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世:这个仙君,本王要了! ------------ 第一章:魔界有宴 五万年前仙魔大战,上古邪魔欲灭六界,众仙合力不能敌。昆仑之巅仙气醇厚如云,一道金光射出,皎皎白衣踏风起,凌于碧海青天之上,凭一己之力封印邪魔,此后仙魔界万年再无战事。 万年来,仙界历劫飞升者不计其数,魔界亦是更迭不断。当初参与仙魔混战者,隐世的隐世,消亡的消亡,几乎无人再记得那场毁天灭地的战火。 故而,仙魔两界虽对立,却也互给面子,来往频繁。 几万年来,天地祥和甚是无趣,终于等来了一件大事! 天玄一百二十八万三千年,魔界公主千岁寿辰,魔界之王大喜,寿帖散发六界,其中发往仙界的寿帖尤其多…… 六界中顶仙界灵气最旺,风水尤其好,养出的仙人一个赛一个的养眼标致。 魔界公主一千年没嫁出去,身为她“爹”的我,愁在心里,写在脸上。 “爹,我听说昆仑新收了一位弟子,资质出众,玉树临风,女儿就要他!”身侧胖墩肉球向我撒娇。 “好,好!都依你!”我睁着一双牛眼“慈爱”地盯着她,声音如雷,“只要是你看上的,哪怕是天帝,本王都会让他收了你!” 得了我的应承,元宝美滋滋地挑选发饰在没毛的头顶比划,“爹,明日出宴,我戴哪支发簪好看?” “都好看,我的女儿乃是魔界一支花!”一千年来我亲手拉扯长大的“女儿”,能不是最好看的? “爹惯会取笑人家!”元宝“羞涩”一笑,一不留神露出两颗朝天獠牙。 元宝是只混血猪妖,上数几代还能查到饕餮这个神兽先祖,故而常以饕餮后代自称,但现在的模样实在找不出饕餮的影子。 饕餮在魔界的地位非同一般,据说万年前护主邪魔,乃是魔界原祖之一。到如今血脉凋零,只剩下这一只混血,便交给我抚养长大,封为魔族公主。 我们魔族中人长相磕碜了些,哪怕化为人形,也是歪瓜裂枣,连寻常妖魅都比不上。于是乎,魔界中遍地都是大龄剩魔。 身为魔界之王的我同样孤身万年之久,早已习惯。但,为了鼓舞魔界群众重拾信心,明天不管如何,一定要将元宝嫁出去。 送走元宝后,我捧着镜子打量了许久,镜中映出一张女子的面容,额间一枚烈焰纹,暗红色的眸,火焰流淌般熠熠生辉的红色长发……没有犄角,也没有奇怪的獠牙。 我对美丑没有什么概念,说不出这张脸到底是难看还是动人。总归比元宝更像个人形,这可能得归功于曾是魔族第一美人的我娘。 想起我娘临终前哭哭啼啼的样子,我扣下了镜子。 很多时候我在疑惑,到底哪个才是我真实的样子,镜子中的倒影,还是别人眼中的模样。 旁边侍奉的鸷鸟精极是机灵,双手捧上贝壳盛着的香蜡,一脸献媚:“王,要不要给牛角擦点蜡?” 见鸷鸟拍马屁,其他的小妖站不住了,有的递剪子,有的递刀。 “王,小妖给您的胸毛剪个花样如何?” “小妖帮您修理蹄子……” 诚然,本王在他们眼里是一只三丈高,力大无穷,体毛旺盛,凶神恶煞的……“牛魔王”。 ------------ 第二章:强抢仙君 这夜阴风呼啸,明月半遮,正是魔界黄历上宜嫁娶的好日子。 魔族精魅最厌阳光,昼伏夜出,寿辰宴会自然设在了晚上。只是赴宴来的其他人脸色都不大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论道,时不时打上几个哈气。 “魔君驾到!”身后鸷鸟精仰天长叫一声,宴会众人如打鸡血,顿时有了精神。各个目不转睛地朝着我看来,约莫想看清叱咤一方的魔界之主是何等模样。 两个小妖屁颠颠地跟在后面,捧着我暗红色绣着曼珠沙华的长袍衣摆,身为魔界之王岂能输了架势,我一路威仪走过,便听那些人窃窃私语。 “不愧是魔君,好生壮硕!只怕挨上一拳,小命就丢了!” “看来六道中属魔道最不能惹……” 在他们“赞美”声中,我走向骷髅王座,一撩衣摆霸气坐下,全场再次噤声。 我瞥了一眼鸷鸟精,“公主梳妆完没有?快去将公主请来赴宴!” 看清我的模样后,六界参宴者皆垂头,小心翼翼将目光藏在别处,又恐被我发现。 为维持六界间的和气,我清了清嗓子道:“各位远道而来参加小女寿宴,不必拘泥,该吃得吃,该喝得喝。将此处当成自家地盘,莫要见外。” 大掌一拍,几条穿着肚兜的水蛇精扭了出来,宴会的气氛才缓和了些。但桌上的糕点还是一块未动,我们魔族向来以生肉为食,以鲜血为饮。为了迁就魔道以外来客的口味,魔都全城小妖被我征集来磨面做糕点,到今儿还有几只累得没下床…… 秉着浪费可耻的优良传统,我握拳往案几上一敲,喝道:“吃!” 终于他们战战兢兢抬起手拿起糕点,视死如归地嘴里塞去,嚼都不嚼,伸长脖子往下咽。 而坐在最末的那几桌,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仙界中人,纹丝不动,微皱着秀气的眉头,不紧不慢地继续饮茶。 也罢,六界中属仙界门槛最高,被他们瞧不上已不是一天两天。 我正揉着眉心自我安慰,一团肉球太过激动一路滚了出来,滚到我腿边时,将将抱住我结识有力的大腿,脸盆大的脸抬起,喜悦唤道:“爹爹……” 宴会中喷糕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我将元宝扶起,不顾他们吐得起劲,声音如雷地介绍:“这位就是本王爱女,魔界公主!” “爹,我要洞房!”元宝坐下后,迸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妖魔道最为奔放直率,想要什么从不会遮遮掩掩。 吾女如此,吾甚是欣慰。 我含笑摸着她没几根毛的大脑袋,“全场贵客任你挑选,元宝你喜欢谁,爹就留下他跟你成亲。” 元宝难得羞涩一回,学着凡间女子扭着帕子,哪知手劲太大,愣是将帕子撕成了一条、一条…… “爹爹,若是他不答应呢?” 我露出自以为“和善”的一笑,“本王在这,谁敢不跟你成亲?天王老子,也得留下!” 宾客席上有人摇摇晃晃起身,一脸菜色,“魔君,我等身子不适,先行告辞……” 手腕一抬,一把三叉铜戟自我掌心中出现。 “砰”的一声脆响,铜戟插入地面,石砖裂痕直窜到他脚前面,我慢条斯理开口:“本王不是强留你,把桌上糕点吃完再走免得浪费。” 他扑通一声倒回位置,边哭边往嘴里塞糕点。 “爹,他好吃得哭了……”元宝拍着手。 我“欣慰”地连连点头,“别急,长蛇再给他上一盘。”至此,再无人敢说提前离席的话。 席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皮跳个不停。原来什么千年寿辰宴会压根是个幌子,是为了将六道各族聚在一起,给魔族公主挑夫婿。 可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身材……谁敢要! 元宝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猛然停下,肥嘟嘟的爪子硬是翘成了兰花指,指着后面几桌角落里的那一位,铿锵有力叫道:“爹,我就要他!” ------------ 第三章:见君一面,误终身(一) 我顺着她的手指,隐约看见一位穿白衫的少年。仙界中人不似我们穿得花红柳绿,他们皆是统一轻衣白衫,看着便仙气飘然,不可亵渎。 我瞧着像是一个模样,也不知元宝怎能挑出差别来。 仙家最重气度修养,饶是镇定如斯,淡然如斯,那位少年仍是铁青着脸,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玉瓷杯。 若非前后左右的师兄弟拦着,只怕他要拔剑而起。 元宝一脸痴迷傻笑,丝毫没有察觉气氛不对。 “你就要他?”我提声询问。 元宝乐得说不出话,一个劲点头。 “不改了?” 她只差把脖子点得掉下来。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魔族强悍威猛,放眼六界无可匹敌,可偏有一个坏毛病——痴心专一。一旦对什么人,什么物上了心,一定要得到为止,绝没有回头放弃的道理。 除非是失了命,没了心。不然,就算再过万万年,喜欢的人或物也不会变,可谓是吊死在一棵树上的翘楚。 看那少年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便知他对元宝是一万个不满。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好歹还有一句“日久生情”。洞房花烛夜次数多了,总能在原始的交流碰撞中摩擦出爱的小火苗。 毕竟魔族所向披靡,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床板上! 我一挥衣袖,打算成全这门婚事。仙界那边有年长些的尊者站起身,拱手行礼,“魔君一片好意,师弟却不能领受。我等乃是修道之人,早已断了七情六欲。” 他又道:“清尧天劫将至,只要渡过天劫,便可位列仙班,跳脱红尘,断不能娶妻生子。” 今日来赴宴的原是昆仑修道者,只算得上是半仙。 仙界中的仙官,是由他们历劫飞升而来。并非人人都能飞升,只有资质出众,道心守恒者才能应劫。 本王养大的“女儿”眼光当真不错! 元宝眼泪汪汪地嘟囔:“爹,我就要他!我不许他成仙。” 一旦成仙,除非沦为堕仙,不然绝不会再踏入红尘,沾染情爱。 我移开目光看向那脸色青中透黑的少年,“你为何想要修仙?” 他一愣,在场宾客同样一愣。六道皆想修仙,还用问个原由? 他一扭身子,推开周围的师兄弟,目光铮然傲骨地望向我,“修仙自是为了匡扶正道,除恶扬善!” 我轻笑:“说谎!” “修道者乃至凡人皆能匡扶正道,除恶扬善!完全没必要冒死历劫。” 他脸色涨红,一时找不到应答的话。 “修仙无非是为了寿与天齐,脱去肉体凡胎!”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这才完全看清他的样貌。 确实比魔族妖物水灵可口得多,就像颗刚从地里挖出的小白菜。这样的身子板也不知经不经得住元宝折腾。 “我渡你五千年魔修,入我魔道,你一样可以脱去肉体凡胎,万年长寿,如何?只要你答应娶我女儿!” 这样的条件极是诱人,白得魔界之王五千年修为,又能成为魔界乘龙快婿,说不准就会是下一任魔君。 原本不想娶元宝的宾客,此刻昂起头竟是一副跃跃欲试,踊跃报名的架势。 “铮”的一声,剑锋出鞘。锐利的剑光划过我的双眼。 小白菜涨红的脸上充斥怒火,“魔界辱我,此恨无可忍!今日哪怕我死于此处,也绝不会娶这非人非妖之物为妻!” ------------ 第四章:见君一面,误终身(二) 仙界人别看一个个端得道貌岸然,其实那心眼比针尖还小。 天地可鉴,本王是一片好意,到他嘴里竟成了“羞辱”,不识好歹也就罢了,还敢侮辱本王“闺女”是非人非妖之物。 也许可能,的确如此,但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本王不要面子? 是该教训! 浑身杀气卷起,衣摆无风自动,鲜红的曼珠沙华犹如一面染血旗帜。 手指勾起,嵌入地下一尺多深的铜戟重回我掌心,手腕一转,与背后刺来的寒剑相撞,火星并着杀气向四周席卷。 他白靴踩紧砖石,却挡不住他倒退的身形,脚下砖石布满蜘蛛网般裂痕,逐渐扩大,发出清晰的裂响。裂响声变大,砖石彻底被踏碎,成为沟壑。 纵是天资聪颖,不过只是个修道者!又怎会是我活了两万多年“老怪物”的对手。 掌心聚起烈火光芒,一掌打向他的胸口。 一袭白影自空中跌落,小白菜一个翻身用剑刺入地中,一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摩擦声,才勉强固定住自己。 倒有两下子,我鬼魅地出现在他身侧,轻而易举握住他雪白衣襟,将他拎起。 元宝惊惶乱叫:“爹,下手轻些,别伤了他!” 同来的昆仑其他修道者没敢插手,一来深知不是我对手,二来他们一旦插手极有可能挑起仙魔两界的争端。 我松开掌心,小白菜颓败跌落在地,怕是没被人这么狠揍过。 身后尊者出面将他扶起,半是命令半是规劝地道:“清尧,魔君让你娶她女儿,亦是抬举你!还不快些给魔君赔礼!” 没想到小白菜看着颓然,骨子里却倔强得很。他握紧手中剑,一手擦去唇边血迹,缓缓凄然一笑,“魔族便是这般用武力让人屈服的?蛮夷之地!我不是你对手,出不了这口恶气,但我绝不会留下,供你们羞辱折磨!” “我清尧发誓,只要活着绝不会娶魔族公主为妻。” 说罢,他剜出个漂亮的剑花朝着自己脖子划去。竟是宁愿死,也不答应娶元宝!本王的“闺女”当真长得如此人神共愤? 念头在脑海中一晃,元宝又扯尖了嗓子乱叫,一不留神连猪哼声都发出来了。 “爹,哼哼哼……救他,女儿没他活不了!” 情急之下,我单手上前将他脖子上的剑一寸寸捏碎。看不出他的佩剑是件宝物,剑锋极利,在我掌心里留下一道血痕。 我懒得擦拭,随手捏了诀印,涌动的魔血凝固成绳,将他捆了个结实,这一回总算老实了。 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小白菜,清俊的面容透着扭曲绝望,一双眸更似染了血,恨不得将我和元宝碎尸万段。 我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换了副表情,笑眯眯对着几位脸色煞白的昆仑修道者拱手,“以后我们仙魔两家就是亲家了……今天就是黄道吉日,不如赶紧将天地拜了。” 他们没法拒接,也没法答应,脸上忽青忽白,好是热闹。 知道同他们商量,商量不出个结果,我懒洋洋掸过衣袖,对魔族护卫吩咐:“带下去,择吉时拜堂成亲。” 魔族护卫方一俯身下去将小白菜扛起,魔界亘古不变灰蒙蒙的天际出奇地有了变化。 ------------ 第五章:见君一面,误终身(三) 一点金色光晕快若流星从魔界天际划过,将整片暗沉的天际照亮,层层叠叠的铅云染上金辉。那轮清幽弯月,亦被它夺去光芒。 席间有人小声议论,“这股仙气,纯正浓厚非常……” 仙气分几等,纯白最为常见,白中带金需得千年修行,若为纯金色,需得耗费上万年时光,甚至更久。 当今天帝也没有这样纯净浓厚的仙气! “难道是昆仑之巅的那一位?”此言一出,全宴哗然。 那一位名号实在太大,一时间竟没人敢念出他的名字。 “仙君闭关已有千年,今日竟赶来赴宴!真是给了魔界天大的颜面!” 光晕落在宴会洞府前,耀目的金色渐渐褪去,露出里面的来人。 洁白的束腰广袖长衫坠地,似九天之上月华倾泻。脚下踏着一方白莲。 清风为魂,皓玉为骨。 原来昆仑之上所有修道者皆穿白衣,是为了仿效他的风姿,无怪乎,所有见过他的人皆称他为“仙上仙”! 放眼整个仙界,前推万年,后望万年,亦无人能与他相较。 两万年我从未这般失神过,身上所有的感官仿佛不再受我的控制。铜铃大的牛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说不出的悠然清贵,朝我走来。 以往我对美丑没有概念,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在想,六界当以他为美! 自他出现,整个宴会悄然无声。 我抬手紧紧压着自己乱蹦的心脏,怕它跳得太响被旁人听见。万年来本王“守身如玉”,自打见他第一眼起,竟红鸾心动了! 按照魔族历来的情路发展史,一旦动心,不得到手决不罢休。 可这位,委实有点难办,他乃是…… 一阵杂乱的桌椅碰撞声过后,六道宾客齐刷刷过了下去,口中高呼:“拜见熙夜上仙!上仙万福!” 五万年前仙魔大战虽再无人记得,但那恢弘一笔却刻在了六界碑上。 六界无可抵挡的上古邪魔,被他一人封印,万年不得逃脱。 说来他封印邪魔时,我还不曾出生。他比我年长几万岁,或十几万岁之久。 伏在地上断念的小白菜眼光大亮,“仙尊救救徒儿!” 他浅浅一笑,眸光璨若晨辉。这一笑,真真是笑进了我的心坎,只觉得世上怎有人笑得如此好看,他若是日日能对我这样笑,哪怕他要六界天帝的宝座,本王拼命也会替他打下来。 但眼下…… 踏来的白衣还未走到小白菜面前,就已被我挡住。一事归一事,“闺女”看上的人,决计不能放走。 “魔君。”他见到我,眸光转淡,广袖微抬似要行礼。 我哪忍心受他一礼,想也未想抬手便握住他的手腕。 掌心贴上他微凉如玉的肌肤,再也舍不得松手,一双眼更是跳跃着小火苗,直勾勾地盯着他。 抽气的声音响个不停,小白菜忍无可忍,怒喝:“无耻魔君胆敢亵渎我师尊!还不快点放手!” 清润的眸划过我紧握他的手,许是十几万年无人敢这样以下犯上,他竟一时没找出合适应对。 我的掌心不由自主地用上几分力道,他优雅一翻极是轻易地抽回了自己手腕。 我自以为两万年修为可以纵横六界,没想到在他面前如此不够看! 如碎雪溅玉的嗓音响起,“魔尊可否放了我徒儿?” 不愧是心怀若谷的仙君,竟放下身段辈分同我商量。 我理当答应他,见他修眉微蹙,便能引得我一阵心疼。 目光留恋地勾勒过他的眉眼,他的唇形,我摆出魔界之王的架势道:“你若愿意留在魔界陪本王,本王可以考虑放了他。” ------------ 第六章:祭出昊天塔(一) 话音落下如天雷轰顶。饶是地上牙尖嘴利的小白菜也闪了舌头。 没人料到我有这胆敢染指平定六界,声威卓众的熙夜上仙。 宴会上众人看我的神色古怪至极,看熙夜上仙的神色怜悯中带着不安。这年头做男人真不安全,可能被女人看上,也可能被男人看上强娶为夫。 站在我身后的鸷鸟精抹了把心酸泪,“我就说我伺候王千年之久,王都不曾拿正眼瞧过我,原是有断袖之癖。” 抹过心酸泪后又开始敬业地拍马屁,“王的眼光真是高,等了两万年,就为等来熙夜上仙。” “放眼六界,四海八荒,也只有熙夜上仙才能配得上魔君!” 其他小妖叽叽喳喳,有胆大的更是扯开嗓子在叫:“恭喜魔君寻到王夫。” 这句“寻到王夫”令我很是满意,我一扬眉梢盯着他,“上仙考虑得如何?” 他神色未变,眸光浅澈淡漠像亘古常在的寒星,“我于你年长十万余岁,乃是你父亲那一辈。况且太上已忘情。” 在他隔绝尘烟的目光注视下,我的心莫名一痛,似有人用刀剜下一块。 “你是嫌本王面目狰狞,嫌本王是男儿之身?”我厉声追问。 他唇微动,“十万年前飞升之时,我早已净去七情六欲。魔君苦苦执着,只是在做无用之事。” 我直逼他的目光,“不管上仙嫌弃或不嫌弃,我已要定!就算本王是男儿身,一样会娶你拜堂,拥你入怀……” 邪气弯起唇角,我压低声音,“将你压在身下。” 清冷如璧的面容间浮起淡淡红晕,想来十万年来,六界皆尊他敬他,头一回被小他一辈的魔君当众调戏了! 冷如利剑的目光扫过,声音亦如他的脸色冰冷至极,“休得胡言!” 我娘亲离世得早,自生下之日起就没见过父亲,两万年来他是第一个呵斥我的人,我生不出半分怒气,反而觉得他绷紧隐怒的嗓音同样好听。 “是不是胡言,仙君很快会知道!本王看上的人,定然会弄到手。”我转身朝着地上小白菜走去。 白衣譬如电光月华,先一步解了绳索,将小白菜扶了起来交给后面的尊者。 元宝急急跟了过来,胖手扯着我衣袖,“爹,不能放他们走!女儿等着与他入洞房呢!” 如此大胆的言辞,又激得小白菜面色通红,神色阴翳。 “莫担心,”我回以一笑,“他们谁都走不了!” 我复又怜惜地看了熙夜上仙一眼,不忍在他那留下欺男霸女的印象。 “你们留下,两场婚事一同办,也好图个好事成双!”我缓声劝道,“厨房那糕点酒水备得多,寿宴改喜宴并不妨碍。” 元宝蹬着短腿乐得蹦个不停,“甚好甚好!我爹娶王夫,我娶夫君!” “魔界妖邪你们休想!”小白菜受了内伤,此番大怒只差吐血。 熙夜冷冷看来,那一眼又让我难受不已。心头住了人,原是这等滋味。 广袖遮住的手暗暗结印,想逃?我嗤笑一声,暗红色的衣袍间飞出一样物件,它越飞越高,遮天蔽日,仿若将星云天地都吸了进去。 “师尊这是……” 他淡然仰首,“昊天塔。” ------------ 第七章:祭出昊天塔(二) 上古众神早已泯灭,说是六界,事实上只余下五界。众神消亡,上古神器却流传了下来。 昊天塔便是其一,神有创世之能,其他五界远不能及。任凭熙夜修为再高,也不可能逃得出昊天塔。 这件响当当的上古神器在我这竟被用作留人,实属屈才。 很快天地间只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昊天塔内任何一点光芒都会被吸尽,只余无尽黑夜作伴。若在昊天塔内待上一天一夜,便会被昊天塔吸尽精元,一点点衰老下去,最后化为一堆枯骨。 眼睛看不到,听力格外的好。 六界赶来赴宴的人齐齐遭了罪,他们叫苦声,求饶声连成串,“魔君您饶过我们吧!我等姿色平平,没有伺候人的功夫,还有一家老小等着……” 我没吭声,他们继而去求熙夜,“仙君不如您再为六界做点牺牲……您就从了魔君吧!” “断袖之事自古就有,乃是人之常情。魔君威震一方,高大威猛,也算得上是良配。仙君不如考虑一番。” 这些人为了活命,面子里子全都不要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逼我师尊!”小白菜咳嗽不已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等待许久,终于听见那道淡淡如清泉涌动的声音,他说:“我应了便是!” 身形一转,我辨别声音来到他的身边,毫不客气地扣紧他的手指,与他掌心相贴。 他修长的指节,微凉的掌心似有种特别的魔力,让我握入掌心后就再也不想放开。身侧的人陡然僵住,随即想要挣脱开来。 我捏紧他的手指不说,更霸道地揽住他清瘦的肩头,几乎是将他扣入怀中。 黑暗中面对上古邪魔能淡然迎战的无上仙君,在我怀中呼吸竟有些急促不稳。 “不许挣扎!”我出声警告,“你以后就是本王的人,本王会一心一意地待你好。日后若再遇上邪魔这样的危险,你大可躲在本王身后。本王不许你再去以身犯险。” 听到邪魔这两字时,他的呼吸声微微停顿,静默许久才清哑无奈开口:“我比你年长十万岁,是你叔父一辈,莲焰你在我面前只是个孩子。” 我不自觉松开了他,讶然问道:“你知道本王的名字?” “是。”他隔着沉沉黑暗,像是看着我,“你出生时我也知道。” 一个久缠的疑问再次浮现,我忍不住问他,“你一定认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谁?”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岔开了话题,“昊天塔吸食精气不能久待,我既答应了你,你先将昊天塔收回。” 得他应承,我的心像是浸了蜜糖,“上仙不许反悔!六界八荒,你只属于本王!谁都不能抢!” 他若有若无回应了一声。 口诀念完,昊天塔重回我手中,匍匐在地的六界众人满头冷汗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弯月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顾不得别人,我凝视着他每一寸清玉雕琢的容颜,“何时与本王成婚?本王向来是个没耐心的,时时刻刻只想将你扣在身边。” “我答应陪你留在魔界,并未答应与你成婚。”他敛眉,又恢复了昆仑之巅高高在上的仙君姿态。 ------------ 第八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很好! 我不怒反笑,思及也不必再在旁人面前给他颜面,要让六道中人都知他是本王的人才好! 左右是本王看上的人,不管是娶还是嫁,本王永远是他唯一选择。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大可先问问本王手中的三叉戟答不答应! 我翻手扣住他手腕上的命门,霸道的魔气从我指尖溢出,涌入他的体内。 “莲焰!”星辰般清辉的眸底难得荡开慌乱。 他这样叫我,像是训斥不懂事的孩子。 这样的态度,我极是不喜,我捏紧他的命门,“魔气与你仙气相冲,若不想受重创,不许反抗本王!” 比你小上十万岁又如何?你是我的长辈又如何? 我只知你是熙夜,是本王看入眼中,放在心上的人! “不许叫我莲焰,叫我魔君!我要你!”强势宣布完,在六界宾客目光注视下我衔住了他微凉的柔唇。 贴上他嘴唇的那一瞬,脑海里只余下烟火燃尽后的空白。 他闷哼一声,像是极痛。用仙法将我重重推开的同时,唇角匀出一缕血痕。 “胡闹!本王说了让你不要动用仙法!”我又急又怒,心口又隐隐作痛。 刚想靠近查看他的伤势,流云广袖衣袖挥过,唇边血迹消失无影,仿佛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靠在旁人身前的小白菜,眼见着整个仙界最受人尊敬的熙夜上仙竟被其丑无比的我给亲了一口,大恸之下呕出一滩血,期期艾艾道:“仙尊何以如此?弟子愿受一死,也不愿看您受魔道妖邪染指玷污……” 他说完后又要再吐一口血应景,幸好被身侧递来的手帕,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这口血被小白菜生生又咽了回去,算不得浪费。 小白菜迷蒙转身想看是哪位师兄弟手劲如此之大,这一看,吓得神魂不保,手脚并用要将她推开。 “不知廉耻的妖物还不快放开我!” 元宝修为一般,力气倒是大得出奇,她将小白菜缠得格外紧,“都扶你半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 “相公你要赶紧养好伤才是,元宝等你洞房,与你生一堆猪宝宝。”元宝同样舍不得浪费,将沾了血的帕子为他拭去冷汗。 听到猪宝宝这般绝望的词句,小白菜颀瘦的身子抖了抖,抬起血迹斑驳可怜巴巴的脸朝着熙夜看了一眼。 才记起师尊同样清白难保。 “相公你抖得这样厉害,是不是冷啊?元宝抱紧你,给你温暖!”元宝臂力惊人,将他硬生生勒入怀中。 小白菜脸色白中泛紫,显然被元宝突如其来的“温暖”勒得喘不过气。 我刚想出声提醒元宝,小白菜已在她健硕的怀中晕了过去。 “相公你怎么啦?”元宝哭天抢地。 我捏着额角,“元宝别摇了,再摇他最后一口气也保不住了。” 元宝这才不舍地松开手,泪眼汪汪地盯着我,“爹这该怎么办?相公他会不举吗?” 事到如今,元宝最关心的不是小白菜的命,而是小白菜还能不能用。 “爹有十全大补丸,保证他吃下去比耕地黄牛还有劲。”说着,我招来魔侍,“将清尧道君带下去好生休息养伤。” “寿宴到此,诸位宾客请回,改日定请诸位再来喝本王女儿的喜酒。” 我刚说完,众人做鸟兽群散,竟是一句客套话也懒得说。有几位怕是眼神不济,差点从云头上跌落,逃命似地奔出魔界。 ------------ 第九章:故人之子 昆仑同来的修道者挡住魔侍去路,他们撩袍跪下,一个个皆作义愤填膺之态。 “魔君你岂能出尔反尔,仙尊已留下,为何还不放过清尧师弟?” “你明知清尧师弟千百个不愿,他志在修仙,魔君怎能为一己私欲毁了他的志向!” 我漫不经心勾唇,“毁了又如何?魔界留人,向来不讲原由。” 我向来最厌与假清高的仙族一脉打交道,他们满嘴仁义大道,仿佛与他们对立者皆是错。 他们见求我不动,又去看熙夜。 熙夜抵唇像是魔气伤体未好,轻咳了一声,“我留在这会护住清尧安危。” 眸光一转,硕大牛目朝着那些烦人的修道者瞪去,“他受伤在身,你们烦他做什么。” 那些修道者唬了一跳,却又梗着脖子不肯退缩,“仙尊法力高强,何必屈居在此受魔族欺辱!” 我二话不说抓住他骨骼匀称的手腕,硬是拽到自己面前,“你要是敢逃,本王就再祭出昊天塔。大不了与你一起死在里面。” 清浅眸光垂下,这张好看的唇竟噙了笑,“我答应的事不会反悔。” 这一笑又惹得我心痒难耐忍不住想再贴上他柔软馥香的唇。 送走昆仑修道者后,我仍是紧紧抓着他,半是命令半是恼妒道:“以后你不许对本王以外的人这样笑。” 他不解,挺秀的眉峰皱起淡淡折痕。 “为何?我的笑有何不对?”修长莹白的手指诧异地抚上自己唇角。 这般清雅不解的姿态…… 我心口一跳,气息滚烫起来,“你笑得太诱人,本王忍不住想‘吃’了你。” 果不其然,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这些话不要再说!我六根已净,就算他日再堕红尘也不可能与你有任何瓜葛。莲焰,我只当你是故人之子。” 魔界的天快亮了,暗绿色的云层中透出几缕极淡的光晕,像是胡乱涂抹得几笔,无甚生气。魔界的夜比晨长得多,四季也比不得仙界分明,景色更不消说。 我躺在魔窟的石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眼睛合上,浮现得都是他出尘秀逸的风姿,他清浅好看的笑容。 曾听闻人间界中有一种妖术唤为蛊术,一旦中了此术,便会心不由己,身心受控于他人。 从看他踏莲而来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种了蛊术,无法可解。 披衣而起,我借着蒙蒙日光摸索到他房间门口,长久不动地坐着,像尊望夫石。我在想,魔界气候不同,他会不会不习惯,宴会上的糕点,他还吃得惯吗? 他只答应留下,却不肯同我成亲,是不是总有一日还要回昆仑之巅与我陌路。这一念头刚冒出来,搅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纷杂的念头一个接一个,逼得我不得不念了隐身诀踏入他的房间。 暗淡的日光照在他的床头,又似不同。 不愧是昆仑之上最有仙韵的上仙,就连睡觉的样子也格外工整规矩。玉簪未除,水亮的黑发扑了满枕头,玉骨分明的双手交叠着护在丹田。 靠得这样近,能闻见他身上淡淡芙蕖香。 站在床榻边凝神看了许久,实在心痒难耐,我还持着隐身诀,他未必能发觉。这样一想顿时壮了色胆,手缓缓抬起抚上榻上人柔软冰凉的发丝。 他未动,蝶翼般的睫羽浅浅合着,仿佛已陷入沉睡。这个发现令我越发胆大,睡梦中的熙夜不知梦见了何事,眉心仍是浅浅蹙着。 看来这心怀六界的上仙并不好当,睡个觉也不得安稳。 本王一向善解人意,更何况是心尖上的人。我俯下身子,想要温热的唇帮他熨烫开眉心皱褶。 不料还未靠近,就被人托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 第十章:帮你掖被子 烁星寒眸睁开,在朦胧的魔界晨光中格外剔透逼人,寻不到半分刚睡醒的惺忪。 他这一托就破了我的隐身诀,我显了形在他床边站着,四目相对,一脸尴尬。 “仙君早,仙君睡得可好?”我赶紧先发制人,打起了哈哈。 眸中蕴了流光,他一笑,“早?魔君一夜未眠,来我这是走错了房间?” 我寻了台阶下,道:“是走错了房间,担忧仙君初来魔界不适,本王特意过来为你掖被子。” “掖被子?”他一挑眉梢,轻笑重复。光秃秃的石床上哪有被子踪影。 我赶紧接道:“是本王一时疏忽,竟忘了让魔侍送被褥过来。魔界阴寒极容易冻伤身体。” 一向淡然的熙夜顿时坐直了身子,“多谢魔君好意,我不冷,也不困。” “本王冷且困,难道本王真能霸王硬上弓?”这个想法不是没有过,只是实力悬殊太大一时无法实施。 “唔……”他发出个叹词后,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 我胆大地在他床榻边慢慢坐下,“情这一字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本王不是个只会用威势逼人就范的粗人。硬上弓这种事,你难受,我也难受!本王可以等你,等你慢慢生出情根。只要你留在本王身边,哪怕不与本王成亲。” 这是我做得最大妥协了,不能拥有,时时相见也能缓一缓我相思之痛。 “莲焰,我心中没有情,也没有……”听他又要拒绝。 我怒吼一声,“闭嘴,不许说了,本王就要跟你睡觉!睡多了,自然能睡出感情来!” 修长的指尖抵在我身前,不知为何,碰到我衣襟的刹那,他像是被烫到般飞快收回。白瓷玉脂般的面容间如丹砂晕染。 他短暂的分神,已牢牢地被我扣住双手,不能逃脱。 “孤身万年,我已习惯一人独眠。还请魔君自重!” 触及他漆墨的眸,平静的神色,心头那团邪火越烧越旺,我冷笑,“自重?本王从不知自重为何物!” “既是本王喜欢的,想要的,哪怕尽其一切,也要得到!” 身下的人仙气奔涌要对我动手,我眸光泛红,周身魔气同样暴涨,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一回定要得偿所愿,让他成为王夫。 就在这紧要关头上,洞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猩红了双眼,掌风一挥劈了过去,洞门轰地一声四分五裂开,尘烟四散。 鸷鸟精吓得呆站在原地,半晌才浑身打颤地跪下,“魔君饶命!小妖不是有意来坏魔君好事。” 松开熙夜的手,我脱下肩头外袍将他裹得严实。本王的人,谁看都不行! 熙夜被我外袍遮住大半张脸哭笑不得,“她应是有事而来,先去问她吧。” 我坐在他身边不肯动弹,目光愠怒地盯着鸷鸟精,吐字道:“说!” 鸷鸟精扯着尖喉咙,颠三倒四说了一通:“王……出大事了……昆仑来的那小子将公主给玷污了!呜呜呜,王您快去替公主做主!” ------------ 第十一章:神仙丸 听清后,我一脸讷然深沉,“你确定不是元宝将他玷污,而是他玷污了元宝?” 本王拉扯大的女儿一贯不是内秀羞怯的主儿。情难自禁也属正常。 鸷鸟精怔了怔,语速快如倒豆,“昆仑来的那位模样不太正常,像是发了狂,小妖担心公主娇弱……” 娇弱这个形容委实跟元宝没什么关系。 我摩挲着自己下巴,又惊又喜,扭头盯着熙夜,“没想到你们仙界之人看着清瘦文弱竟能强悍如斯……本王很佩服!” 他在我直勾勾要吃人的目光下,故作淡定地撇开容颜,绷紧的面容间两抹淡淡红晕清晰可见。 心潮一热,我又想伸手勾住他下巴。 鸷鸟精不合时宜地咳了一声,“王,公主那……” 我哼了一声,“本王现在就去!那小子既有勇气动我女儿,就得有勇气对我女儿负责到底!” 清尧出事,熙夜难得随我一同过去,只是这一路他始终与我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罗睺洞前气氛不对劲,高大魔卫各个垂头屏息,脸红如烧铁。 我转身捂住熙夜眼睛的同时,一脚踹破洞门,怒喝一声:“你这颗小白菜怎拱了本王的公主!” 他从石床间跌落,披头散发满脸潮红,屋中各种古怪气味混在一起。小白菜如梦初醒般绝望无措盯着我身后如水白衣。 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满地瓷瓶无处下脚。瓶身上贴着张纸条,写着“神仙丸”三个张牙舞爪大字,赫然是本王字迹。 我捏着瓶子看向两腿颤颤下不得床的元宝,“你把本王私藏的十全大补丸全喂他吃了?” 元宝谨慎懵懂地点头,又争辩:“爹,那不是神仙丸吗?我想帮他疗伤而已……” “谁说神仙丸就是给神仙吃得?你真是……实心眼得过分!”我捏着额间,一阵头疼。 以前觉得十全大补丸名称太过直白粗俗,为了以防旁人觉得本王不行,我便改了个含蓄又有内涵的名——“神仙丸”,一颗下去就能快活似神仙。 谁料到这蠢丫头这么多瓶全给小白菜吃了,虽能短时间忘记病痛,但同样伤身伤肾,这么多吃下去,内火旺盛? 小白菜强忍着体内翻涌的燥火朝着熙夜膝行而去,泪流满面道:“师尊,徒儿铸成大错……” “请师尊责罚徒儿,徒儿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宁可一死!”小白菜死死咬唇,唇畔溢出了血,也未曾发觉。 熙夜轻叹了一口气,白衣泛着魔界日光,如同纯净的萤光月辉。 “不要轻言生死,事情还未到最坏的境地。”指尖凝起一团柔软仙气点入小白菜额间,帮他压下体内燥火。 难得见熙夜对谁这样温和纵容过,我大醋,直接抬手将小白菜劈晕过去,冷冷道:“你确实不能死,你死了本王女儿找谁负责。” “睡完了就想死,天下可没这等好事!” 安顿好元宝,又让人将小白菜看守起来,我这才放心跟在熙夜身后走出洞府。 他走在前面不语,白衣渺渺,青丝随风拂动。 这样清冷淡然的姿态,像是我穷极万年也无法握于手中。 噬咬的感觉一出现,我身形一转拦在了他的面前,倨傲问道:“上仙难道不想救出清尧,送回昆仑?你可以求本王!” ------------ 第十二章:命中的劫 清润无情无欲的眸微微抬起,直接道:“不想,修仙所遭并非全是天雷之劫。他身在劫中,没有人能帮他渡过。” “换句话说,元宝公主是他命中一劫。渡过去为仙,渡不过……”他轻蹙眉尖,欲言又止。 天机不可泄露。 “你通晓天机?”我直视他的眸。 “仙终不是神,我只能窥见极少的天机。”他如实回答。 我用力捏住他手腕将他抵在长廊柱子前,邪魅弯唇,“你算得出别人,可算得出自己?元宝是他命中的劫,那谁又是你命中的一劫?” 那秀气浅薄的唇抿紧,抿成一道好看的线。 他墨染的眸翻涌过我看不透的情绪,很快又归于平静,如一汪剔透碧波。 金色仙障陡然出现,震得我往后退去几步。 清冷的声音如九天弦音缥缈,“没有人会是我命中的劫难。再过五万年,我就会羽狐湮灭,魂魄重归六界。” 我一慌,再次上前,赤红色的眸绞着他,“你会死?你是昆仑上仙,怎么能死?” 六界所有生灵皆仰仗他的存在,尊他,敬他,却无一人真正关心过他。 唇线微展,他抬手拂过我的头顶,“莲焰,世无永存,这是天道的规则。神尚会消亡沉睡,仙亦是如此。” “二十万载的年岁于仙而言已是极限,你才两万岁,而我已活过十几万年之久。所以……你该忘了我,终有一人会比我更适合你,能陪你共度十万余年岁月,或许更久……”他轻哑的声音,宛若纯白的优昙花落在我心间。 忘了他吗? 我勾起苦涩笑意,苦涩渐渐变为孤傲决绝,“本王不要任何人,只要你!你以为本王的心是客栈,容你想住进来就住进来,想离开就换旁人入住?” “熙夜你听好了,本王不管什么天道!只要本王还活着,你就必须活着。如果天道非要你死,本王大可逆天!”我攥紧拳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春潮潋滟的眸底晃了晃,他一笑悲悯又从容,“莲焰你逆不了天,六界能逆天者唯有神明,但神明早已消亡。其他五界纵有无上修为,也只是天道下的蝼蚁。” 他从我的眼中走远,衣角被风托起,徒留一阵莲香。 他说得没错,我只是魔界之主,远没有逆天的能力。可我就是想留下他,留下点什么……哪怕只余五万年的岁月。 本王不能逆天,但有权利选择与你一同湮灭。 一拳狠狠打在长廊柱子上,长廊尽数断裂化为冲天而上的尘烟,尘烟迷了眼,我站在原地不停揉眼。 鸷鸟精远远地跟在后面,想靠近却又没那胆子。 我隔空一抓,将她揪到了自己面前。 她哆哆嗦嗦道:“王……有何吩咐?” 我调整好声息,半晌才道:“将魔界最好的画师找来,来日,他若执意回了昆仑,留下几幅丹青肖像,也好给我个寄托。” 被我扔开的鸷鸟精呆呆立着,像是听不懂吩咐。 “怎了?”我皱眉烦躁问她。 鸷鸟精“噗通”一声跪下抱着我大腿,边哭边嚎,“王的情路如此坎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没想到这断袖之恋,也教人肝肠寸断。小妖愿意给王生孩子,慰藉您的心头伤痕。” “麻溜地滚!” ------------ 第十三章:囚牛绘梦 一日一夜未眠,却无半点困意。 时至下午,鸷鸟精从外带回一只囚牛,身后背着沉重的画匣,头上戴着草帽,颇像是凡间的古板先生。 我坐在石桌前不动,牢牢盯着他看了两圈。囚牛人模人样的连连作揖,“拜见吾王。” 我也知我的形容颇为威武吓人,恐将他吓坏没了灵感,画不出熙夜的模样,便淡淡移开目光,“他的画你见过没有?可靠吗?” 问得自然是鸷鸟精,鸷鸟精连连点头,“可靠,可靠!魔界之中就属他画得最好,还能绘梦。” “绘梦是什么意思?” 见我不解,鸷鸟精赶忙解释:“囚牛落笔生花,可画下一段光影如同梦境,以后拿来再看时便能踏入其中,身临其境。” “甚好!”我招来左右魔侍,“还不伺候囚牛先生坐下!将昨日宰杀的羔羊肉端上来给先生品尝!” 囚牛摸了把胡子坐下,也不着急吃肉,反是问我:“不知吾王想画得是谁?” 我坐在熙夜的洞府门前,半刻也不曾离开过。 洞门被我一掌拍碎,此刻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譬如现在的他正在优雅闲适地翻看《心经》,指尖卷着书册,几缕墨发垂落…… 每看上一眼,我便忍不住咽上一回口水。 囚牛顺着我目光看去,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句“果然”。 “果然什么?”女妖看熙夜我不乐意,男魔看熙夜,我同样窝火得很。 囚牛倒一点也不怕我,不回答径直拿出画纸笔墨作画。 许是一日都提防我,看了一会《心经》他有些困了,指尖书本滑落,身子靠在石床间闭目休憩。 清俊的侧颜泛着寻常时不多见的柔和,虽知他是上仙,不会再有病痛,但我还是忍不住脚步极轻地走过去,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他的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睁开眼,扇合的睫羽下泛着浅青,不知近日又在忧心何事。 他的身子一晃,滑落的侧颜贴上我的掌心,我一怔,雷击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屏住了。 细腻微凉的肌肤恍若一块冷玉,我万分柔和小心,忽然又忧心自己常年握戟的掌心会不会太粗糙,让他靠得不舒服。 直到坐在洞外的囚牛招手示意画完了,我才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身子置于石床上,又仔细帮他盖好外衣,准备离开时,目光一顿注意到他的手心中有一朵莲花印记。 莲花衬他正合适,将他手臂放入外衣中时无意碰到他掌心莲花,竟是一烫。 奇妙得是他掌心莲花中的一瓣慢慢变红,像是有丹青妙手偷描了颜色。 这是何等意思? 见他睡得深沉,我哪忍心去问,悄然无声出了洞府。洞外久候的囚牛将画纸递上,我一张张仔细看去。 跃然白纸间的熙夜,风姿出尘,眉目清寒,或坐或躺的姿势,无不怡人悦目。 可是我总觉得缺了什么,看到最后一张图时,掌心一紧,差点撕碎。 最后一张画得是高大壮硕的牛首怪,正给玉美人般的熙夜披衣服,画得忒为传神,看得我都忍不住叹息一声,美男配了野兽,随之额上青筋乱跳。 鸷鸟精抢先一步叫了起来,“你画得什么玩意?王有这般丑吗?” 囚牛瞅了我一眼诚恳道:“其实更丑一些,我已经昧着良心做了修饰。我画技不精,还请吾王恕罪。” 我同样“诚恳”地看了他一眼,“画技确实不精,熙夜的风姿你画不出千分之一来。” 他点头,“吾王说得没错,因为我的心不在他身上。” “你这是何意?”我拔高嗓音的同时眉梢上挑。 他又叹,“外界传言果然无错,吾王断袖在了昆仑上仙的身上。落笔生花,我能画出皮囊万相,却独独画不出情一字。” 我诧异摸脸,我对他的情表现得有这样明显吗? “外界都传遍了?” 囚牛点头,“四海八荒皆知。” “本王断袖,你有异议?”我声音冷了一度。 他诚恳至极拱手,“并无异议,小民未见仙君前曾疑惑过,见过仙君风骨后,只觉吾王断袖实属应该。” 他又提议:“吾王应该看紧些,莫要被天上仙娥抢去了。” 这个提议深得我心,天上仙娥一个赛一个动人,我这副模样又是“男儿身”,不去比就已经输了。 是得想个办法将熙夜看紧,最好一步也不离开我! ------------ 第十四章:仙魔虐恋 “鸷鸟将他带下去,他想要什么双倍给就是!”我豪气地一挥衣袖,鸷鸟精与囚牛皆挂上灿烂笑意。 走之前又听囚牛在念叨,“果然……” 这两字想来是他的口头禅,走出几步后,他以为我听不到,将话说了完整。 “吾王果然爱极了仙君,啧啧,好一段仙魔虐恋!明日茶楼里想来又有新的戏文出来了!” 六界风平浪静多时,难得平地出了个大八卦,那些闲人怎会放过。 据聒噪的长蛇回报,最新的戏文已说到我跟熙夜生了孩子,又遇上仙界美人插足。硬生生将禁断恋写成了三角恋……这样的情节,不得不让人敬佩。 六界皆以为我是男儿,可镜中的我着实是个女子!男人还能有孩子,只怕天上的司命星君喝醉了酒也编不出这样的情节。 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后我便开始谋划“囚禁”仙君大计。 我要他留下,心甘情愿地留下! 南方的蒲牢为我驼来了太极液池旁的泉石,泉石大小不一,小的且有我高,大的如若山峰。 好几日我就睡在这些冰冷的泉石上,醒来就用三叉戟将泉石一点点打碎,摆成昆仑山脉的模样。 足足忙了半个多月,让人重新栽种寒松,又种了魔界少见的桃花,用法术引来太极液池的池水挂成瀑布,这才算完。 时间一晃,已过了一月有余。这一月我没去缠他,他也没来看我。 熙夜喜静,性子冷沉,鲜有欲望,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他没来看我,乃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对他从无半分奢求,不奢望他能动情动心,唯一期盼他能留下,陪我久一些。 我赶回洞府,正巧撞上他的背影,他用虚空镜不知在看何处,远远瞧见一片暗绿色的瘴气,像是魔界的某处。 他听到身后动静,法术凝成的虚空镜化为了碎影,消失无踪。 “莲焰?”他转身叫出我的名字,几分惊讶几分淡漠。这样的淡漠,比之前更甚,像是很不希望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蜷起手指攥紧袖口,遮住掌心中的印记。我早已知道那儿有朵莲花,只是一片花瓣已然变红。 看他的反应,不似好兆头。 “你怎么了?”我上前一步。 他后退一步,“无事!” 见他气息如常,脸色平稳,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那莲花印记许是他身上的隐晦秘密,我没敢多提,兴匆匆拉起他的手,“随本王去个地方!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这一次,他没让我碰到,身形已闪到几丈之外。 “熙夜你这是……”愕然后,无名之火在我胸中翻涌。 我快步逼近他的面前,面色愠怒噙着嘲弄,“你这是嫌弃本王,连碰都不想让本王碰了?可本王偏要……” “本王不仅要碰你,还要你做本王的王夫!” 飞快握向他手腕的手指被他轻易捏住了,淡淡的嗓音连一丝感情也不屑包涵,“你要带我去哪?先行带路吧。” 这一回我才彻底明白,之前他是纵容我,如果他不想让我靠近,我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摸不着。 我甩开他的手,想起这些日子不眠不休为他做得事,将拳头捏得作响,才忍了下来。我宁可伤了自己,也舍不得对他动怒。 ------------ 第十五章:石海鉴我心 捏诀招来一片乌云,我跳上云头往石海急去,因为心里不大痛快,便赌气地不回身去看,也不等他。 落下石海林后,身后人也跟着落了下来。 石海中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比照昆仑上的景色。魔界气候阴寒,日光极短,要让这些寒松桃花存活并不容易,每日我都会来此用修为护住它们,只待它们被熙夜看上一眼。 纯净白衣站在瀑布飞流的雾气中,出尘如画。 隔着雾气他脸上的神色瞧不分明,只听见一声清润惊叹:“这是……” “你喜欢吗?”我问道,心中被奇异的满足自得占满,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这是本王亲手为你打造得石海云烟。魔界比不得仙界,你留在这应是住不惯。” “而今本王为你将整个‘昆仑’都搬来了!你能否留在这陪着本王,不再动回仙界的念头?”这一次我收敛了身为魔君所有的霸道,问得小心翼翼。 雾气中的身形陡然绷紧,他捏紧掌心,闭上的清眸似在隐忍某种痛苦。再睁开时,依旧是无情无欲,仙气凌云的昆仑上仙。 “你明知道不可能!”传来的声音清冷若冰,浇在我微烫的心间,“魔君不必再浪费时间为我做这些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你到底怎样才肯留在本王身边!你要什么,本王统统能给你!”约莫这蛊术已影响到我的脑子,这一刻,我竟在想,他如果肯留下,我的命可以给他,魔界王座也能给他! 什么六界,什么天下,统统不及他来得重要! 如果你不曾深爱过一个人非他不可,此间的苦涩煎熬便永远也不能理解体会。 我想我应该是疯了…… “熙夜别再拒绝本王好吗?”心中的苦泛上舌尖,我说得很慢,不敢去看他冷情的双眸,“如果你实在不想留在魔界,本王守在昆仑之巅也是一样,只要能见到你便足矣。” “本王不会扰了你清修,只想守着你,陪你共度剩下的五万余年……”我抿了抿干涸的唇角又道:“这颗心痛得厉害,没了你……本王许是难以独活……” 万年来没说过的情话,这一次在他面前说尽了。 “够了!”冷声急促的厉喝打断了我,“你身为魔界之主,造福魔界子民才是你应担的责任!不要再说随我回昆仑这样轻率的话。” “仙魔终是有别,你又能以什么身份守在昆仑之巅?” 我沉下面容,眸光晦暗。 在巨大的瀑布的声中,他淡漠的嗓音清晰如旧地传入我的耳中,“如果我真想要什么,你能兑现,只希望魔君不要再来纠缠。” 一黑一白,衣袂烈烈,隔着云雾彼此相望。 我将拳头捏了又捏,妄图以此来抵抗心中的酸楚痛涩。 “莲焰……”默然后,他放缓的声音透着无奈,“你只是孩子心性,得不到才会越发想要!我与世间的凡夫俗子相比并无不同,这张皮囊也会化为枯骨。万年的时光不长不短,足够你将我忘记。” 负手交叠,我抬起头望着他渺然剪影,笑意三分不恭七分冰冷,“仙君说这些话不过是搪塞本王的借口!你不肯接受我直说便是,何须讲这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这颗心长在本王身上,本王对你是什么感情,用不着仙君来质疑。” “我为你做这些事是心甘情愿,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都没有办法阻止本王对你的心意。” “本王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六界出众男子何其多!本王要你,不过因为你是熙夜,是本王一眼看中的人!”这句从喉咙中低声嘶吼出。 我捏诀匆匆逃离前,又留下一句,“万年时光就能让我忘了你?呵……山峦颠倒,六界重来一次,你仍会刻在本王的心上!” 待我离开后,轻烟笼罩中的白衣孤寂地独站了许久。拢紧的衣袖无力垂下,掌心中的莲花印赫然有一半转为深红。 ------------ 第十六章:他日奉还 天上的风大得有些过分,几次差点将本王吹掉下云头,我浑浑噩噩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广袤的魔界疆土皆是我的领地,却又一时找不到可去的地方。 重重吐纳了几口,仍觉得有块顽石压在胸口。 我怕自己若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用武力逼他就范。 爱不得,碰不得,求不得,留不得…… 佛家说得七苦,我一人独占了大半。 掌心中一阵青光闪耀,三叉铜戟应我心意而现,臂腕振力一挥,要将胸中烦闷一齐挥去。翻涌的魔气携着巨大罡风,将十几座连绵的山头草木连根掀起,激起的尘土铺天盖地直冲云霄而上! 远处光点一闪躲避不及,歪歪斜斜飞来,才看清是在三叉戟杀气下逼得现出原形的鸷鸟精。 它一边飞,一边不时扭头盯着自己屁股瞅上一眼。 飞近后它跌落云头,翅膀抚上自己没毛的屁股尖,形容哀怨。方才那一下,罡气将它尾巴毛削了干净。现在若化成人形,下半身必定是光秃秃一片…… 见我眉目间藏着阴戾,鸷鸟精刚想扯着嗓子哭上一会,讨点补偿,此番立刻闭上了长喙。 “有什么事快说!”我收了铜戟,极是不耐烦。 鸷鸟精张了张嘴,捂着自己屁股尖道:“王,昆仑来的那小子在上吊寻死。” 我凉凉一笑,“死了吗?” 在我笑容下,鸷鸟精微微一哆嗦,缩着脖子,“未……未死,公主还陪在那里!” “甚好,正在找出气筒,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盯着我寒意凛冽的背影,鸷鸟精摊在云堆里抹眼泪,“我可怜的尾巴毛,我怎么这么命苦!魔君与上仙置气,回回都能被我遇上!” “这一回是尾巴毛,下次若换成胸前毛……嘎嘎嘎,羞死人了!” 回到魔都洞府,一路向我行礼的魔侍显得十分小心。 一路疾走而过来到罗睺洞府前,我抬脚踹开洞门,便见一道人影挂在白布带上晃来晃去,犹如一块风干的腊肉。 元宝坠在下面抱住他两腿,原本只想闹一闹的小白菜勒得脸色发青,两眼珠圆溜溜瞪出,模样好生凄惨。 “相公你怎么就想不开?爹已订下我们成亲时日,你好歹也要跟我拜过堂再死。”元宝鼻涕眼泪混在一块,全蹭在了小白菜的裤腿上。 “我元宝长这么大还没跟谁拜过堂,相公你好歹也要让我试上一回。” 挂在白布上的小白菜默默闭上了眼睛,眼下他是当真想死了。 指尖聚起红光划过,白布断裂,小白菜跌在地上捂着自己脖子咳嗽不已。只是短短两月不到,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初见时的高傲清姿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怨毒之态。 他躺在地上仰首看向我,断断续续道:“不管你们用何种下作手段……我绝不会屈从,不会娶这魔物为妻……放我回昆仑!” “我是昆仑阙得意弟子……迟早会有人来救我!” 我冷笑,缓步走到他面前,“你不娶本王女儿也可以。” 小白菜灰暗的眼神里顿时有了光亮。 看到这点光亮,我唇边笑意格外冰冷,“你杀了本王,就可以从这离开魔界,谁也不敢拦你。” 长靴踩住他的胸口,我俯身盯着他因痛因恨而扭曲的容颜,“命若蝼蚁,就不要怪旁人将你踩在脚下。反抗本王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下场,反抗者灰飞烟灭,要么本王灰飞烟灭,你觉得会是哪种?” 靴下之人急促喘气,他用刀割般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在你们魔界……受过的屈辱……他日……我定会千倍万倍奉还!” 我赤瞳微眯移开了脚,“本王等着你来奉还!” ------------ 第十七章:有了夫君,忘了爹 自上回小白菜被元宝夺了清白后,我时常忧心他会不会暗地里出手害了元宝性命。元宝只有一千余岁,虽该长得都长好了,但心智还是个不开窍的孩子。实在不是挟恨报复的小白菜对手。 故而,我封住了他的仙源法力,让他与凡人无异。着实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没了仙气护体又被我踩在地上许久,小白菜面色蔫蔫,一副受了重伤的样貌,气息也不大匀称。 元宝见状心疼不已,将自己大脸凑了过去,“爹爹饶了你这一回,你以后好好地跟我过日子吧!” “元宝会努力为你做个贤妻良母,咱们洞房这么多回,兴许我已经怀上猪宝宝了!相公你不为了我,也该为了咱们孩子苟延残喘。” 元宝说话贯来颠三倒四,难得将话说得如此流利贴切。 她握着小白菜惨白拔凉的手放在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上,丝毫不顾小白菜青白交织的面色。 小白菜感受到她圆滚的腰际,分不清那到底是孕肚,还是她吃撑的赘肉。 他百年仙身,一世清白竟折在了魔族圆矮胖的猪妖公主身上。苍天真真是不开眼! 肝火大动之下又引得咳喘不止,犹似一口气喘不上来。 元宝拍着他胸口,吻了上去,“相公别急,元宝渡气给你。” 下白菜苦苦挣扎了会,伸出的两手在虚空中乱抓,脸色也由青转紫,最后彻底放弃求生念头,任由元宝一抹嘴巴,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个足有半柱香光景的长吻。 确定小白菜被元宝蹂躏得晕过去之后,我将元宝叫到了一旁,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像是有了些许变化。 一个多月,我都在忙着讨熙夜欢心,弄什么劳什子的石海,结果来还被伤了个透心凉。还不如关心自己“女儿”来得实在。 眼前的元宝模样周正了些,她修为尚浅,化成的人形有些四不像,破了小白菜的仙身后,许是沾了他身上的仙气,精元,修为增长了些,眼下模样虽还是娇憨呆愣,但瞧着顺眼了不少。 娶个仙界夫君,果然大有裨益! “爹叫我过来所为何事?是跟相公有关吗?”一提到小白菜,元宝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丫头还没拜堂就已有了相公,忘了爹! 我作高深莫测状,“说来也是跟驸马有那么一点关系。” 元宝黑溜溜的双眼睁大,凝神细听。 我咳了一声切入正题,“爹是要给你传授降夫之道,保管你学成之后,驸马会对你服服帖帖,战战兢兢。” 一听要学,元宝就开始打退堂鼓,“爹,这翔呼之道难吗?一听就是门高深莫测的学问,女儿觉得自己学不会。” “你身上流着猪妖的血,怎的这脑子也继承了猪妖?”我恨铁不成钢。说来,也不怪她,从原祖饕餮那一辈子起,也不知脑子不好,还是眼光太差,挑中的伴侣皆是低等小魔小妖,混到最后,一代不如一代。 到了这一代,交流起来都颇为困难。 她睁着煞是懵懂的眼睛望向我,“女儿有一半猪妖血,继承猪脑子有何不对?” 罢了,罢了!她绕得我头疼,听起来还颇有道理。 我从袖子里拿出瓷瓶丢给她,“这就是爹要传授给你的降夫之道。” 她左右看了一圈,“上面没写降夫之道。” 谁会将御夫之道写在瓶子上?瓶子上写着“六界逍遥丸”几个大字乃是神仙丸的改良品,不伤肾,还持久。 “驸马以后只要反抗你,说不想与你成婚云云,你就喂他吃下一颗,然后与他洞房就行。记住一次一颗就行,几次过后,他就会对你马首是瞻。” “这么简单?”元宝表示质疑。 我露出意味深长一笑,“洞房乃是一件极苦的体力活,你以为他能扛得住几次折腾?” 小白菜精力旺盛敢来我这演苦情戏,要死要活,那就让他安稳在床上躺到成亲之日。 元宝二话不说收入衣兜中,好奇问道:“爹怎么不喂上仙去吃?上仙吃过后才能对爹马首是瞻。” 我一直将六界逍遥丸带在身上也是有这个打算,奈何现在他连我靠近一点也防备至极,想要将他打晕喂进嘴里不太容易。 为了保持我在元宝心中高大威猛的形象,我言辞凿凿道:“爹爹早晚会让他乖乖吃下去,让他自甘成为我的王夫。” ------------ 第十八章:酒醉疗伤 弦月别上枝头,我才从罗睺洞府里出来,一路走回自己住处。 万年来这轮朦胧月在我头顶圆缺过不知多少回,这一夜却觉得月光分外的凉,一直凉入我心底,凝结在那道看不见的伤口上。 世间最伤情的事莫过于爱一个人,却被拒之千里。爱不得,爱不得…… 没等察觉,脚步已停在那人所住的洞府门前。 洞门坏了许久,我一直没让魔侍修过,为得不过是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洞府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也闻不到他的气息所在。 明知他在躲我,却忍不住想要亲眼看上一回,让自己彻底死心才肯罢休。 不知在洞门外站了多久,冷月落了满肩,才缓缓提起步子走入他住过的地方,石桌上放着他翻阅过的《心经》,石床上残留着他发丝间的莲香。 他的气息,他的一切……闷涩难耐的感觉再次涌上,我往前仰倒堪堪扶住石桌稳住了身形。千年前与陵鱼族征战滨海,被流箭射中心脏,也不及这疼痛半分。 “来人!”我坐在石桌旁唤了一声。 长蛇从洞口外探出半个脑袋,鸷鸟精没了尾巴毛,羞于见人,愣是将多嘴的长蛇换来伺候。 它吐着蛇信问道:“王,有何吩咐?” “要酒。” 它盘踞在洞前不肯去,“王,喝酒伤身,酒断不是个好东西。您又未用晚膳,只怕会宿醉头疼……” “休得啰嗦,快去!”指尖红光划过,一声巨响后洞门又缺了一块。 月光从洞外照到我的脚前,我垂首去看,亦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心里空荡荡一片。总归是将长蛇等来了,它俯下巨大蛇头,酒坛子从它头顶稳稳地落在我面前。 “去吧,不用在此处守着了。”喝闷酒,哪有人相陪的道理。 它扭头而去,难得没有废话,离去前又朝我看了一眼。 我懂它的意思,安慰道:“本王酒量甚好,喝不醉。若是喝醉了闹酒疯,你去寻公主,让她用捆绳将本王绑起来也行。” 万年来我甚少喝酒,也不知自己喝醉了,是会怎样一番形容。 很快,整坛陈酿被我喝了底朝天,却还觉得自己清醒得很,清醒望着遥不可及的月光,像极了他…… 索性翻身而起,从贴身放着的乾坤袋中掏出那几幅他的画像,对着云头上的月凝神端详。 说囚牛画得不像,不过是怕他骄傲没了进取的精神。 画像上的人与熙夜别无二致,无论是容貌还是风骨,恍若只要我一抬手就能将他拢入怀中。 不知何时入了画,清雅白衣坐在石桌前姿态不变地翻看《心经》,莹润的指尖压住书页,青丝落了满肩。 我步履不稳走到他的身后,傻笑着痴痴出神。 “熙夜……”酒醉的嗓音低哑念出他的名字。 知晓他只是画中人不会躲我,我胆子大了起来,臂膀抬起,从背后揽住他,面容贴上他清瘦的后背。 “别离开我,我对你说得话,每一句都是真的。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没法命令它不去想你……” 手往空中一比,手中便多了把桃木梳。梳齿缓而温柔地从他发丝间滑过,“仙界中风水养人,光你这头水亮乌发就生得比常人好些。” “你要本王移情别人,总该给本王找个比你更好的人出来!” “不是本王不放你走,”我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要怪就怪你生得太过颠倒众生,本王眼光太好。六界最好的人已被本王挑着了,哪能再瞧上其他歪瓜裂枣?” 为他梳发时,酒劲犯了上来,眼底一阵燥热熏得我眼疼,隐约记得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可能还因肝火烧得太旺而呛出了泪。 天明时,我已躺回洞中石床,身上不知被谁盖了件衣服。 刚要坐起身子,一阵天晕地转压下,我撑着石床,直将黄胆水都呕了出来。 酒吐干净后,灵台陡然清明了不少。 我隐约记起几句对他说得胡话,“你若只剩下五万年仙寿,本王便陪你再过五万年。到时候,元宝长大了,修为也精进了,本王会将魔界王位传与她。” “先将你葬了,再自裁在你棺椁上。做鬼也要看着你,不许你被其他女鬼惦记上……” 可笑这些酒醉后的胡话,我既希望他能听见,又希望他不要听见。 本王脸皮虽厚,却也不是个厚颜无耻之徒,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做一两次就够了。 石洞中的莲香似比昨晚浓郁了两分。 长蛇听到动静将蛇头探了进来,看见我吐了一滩,神色复杂,“小妖早说喝酒伤身,王想吃点什么?火鼠血可以解酒,小妖去抓两只过来?” 我不言不语盯着身上衣物,忽然问道:“昨晚仙君是不是回来过?”话语声中难藏期盼喜悦。 长蛇顿住,似不忍心地垂下蛇头,“王,昨夜小妖一直守在洞外没见有谁来过。” “如此……”我动了动嘴角,赤瞳里光影寂灭,“你再去端些酒来!” 长蛇大惊,幅度极大地扭头摆尾,“王您不能再喝了!纵然有修为护体,也不能这般折腾自己身子。” “本王的身子……本王心里有数,一时半会并不妨碍!五脏六腑再痛,也好过心痛……” ------------ 第十九章:魔界大喜(一) 石床下已躺了五六个小酒坛,长蛇心疼我酒醉伤身,又担心我牛饮一通会掉入酒缸,这次只带来十来樽小酒坛。 谁知我饮酒如饮水,不大一会就又醉了。 手中第七坛酒落在地上跌了粉碎,我倒在石床上摸摸索索去展囚牛留下的画卷。 光芒闪过,我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场景已变。 床榻上多了一人,他浅浅合着眸,半靠着身子,合起的经卷滑落在一旁。光影照在他侧颜间,从额头到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天工琢成的玉雕。 我翻身握紧他的手,与他躺在一块儿。 “陪本王睡一会,本王头疼得厉害!” 想起每次醒来,他都会踪影全无,我发狠道:“你哪也不许去,要是再让本王找不到你,本王就……” 伤他一下,倒不如拿刀剐了我。 “就”了半天,我闷闷道:“就用拴天锁将你扣在身边,这辈子别说回昆仑了,离开本王半步也不行!” 留下这句狠话,我心满意足睡去,这一觉浑浑噩噩不知睡了多久。 再醒来时,酒气散了大半,洞门外天光微明,守在洞外的长蛇去向不知。 我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石桌上点着豆大烛火,白衣在灯影下泛着光晕。 那人一手撑额,一手端着书册。 “熙夜!”我十分不确定地唤道,发出的声音又干又哑,又是急切。 那人微微放下手中书,淡而悠远的目光向我看来,“醒了?” 这一眼让我浑身激灵,竟生出几分飘飘然的欢喜。整个人扫去这几日的阴翳,如同重新活过来般。 “有酒就会有你!囚牛真有些本事,早知当他多留几幅画。”我说着俯身去捞酒坛子,“若是日日都能见到你,醉死在绘梦中又何妨?” 手还没碰到酒坛子,微凉的手指已覆上了我的手背。 清寒声音训斥道:“这般饮酒找醉,是不要命了吗?” 我抬眸愣愣看向近在咫尺的人。这样近,能看清他眉尖浅浅折痕,能闻见,他满身清华莲香。 “你竟会动?”画中人再像他也只是死物,这次有些特别,连醉几日,脑子昏沉得厉害。我眯眸盯了他片刻,像是想了明白,“看来本王还在梦中。” 电光石火间,我捏住他寒玉般的手腕,身子在石床间一滚,反身将他压在了下面。 这双清冷深沉的眸盯着我甚是难受,抬掌盖了上去,佯做命令:“不许盯着本王!” 我吻上他薄凉的唇。 魔界的酒堪称六界最烈,连饮了几天,烧得我浑身皆难受,唯有他才能帮我将这通邪火压下去。 这是本王自打见了熙夜起,做得最真实的一场梦,岂能轻易放过! 舌尖尝到一丝诱人的血腥味。我猛然惊醒般从他身上起来,一时间竟有些混沌颤抖! 见他抚平衣襟上的皱褶,似要离开,我扯住他的衣袖,硬生生又将他拽回身边。 淡若三月青山的眉微皱,他道:“酒疯还没耍完?” “别动!”长着枪茧的滚烫手心捧住他的面容,我哑声重复:“别动,本王想多看你一会。” “我怕一闭眼,你又会消失。” 说着,指尖不安分地摩挲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 他一手握住我乱动的手指,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迟疑许久才放在我的后背间,安抚般轻拍了几下,浅声道:“我不会再消失。” “当真?”惊喜二字已不足以形容我此刻心境。 “为……为何?”我牢牢盯着他,惊喜过后却是更多的不安。 “别抓得我这样紧,”熙夜动了动身子,半坐起来,我仍是撑着石床抵在他面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双清浅的眸看我时多了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他道:“这就是我的住处,魔君想赶我再去哪住?” ------------ 第二十章:魔界大喜(二) 熙夜躲了我好几日不见踪迹,突然与我这样温声说话,一时脑筋竟似生了锈转不来弯。 “我……我……”什么身份,什么责任,此刻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干净,赤瞳里只容得下他一人倒影,脸热了半天道:“我想与你住在一起,还想夜夜与你睡在一起。” 在他面前,我不再是称霸一方的魔界之主,而像个凡间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遇上心仪之人,一句最简单的话也说不周全。 他靠在山洞墙石上,脸上依旧是浅淡从容之态,耳根却偷偷染了薄绯。 没等到熙夜的回答,倒先等来几日不见的鸷鸟精聒噪声。 “王,王……”她扯着尖利的叫声朝洞府赶来,“狴犴已将公主成亲吉日……” “拟定好了!”她干巴巴从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随后赶紧捂住自己眼睛一蹦三尺地转过身子,“小妖最近伤了尾巴毛,包扎起来颇为费心,所以这几日眼神也不大好。王……小妖什么也看到!您跟仙君继续,不打扰,不打扰了……” 我与身下熙夜齐齐转头,在我目光下,鸷鸟精头也不敢回地溜了。 洞府恢复安静后,我仍没肯放过他,灼灼目光划过他清俊眉目,落在那两瓣沾了水渍的柔唇上,声音微哑道:“你还没回答本王呢!”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鸷鸟精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在我怨气几乎化形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将一张红纸放在了洞口,一句话没敢说又溜走了。 他轻笑将我推开,“与你同住这件事稍后再议。” 云袖抬起,他优雅地凌空一握,鸷鸟精丢下的红纸就已到了他的手中。 熙夜一眼未看直接递给了我,我接过后粗略扫视一遍,道:“下月初六?” 狴犴将元宝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六,数数也剩下不了几日。 广袖下的手掐指一圈,“下月初六,诸事无禁,百事皆宜,是个好日子。” 我不由挑眉,“清尧是昆仑得意弟子,你不反对这门亲事?等他与元宝拜了堂,你再想抢人可就来不及了!” “这是清尧修仙路上必遭的一劫,旁人强加干涉,只会使他越陷越深,因果越结越多。”他的目光穿过洞门望向魔界亘古不变的暗沉天空,“既是命中躲不过的一劫,就由它去吧。天道有衡,终会有个结果。” 他说得第一句我听得明白,而后面一句仿若话里有话。是在说别人,还在说他自己? 他位列仙班早已有十几万年之久,难道还有没历完的劫? 别看天界中这些仙君,仙娥,个个生得风姿倾城,老天爷的心委实端正的很,给了你六界最好的灵地,却要你三百年受上一回小劫,五百年受上一回大劫,运气稍差一点,就会落得仙身尽散,神魂不保的下场。 熙夜又是仙界中最拔尖的,不知老天爷心中怎的嫉妒,十五万年了还要再给他来上一劫? 想到他可能要再次历劫遇上危险,我恨不能此刻便飞上天宫抓住天帝问个清楚。 比起我这几日的惴惴不安,熙夜平静得很。他又住回了原先的洞府,每日不是临窗看书,便是自己一人独自下棋。 我索性也不住回自己的魔窟,在他洞外的一棵千年古树上安了家。入夜就拣一根看上去还算粗壮的树枝睡下,天一亮就睁眼朝着洞门看去。 回回睁眼时,我都有些怕,怕一睁眼洞府里面空荡一片,那抹纯白不知去向。看他安然躺在石床上休息,我悬着的心才会放回去,盯着他一看便是一整日,丝毫不觉得腻歪。可光这样看着又觉得不够,心中喧嚣渴望,再靠近一些!将他融进自己血骨里,不露出一星半点来让其他人瞧见,让他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本王堂堂魔界之主,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一只鸟精。好几回将经过树下走夜路的小妖魔们吓得屁滚尿流…… ------------ 第二十一章:魔界大喜(三) 明日将是魔界大喜之日,元宝与清尧拜堂成婚。本王再次宴请六界,有几人肯来那就未可知了。 小白菜曾怒骂过我们魔界乃是蛮夷之地,骂得也有几分道理。魔族不讲虚礼,看不顺眼就打上一架,看得顺眼就滚上一遭,有了娃娃就带着一起抚养。 向来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用拜堂结婚。 但元宝毕竟是魔族公主,娶得又是昆仑山上的弟子,总得给昆仑阙几分面子。所以就学了凡间拜堂成亲的方式,做个见证。以后小白菜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鸷鸟精让下面小妖赶好喜袍嫁衣的同时,也给我和熙夜做了一人一件,说是作为证婚人的喜服。 “王穿上之后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小妖让它们再做修改。” 难得它有这份心思,我笑了几声后,红光溢出笼罩她全身,“本王五百年修为,赏你了。” “多谢吾王!”鸷鸟精喜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地离开。 将魔窟所有人撵出去后,我才搓着手将鸷鸟精呈上的木盒子打开,两件皆是男儿穿得长袍,红极似火,逶迤及地。 袖口衣襟上用远飞鸟光亮的羽毛做了修饰,织成大片绚烂的曼珠沙华。两件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顾及熙夜上仙身份,他的喜服花纹简单些,我的这件更显繁复耀眼。 挥袖而过,面前多了一面硕大铜镜。 我将喜服从里到外穿在身上,在他们眼睛本王身材壮硕高大,送来的喜服自是又宽又阔。手指捏诀,衣袖慢慢变短,衣摆慢慢缩回,这件喜袍总算贴了身。 镜中女子穿着红色喜服,妖异明艳的眼梢上挑含笑,红发赤瞳与喜服相映衬,如同一团跳跃火焰,又如十里春晖霞彩。 我兴匆匆捧着衣匣踏云而去,落在熙夜的洞府门前。 有风吹过他耳边碎发,修长指尖携着的棋子还未落下,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棋子从指尖滑落…… “莲焰,你……”眸光时深时浅,像是静湖乱了涟漪。 我一笑,将衣匣搁在一旁,将他按在石桌前俯身贴下,“本王这样打扮好看吗?” 他垂下纤柔的睫羽,不敢看我的眼睛,淡淡道:“好看!” 见他这副模样,像是害羞,又像是逃避,可爱得诱人,我忍不住捏起他弧线优美的下巴,再次狠狠吻上他的唇。 棋盘跌落,黑子白子混在一起,如雨珠倾泻。 莲香混着淡淡血腥,酿成最灼人心魄的烈酒…… 掌心猛然扣住他的腰际,逼得他紧紧贴向我的胸膛。 “熙夜,本王想要你!要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哪怕天道不允,六界不允……本王愿意待你受过一切惩罚,只要你答应。”脱喉而出的嗓音带着期冀、渴望,又小心翼翼。 缓缓松开怀中人,眸光紧锁着他,生怕错过一丝一瞬的变化。 莹然广袖覆上唇角,他轻咳几声,再放下衣袖时红肿嘴唇已恢复如常。 唯有眼底呛出的雾气,耳根泛起的红绯久久也未散去。 “莲焰,不行……”他移开目光,望着满地错落的棋子,还是拒绝了我。 猩红的眸色如翻涌的烈焰,我眯眸盯着他,怒道:“理由!” 他没有转过身子,目光沉沉静静继续盯着地上棋子,“我们身上担负的责任不同,殊途不同归。我不可能放下六界苍生,放下昆仑弟子。而你同样也不能将魔界子民弃于不顾。” 我重重一拍石桌,裂痕自掌心蜿蜒到桌角,“本王不要听这些大道理!本王要知得是你的想法!” “只要你心里有我一点位置,本王可以为了你放下一切……” 那双空濛明净的眸终于转了过来,冷澈如镜,映出我可笑又丑陋的模样。 他说:“我的心里没有你。” 我笑,身子不争气地晃了晃,“本王不信!要是没有我,我们之间的那些亲昵又算什么?” 我的嘶吼换来的是他的沉默。 我再笑,这笑如心上的裂口,狰狞至极。 “是可怜本王的一片痴情?你为六界上仙,心怀天下,修得是慈悲道。所以就来同情可怜本王?是吗?” 他再默,微微颤抖的手指被他不动声色用广袖遮住。 “难怪都说熙夜仙君是‘仙上仙’,无情无欲,本王算是领教到了!”硬生生忍下几欲将我撕裂的痛怒,唇边慢慢勾出冰冷的弧度。 纤柔的睫羽遮住眸光,柔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他终是一言未语。 双手离开支撑身体的桌面,顷刻石桌碎为齑粉。 我转身,将装了喜服的衣匣留下,“明日魔界大婚,本王希望你穿上这件衣服。” ------------ 第二十二章:大婚(一) 初六,宜嫁娶,诸事皆宜。 魔界唯一公主出嫁,魔族百姓皆如自己养大的闺女出嫁般热切得很,魔都内外学着凡人的传统挂满了红灯笼,红绸缎。 一眼望去红艳艳一片,如同流淌的红海星河。 喜堂设在静月山上,这是魔界唯一一座名字还算诗意的山峦,山脚下还有方流淌的湖泊名为奔月湖。 传说几万年前,天狐、梼杌两族在此兵戎相见,两军的将领却是一对恋人,先前不知对方身份,你侬我侬,再相见时只能刀剑相指,无可退路。 族人还是爱人,只能选择其一。魔族血性好战,偏又专一痴情,刀剑即将相碰的那一刻,陡然急转,刺入自己胸膛。两人都是如此,宁可死在恋人面前,也舍不得伤对方分毫。 两族族人止了交战,挖凿坑洞将他们合葬在了一起,不知经了多久雨水冲蚀,墓穴成湖泊。 这座静月山更像是墓穴前的墓碑。 魔界传说有关情爱者甚少,偶有一两个皆是以悲剧草草收场。现在想起,甚是唏嘘。魔族之情犹如灼焰,爱上一人从无保留,温暖不了对方,只能烧尽自己。 身后响起细碎脚步声,披了红衣的鸷鸟精站定后行礼道:“王,酒水鲜花皆已备好,宾客也已落座,只等您出面给两位新人证婚。” 我淡淡应了一声,也不让鸷鸟精离开。 她瞧出我背影孤煞,不敢擅自离开,更不敢贸然出声。在我与熙夜这段“断袖恋”上她吃了不少亏,尾巴上的毛将养了许久才不过长出一两根。 “熙夜他来了吗?”我碰了碰唇瓣,声音干哑。 恨他入骨,又爱他入骨,两种感情交汇在一起,像笔烂账,根本分不清楚。 鸷鸟精点头,“仙君心胸豁达,不似昆仑修道者那般迂腐不灵,早早便来赴宴了。小妖见仙君频频走神,似是心神不宁在等什么人。” 我扶额失笑,往日要听到这样的话,必定心花怒放。而今再听到,却觉通体冰凉,特别是心口一处冷得发痛。 他亲口说心中没有我,等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我? “行了,下去吧!本王马上就到。”这一刻竟有些怕与他相遇,怕见到他清寒伤人的目光。 但今日元宝大婚,我作为她的“父亲”又怎么能缺席? 目光从山下奔腾的湖水间收回,脚下踏风,红衣招展,须臾之间我已出现在红毯的尽头。 熙夜身份特殊,六界敬仰,他留在魔界算是魔界贵客。鸷鸟精将他安排在至高之位上,与我的王座紧邻。 红灯暖烛照在他身上也如碎雪银霜。 一袭浩然白衣与喜宴中的灯红酒暖十分不称。那抹白更似出鞘的剑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负手冷笑,“魔界大喜,上仙是不给面子吗?” “不是……”泠泠嗓音若山下湖水流转。 “白色不喜庆,本王请上仙换身衣服!”我下巴微抬,鸷鸟精捧来的衣匣落了锁,里面红色喜服凌空飞起,一转眼就穿在了熙夜的身上。 莫说是我,同样活了十万年岁高龄的六界其他人也没见过他穿红衣的模样。 红衣灼目掩了他身上隔离尘世的清冷仙气,脱下仙袍,六界宾客头一回发觉熙夜上仙身姿颀秀匀称,宽窄得宜。那腰线如流畅的墨笔一路划下…… 众人纷纭:“想不到上仙身材如此好,怪不得一眼被魔君瞧上!” “也不知上仙在魔界这么多时日,有没有被魔君……”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我略微弯唇,笑容极冷还藏着些报复的快意。 你想做高高在上的仙君,本王偏要将你拖入肮脏不堪的泥潭深渊! 果不其然,他眉宇轻颦,眸光如潭浮冰。 这样的目光见多了,我竟学会了淡然不视,但心口的闷痛却有增无减。 迎着他毫无温度的目光,我负手一步步走近,极尽魔界之主应有的气势风头。 “撒花!”鸷鸟精急忙命令。 红毯旁看愣的小妖将漫天花雨撒在我与熙夜之间,这场婚宴更像是为了我和他而准备。 他是久立等候的夫,而我是款款而来的妻。 如果他的目光不是那样冰冷莫测,我唇角笑意不是这般暗藏讥讽,画面看上去会养眼和谐许多。 ------------ 第二十三章:大婚(二) 我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踏上骷髅王座。 红衣一展落座后,我冷笑启唇:“仙君是魔界贵客,亦是本王选定的王夫,岂有站着的道理,与本王并肩而坐吧!” 脱口而出的话夹枪带棒,他背脊微顿,面无表情地转身坐在我手侧的位置。 人界蓬莱岛的岛主喝得微醺,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向我敬酒道:“恭喜……魔君与上仙大婚!可喜可贺!” 此言一出,四下寂寂。 我瞟了一眼身侧人的反应,他冷澈的眸凝向一旁,握着座椅扶手的指尖失了血色,像是隐忍着奇耻大辱。 我玩味勾唇,眸光隐隐划过嗜血般的戾气。 鸷鸟精慌忙站了出来,道:“今日不是王与仙君大婚,乃是公主与昆仑弟子清尧的婚事。” 蓬莱岛主讪讪坐回,似也察觉到喜宴上气氛的紧张凝沉,酒醒大半后他从怀里掏出喜帖,在红艳艳的喜帖上找了几遍,也只看见“魔界大婚”这四个烫金大字,心中暗暗感叹这些妖魔果真没念过什么书。也不知添上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酸话,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纸。 鸷鸟精拍了拍自己脑门欲哭无泪,“小妖,忘记将公主与驸马名讳添上去了!” “委实是头一回操办婚事,没经验,没经验……”她一边作揖赔礼,一边小心看我脸色。 “算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大喜之日不想见血,你去将公主和驸马带来成亲。” “是!”鸷鸟精撅起屁股拱了手,锣鼓声再次喧天响起。 百妖开道,八抬轻纱红轿从空中缓缓落地,鸷鸟精恭敬上前掀开从里面扶出元宝和眼下淤青,风吹欲倒,显然肾亏许久的小白菜。 元宝一见到我便欢喜不已,连声叫道:“爹爹,你交给我的翔呼之道果真管用!这几日相公见了我,便如耗子见了猫!别说反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一推就倒。” 众宾客齐齐支起耳听去听。 两腿战战的小白菜脸色煞是好看,他瞪眸怒喝:“妖女若不是你每日逼我吃下那种药,我怎么可能会……” 众宾客又是一阵了悟,那种药到底是哪种药?让昆仑山上禁欲弟子生生堕落得肾虚腰软,脚步不稳。 了悟过后,众宾客转将“钦佩”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魔族果然彪悍!惹不起,惹不起…… “这些话等拜过堂再与爹爹来说!”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那还有春闺一百零八式可以传授给你,配合御夫之道使用效果极佳。” 小白菜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忽然一阵带着莲香的清风拂过,托住了他的身形。 小白菜如绝处逢生般朝着清风吹来的地方看去,喉咙急促挤出一段话,“师尊救我!我不能与这妖魔成亲!” 元宝一顿,忍不住掀开盖头看向他的背影,“相公元宝伺候你不好吗?为何到了今日你还要反悔?” 小白菜嘴角一抽,挤出狰狞笑意,“什么反悔?从始至终,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娶你!要不是你们的魔君封住了我的仙身,我早该一剑杀了你,能容忍你欺辱我到今天?” 元宝被他眼中的煞气震得脸色发白,嘴里喃喃:“你都是骗我的?” 他冷笑,“骗你?我不屑!是你自己蠢!以为玷污了我的身体,就能得到我的心?” 元宝一时说不出话,眼底包着泪珠混着懵懂不解。 喜袍衬出小白菜满脸暗青之色,他朝熙夜跪下行了大礼,“求仙尊帮我解了身上魔族禁制!助我恢复仙身。” 他原以为熙夜会答应,没想到熙夜上仙端着茶盏饮茶,姿态超然,恍若未闻。 久久得不到回应,小白菜皱眉看去,这一眼让他身子晃了三晃。不解愠怒又绝望…… “为何?师尊为何!”他拔身而起,一手朝我指来,“是魔尊威胁了您?” 放眼六界属得熙夜修为最高,五万年前就凭一己之力封印邪魔,谁能威胁到他? “我不明白!我是昆仑弟子,亦算得上是您的弟子!您怎能助纣为虐,帮着魔族人陷将徒儿逼入绝境?”小白菜声泪俱下,形容憎愤异常。 天上朦胧月色映在他的脸上分外惨淡,他想了想道:“你对魔君动了心?所以才会帮他而不帮我?” “枉你住于昆仑之巅,不问六界琐事,修行十万余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与那些庸碌一生的凡人相较,有何区别?徒儿真是看错你了!” “可笑一个面容可憎的魔妖也能引得你与他断袖!” 咔嚓一声脆响,熙夜手中捧着的茶盏碎了…… ------------ 第二十四章:大婚(三) 饶是熙夜性子冷淡深沉惯了,此刻也忍不住有了起伏。我坐在一旁只当看戏,昆仑培养出的得意门生不过是这副沉不住气的扭曲嘴脸。 老天爷的眼睛雪亮得很,瞧你资质出众,便不让你历雷劫,反用情劫测一测你的道心如何。 话说回来,十万年来熙夜什么样的劫难没历过?本王魅力再大也不可能在一两个月内就引得他动了凡心。 偏是天机不可说,熙夜既不能出手帮他,也不能与他解释自己不便插手的原因。 坐在红毯旁的两列宾客该吃茶的吃茶,该嗑瓜子的嗑瓜子。这趟不算白来,茶馆里的戏文听得没了意思,这次来竟能亲眼瞧上一段。不错不错,比戏文更狗血! 也不知这喜堂到底是拜还是不拜? 鸷鸟精怯怯靠了过来,“王,吉时快到了!您瞧公主眼眶都等红了。”这也是提醒我不能再拖下去,夜长容易梦多。 “行拜堂礼。”我淡淡出声。 小白菜被身后巨兽凿齿重重一推,脚步踉跄朝着王座走来,眼白中布满暗红血丝。 “第一拜!拜魔君与上仙!”鸷鸟精拖长嗓音。 元宝脸上犹带泪痕地跪了下去,小白菜骨头极硬,两人按着也不肯下跪。 他朝我唾了一口,狠道:“你们谁逼我也没用!” 我轻笑,“是吗?凿齿将他腿给本王打断!” 元宝看着小山高的凿齿走来,满脸惊惶:“爹爹不要!” “打断后本王会用法术替他再接回去,保证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我懒洋洋靠在骷髅王座间,指尖轻叩。 凿齿抬起巨大狼牙棒,重重砸下,只听一声惨叫,小白菜跪了下来。下半身的血浸染白衣。 宾客席上一阵骚动,“魔君真是够心狠!” “这条腿生生是被打断了!这样的铁血手腕,不愧是魔族。”说完后一阵摇头叹息。 我神色不变地看着,端起金樽中的鹿血一饮而尽。 鸷鸟精声音发紧,赶紧道:“第二拜,拜魔界山河天地。” 小白菜被人架起又按了下去。元宝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头疼心乱。得不到就用强硬手段,不论代价,这是魔族的行事准则。可今日为何……一阵难言烦躁。 “第三拜,拜……” 红毯上一汪水迹,那是从小白菜断腿处涌出的血。 断腿失血的双重折磨下,他脸色惨白,额间布满冷汗却硬撑着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礼成之后,元宝趴在他身上痛哭,半死的小白菜缓慢艰难地撑起身子,对我道:“有朝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们……踏平魔界!” 许是没见过将死之人,目光却如此执着怨憎,像是一把冰刃刺入我心里,蓦地一凉。 但被封住仙身的半仙吓得丢了气势,委实丢人,我冷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倒有几分胆识!本王也想看你能如何报仇踏平魔界!” 红光自袖中飞出笼上小白菜的腿,血液倒回,打碎的骨头也重新接了回去。 本王无非是想给他点教训而已! “带下去!”仙界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也不知教导他们的是否为同一师傅,如此冥顽不灵,倔得像块石头。 昏厥的小白菜被魔侍搀扶带下,元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半点没有记性,方才小白菜的枉逆之言只怕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忽然间三道醇厚仙气从天而落,虽远比不上熙夜修为,却也有万年积累。 为首老者,胡须眉毛皆为纯白,手中握着黄梨拐杖。后面两个眉眼肃穆,若放在人间应是四十余岁的颜容。 见到他们熙夜起身,身上红色喜服又变为纤尘不染的纯净仙袍。 “见过仙尊!” “不必拘礼,”熙夜隔空托手,“不想几位元尊今日也出了关。” 见到他们,我将金樽重重一扣,“几位尊者不请自来,是想喝杯喜酒还是想来抢人?抢人的话晚了一步,礼节已成,以后清尧就是我魔界的驸马!” 青光闪过,三叉铜戟直插在红毯中央。 万年来仙魔两界相安无事,本王久不经战事,倒有些想念鲜血的味道。 三个昆仑元尊一愣,没料到我会这样直白。 后面一位方脸浓眉的元尊面露恼怒,“魔界这样霸道!清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过不得多久就该历天劫,位列仙班!” 为首的老者劝道:“墨归罢了,不要再说了!天道不可测,这也许就是清尧命中一劫也未可知。清尧是你得意门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清尧已与魔界公主有了肌肤之亲,总该负责才是!” ------------ 第二十五章:情缘牵 不知是那句天道不可测,还是那句已有肌肤之亲,让后面方脸浓眉的元尊安静了下来,垂丧着一张脸,甚是惋惜的模样。 白眉白胡的老者面相看起来还有几分可亲,他朝我行了行礼,“我等远道而来想喝一杯徒儿的喜酒,不知魔君能否赏脸?” 俗话也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我收回铜戟让身边的鸷鸟精为他们安排了座位,奉上酒菜。 酒过三巡,酒席上的宾客大半已经喝醉,喝醉之后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自他们来了之后,熙夜就与他们三人坐在了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修眉时而松开,时而蹙起。 我同样眉头紧蹙地盯着,待回过神便见戴着草帽的囚牛一摇三晃地端着酒杯靠了过来。 看他一眼,我就知他喝醉了。不说脸上两坨酒红,那看我的眼神也不大对劲。 果然,他打了个酒嗝后道:“不知吾王近来与上仙如何?有没有洞房花烛?” 看他一副要有好事向我透露的模样,我顺着他的话回答:“洞房花烛还没成功,勉强轻薄了几回。” 他笑得起伏后仰,道:“不错不错,不枉我在画中使了点小法术,看来吾王迎娶上仙之事指日可待。” “什么小法术?” 他将酒水抿入口中,“哎……小法术就是小法术,不过是情缘牵这等小法术。” 他说完之后不免自得,觉得自己便如天上牵红线的月老一般,“吾王只要拿画观临,灵识入画,在画中做得一举一动,闪过的种种念头皆会化成梦境被仙君感知。” “简单说来,吾王拿画看时是笑了还是哭了,都会在仙君梦里浮现,情义丝毫不会被辜负。故而称为情缘牵。” 他咂了咂嘴还想自得地再说下去,我却轰然站起身子将面前桌子带倒在地。 手中金樽被捏得粉碎。原来,我梦里为他梳发,拉着他手一起睡觉还有说得那些话,都成了他入夜后的梦境。 难怪他肯回来不再躲我,全是因为看我伤情得厉害,又是饮酒又是流泪,太过可怜才同情了一回。 在这声巨响中囚牛吓得屁股着地,酒眼朦胧盯着我,缓过神后磕头不已:“吾王恕罪!”他恐怕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感受到我身上魔气骤然翻腾。 “你何罪之有?”我幽幽看了他一眼,面色僵硬扯不出神色,“情缘牵,情缘牵……真不知你是害了本王,还是帮了本王!” 又是惊响又是磕头将宴会上大半目光引了过来,这其中也包括熙夜的目光。 然而,我竟没了勇气对上他的目光,被心上人同情可怜……大抵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悲可笑的事情了。 我扶额而出脚步踉跄,走过他身边时一步未停。 在静月山的山顶吹了好一会凉风,灵台才清明了些,方才骤然涌起的羞愤如同烈火欲将我焚毁干净。 身后晚风捎来几缕陌生仙气,我定住身形,仰首望月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他不动,我不动。 义正言辞的嗓音正是清尧的那位师父,他道:“如魔君所愿,清尧已与公主成婚。仙尊因清尧之事才留下,眼下也再无留下的必要。” 我侧过身子,拿着锋利的眼梢淡淡看去,“你是来替他辞行的?左右是本王与熙夜上仙的事情,跟你这个不相干的人有何关系?” “他若想走,让他亲自来跟本王说!” 他一默,脸上肌肉绷紧。忍了许久仍是没忍下心中气结,“魔君应该知道熙夜上仙于昆仑,于整个仙界意味着什么!” “六界没了神明,他地位身份便如同神明!他是六界标杆,亦是六界的希望。” “他安然,六界才会安然。他若堕入魔道,成了堕仙,整个六界极有可能重燃战火!” 我漠然听完这些话,不在意勾唇道:“六界与本王何干?本王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熙夜一人而已!” 看他蹙紧眉头,神色动怒,我抢先一步说道:“本王是魔界中人,不似你们修道者心怀天下。觉得本王自私也好,无情也罢。但凡本王看中的绝无放手的道理。他的心就算是金刚石,本王也会刻上自己的名字,不管是耗上万年还是万万年,他终归只能属于本王!六界想要希望、标杆,还请你们另选别人!” 我转身的霎那,冰冷的铜戟已架上他的脖子。 “你且听好了,熙夜若是因为你们的缘故而擅自回了昆仑,本王拼尽一身修为血洗昆仑阙也会将他抢回!” 墨归眸光闪过震惊,他醉心道法修仙万年,却没有察觉到我出手。我若想杀他,此刻他的头颅早该落地。他况且不是我的对手,遑论昆仑山上那些修行不过百年的半仙弟子。我这句血洗昆仑阙并不是随口说说。 亦或许,他震惊我对熙夜如此执着不肯放手。 不管是哪种,都让他放低了姿态,不敢再端出昆仑元尊的派头。 他移开眼扼腕叹息:“如若魔君真的对他有情有义,还是趁早将他放归昆仑。仙魔素不两立不是没有缘由,魔界广含煞气,对妖魔而言有利无害,但对仙者而言却会影响心智,削弱修为,损害仙基。仙尊修为固然是高,但也不能长久留在魔界,煞气无时无刻都在削弱他的仙身。仙尊就算不会受煞气影响成为堕仙,但也会日渐虚弱,最终归于湮灭……” ------------ 第二十六章:半颗心 “你说谎!”指尖的颤抖传遍全身,我急促呼吸,越想平静下来脑海中越是一片空白。 他叹息一声:“修道之人且会妄言?魔君不信我,大可以直接去问一问仙尊。煞气侵蚀仙身的感受,他应是最清楚不过!” 后来他又同我说了些什么,我又是怎么应得,浑然全不记得。脑子里凭空响了声炸雷般,将我五感劈了粉碎,浑浑噩噩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只隐约记得墨归离开之前看了我一眼,眸光十分复杂,有悲悯,有怨憎……还有些同情。 从静月山走回魔窟,我走了两个时辰,忘了自己是魔君能够腾云驾雾。直将鞋袜走得血迹斑斑。 头发上,衣摆间粘着许多碎草叶,脸上兴许还有几道血痕。 鸷鸟精在洞府前来回踱着步子,一脸焦急,见我缓步走近,急迫迎了上来却又猛然顿住脚步。 “王……您这是被人打了?谁敢有这胆?是不是昆仑来得那些人?宴会一半,小妖见其中一人偷偷出去,没想到他不是去小解而是去暗算您!” “小妖这就去召集人手给吾王报仇!”她噼里啪啦一阵说完,怒气冲冲地就要走。 “站住!”我叫住了她,抬起僵硬冰凉的手指掸了掸衣角上的灰,“不是被人打得,是本王自己摔得。” 鸷鸟精怔然瞪大眼睛,张大的嘴巴足以塞下一个拳头。 “王……是喝醉了吗?”她搜肠刮肚替我编找原由。毕竟本王在他们这些妖魔眼中一向睿智勇武,难得犯傻一回,叫人极难接受。 “没醉,现下想醉。你去将最烈的酒搬来,越多越好。”我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起伏,好似一具行尸走肉。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从先前的浑浑噩噩到之后的郁结沉闷。 说到底本王并非真正的男儿身,流上一两滴伤情泪并不惹人笑话,可偏偏难受抑郁到了极致,只觉得呼吸都分外痛涩,需得重重喘息才能顺畅呼吸,但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 看见魔窟洞府时,我已想了明白。还是那句话,本王看上的人,绝没有放手的道理! 逆天而行,灰飞烟灭……又何妨?本王不是惜命之人,为了心尖所爱更不会怜惜这条命。若能在熙夜面前灰飞烟灭,得到他几分动容心疼那便再好不过。 待颠倒神识重归原位后我才想起静月山上还有宾客,今夜是元宝大婚! “那些客人走了吗?” 鸷鸟精答道:“吾王不见踪影,小妖斗胆替王出面将他们都送走了。” 我点头,觉得没什么事再需牵挂了,“甚好!你去将酒送来。” 鸷鸟精不敢违背,慢慢吞吞起了身子。 我忽然又叫住了他,“本王消失了许久,上仙他有没有流露出过担忧?或是出来找过本王?” 本欲要走的鸷鸟精转过身子,嘴巴微张,舌头微动,一时答不上话。等她反应过来想答话的时候,我知道她是编了谎想哄我高兴。 “不用说了。”我抬起手掌,“本王今晚闭关修炼,谁也不见!你将这话传下去,不许让任何人来打扰本王!” 对着孤月饮得半醉,我随手一捏幻化出一把两面开锋的刀。 魔窟前设了屏障谁也进不来。 我将刀握在手中良久,缓缓解开自己腰带,松开衣襟,将整个上半身展露在月光下。 血迹难洗,我不想毁了这件与他一样的喜服。 酒喝得半醉应是不痛的,但这一刀下去,我还是忍不住发出痛吟。 双手抵着刀用上全身的力量,将自己胸膛生生剖开。 那嫣红的窟窿照入森寒月光,我看见了自己跳动的心脏…… 妖魔尽数修为全在自己的心脏上,上古之时有猰貐这样的邪魔,专食比它弱小的妖魔心脏来增强自己法力。心脏之中亦住着灵魂,一旦被它吞吃,便永世不得超生。 我失了半颗心,也许也会落得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穷极这一生一世,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熙夜,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我都心甘情愿,只要能护得他周全,让他死在我后头。 到时我已魂飞魄散,见不到他羽化湮灭,自然不会再心痛。 ------------ 第二十七章:地动 再醒来时,浓厚的暗绿色铅云在头顶上堆积,一阵惊雷响过,豆大雨珠落了我满身满脸。 我躺在冰冷的泥地里,衣襟敞开,身下一圈泥地被血染得暗红。 昨夜实在痛得厉害,不知何时晕倒在地,倒真没有人进来叨扰一声,关心一眼。所幸本王修为精湛,身子强悍,不然在此处咽了气,一时半刻也无人发觉。 我吃力地从雨帘中站起身子,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口。 伤口已愈合,只留下一寸来长的伤疤逶迤在心前。此处皮肤肌肤娇嫩,这疤痕应是去不掉了。 去不掉也无甚所谓,谁敢盯着本王此处乱看?千万年来我率魔军四方征战,背上早已伤害累累,再多一道伤疤也不嫌多。 左手握着的半颗心脏经一夜风干已硬成了一块石头,泛着剔透的暗金色如同一块形状怪异的琥珀。若不提它是半颗心脏,想来无人能看出。 我捏着这半颗心脏,穿过密织的雨帘,斜斜晃晃地回了魔窟,随手捏诀去了满身水汽。寻思着该找根红线将它穿起来做成块吊坠,弄得好看些,才能送得出手。 找不到红绳,我咬破指尖正欲使出血凝术,几只晶亮的应声虫从急雨中飞入洞内停在我的肩头上。 失了半颗心脏又折了一半修为,魔窟外的屏障再也撑不住,这才让我淋了满身雨。 昨日昆仑来的三位元尊与熙夜交谈,我忧心他受不住游说会重回昆仑,便暗中派了应声虫去偷听。 后来受了墨归那番话的刺激,我一直魂不附体,只顾思索有何办法能让熙夜长留魔界却又不会受煞气侵害。思来想去只想出魔界禁术,剖心的这个法子。 用自己的半颗心做成一件法器,妖魔之躯能吸纳煞气为自己所用。这半颗心戴在他的身上,也能替他吸纳了周围煞气。如此一来,再无顾虑之忧。 从宴会赶回的应声虫被我设下的屏障结界挡在了外面,天亮之后结界消失它们才得以钻入向我复述昨日偷听到的内容。 它们停在我肩头用密音说了半柱香的时间,我从只言片语中听懂了大概。 熙夜破关而出,登临魔界,压根不是为了参加元宝的千年寿宴。同样他留下,不是为了清尧,更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他从昆仑之巅的水清台上看到,囚禁上古邪魔的封印出现了松动…… 魔界禁地——冰渊,正是囚禁邪魔的地方。 他原以为找个熟悉地形的妖魔带路,这一趟能速去速回,没想到撞上我这个混世魔王,硬是要将他扣下当王夫,凭白惹上一身桃花劫。 正听着应声虫复述起关于邪魔的封印之事,忽然魔界天地变色,一道响雷从天击落,直劈在冰渊的方向,引得一阵地动山摇。吓得我肩头上的应声虫纷纷找洞躲了起来。 目光所触,只见一道浓稠暗绿色的毒瘴冲天而起,地下似有巨大凶猛的邪物要挣脱而出。 那日撞见他用虚空镜,镜中景象全被瘴气填满,想来他看得地方就是冰渊。 鸷鸟精在东摇西晃间跌跌撞撞爬进洞窟,抱紧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王,像是出大事了!小妖心里发慌!” “能出什么大事?魔界有本王守着!”我唤出三叉铜戟重重敲地,浩然魔气向四周奔涌而去,天地重归清明,雷云尽散。 鸷鸟精合不拢嘴,满眼钦佩爱慕,“王!小妖要给你生孩子!” 我嘴角微抽,将自己大腿从她怀里拽回,道:“先将嘴边口水擦干净再说!” 撇下鸷鸟精,我一路脚步极快地进了熙夜的洞府,洞府之中空荡一片,他竟不在里面! ------------ 第二十八章:堕仙成魔 慌乱、震怒、无措一齐涌上,余下的半颗心承受不住这般激烈的情绪,痛得我前倾捂住胸前,握着三叉戟的手指泛白支撑着身体。 他走了?一声不响地回了昆仑? 他敢! 我摊开颤抖的左手,半颗心用红绳穿着,金红相称像块鎏金剔透的玉佩。 剖下的半颗心还没给他戴上,他怎么能走! 哪怕杀上昆仑……我咬牙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驾云落在了石海。 石海中云烟缥缈,自那日我动怒离开后,没有再回来看一眼。但眼前,移栽来的寒松苍翠,桃林如盖,丝毫不见凋零枯萎。 为讨熙夜欢心,往常每日我都会过来用魔修护着它们。 而今……我撑着身体上前,定睛细看,花枝间流淌着淡金色的仙泽。这些日子是熙夜用自己的修为仙法护住了这片花海。熙夜对我留下的东西倒有几分上心,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能应了我,跟我“断袖”! 入目的这几缕仙泽比灵丹妙药还管用,心口的痛不知不觉缓了大半。 细碎薄光穿过花枝落在纯白衣摆间,飘零的落花皆成了他背影的陪衬。 桃林下有方石桌,摆好的棋局落子一半,还有一半棋子被方才的地动震落。 他站在光晕中,像极了立于六界之上的神明! 我眯眸看去,只觉得透光他白衫的光异常刺眼。 听到身后脚步声,颀秀出尘的背影微微侧过。没有等熙夜转过身,已被我死死抱入怀中。 我恨极了他这副清冷疏离的样子!在他眼中我与芸芸众生并无不同。 约莫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恨不能将他揉入血骨。 他轻拢了眉头,“你怎么了?” “别动,本王就想抱你一会。”低嗅着他身上浅淡的芙蕖香,我烦躁隐痛的心才稍稍能平静。 一会,熙夜轻声道:“可以将我放开了吗?这样抱着不舒服。” 饶是魔族高大威猛,我比他也矮一些,嘴唇恰好能贴上他白皙的耳垂。 他稍一挣扎,我便抱得格外的紧,蛮横道:“本王不想松开!不舒服也得忍着。” 我知晓熙夜的脾气素来浅淡温和,他的修为地位放眼六界无人能及,却从不端架子。 他对我也是如此,一味地包容,只要我做得不过火。 譬如眼下我要抱着他,他便静静地让我抱着,哪怕他不喜欢这样的亲近也只是浅浅蹙眉,绝不会动用武力将我推开,或是大声呵斥。 可他不知道他的温和容忍,会被我当成默许,越陷越深。 他的目光穿过落花,沉沉霭霭,“方才的地动,魔气翻涌,你应该感觉到了……” 深渊是魔族禁地,也是煞气瘴气最浓郁的地方。他仙身进去必然会受到煞气侵蚀,侵蚀的痛……墨归的话又响在耳畔。 “本王有件东西要送与你!”我打断了他的话,摊开一直紧攥的左手,露出根红绳,红绳下面坠着的便是我的半颗心。 幸得我的心生得还算像样,淡金剔透,不是模糊的一团血肉。不然也拿不出手来。 看清红绳下面的东西,他脸色陡然微变。 身子一颤忍受痛楚般抚上自己手心。 清隽秀逸的面容露出近乎透明的苍白,声音沉哑道:“这是什么?”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在我预料之外。 “这是……这是本王做给你的法器,也算是定情信物。总之你戴在身上就是!”我踮起脚,将红绳挂上他修长莹白的脖颈。 红绳衬着玉肤,赏心悦目。这一眼又勾起我的执念。石海是我专门为熙夜打造的秘境,无人敢来打扰,此处落英缤纷,用来洞房花烛适宜不过。 “这件法宝上面沾染本王魔气,如此六界八荒都知道你是本王看上的人!”这样一来,应该再没有仙娥敢跟本王抢男人。 熙夜抬起微颤的指尖抚上脖子间的红绳,像是要握紧,又像是要扯下来。 那红绳对他而言,宛若烧红的铁丝,烫得他极不对劲。 那双清寒的眸暗流翻涌,他深深地望着我。 我俯身一捞,扣住熙夜纤瘦匀称的腰抵在桃花树上。 桃花树被两人重量一压,伤得不清,满树桃花瓣震落满地又被回旋的风卷起,漫天飞扬。 “不许拿下来听到没有?”我低声命令。 两人贴得这样近,我却看不清他眼底晦暗深沉的眸色。 熙夜面色冷沉,冷声斥责:“莲焰你在做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 “本王知道!”看他动怒的神色,我竟笑了,满心欢喜。 为了他别说半颗心,只要他要,这一颗心我都能捧出来交给他! 受不住他满身莲香的诱惑,靠在他的脖颈间。 “本王在引诱你堕仙成魔!”修仙为天下苍生,成魔只为我一人! 游弋的唇齿加重力道,我想要他,无时无刻都发疯一样地想要他,想要他留下,想要同他长相厮守! 怀中人猛然僵硬,眸底晦暗的光芒彻底融为一片漆黑。 ------------ 第二十九章:你疯了 桃树下,那双修莹的手捏住我肩头,那样不容情的力道似要将我的肩胛骨一寸寸捏碎。 我吃痛放开了熙夜,怔然抬头撞进他漆黑无底,寒冷杀意的眸。 剩下的半颗心狠狠抽了两下,痛得我脸色血色尽失。 我若不是魔界之主,他这双手掐住的应是我的脖子!凛寒的杀气铺天盖地压下,他要杀了我! 仙魔不两立,我屡次强迫熙夜与他亲近,毁了他在六界的清骨风姿。他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扣住我肩头的手指还在加重力道。 我区区两万年的修为,远不是他这位“仙上仙”的对手,更何况又失掉了半颗心,半数修为尽失。 他迫我跪下,我偏不跪!满目冷色,我忍痛噙笑望着他,“上仙是想弑君还是想弑夫?我们虽未拜过堂,但本王早已将你当成王夫!你要真想杀了本王,掐肩膀没用,该掐这里!” 我握住熙夜的手腕,将他僵硬微颤的手指移到我的脖颈前,“六界众生,无论仙魔终有消亡之时。本王宁愿死在你的手里!” 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我脖颈肌肤的刹那,如被蛇咬般极快地收了回去。 那双眸更加深寒地紧锁着我,他嗓音无比低哑:“你疯了!” 我抚着几乎被他捏碎的肩头,形容苍白却坚定道:“本王没疯!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王对你的心意,你到底怎样才能明白接受?非要本王将心剖开给你看吗?” 我顿了顿又黯然道:“本王做这么多,无非是想留下你跟你一起好生过日子!为仙还是为魔当真有这么重要?” “本王或许是疯了,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疯了……” 若不是疯了,怎会毁了自己万年来的修为,将这颗心剖了一半给他? 熙夜站在桃花树下,衣袖无力垂落,长风拂过的青丝遮住了眉眼。从发丝到手指无不透露着痛苦的压抑。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压抑什么,本王一番心意让他如此难以接受? “如果本王不是男儿身……样貌还算可以,这样你还排斥吗?”我斟酌开口。 见他修眉未展,我恳切劝道:“若是你嫌嫁给本王太没面子,那本王下嫁给你也非不可。” 熙夜扶额,头疼不已的样子,“莲焰,你要让我拒绝你多少次,你才肯罢休?”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不能答应你!”纤睫抬起,他的眸光重回清澈淡漠,“我的真身是西方极乐瑶池中的六瓣金莲。” 我顺着他的话点点头,难怪他的身上总带着清淡芙蕖香,还生得这般好看,风姿出众。原是出身来历就比肉体凡胎修道的仙君要高贵许多。 这么说来,我是捡到宝了?本王的眼光委实好得过分! 没能窃喜上一会,熙夜缓缓说出了下面的话,“从我生出灵识起,听见的皆是西天梵音,佛陀圣言。故而,我的修仙之路比旁人更为顺畅,精进得格外快些。” 我连连点头,“这是好事!” 西方无色天不属六界,六界灵物生出意识幻化人形不足为奇,无色天那边倒不曾听闻过有这样的事!看来本王这次捡了旷古绝今的一块大宝,下次对他得格外温柔细致才行! “凡间修道飞升者需得历劫,有情劫,债劫,雷劫……由天道决定。而我只有雷劫。”他说得轻缓,眸中掠过一丝歉意。 我心口发紧,勉强装着镇定,“这是为何?” 广袖抬起,他抬手接住落花,道:“莲焰,我没有七情六欲,不尝因果。天道试探我道心如何,只能劈下天雷。” “我不比修道者需要断绝情欲,”熙夜眸光微动,任由落花从指尖滑过,“我自西方极乐瑶池诞生起,便没有生出七情六欲。” “莲焰不管你为我做什么,守我多少万年,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对你生不出感情。”白衣当风,他逆光而站,神色渺然,恍若神祗。 ------------ 第三十章:对不起 心房重重一颤,我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料到过这样的原由。 他虽长了心,却不懂情…… 我所做得每一件事不过是自作多情! 身子像是受了重创,脚下虚浮无力。我咬破舌尖,血腥伴着痛楚唤回灵台的一丝清明。 我费力抬手想要握住熙夜洁白的衣角,饶是再怎样强装,干哑颤抖的嗓音还是露出了破绽。 “你骗本王!” “告诉我,你只是骗我!”我双目赤红绞着他的身影。 熙夜动了动唇形,那三个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我还是分辨了出来。 他说对不起…… 我仰首大笑,胸腔郁结的浊气一路如刀割开。去他娘的,本王要他说什么对不起? 本王喜欢他,想要他,哪怕赴汤蹈火也愿意!但这声“对不起”是万万不会接受的! 纤睫轻合,他看了脖子间的吊坠一眼,伸手竟想取下。 “你敢!”我冷不丁一声怒喝。 极快地上前握紧他的手,“本王送出的东西,断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你如果想让本王带你去冰渊,就必须将它戴在身上!” “我要去冰渊的事,你知道了?”熙夜想抽开手,被我握得格外牢。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 我轻哼道:“魔界之中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本王?” 熙夜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冰渊封印这些事,就算我不派应声虫去偷听,他迟早都会与我说。 两人没了言语,我硬是握着熙夜的手与他站在桃花树下看了一会落花。心里滋味焦灼复杂得很,我想这样握着他的手生生世世不松开,可他也许心里静如止水。极有可能在他眼里,握着我的手,跟捏着一块猪蹄没什么区别。 思量一会,我定下了心,“你没有七情六欲,对本王生不出感情也没什么关系。” 这样一说,熙夜侧过如琢的眉眼看着我,眉心拢着。 “喜欢你,对你好只是本王一人之事。尚且有铁杵磨成针的典故,也许时日久了,你就算没有感情,也能容忍习惯本王陪着你。”我在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在昆仑之巅修行一人总归寂寞,多个人陪伴也好。”不管如何,我总说服不了自己放手。 他移回目光,平淡道:“我在昆仑上的修行不需要人陪伴,无牵无挂才不会滋长心魔。我从年纪身份上而言,都与你并不相配。莲焰你年纪尚小,又为魔界之主,可以在妖魔两界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我捏了捏他的掌心,“你总说本王能找到更合适的,倒不如上仙替本王来找?若能找到,本王就放过你!” “但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之前,你还是只能属于本王!其他人半分别想染指!”末了,我霸道地补上一句。 其实我知道这颗心住进熙夜之后,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哪怕穷极六界八荒找出比他更完美的人来! 何况,这颗心已剜去了一半,剩下那么一点大的地方早已全被他沾满。 这话只是诓他的,让他肯安心被我守着。 清寒的眸光掠过我紧握他的手,一声低低轻叹:“值得吗?” 情债中哪有值不值得的话?只有愿不愿意! 我愿意跟他这样耗着,哪怕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结果。失了半颗心,我尚且能活,但如果哪日失去了他,我怕我一日也活不下去…… 但他这声轻叹,像是芒芒细刺从我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划过,微微的有些扎疼。 我如果真是男儿身,与他断袖也就罢了。发觉自己动心后,左右想个法子将熙夜捆着,待到夜黑风高将他按在地上就地正法了就行。 可偏偏我有颗男儿心,没有男儿身。眼巴巴的只能等他来祸害我,将我就地正法了。 忍着满腔心酸,我叹了一声:“哪日上仙对本王动了心,也就明白其中的值与不值。只怕,本王等不到这一日……” 让无色天的莲花生出七情六欲,恐怕跟铁树开花一样,难啊! ------------ 第三十一章:冰渊之行(一) 五万年前仙魔混战,魔界之北被轩辕剑劈开,形成无尽深渊。毒瘴源源不断从深渊中涌出,方圆万里寸草不生。 深渊内极是寒冷,终年落雪,寒风似刀,没有妖魔能靠近生存。也曾有不长眼受伤小妖跌入过冰渊,至此再未爬出来过。 前几任魔君兴许是知道冰渊里的秘密,将此处列为禁地。 不过,这样恶劣鬼魅的地方,就算不划为禁地,也没个活物敢靠近。除了云头上立着的我和熙夜…… 上次引来的天雷将冰渊中的封印劈开了一些,暗绿色的瘴气冲天而上,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本该没有活物的冰渊内,隐隐的传来一两声震动伴着似有似无的悚然笑声。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我的眼皮跳了起来,半颗心也不安分地一阵乱跳,无端情绪涌上。说不上是害怕不安,还是期待…… 尸横遍野,马革裹尸的景象我都见过,可这回……像是有道听不见的声音在催促我快点进去。 直觉告诉我这种感觉不对! 身旁熙夜静默望着冰渊,袖下的手指缓缓掐动,应是在算着天机。 苍黑的天穹下,巨口般的冰渊前,他衣袂晕开的薄光像是唯一的救赎。 看着他神明般的侧颜,我躁动的心跳慢了下来。 五万年前那场浩劫,我虽没经历过,却也从只言片语中知晓那上古邪魔如何厉害。这一回它欲破开封印,也不知熙夜一人能不能对付得了? “必须要下去吗?”我握指成拳。这种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浩劫将至的不安。 熙夜转身,眸光清润地瞧着我,“你要是害怕,只需待在这等我。” 我堂堂魔界之王,岂是孬种?他既是我瞧上的男人,自是要有我保护着! “本王陪你!遇上任何危险,躲在本王身后!”我揪过熙夜的衣袖说完,驾着墨云直冲而下先他一步闯入冰渊。 长靴踏在坚硬的冰石上,饶是开了屏障护体,我仍是一个哆嗦。 真冷!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如同无数把刀刃从屏障上割过,发出清脆碎响。 渊裂深处倒也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冰晶与满地积雪泛着莹莹弱光,周遭一切大致能看清。 就在这片微光中,熙夜缓缓优雅地落下,单足点地。凛冽寒风吹起他的广袖衣摆,好似一朵在空中绽开的白莲。 我痴痴地眯眸去看,又尝到一回心动的滋味。 魔族中人骁勇好战,只觉拳头够大,揍人够疼便足以。从没有人能将一举一动做得像他这般赏心悦目。 清雅翩然,却不娘气。 心动过后便又是心痒的感觉,亏得给元宝办了场盛大寿宴,亏得小白菜宁死不从,这才让我有幸遇上了熙夜。 这样完美的人,是本王瞧上的人! 我满心欢喜自得,快步来到他的面前。 他没有展开仙障,碎雪染在乌发间,我瞧着心疼,又羡慕能停留在他发间的雪片。 “冷吗?”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熙夜微微移开眉眼,道:“不冷。” 我不放过揩油的机会,一把握住他的手,“手这样冰还说不冷!本王生来体热,正好能帮你焐着。” 有了个“正经”理由,我强硬用力将熙夜拽入自己的屏障内,十指相扣地贴着他冰凉掌心。 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每一根都修长玉润,我忍不住赞道:“上仙的手指真好看!”岂止是手指,他身上每一处我都爱极。 他垂下睫羽,不自在地看向别处,“魔君过奖了。” “本王认真的!哪怕是你的头发丝,本王都着迷不已!”这样一说,我格外紧地握着他手指。 “你什么时候才能从了本王,做本王的王夫?”这个问题我忍不住又问。 熙夜静默看着碎雪,久久没有言语。 忽然间,只觉得碎雪扑簌的声音太过烦人,我掌心一转幻化出法器坤绫伞。 我一手紧握着他,一手撑起坤绫伞。淡蓝色的伞面挡去所有寒风和碎雪,可是我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半晌,我温和地笑了笑,“不急,本王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你会从了本王!” 冰渊之下,风雪满天。我与熙夜并肩而行,十指相扣,狭小的屏障内溢满了他身上独有的芙蕖香。 这一路若无尽头,该多好!我可以一直陪他走下去,直到永远。 ------------ 第三十二章:冰渊之行(二) 冰渊下落雪不断,光阴也瞧不出变化。眼前的景物只有雪与嶙峋怪石。 本以为下面会如同炼狱,嗜血妖魔横行,这样一瞧倒是让我失望了。也不知这样安静无声的地方到底封印了怎样危险可怖的邪魔。这样一想,我又勉强提起几分兴趣走了下去。 走过迂回曲折的沟壑,前面陡然宽阔。漆黑不见底的寒潭旁竟开着花。 冰晶一般的小花在寒风中颤颤巍巍,仿佛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它们吹得四散开。 这念头刚冒出来,不知被谁偷听去了,这些冰晶般的小花突然间脱离花枝漫天随风朝我们飞来…… 待它们飞近之后我才看清,这些花并不寻常,乃是魔界早已灭绝的“冰兰”。 冰兰最喜长在阴寒瘴气之地,而此处的冰兰织成了一片冰晶地毯。不说一眼,两眼也瞧不到头。 冰兰喜逐活气,但凡活物靠近它们便会脱离花枝,追逐着活物乘风飘扬。 一旦落在活物身上,立刻会生根吸食精气,还会将花种下的寒毒注入活物体内。活物若是用法力抵抗,不过须臾寒毒就会走遍全身。虽不会死,但会如同冰雕般难以动弹,供它吸取精气。 一朵花吸取不了多少精气,但这漫天的冰兰…… 冰兰长在活尸上,难道那些掉下来的小妖全成了冰兰的“养分”? 这些花盗人精气,也跟盗人妻子是一个道理,总归是个“盗”字!前几任魔君皆为男魔,最恨别人盗他们妻妾,所以下了命令将冰兰铲尽。冰兰惧阳,用火灵珠焚烧便能除干净。 但眼下我到哪去找火灵珠,再看熙夜懵懂无觉的眼神,还想探出手触摸漫天花雨。 “小心,别碰它们!”我厉声说完加固屏障。 这些冰兰不知被谁施了咒法,竟能穿过屏障!难怪那些小妖一个也没能逃出去。 “这些花……”他呢喃一声就已被我按在身下。 坤绫伞罩下遮住我和他身上活气,漫天的冰兰一时找不到寄生宿主,又不能重回花枝,索性随风飘远。 本王身手利落,在冰兰袭来之际就将熙夜裹入怀中摁了下去。 一抱一压,身下的男人发出浅浅的一声闷哼。 方才太过急切,没注意姿势。眼下,我垂下眼帘,才发现自己盘在他身上……而他一手揽住我的后背,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莲香拂过我的面颊。 “熙夜……”我舔了舔自己嘴角,声音发干。 他眸光流转地看着我,“嗯?” “我们洞房吧!本王会温柔对你。” 在他微微放大的眼瞳中,我俯身急切贴上他的唇。 “莲焰你先让我起来!”他清寒的眸化为一片看不清的水雾。 我没理他,两只手去解他繁琐的封腰。 “莲焰那些花有问题?” 我不耐烦地停下动作,想不通在这紧要关头,他怎么还关心那些花? 熙夜支撑起身子,抬起手掌,白玉般的手背上贴着一朵冰兰花,皮肤下淡青色的细线游动。 满腔小火苗被浇了干净,滋滋地冒着青烟。 我咬牙撑着坤绫伞站起身子,顺带也将他拉起。 “你被这花贴上,为何不早点告诉本王?”偏要在最最紧要的关头打断! 熙夜重新系好腰带,诚恳地看向我道:“我想说,但你没给我机会。方才花瓣飘来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但魔君行动敏捷先一步将我按在身下。我只能帮你挡下这朵花……” 这样说来,还是我的不是?我按住额头跳得欢快的青筋,在他面前俯下身子,语气不善道:“不想寒毒进入身体,就不要动用修为法力。” “你应该早些说……”他轻咳了一声,唇角微微泛白。 我冷不丁捏紧他的手腕,似笑非笑,“你身为上仙,比本王多活了十多万年,怎的还没长出心眼?” 他继续目露诚恳,道:“第一次来魔界,没经验……下次或许应该编个《六界植物大全》。” ------------ 第三十三章:九头蛇(一) 我被熙夜气笑了,“还能跟本王插科打诨,看来冰兰并没有吸去你多少精气。” “的确没有吸去多少精气,只是身上的寒毒麻烦一些,”他语气浅淡,修眉微抬,“劳烦魔君帮忙护个法,约莫两三个时辰就能将寒毒散去。” 我环起臂膀,端着姿态,“上仙是在求本王,求本王办事需得先收利息。” 熙夜轻拢下眉尖,道:“你要什么?” “上仙扭捏的姿态也别有番风味,”我笑完之后,在他微凉如玉的侧颜间啄了一下,收回身子盘腿坐下,“本王给你护法。此处瘴气多,煞气重并非是清心化气的好地方。在你寒毒散尽之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分心。” “本王虽想诱你堕入魔道,但也要你心甘情愿。” 熙夜淡淡应了一声,几次想抬袖擦去脸上水痕,却还是忍住了。 他盘腿坐下,身下显出莲花道相。纯净莲香浓郁许多,周围的瘴气被莲香净化,隐隐的周围响起西天梵音。 我睁眼看了他一会,此刻的熙夜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遥远庄重,不可亵渎。 他若是留在西天参佛,只怕早已成为三十三重天外无情无欲的佛陀。 我心口发紧,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逼着自己清除杂念。 空气中的气息有了变化,浓重的魔气,如此强大! 仙气大抵相似,但魔族中妖魔的气息各不相同,若是遇上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妖魔,便会激出自己全部的魔性相抗。 如同猫儿,野兽之类,遇上闯入领地的对手,便要弓腰炸毛殊死一搏。 一瞬,我站起身子,目色猩红,全身血液急速流淌,死死盯着深潭后面的阴影。 “嘶……”几声魔物的嘶鸣,伴着刮痛耳膜的怪笑声,“几万年了,终于来贵客拜访主上了!” 巨大的九头蛇游动尾巴从阴影中滑出,整个冰渊几乎被它占满。 九条蛇信不停喷吐出,满意地尝着空气中的味道,“仙气,魔气……这样醇厚纯净的仙气!” 九只蛇首凶光毕露地盯着熙夜,“上仙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五万年了!” “屠戮仙界,统一六界的机会到了!只要你死在这,你设下的封印就该破了!主上也能重见天日!” 它扭动着蛇尾,急不可耐地在熙夜周围游走,一时不敢贸然进攻。 “小妖魔不如你替我们杀了他!”它停下,中间的蛇首缓缓俯下,阴冷的竖瞳映着我的身影,“杀了他,放出主上。以后我们魔族就将是六界的主宰!你有功绩,助了主上,到时也能封你为一界之王。” 我扬唇一笑,“不错不错!” 九头蛇直起身子,“他现在应是受了伤,加持在身不能动弹,现在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我手中光芒闪烁,单掌将三叉铜戟握紧。 “本王掌管魔界万年,终于遇上了一个不长眼来找死的!”我将手里铜戟在冰原上重重一敲,冰原震裂,地动山摇。 “谁敢伤他,先从本王尸首上踏过去!” 九头蛇嘶嘶地看着我,发出鬼魅冷笑,“你原来是魔界之主?想不到魔界已沦落到如此地步,让一个修为不过尔尔的小妖魔来统治!” 笑完后,它继续蛊惑道:“你是魔界之主,那就更应帮着主上离开这里!魔界怎能与仙界同流合污?” “只要杀了他,六界便再无人能阻碍主上!我们可以联手……你喜欢这种仙君,到时候统一了六界,想要什么样的只管招来赏玩!” 我赤瞳凝笑,摩挲着手中冰冷的铜戟,叹了一声:“可惜本王只喜欢要他这样的!另外本王觉得你太聒噪,不如先砍下几颗头来,让你学着闭嘴!” ------------ 第三十四章:九头蛇(二) 铜戟凝着一线寒光,我腾空而起朝着它九只蛇头劈去。 蛇尾翻转,硕大冰棱被它打落,“黄毛小儿倒是有几分血性!” “吾乃上古之妖,你这点修为怎能奈何得了我?” 我再将手中铜戟压下,带出一阵罡风,“话不要说得太早!死在本王铜戟下的妖魔不在少数,先过了本王这关!” 九头蛇身上遍布鳞甲,铜戟竟是刺不进去。 它仰天笑道:“你背叛魔族,归顺仙界。那就不怪我将你吞入腹中,吸纳你的修为!” “你大可以试试能不能吞了本王!”蛇有七寸,上古蛇妖同样有这个弱点,只要找到它七寸的位置。 身后莲香传来微微波动,熙夜睁开了眼睛。 “莲焰!”他在唤我。 我不能转身,铜戟与蛇尾相撞,冰渊被余波震碎一半,雪沫飞扬。 忍住胸膛中翻涌的血气,我嘶哑问道:“你身上的寒毒解了没有?” 眼下关头,熙夜不能动用仙法,一旦动用寒毒再次涌入,便会如同废人不能动弹。这样一来,无异于送死! 真是巧合,在这竟有一大片冰兰。我目光一闪,心中顿悟,或许不是巧合,是它们故意在这种了冰兰花还施下咒术。 寒风送来身后声音,“还需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太久了! 如果我没有折去一半修为,没有少了半颗心,或许还能再跟九头蛇周旋上一时半会。 但是现在……我从空中身形不稳地落下,心口传来一阵阵绞痛,急促大口喘息。 九头蛇居高临下盯着我,幽幽笑道:“你少了半颗心还敢跟我动手?” 它看了熙夜胸前一眼,古怪阴笑,“你对他还真是上心,连……” 我将手中铜戟掷了过去,“给本王闭嘴!” 在它躲避铜戟的短暂时间,我咬破自己手腕,将血淋在雪地上画成一圈,将我与熙夜护在其中。 “莲焰……”他眸底光芒涌动,却不能离开道相将我扶起。 我无力靠在他膝前喘息不已,“再唤本王一声!” 他不解,柔和又急切地再次唤我,“莲焰!” 我止不住勾唇,“第一次听你这样唤本王,本王要是死在你面前,你会伤心吗?” 他唇抿得很紧很紧,紧得失去了血色。 回过神的九头蛇想要冲过血线,每次刚一靠近便被看不见的屏障震了回去。 “区区血牢术也想拦住我?”它扭动硕大蛇尾卷起雪雾,来回徘徊想要找到突破口,“你们两个谁也逃不掉!” 我活了两万年,也不知自己真身是什么。魔界的妖魔诞生之初就有记忆,而我却记不起自己于何时降生,在何处降生。 血牢术以血脉为祭,血统越高越难攻破。 血脉之中若有上古神兽的血统,除非神明,任何人都别想踏过血线。但,血牢术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上古神兽早已随众神一起凋亡,我只是逼不得已一试,没料到上古蛇妖也没能踏入,实乃意外之喜。 我支起身子拉过熙夜被冰兰寄生的手背。 “你要做什么?莲焰不许胡来!” 我对他的喝止充耳不闻,哑声道:“或许有点痛,你忍着一些。” 指尖聚起一团火,烧上他的手背。 冰兰惧阳怕火,为今只有这个办法。 待他手背上的冰兰枯萎之后,我咬破他被寄生的地方,将聚积的寒毒吸入嘴中。 “莲焰不要!”他用力要夺回自己的手。 我将嘴里的污血吐在雪地上,“别吵!本王这是在救你,也是在救自己。你快些将体内寒毒祛除,我怕是要撑不住了!” ------------ 第三十五章:九头蛇(三) 没有清水漱口,嘴里混着寒毒的血被我吐了大半,咽了小半。 不消一会,四肢渐渐传来麻痹的感觉,竟有些不听使唤。眼中的景象也变得昏沉不清,面前狰狞的九头蛇恍惚变成了十八头蛇…… 我晃了晃脑袋不敢再看,生怕再睁眼它一条尾巴上全是头。 熙夜清润的声音听来噙着不真实的急切,“莲焰你还好吗?” 我召回铜戟,魔气暴涨,“本王撑得住!谁想伤你,必先踏过本王尸骨!” “好狂妄的口气!”九头蛇仰天嘶鸣,腥臭的蛇信不停喷吐。 画在雪地中的血线渐渐消失,撑不住了…… 不能让蛇妖抢了先机!我翻转手中铜戟,划开金芒,一跃而上故意将自己送到了它的面前。 “终于来送死了!”刺耳的嘶鸣几欲震破耳膜。 它高扬起蛇尾打在我身上,身上每一处骨骼都似被碾碎…… “莲焰!”他在唤我,失了往日的镇定从容,尾音在颤抖。 我随铜戟一齐撞入进雪地,九头蛇轻蔑地甩着尾巴靠近,“这就死了吗?真没意思!” “本王岂会死在你这种小妖手下……”我单手撑地,蓦地从喉咙里喷出一口血。 莲花的香气忽淡忽浓,熙夜现在道心不稳,极有可能堕魔。 我捡起铜戟一点点撑起几乎被打散的身子,冷道:“熙夜你给本王乖乖待在那……你要是敢贸然出手,本王便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莲花的香气更加浓郁。 “想先替他来送死,我成全你!”巨大的蛇尾再次抬起。 我抬手轻擦去嘴巴血迹,“谁死还不知道!”掌心握住铜戟尖刃重重划过,鲜血染红戟刃,一团红芒如火焰燃起。 在蛇尾打落瞬间,我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铜戟钉入它的七寸。 方才那送上的一击,不过是为了找到它七寸的位置。 它仰首发出震天痛鸣,深渊中万年来的积雪天崩地裂地压下。 铜戟上的红芒灼烧着它的蛇尾,不论它如何扭动,也不能从刺入冰原的铜戟下拔出自己的尾巴。 “嘶——”它剧烈嘶鸣,狰狞扭过九只蛇头,“这不是寻常的血燃术,你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它的嘶吼在寂静的冰窟中回荡,震得我头晕目眩。 我晃了晃,跌坐进雪堆里。那一下用尽了我所有力量,兼之寒毒在身体内四溢,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 它俯下九只巨大蛇首幽幽盯着我,腥冷的蛇颚张开要将我吞入腹中。 我闭上眼睛,只求它吞得快一些,莫要掉下些残手断脚吓坏本王的熙夜。 忽然九头蛇停住了,仔细低嗅着我身上的血气,细长的蛇瞳顿住,微微放大。 “你是……”它贴得更近些,迫切要看清我的模样,“少主?” 它在我耳边古怪地低笑,“到底是妇人之仁,她将你魂魄锁了那么多年,还是将你生下了……” “你……说什么?”我费力睁眼。 它没有将话说完,就被一团耀眼的金光笼罩。 紧接着,我被人稳稳抱起,靠入温热淡香的怀中。 “莲焰睡吧……”柔软青丝蹭过我的面颊。 我身上的血开在他洁白的衣襟前,“熙夜……”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他脸上的形容,只隐约看见那双清寒的眸如惊涛怒海,泛起黑色沉浪。 “你身上的寒毒解了没有?本王……不喜欢听人说谎……” 金芒笼罩下的九头蛇紧盯着我,露出莫测阴寒的笑意,竟仿佛一点也不怕死。 “弑仙!弑仙!我等必屠戮仙界,一统六界!”金戈铁马的杀声下,是谁在疯狂嘶喊。 “熙夜,我头疼!”我蜷缩在他怀中,紧紧握住他的臂膀。 “睡吧,一觉醒来就会好了!”修长温热的手指盖住我的眼睛。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极优雅地挥过,薄唇微动:“散!” 上古蛇妖,我拼死也敌不过的蛇妖,在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下随着金色的流光化为无数粉末。 在熙夜怀中昏睡去之前,我真切体会到为何六界都要敬仰他,将他当成唯一的希望。 这样的力量近乎神明,他堕魔之日,便是六界毁灭之时。 ------------ 第三十六章:烛九阴 这一觉我睡得委实有点长,影影绰绰记得有人将我背在背上,背脊宽阔舒暖,还有一阵阵清淡的芙蕖香,极是舒服,舒服得让人不想睁开眼。 自本王有记忆起,还没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背着本王。 会是谁?是娘亲吗? 娘亲有头银发,恍若冰丝,记忆中她很美,亦很忧伤,时常对着我垂泪。半点不像直来直去,性子暴躁的魔族人。 她哭得时候只有嘴唇微微颤抖,晶莹的泪珠一颗颗顺着面颊滴落,不会发出丝毫哭腔。 后来我学到了“梨花带雨”这个词,形容得就是我的娘亲。 她在一旁坐着,哭上一会便要看上我一眼。 时间久了,她哭得再美,我也嫌她絮叨。 今天她又说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怀上你?你是他的女儿,我不想将你生下来!” 还是,“女儿家生得太美,是一件祸事!你为什么偏要是个女儿?” “男儿多是薄情,情一字是劫沾不得。答应娘亲,你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动情!” 我见她哭得可怜,眼睛肿得如同核桃,不由地想要伸手替她擦一擦。可是我碰不到她,有一层柔软的罩子隔在我和她中间。 她是谁?我的父亲又是谁? 醒来的时候,我靠在巨大的冰洞前,身上盖着一件扑满莲香的白衫。与九头蛇缠斗的内伤已被治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熙夜不见了去向。 我扶着洞口起身,外面虽没下雪,却也凉气逼人。也不知熙夜怎忍心将我放在外面,而不是抱进洞里暖一暖。 想来,他孤家寡人十几万年,常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会照顾人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想,我释怀地扶着腰慢腾腾挪进了洞内。 无处不在的沧桑魔气扑面而来,竟还无比的熟悉,熟悉得令我想要落泪。 这种熟悉的感觉化为了一道看不见的引线,拉着我,逼着我踉踉跄跄往洞穴深处走去。 目光触及熙夜的白衣,我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与黑暗中蛰伏的东西交流。 百丈高的洞穴深处无比寂静,能清晰听见每一缕路过的风声,还有铁链碰撞的寒响。 我愕然扫过,这才发现洞墙上栓满了铁链,极粗极沉贴满黄色符咒,密密麻麻延伸到洞穴深处那团黑暗中。 这样大的架势……莫不成洞里的那位便是五万年前差点灭了六界的上古邪魔? 我素知,不管做人还是做魔,要想活得长,应当不乱看,不乱听。但这回,像是管不住这双手,指尖画出个虚空镜映出熙夜那边的景象。 乍看之下,我差点倒退两步。 千万根玄铁寒链栓住的是尾似蛇非蛇的魔物,红色的蛇尾在黑暗中烁过极其妖冶危险的光泽。 一眼瞧去,竟看不到他真身蛇尾的尽头在何处,蛇尾的上半身却是人形。精硕的上半身被无数根铁链缠绕,遍布伤痕。暗红色如火的长发与寒铁锁链交汇在一起,一明一暗,一艳一寒。 他抬起赤红桀骜的眸,不屑地瞧着熙夜。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你见到她了?” 熙夜默了一瞬,淡淡道:“见到又如何,不见到又如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加固封印,让你永远无法从这里逃脱!” 我听得很是头疼,他们说话如同打哑谜,提到的“他”到底是哪个字,哪个他。 被铁链拴住的邪魔用力挣扎,似要扑到熙夜面前。满洞铁链被他扯得哗哗作响。 嫣红的唇牵起残酷嗜血的笑,他道:“区区封印也想困住上古魔神?迟早有一天我会撕开你的封印,踏平六界。用你们这些修道蝼蚁的血,祭奠我被困万年失去的自由!” 好生狂妄的话,大抵熙夜也觉得他太过狂妄,修眉轻蹙后抬手,指尖凝着一团金光道印点上他的眉心。 金光散去,一朵金莲印记浮现。 被铁链缚住的邪魔挣扎的力道渐渐缓下,一双赤瞳兀自睁着,“你手心中的莲花佛印几近全红了吧?” 他嘶哑低笑,“我不妨以神明的身份向你透露些天机,能染红你佛印的那个人,不仅是你的天劫,更将是六界的浩劫!” “她将替我完成屠戮仙界的夙愿!三清四御凭何能掌管天道?我还真有些期待,你会不会像对我这样,将她永远封印!” “不愧是我的血脉!哈哈哈……”暗红的长发飞舞,他癫狂恣意大笑。 突然间,他笑声止住,转头看向我幻化出的虚空镜。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邪魅妖异的脸,妖异的赤瞳里一瞬异光闪过,竟似活物钻入我的脑海中。 痛…… 虚空镜顷刻碎裂,我捂着自己的额头蹲下身子。 “莲焰?”熙夜一瞬来到我的身边,“为何不在外面等我?这里,你不该来!” 我扶着他的肩膀,只觉得头疼欲裂,“本王都已进来,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到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 他扶我的手骤然加重力道。 疼痛消退些后,我略略撑起身子,“你又想杀了本王?” 他一惊后慌忙松开手,道:“让我看看你伤到了哪里?” “应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热有点难受……” 我松开捂脸的手,难得见到熙夜这张平缓的脸上有了起伏。血从我眼瞳中流出,满手皆是。 方才那一眼,我着实看见了不该看的!人身蛇尾,被寒铁锁链捆住的乃是上古十二巫中的——烛九阴,与祝融共工齐名,是位惹不得的狠角色。 ------------ 第三十七章:心魔阵 山洞前,熙夜为我把了好一会脉象,又分出自己的元神在我体内找了一圈,仍是没有找出我突然双眼流血的结症。 看他这般细致温和,我心头一动,捧住他的双手道:“你不必这般担心辛苦,眼睛流血与鼻孔流血一样,只是小毛病。想来是冰渊里面太过干燥,本王多次洞房不成,内火太旺。” “若是仙君愿意顺从本王,想必这种小毛病不用医治就能痊愈。” 熙夜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淡笑道:“看来魔君身体健硕,并无大碍。我们还是早点启程离开冰渊。” 他的不解风情,我早已见怪不怪。洞房嘛,也需讲究意境,不比飞禽走兽随处能来。不说红烛软榻,暖风花海总少不得。 我慢吞吞起身,一双眼离不开他封腰下宽窄适中的腰线。 下一回只要逮到机会,不管他说什么,一定要将他变成本王的人! 冰渊这儿许是一块福地,想什么来什么。 刚念及在暖风花海,便紧跟着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诱人的花香。 四下皆被寒雪覆盖,头上还挂着冰凌哪来的花香,古怪得很! 走在前面的熙夜随即停下脚步,我分神张望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这条路有点不大对劲。”冰渊中的古怪,我早有见识。 没等来熙夜的回答,却先等来平地忽起的大风。 骤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满地积雪冰晶被它卷起飞旋直上。 我抬袖护住眼睛,双手结印想要召出屏障。 等了半天也不见屏障出来,风来得突然,去得也离奇。 放下袖子时,脚下的冰原成了一片青葱花海,花海中蝴蝶翩跹,不知是真还是幻? “糟了!”他声音发紧道:“我们入阵了!” 我俯身拨了拨花瓣,触感柔软,花香浓郁,倒像是真的。 “这算是什么阵法?将人困在里面风花雪月?”我不以为意站起身子。 熙夜转过身,目光隐着一丝急切,“你刚刚想了什么?” “想了……”舌头滚了一遭,在他凝视的目光下,我耳根微烫颇为理直气壮地道:“本王能想什么?自然是想跟你花前月下!” 话音落下,阵中似起了变化。 花瓣被看不见的风托起,织成纷纷扬扬的花帘。 阵法中心映出一轮清亮圆月。 月光恍若碎玉落满他纤瘦的肩头,熙夜站在花帘后面对我浅浅微笑,眉目似画,“莲焰,我愿意做你的王夫,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可是你说得!”我急切迎了上去。 肩头却蓦地一痛,他修长的手指正用了三分力道捏住我的肩膀,“莲焰清醒一点,屏息凝神,祛除杂念!” “这是心魔阵,阵眼会窥探你的内心,幻化出你的欲念。” 他眉眼紧皱地说完,掌心拂过我的额头,然而没有任何用处。 此处阵法设得周全又凶险,不仅能幻化欲念毁人心智,还封住了周身法术,哪怕是大罗神仙踏入阵中,也会消去一身修为沦为凡人…… ------------ 第三十八章:我渡你成人 本王万年难得动心一回,看上的竟是棵开不出花的铁树,忒为悲惨。 老天爷也瞧不过眼,于是乎,天时地利人和地赐下这道法阵,帮我来达成夙愿。如此,我怎能辜负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有花有月,熙夜还被阵法封住了仙身! 老天爷这般贴心细致,让我恨不能给他多磕几个响头才好。 他早晚都是本王的人,在哪办了他也是一样! 我挑着眉梢,将他尚未收回的手指拢入手心把玩,道:“熙夜,本王要你!今晚在这,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修长微凉的指尖一颤,继而他浑身一颤,眸中光影碎裂,“莲焰不要胡闹!” 我倾身上前,在他转身逃离之际,蛮横地扣住他的腰,闷声道:“本王不是胡闹,本王是真心的!” “其实我真正的模样并不是你们看到的,还有……”我不是男儿身这句话,没能说出口。 “总之,本王不会让你吃亏!”我扣着他,强行让他看着我。 冷莹的月光照落,熙夜的眼底像是浮着一层碎冰。这样的目光教我心底发寒,却没能灭掉乱窜的火苗。 魔族生来强悍,这一点优势在熙夜失去仙法后体现了出来。 譬如他只能被我强按住,他挥动挣扎的双手轻而易举被我抓住。 “清醒一点莲焰!不能!你这样得到我,又能如何?”他的眉心极深极冷地皱着。 “我长你十几万岁,是你的长辈!” 我停住动作,定定看了他一眼,伸手想要为他抚平眉尖折痕,“本王很清醒!本王一直想要得到你……不是在今天,也会是明天!六界之中只有我才能拥有你!” “长辈?”我不以为意地轻笑,“我不在乎这些!你比我年长十万岁,哪怕百万岁又何如?熙夜,你是本王看上的人,仅此而已!” “你在我眼里,不是长辈,不是供人敬仰的上仙。你只是我爱的人,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他,他竟一时忘了挣扎。 眸光沉沉浮浮,深深浅浅,久久地望着我。 在他没回过神之前,我麻利地解下发带捆住他的双手,这样一来也就老实了! “莲焰松开我!”他扭动挣扎,低呵。 我浅浅勾唇,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本王这样做,也是担心伤着你!” 他的身子僵得不能再僵,声音寒沉,“你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微微撑起身子,与熙夜四目相对,将他眼中墨染的深沉冷怒尽收眼底。 “本王不会后悔,和你错过是此生大憾!”我不在意地挑唇,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每次吻他,都会让我失控…… 这一回同样不例外! “记住,此生你只属于本王独有!” 看着熙夜在下面被我强压着不能动弹,散开的广袖下手指紧握颤抖,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太过愤怒。 我想他若是还能调用仙法,此刻怕是要将我五雷轰顶才能消了耻辱。 看他抖得这般难受,我心下同样难受,泛起些不忍。 阵法中的花香如酒,熏得我头疼燥热,不知熙夜是不是同样感受。 他袖间莲香阵阵,成了当下唯一的“解药”。 那对微合颤抖的睫羽再次睁开,眸色沉如夜空,“莲焰这是最后的机会,大错铸成前你还能收手!” 我失笑,赤眸翻涌,“与你在一起便是错吗?那本王就要一错到底!” 仙衣逶迤在花海中,似云,似雾,似一场遥不可及,一碰便碎的瑰梦。 佛法三味,相见莫若不见,不见方可不欠。你欠了我半颗心,我要你一生一世来还! 乱了的心跳呼吸,到底是他还是我? “熙夜……”我泪光迷离叫出他的名字。 他猛然翻身,缚住手腕的发带不知何时解开滑落。 香馥的花瓣被惊起,在莹然月光下纷纷洒落…… 许是因为身上带伤疼痛的缘故,晕晕乎乎间我做了一梦,这梦的寓意不大好。 在梦中不知怎的,我竟被捉上了天庭,一干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的天兵将我团团围住,面色十分不友善。 也不知梦中的我犯下了何等大错,他们皆是列阵以对,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器晃得我眼睛生疼。 很快明晃晃的刀刃全都架上了我的脖子,又冰又利,激得我浑身一哆嗦。 仙姿缥缈的熙夜像是不认识我般,从远走近,冰块脸的天兵天将齐刷刷让开一条道。 梦里似隔着一层纱绢看他,他脸上是怎样的形容,瞧不真切,只知道他端着昆仑巅上仙的架子,对我陌生且冷淡。 怪得是梦里我竟也不挣扎,只死死地盯着他看。 渺渺然,不知是谁多舌问了一句,“仙尊,既已俘获叛乱魔君该如何处置?” 他淡漠,不存一点私情的语气,如一柄凉薄的刀刃刺入我的心头。 “暂且捆在寒冰柱上,隔日推下诛仙台!” 诛仙台是何等地方,万万年来戾气缠绕,下面藏了盘古斧等一干神兵利器。修为低的小仙小妖,掉下去连捧渣都找不回。修为高些的,勉强能留下几缕残魂碎魄散落六界。 游荡六界的残魂碎魄过不得多久,也会灰飞烟灭。倒还没听过,谁被推下诛仙台还能活着回来的。 我在梦中大力挣扎,熙夜你这个负心汉,王八蛋!本王与你已洞房过了,你怎能还这样无情! 强壮高大的托塔天王将我压在寒冰柱上,刺骨的冰寒从身后传来,传遍五脏六腑…… 太冷太痛,太恨太恼,我猛地挣扎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唔……周围空荡荡的一片纯白,没有天兵天将,也没有力气甚大的托塔天王。 我们还在冰渊内,不知阵法怎么被破了,明月花海又变为了寒风冷雪。 我躺在雪地里,身前已积了薄薄一层落雪,难怪这样冷!一直冷到了我的梦里。 ------------ 第三十九章:灭魂剑 生了要娶熙夜为王夫这样的心思后,我曾召见过孩子生了一串的嬴鱼精,与她深入探讨洞房花烛的流程。 她就曾提过,洞房后会哄人才能增进夫妻间的感情。 我掸去衣服上的落雪准备起身,但这身完整的衣服……难道在阵法中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 心中一阵起伏,我纠结地站起身子。 猝不及防地一阵疼痛,让我差点又跌回雪中。 看来……阵中发生的事情真真切切,熙夜与本王洞房过,他已是本王的夫君! 我满心喜悦,颇为困难地挪到了他的身边。 坐在莲花道相上的熙夜一直失神凝视着自己的手心,甚至不曾发觉本王已站在他身后。 他左手心中有道莲花印记,而今六瓣莲花已红了大半,只有最后一瓣尚是正常。远远看去嫣红一片,像是掌心里划破的血迹。 “哪受伤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给本王瞧瞧。”我站在他身后低浅出声。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借着关心他,温存小意一番也能增进两人感情。 他陡然一惊,惊过之后,白色广袖挥过,耀目金芒从他袖中射出。 这道金芒撞上我的胸口,澎湃仙气逼得我飞出十几丈,滚得满身是雪,才堪堪停下。 他娘的,怎么这样大的脾气! 我捂着胸口,冷怒盯着他的背影。要其他人敢这样对本王,本王早该还手,但偏偏是他……说不得,打不得! 伤了他一个指头,到头来心疼愧疚的倒是本王! 罢了,喜欢跑去人间听戏文的小妖说,那些被强盗抢去做压寨夫人的女子,失了贞洁后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只是被他打了一下,勉强还能接受! 我忍痛,硬是挤出一记笑颜。 “本王会对你负责,你想要什么补偿大可以提出来!莫要再跟我置气了!” 他收了道相,白衣从皑皑雪地间掠过,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仰头露出算得上温和包容的笑意。 而他的眸寒彻,温度全无。遍地雪光也无法照亮那片漆黑。 他抬起修长手指,清光流转,一柄寒光凛凛的灭魂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在我没有回过神之际,剑锋已抵住我的喉咙。 灭魂剑集天地浩然,斩恶妖除邪魔,名动六界。我没想过有一日,他会拿出这把剑指着我…… 我垂下目光,嘴角不知牵出什么样的弧度。 剑锋吞吐的寒气,让我浑身冰冷,似千万根冰棱扎入骨髓。 “你要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良久,我听见自己微颤涩痛道。 这算什么道理?就算我污了他的名节,但好歹我才是女儿家,吃亏的是我才对!他怎能没有半句安慰,就不给原由地又要杀我! 他沉默,沉默地一直用剑指着我。 指尖是那样用力,以至失了血色,一派苍白。 “没有理由!”灭魂剑化为光芒消失在他的手中,他转过身,白衣凛冽,“魔君若不想做剑下之魂,从今时今日起不许再靠近我半步!” 我急切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而指尖握住的却是冷寂的风雪。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在阵中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我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 他身形僵住,寂寂站着,青丝随风而动。 “那是错!不可原谅的错!” 那场梦成真了一半,他陌生而冰冷地对我,像是要在我们之间划开无法跨越的沟壑。 “那不是错!”我站起身子,竭尽全力地吼道。 随即,我不顾一切地追上他的背影,拽过他冷漠的身形,“熙夜,本王对你全然是真心的。不管你如何看待,不管是对是错,我都……爱你……” 忽的,眼前银光闪烁,他一剑从我眼前划过。 剑锋如呼啸而过的疾风,我听见雪落的声音,亦听见碎裂的声音。 银光过后,便是无尽的红…… ------------ 第四十章:断发断情 感谢肖战的老公读者的打赏,么么啾 凛寒的剑比风雪更冷,贴着我的脖子。 锋锐的剑气刺入肌肤,隐隐作痛。 耳边的发丝被剑锋斩断,几缕红发似泼溅的血迹落在白雪中,煞是显目。 我仍保持着握住他衣角的动作,冰凉的衣袂从指尖划过,仿若是握不住的流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才聚起了力气,隔着剑锋,缓缓抬首去看熙夜的面容。 他的面色似与冰雪浑然融合,只有一双眸,漆黑深沉,透着无情。 我深深吸气,唯有这样才能咽下喉头酸楚,“本王说错了什么?不过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竟换来上仙的刀剑相向?” “本王在你身上用了这么多心思,你一点也感受不到吗?”我微扬起脖子,迎上他手中的灭魂剑。 冰渊中的风凛冽如刀,刮得我眼睛涩痛无比,眼帘微微一闭便能挤出一片水泽来。我想揉一揉模糊的双眼,又怕被他看出。便硬忍着,将到了眼眶的水雾逼了回去。 这柄剑虽没划开道伤痕,却像是早已刺入我胸膛,将那剩下的半颗心搅得血肉模糊。 凡间女子若伤了情,尚能梨花带雨地哭诉一番,或许能换得情郎心疼,峰回路转…… 可我是魔界之主,堂堂魔君!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定然会被那群小妖魔耻笑。 驰骋沙场,马革裹尸,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难以计数,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痛得想落泪。明晃晃的刀剑都比不得“情”字,伤人诛心! 他抽回剑的同时,声音清寒:“仙魔对立,我与魔君同样殊途陌路。魔君的垂爱,我不能领受!在冰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还请魔君忘了……再也不要提及!” “只当做……没有发生过吗?”我指尖、声音都在颤抖。 他垂眸,淡淡:“是!” 那一场风花雪月,只是错!是他不愿提及的耻辱! 心口痛得痉挛,以至我险些发不出声音,“那你……可曾有过丝毫的动心,哪怕只有一瞬……” “没有!”干净利落的回答,干净利落的一刀,将这颗本来就已残缺不全的心从中劈碎。 早已预知的答案,偏要听他亲口说出,偏要再痛上一回,我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身子晃了晃,忽然天地都跟着晃了起来。 一阵浩瀚的魔气从冰渊深处震荡而出,巨大的力量要将一切撕碎埋葬。 地动山摇间,万年凝固的冰凌坠落,积雪崩塌……狭长的深渊开始塌陷下坠。 冰渊撑不住了! “快走!”我急促唤道。 现在不是计较儿女情长的时候,慢一步两人都要被雪埋葬在这里!想来,熙夜也不想与我做一对短命鸳鸯。 大块碎石裹挟冰雪坠落,御风飞上去太过危险,只能赶紧找到出口。 冰渊由轩辕剑劈开又关押着上古邪魔,历代魔君对这儿都颇为关心,特意遣了工匠修了一道入口,以备日后查看之用。 封印烛九阴的洞穴离我们不远,那条入口通道,离我们应该也不远! 我紧扣住熙夜的手腕,撑起屏障道:“跟着我!不许松开手!” 上一刻两人还闹得要老死不相往来,到了生死关头,熙夜倒是很配合还帮我加固了屏障。 “如果我们俩都出不去,会死在这,你怕吗?”我没有回头,问了一句。拳头大的碎石打在屏障上噼啪作响。 他无言,只是反手握住了我的掌心。 我没骨气地心尖一暖,喜悦的小火苗压抑不住地往上窜。 生不能同处,死能同穴,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 第四十一章:寒潭 感谢杜松子与冬的葡萄酒。么么啾 透着微光的洞口渐渐近了,光圈也由小变大,我弯起唇角,心里暗叹历代魔君办事还算精细,亏得修了这条进出通道。 然而我唇边的笑才露出不过一瞬,慌忙又收了回去。 冰渊被列为禁地后,这条通道年久失修,许是豆渣工程,好端端的一条路竟塌陷成了深潭冰湖,不偏不倚地卡在洞口前。 黑洞洞的潭水看不出深浅,上面浮着碎冰,光是瞧上一眼便觉得冷得刺骨,更别提要凫水趟过。 身后冰渊崩塌的巨响此起彼伏,狂风卷起残雪铺天盖地涌来……地动山摇间,仿佛有只洪荒巨兽在发狂,在将一切全部撕碎! 细石沙沙落下,头顶的洞窟也在崩塌,黑色裂纹如蛇蔓延。 此时此刻,我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什么避水诀,护身诀统统忘了干净。 转手将自己碍事的披风撕碎,我挽起裤腿,先一步涉入寒潭,为熙夜探路。若是不测,遇上了危险,死一个总比死两个要好些。 脚下的寒潭原是一条宽阔平路,算不得多深,水温却冷得叫人哆嗦。 魔族生来皮糙肉厚,比六界其他生灵强悍许多。此番,我也有些抵不住寒冷。两条腿已没了知觉,僵硬吃力地一步步往洞口挪去。 身后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我以为是洞顶落下的石头,没想到是熙夜……他也跳入了寒潭。 “你进来做什么?先上去!”我拧着眉头,看着他纯白衣摆在水中开出一朵芙蕖花。 “水太凉!你就算是仙身,也经不住!”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就算你是魔界君王,我比你年长十万岁。怎能躲你身后,靠你保护?” 我不甚在意地转过身,道:“本王不计较这些!总归,本王心上住着的人受一点委屈都不行!等我到了洞口,确定底下没有暗流,我再接你过来……” 他浅叹了一声,趟过冰冷的潭水走到我前面。玉泽的掌心摊开。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本王能走,不需要你扶着!” “我背你!”熙夜轻声柔缓道。 我仍是愣着,不明白他怎能这样反复无常,还是仙界的人皆是如此? 耳边发丝犹断,他说不许我再靠近他一步的话响在耳边,怎会一转眼就要背我? 他已上前半弯下身子,不容拒绝地将我扶上肩头。 “离开这里要紧,其他事情的以后再说!” “以后是多久……”我声音干涩。 他沉默,回答我的是涉水的声音和浅浅的喘息。 看在近在咫尺的洞口,我满心黯然,他说得以后不过是几步之遥,出了洞口,离开冰渊,我便要与他陌路分别。 或许是,永不相见。 我伏在他的背上,与他贴得这样近,近得没有任何阻隔。 他的心跳,他的气息,无比清晰。 柔软馥香的青丝划过我面颊,只要抬手就能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可为何,他又离我这样的远,无论我怎样伸手去握,也无法真正拥有。 我抬头看向洞口射来的光芒,忽然希望这一刻就此停留。只有我与熙夜,哪怕埋葬在这里……无人发觉,无人打扰。 当头顶洞门被震塌的瞬间,我仍是本能地将他推了出去。 我还是做不到自私地留下你,与你同生同死。 他的青丝从我指尖滑过的一刹,我轻声喃喃:“我大抵没有办法骗过自己,我真的爱你……” 所以,我想你活下去! 万斤重的洞门压下,我唤出铜戟苦苦支撑。铜戟不是凡物,也撑不住万斤之重,很快就发出吱呀欲断的声响。 ------------ 第四十二章:别回头 “莲焰!”被推出去的熙夜凌空折回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动怒,“谁许你这样做!我不要你一次次来救我!” 身后洞穴已被碎石封堵,万斤洞门与门顶上半座山的重量压在我身上,只要我撤回力量瞬间就会被碾碎。 他站在我的面前,却又隔着生死的距离,我出不去了…… 我隔着涔涔冷汗,费力地看向他隽致深蹙的眉眼,挤出一笑。 他动怒厉色的样子,我很喜欢!大抵他心里还有几分在意我的,如此便足矣! 我动了动唇角,艰难道:“你转过身去……就此回昆仑别回头……我死的样子应该会很丑!本王不想吓坏你。” “莲焰你在胡说什么?”他深深拧眉,嗓音哽塞如丝,“我怎能这样丢下你!” 咔嚓一声,手中的三叉铜戟断了…… 所有重量齐齐压在我肩上,双腿支撑不住跌跪在地。 “走!”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厉喝。 在洞门山峦压下的刹那,熙夜温暖的掌心扶住我的肩膀,不轻不重地一握一提,将我换了出去。 山倒石倾之下,两声脆响被淹没。 烟尘散尽,我才看清他没能出来,衣摆下的两腿被落下的石门压碎得彻底。 几滴血沫溅在仙衣的封腰上,红得惊心,一直烫入我眼底。 他垂下身子软软地躺在碎石尘土间,勉强维持着淡然仙姿,像是不过受了点小伤,并不痛得厉害。 连骨带肉被万斤石门压断,又岂会不痛? 我脚下虚浮,眼睛前茫茫然发花,一时竟连如何走路都忘了。白衣上虽见血不多,但他身下必定血流如河,只是被石门埋着看不分明。 那几滴滚烫的血如火苗在我眼中烧灼,痛得我满眼猩红,灼热的水雾往外涌,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他的身边,是走过去,亦或是爬过去的。 “熙夜,熙夜……”我握着他冰凉颤抖的指尖,语调变了音。 他虚弱地半睁开眼眸,倒学着我挤出浅浅一笑,“没什么大碍。” 我轻轻托起熙夜上半身,生怕扯着他断腿痛处,将他脑袋搁在自己膝盖间。这样枕着也许能舒服一些。 “别哭……”他抬手,金光闪过。一阵清风拂过我的面颊,带走涩痛的湿意。 我浑身颤栗,手抖得比他还厉害,“你别动用仙术,省点力气……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神仙不比凡人脆弱,但凡这两条腿带点皮肉,只要好生将养,辅以些灵物法宝,过个几千年还能再长好。但在这几千年之中,他只能坐在轮椅上,无两腿可用…… 我俯身,伸手为他理好散乱的青丝,指尖触及他冰冷湿腻的额头,心又是狠狠一痛。 “本王会成为你的双腿,在你腿未长好之前,本王会寸步不离地照顾你!”我紧握他的手,恨不能对天起誓。 他微微摇头,吃力道:“少了两腿并不妨碍……莲焰你用刀将断腿的地方斩开……不然,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我瞳孔骤然缩紧,倘若这两条腿是我的,我或许还能下得了狠手。但这两腿长在熙夜的身上,我宁可剐断自己的腿赔他,也断断舍不得对他下手! “我……我不能!” 他转手已将寒光冥冥的灭魂剑交到了我面前,“莲焰快点动手……救你时我已想好一命换一命。原是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体内残留的寒毒陡然发作……与你无关,你无需心生愧疚。眼下只是少了两腿……你若再迟疑,我怕是要将命交代在这了……” 我双手乱颤地接过灭魂剑,光亮的剑身映出我一双赤红如血,泪水翻涌的眸。 初见时,我只觉六界八荒怎有他这样好看的人,要是能得到他,简直是天大幸事。而今我已得到他,却贪心地想要陪在他身边,同他一生一世。 天道知我贪心,因而毁了他的双腿。 白衣流风,回雪濯尘,昆仑之巅的“仙上仙”竟要成为没有腿的废人!是我害了他! 我横握着剑跪下,向天道祈求,只要能换得熙夜安然健全,我宁愿这一生一世同他陌路,不得相守…… ------------ 第四十三章:一语成谶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我内心的祈求又开眼了一回,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我全然没了印象,如同陡然昏睡过去一般。 再清醒时,半座山连同万斤重的洞门全被一剑劈为了两半。这一剑的威力抵得上当年轩辕剑劈出冰渊的力量,显然这一剑不应是我劈下的,我仅剩一万年的修为哪能轻易削平整座山头? 这一剑劈得精准,不知是哪位高人帮了大忙,洞门尽数碎裂,却没有伤到熙夜一分一毫。 只是他的腿…… 我瞥见碎石间的大滩血迹,心口都似停跳了一瞬。 “熙夜你醒醒!”顾不得其他,我慌忙俯身去探他的仙元。 仙元尚是平稳,虽是受了重伤,但还不至于就此陨落。 刺破魔界层云的柔光停落在他的纤睫间,睫羽轻轻扇动,如振翼飞舞的蝶,顿了片刻他抬起了眸光。 我满怀期待地对上他的清眸,心底起蓦地泛寒,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他的目光不大对劲,冰冷而锋锐,恍若满池春水顷刻凝为冰刃,森然尽显。这样的目光更像是在看死敌。 在他古怪的目光下,我手一哆嗦,差点没将他扶稳。 “本王有何不对吗?”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熙夜的目光并非是在看我。 他用手背抵着唇角轻咳了一阵,缓缓拂开我的手,道:“不劳魔君费心,我已经没事了……” 他这副孱弱无力的样子,哪像是没事?两条腿还断着,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忙不迭握紧他的手,道:“同本王客气什么?本王将你背回魔都,你就在魔都之中修养一阵,等腿好些再……” 他冷淡地打断了我的话,“烛九阴的封印已加固,我已没有什么理由留在魔界……” 我喉咙哽了哽,想说你可以为我留下。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这两腿已经全然废了,一时半会也养不好,又能留在魔界叨扰多久?” 我急切道:“本王说过要做你的双腿,一直照顾你!本王向来是言而有信之人!不管你留在魔界劳烦多久,本王都愿意时时刻刻守着你,照顾你!” 能照顾他,守着他,是我梦寐以求之事,半点不会生烦。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笑容很轻,转瞬即逝,“可我不想留在这,由你照顾。魔界满是煞气,又怎比得上山灵水秀的昆仑。” 我身子僵了僵,勉强一笑,“也是如此……你两腿伤得严重,也只有回到仙界才能好得快些。是本王强人所难了!” “本王送你回昆仑。”虽已向天道许愿,用生生世世陌路换他安好,可离别之际,才知放不下。 对他的相思慕恋,远比自己想象得更深。 他别开身子将我推开,双手撑地,冷声道:“玉清之境,唯有一心向道者才能踏入。魔君打断弃魔修仙?” 他不仅看我的眼神奇怪,说出的话也奇怪,话里藏着机锋,刺得我浑身不舒坦。 “本王不修仙,难道连送你回昆仑的资格都没有?”我看他支撑着不容易,想再次将他扶起。 “你是在怪我吗?”我低低一叹,“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双腿……你怪我,骂我都行。但听你这样与我说话,我心里难受。” 双手抚上熙夜清瘦的肩头,他却猛地绷紧,手中结出金光,将我用力地推了出去。随即,咬牙极是忍耐道:“别再碰我!” 这一次他用上了十成十的仙力,肩头被金光刺破,鲜血顺着甲衣滴落…… 我捂着肩头,皱住眉峰,“你……到底为何?本王难道还能趁机害了你不成?” 为何?为何我清醒之后全都变了! 往昔熙夜尚且对我还存一丝温情,将我当成小辈,而眼下,他完全是将我当成仇敌! 他强撑起身子,将仙力注入自己压碎的双腿,竟也不需旁人搀扶慢慢地站了起来。纯白仙衣的下摆,凝固一片暗红,如同赭墨泼洒。 饶是他冷言冷语,又出手伤了我,我仍是止不住地心疼。 我从不去人间,也不爱听人间的戏曲,咿咿呀呀百转千回唱的都是情。 七情六欲,情字不过只占了其一,为伊消得人憔悴怎比得上封疆拓土来得痛快淋漓。 而今才知,情虽一字,却变化极多。爱恨痴嗔皆在其中,比佛法还要深奥难懂。 譬如熙夜伤了我,我却还想将他留住,哪怕他再出手将我打得形神俱灭也好……只要死在他的手上,化成一捧灰,我也甘愿! “别走……”我徒劳地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 踏上云头的熙夜终是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隔了千山万水,看不分明真切。 幽幽暗暗的漆瞳里藏了太多的情绪,宛若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你我最好不要再相见!”云头上的长风送来他低低的嗓音,“日后相见,必是兵戎血刃,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我拼命地摇头再摇头,“不会……本王宁可与六界为敌,也不会对你出手!熙夜你留下,我求你……” 你如何才能明白,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去改,什么都可以放下! 他站在云端,如高高在上,俯瞰悲悯的神明。 盯着我看了许久,他抬起莲印全红的掌心,握住脖子间红绳坠着的半颗心,攥紧在手里。 那剩下的半颗尚在我胸膛里的心,亦像是被他攥住了一般,隐隐作痛。 “熙……夜……”我喉咙干哑,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轻声说了句什么,我听不见。待他松开手时,那半颗暗金色的心脏成了粉末,被风一吹便散了干净…… 我坐得直直地看着云端,像是用了极其漫长的光景去反应、想明。 那句话是什么? 抱歉,对不起,我不需要……还是再见? 他走了,如一片远去的云,如一阵路过的风。没有留恋地从我生命中经过,行远。 红绳自他离开的半空落下,我虚虚地伸手握住,绳子末端空荡荡一片…… 是了,他亲手将我予他的半颗心捏得粉碎,再也找不回。 ------------ 第四十四章:上昆仑阙要人 感谢二堂姐、放下我的衣柜然后哥屋恩打赏 大抵,一个人的痛苦能痛到何种程度?绝望又会绝望多久? 熙夜站在云端捏碎那半颗心的刹那,我便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皆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为何我在这里坐了十个日夜,还是忘不掉你,忘不掉那一幕? 风过萧萧,我紧握着手里的红绳,再也感觉不...... ------------ 第四十五章:本王的人,谁敢欺负! 感谢思雨,勿念,残雪读者的打赏 万年来,仙魔两界相安无事,我却也没什么空闲离开魔界出去看看。 此番是头一回去玉清昆仑,免不得要整理仪容,不能丢了魔界颜面。 鸷鸟精又捧来了香蜡要给我的“牛角”上油,可叹的是我哪有什么牛角,她每次都把满手的油蜡抹在我的耳朵上。 看着她殷...... ------------ 第四十六章:再次觉醒 “见到魔君,还不快叩拜行礼!”坐于我对面的远震合了茶盖,出言提点。 有师尊的提点在上,小白菜恍若未闻,衣袍动也未动,只将淬寒的眸光钉在我身上。 这份“铮铮铁骨”倒让我高看了他一眼,在魔界磋磨了这么久,还没让他学会...... ------------ 第四十七章:诛仙伏魔阵 昆仑顶上明日昭昭,晒得我神色怏怏,脚下虚浮得厉害。 这一路心性活泼的小道童又与我说了什么,我又如何应了两句,完全没有印象。 只记得这回来的一路,走得极其漫长,就连舌苔下也泛着苦意。 沐岚离开之前,免不得又客套两句,让我将昆仑阙当作自家魔界,不必拘礼。 ...... ------------ 第四十八章:一剑 “莲焰这一世注定无人护你,万年长生当为寂寞。生难,死易,何苦活下去……”娘亲伏在我的耳畔,浸润的嗓音,湿润的眉眼。 每一滴泪自她幽蓝的眼瞳中落下,如一场冗长哀伤的梦境,别在我的青丝间。 睁眼时,入目不是我娘亲那张绝美愁...... ------------ 第四十九章:柏崖 星河瀚海之上,我脚下踏着一朵乌云,肩上扛着元宝,风驰电掣地朝魔界赶路。 离开的这四五日,想来案几上的公文已经堆叠成山了,这番回去,少不得再听长蛇的聒噪。 想到这些琐事,不免有些头疼,更让本王头疼的是肩上这头不安分的猪妖。 元宝盯着昆仑山的方向,左一会扭动身子...... ------------ 第五十章:心魔 色白如雪的衣袖翻过,他手中的灭魂剑从我胸膛拔出,带出几滴血珠。 其中一粒血珠正巧落在熙夜的眉心,如同一滴饱满凉薄的朱砂痣,越发衬得这张冠绝六界的容颜,宝相庄严,无情无欲。 我自云间跌落,遥看他立在几重天上的清肃身影。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我动了动唇角,吐出的唯有心尖热血。 ...... ------------ 第五十一章:苏醒 站在我面前的英招,睁着一只独眼默视我良久,沉声道:“不知魔君为何人拼命至此,既然你为夺血灵芝,一心求死,我便送你一程!” 英招抬起利爪,对准我跪着露出的脖颈拍落…… 眼前黑幕交替,我睁着眼睛,却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 ------------ 第五十二章:弑天 鸷鸟精将该禀的事已禀明,却还不走,满面踌躇地在洞府外站着。 我挑眉,不悦看着她:“若无别事,赶紧退下!本王瞧着眼烦。” 鸷鸟精一缩身子,垂下脑袋说道:“王……您的眼睛流血了……” ...... ------------ 第五十三章:万军丛中,遥相见 昆仑一别,已有半载,与熙夜重逢,正应了我在昆仑阙上立下的誓言。若非战火重燃,绝不再相见。 熙夜,熙夜……我的魂魄被烛九阴锁在灵台间,一遍遍无声地叫他的名字。 日夜积淀的渴望思念,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如倾倒的山洪,穿巷而过的堂风,无可阻挡。 ...... ------------ 第二世:失心,成神 ------------ 第五十四章:你遥遥相看,不惊波澜 翌日,太晨初晓,凌霄狱中来了十八仙者,他们之中有男有女,穿着或金或白的曳地仙袍。 大抵在天庭中的位分不低,每个人皆生着张宝相庄肃的脸,不苟言笑,腰间系着琳琅玉带,头上泛着清光道相。 他们见了我,还算客气,解了凌霄狱的禁制,恭恭敬敬将我迎了出去,随后十八人排成两列跟在我的身后。 ...... ------------ 第五十五章:真身,身世 熙夜神色不动,唯有莹然如玉的指尖摩挲着杯沿,淡然言道:“是。” 刑方台前再次哗然一片,“原来熙夜上仙,早就知道魔界之君是女儿身……” “那……魔君和仙尊之...... ------------ 第五十六章:凤霁 熙夜赶来时,我一手横握着长剑,一手握着元宝遗落的绣鞋,像一块伫立的石碑,满头红发散乱如血铺开满肩。 “莲滟将剑放下!”他凌空而至,轻锁着眉峰。 几万天兵见了熙夜,自发让出一条道来,熙夜合拢起白纱衣袖,坐在轮椅间不紧不慢来到我面前。 我...... ------------ 第五十七章:仙魔联姻 我倚在木桥上,姿态变也未变,目光盯着水中的月影,心中压抑着一股说不出的空荡愠怒。 甚好!我邀请熙夜大婚之日前来证婚,原想是令他丢一丢颜面。谁知,他一转眼就让人恭恭敬敬送上贺礼,还有这句刺耳无比的祝言。 不愧是凌驾于六界众生的仙上仙,为人行事,滴水不漏。到头来,我只是自取其辱! ...... ------------ 第五十八章:语扇公主 “少妃娘娘,我们……我们只是……”两个仙娥一边抖着娇躯,一边盈盈泣泪。 我耐着性子,抬手掐住她们其中一人的下巴,用力逼着她抬起头,“在本王这哭哭啼啼没有用!说!” ...... ------------ 第五十九章:应龙心 “我随你去!”她来找我,是有备而来,这一劫想躲也躲不掉。 “不错……”凤语满意地起身,指尖一滑,盛满药汤的玉碗摔在地上,跌成几瓣。 她看着满地碎片,幽然道:“坐胎药,你不必喝。喝再多...... ------------ 第六十章:六界真神 这一夜,在嘈嘈雨声中,我又向凤霁交代了两件事。 “我和你之间,到底算不得真夫妻。你有你放不下的人,我不能占着少妃的位置,待我生下孩子后,劳烦少君写一封和离书交给天帝,昭告六界后,可当朋友相处。” 我说完之后,凤霁没有多做犹豫,道了一声,...... ------------ 第六十一章:缥缈峰上二三事 我历劫为神后,才知在神明眼里万事万物大有不同。 譬如,我闭了眼,能感觉到日升月落,风起云动,往昔没有规律的事物,统统有了规律。而这样的规律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只要我想,我能听清花开的声音,能听见每一滴朝露滴落的声音。我能分清每一粒砂石的不同,能记住每一片叶子的脉络纹理。 ...... ------------ 第六十二章:无忧 天外天又在三十三重天之上,隔着一段繁星璀璨的天河。 天河之下是天宫金碧辉煌的宫阙,仙气腾腾,如云如雾。而天河之上的三清天,唯有祖神留下的清荡之气,透着远古洪荒前的浩渺庄严。 太上老君显相讲道,乃是一桩大事!天帝少不得要派天兵天将上天外天,查一查,拦一拦,拦了不相干的人,...... ------------ 第六十三章:阿爹 熙夜看着我手心里的木雕,缓缓接过,修玉般的手指捏紧木雕,好一会才收回衣袖内。 他踩着金云,立在我对面,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沉而深邃的目光看着我。 我没了心,也断了情欲,一时不大看得懂他目光中的含义。 想着小麒麟闹腾,喜欢追鸡咬狗,陈二牛一介凡人,未必看得住他,...... ------------ 第六十四章:找来 没出几日,无忧多了个“爹”的事传遍了山间村落。 得了十只老母鸡的王大娘拼了命的在外面夸赞,“你们没瞧见呢!莲花小娘子的相公是真的俊!像是个翩翩贵公子,一看呐,就是个大人物!说不定过几日就会将莲花母子两个接走,享清福去了!” ...... ------------ 第六十五章:掌心莲花 七月的缥缈峰,幽草深深,蝉鸣寂寂。风拂过时,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会从腐草中飞起,慢悠悠地朝着夜幕更深处飞去。 凡间的月,不似天宫的月大而华盛,也不似魔界的月瘦而朦胧。它如一块玲珑的玉玦挂在天幕间,任由浮云游走,自将清辉洒满大地。 熙夜坐在瓦房前的院子里,一袭清华白衣盛满了月光。 ...... ------------ 第六十六章:岚绮 得了这个回答,陈二牛像斗败的公鸡,连头也不敢抬了,“你照顾好他们,我……走了。” 在熙夜跟前,连天帝都要拱手作揖,给上三分薄面。面对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六界上仙,很少人能够不自惭形秽。 熙夜仰起修长的脖颈,看了一眼天相,...... ------------ 第六十七章:偷听 这一夜我做了一场梦,成神之后我从不会做梦。闭眼时是天黑,睁眼时便是天明。 梦中场景,我依稀还记得。 梦中的天幕是黑的,只有天际隐隐透着幽光微蓝,但仿佛黎明永远也不会到来。暗淡的天幕下,战车翻倒,旌旗凋蔽,血从指尖、从脖颈滴落。 塞上燕脂凝夜紫,不过如此! ...... ------------ 第六十八章:还心 八月十八,凤霁与岚绮的大婚如期举行。 我没有去天宫观礼,毕竟我的身份有些尴尬,若真去了反而叫一对新人心有芥蒂。 我站在缥缈峰上,听着从云头上隐约传来的渺渺喜乐,赤金染粉的彩云闲闲地飘在天幕,想来天宫中的婚宴进行得很顺利。 昨夜,关于岚绮体内有烛九阴一魄的事,...... ------------ 第六十九章:魂飞魄散 我将掌心中半颗心看了许久,也想了许多。终还是握着它缓缓贴在心口处,一道金光闪过,这半颗心重新物归原主,在我胸腔中有规律地开始跳动。 随着心脏的跳动,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闪现。 魔界,桃花林间,我轻咬着熙夜的脖颈,“本王在引诱你堕仙成魔!” ...... ------------ 第三世:你为魔,我为妖 ------------ 第七十章:狐狸相公 “咚”的一声巨响,我不偏不倚砸进王大娘田里,砸出个半丈深的坑。 柏崖抱着无忧赶来时,我满脸是血的从坑里爬了出来,坐在一旁哼哧哧地喘粗气。 “莲滟你伤得很重,我去给你拿伤药!”柏崖瞧着我一脸血,将无忧放下转身要走。 ...... ------------ 第七十一章:怜玥 夜晞不是天生的狐妖精魅,修行比一般的妖精更慢一些,本该三十年后历劫化形,却整整往后延误了二十年。 凡尘八十年整,夜晞的天雷劫到了! 那一日傍晚,天空本是霞光萦绕,不一会工夫,寓意不详的墨云大团、大团在天际堆积,朝着缥缈峰上空飘来。 正巧那日柏崖也在,柏崖看了...... ------------ 第七十二章:灵山脱妖骨 我这一走,将夜晞丢开了二十年,二十年间我藏在魔界,等着消散的那一日。 也许是有未了的执念,我在世间活了将近一百年的光景,却还弥留在世,不肯散去。 在这二十年中,我越来越淡,月光照下时只剩下薄薄的影子,胸腔那颗鎏金色应龙心清晰可见。 柏崖给我了一面玄夜斗篷,可...... ------------ 后记:相思缚灵一百年 “莲滟!”在此同时,山林寂夜深处爆发出震天呼喊。 一道白色流光快若流星倾飒,划过灵山的天际,坠落在结界之外。 “莲滟……”他想起了一切,他本该在使用九霄净浊后魂飞魄散,是莲滟逆天收起了他每一缕残魂。 ...... ------------ 尾声:一声阿爹 我在那团朦胧的金光后又待了五百年,有一日时常与我说话的男人,将我放入玉白的人偶里,模模糊糊又说了些什么。 “你为我取来的血灵芝,我没舍得用过。没料到今日能派上用场,让你重生血肉。” 说完这句古怪的话,他拿来小杵,将一团红色的东西捣碎,捣碎后尽数给...... ------------ 元宝篇:我爱你啊 元宝活了几千年,做过最大胆的事便是——偷了她高大伟岸爹爹的孰湖兽,一路风驰电掣,屁颠颠骑到了昆仑山脚下。 虽然她最敬爱的爹爹发过誓,若非战火重燃,绝无相逢之时。若是违背,魂飞魄散!但比起魂飞魄散,她更怕见不到清尧。 元宝来到昆仑山脚下时,正值夜半...... ------------ 元宝篇:诛仙台 天帝捉了叛君莲焰,捆在刑方台上,生生受了三十三道天火,五十五道天雷。 元宝坐在刑方台前列位上,身子不停地哆嗦,眼底聚满泪珠,仿佛那些天雷天火统统劈在了她的身上。 第一道天雷劈下,她看见爹爹浑身颤抖,痉挛不止。第十五道天雷劈下,莲焰吐出了一口血,淋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 ------------ 元宝篇:人间十年 正是人间中秋的十五月圆夜,皓空上捧了一轮清朗满月。 人间一处庭院中,桂花香气浓郁如酒,凝着霜露清寒。 身穿红色罗裙的女子小口饮着杯中酒,目光迷离地落在身侧男子身上。 “清尧,我们成婚了。”她轻声道,弯弯妙目如水,难掩其中羞怯欢喜。 ...... ------------ 熙夜篇:刑方台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你在我面前,我却不能告诉你,我爱你。 —— 刑方台上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他心猛然抽紧,却要装作不动声色饮茶。杯中茶倾洒了一半,袅袅热茶烫在他的手背,他却无知无觉。 他看她被玄天寒锁吊起,看她在天雷下痉挛抽搐,可...... ------------ 熙夜篇:小木雕 一贯肃静清冷的天宫中很热闹,只因明日少君凤霁要与魔界的女君成婚了。 熙夜上仙被莲滟点名留下证婚,这一夜他走不了,留宿在了天宫玉阙华殿内。 殿外有一方池塘,塘中飘着几朵素白的莲花,硕大的月亮映在凉幽漆黑的池水中。 池边有一道风姿旈秀的人影,白衣如霜,夜风撩过他...... ------------ 熙夜篇:她的心 听得太上老君讲完了道法,他从天外天降下云头,一路匆匆回到了天界。 熙夜赶来时,凤霁正在凤锦宫中不紧不慢地焚香弹琴。 他一身寒怒霜色踏入,凤霁拨动的琴音错了一个指节,“咚”的一声错音在花影间回荡。 红衣潋滟的凤霁缓缓抬起头,似看不见他清...... ------------ 熙夜篇:熙夜VS柏崖 魔都,洞府门外,一道洁白无垢的影子已站了四天没有挪过位置。 鸷鸟精不记得自己是第几回擦嘴角了,天杀的熙夜上仙,害得他们魔君下落不明,但偏偏长着这张脸,这样的身段,只要让她一瞥见就忍不住咽口水。 煞气腾腾的魔界洞房外,他一袭白衣胜雪,非常惹眼。 但凡经过的小妖...... ------------ 岚绮篇:半颗心的蛊惑 岚绮聚魂归来,重回六界的消息不胫而走。 昆仑阙的仙尊远震携了墨归和风澜,用了半月时间,亲力亲为地将昆仑阙前九百九十九层玉阶,一阶阶扫了干净。 这半月时间,岚绮躺在昆仑山脉的寒洞内修养,慢慢习惯了这具身体,还有体内半颗不属于她的心。 虚弱之际,每日皆是凤霁守候...... ------------ 凤语篇:莺啭 金羽鸟,帝都山之仙雀也,其鸣婉转,如闻妙音。若用金器破舌,可拟世间万千声音,惟妙惟肖,难辨真假,是为——莺啭。 《六界志》 天玄一百二十万年,八月入秋时,帝都山上秋叶如灿。 凤霁从天界回来,为我庆生,送了我一面盘莲缠枝的五宝铜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