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同族相食,必遭恶咒!” 墨霜被它们包围了。一幅幅悬空的面皮惊悚的半浮在空中机械而诡异的张嘴闭嘴。 绕是他心智再坚定也抵不住这样的攻击。更何况,他也实在算不上一个多么坚定的人。 没有“人”听他解释,他就好比一个被咒法囚困的小妖只能屈从的跪下。 他捂着耳朵,盛怒之下是藏不住的悲戚。当他瞟向地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块地面是如何平整,平整到把上面的脸皮看得清清楚楚,平整到,他清晰的看见自己的脸成了一张薄饼! 没有五官、没有曲线甚至没有厚度的立在身体上。 正当他惶恐不已将手伸向自己的脸时。那块地就像是泥浆似的开始拱动,慢慢集结成一张巨大得不着边际的脸。 他看不清那张脸的全貌,可他却偏偏认为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 最近更新的还算勤快吧?所以给几张带有激励意义的推荐票吧?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1 天怖大阵(二) 他跪伏在自己的面皮上全身发抖,而那张脸上的双目下垂着斜视着他,以他往日的面无表情开口淡淡的、一字一句的。 ——“同族相食,必遭恶咒!”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墨霜仰天长啸。极悲之后他开始本能的反抗。 那张没有五官、轮廓甚至是厚度的脸上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可脖子上的青筋却已充分说明了他的愤怒。 他猛的站起,毫无章法的挥着早已异化成型的利爪去击打那些浮空的森森面皮。 他踩着自己的脸对着空中猛烈的攻击。但那些惨白的面皮却像是水中的游鱼,一触即走滑不留手。 …… 琉玥施法稳固此处封印法阵之时“看见”的便是墨霜皱着眉头不受控制的全身打颤、青筋暴起。 只不过他的整个身体在此刻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否则定然就是个手舞足蹈的不体面。 这一时三刻间,琉玥就“看”了六七回。见他状态越发的不好,当下只得暂且作罢挥手中断加持。 这一中断的同时,墨霜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一股脑的掀飞出去,所幸琉玥早有准备出手拦了一把,否则不得摔得骨折筋断。 “醒来,醒来。” 琉玥在其身旁掐了个清新诀,墨霜这才幽幽转醒。 此刻,他面色苍白如纸,全身上下像是被浸湿一样。 他呆了片刻缓过神来。 “琉玥大人……” “可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琉玥关切道。 墨霜奋力坐起,感觉自己胸口的心脏依旧快速跳动,震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他喘了几下,憋出一句:“对不起。” “不碍事。”琉玥轻声道:“这‘天怖’之阵本就善于攻心。想必是它没有感应到主人的气息才会如此防御。” “那,琉玥大人呢?它对您也有防备了吗?” 琉玥微微摇头:“它对我的作用不是很大。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五个人里面有我的缘故。” “您跟我说过,我不一定适合做这个封印大阵的钥匙。” 墨霜跌跌撞撞的站起,粗鲁的抹了把脸上的汗。 “或许左权使亲自来效果会好的多。” “理论上是,不过他不能离开。” 琉玥低声道:“你不要去想,任何事都不想去深究,那样只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清心诀我教过你,你且用来试试。” 墨霜看着那个幽深的空洞,深吸一口气:“我再试试。” 凝神静气,心里默念清心诀。他再次把手覆上去。 果然,没有再看见那一张张惊悚的面皮。此刻心中是一片宁静。 琉玥观察了一会儿墨霜的状态微微松了口气,在他头顶加了个诀,上前几步继续加持阵法效用。 看来,这清心诀是有用的?这天怖大阵也不如何。 墨霜心里暗想,早知如此他适才就应该启用清心诀。 正自身心舒畅间,又是一个声音如深渊里沉睡的幽灵似的,空荡荡的喊了他一声。 这猝不及防的声音让他全身一颤,一颗心跌倒谷底……看来,清心诀也靠不住。 他立刻镇定如斯,憋着一口气没有理会那个声音。拼命的巩固清心诀用以辅助自己的心神。 ——唯有心志坚定,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道理他都懂,可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都在他耳畔呵气了也由不得不被扰。 “你怎么不理我了,青儿?” 那声音的由来在双目紧闭的墨霜跟前已经不仅仅是吹气那么简单了。他的手臂上突然贴了什么柔软之物同时也被抱住。 他眉头微微皱起,依旧雷打不动。 “是不是娘亲做错了,让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只要青儿说出来。娘亲就改,好不好?” 墨霜身子一僵。 那声音还在继续:“以前是娘亲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娘亲的错。你原谅娘亲好不好?” 说着,男子宽阔的背被人拥住,一双固执而柔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虎腰。 身后的人开始隐隐哭泣,小泣之声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是假的,是幻像,不可信! 他繁复的告诫自己,清心诀越念越快,心头却似是烧起一团火。 但可怕的是,他在争斗的过程中对方也并未如烟雾般消散逝去。 那腰间的双臂依旧以极度清晰的感觉勒着他,背上的触感也越发明显。 而那个女人的喃喃细语也并未消失不见,反而越发的清晰,清晰到最后每一句的每一个字都听在他耳里、印在脑海中。 “……娘亲知道,不应该不管你,更不应该把你丢到瀚海荒漠里受苦。这些年,其实娘亲也很想你,一想到那群人那样待你,娘亲的心也好痛……你尾上的伤好了吗?身上的呢?……他们是不是都打你都欺负你,不给你饭吃……你让娘看看,好好看看好不好……” “闭嘴!” 墨霜猛的吼出来。 “……我不敢相信那是我当年的决定。天下见怎么会有母亲对自己的亲身骨肉做那种事……一定是娘亲被下咒了,一定是。 青儿,求求你原谅我。你要我怎么补偿我都答应,我只求你不要再恨我啦……” “闭嘴,你不是她!” “你怎么,你怎么都不认识娘亲了?你看看娘亲啊,看看我!娘亲是真的,娘亲就在这里啊!” “滚开!” 墨霜猛的掰开腰间的手甩出去。他力道本就大,这一甩又用了十乘十的力,当下那女人直接被他甩得整个人都横飞出去。 一声闷响和一声呼痛。那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墨霜自己也觉着奇怪,正巧前头又被这女人的几番言语波动了心神。一个不留意便睁了眼睛。 前面地上趴着一个女人,生得十分美丽隐隐偷着媚骨。那张脸令他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霍泉莲,他的生母,那个把他丢到瀚海荒漠的女人。 不过,此刻这张脸比之前他所见的要美上许多也要青涩许多。没有本该有的傲气,也没有骨子里透出的冷淡。这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大众家庭的普通美妇。 而这美丽少妇此刻正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柔弱单薄的身体在冰凉的地板上止不住的颤动,瘦弱的手臂正试图将自己撑起来。 梨花带雨的女人总会让人感到心痛,更何况是个梨花带雨的漂亮女人? 墨霜再如何也是男性,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当下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 他蹲下来凝视着霍泉莲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而突然间,那柔柔弱弱的女子就直接扑进他怀里茵茵萋萋起来;墨霜像是触电似的立马推开她,站起又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墨霜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可那个女人却没有回答,而是一直在忏悔在道歉。 “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对我?!” 男人心中盛怒,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只一把叩住女子的手将她强行提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女子吃痛哭得更厉害。墨霜放开叩住她手腕的铁爪,那白皙的腕子上留下五道红痕。冷冷的道:“我不想听你道歉。我只想知道原因!” 此话一出,哭声突然终止。 墨霜转头一看,看到的已不再是青涩的美人而是穿金戴玉的冷艳女子。 那女子从头到尾截然一新,唯独两颊挂着的泪水还未褪却。不过她此刻哪还有什么小家璧人的模样,这原原本本的就是他见过的霍泉莲。 墨霜一见此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在心里打转。他深邃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对方,似乎是想要得到或是又不想得到一个答案。 然后,他就看见那张艳红的唇里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不是我的孩子啊!” 男人有些失望又有些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平静的道:“我知道了,我早该知道。” “你是个孽种啊,我早跟他说过,不能放你出来……” 墨霜双拳死死握紧,脸上继续的云淡风轻:“什么意思?” “可他们都对我的话置之不理,我只能出此下策……”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其实我很羡慕你,不死不灭,为娘,也想要……” 墨霜伸手一把抓过去,那适才还能摸着的人已如雾一般消散开去。 他抓了个空,人已经不见。 随后这脑袋一痛,无数的曾被刻意遗忘的小时回忆就肆无忌惮的闯进来。 该死的,他又中计了! 墨霜努力的不去想那些让人憋屈窝火的事情,急忙盘腿坐下静心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又失败了多少次,这才有所好转。 慢慢的,过往只应该是过往,而不应该成为时刻揪住不放的伤口。 然而,还不等他松口气,自己小腹处便一阵温润微凉的触感。 那似乎是一根青葱手指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身躯。 他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想要把面前的人推开。 可当他看见对方的那张脸时,他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躺在一张软塌上,侧面躺着的是一个清丽佳人。 这佳人的脸与自己的脸不过相距分毫,温润的唇就快要落上来。 “冰药?你!” 墨霜猛的一个头,对方的红唇吻上了他凉薄的嘴角。 他看见此女总有一种老鼠见到猫的惶恐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当下也没别的多余的反应,一心只想起来。可他刚刚一动就突然领悟到了一件事——他好像什么都没穿,对方似乎也一样。 他当下又僵在原处左右为难。 “还疼吗?” 女子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如同甘霖。 “什,什么?”墨霜有些慌不择路。 “这里,是不是还是会痛?” 被褥之下,柔软的手指细细婆娑着他小腹的一处伤痕。 那是他全身留下的不多也不少的伤痕之一。他记得,那都是他小时候愈合能力还未成熟时落下的印记。要搁现在,就算把他穿个窟窿,只要他不死,那么把窟窿愈合得不见踪影不是难事。可小时候就不一样了,愈合机能没那么强,最终都会留下些痕迹。 而这小腹上的伤痕则是小时候在瀚海荒漠里留下的。他记得是那群看管心情不好时直接用铁剑穿的。他当时差点没被穿死只吊着一口气。 后来,这处虽然好不容易愈合了,但是这儿就一直有个疤痕也长不了软鳞。 墨霜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块疤暗叹了一会儿,微微摇头:“早就不痛了。” 冰药柔若无骨的娇躯缓缓与之贴合,墨霜感受着对方优美的曲线和羊脂玉般的肌肤渐渐开始六神无主。 女子将头埋在男人厚实的胸膛上,一边亲吻一边闷闷的道。 “昨晚我看见你的背上好像也有一些。” “嗯……基本上都好了。除非仔细看。” “那,我是第一个仔细看的人吗?” “是……” 湿润的气息让墨霜已经辨别不清所有,他的心在颤颤巍巍的接受着眼前的一切。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诡异。 并不是说合阴阳这种事他第一次经历而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反而是这种事正因为在从前被迫经历的太多而导致他分外反感。 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此刻他却对冰药的主动勾得不但没有厌恶之情,反而还有了反应。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2 天怖大阵(三) 从前经历都是逢场作戏,此刻却被挑了真情。再过不久,他恐怕就得沦陷。 墨霜轻轻推了把还在亲昵的佳人,以很不确定的语气道:“别这样。” 冰药抬起头来面色如芙蓉般娇嫩:“别如何?” “我……我们,我……” 墨霜一时间舌头打了结。 冰药娇羞:“昨晚你那么大的力气都把我弄疼了,今天你就不认账啦?” “……昨晚?”墨霜惊愕。 他不由的动了动腿,这时才发觉双腿早已化尾,而两条尾此刻已经缠绕到了一起,自己的某个物件也毫不知耻的顶了出来。 “噌!”的一下,他的脸突然如火烧似的烫得无以复加。这是他从前根本没有过的事。 他撑起一半身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冰药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眸子里尽是水雾。 “我们怎么会在一起,不可能。”墨霜坐起自言自语。 “你怎么了?”美人也跟着坐起,被褥滑落光洁的身躯一览无余。 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墨霜,又软软的靠过去。 “你是小宫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不不不,不对劲,不对劲!”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很担心你。” 冰药轻轻把墨霜的脸转过来与之相对。伸手抚摸着他斜飞入鬓的剑眉,不由自主的亲吻着他的唇。 “怎么可能……”墨霜心里默念。刚想念清心诀辅助驱散,可现在就算连诀都凝结不起来。 他胸口开始大幅度的起伏全身的肌肉都像痉挛似的止不住的颤抖。对此,他又喜又怕。 冰药越发的主动,让他溃不成军。 或许这两军对峙中,他从来都是失败的一方。仿佛是在敌方手下屡屡受挫的败将,已经到了草木皆兵、望风而逃的地步。 可这逃,他又是被逼无奈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又更期望对方能将自己击溃,让自己拜倒在对方的石榴裙下。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情绪,怯懦而渴望。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 缠绵的身影开始如胶似漆,不论是胜利方还是失败方仿佛都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柔若无骨的又或是坚毅厚实的,最终都融到了一起。没有谁再多说一句话,唯独粗重的喘息和娇柔的轻吟。 春天的旱田得到雨露的滋养冒出新芽。 平静而甜蜜的生活让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他同其他普通家庭的当家人一样外出找了份不错的差事,独宠着这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人。 等到他们的孩子出世,他便更加忙碌了。他开始意识到,原来管个调皮的小孩是多么头疼的一件事。而时常的,他也会因为孩子的事与冰药吵上几句,不过都以他失败而告终。 久而久之的,他这“妻管严”的称号在乡里邻居间沦为谈资,不过对此他多是一笑而过。 妖族人的寿命长则很长,一千多年的时光他们一家人始终形影不离。 花朝节他们总会牵着手逛集市,沐火节总会过得隆重繁华。早晨第一个醒来的总会亲吻另一个的额头;晚间总会一起慢慢悠悠的数着天上的星星;到了睡前总会相拥在一起。 在这期间,他们拥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的孩子在护短的母亲和妻管严父亲的呵护下健康成长;女孩们都被培养成了大家闺秀,男孩们都能文能武。 然后,他们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有了孙子孙女;孙子孙女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就又有了重孙和重孙女。 这一千多年的时光他们对彼此的心意从未改变。 直到年寿将尽,白发苍苍也互相珍惜。 他就她这么一个挚爱,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她在他的面前缓缓闭眼。 然后他将她埋葬在鲜花常开不败的地方,对着她的陵墓自言自语了三年之后,也终于长眠于此。 黄粱一梦,不过如此。 等一生由发芽长成为大树开花结果,再由繁茂变为衰弱直至枯竭后,睁眼一看不免是一眼万年。 “就在这里住下吧。” 墨霜由自唏嘘感慨,回味梦境时,看见前面依稀站着个火红的人影。 那个人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只能辨个红色窈窕轮廓。 “在这里,抛却你所有的过往;没有谁能够再威胁你再命令你。你可以按照自己方式去生活,不用再背负一切的负累。” “你是谁?” 墨霜有些失魂的问,心情仍旧不能平静,甚至脸上还有因为爱人死去而留下的泪痕。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能答应你所有的请求。” “我的,请求……” “你爱她,你想得到她。我可以让你们在一起,幸福的过完一生。” 墨霜看着红影,有些茫然。 红影:“只要你留在这里。” “可是,都是假的。”墨霜失落道。 “你此刻又如何确定现在的你是真是假?即便你走出这里,你又如何能够确定,外面的世界是真是假?” 墨霜摇头:“我想要她,做梦都想。但不是在这里。” “有何不同?刚才她与你缠绵的感觉是真实的。” 墨霜坐在地上,回顾起适才梦里的冰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她的体温和隐约的香气似乎都还留在自己身上,而自己身体上的反应还未完全消退。 好像是的,没有什么不同。 但前提是——如果他没有醒过来的话。 “谢谢你给我这个梦。” 墨霜甩了甩头有些跌跌撞撞的站起,似乎有些过度的疲劳。 他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又甩了甩沉重的头:“只可惜你让我醒了。现在,我觉得很难受。之前的那些伎俩也是你干的?” “那些伎俩?”红影稍许疑惑后感叹:“那些是你自己的记忆,与我无关。” “我的记忆?”墨霜冷笑:“我不记得我有这样的记忆。” “那或许就不是。我现在只想得到你的答案。” “我猜的不错。你会在我入梦的时候吸取我的精气神,直至我枯竭而死。” “那样,你会永远都活在梦里。永远和她在一起,难道不是好事?” “人死了还有梦?” “我会在这个空间里留你一片净土,让你的亡魂有所归处。就像他们一样。” 说着,这处空间前头开始出现点点繁星。每个星辰之中都流转光华,细看之下,里面竟然上演着各样的琐碎。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平和向往,没有一个是烽火狼烟或者郁结不堪的。 这成千上万的星辰,莫不是被误吞进来的人?如果他答应了,那么他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吧! 红影问:“何为生?何为死?” 墨霜转头看向她,依旧看不清。 “不过一具皮囊的差别而已。舍弃这副皮囊,你将会得到超脱。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悲哀与痛苦。” 这句话,确实戳中的他的软肋。他又再次看向那些星辰。 那些事,那些人其实又与他有何关系?他在意的不过是自己那遥望不可及的一亩三分地;至于什么未来大业或是人情世故之类,他从来都只是被迫接受。 所以,他真的有些动心。 “接受我吧,不会再累也不会再受伤了。你想要的安稳和平静,我都会给你。” 这每一句话简直都正中靶心,他几乎就想要一口答应。 可这与生俱来的理智又在反对这件事情。一瞬间,他就好似分裂成了两个立场不同的人,一个想要抛却一切的去答应,而另一个则坚决反对。 他开始摇摆不定。 “不要受蛊惑!凝神!”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他浑浑噩噩的心神猛然一震,清醒了许多。 那声音继续响起:“一旦你同意,你的魂魄就会被永远囚禁在这里!” 永远的囚禁?! 他猛的看向那团迷糊的红影,适才还带有些许美好的向往渐渐的被一股冷风吹散。 他不再去看那些星辰。 “再好的梦也是假的。” 红影:“那么,告诉我真与假的定义。” 墨霜:“我不想再深究这些问题。” 红影:“每一个人的天性都是追求快活,可总有那么一些人会离这条路越来越远。” 墨霜微微叹了口气:“你在说我?” “我是他们的影子也是你的影子,你们想要的不想要的我都知道。” “你给我一个好梦,但你不应该让我醒过来。” “为什么?难道你不怀念吗?” 墨霜摇头:“会。” 说罢,他开始原地坐下默念清心诀。 此刻心意已决便不再迷惘,任凭那红影再使出如何伎俩也不能再撼动他半分。 渐渐的,四周的嘈杂慢慢远去再逐步平静,他所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奇经八脉和气海里稀疏的自然之力,以及随着自身筋脉游走的灵气。 他就此成功入定。不闻、不见、不知。 直到脑海里有个声音将他唤醒,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睁眼,一道刺目的光就戳得他双目微痛,他忙缓了片刻然后再次睁开。这才发现,周围密林丛生,已是天光大亮。 四下张望过后他不由松了口气,看见琉玥在不远处老神在在的休息便赶忙确定。 “成功了吗?” 琉玥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而墨霜则没有察觉到对方神色的不寻常,更不知道在天怖里,他的所有经历没半点遮羞的被对方瞧得一清二楚;也不知他之所以能脱困,并不是因为自己真的内心坚定无所撼动,而是因为琉玥一直在帮他。 不过琉玥此人可不像无锋那般喜欢夹枪带棒的,他很乐于给别人留面子,因此也就不去点破。 二人食用了些东西,等墨霜稍微修整,这日头一上来周围的温度就开始以飞跃的速度升高。二人所处犄角旮旯里才茂盛不久的植被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死去。 这温度之高,便是连二人有气韵护体也有些汗流浃背了。 “走吧,去第二处。” 琉玥收拾好东西同墨霜又是一个摇身一变,向梦貘之林飞去。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3 王室病种(一) 梦貘之林位于魑城的西侧,好似是被魑成诡异的天气所侵扰;一路走来没有花多长时间却经历了个四季轮回。 二人到了林前那明显带有分界意味的空地上,化作人身再朝里赶。 林外是艳阳高照、黄沙漫漫;而这林间,越往里走就越是阴森晦暗;仿佛是全部的乌云都聚集到了这处林子头上似的,仰头一望,除却遮天蔽日的植被外就是黑压压的一片。 墨霜皱了皱眉头,这处地方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 除了环境显得格外.阴森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了。 琉玥轻车熟路的带着墨霜左绕右绕,直径绕到了一处大阵所在。 他挥手打开密闭的蛛网,轰走想要前来捕食的几只巨蛛,坦然的到达一个黑洞洞的旋涡前。 这一次,他倒是没让墨霜费力帮忙,就只借了他的几滴血当作稳固的影子;不消分说的自己施法去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琉玥收手对墨霜点了点头,示意到下一处去。 墨霜看了眼那个悬在空中的黑洞,疑惑之事尽显脸上。 “这是我布下的。”琉玥一句话解答所有。 墨霜点头:“下一处去哪里?” “辽戈那里吧,应该也会很快。” 墨霜心头稍微一沉,不再作声。 就这样,一路无惊无险的又把辽戈设下的大阵摆平,再去无锋设下的大阵处。 不知怎的,一提及此人他就有着几分不爽快,而一提及要破解此人的东西,他更觉得必然不会那么简单。 而最终,他的忧心忡忡重重得到了证实——古怪的人所设下的东西必定都会是古怪的。 还没碰到那个如同黄金眼似的虚无大阵时,这四周的禁制就已经被触发了。 电闪雷鸣算是轻的;以滞留在此的灵气化为利剑、暗器的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等诸如此类的“刀光剑影”被早有防备的琉玥一一化解之后,两人又莫名其妙的陷入到了一种麻痹状态。 亏得琉玥练了一双心眼,在麻痹期间仍自可显神通,否则,雷网的诛杀只怕就要让两人一命呜呼。 等破去所有干扰,二人无论是气力还是心力都被耗去了五六分;这才得以在大阵前站定。 “去吧。” 琉玥鼓励墨霜上前,并提前给他施了个印诀以防万一。 纵使墨霜有一百万个不乐意,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手一沾上那定在半空中旋涡的中心,他的脑袋就突然一晕。 他暗骂一声又来这套,最后开始不省人事。 这一次没有什么惊悚恐怖的场景,更不存在什么温香软玉。 他就只梦见自己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心情复杂的呆坐着。 之所以心情复杂,原因有二。 一是不同于之前的天怖大阵,自己已经完全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他现在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是在做梦;但又好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束缚了,身体四肢完全不听使唤。 二来,他这心里的情绪好像也不止他一个人的,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左右他,让他有些恍惚和挣扎。 不多时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应该说是蹿进一个人。 这人在漆黑的屋里獐头鼠目了一会儿,就像个偷东西的小贼。见没有什么危险性这才猛的一跨,跨到他跟前。 面前的是个青涩又带着几分不屑的少年人,长得十分跋扈。 他瞪着这个人,身体还是没法动弹。 “咋还在这儿呢?出去打一架?” 那个人用拇指指了指外面嬉皮笑脸。 墨霜纳闷了,这演的是哪出,怎么一见面就要打架? 他想问,但硬是没张得了口。 那个少年见对方不理会自己便双手叉腰大刺刺的道:“看看你,成天躲在这儿不见光不吹风的多没劲儿。我看再过几天你该长蘑菇了,要不一会儿我去院子里给你找点土来把你埋了吧?” 墨霜看着他还是没做声。 那少年又很自觉的坐到他身边苦口婆心:“其实我知道你想出去,只是你不敢。” “谁不敢了?” 墨霜突然张口让他着实惊了一下,那嗓音根本不是自己的,显得很是稚嫩又带着几分冷硬。 少年见对方开口一个高兴搂住他肩膀:“你敢?那倒是走啊!” “不去!” 墨霜肩头一抖,试图把对方的手甩开。就这么一个轻甩,对方的手没给甩下去,他这身体却突然一阵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好似自己第一次特训时,负载着黄岳给的千斤翻山越岭一般。 这人的身体也太孱弱了吧! “瞧你,还喘上了。就你这么个病秧子将来怎么继承你王兄的遗位?” 墨霜一听心下一惊,“王兄”?这难道这是…… 墨霜又不由自主的回答:“不用你操心。” 那少年仰天长叹:“也是,指不定你比你哥去得早。确实不用操心。” 墨霜此刻也没觉得有多气,仍旧一如之前。 “可你说你活着多没意思?天天呆在这儿。要不我带你出去遛遛?或者咱们打一架?” 墨霜心下奇怪,这哪儿来的好战分子几句不离“打架”二字。关键是,他现在的身体还很弱,这人找他打架?那不明摆着欺负他么?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动手拽他了。 他挣扎着不去,但奈何自己的小身板在对方的大力之下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这一拉一拽之间,人就被拽到门外的院子里。 院里不同于屋内密不透风,更不同于屋内黑暗无光。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外面绿意盎然繁花似锦;是他隔着窗户纸看到的熟悉剪影。 墨霜的心情顿时如拨云见日好了许多。 不过不等他呼出一口气,突然间双目剧痛,像是被天光暴盲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然后微风不过拂过吹在他的身上,他便觉着天寒地冻,只怕是血都要被凝固一样。 轻舒在瞬息间变为痛吟。 他不由自主的卷缩起身体往后退,却被那个少年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说着,少年一把把一半身体缩回阴影之中的人给强行拉到阳光下。 他只得颤抖着身体,死死的闭着眼睛。 “我知道你先天有点儿问题,但是你不能因为有点问题就把自己关起来是不是?上次拉你出来你不是挺高兴的吗?打架打得也挺高兴。不过才过了多久啊?你又成缩头乌龟了!” 墨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没有你往后面缩什么?”说着,少年又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了几把。 墨霜没再开口,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那少年跟他耗得不耐烦想要给对方来一拳的时候,一阵略微愠怒的声音在两人身旁不远处响起。 那声音听着也挺年轻,不过饶是微有怒意也藏不住他的清风温和。 这一时间,墨霜感觉有人牵着他往后面一退再退,似乎又退回了那间密不透风的屋子,听到身边人的提示,他这才敢睁开眼睛。 一睁眼,两股火辣辣的热流便顺着他的眼眶流下来;他只觉得双目又胀又痛几乎快要瞎了。 “他这是怎么了?”随之而入的跋扈少年看到墨霜脸上两行止不住的血泪被吓了一跳。 “他不能见光,更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另一个少年一边解释一边为墨霜上药,墨霜也就悄无声息的配合。 跋扈少年一惊:“什么?那,那上次我还和他在院子里打架,我看他打得也挺高兴。” “你欺负他?” “……没没没,没有!跟他闹着玩的,闹着玩。我怎么敢欺负他?再说我要是用点力气,他不早就没命了?” 那上药少年神色稍缓为墨霜的眼睛包扎好后闷闷的道:“上次是阴天,情况还好些。今天要是我来晚些,他的眼睛只怕要保不住了。” “有这么严重?” “嗯。” “那还确实挺可怜。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是一直这样,咱们以后还怎么辅佐他?” “……” “我看啊,我们三家的契约到他身上就算是断了。不过也好,我们这一批的四个大部可以提前商量下解除这一任的王权,从另外三家里面挑个新的出来!” “你闭嘴!” “闭嘴?有什么好闭嘴的?谁不知道我们妖族敬牧神崇尚力量?别说他是王室里的人,就算是在普通的平民百姓里也没有活路。” “辽戈你太过分了!”那少年猛地站起,指着房门:“出去!” 那跋扈少年看了眼安安静静坐着的墨霜对他做了个鬼脸,一边转头向外走一边大声道。 “要改朝换代咯!”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4 王室病种(二) 当今妖族王上有一个弟弟,体弱多病孱弱不堪,一直被纳在深宫后院里几乎没有人见过。 这已经是妖族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是众人私下里的谈资。 等着这一任的王归天之后,或许四大部的位置就该重新变一变了。 而解决这个事情的唯一办法只有子嗣。 可偏偏的,这一任的王对男女之情似乎全然不感兴趣,从成年开始到今日的五百多个年头里根本没对谁动过情,也拒绝给后宫添点人气。 传说,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那个亲弟弟。 有人说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他的弟弟,生得太过妖异,明明是个男孩却美艳不可方物;因而有结论说,这一任的王上爱上了自己的亲弟。这样的流言并未激起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妖族人对某些礼仪法度并不看重。 还有人说自己知道内情;王上之所以不纳后确实是因为自己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但绝对不是什么“爱意”而是“悔意”。 据说,这弟弟出生之时本是个标致的健全儿,只是后来不知如何变故将自己的一部分分予了亲兄弟以补亲哥哥的稍许差池;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当然,还有诸如什么“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甚至是“这当今王上可能在那个方面有点问题”芸芸。 总之,外界对这两兄弟的猜测不少,可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 …… “站住!” 不等辽戈走到门口,墨霜不由自主的开口。 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心中异样的盛怒却如此清晰。 辽戈的身影顿住,没有转头。 墨霜几乎用咆哮的声音吼出来:“我跟你打!” 辽戈冷笑了一声:“对不起,我现在又不想跟你打架了。” “为什么?” “拜琉玥提醒,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我不应该欺负你。你是王上的亲弟弟,王上视你如珍宝;我要是一个不注意毁了你,那我一家子都得遭殃。” 墨霜的牙齿不禁咬得咔咔作响,他死死的盯着那道黑暗中的影子似乎是想用目光将之烧穿。 “怎么,这就生气了?刚才说让你出去你不去,现在让你好好在这儿呆着你又不干了?真是难伺候!” “辽戈!注意你的态度!” 琉玥终于看不下去了。 “我的态度有问题吗?”辽戈终于转过身,指着墨霜看向琉玥:“咱们对王得毕恭毕敬,可对他就不一样了。你还指望咱们三部能辅佐一个连光都不敢见、风都不敢吹的废人? 琉玥,我劝你别执迷不悟。你要拿他当朋友还凑合,要把他看做王位的继承人还是省省。” 琉玥使出杀手锏:“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三番五次翻进内院的事情告诉你的父亲!” 辽戈不由自主的梗了一下,那样的话他势必被自己严厉的父亲给狠狠的揍一顿。 辽戈讨了个没趣离开;背后隐约听到那个病秧子撕心裂肺的吼声。 ——后天你过来,我等你! 吼完后他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只看得琉玥忧心忡忡。 “你何必跟他一般计较?”琉玥给他顺了顺气,而后将今日的药端到他跟前。 “我讨厌他!”墨霜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话,“所以他不能在我面前那么得意!” 琉玥:“可你真的打不过他。他们一部世代都是军旅一脉,各个斗狠弑杀。有时候服个软并不是坏事。” “服软?服软就有退路了吗?”墨霜将药一口灌下,皱着眉头:“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是这么想我的。我不仅没有能力继承王兄的位置还是他的拖累……” “你不是。” “琉玥,你安慰人的水平有时候很拙劣。”墨霜转头对他笑了笑。 “……” “我的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不论是送饭的还是洒扫的,他们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不过,现在他们都被王兄赶走了。” “王上很疼你。”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始终都生活在他的庇护下。我不是他们眼里的废物也不甘做那样的人!” 三日后,阴天,小雨。 依旧是那个长相跋扈的少年用着偷鸡摸狗的神色从墙上翻过来;依旧是毫不犹豫的跑到这个病秧子的寝殿里戏弄对方。 辽戈不喜欢欺负弱小,在他这一部里,这种事情是备受鄙夷的。可他却又唯独喜欢欺负寝殿里头那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 不论是同他争吵还是打架都是一件趣事。 这是他的恶劣脾性,也是另一个人的执着。 今天没有太阳还想着毛毛细雨。 一直以来安静得有些寂寥的王宫后院倒是闹得不可开交。 揍人的很高兴,被揍的很愤怒。 但不论他倒下多少次,他依旧会咬着牙红着眼睛站起来再狠狠的扑过去。 扑过去了,又被一脚踹翻,如此往复循环。 琉玥在旁边看着,神色充满哀伤。但他始终没有上前去阻止,只是默默的想好了后续为之调养的方法。 朋友做到这一步已经太难得——不去干涉,只去善后。 他就这么默默无声的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一连几天下来疯闹不止的两个人。 直到被打的那个终于没力气再站起来,打人的才悻悻而归。 …… 墨霜靠在床头把烈王亲自端来的药掀翻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心里却早就没了起初的惊诧,而是感觉如此的顺其自然。 烈王沉着一张脸看着他,琉玥被惊呆了。 “我不想再喝这些东西了!” 他低吼出来。 烈王的眉头皱过以后立刻舒缓,他半蹲下来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劝着自己的亲弟弟。 不过最终,这个本就性情与弟弟几乎如出一辙的男人被墨霜成功的惹怒了。 他怒斥着弟弟的不懂事与执拗,然后甩袖而去。这一去便是几个月都没有再来过。 没有仆从没有家人,没有风没有光。 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总爱欺负他的人,并且他开始在想——如果他有一天真的再也站不起来,那么是不是连被别人欺负的资格也会失去? …… “琉玥,你不用再白费力气吊着我一口气了。我不如死了好。” 琉玥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如果有东西能够治好我,我愿意花百倍、千倍的代价!” 说完这句话后,他开始自暴自弃。 自暴自弃是一种很不值得提倡的发泄方式,也是一种最不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奈何,他不仅有一个疼惜他的兄长,还有一个关心他的伙伴。 所以,这种最无能的方式就不知不觉成了一种套路。而就算琉玥知道这是套路,却不得不往里钻。 果然,没过多久;这位世代医家的子弟不知从哪里风尘仆仆的取来了一部残书。 他对墨霜说,这是一部秘卷也是一本禁书。 这一部书里记载着一种补救的法门叫做“隐”,按照叙述来看如果配合重行之术,便可以补上他缺失的那一“影”;一旦:“三魂七魄一影”齐全,他将成为一个完整的妖族人。 往后他也就不再惧怕光和风了,同时也可以融合自然之力了。 这部残册还没在墨霜眼前晃两下就被他一把夺过,而又视若珍宝的打开细看。 自此以后,这部残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半分。 吃饭带着它、喝药带着它、睡觉带着它甚至连入厕也要看上几眼。 废寝忘食不过如此。 但此书犹如致幻毒药令人上瘾也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像他这样孱弱却极度要强的人,得到了就不肯放下;以至于越到后面,琉玥越觉得事态似乎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墨霜客串到这儿之后整个身临其境,应该说是亲身体验的场景就此突然崩塌。 自己的三魂七魄一影得到了精神和身体上的掌控权。 而他则在场景崩塌的瞬间被振飞出去,整个人在虚无的空间里飘,直到耳畔几道破风声响,这才转眼又见实物。 琉玥单手抵住他的背以防他向后摔倒,而神色却显得非常凝重。 “怎么了?” 墨霜看向琉玥问,因为这样的情况不像是顺利完成的样子。 “有东西在,不过气息很微弱。”琉玥的眉头微微皱起。 “在哪里?” “不确定。刚才突然离我们很近,现在又捕捉不到了。” “……‘心眼’也感知不到?” 琉玥缓缓摇头:“‘心眼’只能感受到有气息的东西,没有气息的就会有极大的距离限制。” “您的意思是对面来的不是生灵?” 琉玥顿了顿,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总之时有时无。我从来都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5 生死涧里 墨霜看了琉玥一眼也开始闭眼感知起来。 “心眼”一术他不过是听对方浅谈过几次又问了些疑惑性的细节,这就练就了自己一招半式的入门功夫。 功夫虽才过坎,但也是比无锋的不入流好上一些。但就算好上一些也比琉玥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不出意料的,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现在还有么?” 琉玥迟疑片刻微微摇头:“没有了。我们继续吧。” 两人见没什么不对,又开始之前动作。 这一次墨霜倒再也没去身临其境。 他按照琉玥提示照做不误,虽然过程依旧不大愉快,但好在终于达成目标。 等无锋这一处阵法加固,二人又一路心事重重的走向梦貘森林更深处。依照琉玥说的,就是往四处大阵的总阵眼里走。 这林子越往里面走就越是伸手不见五指、越是迷雾缭绕。 这四周安静异常,仅听得见二人脚踏落叶的声音以及风拂树木的哗哗声。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连同之前偶尔出现的怪鸟啼叫声都一并消失。 索性妖族人天生一双夜眼不惧黑暗,否则没走几步恐怕就得摔个大跟斗。 但这雾气白茫茫的一片也是越发厚重,此时此刻所见度估计就一丈有余就算不错。 到了后面琉玥还好,靠眼辨物的墨霜真真像个半瞎似的,干脆折了根树枝当做探路的拐杖。 正自走得不多时,久违的怪鸟啼鸣又由远及近的响了几声,只这声音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下就显得空荡荡,反复的飘来荡去,把二人都小小的惊了一惊。 氛围实在压抑古怪得不成样子,墨霜忍不住开口。 “看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了。” “你之前不是来过?” “只在林边并未深入。” “哦……” 琉玥笑了笑:“是这样的,这一片算是幽冥界的外部总坛和入口。自从他们被我族封印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来这里了。” “结界?” “是啊,总要防止别人进来。” 说到这儿琉玥顿了顿,环顾了一圈雾蒙蒙的四周又道。 “不过,我没想过这里会变成这般模样。” 墨霜边走边问:“您的意思是,这里原来不是这样?” “幽冥界是一个没有昼夜之分的地方。而他的入口便在世人以之不祥的生死涧口。这里已经靠近生死涧了。原本应该也是无昼夜之分的地方,不想现在却变得这么晦暗。” 墨霜点了点头,之前他来的时候,虽然只是在边沿地带,但是整日里那种深度黄昏的奇景让他印象也着实深刻。 可经过琉玥的一番提醒他才回想起,刚才似乎从进林起就已经开始变暗变黑了。跟上次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 “上次我来的时候应该还没变。”墨霜不由的道。 “四十年前?” “是。” “看来,这里还是有人来过。” 琉玥微微一笑继续向前,墨霜只跟着留心。 再走得一两个时辰,两人在一条巨大的万丈瀑布前停下。 那瀑布之宽,宽的一眼见不到边;那瀑布之高,高得就好像从天上垂下的巨帘,根本看不到头。 不过,绕是这铺天盖地的瀑布在二人面前波涛汹涌也没发出有丝毫的声响。 那就像砸到下方河道的水不是水,而是一团一团、一片一片的棉花一样,悄无声息。 不仅瀑布无声,河流也依旧无声。 再仔细看去,这抹仿佛裹了无数绿色火虫的瀑布其实根本不是向下流的,而是由底下的河道往上涌,一直涌到虚无缥缈的天上去。 这奇诡怪诞的一幕让墨霜有些合不拢嘴,他还从未见过这倒着流的水。 “这是‘碧落’,下面的是‘黄泉’。” 琉玥仿佛感觉到了墨霜的惊诧,他微笑着解释。 墨霜疑惑:“碧落黄泉?”他从未听说过。 “这也是所谓的生死涧。往上是天往下是地;传说这是通向幽冥界的入口,同时也是通向天的入口。” 墨霜看着倒飞上去的水瀑,确实看不到尽头。 “您的意思是,只要顺着它爬上去,就能到天界?” “理论上是的。不过,没有人可以‘爬’上去。而且自那一场上古战役过去后,这通天的渠道就被废弃了。现在它的作用,只能去幽冥界。” 墨霜又看看流动的河道:“为什么通天和通地的入口在同一个位置?” “这是个好问题,可没人知道为什么。不过对于此,有很多种说法。 一些人说是巧合,是天众各族的人阴差阳错把通道挖到这里来了。也有人说,天上的人本来就是想要去幽冥界的,只是中间隔着一道轮回界,所以不得不在这轮回界里选个地方做连接,而这里只是被恰巧选中而已。” “轮回界?”墨霜好奇。 “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阴魂不散于往生,生生不息于往复轮回之间……可以说,这是十界的别称。” “那我们妖族不是在妖界?” 琉玥微笑道:“妖界可以说是不在十界内却又在十界中,它不能摆脱轮回界的宿命,依旧会遵循轮回的定义。 而不用遵守这一定义的只有两界,一个在我们头顶,另一个在我们脚下。就如同,一个永远是白昼,而另一个永远是夜晚。” “三大界?” “就是三大界。无人可以逾越除了……”琉玥感叹道:“那个人逾越了三大界的限制,所以最终迎来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琉玥说的这个典故墨霜知道一些。 他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比十万年前通天之战还要久远的一场大规模战役,三大界群起攻伐的只是一人。 这人从何而来书中未记载,一生又是如何,书上也未记载。 他只从书上看到了一个称谓此人的字——“荒”。 而他后来又觉得,这“荒”又似乎不是单纯的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为什么这么说? 实在是因为很多事情一久就带有各式各样的神话色彩,而对其渲染的颜色又是五花八门无从考证。 这古籍上既有记载“荒”是一个人的说法,也有记载他是一个叛世团伙的,更有记载他是由一个单体按照五行元素分成多个躯体的一种怪物…… 总之,墨霜知道“荒”却又对其认知极为模糊。他之前就算看到也当是个消遣,没想到琉玥今日会提及这么一号根本就无从考证的人或事,不免就让他有点头大如斗的感觉。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琉玥轻而易举的看穿了他。 “他是唯一一个生于轮回界却又超脱于轮回界的……人。” “那又怎样,没人能容得下他。” “天地各有法则,若是强行逾越就会付出代价。好啦,我们进去吧。” 说着琉玥带头踏入水中。 这水无息无声,琉玥站在上面如履平地。不过当他走到某处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影就开始急剧模糊起来,不消片刻便消失不见。 墨霜见状有样学样,踩着底下流动的水和水面上浮动的荧绿色不明生命,整个人也觉着被什么力量给慢慢吸纳,直至头重脚轻的掉到一块硬地上。 等墨霜以迅捷的反应重新站稳,这才抬眼去看周围。 这里是个昏黄的空间。如他所了解的那样没有明亮的光也没有黑暗的夜。一切的东西仿佛都定格在了黄昏的时间点上。初看惊艳绝丽,再看便觉得死气沉沉。 现在他们正站在一块坦途之上,这坦途直通前面一处黑色转轮漩涡,宽约三四丈,两侧漆黑得仿佛是深渊入口。 二人话不多说一直向前踏入转轮漩涡。 接着,他们就到了一处错综复杂、千辉交迎的空间。 没有真正下脚的路,他们走的不过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紫色虚无光带,可说是光带那触感又如丝绸般柔软光洁,只要稍不注意提气不足便会失足坠落万丈深渊。 至于那万丈深渊里有什么? 墨霜向下一看,所见是一片漆黑和艳红的结合,事物一个也看不见。 到了这里开始有鳖样的生灵出现,尽数都是幽冥界里特有的生物。 有的怕人,见到有陌生来客赶紧能有多远躲多远,而有的则像是轮回界里的老虎狮子那样带有一定的攻击性。 不过这无伤大雅,目前为止都被二人轻松解决。 在走得许久来到四阵中心所在,两人开始照旧运作。 这烈王设的中心阵眼对于墨霜而言倒真不太复杂。想必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所以把墨霜当做了半个主人。只是稍微耗了点时间,大阵就已加持成功。 然而就在两人大功告成的时候,琉玥突然转身朝着一个方向喝到。“谁?!” 这着实把墨霜吓了一跳,赶忙提神戒备。 不过也就是琉玥的一声,除此以外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眯眼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太阳,把水囊递给身边的人。 不出意料的,那人没接。 算下来他离开妖族已经十多天了,总的回想觉得妖族人虽然比较阴阳怪气,但是也挺好客。 特别是在临行前,他们老大还给了他不少金叶子和一个保镖,这简直让他感动的涕泪横流。 不过当他看见自己保镖的人选时,内心的喜悦简直一落千丈。 古年——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觉得这人好像还跟霜的过节不小。 他与墨霜有契约相连,于是在某些情感方面就会有一种混沌的错觉。一个人觉着厌恶的另一个会感受到同样的情绪;如果觉得喜欢,那么另一个也会爱屋及乌。 这种微妙的变化贺平川并未察觉到,但他却打心眼里不喜欢古年这个人。 对于这个人他是拒绝的,并且直言不讳的向他们的老大说明白了。可那个雪白的老大却对他说,古年的刀法不错。不再给他任何的争辩机会。 “不喝就拉倒吧!渴不死你!” 贺平川在心里嘀咕,手脚麻利的把东西收起来。 这次他出来可不是无条件的闲逛,而是被人所托来寻个路子——卞阳关的路。 而作为交换条件,他带着古年和一干隐于暗处的人找到那个地宫,妖族这边将会出力去帮忙寻找他的哥哥。 这个条件实在太迷人,而且那位不知名的老大为人也很阔绰。所以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至于那位是怎么知道卞阳关里地宫怪事的? 那全靠贺平川自以为跟别人混熟后无话不谈,一股脑的把自己头遭出远门的奇闻异事都给抖出来了,这才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不过这位老大为何要去寻那处地宫,他也不大清楚。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说过里面有个被困在里面的妖族人的缘故。 …… 贺平川休息了片刻看看始终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古年惆怅的叹了口气起身继续走。 现在他可是连一个“走”字都懒得再说了。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6 重返夹凉沟 走回头路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因为在这个时候往往就会产生许多忆古思今的感慨和身陷险境的阴影。 不过还好,这一路的回头走的倒是比来时顺利得太多,即没遇到悍匪、鬼怪更没人再提着刀追杀自己。想必,就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都被埋伏在暗处的妖族朋友给提前解决了。 如果来时也这么顺畅就好了。贺平川想。 但在这种念头升起的瞬间他又觉得,如果没有一路上的经历,或许这一路的旅途也会淡然无味许多。 离开的时候,他有类驮着、有鹿蜀骑着;二者可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可现在,他胯.下的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速度自然锐减。 已经赶了近十日的路,一路上风吹日晒雨又淋。 他回头看了看已换做常人装扮、面无表情的古年一眼,那人也骑着一匹马慢慢悠悠丝毫不急的样子,他就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他曾经有很多次想要问古年:为什么不一化腾蛇直接载着他飞过去? 不过对方气场太过强大,他硬是没那个胆子开口。 “还有多久?” 这处又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古年翻身下马打算暂做修整。 贺平川估计着:“照这么走可能还有十天半个月。” 古年回头瞪着他。 贺平川不去看他那双发寒的眼睛:“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累赘。”古年嘀咕了一句再没理会,寻了个地方自顾自的休息去了。 他嘀咕的,贺平川听见了;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怒火攻心后又开始没脸没皮的一笑而过。 此刻,天色近黄昏;风有些凉,天上也稀稀落落飞着些归巢的鸟。 他眯了一会儿又觉着寂寞,干脆挑起话头。 “哎,那个被关里面的人是不是也跟霜一样是什么重要角色?该不会这么巧吧?” 古年没理他,连睁眼看他的举动都没有。 贺平川倒也不恼继续自顾自的道:“说起来他虽然可恶但也挺可怜的;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关在地下那么久,而且整日以馊水和残尸为食。是我啊估计一天就受不了了,他还在那里呆了几百年。” 贺平川侧头看了看还在闭目养神的古年,那个家伙似乎是睡着了。 “你知道不,那地方给我的感觉离珈蓝珈不远。在我印象里,珈蓝珈附近一直都很太平,大家也都很友好。可当我第一次发现那附近居然有个地宫的时候,我真觉得毛骨悚然了。” “毛骨悚然?” 古年开口,不过他眼睛还是闭着。 “你没睡着啊?我就知道你没睡着。” “你们这些生在珈蓝珈里的人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它能够在乱世里始终独善其身?” “为什么?”贺平川下意识的问。 古年又不说话了。 贺平川一顿似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特别习惯古年的这种性格,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可能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珈蓝珈?仔细想想,还没被我哥逮到的时候,我做山匪营生也就围着那块转的。说起来其实都是人族的地盘,虽然不及中心主城,但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就不会去想这么多。 嘶……但是这几天走的这条路,我觉着好像也没什么,我不是说危险之类的事啊。我指的是荒村空城什么的也没见战……” 还不等贺平川继续聒噪,古年就已经起身继续上马前行,贺平川只得悻悻的跟在后面。 真真是一走又走十天半个月;回来的路比去时更令人深刻。 等到回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黄沙之上,嗅着一股子沙燥味儿;他就开始真的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一路上是他说个大概,古年带路。可现在却不得不轮到他带路;不说他方位性本就差着一节,更看这漫漫黄沙没个头也没个尾,更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标注;因此,两人就只得在这一块打转。 每次偷偷一瞥古年那不耐烦的神色,他就说快到了;然而却每一次都没找到。 “你到底记不记得?” 终于在原地打转了三天后,古年的耐心耗尽。 贺平川:“这你不能怪我,我也跟你们说了,进去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进去的,出来的时候我也没醒着。再说了,你看看到处都一样,让我怎么找嘛!” 古年顺着贺平川的手环顾四周,眉头一皱觉得颇为棘手。 他可没有琉玥那种闭着眼睛就能洞察一切的本事。想了半天觉着这无名火也确实不该发在贺平川身上,于是就只得想个折中的办法。 “你记得来时的路线?” 贺平川想了想:“这里离珈蓝珈不远了。前面应该就到卞阳关了”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然后又极不确定的把方向调整了一下,最后实在分不清卞阳关是在哪个方向而尴尬的把手收回去。 古年冷冷的看着他。 贺平川干咳一声继续道:“那个……卞阳关过去之后是夹凉沟,然后再从夹凉沟走到珈蓝珈的西门……” 古年瞥了他一眼:“先去珈蓝珈的西门再顺着过来,希望你可以想起点什么。” 说罢提了缰绳找对方位继续前行。 贺平川在后面跟着:“哎,你等会儿!咱们要经过卞阳关要通行令啊,你怎么办?” 古年没理他。 不过怎么办这种事情,等到了关隘附近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差点给忘了,古年是个妖族人。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摇身一变化成小蛇直接钻进他袖子里了事;进出关隘的盘查又不可能让你一丝不.挂,所以这种问题对于他们而言就不是问题。 贺平川挑了挑眉,一路颇为顺遂的再从卞阳关去到夹凉沟。 这夹凉沟还是荒凉如昨,一丝儿人气都没有;他同已经变回人形的古年一路并肩而行,所见偶有房屋院落也都空了。 两人乱窜了半天,贺平川才吃力的走到一户已经无人居住的破败小院,对着古年道。 “就这里,不用去南门了。这个院落我记得。” 古年看贺平川如此肯定也不多做质疑,当下抬脚走进去。 里面很普通,就是随处可见的贫寒人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现在是要再从这里走回去?”贺平川看着古年问。 古年点头。 贺平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恳求:“这天也不早了,要不就在这里过一晚?你看也快下雨了不是?” 古年从窗户里往外看,外面的云几乎已经压到房顶上了,当下同意了贺平川的请求。 果然不出所料的,正当二人果腹之时,外面开始瓢泼大雨。 这茅草房倒也真破,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害得两人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片干地。 凉风吹过,贺平川一个哆嗦顺手拉过不远处的破席子就盖上。 古年眼尖,在草席被拉扯出去之后他看见了地上有个不平整的印记。 那个时候,富人的房子是青砖琉璃瓦、地有地砖;穷人的房子则是几根破木头加干草堆扎成的草庐,也没有什么铺地之类的说法。如果这草庐建在大石头上那踩的就是石头,建在泥地里那你踩着的也就是泥地。 正巧,这家人的茅庐就是建在泥地上的。外面一下大雨,雨水慢慢把泥给浸透,这屋子里的地面也就也跟着湿哒哒一片。这个时候,原本干燥的板块就会被胀.满、平滑;更容易发现其中的不平整。 这个不平整原本是很细微的;再加上天色暗淡光靠一双肉眼实是很难被捕捉到。不过古年是妖族人,妖族人天生夜眼;更何况他再修个几百年也就可以由虺(hui)成蛟,因此视力更胜常人。 贺平川看见古年盯着某个地方去,他也好奇就跟着一看。 只见古年往地上刨了两下从一滩稀泥里挖出一个东西。 这东西摸起来像石头,但是颜色却是诡异的红。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贺平川“嘶”了一声,不由自主一把抢过端详。 古年斜眼看着他问:“你识得?” 贺平川又把石头还给古年,摇摇头:“不知道。” 古年:“……” “不过,这个石头很奇怪,而且被藏在这么个隐蔽的地方。我估摸着是什么奇珍异宝也说不定;可能是被他们捡的,但是又不敢拿出去兑现。” 说着,贺平川就看见古年皱着眉,手往自己这边伸过来。 他吓了一跳想要躲,但对方的手已经在他肋侧上面轻轻一划又收了回来。收回来的时候,贺平川看见古年手里拿着一撮绒毛。 “这是什么?”贺平川把脖子伸过去:“鸟毛?哈哈,什么时候落在我身上的都没发现。” 古年:“不是外面的,是刚才那床草席。” “是吗?” 贺平川看了眼后面的破草席:“穷苦人家屋子里条件不好,那席子上沾着鸟粪我都觉得正常更何况是鸟毛。你看这外面大雨里面小雨的,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飘。” “这是灰鹰的毛。”古年端详了一下,将之放到鼻子下面轻轻一嗅。 这句话一出,贺平川立马就把之前的言论给驳回了。 灰鹰—— 一种颇具灵性的高智慧猎手。通常用于辅助猎人捕猎;不过因为其昂贵的价格和难以驯化的野性而受到富家子弟的喜爱。 总而言之,这种鸟基本都是家养的,就算有野生的也是住在隔壁的悬崖绝壁之上;不论是家养还是野生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是……他们杀人越货啊?” 贺平川首先想到这个可能: 荒郊僻野一路外乡富人到此,这家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家杀了盗取财物,顺便那只灰鹰也被下锅打牙祭;而那块石头却因为实在太碍眼,所以不敢拿出去用;但丢了又可惜,所以只得埋着。 但这样的话,也有太多说不过去的地方。 如果这一家子人是那种靠打劫为生的,那么当初贺平川一身华服就不会被其所救而应该是趁着自己昏迷之际落井下石。再看看这破屋积水地,如果他们真干那一行,又怎么会连个地也铺不起?更何况,这就在主城眼皮子底下;在人族主城郊外杀人越货,那一定是考虑欠周。 这么一想,贺平川自己都把自己全盘否定了,头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道:“不对不对。不是他们。” 古年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没有多问而是说道:“那就是有人闯入。” “可是他们要啥没啥,别人闯进来干什么?看起来还是地位不低的人。你的意思是?!” “这个石头。我要带回去。” 贺平川有些后背发凉又有些兴奋:“没想到还有人敢在主城附近动手脚啊。”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7 地宫之谜 贺平川一点头:“带回去也好,我觉着你们老大见多识广铁定认识。” 古年说罢便将那块红石纳入汇芸囊内。再往下面刨了几下也就没有再埋什么东西了。 不过这古年又好像闻到了什么似的,开始靠着嗅觉寻觅。 贺平川见了心想: 你这到底是条蟒还是条狗,怎么都用闻的了? 当然,这句话他可不敢当面说出来。 “有股气味。” 这话古年像是在寻求他的肯定,自己有几分犹豫。 贺平川耸耸肩:“你可别问我,我什么都闻不见。要真说闻到什么,那估计就是一股子土腥味。” 古年一皱眉靠坐在漏水的窗边,雨水几乎将他淋湿。 贺平川见这人又开始发呆去了也就不再管,拢了拢自己的破席子开始打盹。 一夜无话。 第二日又是个晴天。 贺平川努力靠着回忆带着古年左突右闯。 好歹是从原点走起,走相同的路肯定记忆得更为清晰。尤其是一双令人作呕的裹脚布的味道。 贺平川看着眼前那几块顽石和矮草,这胃里就开始翻滚起来。 古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发绿的面色皮笑肉不笑。 “看来这里你印象很深。” 贺平川回瞪了对方一眼指着一条直线:“我记得当时是一直往这个方向跑的。咱们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应该会到。只不过……” “什么?” “你看这尘土飞扬的,你能找到地宫的任何蛛丝马迹?反正就算站在它顶上了,估计我也不知道。” “死过人,我能找到。” 说着,古年当先一步策马奔腾。 “……啊?”贺平川急忙跟在后面。 这一条路走得十分笔直,是贺平川印象里的那一条路。但在速度上,却没有当初那只类载着自己狂奔来的快。 两天多过去,在漫漫沙海和寥寥草木间奔波,古年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 他说,脚下有一股臭味。 之后,贺平川开始与他动手在炎炎烈日下刨土,直到抛下去一个半人多高的土坑,古年才舍得用他那宝贵的术法。 贺平川虽有不爽,但也知道这是古年遵照他们老大的意思,不得显露妖族身份而为之。 虽然用手刨土实在是件很蠢的事,但贺平川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古年慢慢把脚下的一块石板颇为费力的起开抬到眼前一看。 “应该是这里不错。” 然后给予贺平川一个“你还不是太过废物”的眼神。 贺平川回以白眼。 然而这白眼还没翻完就被对方一脚給踹了下去。 贺平川哀嚎由近即远,这声音维持了一会儿终于“哎呦”了一声,好似砸在了地上。 不过听那声音倒是应该砸得并不严重。 再不一会儿,古年飞身下来稳稳的落在地面。 不过脚下东西实在不太好踩差点滑了下。 “这什么玩意儿?” 贺平川身下触感一片软的或是硬的,除此以外还感觉颇为滑.润。当然,这地方的那个味儿,真是有点熏人。 当他想要用手捏一捏鼻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也被染上这种气味了。 “站起来往前走。” 古年没回答他,不过一双招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着实吓人。 贺平川一个哆嗦,不去看那双吊在半空的蛇目。只按照古年要求蹒跚前行。 等走了好一会儿,前头才渐渐有了亮光。那些光是从侧壁的星点烛火或是顶上拇指大的孔里射出来的。 这里的顶上难道又不是沙了?贺平川暗想。 等完全能看清周围状况后,他连忙想去看自己手上是什么状况。因为皮肤感觉又滑又粘又臭,十分不自在。 结果,这借光一看之下他不由惊叫出来。然后再去条件反射的看自己衣服。 “这!这!这?!” 他“这”了半天结果没说出一句话。 古年瞥了他一眼:“弃尸堆。看不见最好。” “你……你是故意的吧?!” “不把口开在那,你会摔死。” 贺平川梗了一下,难不成他该去感谢人家? 他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古年。 “你说什么弃尸?你的意思是,有很多人的尸体被抛下来了?刚才那里全都是?!” “一个千人坑。” “千人……怎么会。这附近再穷的每月也有几斗米.果腹,而且冬天也不过分冷,最近也没有战事……是不是什么祭祀?” 古年在前面没回头看他也没回答。 “上次你说的怪物,位置还记得?” 贺平川眉头一皱,看着四面和远处的黄土泥墙,一眼到头一模一样。唯独那些每隔一段就会出现的小口,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 于是他开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里都一个样,我又没你们那么好使的眼睛鼻子。你可真的难倒我了。” 古年微微点头没再鄙夷他。 这地宫说好听点是地宫,其实倒不如说成是迷宫。 原来在这儿慌忙逃窜的时候他还没在意,现在跟着古年七拐八绕的他都觉着头晕得不行。 也不知两人又在这星点微光、刚好能容纳两人宽度的狭长走道里绕了多久。这前面的古年就突然停下来了,害得他直接撞人家背上。 “找到了?”贺平川心头一跳,心说这妖族感知力果然强过人族太多,就这样也能找到。 但下一刻,古年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禁声。” 贺平川听得此话,他不是傻子,虽然眼睛在这儿几乎等同于半瞎,但古年的灵敏度他却深有体会。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古年话音落地不久,贺平川也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 类似于什么齿轮转动的响声并且伴随着微震。 他知道,这八成是地宫的什么机扩开始运作。就像当初他在沙土上感觉到的一样。 但这一次的动静显然小了很多。 这动静持续约摸盏茶十分,墙壁上的孔被一层盖板遮住,随后盖板再一翻,一股刺鼻的恶臭传到贺平川鼻腔里,他不自觉的干呕了一下,连忙捂住口鼻。 而古年这边的定力还算好,只是眉头紧锁盯着周围的动静。 再过一会儿,周围开始有什么东西流进来的响动,同时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那些活板下方的洞里流出来。 具体是什么他看不清,就只能看见一块一块或者说是一坨一坨。 但他听见耳边古年的喃喃自语了,他就很庆幸自己看不清。 “分解的肉块。这上面是个屠宰场。” 贺平川一愣之后压低声音怒道:“你胡扯!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屠宰场!就,就算有,那肉还不够吃呢!” “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觉得咱们应该是跑到粪道里来了!肯定是你带错路!” 古年冷哼一声。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多拌嘴几句,古年就止住了贺平川。 “上面有人。” 贺平川一听,只得立马收声。当然,他什么都没听到。 古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突然拉着贺平川开拔。 贺平川莫名其妙的一边急走一边小声道:“什么情况?你能不能稍微考虑考虑我?” “找个地方躲,有人下来!” “……啊?!” 贺平川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心想,这难道真不是粪道?还是有人进来清掏的? 但他左看右看还真没看出有什么可躲的地方,充其量就是每个枝岔路口的拐角处还能藏个身形。 不多一刻,贺平川明显觉得头上掉土。还来不及拍便被古年一把拉过。 而此刻,不远处的头顶亮起一束光来。几道黑色的身影顺着光照一一走下。 贺平川连忙一缩脖子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 …… “你怀疑它真的死了?” 下来的黑影头一遭就说着两人听不明白的话。贺平川与古年对视一眼后,屏气凝神。 “我想是这样的,火房的人已经多次反映烟囱的气味太重。估计是这里的东西没有被处理。” “这件事格纳大人知道吗?” “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们还不确定。” 这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那几个黑影就已经从空中伸下的楼梯上走下来了。 贺平川从拐角处稍微露了只眼。是四个人,而这四个人似乎都穿着黑色的很长的衣服,看不出胖瘦来。 “带路吧。”其中一个人说道,然后另外一个开始领路。 “他们要去哪里?”贺平川把音量压到最低。 “走。”古年抢先一步从袖管里放出一条比芦苇粗不了多少的蛇,吓得贺平川差点没叫出来。 然后他就发现,那条小蛇顿时钻到土里消失不见;随后,古年轻轻推了他一把,两人远远的跟了上去。 …… “如果真的死了,你们这边打算怎么隐瞒?” “隐瞒?隐瞒什么?” 四个黑影一面不急不缓的走,一面交谈。 在这狭小空荡的长廊里,声音传得尤为清晰。 “现在要想再抓到这样的人很困难,之前有人试过,品阶都不够在下面活不了多久。” “嗯……我知道难度变大了。” “考虑过用别的替代吗?不一定非要使用灵力。” “不,只有灵力才能够支撑。你们说的上面的大人们都考虑过也做过实验,但事实证明只有灵力可以长时间的适应这种环境。 那是因为灵力的特点就是与周围的环境产生共鸣而达到共生共用的关系。否则,妖族的体魄为什么是最强横的?” 话一听到这儿,贺平川明显觉得古年僵了一下。他伸手拍了拍古年的肩膀示以安慰。 “但现在的问题是,妖族没有处于战.乱。现在有个女人坐在他们的王座上,而我们期盼的那些叛逃者也没有回去对峙的勇气。再想抓到中品以上的,难!” “如果不行只能换勤点。” “十天半个月换一次还是不到十天就换一次?风险太大。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就藏不住!” “先不要下这么早的结论,还没看到结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解】 粪道——类似于现在的下水道,也会有人定期清掏处理。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8 苟且偷生 “你还好吧?” 人已渐走远,贺平川却看见古年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尊主猜的,果然是对的。” “……什么?” 古年没再答话,循着那条小蛇的方位带着贺平川继续向前。 之后那几人谈论的都是假如事情发生后的处理方式,其内容越讨论越不堪甚至到了贺平川都听不下去的程度。但他反观古年,这个人除了之前有所反应以外,后面均表现得犹如事不关己一般。 等走到那处贺平川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四个人才站定下来。 或许是因为某种讶异而暂时停止了讨论。 只见,原来本该有的几颗巨木和巨木上锁着的人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是残枝败柳下隐约可见的洞。 一声夸张的吸气声顿时打破寂静。 “他跑了?” “不可能。” “可事实证明他跑了!” 一个黑影极速上去查探。 他点起的火把将周围照亮,续而四周的万年灯也被点燃了。 一瞬间,这个空间变得无比亮堂;贺平川首次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黄泥巴糙墙,墙壁上余留着岁月的污.秽也爬着稀疏的藤蔓。而地上,则有一滩滩不知道是什么所造成的黑色和墨绿的痕迹,以及散落在四处的枯枝败叶和几个大坑上残存的树桩。 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在地面的污渍上粘了一点东西放在眼前细心观察。 “这是什么东西?炭灰?” 另外几个也纷纷蹲下去寻找印记,在不一会儿后他们有了发现。 “我看不是跑了,是被救了。” “怎么说?” “墙上、地上的痕迹。你们看看不止一个人的。” 众人上去一看,果然如此。 这边贺平川一听,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他被绑着,但现在出现了两个人的足迹和一只动物的。是猫?小了点。” “狮子?豹子?”这个黑斗篷轻轻推开同伴上去细查,“无论是什么都证明这里被发现了。” “问题好像很严重?” “可能严重到一个可怕的程度。这件事必须禀报给格纳大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可不太妙” “确实不妙,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其余几个黑斗篷均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人,试图从他嘴里得到有效的答案。 “我的宝贝告诉我,对于此处的空缺可以进行填补。只要我们能把他们留下。” “他们?你有头绪?” 那说话的黑影像是冷笑了一下。 贺平川还在聚精会神的听,可不料古年突然一把把人往后一扯。 只听耳边一声“不好!”同时一股带着热浪的破空声轻啸而过。 贺平川下意识的侧头,脸上一个火辣辣的疼,手伸去抹一把,自己的脸已经破皮。 等他再看时,不大高的空顶正有一只鸟在盘旋,脸上的伤只怕就是对方的利爪造成。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那只灰白色的鸟也就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然后就朝着那几个黑斗篷飞过去。 古年见势不好拉起贺平川要跑,可后面听得一阵冷笑,顿时怒从心起暗骂自己怎的如此窝囊。干脆将贺平川一把推开长刀出鞘回敬众人。 “很好,很好!” 那个手臂上站着灰鹰的黑斗篷几乎就要拍手称赞。 古年大喝一声,狭长漆黑的刀已经夹着紫电击向对方! 但是他发现,那个手托灰鹰的人就像一个真正的影子,虚无缥缈似烟非烟。他砍过去,以为对方就在原地但事实上却在他前面或者后面。 等他作罢要把目标换为别人,他就发现他好似砍在了什么棉花上,对面根本不受力! 古年一惊,抬头一看。 不知从何时起,前面像是隔着一层雾后面也像是隔了一层雾。 一阵鹰鸣,他眉头一皱。再也顾不得无锋的吩咐,只将周围自然之力凝于一身行妖族拿手的术法。 外面的黑斗篷一个个面露微笑的看着里面如困斗之兽的妖人,心想这白得来的好处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给拿到手了。 贺平川也不知什么时候逃出去的。或许在众人眼里这个人并没什么用。 不过跑出去归跑出去,那也仅仅是逃离现场而已。他不认得来时七拐八绕的路,更敌不过那些古怪的人。 赶紧跑,因为惊愕和恐惧。 可他人跑到半途又一咬牙关往回跑了。 因为他听到了古年的咆哮。这声咆哮把他从本能里唤醒。 ——求生是天生的,他不会怪自己的窝囊和临阵脱逃。但如果他只会随着自己的本能行事,那么他就不配为人。 只是他回去又能干什么? 此刻贺平川已经又寻了个地方躲着看,他就看到古年那状态不大对。 明明周围什么都没有,可他却像是身陷囹圄,表情困顿而暴怒。 随后,他又听见那些黑斗篷在齐齐诵着什么。同时手上还比划着一系列古怪的动作。而伴随着动作越来越慢,古年反抗的力度也越来越弱。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人也会什么术法,并且造诣还在古年之上。 贺平川差点不甘的把手砸在墙壁上,只是还差分毫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妥又给收回去。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赶在离珈蓝珈这么近的地方造这么大的孽?! 可对方一直穿着斗篷,脸也隐藏在斗篷里,他实在看不见。 不远处的古年已经完全不是之前横冲直闯的状态了,此刻他整个人似乎都像没了魂一样呆滞。 贺平川看了许久,突然牙关一咬,赌一把!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跌跌撞撞摸不着东南西北的撞过去,抬头看向被自己撞到的人,而正巧,对方也看着他。 他突然发现这些黑斗篷下的脸上居然都带着面具。清一色白色的,毫无装饰性可言的面具。 “你是跟他一起的那个?” 被他撞到的人比他高出一点,现在正仰着脸俯视他。 贺平川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他不是妖族的。” 另一边的人下着定论。 “但他可以陪着那个妖族人,也算我们对妖族的恩赐。” 贺平川一听猛的一振:“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但你恐怕要在此度过你的后半生。” 贺平川心里猛的闪过那个绿泥怪的形象和之前所见的残骸腐肉。 他双膝一软不自主的跪下。 “看起来是个软蛋。” 众人笑起来。 他开始磕头,头在地上碰得很响,嘴里尽数求饶的话。 可对方与之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贺平川一个胆寒,说了一句“我知道那个消失的人去哪里了!” 众人停止笑声看向他。 而他还不等对方开口问,就把之前的事情给尽数抖出,只听得各人一时间辨别不出真假。 “你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一个黑斗篷厉声问。 贺平川连忙点头:“我说的都是真的。今天的事情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们放了我吧!” 说罢又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真的是他逼我的,不然我不会来这里,打死都不会!”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说?杀了他?” “……带他去见格纳大人。他会给我们正确的指向。” ————分界———— 同一时间里,夜色渐浓。 无锋正秉烛与众人在屋内议事。他就那么半靠在床榻的床头上眯着眼,一副半睡不睡的样子,也不知道众人的话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不过,众人对他这副德行倒像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去打搅或是在意。 “潋重,重复你刚才的话。” 众人顿时从讨论和汇报中静下,分分看向那个叫潋重的人。 那人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被无锋懒洋洋的一个点名闹得有些脸红。 “回禀尊主,西京和星海峡的鲛人已经蠢蠢欲动了。根据线报,部分鲛人隐约有反抗的意思。” “看起来左权使对这条信息更为在意。”一直靠在窗口的千影笑了笑,丝毫没有一只玩宠该有的卑谦模样。看来,无锋真是把他给惯坏了。 “事情起效了。”另一个坐着的人说。 “是起效了,但是还不够。我就想等这毒慢慢滋生到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届时,这两个地方就是鲛人的爆发点。” “那是不是说,到时候我们就能够与鲛人谈判了?” 千影微笑的看着无锋。无锋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等势头一起,我会亲自前往。在此先感谢妖族各位。” 无锋摆摆手:“别高兴的太早,没有完成的事就有变化的可能。你们自己还得做最坏的打算。” 千影微微躬身:“左权使说的是。” “嗯……尊主,还有一件喜讯。” “你说。” “之前被羌无和魍抢去的东西已经售卖到各地了。约摸是整个西北处有人烟的地方,就是……就是这儿……” 说着潋重忙不迭的在面前铺就的地图上虚画了个圈,然后有些局促的再看向无锋。 “我知道了。”无锋点头。“这件事暂时放朝一边,让它自然发酵。咱们说点别的。” 众人面面相觑。 “左权使对于掌控那个叫贺平川的人有兴趣吗?” 千影缓缓走来,此刻他已是个高挑的女子。 无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问?” “还真是巧了,最近铁鹰城在选主,让他进去认个亲时间刚好。” “认亲?你的意思是已经确定他与铁鹰城有关?” “我的眼线打听到一些消息。他的宗族姓氏在珈蓝珈里不过是个过气的存在,但是在铁鹰城却有一定名望。” “怎么说?” “我们查到那与铁鹰城创始人的宗族一致。对此,铁鹰城的中心还有一座不小的雕像是一个人。我估计应该是他们的开拓者。” “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左权使可以控制他从而达到控制整个铁鹰城的目的。” 一旁的人道:“是的尊主,我之前也查到类似的线索。那个人与铁鹰城的关系不凡,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那个途中逃离的华奇喏的嫡系。属下觉得千影的考虑不无道理。” “嫡系?有几分把握。” “八成。” “六成。”千影一笑:“还是左权使这边的消息灵通。” “你们的建议不错。但很可惜这个嫡系在珈蓝珈里被养成了一个废人。不过,他的孪生兄弟似乎可以一用。” “另一个似乎是叫贺远舟?他是珈蓝珈军方的人。” “谁告诉你他是军方的人?那不过是个在逃犯。”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说话的人,意思再明确不过。 “……属下明白了。” 千影很不客气的坐到无锋身边半依着他,一根银发在指尖缠绕。 “主人英明。” ------------ 卷五 . 沧海遗珠 019 翼之传言 贺平川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前方的黑色王座上坐着的同样全身漆黑身穿斗篷的人,被对方庄严肃穆的气势所震慑。 特别是那面具下猜不透喜怒哀乐的脸,让人有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而周围清一色的“黑木桩”与大堂深色的背景相互辉映,让他觉得自己如浩瀚大海的一叶扁舟,无所归岸。 贺平川心里提防着,小心翼翼的回答对方提出的各种问题。 一通问话之后,那个高高坐在黑铁王座上的人似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没有做任何表示的起身离开。 几个黑斗篷压着贺平川出去,等到离开大殿的时候,他才试探的问。 “你们要带我去哪?”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黑斗篷在旁边慢慢悠悠的把手塞在宽大的袖筒里,总算对他的话有了漫不经心的回应。 “你很不幸,没有得到大人的眷顾。” “……什么?” “你得到地牢里面呆一段时间,希望下次你能把握住机会。” 贺平川一听只是把他关到地牢里去,悬着的心不由放下了大半。 他又试图去问古年的消息,但回应他的只有不善的眼神。 …… ———分界——— 不得不说,无锋得到情报的速度是很快的。 这归结于那几个被派去保护或者说是跟踪贺平川的下属行事果断。 地宫他们没进去,他们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这群在外面放哨的人看见前有穿着古怪的人进去,后又只有贺平川这一个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出事了。 当时,在贺平川一干人离开之后,他们其中的两个人进入了那个地宫试图寻找古年。但是,最终回来的只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已经神志不清。 无锋看着担架上痴痴傻傻的下属眉头微微皱起,他挥了挥手让这些人下去。 “你看出了什么?” 这个漂亮男人的表情着实阴晴不定,这时已经恢复了惯有的似笑非笑看好戏的神色。 而他问的,不是站在一旁的黄岳而是那个脖子上戴着铭牌的类。 千影始终是坐着的。此刻正时白昼,因此是个俊朗挺拔的青年。 “像是一种蛊咒。很少见我的主人。” “蛊咒?” 站在一旁的黄岳疑惑。那到底是蛊术还是咒术? 千影微微一笑:“很早之前我有缘得见,说起来还是个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这种东西起源于西南交荒的‘㰩(hai)’之一族,意为‘放浪不羁的大笑’。不过可惜,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座右铭延续下去。” 黄岳点头:“闻所未闻。” “这个㰩族不过沧海一粟,突然崛起又突然陨落。督旗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无锋还半躺在那儿,似乎永远都懒得正正规规的坐着。 “看起来,他们不是很乐意陨落,但却很乐意找死。” “属下觉得,这可能只是个误伤。” “误伤?” “尊主不让他们显露妖族本事,他们也就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否则,应当不会下手。” 无锋瘪瘪嘴:“嗯,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亮明身份让他们乖乖把古年放了?” 千影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岳一阵尴尬。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无锋伸手捏住千影的下颚,似乎是在制止他的发笑。 “这么个昙花一现的东西也敢到处挑衅就证明了一点。” “请尊主明示。” “第一种是不要命了,第二种是有人撑腰。” 无锋放下千影的下颚将他一把搂过来顺势当靠枕靠着。 黄岳点头:“属下明白了。” “其实你还是不太明白。” “……呃?” 黄岳莫名其妙的看向无锋。但见两人开始旁顾无人的亲热起来。他干咳一声,赶忙退下。 “你阅历挺丰富。” 无锋掐住对方的脖子慢悠悠的给人家宽衣解带。 顿时,类族特有的月白色皮肤显露出来。 千影被掐得眉头微微皱起脖子顿时淤青一片,他知道这个主的性情转变有如翻书一样快,高兴了什么话都好说,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他不敢动,只等无锋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他才得以开口。 “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我都快忘了。” “西南。我记得很久之前出过一次天象。你去那里做什么?” “天象?我不知道这个东西。” “哦?” “我说的是实话。从任何角度都没有必要骗您。” 千影声音有些抖,这种颤抖一来是因为身形不稳二来是因为疼痛所致。 其实和无锋亲热他从没觉得有多愉悦,只是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他是类族人就天生比人低了一等。 而有时候为了生存或者是获取有利的位置,他们自然得做太多违背本心的事情。 他是这样的,整个类族或者其他弱势群体又何尝不是? 无锋后面没再说话,只是胡乱的在对方身躯上发泄一通才气息不匀的缓和下来。 千影松了口气,主动贴上去半开玩笑似的:“您说的天象是指什么?” 无锋微眯着眼眸玩味的看着他:“翼族起源于西方,也灭于西方。” “那,和天象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西南方和西方很近吗?” “……” 千影顿觉无语。 “自十万年前通天之战过去后,西方就会以某个范围为点,在其四周不同地界出现天象,预示着翼族人的卷土重来。” 千影笑起来:“这些只是传言。如果神祇(qi)还能重返,那早就回来了。主人信?” “‘神祇’?别让我再听到这样的称呼。我对‘神’这个字深恶痛绝。” 无锋毫不客气的咬在千影肩膀上,招无虚发顿时出血。 千影呻.吟一声,连忙闭嘴。 “那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而已。就因为人人都长着幻翅就以为自己是从天上来的。万丈登天塔就是最大的笑话!” 千影没有做声,其实他知道对于翼族无锋有太多偏见。这个道理就如同他对人族的偏见一样,只是一个是妒忌一个是藐视。 他觉得,像无锋这样的人,其实有些过分的高傲或者说是刚愎自用了。因为他似乎永远看到的只会是自己的光辉和别人的短处。 说起翼族,千影知道这是一支非常古老且强大的族群。 他们同精灵族、魅族一起并立在这十界之上。是被强大的自然孕育出的第一批有着高智慧和高能力的生命。 而其他种族,包括现在的妖族、人族、甚至以前的幽冥族还有其余大大小小的族群以及异变而来的修罗一族,都是这三支原始族群的衍生物。 翼族人每个人都有强大的感应力和共鸣力,能够与自然达成极高的融合度从而调度世界的任何力量。 这一点,恐怕连现在妖族内部的高阶大妖都少有做到。 但这种力量无疑在翼族发展的整个过程中成了一种致命的存在。 因为起初的无所惧导致他们与并列的另外两个原始种群发生争斗。 精灵一族由于力有不敌很快由一个完整的国度分散至大小不一的部落,最终被彻底打垮从此隐匿在山林之中开始自保。 而“魅”这一种族,由于其特殊的性质让人防不胜防且极难捕捉,让翼族人在三番五次的挑衅之后无可奈何。 同时,魅之一族似乎也无心跟翼族争长短,而恰好它也不是群居性的种族。所以到后来,翼族人便慢慢的将之忘却了。 一番下来,翼族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成了世界霸主。 时过几万年,这个强大的主宰者开始觉得无聊。开始将国度里流传的谣言化为实践的动力。 终于某一天。他们开始想要上天去看看。只因为他们已经相信自己真正的归属应该在天上。 所以,已将世界万物玩弄于股掌间的翼族人从此开始转移生存的意义——归天。 它们飞不上去,就想着把自己的房子给建得高点儿。但这住处越建越高他们却发现自己似乎离天越来越远。 如果一个独孤求败他败了一次、两次、三次,他或许会觉得有趣、觉得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但如果他从此只剩下“败”这个字了他会怎么样? 他会怀疑人生。 所以当时的翼族人见登天迟迟无望,就自然而然的也怀疑起“族生”来了。 眼前的世界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他们想要往更高的方向发展,但梦想遥不可及于是越发执着。执着到把家建到万丈高,最终被一道雷给劈塌。 而这,也成了流传至今最大的笑话。 …… 至于“天象”到底是什么,其实千影是知道的。 如无锋讲的一样,这个东西在十界里有个传闻,那就是翼族“返世”的征兆。 此天象几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出现一次,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但一出现,当地不是天灾人祸就是风调雨顺。 因此“天象”就逐渐被传成了一种翼族的许愿标致;类似于流星划空有人就爱许愿一样,对于“天象”现世更会有很多人赶过去许个愿求个平安什么的。 你可能会问,“天象”不是还会引起天灾人祸吗? 但被困苦缠惯了的人往往已经没有再失去的东西。而这类人在十界很多,多到数不过来。 与其看见不好的一面还不如心怀期盼,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催眠。 而千影作为苦难类族的一员,自然也就会去。不过,他并不打算再跟眼前这位脾气古怪的主细说自己的许愿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0 挑拨离间 千影转移话题:“古年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你熟悉蛊咒?”无锋起身悠悠的穿着衣服,原本不大精神的状态似乎在一番激烈之后变得愈发萎.靡。 “不熟悉。”千影看着他的背影。 “琉玥不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实在不在行。你说我是不是又要麻烦明滅(mie)去?” “夏荷不是跟了左书御一段时间?” “那个丫头能学什么?让她好好呆着别瞎参和。” “那只怕是又要劳烦明滅了。” 无锋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如你替我走一趟。” “我?”千影十分诧异半坐起身来。 “有问题?” “主人真会说笑,他是辽戈大人的旧部而我什么都不是。”千影用手指一抬颈间的白玉牌苦笑。 无锋没看他:“你就跟他说当年那四十多个人里的一个危在旦夕生死不明,问他救不救。” “……为什么不请督旗大人去?” “上次的结果你看到了。那家伙不念旧情,黄岳去可能起反作用。” “好,我尽力。” “千影。” 无锋突然一顿,转过身来看着一丝不.挂半身挡在被子里的人,眼里一股子清淡冷冽的意味。 “你不是玩物。” 千影眉头一皱,看向无锋,那人已经走了。 他突然一笑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穿戴整齐,忍着身体稍许的不适去后山寻那明滅。 ———分界——— 贺平川被关在地牢里已经五六天了。 这里阴暗潮湿,偶尔有几只肥硕的耗子窜过,甚至是大胆的在一旁看着他果腹。 说起伙食,贺平川原以为会是别人吃剩的酸馊饭菜,结果上上来的却是三个白净面点和杂汤。 这让本欲打算绝食以坚持底线的人底线彻底失守。 他掰了半把馒头丢到一处角落,那里正蹲着一只肥耗子瞪着他。看见馒头片当头飞来,猛的跳起伸嘴咬住。 “中!” 与此同时,贺平川喝出一声。 耗子三下五除二把馒头片吞进肚里然后对着贺平川吱吱叫了几声,蹲得更近了。 “你们这日子过得还真是衣食无忧,都被喂上了?” 贺平川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馒头通通丢过去。 “听说外面都不太平,老鼠饿死的也不少。就这儿你们各个膘肥体圆的……唉,要是让我哥知道我还用粮食喂你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打死我……” 耗子没空听他唠叨只顾着大快朵颐。 他算是见识到了,这儿不仅是耗子,就连蟑螂、蚊子甚至蚂蚁都很无法无天。 贺平川大大的感慨,心想什么世道,就靠墙上看着耗子发呆。 这呆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耗子突然扔下馒头跑路,他这才猛的警觉起来立马闭眼装睡。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开门的锁链碰撞音,一个平淡的声音浮现在贺平川身后。 “过得不错,我会申请再少给你一个馒头。” 贺平川一听浑身一个机灵。 他立马转过身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脸苦相道:“别啊,你都扣了我两个了,再扣下去就没了啊!哎?这半个馒头怎么在这儿啊……刚我记得它还在我碗里……” “行了。”黑斗篷站在贺平川面前声音里掺了点不耐烦。 贺平川连忙禁声一脸委屈。 黑斗篷:“今天有没有想起什么?。” 贺平川挠了挠头:“真没了。我那天都说了啊!要不……你提示一下?” “我们大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不是大人心怀慈悲,你恐怕早就在刑室里体无完肤。” 说起“体无完肤”这事儿,贺平川之前确实被拉到刑讯室里去过。 不过,这火架上的烙铁还没烧红,各种带血渣的刑具还没招呼上。对方就仅仅用鞭子抽了一下,并且只是抽在他前面的空地上来个惯用的下马威……结果贺平川就大叫一声昏死过去了。 这一昏迷,多少桶水都泼不醒。人不醒自然就失去了拷问的意义。于是他又被原原本本的带回地牢候审。 贺平川一听心里骂了遍对方假仁慈,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是是是,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我这才没被拖出去少胳膊断腿的。” “你肯交代了?” “我想通了。其实我真不是无意发现你们那地宫的,当时确实是有个人带我进去。” 黑斗篷满满疑惑,贺平川都几乎感受到他面具后面微眯的双眼了。 “您疑惑啊?我也很奇怪。” “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我负责!我人都在你们这里,您瞧我这模样能骗得过您的慧眼如炬?要不您想想,这地宫这么隐蔽我怎么进去的?那不肯定有人带路嘛!” “胡说八道!这个地宫入口知道的人只有我们……” 说着,黑斗篷的声音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续道:“你是说有内鬼?” 贺平川脖子一缩:“我可没这么说。” 那人见贺平川这表情越发认为自己的猜测无误。 “你不要怕。告诉我那个人长什么样。” 贺平川直言不讳:“黑斗篷和面具,你们不都长得一模一样……我真的分辨不出来啊!” 黑斗篷一噎,不由自主的往身上那身黑漆漆的衣服看去,然后干咳一声。 “就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其他的,你让我好好想想啊。” 贺平川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装到半柱香过,他突然“哎呀!”一声,一拍脑瓜子道。 “他身上还有毛!不是,我的意思是那段时间我老看见那个人身上有鸟毛。那种茸毛……不过当时好像是春天,鸟毛换得快,从哪儿吹到他身上的也不奇怪……” “鸟毛?”那人显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基本上都是浅色的嘛,白的好像。不过鸟的茸毛好像都是白的?” “知道了。” “啊?就……知道了?” “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贺平川焕然大悟的后退几步,突然问道:“我是不是会被灭口?” “只要你不说,我保你安然无恙。” 贺平川拍拍胸口。 接下来不出所料的,他被带到之前去过的大殿里。他继续面对一众身穿斗篷,脸盖面具的人。 这种诡异的场景他到现在为止也还没适应过来。 问他的问题他都听腻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种味道。 而当对方问起那个问过他无数次的问题的时候,他却来了句:“刚有人跟我说,我不能说出去。不然我会没命的!” 由于贺平川从头到尾都表现得过于胆怯和不大聪慧的样子。所以这一句话并不显得突兀。 但这句话一下来,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盯向某处。而被盯的那个人的斗篷开始产生了些许的抖动。 问话完毕,贺平川被人压下去,同时被压下去的还有那个好心提醒他的人。 贺平川表面上还在惊恐万状,一副“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的模样,心里则笑开了花。 他知道,这个人肯定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被盘问,然后在逼问下说出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最终不得不把矛头指向那个带灰鹰的人。 但看起来,带灰鹰的人地位应该挺高。这种事情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层面上。要么中途停下,只对带灰鹰的人持怀疑观望态度,要么就直接把他处理掉。 无论如何都会使其内部产生一点裂痕。但对于他而言这就够了。 他不是妖族那些力量强大的家伙,也没有什么背景靠山。 小人物的小报复,往往就是如此的简单快乐。 只是,对不起这老兄了。 贺平川一个趔趄,又被人推进牢房里。 他怀着一丢丢喜悦的心情,很自然的蹲下来,继续寻找着老鼠的足迹。不过寻了半天,老鼠没寻着倒是看见原本丢在地上的馒头突然就扁了。 好奇之下他过去细看,然后就看到眼前放大的黑靴,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 索性,他嘴长了半天也发不出声来。当下又把手掐在自己喉咙上一阵紧张。 “时间紧迫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解开你的禁制。” 贺平川浑身一振循声向上看就看见一个身着长摆黑甲、脸上戴着半截面具,另外半截外露的面孔上绘有面纹的人。 是妖族那边的。 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贺平川暗暗松口气,看清来人不假思索的点头同意。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如约解除禁制而是直接开口问。 “你和古年在地宫里看见的,告诉我。” 贺平川试了试声音,还是没法开口顿时翻了个白眼。心说,我都被你禁言了还怎么说话? 但这句话一出,对方就立刻回应:“我听得见。” 贺平川给吓了一跳,还有这么个玩法? 于是他一挑眉在心里念旁白似的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并问对方有什么看法。 当然,对方并不打算理他。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是否投向这群人?” 贺平川心想这算哪门子问题?就算真要投靠了那肯定也不会告诉你“我叛变了,你们爱咋咋地”吧? 可转念一想也是,这都直接洞悉他内心世界了,他若要撒谎对方肯定会立马识破。 果然,此念刚过。那人就冷幽幽的说了句“还算聪明。” 贺平川看着对方幽蓝色的眸子一脸苦相——被人偷窥内心世界的感觉真糟糕。 那个暗影又道:“离间做的不错。如果他们让你加入你就加入。” 贺平川没反应过来“加入啥?” 然而那人没回答他的话:“作为交换,我们负责把贺远舟活着带到你面前。” 说完,人就消失了。只剩贺平川愣哪儿。 “对着墙发什么呆?过来拿饭!” 贺平川一个激灵,转身一看送饭的人已经把东西放铁栏口处。 就到饭点了? “来,来了!” 贺平川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又能说话了。他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看原来的位置,刚对着的确实是一面墙。 也不清楚妖族的那位用的什么法,应该只有自己能看见听见,在别人眼里,估计自己只是在看着墙壁思考人生。 饭食端过来,本来要少的那个馒头没少,他嘿嘿一声傻笑谢过送饭的,对方一脸冷漠。 好死不如赖活,吃饭吃饭! 贺平川大口嚼着,一边思索着刚才那人话里的意思,一面分出半个馒头。 鼠兄的第二顿,他得备着。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1 深渊巨目 黄岳在一边抱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两人。一个侧卧在白玉秋千上懒洋洋的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的人。另一个则是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把脖子伸得老长仰视看他的人。 他一点也不担忧自家主子的眼睛是不是会瞪得发酸,可他看见另一边的明滅,他就觉得他脖子直抽抽。 本来鬼卞是过来报事的。结果半途大喊一声:“他们回……”就没下文了。 看见这僵持不动的诡异一幕,这人眉头一挑觉得此事不简单。当下只得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问黄岳怎么了。 黄岳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当起一边的木桩。 于是鬼卞也就只得做好第二根木桩去。但他发现,他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默而滑稽的场景。 自家尊主还好,往那儿一躺天人似的赏心悦目,可对面这位矮身小马扎,头如鸟窝、脖子伸长眼睛外突的人可就怎么看怎么像个急眼的王八了。 于是鬼卞终于从一旁经过的婢女手里抢过一盒小食犹犹豫豫的递到两人中间,最后再转个弯递给明滅。弓着腰问:“老头儿,你饿不?” 而这一举动仿若一根点燃导火索的蜡烛。 明滅瞬间当着无锋的面毫不客气的把食盒打翻在地就破口大骂。 骂的什么鬼卞大概也能听得出来。总结起来不过就是无锋没把人给看好,指不定就是故意把人家献祭出去的。 “……还有,之前偷我的宝贝的事情我还没给你算!那么多年我就练了一条就被你搞砸了!” 鬼卞冷不丁的弯腰若无其事的一边听着明滅发威,一边把散落的吃食一点一点捡起来。到了这份上他还真有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感觉。 无锋干脆把眼睛闭上了:“……你的意思是我该把他们养得跟你一样废物才是正道?” 明滅大怒:“你,你什么意思?说话不积德可小心被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那就天打火烧!” “……这么久了还惦记着你那只冰蚕的事?说起来你也该感谢我,要不是当年我拿了你的东西,现在你早就饿死了。” “哎!无锋咱说话得时刻摸着自己的良心。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也能说得这么坦荡?!” “是啊,不知道谁说过‘哪边脸皮厚道理就站在哪边’的话。我深以为之。” 明滅一梗,手指着无锋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锋翻了个身干脆给他留下背影。 “陈年旧账我不怕被你翻出来,不过时间不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滅梗了半天终于泄气了。 也是,这人不要脸起来就有了四五分胜算,直至没脸没皮之后就一定会成为有理的一方。 而无锋把这一点发挥得十分恰到好处。 他真说不过人家,或者说他还没有到不要脸的地步。所以他只得妥协。 “看在统军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无锋冷冷哼了一声。 明滅严肃起来:“蛊咒,你肯定?” 无锋:“人你不是刚看过?反倒问我来了?” 明滅顺势从鬼卞刚捡好的食盒里拿了东西就吃,似乎已经忘记那是在地上混过的。 “像!很像!我就好奇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 无锋没回答。 明滅自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道:“蛊咒是蛊咒,但可以也不怎么高明。” “有解?” “说起来也巧。这要在别人那儿可没解,除非找出蛊母和咒引否则只得等死。可咱们这儿却不必这么麻烦。” 无锋又把身子转回来了。他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明滅:“我对你的聪明没兴趣,告诉我答案,内院没有外人。” 明滅正好想要端大却被对方无情打回,当下十分不悦。 “说起来简单。尽快找个不怕蛊毒和咒毒的冲进去把人救出来,我自然就有办法施救了。” 无锋皱眉。 明滅环顾了一圈:“哎呦,看您这表情琉玥应该也不在。不然也不会把我这个吃闲饭的找来。” “明滅……你在开玩笑?”无锋的声音里充满了危险信号。 明滅突然冷笑一声:“你看我哪句话是玩笑?左权使,你这被咒毒缠身的事我知道,不过你怕可不代表人人都怕啊!” “你知道为何我们定要封印幽冥?” “我知道。不就是人家的王族血脉跟咱们不对付嘛,就像修罗和翼族一样的不对付。” “咒印会让我们很麻烦。” “那是!” “既然你清楚,还如此出言不逊。” 明滅嘿嘿笑着,慢慢悠悠的站起来,想是久坐导致的不灵便。 他伸了个懒腰单手摸了把自己剃了一半的胡须感叹。 “无锋啊,你当真对很多事都不上心。这么看来这次古年身陷险境也说不准到底是你故意的还是……” 无锋淡金眸子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算咯,我也算了解你。先烈王的儿子一直在你身边还不如在我这儿住个几日。我都比你更了解他。” “哼。他的小动作我没闲心管。这和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谁都知道少主因体质特殊被其生母关押在瀚海荒漠三百多年。敢问你这当叔父的知道其中细节?” “胡说八道!那只是那个女人谋反篡逆的一个借口!” “行行行,别激动。” 明滅看见无锋脸色逐渐沉下赶忙打住话题。 “我现在一点也不奇怪你的一无所知。” “你说什么?!” “你可别不信。少主血液带毒这件事恐怕你知道的比我晚。” 无锋看着明滅没回话。 “桀血,我取过仔细查探过,这血毒还未觉醒。再加上少主现在五行不明的……咳咳,的特殊体质。无论是蛊毒还是咒印对他的作用都会微乎其微。” 无锋思索了一会儿:“确实如此。不与五行感知,也不为毒物侵蚀。你的意思是让他去?” “是啊,最佳人选。” “嗯。” “那还不让他赶紧去?” “他不在。” “……不在?” “生死涧出了点问题。他和琉玥去处理。” 明滅顿时安静下来看着无锋。 …… 且说这漆黑泼墨之间慢慢裂出一道缝隙,灰色的背景就袒露出来。 面前浑浊的水还在倒流,周围只是风吹过的响动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琉玥一声喝出也无人应答。他和墨霜僵持片后只得作罢。 最后的阵眼也并没有什么难事发生。想是这东西果然是认主的,一感知是自己的小主人来了就不反抗了。所以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 “走吧。” 琉玥看见事情已定催促了一声。 他感觉很不舒服。因为“心眼”总会感知到某个事物的存在,但这事物是人是畜生还是别的东西,他却不得捕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大晚上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偶尔会听到某种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时有时无。但你猛然回过头去看,你又什么都看不见一样的心里发慌和莫名恐惧。 很明显,琉玥有点不大对劲的状态已经落在墨霜眼里。可是墨霜一问,他除了摇头外什么也不说。 奇了怪了,这里难道有什么东西是琉玥避讳的?然而,当他启用出入门口的心眼去窥视时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沿着河道走,浑浊的水在由低到高的流,没有任何的响动,安静得诡异。 但墨霜走着走着却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与之前比有些变化,再仔细一看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碎石和裂土。 他看了眼琉玥,琉玥似乎不知情似的,只是脚步又快了许多。 等两人走到黄泉尾时,一座凭空高出来的大山直接挡住了二人去路。 琉玥这才停下开口:“此次前来叨扰了,劳烦让个道。” 墨霜警惕的看着四周。突觉身下一震惊涛骇浪的翻动,他与琉玥差点就要摔下去。 好歹在刹那间二人共同展翅干脆腾空飞起,这才不至于滚落。 眼前望不到顶的山突然竖着裂开了一巨条缝,山石崩落灰尘漫开,二人左躲右闪离得远了些。就看见那条缝慢慢扩大,最后竟是一个冲天彻地的巨眼! 那巨眼似是蛇目,幽蓝中透着暗红十分诡异。 琉玥眉头锁死,他喃喃自语:“怎么把它惊动了。” “这是什么?”墨霜着实吃惊不小。然而还没等琉玥回答,这四面八方就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音。 “我说是哪个娃娃来生死涧,原来是妖族的人。” 琉玥抱拳:“实在抱歉,我们感知到这里的封印松动前来加固。” “这世上的恩怨不在我执守的范围。封印是好是坏与我无关,但你们不该试图破坏黄泉碧落通往上下的入口。” “破坏?我们并没有做任何损毁入口的事情。” “每一个试图想要保命的人都会撒谎。妖族人也不例外。” “入口损毁一事我们确实不知。” “我不听任何解释。你们有两个选择,修复入口避免良成大错或者接受死亡!” 说着,那巨眼突然光芒大胜,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当两人再去看时,那幽蓝的眼已经血红一片,如地狱离的血池让人恶寒。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2 心眼难愈 红色的深渊在自己面前,像是一个无底漩涡。 墨霜倒抽一口凉气,那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绕是他这样的人也有双膝一软直接跪下的冲动。 “烛阴上主息怒!” 琉玥将墨霜护在身后往后几步。 可那叫烛阴的并未回话,一时间二人只觉天摇地动,仿佛天地即将倒转似的,石飞草落,原本倒流的浑水突然间改为了正常的顺流。 而两人所处的地面开始慢慢的皲裂耸.动,直到隐约看到被灰土埋下的片片蛇鳞。 那蛇鳞单是一片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大小。这烛阴缓缓探出个完整的头来,就似是一根擀面杖对着两只小蚂蚁。 墨霜睁大眼睛浑身有点止不住的哆嗦。 妖族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像他们这样的不过是世人指的那一小块,也是他们自认为血统最纯正的一块。 可除此以外,妖族还包含有几乎没什么力量的小妖,也包含着隐世的大妖与只活在传说里的妖神。就连类、鲛这样的其实也可以划分在这个种类里。 而这些被誉为“神”的恒古妖族人被他们敬畏的称为“上主”。 这些上主本就因为身体庞大行动不便(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懒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独守一方,且自“通天之战”后更加不问世事。 从某种角度来讲,它们各划一方慢慢的就成了潜移默化的守护者。 这些守护者通常铁血无情,它们的底线不容触犯,更不会把自己归为哪一类。 听刚才琉玥的称呼,墨霜已然明白,这恐怕就是传说中那个驻守生死涧的妖神——烛阴。 传言烛阴乃一条巨蟒形体,只生一目于额间。 这一目有说法,平日此目不开,但只要一开不是呈现幽蓝则显血红。这是通天和通地的钥匙。 只要你一直盯着它的独目看上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让你飘飘然走往天梯或是纵身坠落地狱。 墨霜不知道传言真假,但显然他即不想上天也不想下地。于是只在一瞥间,他就立马把头转过去。 但仅仅一瞥,也已经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他转头看见琉玥的面色苍白如纸,那人皱着眉头,头不由自主的在抖。 他心说坏了,琉玥目不能视全凭修得深不可测的心眼之术代替肉眼。 而这心眼的缺陷此刻恐怕正是它本身的妙处——四维八方通天彻地全方位的感知。 它没有肉眼的“局限性”,只要想看就能“看”得面面俱到。 看来,单单只是这只巨目就正好将琉玥压制得无还手之力。 墨霜一咬牙,猛的打开琉玥一直护在他前面的手恶狠狠的向前一步。 他收拢四翼落在蛇头一侧,那蛇头有两个大洞不断的进出着旋风一样的气流恐怕是这烛阴的鼻腔。 “哼,上古妖神没想到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主!” 硕大的蛇头临空抬起俯视着那微不可见的人。如果它想发难,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血红的独眼眯成一条缝,仿佛那样就可以看到对方的“全貌”。 “不分青红皂白?” “我们但没有破坏黄泉碧落,更不知道黄泉碧落通往上下的入口到底在哪里。你不是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对吾这么说话。” “你想杀我易如反掌,但我,不怕死!” “他呢?” 墨霜一愣,转向琉玥。 不知何时,琉玥脸上半张面具已被丢在一边,他正用手痛苦的捂着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修长的指缝间慢慢浸出鲜血。 “你把他放了。” “放了?吾并未动手,他已生惧。” “他看不见,你的血眼是他的克星!放了他,我们帮你修补,我们跑不了。” “做错事,必须受到惩罚,尔等如何证明自己清白?” 墨霜镇定下来想了一会儿:“之前他察觉到这里有第三个人,气息不稳难以捕捉。如果这个人不是你,那一定是那个人干的。” “用敬语。” “什么?” “吾乃上古妖神,尔等灰土蝼蚁。不可对吾不敬。” 墨霜愣了一秒,深吸一口气:“请,上主明查。” 说完这句话,空气瞬间凝结,再过得一刻,又是一阵瞬间性的致盲和天地气息的紊乱,闹得墨霜只觉眼前发晕。 他下意识的去扶琉玥,幸好琉玥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只顾捂着眼睛呻.吟;最后,那深红的太阳终于变成了幽蓝,墨霜这才松了口气。 琉玥似乎在这一瞬间痛楚全数解决,可能是因为之前不论是神经还是肌肉都绷得太紧,现在一放松下来,整个人直接瘫在地上。 墨霜冲过去扶起琉玥,当琉玥抬起头的一刹那,把他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三抖。 但见对方温和苍白的脸上,眼睛的位置哪里有什么皮肉?纯粹的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摆在那儿。 此刻那两窟窿里还有未干的血渍同之前挂在脸上的红色混成一团,活脱脱的一个惨死冤魂的模样。 这模样,如果是被别人在晚上看去铁定得生生吓死。 琉玥的手还在地面摸索,似乎是在找刚才掉落的面具。 墨霜吞了口唾沫,眼疾手快的把面具给琉玥戴上,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我的感知力太弱,上主可以问他。” 这话说完,琉玥突然临空飞起。原来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整个人提起来吊在半空中。 然后,墨霜就看见有什么东西像一根根隐约可见的蝉丝似的从琉玥额间抽出飘向空中巨目所在的方位。 如此盏茶十分,这僵持的动作才被打断。 琉玥像脱力似的直接从空中跌落,墨霜跃起一把接住,稳稳的将之放在地上。 “没有撒谎。” 烛阴的声音回荡在周围。 “但尔等诱因。需按吾的指示修复,否则,死!” 说着,巨目的瞳孔示意性的瞟向了他们的位置。 墨霜冷笑一声。 他听出来了,应该是罪魁祸首跑路了,这烛阴找不到人来修补错漏只得强迫他们两个去完事。 “好。我去。” 他抬头看了眼那望不到边的幽蓝色,强忍着一股怒气。 . ————— “……所以现在琉玥大人情况不大好。” 鬼卞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后端着食盒看向无锋。 “人呢?”这次问话的是明滅,他抓起一块里面的糕点往嘴里塞,咀嚼的时候好像发现有沙子,下意识的呸了几口。 “在少主那儿。要不,我……” “我就不去了,明滅走一趟。” 明滅听见无锋的话抬眼看他,他怎么开始使唤自己了? “琉玥受伤了你听见了不?” 无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去看看?” “要去我会去。现在你去。” 说罢,无锋下了秋千往相反的方向走。黄岳见状拍了拍鬼卞的肩头也跟了上去。 “这人也忒无情了吧?!” 明滅回头看鬼卞。 鬼卞叹了口气:“走吧老头儿。” “怎么说话的?我警告你!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毒死你!” …… 院落,还是那个照不到太阳的地方。 朱雀没敢进屋就在外面守着。 而里面,则是多出来一个碧衣女子在琉玥周围忙活。 这人是夏荷,是琉玥点名要的人,墨霜专门让朱雀请来的。 自那日决定跟琉玥修习之后,她便用心刻苦,现在倒真的可以帮上忙了。 “没有流血了。” 夏荷盈盈一笑,显得安静而聪慧。 “谢谢。” 墨霜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夏荷:“这次好在有惊无险,不然大人就永远也用不了心眼了。” 琉玥苦笑着摇摇头:“幸得上主宽厚。不过短时间内我恐怕要踏踏实实的做个瞎子了。” 墨霜道:“没事就好。” 琉玥摸了摸眼睛周围赞道:“手法越发的熟练了。这边没事了你就先去忙吧。不然一会儿阿锋该找不见你了。” 夏荷闻言微微一笑恭敬道:“明白了。大人和少主如果还有吩咐叫我就好。” 说罢离开了。 琉玥眼上缠着绷带摸索着坐起来。 他现在是真瞎了,肉眼不见,心眼也暂时无法启用。 那烛阴的血色独目果然是心眼的天然克星。对方还没发动攻击的情况下尚且如此,如果对方真的要惩治他,那他将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琉玥心里想着仍自后怕,他接过墨霜端来的凉水小抿几口问。 “你怎么样了?这一路上都只顾着我。” 墨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琉玥已不可视物,连忙道:“无事。” “你……胆子太大了。敢那样说话。如果上主动怒我们没有一点胜算。” 墨霜默默的看着琉玥。 当时,那烛阴让他修复破损后,他依言照做。可事到临头自己却发现,单凭自己的能力实在不足以修复黄泉碧落的通道。而琉玥又因为心眼的缘故一直浑浑噩噩,根本帮不了他。 于是,他干脆返回去,一气之下居然跟烛阴分庭抗礼起来。 大有——“反正我没办法,你要么拍死我,要么就借我点力量来搞定”的气势。 琉玥如果当时不是实在自顾不暇一定就会阻止墨霜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不过还好,那烛阴也是个讲道理的。就是初时怒不可遏,后来觉得有理还当真帮了墨霜一把。 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赦。它觉得这庶子实在太过目无尊长于是给予了一点点惩罚。 而惩罚过后,这烛阴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笑得生死涧的整个地界都为之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因果循环、天理昭彰!” 说罢,这烛阴铺天盖地的身影就渐渐隐去,只留下无措的二人和东倒西歪的树木碎石。 他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琉玥,琉玥也只能摇头叹气。 “如果我不说,左右也是死。”墨霜取过琉玥饮完的杯子,给他再倒一杯水。 “它罚了你什么?”琉玥关切道。 “不知道。” 墨霜还真不知道。当时辽戈差点被烛阴从他体内活生生的抽出去了。 可也就那一阵魂魄分离的剧痛而已,后面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它说,它在我体内种了一颗种子,时机恰当的时候就会开花结果。” 琉玥听闻叹了口气:“或许,不该让你去的……” . ——————— 事实证明,更新速度与推荐票的多少有关。 怎么样?再来几张呗? 【今天最后一天,收假了收假咯!】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3 花海巧遇 朱雀在外面半眯着眼纳凉就看见鬼卞领着明滅火急火燎的过来了,于是干脆放弃小歇直径跟过去。 “那什么,你们回来了?” 明滅闯入,看见的是两个人各看一边正在愣神干脆很不客气的打断。 琉玥一听声音:“是你?倒是稀客。” “无锋那厮求我来找你们说点事,他自己不好意思。不然,我才不来!” “哦?那是什么事?” “你们回来的还算及时,前不久他让那个人族的小子带着古年他们去查那什么地宫去结果中招了。” 琉玥眉头微微皱起:“什么地宫?” “啧。你问我我问谁?他说就在珈蓝珈附近。” “那他……” “你别问了,反正我也不是来找你的。你小子过来!” 明滅对着墨霜勾了勾手指。墨霜走过去。 “这次他说古年在那个地宫里出了点问题出不来了,你得去救。” 墨霜有些诧异:“为什么是我?” 难道又是无锋的什么鬼才考题? “因为你很特别。” 明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地宫里的东西对你没有多少影响。” “老头儿,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我这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知何时,朱雀已经站在明滅身后,吓得明滅一个心悸。 明滅一巴掌拍到朱雀头上被对方轻巧躲开。 “蛊咒!” “……蛊咒?”琉玥沉思了一会儿。 明滅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这个东西?” 琉玥:“略有耳闻。只是……这已经很久不见了。” 朱雀:“那是什么?” 琉玥耐心道:“通俗的来说就是蛊毒与咒术的结合。练蛊之人通常会把蛊母控制在安全的位置用以操控蛊虫,不过这蛊咒的修炼者却会把自己修炼成蛊母,以求绝对的操控力。这样做需要修习一种秘术,而修习者本身又要懂得术法。 一旦把自己练成蛊母再以自身术法加持就会在蛊术特有的‘控制’和‘毒’的效果上,追加术法攻杀。” 墨霜抱手问:“您的意思是‘先控制再下杀手’?” “不错。”琉玥点点头:“听起来是万无一失的绝杀,如果对方想要你的命的话。” 墨霜微微点头:“麻烦。” 琉玥一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么做确实很麻烦。但通常没有人会有什么绝对优势,而这样的阴损招数就会有效。” 明滅不冷不热:“行啊,不亏是医部的世家子弟。我还以为这偏远的邪术你不会太了解。” 琉玥:“这却也只是皮毛。关于这种邪术还有很多注解当时偷懒,也没细看。” 明滅“哼”了一声又对墨霜道:“你也听到怎么回事了。无锋让你去是因为你的体质不错,不会中毒又与五行基本无法感知。这样这蛊咒对你的作用几乎就微乎其微。” 墨霜面无表情:“要我怎么做?” 鬼卞上前一步:“少主,尊主的意思是让你把古年带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 明滅:“呸呸呸!真晦气!我告诉你,他要是死了我就让你们尊主天天不得安宁!” 鬼卞嘿嘿一笑称是。 墨霜:“什么时候出发?” “十万火急啊少主!您要能走现在就得走。至于路嘛……你跟着这玩意儿就成。” 说着,鬼卞从袖子里拉出一条只有拇指一半粗的小蛇,那蛇被拉出的时候还在不停扭动身子,看得人觉得慎得慌。 原来古年还是留了一手的。 在下去之前,这人就把用以追踪的“蜂吻蛇”放在入口,而他下去后,这条蛇又几经辗转最终落到余下的人手里,然后现在它被鬼卞逮着。 墨霜眉头一皱,这蛇实在不太美观;反倒是一旁的朱雀喉头一动,发出了吞唾沫的响动。 “赶紧拿着,你别把它贴你胸口放。如果烫死了就没办法了。” 鬼卞提到墨霜面前就差挨着对方的脸,墨霜只得接过想了半天从屋里拿出个小布袋装着别在腰间。 稍微吃过一点东西,他正式启程前往。 这次因为事情特殊朱雀并没有跟着,一个人只有一条冰冷的蛇陪着着实寂寞了点。 不过,他习惯了。 出这地界的出口墨霜选择了一条熟悉的路,因为这条路可路经一个地方,一个遍布各类花草、飞絮纷扬的地方。 一脚踏入这片地,最矮的青草都到自己的小腿肚子;因为最近接连不断的繁忙,他已经好久没来过了。 草木的生命力之强,时至今日以前踩出的路早就没有了。 墨霜走到一处还算空旷的地方看了看然后蹲下,他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类似于锦囊的东西然后颇有耐心的把里面一个个或圆或扁的小粒拿出来,慢慢的洒在被他松开的地上。 他记得,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与她那个身边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舞姿。 那是一段在夕阳余晖下,衬着绿草茵茵和流水潺潺的舞蹈;一动一静,一个活泼欢快一个安宁优雅。 然后呢?舞没看完他就被逮住了,再然后他就被安排在她的身边有些呆头呆脑的吃饭和不小心吃撑。 种子撒完,墨霜还蹲在那儿发愣。嘴角却擒着一丝不经意的笑,随即,这笑就成了苦笑。 叹了口气,他再慢慢站起来,突然肩膀上就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那个东西很柔韧想是细软的木条。 “哎呦呦,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偷花贼?” 这声音听起来很甜也很熟悉,墨霜起身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他慢慢转过头,一根青色的柳枝打在他脸颊上。 “是你。”他说道,然后往女子的后方看去。 “是我啊,让你失望咯!” 来人名为风清,是冰药的贴身婢女;冰药喜欢唤她一声风清儿。 风清顺着墨霜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噗嗤一笑:“大木头,小主没在呢。想她的话我带你去找她?” 墨霜眼底尽显失望表面却不动神色:“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问我我还问你为什么在这儿呢!” “我……”墨霜看了看地上已经撒好的种子。 风清儿双手叉腰一副原来如此的感叹,她绕着墨霜转圈:“我说呢!这一块荒地怎的就多出这么多花来。原来你不是偷花贼是来种花的啊!” 墨霜看了她一眼低头要走。 “哎哎!你等一下嘛!”风清儿一拉他的臂膀笑道:“我有两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墨霜停下:“什么?” “第一个就是,你跟小主很有默契,你种花她施肥。”风清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外露的细腰上挂着的那串银铃响声清脆。 “她派你来?”墨霜问。 “那是当然啊,这种事情怎么会麻烦小主。” 墨霜黯然,点了点头又要走。 风清挡住:“你等会儿!又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我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 “救人。” “……” 风清仰头望天感叹:“好吧你去吧,去了之后今天就错过了,这错过了可就别怪我了。” 墨霜疑惑的看着她。 风清笑道:“那边有个好东西帮我把它搬过来!”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4 何以待之 墨霜还没来得及吱声,那风清儿就把人往前边拽。 他虽人高马大,可被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轻轻一拖总不能把人家掀开。更何况,她还是冰药视若亲友的贴身婢女。 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得跟着过去。看起来他这免费的体力活是干定了。 来到一处颇为熟悉的篱笆前,风清指着里面一水缸道。 “帮我把它搬进屋里去。” 墨霜看了她一眼。水缸为什么要进屋?总不可能用来当个临时浴盆。 可还没问出口,那风清儿就在一旁催促让自己快点。 于是墨霜走过去对着人高的水缸双臂发力想要将之搬起。但这水缸却像是焊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他放下手臂看看里面,里面装的是水水里还有不少用以食用的鱼。这分量,应该不在话下。 于是他转了个方向又开始发力,但这水缸依旧巍然不动。 正自疑惑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你吗?很久不见了呢。” 墨霜后背突然一僵,同时听到风清儿银铃般的笑声和另一个女子的轻斥。 他转过身来就看见那调皮丫头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喊了他一声“愚笨木头!”后溜走了。 而在那丫头的原位处则多出了一个婀娜窈窕的女子。 这女子眉目如画、沉敛宁静,一身轻薄的素衣被她穿出一种不同的韵味。不是冰药又是谁? 墨霜心底一荡一喜,不由的就朝前走了几步。 “这个丫头总爱捉弄人,以后她若再让你做什么你可别再信她啦。” 冰药说话间,墨霜以不知不觉的走到她面前。这一站,对方好像更显柔弱了。 “嗯,又长高了?” 女子仰头看着来人:“慢慢的,就变成大人了。” 墨霜鬼使神差的顶了一句:“我已经成年了!” 冰药一愣,随即歉意:“抱歉,我说的不对。只是,每次一看到你我总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墨霜一皱眉退开几步:“是我唐突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说起来也很巧呢!今天风清儿硬要拽着我来,说是这个时节这里的花都尽数开了让我来看看。” “很巧。” “这些……真的都是你种的?” “谈不上种。” “……” 冰药看着墨霜,墨霜却始终没去看她,她敏锐的发觉,这个人一旦跟她面对面就开始对地面目不转睛。 这使得对方原本高大的身形显得有些萎靡,原有的那种冷决的气质荡然无存。 冰药端详了墨霜半天神色一暗轻声道:“你就这么不喜欢同我说话吗?” 这一问还果真让对方抬头了。 “没,没有。” “我希望,你至少能够像对待别人那样待我,没有芥蒂……虽然我知道主母和无锋不合,但我们不要这样,好吗?” 墨霜看着她,看来自己的行为让她误会了。 他缓缓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冰药微微一笑。 “……朋友……”墨霜眼底稍许失望。 “是啊。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墨霜深吸一口气:“是。” 女子用冰蓝的眼眸望着他:“赔我走走?” 墨霜点头。 两人始终一前一后的走在花海里。一人看得兴起,时而抚花时而摘果,时而弄蝶。最后甚至于一处景致优雅处翩翩起舞。 而另一个人眼里的落英缤纷、争妍斗艳却是如此索然无味。 他的眼,始终不离前头的人。仿佛这世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可能是因为加固封印时的那场梦,也可能是妖族男性成年后的一些不一样。 总之,胆怯虽然还是胆怯、卑微依旧卑微,但这种情绪却逐渐的被另外一种本性占领,显得不再那么过分。 至少,现在他敢明目张胆的盯着对方的背影,并且在对方回眸一笑的瞬间做出回应。 “真美啊!谢谢你!” 冰药一舞毕跑过来,想是十分高兴的忘了分寸直接踮起脚尖亲了墨霜一口。 这一口猝不及防的被亲在嘴角旁。 男人一振。然而也就在仅仅的一刹那呆滞后,脑海里翻腾得尽数是梦里缠绵悱恻的身影,甩也甩不掉。 看着墨霜渐变的脸色和迷茫的眼神。 冰药眼底有一些小小的得逞。 面前的人确实挺有趣。这会儿正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然而等对方厚实的胸口起伏了一阵之后,她便被轻轻一把推开。 “我,我还有事。” 冰药大失所望:“很急吗?” “是,人命关天。” 墨霜又不敢跟她对视,手却不自主的抬上了冰药细腰的高度。 他真想一把将她抱住,握着她一掌宽的细腰揉碎在自己的胸口! 可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腰肢便又极尽克制的放下了。 他终究跟她隔着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海! “……我要走了。” 冰药愣愣的看着他。 墨霜眼视地面,嘴角牵动算是笑了一下,然后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冰药狂奔几步突然从后面抱上来。 墨霜大脑“嗡!”的一下彻底呆在那儿。 无疑,冰药的主动让他太感意外,这也不是他所了解的做派。 难道…… 一瞬间,他甚至相信是封印里那个红色人影在帮他。 “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闷闷的声音从他后背传来,他僵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狂跳不止。 这二人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久,墨霜觉得实在不妥。当下看了环在自己腰上的白皙手臂,十分不舍的伸手慢慢掰开。 随后,他却发现冰药这手臂依旧死死的勒在自己腰间纹丝不动。 “别这样。”墨霜低声道。 他再次将那双手分开,这一次对方动了。 手分至半处,只听冰药轻轻一声:“我喜欢你。”淹没在随即而来的风里。 然后清晰的一声:“对不起。你去吧。” 这种情绪发生在冰药身上令人感觉不安。 墨霜本来想问一句,可话到尽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恰巧,风清儿又回来了,于是他只得向冰药道别,匆匆离开。 一离开那片花海,迷糊混沌的脑子就清晰不少,但这闷闷不乐、胡思乱想的情况直到走出这片无锋的管辖地才有所好转。 正寻个不起眼的地方腾飞,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询问。 “其余的钥匙,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那是循声咒,是种不起眼的小术法,不过需要的功底也必须深厚。 这术法分为种术和施术两方,使双方建立起短暂而又长期的关系。说短暂指的是每次连接无法超过盏茶时分,说长期指的是,只要有一方不选择解除关系,那么这种联系就可以永远存在。 那日墨霜孤身前往幽寒境,与霍泉莲达成协议的同时就被对方施法。 这件事他自然知道,所以他对这突如其来的脑中声音并不感觉惊讶。 而这样的声音,其实叨扰他也不止一次了。 墨霜一边若无其事的靠坐在树干上歇息一边以同样的形式回应:“无锋已经开始怀疑,事情有点棘手。” “这与我无关。你记住,我要的东西到手,你得到右权使的位置。如果办不到,那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可就要落给旁人了。” 墨霜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嘲讽:“主上另有人选?” “现在是没有。不过你要是不够快说不定就有了。你不是很想要么?那就要看你有多大的决心。”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说罢,对方再也没回应。 . ————— 贺平川百无聊赖的跟耗子蟑螂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后被带出牢房。 不过这次去的不再是那个阴森森的殿堂而是一个作坊。 说是作坊,但这作坊的规模着实大了点。 一条条或宽或窄的路通向四面八方,没有所谓的广厅和中堂,感觉就是好多巷子拼起来的地方。 这地方也不大干净。里面有的是光着膀子干活的人和慢慢悠悠运东西的妇人,而地上则是到处可见的污水。 贺平川疑惑的看向引路人和那个此刻拿着短鞭背对着他的背影。 心想:这就是那个美女说的“加入”?看来他们那边算算做足了功夫啊,这一步步的都让我给摊上了。 “大人,人到了。”引路人报了一声直接离开。 “你的编号记住是七零二八。”那人背对着贺平川道。 贺平川一头雾水:“七零二八?” “这里的活好好干。”那个人终于转过身来扬了扬手上的鞭子。 “干得好不会亏待你,如果敢偷懒,我这手上的鞭子可不饶人!” 贺平川一看,那说话的人带着个白面具,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人。 他看了看四周立刻谄笑起来:“请问大人,这是哪里,需要我做什么?但凡您吩咐的我一定照办!” 那人点了点头:“还算懂事,推荐你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什么地方你不用管也不用知道。至于要干什么,等一会儿会有人带你过去。” “哦哦,好的好的。” “你记住。在这儿多做事少说话,明白吗?” “明白,明白。” “嗯。干得好有口肉吃,干不好就得挨饿。” “多谢大人提点。” . ——————— 勤快更新数据上升的那么快么?那我以后尽量抽空更吧?最近实在忙。 感谢各位的耐心等待和推荐收藏鼓励!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5 自力更生 珈蓝珈,辉煌大殿。 四个人圆桌一座缺席了一个。 “红里芬.金岳.胜 他迟到了。”其中一个人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机械计时器敲着手指。 “最近他似乎很忙。”一边坐着的荼旅.何修莲.胜 笑了笑:“财务在年底总会很忙。” 猎秋.莫克逆.胜 一拍桌子愠怒:“那这个会议开还是不开?” 中间一人杵着权杖:“开,当然开。先等一等,如果指针指到Ⅹ他还不来,我们就不等他了。” 时间过了一刻,人还没到。 拿着权杖的人道:“看来他到不了了。我们开始吧。 首先的一点是。期限已经到了,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而你的属下,那位最年轻的少将在一周之前已经失联。 对于这件事莫克逆你打算怎么负责?” 莫克逆:“他在失联前传给我一封密信说是找到一点线索。但是现在恐怕是深入调查暂时隐蔽行踪。” “呵!暂时隐蔽行踪?” “蛛丝马迹?” 莫克逆看了眼嘲讽的人没有理会:“不错。各位看看这个。” 说着,莫克逆从袖筒内抽出一个小竹筒,再由竹筒内抽出一条布片,那布片一看是粗麻质地,但是压整得很实。有些像是从什么袍子上撕下来的。 众人不约而同围上去,见那上边是圈圈点点的涂鸦。 “这是?”何修莲不解。 “这是西北一处山野,靠近白回川。那里最近突然兴起了几个部落,跟外世没什么接壤,但贺远舟却传消息来,在那里发现鹰隼碎片。” 一人拍案而起:“荒谬!白回川离这里不止千里远!你的意思是他们专程来偷,偷师?哪里来的乡村匹夫?!” 莫克逆淡淡的道:“我没有这么说。不过鹰隼能驾驭的人不多。乡村匹夫不谈能不能开启,就算是组装也办不到。” “你想说什么?!” “我们选人的坎是不是太低了?” 杵着权杖的人问:“莫克逆你怀疑是校武堂里的人出了问题?” “这些机械只有校武堂的人才会经过专业的培训得以使用。我就是怀疑校武堂里有不干净的人。” 拍案的人冷冷道:“莫克逆,话说清楚了!校武堂里的学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不说都签了生死状,就连一年一度的回家探望都还得登记造册严查行踪。 里面有不干净的人?哼!要说谁最不干净?恐怕就是你这得意门生!真要追究起来你逃不掉!” 莫克逆没有看那个争锋相对的人,而是看着手拿权杖的那位平静的道:“如果阁下要问责,这件事我愿意承担一半,但同时负责校武堂的花浣希阁下是不是也得担一部分?” 花浣希怒道:“跟我有什么干系?!” 他又转头看向花浣希:“校武堂里的人都是你千挑万选的,考核模式也把控在你手里。既然大家都有嫌疑,那就各自承担一半不用龟缩避责! 另外,贺远舟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人,七岁起就呆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你怀疑他?你是在怀疑我?!” 花浣希冷笑:“这话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最近坊间传闻也不可不信。你当真以为他跟着你就是猎秋的血统吗?别再老眼昏花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脱离你的控制自立门户了!” 莫克逆还想说什么,一柄权杖已经横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这是一个线索,但不足以证明任何问题。贺远舟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多派点人手找找。 排除那两种可能性,现在外面不太平,他一个人没有护卫,遇到什么险境遭遇不测也说不定。” 莫克逆:“遭遇不测的可能性不大。他历来小心谨慎。” “马有失蹄时。这鹰隼的构造恐怕得稍微改一改了。” …… ————— 贺平川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晃得人眼瞎。 他被一个小吏吆喝着,同另外一群人像是被赶的鸭子不停的往前走。 他还剩下什么,他不知道。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和替换了。 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一脚一脚踏过越来越贫瘠的土地,他已经把妖族那些人的祖宗问候了不止一千遍。 原本他以为人家为他搭了一条线,结果他发现人家其实是给他挖了一个坑! 这坑可没地牢里吃囚饭舒服。一天到晚没几滴水也没几粒米,从早到晚就是走走停停,走得他腿又酸又麻,脚上都打了老大几个水泡。 前面溜达的一个黑斗篷又到他身边吆喝,贺平川一咬牙站起来继续走。 很奇怪,烈日炎炎这些人还裹得这么扎实也不怕中暑。 不过更奇怪的是,这兜兜转转的地方怎么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又很是陌生? 贺平川可记不起来这块地的信息也实在没那个力气。 这一被赶,他同那群人就直接被赶到一座光秃秃的山底下,然后又走进山腹。 顿时,不只有多少人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 因为这山洞真的太凉爽了! “今天休息。从明天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做事。干多少事吃多少饭!” 领头人说着,从旁边迎上来的人手里扯过一个竹篓丢在众人地上继续道。 “以满框的竹篓为一个分量。每天挖至少完三框,挖不完的挖不满的,不许睡觉更没有饭吃! 要求不高,但不要偷懒。” 说完,还不等贺平川明白到底要挖什么,那领头人就走了。 贺平川看看周围的人,也没一个上去问的,都横七竖八就近躺着坐着了。 于是他干脆也找了个舒服的地躺下,心想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反正现在他先把精神给养足咯! 第二日,外面不知道有没有天亮他们新到的这群人就被吆喝起来干活了。 什么都没交代,一人揣着两馒头和一袋子水就去干活。 贺平川背上竹娄在火光重重的暗淡地方找个位置,寻到个不错的地方开始下锄头顺带时不时的瞟着旁边的人。 “到底要挖什么?”贺平川见看守走过,把声音降到最小跟人家耳语。 那人看了贺平川一眼没做声换了个地儿。 贺平川吃了个闭门羹也不觉尴尬。心说这里的人难道还不允许互相交流?但他记得之前没这条规定啊。 这锄头用起来极其不顺手。昨天的腰酸腿痛还没好现在一锄头下去就给震得虎口发麻。 说起来这几年养尊处优习惯了,早年间干过的粗活早就统统丢一边去,连手也变得嫩了不少。现在重操旧业干体力活,他确实吃不消。 贺平川挖了半天什么都没挖着就已经到午饭时间;其他人各自背着背篓领赏他的背篓里还空无一物。 可这时肚子“咕噜”一阵叫唤,他只得厚着脸皮跟着那些人一同去讨赏。 那些人各个沉默不语几乎都低头看地,但他却与众不同东张西望趁机打量别人背篓里的东西。 但见那暗淡的灯光下,一块一块的深红透亮的东西挤在里面,看起来像是玉石之类的玩意儿。 他记得,霜之前赏自己的钱袋子里好像就有类似的石头,红色的价值连城俗称红玉,是打磨过的,显得十分圆润剔透。 不知道这些玉石跟那红玉是不是同一个物件。 难道这些在这里发现了一整座胜产红玉的山所以来开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发了! 想着想着,贺平川已经不知不觉排上了队,然后又不知不觉的走到领赏人的面前。 然后他就听见对方一声不满的问责,紧接着自己的背篓就被掀飞出去同时人也被一个大力推到在地。 过程自然是,因为他的空手而归而被人恨不客气的痛骂,顺带的被抽了几鞭就被赶出去了。什么补给都没领到,包括水。 接下来的几天简直是度日如年。 对于采矿这种事情贺平川毫无经验可讲,而所需的玉石并不是说随便一挖就能挖到的。那里面有讲究,什么地方的可能会多,什么地方的可能会少甚至没有。 他这一气乱挖,不仅耗时耗力而且还屡屡被罚。可当他舔着脸向人家讨教时却又没一个人理他。 事情似乎走不通了;最大的慰藉其实还是那群人的说话不算话;为了吊着他的命至少能给点稀饭还不至于被饿死渴死。 但这越到后面,就越是恶性循环。因为力他照样得出,并不得坐在旁边歇息。 在此期间,他曾盼望过妖族的人出现,仿佛就是盼望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够有人替自己解决问题。 但渐渐的他发现,那群王.八蛋好像只是把自己丢到这里就完事了,完全不会去管自己的死活! 要是挨不下去了是不是直接召唤霜算了?好像也不妥,因为他记得这是有次数限制的。他的路还长,如果这就到绝境的程度了的话那以后真正深陷险境的时候又怎么办?别忘了,他好像还在被人莫名其妙的追杀! 这真乃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贺平川郁闷的差点抹眼泪;他狠狠的呼了口气只得再想办法。 手头上装模作样的挖,实则是在观察那群人。然后他就敏锐的发觉,自己这块地方的人特别少,而有一块地界的人数特别多。 再吊着半条命观察个几日他又发现,总有那么几个人每次都挖得特别多。于是贺平川开始仔细观察起那几个人来,甚至开始在石头上标记统计起那几个人每天的活动范围和周围人群的变化。 终于,好几天过去后他确定了一件事——这些人聚集的群体里都各自有一只领头羊。只是他不属于这些羊群里的任何一员。 . ________ 我之前说过什么?连续更新数据飙升。 结果我发现我实在做不到连续更新这种奢侈的事情;最近公司的事情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多了,多到我头大。 感谢各位不离不弃,久等了! 唉!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6 非请闯入 踏过一脚飞扬的黄沙,墨霜随着蜂吻蛇的指引来到一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方。 小蛇已经朝着某个方向游远,他在一处罕见的岩体旁蹲下目送。 他并不打算贸然跟过去。 沙面不算平整,肉眼可见的距离不远,蛇仅在须臾间就消失不见。 他只得开启那个尚不成熟的心眼去感知它的方位。 一丈距离的地方,蛇从什么空隙钻到沙土里去了。地下应该有个空间,它还在一路前行。 墨霜睁开眼,皱着眉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这里应该属于十六洲内都台州的某处。 按道理说,这十六洲内应该都是土壤肥厚水源充足的地方。怎的脚下这一块却是一堆沙土? 墨霜虽有疑惑,但想想可能是人为或者天灾造成大规模的草场失火又不巧常年干旱导致草籽花种根部尽数坏死,这才成了绿洲上的一片荒漠。 这事儿不是他该操心的,因此也就是疑惑一二之后就没再去深究。 没有什么所谓的阴凉处,当头烈日也逐渐让他强壮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他从汇芸囊里取出水袋只小酌一口。一路飞过来,这块荒漠还真是没什么水源可言。 白昼无话。渐渐到晚上他才起身行动。为避免周遭有人,临近缝隙口时又把自己埋在沙堆里静观周围环境。 不明的气流波动他没感觉到,但到第二天的时候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居然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提着一篮子东西往这边走。随之而行的还有两人。 “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送的,那下面不是有吃的吗?” “没人跟着吧?” “这地方没法跟,一眼就看过去了。” “这天气也太热了!那下面又臭。啧,什么时间能给我也换份差事就好了。” “你还想要什么差事?去筛砂还是去矿山那边?咱们这档次的又能干什么?” “照你这么说我后悔了,当初就应该答应去矿场那边。就坐着凉快,等工人收工清点东西就成。每个星期运来的鸡鸭鱼肉全叩在自己这里。 你说我当时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谁知道?这不是听说每天送一顿饭就有四百铜扣?” “嘿!这一顿饭送的,够你从白天走到黑夜。” “我如果知道是这样,那打死我都不来!不过你也别看矿山那边油水大。 听说任务完不成重的得掉脑袋!指不定你那些物资得去供着招来的工人。” …… 几人一边说一边走。一人用器具定了方位刨开沙土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要开什么东西的时候就是眼前一花,铺天盖地的滚烫黄沙冲到自己脸上敷入眼中。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双眼在地上打起滚来。其他几个也是猛的一惊纷纷防备。 但他们只看见一个黑影从地下冒出之后便不见踪影,而几乎是同伴倒下的同一时刻,后脖子被猛的重击,只听“咔咔”一声又是一个倒地。 那一听就是脖子直接被打断了! “别动!” 剩余的那个汗流如注,不知是热的还是给吓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如言而事。 “把门打开,你先进去!” 说话人的声音很低也很冷,他打了个哆嗦。 手上接到钥匙,但是他蹲下去努力的试了半天门不但没开钥匙倒是拔不出来了。 “耍花样?!”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这把钥匙……这把钥匙只有他知道怎么用啊!我实在是不会啊!” “他”自然指的是那个之前开门的人,可那个人现在正经神志不清的躺在沙地上。他还能不能开门实在不好说。 墨霜另一只手提起那人时,那人已经如同一滩烂泥。 他大为懊恼,看来对付这些弱不禁风的人,自己下手是重了。 此事已无法。 当下墨霜又想了个招数,令那人把门廓给画出来,然后又蒙了那人眼睛后,再以手成爪,全身筋肉一个暴起,硬生生将门给分开人宽的缝。 然后再把那人推下去当个探路的。 墨霜一边压着那人走一边问:“什么时候来?有几班人?” “这个我不知道啊 ,我们只是来送吃食的。” “那你们送几趟?” “就一趟。” “从哪里来?” “这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 墨霜按在那人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疼得那人差点没跪下去。 “我真真的不知道啊!我们走了四个时辰的路才到这儿,就为了送一顿饭。这里到处都一样,没个标识,只有带头的那个认得。我不认得啊!” “谁是带头的?” “就是,就是脖子被您扭断的那个……” “……” “真的,不骗您。就是他。” “那你擅长什么?” 这跟无锋安排跟踪监视他的人挺像,一样一个五花八门的都有,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我……”那人顿了顿“我是送饭的。” 说罢,他把手里头的食篮提了提,表示自己没撒谎。 墨霜眼睛微眯:“带路!” “哦,好好好,我带路,带路。” 地宫一下,周围情景不过一般,多是粗鄙的修凿没有任何可看点。 扯掉那人眼上的布,由他带着一路左转右拐。恶臭的气味越发浓郁,黑暗中一双如深渊的夜眼亮在那人背后十分瘆人。 “你如果敢回头,就是死。” 那人浑身抖了一抖,硬生生将要转过的头再转回去。 墨霜在其身后冷冷的问:“为什么这么多骸骨?” 一路走过,好几处的白骨堆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我也不大清楚。” “是么?” “真,真的。来这里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换一批,我是才来不久的。” 两人走到一处地方,这地方仅从上面透出零星的光,旁边是几颗枯死的断树与树根而中间则有个人影躺在那。 仔细一瞧,那不是古年是谁? 墨霜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趁那人不备一个手刀下去将之打晕。 “……” 他在古年面前蹲下,但见那人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只吊了一口气。 他伸手拍拍古年的脸,对方这才有了些反应。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也有今天。 墨霜眼睛微微眯起。 “少……主?”古年有气无力的确认。 “走。” 墨霜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看锁住古年的铁链,如法炮制的用蛮力直接扯断然后将人扛起往外走。 “这里有……” 古年的声音闷闷的响起。 “我知道,但是他们说蛊咒对我没什么效果。” 古年听得不再多话。 同一时间,一处雄伟殿堂内的小屋。 屋内的人正在聆听着属下的汇报。桌上红色的晶石突然发出一阵微光打断了几人的互动。 “大人这是!” 那被称之为大人的人双目盯着晶石阴恻恻的咧开嘴。 “有老鼠进来了。” . ———— PS: 根据朋友意见,以后本书将会进行精简、精炼;避免拖沓和找不着重点。 本书将会采用《绝对狩互》(作者另一部书)的写法。在字数和内容上简化,增加进度感。 谢谢各位的收藏阅读。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7 携入沙磊 墨霜扛着已然昏迷不醒的古年寻道往外走。 等他走到一处转弯时突然七八道光栏阻住去路将之震得一退。 这种情况墨霜早已料到倒是惊而不乱。 光柱仿佛一道道隔断内外的牢狱庭丈,从外面的漆黑里逐渐滚来浓郁的烟。 墨霜见了冷笑一声没有屏息却是稍稍轻吸一口。 一种轻得不易察觉的慵懒倦意和麻痹感就往身上窜。 果然,这雾气有问题。 不过很可惜,对他好像效果不大。 …… 这边,房里隔着白色面具还在一脸笑意的人,看着那颗发出红色光晕的晶石笑容慢慢收起。 室内一片沉默。 “您这个是……?” 旁边的人摸不清对方的意思,但明显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 “有意思啊……”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 旁边几人对视一眼:“噢?能被阁下如此评价的人不多。” “一只不怕蛊咒的老鼠。”那人顿了顿:“我很想去会会他。” “这可真是奇了。是哪族人?” “能够救妖族的在很大程度上只有妖族的人。” “那阁下亲自出手恐怕不妥。我们现在不能公开身份。” “不能公开?”那人淡淡的道:“只怕现在妖族的人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 如果这只不怕蛊咒的老鼠不是个巧合,我们的身份已经隐藏不住了。 是啊……这样的话,我们还不能够为难他。” “妖族内部两派势力最近休养生息互为让步,从外部惊动确实不是个好办法。恨难说他们不会一致对外。” “这小老鼠我很喜欢……” “阁下,如果想要瓦解妖族只能从里面着手。况且……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跟他们正面冲突。” “嗯……” 这个被众人称之为阁下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劝阻。 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然后问:“你们说,这是什么品种?” 言语间尽显玩味。 墨霜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在被人窥视,更不知道自己的生死麻烦已经在别人的口头上绕了数圈。 他只是暗自有些得意——为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得天独厚”而沾沾自喜。 不论之前他有被那些人看得有多糟糕,有多惋惜;但至少此刻,他拥有别人没有的优势。 很显然,迷雾没有持续多久就散开了,光柱也随之渐渐消失。 这里的动静不大。如同小雀啄食似的不痛不痒。 这可能是一种将入侵者永远禁锢在内的自发机关。难说后面还有别的花样。 墨霜暗暗戒备,怀着即期望又紧张的心情往外走。 但遗憾的是,直到他走出去也没发现其它的机关暗弩。 墨霜扛着古年一口气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畅通无阻。 等到了一处遍地石头堡垒的地方,他才在阴凉处将古年放下。 不知是什么心态,墨霜将古年放下后立马从汇芸囊里拿出水袋来,拧开盖子不由分说囫囵泼过去。 “咳咳咳……” 古年皱着眉头半醒不醒。但恍惚间看见那个所谓的少主正微眯着一双黑眸盯着自己,神智立刻清醒不少。 “你……” “我们出来了。” 墨霜见人还能说话,当下一屁股坐下。 “……出来了?” 古年神情有些古怪。 墨霜看了他一眼:“蛊咒对我无效。” “……蛊咒不是重点,他们还会术法。” “我没有遇到什么术法。或许,他们算错了。” 古年摇摇头:“谢过少主。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一直往北走。这里应该有人住。” 墨霜扫了眼周围起起落落的土石堡垒,但这堡垒里却荒无人烟。 他又从汇芸囊里取出一个药瓶顺手倒了几颗药塞到古年嘴里。 “明滅前辈的药。”说罢又小声嘀咕“这次的应该没事。” 古年显然是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听到墨霜在说什么。 “之前我昏迷间听那些人谈论的意思,那个地宫只是处理尸体的地方。” 墨霜淡淡道:“什么?” “尸骨牲畜和人的都有。” “无锋让你来查这件事?为什么?” 古年对墨霜称呼无锋的态度很不满,他冷哼了一声。 “尊主自然有尊主的考虑。” 墨霜低笑:“第四十七个人?” 古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墨霜点点头:“我记得辽戈大人给他留下的人总共是四十七个,只可惜最终到手的只有四十六人。 剩下的一个他没找到,直到贺平川告诉他这里的事?” “少主,属下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有一个人怯了,逃离军队一人向东,却不想被那些人抓住沦为处理尸体的工具? ……可见无锋对你们有多重视。” “少主应该把猜测告诉尊主而不是属下。属下只是依命形式。” “没有必要。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墨霜舒了口气看看天色继续道:“你最好休息一会儿,天亮我们马上走。”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8 洞底矿道 被抓的人吓了一跳。 他没有立刻回答墨霜的话,而是足足愣了盏茶的十分。 “少主,我还不能走。” 古年斩钉截铁的道。他历来对无锋的命令都是极力贯彻到底的,现在就算余毒未清还没有恢复到鼎盛状态,他也要查下去。 墨霜看了古年的背影一眼。 他对这些事的态度历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从头到尾只把自己当做局外人而不是暗影里的一员甚至是所谓的少主。 这一次,无锋交给他的任务是带古年回去,其它的,不在他的执行范围内。 可古年现在铁了心的要查下去,他不走墨霜也走不了。 要不要直接把他打晕扛回去? “你们,你们哪里来的?!” 正在想着怎么处理古年,那个被逮住的人终于回过神了开口惊叫。 古年眼疾手快的捂住对方的嘴。顺便对墨霜道。 “少主想要回去就不必等我。我可以写一封证词给您。” 这或许是个办法,古年一封免责书说明自愿留在此处不肯走,那届时任务没有完成也情有可原。 但古年的这句话听在墨霜耳里犹如一种不负责任的嘲讽。 墨霜又是一个受不得冤枉误解的人,当下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恼火。心想,你也太过小觑我了!便是陪你走一遭又有何妨? 于是他不动声色淡淡的道:“证词我不会给他你也不必写,事情赶快办完,跟我回去。” 古年听罢没再应声,只是提起那人往回塞,一面塞一面冷冷道。 “现在,你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就从什么地方回去!别,耍,花,招!” 那人一惊之间,脖颈处感觉一阵金属的森然寒意。眼珠一斜瞟见一把黑色狭长的刀正抵着自己。 当下只得忙不迭的连连答应,连滚带爬的又从这道里爬回去。 道很狭窄。 那人身体瘦弱也就刚好合适,而对于古年和墨霜就有些吃紧。 特别是墨霜。自从成年以后身体就像是雨后春笋似的疯长。不论是骨骼还是肌肉都不是往昔可比的。 他高高大大的一个往里挤,挤到后面就成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境况。 最后,古年只得留了条蜂吻蛇的子蛇给他,自己带着母蛇先走。 墨霜暗骂一句,退出地洞重新回到原位等着。 …… 一路无话,爬了不知多久,古年才与那人一起经过一个斜坡掉到一处杂物堆内。 说是杂物堆,这里除了密布的干草和棉麻外,这些东西的下面就是一堆又一堆的暗红色物实。 古年弯腰一捡,是一种暗红色的晶石。这石头,看起来着实眼熟。 “我……我就是从这里,这里进来的。” 那人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到古年耳边。 此刻他正东张西望,好像很怕被人发现。 古年捡了块小石头收好问道:“这是哪里。” “我,我不知道啊我。我只知道是个矿场,大家都是被抓到这里来做苦力的。 大,大哥。您就放过我,我把吧!我只是个,我是被抓来的。” 古年抬头看着那个洞:“你挖的?” “不是。是之前有人挖的,挖了五年,后来他,他死了。我,我接着挖了一年多……” “原来如此。” “大,大爷……求求你放过我。我还有老婆孩子,好久没看见他们了……” “外面是荒漠,你认路?” “……” 那人可能是求生心切明显没考虑到这个问题,被古年一问瞬间愣在当场。 “你带我进去,我让你出去。” 古年看着他,一双眼眸在昏暗的烛火里熠熠生辉。 “什,什么意思啊?” 古年难得一笑:“借你脸一用。” …… 贺平川最近慢慢混上道了。不说有多么风生水起,但凭借自着己的察言观色跟着混个饱已经没问题。 这时他正跟着那些人的屁股后面寻了块地好生干活。 正在奋发图强,他这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一看,随后又回头继续干活,边干边漫不经心的道。 “找我什么事啊?该不会你又没东西交差了吧?” 那人没回话,也拿起一个榔头敲石面。 贺平川看了他一眼:“唉……这都快饭点了吧?今天你要还不够我就再分你些。” 那人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谢谢。 贺平川挖出一块晶石:“我说你最近干嘛去了,越来越不对劲儿整天魂不守舍的。” 那人又不说话了。 贺平川自讨了个没趣,只得干净加快手上的动作。 一声哨音响起,各人停止手上动作背起背筐里的石头都朝一个地方集合。 贺平川看了眼来人背后空荡荡的背篓,把自己的晶石丢给他几块拿去交差。 旁边经过的一人看见轻声调侃:“又给他?给他不如给我,要能换口肉,我还可以分你一半!” 贺平川一乐:“大哥你开玩笑呢?你那框都装满了还能看得上我的?” 那人摇摇头走了:“别养闲汉,迟早祸害你!” “哎,知道了!”贺平川笑答,又往来人背篓里塞了一块然后招呼声“走吧!” 货验八分众人拿着各自的赏赐都寻左处享用去了。 就贺平川,本欲打算左拐结果被那人突然一把抓住走向别的地方。 他大为不解的要开口,然而当看见那人猛的回过头时那一双眼眸突然闪现出蛇目一般的特征时,贺平川才将喊话憋回肚子里。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地。 贺平川十分警惕的问:“你是?” 古年在脸上虚划,浮现出自己的面目。 贺平川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与此同时,一种恼怒伴随着委屈的情绪也如洪水一样奔涌而来。 这些日子下来,虽时日不也不算长,但这位细皮嫩肉的大少爷倒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挖矿的待遇可比他在牢里静坐的时候差太多了。 手脚磨破是常有的事,而在这种地方,破皮了你也得继续干活。哪怕是伤口恶化流脓,只要你手还能用,腿还没断那就不能算个病。 所以贺平川这段时间其实可谓是苦不堪言。 他抬起一双手举到古年面前,那白皙如女子一样白嫩光洁的手,现在已经布满伤痕和老茧。 “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贺平川忍着怒火说道。 然而古年对他的这副模样却丝毫不关心,他反而淡淡的来了句几乎可以把贺平川气死的话。 —“你不是女人。” ------------ 卷五 . 沧海遗珠 029 分道扬镳 贺平川没话说了,他盯了古年半天咬牙切齿的点头。 “行,你有理反正我打不过你。” 古年不为所动:“有什么发现?” “你希望我有什么发现?这不都天天挖石头嘛。” “运往何处?” “大哥。你这话问错人了。” “这里管事的人在什么地方?” “这里有三种人‘管事’的。一个管饭一个管收货还有一个管监工,你要哪种?” 古年顿了一下似乎得到答案要走被贺平川一把拉住。 “怎么?” 贺平川上下打量了古年一眼问:“那人呢?就是你冒充的那位,不会被你杀了吧!” 古年:“没有。” 说罢一溜烟不见了。 贺平川忧心忡忡的看过去觉得妖族人的性格都很不讨喜,除了那个一身白的首领…… 用膳之后休息片刻继续劳作古年再没出现过。 等集体休息的时候贺平川才听到些动静。 这动静很小但在寂静的矿洞里却十分刺耳。 那似乎是什么东西洞穿肉体的声音,一击毙命。 贺平川心里一紧,因为不安而无法入眠的他猛的睁眼去瞄四周横七竖八的人。 但那些人此刻正打着此起彼伏的呼噜。 贺平川悄悄爬起往声音方向跑去,那一处似乎是那些个监工住的地方。 偷偷摸摸钻过去,躲在石壁后面见到的是几具新鲜的尸体。 这些尸体要么喉咙上要么胸口上都有个血洞,此刻血洞还在波波的流着鲜血,甚至有一个人的身体还在抽搐。 贺平川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身子僵了半天径直跑过去将手一把搭在古年肩上低声质问。 “你在做什么?!” 古年转过头来,瞬间脸上特有的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双蛇目却还熠熠生辉,着实把贺平川吓得退了一步。 古年淡淡的道:“他们没用了,不用浪费。” 贺平川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指着地上的尸体:“你们,你们就这样草菅人命?” 可这句话一出,他就被古年给瞪回去了。只得悻悻问:“现在怎么说?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 “不用跟你们回去了吧?” “你认路?”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你还是带上我吧,顺便把这些人也放了。” …… 墨霜守在外面已经很久了。 这里倒是偏僻无人打扰,他一直看着远处在思索什么。 忽然贴身放着的一个东西有了一丝细小的波动,他从怀里取出。 那是一小片色彩斑斓的鳞片,看起来像是鲛人的尾鳞。那尾鳞在他取出的瞬间化为飞灰。 墨霜嘴角一翘——看来,飞花折的情报网已经在选址上建立起来了。 墨霜希望她那边的进展能够顺利,情报系统能够迅速壮大起来,这样,自己就可以早日摆脱无锋的把控。 暗自激动一阵,墨霜眉头又微微皱起深吸了口气。 冰药的异常状态他依旧放不开,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查探一翻也让自己心里有底。 主意已定,他又从身上掰下一片贴身藏着的鲛尾鳞,手腕轻轻一晃,红里透黑的诡异火焰迅速包裹鳞片,不消眨眼功夫鳞片就被焚烧殆尽。 这是一种单方接纳信息的方式,信物得是跟自身息息相关的东西。收信物的人把东西贴身带好后由信物的变化得知双方的大致情况。 墨霜收的是飞花折平日里脱落保留下来的尾鳞,量不少也好用。 而尾巴是一切生命最敏感的地方,所以那上面的鳞片便能够轻易的与这种传信术法关联感应。 一切的消息传递都是最简单的作用于鳞片上的方式。 而这种粗陋又单项的信息传递往往就会被一些自以为精明的人忽略。 “急事,速来见。” 墨霜把这个信号发出去后正好那边的洞里开始有响动。 他不假思索的假寐起来。 片刻后,一个惊呼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 “你也来啦!好久不见啊!伤怎么样了?” 贺平川上下打量着墨霜丝毫看不出这人曾在鬼门关前来回爬的状态。 墨霜睁开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点点头,意思是没事了。 他对人大多淡漠,倒不是针对贺平川。 可贺平川却跟他相反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伸手就摸,直把墨霜弄得僵在那里许久,然后把他一把推开。 贺平川不以为意扭头对着面无表情的古年呵呵笑道:“好神奇,这恢复的!” 古年冷不丁的回了句:“公子的体魄历来都很好。” 说话间,洞里又钻出些人来。 墨霜疑惑的看着古年,古年回答:“这下面是个矿道,大致的情况已经摸清。这些人是工人。” “那咱们什么时候走?”贺平川搓搓手。 古年接过墨霜递来的药直接吞了:“等他们全出来。” 贺平川听这话本以为古年是发好心要带着这些人一起离开这片沙漠。 但事实,这些人全出来后他就把所有人都给弄晕了;然后直接把贺平川丢给墨霜,三人一同消失在空中。 天上,化为飞兽的墨霜脖子上的颈毛被紧张的贺平川拔了不少。 第一次飞那么高,上面是云下面也是云,让他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这让他只得死死抓住这临时坐骑的皮毛,顺便扯下几撮又赶忙埋回去。 等离开那片沙漠后,墨霜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贺平川放下就此道别。 “等等,你们答应的事情……不会不记得了吧?” 贺平川看这两人要走连忙提醒。 古年看了他一眼似乎才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从汇芸囊里取出一个小竹筒给他。 “上面有。” “哦……” 墨霜微微瞟了一眼竹筒,拍了拍脖子上散落的毛发。等贺平川堪堪的离去,他才问道。 “你们连他也不放过?” “放过什么?”古年反问,随之不知从哪掏出一张人皮往地上随手一丢。 墨霜看去,那显然是一张完整剥落的面皮。 “他是个混人,这样的人你们也敢用?” 古年皮笑肉不笑:“少主有任何疑问应该找尊主解惑。我只是个执行命令的属下。” 墨霜目光一寒乘其不备一把抓住对方领口冷冷道:“他救过我的命!” 古年精瘦,没有墨霜那么孔武有力的体格。若不是在身高上没差几分,这一提恐怕就得把他整个人提起来。 但绕是这样也让这个暴脾气的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还不等说话,墨霜就突见眼前一花,他赶忙松手避让,之后再定睛一看,古年的狭长黑刀早已握在手中。 果然,他这“少主”只是个空头称呼而已。 “您的疑惑应该由尊主解答。” 古年单手黑刀,高耸的长辫随着衣摆在风中舞动;额头上重新显现的花纹红得像要滴血。 他哪里像是中过蛊咒的人? 墨霜有点诧异明滅正儿八经的医术。 “还有……”古年挑衅的看着墨霜“您的命,没有那么贵重。” 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没有动怒也没有惊讶。 “上次的任务如果失败引起不好的后果,尊主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你。不过,你的运气很好。” 墨霜:“这个你不用说,我心里清楚。” “所以,少主。那个人族的小子有没有救过你就无关紧要了。” 墨霜侧目看着地上的人.皮.面具深吸了口气问。 “你们打算让他做什么?” “属下只是奉命,少主真想知道不如回去问。” ------------ 卷五 . 沧海遗珠 030 林下密语 回至府邸。 墨霜同古年向无锋汇报一阵又同明滅等人一一见过便独自离开。 他没留下来听古年的具体分析实在是因为那与自己无关也不感兴趣。 他不急不慢走回那处宅院,朱雀正在打算。见他一来连忙跑到跟前问长问短。 “看样子应该顺利?旧疾没犯吧?你走得太急我这都忘了给你备药了!” “没事。最近好很多。” 墨霜嘴角一挑难得露出微笑。 自与明滅做交换,他成药人换取对方的治疗之后,这“病症”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退散。 不说现在脸上身上的烙印比之从前浅了不少,就算是胸口的灼痛感也轻了许多。 当然,他知道。这并不是说辽戈就被彻底抑制住了。这只是短暂的类似于逐渐沉睡的效果,始终是治标不治本。 若要真正去除副作用又能让这股力量为自己所用,那么他还是需要筱珠和一个合适的容器。 “那就好。不过老头儿给你的药也别太图安稳多吃,不然会影响你的力量。” 朱雀善意提醒,生怕墨霜一不留神让辽戈完全沉睡,那么辽戈依附在自己体内的力量也会一并封存。 半醒半眠,是最好的办法。这是明滅告诉他的。 墨霜微微摇头似乎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 “今晚的晚课你替我去。” 朱雀一愣:“什么意思啊?你才回来还要晚课啊?” 墨霜点点头:“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你想办法。” “你要去哪儿?我怎么想办法?他们会发现的!” “古年的伤只是暂时稳住势必还有医的地方。黄岳之类与古年交情深应该会在旁陪同。 今天考核的人里不会有他们。你最多伪装一个时辰。” 朱雀嘀咕:“你可真会使唤我。” 墨霜也有些歉意:“不说话就好。只是要你顶一个时辰的训练。” “训练倒是没问题。咱们那时候练得还少吗?倒是下山后成你专门洒扫的人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朱雀说完还是好奇的问:“你到底到干什么去啊?是不是不方便说啊。” 墨霜指了指耳朵意思是小心隔墙有耳。 朱雀见状只得哀声叹气说,隔墙有耳的话今晚的事就穿帮了。但墨霜不肯说他也没再执意问,反正他相信总会有告诉他的时候。 夜晚星稀无月,天上灰蒙蒙的一层像是要下雨。 这半夜三经的时候墨霜才出去,目标朝着这荒郊僻野里唯一的一处村落走去。 虽说白府有许多潜伏暗处守卫的人,但一来他们识得墨霜而来就算奉命“看管”好这位少主,那同监视一举一动也有所差别。 鸡毛蒜皮的事无锋他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去管,更何况墨霜平日里也有大半夜训练完出去帮邻里劈柴再悄悄放置的习惯。 因此他这一回可谓是走得大摇大摆。 墨霜慢慢走到不远处村落的一户,这户只有个老太婆姓王。 这户人家养着一条黄狗,黄狗认得墨霜的气味,因此墨霜还没进院黄狗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墨霜蹲下身隔着篱笆拍了拍黄狗的背,眼角瞥见一抹清淡的颜色。 他将顺手打来的柴放在地上朝那边走去。 “找我来有事么?”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媚得入股却又带着一种隐约的冷淡。树荫下看不到她的面容,可依稀的身形轮廓却十分优美轻柔。 “情报网能启用?” 墨霜走过去也隐没在黑影下。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着急?” 墨霜想了一会儿:“妖族的动向你那里也能查到?” 女子笑道:“你是想查自己还是别人?” “我想让你查霍泉莲那边的动静。大动静。” “大动静?”女子有些不解:“这方面只怕问你们左权使最清楚不过……还是你有其他顾虑?” 墨霜不答只问:“能查到吗?” “能,自然是能的。毕竟你们妖族皇室也很喜欢豢养鲛人呢。” 墨霜眸光微微一闪心想,难道她这么快就把手伸到皇室里来了? 看来那些贵族豢养玩宠自尝苦果的时候就快到了。 “但是呢,范围太大。”女子悠悠的道。“你需要指定一个方向,否则消息会很乱。” 墨霜犹豫了一会儿觉得着实有点难以启齿。 用一个刚建好的情报系统去找一个对大局而言无足轻重的人,这怎么想怎么让这些人心寒。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是霍泉莲那边的动静,只要她和她女儿的。” 墨霜算是嘴笨的那种,甜言蜜语不会说,想要拐弯抹角也显得突兀。 恰巧鲛人感性,更何况是飞花折这种红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 她把这话听得太明白了,当下微微一笑:“公子真正想要的是你们冰药小主的消息吧?” 墨霜一阵尴尬没吭声。 飞花折微微点了点头道:“好,这不难。只是公子不要因小失大才好。” “不会。放心。”墨霜抬眼,一双夜眼如同深渊:“不会让你失望。” 飞花折叹息:“不。我很羡慕她,但是我们的情况由不得我们。” 墨霜在阴影中只觉得百味杂陈,在努力不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后,他终于恢复以往的平静。 “白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飞花折微微一笑,想了想之前与墨霜间的信息交流,似乎想起是有这么一号人。 “自上一次你让他按兵不动之后就没有什么动静了。不过消息倒是没少打听。” “间隔的时间太长,霍泉莲那边已经不耐烦了。” “但你说过,你们左权使怀疑你。” 墨霜摇摇头:“外面攻不进去就从内部切入。我想知道,这只残余的饶家势力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他们宗家被灭最近很低调。不过也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 飞花折随意的依在树干上,原本优美的曲线更加的迷人。不过墨霜仅仅是看了一眼并未停留。 “他们怕了?”他沉声道。 “怕是自然怕的。唯恐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公子先前的灭门案做得也甚是巧,全成你们左权使的意思了。” “恐怕,他本来也有这个打算。” “不论是不是。这剩余的部分人人自危,听白眸的意思是出了点分歧。” 墨霜抬眼静静看着飞花折。 飞花折捋了捋自己飘散的长发继续道:“有一部分人有隐退的意思,还有一部分誓死效忠你们持有令符的人。” “人之常情。” “公子想要拿到钥匙我倒可以帮点小忙。” “怎么帮?” “他们豢养的玩宠不少,给我时间说服那些玩宠,再让它们多吹吹枕边风挑拨两派的关系。 只要他们的矛盾足够大,我们就会省很多力气。” 墨霜想了想是个法子,至少目前这么做神不知鬼不觉。 但他还是问:“你如何有把握那些玩宠都听你的?” 飞花折笑容里透露出一丝苦涩道:“公子,他们很多都是被迫的。” ------------ 卷五 . 沧海遗珠 031 一年之约 “你觉得这是什么?” 无锋看着琉玥,他正端详着一块红色的石头,石头是古年带回来的那个。 无锋见琉玥摸一半天摸不出一二三,当下直接夺过。 “古年说,在夹凉沟里一处农户发现过这种石头,被藏的极隐秘,再加之这个矿洞离珈蓝珈也不算远,地宫也在这周围不远处,还有人会蛊咒。你怎么看?” 琉玥微微叹了口气:“你想说是人族在搞鬼吗?” 无锋皱眉:“为什么你这句话说得那么不情愿? 前不久人族乾方军才灭了与之作对的量邑一族,昨天与之不合的顺瓦莫名其妙的跟他们谈合。” 琉玥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无锋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唉!你‘心眼’到底什么时候能好?难道凭你的医术,自己还不能医自己?” 琉玥无奈道:“半个月已经很快了。” “太慢了!你现在这样,我,我没法跟你说话。” “……为什么?” “你说你摸了半天能从石头上摸出什么来?” “……这个石头确定和之前古年在农家看到的一样么?” “怎么了?” “摸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处,但触感滑腻还有一种……一种……” “一种什么?” “说不出来,有时候会感觉它是‘软的’……很可能是错觉。明滅在么?他见识广,说不定认得。” 无锋摆摆手:“这几天他忙着给古年祛除余毒,何况没有他也不会查不出来。 这件事我放在心上,最近人族的动静也会加派人手盯着。我很不放心他们。” 琉玥:“也好,防范于未然。阿峰,最近西南水域附近的鲛奴出现大批量反.叛的事情,你知道吗?” 无锋:“知道一点。” 琉玥:“听说是你动的手脚?” 无锋盯了琉玥一会儿点头:“对。正好那段时间你出去探查幽冥界,回来后也忘记告诉你。” 琉玥:“你动用了那批人?” “是。我只是让他们跟原本的奴隶玩宠混在一起顺道被卖到各个地方。要么去做苦力,要么陪人上.床。 怎么,被集中卖到西南水域去了?这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啊!” 琉玥皱眉:“那群人,你说过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难道不是‘生路’?”无锋用手一拍琉玥肩膀。 “我讨厌你的慈悲心阿玥。 这里不是太平盛世,他们更应该活得有价值!” 说罢无锋向琉玥到了个别,一脸不悦的离开了。 三天后。 墨霜被无锋叫过去,当他以为又有什么新任务的时候,得到的一句话却是——走访山川河流,顺便找到贺远洲。 对于这个决定,墨霜惊异不已。 几十年一次山河游历终于又盼到了,这意味着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将不用呆在无锋身边且活动自由。 一年内,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只要不闹得太过,无锋绝对不会过问。 他记得往常他的选择是:做一年平凡的人,日出而作日洛而息;又或者是跑遍各处明景,把风光尽收眼底。 当然,他最多的选择是策划逃跑,这几乎耗尽了七八分的时间,并且没有一次成功…… “你暂时自由了。想做什么?” 白皙修长的手指掰起墨霜的下巴,让单膝跪在他脚下的人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如果还想逃,你应该先考虑好失败的后果。” 无锋轻轻勾勒着墨霜刀削般坚毅的轮廓,轻轻叹道。 “不过,现在你成年了,可以再试试。” 墨霜猛的侧过头,避过无锋指尖的挑逗,深邃的目光直接投过去。 “我说过,我不会再逃了。” 无锋笑了笑,站起身来:“好啊,看来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一年之内你可以成功。” …… 一天后,墨霜依次拜别琉玥、明滅之类重新上路。 琉玥倒没多说什么,明滅却交接了许多与辽戈印记相关的事宜并表示,墨霜趁这次外出应该抓紧时间找个容器回来。墨霜自然点头答应。 临行前又见朱雀过来死缠烂打硬要跟着,说自己本来就是被派来侍奉他的,没道理主子不在自己还呆着原地不动。 于是墨霜只得又顺便带了朱雀上路。 到了关口朱雀转头问:“咱们去哪儿?你这次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吗?还是说,咱们再试试……” 墨霜摇摇头:“不了。我们去西奴瓦俪。” 朱雀一歪头:“西什么娃?” “西奴瓦俪,我们去她的红照楼看看。”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听起来似乎不错。” 墨霜微微一笑,一人一鸟渐渐消失在晨光中。 . —————分界———— 人来人往的城镇在这一处西地境内算得上最繁华的地方。 朱雀成了一只红色的鸟停在墨霜肩头,墨霜披着一件黑袍带着箬笠缓缓走在街上与众多行人混为一体。 只是,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多少让人有些侧目;肩头那只灰鹰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他感应着贴身所带蛟尾鳞的反应来辨别红照楼的方位。 这红照楼看来生意不错,墨霜才站门口确定地方,里面热情的姑娘就主动上前迎接。 可墨霜的反应不同于一般男子殷勤 ,他似乎对这些人颇为反感的随手轻轻一甩,甩开上前勾住他的人。 而那些个卖笑女子却只道这是头次来的愣头青,各个好客之色不减。 “我要见你们老板。” 墨霜走进楼里淡淡的道。 ------------ 卷五 . 沧海遗珠 暂时请假,等另一部先肝到20W左右 行吧,最近更新比较敷衍,我给大家道歉。实在是同时写两本,脑子不够用。 笔者另一部《绝对狩互》由于已和喜马拉雅合作,因此得在存稿上优先满足,防止我这边断更那边也跟着断。 所以按照人家的强烈建议,要我存够20万字才会开始发布有声。 所以容我先把那边肝得差不多再说。 然后后面再写这边的时候保障不会敷衍了事两千字粗制滥造了。 有的人还是喜欢我以前的写法? 有点众口难调。不过让我综合一下试试。 给大家鞠躬! 在那边肝到20万之前,这边就真变成佛佛佛佛系更新了。(主要是精力都去那边了,这边强制更新写不出什么滋味来,完全没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