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新问题 更新问题。 此时,我查看后台,一共是四十七个收藏。 除去本人和本人小号加的收藏……以及三名朋友的友情收藏,其余的四十二位读者老爷应该都是货真价实的,如假包换了。 四十二位读者老爷,你们好。 感谢你们给小白的收藏,这段时间以来,颇受各位照顾。每次看到收入又上涨了几毛几分钱,心中激动,于我这样的扑街作者而言都是莫大的鼓励。故事进展很缓慢,卓烜寻找父母的旅程也分外艰难……相信小白,这个故事反转很多,伏笔很深,都在后面。 只是,更新问题我不得不给大家稍作说明。 以前一直保持在一天两更,但是临近毕业,毕业设计与毕业论文搞得小白是焦头烂额;以及备战考研,每天花费在数学与英语之中的时间不得不逐渐放宽,否则考研失利的沉重打击想必我是承受不住的。 每天我都在码字,只是偶尔烦闷就会偷个懒,导致存稿用的极快,现在为止,可以说是没有一章存稿了…… 当然,我并不是想要断更。 以后,我尽量保证每天的两次更新,或者我尝试两天三更,比如今天一更,明天就两更,同时做些存稿的工作。等到十一二月,考研如火如荼,顾头就顾不上脚,小白真的是太难了…… 肯定会有读者老爷问了,你既然要考研,你为什么还写小说? 实际上,这是一个意外……当时只是想赚点小钱,根本没有预料到后面发生的种种意外。写书一直是我的梦想,走到如今的地步不容易,难得编辑另眼相待,实在不能以怨报德。 就这样吧,如果有读者老爷觉得不妥,也可评论区留言。 不过看着这空空如也的评论区,我还算放心了。 总而言之,以后,我会尽量在不影响考研的情况下多更新……只是,偶尔、也许、大概那么几次更新少了,也恳求诸位不要埋怨。断更是不会发生的,相信我。 ------------ 那些名字的前世今生 突然写这个,也算是突发奇想,兴趣所致。 我不是一个擅长起名字的作者,非要形容,也只能算作最差劲的那一种。很多名字,在我扑街过的书里反复使用,于是相同的符号就有了不同的意义,现在,我想把它们记下来。 卓烜: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也是出现在我各个有头无尾作品的主角。在我上一本扑街的书里,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驱魔师,会很多格斗技巧,隐藏身份是一个潜藏在驱魔师组织的卧底,试图颠覆现世。 周学秋:来自演员陈学冬。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书生气的名字。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就是在这本书里,我很喜欢我创造的这个角色。 方婷:在我上一本书里,她是方寒的妹妹,一个叛逆有个性的少女。方寒在这本书里只有一个名字出现,没有正面描写,成为了一个婴儿。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很有趣。 韦友霖、韩江峰:是我的大学同学的名字,采用他们的名字未经过他们的同意,但是,前者是我的朋友,应该不会介意的吧。后者虽然不熟,所以……咳咳,下一个。 万鸿于:来自《侦探成旭2》里我非常喜欢的女演员,唐于鸿,电视剧里的她英姿飒爽,可惜我写出来,没有还原我想象中的形象。 司伏见:来自杨建东老师的《最后狐狸精》,我喜欢的一个形象。 其他的,以后会慢慢补充。 ------------ 第一卷 开端 ------------ 第一章 手表 庭林市,南郊。 夜晚,滚滚乌云淹没天空,滂沱大雨倾泻如注。 闪电划过,隐隐雷声传递开来。一辆黑色大巴车像是被拖运的棺材,缓缓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郊区路面上,显得格外突兀。 形成对应地,车厢内充斥着一股沉闷压抑的味道。 全车二十一名乘客的着装竟出奇的统一——不合身的灰黑色防护服模糊了性别,白色口罩掩盖着真正的面容。 座位分成两列,他们端坐其上,神色庄重且肃穆,像是即将去参加一场葬礼。 “这么紧张?” 最后一排,磁性且低沉的声线在卓烜耳边响起。 卓烜愕然,身体僵硬。 他以为自己已经隐藏的足够好了,但是,双腿那不可抑制的颤抖动作显然已经吸引了身旁乘客的好奇。 “抱歉。”他将头撇向一边,语气带着敷衍。 手腕上传来剧烈的刺痛感,这让卓烜的心情有些糟糕。他习惯性地抚摸右手腕,却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防护服下印出手表的轮廓。 他还没有习惯。 卓烜牙关要紧,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他只觉得像是坠入到了一个无法爬出的深渊里一样,浑身冰冷。 - 从接到办案警官的电话传讯,到匆促地闯进警视厅,卓烜一共花了三十分钟。 刚步入警视厅,卓烜便看到了前几天才和自己有过联系的警员张涟。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含了一粒砂,欲言又止的样子使得卓烜心中已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将卓烜领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张涟似乎还不放心,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卓烜,我理解你想快点找到父母的心情,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卓烜脸色微变,脱口而出。 “我们仔细调查以后发现,你父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华商百货商场,从监控里我们也发现的确有两个人影符合你父母的描述,”张涟斟酌着用词,“然后,线索就这样断了。你的父母,两个人就在这里消失了。” “消失?” “对,消失!”张涟也知道自己的话语似乎并不能让人信服,“凭空消失,人间蒸发。监控视频就像是被剪辑拼接了一样,下一秒他们就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卓烜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然后,我们找到了你父母的背包,”张涟将一个土黄色的双肩包从储物柜里拿了出来,“按理说我们不能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但是上面却突然下令不让我们继续查下去了。你也不要贸然行动。我很抱歉……这就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吧。” 没有去细究警官张涟口中“上面的命令”,卓烜失魂落魄的提着背包,不知不觉回到了出租房里。 打开灯,翻找背包,钥匙、书本、钱包……不过是一些平常的事物。 “这是……” 卓烜的目光猛地停滞在了从钱包里翻找出的一张纸片上。 “这是华商百货储物柜的存条?”看着上面的条形码,卓烜的心中忽的一顿,就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般。 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卓烜立刻动身前往了父母失踪的那个大型商场。 夜晚十点,临近商场关门。卓烜故作镇定的打开储物柜,但激动的情绪已然让他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咔。” 一声轻响,身旁的一只柜门弹开,空荡荡的储物柜,只存储着一只黑色手表。 脸色苍白的卓烜将黑色手表取了出来,他记得这是父亲从来不会离身的黑色手表,甚至每一次洗澡都不会将它摘下。 “难道老爸他真的……” 鼻尖有些酸涩,卓烜鬼使神差地将手表戴在了右手上,动作轻缓,像是以此来凭吊不知生死的父母一般。 但是,下一秒卓烜的脸色却顿时变得青紫。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手腕处传来。 卓烜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他死死地抓住手腕,痛楚如潮水般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那手表下似乎有一根肉眼无法见到的尖刺,贯穿了他的手腕;一些无法明示的信息,突然出现在了卓烜的脑海里,几乎要挤爆他的脑袋! “编号0239信号装置重新连接终端——” “连接成功。” “欢迎回来,编号0239。任务马上开启,请尽快到庭林市南郊成华大道等待指示,倒计时23时59分59秒……” 卓烜昏了过去。 - “先生,先生?” “快点打120!” “不要!” 光怪陆离的梦境轰然破碎,卓烜猛地睁开了双眼,惊呼出声。 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般模糊,随后视线渐渐清晰,他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了数个超市的导购员,形成一个圆圈,将自己围在了中央。 盯着面前一个抓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拨电话的导购员,卓烜尚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他囫囵的从地上爬起来,在路人古怪的目光注视下迅速逃离了现场。 脑海仍然像处于真空般懵懂,但手腕上的抽痛却仿佛始终在提醒着卓烜一个重要的事实——这绝不是梦! 眼前的时间仍然在倒数。卓烜不敢停下步子。璀璨的霓虹映上了他苍白的脸,不顾路过人看怪物一般的目光,他的脚步愈发的快了。 “必须按照提示的去做!否则……会死!” 仿佛一个自幼以来便深刻骨髓的常识,卓烜丝毫没有怀疑摘下手表所带来的后果。 在昏迷后的那个梦境里,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摘下手表暴毙时的骇人惨相,真实的疼痛感让他更加坚定了不能摘下手表的念头。 “而且,老爸的消失绝对跟这个有关。” 如果这个手表属于老爸,那么可想而知他每天面对的都是什么样的危险与恐……但是,他却始终把笑脸展露给自己。 “老爸他一定,也在等我去找他吧。”卓烜深深地吸进一口空气,直到肺部胀痛,才让他有些许仍然活着的真实感。 - 卓烜的思绪停在了这里,被一个粗犷的声线打断。 “下车,步行!” 司机同样穿着灰黑色防护服,他的身材魁梧,声音也十分符合外表所带给人的印象。 整辆车上的所有人都同卓烜一样,戴着一只黑色手表,包括这个暂时充当领.导者的司机。他们就像是一支沉默且坚毅的军队,给卓烜一种肃杀的印象。 与他们相比,卓烜更像是一个怪异的另类,慌张无措,简直是将“不专业”三个字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但是,这里却没有任何人关心他多余的小动作。 他们就像是不约而同形成了一种默契,没有人放肆地去打听其余人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宛如雕塑般沉默。 黑色的大巴车停在了雨中,雨点拍打着车窗,一车人极有秩序地走出了车厢。 没有人撑伞,而是默默地走入到了雨里。卓烜稍一犹豫,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众人。走下车以后,卓烜突然觉得有人正在暗处盯着自己,他本就是一个敏.感的人,一抬头,便与一道陌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戴着口罩的年轻人眼里含着点点友善的笑意,对着卓烜点了点头。 卓烜认出这个年轻人便是坐在自己旁边的乘客,不由心中淌过一阵暖流,也回应以点头。 “带好自己的装备,然后听我说,”魁梧的司机清了清嗓子,他站在了最前面,身高极具压迫力,“我们都不是新人,也没有人会把对方当成新人来看;进去以后,不要搞小动作,否则我会第一个把他干掉。还有,老生常谈的话题,尽量不要分散行动。” “接下来,各安天命吧。我是说,如果天存在的话。” ------------ 第二章 病栋 卓烜毫不认为魁梧男人话中的“把他干掉”会是一个玩笑,在场的所有乘客也没有任何要笑的意思,几乎是默认了男人话语的真实性。 “他们都疯了。” 若非是眼前的倒计时的数字仍然在不断跳动,卓烜甚至会认为自己只是跌进了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 “跟上,一定要跟上。” 心中疯狂地呐喊,卓烜只感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双腿发软。他几乎是颤抖着,才勉强跟上了乘客们的步子。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卓烜的肩膀,这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等到他猛地转过头去,才发现跟在身后的竟又是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乘客。 “你没事吧?” 虽然他带着口罩,但卓烜却仿佛看见了一个隐藏在口罩下的温暖笑容。尽管恐惧仍然侵袭着他的精神,他竟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我叫周学,进去以后我们互相照应。”周学的声音像是被阳光洗涤,带有一种特别的魔力。 卓烜的喉咙像是卡了一根刺,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没有问出来! 进去?到底是去哪里? 自从带上了黑色手表,卓烜就愈发地对这个世界感到茫然。整车人除了这个自称周学的年轻人以外都表现的怪异,没有人多解释一句,就像是默契合作了许久的同伴一般。 相比较起来,卓烜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混入其中的杂鱼。 好在,仍然有周学这样的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充满感激的看了周学一眼,卓烜已经认定了对方可以信任,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地问道:“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两个人坠在队伍的最后面,说话声音被大雨声冲碎,但周学仍然听清楚了卓烜的问题。 周学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他也同样低声予以回应:“你应该是新人吧。我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到达任务地点。” “任务?” “对,我们就是执行任务的‘神选者’,”周学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音量,“等这一次任务结束,你就会成为‘资深者’了。其余的不要多问,等会跟紧我就好——对了,你是新人这件事,最好别再告诉其他人。” “知道了。” 尽管心中的疑问仍然有许多,但卓烜显然对眼前的这个叫作周学的年轻人十分信服了。他不再多话,而周学也像是并未提起交谈般自顾自地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陡然变得清晰,一栋庄园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卓烜瞪大了眼睛,冷风从防护服的缝隙窜入到了他的身体,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视线范围内,锈迹斑斑的的铁门,耸立的围墙,生生拦住了众人的去路;铁门后富有欧式风格的古老建筑漆黑一片,几个看不清楚的大字立在建筑顶部,让这一切显得那么魔幻且具有冲击力。 一道闪电划过,雨丝更密,众人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汉字的内容。 南郊精神病院! “任务地点就是这里了,”曾作为巴士司机的魁梧男人缓缓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无法言喻的复杂,“再说一次,大家要遵守规矩。如果有人破坏了规矩,那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所有乘客都以沉默回应,算是认同了魁梧男人的话。 “难道真的要进这里吗?” 卓烜为众人的疯狂行为而感到震撼,但是这个念头仅仅出现在脑海片刻,便被他彻底摒弃。不说现在提出异议会是什么后果,光是这里可能会隐藏着父母失踪的线索,卓烜便认为自己有必要去一探究竟。 众人再次整理了一下全身的装备,便由巴士司机带头敲开了精神病院封锁的铁门,纷纷扎进了如同恶魔巨口般的深渊里。 走入病栋内,一股阴冷的气息便侵袭了毫无防备的众人,不少人打了一个冷颤,手中的探照灯环着周身照射,显得极其紊乱。 “跟紧我。” 周学的声音又一次传入到卓烜的耳朵里,卓烜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不清楚周学为什么帮助自己,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因为周学的话而感到信心倍增。 巴士司机站在卓烜的身边,饱含深意的看了两人一眼。 “五个人一组,分散查探一楼各个房间,”巴士司机沉吟片刻,发布了命令,“不要单独行动。有问题立刻对讲机互相通知。” 包括对讲机、探照灯、防护服在内,这些全部是由魁梧的巴士司机统一分发给众人的。原本预备了二十套,但卓烜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让他不得不额外为卓烜准备了一份。 几乎没有多作讨论,五人分组结束。作为第二十一人的卓烜很遗憾地看了一旁的周学一眼,他没能和周学分在一组。 “十分钟后这里集合。” 被分到巴士司机这一组,卓烜感到异常紧张。 防护服下的手掌微微出汗,他捏了捏拳头,手腕处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加油,卓烜,你行的,你一定行的!” 暗暗为自己加.油,卓烜迈动步子,与另外四个人一起,跟随巴士司机走入到了其中一间病房内。 刚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腐.败气味就冲进了众人的鼻孔,疯狂刺激着他们的嗅觉。即使有口罩的阻隔,卓烜仍然感到肺部微微不适,其他人亦是如此,更有人皱起眉头,让身体靠在最外侧。 卓烜仔细地盯着巴士司机,这个魁梧的男人晃动着手里的探照灯,强光将不大的房间设施清晰映照。一张像是被雨水淋过的变形木桌,旁边则是生锈的金属储物柜与铺着肮脏床单的简易病床,显然这之前曾作为医生的诊疗室被使用过。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在周学的警告之下,卓烜不敢轻易提问,以免暴.露自己“新人”的身份。尽管他并不清楚暴.露身份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在这样如履薄冰、没有人可以信任的情况下,卓烜不敢去赌。 “应该不在这里,”巴士司机似是喃喃自语,随后将话头调向了众人,“大家都拿到了后续的任务内容,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后续任务内容? 卓烜的心中一跳,旋即心跳速度骤然加快。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拿到过什么“后续任务内容”! 只有眼前的倒计时数字仍然转动,仿佛在敲响死亡的丧钟! “这次的任务内容和以往都没有什么不同,让人云里雾里,”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女性声线响起,她的手掌抚摸着破旧的桌面,“一只眼睛的图案……眼是人类身体上感知光线的器官。或许这次的目标与光线有关?” “不错的解读,”巴士司机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停在了卓烜的身上,“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我?” 卓烜的眼皮一跳。 他没有想到巴士司机会这么直接地点到了他来回答提问,一时间数道目光同时落在了这个有些慌张的年轻人身上,这让卓烜的呼吸节奏都变得有些紊乱。 眼睛的图案,一只眼睛的图案…… 拼了! “我们都知道,那是一只眼睛的图案,”卓烜吞了一口唾沫,尽量让音调平稳,伪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能会有更复杂的解读,但是我认为,我们要寻找的东西,可能就简单的是一只眼睛。” 寻找一只眼睛……这应该会很符合这些看起来像变.态杀人狂的家伙们的作风吧。 只是,出乎意料的,不待巴士司机作出任何点评,那个先前做出解读的女人便发出了一声嗤笑:“只是一只眼睛,你是在说笑话吗?” 其余人向卓烜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算了,”巴士司机制止了女人想要继续嘲讽的欲.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卓烜,“不管怎么样,别离任何人太近,好自为之吧。” 卓烜的脸色一阵变幻。 他们是不是发现了? 没有人回答卓烜心中的疑问。 一股巨大忧虑像无形的网一般笼罩着卓烜。他默默的跟随着众人继续在一层的各个房间搜索着,始终不发一语。 ------------ 第三章 眼睛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二十一人重新聚集在了一层的大厅中央。 精神病院外的暴雨仍然在继续,但那狂风暴雨的噪音传到室内竟只剩下了隐隐的呜咽声,犹如一个男人在暗处哭泣低语,让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去二层。” 巴士司机发号施令,无人异议,众人便纷纷按照刚刚的组队方式继续进行着搜索。 就在卓烜的心情稍微放松的时候,众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却陡然间发出了阵阵杂音。 “滋滋…” “二……一……零七……滋滋滋。”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对讲机中响起,卓烜的步子猛地一顿,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捏住了腰间的对讲机。 巴士司机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将对讲机取下,放在嘴边做出了回应:“稍等,这就到!” “跟上!” 卓烜毫不犹豫,紧紧跟在了巴士司机的后面。 房间里,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卓烜的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忽的闪在了他的前面。身影转过头,眼神里露出挑衅一般的嘲讽笑意—— 是之前嘲讽自己的那个女人! 心中的恼怒一闪而逝,手腕上传来的阵阵刺痛陡然加剧,让卓烜因为恐惧和恼怒而昏沉的头脑立即清醒了过来。 这个女人! 卓烜咬了咬嘴唇。 她也一定是发现了我的秘密。 没有多做纠缠,卓烜也并不想引起暂时作为队长的巴士司机的不满。他们一行六人飞快地赶向了对讲机中所报的位置,还未接近,卓烜便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都集合在了这条走廊之上。 不对,并不是所有人! 探照灯照出的一条条光路中,灰尘颗粒安静地飞舞。 尽管一眼望去无法立即看清楚所有人的身影,但是,卓烜却分明感觉人数小幅度减少了! 难道…… 一股诡异的气氛弥散在众人之间,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当看到巴士司机到来以后,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卓烜得以跟随着巴士司机走到了最前方,而当他的目光停在地面上的时候,胃里却禁不住翻腾了起来! 那是……尸体!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尸体扑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粘.稠的鲜血从尸体的颈部渗出,流向地面;卓烜的视线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缓缓滑移着,最终停滞在了脚下。 数秒过后,他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竟踏入到了这凶案现场。 “这是……” 胃里的食物残渣混合着胃酸翻腾,酸苦的味道涌上喉头,卓烜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异样。 但是,更让卓烜感到恐惧的是! 其余人!除了自己以外其余的人,对这样的场景没有表示出一丁点不适或者怜悯! 报警显然成了最无用的解决方式。 甚至,这样的气氛给了卓烜一个完整的感觉——只要说出“报警”二字,他将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是被扭断脖子死掉的,可怜的家伙,”巴士司机晃了晃探照灯,光线在尸体上扫了一下。 至于死因,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尸体脸上的口罩已经破碎,露出了一张惊恐且张皇的脸;头颅被硬生生铰转了半圈,殷红的鲜血从碎裂的颈椎中渗出,将灰黑防护服浸成更深邃的黑色。 这一切,就像是烙印在卓烜的视网膜上一般,给予他挥之不去的阴影,给予他临近死亡的莫大恐怖。 “点一点人数,看看还缺谁。”巴士司机的命令继续传达下去,语气从容且淡漠。 卓烜多看了他一眼。 如果在这样危险诡异的场景下依然能够保持理智与自信,那么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很快地,众人便清点出来,除了已经死亡的一人以外,仍有另外五人失踪。 “五人恰好是一个小组的成员数量,”卓烜的心中一动,“除了我与巴士司机所在的小组有六人以外,另外两个小组都应该是五人一起行动的!” 也就是说,他们恐怕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导致五人小组被团灭! 那,另外还有一个失踪的人呢? 周学? 卓烜的心中陡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想起来那个拥有温暖双瞳的青年。 手腕上传来隐隐的刺痛,相比刚戴上手表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多了。卓烜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腕上的坚硬手表,目光假装随意瞥过,一颗心却骤然沉了下去! 周学,周学竟然不见了! 他被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兽”给抓走了? 不,这绝对不可能! 卓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在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妥之处。 “你们这一组,为什么会少一个人?”巴士司机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声音微寒,目光看向了挤在走廊上的其余数名乘客。 周学,他说的就是周学! 卓烜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呼吸一窒,不敢有所动作。 或许是巴士司机带来的压迫力足够强大,其中一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说道:“我们一直在探索,并没有时时刻刻注意到他……” 现在想来,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无疑比直接刺激感官的血腥场面来的更让人毛骨悚然。 巴士司机沉默了片刻,没有指责,这也让那一小组的乘客们松了口气。 他在尸体附近扫视了一下,开口问道:“他的探照灯在身边吗?” “在我这里。” 另外九名乘客当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那人扬了扬手中的探照灯,旋即将其交给了巴士司机。 “现在就不隐瞒各位了,”巴士司机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除了他以外,你们所有人的探照灯内都有一个微型摄像机——我亲自安装的。” 卓烜站在巴士司机的身边,清楚地意识到“他”就是在指自己。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卓烜被分到巴士司机所在的小组的原因。 “大家都知道,只有在触发了‘死路’的条件下,兽才会开始杀人。”巴士司机缓缓地解释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面对着‘兽’,我们永远都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触发死路?限制? 卓烜的心脏砰砰直跳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对这个残酷的新世界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被任务驱使着的“神选者”们将执行所谓的“任务”,面对未知的“兽”,付出可能死亡的代价。 但是这并非是绝望的,在寻找到生路以后,仍然能逃出生天! 鸦雀无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弥散在所有人的心中,他们的胸口像是被强行塞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没有人质疑巴士司机此举的目的,因为所有人都同样渴望知道真相。 这一小组的人员为什么没有一个活下来?无声无息的周学真的是被“兽”抓走的吗? 将探照灯上的微型摄像装置轻轻扭开,一张小小的黑色储存卡被巴士司机取下,随后,他将其插入到随身携带的小型数码相机里。 进度条滚动,模糊的画面不停晃动,强光影响之下,众人只能勉强看清部分画面。 相机中,交谈声渐渐微弱,小组的成员们来到了一个普通的房间,开始谨慎且仔细的搜查。 卓烜同样死死盯着巴士司机举起的数码相机,他比谁都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将面对什么。 由于摄像头并未时刻对着其余的成员们,画面剧烈晃动着,颇有一种冒死记录的暗访偷摄的感觉。 粗重的鼻息逐渐清晰,相机里突然传出了一个惊恐至极的叫喊声,让在场的众人无一不集中了注意力。 “你——” 画面之中并未出现那个发出声音的人,这单单一个字表达出的线索也极其有限。也许这一句话完整后应当是“你是谁”或者“你做什么”——是“兽”出现了并伪装成了同伴,还是仅仅是几人之间不小心的摩擦?但这些都只能作为猜想推论,证明不了什么东西。 虽然,此刻卓烜的心中隐已经约有了一个猜测,但是他却不敢轻易地说出,生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泄漏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周学说,叫我不要把是新人告诉给其余人……还是少吸引注意为好,但愿我猜测错误吧。” 卓烜在心里腹诽一句,又紧紧盯向了那光线紊乱的画面。 “请倒回一点!” 一声略带慌张的惊呼在卓烜身边响起,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站在人群最前列,他将相机上的画面尽收眼底,也是最先发现异常的一位乘客。 卓烜的心里猛地一揪,而巴士司机依言倒回,画面中的小组成员们从慌乱的奔跑状态倒回到了搜查阶段,众人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上面。 “咔咔——” “就是这里!” 中年男人猛地喊道。 他的眼球微微凸出,确信一般的语气让众人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诡异声音。 “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乘客中,有人已经提出了见解。 他妈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卓烜心中痛骂一声,为什么你们会对骨裂的声音这么熟悉! “没错,”巴士司机点点头,再次倒转了画面。 这个声音像是一个分界点,在此之前,死亡的小组成员们仍相安无事,而在这个声音出现之后,有人喊出了那一声“你”,而录像者也开始了仓皇的逃窜。 但是,他最终仍然死在了走廊之上。 可惜的是,事故发生的时候,他的探照灯并未对着现场画面。 仅从一个声音,众人也无法做出什么详细的解读。 “好了,既然如此,我们继续去搜索吧。”巴士司机确认所有人都看过数码相机以后,一边将其收了起来,一边说道,“另外失踪的五人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但这不妨碍我们寻找生路,毕竟我们都知道,生路要靠脑子去搜寻,而是不人数。”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他的话音落下刹那,所有乘客的中间便引起了一阵哗然。 “司机先生,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熟悉的声音在卓烜的身侧响起。 他十分惊讶地看向了说话的人,正是此前嘲讽且试探过自己的那个女人。卓烜嘴巴微微张开,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第四章 探索 女人的话像是激起水波的石头,石头随之沉入了湖底,剩下的涟漪继续扩散,可也与当初的石头无关了。 “对,司机先生,”那个最先发现视频异常的中年男人接着说道,“这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开玩笑?” 面对众人的责难,巴士司机的眼里却闪过嘲讽的笑意,他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他面前的乘客纷纷后退,以为他要发起进攻。 “别担心,我们商量好的规矩,我又怎么会带头破坏呢?”巴士司机哂笑一声,“你们的质疑没有问题,但是,能否先听我解释一下?” “你说!” 女人默默地退到了人群的最后,那个中年男人反而成了与巴士司机对恃的出头鸟。 或许是迫于巴士司机魁梧身形的巨大压力,他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其余的乘客也都彼此对视一眼,纷纷噤声。 “你们,对这次需要收容的兽有任何的想法吗?”巴士司机语气平缓,没有去看走廊上仍扑街的尸体。 收容?兽? 卓烜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乘客们依旧保持沉默。 “既然我们掌握的信息有限,那是不是说明我们需要继续涉险?”巴士司机指了指尸体的位置,“其余的人应该是死在了房间里,而他却跑到了这里,是不是代表着即使遭遇了兽,我们也拥有一定逃跑的能力?” 巴士司机的话语的确无法让人反驳,但是卓烜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卓烜的目光搜索着刚刚说话的女人的位置,最终在人群后方找到了目标。后者与他的目光碰撞,却是将食指轻轻放在了嘴唇的位置,眼神里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卓烜的眉头皱起。 这边,巴士司机继续解释说道:“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掌握的信息有限。生存的几率也是相同的。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为了所有人着想……” 后面的空话套话已然被卓烜自动忽略了过去。 因为,卓烜知道,无论话语说的再漂亮,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在短短的时间里,死亡就已经降临在了众人之间! 而周学,也极有可能死在了这里。 这让卓烜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事实上,在一个和平年代生长的普通青年,看到尸体的瞬间没有惊叫出声,已经算是心理素质过人了。 虽然,卓烜更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算作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了! 卓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极度的恐惧笼罩之下,身体仍是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你发现什么了吗?” 巴士司机已经结束了讲话,所有人已然决定听从他的话继续在各个房间探索,这也意味着乘客们同意继续去用“人命”换取目标! 只是,每一个人都在祈祷下一个死掉的不是自己。 听到巴士司机的话,卓烜的身体一震,他勉强的笑了笑,回答道:“不好意思,暂时没有。” 他决定暂时不把周学的事情讲出来,如果周学已经死掉,那么也一定会找到尸体;如果周学没有死掉,那他也一定是有自己的计划。 周学对卓烜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在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环境中,他是第一个主动宽慰自己的。 现在想来,周学能够出现在这里,本来与自己就不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都是野兽。 这是给卓烜最直观的一个印象。 每一个人都心事重重,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他们就像是丛林或沙漠中独自行走的野兽一般,警惕着除自己以外隐藏的敌意,寻觅生机,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想什么呢?” 感到身体被故意撞了一下,卓烜转过头去,发现了那个先前嘲讽过自己的女人。 她,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卓烜的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缄口不言,脚步加快,跟随着众人继续朝着二层的深处走去。 他的身后,抱着双臂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 二层的房间很快就被全部搜索完毕,让众人感到惊险又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寻找到任何的异常之处。 回到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一股冷风骤然吹过,像是因此激荡起了恐惧情绪,乘客中有人顺带讲起了这南郊精神病院几乎被遗忘的历史。 “以前这里是庭林市最大的精神病治疗中心,”说话的是一名大约三十岁的女人,声音清冷,“后来听说住进去了一位雕塑家,他一直坚称自己的艺术作品是活的。你们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被叫作精神病的原因。” 搜索的人渐渐聚拢,还有几个人尚未过来。 巴士司机也默默地听着,似乎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直到后来,那个雕塑家莫名死在了精神病院当中。据说死因是自杀。由于雕塑家在圈子里相当具有影响力,这件事也间接导致了后来南郊精神病院的关闭。” “间接?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乘客中有人发出疑问。 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走廊上,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实际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上第三层继续探索。 但是,卓烜却总感觉,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着他们不得不来到这里,执行所谓的“任务”,不得不去直面那黑暗中的“兽”。 卓烜假装摸了摸后脑,环绕四周一圈,却忽然发现包括自己在内,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了十四人。 又少了一个? 他的呼吸一窒,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匆匆扫视了一圈儿以后,也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又失踪了。 周学的身高特征明显,又与自己有过交集,卓烜才可以在短时间内发现周学的踪迹。然而,其余人包括自己的穿着都相差不多,防护服加口罩,像是为了隐藏身份因而对衣物进行了特意的挑选。 除此之外,就只有巴士司机让卓烜感到印象深刻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 那个身材娇小、对自己数次嘲讽试探的女人去了哪里了? 卓烜猛地回想起之前那个女人对自己做出的噤声手势,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她分明是计划好准备单独行动的! 卓烜已然明白,尽管巴士司机在进入这里之前就做出了警告,但是实际上众人作为所谓的“资深者”却并不以为意,反而阳奉阴违,各怀鬼胎。 事实上,卓烜刚刚便注意到了一个问题。此前巴士司机下令在二层搜寻,可现在他们将二层搜寻完,却依旧没有发现包括周学在内的另外五人的“尸体”。 这么看来,他们一定是朝着楼上进发了。 不知道这个临时的团队还能走多远。 卓烜叹了一口气,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终于下了决定。不管那失踪的女人究竟在密谋什么,他依然不打算主动向巴士司机报告这一发现。 成为众矢之的,亦或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这并不是卓烜想要的。 他摸了摸环绕在手腕上的黑色手表,这个把自己指引到这里的奇异道具,或许才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之一。 “直接原因也是有的,据说这里闹鬼。”另一边,女人的故事继续,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如果不是任务,谁又愿意主动接近这里呢?” 其余人不置可否。 “那你们说,会不会那个雕塑家说的是真话,真的是他的雕塑活了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然后他的雕塑在杀人?” “好了,不要说了。” 巴士司机开口阻止了讨论的继续。 实际上,卓烜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这座精神病院的传闻。如果要说起来,这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怪谈故事了。 若非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父母,卓烜也不可能将大学的志愿填报在这里。 没有给众人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巴士司机当即决定继续前往三楼。 众人一同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兽”就隐藏在黑暗里,窥伺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这里好像不是诊疗室了。” 卓烜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走廊上的房间变少,两扇门之间的间隔变大,似乎并不是诊疗室那么简单。 “这里是活动中心,”巴士司机的强光探照灯在那扇宽大的门上停留了一会儿,“锁为什么是坏的?” “除了我们有人来过?” 这个念头在卓烜的心中窜出,旋即便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具仍然躺在二层的尸体。 没有遵守命令的五名队员,同样失踪的周学。 “等等,别打开!” 卓烜忍不住惊恐地呼喊出声,但是,为时已晚! 一个男人推开了那扇锁看似被破坏的大门,一股腐朽与血腥的味道混合着,疯狂地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 探照灯扫过,地面之上,四具尸体凌乱的扑倒着,惨怖的死状宛如被邪教仪式献祭的祭品…… ------------ 第五章 雕像 探照灯被随意地丢弃在肮脏的地板上,尸体就像是被野兽衔向洞穴深处的存粮,整齐叠放。 没错,就是洞穴。 他们就像是误闯野兽领地的草食动物,尽管足够警惕,却依旧无法避免变成猎物。 卓烜的喝声余音还回荡在走廊之上,但是,没有人来得及再多去看他一眼。 他来不及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懊悔,便被推搡着,一同踏入到了这间曾作为精神病患者活动中心的空旷房间。 整个房间内充斥着一股血腥与粪便混合的腥臭味道;那些被丢弃在地板上的探照灯仍然亮着,射出的光路交错,让人有一种迷幻的错觉。 众人的目光重新凝聚。 视线里,房间的角落,一座大约两米高的浅灰色混凝土雕塑安静矗立。 一瞬间,雕塑家与复活雕塑的怪谈窜上了卓烜的脑海,他背后的汗毛根根立起,一股匪夷所思的怪异感爬上了心头。 雕塑背对着所有人,从这个角度去看,勉强可以认为那是人形。 它的头颅硕大,宛如一颗巨型肿瘤,但四肢短小,臀部下垂,比例不协调的样子竟让人忍不住感到一种异样的惊悚。 它就像是一个被抓包的小偷,正面壁思过着;身上或红或黄的污渍斑驳,便是这房间气味的源头了,让人阵阵作呕。 这雕像,就是他们口中的“兽”! 卓烜的太阳穴像是被一根锥子狠狠敲打着,心脏随着血液的奔流扑通作响。 这一切看起来无比疯狂。 然而,一个疑问却在卓烜的心中闪过,那么的不合时宜。 它与提示“眼睛”有什么关系? 如果它不是“兽”,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尸体又是如何产生的? 疑问充斥在他的心间,只是,此时此刻仍没有人多说一句话,死寂一片的环境里,连心跳声都显得如此嘈杂。 那个首先走入活动室的男人已是浑身冷汗,他倒退了一步,双腿仍感到阵阵酥软,但是好在那被认定是“兽”的雕塑并没有异样,这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它应该不是‘兽’,”男人的脸上哭笑着说道,声音微微颤抖,又带着几分求生的兴奋。 但是,即便他带着口罩,眼里透出的恐惧仍生动无比:“它应该只是————呃——”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了脖子,眼球猛地凸出,话语声变得微弱,只剩下了疯狂吸气的声音。 这一刻仿佛是被定格,卓烜瞪大了眼睛,身体像尸体般僵硬,更像是一个亘古以来就存在的雕像。 “他的脖子!” 乘客中带有哭腔的声音响起。 像是回应这声呼喊,男人的脖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弯曲。 “咔、咔……” 在摄像机中.出现过的骨裂声,正生动地在众人的耳膜上重复跳动。 “啊——” 刺耳且尖锐的惊恐叫声在卓烜的耳边响起,他的双腿却宛如被钉在了地板上,无法移动分毫。 男人的死亡几乎在眨眼间结束,而卓烜四周的乘客们早在发现男人被扭断脖颈的那一刻便已经四散逃开! 包括巴士司机,他再也无法保持淡漠平常的心态。因为就连这样的“资深者”,都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一个个装的像大尾巴狼,逃命的本事比谁的都大! 卓烜的心中飞快地吐槽了一句,他只感觉到神经连同肢体一起变得麻木,即使想要逃跑都没有了力气。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血腥、尸体、死亡、兽! 这个世界疯狂的一面彻底展现在年轻人的眼前,场景开始变得缓慢而模糊。 角落里的丑陋雕像微微转动了一下。 “听说人死前,会回忆起这一辈子所做过的所有事情。” 这个念头在卓烜的脑海里产生,他就像是被捕在网子中的小兽,浑身浴血,等待死亡的降临。 猎人一步一步靠近,绝望在慢慢地扩大,如天罗地网,骤然覆盖! 卓烜死死地盯住角落的那个丑陋雕塑,像是要把杀死自己的存在深深烙印在心头。 一秒、两秒、三秒…… 漫长的时间过去,身体僵硬在原地的卓烜依然没有等来死亡。 “这是怎么回事?” 仓皇逃窜的乘客们似乎也发现了“兽”并没有如想象中追来,他们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窗外的暴雨愈来愈大,铺天盖地的风声像是要席卷整个病栋。 卓烜仍然盯着雕塑,丝毫不敢眨眼,他试探着移动了一下步子,力气在一点点积蓄。 然后,待到身体退到门外以后——拔腿就跑! 没错! 正面与这样恐怖的东西为敌绝对是愚蠢的表现,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就应当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卓烜的心中在疯狂呐喊,仍然活着的喜悦让他想要高高跃起,直达天际! 就在他转入另一个掩体墙壁拐角的刹那,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惊怖的惨叫声紧接着响起,撕心裂肺! 绝对不能回头! 整个病栋再次响起乘客们逃亡的脚步声。 试探的代价是又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没有人再愿意充当诱饵! 人形雕像的杀戮似乎仍未结束,他出现在走廊之上,在扭断了返回乘客的脖子之后,又一次的消失在了原地! “他似乎拥有闪现的能力,肉眼难以见到的速度扭断人的脖颈,一击毙命。” 惨叫声不绝,卓烜甚至不知道此时还剩下多少名乘客。 但是,他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狂奔着,一阵剧烈的爆响在远处接连响起,让卓烜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居然能搞来枪.支?” 卓烜已经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逐渐恢复了思考能里。肺部逐渐涌上喉头的腥甜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疯狂喘着粗气。 他知道,“兽”正在展开屠.杀,或许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可是,阻止杀戮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会追着所有人不断发起进攻? 卓烜只感到茫然,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片黑暗包裹着自己。 绝望感慢慢袭上了心头。 所有人都会像那个扑倒在走廊的尸体一样,逃亡终究只是徒然的。 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杀戮都不会结束。 只要你看到了那座雕像,没有付出死亡的代价就不会结束! 等等……看到! “是看到!”卓烜犹如疯魔一般大吼了起来,他的嘶吼声回荡在整座病栋—— “大家不要看那座雕像!” ------------ 第六章 注视 王卓帆感觉自己简直糟透了。 作为活过一次上位任务的“资深者”,他只觉得自从任务开始以后,处处都充满了诡异。 从前收容的“兽”,尽管恐怖,却也没有这般诡异的杀人能力——它甚至不用接近对方! 一声声惨叫从响起到熄灭,王卓帆仿佛看到自己旺盛的生命之火正迎来寒冬。 略显肥胖的身体停下,王卓帆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脸色张红,不断喷着鼻息,而汗液早已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算离开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三十岁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迟钝,王卓帆谨慎地环视四周一圈,发现那造型滑稽的混凝土雕像并未出现。 就在他准备放心的时刻,一个陌生的声音却在精神病院的上空隐隐回荡着。 “大家——不要看——那座雕像——” 声嘶力竭。 王卓帆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他似乎是想通了某一个关节,额上冒出汗珠,兴奋地如同一只落水狗,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起来。 “没错,绝对是因为看到了它所以发生了死亡!只需要不看它,只需要不看它!” 它就是现实版的美杜莎! 一旦注视着它,那么这个人便会迎来死亡! 破局的契机绝对在这里! 从在无数个或大或小的任务中划水获得的经验来看,王卓帆有整整十分的把握确定这一举动的可行性! “呵呵,求生的办法居然就这样讲了出来,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已经确定百分百可以存活下来的王卓帆,提着的心也终是回归了原位,他站在病栋后方的院落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闪电刹那间闪过,映照出他张狂的脸。 如果是自己破解了这样的迷局,又怎么会轻易地把决定生死的答案告诉别人呢? “这个蠢货!”王卓帆恨恨骂道。 用必胜的求生法宝去交换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才是真正睿智的做法,蠢货是活不长久的! 就在王卓帆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闪电再次划过,接着,隐隐雷声在天边炸响。王卓帆的汗毛猛地立了起来,他仿佛听到了一道沉闷的声音——那不属于人类脚步的声音! “他来了,他来了!” 对,我不去看他就好了。 假装瞥了一眼那雕像,王卓帆立刻蹲伏了下来,任由雨水顺着防护服的缝隙流入身体。 冰冷雨水下,是他无比狂热的心。 “哈哈哈哈,我可以活下来了,我可以活下来了,我可以——” 剧烈的痛楚骤然传来,王卓帆并未惨叫出声,只是感到奇怪。 为什么,我能看到我的身体呢? 他的头颅高高飞起,残留的意识里,响起那如魔音一般的声音。 “大家不要看——那座雕像!” 反复回荡。 “原来我才是蠢货。那个男人居然这样狠毒狡诈……” 王卓帆临死前的一刻,终于自以为明白了这其中的阴险之处。 那个提示方法的人,才是最狠毒狡诈的人。 看似是在指引求生之路,但实际上是在用他们的生命去换取真正逃亡的时间。 砰! 圆滚滚的头颅如同一个破烂的西瓜般摔落在了地上。 可是,他再也无法发出半点诅咒了。 - 卓烜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被人骂了一百遍又一百遍,他在刚刚喊出那句话之后,便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眼睛——” 答案的的确确应当与视线有关,如果注视人形雕像就会死的话——那么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脸色变得愈发古怪,卓烜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生路从来不是不去看它,而是要死死的盯着它! 绝对不要眨眼的那一种! “妈的,我这算不算是坑了他们?” 数道尖叫声隐隐扩散开来,卓烜心中一跳,他猛地抬头,顿时被强烈的负罪感包围。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 熟悉的声线在卓烜的背后响起,将他骇了一跳。卓烜立刻转身看去,深深的雨幕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卓烜的脸色愈发惊喜,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周学!” 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眼里满是善意与柔和的光。 周学摘下了口罩,他就像他的声线一般,看起来如阳光般温暖的一个大男孩。 雨水顺着他脸颊坚毅的棱角流下,也同时冲刷着他身上的凝固的血迹。只是那星星点点,总有些不干净的地方。 卓烜目光向下移,避开周学秋和善的目光,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惊喜的脸色如同尸体的血液,缓缓凝固了起来。 这一刻,那个可怕的猜想终于在他的脑海之中成型。 早在第一名受害者的尸体出现在走廊之中的时候,卓烜就曾像许多人一般发出了疑问,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死在了走廊之上? 当他的此刻将生路找出以后,那疑惑才渐渐消去。 房间里,某个探索的小组遭遇到了不得不逃避的危险,但是其中一人来不及跑,被扭断了脖子;其余人冲上了三楼,却遇见了更恐怖的“兽”,因此全军覆没。 这个解释足够合理,以至于卓烜不得不把周学从这之中剔除出去。 他们究竟遭遇到了什么危险?是从三楼走下二楼的恐怖雕塑,还是……从另一个队伍之中离开的周学? 卓烜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质问的心思压了下来。周学没有发现卓烜的异样,箭步冲上前拉住了卓烜的胳膊。 “快跟我走!‘兽’开始无差别杀人了!” “我知道,”卓烜心中生出点点抗拒,又将这冲动压制。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跟着周学向外面跑去。 肺里涌入冰冷的空气,卓烜望着前面那熟悉且可靠的背影,心里忽的一软,气喘吁吁高声道:“我知道活下去的办法!” “不要去看它么?”周学回头,眼球转了转,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刚才已经有人因此死掉了。” “不是不去看它,而是要盯着它看!” 卓烜迅速讲述了自己的推理。 这是出于对周学此前照顾自己的信任,亦是另一种方式的报答。 周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沉重地说道:“如果无法百分百的确认的话,我们还是尽快跑吧!” 百分百确认吗? 卓烜的确没有这个把握。 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在这里死去,寻找父母的愿望只会成为泡影。 但是,这样苟延残喘下去真的能够逃脱这个诅咒吗? 因此,卓烜认为……这未尝不可一试! 然而,一切都未到不得不尝试的绝境,只要有机会活下去,谁又愿意去做这样无谓的抗争呢? 这样可能会付出生命代价的尝试,自然是越少越好。 短暂生出的决心迅速的烟消云散,卓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加快脚上的步子跟了上去,拉进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穿过前面的候诊大厅,再从前院停车场出去,我们就可以活下来了!” 周学的声音伴着呼呼风声钻入卓烜的耳朵。 真的可以活下来吗? 从这里逃出去就可以活下来吗? 卓烜的一颗心脏砰砰直跳着,就在生的希望已经降临到他们眼前的那一刻,沉闷的声音骤然响起! “咚!” 一座两米高的巨大等身雕塑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之上。 硕大如肿瘤般的头颅上,猩红的血液在眼部汇聚成两个圆圈,死死地与卓烜对视在了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卓烜感觉到自己仿佛听到了“兽”的心跳。 它就像是一个鲜活的生物,正缓缓探出爪牙,试探眼前猎物的行动力。 闪电骤然亮起,无尽强烈的光芒照耀着这青天白日,卓烜的身体突地软倒在地,而周学则是露出了戒备的姿态。 他的脚掌微微向前用力,这是一个准备随时逃跑的姿势。 卓烜的身体在颤抖着,他已经面对过一次死亡了,但当他再次如此贴近恐怖的时候,莫大的绝望几乎占据了他的思想。 人类最古老的的情感便是恐惧,而恐惧是源于对未知的探索。 疯狂的念头窜入到卓烜的脑海里,雨水流入他酸涩的双眼,他眨了眨眼睛。 宛如被慢放抽帧的场景,雕塑就像是一头发起进攻的凶猛野兽般朝着两人扑来,而在同样的时刻,周学的身体竟然也发生了变化。 他的身体瞬间模糊,如笼上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当卓烜的眼皮重新睁开,视线凝聚在人形雕塑上的刹那,便也注意到了雕塑身边奄奄一息的周学。 他的嘴角疯狂地冒出血泡,胸口甚至微微凹陷了下去。 静止的画面里,灵感犹如闪过的电光般刺入了卓烜的灵魂。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坚持住!我知道真正的生路了!”卓烜死死的盯住了眼前的雕像,丝毫不敢眨眼,他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盯住它,不要眨眼……一旦眨眼它就会开始行动!” “这,才是真正的生路!” 仰面躺在地上的周学只感觉脑袋像是被抽掉了空气一般,处于真空状态。他勉强听清了卓烜的话,只是仍微微侧过脑袋,眼神中透出一股疑惑。 你妈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刚刚不小心眨眼了,它是想杀我!周学,谢谢你帮了我,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 卓烜的双眼像是溅入柠檬汁水一般,渐渐变得酸涩。他竭力忍住眨眼的冲动,心中仿佛被猫爪轻轻挠动着。 眨眼吗,可以眨眼吗…… 快要到极限了吗? 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在眨眼的同时! 注!视!它! 另一边,听到了卓烜鼓励的话,周学的心中却被愤怒与绝望全部填满。 混账!原来不是冲我来的! 我竟然当了一次挡箭牌,还是自愿的那种! 豆大的雨点拍打在周学的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的意识愈来愈模糊。 “可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终于,卓烜感到自己已经撑到了极限,他酸涩刺痛的双眼猛地瞪大,随后……闭上了左眼! ------------ 第七章 暗算 一秒、两秒、三秒! 心中数过三声,人形雕塑就像是从未活过来一般,仍然呆呆地立在原地。 血腥的味道被雨水冲淡,它仿佛从来都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粗糙雕塑。 睁开左眼,闭上右眼。 卓烜一颗心颤抖着,反复尝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想象当中被扭断脖子的剧痛一直未曾到来。他知道,自己和周学真的都可以活下来了。 任谁也没有料到,真正的求生之法竟然如此粗陋,甚至可以说是被卓烜这等“鬼才”钻了空子,硬生生将一个怪谈变成了一个笑话。 但是,能够发笑的人却笑不出来,不能发笑的人也都已经死去。南郊精神病院里的尸体遍布,他们大多不甘。可是,当残酷的事实摆在了面前,这些苟延残喘求生的人唯有强迫接受。 其实,卓烜并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兽”真正的收容方法并不是如同他这般取巧。取巧之法只能算是一条“隐藏生路”罢了。 真正的生路,需要众人合作。由三位以上的神选者共同用视线封.锁作为“兽”的雕像的行动,然后其中一人进行收容。 只是,由于收容兽会带来某些卓烜现在无法得知的利益,使得这一条生路几乎不可能实现! 也就是说,参与任务的神选者越多,这一任务便愈发演变成了必死之局! 卓烜对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喘着粗气,心中被巨大的庆幸填满,他小心地换了一只眼睛注视雕像,开口问道:“周学,你还在吗?” “在……”周学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他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我该怎么收容它?” “手表……咳咳咳,按钮!” 微弱的声音从周学的口中发出,他剧烈地咳嗽着,喷出发黑的血液,脸上的死气越来越重,他同时也知道,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就这么死去吗? 那些近在眼前却无法企及的东西渐渐远去,雨点拍打在地面发出的声音愈发清晰。 就这么死去,好像也不赖。 周学的意识如迷雾般模糊。 …… 卓烜不敢移开自己的视线,毕竟,这一次没有周学再挡在自己的面前。他再次切换了一下左右眼,才摸索着将手表从防护服下露了出来。 “按钮,按钮在哪里?” 卓烜眼睛盯住雕像,手指在黑色手表的周围细细摸索着,突然,宛如尖刺一般的东西猛地弹了起来,刺破了毫无防备的卓烜的手指。 微弱的痛楚传来,卓烜忍住低头检查的冲动,正想要对周学发出疑问,一股巨大的吸力却在他面前爆发。 不,不是面前,而是来自自己的身体! 周遭的雨丝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吹斜,周学的身体却像是被巨物砸中一般,朝着远离卓烜的方向翻滚了两圈,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卓烜终于无法忍住,低头看去,眼前的场景却疯狂地刺激着他不安的神经。 若是以第三视角旁观,定然可以看到这样一副惊异的场景——卓烜的身体像是被整齐切割成了两半,裂开的躯壳仿佛撕裂,却没有给卓烜带来丝毫的疼痛感。 刺眼的红色光芒从他那撕裂成两半的身体中央无声地散开,将浑身血迹的雕塑紧紧包裹。 或者说,吞噬。 人形雕塑似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此刻的它就像是一块无法反抗的石头,砰地一声,彻底消失在了卓烜的身体里。 红光骤然消失,一切又重新归于静寂。 头顶的骤雨仍在继续,打湿了卓烜的头发。 他瞪大了双眼,重新低头检查起自己的身体。 撕裂成两半的场景仿佛幻梦,又似乎只是错觉。 卓烜走到了周学的身边,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周学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意识混沌,他的声音呢喃着:“结束了么?” 他是因为自己变成这样的。 卓烜的心中一阵酸涩,连忙说道:“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院!” “咳咳咳……不用,”周学秋声音微弱地抗拒道,“我,我怀里有药,把,咳咳咳……把它拿出来。” 卓烜没有丝毫地犹豫,在周学被防护服包裹的坚实胸膛上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支透明的玻璃试管。 试管中,银白色的药剂缓慢流动,这大概是周学提前准备好的药剂。 如果是用心险恶的人,此时定然会想要将它据为己有,但是,对于为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的周学,卓烜没有一点私心,立刻便将试管中的药剂灌入到了周学的嘴巴里。 周学的喉头滚动,本来微微合上的双眼猛地睁开。 “外!敷!” 手中的试管险些不稳,卓烜立刻停手,与狠狠瞪着自己的周学对视在了一起,顿时,一股强烈的羞愧感袭上了卓烜的心头。 将试管里剩下为数不多的药剂涂抹在了周学的胸膛之上,他塌陷下去的胸口像是吸入了氢气的气球,缓缓膨胀。 然后,周学像是恢复了全部活力,一只手突然死死地捏住了卓烜的胳膊。 “周,周学?”卓烜被周学突然的举动给吓住,身体僵硬。 联想到自己刚刚搞错药剂使用方法的事情可能险些害死周学,卓烜竟也无法鼓足底气,只得弱声质问。 “扶我起来。” 周学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声音冷淡无比,如同变色龙般卸下了身上的伪装色,让卓烜不由得微微颤栗。他将周学从地上拉了起来,后者慢条斯理,瞥了一眼那只仍被卓烜抓住的透明玻璃试管,不由得粲然一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你提前准备的药剂吧?”卓烜试探地问了一句,他不知道周学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学沉默不答,身体却猛地欺向卓烜,紧接着冲拳向对方砸去! 卓烜哪里会预料到自己迎来的竟是攻击,他只觉得眼冒金星,这一拳的力道之大,甚至让他踉跄几步,旋即跌倒在地。 泥水浸湿防护服,给予卓烜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可是更加冰冷的,却是他那一颗毫无保留相信对方的心! 周学秋的嘴角轻扯,眼睛里却浮现出一种对生命漠视的冷淡之色。他眯起眼睛,似是要将卓烜的脸给毫无遗漏地记住。 “那药剂叫‘诡物’,每一件‘诡物’都拥有超能力一般的功效,而获得它的方法只有两种。接受任务并成功收容‘兽’,或者……猎杀其他的神选者。” 周学的僵硬笑容收敛,手掌轻轻摊开,一把匕首便从防护服的袖口处滑到了手掌中,如同变魔术一般,动作十分流畅。 “所以,你知道它多珍贵吗?因为你,我用掉了它,你说你该不该死?” 匕首紧紧地抵住了惊愕不已的卓烜的喉头。 只需要突然用力,这锋利无比的匕首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刺入卓烜的身体。 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在匕首上,它们顺着刀刃缓缓滴落,最终在地面水洼之上扩出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卓烜的表情呆滞,下一秒,苦笑出声,他知道,自己的推理并没有错。 “周学,果然你才是杀害那个‘神选者’的凶手吗?” “没错。”周学的声音冷漠,“在第二层寻找‘兽’的线索的时候,我偷偷溜出了队伍,准备猎杀其他的神选者。” 卓烜默默地听着。 “如我所料,他们并不团结。手段尽出依然不是我的对手,他们五个仓皇逃窜,被我当场扭断了其中一个的脖子……剩下的逃到了三楼,却恰巧遇到了‘兽’。” “我还有一个问题,”卓烜沉默着,身体微微颤抖,片刻,他才开口问道,“其余的人都在二楼,你不怕被发现吗?” “我记得我刚刚才告诉过你了,‘诡物’拥有超出你想象的能力吧?”周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隔绝行动声音的‘诡物’的出现,就这么不合理么?” 事实上,从发现死者到怀疑周学,卓烜就已经对其有所怀疑。直到在三楼看见了其余人的尸体,卓烜就愈发肯定了周学的嫌疑。 但是为什么,自己却始终无法坚定下来决心呢? 卓烜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能就在下一秒被终结,他仰起头,任由雨点打在了眼眶之中,却忘记了什么叫做恐惧。 生命与死亡,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回。 生死之间经历的那些温暖,却能让他感到不那么孤独。 “那,你为什么照顾我呢?” “为了你的手表。”周学依旧面无表情,“吞噬对方的手表,便可以获得对方支配的‘诡物’。我们都是为了活下去,只是我成功了,你失败了,对么?” 虽然是在疑问,周学却不期望卓烜能够回答。 卓烜瞪大了双眼,那颗被温暖过的心仿佛再度冰封,也因此布满裂痕。 在听到周学道出真相以后,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是以为周学不过是在开玩笑。但是,随后他便立刻意识到了,周学从来没有撒谎。 莫名失踪,满身血迹,故作热情地接近自己。 不过是为了所谓的“诡物”罢了。 只是,那无比伤人的话,却无比真实地、如根根利剑般狠狠刺穿了这颗开始变得温暖的心。 没有好人,所有的人都是敌人。 包括周学。 他猛地回想起了与周学数次的交集,那温暖的眼神,那绝境处的鼓励。 但,这一切不过是对方的逢场作戏罢了。 他将信任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对方,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从一开始,你就想要杀死我么?”心中被潮水般的阵痛淹没,卓烜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错。”周学的声音如雨水一般冰冷,“从一开始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吞噬你的手表。曾经也有过念头放过你,只是……算了。” “其实,我不明白你怎么活到现在的,”周学像是认定了卓烜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肉猪一般,警惕性慢慢降低着,“连如何收容兽都不知道……一个新人,怎么可能参与到这样难度的任务中?当然,没有关系,这也是你最后一次收容经历。我会取下你的手表,让它的剧毒爆发,我会看着你在剧毒中挣扎,最后死亡——” 他的声音冷漠,也许带着几分狠毒,他就如同操控他人生死的死神,无论将这种感觉体验多少次,都真他妈的爽!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周学的心中如电般闪过,一抹冷酷之色额慢慢在他的脸上浮现成型。 画面仿佛就此定格,卓烜被刀尖抵住的部位,灰黑色防护服已然破裂,腹部甚至可以感受到刀尖接触的冰冷感。 周学的声音变得狠厉:“我都解释给你听了,也就不要再怪我狠心了。上路吧——” 就在刀尖刺入的刹那,手腕上微微的刺痛却让卓烜的身体不由一震。 “任务提示——雕塑173,任务结束。” “统计收获——获得诡物:初识之作‘雕塑173’。进度清零,重新累计。” “雕塑173:拥有着几乎完美的闪避能力,亦可用于偷袭或暗杀。瞬间出现再敌人背后,给予对方弱点致命一击。” “诡物冷却时间,六个小时!” 机会来了! 诡物,诡物,诡物在哪里? 我不想死啊! 卓烜只感觉到手上一沉,一件重物便落在了他的手中!他的身体颤抖着,心中呐喊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苦涩、几分疯狂! 周学只感觉到眼前一花,手中的匕首似是受本能驱使般瞬间刺了出去! 紧接着,他的脖颈上骤然传来剧烈的痛楚,意识几近昏厥,身体终是缓缓软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身后,卓烜微微愕然,他默默地收回了手,将手中的诡物“雕塑173”抱在了怀里。 当卓烜的目光落在怀中这关键时刻救了他性命的“诡物”的瞬间,不由得露出了惊悚之色。这件所谓的“诡物”模样酷似之前收容“兽”的缩小版,它竟拥有着可以瞬间移动的能力,只有巴掌大小,却也成为了卓烜此时最趁手的武器。 “这大概就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了吧。” 虽然卓烜的嘴上说着玩笑,但是他的心中仍只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那是劫后余生的心悸。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周学的身体上,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卓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抬起脚,狠狠地践踏在了周学的身体上! 不断重复! 昏迷中的周学只感到身体骤然遭受重击,痛楚让他不由睁开眼睛,只是在他恢复视觉的那一瞬间,一只肮脏的鞋子却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同时,谩骂声竟不绝于耳—— “王八蛋!骗我!杂种!杂种!” ------------ 第八章 经验 不知道单方面殴打了周学多久时间,待到对方又一次鼻青脸肿的昏迷过去后,卓烜才决定暂时停手,哼哧哼哧地穿着粗气。 他坐在周学的身边,将匕首捡了起来,随后在手上不断的玩弄着。 “这毕竟不是一个可以拷问人的地方。” 卓烜的目光闪动,将匕首捏在了手里,另一只手则是拉住晕过去的周学的胳膊,将他在地面上缓缓拖动。 方向自然是南郊精神病院外。 “这王八蛋是猪吗,这么重。” - 回到巴士车上,空空荡荡的车厢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一个事实—— 除了卓烜与周学,似乎没有多余的人存活下来。 出发的时候,整整二十一个人,到如今存活下来仅仅两个人,这其中的巨大差距让卓烜忍不住心生颤栗。 感受到身旁逐渐粗重的呼吸,满头黑线的卓烜抬起手便在周学的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操!” 周学一声痛呼,捂住了开始流血的鼻子。 “还装睡呢?”卓烜冷笑道,他的眼神之间寒光闪动,心中已经对周学有了一个评价。 这个家伙居然可以挡住“兽”的一次进攻,难不成他有什么底牌? 但是现在看来,那样的底牌一定也像自己刚刚获得的诡物一样有时间限制。否则的话,现在受到威胁的必然变成自己了。 想到这里,卓烜看向周学地眼神之间发生了变化。 “你想做什么?”片刻,周学似乎是无法忍受了,他的脸上依旧冷淡着,声音之中多少带了些坦然,“我没什么好说的,落在你手里。你可以杀了我,就像我打算对你做的那样。” “你以为我不敢吗?” 卓烜的声音冷冽,将匕首握紧,飞快地将其贴在了周学的脖颈前。 鼻青脸肿的周学脖子一伸,闭上双眼,摆出了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杀了他么? 这个想法,卓烜自然是有过的。 卓烜自认为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的身份普通,行为普通,五官勉强端正,走在路上的时候也会盯着漂亮女孩的胸部看。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又有一点小色心的人,一脚踏入到了一个疯狂的世界,在这里他面对着杀戮与鲜血,背叛与算计,却始终不愿意做一个让双手沾满血腥的人。 所以,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了。 卓烜把刀子丢到了一边,苦笑一声:“你别说,我还真不敢。” 周学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卓烜的话,也听到了匕首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响,但是却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在他的心中,卓烜是一个古怪的存在。 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新人,却是最先发现这一次任务生路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周学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是事实。 多久,没有再遇到过这样单纯且愚蠢的神选者了? “你知道吗,我是为了找我老爸老妈才来到这里的,”卓烜扑通一声坐在了周学旁边的座位上,衣服早已湿透,汗液混着尚未干涸的雨水一同滚下,“从戴上我爸留下的手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命运改变了。” 周学睁开了双眼,默默地盯着卓烜,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说谎。 “你为了手表接近我,一定也有你的目的。但是很可惜,我不能给你,摘下来我就会死,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卓烜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记住,我不杀死你,只是因为这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待到卓烜说完,周学却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笑到腹部微痛,笑到身子都忍不住弯起。 “你笑什么?” 卓烜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触到了对方的笑点,但是想来,依照周学的真实性格,嘲笑的成分定然居多。 周学停止了笑声,他咳嗽了一会儿,才将目光缓缓放在了卓烜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我当然是在笑你了,救世主,仁慈者,多高尚!” “你什么意思?” 卓烜有些愕然,他本以为讲述自己的经历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想到会得到周学的嘲讽。这样的结果,让卓烜感到十分不痛快。 “像你这样的人,绝对活不长久。”周学斩钉截铁地说道,脸色苍白,却依旧动着嘴唇,“我认识很多像你这样的人,现在他们都死了……不是死在了‘兽’中,而是死在了同为神选者的人类手中。” 卓烜与周学对视一眼,他不禁沉默了下来。 真的做错了吗? 难道只有杀人,才能够获得一个完美的结局吗? 卓烜摇了摇头,他有些恍惚,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愈发清晰。 哪怕寻找到父母,完成自己的愿望,脱离这个诅咒,可是沾满了鲜血的双手,还能够再拥抱谁呢? “大概吧,”卓烜避开了周学的目光,心中却没有多少彷徨。 周学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只是两种人走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仅此而已。 “不过,我向来不欠别人什么。”周学没有如预期般看到卓烜颓废,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奇之色,旋即神色恢复平淡,“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你,就算是我对你的报答吧。”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卓烜讽刺一句,却并没有拒绝周学的提议。 毕竟,一个资深“神选者”的经验之谈,会为自己带来无数生存的可能。 尽管,从一开始戴上黑色手表、踏入到这个诡谲莫测的新世界,卓烜就没有想过能够真的活着回去。 ------------ 第九章 好友 “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就从头开始讲起吧,”周学目光越过卓烜,看了看窗外郊区荒凉的景色,似乎是在确认会不会有人来,“黑色手表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但是,它会主动缠向选中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有时候它是一根铅笔,当你握住它的时候它便会缠向你;有的时候它是一张纸巾,当你准备抛掉它的时候它便会咬住你。总之,戴上手表,就无法将它摘下来。因为手表上有一根尖刺,戴上的瞬间,它就连接了你的神经中枢,一旦你摘下手表超过三十秒,那么注射到你身体里的病毒就会爆发——不要怀疑,会死的很惨。” “黑色手表会不定期发布各式各样的任务。这些任务也许是随即抽取神选者,也许是范围抽取神选者,总之,被抽到的神选者必须参与任务,否则,也会死。” “利用黑色手表,寻找任务的生路,收容这些‘兽’。成功收容兽的那个人,便会获得‘诡物’……我相信,你瞬间移动到我身后的那一刻,已经获得了‘诡物’了吧?” “是的。” 卓烜没有隐藏。尽管他从周学的话里知道,一个神选者拥有的诡物数量与种类都是秘密,可他没必要对洞察力超强的周学做出隐瞒,对方的老谋深算已经远超自己这个菜鸟。 若非是运气,卓烜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可能活着度过这一次凶险的任务。 虽然,他更加好奇,周学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诡物”? “当然,没有诡物的新人也有存活的机会,这就是戴上黑色手表后得到的第一个福利,”周学敲了敲自己手腕上的黑色手表,“‘诡计’。它相当于一个固化在你身上的诡物,一个随时可以被触发的技能。每一个人的诡计都不尽相同,就如同诡物的千变万化一般。吞噬掉对方的手表,即便对方一件诡物也没有,也至少会掉落一个东西。” “拥有对方诡计的诡物?”卓烜稍微弄明白神选者之间为何厮杀的真相了。 诡物的数量越多,当然会提高神选者的生存能力。可是,只有收容兽才会掉落诡物。 兽对于神选者来说,可以牵制,可以通过寻找生路将其收容,却无法正面一对一的将其击杀。因此,一些人将主意打到了同为神选者的同伴身上。将对方的黑色手表吞噬,对方也会掉落诡物——拥有与被吞噬者诡计技能相同能力的诡物。 这样的规则,就仿佛是在鼓励神选者们互相残杀一般。 卓烜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正确地认识到所谓的人性。 假设周学秋并没有在关于黑色手表的事情上欺骗自己,那么,卓烜已然发现了数个自己与其他神选者的不同之处。 其一,卓烜并非是被黑色手表缠上、被动成为神选者的。他从庭林市警视厅警员张涟那里获得了父亲的背包,并在背包里找到了超市储物柜的存条,戴上手表,这才误打误撞一举成为了神选者。 其二,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诡计”! 卓烜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的心砰砰跳着,却并不打算将这些告诉给周学。 总之,被迫加入到这个游戏里,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为了活下去也好,为了寻找父母也罢,终究还是逃离不掉这个囚笼了。 卓烜的脸色有些灰暗,但是周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振奋:“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做到,但是,每一个资深者口中都有这样一个传说:当你收容了五十只‘兽’以后,就可以脱离诅咒。” “脱离诅咒?” “没错,”周学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但是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传说,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做到过。” “收容五十只怪物。”卓烜默念了一句。 “我可以走了吗?”周学见到卓烜沉默下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卓烜假装没有听到,又接着问道:“我之前听到你说,这是一个高难度任务。任务的难度是怎么区分的?” 周学深深地看了卓烜一眼,慢慢解释说道:“任务的难度划分,根据任务的参与者的人数、次数有关。这是我第五次任务,而参与人数达到了二十人……很显然,这一个任务并不容易完成。” 卓烜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的按照周学的说法,那么自己的父亲卓正祥显然是一个资深的神选择,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到这样的任务。 好在提示最后有一句“进度清零”,这是证明自己从此以后可以避免参与到高难度任务之中吗? 周学见到卓烜沉默不语,又淡淡地说道:“不管如何,我的人情还完了。你活下去或者死掉,都不会与我再有关系。” “你……” 听到周学的回答,卓烜抬头看去。 他那张棱角分明坚毅的脸上雨水仍未干,混杂着泥土让周学看起来颇为狼狈。 无法想象,这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人竟有如此狠厉的手段。 卓烜从周学的话中听到了离开的意愿,也许,他今天没有杀掉对方,真的是犯下了一个错误。 “走吧,下次可别叫我碰见你了,”卓烜叹了一口气,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下次我可不会留手了。” “你以为我会么。”周学咧开嘴,他像是在笑,却不觉带给对方一种阴狠冷酷的威胁之意。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沉默了下来,又在对方的视线中读出了某些东西,相视一笑。 “我会记住你的。”将这一句话问出,周学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我是一个不配让人记住的小菜鸟啊! 卓烜心里暗骂一声,嘴上却回答道:“我叫卓烜,你呢?” 不管是谁,在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有一种淡淡的陌生感。 年轻人的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古怪念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周学秋。” - 凌晨一点,庭林市,大学城。 乘坐由周学秋担任司机的大巴回来,街道三三两两的人影渐稀。推开宿舍门的一瞬间,卓烜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短短的两天时间,他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前二十年都不敢幻想的东西,这让他甚至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本想回到出租屋里好好睡一觉,但是卓烜却鬼使神差的回到了大学宿舍。或许是因为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久违的人的烟火气。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这是啥打扮啊!” 疯狂敲打着键盘,舍友王万康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卓烜,嘴中却含着“走位走位”,最终似乎仍是被.干掉,不由将耳机甩在了桌子上。 “唉,难受!” 他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重新打量了一下卓烜,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挖矿去了啊,怎么感觉你老了十岁?” “别提了!”卓烜几乎热泪盈眶,脸上却故作镇定,“其他人呢?” “老王和女朋友开房去了,宋大师常年不在宿舍你懂的。” 熟悉的外号,熟悉的腔调。 卓烜默默地回味着,重新爬上了床。 “对了卓烜,”王万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女朋友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你明儿赶紧抽空给她回个消息吧!” 女朋友? 一张精致的脸浮现在了卓烜的脑海,她时而温柔,时而嗔怒,变换了无数次,让他微微有些失神。 钟颖如。 这是他谈了三年的女朋友。 她的影子贯穿了卓烜的整个高中时代。 高中结束,那个暑假他们尚在规划未来,却因为卓烜的家中.出了变故,不得不暂时分开。他们约定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逢。可是在戴上黑色手表以后,卓烜就已经知道,两个人注定走向不同的方向,便果断地提出了分手。 他原以为按照钟颖如的脾气,定然会生气从而彻底跟自己一刀两断,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一直没有放弃。 “反正,我不回消息,她就会放弃的吧。” 想到这里,卓烜打开手机微信,周学秋的头像映入眼帘。 “我已经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快来聊天吧!” ------------ 第十章 交流 周学秋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正在努力做着挑眉动作的维尼熊,多少显得滑稽,这让卓烜不禁有些臆想。 这个家伙难不成是一个闷骚型的? 他对于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加对方为好友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周学秋懂得远远比自己要多,经验亦比自己丰富。 所以,偶尔的问候当然是很有必要的,用以增进彼此的关系。 “小秋秋,在不在呀?” 卓烜随手发了一条问候过去,但是直到困意涌上,依旧没有等到回复。 “这王八蛋,这么快就忘记我们的革命友谊了。” 心中暗骂一句,卓烜只觉得身心俱疲。他爬上床,缓缓摊开被子,然后迅速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屏幕的另一边,周学秋忍住将卓烜拉黑的冲动,恨恨地将手机塞进了卫衣的口袋里,但是旋即,脸上竟浮现过一抹迷茫之色。 真的有这样幼稚的人吗? 与卓烜稍作接触以后,周学秋已经可以断定对方纯粹是一个刚刚接触黑色手表的菜鸟,什么扮猪吃老虎的行为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幼稚的男孩,却像是拥有着独特的魅力一般,偶尔也显得那么可靠。 “靠。” 周学秋咕哝一声,靠在书桌边的身体轻轻转动,眼神瞥见了窗外的一片漆黑,逐渐深邃。 -- 叮叮——叮叮叮—— 急促且刺耳的铃声在卓烜的身边响起,他努力地睁开眼,意识如烟雾般飘忽不定。 学校、闹钟、宿舍的天花板,熟悉的一切几乎要让卓烜以为昨天的一切是一场梦,可是这不真实的感觉很快就在他拿起手机的瞬间烟消云散。 不,不是闹钟。 “颖如?” 呼来的视频电话上,跳动的头像仿佛正欢快地诉说着以往的记忆,卓烜刹那间失神,心中没有来由地升起一丝内疚感。 为了寻找父母,他最常去的地方从咖啡厅变成了警察局,从林间小道变成了往返在庭林市与家乡滨海市的火车。数次定好的约会,因为一通电话让计划彻底泡汤。 如果说除了父母还有什么人让卓烜觉得亏欠的话,钟颖如的名字绝对排到了第一位。 她是富裕人家的小姐,家长都有着体面的职位,出手也阔绰,性格也开朗大方。假如没有这场意外的话,他会在毕业后不久的将来与她结婚,在不担忧物质生活的情况下快乐度过一生。 可是,一切都变了。 在去往南郊精神病院之前,卓烜想过就这样默默消失,但是,现在自己活着回来了。他知道,两个人必将有一次面对面的交谈,无法逃避。 卓烜摇了摇头,不再多想,选择将视频电话接通。 就在视频画面突然清晰的一刹那,一股寒气不可抑制地从卓烜的脚底窜了上来。卓烜的眼睛渐渐瞪大,目眦欲裂,嘴唇与身体一同颤抖了起来。 他的额上根根青筋浮现,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 “你、是、谁?” 画面中,光线昏暗的宽阔房间里,被绑在椅子上的钟颖如歪着头,双眼紧闭,她的身体无力地摊着,就像是被强行服用了某种药物而陷入了睡眠状态。 一个戴着羊头妖怪面具的男人正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测试视频的连通状态。 在听到卓烜的声音以后,面具男身体微微一愣,又像是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他声音闷闷道:“如你所见,她被我绑架了。准备五十万,打到我给你的银行账户里。不许报警,除非你想看到她的尸体。” “你——” 视频陡然被切断,卓烜惊怒交加,他的问题戛然而止。 手机画面返回到了聊天页面,钟颖如发来的消息日期还停留在昨天,那一句句的质问如同一锤一锤砸在卓烜的心里,让他几乎失神。 尤其是最后一句。 “你不爱我了吗?” 卓烜恨恨地摇了摇头,忍住想要立刻报警的冲动。他知道,如果对方不是普通人的话,即使报警恐怕也没有什么作用。 这里的普通人,自然是和那辆大巴车上的乘客们相对而言的。 如果对方真是上一个任务幸存的乘客之一,那他又是如何得知钟颖如的存在的?绑架钟颖如又是想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 五十万元人民币吗?别逗了! 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穷学生能够掏出来这个金额的数字,就连卓烜自己也不相信。 五十万元人民币一定是个幌子,他一定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钱呢?” 卓烜的面色有些古怪,他滑动联系人列表,目光停留在一只维尼熊上片刻,最终仍是摇了摇头。 周学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掏出五十万的样子,应该也是一个穷鬼。 其他的人呢? 卓烜最终还是放下了联系钟颖如父母的打算。毕竟一旦交给钟颖如父母,引起他们的担心不说,他们一定会联系警察。若对方真是幸存的乘客之一,定然会因此恼羞成怒。如果钟颖如真的因此出事,那么自己会内疚一辈子。 “明明是想要让她置身事外的,”卓烜只感到一阵阵头痛。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腕处坚硬的黑色手表,头脑在一点点变清晰。 回想起短暂的视频沟通,虽然对方说话的底气十足,但是卓烜却依稀听到了一些轰隆隆的机器运作噪声,这似乎是对方意图掩盖的。 房间光线十分昏暗,背景由素色钢筋混凝土填充着,仿佛是未曾装修的毛坯房。 两者联系起来,加上几分猜测,卓烜几乎可以肯定,绑架者正在某建筑施工场地的某一楼层里。 “庭林市快要结束施工的楼盘。” 仔细斟酌着关键词,卓烜将它们一股脑的输入到了搜索引擎中。 网页一张张刷开,卓烜的眼里赫然映出“钟楼园”等相关地址讯息。 “先到这里碰碰运气吧,”卓烜阖上眼皮,他的心中烦躁无比,一桩桩事件接踵而至,让这个未经多少世事的年轻人已被压的喘不过气。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锐利。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一样了。 ------------ 第十一章 任务 卓烜立刻打车来到了“钟楼园”楼盘开发的施工现场。混凝土搅拌机工作产生的噪音不绝于耳,空气的味道带着阵阵的灰尘腥气,嘈杂的方言说话声自工区内传来,这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这里已经属于偏远的郊区地带,昂贵的打车费让卓烜阵阵肉痛。 “视频里的机器工作声不是很明显,那么它距离施工现场一定不会很近。” 出租车扬尘而去,飞灰四散。 卓烜的脑子迅速的转动着,他的视线早已越过工地的防护墙,落在了远处朴素的刚刚完成建设的楼房之上。 灰黑色高层楼房刚刚完成结构,四周只有绿色网布与钢筋做了简易的防护。铸成这样一座钢筋混凝土怪兽花费了多少心血卓烜并不清楚,但他十分清楚,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钟颖如就在那里。 想到这里,卓烜再不犹疑,他轻抚手腕上的黑色手表,眼神骤然锐利。 “技能瞬移——发动——” 在他念头落下的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就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卓烜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处于真空状态,又似乎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拉扯着,动弹不得。 待到僵硬的肢体重新恢复了行动力,卓烜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已经进入了工区内部。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甚至比眨眼更快,但技能发动的瞬间,卓烜却仿佛感觉到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变得缓慢且漫长。 “将那面围墙视作敌人,发动瞬移的技能,果然出现在了围墙的后面。” 成功将这一猜测变成了现实,卓烜的心中却并不十分高兴。因为他知道时间拖的越久,钟颖如便多一分可能受到伤害。如若钟颖如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么卓烜将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吧。 省掉与工地负责人交涉的时间,卓烜便这样悄悄地潜入到了“钟楼园”的施工现场。 做出这样的决定,卓烜也有自己的思考。 如果绑匪本身就是属于这工地的人,或者隐藏在暗处观察着这一片区域,那么自己主动接触项目部的工人定然会打草惊蛇。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卓烜才选择了使用技能。 但是相应的,无法避免的三十分钟冷却时间也让卓烜不得不暴.露出了弱点。 “必须要拖到冷却结束。” 收容恐怖雕塑所获得的短距瞬间移动能力是卓烜唯一的依仗,也是他敢孤身一人前来救援钟颖如的自信心来源。 抱定了这个念头,卓烜在建筑下徘徊了一阵。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卓烜心中愈发惶急,竟然忘记了自己究竟待了多久。 “算了,是福不是祸。” 卓烜只感到自己手脚冰凉,他咬咬牙,目光落在了简陋的工人电梯上。但是,他旋即还是放弃了使用这太过引人注目工具的打算,仍是选择爬楼梯,一层一层地去搜索着钟颖如的身影。 灰蒙蒙的天空阴郁无比,黏黏的汗液从毛孔中一点点渗出,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秋风忽的躲进了卓烜的衣服里,在又爬上一层之后,他猛地停下了步子。 一道白色的倩影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 灰黑色混凝土的坚实地面上,一袭白色长裙的钟颖如身体瘫在了椅子上,背对着自己,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睡眠。 “颖如!”卓烜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此刻,他的眼中已经无法再容纳其他的一切,唯独剩下了那一抹白色的倩影。 正当卓烜打算上前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线陡然响了起来。 “站住。”他说,身影渐渐从一根混凝土立柱后显现。 卓烜脸色阴沉地盯住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对方手中的那根黑色铁管。 一把手枪。 “果然是幸存下来的乘客之一,否则的话,他是怎么弄来枪支的。” 卓烜的念头飞快转动,先入为主地给面具男贴上了标签。毕竟,那个雨夜里的枪声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试探着去触发手表的技能,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妈的,果然还在冷却当中。” 关于钟颖如的事情使得卓烜不由得关心则乱,尽管此前他已经粗略地筹划了一番,但是结果仍然不那么理想。 至少应该多等半个小时,不管如何,对方的目标是金钱亦或是自己,他都会把钟颖如当作谈判的筹码,不会去轻易地伤害。 但是,此时的明悟并不能让时光倒流。卓烜不得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带任何的武器,人畜无害。 “不错,竟然真的让你找到这里了。”羊头妖怪面具分外狰狞,瘦长的面具下,年轻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竟隐隐带着几分赞赏。 妈的,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卓烜脸色阴沉,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昏迷的钟颖如身上:“你知道我会来?” 再多拖一会儿! “嗯,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内,”面具男躲在面具后的眼睛闪烁,语气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棍的感觉。 “不管如何,既然我来了,你就应该先放了无辜的人,我们之间的事情就让我们来解决!”卓烜的声音发寒,他不停地尝试着使用技能,但是每一次的尝试都无疾而终。 “我们之间的事情?”戴着面具的男人显得有些意外,但随后又立刻伪装成了无所不知的神棍,“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说好的五十万,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你妹! 我要是有五十万早就全部砸掉来弄死你了! 卓烜的心中疯狂吐槽着,眼角微微抽动。 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先稳住绑匪的心情:“我已经准备好了五十万,钱被我放在了银行里,随时等你来取。” 五十万?跟鬼要去吧! “五十万?你真的有五十万?”面具男的语气中带着惊讶,就像是提前知道卓烜不可能有如此巨款一般。 但是,面具男接下来的话却险些让卓炫吐血三升:“既然你这么有钱,我就突然改变主意了。我要五千万,现金。” “那我他妈的得用卡车给你拉!” 卓烜忍不住破口大骂,喷出的唾沫星子疯狂飞舞。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里,变化竟突然发生。 血液仿佛就此开始奔流,心跳加速的紧张感让卓烜头脑愈发清楚。 手腕上的刺痛陡然剧烈,卓烜双眼通红,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兽般发起了进攻! 面具男本来就一直防备着卓烜,此时见到卓烜竟然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重来,顿时一阵惊骇,连忙举起手枪。 但是——为时已晚! 卓烜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模糊,自己所处的区域仿佛沦陷为了一片真空! “技能瞬间移动——发动——” 面具男仍处于在举枪的姿态下,待到一切恢复,他的眼前已不见了卓烜的身影。 他显然没有料到卓烜竟会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心跳像是漏了半拍,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了上来,将他彻底淹没。 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面具男便感到后脑勺剧痛传来,他的意识顿时变成空白,两眼一翻,身体被巨力击倒,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妈的,跟我斗!”卓烜只觉得这一刻胸腔仿佛都被愤怒填满,容纳怒火的躯壳肢体却变得冰冷,他的目光终是停留在了那把手枪上。 为什么要一直逼迫我,我一点儿也不想伤害别人。 他突然想到了周学秋嘲讽自己的那一句话,这个世界上,自以为善良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周学秋想要杀死自己,是因为想要吞噬自己的手表。但是最后,卓烜却放过了他,那个时候他告诉自己“不敢伤害别人”。 这个戴着面具的陌生男人也想要杀死自己,不管他是因为贪欲,或者是其他的仇怨,卓烜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钟颖如被卷了进来! 卓烜如同一座冰雕般散发着阵阵寒气,他知道,自己终是要做出选择。 并不强壮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着,卓烜弯腰,缓缓从地面上拾起了那把落在一旁的手枪。按照记忆里方法,脸色苍白的卓烜扣上了保险。 “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的……” 自以为善良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卓烜,紧紧捏住的拳头上,骨节发白。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枪口终于对准了地面上失去了意识的面具男。 卓烜死死地咬住嘴唇,然后——猛地扣动了扳机! ------------ 第十二章 吴羽 在卓烜扣下扳.机的那一个瞬间,他幻想过许多的画面。 譬如黄白相间的脑浆迸裂,或者是因为准头不够,对方身体会出现一个可怖的血洞。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过会出现眼前的这个场景。 一道清澈的水柱从手枪的枪管中射出,然后滋在了趴在地面上的面具男的后脑勺上。 看着面具男后脑勺处被射出“子弹”打湿.润的头发,卓烜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联想到了喷泉池里小天使雕塑尿出水柱的奇葩场景。 大概,仍需要很久,他才能完全消化掉这个事实。 “枪是水枪?”卓烜松开了扳.机,晃了晃手中的手枪。 的确,比起真正的枪支来说,这只水枪的重量稍轻,材质也并非是全金属。尽管它很努力地想要扮演真枪,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它是玩具的事实。 只是,拿起枪的时候,卓烜太过于紧张,并且他也没有摸过真正的枪支,这才被彻底地蒙骗了过去。 “亏得我内心居然还天人交战了一番!” 一股怒火在胸口翻腾,强烈的羞辱感让卓烜生出一种被猴子耍了的感觉。 他蹲在面具男的身边,正当他想用水枪将面具男滋醒再进行拷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猛地挤撞了过来。 “哥!” 一声尖叫,钟颖如的身体扑来,将卓烜挤到了肮脏的水泥地面上。 摔了一个屁.股蹲的卓烜目光有些呆滞,他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哥?”他忍不住重复了这个稍显陌生的称谓。 钟颖如扑在面具男的身上,使得他的身体意外地动了一下,卓烜几乎本能间地将水枪再次对准了这位突然诈尸的仁兄。 “他叫钟逸飞,真的是我哥!”钟颖如转头,俏脸之上,如同两颗黑宝石的双眼迸出火花,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小猫。 卓烜一言不发,仍然搞不懂为什么钟颖如的哥哥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要绑架自己的亲妹妹。 “疼死了。” 面具男缓缓苏醒,被钟颖如搀扶着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随后他将羊头妖怪的面具一把扯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 和钟颖如的外貌有六七分相似,看来的确是亲哥没错了。 “这位小兄弟是在少林寺学过功夫吗?”钟逸飞自嘲着笑道,试图缓和气氛,“真的好身手。” 听到钟逸飞的玩笑,卓烜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 还好我没有将黑色手表的事情说出来! 卓烜的目光有些阴沉,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了片刻,他才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这么说,你们是在合起伙来耍我?” “别这么说,”钟颖如见到卓烜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她的俏脸上写满了委屈,“我这些天一直联系不到你,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甚至我还去你们宿舍找你了……” “这就是你自导自演绑架案的理由?还找来亲哥当绑匪?”卓烜几乎是咬着牙将这句话说完,砰的一声,水枪被他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小兄弟你听我说,”看着妹妹的眼眶渐红,钟逸飞连忙出口打着圆场,“颖如她是真的在乎你才会这样。” “那她就是不在乎你喽?”卓烜声音沙哑,带着火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刚刚拿的是真枪,你可能真的会——” 不该多说了。卓烜立刻闭嘴,后面的话被他吞了下去。 钟逸飞一脸尴尬的别过头去。 天知道卓烜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南郊精神病院里被血与尸体包围,他甚至还见到了一座会扭断人脖子的雕像! 这样诡异的灵异怪谈发生在了他的身上,若是普通人早就已经彻底疯掉。 千辛万苦地苟活了下来,失踪的父母仍然没有踪迹,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收到了钟颖如被绑架的讯息,这让他几乎疯狂。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卓烜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折磨。 但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命运的玩笑。 对,就是命运让自己看清楚了一件事。 “我和你分手,果然没有做错选择。”卓烜脸上的愤怒渐渐散去,一字一句地说道。 目光越过两人,便能够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钢筋混凝土构造的毛坯房里,玻璃窗尚未安装。秋日穹空映入眼底,如墙皮剥落的灰色带着阴郁的气息。 如果没有父母失踪的遭遇,如果没有捡到黑色手表后的经历,恐怕卓烜在毕业以后就会住进这样的一间房屋,与钟颖如结婚生子,一直到老。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卓烜早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条路上,他甚至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至于说将钟颖如带上这条路,卓烜从来都没有想过。 这是搏上性命的赌局,自己是为了寻找父母不得不跟着庄家加注,钟颖如则全然没必要因为自己而承担危险。 况且她的性格,并不十分适合。 似乎是听出了卓烜的决然,钟颖如求助般看向了身旁的哥哥,然后生气地发现亲哥哥居然也没有了再为自己说话的打算。 无奈之下,她鼓起勇气,对卓烜软声哀求道:“卓烜,我们三年了,我真的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爱我……” 以往两人吵架,只要钟颖如用出这一招,卓烜都会选择举旗投降。 视线相触,卓烜眼里的钟颖如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如一朵正在盛开的娇艳牡丹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她从来都没有变。 “对不起。” 卓烜嘴唇动了动,转身离开,决然且迅速。 “卓烜!我恨死你啦!” 身后,钟颖如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 庭林市,大学城内。 夜晚,天空像是笼上了一层象牙黑的轻纱,华灯初上,大学城内的整条堕.落街都笼罩在如水的霓虹之下。街道上人影绰绰,牵着手的情侣或是相约逛街的闺蜜,街道两侧的小吃摊位林立,阵阵食物的香气散发,带给人浓烈的烟火之气。 一个双手插着裤兜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了马路上,他深深地低着头,快步穿梭着,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两辆路过的汽车立刻制动,生怕制造了一场车祸。 车喇叭声响起,司机探出头来骂了一句。 年轻人的鲁莽行为吸引了路过学生们的目光,但是他似乎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着。 “新雨,你看到刚刚那个人了吗?” “超危险的。” “会被撞诶!” 盯着从身边走过的年轻人,走在一起的几个女生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被叫作新雨的女孩子驻足回头,望着远去的年轻人,眼神不断闪烁:“不是啦,他哭得超惨的。” “真的假的?” “你在说刚刚的那个人吗?” “哭得稀里哗啦的。”另一个女孩子扒在新雨的肩膀上说道,她们就这样看着年轻人消失在视线里,好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 第十三章 剧本 到了中午饭点的时间,食堂内早就排起了长长的打饭队伍。站在队伍中的卓烜无聊地玩着手机,时不时地侧过身让着过路的学生。 但是此刻,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手机屏幕显示的娱乐新闻上。 尽管经历了一次任务,但是父母的踪迹依旧扑朔迷离,唯一可以让卓烜抱有希望的是环绕在他右手腕上的黑色手表。 这是父亲留下的线索。 根据周学秋的说法,一旦宿主死亡,那么黑色手表便会消失。 由此可见,老爸他到底有没有出事还是存疑,无法下一个确切的定论。 “嘀嘀嘀——” “同学,你饭卡里没钱啦。” 就在队伍快要排到卓烜的时候,窗口处突然传来打饭阿姨的声音。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年轻人有些局促地站在窗口前,他后面的队伍长龙一般,可是饭菜已经打好,又让他有些不舍得。 卓烜抬头看去,只感觉这个宽厚的背影有些熟悉,竟有一种不知道在哪里见过的错觉。卓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心地将饭卡递了过去:“同学,用我的吧——” 一米八的青年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彼此竟都有一种青天白日活见鬼的感觉。 周学秋脸色惊恐,倒退一步,连忙护住手中的餐盘,险些将其打翻:“你怎么跟踪到这里来了!” “我还想问哩!”卓烜更是感觉到自己登时被一股莫大的恐怖感所笼罩。 周学秋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够找到自己所在的学校位置! 要知道上次两个人开着巴士车从南郊归来,卓烜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甚至选择在两公里开外提前下车。本想着与周学秋道别之后,从今往后鲜有见面机会,却没有想到转眼两个人竟在学校食堂遇见。 “你们能不能快点呀!” 听到队伍中传来不满的声音,卓烜与周学秋连忙匆匆刷卡取餐,然后默契地端着饭来到了食堂的一个角落里,相对而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卓烜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也是这个大学的?” “不然呢?”周学秋刚想摆出一副嘲讽之色,又突然想起来面前的食物还是得自于这位仁兄,又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于是变得闷闷的。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有关于黑色手表的。”卓烜轻轻拉起袖子,露出了右手腕上这只无法被摘下的黑色手表,“当时你告诉我,手表持有者可以互相吞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学秋的眼皮微抬,筷子夹起一片菜叶送入嘴里,声音低低说道:“怎么,你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卓烜皱眉,摇了摇头。 除了周学秋以外,于卓烜而言印象深刻的手表持有者就只剩下那个不知生死的巴士司机了,如果再排除掉这两个人,那么自己几乎相当于单兵作战。 卓烜自认为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比起单挑来说,他更喜欢打群架,当然,他是喜欢他们一群人打对方一个。 周学秋也没有在关于黑色手表的事情上有所隐瞒的意思:“这样说吧,手表互相吞噬,这就是一种属性。你可以认为这就是一个游戏,而这互相吞噬就是其中一条游戏规则,我们只是玩家,无法更改系统,只能选择接受。” 卓烜沉思了片刻,他面前的餐食一点未动,接着问道:“被吞噬掉的黑色手表,会消失吗?” “会,”周学秋毫不掩饰自己曾经吞噬过其余人的经历,“两只手表融为一体,然后你会得到对方的部分技能。” “真是越来越像在玩网游了。”卓烜咕哝一声,心中却已经默默地将老爹被他人吞噬的可能也彻底排除在外。 周学秋继续说道:“当然,收容兽也会获得技能。这些技能只能当做辅助使用,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体能与智力。” “为什么这么说?”卓烜抬头与周学秋对视,他似乎抓到了关键。 “因为,每一个技能的CD,也就是冷却时间,都非常长,相当长。”周学秋将餐盘中最后一口食物送入嘴中,咀嚼吞咽,留给卓烜充分思考的时间,“如果不借助枪支和自身的体能,恐怕只能活过一时。” “这里的非常长,是指多久?”卓烜小心翼翼地问道。 “十二个小时?六个小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根据我所了解的,每一个技能的冷却时间绝对不可能低于三个小时!”周学秋目光灼灼,语气带着不可反驳的坚定。 三个小时? 可是我瞬移的技能冷却是——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 卓烜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与其他手表持有者的不同之处。 自己的手表并非是由戴着墨镜与黑口罩的人颁发的,而是直接继承自老爹;老爹消失,留给自己的手表却让自己有了他人并不具备的优势——大幅度缩减的技能冷却时间。 仅仅是这一点不同,就已经让卓烜可以领先其他人许多。 当然,手表得自老爹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不对! 卓烜猛地抬起头,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周学秋,直看的对方心里发毛。 这个王八蛋已经知道了啊! 都怪自己嘴贱! 本想通过讲述身世营造出一种神秘莫测的孤独感,却没有想到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最大秘密泄露给了对方。卓烜忍住想要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的冲动,同时把将周学秋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计划彻底打消,他抬起头,一张脸凑到了周学秋的面前。 “喂,我说,”卓烜似乎有些害羞。 “什么?”联想到上次栽在卓烜手中,周学秋曾经发誓再次见面定然要雪耻。 可是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神奇。 在大学的食堂里,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遇到了一起,并且自己还从对方的手里讨了一份堂食?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周学秋几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卓烜了。 “我们联手吧,互帮互助,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标,既然没有南辕北辙,就有成为朋友的可能。”卓烜舌绽莲花,糖衣炮弹不断,“况且你经验丰富,而我也能误打误撞地发现生路,给你一些提示,如果我们真的联手,岂不妙哉?” 朋友?岂不妙哉? 卓烜的话几乎要让周学秋动摇,他晃了晃头,努力地将那个不由自主浮现的面孔甩出脑海,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徒劳无功。 …… “喂,我们联手吧,我们联手绝对会天下无敌!” 脑海里,那天的画面仿佛发生在昨天。 …… 满脸鲜血的少年呼吸渐弱,他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的——” …… 从那以后,周学秋就没有再相信任何人过。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会在枕头下面放上一把瑞士小刀,因为他在防范着一个可能。 “下次再说吧。”虽然知道卓烜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仍是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地回应道。 “什么叫下次再说?”卓烜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我可以和坐在这里吗?” 正当两个人纠缠着的时候,一个甜美的声线却突然在他们的身边响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视线里便映出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白衬衣牛仔裤,正端着餐盘,俏生生地立在他们身边。 食堂内饭点的人流量颇大,不少座位都被学生提前占座,只有边边角角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女孩此刻的要求并不过分,两人连忙腾出了一个空位。 有了外人在,卓烜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谈论黑色手表的事情,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被每一位手表持有者守口如瓶,他自然也无法免俗。 周学秋掏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嘴,再慢条斯理地将桌面收拾干净,这才说道:“我吃饱了,多谢款待。钱我会微信转给你,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竟然真的端起餐盘,起身准备离开食堂。 卓烜见状,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对方,他也连忙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呼唤道:“小秋秋——” “妈的,别这么叫我!”周学秋咬牙切齿地回应一声,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个家伙抽什么风? 望着周学秋的身影离开,卓烜一时间也有些失神。他玩弄着筷子,戳着餐盘中已经快要凉的食物,根本无心吃饭。 如果周学秋拒绝合作,那么他就是敌人了咯? 雷锋同志说过,对付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可是自己真的能对周学秋下去手吗? 与面对着带着羊头妖怪面具的钟逸飞不同,周学秋是一个生活在他身边的、与他有过交集的活生生的人,而并非有一个绑匪的附加身份。 “算了,”卓烜摇了摇头,像是要把烦心事一同甩出去一般。 “同学,你在烦心什么呀?” 女孩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道。她的嘴中还咀嚼着食物,一双如深谷寒潭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仔仔细细地盯着卓烜,似乎是要把卓烜整个人给看穿。 只是与女孩对视的一瞬间,卓烜的心中却陡然产生了这样一个错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第十四章 意见 “哈,”女孩歪着头,充满神采的双眼目光如镜。她盯着卓烜,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体就像是被风吹动的铃铛般晃着,“你搭讪的技术真的蛮老套。” “老不老套的,实用就行。”卓烜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他摸了摸后脑勺,心中却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更多的怀疑。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说不清楚女孩带给自己的感觉,卓烜咳嗽了一声,说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或者我们加个微信可以么?” “我叫吴——吴羽,”女孩一边回答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好的,吴吴羽。”卓烜故意调侃了一句。 他看着吴羽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翻到了微信二维码的那一页,就在他打算将吴羽加为好友的时候,一个略显熟悉的声线却突然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卓烜,原来你和我分手就是为了她!” 转头看去,卓烜脸上一片震惊:“颖如,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 钟颖如的脸色涨红着,眼眶也泛起了一层水雾。她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食堂,无数还在打饭的学生纷纷侧目,然后露出了一个“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暧昧神情。 一些女生甚至已经开始为钟颖如义愤填膺,帮助两个人勾勒出了一出渣男抛弃贤良女友只为新欢的戏码。 不是,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卓烜张了张嘴,却突然注意到身旁的吴羽,她正一脸笑吟吟地看着钟颖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倒是帮我说下啊!”卓烜只感觉一阵头大。 “有什么好说的?卓烜,我懂了,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两个!” 钟颖如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想到卓烜与这个陌生女孩谈笑风生的样子,更是心痛如绞。 钟颖如迅速转身跑开,周围的学生纷纷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妈的!妈的!妈的!” 卓烜痛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仍然在浅笑的吴羽,不禁真的有些无语。 “还加吗?”她晃了晃手机,微信二维码的图像如同一个跳舞的绝色妖女般很是诱惑。 “加屁啊加!”卓烜破口大骂一声,连餐盘也来不及收拾,快步离开食堂,朝着钟颖如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吴羽浅笑着,直到卓烜的身影彻底脱离了她的视线,她才收敛了笑容,慢条斯理地将连餐盘连同卓烜的一起收拾掉,在一些好奇目光的注视下走出了食堂。 秋天的太阳周围散发着冷冽的光晕,并不温暖的阳光洒下,伴随着微风吹拂在路过学生们的身上。食堂外的小广场上支着一个个简易帐篷,负责宣传活动的学生则在帐篷的附近分发着传单,人声嘈杂,洋溢着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气息。 “同学,要看看‘校园之秋歌手大赛吗’?前五名加学分的哦!” 看到走来的吴羽,男生眼前一亮,随手掏出一张传单拦在了她的前面。 “不用了,谢——”吴羽柔声回应,刚刚想到要委婉拒绝,突然,身上的汗毛全部竖起,仿佛有一根针正扎在身体上。 有人正在注视我?不,或者是监视我?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她轻轻地接过传单,假装在阅读传单上的内容,注意力却放在了周围。 “校园之秋歌手大赛我们举办了好几届了……”男生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吴羽就好像充耳未闻一般,她一点点侧过身子,将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看起来就像是在仔细思考着男生的话。 远处,牵着手走进食堂的学生情侣,面色焦急应该是在等人的男生,帐篷下趴在课桌上无聊打盹儿的女孩……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是,吴羽依旧可以肯定有人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同学,你要参加吗?”男生一脸期盼的看着吴羽,他希望从这里开始发展一段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不了,谢谢。”将传单还给男生,吴羽毫不犹豫地击碎了男生的幻想。 接下来,应该小心一点为妙。 不远处,食堂超市门口堆放自行车的地方,捏着一根脆骨烤肠的周学秋望着吴羽离开的背影,最终缓缓收回了目光,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 中午短暂的休息过后,下午就开始正常的上课。卓烜最后仍是没有追上钟颖如,也没有任何要在聊天软件上解释的打算,因为就在他追出食堂之后,就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说到底,自己仍是太在乎对方的想法了。 既然决定要从钟颖如的身边离开,现在却打算冲上去做出一番解释,然后呢? 然后两个人和好如初,把之前的分手闹剧当作无事发生? 如果说与钟颖如没有感情,卓烜是不可能认同的。整整三年的时间,他与她度过了一段极为快乐的时光,到现在为止,这些时光对于卓烜而言都是一片净土。 可是要决定分开了,那么卓烜也不可能回头。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块般,钻入卓烜的时候已经变得模糊。他无心听课,打开手机,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条消息。 发消息的人顶着一个挑眉的维尼熊头像——周学秋? 消息的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在上课么?放学后来组织活动中心三层三零二。” 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发号施令的语气,卓烜几乎可以想象到周学秋在按手机键盘时的臭屁表情。 “他要干嘛?”卓烜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周学秋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联系自己的样子。 若非是自己知道周学秋也是一个手表持有者,他甚至还可能会怀疑有人偷偷用周学秋的手机给自己发消息。 在卓烜看来,周学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看看似阳光、热情、开朗,但是实际上极其阴暗封闭,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易地走进他的内心。或许他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却永远不会告诉别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主动发出约会邀请,难不成他是一个…… 课堂之上,卓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连忙掐断了继续发展下去的念头,生怕待会儿见到周学秋的时候会胡思乱想。 ------------ 第十五章 遭遇 下午三点半,一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卓烜立刻收拾书包一路小跑来到了组织活动中心,敲开了三零二房间的门。 房门打开,一身黑色正装的周学秋脸色平静,他将卓烜迎了进来,然后反手将房门关上。 “什么事情不能在手机里说?”卓烜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说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随意地坐在了原木色办公桌旁的黑皮老板椅上,顿时,身体仿佛陷进去了一样,只感觉到阵阵惬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和老师的办公室一样。” 的确如卓烜所说,整个房间的布局设置都像极了教师办公室,而并非是学生的活动室。一张可供四人围坐的原木色长办公桌,桌子上还有新鲜的插花,四张老板椅,一沓沓摞放的教材与杂志,角落里还有一个纸箱,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这一层都属于学生会,这里是专属学生会长的办公室。”周学秋平静地解释道,像是习惯了卓烜的肆无忌惮,“今天下午学生会内有活动,我暂时脱不开身,才发消息叫你来。” “你是学生会长?”卓烜微微惊讶,没有想到周学秋明面上还有这样的一个身份。 当然,周学还有隐藏更深的身份,并且此前他们已经“友好交流”过了。 “是。不过,我找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没有了伪装的周学秋眼里不再有阳光,就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内衬衫的领带,“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时遇到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吗?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哇,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吃醋了?”卓烜故作夸张的说道,心中蓦地想起了自己之前对周学秋不怀好意的猜测,不由感到阵阵恶寒。 “吃醋?”周学秋眉头皱起,语气极为认真,“我劝你接下来最好把我的话当回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女人,她也是‘神选者’!” “神选者?”本来嬉笑着的卓烜脸色一僵,旋即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是说戴黑色手表的人吗?” “统称为‘神选者’,”周学秋提了提袖口,亮出了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我虽然没有在她的手腕上看到手表,但是她的观察力以及反应能力都远超普通人。” “黑色手表还有隐藏方法?”卓烜大感吃惊。 在此之前,卓烜一直以为辨认对方是否同为“神选者”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去看时对方手腕上的手表。 但是,从周学秋口中得知的信息,却让卓烜感到一阵阵头大。 如果真的有“神选者”躲藏在普通人当中,并且先一步掌握了己方的信息,自己便会一步步陷入被动。 要知道,如果周学秋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撒谎的话,那个叫做“吴羽”的女生定然是有预谋而来。至于对方的目的,卓烜则认为并没有那么难猜。 一个带着黑色手表的“新人”,已经算是羊入狼群,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成功收容了一只“兽”! 周学秋没有说话,他倚靠在办公桌一角,默默地看着卓烜的脸色一阵阵变化。 突然,卓烜抬起头,他盯着周学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哪里?”周学秋一愣,很给面子地接过了话茬。 “她很有可能,是上个任务里存活的乘客之一!”卓烜目光灼灼,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骤然闪过了一个模糊的面容。 是那个在任务里数次试探自己是否是新人的女人。 那个全身包裹在灰黑色的防护服下、面容被深深隐藏的冷酷女人。 她的嗤笑声就像是回荡在卓烜脑海里的一把钩子,要把那隐藏在记忆里的血与尸体重新勾出。 自从在上一次任务中存活下来以后的数天里,卓烜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出神,恐惧,忧虑。 正因为这样,他才愈发地想要和从前一样好好地、认真地生活,可是每当他尝试去做的时候,那些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画面便骤然浮现。它们就像是一只大手,将如履薄冰的卓烜推向更残酷的深渊。 周学秋皱了皱眉头,他也想过要将自己置身事外,但是,恐怕卓烜根本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周学秋,我说啊,”果然不出周学秋的预料,卓烜毫不客气地开口了,“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谁跟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学秋冷笑,回怼道。 “哈,假如我真的出事了,他们要杀死我,”卓烜摆了摆手,“那我临死之前不小心说漏嘴了什么,你肯定不会怪我吧?” “你在威胁我?”周学秋的脸色一寒。 “威胁?谈不上威胁,毕竟我只是一个菜鸟。”卓烜也收敛了笑容,“我之前的提议,你好好想想。我们联手,互不侵犯彼此的利益,同时也是在帮助对方完成目标!” “我考虑一下。”周学秋沉吟道。 “还考虑什么!你他妈还欠我一顿饭钱呢!” 卓烜骂了一声,引来周学秋的瞪眼,前者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周学秋不说话,随后走向了办公桌。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作业本大小的纸,将其摆在了卓烜的面前:“你看看吧。” “这是什么?” 卓烜拿起这张纸,才发现原来是一张宣传单。就和他之前了解的一样,工作日里学校食堂门口经常会有做活动宣传的学生支帐篷、派发宣传单,这在大学校园里都是很常见的场景。 宣传单制作的相当精美。颇有质感的纸张,画面里穿着极具中世纪复古风的演员,他们的表情或狂喜或悲拗,在华丽的西式宫廷背景下带给了卓烜极大的冲击。 “《缢王悲歌》,这是一出包含开幕在内共有五幕的话剧,”周学秋的目光停滞在卓烜手里的宣传单上,“一个卡洛琳时代的复仇悲剧。” “所以,你打算请我去看话剧?”卓烜将宣传单重新放到办公桌上,有些不明所以。 周学秋没有回应卓烜,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这一出话剧的剧本,极有可能是‘兽’。” ------------ 第十六章 办法 周学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是,这简单的陈述句却带给卓烜极大的震撼感。 “剧本是……兽?”最后一个字卓烜念得很是艰难,随后便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知不觉间,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 重新出发,他依旧是那个戴上了父亲的手表假装成熟的年轻人,他不得不代替自己生死未知的父亲去面对“兽”! “兽可以是一个剧本吗?” 卓烜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直到胸腔胀痛,他才将浊气呼了出去,似乎这样能够让他好过一点。 听到了卓烜的问题,周学秋点了点头,回应说道:“不要先入为主地将‘兽’认为是活物,它只是一种现象的统称。” 卓烜想了想:“所以,你想要让我帮助你收容这只兽?” “是的,”周学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实则并没有笑意,“你帮助我把这只兽收容,我获得了强化之后,我们便可以联手。这算是你的诚意。” “那你的诚意呢?”卓烜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有一种仿佛被坑的感觉。 “我叫你小心那个女人,不已经是诚意的表达了吗?”周学秋振振有词,“如果我真的想害你,我大可以不管这件事,任由那个女人接近你,然后干掉你!” 实际上我是怕你临死之前还要坑我一把! 周学秋心中暗骂一句,根据他对卓烜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 “好吧,勉强算是一次双赢的合作,”卓烜也不再去纠结这一次的得失,从长远来看,周学秋成为自己的盟友,就已经算是最大的收获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下午吃完饭后,我再给你发消息。我们去大艺团活动中心,他们应该在那里排练。”周学秋又探手整了整领带,似乎它很勒脖子。 -- 晚饭之后,卓烜感到阵阵困意袭来,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应该休息的时间。按照周学秋给的地址,卓烜很快便来到了大艺团活动中心。 大艺团实则是大学生艺术团的简称,多数成员都是庭林大学的在校学生,部门分工明确,主要负责组织艺术类的排演活动。 推开排练室的大门,可容纳数百人的宽阔空间里,一行行观众坐席呈阶梯型排列。台下的灯光昏暗,卓烜很快就发现了坐在后排正聚精会神地观看台上表演的周学秋。他走到周学秋旁边,后者看了看他,示意噤声。 卓烜没有多问,坐在了周学秋的身边。 台下,零零星星的人影同样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在台上演员的表演上。 舞台顶部的八个大灯投下了明晃晃的灯光,演员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说出.台词的机会。由于是彩排,所以他们都并未穿着演出服,身后的幕布背景也未打开。在卓烜看来,就这样随意地站在光秃秃的台上,说出略带翻译腔的台词,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周学秋认真地听着台词,却并没有像卓烜那样笑出来。 “又是一个!”饰演主角的男生慷慨激昂,“谁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律师的骷髅?他舞弄刀笔的手段、颠倒黑白的雄辩,现在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他让这个放肆的家伙用肮脏的铁铲敲他的脑袋,不去控告他一个殴打罪……” …… 不知道过了多久,饭后的困意重新袭来,卓烜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啊!”另一个配角走位,“啊!骄傲的死神!你用这样残忍的手腕,一下杀死了这许多的王裔贵胄,在你永久的幽窟里,将要有一席多么丰盛的筵席!” 剧情似是快要落幕,作为主角之一的男生猛地脱离了原位,站在了舞台的最前方,他用一种悲哀的语气开始吟唱:“酷刑无尽,应允莫赎/极权黑暗,裂世而出/黑星长恨,永无止境/君王恶戏,戛然而停……” 正当他打算继续念下去的时候,同为演员的一个女生却突然开口打断道:“我们有这段戏吗?” 她清脆的嗓音回荡在舞台上,如同一把锤子,蓦地将沉浸在故事里的演员和观众们给敲醒了过来。 “卡特琳娜,你怎么回事?”被打断吟唱的男生演员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被质问的女生吃了一惊:“你叫我什么?” “卡特……新雨,你打断我做什么?”男生晃了晃脑袋,仿佛是沉浸在剧情里太久,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女生在戏里的名字。 林新雨没有再计较男生的称呼,她皱着眉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没有这段戏,剧本里根本没有写啊!” 台上正在发生的争执一点不落映在了周学秋的眼里,他在听到“剧本”二字的时候,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其余的观众也都不知所以,毕竟他们只是为了看一场彩排才来到这里,甚至对剧情与剧本都毫无了解。 周学秋用胳膊戳了戳快要睡着的卓烜:“别睡着了,该行动了。” 卓烜如梦初醒,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随周学秋走向了舞台。 妈的,这剧情太无聊了好不好! 卓烜心中吐槽了一句,同时他抬头向台上望去,才发现舞台上的演员们竟都无心演戏,似乎是在争论关于剧本的事情。 “新雨学妹!”周学秋走到了舞台上,笑吟吟地唤了一声。 站在周学秋身后的卓烜听到了这样充满活力的语调,不由得满头黑线。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周学秋用上这样的语气,还是在他密谋夺取自己手表的时候。 林新雨本来还在和同伴争执关于戏份的事情,忽的听到一个温暖的声线,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望进了周学秋的脸庞,微笑致意道:“学秋学长!” 卓烜的视线在两个人的身上徘徊的一会儿,心中不由得嘀咕起来。 学妹学长,难不成有什么奸情? “我听几个学弟说你们今天有排演话剧,我还特意来看,”周学秋故意做出不知情的样子,“但是你们刚刚话剧排练到最后好像出了点问题,要知道这次还有其他大学的学生老师来参观学习,表演当天出了问题,影响的可是我们学校的荣誉。” 不愧是学生会长,打起官腔来一套一套的,这大帽子扣的。 卓烜疯狂地点着吐槽技能,但表面仍是波澜不惊。 台上的不少学生都是见过周学秋的,他们对这位学生会长显然也有些惧怕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只得面面相觑。 林新雨与周学秋较其他人稍微熟悉一点,她在听到周学秋的话之后,便将自己等人刚刚争执的内容说了出来。 “后面诗歌吟唱的部分,剧本上是没有的,”林新雨说道,“其实之前的排练里也有加戏,都无伤大雅。可能是他们太入戏,但是这一次太过了,都影响了其他人说台词的时机。” “原来是这样,”周学秋点了点头,他看着林新雨身边几个神色焦急欲开口辩解的学生,便向他们问道:“你们加戏了吗?” “没有!”先前吟唱诗歌的男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们大家都是看过剧本的,不知道新雨学姐为什么乱说。剧本上明明就有这一段。” “对,我们都看到了!”另外几个学生演员纷纷表达意见。 这下轮到林新雨的脸色难看了。 周学秋心里暗笑,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他不待林新雨继续开口,便接着说道:“既然这样,你不如带我们去找一下剧本,打开剧本校对一下,谁对谁错,不就清楚了吗?” 出奇地是,在周学秋的话音落下之后,林新雨和刚刚开口的男生竟都默契地闭上了嘴,露出了为难的样子。 “难道剧本不在这里吗?”周学秋按捺住性子,接着问道。 “也不是,”林新雨解释地有些扭捏,这些话在外人听来似乎让她感到难为情,“我们看了一遍剧本以后,很神奇地是立刻就能把台词背的七七八八。再然后,社长就把剧本拿走了,天天抱着,谁也不给看。” “那你们社长在这里吗?我们去问问他。”周学秋知道剧本不在这些人手里,也就不再多做纠缠,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兽”。 林新雨正想开口,突然发现了站在周学秋身后四处张望的卓烜,不由得微微张大嘴巴,显出很惊讶的样子:“诶,是你!” 卓烜本来便对这些话剧类的艺术作品不甚感兴趣,若非是为了与周学秋联盟,他甚至不会踏入这大艺团活动中心半步。勉勉强强将话剧听到了结尾,快要睡着的卓烜无精打采,哪里会想到在这里还会碰上熟人。 只是,当他看向林新雨的时候,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对方了。 “你是?”卓烜表情疑惑地问道。 “我在大学城见过你!哭得超级惨的,那样过马路小心被车撞哦!” 似乎是为了让卓烜回想起自己的糗事,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几乎要让卓烜来一个场景重现。 周学秋听了一半,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捧腹大笑的感觉。 什么嘛,他竟然也会哭! 想起与钟颖如分手之后的撕心裂肺,卓烜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满头黑线的他破天荒的办起了正事:“我们先不说这些吧,拿到剧本帮你们校对才是最重要的。” “社长就在后台休息室里,左转第三个房间。”林新雨贴心地为周学秋与卓烜指明了方向,“我们就不去了。” “为什么?”虽然这正符合周学秋的想法,但是他仍客套地问了一句。 “刚刚不是说了嘛,社长不想把剧本给任何人看,”林新雨吐了吐舌头,显得俏皮可爱,“关于这个话剧的事情,只要他一谈到就会很暴躁。如果我们出了问题,会被他骂死的。”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还会骂学弟学妹。”周学秋一副要为他们出头的样子,他那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话立刻赢得了周围学生的好感。 “你们等着,我去帮你们主持公道!” “谢谢学长!” “谢谢学秋学长!” …… “你就是这么收买人心的?”在通往后台休息区的路上,卓烜小声地问道。 周学秋目不斜视,脸色如常地回答道:“对,偶尔还会用眼泪。” 妈的! 卓烜停步,一脸的悲愤。 他知道周学秋这是在调侃自己哭鼻子的事情,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又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后台休息室设置在表演台的后方。 走下阶梯,踏上鲜艳的红地毯,经过墙壁两侧挂着名画仿品的长长走廊,便来到了林新雨刚刚说的地方。 左转以后,一共有三个房间。 最中间的房间最大,兼具演员们的换装间与化妆室。两侧则是演员小憩的地方,设有休息用的长沙发,并且供应茶水。 讨论剧本通常也是在这里。 周学秋作为学生会长,与大艺团的学生干部们也多有来往,对这些地方如同是对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再熟悉不过了。卓烜则是破天荒头一回来到这里,不时四处张望,发出好奇的赞叹声。 然而,在接近第三个房间的时候,不需要周学秋的提醒,卓烜便立刻噤声了。 他知道,接下来,两个人可能面对的不会再是普通人,而是“兽”! 可以轻易地将人杀死的“兽”! 无论对方是一座粗陋的人形混凝土雕像,亦或是一本剧本,卓烜都十分地清楚,绝对不应该小看。 只因为它们叫作“兽”。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甚至连脚步也轻轻放缓。 脚掌踏在鲜艳的血红色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周学秋回望了一眼额上泌出汗水的卓烜,发现他同样紧张。 空气里弥散着一片死寂。 原本在身后还算清晰的台词声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此时,唯有两人的心跳声不断,扑通扑通,似是在呼应某种预兆。 周学秋咽了一口唾沫,喉头微动。他伸出了手掌,微微弯曲,用指节敲响了紧紧关闭的门。 “砰、砰、砰。” ------------ 第十七章 观看 无人回应。 薄薄的门板的隔音功能显然并不是很好。周学秋轻轻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却没有察觉到哪怕一丁点儿声音。 卓烜则是直接地伸出手放在了门把上,触感冰凉。他与周学秋对视一眼,然后迅速转动。 咔擦。 门没有锁? 两个人的眼中同时闪过讶异之色,随后不约而同地快步闯入到了门内。 门内,棕色皮套的长沙发中央放置着一个透明的茶几,一个身材匀称的男生趴在茶几上,似乎是睡着了。 在房间的角落,一个造型古朴、等身高的落地镜矗立在地面,与房间的布置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卓烜扫视一圈,目光陡然停滞在了窗台。 一个漆黑的身影背对着他,安静蹲伏在大开的窗台之上。若非是卓烜的目光敏锐,捕捉到了那缠在他身上的灰白色绷带,几乎就会将这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兽”错过! “窗台!”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周学秋连忙朝着窗台看去,却只看到了被窗外透来的微风吹拂的窗帘轻轻晃动,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他皱着眉头,却并不认为卓烜在说谎。 “不见了,”卓烜惊魂未定,鼓起勇气再向着窗台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那是幻觉吗? 若非是见过一个会扭断人脖子的人形雕塑,恐怕卓烜一定会认为自己刚刚不过是错觉。 这是卓烜目前为止遇到的第二只“兽”! 然而,显然那只“兽”的形象与周学秋口中说的“剧本”有所不同。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剧本是“兽”的?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让卓烜一阵阵心绪不宁。他想要靠近窗台,探出脑袋去看看“兽”是否隐藏在外面,却被周学秋突然伸手拦住。 “不要去,”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周学秋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放在了仍然在昏睡的男生身上。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开门的响动甚至更大,也未曾惊醒这个“昏睡”的男生,想必他也是受到了“兽”的影响。 卓烜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但是,对方却根本没有要醒的样子。于是他又用力地晃了晃男生的身体:“喂,起床啦!” 周学秋皱了皱眉,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 “我来吧,”周学秋说道,然而,正当他想要上前的时候,男生的身体却蓦地颤抖了一下。 卓烜的呼吸骤然一滞,周学秋也被骇地抖了一下,这一次,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嘲笑彼此。 男生像是刚刚从噩梦中苏醒,他抽出了有些发麻的胳膊,然后迷迷糊糊地把头抬了起来。晃眼的灯光让他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两个人影是谁,待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之后,他才微微惊讶地出声道:“学秋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周学秋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摆出了学生会主席的派头来,“你不是在和大家一起排练的吗?怎么一个人在后台睡着了?” 被周学秋训斥的男生正是大艺团演出部的学生部长,但是此刻他一脸的茫然,似乎是对周学秋的话极不理解一般:“学长,我没有安排排练啊。《哈姆雷特》我们都演过很多遍了,不需要排练的。” “《哈姆雷特》?不是《缢王悲歌》吗?”卓烜不由得插嘴奇怪道。 “什么?”学生部长有些勉强地笑了出来,“你是哪位啊?不要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好不好?” 过分的玩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卓烜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周学秋沉吟道:“先不要管他是谁,这样吧,你先说说你们的演出计划。” 虽然不知道周学秋为什么这样严肃,但是学生部长显然并不想轻易得罪这位学生会的主席,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是学校的开放日快到了吗?我们大艺团被安排组织一场话剧演出,展现学校的文化底蕴。当时我们经过商量,一致认为《哈姆雷特》最合适,毕竟我们演过很多次。” 就是这里! 卓烜与周学秋一同抓住了男生话里的关键之处。 无论是在分发的海报之上,还是外面演员探讨的剧情内容上,多少可以看到《哈姆雷特》的影子。 但是,话剧真正的名字却变成了《缢王悲歌》! 这个让所有人感到陌生的名字,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轻轻地挠动每一个人的心,使人一阵阵头皮发麻。 “我刚刚提到《缢王悲歌》的时候,你好像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三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直到学生部长的心中有些发慌,卓烜才又开口试探问道。 “当然不陌生啦!”学生部长哭丧着脸,几乎是要哭出来,“这是我们学校一位学长十年前写的话剧剧本名字,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演出,准备参演的演员就都出事啦!” “出事?” “就是都死啦!”男生似乎再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了,他小心地看了周学秋一眼,然后鼓足勇气迅速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门被咔擦一声推开,学生部长的背影消失在了两个人的视线里。 卓烜与周学秋面面相觑,前者走上前将门关上,于是,寂静一片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了两个人。 窗外的微风鼓动窗帘,发出轻微的声响。 “现在怎么办?”卓烜坐在周学秋对面的沙发上,他发现周学秋也同样失去了主意。 “重新梳理一遍,我说,你提问和纠正。”周学秋犹豫了一下,采取了这样一个比较实用的办法,“今天下午,我在做学生会活动宣传的时候,接到了大艺团的话剧宣传单。然后,我地手腕一痛,接到了任务的提示。” “提示?提示的内容是什么?”卓烜适时打断了周学秋的话,“其实我一直好奇,你怎么判断出剧本就是‘兽’的?” “提示的内容就是我判断的依据,只有一个单词‘drama’。”周学秋的声音有些苦涩,“和上次只是一个眼睛的图案一样,简单又抽象。” “drama的英文原意就是剧本,所以你认为剧本就是兽?”卓烜不认为这么直白的推理竟然会出自周学秋的口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忽然回想起了上一次任务的遭遇,巴士司机让他说出对提示的看法,卓烜不得已胡乱说出的答案,险些憋出了内伤。 “你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卓烜叹了口气。 周学秋一脸的愕然:“什么?” “没有,我在夸你聪明。” ------------ 第十八章 消失 没有给周学秋去纠结自己调侃的话的机会,卓烜便接着问道:“我刚刚看到的‘兽’的形象更偏向人类,所以我认为手表给出的提示当然不会就这么简单。” “好吧,那只好把一切推翻重新推理了。”周学秋叹了一口气,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推理也并没有多少信心。 在以往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周学秋一直以来都担当了一个隐藏身份的角色。他就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偷袭他人,吞噬手表,以此来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当然,从他人手表中获得的能力往往都是不可预测且容易发生变异的,这一点他比别人更加清楚。 周学秋肯和卓烜合作,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知晓了彼此在现实中的身份,更是因为他看中了卓烜灵活的头脑。 “我还有一个问题,”卓烜沉吟片刻,“为什么你接到了手表发布的任务,而我没有?” 周学秋知道卓烜除了脑子比较灵活以外,就是一个纯粹的新人,于是也不急着嘲讽,而是解释说道:“这怪我之前没有对你科普。任务的类型分为很多种,上一次你参与的是大型团体任务,这样的任务是随机抽取神选者进行参加的,不可以拒绝。” “除了大型团体任务以外,还有个人任务,这些任务一般都是去收容你身边的兽。通常发布给一个神选者之后,就不会再发给第二个人,当然,如果第一个执行任务的人死掉了,任务还未完成,那么会有第二个神选者接到任务。” “有没有这样的情况,比如第一个神选者执行任务的情况下,被另一个不知情的神选者发现目标了,然后兽被后者收容走了?”卓烜很快地便抓住了关键所在。 周学秋嘴角微微扯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就是神选者们的战斗了。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手表连接神经中枢并且注射了病毒的事情吗?” “你是说?”卓烜有些愕然。 “没错,连续两次不参加任务,稀释药剂就会见底。再有一次任务不参加的情况,他就会毒素爆发身亡,”周学秋接着说道,波澜不惊,“如果他要收容的目标被抢走了,将被判定为失败,强行扣除一次的稀释药剂。” “当然,收容兽可以获得稀释药剂,吞噬其他人的手表也可以。” 周学秋的脸上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诡谲笑意。 “这……”卓烜的心头微感震撼,他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从周学秋的几句话,他已经可以勾勒出一个绝对残酷的神选者斗争的世界了。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 无论这战争是真枪实弹,还是勾心斗角、偷袭暗算。 “话说到这里,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镜子显得有些奇怪?”卓烜沉默了一会儿,环绕四周看了一圈,才重新提出话题。 周学秋望着那欧式造型的落地镜,被它周围雕刻的精美花纹所吸引,但是待他将其与周遭环境联系起来,的确感到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便开口怔怔应道:“放在这里,总有一些违和的感觉。” “没错,这大概是舞台道具一样的东西吧。”卓烜的话音落下,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啊,那个社长走了!我们不是来要剧本的吗?” 周学秋与卓烜对视了一眼,脸色微红,他也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无论剧本究竟是不是兽,找到它对两个人完成任务都有好处。毕竟,与手表提示的“drama”最有直接关系的就是那个所谓《缢王悲歌》的剧本了。 两人连忙离开休息室,按照来时的路返回到了舞台。远远地,两人便发现观众席上早已经没有了人影,毕竟话剧排练出现了问题,没有观众愿意留下来看一场无意义的争吵。 就在卓烜与周学秋快要接近舞台的时候,一阵超大分贝的争吵声便传入到了两人耳朵里。 舞台之上,刚刚离开的学生部长一脸惊恐地站在一边,他的目光在林新雨与另一个男生的身上来回转动,就像是不知道回应什么是好。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我有跟你们说过《缢王悲歌》的戏份,”学生部长只觉得自己的辩解是那么地苍白无力,毕竟,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承认这样一个事实。 是他拿出了《缢王悲歌》的剧本,并且将各自的角色戏份安排了下去。 两种截然不同的证词,南辕北辙的推理。 今天这是他第二次被强迫着谈论有关于《缢王悲歌》的怪谈故事了,这使得他开始怀疑某种神秘力量的存在。 如若不是被人问起,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再回忆起那个只在大艺团的部长之间传的怪谈故事了。 “小李!”周学秋从后台走出,招呼了一声。卓烜则是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被称呼为小李的学生部长扭头看去,身体先是一僵,随后脸色显得更加紧张。 我有那么可怕么! 周学秋腹诽一句,脸上仍是堆着和善的笑容:“小李,你刚刚说你没有剧本?” “我真的没有啊!”小李慌张地摇了摇头,又像是生怕周学秋不相信一样,继续补充说道:“我本来安排的就是《哈姆雷特》,这种早在十年前就不知所踪的东西,我怎么会有!” “社长,你就别开玩笑了!” 林新雨身后的男生开口说道,他的脸色同样沉重认真。 台上的学生演员也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们聚集在一起,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严肃,显然都是在为这件怪事而感到离奇。 “无论如何,话剧先暂停排练。”卓烜戳了戳周学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再演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周学秋有些犹豫。 他知道卓烜的话并没有错。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就应该做自私的事,如果是他单独去追查兽的踪迹,他更愿意推波助澜使得话剧开演下去,这样直到落幕之前,兽绝对会现身。 兽以吞噬人类为食,神选者又以收容兽为目标求生。 正面去迎战兽,这是周学秋的选择。 当然,这样也会带来一些弊端,比如台上这些演员很可能会陷入危险,甚至是死亡。 ------------ 第十九章 身世(上) 但是…… “好,”周学秋不再迟疑,他转身对身旁担任大艺团表演部部长的小李说道:“就按照他说的做。暂停排演吧。” “可是……”小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中。 周学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和地说道:“别可是了,出了问题我担着。怪责不到你头上的。” “好吧。” 小李勉强同意了下来,他回头招呼了一声。台上的演员们也都纷纷走下了台,稍微收拾了一下,便都离开了活动中心。 林新雨也同样如此,她有些疑惑社长与周学秋等人谈论了一些什么,剧本的事情最后怎么样了,但是碍于面子,最终还是没有主动询问。 整个活动中心只剩下了卓烜与周学秋两个人。 舞台上的灯光明亮晃眼,将驼色地板映照地油光发亮。卓烜坐在舞台边缘,两条腿耷拉下来,无聊地晃着。他有些无神地望着台下的观众席位,那里一片昏暗,空无一人。 周学秋瞥了卓烜一眼,在四周走动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也径直走向他,坐在了他的身边。 “想什么呢?”不甘沉默,周学秋开口问道,眼神透出淡淡的好奇之色。 “我想你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争论,”卓烜选择了简洁明了的话语,他想尽快将自己思考的内容阐述清楚,“小李部长说他从来没有安排过《缢王悲歌》的角色与戏份,你那小女朋友这边一队人都认同了小李部长抱着剧本不给他们看的说法。如果是你来看,你更偏向哪一边说了实话?” “自古都有三人成虎的说法,我当然更偏向人多的那一边。”周学秋没有计较卓烜的调侃,而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对,我也是这样。”卓烜点了点头,继续着自己的思考,“但是我刚刚仔细观察了小李部长的行为与动作,他没有说谎的特征表现以及小动作,大概率他是在说实话。尽管我更偏向另一边,但是我们也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都说了实话。” “你的意思是?”周学秋有些迷惑。 “还记得我们刚刚推门进去以后,我在窗口处发现兽踪迹的事情吗?不管它是想要逃跑,还是做其他的什么,它都选择了离开。”卓烜顿了顿,“那么,在此之前,它在哪里?” “沙发下?房间里呆站着?还是——附身在人的身上?” 这原本就不是困难的推理,只是接到个人任务以后,周学秋多少有些关心则乱,竟然没有能一眼看出关键。此时经过卓烜稍微一点拨,他便立刻找到了其中的关键。 的确,兽可以是一种现象,但是当兽出现了形体以后,它必然会需要一个载体。这个载体可以是一座头颅硕大的人形雕塑,也可以是一个剧本,然而,它绝无可能是没有形状的空气。 正因为如此,它混入到了演员的队伍当中,定然会被发现,因此选择了附身。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如若卓烜本人变成兽,他也会这样做。 “附身,这已经可以算是一种独属于兽的特殊能力了,”周学秋说道,“暂时可以这么认为。就和南郊精神病院里的那座雕塑一样,每一只兽都拥有独属于它的能力,可以类似,但没有重复。” “而且一般来说,一只兽只会拥有一种技能。如果拥有两种以上技能,那么任务的难度也会提升到进阶。”周学秋松了一口气,他认为卓烜算是帮自己找准了一个方向,“而这只是一个序列五级任务。” 难度甚至比上一次南郊精神病院的任务还要小? 卓烜点了点头,但是当他仔细地回想着整个过程,却总觉得像是哪里漏掉了一样。 海报、剧本、答案。 每一个环节都没有看出问题,卓烜一颗提着的心终于稍稍回归到了原位。 “接下来,只需要排查表演部内部的人员就可以了,”周学秋自顾自地说着,又像是把话说给卓烜听,征求着他的意见,“反正现在演出被暂停了。我们分散接触,总会查找到兽附身的载体。” “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卓烜很想知道周学秋接下来的想法。 周学秋却并没有隐藏的意思,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只要杀掉它附身的载体,那么它就会无所遁形。没有了载体,收容它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你是认真的?” 卓烜的语气多少有些不自然。 让周学秋感到意外的是,卓烜没有像想象地那般赞同自己的主意,反而露出了一个让他并不理解的表情。这让周学秋多少有些不耐。 “难道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面对周学秋的质问,卓烜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不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恼。 的确,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普通人,他还拥有正常人都会拥有的共情能力,这也是人类区别于野兽的重要因素之一。 可是,卓烜自己现在却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之上,去随意地操纵周学秋要走的路,告诉他要为了保护不相干的人付出生命受到威胁的代价……卓烜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自私了。 周学秋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是一个在生死中挣扎过的人,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抛却人类的尊严,变得像一只“野兽”,示敌以弱,隐藏锋利的爪牙。 一旦对方放松警惕,他就会像窥伺猎物的野兽般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让自己觉得周学秋可以成为同伴了? 自私,太过于自私。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份“自私”,这个名为卓烜的思想自由的个体才拥有那么一丁点人情味。 所以,他不会在周学秋想要杀死自己并付诸行动的前提下反而放过对方。 所以,他也不会因为那把水枪只是玩具而感到遗憾。 周学秋之于自己,或许真的不应该称之为同伴吧。 卓烜这么想着,突然叹了一口气,他说道:“我没有更好的方法,但是我会尽量保护他人不受到伤害。就这样吧,你有了发现记得和我说。” 话音落下,不待周学秋有任何回复,卓烜便跳下了舞台。他的身体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活动中心大门的方向走去。 “喂!”周学秋突然有些烦躁,他想要叫住卓烜。 于是,周学秋也同样跳下了舞台,但是,他忽然发现从刚刚开始,自己就一直在不自觉地模仿卓烜的动作,脸色一黑,不由得更加暴躁。 视线里,卓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周学秋咕哝一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 第二十章 身世(下) “碌碌万民,尽在手中……” “幽幽万民,皆在苦中……” “王拥大罪,罪为王饲!如此至死,死无可死!” 卓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像是被一只大手按住般死死地被按在观众席上。他看着台上面容模糊的演员状若疯魔的表演,耳边钻入吟唱不明意义诗歌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声调也愈发的高亢。 直到卓烜的双耳几乎不能承受,周遭的场景才如同泡沫般轰然破碎。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冷然如雨,飞散的魂魄像是重新回归躯壳。待到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仍是在宿舍。 已是中午时分,宿舍里却空无一人,王万康等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自上次与周学秋不欢而散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两天。卓烜仿佛是回归到了正常生活一般,晨跑、吃饭、上课,只有偶尔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想起周学秋与话剧社的事情,然后便是一阵阵的噩梦。 究竟漏掉了什么呢? 学生部长的解释,林新雨等人的证词。他们就像是被掏空了记忆然后被重新装填一般,饰演着被命运安排的角色,与自己相遇。 卓烜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反正那部莫名其妙的话剧已经暂停演出了,现在就算是要操心也轮不到自己,毕竟那是周学秋的个人任务。 也不知道周学秋的任务的进度究竟怎么样了。 两天之中,周学秋没有再露面,也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卓烜稍微洗漱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吃饭。路上,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着周学秋的头像,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的消息。 “小秋秋——” 他想了想,又把轻佻的称呼删掉:“学秋,有进展了吗?” 若是周学秋本人看到消息,定然知道自己询问的究竟是什么事。 然后是午餐时间。 在食堂里解决了午餐,卓烜走出了食堂。他看着食堂广场外支起的一个个平顶帐篷,才忽的想起来自己竟没有参加过任何的社团以及活动。 时间原来已经溜走了很多。 卓烜有些感慨,就在他的目光扫视而过的时候,注意力却骤然被一副海报给吸引。 那副宽大的海报就像是一根尖刺刺入了他的眼睛里、 卓烜的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那副海报上龙飞凤舞的“缢王悲歌”四个艺术字。 画面上,摆出悲拗表情的林新雨身穿富有西方古典特色的棕色长礼服,她的身后人影模糊,如同鬼影绰绰。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卓烜在意的对象! 周学秋!赫然也出现在了那副海报当中! “学生会长友情参演!时隔多年的《缢王悲歌》再次开演!” 海报上的宣传语犹如一根根锥子击打在卓烜的太阳穴上,他一阵阵头晕目眩,在人来人往学生簇拥的食堂广场上,险些眼前发黑晕过去。 嘈杂的说话声以及欢笑声不绝于耳,卓烜的呼吸粗重,目光却始终不离那副海报上的周学秋。 依照卓烜对周学秋的理解,他绝对不会是那种愿意站在台上取悦观众的人。哪怕这个舞台被冠以“艺术”之名,周学秋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卓烜再一次被海报上林新雨的造型所吸引。 这个与周学秋有所交集的女孩,出演了《缢王悲歌》这部话剧的女主角,初次相识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对了,她在和舞台上的其他演员争论是否加戏的事情。 就在这时,犹如一道霹雳击中卓烜的身体,他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或许是兴奋,或许是恐惧! 终于,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学生部长小李的证词应该是与其他的学生演员完全相反的,可是,在此之前,林新雨竟然也与其他人发生了争执。 虽然这些人统一认为小李拿走了剧本,但是却也有口径不一的地方! 那段不明意义的悲歌,犹如从恶魔口中吟唱的悲歌,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话剧落幕的结尾。 如果兽在此之前选择附身了学生部长,那么林新雨对剧本的理解为何与其他人出现了差异? 卓烜隐隐地抓住了关键,但是仍感觉有一层薄膜挡在了自己之前,这需要他亲手去戳破。 周学秋没能阻止话剧开演,甚至自己都成为了演员中的一人。 只是,连他都失败了,自己会成功吗? 卓烜微微侧过头,他重新看向了海报上的周学秋。 海报里死寂的视线与卓烜的眼睛对接在了一起,他们像是隔了一个无法被填满的天堑,久久无言。 -- 夜晚七点三十二分,距离《缢王悲歌》话剧开演不足半个小时。 卓烜看了看手机,周学秋依然没有给自己回复消息。 此时,整个活动中心礼堂已经座无虚席。不管是外校的学生亦或是本校的,彼此相熟或者陌生,话语声与说笑声不绝于耳。很难想象,几天前这里会是空阔一片。 台上的工作人员开始摆放道具,布置背景板,甚至有上好妆的演员出现在了台上,不时地交代着些什么。 卓烜注意到一些学生穿着正装来回走动着,他们或是欢迎外校观众,或是在维持场内的秩序。 正当他犹豫要怎么询问周学秋位置的时候,一个维持秩序的男性工作人员便走了上来,客气地问道:“同学你好,请问你有票吗?” 卓烜不禁有些尴尬,但是,内心的焦灼感已经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对方的问题:“不,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男生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他正犹豫要怎么将卓烜请出去,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那个要找人的男生竟然不见了踪迹。 -- “没有想到瞬移能力还能这么用,我他妈真是个天才。”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手掌渗出了黏黏的汗液,在这一刻,卓烜只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 来到了后台,卓烜顺着说话的声音找到了化妆室。当他鼓起勇气推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却只是数个堆满了化妆品、背对背设立的梳妆台。 一些表演服饰凌乱地堆在了地上,空空荡荡的化妆室内,人声仿佛是一种错觉。 “没有人?”卓烜的心沉了下去。 一股无声的惊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静寂的房间里,他侧耳倾听。 远处,经过扩音器放大数倍的声音隐隐传来。 “灯光师就位,演员就位——” 一阵风格忧郁的音乐随之响起。 然后,是如潮水般鼓动的掌声。 ------------ 第二十一章 幻想 吴羽坐在观众席的前排,尽管她懒得动作,但是被周围人带动着,竟也无意识地鼓起了掌。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呀?” 或许是被吴羽的姣好面容吸引,坐在她身旁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搭讪道。 “我?”吴羽哑然失笑。 她盯着男生的眼睛,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是这抹情绪很好地被她掩饰了过去。 吴羽粲然一笑,回应道:“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呢!” “好吧……”男生显然很不甘心,但是当他想重新提出话题继续搭话的时候,却发现吴羽的眼睛竟然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之上了。 《缢王悲歌》正在开演。 他顺着吴羽的目光看去,台上的演员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表演。他们身穿华丽的黑色服饰,高高的冠带与颈部紧紧贴合,衣衫下端则呈出锯齿感。尽管没有任何珠宝金银当作衬托,但那一抹与生俱来的高贵感与演员们高傲的表情相得益彰,更带给人震撼。 他们仿佛,是一群真正的贵族。 巨大的背景板上,尖塔高耸,具有大彩色玻璃的教堂里安详静谧,与演员们的动作浑然一体。 演员,背景板……对了,还有一个浑身缠着绷带、头颅尖尖的人,他安静地站在角落,与整幅画面融为一体,让人察觉不到丝毫的违和感。 那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做出这样惊讶的表情呢? 男生正感到奇怪,哪里预料到吴羽竟突然转过了头,他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你,看到台上那个浑身绷带的人了吗?”她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异样的诱.惑。 男生却更加觉得惊异,只是,他奇异的对象并非在舞台之上:“看到了,他怎么了?” 吴羽不再说话,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的双眼,环视四周——每一个观众的脸上,都浮现着淡淡的宁静之色。 仿佛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到了演员们的表演之中! 那稀稀落落的说话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不再响起,彻底消失。 吴羽目光怔怔地看向了舞台。 台上,穿着哥特式黑色服装的演员走位,念出了属于自己的台词:“混乱、痛苦的哭声和尖叫声在走廊里回荡,为痛苦之主谱就一支交响曲!” “瑟瑟作抖,如午夜般湿润而血红!绝望的是,它仍没有死亡……它饱受折磨!心神无宁,心知它已孤立无援。” “然而,这并非真实。” 不明意义。 整个场馆却被这台词中潜藏的巨大悲伤所感染,这种情绪如同病毒一般传播起来。先是小范围内的低泣,尔后这哭声蔓延,最终竟呜咽声一片,骤然发生,令人汗毛直立。 台上,表演依旧在继续。 “孤王已逝,第五个夜晚闪耀的群星自当相随。众星还可看到乌云,那位伟大者,他已再无未完成的事业,离开了与世隔绝的破败木制教堂。” 念着台词,一位女生站在了舞台最前方,左手掌轻轻地放在了胸前,另一只手则仅仅握住一把匕首。她的头颅微微侧着,眼神哀伤。 “不好!快阻止她!” 本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发生的吴羽脸色骤然间变得如纸般苍白,她微微张口,可话语却像含在了嘴中,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匕首猛地挥动,连同手掌一同被深深钉在了女生的胸口。 一瞬间,时间像是因为被拨动而变得缓慢。 女孩脸上的悲痛之色慢慢凝固,她像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缓缓地抽出了刀刃。 被鲜血浸染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脆响。鲜血喷涌如注,向着最近接舞台的第一排观众喷洒而去,如雨水般淋湿了他们的脸庞。 那些怔怔的脸颊,表情并未因此变得惊恐,反而爆发出更多的欢呼声与赞叹。 “好——” 他们疯狂地鼓着掌,将逐渐失去意识、变作一具冰冷尸体的女孩视为表演的一部分,没有人去怀疑,也没有人发出质问。 这是表演的魔力? “兽!绝对是兽!” 吴羽的瞳孔骤缩,一抹阴鸷与冷冽浮现在了她的面容之上。 那喷涌的鲜红血液,就像是一枚钥匙,冲破了她回忆的阀门。 …… “躲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 闪回在脑海里的男女迅速变作了冰冷尸体,死状惨怖。 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睁着,如同永不瞑目的鱼的眼睛,悲哀地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 “该死!” 吴羽心中暗骂了一声。 她望着这一排座席上的观众,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而是迅速地离开座位,向着舞台的方向走飞快跑去。 就在她即将接近舞台的时候,又一个身影猛地窜到了舞台之上。 吴羽尚未看清楚那一道身影的面容,但是身体已经本能般的做出了反应,她迅速地蹲伏了下来,躲在了角落里。 四周的观众仍沉浸在话剧演员们疯魔一般的表演里,甚至没有人去注意刚刚走动的吴羽。这也使得她提着的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掩藏在某个座位之后,微微探头,便轻易地看清楚了刚刚那个先自己一步冲上舞台的身影的面容。 只是,当一切都映入吴羽的眼帘的时候,她的表情却变得异常古怪。 “那是……卓烜?” -- Drama……Drama…… 如同虔诚地诵读经书般反复重复着这个单词,卓烜额上青筋暴起,迫切地想要从中得到启示。 无论是为了帮助周学秋完成这个任务,亦或是拯救一整个话剧社的演员,卓烜都知道自己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当舞台之上有人倒下的那一刻,鲜血如同盛开的玫瑰缓缓溢散,妖艳又诡异。 情绪高涨的观众,如如疯魔的演员,他们像极了地狱里的魔鬼,以制造惨怖死状为乐趣。 卓烜的额上冒出冷汗,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了舞台,一瞬间,台下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了过来。 披着一件演出服,连妆容都未来得及化好的卓烜像极了一个走错片场的群演,他手足无措的应对着这样惊险的场景,一颗心也猛地悬了起来。 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让卓烜的身体颤抖着,他疯狂地给自己暗示着!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 卓烜急切地催促着自己,可是他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自己动了起来。 他像极了一只准备发起进攻的章鱼,双腿舒展开来,两只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嘴中却念着极其古怪的台词:“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 “我们要微笑着面对它!” “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坚持就是胜利!加油,奥利给——” ------------ 第二十二章 排练 在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卓烜用尽了力气,几乎声嘶力竭。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活动中心的场馆,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除了他以外,所有观众静寂一片,脸上泛起挣扎迷茫之色。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台下,吴羽满头黑线,只觉得一阵阵无语。 被卓烜冲上台一阵捣乱,台上的表演竟也硬生生地中止了下来。 他在喊完自己的“参赛宣言”以后,微微侧身,便看到了舞台之上脸色茫然的林新雨与周学秋。 周学秋大概在饰演王子的角色,套装华丽,成排的纽扣由水晶钻构成,与他修长的身材互相衬托着。他的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看向卓烜的目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剧本……他迷失在了剧本里!” 卓烜的脸色苍白,被那一道道陌生的目光审视,他就像是被拴上了脚链、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囚徒,而那无数道视线便成了瞄准他的枪膛。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角落里,浑身缠着绷带的人形“兽”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它微微侧过身子,动作缓慢,不带感情的清冷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卓烜的身上。 到底是什么!答案到底是什么! 就在卓烜身体无比僵硬的时候,他再一次注意到了来自周学秋的目光。 那带着淡淡悲哀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穿透。 那个骄傲腹黑的男人,竟然也变成了这部话剧的傀儡—— 随着汗水一点点将衣衫浸湿,卓烜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 “傀儡!就是傀儡!” 如同幽暗的隧道中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卓烜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狰狞、越来越疯狂。 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学生部长在演员们的口中判若两人,为什么演员们仿佛走进了剧本一样无法逃离,为什么林新雨的自述与其他成员有所出入!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卓烜彻底想通,也包括手表给出的那个提示! 他知道,自己和周学秋一开始就想错了,这只兽的能力根本不是附身! 而是……表演! 没错,就是表演! 在这部由“兽”创造的话剧里,每一个角色都是鲜活且生动的人,他们就像是一个个游荡的无主魂灵,在寻找一个可以承载下他们不安的躯壳。 这些学生演员,在拿到剧本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被兽影响的学生部长时常指点演员们的表演,使得他们越来越像是剧本所需要的容器。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根本原因。 如果一个人是在演“自己”,那么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台词,都是自我的表现。 在落幕时念出不明意义诗歌的男生,身体显然已经受到了那些剧中角色的侵占,因此才会做出“加戏”的行为! 或许是林新雨还未来得及进入扮演的状态,这让她与其他人有了本质的不同。 更简单的来解释,就是林新雨演技太差,无法与角色共鸣! 想必是周学秋与兽产生了正面冲突不敌,最终也变成了话剧的一部分。 “既然这样,那我就要用可媲美金马影帝的精湛演技来征服你!” 卓烜鼓足勇气,大笑一声,身上的动作变得轻盈而敏捷,冰凉的手脚再次舒展开来。他单膝跪地,大声呼喊:“王拥大罪,罪为王饲!如此至死,死无可死——” 不知怎么,那出现在梦境里的诗歌便如同印在了卓烜的视网膜上,他鬼使神差般的将其照本宣科读了出来。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回荡在整个场馆之中。与之前故意捣乱带来的反效果不同,这一次,连同台上的演员都出现了浑身颤抖的动作。 有用! “王无罪!”那浑身缠着绷带的人形“兽”突然开口,声音就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国王的身体与上帝同在!不是王在侵蚀百姓的利益,而是百姓在吃我的地方!” 卓烜脸色震惊,默默无言,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这个口吐人言的“兽”的身上。可是,它却像是沉浸在了自己“国王”的角色中,依旧手舞足蹈,疯狂无比。 “你们这群精明的蛆虫,蚕食我土地的蛆虫!蛆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供自己食用,再喂肥了自己给蛆虫受用。胖胖的国王与瘦瘦的乞丐是同一桌上的不同两道菜,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卓烜后退了一步,一股莫大的敌意正笼罩着他。 那浑身缠着绷带的兽向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踱着步子,带来愈来愈大的恐怖压迫力。 他身上的绷带缓缓散开,露出了被火灼烧过的焦黑皮肤,而在他那尖尖的头颅之上,一顶镶嵌着无数珠宝的王冠正熠熠生辉,与他腐败的身体形成对比。 他,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国王! 所有的演员纷纷单膝跪下,向着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舞台上的那具悄然冰冷的尸体迅速腐败,化作了一道道白色生气窜入了“国王”的体内! “我,要指点你这条蛆虫,你们这群蛆虫,我要给予你们一份荣耀,让你们在我的肺腑里巡礼。” 兽,以人为食。 如同一股莫大的压力狠狠砸在了卓烜的身体之上,他如同臣服于国王的民众般跪了下去。 他的脸颊死死地贴在了地面上,视线恰好被那具已经变得干枯焦黑的尸体充满。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瞬移能力? 即使是瞬移能力又如何?瞬移到兽的背后继续下跪吗? 周学秋? 周学秋同样被拉入到了话剧里,甚至比自己更糟。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一双触感冰凉的大手死死地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慢慢用力。 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卓烜的意识愈发模糊。 如果说人死之前会看到生前所经历的一切,那么,我是不是已经要接近死亡了。 从拿到黑色手表戴上的场景开始,到后来南郊精神病院第一次的任务,期间自己也想过逃避,但是,每每看到手机相册里保存的一张张父母的照片,他便又不知道从哪里重新鼓足了勇气。 从头到尾,我也只是想要过一种普通的生活啊…… 不过这样也好,失败了,就好好的睡一觉吧。 强烈的挣扎慢慢变弱,卓烜的身体就像是沉入了湖底的顽石,慢慢变得沉重,愈发麻木。 “不要睡哦。” 像是突然有一只纤细的手探入了湖面,那么地清晰、那么的有力。 它仿佛是指引黑暗中迷失旅人的灯塔,让快要陷入沉睡的卓烜眼前微微一亮。 现实里,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卓烜的身体。 他快要消失的意识骤然变得清醒,湖底、水草、探入湖面的手全部消失不见,唯有一个令他感到熟悉的温柔声线仍然在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如梦似幻。 “不要睡哦……” ------------ 第二十三章 终结 像是从锁链当中猛地挣脱,压力顿时消失,卓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抬头望去,舞台之上唯有兽孤独站立。 它像是一个正在进行独角戏的演员,双手挥舞着,如痴如狂。 演员们全部倒在了地上。卓烜惊疑不定,目光再扫向台下,那些观众们像是观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竟不知道何时就已经陷入了昏睡。 从台上望去,数百人歪着身子,姿态各异,还有维持秩序的学生干事趴在了过道上,场景着实有些诡异。 但是,卓烜的目光只是轻轻一瞥,便迅速地收了回来。 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兽”的身上,生怕又一次陷入到被动局面。 无限接近死亡的经历让卓烜绝对不愿再体验第二次! 然而,一个疑问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究竟是谁救了自己?那个绝境之中伸出手的人到底是谁?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兽说,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重复台词的机器,“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究竟哪一种更高贵?” “哪一种更高贵?”感受到“兽”扫来的目光,卓烜忍住恐惧,身体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他喃喃重复着兽念出的台词。 “倘若不是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使我们宁愿忍受现在的苦难,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 人形的兽,王冠突然从他的头颅上掉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头顶。这个浑身仿佛被灼伤的男人继续着他的表演:“可我是无冕之王,我是高贵地、雍容的王,我无法控制我子民的思想,他们用思想变作的利剑刺穿了我的胸膛!我要毁灭我的土地、我要毁灭我的人民——我要毁灭我自己——陪葬吧——” 像是猛地从戏剧当中脱离出来,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戛然而止。兽突然收束了动作,然后迅速地朝着舞台的后方跑去! 别想跑! 卓烜不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胜利,事实上,这样的胜利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一刻,他却本能一般的跟了上去。 只有收容掉兽,这一切才算结束! 手指摸向黑色手表周围那如同一根尖刺般的按钮,轻易地戳破了有角质层保护的肌肤,刺痛感从卓烜的身体之中崩裂,他的眼前变得一片通红。 不曾脱离视线的兽来到了某个房间,卓烜则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而与此同时,兽的身体正要钻入其中! “技能瞬移——发动!” 意识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卓烜的身影变得模糊。他的身体蓦地出现在了镜子之前,将镜子与兽完全分隔开来。 那一道红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将兽的身躯彻底吞没。 待到再也看不见兽的踪迹,红光逐渐黯淡,卓烜看到分裂开的身体重新闭合,只觉得身体心灵同时变得无比疲惫。 “序列五级任务结束。” “获得技能指鹿为马:进行一次表演,用精湛的演技迷惑大多数人,则表演实现!持续五分钟。” “冷却时间,一个小时!” 来自黑色手表的提示无比简洁,甚至简单地让卓烜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提示的内容变换成一个个单字晃过他的眼前,卓烜瘫坐在地上,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个技能——是专门为戏精量身定做的吗!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周学秋的个人任务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间将它完成了! 周学秋会不会被自己害死! 顾不得身心疲惫,卓烜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离开房间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声炸响,那面镜子轰然碎裂。 原来兽一直藏身在镜子里。 卓烜心底里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他最后的疑问也彻底随之消失。 -- 迅速地回到了舞台之上,喧哗的人声开始在观众席上响起。 周学秋与林新雨等学生演员也都纷纷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们脸色茫然着,或捂着额头,显然是对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失去了记忆。 周学秋只感到太阳穴上传来阵阵的钻心疼痛,他微微侧头,便看见了站在舞台角落处同样无措的卓烜,不由得一脸惊疑:“卓烜?” 正当他想要发出询问的时候,身旁刚刚苏醒的林新雨便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啊————” 林新雨迅速蹲了下来,面色惊慌地指向了舞台的最前方。 那里,一具干枯腐烂的尸体仍散发着阵阵血腥之气。 观众席上,一些注意到尸体的学生也都惊慌失措,这个画面如同一颗炸弹在他们当中炸开,更有甚者已经打开了门跑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场馆乱作一团,台上的演员也被观看表演的工作人员叫了下去。 “快报警!” “不要靠近这里,快点下来!” 不明所以的演员们也都面露恐惧的跑了下来,唯有周学秋,这个穿着滑稽的哥特式袍子的年轻人,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了下来。 他的身后,卓烜数次想要拍他的肩膀,却硬生生的止住了这股冲动。 妈的! 任务失败了?任务怎么会失败了? -- 庭林大学大学生活动中心,学生会长的专用办公室内。 长长的方形办公桌边,卓烜安静地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双手合在一起,有些沉默;周学秋则是站在窗户旁,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拉上了百叶窗,整个房间顿时一暗。 “也就是说,你救了我?”周学秋突然开口问道。他已经听卓烜讲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卓烜摆了摆手:“你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应该感谢你咯?” 回想起自己被手表提示扣去了一次稀释药剂的提示,周学秋更加觉得烦躁。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将这件事怪在卓烜的头上,但是那濒临爆发的脾气却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 “随你,”卓烜却显得极为光棍,他并不惧怕周学秋,“好话坏话我都说了,要不要继续合作那是你的事情。我已经很真诚了。” ------------ 第二十四章 影子 正如卓烜所说,他已经表现的很真诚了。 这一次的确是一个意外。 本意是帮助周学秋完成个人任务,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兽的确被收容掉了,不过这些都是卓烜做的,与周学秋毫无关系。 周学秋默然,在他的眼中,这个年轻人正变得越来越强大。在那个隐.晦且残酷的世界里生存,除了拥有强大的力量,一个优秀的头脑也不可或缺。显然,卓烜具备后者。 这让他多少有些……嫉妒。 没错,正是这股名为嫉妒的莫名情绪在作祟。 周学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旋即脸上的嫉妒、烦躁等一系列情绪全然消失不见,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当然,我们继续合作。”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真诚啊。 卓烜侧过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感受到了外面灿烂的光芒。 真怕有朝一日,你会背后捅我一刀。 -- 庭林大学里发生了诡异的杀人案。即使校方已经动用全力去压住这个消息,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人稍作打听,也能从零碎的信息里窥见事件全貌。 更有甚者,已经把这个传作了新的怪谈故事,与十年前发生的话剧社悲惨事件并列成为最恐怖的校园传说。 警方迅速出洞专案组进行调查,从损毁的摄像头中隐约可以调出舞台剧演员自杀的一幕,这让他们无比震惊。 期间,卓烜还遇见了那个曾因为调查父母失踪案而与自己有过交集的年轻警.察,张涟。这位富有正义感的警.察显得极为忙碌,甚至没有看到与他擦肩而过的卓烜。 周学秋作为学生会长,自然是全力配合学校与警方,但是他的重心却没有真的放在这里。 得快些变强,更快一些…… -- 抱着手机的学生们稀稀落落地分散坐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讲台之上,老师正用激光笔翻动着课件。 那一场突然发生的灾难显然没有影响到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尽管他们当中的极小部分人已经对此有所耳闻,也不由将其当成了茶余饭后的怪谈故事。 “新雨,下课以后一起去逛街吗?” 坐在林新雨身旁的女孩微微靠近,小声地问道。 林新雨此时正坐在教室后方靠窗的一排,她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视线始终放在窗外,似乎并没有听到身旁女孩子的说话声。 “新雨?”女孩用手轻轻地戳了戳林新雨的胳膊。 可就是这样女生间亲密的动作,却让林新雨的身体猛地一颤。 林新雨几乎本能反应般地朝着远离女孩的方向挪了挪位置,待到她扭过头看清楚对方脸上的疑惑之色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不由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苗苗,我有些不舒服。” “要去看医生吗?”被叫作苗苗的女生关切的问。 她是林新雨的舍友,两人也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不用,放学以后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宿舍吧。” 林新雨的表现在其他人看来会显得反常,但是落在苗苗的眼里,她却自认为多少能够理解一些。 话剧社的事情苗苗捕风捉影地了解了些许,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惨怖的事情发生在了林新雨的身上,才让她受到了刺激。 夜晚八点半,晚课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林新雨匆促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 至于目的地,那就是她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秘密了。 没有人知道,看似阳光乐观的林新雨,却隐藏着一块巨大的心病。 她的父亲林思成失踪近一个月了。 自己与母亲尝试过报警,也尝试发布寻人启事,可是收获却寥寥。 有人曾声称,在街道上看见过一个面容相似的男子挽着其他女人经过,但林新雨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父亲。 在经历话剧社的那场诡异事件之前,林新雨也自认为是一个无神论者。然而,当那一具女性干尸再一次印上了视网膜之后,她的坚持便彻底动摇了。 将寻找父亲消息的希望寄托给一个校园传说,这是她从前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那是旧校区角落的一个杂货间。将堆放在门口的杂草拨开,然后钻进杂货间,便会出现一个楼梯。不停地向前走四十四步,便可以看到一个地底精灵,询问它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得到答案。 抱着这样的希望,林新雨来到了旧校区。 旧校区不同于新校区设施林立,这里只有一些没人居住的老旧宿舍楼。 从外观上来看,墙皮灰黄的宿舍楼三三两两,偶尔还能看到有墙灰从上面剥落。附近的一个操场杂草丛生,几乎无人来往;而围绕在操场外的铁丝网锈迹斑斑,早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夜色笼罩着旧校区,林新雨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强迫自己变得平静。 “既然有鬼的话,也一定有神,”她这么想,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 围绕旧校区的边缘不知道行走了多久,四周已漆黑一片,气喘吁吁的林新雨终于在宿舍楼的后方找到了那处杂草掩映的杂物间。 拨开掩饰的杂草,林新雨借着手机手电筒的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扇矮小的、涂着棕黄色油漆的门。她用手抚摸门板,起皮的门板上传来粗糙的颗粒感,让她多少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是这里了!” 她的心砰砰直跳。 就在她准备用力推开门板的时候,一只手却毫无征兆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 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林新雨的身体向后跳了起来,同时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一时间,纷乱的思绪疯狂涌入脑海,竟让她没有立刻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 林新雨的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但是她借助着掉在地上手机发出的亮光,勉强辨认出了自己眼前的是一个女生,人类,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女生的声线无比温柔,好像送到自己脑后的一颗枕头。 那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 女生的面容像是团墨迹般一片模糊。林新雨捡起手机后便关掉了手电筒,常识让她下意识觉得用手电筒去照对方的脸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 林新雨的心里嘀咕一声,有些心虚地回答道:“我,我来这里找人。” 如果说自己是来确认那个校园传说的真假的,恐怕一定会被对方认为是一个傻瓜。 “大晚上的,一个人多不安全啊,”女孩的声音像是蕴含了某种魔力,“快回宿舍去吧。” “哦。” 林新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有些委屈、有些迷茫地转过了身子。 就在快要离开旧校区的时候,她忽的驻足,然后转过头,发现那个陌生的女孩居然仍站在杂物间的前面。 她就像是一个守护国王财宝的忠诚卫兵,盯着每一个想要前来探求财宝的“盗贼”。 而从她站立的方向来看,她似乎还在盯着自己。 “真是个怪人。” 林新雨嘀咕一声,扭过头,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 第二十五章 约会 十点半,困意阵阵袭来,脱得精光的卓烜打着哈欠盖上了被子。 “王万康,记得关灯!” 不想明天一早被灯光从睡梦中硬生生地残忍照醒,卓烜朝着屏幕光亮起的地方喊了一声。 脖子挂着耳机的王万康将烟头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咕哝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后他便戴上耳机,继续奋战在了召唤师峡谷,噼里啪啦的键盘响声让卓烜感到有些无奈。 他本计划着回到出租屋去住,但是又转念一想,最终仍是留在了宿舍里。 经历了两次任务,收容掉了两只不同的“兽”,卓烜以为自己对那个残忍且隐秘的世界的了解多了一点。 从直面“兽”的危险中苟活了下来,却要胆颤心惊下一次的任务,没有人能够一劳永逸,无法逃脱,无法回避。这个诅咒,就像是阴魂不散般地纠缠在了每一个“神选者”身上。 但是,这么努力地生存了下来以后,却不能够再过自己的生活,那生存还有什么意义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卓烜依然选择认真地生活、上课,如果他不主动说的话,任谁也也不会想到他还有着另外一层身份。 神选者。 在他看来,这个称呼更应该变成是“神诅咒者”。 就在卓烜意识愈发朦胧、快要进入睡眠的时候,手机却陡然震动,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有些茫然地凝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卓烜的手在身旁摸索着,将手机拿到了眼前。屏幕亮起,一行短信赫然映在了卓烜的眼帘。 “我在旧校区等你。吴羽。” 像是有一根针骤然扎入到了卓烜的眉间,他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无比,随后一个激灵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幅度稍大,床铺震动。 “兄弟还在呢,节制点啊!”王万康略显不自然的声音传来。 你妹的!不是,你误会了啊! 卓烜选择性的忽视了王万康的话,而是看着手机不由发起了呆。 吴羽?这个点找自己? “我劝你最好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她极有可能也是‘神选者’。” 联想起周学秋先前警告过自己的话,卓烜的心中有些忐忑。 去?还是不去? 但,有一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中许久。 那个在自己即将被兽杀死、陷入被兽控制的状态中推醒了自己的,到底是谁? 将自己从妇产科医院里安全出生以后的二十一年里认识的女生一一与其对比,卓烜险些以为自己是一位握着水晶鞋寻找梦中人的王子。 但是,尽管卓烜很不想承认现实,他也不得不面对着这样一个可能。 那个救了自己的女人,就是吴羽! 卓烜相信,王子在看见衣着简陋、满脸灰尘的灰姑娘的时候,心中定然也是闪过了一丝失望的。只是,碍于现实与面子,他不敢将这种心情吐露出来,不然他精心打造的痴情王子人设就要毁于一旦。 可是自己不同啊! 我就是一个没钱没势每天睡醒吃饭的行尸走肉啊! 虽然大概也许,吴羽本身也是一个极漂亮的姑娘,但是与她仅仅有过一次交集,卓烜就已经为她贴上了一个标签。 她绝对是一个不好招惹的人。 似是为了确认这样的一个事实,卓烜不得不重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决定,亲自去旧校区一趟,去见给自己发短信的吴羽! 此时已经过了零点。秋日的夜晚寒气颇重,像是将光线彻底隔绝了一般,漆黑如墨的夜里,不见疏星的微光。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卓烜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有些单薄了,他跺跺脚,差点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妈的!答应了女孩子的约会怎么可以反悔! 抱着这样的想法,卓烜飞速地赶往了旧校区。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一个站在操场外的影子冲着自己招手。 路灯像是年久失修,发出微弱的光亮。吴羽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小巧的鼻子动了动,嘴巴张开,喷出了一点白雾:“卓烜,这里!” “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做什么?”卓烜嘴上说着,迈动步子,靠近了吴羽。 不过,就在他见到这个场景的瞬间,心底里蓦地闪过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钟颖如。 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孩,平凡着却又淘气的女孩。 “唉……” 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卓烜却没有等到吴羽的回答,她仍是浅笑着,一如当时在食堂里看好戏的表情。 “你笑什么?”卓烜皱眉,心底里已然对吴羽提起了戒备。 吴羽吸了吸鼻子,收敛了笑容:“怎么,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你妹的! 这样理所当然居功至伟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啊喂! 卓烜瞪大了眼睛,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如火山熔岩般一点点凝固,几乎破音地惊讶道:“真的是你?”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吴羽撅了噘嘴,像是不满卓烜的态度。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神选者的身份吗? 她为什么救自己?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瞬间,无数个疑问涌上了卓烜的心头,它们像是拂过汗毛的微风,挠的他难以忍受。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孩,那些疑惑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当他与她对视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清晰了这样一件事——不管自己问什么,她绝不会好好回答的。 与卓烜的视线相触在了一起,吴羽眼底闪过一丝惊奇的微光,她笑意逐渐淡去,越来越冷,:“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的话,就跟我来吧。” “跟着你?去哪里?” 没有给卓烜回答,吴羽已经转身迈动了步子。她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然,身后传来卓烜的脚步声。只是,他一边走着,嘴上的问题却像是停不下来。 “我们要去哪里啊?” “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来吗?”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南郊见过?” …… “你很烦诶。”吴羽突然停步,转身,脸上却并没有真的不耐烦的神色,“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卓烜哑口无言,他讷讷的耸了耸肩,便不再多问,而是默默地跟着吴羽。两个人就这样走着,直到那一扇被杂草掩盖的棕黄漆门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才终于停了步子。 “这是?”卓烜有些疑惑。 从外面看,门后应该是堆放杂物的小隔间。 但是,为什么吴羽会把自己叫来这里? “进去吧。”吴羽淡淡的说道。 进这里? 卓烜偏过头去,他想要看清楚吴羽此刻的表情,但是在如墨般化不开的夜色笼罩下,吴羽的面容就像是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将手掌放在杂物间门上,那剥落掉的漆块下露出疮痍的粗糙皮肤,然后稍稍用力,门板便伴随着嘎吱一声脆响应声而开。 这样就打开了? 卓烜有些惊异,随着他猫着身体缓缓钻进去,一股腐败的灰尘气味便自然地窜入了他的鼻孔,呛得他忍不住发出阵阵咳嗽声。 身后,吴羽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同样弯腰钻了进来。有些炫目的苍白色光照亮了这一片狭小的空间,视线范围里先是一片逼仄,一些满是灰尘的扫帚与拖把随意扔在地上;旋即,一个宛如地狱入口般的漆黑洞口便显现在了两人眼中。 ------------ 第二十六章 算计 不待吴羽说话,卓烜便主动地靠了过去。 从漆黑洞口向下望,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经过的通道里,数不清的矮台阶通向了未知的黑暗。 黑暗处,深渊里,仿佛一个血盆大口正静静张着,等待着他们的自投罗网。 “要下去吗?” 从洞口深处窜出一点点微风,如一只只大手在卓烜的身上抚摸而过。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仿佛预感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吴羽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先!” 丝毫没有绅士风度地,卓烜脸色涨红地吐出了这样的话。 吴羽白了他一眼,便从卓烜的身边挤了过去,率先朝着阶梯走去。 别用这样的眼神瞄我好嘛!大晚上的叫我来这里,我们不熟的好嘛! 见到吴羽这么果断,卓烜也不再怀疑什么,一边腹诽,一边也迈动了步子。 正如卓烜一开始所看到的那样,数不清的台阶下,未知的黑暗涌动。身后的微光已经慢慢消失,他与吴羽一同沉默着,不知道走了多久。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吗?”吴羽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有些飘渺无依。 她的声线温柔,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又像是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让卓烜有些失神。 又迈下数级台阶,卓烜才回答道:“食堂的时候吧,那个时候你给我的印象是——” “不是!”吴羽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南郊。” 南郊精神病院! 那个乘客们被一座扭曲的人形雕像疯狂屠杀的夜晚! 凄风苦雨、乘客们的惨叫声、血与尸体! 一瞬间,所有熟悉的景象漫上了卓烜的心头,仿佛阴冷的雨水淋湿了他的身体,让他轻轻地颤抖着。 吴羽主动交代了身份,她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 没有等到卓烜的回应,吴羽好像也对此并不期待。她接着说道:“你也是神选者,也一定知道神选者之间互相吞噬的事情。” “或者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的表现就像一个一次任务都没有执行过的新人。” “我那个时候数次试探,尽管看出来了这一点,最终也没有杀你!” 吴羽突然驻足,她的嘴里仍喃喃地,像是在倒数着某个数字。 尽管周遭一片漆黑,但是卓烜却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凌厉的目光,心悸不已。 “可是,后来,”吴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有一个声音突然告诉我们‘要盯着那座雕像’,于是,我的朋友死了。” “我很抱歉……”卓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额上渗出汗珠,面色愈发苍白。 去你妹的!坑了人我也很愧疚好嘛!但那么久远的事情了非要现在算账吗! “你不用抱歉,因为这是我骗你的!”吴羽的语气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语调依旧平稳,“我朋友的事情是骗你的,不想杀你也是骗你的。” 你妹的!你这八婆! 卓烜猛地止住了步子,他的喉头动了动,一滴汗液从额上划过鼻尖,落在了台阶上。 此刻,他已经打算逃跑了! 从那个必死的局面中仍能生存下来的,卓烜绝对不会认为对方比周学秋要弱小! 每一个面对过“兽”的神选者,实力都会飞速的成长。就譬如卓烜,仅仅只是收容了两只“兽”,却让他有了莫大的信心可以继续面对接下来的收容任务,继续寻找到父母的线索。 而周学秋、吴羽等人……呃周学秋就算了。单说吴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险死还生的收容任务,强大到几乎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即便如此,也要与吴羽作对吗? 卓烜当机立断! 作对你妹啊!跑就完事儿啦! 然而,就在卓烜脚步挪动的那一个瞬间,一股似九幽之地而来的阴冷气息却骤然间扑面吹来! 卓烜只感觉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就此凝滞,空气变得粘稠无比,肢体在这片空间里稍作移动都成了极为艰难的事情。 这是……神选者的技能! 果然! 吴羽慢慢地踱着步子,不急不缓,微微侧身,经过了卓烜,然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将手机举到了胸前,光线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经过她尖尖的下巴,将她衬托的宛如一只面色苍白的美丽女鬼。 卓烜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他疯狂挣扎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身体就像是陷入到了一片难以挣脱的沼泽之中,每一次挣扎都会更加深陷其中。 “别浪费力气了,”吴羽幽幽地说道,“这是我的技能‘寒潭’。被束缚住的敌人就会陷入僵直,当然,僵直的时间是个秘密。” 卓烜惊异地瞪着双眼,他的表情像是被雕琢般凝固在了脸上。 居然有这样的神技!如果对面是兽的话,这绝对会成为逃生的绝佳技能啊!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吴羽顿了顿,“我能控制的极限时间,与被控者本身的强弱有关。” 卓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妈的!你这三八不就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我弱么!我有那么弱么! 吴羽的眼神与卓烜相触,那是一种怜悯的、同情的眼神,她仿佛是暗房里聆听将死之人祷告的神仆,以一种漠然的姿态面对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抵在了卓烜温热的喉间,指甲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只需要轻轻用力,就可以轻易地割破卓烜的皮肤。 对,只需轻轻用力。 就像我做过无数次那样。 快点,快点杀了他! 还在犹豫什么,我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吴羽的眼里猛地闪过一抹坚定之色,手掌突然前探,薄薄的指甲就像是锋利的刀片般刺出,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但是,那想象之中刺破喉咙迸射出温热血液的场景并未出现。吴羽微微眯起眼睛。 她从来没有预料到,卓烜会是一个拥有反抗能力的猎物! 就在她手掌刺出的那一瞬间,卓烜便精准地捕捉到了时机,发动了瞬移技能。 几乎是同时发生,紧接着他的身体便出现在了吴羽的背后,想也未想,抬起脚掌对着她的臀部便踹了过去! 吴羽的身体本就娇小,被陡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卓烜居高临下地狠狠踹上一脚,顿时失去重心,翻滚着摔下了楼梯。 “别怪我踢你!你救我一次,我不杀你就扯平了!”卓烜根本不敢继续逗留在这楼梯间之中,他一边转身向上跑去,一边大声地喊道。 我这一脚可比当初踢周学秋收敛多了! 摔倒在楼梯间拐角平台上的吴羽猛地翻身站了起来。 白皙的皮肤沾上了黑色的污渍,脸部微微刺痛,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刚刚的摔跤已经让她擦伤了。 吴羽死死地盯着卓烜离开的方向,神色阴鸷,片刻,她陡然张嘴,声音尖锐:“管狐!你还在等什么!” ------------ 第二十七章 楼梯间 管狐? 管狐是谁? 疯狂地爬着楼梯的卓烜突然间听到了身后传来吴羽隐隐约约的喊声,不由得心底里一沉。 “这碧池还找了帮手?” 这个念头一钻入到卓烜的脑海里,他的身体便因为恐惧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两个资深者对自己的设局围杀!这样的情况,如果不出意外,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可是,仍有那么一个问题却始终徘徊在卓烜的心中,让他无法释怀。 为什么吴羽救了自己又要杀死自己?如果真的想要杀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是说,那一次伸出援助之手的,根本就不是她? 疑惑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了卓烜的心头……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问题的答案。 身后吴羽的脚步声渐近,前方却又始终看不到出口。 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着,汗液打湿了他的头发,一股腥甜的味道随着步子起伏漫上喉头。四肢酸痛不已,但卓烜一秒也不敢停下脚步。 再快一点,再坚持一下!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狭窄的过道里始终被一片黑暗充满,死寂的空间里响起了卓烜呼哧呼哧地喘气声,肺叶就像是破旧的风箱不断膨胀收缩着—— 怎么会看不到出口的? 出口到底在哪里! 无声的恐怖包围了卓烜,他的脑海里猛地响起了周学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兽,不仅仅指的是活物,亦可以代指一种现象。”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了他的心间! 这个楼梯间!也是“兽”! 可是,为什么黑色手表没有任何提示,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吴羽又凭什么有把握将其收容? 向上不是出路,难道必须要向下跑? 卓烜的太阳穴突突狂跳着,他的思绪已经变得混乱无比,一个又一个假设出现在了他的心中,又一一被他推翻。 就在卓烜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陡然间窜进了他的鼻孔。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屠宰场。 鞋子如同意外踩进了一个泥坑里,卓烜只感到“污水”漫进鞋子,竟带给脚掌一种黏糊糊的感觉。 不得不停下脚步,卓烜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在光线亮起的那一刹那,苍白色场景的映照之下,他的大脑瞬间变得明晃晃一片空白! 卓烜像是双脚被炮烙烫了般猛地退了半步,他的嘴唇颤抖着,眼前的尸体如同闪电霹雳一般炸空了他的脑袋,耳边只剩下嗡嗡轰鸣声。 一具男人的尸体。 他身体朝下趴在了楼梯上,露出了被砸的变形的头颅;后脑勺深深凹陷下去,彰显一击毙命的伤口。魁梧的身躯如同破布袋般无力地瘫开,四肢发达的肌肉仿佛是漏气的气球,再也凝聚不了一点力气。 这个男人的身影让卓烜感到莫名的熟悉。 难道是他? 南郊精神病院里,那个暂时充当乘客们队长的巴士司机! “你好自为之吧。” 他的声音就像是魔音般仍反复回荡在卓烜的脑海里。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不可置信的表情无法收敛。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死! 而且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个地方! 联想到吴羽唤出“管狐”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这走不出的楼梯间内,也只有这具尸体勉强算作第三个人了。 难道,巴士司机的名字就是“管狐”? 卓烜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庭林大学的旧校区内还会有这样恐怖的地方。 当熟悉的世界与那个残酷的新世界碰撞在了一起,阴影与光明重合,卓烜几乎要失神疯掉。 况且,前面一定有极为恐怖的存在,所以……绝对不能再往前走了!绝对! 可是,吴羽的脚步声也如同战鼓般越来越响,像是驱使着自己不得不上战场一般。 “妈的!妈的!妈的!” 卓烜疯狂的咆哮着骂道。 “为什么不跑了?” 身后,黑暗里,蓦地传来了吴羽的声音。 那声音就仿佛幽谷里清晰的魔音,如同根根丝线刺破了卓烜的耳膜。这一刻,他知道,生与死的抉择,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选择都再次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是安静地等待被吴羽杀死,还是拼一把,去探寻未知黑暗里能够轻易杀死管狐这样资深者的恐怖存在!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你是要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几分钟的英雄!你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而是来自心底的呐喊!” 卓烜猛地迈动了步子,沾染着温热鲜血的鞋子跨过了巴士司机的尸体,然后冲向了更深处! 就在卓烜决定行动的那一瞬间,吴羽的身影如幽鬼般出现在了巴士司机的身体前面。 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吴羽娇小的身躯伴着微弱的灯光浮现。 手机的电量已经不多。 在借助手机的光线发现了地上的尸体之后,她脏兮兮的脸上不由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随后迅速地蹲伏在了管狐的尸体旁边,手指轻轻地沾了沾地上尚未凝固的鲜血。 “他真的是新人么?”吴羽喃喃自语道,脸色有些难看,“管狐都被他不声不响地干掉了。不过,这样也好。” 吴羽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成功吞噬掉卓烜! 的确! 无论如何,管狐都是一个资深者。想要快速地拜托掉自己的追杀,前方又有资深者拦路,不管卓烜是不是新人,都会手段尽出,一点不剩! 所有的技能全部陷入到了冷却之中,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杀他? 因此,吴羽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继续朝着卓烜的方向快步追去! 身后又重新响起咚咚地脚步声,卓烜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关掉手电,在避免吴羽追来的同时,还要警惕那不知名的“兽”的存在! 在这一片被“兽”扭曲了的空间里,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每一次踏向新的阶梯,都是一次赌博—— 赌谁先遇到那未知的“兽”! 然而,卓烜却并没有预料到,吴羽在发现巴士司机的尸体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未将管狐的死联想到“兽”的身上,而是误以为是他所为。 即使卓烜知道,恐怕也只是会自嘲一声。 我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好啦! 这无尽的楼梯间是“兽”,存在于未知黑暗里的也同样是“兽”。按照吴羽的认知,两只兽是绝无可能出现在一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在管狐信誓旦旦的保证之下,参与了谋杀卓烜的计划! ------------ 第二十八章 计划 时间倒回到数天之前。 雨夜,南郊精神病院外。 浑身淋湿的管狐默默地将口罩取了下来,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内脏已经受到重创。他剧烈地咳嗽了两下,又连忙收声,忍住冲动,如一条毒蛇般蹲伏在了墙体之后。 远处,大巴车上,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 忽的,管狐的眼神一亮,旋即透出一抹阴毒之色。 那个看似新人的小子也在里面! 但是,他却并没有了之前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冲动。他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看着大巴车上的两人停止打斗、握手言和,又将大巴车开走。 汽车轰隆隆地开动,影子被细密的雨丝掩盖,直到消失不见。 管狐并未因为卓烜与周学秋的离开而感到焦急恼怒,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慢吞吞地拿出了手机,点开了某个应用。 屏幕亮起,一张详细的地图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在地图上,一个红色的标记正在飞速移动! 那一辆由他开来的巴士车早就被动了手脚! “咳咳……” 来不及欣喜,管狐陡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咳嗽声。他连忙收起了手机,转身,一脸警惕地看着这个同样在任务里存活下来的人。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没想到这一车神选者里也不全是废物,还有你这样有实力的资深者,”管狐的声音阴冷,他已经做好了要战斗的准备。 女人的声音温柔:“你这是在夸你自己么?” 管狐不敢大意,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始终不离女人的手掌,一旦它们有所动作,自己便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是,直到他真的站立起来,女人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反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警惕无比的自己。 “你到底是谁?”管狐缓缓问道。 “我姓万,真实姓名就不想告诉你了,但是,你可以和别人一样叫我……”女人的声音顿了顿,“W。” “W?”管狐的脸色剧变,声音嘶哑,几乎失声,“你是他们的人?” “就和你猜的一样。”女人伸了一个懒腰,像是丝毫不在乎管狐是否会对自己出手。 也的确如此,如果这个自称为“W”的女人真的是属于“他们”的神选者,那么无论如何,管狐也不敢对她打什么主意。 “你想要怎么样?”管狐的声音不由带着一丝丝的勉强。 “合作吧,”W说道,“我知道你不仅在探照灯上装了摄像,在车子上也同样安了定位装置。刚刚活下来的是有两个人吧?你一个,我一个……正好获取他们的诡物和手表。” “可以,但是,我要先选!”管狐目光灼灼,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他的性子使得他习惯性的讨价还价,“你要先帮我解决掉那个‘新人’!” “没问题。”W轻声回答,她取下了口罩,露出了白皙且精致的面容,眼神有些迷离,望着雨夜深处,思绪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回想起管狐计划的一切,吴羽不禁露出些许不屑之色。 这个废物,看似有些本事,没想到身为资深者却被一个新人给干掉了。 按照管狐的计划,自己在大学城内的各个大学接触一番,然后便可寻找到卓烜与周学秋二人。紧接着,将其中一人带入到庭林大学旧校区的杂物间之中,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吞噬。 “你怎么肯定不会招惹警方?” 即使身为神选者,也是不愿意招惹原本世界的警方,毕竟用肉身与枪.支弹药抵抗,神选者们还没有这么愚蠢。 管狐听到了吴羽的问题,却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因为,杂货间后面,也是‘兽’啊!” 死在“兽”中,仅仅凭借普通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查到哪怕一点线索呢? 兽从来都不仅仅代指可以行动的、具有思考能力的怪物,它们还代表着一种现象。 而作为“兽”的楼梯间,空间重叠,走入其中极容易迷失,即便是神选者,也无法将其收容。 “那么,我该怎么出来?”吴羽皱眉,迅速地抓住了重点。 管狐犹豫道:“我有出来的办法,因为我曾经也被困在里面。但是,我不能立刻告诉你。你先完成你那部分计划,然后我会把你从里面带出来。” 抱着管狐不敢算计自己的想法,吴羽按照计划的那样,将卓烜带入到了杂物间中! 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管狐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无法走出这里了? “哼,那个废物都可以走出去,我为什么不能?”吴羽心中抱定了这个想法,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支在了灰白一片的墙壁之上,仔细地辨认着卓烜的方位。 他的脚步声在数个空间中重重叠叠,嘈杂紊乱,但是,吴羽却依旧可以寻找到一丝规律。 凭借这规律,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吞噬掉卓烜。 弥补了上次任务中使用的消耗品诡物,然后再寻找出去的办法! 就在吴羽放松了警惕的刹那,一阵阵的婴儿哭嚎声音却骤然响起,似远似近,隐隐约约。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吴羽的心中不由发毛,她放缓了步子,却反而觉得那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正在她的心中慢慢形成。 吴羽握着手机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右手手腕处陡然传来阵阵刺痛! “编号6292使用者,任务发布。” “提示:无。” “任务目标:收容兽。” 什么? 吴羽的目光有些呆滞,在接收到黑色手表任务的一刹那,她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险些心神失守。 为什么在这里会触发个人任务?这里除了楼梯间这个“兽”以外,还存在可收容的兽? 无数的疑惑浮现心中,吴羽只感觉到汗毛竖起,待到她不自觉地抓住手机向前方照去的时候,一个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画面却猛地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一个裸.身的“巨人”蜷缩在角落里,身躯庞大,背部肌肤光滑,呈出诡异的黑绿色;在它的周围,残肢与凝固的血液搅在一起,腥臭十足,令人作呕。 ------------ 第二十九章 追逃 几乎是在吴羽发现兽的同时,“巨人”便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它迅速的转过身子,露出了无比惨怖的面孔。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布满了如网般的皱纹;两只眼球如同耀眼的灯泡,它张开嘴巴,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这个时候,吴羽才发现它的四肢与身材竟不成比例,接近两米的手臂修长而干枯,如同营养不良的病人,看不到半点肌肉。 但是,即便它的形象再接近人类,也无法改变它真正的身份。 兽! 谁也不曾想到,它会隐藏在庭林大学旧校区的某个杂货间之下,连管狐也从未发现过它的存在。 不,或许可以换一种说法:管狐最终发现了它的存在,但是,这发现的代价便是他的生命。 在吴羽与兽的视线相触的那一刹那,如同噪音般的啼哭声便陡然变得尖细,似要穿破她的耳膜才肯罢休;而与此同时,兽的嘴巴仿佛要撕裂一般张大,它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日曜般镶嵌了两颗星辰,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闪烁着灼伤般的恐怖光芒。 逃! 几乎没有硬拼的打算,吴羽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自以为最明智的选择。 一定要逃出去! 不对,还有卓烜。可以杀掉卓烜,然后夺取他的手表! 卓烜此刻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吴羽的必杀黑名单,这个女人哪怕面临着如此恐怖都执着地要把自己干掉,如若知道,他定然会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起来。 那尖细的啼哭声陡然响起,也同时传入到了卓烜的耳朵里。本来死寂一片的空间响起这样诡异的声音,卓烜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面色苍白地发现,这声音的来源似乎离自己并不遥远。 不,不仅仅是并不遥远,而是越来越近! 他加快了脚步,但是那哭声像是如影相随一般,死死地黏在了他的背后。待到这声音已经近在耳旁清晰可闻的时候,卓烜忍不住转身,手机向后打光,便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一个两米多高、四肢不成比例的“巨人”,正不断地发出尖细的哀嚎声,而在它的前面,脸色苍白的吴羽正竭力逃跑着! 那就是杀死了巴士司机管狐的“兽”! “你这三八!” 卓烜怔怔地骂了一声。 见到这样的场景,卓烜哪里还敢继续犹豫,也慌忙之中加快了步子,与吴羽一起向着楼梯上方不断爬去。 这楼梯间像是永远走不完一般,永远处于黑暗之中,一级阶梯之后是另一级阶梯,带给人无穷无尽的绝望。 在这幽闭的环境中待了仅仅数十分钟,卓烜便感觉仿佛经历了数个世纪那么漫长,接连发生的生死逃亡让他几乎精疲力竭,已经接近了极限。 吴羽比之卓烜要稍好一些,但也同样灰头土脸,她知道,如果不出动底牌的话,恐怕一定会死在这里。 但是,如果使用了底牌,那就相当于把弱点全部暴露在了卓烜的面前! 当然,摆在吴羽面前的还有另外一条路。 吴羽疯狂地奔跑着,迈上一级又一级台阶,手电筒的光在她手臂剧烈的晃动下忽明忽暗,但却清晰地映出了身旁卓烜的侧脸。 那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一丝绝望,一丝慌张,一丝坚毅。 此时,仿佛有一个恶魔在对她耳语:就按照你想得去做吧,将他当作饵料推向身后的兽,为你争取使用“底牌”的时间! 吴羽奔跑着,风声从她的耳边窜过,发出阵阵呼呼声。 没有恶魔在对自己耳语,一切都是心魔。 但是为什么,有一瞬间自己竟然心动了?不,原本自己就计划着要将这个男人杀掉的,死在我的手里与死在兽的手里有什么不同?再拖下去,两个人都要死! 对,死掉一个总比死掉两个好! 吴羽像是下定了决心,可是她的手却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如果与卓烜面对面,她绝对毫不犹豫地会将卓烜干掉,夺取他的手表。可是,在两人共同逃亡的过程中,牺牲掉卓烜为自己换取时间,这样的事情,又为何做不出来? 一个模糊的男孩子的脸陡然出现在了吴羽的脑海里。 这个令她全身颤抖,让她想要落泪的模糊的、男生的脸。 “吴羽!”奔跑中的卓烜陡然开口,他的声音顺着风声钻入到了吴羽的耳朵里,“那天,是不是你救我的!” 他大口大口地用嘴巴呼吸着空气,艰难地发出疑问,就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吴羽的目光一滞,她不知道卓烜为什么仍然纠结着这个问题,但是却本能反应地回答道:“是,是又如何!” 为什么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要在他陷入兽的压迫中时候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把剑器插进兽的胸膛? 鬼使神差,还是故意如此? 吴羽几乎记不清了。 “好!”卓烜的声音带着某种坚定之色,“我会帮你把兽拖住,然后你就逃吧!” 什么? 吴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卓烜的侧脸,她确定,他没有玩弄什么诡计,而是真正地、真诚地想要为自己拖延时间! “为什么?”她的声音苦涩。 卓烜几乎已经喘不上气,但是他的心却像是得了某种满足似的,断断续续的回答道:“没有为什么,死掉一个,总比死掉两个好。” “我最讨厌欠别人什么了!” 然后,他的脚步一顿,竟真的转身冲向了那两米高的“巨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吴羽只觉得身旁一空,她已经来不及阻止卓烜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危险的事情。 为自己争取逃亡的时间,拖住那只恐怖无比的“兽”! 那个浮现在吴羽脑海里的男孩子的面容不再模糊,他满脸血污强笑着的样子,逐渐与卓烜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绝对不能忘记的人。 记忆里,男孩子的双眼渐渐合上,凝固在他嘴角的血痂微微动了动,他的声音渐渐熄灭: “要努力活下去啊,背负我的那一份。” 当初为什么救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足够清晰了。 就像是有什么阻挡着自己一样,一股冲动在她的胸腔里肆虐着,吴羽的步子放缓,然后彻底的停了下来。 ------------ 第三十章 愚蠢 “我一定是疯了!” 在转身冲向“巨人”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陡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没错,我已经疯了。 太久了,已经一个人孤军奋战太久了,不记得上一次被给予温暖的怀抱是在什么时候了。可是,就在自己逐渐绝望的时候,有一只纤细的手探入冰冷的湖面,伸了过来。 她告诉自己,不要睡,要相信希望。 卓烜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只推醒自己的手的主人。 而现在,她真的出现了,她就是“吴羽”。 即便是这个人抱着要杀死自己的决心,卓烜也从未曾还以杀意。 说什么不想亏欠任何人,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勇敢的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是他想要吴羽活下去。 活下去,就像当初她所做的那样。 诡物“雕塑173”发动! 念头落下的一刻,卓烜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巨人”甩来的干枯手臂,然后瞬间出现在了“巨人”的身后。他没有任何犹疑,挥拳砸下,可当手掌接触那黑绿色的滑.腻皮肤的一刻,“巨人”却陡然转过头来,张大嘴巴,发出刺耳的啼哭之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卓烜的诡物随之陷入了冷却期。 绝境,又一次陷入了绝境。 还有什么可以拖延更久的办法? 诡物“剧本”? 卓烜的思绪被削瘦的手臂给打断,他只感觉到身体仿佛撞在了一列正在飞速行驶的火车身上,剧痛尚未扩散开来,便又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之上,意识几乎变成了一片空白。 “巨人”发现猎物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眼中的光芒更盛,它啼哭着,如同人猿般修长垂地的手臂微微抬起,捏起卓烜的一条腿,然后张开巨口,仿佛就要将他吞噬下去。 兽,以人为食。 它的嘴巴不断的扩大着、扩大着,竟能张开普通人极限的四倍以上。 “砰!” 就在卓烜的身体几乎已经没入兽的嘴巴内的一刻,一声振聋发聩的爆响声陡然炸开。 吴羽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小巧的手枪,而枪口正冒出丝丝白烟,刚刚的那一枪,显然是她放出的。 她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子弹头没入了“巨人”的黑绿色皮肤里,直到消失不见,也未曾有一滴血液流出。 这,就是“兽”吗? 一个念头萌生在她的脑海里,打破了吴羽的最后一丝侥幸。 而此时此刻,卓烜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脆弱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兽的一击,使得内脏甚至出现了破损。然而,这一切他却并不知道。 吴羽亦不知道,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兽”,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锋利的指甲猛地刺出,但是这一次攻击却并非是面对“兽”发出的,她所刺的方向……竟是自己的眼睛! 眼皮本能般的合上,但她的手指未停,居然将眼球连同眼皮一同贯穿。 钻心的疼痛几乎要令吴羽的意识昏厥,她的手指颤抖起来,然后嘴中飞快地念出了一行意义不明的咒语。 尽管这件“诡物”她已经使用过数次,但是却始终没有习惯这样强烈且刺激的疼痛。 粘.稠的殷红鲜血从她的眼眶渗出,仿佛一行血泪。她猛地张开右眼,破损的眼球下,黑洞洞一片的眼眶无比骇人。 吴羽的声音凄厉,这是她最后的赌博,赌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赌这件诡物使用过之后,面前的兽会化为灰烬! 将诡物替换成眼球,每一次使用,都将使自己陷入长时间的失明。 黑色的火焰仿佛从九幽之地流窜而来,在“巨人”的脚下围成了一个圆圈,然后如同篝火燃起的瞬间,火柱升腾,将兽的身体瞬间吞噬在内! 或许是感受到剧烈的痛楚,“巨人”张开巨口,发出的啼哭声愈发尖利,几乎震碎吴羽的耳膜。 仅存的意识驱使着她行动着,她艰难地拉住卓烜的腿,然后猛地用力,将其彻底拉出了黑色火焰燃烧的范围。 两米高的人形兽疯狂的咆哮着,身体如同被封锁在房内的飞鸟般四处撞击着;楼梯间内,震动不断,使得吴羽以为它险些破开。 直到黑色火焰燃尽,兽的身体依然完整。吴羽的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在这里,两个人都将迎来自己的终局。 可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自己看不见的同时,兽仿佛也同样失去了视觉的能力,竟然又安静了下来。 念头如电光般在脑海里闪过,吴羽猛地想起了在南郊精神病院的任务。 视觉。 或许,唯一的生路就是隔断神选者的视觉。 使用了那件诡物以后,吴羽陷入失明;而卓烜早就昏迷不省人事。两个人不同程度的隔断了视线,使得他们竟然阴差阳错的逃过了这一劫。 吴羽喘息着,被血液污染的手指点在了黑色手表的尖刺按钮之上,红光闪过,“兽”彻底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整片空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吴羽面色潮红,粗重的呼吸不断。她默默地看着身边不省人事的卓烜,心底里的杀意渐渐消散,唯有一股复杂至极的感觉弥散心头,五味杂陈。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像啊……”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在与人说话的时候,吴羽会习惯性地先注视他人的眸子,仿佛是想要从他们的眼中寻找到某种与那个男孩子的共同点。 那一道坚毅、乐观、开朗的目光,却始终带着无法散开的淡淡伤感。 “的确应该伤感,”吴羽缓缓收敛了情绪,“下一次见面,也许还是敌人。” 一旦戴上黑色手表,一旦成为“神选者”,就等于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这世间所有的神选者,都没有资格挑选自己走的路,殊途同归,灰飞烟灭。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感情呢? 这个世界上,拥有太多情绪的人总会比别人死的更快。 吴羽不再看卓烜,而是默默地思索起来。 这个看似无法走出的楼梯间,出路究竟在哪里呢? 回想起这一路的遭遇,她的眼前一亮,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意。 …… “呃啊……” 痛苦地呻吟着,卓烜从脏兮兮地地面上坐了起来,他抱住头颅许久,待到疼痛感稍有消散,才重新睁开眼打量周围的一切。 仍是那个楼梯间。 本来漆黑一片的空间被手机手电筒照亮,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周遭的墙壁坑坑洼洼,这里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恐怖的搏斗。 记起来了。 卓烜的记忆仍然停留在自己冲向“兽”的那一瞬间,之后的事情模模糊糊,竟然只记得一个大概。 好像是,吴羽将兽收容掉了? 卓烜忽的感到手腕上一阵刺痛,待到他查看手表的时候,却傻了眼。 “编号0239,任务成功。统计收获——” “无。” 几个字冰冷的在彰显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吴羽的确将“巨人”收容掉了。 没错,卓烜也在发现“兽”的那一瞬间接到了来自黑色手表的任务,他并不知晓吴羽是否也同样接到了任务,因为时间紧急,他也没有来得及确认这一切。 结局已经注定,但是自己却还好好的活着,这是不是说明,是吴羽救了自己? 没有想到这个三八还有点良心,不过,这下真的谁也不欠谁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卓烜的心里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不对!” 卓烜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摆在眼前的窘境。 吴羽离开了这里,却没有把自己带走!这个楼梯间到底要怎么走出去啊! 一股惊惧无声地包围了卓烜,如潮水般的淹没了他。他拿起手机,这简单的动作仿佛撕裂了他不存在的伤口一般,疼的他龇牙咧嘴。 “应该是受内伤了,妈的。”卓烜咬着牙,却陡然发现手机亮起的屏幕上不知道何时竟多了一行字。 屏幕停留在了便签页上,几个手打的汉字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尚未散去的温度。 “用心感受,就能离开这里。万鸿于。” “不是吴羽……是万鸿于,”卓烜像是魔怔般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随后不由粲然一笑,“跟周学秋那个家伙一样,怎么都会用假名字骗人。” 万鸿于离开之前,给予了自己逃离这里最重要的提示。 这一点,便又让卓烜觉得自己亏欠着对方了。 不管是否是女人的小心机,卓烜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用心感受,用心感受!” 仔细地回想起自己在躲避万鸿于追杀时的经历,卓烜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说是“用心感受”呢?要感受哪里?是周围的环境还是……自己的身体? 永远无法走出的楼梯间,就像是一个民间故事“鬼打墙”的怪谈一样,如果自己真的是被“兽”蒙蔽了双眼,那就不要依靠双眼好了! 卓烜拿着手机,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闭上双眼,顿时周遭陷入了一片漆黑。 无论如何,上楼比下楼消耗的体力都更多。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地连续走下数个楼层,可是却很难一口气爬数层楼。从物理学重力做正负功的角度可以完美解释,可惜卓烜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如此,随着卓烜的脚步不断地迈出,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的规律奥秘。 原来,自己竟不断地被感官欺骗,徘徊在这短短几层楼梯之间。 …… 重新返回到地面之上,卓烜只感到仿佛重心不稳般走路跌跌撞撞,不见万鸿于的影子,想必她也不愿意再与自己见面,这样反而省的尴尬。 的确尴尬。卓烜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一个什么立场,但是两人之间曾经冲突过是无法回避的事情。周学秋曾经对自己说过“小心那个女人”,然而世事难料,最终自己还是屁颠屁颠地送上门去了,好在保住一条小命。 这一次,卓烜几乎以为自己必死。 回到宿舍,王万康已经鼾声如雷。卓烜没有吵醒他,随意收拾了一番。生死之间不断徘徊已经让他十分疲倦。待到天亮以后,他又去了一趟医院拿了一些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尽管医生建议他住院观察,却依然被他婉拒。 不仅仅是因为囊中羞涩,更是因为卓烜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庭林大学活动中心,学生会长办公室。 周学秋面无表情地将门锁上,然后将钥匙放在了衣兜里。待到他做完这一切,忽的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偏头看去,便看见了脖子上缠着绷带与夹板的卓烜,神色匆匆,脸色焦急。 “你这是?”周学秋有些想笑。 卓烜的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将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周学秋对他而言应该算是伙伴,然而,两人的观念大相径庭,偶尔还会产生误会与摩擦……尽管相处在同一个大学中,拥有着相同的“神选者”身份,卓烜却始终觉得,他和自己一样,有着极为隐秘的秘密。 就如同自己的黑色手表是继承自父亲、拥有着削减技能的冷却时间的可怕能力的秘密一样,在知道神选者们互相杀戮之后,卓烜不敢轻易地吐露。哪怕这个人是周学秋。 那么周学秋呢?是不是也有着类似的秘密? 可是,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他看着周学秋,突然十分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真诚的朋友。这样略一犹豫,卓烜反而变得释然了,当即便把自己昨晚的经历交代了出来。 周学秋听罢,也不多作评价,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示意卓烜进去。 待到两人进门以后,周学秋又将门锁上,这才以略显嘲讽的口气说道:“我是该说你单纯好,还是说你蠢好?” 蠢? 卓烜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愚蠢。 探寻父母踪迹这件事情和他的生命同等重要,父母双亲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有着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因为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卓烜得以在没什么朋友伙伴的童年毫无遗憾。 孤独吗? 孤单吗? 在这条注定孤军奋战的道路之上,有一只手在绝境之中给予自己希望,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暖?又如何不弥足珍贵呢? 可是,这些细腻的情感,直戳一个人内心柔软处的细腻情感,又怎么可以奢望其他人明白? 周学秋看着卓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黯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嘲讽有些过分,可是他却并没有打算道歉:“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他们会把你——” “喂,我说,学秋,”卓烜的语气那么的诚恳,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显得极为认真,“你有过真正的朋友吗?” ------------ 第三十一章 朋友 你有过真正的朋友吗? 那种可以交心、无话不说的朋友,你有过吗? …… “学秋,我们的组合肯定天下无敌!” 那个少年,那个永远洋溢着年轻人活力与青春的少年,如同阳光一样照进了自己的心里,以至于从那时开始,自己每一个动作都会忍不住去模仿他。 变得阳光,变得不那么阴郁。 “我们肯定是天选之子,收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兽,一起变得强大吧!” “约定好了哦!” …… 周学秋蓦地想起了那个已经变得远去的面孔。 卓烜的问题如同一把利剑,深深地戳中了周学秋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只是,他并不擅于将伤口暴露给其他人观赏,只得用一种更加激烈的方式反抗:“你又懂什么!” “对,我是不懂。”卓烜慢慢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无形的激烈,“我把你当朋友!你那个时候快死了,我也会死!是那个女人救了我,也救了你!” 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 周学秋突然哑口无言,那些预备好的反驳的话,那些因为对面这个男人单纯到愚蠢所准备好的嘲讽的话,一瞬间都被噎在了喉咙里。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或许是我错了。” 周学秋的性格便是如此,即便是认错也模棱两可。但是卓烜自认为是较为了解周学秋的,他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不再继续纠缠,而是转移话题说道:“其实我也有冲动的地方。以后我们还是多多合作吧。这次我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查查她的名字。” “吴羽么?”周学秋问道。 “不,”卓烜的心中浮现起了她的名字,饱含温度,“她和你一样用了假名字,她叫‘万鸿于’。” 将三个字告诉给周学秋,周学秋也不推辞,而是打开了办公室的电脑,坦言可以直接在这里进入到学生的信息系统。 “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她很有可能不是这个学校的。” 周学秋一边说着,一边将万鸿于的名字用键盘敲了出来。结果自然是让卓烜感到失望的,“没有搜索结果”六个汉字彰显着这条线索已经断掉的事实。 寻找万鸿于,不过也是卓烜一时兴起罢了。如果万鸿于愿意见自己或者成为朋友的话,定然不会只在便签上留下一行提示那么简单了。 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卓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关于她的问题。 就在两个人沉默的时候,周学秋放置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陡然亮起。卓烜无意间瞥了一眼,却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林新雨”这个名字,显然她与周学秋的关系匪浅。 不过碍于面子,卓烜却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反而待到周学秋看过消息以后,才装模作样地问道:“是谁呀?” 周学秋皱着眉头,似乎是为林新雨的事情烦恼:“一个女生,林新雨,上次你见过了。” 没错,正是那个话剧社排演时见到的女生。那次“兽”的事件过后,校方极力将消息压了过去,甚至有辅导员专门找了学生谈话,卓烜也赫然在此列。周学秋也愿意配合校方将此事压下,毕竟关系到“兽”以及自己的现实身份,这对于每一个神选者来说都是秘密。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林新雨说她的父亲失踪了,”周学秋淡淡地说道,“报警也无济于事,从昨天就在找我倾诉这个事情。我想她是遇到了什么瓶颈。” 父亲失踪? 卓烜猛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超市的储物柜里留下自己手表然后消失不见的、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却充满神秘的男人。 警方也曾对此调查过,可是警官张涟却秘密地告诉自己,上级对此下了封口令,似乎不愿意多管闲事。 难道警方也有神选者? 甚至是……认识自己父亲的神选者? 卓烜的心里猛地一跳,他停止了自己无端的猜测,以免因为冲动而闯下大祸。有些东西现在暂时不适合接触,如果有条件的话,再小心翼翼地去探索,这样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抱定了这个主意,卓烜不由自主地将林新雨父亲的事情联想到了“兽”的身上,便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帮忙吗?” “我原本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周学秋叹了一口气,“但是……” “但是因为她是林新雨,所以就改变了主意?”卓烜立马接过了话头,语气慢慢变得夸张,“我原本是不打算答应的,但是他们给的钱太多了?” 周学秋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实际上,在林新雨对他倾诉的过程中,他察觉到了一件怪事。 他想要告诉卓烜,又不觉住了口。 算了,反正他要多管闲事,到时候他一定会发现。 两个人从办公室里出发,来到了与林新雨约定好的校内咖啡厅。由于是上午,咖啡厅的人流量并不很多,小隔间内,他们一眼便看到了双目无神、有些萎靡的林新雨。 “新雨学妹。”周学秋径直来到了隔间内的小沙发边,与林新雨相对而坐,卓烜则是立刻跟上,坐在了周学秋的身边。 忽的,卓烜的心里惴惴,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难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约会?那我掺和过来当电灯泡么? 好在林新雨并未想那么多,而是勉强一笑,说道:“学秋学长,你愿意帮我了吗?” 她在说话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卓烜,笑着打了招呼,又很快收敛了表情,显得不那么开心。 “对,我和卓烜——你之前见过的,”周学秋的语气温和,“我们愿意一起帮你。这样,你还是把事情经过给他说一下吧,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好,”林新雨吸了一口抱在手中的咖啡,正要说话,却见到服务生走来,为周学秋也上了一杯咖啡。 我果然是电灯泡…… 卓烜暗自腹诽。 林新雨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为卓烜点了同样的一杯咖啡,看样子她很喜欢、并且乐于分享拿铁的味道。 “大概是这样的,”林新雨开始诉说,“我父亲失踪有一个月了。之前我和妈妈报过警,但是警方那边只是记录并答应回复,直到后来也没有什么结果。我还在网上发帖寻找我爸的踪迹,然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回复。” “什么回复?”卓烜忍不住插嘴问道。 “有一个人回复帖子,告诉我我爸出现在涂鸦街,还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林新雨的语气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但是我觉得我爸他是不可能出.轨的,所以我并没有理睬。然后,那个人又私信我,给了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确是我爸,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的话!”林新雨有些黯然,“我没有告诉我妈。接着我自己一人动身去找他,结果,他却说他根本不认识我……”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林新雨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咬着吸管,显然父亲出.轨的事情让她很是受伤。 然而,卓烜却注意到了很奇怪的一点。 为什么她父亲可以毫无尴尬地说不认识她? 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对待自己的妻子没有了感情,对自己的女儿也不应该会是这个态度啊。 况且,从林新雨的讲述来看,她的父亲绝对不会属于出.轨的哪一类男人。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可是,为什么厄运偏偏降临到了这样的家庭之中? ------------ 第三十二章 读书会 卓烜与周学秋没有立刻搭话,他们不自觉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禁怀疑起是“兽”在作祟。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或者他的父亲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绝情的家伙,一切只不过是伪装、是表演。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卓烜反而希望是“兽”在其中搞鬼,这样的话,一切都可以通过收容兽来解决。但是,如若是一出男人变心的戏码,他拥有再多的诡物,也无法改变人的心意。 毕竟,这个世界上,人心比“兽”更难测。 卓烜自以为越来越明白这一点。面对“兽”的时候他屡次未死,却险些被万鸿于和管狐的计划夺走性命。 想到万鸿于,卓烜不禁有些短暂失神。但是始终地,他的心中有一个错觉,他和万鸿于以后还会再有交集。 就在卓烜抱着咖啡微微出神的时候,周学秋与林新雨又攀谈起来,不多时,似是达成了共识。 “既然找到了我爸,警方那边肯定只能起到调解的作用,”林新雨有些沮丧,“要让我爸回家,也只能由我亲自去说。上次有些仓促,这次就不同啦,有学秋学长陪着一起……哦对了,还有卓,卓烜同学。” “嗯?”卓烜听到林新雨叫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林新雨忽的感到心中一暖,眉眼弯弯,不由甜甜的笑了出来:“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 涂鸦街是位于庭林美术学院外的一条商业街,四周的围墙被美院的学生们涂上了各式各样风格夸张的涂鸦画,色彩鲜艳,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作为近些年来逐渐流行的风景打卡地之一,人流量也愈发多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在这里看到林新雨父亲的几率并不会很大,这也是她曾经为什么不相信有人目睹到她父亲的原因。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来到了涂鸦街。下了公交车,三人便被人流簇拥着,不得不走了数十米。待到视线开阔一些的时候,才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的人,要从哪里开始找?”周学秋皱着眉头,四周人来人往,他对此显然不报什么信心。 林新雨这才开口接道:“那个回帖的人告诉我他是在三木书屋附近看到我爸的,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周学秋与卓烜听到林新雨如此肯定且明确的答复之后,不约而同地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让后者脸色微微红润,嗫嚅道:“我之前忘记说了。我爸是一个骨子里特别爱书的人,虽然他的工作是偏理工科的……” “好了,既然这样,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周学秋也不计较林新雨的健忘,当即决定按照林新雨说的去做。 卓烜有些意外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当是林新雨真的会偶尔犯糊涂,忘记将这些告诉给周学秋和自己了。 但是,如果周学秋以后和她在一起,岂不是会很头疼这样犯傻的姑娘? 卓烜自顾自地想到,竟不知不觉落后了两人几步,他看着走在面前不时攀谈的周学秋与林新雨,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们不是来寻找林新雨失踪的父亲的,而是一场简简单单的约会,一次轻松愉快的游览。 每当这个时候,卓烜就忍不住想起来那个有些公主小脾气的钟颖如,她单纯且可爱,淘气却耐心,爱着自己以及自己的一切。可是旋即,她的面容又开始变得模糊,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取代了她,她的嘴角始终微微翘着,似是高傲又像是在嘲笑谁。 那个人,卓烜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 万鸿于。 不知不觉,又想起来这个名字,卓烜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在前面的两人没有发现卓烜的异样,而是忽的停下了脚步,让卓烜不由得愣在原地。 在三人的前方,三木书屋的巨大招牌挂在了建筑的上方,红色的隶体汉字十分醒目。而在大厅外竟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直蜿蜒到了三人的面前,如此盛况,让三人都颇感意外。 “这是怎么回事?要排队进去吗?” 林新雨与卓烜正在犹豫,周学秋却走到了队伍的后面。他拍了拍最后一位正在排队女生的肩膀,待到对方回过头来,这才温和地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在做什么活动吗?” 被拍肩膀的女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被吓了一跳,转头来却看到了一个阳光温和的大男生,不由被周学秋的笑容感染,回应道:“嗯,最近网上有一本很红的书,名字叫做《全新自己》,是一位叫林思成的作者写的。他来三木书屋做签售会,所以大家都来了!” 听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多做怀疑了。 这个叫做林思成的作者与林新雨父亲的名字一样,卓烜与周学秋绝不会认为会出现这样的巧合。 在听到女孩的回答之后,林新雨的嘴唇轻轻颤抖,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周学秋与卓烜二人商议了一下,决定不要造成不好的影响,以免难以收场,便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伍。 林新雨则是负责给两人买水,类似排队这样的耗体力的活儿全部交给了男生来做。她在附近的饮品店休息了一会儿,待到队伍快排到两人之后,他们又用手机给林新雨发了消息,三人重新汇合,准备借由这场所谓的签售会与这位新晋作者接触。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在两人即将排队进入到三木书屋的时候,一只大手却突然将后面所有参与签售会的读者拦了下来。 看那人的穿着,显然是三木书屋的工作人员。他的脸色冷淡:“林老师感到疲乏了,中午的签售会就到这里,剩下的读者烦请晚上七点以后再来!” 这样的话语无疑是当头一棒,让所有即将排队进入书屋与林思成近距离接触的读者纷纷感到不满,一时间,抱怨声四起,而工作人员则是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大厅内,看动作,应该是打算暂停营业。 周学秋与卓烜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就差一点点,就可以接触到这个林思成。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花费了数个小时排队,却连林思成的面也没有见到。更为激动的则是林新雨,她的情绪显然有些失控,接连两次失望,她已经感到绝望。 “我要见林思成,他是我爸!他是——!” 林新雨的声音有些嘶哑,她一边喊着,径直朝着三木书屋里跑去,周学秋与卓烜也不敢放任林新雨这样乱来,连忙跟上,冲进大厅。 两人刚刚跟上,便看到了被挡在房间外的林新雨。一个身穿黑色.女士西服的女人双手抱胸,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头短发乌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大约三十岁许,显出知性且强势的样子。 ------------ 第三十三章 诡变 “你是他的女儿?”女人皱眉,她的眼中充满了对林新雨的怀疑,同时也瞥见了跟随而来的周学秋与卓烜,不由得更怀疑是一场捣乱。 “是,”林新雨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我是林思成的女儿。” “你有什么证据?”女人见到林新雨不似作伪的表现,有些动摇。 想必她就是那位回帖者提到的林思成挽着的女人了。 卓烜立刻有此联想,但同时也感到些许意外,没有想到林思成居然真的如此薄情。事情演变到现在,脉络已经相当清楚了。 在卓烜看来,林思成是一个酷爱读书的男人。人到中年,因为爱好而在论坛上连载了自己的作品,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网爆红之下,又结识了爱好相同的女人,对方同时也是某个书城的老板,于是情投意合,甚至最后抛妻弃女,与之在一起。 与“兽”无关。 卓烜已经有了想走的想法,但是,周学秋却并没有打算这样离开。 他上前一步,语气颇显强硬地回答道:“新雨,你可以给她看看手机里的照片。” 林新雨如梦初醒,立刻掏出了手机,将一张张与父亲的合照翻给女人看。尽管这位三木书屋的老板很想要反驳,照片也可以电脑合成,但是对方如果只是捣乱,显然没必要为此这样大费周章。 “好吧,他在里面给内部读.者开讲座,”女人的语气依旧严厉,但却做出了让步,“你们跟我来。” “学秋,我们就不去了吧。”卓烜拉住了迈出步子的周学秋,他用眼神暗示,同时嘴上这么说道。 周学秋并非愚蠢之人。在卓烜拉住他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晓这件事情与“兽”毫无关系了。父女之间的争吵,不如就让他们父女之间解决吧。 可是,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林新雨却突然叫住了周学秋。 她的眼中仍有泪光闪烁:“学秋学长,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周学秋尚未打算离开,便听到了林新雨的呼唤。他看了一眼卓烜,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我,决定和她一起! 卓烜不由得微微一愣,他从来没有见过周学秋露出这样的神情,但是旋即却为他感到高兴起来。 难得,他也有关心的人啊。 “那我们就一起吧,”卓烜笑了笑,说道。 既然与周学秋成为了合作的伙伴,那么又怎么能因为怕麻烦而在关键时候躲避开呢? 事实上,卓烜已经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他要坚定地站在林新雨这一边,然后将她的混蛋老爹架回去。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林新雨伤心难过,更重要的是,她是周学秋在乎的人。 周学秋的神色冷淡,他与卓烜一同向着林新雨走去。而林新雨也在同一时间转身,推开了那扇光.滑的、洁白的大门。 他们走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在场地的最前方,一个颇有气质的中年男人正捧着一本书,面带笑容地读着些什么;与之对应的,在他的周围坐了数十个神色欢愉的读.者。这个场面在卓烜看来并未有什么奇怪,但是周学秋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手表没有反应。 卓烜彻底的断绝了这件事与“兽”的联系,如果是兽在作祟,那么此刻自己已经接到了任务。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正因为如此,他也松了一口气。 林新雨并没有像周学秋与卓烜想得那么激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无措、几分茫然,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正在讲课的林思成也注意到了刚刚走入房间的三人,他的笑容更盛:“是新的读者吗?快来一起听讲座吧。” 周学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不待他发表什么意见,便又听到了林思成的话。 “大家给他们鼓鼓掌!鼓励一下!” 热烈的掌声在读者间爆发,在他们的眼中,林思成仿佛成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神灵”,他们遵从着他的一言一行,试图如他所说的那般变成全新的自己。 林新雨向前迈了一步,忽的转身勉强笑道:“既然都来了,不如我们先听完这个讲座再说其他的吧。” 喂喂喂!那是你出.轨的老爹诶! 卓烜瞪大了眼睛,正要准备发问,却被周学秋一把拉住。 “就听她的吧,我们先听完这个讲座。” 卓烜脸上浮现出些许的无奈之色。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还没有在一起呢,小秋秋你怎么就被美人支配了啊! 三人走上前去,才发现读者的席位中间只空余了两张椅子。卓烜自然是要主动发扬不做电灯泡的精神,将座位让给了林新雨与周学秋二人。 坐在铺着毛毡地毯的地面上,卓烜也并不觉得十分冰凉。只是他对讲座之类的东西全然听不进去,便不由思索起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经过,突然想到自己与周学秋等人刚刚走入讲座大堂的场景。 那个时候,林思成看向林新雨的眼神里,明显不是一种陌生的神情。 果然,还是伪装不下去了吗?卓烜的嘴角一撇,对这变心的男子先是恶感了几分,又不觉想到了自己以及钟颖如,微微出神。 周学秋与林新雨坐在椅子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都默默地听着林思成的讲座。 林思成的声音带着中年男人独特的磁性魅力,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因此,我们想要焕然一新,就要从心底里做出改变。抛却全部的过往,忘掉曾经的回忆,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抛却过往,忘掉回忆。 这样即使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又如何称为真的“自己”呢? 周学秋始终皱着眉头。 林思成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听到这些话语的瞬间,周学秋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些曾经萦绕在心头的过往,仿佛变得不再重要,终将要烟消云散。 那个曾经让自己不能想、亦不敢忘记的脸孔,突然变得模糊。 变得不再重要。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第三十四章 全新 周学秋猛地睁开眼睛,再看向端坐其上的林思成,不由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不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是来自心底想要改变自身的愿望,而是被外力驱使着不得不陷入其中的窘境。 周学秋偏过头去,看着身边的林新雨。后者也注意到了那一道灼热且怀疑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说道:“学长,我们一起变成全新的自己吧!” 这些字如同一颗颗雨点一般激荡在他的心上,也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 “卓烜,”周学秋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新雨,“我们走。” 卓烜正感到出神,忽的听到了周学秋的呼唤,便想要开口询问,却猛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两个人起身,迅速离开了讲座现场。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思成的声音就像是断电般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盯着周学秋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 在他的下方,数十位读者齐刷刷的回头,整齐而同一,目光呆滞。 林新雨站了起来,她缓缓说道:“爸爸,我们失败了。” “不,没有,”林思成的眉毛跳了跳,“这才刚刚开始。” -- 在回到庭林大学的路上,卓烜便已经忍不住发起了询问。 “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发现了什么?” “这件事,绝对与‘兽’有关系。”周学秋确凿无疑地说道,“那个声音……确切的说,应该是他讲座的内容,会影响你的心智。” 林思成讲座的内容会影响到人的心智? 回想起整场讲座的内容,卓烜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好吧,我没有听,”卓烜的脸上一红,旋即又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周学秋摇摇头,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可是却仍然掉入到了这样的陷阱当中。 林新雨,也是“兽”操控下的傀儡? 他忽的回想起了林新雨的讲述,那个极其让人怀疑的说辞。 警方登记调查了父亲的失踪案,但是为什么没有找到明明身在涂鸦街的林思成?那个回复帖子的人轻易拍到了林思成的照片,难道是警方没有作为吗? 绝对不可能! “我要去找林新雨的母亲。”周学秋的思绪在这里断掉,他看向身旁的卓烜,声音发寒,“这应该是一个针对我的局。” -- 周学秋找林新雨的母亲,自然是为了印证林新雨对他们讲述故事的真实性。 但是,卓烜却并没有跟随周学秋一起,而是被周学秋吩咐回了学校,他要做另外一件事情。 回到了宿舍,舍友王万康依旧在召唤师峡谷里奋战不停。 卓烜走到了王万康的身边,待到他的屏幕陷入一片灰暗的时候,一把揪掉了他的耳机,讨好地说道:“万康,帮我个忙吧。” “什么事?”王万康完全没有注意到卓烜进门的动作,“太麻烦我可不干。” “很简单,”回忆周学秋交代自己的内容,卓烜复述道,“帮我在庭林论坛上查一个人。” 打开庭林市的官方论坛,卓烜很轻易地依照关键字的搜索寻找到了林新雨发的帖子,可是他依旧感到疑惑。 一切都没有任何可疑怀疑的地方,他自信自己不会出现判断失误。而林新雨作为自己身边的人,又这么会变成“狼”? 在帖子的下方,果然找到了一个昵称由数字与字母组合而成的三无小号的回复。 “楼主,我在涂鸦街看到了与你父亲长相酷似的人。” 依然没有问题。 “是查这个人么?”王万康似乎很想知道卓烜的目的,“其实也不难。普通人觉得默认昵称是一行乱码,但是实际上却代表了他注册账号的时间与位置。” “有这回事?”卓烜一愣,如果能够查到这个三无小号回帖者的真实身份,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当然,”王万康在命令行输入了一些卓烜完全看不明白的代码,便将这三无小号的注册IP查了出来,他细细一看,便懒懒地说道:“这台电脑的用户名是‘赵玉森’,没想到还是一个出名的人物。” 出名么? 望着卓烜一脸疑惑的样子,王万康接着哂笑道:“忘记你不是本地人了。赵玉森是庭林北郊最大书城三木书屋的老板啊!” 那个身穿西服、表现强势的女人! 如果她就是挽着林思成的那个女人的话,为何她主动将林思成的位置泄漏给林新雨? 正常人的反应不该是去质问林新雨与林思成的关系吗? 卓烜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猛地回想起了周学秋的话。 “这大概是一个针对我而设的局。” 咖啡厅里的两杯咖啡,讲座大堂空出来的两张椅子。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局外人啊! 卓烜立即打通了周学秋的电话,不待他开口,电话里周学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听我说,林新雨有问题。她母亲并没有与她一起报过警。” “我会单独和林新雨接触,你要小心。” “喂喂?”卓烜还想说话,便听到了电话挂断后发出的嘟嘟声。 手机返回到了锁屏状态,然后慢慢熄灭。周学秋的话无疑是给卓烜的一个巨大打击。 长久以来,卓烜都自信于自己的推理。 从收容那座雕像获得瞬移的能力之后,再到话剧社事件,在万鸿于的帮助下解决了“缢王悲歌”,卓烜始终觉得是自己的智慧贡献出了巨大的力量。 自旧校区的楼梯间中爬出,一点就透寻找生路的推理,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又生还,不知不觉让卓烜产生了一股错觉。 原来,每一次都会化险为夷呐。 与自己相比,周学秋并不是一个十分智慧的人。他的头脑与普通人相差不多,做起事情来也足够偏激,但是,他却始终谨慎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出现在身边的疑点。 如果这是一场比赛的话,卓烜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将那点刚刚萌芽的骄傲击碎的一点不剩,卓烜迈动步子,一颗激荡不已的心也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放任周学秋一个人行动?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们可是合作伙伴。 “这是一个针对周学秋而设下的局,”卓烜在宿舍里踱着步子,头脑飞速的运转起来,“但是,为什么黑色手表没有收容‘兽’的提示?” 本来想将这个问题适时问出,但还未来得及,便又卷入新的事件,卓烜只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恐怖雕塑有提示,缢王悲歌有提示,楼梯间没有提示,“巨人”有提示,这一次又没有提示。 难道,存在“生命”的兽会由黑色手表给出提示,而已经变成一种现象的“兽”或是没有生命的“兽”,黑色手表不会给出提示? 卓烜的一颗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林新雨与她的父亲林思成,绝对不会是“兽”,那么真正的“兽”究竟存在于哪里? ------------ 第三十五章 潜入 真正的兽,会是在哪里? “万康,再帮我一个忙!”卓烜忽的停下了步子,他的目光灼灼,“帮我查一下赵玉森的家庭住址!” 望着卓烜那几近通红的双眼,王万康先是吓了一跳,他本不想拒绝的,但是理智不得不让他发出质问道:“你要我查别人住址做什么,难道你想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我可不答应……” “别废话,叫你查就快点查,”卓烜催促一声,又见到王万康那不容置疑的严肃神色,不禁满头黑线回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好吧,”王万康这才不情不愿地敲打起键盘,不多时,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地图,看着定位上的地址,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卓烜,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虽然不知晓卓烜要做什么,但是如此风风火火地,更像是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碍于舍友情面,王万康不不得不帮忙,又操心过度,自动开启了啰嗦的功能。 王万康说着,没有听到一点儿回音,不由转身一看,哪里还有卓烜的身影? “人呢?” -- 在看到地址的那一瞬间,卓烜就立刻跑出了宿舍。 一路乘坐公交来到了北郊三木书屋,天色渐暗,美术学院的涂鸦街外游客不见减少;四周围墙的涂鸦在五彩斑斓的霓虹映照之下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魔浮世绘。卓烜打了一个寒颤,感到阵阵寒气。 经过几个拐角,他来到了附近的居民区。按照他的设想与推理,赵玉森与林思成绝对会在这里居住。 真正能够欺骗人的谎言绝对真假参半,正如同林新雨所表现的那样,她的话语中颇多可疑之处,可是那些值得相信的东西又雷打不动,让卓烜甚至不忍怀疑。 可是事与愿违。 林思成的确失踪了将近一个月,但林新雨却从未报警,因为她根本就知道林思成与赵玉森同.居在一起。林思成是否出轨还很难说,因为受到那不知为何物的“兽”的影响,他已经忘却了自己,变换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全新的人”。 正如同他在讲座里表现的那样,即便如此,一些心底里的东西却并未改变。林新雨亲口承认过,即使工作类型偏理工科多一些,但林思成打心底里是一个热爱文学的人。 因此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三木书屋的合作作者。 假设林新雨也只是受到“兽”的影响,那么她所热爱的东西是什么? 在寻找着赵玉森住处的过程中,一个念头猛地闪到了卓烜的脑海里,他如同被电击一般全身一震,步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林新雨热爱的是什么? 是表演啊! 在初次与林新雨相见的时候,林新雨不就是作为话剧社的一员在进行排练吗?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表演’?”卓烜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即使林新雨也受到了“兽”的影响,但是她却依然热爱表演,也因此用这种办法将周学秋勾.引到讲座之中,将周学秋也彻底变作自己的人! 这,就是林新雨作为“狼”所打的全部主意! 一切念头都在此刻变得通达,如同水到渠成一般。 可卓烜却无比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以至于周学秋现在决定独自行动,是否会遇到危险也未可知。 他知道不能够再犹豫下去了,立刻加快步子,走入到了美术学院小区十号楼之中! 这是一栋老式建筑。楼层间的厢式电梯四周被贴满了只剩下一半的广告纸,地板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木板,惨白的灯光使这里更像是医院的某间病房,将卓烜的脸色照地如纸般苍白。 卓烜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股恐惧如山岳般狠狠压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即将独自面临与“兽”的战斗。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必须要终结! 电梯门打开,卓烜踏出电梯,身后的门缓缓合上,严丝合缝。层间一片黑暗,唯有眼前门口的应急灯亮着诡异的红光。 卓烜吞了一口唾沫,缓缓按响了门铃。 -- 门打开,林新雨微笑着的脸便自然而然地映入了周学秋的眼帘,他的喉头动了动,脸色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酝酿的乌云。 “学长,你想通了吗?”林新雨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微甜,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周学秋,让后者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可以想象吗?一个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尽管容貌音色仍然与之前无二,可她的灵魂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望着眼前的女孩,周学秋的声音一点点变冷:“你父亲在哪里?” “在里面。”林新雨的身体侧开,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 门后,整齐放置的拖鞋,光滑如镜的地板,隐隐约约响起的古典音乐绕梁不绝,一切显得平凡又诡异。 从一开始,林新雨就在依靠“表演”想要将自己也吸引进入这个对读.者洗脑的讲座里。源头自然是林新雨的父亲林思成,因为某种周学秋目前未知的原因,他拥有了类似“兽”的能力,通过分享写作的经验,从而将人彻底改变。 林新雨便是如此,甚至将她的父亲奉为圭臬,人生导师。 她因为深爱着周学秋,选择将他拉到自己的统一战线。 可是,谁有能够知道,这样的“爱”,会不会也是一种表演? 周学秋并不知晓,因此他警惕着,然后迈动步子,走入了房间。 林新雨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深意的笑。 门,“啪”的一声关上,像是从未开启过。 …… 借助着诡物的力量,卓烜成功地瞬移到了房间内部。 他咽了一口唾沫,望着室内极其普通的陈设布置,一颗心砰砰地跳着。 就在他准备展开地毯式搜索的时候,突然地,仿佛有一把锥子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剧痛在他的意识里扩散开来,疼痛带来的窒息感使得他不由缓缓屈膝,最终跪在了地面之上。 眼睛死死地盯着光滑地板映出的自己的模糊影子,卓烜咬住牙齿,额上青筋暴起,那些疼痛无比的记忆开始汹涌流动。 “如果想要获得新生,那就要放弃曾经的记忆。” “变成全新的你!” …… 明明,明明我根本没有听林思成的讲座内容,为什么这些话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如同膨胀的爆米花般猛地炸开,跪在地上的卓烜身体绷紧,阴暗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不受控制地散发了出来! 我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我到底在面对些什么,如果注定是失败的话,还不如立刻去死! ------------ 第三十六章 入侵 去死去死去死! 眼眶仿佛撕裂,眼球如同弹珠一般凸出,卓烜的双手仿佛不受自己操控,慢慢地爬上了自己的脖颈! 用力! 林思成的话,就像是具备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帮助人认清楚自己最深处渴望的东西。 因为受到“兽”的影响,林思成放弃了现有的生活,选择在网上发表作品且开始了讲座;而被父亲林思成洗脑,林新雨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成为一个表演精湛的演员。 卓烜在认识到自己忽略了重点之后,却依然没有联想到,这是一个与“兽”有关的事件,因为如此,便不能用常理对待。 即使没有刻意去听林思成的讲述,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兽”的影响! 然而,即便是周学秋也不会想到,被勾起了内心渴望后的卓烜,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一个表面乐观的人,内心如何会如此绝望? …… 记忆就像是洋流中无人操控的船,漂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一股弥漫的烟尘呛入口鼻,年仅十一岁的卓烜从昏迷中苏醒,他的意识混沌着,身体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在了怀里。 “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 穿着消防官兵制服的男人声音雄浑,他将身材幼小的卓烜抱在了手里,然后飞速地向着窗口退去。 这是一起意外发生的火灾,父母不在,唯有小孩被困在了楼里。没有人知道火灾的起因,但是由于消防官兵及时地赶到,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被捂住口鼻的卓烜发出无助地哼哼声,他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慢慢变得微弱起来。 还有人!她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可惜的是,在消防官兵带着他离开火势蔓延的焦黑房屋的最后一刻,他的意识也随之消散了过去。 那应该是一个平静的午后,作为同学却一直被暗恋的她来到了卓烜的家。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甜蜜的下午。 …… 尽管那张脸已经随着记忆模糊不清了,但剧烈的负罪感却依旧折磨着卓烜。 父母失踪,自己戴上黑色手表面对着这个“诅咒”,生命被一根连接到中枢神经的毒药注射装置所玩弄、操控着,卓烜曾以为这一切都是报应。 这个表面上嘻嘻哈哈乐观着的家伙,心里却比谁都善良,正因为这一份与生俱来的善良仍挥之不去,才有了这样强烈的责任感。 所以,那个握住匕首的家伙不敢刺出那一刀。 所以,那个在走不出的楼道里面对绝境的家伙会喊出“我不喜欢欠别人”这样幼稚的谎话。 卓烜仿佛一个染上毒瘾的人,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手腕上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卓烜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微微放松,他终于缓了过来。 如同落水狗一般喘着粗气,卓烜感觉自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水灾,明明是秋天,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赵玉森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而且,林思成很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若非是黑色手表恰好起了作用,恐怕卓烜早已经听从内心的声音,变成了一个极度悲观主义者,在这间屋子里用双手了断自己了。 正因为刚刚又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卓烜才愈发感觉到这“兽”的诡异,也不知道兽最终会以什么形态出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兽”绝对不会是活物。 不同于话剧社事件里以演员姿态出现的“缢王”,也不同于隐藏在楼梯间的“巨人”,它会是一个怎样的姿态? 甚至,它也有可能并非存在于这间屋子。 一切,都是一场豪赌,赌在周学秋出现意外之前,自己能够破解这个谜题。 “到底在哪里……” 从地上爬起的卓烜踉跄着脚步,他仍感觉到身体阵阵虚弱,就在他准备进入到书房开始搜索的时候,门外却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卓烜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旋即,那钥匙与锁孔摩擦的声响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耳边爆炸开来。 有人回来了! 是赵玉森?还是林思成? 卓烜的脸色变得苍白,冷汗顿时如雨流下。 到底该怎么办?瞬移,诡物还在冷却当中啊! 门缓缓打开,林思成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卓烜的视线范围之中,而与他惊恐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却猛地跳脱出了脑海中! “你!”林思成瞪大了双眼,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一般,随后他怀疑的目光如同圣光洗祟妖物般在卓烜身体上反复移动着,最后才喃喃出声道:“玉森?” 没错,在卓烜与林思成的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使用了自己的获得的第二件诡物! 《缢王悲歌》剧本! 撕下一页剧本纸,可以进行一次表演,以精湛的演技迷惑大多数人,则表演实现! 初看这诡物的描述时,卓烜并不十分理解其中的真意,但是当他反复揣摩之后,才慢慢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捡到便宜了。 与其称之为“表演”,更可以将其唤作“凭空造物”。 只要迫使他人相信自己的表演和描述,那么表演的内容也会变成真实的东西。 在这即将暴.露身份的一刻,卓烜便选择使用了这件诡物,伪装成了赵玉森! 也好在赵玉森并未和林思成一起归来,否则的话,卓烜将不可能得此便利。 卓烜的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但是他随后却并未丧失警惕,反而将一颗心悬了起来。如果表演的内容与实际相差过大,表演也是无法实现的。 换句话说,根据卓烜的了解,赵玉森是一个强势且精明的女人,但是他若在伪装期间将其表现得跳脱且少女,那么林思成也定然会将他的身份看穿。 更要命的是,即使表演成立,他也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卓烜的念头疯狂地涌动着,他点了点头,强笑着反问道:“思成,怎么认不出我了吗?” 林思成眼中的疑惑之色稍散,随后他将皮鞋换下,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听你说书城账单出了一些问题。” “哪有,这些事情……交给其他人做就好了,”卓烜随口回道,心中却全然将心思放在了如何将“兽”引出的办法之上! ------------ 第三十七章 彼此 “交给其他人做?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林思成走进门,一边说着,一边将外套脱掉,轻轻地搭放在了沙发之上,而当他转身的那一刻,视线放在卓烜的身上,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糟糕! “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你不需要操心就好了。”卓烜连忙改口说道,他知道,刚刚那随意的一句话,险些破坏了这个“表演”的真实性。 赵玉森是一个精明且强势的女人,这些事情她应该不会交给不信任的员工去做,所以必须亲力亲为。 体会到了这一点,卓烜的心中,赵玉森这个人物的形象显得更丰.满了一些。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思成,你能把那个东西借我看一下吗?”斟酌着用词,卓烜故意采用了“那个东西”这种说法,因为他也并不知晓“兽”究竟为何物,会以怎么样的形式出现。 林思成却并未立即反应过来,他不再看卓烜,而是打开了电视机:“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东西啊,”卓烜有些焦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如果在技能效果结束之前他尚未离开林思成的视线,那么身份暴.露只会是一个时间问题! “哦,你是说那本书吗?”林思成随意地说道,“也多亏了那本书,我们才能遇到彼此。” 那本书! 卓烜立刻抓住了话语中的关键,但是不待他去到书房,林思成便又说道:“小心机关,按我上次交给你的方法去做。” 机关? 还他妈有机关! 卓烜的脚步一滞,随后迅速地走到了书房之中。 而距离诡物效果结束,还有仅仅三分钟! “在哪里,在哪里……” 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典名著以及现代作品,琳琅满目,但卓烜却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心中的焦虑感更盛。 他回忆影视剧之中对于机关的描写,将看似突兀的书取出又放回,亦或是移动书架上的雕刻装饰品,却全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找到了吗?” 林思成的声音从客厅中传来。 卓烜知道,如若自己没有找到那本书,那么即使诡物效果并未结束,恐怕也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因为真正的赵玉森,不可能不知道“那个东西”的位置! “找到啦,我先自己看看。” 卓烜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着林思成的关心,但就在他犹豫不定的这一瞬间,某个念头却陡然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那个东西,一定会在书架上吗? 按照林思成的谨慎程度,甚至设立了机关保护这一本“书”,那么他会堂而皇之地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架上吗? 卓烜的目光微微移动,然后放在了一旁安静矗立的书桌之上。 插着钥匙的抽屉,在这一刻格外吸引人注目。 …… “坐吧。” 林新雨径直坐在了周学秋的对面,她看着周学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 周学秋确定沙发上不会有什么陷阱,这才缓缓坐了下来,但是他脸色如乌云一般阴沉无比,始终默然,不发一语。 “学秋学长,我其实一直都很欣赏你,”林新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坐在了周学秋的身边。 他微微皱眉,想要挪动位置,却又被林新雨抓住手臂。一种如触电般的感觉瞬间袭上了他的身体,让周学秋感到十分不适。 “答应我,按照我说的去做好不好?”林新雨的嘴角扬起,笑容愈发的诡异,她开始慢慢卸掉伪装,“让我帮你……” 她的手指隔着衣服,轻轻地在周学秋的身体上滑.动着,让后者汗毛立起。 周学秋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即使曾经无数次在面对兽的恐怖场景中挣扎而过,他却也从未有面对着这种事情的经验。 一丝旖旎的感觉漫上了心头,周学秋知道,如果他现在要求什么,恐怕也会轻易的从林新雨这里得到满足。 她眼中对自己的喜爱并不似作假,但是,周学秋也同样知道,这不过是在“兽”的影响下放大了感情,林新雨本质并不是一个放浪的女孩。 因为这个原因,周学秋突然抓住了林新雨纤细的手腕,他的眼神淡漠无比:“告诉我,你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的?” 林新雨被周学秋死死的抓住了手腕,周学秋的力气之大甚至让她产生了疼痛感,但她的脸上却愉悦无比,面色潮.红,呼吸竟也逐渐加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样!”林新雨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周学秋眼睛眯了起来,松开了她的手腕。 林新雨扭了扭白皙的胳膊,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划出刀刃的瞬间,对周学秋做出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周学秋没有动作,他不认为这一把美工刀就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林新雨似乎也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的刀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对着周学秋,而是对准了自己! “你做什么?”周学秋问道,连提问的语气也依旧显得如此淡漠。 “学秋,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林新雨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的手微微用力,美工刀在她秀美的脖颈皮肤上印出了一条红线,鲜血缓缓流淌而下,“我们在一起吧,我知道的,你肯定愿意的,你按我说的做好不好?” 按你说的做。 变成一个拥有着相同容貌的另外的自己。 周学秋的嘴角轻轻扬起,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觉得,我真的在意你的死活吗?” 林新雨的手轻轻一颤,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只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那些被她丢弃了的记忆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印象里,那个拥有着阳光笑容的学长似乎从未真正地让她了解过。 “我连他都可以杀死,你又算什么!”周学秋的语气逐渐狠厉,“我再问你一遍,你父亲到底获得了什么东西,让他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最后一遍! 周学秋几乎对林新雨失去了耐心,即便林新雨不会在下一秒将刀子刺入自己的脖颈,周学秋也会如此做。 不就是沾满鲜血吗,伤害别人的事情我做了许多了,又怎么会害怕这一次? ------------ 第三十八章 烧毁 将书桌的抽屉轻轻拉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安静地躺在了里面。 卓烜谨慎地将书慢慢地从抽屉中抽离。当他将其翻开之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短暂地记了一些日记的笔记本而已。 “五月二十一日,我加入了他们。” “五月三十日,从他们那里我获得了想要的东西,这必将有利于我的病情。” …… 多是这样短暂的记录,卓烜却无法从中分辨出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他拿着笔记本沉思片刻,却忽的想到了刚刚林思成口中的“书”。 日记本与书当然不能一概而论的,这上面的确记载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但是卓烜也知道,一般普通人如果拿到这些,恐怕就会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可是,他要找的是“兽”。 与“兽”有关的那本书。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了抽屉之上,打开的抽屉里此时空空如也,那本黑皮笔记本被卓烜抓在了手里,他盯着这抽屉,却仿佛要将其看穿。 如果是机关的话…… 这抽屉板是不是看起来太过厚实了一些? 从外面来看,抽屉应该是具有相当大的空间的,可是打开抽屉,内部的空间却小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卓烜的手抚.摸在光.滑的抽屉板上,猛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个抽屉类似于一种魔术道具,在抽屉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隔层,也就是说,当卓烜第一次打开抽屉之后,看到了一本日记本。若非是卓烜用不存在的剧本伪装成了赵玉森,恐怕也会以为这就是秘密所在,从而心满意足地离开。 但从林思成口中确认了“机关”的存在,卓烜便知道,这抽屉下面绝对还有一本真正的“书”。 他将抽屉关上,再重新抽了出来,果然,下面还有一个夹层,而在夹层之上,一本黄色封皮的书赫然映入了卓烜的眼帘。 《三天改变,做全新的自己》。 恐怕就是它了。 当卓烜将书从抽屉之中取出来的刹那,一点微不可察的火星却陡然亮了起来。在火苗出现的瞬间,卓烜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火苗迅速地爬上了这本书的背面。 这变故突然发生,卓烜骇了一跳,手上的书被他甩到了地面之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待到他再看抽屉夹层的时候,才发现书本下方竟然有一个小洞,而洞口里则是一小瓶味道刺鼻的高浓度酒精。 “原来这才是机关……”卓烜眼睁睁地看着书本被彻底烧毁,死死地咬住牙齿,却无能为力。 “玉森?” 林思成似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卓烜的背后,而当卓烜转身的一瞬间,在林思成眼中,他的面容先是变得模糊,随后又变化成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样貌。 “你,你是谁!”林思成大惊失色,待他看见地面上已经被烧成焦炭的书本之时,更是脸色阴沉,“你不是玉森!” 卓烜哪里还敢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谁知晓林思成有没有什么其余的诡异之处,他猛地撞开林思成,便要朝着门外的方向跑去。 待到卓烜一路跑出楼道,却依旧没有看到林思成的追来,不由得微微放心,只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却猛地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思成站在窗口,表情冷淡地盯着卓烜,就这样盯着他,仿佛要把自己化作一尊雕塑。 卓烜心中暗骂一声,身体转入一个拐角,彻底消失不见。 -- 周学秋目光狠厉地盯着林新雨,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林新雨的身体之上,双手握住她拿着美工刀的右手,一点点把刀刃深.入她的皮肤。 愈发强烈的痛楚让林新雨的神色渐渐扭曲,可就在周学秋决心下杀手的那一刻,林新雨的眼中却陡然透出了一丝迷茫。 “学秋学长!” 紧接着,林新雨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了恐惧之色,她就像是才感受到周学秋的杀意一般,可那把刀子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之上,殷红的鲜血缓缓留下,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周学秋先是错愕,随后便意识到了林新雨已经恢复正常,这才犹疑着将刀子收起。 要不然干脆杀了她吧,反正在收容“兽”任务的影响之下,杀人也不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了。 但是,他终究没有能真的下杀手,而是将美工刀在手中把弄着,似乎是在等待事情的反转。 林新雨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意识一片混沌,待到她回复意识之后,就看到了眼前的惊悚一幕。 她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周学秋到底是不是真的周学秋,还是一个拥有着相同相貌的陌生男子? 她从沙发上爬起,在周学秋凛冽目光的注视之下取了一点卫生纸,默不作声地擦去了脖颈流出的血液。 或者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死自己吧。 “你还记得多少?”周学秋开口,声音冷淡。 林新雨一愣:“什么?” “我问你,你还记得多少?” “不记得了,”林新雨惊恐地摇了摇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学秋不再纠.缠,正当他准备离开林新雨的住处的时候,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卓烜打来的。 “学秋,我去了林新雨与赵玉森的家里,并且烧毁了那本书……” 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快速地讲述了一遍,周学秋的心中这才释然。 可是有一个更大的猜测却浮现在了他的心中。 如若影响了林新雨的那本书放在林思成那里,那么控制着林思成思想的那本书,会不会就放在林新雨这里? 他重新回头,看着一脸无措的林新雨,犹豫着说道:“你还记得你父亲给你的一本书吗?” “什么书?” 林新雨一脸的惊讶,她到现在为止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只是隐约地记得最后一次去见父亲,劝说他回家,却记不得他们之间究竟交谈了什么。 就像是一场梦境,梦醒了,关于梦的内容却记不得半点。 ------------ 第三十九章 重复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看着眼前褪去了伪装的周学秋,林新雨只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一块寒冰,她对此感到十分彷徨,“不要杀我……” 那冰冷的视线,那仍然沾着鲜血的美工刀…… 他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虽然林新雨记不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但是她真的感到怕了。 害怕周学秋会真的痛下杀手。 “我不杀你的前提是,你把你还记得的东西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周学秋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一点儿,也不要隐瞒。” 听见周学秋的话,林新雨点头如小鸡啄米,她指了指脖子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我能先包扎一下吗?” 周学秋没有回答,而是用眼神默许了林新雨的行动。 林新雨的心扑通扑通枝条,她忐忑不安地从沙发上起身,然后迅速钻进了卧室,不多时,再出现在周学秋面前的时候脖子上已经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 若非是卓烜把一切解决的足够及时,恐怕林新雨此刻也就成为了周学秋的刀下亡魂了。 周学秋从来都不会恐惧杀人,因为他面对着其他神选者的赤裸杀意的时候更多,每一次的怜悯都将是对自己生命的威胁。 因为,他们是神选者,他们要面对的是“兽”。 在黑色手表的影响之下,死于“兽”灾难之中的人类会被抹去痕迹,但是由神选者亲手杀死的人类,则还是要承担后果。 当然,抹去痕迹的办法很多,周学秋也知晓不少。 他看着林新雨,直到后者的心里阵阵发毛,她表情复杂地说道:“事情还要从我父亲失踪开始说起……” 于是,林新雨从头到尾,将与父亲相遇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做了一个简单的讲述。周学秋听完,也不急着发问,而是默默地思索了起来。 在林新雨的讲述里,有一个关键的点很值得人注意。 林思成就如同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仍记得林新雨是自己的女儿,也同样记得自己无比热爱文学,除此之外,他甚至给自己安排了另一种身份。 他信誓旦旦,认为自己是三木书屋老板赵玉森的伴侣。 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是否可以认为赵玉森也受到其影响了呢? 还是说,赵玉森……那个看起来很是强势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兽”? “‘兽’怎么可能拥有神智,这不可能的,”周学秋喃喃自语,他猛地想到,林新雨如果是在返回出租屋后才发生改变的,是否证明那本书的内容有着影响人的延迟性魔力? 想到这里,周学秋便将自己的猜测编辑成了消息,给卓烜发了过去。 “期望这个家伙比我更快想到‘兽’隐藏在哪里吧。”周学秋自语一声,不再有所动作。 -- 及时收到了周学秋的信息,卓烜有些惊喜,同时感到十分地为难。 此时的天色渐黑,涂鸦街附近的游客不见少,更多的人因为三木书屋这个网红打卡点而涌入了其中,如果在这里引发骚乱的话,卓烜将不好脱身。 “看来还得用上这个,”卓烜有些心疼地将“不存在的剧本”从背包里掏了出来,作为在话剧社事件之中获得的诡物,卓烜深知用一页少一页的道理。但是,此刻为了能够将林新雨的父亲从“兽”的影响之中拯救出来,他觉得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伪装成林思成自然是难度颇高,但如果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员工进入三木书屋,那么卓烜的把握将加大许多。毕竟,只要不被赵玉森认出来就好。 将写好“剧情”的剧本页吞入到肚子里,卓烜只感觉到颇有不适,他走入到三木书屋之中,假装工作的员工四处转着,直到走入顶层,靠近了赵玉森办公室的位置,心中陡然变得忐忑无比。 双手渗出黏黏的汗液,卓烜知道此时此刻若是被发现,恐怕即使自己的书包里装着两件诡物,也无法及时逃脱了。 毕竟,那本书拥有着极其恐怖的洗脑能力,如卓烜这般心志并不十分坚定的人,一经洗脑,定然会如林思成林新雨那般倒戈相向。 卓烜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敲了敲门,直到听到赵玉森那一声冷淡的“进”,才推门进入。 “你是?”赵玉森跷着腿,精明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哦,王姐在下面与客人出了点儿事故,让我问下老板您的意见。”卓烜随口便扯了一个谎,至于所谓的“王姐”当然是随意听见员工们之间的称呼了。只是,当谎话说出口之后,他的一颗心仍然疯狂地跳动着,汗液爬满额头,等待着赵玉森的回复。 赵玉森没有多看卓烜一眼,此时在诡物的影响之下,她眼中的卓烜则是一个面孔陌生、穿着工作制服的普通员工罢了。 她回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卓烜便连忙退出到了门外,一头扎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之中。 哒哒、哒哒、哒哒。 赵玉森的脚步逐渐远去,他又重新返回到了赵玉森的办公室之中。 一张办公椅,一张老板桌,四周架设的木质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如若说要找到那本制造“兽”源头的书也不算困难,但是奈何时间有限,此时的诡物时效恰巧过去,一旦赵玉森返回,卓烜将有口难辩。 他也深知这个道理,便立刻打开书柜一本一本搜寻,却始终不见与在林思成家找到的那本相仿的书,心中惶急无比,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他滚烫的心。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卓烜翻找的时候,他猛地想起了在林思成家中经历的一幕一幕。 书桌,抽屉,夹层。 依照林思成的本领,定然全心全意投入到自己所热爱的文学事业当中去,哪里有设计出这种机关的脑子。这样的机关,想必也应该是得自赵玉森的主意的。 这么想,卓烜颇觉得有理。 这么简单又聪明的机关,按照赵玉森的性格,她又怎么会只用一次呢? 就像是某个开关打开,卓烜只觉得啪的一声一切都变得明了。他连忙来到黑色的办公桌前,将三个抽屉依次拉开,果然发现第二个抽屉空间较之其余两个有所缩减,心中一动,关上再拉开,便赫然看到了一本黄色封皮的书。 ------------ 第四十章 果断 “这就是,另一件‘诡物’?” 卓烜呢喃一声,并没有立刻将这本书抽出来。如果这个机关与他在林思成的家里所见的一模一样,那么抽屉板的下方定然也安放了一个小小的引燃装置。 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本书里的内容吗? 一旦触发自毁装置,哪怕是发现夹层的人也无法看到这本书的真正内容了。 如若说这本书才是给那些受害者洗脑的关键,那么它对自己也一定有所用处。 这么想着,卓烜便决定了要将其得到的念头,毕竟,每一件“诡物”在面对兽事件的时候都将会有所裨益。 “你的目标,就是那本书吗?” 就在卓烜犹豫该如何不触发装置将其拿出的时候,一个冷酷的声线却从房门的方向传来。 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而赵玉森竟然就站在了门外! 诡物的持续时间已经过去! 卓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突发的场景,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到外面,他额上不满冷汗,就这样与赵玉森对恃许久,才怔怔出声说道:“这就是你给林思成洗脑的秘密了么?” “你可以这么说,”赵玉森没有丝毫试图掩盖自己目的的想法,“但是,在这之前,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故事?什么故事?”卓烜一愣,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赵玉森本站在门边,她顿了顿,又走入房门内,却并未靠近卓烜,就像是害怕卓烜将那本书毁掉一样。 她开口说道:“很多年前,一对少年恋人因为特殊原因分开,从此分隔两地,联系也渐渐变少……” 卓烜的眉头一皱,知道这一对所谓的少年恋人便是林思成与赵玉森。 “后来他们却在同一个城市里定居了,少女虽然没有结婚,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赵玉森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是当年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拒绝了少女重归于好的提议,哪怕少女此时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帮助他实现当年的作家梦。” “这就是你的故事了吗?”卓烜嘴上这般回应道,但是他的心中却在思考退路。仅有的两件诡物,剧本暂时无法使用,而雕塑却又只能移动一段短暂的距离。 “对,”赵玉森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笑容,“它不够感人吗?你们为什么非要阻止我……他的野种女儿也是,你也是,所以麻烦你们……去死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赵玉森猛地转身、开门,动作一气呵成,而卓烜尚未回过神来,便看见房门内竟涌入了数十人! 他们,都是林思成读书会的读者! “周学秋啊周学秋,你可把我害惨了!”卓烜的心中暗骂一声,在这些人出现的瞬间,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赵玉森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拖住自己……然后杀了自己! 没有丝毫犹豫,卓烜便将那本黄色封皮的书从抽屉里取了出来! 他本就是一个足够果断的人,如果自己无法得到这“诡物”的话,将其毁掉也是一个不错的打算。毕竟,一旦将其损毁,按照周学秋的说法,林思成也定然将脱离影响。 他们本来的目的,不过就是帮助林新雨找到父亲而已。 一丝火苗窜了上来,瞬间将被高浓度酒精污染的书引燃,整个过程之中,赵玉森只是面色阴沉地看着,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毁掉它,然后再用雕塑瞬移逃走! 这就是卓烜此刻心中全部的计划了。 然而,就在书本开始燃烧的那一刻,人群之中,某个读者却突然晕厥了过去,就仿佛与这本书的命运连接在了一起一般! “怎么回事?”卓烜立即意识到了赵玉森的狡诈之处,将这样的书放在如此精巧的机关之下,定然会让人以为这本书控制了最重要的人,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失算! “想要阻止我,就要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赵玉森轻轻摇了摇头,而在这一刻,数十人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朝着卓烜冲了过来! 尽管他们的手上并未拿着武器,但是卓烜依然知道,如果陷入这些人的踩踏之中,恐怕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眼前的场景在这一刻骤然间变得缓慢了下来,而卓烜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一定是忽略了某些重要的点! 从林新雨开始寻找周学秋帮忙,就已经开始了陷阱的布局。被书本洗脑了的林新雨欲图将周学秋变为其中的一员,做了精湛的准备与表演;再然后,察觉到不对的周学秋与自己提前离开,推理出“兽”的源头是那本书,损毁书才可以解除这种影响…… 那么,赵玉森是凭什么影响这么多人的? 这个问题猛地浮现了卓烜的心中,下一秒,他的目光便看向了赵玉森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切的源头应该是赵玉森储存在电脑上的东西! 一脚将赵玉森的电脑机箱踢翻在地,卓烜像是不放心一般地又踩了几脚,在这过程之中,他的眼神匆匆瞥过,便看见了赵玉森那陡然变化的脸色! 赌对了! 抱住书包,卓烜立刻使用了诡物的瞬移技能,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走廊之上! 卓烜疯狂地迈动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书城外的方向跑去。而在的身后,面色狰狞的赵玉森推开门追来,只是数步,便又停下了步子。 房间里,无数声重物摔倒的声音传来! 卓烜的猜测并没有错误,真正具有力量的并不是赵玉森本人,而是隐藏在她电脑主机里的内容。凭借将他们影印出来,传递给所有人,这就是赵玉森洗脑所有人的秘密。 既然那些人无法为自己所用,追上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报复终究还是要进行的! “尽管跑吧,尽管跑吧!”赵玉森的脸上逐渐扭曲,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阴鸷,“去找他们,如果是他们的话,一定可以的……” 话音落下,赵玉森不再看向卓烜离开的方向,呢喃一声,钻入房门,消失不见。 ------------ 第二卷 怪诞 ------------ 第四十一章 治疗 厚重的电梯门缓缓合上。 一层,二层,三层……数字不断地跳动着,赵玉森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愈来愈跌宕。 马上就要见到他们了,不管经过多少次,依然会不自觉地感到畏惧与紧张。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脱离了掌控,只有他们可以帮忙,只有他们才可以解救自己! 电梯门打开,一片漆黑的楼道里,赵玉森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慢慢挪动着步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她来到了尽头的房门之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在门上有规律地敲动着。 哒哒、哒哒哒。 房门“砰”地一声打开。 一个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眼神古怪地盯着赵玉森,许久,才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也是来参加复诊的吗?” “是,是的!”有些紧张,赵玉森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应道。 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具实在太精致了,那脸上的皱纹,鬓角的毛发,以及那凸出且富有质感的鸟喙,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精致的面具。 相比起来,自己脸上的这一张就有够逊色了。 赵玉森跟随着乌鸦面具男走入到屋子之中,一边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她同样戴着面具,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万圣节南瓜怪物的圆形面具。 当然,面具并不是这里的主题。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病人”,他们同自己一样,寻找着一种可以治疗疾病的方法。 大约在一个半月之前,赵玉森遇到了林思成。与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的经历让未婚的她念念不忘,竟然试图重燃旧情,可惜被林思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也正因为如此,这位事业上成功的女强人闷闷不乐了起来,几度抑郁成疾,却在这个时候经过朋友介绍遇见了一位心理医生。 这位自称为“九头蛇”的心理医生有着一个让其他人无法理解的怪癖,那就是在他约见每一个患者之前,都希望对方戴上面具。自然,作为提出要求的人,九头蛇医生也会如此。 他的面具是一张精巧的蛇脸面具。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头套更为贴切一点,头套之上,无数化为小蛇的发丝受到重力而下垂着。若非是仔细看,第一眼见到它的人绝对会为之一惊。 抱着怀疑的态度,赵玉森试了一次,对方了解病情之后便在邮箱里向她发送了一份文档。通过将文档打印,赵玉森将其副本送给了林思成。在林思成读完之后,果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变化使得她欣喜若狂。 提供了一些事业上的帮助,赵玉森很快便与林思成如愿走到了一起。 可惜好景不长,被卓烜与周学秋将其破坏,赵玉森再次陷入到了无能为力的境地。 思绪返回到了房间之中,赵玉森才讶然地发现房间之中不知何时竟坐满了人,大约七八个,将这不大的客厅充满。他们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或椅子上,从赵玉森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目光唰唰地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尽管事业上是一个成功的女性,赵玉森仍然无法忍受这样诡异的氛围。她低下头,坐在了一个空座之上,乌鸦面具男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只得在房间里默默等待九头蛇医生的到来。 这里,大概就是九头蛇的家。 房间的布置简单,光线却极为昏暗。客厅的茶几上摆着血红色的茶杯与茶壶,但没有热气冒出。每一个病人都安静的仿佛雕塑,等待着九头蛇对他们进行特殊的“治疗”。 “我来晚了。” 一个温润的声线在客厅里响起,赵玉森抬头看去,才发现了这位身材修长的心理医生。 如果不是因为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想必他也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吧。 赵玉森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彻底摒弃,然后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激动:“九头蛇医生,我,我失败了。” “失败了?”九头蛇医生的声音依然温润,却带着淡淡的疑惑,“说一说吧?” “在这里?”赵玉森有些犹豫,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私人治疗的,“我记得电话里和您预约的是私人治疗。” “没关系的,他们都是我亲爱的‘病人’,”九头蛇医生像是拥有了极好的脾气,他解释着说道。 赵玉森咬了咬牙,毕竟这点隐私全然被面具遮住,其余的病人也都戴着面具,便开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说完,她将那具有魔力的电子书原件如何损毁的过程讲述了一遍,并且强调了卓烜的样貌。 九头蛇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所以,现在你是在请求我帮你杀人?” “杀人?”赵玉森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不不,九头蛇医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求你帮忙杀人,我只想找到他,剩下的事情就由我自己来处理就好了!”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下来,九头蛇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怪笑,他那温润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充满了邪异的质问:“你知道我是医生,对吗?” “是,是的。”赵玉森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在这一刻闪烁了一下。一瞬间的黑暗覆盖过赵玉森的视线,她的心脏像是漏了一拍,随后后腰上传来一股猛烈的剧痛,这让她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回头,发现了双手微微抬起的乌鸦面具男。 他就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无辜一般,耸了耸肩,然后说道:“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一把水果刀,刺入了她的身体。 她惊惧不已。这一刻赵玉森才意识到,原来刀子插入人身体的瞬间,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甚至连惨叫都是来不及发出的。 “不要在客厅里做这种事,去厨房吧。”九头蛇的声音就如蛇一般阴冷,他的形象落在了赵玉森的眼中,模糊的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此刻,她才突然想起来,在朋友将自己介绍给九头蛇以后,那位朋友就再也消失不见了。 挣扎着被乌鸦男拖入了厨房,地面上因为伤口撕裂而拖着长长的血迹。赵玉森死死地咬住牙齿,然后猛地向乌鸦男的脸上抓去,即使知道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她也像诅咒这个杀人凶手!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在乌鸦男的脸上之后,便如触电一般迅速地收了回去! 那,那根本不是面具! 惨叫声与刀刺入血肉的声音交替传来,九头蛇医生摸了摸头颅上的蛇发,仿佛他们下一秒就会苏醒过来。他的嘴角扬起,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 ------------ 第四十二章 凶杀 庭林大学,学生会长办公室内。 周学秋的眉头皱起,左手手指不自觉地送到了嘴边;而他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右手食指不安地在鼠标上敲打着,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震惊的新闻。 只是以周学秋的性格,很难令他做出那种无比震撼的表情。 他纷乱的思绪被“砰”地一声推门声响打断。 一脸疑惑的卓烜随手关上了门,径直走向周学秋,坐在了他的身边,开口便是直接问道:“找我什么事?” 距离帮助林新雨寻找到林思成已经过去了数天。在卓烜破坏掉了赵玉森的电脑主机之后,那些被洗脑的读者已经恢复神智,包括林思成在内,都已经回归到正常生活。 由于是“兽”的影响,他们并未保持这期间的记忆,并且根据卓烜所了解到的,这个世界的规则会自动抹除普通人有关于兽的一切认知。 通过周学秋以往的经验来判断,一般被兽直接影响的人类是很难正常的活下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这几天始终默默地关注着林新雨,并且在聊天软件上亦有所联系。好在结果不坏,林新雨身上并未有任何异常,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你看看这个吧。”周学秋没有直接回答卓烜的问题,而是将笔记本电脑转了转,将屏幕正对着他。 在卓烜的视线范围内,赫然映出了“一女子死于XX公寓,警方初步断定是仇杀”的新闻标题。 “没有什么特殊的吧。”卓烜嘟囔了一句。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兽”肆意纵横在认知盲区的唯心主义时代,发生一两起凶杀案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周学秋却并没有回应卓烜的抱怨,而是等待后者继续读下去。 卓烜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地阅读,很快地脸色便变得苍白起来。 “是你杀了她吗?”周学秋问道。 卓烜的嘴唇颤抖着,随后反应变得十分激烈:“怎么可能是我!” 没错,在这个新闻上,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出来了! 赵玉森! 这位三木书屋的老板,试图以“兽”的力量将林思成变成自己伴侣的女强人,竟然死在了一场凶杀之中? 很难想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卓烜的思绪变得无比混乱,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双手颤抖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终只得身体瘫在了椅子上,如同一滩烂泥。 “是被兽杀死的吗?”卓烜的眼神有些空洞,他像是自语一般问道。 周学秋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当卓烜的话问出以后,他的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客气了:“动动脑子,如果被‘兽’杀死了,是不会上新闻的!” 对了。 兽是游离于世界规则之外的灵异之物,如果人类是被它们杀死的,那么会有规则制造出新的存在填补这片空白。 这就像是在书写一段文字。一个词可以被另一个同义词替换,语境之下却并无大的差异。因为兽影响到的人类便如同文中的词语抹杀替换掉,而神选者之间的厮杀却并不遵循这个规律。 也就是说,赵玉森只是死于一场凶杀之中。 但是,真的会这么巧合吗? 周学秋看了看手机,眼睛眯了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警方会顺着线索追查到学校里来,到时候该如何开口,想必你和我一样清楚。” 这并不是周学秋的威胁之辞,卓烜知道一旦将“兽”的消息吐露出去,便会泄漏自己神选者的身份。何况,谁会相信“兽”的存在? “我知道了。”卓烜点了点头,心中的震惊仍未散去。 周学秋再次看了看手机,似乎是回了一句消息,随后便对卓烜说道:“好了,没有别的事了。你走之前把门关上……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望着周学秋离开的身影,卓烜只觉得无助感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他默默地倚靠在老板椅上,身体如同陷进了一片云朵里,只想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 手指微微弯曲,用关节叩响门板。 房门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戴着九头蛇面具的男人。九头蛇的身材修长,声音具有一种别样的魔力:“很高兴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现在说说你的病情吧。” 他点了点头,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脸上的妖精面具,这是为了满足这位著名心理医生的怪癖而特意去买的。 为了预约这位心理医生,他几乎花了全部兼职而来的积蓄。 “我的病情。我不确定,”他顿了顿,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却幻觉般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我只是感到孤独,我没有什么朋友,对了,我最近碰到一个很奇怪的人。我把他当成朋友,却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当朋友……” 像是话匣子终于打开,他开始倾诉,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脆弱的声音仿佛主动彰显着他仅仅只是一个学生的事实,尽管他的面容被面具遮盖,但依旧能够给人以猜想的空间。 “大概就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发泄够了,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九头蛇医生像是并未真的倾听自己。对方一直盯着电脑,像是在犹豫要不要下某种决心,“您在听吗?” “当然,”九头蛇的声音依旧温和,“是你原生家庭的影响,对吗?” “对,”年轻男孩放下了心,看来对方还是有听自己诉说的。 时间仅仅过去了二十分钟而已。 九头蛇微微一笑,虽然这笑容并未展现在任何人的面前,他将电脑上的某个文档丢入了回收站:“让我来教导你一件事吧。” “请说。” 他操控着鼠标点下了清空键:“有些事情,你要选择性的抛弃;尤其是当它所有的可能都展现在了你的眼前之后,那么它对你而言就不再具备意义。” “嗯?”他显然没有明白九头蛇话里的深意。 九头蛇的声音温和,他顿了顿:“我是说,如果我能帮助你,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你会觉得满意吗?” ------------ 第四十三章 异变 难得的晴天。 秋天快要走到尾声,庭林大学内的某家咖啡厅外面,往来的学生不绝,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地在树叶孤零的林道上经过。 路过的人流里走出了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他穿着卡其色的薄风衣,像是一个应约而来的生客,手放在门把上片刻,任由毫无温度的阳光穿过只零的树叶斑驳在身上,眼睛仿佛在透过玻璃门观察门内的客人,直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才推门进入。 无聊地咬着吸管的林新雨立刻发现了周学秋,她欢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从学生会会长办公室离开以后,周学秋就径直来到了与林新雨约会的咖啡厅。事实上,这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甚至在上一次收容“兽”事件之后,林新雨就失去了期间的记忆。她只记得清醒过来以后,便看见周学秋杀气腾腾的样子,心一下凉了半截。 懒得多做解释,周学秋在卓烜的电话到来以后就迅速离开了,以为事件结束以后和林新雨不会再有其他交集,却没有想到林新雨竟发来了约会的消息。 周学秋对约会没有任何的经验,也厌倦对此感到战战兢兢,他的脸色依旧淡漠着,似是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学长,”林新雨的脸色微微红润,嘴唇松开了吸管,“你一直都在关心我的对不对,前些天你还在微信上问我的情况……” 周学秋想了想,的确如林新雨所说,他数天以来都时不时地注意林新雨,只是为了确认林新雨与林思成是否会发生死亡等一系列状况。 被“兽”影响了的普通人类,很难正常的存活下来。 这是他作为“神选者”得到的经验,也许饱含着血与泪,但是周学秋从未跟其他人说起过自己的故事。 见到周学秋没有说话,林新雨的胆子大了一点,索性豁出去一般轻声说道:“其实,这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梦里我浑浑沌沌,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周学秋抬起头望着她,后者也毫不害羞地与他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 “尽管这样,一直有一个人在试图将我从浑浑噩噩中拉起,我想了很久,那个人只会是你,”林新雨认为自己的暗示足够明显了,她几乎用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来表达这一份爱意,哪怕她知道不被接受的概率极大,却依旧选择表露心声。 “我——” 周学秋盯着林新雨那张精致的脸,正想要开口,瞳孔却骤然一缩,脸色突变,嘴唇颤抖着,就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一般。 他的眼前,双手捧着咖啡、目光灼灼地等待着回应的林新雨身体猛地一颤,她的全身陡然变得模糊起来,那张精致的脸上茫然之色与疯狂之色交替地出现着,如同癫痫发作。 “学长,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不知何时,林新雨的手中竟握住了一把餐刀,她就像是重新被“兽”掌控了思维一般,声音之中透出压抑的疯狂,随后在周学秋死死瞪住的目光里,将餐刀瞬间划过了自己的喉管。 林新雨的喉咙裂开一条血线,喷洒出的血液喷淋在周学秋的脸上。他愕然地看着这一切,无比血腥的场景让他一瞬间回到了从前,那几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是,是“兽”! 是兽! 他的心中无比疯狂地呐喊着那一个字,声嘶力竭,可脸上却连痛苦的表情也做不出来。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眨眼之间,周遭的环境依旧:谈笑的客人,玩着手机的服务生……他们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异变一般。 在“兽”与规则的影响之下,这一幕场景落入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极为普通平常罢了。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模糊的身影蓦地清晰,一张陌生且茫然的脸逐渐恢复了常态。她看向满脸鲜血呆滞着的周学秋,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一样温柔:“一会儿,我们去哪儿?” “你,是谁?”周学秋喘着气,感觉如同在地狱之中走了一遭。 “你傻啦?”坐在林新雨位置上的陌生女人捂着嘴笑了一下,以为周学秋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我是陈欣雨呀,你刚刚的表白我接受啦……还是说,你根本不喜欢我?” 周学秋霍然后靠,撞得椅背发出了一声闷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的眼神混乱,额上泌出汗水,像是被一瞬间抽空了灵魂。 -- 卓烜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此时此刻,他根本无心听课,脑子里浮现的全然是赵玉森被杀身亡的新闻消息。 课间休息仅仅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数个学生离开了教室去到走廊上透气,卓烜却像是木头一般在座位上生了根。 无论是教室内还是走廊上,纷杂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卓烜木然地看着前方,却忽然发现走廊上一静,紧接着从门外走进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果然来了。 尽管赵玉森的死与他并没有关系,但是卓烜的心情仍不免泛起一阵波澜。 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距离自己竟然如此近了? 时时刻刻将刀悬挂在自己头顶之上的死神,仿佛正阴笑着等待自己迎来一个凄惨的结局。 卓烜感到无端地烦躁,一股抑郁质火正在封闭的胸腔之中肆虐着。与此同时,两个警.察的视线在偌大的教室内游走了一圈儿,正在翻动课件的教师连忙迎了上去,也不知晓他们到底交谈了什么,便见到教师捏住麦克风送到了嘴边:“请信息学院的卓烜同学出来一下!” 当卓烜起身之后,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悄悄议论之声。 无非是好奇为什么卓烜会被警.察单独叫出去,事实上,卓烜即便是知道也无法告诉给任何人。 因为“兽”。 谁又会相信世界上有“兽”存在呢? 不过是在不断地做着粉饰太平的梦罢了。 卓烜摇了摇头,随着两个陌生警.察走出了教室,而当他来到走廊以后,抬头望去,才发现站在外面的还有一个警.察。更准确的说,这个警.察他还在不久之前见过,正是庭林市警视厅的张涟。 ------------ 第四十四章 发现 “张警官,你好,”卓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自然地向张涟打了一声招呼。 这位年轻的警视厅警员,曾经因为调查卓烜父母的失踪一案与报案人卓烜相识,却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之后还会与他有第二次的相遇。 确切的说,卓烜能够找到父亲留下的黑色手表并成为“神选者”,还是因为张涟的原因。张涟将作为证物的背包交付给了他,以此表示不能继续查案的愧疚之情,却没有想到反而促成了今日再见面一事。 张涟盯着卓烜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平静地说道:“没有想到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只是一个同名的人。既然这样,你就先跟我们回警视厅一趟吧。” 卓烜知道张涟并非是不记得自己,只是因为这位年轻的警察是一个聪慧敏感的人,顾及到身旁另外两位警员的存在,不敢与自己表现出太过于亲近的样子。毕竟,现在卓烜是作为嫌疑人被传唤的。 坐上警车来到了庭林市警视厅,卓烜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没有想到再次来到这里会是这样的场景。他作为报案人已经熟悉了应该的流程,作为嫌疑人还是头一遭。没有多说话,卓烜一板一眼地回应着警员的问话,一旁还有人将他的证词记录在了笔记本上,显得极其严谨。 待到傍晚时分,卓烜才得以从警视厅走出。 他只觉得,这期间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般。走出了警视厅的大门,自己竟然不再是那个为父母失踪一事诚惶诚恐的年轻人。他坚信自己追随了父亲的脚步,也一定可以寻找到父母的踪迹。 只是,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了。 “卓烜!” 卓烜刚刚想要离开,却听到了张涟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响起。 他转过头去站定,看到身穿制服的张涟缓缓向自己走来。 后者的脸上带着点点歉意:“不好意思,之前有同事在身边,有些事情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你。现在有时间,我们长话短说吧。” “好,”卓烜点了点头,不知道张涟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庭林市警视厅外,小院落内的两棵树已不剩多少枝叶。两人走到了围墙之外,那树落在卓烜的眼里,也只剩下了一些胡乱生长的尖尖树枝,不得窥见全貌。 “其实,我很后悔把证物交给你,”张涟叹了一口气,他的话让卓烜的心中一跳,“交给你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不要再查下去了’,也是存了一点私心的。” 卓烜恍然,知道了张涟的意思。 这位富有正.义感的警官,迫于上级的压力无法继续查探卓烜父母失踪一案,于是选择将证物交给了报案人,表面上虽然说“不要继续查下去”,实则是在暗示可以私下调查一事。 卓烜并不愚笨,他寻找父母的心情急切,当然会立刻展开行动。 “如果说是这个的话,那没有必要道歉,”卓烜无法将“神选者”一事倾诉给张涟,这件事他甚至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有所隐瞒,包括钟颖如。 唯有周学秋,与他拥有共同身份“神选者”的周学秋,是他唯一可以将其全部告诉的人。 这些事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一些,哪怕卓烜现在决定说出这些,也不见得张涟会相信,甚至可能将卓烜认为是精神病妄想症的几率更大一些。 张涟听见了卓烜的回答,似乎是有些释然,便又接着说道:“可能你查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毕竟连之前警方的力量都动用过了,依旧没有消息。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细细思索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卓烜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个疑问。 这一切的开端都是源自自己从背包里找到了纸条,然后去到了华商百货超市的储物柜中,寻找到了父亲曾经戴过的这只黑色手表,所以自己理所当然地任务父亲也是神选者了。但是,将这一切交给了自己的张涟,作为警方的力量,他没有发现那张纸条吗? 发现了那一张纸条,他会不去华商百货超市的储物柜去查探一番吗? 卓烜忽的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旁侧敲击地提了一嘴,又问道:“张警官,你还记得我父亲的背包里有些什么东西吗?” 张涟被卓烜问的一愣,旋即又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当然,作为证物我们是会认真检查的。尽管我们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也是我为什么敢自作主张把它交给你的原因。” 等等! 卓烜的脸色一僵,又假装轻松地问道:“连钱包你也检查到了吗?” “是的,确认身份首先就要通过钱包里的身份证,一般人都会把证件放在那里,”张涟以为卓烜是介意自己查探了他父亲的隐私,便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我们都看过了……嗯,难道你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吗?” “没有。” 卓烜强忍着不表现出异样,摇了摇头。直到与张涟结束谈话,目送着后者返回到警视厅内,他这才死死地咬住牙齿,一颗心突突地跳动着,早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 根据周学秋的说法,黑色手表会以各种方式缠上被选中的人,直到他不由自主地戴上手表,完成任务的引导。 它可以变成一只铅笔,在你写字的时候缠上你;它也可以是一张卫生纸,在你准备丢弃它的时候咬住你。 可是,卓烜却从根本上有所不同。 卓烜并非是被黑色手表缠上才成为神选者的,而是根据纸条的线索找到了父亲在华商百货超市储存的物品——也就是黑色手表,尔后才成为了这该死的神选者! 正因为如此,卓烜才感觉到自己异于常人的不同。 可是,张涟却坦言自己根本不曾发现异样。 难道这纸条只有自己能够看见? 那张纸条早就已经被卓烜丢弃。当初的他哪里料到会出现今天这般的异变,因此抱着销毁证据的念头将其扔在了垃圾箱里,如果不出意外,它应当已经被送往垃圾掩埋场了。 ------------ 第四十五章 新任务 事已至此,无法求证于当初的证据,卓烜不得不作罢。 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警视厅院落的围墙之外,他的心中却没有来由地涌现出一股恐慌感,就仿佛有一双手正在摆弄着自己,将自己引导上一条未知的凶险路途。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了卓烜的脑海。 他摇了摇头,又将这个不成熟的阴谋论猜想甩出了脑袋。 不论如何,卓烜现在已经成为了“神选者”,并且要面对黑色手表不定时发布的收容“兽”的任务。无法改变,刨根问底,倒不如去坦然接受。 抱着这样的想法,失魂落魄的卓烜总算感觉好过了一些。 他乘坐公交车返回到大学城,到达庭林大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但是却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饭,便又急匆匆地赶到了学生会会长办公室。 推开门,明亮的白炽灯晃花卓烜刚刚适应了走廊黑暗的双眼,他见到周学秋脸色阴沉地坐在老板椅上,不由得一愣,旋即怔怔问道:“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卓烜尚未返回到学校之时,便收到了周学秋的消息。他本想将自己被警视厅传唤的细节告诉给对方,却只得到了一句“有要事,速来办公室”,再然后对方便不再回消息,可想而知周学秋心情有多差。 这要事到底是什么事? 周学秋沉默了片刻,嘴唇动了动:“林新雨,死了。” “你说什么?” 一股毛茸茸的惊悚感如同长出了触手,随着这简单的五个字瞬间爬上了卓烜的心脏。他的脑海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无声的炸开。 经历过死亡吗? 回忆成为神选者以来的事件,从南郊精神病院的第一个任务开始,死亡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伴随在了卓烜的身边。 然而,他却始终对此有一种距离感,仿佛这些并不是真实发生的。 那些死去的神选者几乎都是陌生人。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这些死去的人就如同剧情里的配角,这让卓烜惊惧的同时,甚至隐隐产生了一种庆幸感。就如同在电影院观看了一场刺激的恐怖电影,走出电影院,依旧面对着自己平凡而乏味的人生。 这一切,直到万鸿于出现之后有所改变。 那个试图杀死自己的女人,又在关键时刻拯救了自己,让卓炫对其抱有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 此时,从周学秋的口中得以确认,第一次,有熟悉的人死在了自己的身边。 赵玉森,林新雨,或许还有林思成……究竟还要面对多少次死亡,才可以真正的成长? 卓烜的脸色苍白,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学秋的心情,只得浑身发软地坐在了椅子上,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声音嘶哑地问道:“她,怎么死的?” “被规则抹杀掉的。替换掉她的那个人,自称是陈欣雨,”周学秋的脸色阴沉如水,“现在,除了我和你,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她。” 那如果我和你也都死掉了呢? 卓烜想要这么问,却又突然觉得自己太过于矫情。 是啊。 如果仅剩的能够铭记林新雨的人也都死掉了,那么她就相当于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吧。 卓烜感到一阵黯然,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安慰说道:“你不要太伤心,毕竟——” “我并没有伤心。” 周学秋的回答让卓烜的呼吸一窒,后者一脸愕然地看向了他。 “重复一遍,我并没有伤心,林新雨与陈欣雨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分别,”周学秋的脸色淡漠,嘴唇也如同机械一般重复着闭合张开动作,“我叫你来并不是来哀悼的,我现在只想要刨根问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逃脱了‘兽’的影响,却又迎来了死亡——” “你说够了么!” 卓烜脸上渐渐被愠怒之色覆盖,他的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周学秋却仿佛熟视无睹一般,脸色依旧淡然:“没有。我现在怀疑那本书的能力不是洗脑人的思维,而是操控……” 他剩下的话语被一只拳头生生地打断,不得不咽了下去。 卓烜冲上前去,一拳砸在了周学秋的面颊之上。用力之重,令后者立刻身体一个踉跄,待到他再抬起头来,脸上以浮现一片青肿之色。 周学秋的眼神依旧淡漠,似乎还蕴藏了点点失望,他摸了摸肿痛的脸颊,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卓烜这才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十分内疚,但联想到周学秋的所作所为,他却依然怒气未消,终于说出了自己刚刚想说但是未说完的话:“你知道不知道,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林新雨她喜欢你!” “哦,所以呢?”周学秋回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所以我就应该和她双宿双.飞在一起?所以我就应该被‘兽’杀死陪她去?别他妈傻了!” 周学秋的拳头砸在了桌面之上,眼睛眯起,看着眼前愣住的卓烜,继续说道:“你的父母不是失踪了吗?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他们死在了某处,这个时候,你会自杀吗?” 自杀吗? 你会自杀吗? 假如一直以来支撑着你的信仰突然间崩塌了,人会因此崩溃而选择自尽吗? 卓烜终于明白了周学秋的意思,表情凝固,又缓缓黯然下来,带着点点歉疚之色。 “我不知道别人,但是我了解你,你不会的,”周学秋收敛了表情,淡淡地说道,“人总要找到新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拥有一百件诡物,也无法从‘兽’中活下来。” 卓烜点了点头,正想要回应,却猛地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刺痛! 新的任务来了! 待到他忙不迭地看向手表之时,周学秋也立即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将手表并排在一起,手表之上,任务内容赫然清晰可见: “编号0239/9551,现接收任务如下:从即日即时起三天之内,前往中心医院,并调查在职医生徐世林之死。三天以后,任务正式开启,收容‘兽’。” ------------ 第四十六章 医院 等到两人都阅读完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内容以后,周学秋的眉头便不由得深深皱了起来。 以往的任务说明十分简洁明了,关于任务的最终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收容“兽”。但是,这一次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却让他感到有些迷惑。 调查一位在职医生的死,这又说明了什么? 而且,任务竟然提前三天开放发布,难道所谓的调查医生之死是一条重要的生路线索? 亦或者是死路,引导神选者们走向绝望的深渊? 调查一位在职医生的死,这又说明了什么? 因为刚刚的冲突,卓烜陷入了自责的鞭笞之中,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心情复杂。周学秋却浑不在意这件事,他默默地走到了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搜索了“徐世林”这个名字,很快地便在庭林市的论坛范围内寻找到了这位医生的基本信息。 只是,却没有关于这位医生的死讯。 “难道,他还没有死?”周学秋不禁喃喃自语,他见到仍然在踟躇的卓烜,不禁皱起眉头,“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卓烜知道这不是应该扭捏作态的时候,便点了点头。他连忙跑到了周学秋的身边,接过他的鼠标,望着电脑屏幕,滑动滚动条,也如周学秋那般发现了这一怪异之处。 “任务从来都不是要我们直接去送死,而是寻找生路,收容兽,”周学秋说道,“这点想必你也很清楚了。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切忌不要从任务的描述上钻空子,曾经有人那么做,他死的很惨。另外,林新雨的事情就先放一放,任务之后我们再说。” 卓烜点了点头,对于林新雨的消失仍然伤感,自然地转移话题说道:“从字面上分析,我们必须寻找到这个叫做‘徐世林’的医生,并且调查他的死因。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并没有死……也就是说,他会在任务的期限‘三天之内’死去,我们再调查他的死因?”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杀了他,死因不就很清楚了?”周学秋皱着眉头说道。 周学秋的话让卓烜心中一跳,他咬了咬嘴唇,仍未习惯前者这般冷酷的行事风格,便继续道:“我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 “假如我们调查到了徐世林的死因,收容兽的条件就是杀死谋害徐世林的凶手,那我们岂不是要自杀?” 卓烜努力地分析着,心中却有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林新雨,还有林思成。这是神选者之间的厮杀与任务,无辜的人就应当幸福快乐的活着,为什么要把他们也牵连进来呢?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种期盼,无法在自己的身上得到解脱,只好通过别人来完成自己的愿望。 无论是周学秋还是万鸿于,都曾对自己做过“单纯”和“愚蠢”的评价。但是,直到现在,卓烜依然分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单纯还是愚蠢,他听从内心的召唤,他的确想要用双手去拯救无辜的人。 “不错,”听到了卓烜的分析,周学秋的嘴角扯起,似乎是在表达某种赞许,“看来你还没有混乱。” 原来他早就知道。 周学秋的智谋与经验都远在自己之上,想来也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触发死路,谋而后动,一向都是他的行事准则。 正当卓烜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周学秋又淡淡地补充道:“别忘了看任务的发布范围,这一次,是随机抽取。” “什么!” 卓烜连忙按照周学秋口述的方法,通过黑色手表查探到了这一次的任务发布范围。果然如同周学秋所说,除开己方两人以外,竟然还有二十个神选者被囊括其中!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任务不仅仅要面对“兽”,还要提防其余神选者的暗算。 “为什么我们不像第一次那样联合起来?”卓烜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周学秋的嘴角又扯了一下,不过这一次,他的笑容明显带了些嘲讽意味:“所以,你认为我为什么会中途从队伍之中脱离?” 卓烜一愣,旋即知道自己究竟误会在了哪里。 “那样的临时队伍,彼此把对方当炮灰,走不远。” -- 庭林市中心医院。 车道上汽车鸣笛声不绝,嘈杂的人声混杂着晨间股股烟火气,几乎冲昏卓烜有些发懵的脑袋。他拿着挂号单在诊疗室外的椅子上安静等待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随着空气窜入鼻孔,让人忍不住生出了不适之感。 工作日内也从来不缺前来问诊的病人,他们的影子不停地在卓烜的眼前晃过,如同水族馆里展览的热带鱼。卓烜捏着挂号单,脑海里回想起与周学秋商议的计划,不禁眼皮跳动,像是应了不好的兆头。 若非是他知晓周学秋的性格,否则定然会以为对方是在戏耍自己。 以一个患者的身份去接近医生徐世林,这恐怕会是大多数的神选者在接到任务都会考虑去做的事情。接下来,各路牛鬼蛇神齐出,定然也会有人想要以击杀徐世林为任务目标,寻求一种简易通过任务的方法。 这种人在周学秋看来就是送死,但是他却不介意观赏一下对方的死法,以此来为自己的成功之路作铺垫。 卓烜的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此刻与自己并排坐在座位上的一共有两人。一个病恹恹、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打扮时尚玩着手机的年轻女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神选者。 但是他知道,光从表面是看不出东西的。自己能够做的,无非是要继续地等待着,时刻准备捕捉对方露出的马脚。 当然,首要的目标还是徐世林。 “44号卓烜。在吗?” 诊疗室的门打开,穿着制服的年轻护士唤了一声,她的身后,一个脸色蜡黄捂着肚子的年轻男人侧身走了出来,与恰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卓烜对视在了一起。彼此的目光碰撞,青年善意地点了点头,又收敛了表情,走向远处。 “来了,我在。”卓烜收回了目光,连忙应了一声,旋即抓起书包走进了诊疗室之中。 门“砰”的一声再次关上,像是从此与世隔绝。 ------------ 第四十七章 问诊 走入诊疗室内,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卓烜的一颗心也随之砰砰跳了起来。他把书包抱在怀里,步子缓慢,像是这样才能拥有一点安全感。 整个房间内,除了卓烜之外还有着两个人。站在药柜边的是一位戴着口罩、身材高挑的护士,推了推眼镜、脸颊瘦削的男医生显然就是徐世林,与他放置在桌边的工作牌照片一般无二。他看着有些惶恐的卓烜,不由得感到奇怪,但是也并不十分在意,毕竟当医生这些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患者都已见过了。 “坐。” 徐世林说道。 卓烜坐在凳子上,脸色有些难看。 在与周学秋商议的计划之中,周学秋安排了自己以患者的身份进入到中心医院看病,问诊的对象自然是医生徐世林。令他们感到惊奇的是,徐世林的值班时间正是在未来的三天之内。 然后,周学秋也将同时展开行动。 具体行动的内容周学秋并未直接告诉给卓烜,而是吩咐让卓炫细心观察其余患者,查探神选者的踪迹。很显然,即便卓烜的推理能力与运气超出常人一些,他也并未因此具备侦探般的侦察能力。 没能从患者们的行为上寻找到蛛丝马迹,卓烜便被直接叫入了诊疗室,可是事实上他气色不错,并未有什么真的疾病。 徐世林显然不清楚卓烜此时丰富的内心活动,他抬起头望了后者一眼,开口问道:“说说你的情况吧。” “我,”卓烜的额头泌出冷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我最近有些失眠,心理压力很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你不应该挂内科。”这位三十余岁的年轻医生脸色古怪地回答道,“中心医院有心理科的。” “不不不,”卓烜知道自己强行编出来的病情有些生硬,不得不补充道:“有时候也会肚子胀痛,呼吸困难……” “那真的很严重了,”徐世林脸色凝重地回答道,显然是将卓烜编造的出的病情认真地分析了一下,“不管如何,我大学时候也辅修了医用心理学的学位,你可以和我讲讲你的困难的。” 徐世林的语气诚恳,挥手示意诊疗室内的护士出去。 待到门重新关上,诊疗室内一片寂静,连卓烜的呼吸也清晰可闻。他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这样关切的询问之下,自己好像着了魔般不得不把紧闭的心门打开。 终于,卓烜缓缓开口说道:“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我失踪的父母死去了,而我身陷在一个诅咒里不能自拔,然后,一直沉沦……” 在这件事情上,卓烜并没有说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最害怕的便是得知失踪父母死亡的消息,因此夜里总会做噩梦。至于身陷诅咒的一事,他摸了摸黑色手表,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这算是噩梦成真了吗。 “诅咒,是类似于苗疆蛊术的那种诅咒吗?” “算是吧,”卓烜在这种话题上明显表现出了抗拒的意思,关于“兽”的事情他不可能告诉给任何普通人,也只能在这种程度上点到即止。 徐世林却没有体会到卓烜的意思,仍然表现出了好奇的样子,他追问道:“现实中,你经历了父母失踪这样的事情,报过案了吗?” “报过了,”回忆起与张涟的谈话,卓烜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勉强。从发现赵玉森之死以后,再被传唤到警视厅,他始终觉得有一个阴影笼罩着自己,使得自己坐立不安。 “警方那边没有结果吗?” “没有。” “好吧,因为这件事你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徐世林的语气逐渐温柔,像是在做着某种引导,“是不是有一天你回到家,发现父母都回来了,你的心中烦恼就会一扫而空了?” “大概是吧。” 想象着徐世林口中的描述真的发生的情况下,他却并没有真的激动起来。父母都回来了,但是黑色手表的诅咒还在,他不得不去一次次执行收容“兽”的任务,就如同现在他做的这样。 周学秋,万鸿于……没有了黑色手表,与他们自然也不会再有交集。也许,做一个普通人真的并不赖,坦诚地去接受这一切,即使林新雨被抹杀替换成为了陈欣雨,也不用为之感怀悲伤。 “好的,希望这一天早日实现。” 徐世林看了看粗粝墙壁上的挂钟,然后在电脑上输入了一些东西,不多时,便将一张药方打了出来。他将其递给卓烜,嘱咐说道:“按照这上面的服用吧,一些安神助眠的药剂。” “好的。” 卓烜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药方收了起来。他知道唯一让自己痊愈的方法便是脱离诅咒、寻找到父母,这张药方的作用也仅仅只是让他看清楚徐世林是一个好人罢了。 正因为卓烜意识到了这一点,又联想到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内容,未来的两天内徐世林便会迎来死亡,这使得他的心脏不由得一跳,像是因此做了某种决定。 他握住门把的右手动作一滞,随后缓缓回过头来,与徐世林略带疑惑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徐大夫,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诅咒?” “嗯,相信。”徐世林的脸上露出了坦然的样子。 说不清楚徐世林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真的相信诅咒一事,卓烜叹了一口气,心中对周学秋的愧疚不由得多了几分。此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周学秋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兽的事情告诉给普通人,但是没有想到,卓烜依旧违背了自己当初承诺的事情。 只因为,他不想看到一名无辜的医生因此死亡。 “徐医生,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徐世林点了点头,做出了期待的样子。 “我可能真的被诅咒了,也在梦里梦见过……梦见过你的样子,甚至还看到你因此死去。所以,一旦有怪异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边,不要惊慌,打电话给我,我认识懂得驱除‘那些东西’的人。” 说到最后,卓烜竟然真的径直走到了徐世林的身前,拿起桌子上的笔,唰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轻松地走出了诊疗室的门。而徐世林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最终目光停在了桌上写有这位举止奇怪的病人电话号码的纸条上,若有所思。 ------------ 第四十八章 发现 从中心医院返回到庭林大学的期间,卓烜数次拨打周学秋的电话,都得到了电子女声“暂时关机,无法接听”的回应。 这让他不禁有些忧虑。 周学秋的计划只告诉给了自己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由他秘密执行,他说,在看到结果之前,无法将一切全盘托出。 尽管心中存有疑惑,但是卓烜依旧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周学秋。这不仅仅是因为之前冲突带来的内疚,更是因为周学秋是一个比他经验丰富的神选者。 遗憾的是,卓烜认为自己的行动并没有什么意义。没有能从病患们当中找出暴露蛛丝马迹的神选者,也没有发现医生徐世林的异常。反倒是自己,被徐世林一番开导,心中对父母踪迹的消息显得更加渴盼,焦躁不安。 下了公交车已经是下午时分,一路走到大学城,匆匆吃过晚饭,卓烜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到了学生会长办公室,可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脸色不由得变得哑然。 “周学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望着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人,卓烜的语气也随之变得惊疑不定。他并非认为周学秋是在偷懒,诓骗自己单独去中心医院查探消息,而是好奇周学秋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以至于能够这么早归来。 “不久之前。”周学秋抬起头来,面无表情,话锋一转说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 “徐世林还活着么?”周学秋的第一句话便要让卓烜皱起眉头。 这个问题颇有些冷漠,但是却符合周学秋一贯的行事准则。 卓烜没有太过于计较,毕竟他也并不是一个能够舍生忘死救别人的人,保证自己与同伴的安全才是第一步,便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还活着。” “你,为了救他,告诉过他‘兽’的事情了吧。”周学秋眯起眼睛,像是将一切都已经预料在内。 卓烜的心中一惊,他想起来自己最后叮嘱给徐世林的话,以及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交出的举动,不由得怔怔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是的,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周学秋的笑容有些诡谲,他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不要把‘兽’告诉给普通人吗?” “为什么?”卓烜本能般地接过了话头。 他并不知道将“兽”告诉给其他人会是什么后果,周学秋也从未正面回答过他。在警视厅门口,为了能够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卓烜险些动摇了隐瞒秘密的决心。他想要告诉给张涟,寻求帮助,从而找到父母的踪迹。可是,这一切都太过于惊世骇俗了,最终,他仍然选择了保守秘密。 正因为,他不知道将“兽”告诉给其他人,会为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是同林新雨、林思成一样被“抹杀”?还是同样被拉入这个诅咒变成“神选者”? 现在,终于可以有一个正确答案了。 周学秋依旧保持着笑容:“因为,普通人知道了‘兽’,也会被立刻抹去记忆的啊!” 抹去,记忆? 卓烜呆呆地站在了原地,瞬间明白了周学秋隐瞒这一事实的目的。 他是在怀疑徐世林是“兽”! 周学秋断定自己见到医生徐世林会同情心发作,忍不住将“兽”的事情告诉给对方博取信任,从而拯救徐世林……所以,用自己来当作判断徐世林真实身份的工具! 根据任务的描述,三天以后才会正式开放任务。尽管任务发布以后,影响范围内的人类不会因为知晓“兽”而失去记忆,但那也是在任务开始之后! 在任务正式开始之前,一切有关于“兽”的影响都会被规则抹除。这,就是神选者们秘而不宣的默契。 如若在自己告诉给徐世林关于“兽”的事情之后,对方依旧保持着记忆,那么他的身份就很明显了。相反,如果对方失去关于“兽”的记忆,那么依旧被认定是普通人类的身份。 这一举动,让卓炫的心立刻凉了下来。 但是,旋即周学秋的一番话,却让他更加惊异。 “别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周学秋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如火山熔岩般凝固住,“你知道我去做什么了吗?我并不怀疑黑色手表发布任务的真实性,因此,我怀疑徐世林早就死了。于是,我去到了中心医院的太平间……” 太平间! 卓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虽然不能改变周学秋利用自己探路的事实,却也仍然让卓烜无法借此发作出来。只因为这一刻,他忽的认识到周学秋的冷漠,这种冷漠不仅仅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他对自己更狠! 要知道,如若“兽”就隐藏在太平间里,那么周学秋将直接触发死路,彻底葬送自己的性命。相比卓烜平和地去“看医生”一事,已经算是天大的照顾了。 并且,数个隐藏在暗处的神选者共同盯着,卓烜真的会出事的几率很小。 卓烜的脸色暗淡下来,忽的又想到了自己最后叮嘱给医生徐世林的话。 那些话里,没有真正的提及“兽”,并且对于“兽”的描述都十分模糊,他并不认为这些是能够用来判断徐世林真实身份的依据。 然而,不待卓烜将这一发现说出来,周学秋却又诡谲一笑,说道:“你知道我在太平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卓烜已然忘了自己打算说出的话,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张张掀开,最后……我发现了,”周学秋的语气一顿,笑容收敛,“徐世林的尸体。” -- 太阳快要落山了。窗外,晚秋的萧瑟空气里存不下一丝温度,车辆行人渐稀,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冷淡的阴影里。 徐世林将电脑关掉,随后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忽的感觉到一阵胸闷。或者是太过于疲惫,他的手捂住胸口,眉头越皱越深,直到呼吸有些困难,不得不用手扶住墙边。 “需要帮忙吗?” 一个温和的声线突然在他的身边响起,让徐世林的心中一惊,他抬起头来,却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带着蛇发鬼脸头套的男人,他的身材修长,声音如同被过滤上了一种魔幻的色彩,让他忍不住放松了警惕。 “万圣节快到了吗,戴这样的面具?”徐世林勉强一笑,开出了一个并不有趣的玩笑。 “哈,”戴着头套的男人假装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一个心理医生——为什么不和我讲讲你的心事呢?” ------------ 第四十九章 等你 “讲讲我的心事?” 机械地重复着蛇发鬼面头套男人的话,徐世林的脸上浮现过一抹茫然之色。然后,他就像是被唤醒了某种隐藏的记忆一般,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手指死死地指着眼前这个身材修长、真实存在着的男人,徐世林脸上的茫然悄然融化,剩下的唯有惊惧之色。 “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他仿佛见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待对方做出任何回应,便踉跄朝着向门外逃去! 这一切都是噩梦罢了,他是噩梦里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现实里呢! 可是,当他的脚掌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却仿佛跌入了更深更恐怖的梦境,整个人如同遭到雷击般呆滞地立在了原地。 走廊里,至少五具尸体呈出腐烂状,恶臭熏天,疯狂地刺激着徐世林的嗅觉。 这场景,竟如噩梦中.出现的一样。 “徐医生,跑这么快做什么。” 身后,那男人依旧用着奇怪地语气调侃道:“是你说你觉得生活无趣,因此我才赋予了你可以腐败一切东西的能力。在杀戮中获得快感,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这句话,同样出现在了他的噩梦之中。 无聊,重复着问诊,接待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病人……你同他们讲病情,他们却一意孤行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你要耐心地去听,否则他们会投诉你;开完药,他们却又暗地里说你故意开高价药…… 徐世林厌倦了工作中的一切,快乐像是被剥夺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他渴望将这些无聊的人全部杀死。 于是,“他”出现了。 他戴着蛇发鬼面头套,身材修长,声音温和地不似年轻人,他说:“我可以满足你的需要。从此,你可以控制你的梦境,在梦境里杀戮吧,获得快感吧,只要你答应我……” 徐世林记不得自己答应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当时的心情,激动到不能自已。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他就像是着了魔般答应了下来,于是,在每一场梦里,他玩着属于自己的游戏。 他无比怀念大学时代当心理辅导员的时光。于是,在梦里,他扮演着心理医生,去将每一个患者引导向属于他们的正途…… 通过杀戮。 只是,梦境之中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现实里呢! 而且,还杀死了走廊之中的患者! 那些腐蚀到露出森森白骨的尸体散发着熏天恶臭,堆放在一起,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了原始时代以人为食的残忍兽类。 “不,这不是我干的,这不是我做的!” 徐医生的身体如同烂泥般软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只被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如同提垃圾袋一般将他的身体提了起来。 蛇发鬼脸男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也完成了你的梦想。现在,兑现你诺言的时候到了!” 他的手慢慢用力。 徐世林挣扎着,眼球因为喉间的压力微微凸出,目光死死地盯住这只抓着自己的大手:灰黑色的斑点块密集地分布在这只手上,或大或小,一直延伸到袖口处。 不必想,对方的身体上定然都是这幅光景。 一股轻微的臭味窜入徐世林的鼻孔。 他像是产生了幻觉一般,那些斑点块在他的眼里变得模糊。 最后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电闪而过。 那是……尸斑吗? 徐世林的四肢无力地垂了下来,真正地变成了一只垃圾袋。 蛇发面具男将尸体放下,打了一个哈欠,像是做了一件无聊的事。 --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庭林市中心医院内科医师徐世林被谋杀身亡,死因是……具体情况,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握住汤匙的手停在了空中,微微颤抖,任由汤汁又落回碗中,溅起的汤水玷污了卓烜的衣衫,而他却像是浑然不觉般紧紧盯着食堂的电视屏幕,仿佛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将这一条插播的午间新闻仔仔细细地看完,又在脑子里回放了无数遍,卓烜只感觉到这一切荒谬且不真实。 因为,根据周学秋的话,徐世林—— 已!经!死!了! 一个死去的人又怎么能再死一遍? 周学秋亲口承认在太平间见到了徐世林的尸体,而自己所在的问诊室之中,伪装成徐世林的存在无疑就是“兽”。 那么,兽也死掉了? 不可能! 任务结束定然会有提示,无论是兽发生了死亡,亦或是被其他人收容,都一定会发布提示。 当然,经过了周学秋的解释,卓烜已经知晓任务结束之前,被“兽”影响的环境与事物暂时不会回复原样。此前赵玉森的死亡便是如此,因为不在任务时间内,所以断定她是被人类杀死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 处于任务发布时间里,并且徐世林是重要的线索人物,他的死亡将使得任务正式展开,也就是说,新闻发布之后,“调查中心医院医生徐世林之死”这一条将成为现实。 这是必须完成的部分,亦极有可能是生路存在的提示。 “赶紧告诉周学秋。”卓烜喃喃自语一声,只觉得餐盘内的食物都变得索然无味。他迅速将餐盘送到回收处,便立即给周学秋发了微信。 不多时,对方便回了消息。 “知道了。” “就这?” 卓烜有些愕然,面对周学秋的回复,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周学秋早就已经知道,并且发现了异样? 还是说他制定好了计划,只是并不打算告诉给自己? 一时间,纷乱的思绪瞬间窜入到了卓烜的脑海之中,令他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事件越来越诡异的发展,使得他在认清了徐世林已死亡的事实之后,竟无法产生同情感。 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对死亡也麻木了呢? 也许在不远的某一天,自己也会死在某只“兽”的手中吧。 是被扭断脖子,还是被洗脑成傀儡? 卓烜不得而知。 他站在铺满了阔叶的林道上,踟躇着,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一刻,他忽然特别地想家,想念父母温暖的怀抱,想念他们的唠叨……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是周学秋发消息了吗? 卓烜茫然地掏出手机,他的视线落在了屏幕上,这一瞬间,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变得僵硬,而某种情绪像是冲破了枷锁开始在他的脑海肆虐。 卓烜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那隐藏已久的情绪终于不能自已。一颗颗泪珠滴在了手机屏幕上,晕开,模糊了那突然传来的短信上的文字。 “烜烜,我是爸爸。我和妈妈回来了,我们在家等你。” ------------ 第五十章 回家 没有与周学秋告别,更没有收拾行李,甚至连向辅导员报备的假条都没有打好,卓烜便匆促地买了回家的高铁票,踏上了返程。 从庭林市到滨海市,哪怕是高铁也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卓烜坐在座位上,惶恐不安地期待着。窗外的景色因为列车进入隧道而变得晦暗不明,他看着浮现在车窗上的那张脸庞,无数种激动的情绪汇聚在一起,变得愈发滑稽。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都笑不出来。 马上!马上就可以见到爸妈了! 哪怕是在执行收容兽任务的过程中,哪怕是在调查死因的规定时间里,他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下了高铁,打车回到生长了十余年的小区里。卓烜忐忑不安地坐上电梯,来到家门前。 这一刻,门内仿佛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 那经过时间洗涤却让他愈发想念的熟悉声音险些使得眼泪落下,卓烜颤抖着手,捏着钥匙将其插入,轻轻扭动,门锁松动的声音响起,他拉开门,眼中的晶莹终于模糊了视线。 “爸,妈。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走廊内,带着几分哽咽。 门内,坐在客厅里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与卓烜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们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愕然之色。可是,很快地,这愕然就变成了惊喜。 “儿子回来了!” 穿着粉色家居服的是卓烜母亲庚清淑,她笑意难掩,把卓烜的书包取下,将他迎了进来,随口唠叨着:“我和你爸还说呢,叫你回来也得等到周末,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庭林市很远吧……” 卓烜哭笑着,他抹了一把眼泪,想真正畅快地笑出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孩子怎么还哭起来了,”庚清淑嗔怪地说道,眼里全然是宠爱关怀之意,她伸手抚了抚卓烜的头顶,“真是太久没见到了。” “你们都去哪儿了?” 卓烜的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眼泪像是止不住一般,抽噎着问道。 “别哭了,男子汉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将一本科学杂志放在茶几上,卓烜的父亲卓正祥故作责怪,脸上却也依旧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我开心嘛。”卓烜笑了出来,他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擦去眼泪鼻涕,转头又看着白发渐多的父亲卓正祥,不由得心中酸涩。 他如同喃喃自语地说道:“不走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说胡话,该去上学还是要去的。”卓正祥瞪了卓烜一眼,他生出些许皱纹的脸线条又柔和了下来,“不过,待几天再回庭林市吧。” “嗯!” 卓烜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从未感觉如此幸福。 原来,曾经一直以为最平常的生活,才是自己真正渴求的东西。 哪怕,父母是在上大学之前失踪的;哪怕,父母根本不可能知道卓烜是在庭林市上的大学……不过,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了。 卓烜笑着。 只要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 周学秋晃动着鼠标,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重播键。 刚刚出现在电视上的新闻被网友录制成了视频,又剪辑成了小视频在网上传播着。这是网络信息时代的狂欢,而周学秋很好地把握住了这种便利,反复地查看着这一段视频。 由于任务要求神选者必须以查明徐世林的死因作为开端,然后才能够进行收容兽的任务,所以没有一个神选者敢于违背这一点。 周学秋同样如此,他谨慎地查找着信息,又在新闻上找到了徐世林街头斗殴致死的新闻,试图寻找其中的疑点。 徐世林的尸体是在小区内某花坛里被发现的。 正值秋末,本该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坛内草木凋零,稀疏的灌木缝隙里,徐世林的尸体如同被遗弃的垃圾袋般躺在其中,让发现凶案现场的某位小区住户惊骇不已。 视频里,面部被打上了马赛克的住户正心有余悸地接受着采访:“……我第一时间就报警了!那是我们小区的徐医生,他平时对人特别和善,没有想到……” 没有什么营养的问答对话。 周学秋将身体倚靠在老板椅中,任由它因为惯性而微微旋转晃动,他的思绪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根据视频以及文字的描述,徐世林的尸体被发现以后,路人就立刻报了警。紧接着,警察在小区内调查,便发现了另外两具尸体。 在另外两具尸体的身上,有着明显被腐蚀的痕迹,衣衫的某些部位焦黑一片,连同皮肤下的脏器也被穿透,发出浓重的臭味。 至于徐世林,则是被利器贯穿胸膛,死因很明显。 “所以,那些蠢货不会真的主动去杀了徐世林吧?”周学秋很快地便想到了这样一个可能性。 与其被动调查徐世林的死因,不如主动出击,将徐世林杀死。然后便可以等待三天的缓冲期,全心全意去面对“兽”…… 可是对于周学秋来说,只有蠢货才会如此想。 出现在同一个任务描述之中,任务之间是不可能没有关联的。 因此,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此前他已经在太平间发现了徐世林的尸体,所以推断与卓烜畅谈的“徐世林”极有可能是“兽”。 可是现在徐世林死掉了,这一推断自然不可能再成立。毕竟,兽是不会被几个蠢货神选者干掉的。 然而,这也恰巧符合了周学秋的心意,至少省去了试探的麻烦。 “那太平间出现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周学秋有些头痛,他想不通为何会出现两个徐世林,尽管他努力向着时空方向联想,却也依旧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不如问问他吧。” 周学秋掏出了手机,拨出了卓烜的号码。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关机,请稍后再拨……” 电子女声的提示音让周学秋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按掉电话,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 这个家伙,关键时刻到底在做什么? ------------ 第五十一章 床边 夜。 秋夜的温度又降了几分,窗外的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不明的呜咽声。偶尔一点从窗沿缝隙钻入屋内的风拂动窗帘,在黑暗中宛如群魔乱舞。 沉浸在梦里的卓烜平躺在床上,突然翻身,被子不由甩向了地面。或许是感受到了夜的寒意,睡梦里的卓烜意识稍稍清醒,他伸手抓住被子,却在这时骤然听到了不知从何方传来的细碎低语。 “他睡着了吗?” “不知道,去看看。” …… 声音像是从客厅传来的。 卓烜强忍着睡意,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这并非是梦境。 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犹如幻梦一般的经历让卓烜误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美梦。可是,当一个人独处、回到现实之后,卓烜却依旧要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黑色手表依然存在,任务的倒计时仍然在继续。 一天以后,任务将正式在庭林市开启,届时必须返回到庭林市任务范围内,否则将会毒素爆发而亡。 卓烜不想去挑衅黑色手表的规则,却始终一心一意地渴盼父母的回归。现在他回到了家里,发现了父母的存在,却无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虽然卓烜很是不愿承认,可是那一点端倪已然可以看出来许多问题。 父母是在他上大学之前失踪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从庭林市返回的。 从周学秋的推断中得知,自己在诊疗室遇见的徐世林极有可能是“兽”的化身,但紧接着新闻发布的凶杀消息却推翻了这一结论。卓烜想要找周学秋商议一番,旋即又收到了父亲卓正祥的短信。 这一切都是在与徐世林交谈过后发生的。无论如何,这都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一点。 他蜷缩着身子,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泪水如泉涌下,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哒哒……”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然后停住,似乎是在试探房门内的动静。卓烜连忙压抑住情绪,假装入睡,可背后的汗毛却止不住地立了起来,如着芒刺。 假扮我父母的,究竟是什么人? 还是说,他们就是这一次任务需要收容的“兽”? 一个个疑问涌上了心头,卓烜努力地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生怕一点点异样就会暴.露自己已经察觉的事实。 门板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便被一双手轻轻推开。 两人努力地让自己的脚步变得轻缓,然后忍不住将邪异的目光投向了卓烜的床铺。“卓正祥”与“庚清淑”一改白天和善的脸色,他们的神情显现出跃跃欲试的兴奋,似乎在考虑如何将卓烜彻彻底底地杀死! “他没发现吧?”庚清淑问道,声音尖锐诡异。 卓正祥则是从后腰抽出了一把菜刀,锐利的刀锋闪过无形的寒芒:“不可能发现的,我们现在就把他杀死吧。” “对,不可能发现的。”庚清淑也笑了。 听到这样的对话,卓烜只感到毛骨悚然。 白天还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父母双亲,夜晚却在计划着如何杀死自己。 那样的伪装如同披着羊皮的狼,待到猎物放松警惕地那一刹那便露出本来面目。 利爪将撕碎猎物的身躯,怨毒的眼神将穿透猎物的灵魂! 就在卓烜生出这样疯狂的念头的一刻,卓正祥毫无预兆地挥下了手中的菜刀! 微微隆起的被子在巨大挥砍的力气之下塌陷,“卓正祥”只感觉到菜刀抽打在柔.软的棉被之上,却并没有预料到被子之中根本没有人! 卓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似要把行动之前沸腾的血液压住,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燃烧的愤怒依旧生生不息。 “卓正祥”与“庚清淑”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黑暗之中,他们无法清晰看见彼此惊疑不定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共同地感受到了腹部骤然传来的一阵剧痛! 顺着腹部遭受重击的方向看去,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像是突然出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自然便是他们计划杀死的卓烜。 将两把刀子从“卓正祥”与“庚清淑”的腹部抽出,背着书包的卓烜忍不住碰了碰口袋里的一页剧本,感受到揉成纸团的剧本的存在,这就是他刚刚从床.上逃脱的秘密。 早在“庚清淑”与“卓正祥”准备进门之前,卓烜便已经将诡物“不存在的剧本”撕下了一页,开始扮演透明人。蹑手蹑脚地下床,卓烜躲到了另一边,将两人进入房间后的每一个举动都尽收眼底,并在关键时刻刺出了这样的两刀。 “庚清淑”与“卓正祥”先是惊骇无比,旋即又忍住伤口疼痛,向着卓烜扑来。后者哪里会呆愣在原地给他们将自己反杀的机会,意念一动,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诡物“雕像173”发动! 两人扑空,身体由于惯性倾倒,而此时卓烜出现在“庚清淑”与“卓正祥”的身后,连万分之一的犹豫也不曾有,便又将刀子同时送入二人的身体。 在刺出刀子的一瞬间,或许卓烜也曾有过犹豫。 哪怕这二人只是伪装成了自己的父母,却也依旧有着与父母别无二致的样貌,自己真的能够下得去手吗? 可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绝对不可以饶恕! 这就是卓烜此时此刻的真实心情。 他的鼻子里喷出愤怒的鼻息,借由着来之不易地机会,不断地将刀子抽出再插.入,待到手上感知着汩汩热血的淌出,意识才变得清醒了一些。 将灯打开,被鲜血染红的地板显得异样血腥诡异。趴在地板上的“卓正祥”已经没有了呼吸,或许刚刚的攻击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至于一旁的“庚清淑”,她的身体抽搐着,却没有立刻死亡。 现在正是弄清楚真相的好时机。 从卓烜的物理攻击奏效这一点来看,这伪装成卓烜父母的二人明显不会是“兽”。因为周学秋曾经告诉自己,“兽”只能被找到弱点收容,绝无可能被拥有诡物的神选者打败。 ------------ 第五十二章 停尸 哪怕是有着极其稀有的攻击性诡物,也无法将“兽”杀死。 周学秋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自己也没有用生命来验证它的必要。 所以,对于这一点,卓烜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那么,伪装成“卓正祥”与“庚清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卓烜缓缓地踱着步子,踏着被血液污染的地板,他来到了正匍匐在地、身体微微抽搐的“庚清淑”的身边。 鞋子毫不怜惜地踏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卓烜紧紧的咬住牙齿,声音伴随着愤怒的鼻息喷射而出。他无法原谅脚下的这只“怪物”,就如同他永远守护着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一般。 父母,就是他不容触碰的逆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且渗人的笑声从“庚清淑”的嘴中发出,她吃力地转过头,用一双无神呆滞的细长眼睛盯着卓烜,绝望地说道:“卓烜,最珍惜的事物被剥夺的滋味怎么样……” 单手握住刀子的卓烜身体一僵,当他看清楚惨白灯光下“庚清淑”的真实面容时,眼中不禁透过了一丝骇然之色。 那张本应该长着人类五官的脸上,却被黑色的羽毛覆盖;细密的毛发里漏出一对细长的眼睛,眼神呆滞,嘴部竟长出长长的鸟喙,看起来像极了一只乌鸦。 这,应该是面具吧。 卓烜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陡然发狠,刀锋甩过,“庚清淑”的脸上便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血液从裂开的伤痕渗下,她却依然哈哈大笑着,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痛感一般,声音之中充满了兴奋的喜意:“痛苦吗?痛苦吗?你痛苦吗……” “疯子。” 卓烜冷冷地骂了一句。 在卓烜清晰的记忆里,对这张可怖的脸却毫无印象,只是,她的声音却意外地让卓烜产生了些许的熟悉感。 “想要阻止我,就要有被我杀死的准备……” …… 赵玉森! 卓烜的眼神逐渐变得怪异,他没有想到这个本应该已经死去的女人,此刻竟然改头换面出现在了自己的房子里! “你是,赵玉森?”尽管卓烜的心中已经有七成把握确认自己的猜测,可是他依旧试探着问询了出来。 然而,化为鸦脸怪物的赵玉森已无法回答卓烜的问题了。就在卓烜惊疑不定猜测她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停止颤抖,意识泯灭,真正地死去了。 望着手中沾染着血迹的刀子,卓烜沉默了良久。 此时,卓烜的心情有些复杂,初次杀人带来的恐惧感似乎刚刚萌芽便被那怒意压倒、烟消云散,身体犹如浸泡在岩浆之中变得滚.烫,却始终感受不到半分悔意。 或许正如周学秋所说,当沉浸在“神选者”这个身份中过久,就会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成为神选者的初衷。 卓烜将一只手捂在胸口上。 那里,他的初衷,最柔.软的地方。 “我一定会找到你们……”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 距离任务开始已经不足二十四小时。 夜晚,整个庭林市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下。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灯与黑夜无声地对抗着。而在远离霓虹的庭林市中心医院里,停尸房的附近却站着一个不速之客,显然是偷偷潜入而来。 韩江峰穿着军绿色夹克,站在停尸房外点燃了一根烟,熟悉的烟草味道在肺部循环了一圈,又从鼻孔喷出,他捏住烟头的手微微颤抖着,同时望向面前这处被大锁锁住的医院禁.地,心中不由得微微恐惧。 无论历经过多少次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神选者面对“兽”的时候都忍不住产生恐惧的心理。 这并非是一味的勇敢就可以轻易击败的情绪,就如同在面对强大生物时,蚂蚁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般,人类面对“兽”也只有等待宰割的资格。 对于韩江峰来说,他不想等待宰割,于是来到了这里。 “那群蠢货以为杀死了医生就可以走捷径,最后肯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江峰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屑之色。 就在这时,走廊上的灯突然闪烁了起来,忽明忽暗,让韩江峰手里的烟头掉落在了地上。他抬头看去,只道是灯恰巧坏了,便暗骂一声倒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瞄准了那挂在门上的大锁。 韩江峰将右手放在了门锁之上,手上猛地用力,那锁仿佛遭到了某种魔力的操控一般,缓缓打开,最终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就是韩江峰身为神选者的初始能力。 在不借助“诡物”的情况下,他可以每日打开门锁三次。相比其他神选者的那些具有控制、攻击性的“诡计”,韩江峰一度以为自己的这种能力只能称得上是废物,却没有料到它会一而再、再而三带来便利,也正因为度过了几次难度中等的任务,让韩江峰的心中产生了些许的侥幸感。 走入中心医院的停尸房内,一片漆黑,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光晕散开,借着手电的映照,他终于看清楚了停尸房大概的布置。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铁床,高度及腰,大概是用来暂时停放尸体的;四周陈列着如同储物柜一般的金属格子,密密麻麻,有的具有标签,有的则是什么也没有。 韩江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自己要的真相估计就是在这里了。 这些“储物柜格子”,如同一个个空间逼仄的抽屉,将其抽出,便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经过了处理的尸体。 尽管韩江峰经历过几场神选者之间的厮杀,却也没有独自在这般安静诡异的地方探寻的经历,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寒气。只是,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不得不来到了其中一面墙前,双手颤抖着,连手电打出的光也有些不稳,当他抽出停尸格的那一刹那,呼吸也随之屏住,生怕下一秒,尸体紧闭的双眼就突然睁开。 ------------ 第五十三章 袭击 这是一具男性的尸体。 透明的尸体袋犹如一层保鲜膜将尸体包裹。男尸的皮肤紧绷,脸上的表情好似一种解脱的淡然。也许生前曾有过什么不甘,但是死后长眠,不甘也都将烟消云散。 韩江峰的手依旧颤抖,他感觉到自己心脏正砰砰跳动着,那是一种接近真相的激烈,也是一种逃避恐怖的虚伪。 将尸体隔间推回,空气中的淡淡尸臭味仿佛也因此散了些。韩江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目光又瞄向了旁边的停尸隔间。 在这里寻找真相,无端消耗时间显然是浪费生命。韩江峰虽然对自己的猜测有几分肯定,却也没有做到百分之百的把握。 按照黑色手表给予的任务说明来看,任务开始是在调查徐世林的死之后才正式发布。也就是说,调查徐世林之死就是一个必须完成的前置任务,就像是一种淘汰制,将能力较弱的神选者淘汰出去。 当然,这种淘汰等同于处死。 规则残酷,被规则束缚的神选者如同蝼蚁。 韩江峰深知这一点,于是他极其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提前触发了死路。 就在他将又一个尸体隔间推入以后,忽的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动作猛地一顿,随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寒光。 不论对方是普通人亦或是神选者,韩江峰都没有打算留对方一命。 自然,如若是神选者最好。一击毙命,然后收割对方的黑色手表,获取对方的诡物,接下来寻找生路的几率又会大一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韩江峰如同准备发起进攻的毒蛇一般,他小心地避过门缝隙钻出又延伸而过的灯光,躲在了门板的后面。 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刀子,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 周学秋的步子突然一滞,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地上尚未燃尽的烟头。 紧接着,是那被人拆开的门锁。 “有人来过?” 门锁并未遭到破坏,反而是正常打开的痕迹,比起周学秋上次用铁丝开锁高明了许多。或许根本就是中心医院的工作人员在里面例行检查。 所以,是进是退? 周学秋犹豫了片刻,向前踏出了步子。 …… 伴随着一声吱呀怪响,房门被突然打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如同被光环衬托映照的神灵一般,将走廊上的光明带给漆黑阴暗的停尸间。 就在那人影踏入停尸间的一瞬,韩江峰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子送了出去! 刺中了! 那刀尖破入血肉的感觉让韩江峰感到无比熟悉。他的一颗心狂跳着,热血上涌,深知不能给予对方还击的时间,又连续刺了数十下,直到看到地板被鲜血浸染,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是谁的人,王昊,还是杜龙海?”韩江峰喃喃自语着,额上渗出了汗珠。 看着那匍匐倒地的青年,韩江峰的心中透出一股狠厉。 “不要怪我,怪只怪你选的时机不对。” 他隐约记得一个关于停尸间的传说。无论是法医还是医生,在将尸体送入停尸间的头七天都不被允许在房间呼唤彼此的名字,否则,那尚未散去的魂魄将会凝聚成厉鬼,寻找冤头债主。 关于神鬼,韩江峰自然是不信的。 毕竟成为了神选者,了解到这世界残酷又玄奇的一面,“兽”的存在击垮了他唯物主义的信仰,却支撑起了更深层次的无神论。 韩江峰正要跨过尸体继续检查停尸隔间,脚踝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猛地低头看去,那被他刺死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竟恶狠狠地盯着他! “啊啊——” 韩江峰惨叫一声,身体后退,却忽的感到腰间一痛,他惊骇地回头看去,视线里便映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的影子。 周学秋面无表情,抽出了刀子,又一脚将被刺伤的韩江峰踹倒在了地上:“怎么,这么憎恨我吗?”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韩江峰对着地面刺出了数十刀的经过。 “是,是幻术类的‘诡物’!”韩江峰惊恐地扫视地面,没有尸体,也没有鲜血,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不禁有一种上当被欺骗的愤怒感。 “我没有必要为你答疑解惑,”周学秋淡淡地说道,一边将对方手中的武器卸下,“你是神选者。你的目的是什么,将一切说清楚,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被胁迫着,韩江峰的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我叫韩江峰,我来这里寻找徐世林的尸体!” “据我所知,徐世林的尸体还未被送来吧。今天早上尸体才在某小区被发现,”周学秋似笑非笑,“你说呢?” “兄弟,你能来到这里,就不要试探了,”韩江峰苦笑一声,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思考着脱身之计,“绝对有两个徐世林,这种类似‘二重身’的任务,你一定也经历过吧。” 周学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关于二重身的怪谈,在周学秋完成为数不多的任务里的确有过类似的存在。 任务要求自然是“收容兽”,期间却要求他们接触一位为母亲扫墓的男人。他们按照任务要求一步一步去认识这个男人,听这个男人诉说他最近一直以来经历的种种怪事,最终帮他除掉了他恐惧的东西——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而噩梦这才刚刚开始,那个被神选者们杀死的人才是本尊,他们一直以来接触的这位才是真正“兽”的化身。 那一次任务,险些使得他们全灭。 …… “所以,我怀疑这是类似‘二重身’的一个任务,”见到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并不说话,韩江峰吞咽了一口唾沫,“既然黑色手表说‘调查医生之死’,那么医生就一定已经死了。” “为什么早不来?”周学秋问道,又像是在沉思韩江峰的话。他低着头,仿佛从来不曾发现韩江峰已经将手悄悄地伸向了身后。 韩江峰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男人暂时没有动手,只是因为对方想要知道的自己还并未全盘托出。一旦利用价值被榨干,那么等待自己的只会是死亡。 正因为如此,他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接下来的袭杀之中! 韩江峰舔了舔干涩地嘴唇,缓缓说道:“我之前参与了一个临时组合的小队,本来我想要借由他们的力量完成前置任务,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选择去杀坐在办公室里的假医生……因为这样,我独自脱离了队伍。” ------------ 第五十四章 伥鬼 “不错的解释,”周学秋点了点头,“聪明人不愿意和蠢货为伍,但是,自以为聪明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周学秋明显意有所指。只是,他的话音尚未落下,韩江峰脸色便陡然变化! 韩江峰的身体飞快地后退,那只被他藏在身后的右手随之露出,一只小巧的银白色老式相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是诡物! 韩江峰的脸上浮现出了极为紧张的神色,他无比迅捷地将傻瓜相机放在了自己的面门前,瞳孔透过相机映出周学秋的身体,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 就在韩江峰快要将快门按下的那一刹那,手上却突然传来钝物砸中的剧痛! “啊!” 周学秋甩出一记鞭腿,将韩江峰手中的相机踢开,剧痛使得后者发出一声惨叫。 转眼间,这诡物便落在了周学秋的手里。 “这东西,怎么用?”周学秋的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算了,我来试试吧。” 按下快门,韩江峰脸上的表情似是就此凝固住,那些已经想好的求饶的话、威胁的话一一来不及说出,身体便如同被印在了相片中,死死地定格。 “原来如此。” 周学秋将手中的相机收好,在对方惊恐目光的注视之下,缓缓蹲伏在了如同被点穴的僵硬身体边:“你的手表,我也不客气了。” 说罢,周学秋解开韩江峰右手的黑色手表。他看着对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紫,嘴唇发白,最后像是无数水蛭钻进了皮肤下疯狂的蠕动着,模样狰狞。 他退后了几步,脸色淡漠地看着韩江峰的身躯像是一只胀气的气球般砰的爆开,血雾混合着血肉污染了方圆数米处,森森白骨似是被强酸融化不见了踪迹。 从始至终,周学秋始终保持着熟视无睹的淡然模样。 这样的事情,从成为神选者以来,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记忆被陌生的血肉骨骼填满,充斥着残酷的味道。 残存的人性告诉他这究竟正确与否,但凶恶的回忆却使得他不得不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意孤行。 周学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新鲜血腥味的空气,目光中重新透出坚定。他看着那些储放着尸体的停尸隔间,就像是凝望着自己的归宿一般,十分沉静。 -- 坐上了返回庭林市的高铁,到达庭林大学城以后已是接近凌晨时分。 卓烜没有一点儿睡意,此时他急切地想要联系到周学秋。可让人感到担忧的是,他连续拨打的四五个电话都没有被接通。直到卓烜返回到学校里,手机才如期待般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周学秋略带疲惫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 卓烜一愣,等不及与周学秋面对面,便迅速地将自己这一天以来的经历细细叙说了一遍。待到他把经历讲完,也恰巧走到了学生会长办公室门外。推门进入,一眼望见了身上沾染着血迹的周学秋。 “你受伤了?” 周学秋摇摇头,回道:“没有。” 卓烜皱眉:“那你这是?” “根据你的描述,我想你是遇到了‘伥鬼’,”周学秋没有继续在有关身上血迹的话题上纠缠下去的意思,“想必你也听过一个成语‘为虎作伥’,虎相当于‘兽’,这里的伥自然就是‘伥鬼’了。” “伥鬼。”卓烜不自觉跟着念了一遍,对此感到无比陌生。 “有你的经历佐证,我想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周学秋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你当初与徐世林第一次在问诊室里的见面吗?那个时候,恐怕你遇到的并不是真的徐世林,而是伥鬼。” “既不是兽,也不是人类,而是伥鬼?”卓烜感到十分惊奇。 “没错,他已经被兽杀死,然后化为了伥鬼,成为了那只‘兽’的耳目,”周学秋点了点头,“然后我又一次去到了中心医院的停尸房里,检查了已死的徐世林的尸体,看到了他脖颈上被腐蚀的皮肤……” “被腐蚀的皮肤?”卓烜猛地想起了那个新闻。 新闻之中报道伥鬼徐世林死亡的时候,同时报道了藏在其他几个花坛之中的尸体。那些计划着围剿徐世林的神选者,却没有想到面对的竟然是一只伥鬼,哪怕手段尽出、耗尽诡物,也依旧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每一个兽都拥有制造伥鬼的能力吗?”卓烜问出了他最为担心的问题。 “不,”周学秋否定了卓烜的猜测,“制造伥鬼也是兽能力的一种,每一个兽的能力都是独特的,或许是多种能力的集合体,但很少会重复。” 能够制造伥鬼的“兽”。 卓烜有些惘然,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候伥鬼徐世林对他提出的问题。 “是不是只要你的父母活着回来了,你就会重新看到希望了?” 或许在对方看来,绝望是一种病症。 那个时候,卓烜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是现在,他却重新陷入了迷茫之中。 “不必担心,”周学秋难得地说出了些安慰的话,“只要摸清楚了兽的能力,那么它的弱点也就随之显露了出来。以你的智慧,或许能比我更快发现生路所在。” 卓烜苦涩一笑,点了点头,心中却道自己并不是真的担心这个。 “现在,我们应该统一观点,”周学秋缓缓说道,“徐世林是被兽杀死的。他变幻成的这只伥鬼拥有腐蚀他人的能力。死因则是被……” “不,我还有一个问题,”卓烜突然打断了周学秋的话,“这只伥鬼拥有腐蚀的能力,赵玉森化作的伥鬼拥有伪装的能力……是不是说明,这只兽是这些能力的集合体?如果是兽杀死的徐世林,那么在任务开始之前,他的一切社会关系都将会被规则抹除才对。” 周学秋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没错,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正如卓烜所知晓的那样。 一切有关于的“兽”的消息,在任务正式开始之前都将湮灭无踪。 这是规则的力量。 如若徐世林是被兽杀死的,那么此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就不会再是“徐世林”本身了,而是另一个代替品,或者根本就从此不再存在。 周学秋的一次错误,险些让他们同时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 第五十五章 奶奶 在前置任务里,任务要求神选者必须“调查出徐世林之死的原因”。死因的调查很容易,只要他们发现了隐藏在停尸间里的尸体,稍微具备一些医学常识,就可以判别;然而猜错了凶手的身份,一切努力都将是镜花水月、尽付东流了。 周学秋深深地看了卓烜一眼,他没有想到卓烜成长的很快,这个曾经的菜鸟已经变得敏锐起来了。 就在两个人的对话继续进行的时候,挂在墙面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卓烜与周学秋二人的手腕同时传来轻微地刺痛感,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起袖子,对视一眼,知道任务从此刻起,便算是正式开启了! “编号0239/9551,任务开始,根据调查出的线索,请尽快收容兽。” “未完成前置部分的参与者,将被抹杀。” 卓烜看了周学秋一眼,对方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可他的心中却忍不住升腾起了一股寒气。 “抹杀”二字代表着什么,卓烜已经越来越清楚。那些走错了方向的神选者,将会成为把这二字堆砌地愈发冷酷的垫脚石。 一股压抑的气氛迫使卓烜与周学秋一同沉默着,许久,卓烜才缓缓问道:“收容兽……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之前的几次任务,黑色手表都指明了任务的地点,或者是兽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卓烜不得不被迫参与进去。像这样的大型任务,卓烜还是第一次真正地执行。 “不用主动去做什么,”周学秋的回答却让卓烜感到意外,“我们是‘神选者’,而兽天生就有感知神选者的能力。在他们的眼中,我们比普通人类更加美味,放心等好了,它们回来找你的。” 神选者…… 比普通人类更加美味…… 卓烜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直到周学秋已经走出学生会长办公室,准备回寝室睡觉,卓烜才惊觉整个房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神选者,或许称之为“神诅咒者”更为贴切。 他们就像是被特意挑选出的优质饲料,在黑暗之中闪耀着醒目的光芒,吸引着兽的狩猎。 “神选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卓烜呢喃着,眼中被迷惘填满。 -- 陈小勇昨晚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 在梦里,他重新见到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奶奶。那位将他抚养长大的老人,衣着始终朴素,站在乡下的土房子前苦苦等待着他的归来。在见到他的时候,奶奶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神情,如他期待的那般,拉着他进屋,为他做了一顿最拿手的猪肉大葱馅饺子。 梦境进行到这里,仍是一派祥和。陈小勇已经忘了自己曾作为神选者经历的一切,他跟随着奶奶进到光线昏暗的土房子里,看到墙壁上剥落的墙灰,天花板垂下的散发深黄光晕的老灯泡,心中没来由的一酸。 “奶奶,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陈小勇面对着一直微笑的老人,眼中渗出了些泪水,“我应该一直听您的话的,早早让你享福!” 这是他成为神选者之前一直悔恨的事情。 那个早早辍学、混迹街头的男孩,在最敬爱的奶奶去世之后,好像一夜之间长大,结束了那尚未开始蓬勃生长的叛逆期。 他开始去实实在在地打拼,跟随着老板创业,却在事业刚刚有了起色之后,被那只带给他噩梦的黑色手表缠上,成为了莫名其妙的“神选者”。 就如同他在人生路上做出的选择题一般,跟对了人,借由着他人的智慧,陈小勇很幸运地度过了收容兽的任务。 可是,这一次,他知道,幸运之神不会再眷顾自己了。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主张杀死徐世林的资深神选者,在零点时分刚刚过去之后,身体上便骤然暴起了无数血管。 根根透过皮肤变得透明而坚韧的血管之中,流动的紫黑色血液在一瞬间开始汹涌,来自身体巨大压力的刺痛让他疯狂地惨叫出来,可是,那一刻,其他的神选者只敢避开,不敢靠近。 紧接着,他的身体如同一个过度充气膨胀的气球般爆裂开来,黑色手表如同烟雾般散去,只留下了满地腥臭的血肉,在讲述着数分钟之前发生的恐怖场面。 陈小勇瞪大了双眼,他知道,这一次他能活下来,或许是托了某人的福。 那个隐藏在队伍里的神选者,察觉到了前置任务的陷阱以及生路,却只通知了少数人,目的自然是建立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小队。 从小混迹街头的陈小勇不乏见风使舵的本事,这也是他得以存活下来的原因。 思绪听到了这里,碗中已经空空如也。陈小勇拍了拍肚皮,眼中的泪水也因为这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而蒸发,他说道:“奶奶,我吃好了。” “还有呢,别噎着,慢慢吃。”奶奶变戏法般地又端出了一碗饺子。 “我吃饱了,”陈小勇摇摇头,虽然他不想看到奶奶失望的脸,但是那满满一碗他却是真的一个不剩,充盈的胃袋无法让他装进去更多了。 “不行!”老人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必须吃!” “我真的吃不下了……”梦境之中,陈小勇忽的察觉到不对,他想要从座位上离开,手臂却突然被一只如树皮般褶皱的手抓住。 陈小勇想要挣脱,可是他尝试了数次,以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竟然败给了身躯佝偻看似羸弱的老人。 “奶奶!” 陈小勇惊恐地叫了一声。 梦境里,混沌的意识似乎正慢慢苏醒,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猛地想了起来,奶奶分明早在他少年时代就去世了! 这一发现让他浑身如筛糠般颤抖了起来,他疯狂地挣扎着,可那一只抓住他的手却如鬼爪变得分外苍白。陈小勇顺着这苍白且枯干的手看去,那张记忆里老人的脸骤然狰狞,变成了下葬时的死人模样。 “啊——” 陈小勇惊惧无比,一颗心像是落下悬崖深深地坠了下去,脚下一蹬,却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从旅馆的床.上爬起,陈小勇瞪大了双眼,一身冷汗,直看到窗外一片大亮,才稍稍安心下来。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敲门声响起,将陷入沉思的陈小勇吓了一跳,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朝着猫眼看了过去。 ------------ 第五十六章 药房 陈小勇粗重的鼻息喷在了门板上,伏在墙上的手掌渗出汗液,待到透过猫眼看清门外的场景时,他才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门外,站着的不过是一个穿着普通、戴着白色口罩的男人,同他一样,是暂时苟活下来的神选者罢了。 陈小勇随手将放在口袋里的口罩掏出,戴在了脸上,打开门,对方却没有进来的意思。 男人提了提袖口,露出的黑色手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闷闷地:“队长要我们去开会,有要事商议。” “好,我马上到。” 陈小勇点点头,心情复杂地回了一句。 直到视线范围里,男人穿过走廊彻底消失不见,陈小勇才重新将门关上。 他知道,这里的队长自然不是原来那一个自告奋勇的草包。那个草包仅仅只是一个聚集神选者们的傀儡,然后死在了他人的诱导之下。 那些不听从这位“队长”指挥的神选者们,被安排着参加了袭击徐世林的行动,并且死在了徐世林的手中。 徐世林,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拥有杀死这么多神选者的力量? 陈小勇为此感到不寒而栗,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紧接着,前置任务截止的凌晨时分,所有异己均被排除,领导者只剩下那个人。 她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女人。 没错,是一个女人。 陈小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漠且狠厉的女人。她的身材娇小,可带给所有人的压迫力却如同一所大山般沉重。想到这里,陈小勇叹了一口气,将昨夜的梦抛却脑后,穿戴整齐,走出了旅馆。 --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立冬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提前结束了瑟缩的秋。整个庭林市的天气变得寒冷且萧索,街道边的树木光秃秃一片,树干被刷上了石灰水又被缠上了草绳,用以保暖。 背着书包的卓烜裹了裹身上的夹克,精神有些萎靡。或许是因为换季,从昨天起,他就一直开始发烧,胡乱在药店里买了一些药,却没有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所以最终决定去校医院看看。 由于庭林大学处在庭林市北郊大学城内,所以早在大学城建立之初,一家共同的校医院便设立在了大学城的中央。乘坐校内公交车不到十分钟,卓烜便来到了校医院中。 也许是因为其他人正在上课的原因,校医院内人流稀少,走廊上仅有的两个拿着挂号单的女生上了楼,顿时变得更加冷清。 挂号大厅外的天气灰蒙蒙一片。卓烜走进大厅内,熟练地挂号,然后走进了内科的问诊室。这似曾相识的流程让卓烜宛如回到了庭林市中心医院里,一瞬间,他感到十分的迷惘。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凡的生活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那个与他面对面交谈的存在不是人类,而是伥鬼、是兽,那些从它口中吐出的关心全部都是虚假的伪装…… “哪里不舒服?” 打断卓烜思绪的声音显得苍老。卓烜抬头望去,看到坐在桌子旁的老人,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年近古稀,浑浊的双眼正粗略地打量着自己。 卓烜吸了吸鼻子,回道:“有些发烧,拿些药吧。” 老人随口问了几句症状,便点了几下键盘,显出不熟练的样子,又打出了一张处方单,递给卓烜。 拿着处方单走出问诊室,卓烜却突然感到肚子一阵难受。好在他记得书包里有卫生纸,至少不会那么慌张。来不及取药,卓烜捂着肚子寻了医院内的厕所,随便挑了一个隔间便蹲了进去。 当卓烜将厕所门关上之后,便觉得整个隔间都暗了下来。他抬头望了望,整个厕所唯有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开了一扇小窗,小窗外排风机静止不动,似乎预料到这个厕所很少人来一般。 厕所里光线昏暗,卓烜不得不打开手机照明。待到此间事了,他走出厕所,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厕所里的黑暗像是蔓延到了走廊,原本昏暗的房间变得更加阴沉。视线里,像是无数触手覆盖的天花板粘.稠欲滴,卓烜不自觉退后了一步,手心渗出了黏黏的汗液,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 镇定,镇定,即使是“兽”来的话,也不要慌张……慌张只会让人死路一条! 卓烜假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来到了药房前,透过栏杆的缝隙,仿佛看到了里面模糊的影子…… 即便是拥有着诡计与诡物的神选者,也依旧不敢保证百分百地存活下来,更不用提毫无经验的普通人了。 如果是普通人卷入到了“兽”之中,那么几乎成了十死无生的绝境。 所以,在药房之中的,究竟是什么人? 卓烜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试探着将处方单放在了药房的柜台上,试探说道:“您好,取药……” 声音落下,卓烜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的目光紧紧地盯住那一张处方单,然后,一只不似活人的苍白的手从黑暗之中探了出来,慢慢地抓住了那张处方单。 卓烜的心中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而这只手的动作缓慢无比,就像是故意给予卓烜一种心理压力。 是鬼……不对,是兽! 卓烜立刻掏出手机。令他感到十分惊骇的是,手机原本满格的信号不知为何变成了零格,也就是说,他现在根本无法通知周学秋! 难道……只能靠自己了? 心中的念头闪过,卓烜已然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什么生路死路,什么兽的弱点,那求生的意志让他几乎崩溃,身后无数死寂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让卓烜险些无法呼吸。 他想要逃跑,如此诡异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让他几乎没有办法移动已经有些发软的双腿。正当卓烜努力地想要逃开之时,那一只苍白的鬼手却又探了出来! 一个塑料小篮里,几盒药安静地躺在里面。 卓烜浑身冷汗,惊疑不定。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药立即取出,或者不取才会触发死路?混乱的思绪影响之下,卓烜再三思量,最终伸出颤颤的手,将篮里的药盒一一拿出。 ------------ 第五十七章 如坠云雾 大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黑暗之中,像是无数只触手乱舞。 就在卓烜拿着三盒药慌张无措的时候,身体冷不防被一只手推了一把。卓烜只得一个踉跄,眼前的黑暗尽散,仿佛是被人从此推.进了世界光明的一面。 “不要发愣。药一天三次,每次每盒两粒。” 苍老的声音响起,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又敲了敲键盘,将卓烜的学号信息录了进去。这个时候,卓烜才发现自己竟仍然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而桌子边正放着自己刚刚取来的药。 他惊魂未定,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一般,可那种无法言喻的真实感却让他浑身汗毛立起,一阵心悸。 卓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向老人询问的念头。他拿着药匆促地离开了这所联合校医院,此时,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几乎没有多做停留,便返回到了庭林大学学生会长办公室,找到了周学秋。 将自己的经历讲述给他之后,卓烜却发现周学秋的脸色没有一点儿变化,这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卓烜将三盒药放在桌子上,头依旧有些疼,他接着说道:“我现在有两种猜测。第一,这就是‘兽’给我的药,我当然不会喝;第二,这是我自己取的药,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当然,我还是不会喝。” 因为父母已经失踪,卓烜刚刚考上大学,连同本学年的学费都是来自生源地贷款,但即便手头上已经变得拮据,可是该花出去的钱卓烜却从不手软。 就比如这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药”,他特意将其带给周学秋研究,然而,后者也没有如他期待的那般说出个一二三来。 周学秋沉吟片刻,回应道:“的确存在着用以检测的诡物,可是我没有。但是……我建议你还是把它喝掉。” “喝掉?”卓烜一愣,他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诡异,以至于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从接受任务开始,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化作了乌鸦脸伥鬼的赵玉森,两个徐世林接连横死……而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兽”到底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 “对,喝掉,”周学秋面无表情,他在柜子里拿了一只塑料水杯,又为卓烜接了一杯清水,“你好好想想,如果是兽想要杀死你,那它为什么没有动手?” “还存在着某些限制,”卓烜想起了周学秋曾经对自己讲述的经验。 “没错,”周学秋将一次性塑料杯推到了卓烜的面前,水很清澈,“按照我的经验来看,把这些东西给你,它绝对不会是死路,因为死路不会这样明显的给出,而是在你不经意之间将其触发;但它也不会是生路,生路应该十分隐秘。” “所以?”卓烜已经有些迷糊。 “它应该是一种很重要的道具,由兽亲手给你的道具……”周学秋盯住卓烜,继续说道,“吃下它,你才会知道结果。” 虽然卓烜有些抗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周学秋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这些药丸如果真的是由兽给自己的,那么绝无可能是触发死路这么简单。 在周学秋的目光注视之下,卓烜取出了一颗胶囊,先是放在嘴巴里,又伸手去拿水杯。 他张大嘴喝了一口,含在嘴中,正待他准备将口中胶囊吞下的那一刻,却透过手中的塑料杯猛地看到了周学秋那一张扭曲的脸! 兽……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卓烜噗地一声将口中的水连带胶囊吐了出来,溅起的几滴沾在了周学秋的面颊之上,可他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了?” “果然……你不觉得你太过热情了么,”卓烜皱眉,退了一步,他将书包抱在了怀里,“周学秋,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如此,”“周学秋”点了点头,他指着自己,“我不像吗?” 不待卓烜回答,“周学秋”的脸便瞬间变得灰暗! 薄薄的黑雾瞬间笼罩在了他的脸上,旋即身躯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地速度朝着卓烜扑了过去! 卓烜的心猛地一沉,念头却比“周学秋”的速度更快! 诡物雕像173发动!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甩了出去;墙壁上的窗玻璃轰然破碎,连带着玻璃碎片,卓烜的身体像是坠入了无尽地深渊…… …… “醒醒,醒醒。” “要睡到什么时候?” 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趴在桌上的卓烜身体一颤,然后惊醒。 卓烜抬头看去,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环顾四周,这里仍然是学生会长办公室。周学秋就坐在卓烜的身旁,他的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墙壁上的挂钟沙沙作响,指针刚刚过了零点时分。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卓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的目光里充满着警惕之色,慌忙后退,然后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起一脸愕然的周学秋。 “你在发什么神经?”周学秋眉头紧皱,在他的眼里,卓烜的表现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猴子。 “你……是周学秋?” 卓烜的心脏仍然砰砰跳着,语气颤抖,慌张四顾的模样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否真实存在。 如若是周学秋知晓卓烜经历了什么,恐怕也会有相同的感受。不断地坠入幻境,又不断地破坏眼前的真实,卓烜知道,这恐怕是他目前为止遇见的最为恐怖的“兽”! “我不是周学秋,”周学秋的眼神里充斥着无奈之色,“我是卓烜。” 卓烜愣在了原地。 依照他对周学秋的了解,周学秋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也从周学秋的话里听出了不耐烦,心中的疑惑先是去了几分,便又开口问道:“任务已经开始了吗?” “这不是刚刚开始吗?”周学秋显然已经无语,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道。 刚刚开始? 卓烜的脑袋如同响起了一阵惊雷,雷声炸开,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第五十八章 决定 “怎么,有什么问题?”周学秋眯起眼睛,他见到卓烜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不由得阵阵好奇,“你从中心医院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睡,时间不早了,我才把你叫醒。” “在睡?”卓烜有些讶异,旋即感觉到一阵困乏,“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这个梦光怪陆离、曲折离奇。梦境之中,他见到了失踪的父母,见到了变成了“伥鬼”的赵玉森,还见到了行动怪异最终被他识破身份的“周学秋”。 卓烜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额头,也弄不清到底是因此而混乱,还是被“兽”影响,就像是直到现在,他仍旧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身处现实世界一般。 “虽然时间不早了,”周学秋接了一杯水,推到了卓烜的身边,“但是你可以简短地说一下,说要点。” 卓烜抬起头,与周学秋的目光对视在一起。这一刻,他感到有些惊异。 梦境里,那个周学秋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因此引起了自己的怀疑。 在卓烜看来,周学秋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正如他一直所表现的那样。可是,现在看来,就算周学秋依旧是一个无情的家伙,却也能够偶尔会做一些热心的事情。 只是,联想到那梦中发生的场景之时,卓烜仍然感到一阵心悸。 “水,我就不喝了,”卓烜本不想拒绝周学秋的好意,却又一次想到了梦境之中周学秋那张扭曲的脸,“我直接挑重点说一下吧……” 卓烜简短地将自己梦境的内容重复给了周学秋,包括最后周学秋变身成“兽”或者“伥鬼”的惊悚一幕。 周学秋听完以后,不觉皱起了眉头,他的食指无规律地敲打在桌面上,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另一边,卓烜却小心地观察着周学秋,生怕下一秒种,周学秋身上便会有什么异动,也好尽快从屋子里逃出。 归根结底,还是那一幕的场景给予卓烜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 周学秋却并不知晓卓烜心里的忐忑,他思索了片刻,便开口说道:“我也曾经历过预知梦的事件,现在,我需要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见到周学秋开口,卓烜连忙做出了严阵以待的姿态。 “你不是有一个可以瞬移的诡物吗?使用它,看看现在能不能再触发。” 卓烜恍然,立刻明白了周学秋的用意。 无论是黑色手表赋予神选者的“诡计”,还是收容兽获得的“诡物”,它们的使用都有一个时间限.制。如果诡物173雕像能够使用,则说明卓烜经历的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反之,梦境的场景或许真的是现实的投影。 卓烜将放置在椅子上的背包拿起,掏出了那头颅如硕.大肿瘤的丑陋雕塑,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诡物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变成了一件真正的死物。 这个发现让卓烜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将诡物雕像173重新放回背包里,如鲠在喉,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所幸你能从梦中挣脱,否则的话,被那个赝品杀死恐怕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周学秋取了卓烜身前的杯子,将水一饮而尽,“你仔细回想一下,其实漏洞早在你从滨海市返回的时候就已经露出端倪了。” 卓烜的脸色有些疑惑,却并未质疑周学秋的话。他知道,周学秋这是在帮助他分析,也是在传授他经验。 周学秋的脸色平淡:“在黑色手表宣布任务正式开始之前,一切有关于兽的东西,都会被抹除;即使是在任务内,有关于兽的记忆暂时存在,任务结束后一切也都会被重置。伥鬼杀死的人,本质上来说也就是兽杀死的人,他们的尸体,不可能如普通人的尸体一样存在,然后等待腐.败……” 所以,梦境里,伪装成卓烜父母卓正祥与庚清淑的两只“伥鬼”,尸体是不可能长久留在房间里的。 那个时候,卓烜的眼前所见的,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因为在周学秋的引导下,卓烜得知了赵玉森的死,并且把其中的原因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于是,梦境里,卓烜最为在意的人会变成了赵玉森的模样,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恐怖。 “我明白了,”尽管从周学秋这里得到了确认,卓烜的脸色却依旧稍显苍白。 因为太过渴盼知晓失踪父母的消息,让这个有点小聪明的年轻人明知道那是陷阱还自投罗网。他本以为周学秋会暗讽自己愚蠢,可是出乎卓烜意料的是,周学秋却反而有一种安慰的含义。 两个人之间弥散着沉默的气氛,许久,周学秋才幽幽说道:“其实,我更好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伥鬼’的事情……你在梦里,又怎么会知道呢?” 字字诛心! 卓烜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错愕如同浮雕般生动。 在梦里,为什么就会知道关于“兽”的东西? 一个人可以在梦境之中回忆起曾经被遗忘忽略的小事,但是却永远无法知道他不曾得知的事情。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常识,卓烜无法解释,反而产生了一种自曝身份的怪诞感觉。 “当然,”见到卓烜无措的样子,周学秋又补充说道,“还有一种解释。是兽操控了你的梦境,那么,这个所谓的‘预知梦’究竟有几分可信程度,就有待商榷了。” 将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列出,再交由做决定的人来进行抉择。尽管卓烜有的时候并不喜欢周学秋这般谨慎冷淡的性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跟随着这样的人,他才能够活的够长够久。 “我觉得有必要去阻止他们杀死‘徐世林’,”卓烜思索了一会儿,眼神坚定。 “哦?说说理由。” “不管徐世林是否是‘伥鬼’,比起一个普通的.c来说,我觉得他更像是一条明显的死路,一个陷阱。”卓烜缓缓说道,“所有的怪事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他的死,就像是一条线索彻底断掉,我们不得不陷入被动……” “好,就按你说的做。”周学秋合上了电脑,立刻做出了选择。 ------------ 第五十九章 重现 周学秋的果断让卓烜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卓烜本想再与周学秋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制定计划,关于从哪里开始着手,可是,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却突然发现了周学秋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 卓烜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学生会长办公室,卓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那空气徘徊在肺叶里,难以忍受,才缓缓将其吐出。 吐出的热气变换成了一团雾气,飘散在晚秋阴郁的天空下。 周学秋还有自己从未对他人说出口的秘密。 就如同最后周学秋将自己的梦境定义为“预知梦”,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梦境的尾声里,他会变成……“兽”! 透过窗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卓烜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变得沉重了起来。 第一次这么沉重,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周学秋。 -- 晚上七八点的居民小区显得幽静而深邃。 车道上传来的喇叭声与汽车经过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卓烜与周学秋的身后,他们朝着小区的深处走去,然后看见了几处并不繁盛的花坛。 因为秋天的关系,如果里面有东西,他们也能够从缝隙一眼看出端倪。 “就是在这里了吧?应该不会有错……”仔细回忆梦境里新闻的内容,卓烜仍是有些不放心。 周学秋并没有对卓烜产生任何的质疑,哪怕一丁点儿应该有的问题甚至都不曾提出,这让后者感到十分忐忑和紧张。 即便卓烜如何迫切地想要变强,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他都一直在仰望和依赖着周学秋。 依赖着他的经验,依赖着他的眼光,依赖着他的智慧。 或者偶尔几次,自己提出了不那么完善的想法,也是周学秋主动将其完善与付诸实施。 周学秋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优等生,而形成对比地,无论卓烜怎么努力,也只能一点点地缩小着时间带来的差距。 这让卓烜突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周学秋离开了,自己该怎么办? 跟在周学秋身后的卓烜不由得无声一笑,他为自己产生了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因为,即便将二人的关系说的再亲密,他们也最多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的去留,他管不了。 “不必担心,预知梦可能会出现一些时间上的差异,”周学秋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淡漠,“即使今晚没有收获也不要紧,我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去找徐世林本人吧。” “好。” 卓烜稍稍放下了心。 来到小区蹲守徐世林是卓烜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做出的决定,在他看来,徐世林会在这里同那些神选者遭遇,从而展开战斗,不如就试着帮助徐世林逃脱追杀。一方面,事实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徐世林也会因此不得不相信他们;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就此查找到那些神选者的住处,必要时也能进行釜底抽薪。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花坛的边缘,看着天色渐暗,零零散散的小区住户出现,又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皆是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周学秋始终淡漠着,卓烜等得焦急,愈发不耐,待到他准备同周学秋暂时放弃蹲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陡然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 “好,就先到这里吧。” 徐世林微笑着挥了挥手,面前,一辆银白色的汽车徐徐开走。 他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也仅仅只是刚从工作的庭林市中心医院里凡回家而已。徐世林目送着那辆车离开自己的视线,才收敛了笑容,快步往小区的深处走去。 徐世林的步子很慢,他的思绪却飞快的转动着,并非是想着开走那辆车的人,而是在思索今天遇见的那个奇怪的病人。 那是一个样貌本应略显清秀的年轻人,可是或许是如他所说,焦虑太多,以至于脸上总挂着惊慌之色。 或许他也是一个有趣的人,命运安排着他们相遇,并借由这个年轻人的嘴巴告诉他一些让他不得不在意的事情。 他的梦中,陌生的自己会以一种极为凄惨的方法死去。 类似于苗疆巫蛊的诅咒,降临到了他们之间。 徐世林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朝着小区公寓的方向走去,徐世林明显地发现了今天的不同。 原本天气转凉,小区附近的住户也因此不愿再出门散步。可是不知道为何,现在聚集在小区公园的住户却陡然变多了起来,清一色地是三十余岁、戴着口罩的成年男人,打扮陌生,神态凶戾。 在徐世林刚刚进入到小区的时候,他便隐隐感觉到数十道目光以不同地方式扫了过来,稍微停留片刻,又假作不经意地离开。这让徐世林感到十分惊恐。 难道,那个年轻的病人的话是真的? 徐世林不自觉地摸出了手机,他有些庆幸自己真的把对方留下的电话存在了自己的联系人里,否则的话,今天他一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徐世林掏出手机的一瞬间,他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了小区公园处的动静。那数个聚集在一起、假装住户的陌生男人,齐齐地站立了起来,并隐隐有着向自己围拢的趋势! 跑! 这个念头在徐世林的脑海里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跑,也不知为什么会被这些陌生的人围堵,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可以肯定,这些人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正如徐世林预料的那般,在他转身向着小区外跑去的一刻,身后数个男人终于放弃了隐藏,掏出武器,朝着他疯狂地扑了过去! 身后,不断响起的密集脚步声如同追魂夺命的羽箭。 视线范围里,门房突然打开,一个身穿着深蓝色保安制服、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奔跑着的徐世林不敢停下脚步,他拼命地挥动着手,声嘶力竭:“救救,救救——” 然而,当他看清楚那中年保安手中握住的电棍之时,“我”字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 第六十章 记忆 此时发生的一切,都落入了卓烜与周学秋二人的眼里。 卓烜哪里会容许徐世林就在他眼皮底下受到伤害,他与周学秋对视一眼,飞速地从书包里掏出了诡物“不存在的剧本”,撕下一页立刻递给了周学秋。 “我不需要这个,我可以直接去引开他们,”周学秋没有立刻去接,他看了一眼卓烜手中的诡物,“收起来吧。” “现在不是推脱的时候!” 卓烜却没有注意到周学秋眼里的一丝黯淡之色,他强行将一页剧本塞到了对方的手里,来不及多说什么,便飞快地跑向了徐世林的方向。 周学秋捏住这一页剧本,那冷淡无比的眼神之中也多了一丝动容,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也知道,这并不是犹豫的时候。 同时,卓烜此刻也开始为自己选择的埋伏地点而感到庆幸。因为这里与小公园中间恰好有几个遮挡视野的花坛,以至于那些神选者将注意力放在徐世林身上之后,再也没有注意到卓烜这边的异动。 徐世林在看到门房里走出拿着电棍的保安以后,前后夹击之下,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绝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脸上的惊恐之色愈发浓厚。 “难道,我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徐世林的心中升了起来。 他又想到了自己常常会做的那个梦,梦里的他无所不能,无人能敌,以杀戮为乐,任何人见到他都会感到害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不会发生在现实之中! 徐世林的脸色狰狞,他的身体如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心中的绝望如潮水般覆盖了过来,让他的意识瞬间空白。 就在那些陌生且带有敌意的人即将接近自己的时候,徐世林却突然感到肩膀一重,一只手拍了过来。紧接着,他感到手中像是多了一件什么东西,来不及回头,便看到那些戴着口罩的人神情疑惑地越过了自己,朝着小区外的方向跑去了。 “徐医生,跟我走!” 卓烜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周学秋,对着徐世林迅速地说道。 徐世林定睛看去,原本惊恐的神色瞬间变得更加迷惑:“这,这是……” “先不要问了,”周学秋的语气平淡,他向着那些神选者离去的方向远眺了一眼,“卓烜,我去追查他们的地址。好了之后我会来找你,保持电话畅通。” 卓烜点了点头,他把诡物剧本交给周学秋一页也正是这个意思。 周学秋手中握着诡物剧本,飞快地追了上去;而卓烜则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带着徐世林离开了小区,朝着相反的方向逃了开来。 从现在开始,即将发生的事情就与梦境里的预兆截然不同了。 卓烜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一旦某一个节点出现了异变,那么后面的事物发展也绝对会受到其影响。但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他决定将这个极有可能是“伥鬼”的徐世林搭救下来! 如果对方是伥鬼的话,卓烜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当然,如果这个徐世林是普通人类,那么卓烜也会尽自己所能去搭救他。 思绪停在了这里,卓烜又担心起去追踪那些神选者大本营位置的周学秋,今天对方的表现不可谓不奇怪。 先是对自己制定的计划毫无异议,旋即又拒绝稳妥的办法,表现得过于积极。 他,真的是周学秋吗? 这个想法冒出脑袋的那一瞬间,卓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此时的天色已渐暗,离开了小区的两人行走在郊区的街道上,一阵风吹来,卓烜裹了裹身上的军绿色夹克,却突然觉得衣角被扯了扯。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徐世林的脸色有些苍白,在街道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显得异样,“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吧……他们后来为什么冲了出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卓烜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这些事情,我就算告诉你,不久之后你也会忘记。”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徐世林的眉头皱起。 “好吧,我告诉你,”卓烜叹了一口气,他在徐世林的前面走着,声音不断传来,“我们遇到了‘灵异’事件,现在我们必须抓住那只‘鬼’。他们……怀疑你就是那只‘鬼’!” “我是鬼?”徐世林的脸色惊骇,愕然,却没有一丝的迷惑。 卓烜回头,将徐世林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紧紧地盯着这位中心医院的普通医生,心中的怀疑从来没有停止过。 现在已不是梦中,而是现实里。 任务尚未正式开启,卓烜等人依然要以“调查徐世林之死”为前提,去完成这件任务。 徐世林的尸体的确还储存在庭林市中心医院的停尸房里,那么眼前的这个“徐世林”究竟是谁?他是伥鬼? 如果他真的是伥鬼的话,那么他的伪装地真是太好了。 无懈可击。 就在卓烜陷入思索的时候,徐世林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其实一直都在做一个梦,”徐世林的声音幽幽传来。 “什么梦?” “梦里,有一个戴着九头蛇的怪异面具的男人,他看出了我的不快乐,于是提议了一个办法……” 卓烜有些意外,没想到又是和梦境相关,便接道:“办法?” “对,他赋予了我在梦里可以随意杀戮的能力,我可以操控梦境,把平日里积蓄的愤怒,不满,全部发泄在梦里……只需要我满足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卓烜觉得自己已经隐隐地抓住了关键点。 徐世林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他猛地止住了脚步,眼神混乱:“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有关系!”卓烜连忙制止了徐世林的挣扎,“想不起来的话,先不要想好了!” 徐世林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此刻,卓烜的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那个戴着九头蛇面具的男人,这样的形容对于自己来说太过于熟悉了。 可是,当卓烜思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也与徐世林相仿,似是被刻意删除了某段记忆。 ------------ 第六十一章 梦境 短暂的交谈之后,卓烜与徐世林之间再无话。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笼罩在了一片阴郁之中,卓烜默然,而徐世林也同样震惊无比,似乎是在消化刚刚所得知的一切。 这个世界上有存在着一种类似于“鬼”的怪物“兽”,而这些怪物已经缠向了自己。 徐世林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的思绪混乱,以至于不能一时间将这些全部接受。卓烜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们穿过一个并不十分长的隧道,眼前渐渐出现了城市的光。 卓烜很谨慎地选择了一家酒店并住了进去,徐世林显得浑浑噩噩,完全没有了主意,自然是全部听从卓烜的建议。 打开灯,明晃晃的橘色光映地两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但是卓烜却知道这并不是睡觉的时候。他将手机放在腿上,等待着周学秋的电话,而另一边徐世林则是神色惊恐,就像是在害怕“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卓烜也同样紧张,但是他毕竟身为神选者,拥有着两件“诡物”,可以一定程度上自保。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对目前为止经历的一切进行分析。 思绪渐渐地沉淀下来,这数天经历的一幕一幕如同过电影般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愈发深刻。 从在三木书屋毁坏了赵玉森的计划,到后来得知了赵玉森的死讯,这之间不过短短数天。紧接着,事情发展就像是全然偏离的轨道一般,林新雨被意外抹杀,自己在于周学秋的争执中迎来了新任务。 又想到了那诡异无比的梦境,卓烜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按照周学秋的讲述,自己是在庭林市中心医院调查回来以后开始陷入梦境的。面前的徐世林也与自己像是有过照面的样子,周学秋应当没有说假话。 梦中,徐世林是“伥鬼”,并且会被神选者们杀死。然后,自己接到了伪装成父母的乌鸦伥鬼的消息……至于为什么是自己认为那是赵玉森,周学秋给出的解释是,自己对赵玉森的死怀有愧疚之情。 也的确如此。 卓烜猛地想到了自己当初在门诊室与徐世林的对话。 为了迫使徐世林提高警惕,他曾经编织了一个谎言。 具体的内容他已经忘记,但是却记得他曾经对徐世林说过他会在他的梦境当中死亡一事。那本是随便说出的荒诞之语,却没有想到竟然在今天成为了现实。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一股不可置信的情绪瞬间袭上了卓烜的心间,他猛地抬起头来,出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愕然之色。 “难道,难道……”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已经有了一种猜测! 而这个猜测,让卓烜浑身汗毛不禁为之立起,给予了他一种莫大的毛骨悚然之感! 不可能,一定不会是这样,如果这样的话…… “怎么了?是……是它们来了?” 坐在床边出神的徐世林发现了卓烜的变化,他的身体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十分不自然。在徐世林看来,卓烜的异样就代表着那些“兽”的到来,因而变得恐惧无比。 “不,没有……”卓烜却没有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他摇了摇头,强行将心中的惊惧压了下去。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徐世林也被卓烜的一番话搞得魂不守舍。 本来一个唯物主义的医科高材生,最终不得不沦为唯心主义的傀儡。徐世林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一天之内彻底崩塌,尽管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没有等到周学秋的电话,挂在酒店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卓烜也渐渐感到疲倦和慌张,愈来愈多不好的猜测涌上他的脑海,让他几欲疯狂。 “徐医生,你最近还会做那种梦吗?”卓烜不得不转移注意力,他决定同徐世林聊一聊,“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种,杀戮的梦。” “会,”徐世林有些窘迫,他觉得这就像是自己的隐私泄露给了一个陌生人,让他平日里受人尊敬的形象颇有些受损。 “那你现在睡着,是不是也会进入那个梦境?”卓烜不自觉提高了音调。 徐世林不知晓卓烜的想法,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犹疑:“大概吧……” “那你试一试吧!” 卓烜的建议让徐世林逐渐地恢复了理智,他诧异地重复道:“现在试一试?” 卓烜点了点头,他觉得现在还不能够把自己的猜测复述给对方听,只得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徐医生,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一定要相信我!” 徐医生迟疑地说道:“好吧,我相信你……” 尽管这一份信任建立地十分勉强,徐世林也依旧依照着卓烜的建议慢慢地躺在了床上,然后和衣盖上了被子。恐惧感依旧缠绕在徐世林的脑海里,他沉默着,呼吸变得平稳,意识也如同升腾到太空般模糊柔和了起来…… 见到徐世林陷入了沉睡,卓烜一颗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安静地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眼睛紧紧的盯着床上已经逐渐深入睡眠的徐世林,胸口不断起伏,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野兽。 而沉睡的徐世林,就如同他眼中的猎物,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露出原形,蜕变成为……伥鬼。 卓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怀疑。 尽管,卓烜知道那只是一场噩梦,却也无法释怀最终周学秋变成“兽”的恐怖一幕。 卓烜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徐世林的脸颊。在他的视线里,徐世林的脸上逐渐闪烁着一丝痛快之色,显然,对方真的陷入到了自己声称的“杀戮”的梦里。 在梦境之中,徐世林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成为了一部杀戮机器,通过杀戮而获得畅快的感觉。 “马上,马上就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卓烜屏住呼吸,眼睛有些酸涩,可是他的心脏却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马上,真相就会揭晓在自己的眼前! 然而,就在卓烜的神经紧绷之际,他腿上的手机却陡然之间震动了起来! ------------ 第六十二章 鲁莽 这个时候,会打电话来的,究竟是谁? 卓烜的心脏猛地一跳,原本就紧张得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激荡得起伏不已,当他看到亮起屏幕上显示的“周学秋”三个字,这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毫无征兆的电话打来,也打断了卓烜证实自己猜想的过程,而卓烜的释然,就像是害怕面对自己的猜测证实以后的结果,却反而让他多少产生了些庆幸。 既然没有时间证实猜测了,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床上已经安稳睡着的徐世林也被这震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房间里陌生的一切,这才意识到之前经历的一切不是幻梦,而是事实。 “怎么样了?”徐世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卓烜却没有回答,沉默地接通了电话。他的呼吸声急促而慌张,然而,周学秋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现实仿佛是在故意捉弄卓烜一样,电话另一边一片死寂,毫无声息。 “周学秋?” 卓烜试探地唤了一声。 “滋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像是由于被人刻意干扰了这次通讯,卓烜不自觉地将手机从耳朵边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你就是同伙?很好。” “你……是谁!” 卓烜先是一惊,回应的声音已然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对方明显不是周学秋! 也就是说,周学秋的跟踪被发现了! 并且……以周学秋的能力,都没能从对方的手中逃走! 直到现在,卓烜都不知晓周学秋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诡计”,同样也无法想象他拥有多少强大的“诡物”。单从周学秋的表现来看,卓烜就知道他是自己暂时难以企及的强大。 但是,即便是在卓烜的认知里,如周学秋这样强大的神选者,却也依旧败在了对方的手里! 还有必要去抗衡吗? 卓烜的质问声不过是色厉内荏,维护自己那几乎不存在的尊严的行为,落在了对方的耳朵里也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电话的那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该如何提出自己的条件,那声音不急不缓地回应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是,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同伴活下来的话,就在天亮之前赶到鑫隆大酒店。” “你的目的——” “嘟嘟嘟……” 卓烜尚未将话说完,对方便迅速地挂掉了电话。 尚未说出口的话像是一根鱼刺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卓烜的脸色铁青,显然对方是吃定了他一定会去。 不,并不是吃定了自己一定会去,而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自己是否会真的到场! 或许,是因为周学秋编织出了某种谎言,拖得对方没有立刻摘下他的黑色手表杀死他;如果自己到场以后没有付出对方想要的东西,那么周学秋也还是一定会死! 甚至,连同卓烜自己,也会一并葬送性命。 敌人,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 卓烜感到一阵无力的颓然。 从床上爬起的徐世林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这位年轻人的脸色数次变幻,终于一片黯然,不由得也产生了些许的同情。 他缓缓说道:“我记不得我梦中到底和那个戴着九头蛇面具的人做了什么交易,但是那一定是让我后悔的东西。”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反悔的能力。面对种种困难,我只想到在梦中逃避,却从不敢直面它……但是,再来一次,我相信我会有所不同吧。” 卓烜叹了一口气,他知晓这是徐世林在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 可是,现在他已经乱了阵脚。 无论卓烜是否承认,长久以来,自己都太过于依赖周学秋这位资深神选者了。 而这一次,他注定孤单一人。 营救周学秋的希望渺茫,甚至说不定连同卓烜自己都会搭进去,这让他仅仅只是想想就不禁手脚冰冷,十分恐惧。 卓烜本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现在,明知道必死的情况会发生,还要鲁莽地去接近那个未知的战场吗? 卓烜默然。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做出决断了。 “徐医生,你在这里等我电话吧,我要出去一趟。” 卓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感到一阵寒冷。 这就是卓烜的选择。 短短的数分钟之内,卓烜没有细数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的天人交战,而尽管每一次的交战中,理智都在劝慰自己放弃和逃避,可那仅剩的一丝勇气,却替自己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卓烜会去电话中交代的地点,哪怕这一次不是死在“兽”里,而是死在神选者的手中。 因为卓烜知道,自己终将会做那个挑战风车的傻子。 在这个残酷又冷漠的神选者世界里,勇气是他唯一的信仰。 鲁莽,永远比怯懦更接近勇敢。 -- 天空仍是一片如墨般的黑色。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卓烜知道,这个黑夜不会太过漫长,黎明终将会到来。 然而,在此之前,他将孤单一人度过这漫长的黑色。 …… 鑫隆大酒店位于庭林市的市中心区域,地理位置也是处于整个庭林市最繁华的地段。即便卓烜并非是本地人,他也对这么一家五星级酒店有所耳闻。 乘坐计程车来到了鑫隆大酒店,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酒店大厅灯火辉煌、金碧辉煌,却不见一个普通人。 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酒店应当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卓烜疑惑地环绕了一圈,却依旧没有什么发现。他犹豫地看着那通往二楼的豪华旋转扶梯,最终没有贸然地冲上去。 “还是先退出去看看吧……” 卓烜呢喃一句。 可是,在他的脚掌刚刚踏出酒店门外的一刻,脸色却登时发生了变化。 通往酒店花园的阶梯延伸着,一直铺向了街道上;然而,此时此刻,街道之上竟然弥散着浓郁的黑雾,就如同陷入到了某种未知的领域里! 这一发现让卓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他知道,这力量绝不可能是人类为之! 诡物的力量! ------------ 第六十三章 领域 那个神选者就在这里! 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魔种一般深深地扎根在了卓烜的脑袋里,他的神色慌张,想要逃离,却只能回退到鑫隆酒店的大厅内。 一时间,整个酒店一片死寂,连同蚊虫躁动的声音也丝毫不存在,唯有卓烜的呼吸声,愈发急促。 “值得吗?” 那个曾在电话里出现的声音陡然响起。 卓烜的心中猛地一跳,他蓦地回头,才发现酒店大厅的会客区里,茶色沙发上,竟然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的身影让卓烜感到有些熟悉。 可是,在这样紧张氛围的刺激之下,卓烜终究还是无法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只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猜不透,更摸不着。 “值不值得,我也已经来了,”卓烜厌恶与敌人探讨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周学秋在哪里,我要见他!” “见他,可以,”男人依旧没有回头,“提出要求就必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你出的起么?” “不妨说说看?”卓烜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身后的背包之上。 背包里,他拥有的唯二两件“诡物”,雕像173与不存在的剧本,这将是他扭转战局的唯一依仗。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一切阴谋诡计都成为了无用之物。 对方没有回答。 沉重的空气里,压力的气氛逐渐浓重。 这感觉就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卓烜的心里,让他无法行动自如,焦躁,却又无能为力。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上滑落,点在了脚底的毛毡地毯上,融入,消失不见。 “既然这样,就让你见一面吧。” 男人缓缓地开口说道。 他从茶色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慢慢转向了卓烜。 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卓烜屏住呼吸,他的眼睛渐渐睁大,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荒诞。 男人的脸彻底展露在了卓烜的眼前,这一刻,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不可置信的感觉在卓烜的心中油然而生,而这也是他辨认出了眼前人身份的真实写照。 “周,周学秋?” 他怔怔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而这一刻,他依旧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怀疑,我是周学秋,”说话的年轻男人的眼神不再冷漠,透出了淡淡的暖意,就如同卓烜第一次与他相遇时的场景。 那个冰冷无比的雨夜里,化名周学的周学秋曾坚定不移地伸出了援助之手,让卓烜的一颗心渐渐感到温暖,仿佛连同雨水也因为这股热情而炽热起来。 尽管后来卓烜也渐渐清楚,周学秋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吞噬自己的黑色手表,一切热情不过是假象,可他依然感恩那一次的遇见。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经历,之后的一系列巧合也不会发生,他与周学秋将无交集,他也绝无可能存活过一次次地任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卓烜反复地确认了眼前的一切并非是幻象,语气里依然饱含着不可思议。 “一个测验罢了,”周学秋回答道。 或许是卓烜的错觉,他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有些陌生。周学秋的眼里,语气里,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里,似乎无形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可这变化繁复,却又让卓烜一下子说不清楚。 是多了些感情吗? 可这依旧无法平息卓烜那正旺盛燃烧的恼怒。 “你,说,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卓烜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这个周学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担心……这不是搞什么测验的时候!周学秋,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你不会死的。”周学秋像是预料到了卓烜的反应,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相信我吧,你会活下去的。” “够了!” 卓烜怒吼了一声。 在这一刻,一股被欺骗的强烈羞辱感正萦绕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卓烜的太阳穴突突狂跳着,他咬住牙齿,盯住周学秋的眼神不曾偏移分毫。 仅存的一丝理智却强迫着卓烜好好思考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 那电话里的声音,包括刚刚在自己耳边响起来的声音,都是周学秋发出来的。他明显使用了诡物在伪装,为的就是进行所谓的“测试”…… 测试自己到底会不会来救他? 这真的是周学秋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那个冷漠的,冷酷的,无情的家伙,会做出这样小孩子般幼稚的事情吗? 卓烜望向周学秋的眼神逐渐充斥了怀疑之色。 没错,他怀疑此时自己眼前的周学秋根本不是真正的周学秋,而是一个伪装成周学秋的“兽”、“伥鬼”……是什么也好,但绝对不是自己认知里的那个人! “好了,我要撤去‘诡物’了,”周学秋慢吞吞地说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现在他们都在上面了,你做决定吧,是逐个歼灭,暗杀袭击,还是主动接触,表示友好……我完全听从你的决定。” 越来越古怪了。 卓烜看了周学秋一眼,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火眼金睛将他的真身看出来一般,尽管他的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他却依然无法看出来半点端倪。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不够了解周学秋了。 人的复杂,比“兽”的弱点更为难以理解。 “你不是说神选者之间的联盟松散吗?与其主动接触被当做炮灰,倒不如逐个歼灭吧,”卓烜做出了决定,他不觉得那些蹲守并围攻徐世林的神选者会是善意的。 尤其是当那些神选者知道是自己与周学秋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之后。 做出这个决定,卓烜多少觉得有些艰难。他本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但是和周学秋在一起久了,一种为了求生而诞生的理智便开始操控他的行动了。 面前,周学秋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撤去诡物,周学秋的手中忽的多了一颗小小的象牙白色石头。这石头总体呈圆形,形状扁平,像极了一粒围棋棋子。 围棋纵横十九道,包罗万象,想必这诡物的能力便是制造一片足以迷惑人的领域。 卓烜这么猜测着,眼前突然一花,整个鑫隆酒店的大厅便瞬间变换了模样。 ------------ 第六十四章 蛇蜕 原本一片死寂的酒店大厅陡然间隐约响起了模糊的人声,卓烜只觉得耳边的混沌尽数散去,自己就像是从浑噩的梦中醒来一样。 待到卓烜再定睛看去,大厅的前台不知道何时竟立着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侍,她似是感受到了陌生目光的侵视,用疑惑地眼神看了过来,让前者连忙避开了眼睛。 “既然决定了,就上去吧。” 周学秋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却显得柔和。他玩弄着手中的那枚围棋棋子,与卓烜一同进入了电梯。 电梯内,体会着失重的感觉,卓烜却依然满心疑惑。 他本想在见到周学秋的时候将自己的猜想告诉给对方,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 这个周学秋究竟是真是假?兽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前置任务的要求的时间即将结束,一旦他们没有完成这个所谓的前置任务,无论猜测是否成立,恐怕这些神选者都将永远地留在这里…… 卓烜的思绪一片混乱,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只得像一只傀儡般随着周学秋走出了电梯。 漫长的走廊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尽头,地毯分成两条拐向了左右两个方向,弯弯绕绕;客房门与门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幅名画仿品,平添了些许艺术气息。作为庭林市最大的酒店,内部果然极尽奢华装饰。 卓烜平日里自是不敢想象自己会来到这种地方的,可是如今即使亲身经历,却依旧很难产生一种梦幻的感觉。 在收容兽的任务之中,连自身的性命都无法保证,又谈什么享受呢? “不对,空气里……”卓烜的鼻子动了动,他的身边,周学秋的神色早已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 空气之中,一股味道正无声地飘散着,轻轻地刺激着卓烜的嗅觉,不经意之间为他拉开了一副不堪回忆的画卷。 冰冷的雨夜里,雷电闪耀,一座古老的精神病院,无数堆叠的尸体! 血腥味! 卓烜的眼睛睁大,他的嘴唇轻轻的颤抖起来。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也是从那以后,这股味道,成为了他最为厌恶的东西。 无数次不得不面对血与尸体,卓烜已经逐渐感觉到自己的变化,那一颗逐渐麻木的心中,还有多少残存的人性? -- “如果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就等着和他一样的下场。” 一个嘶哑的男人声音打破了沉静的气氛。 鑫隆酒店,总统套房的会客厅内,将近二十个戴着口罩、掩盖着真实面容的神选者聚集在了这里,无形之中便营造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话语间微微喘气,显然有些气息不匀;他的衣服上则染着干涸的血迹,颇有几分末路狂徒的疯狂味道。 被他质问的人此刻正安静地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她没有壮硕的身材,声音也不曾如他这般犀利可怖,毕竟,她仅仅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而已。 可她就是坐在那里,就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感。 明亮的橘色灯光从头顶的大灯上倾泻而下,挥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然而,在这个时候,聚集在这里的每一位神选者都心情沉重着,灯光将他们露出的皮肤映地更加苍白。 “我不需要解释,”她在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却依旧是冷酷的样子。 计划失败了。 没错,计划失败了。 百密无一疏的计划失败了。 尽管她好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 将这些人安排进死路,从而彻底消灭与自己不同的声音,暗中成为这个临时团队的主导者……她的算盘很好,可是这一次,她真的失败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现在,不是自我反省的时候。 “你不需要解释?”壮硕的男人一把拉下了自己的口罩,一道深深的旧刀疤横亘了整张脸,他的眼中透出一股疯狂之色,更显凶戾,“我在来时的路上,察觉到有人跟踪。当我们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以后,我的两个兄弟主动留下来对付他……然后,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刀疤脸的行为让在场的所有神选者都感到惊骇。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番话,更是因为他将掩盖面容的口罩扯下的动作! 在神选者的世界里,暴露了自己在现实中的长相以后,便极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毕竟,无论在何时何地,人心都是最需提防、最难揣测的东西。 而刀疤脸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刺激! 你……看到我的样貌了,那么你敢来杀我吗? 不死不休! 每一个神选者都心思沉重着,对于他们来说,沉默的旁观就是给事件继续发酵的最好催化剂。 她却依旧无动于衷着,那双细长的眼睛如锐利的鹰眼一般毫不回避地与刀疤脸对视着,展现着自己骨子里的强势。 站在她身后的,也有三四个神选者,他们是她早就拉拢的盟友。 只是,随着时间经过,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的年轻女人却一直不言不语,就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她,她的眼睛好像没有眨过……” 与她对立站着的十数个神选者之中,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 什么? 刀疤脸早就等的焦急不耐,若非是他亲眼见过这女人暂时逼退过“兽”的本事,恐怕他早就要动手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在威胁着自己的生命。 刀疤脸等待的,只是一个动手的借口与时机而已。 以众人之力,还不足以对付她一个女人么? 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可他的心中却狂喜着。 刀疤脸的粗壮的胳膊缓缓地伸了出来,他粗糙的手指慢慢地触碰到了她的身体上,然后,轻轻用力。 她的身体如同漏气的气球般干瘪了下去,让站在她身后的神选者全部都大惊失色! 她……逃走了! 她怕了,她怕了! “她一定走不远,给我追!” 刀疤脸压抑着喜意的声音骤然炸响,那些迫于他压力的神选者如同倒入池塘的鱼苗般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 第六十五章 背叛(上) “队长,那他们怎么办?” 尚未离开的神选者之中,除开一直紧紧跟随在刀疤脸身边的几位,就只剩下了刚刚站在了他们对立面、公然支持那女人的寥寥三四个人而已。 他们都木然地站立在原本的位置,或是颤抖着,心中唯余惊恐,愤恨,却无能为力。 刀疤脸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之色,他狞笑一声,回应道:“怎么办需要我教你吗?当然是全部杀掉。” 他的话音落下,那些硬着头皮等待宣判的神选者们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那女人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让他们成为了被抛弃的弃子! 究竟是有多狠毒,多果断,才能够没有丝毫迟疑地背叛自己的盟友! 那些神选者之中,有一个男人向前迈了一步,他探出身子:“队长,杀他们,不要杀我!我有利用价值,我的‘诡计’可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胸口不断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声。 男人木然地底下了头,那里,一个穿透了他身体的孔洞正喷出血液,血如泉涌。 “啊——” 伴随着惨叫声与怒吼声,强烈的白光一闪而过。 那些心有余悸的神选者,随着露出些许疲惫的刀疤脸走出了套房的会议大厅。身后,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之中弥散。那些试图反抗的,求饶的声音,一瞬间归于静寂,全部变作了冰冷的尸体。 …… 徐世林从酒店的床.上醒了过来。 此时已经是晌午时分,秋末难得的好天气。他望着酒店窗外暖阳倾洒的广场,熙熙攘攘,却始终都是愣愣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徐世林喃喃自语,“昨天发生了什么……想不起来了。” 记忆一片空白,只有模糊的人影在脑海里如鬼魅般乱舞,他们的面孔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无一不带给自己一种惊惧的感觉。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觉呢?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徐世林潦草地坐在酒店的床.上,心绪不宁,惶恐不安。 …… “等下!” 周学秋突然拉住了卓烜的胳膊,他的脸色凝重无比:“你听!” 咚咚咚咚咚…… 像是有数十双脚重重地踏在了地板上。这响声本是模糊一片,需要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察觉,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响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有人在接近这里! 卓烜的手心微微出汗,他知道此刻不能慌乱,却也因为手头掌握的“诡物”有限,暂时没有了主意:“用‘剧本’吧,我们伪装成他们中的一员,然后接近他们挨个击杀。” 选择杀戮,这对于生存在残酷世界的神选者们来说应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做出这个决定,对于卓烜来说,也是承认自己身份的一个开始。 从在梦里毫无犹豫地出刀杀死伪装成自己父母的伥鬼以后,普通人三个字距离卓烜,就越来越遥远了。 早在接受任务的那一刻开始,卓烜就已经做好了自食其果的准备。 周学秋深深地看了卓烜一眼,说不清楚眼中透出的光是否是赞赏,他说道:“省着点吧。我有办法。” 话音落下,一颗小小的象牙白色围棋出现在了周学秋的手心之中。在卓烜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那纯洁如牛乳般地白色逐渐变成了浓墨般地漆黑——诡物的能力开始发动! …… “呼!” 身躯微微扭动,陈小勇的头颅昏沉着,缓缓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撑在地上的手掌只觉得一片粘.稠,待到他的视线渐渐清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以后,胃里便不由自主地开始了翻腾。 地面上,歪七扭八地躺着三具尸体,渗出的血液一直流淌到了自己的身.下,浸染在了脸上,衣服上…… 那腥臭的味道疯狂地刺激着陈小勇的嗅觉,胃里终于开始翻江倒海! “呕……” 干呕着,那些记忆慢慢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自己一直支持的那名女性神选者,在活着返回酒店的刀疤脸等人的威逼之下,使用了诡物独自逃遁;而那些与她结成了同盟的神选者则下场凄惨……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自己。 与那些神选者不同的是,陈小勇曾经获过一件保命的“诡物”! 如此珍贵的诡物,自然是一件消耗品。他原本预计会在某次任务中用来抵挡兽的必杀袭击,才将其消耗掉。只是,陈小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地,这件诡物就被无端浪费掉了! 他的心中在滴血,越来越大的遗憾逐渐转变为了愤怒,痛恨。 痛恨自己站错了队,痛恨那名独自逃遁的女性神选者,痛恨背叛了自己的人! 陈小勇的脸色狰狞着,那些以为被遗忘的记忆,再一次伴随着潮水般的情绪翻腾起来! …… 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子。 村子里有的是不学无术的少年。他们组成队伍,招摇过市,或者抢劫附近镇子上的东西,小偷小摸,屡禁不止。由于年龄的关系,即便被派出所抓住,也只是批评教育罢了。 十八岁的陈小勇便是其中的一员。 从小被欺负到大,懦弱的性格使得他成为了一棵随风摇摆的小草,依附着强者。而那时,那些可以抢劫东西,收一些学生保护费的小混混,便是他眼中的“强者”! 这一切在那个下午发生了改变。 镇子上,一伙衣着潦草地少年徘徊在某个宅院附近。他们望着高高的围墙,计划着一场盗窃。由于围墙高大,没有了工具的少年们只好采用最古老原始的办法,一个人踩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再轻而易举地翻越进去。 少年们完成了洗劫,留守在外面的同伴却突然大呼了一声“条、条.子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奔的声音响起。 盆满钵满的少年们慌了神,他们慌张的一个个翻越围墙,可是这个时候,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究竟谁来当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人,岂不是无法逃出去,只能被即将到来的“条.子”瓮中捉鳖? 陈小勇自然不想成为最后一个留在这里的人,可他刚想要迈动步子,便被一只大手给拦了下来。 ------------ 第六十六章 背叛(下) “刘,刘哥!” 十八岁的陈小勇后退了一步,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他望着这个被他称作“刘哥”的男人,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哀求。 刘哥是这群少年里虽年纪最大的一个。说是最大,其实也只刚过十九岁而已。他的唇上蓄着稀疏的胡子,佯装成熟的脸上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他拍了拍陈小勇的肩膀,说道:“别怕。小勇,你留下来……” “不,刘哥!我不能留下来!”陈小勇急切地争辩道。 这一刻,他忽的想起了还在家中的奶奶。 还有人在等他,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留下来!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应该听奶奶的话好好上学的,应该听话的…… 那一刻,陈小勇心中的懊悔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你听我说!”刘哥用力地捏住了脸色涨红的陈小勇的肩膀,这个发育不良的少年瘦瘦小小,如同任人宰割的鸡仔,“我在所里有人,就算你被抓进去,我也有办法捞你!” “真、真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刘哥依旧温和的笑着,“而且你要是帮了我们这一次,所有人都会尊重你。把你捞出来以后,我让你当副老大!” 旁边,其他几个少年也都纷纷笑着肯定了刘哥的说法。 心中,对奶奶的那一缕思念升入云天,烟消云散。 陈小勇被刘哥口头允诺的好处给打动,他咬了咬牙,用力地点头,嘴上答应道:“好,我留下来!” 就在这一忽儿的功夫,警笛声越来越近。刘哥率先踩上陈小勇的肩膀,翻出了围墙,其余的少年也都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 只是,最后一个翻上围墙的少年却并未急着离开,他坐在墙上,转头,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小勇,要长点心呀。” “快点!” 围墙那头一个声音焦急地唤道。 “来了。” 少年跳下墙头,消失不见。 陈小勇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想了好久,也没有想通少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嫉妒他会成为副老大吗?是在说自己被骗了吗? 这个时候的陈小勇却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数个月的牢狱生活,他与刘哥,与这些少年,都会是最后一次相见。 一切允诺,都不过是欺瞒的谎言罢了。 …… 走出总统套房,铺就了暗红色毛毡地毯的走廊里空空荡荡。说话声,走路声,全部都消失不见,一片死寂。 脚掌透过鞋底感受到地面的柔软,就如同那年雨后,村子里尚未被沥青覆盖的泥巴路一样。一股泥土混杂青草的芬芳窜入鼻子,陈小勇茫然地扭了扭头,尽头,一个老年人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 四周的场景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变幻,那几座低矮的小平房,窄窄的马路和马路边的肮脏的沟渠,这里是老家,这里是自己长大的村子。 陈小勇非但不感觉到恐惧诡异,反而觉得一阵温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始颤抖着声音呼唤起来。 “奶奶,奶奶!” 那个刚刚闪过的身影,绝对是他的奶奶。 这个曾经让陈小勇觉得亏欠无比的老人,在自己遭受牢狱之灾时,因病悄然离世。这也成为了陈小勇心中永远无法言说的痛。 平房前,那个身影蓦地回头。 “小勇,回来啦!”老人笑吟吟地唤道。 望着老人如橘子皮般褶皱的脸,陈小勇的心中泛起一阵心酸。这股许久不曾出现的情绪最终爆发成了巨大的悲痛,他缓缓地跪了下来,眼泪如泉奔涌…… “奶奶,奶奶!”陈小勇哭喊着,哽咽到不能自已,“长大后我成了坏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孩子,”老人慈祥的脸色渐渐一片灰白,本是温和的笑容却透出了一丝诡异,“当了坏人……” “那就下地狱去吧!” 陈小勇猛地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忙不迭止住了眼泪。 可胸口传来的剧痛却不似作伪。陈小勇木然地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插着的明亮刀刃,有些疑惑。 灯光下,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襟,越来越深…… 那是自己的鲜血,还是别人的鲜血? 再抬起头,找不到奶奶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意识越来越混沌。 …… “意志力越是薄弱的人,在诡物制造的幻境里迷失得就越深,”周学秋的声音淡淡地,却关切地将手搭在了卓烜的肩上,“别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成为神选者,多是作恶多端的人。他不是也承认了吗,他是一个坏人……” 周学秋难得一次性地说这样多的话,竟然还是在表达安慰。 这样反常的表现令卓烜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松开了手,这位陌生神选者的尸体便如烂泥般瘫倒在了地毯上。拔出刀子,伤口涌出的鲜血淌向地面,与地毯混为一色。 血流渐渐地弱了,卓烜依旧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突兀地钻进了脑海。 坏人的血,原来也是红色的。 …… “给老子清醒一点!” 一声喝骂如同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站在走廊上如同行尸走肉的几个神选者只觉得脸上一痛,眼前的幻象全都消失不见,唯有脸颊肿胀的痛感阵阵作祟,让他们皆是惊愕无比。 “队长!” 其中一个神选者怔怔地唤了一声。 “你们都是十足的蠢货,掉入到那几个混账用诡物制造的幻境里还不自知!”刀疤脸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骂道。 几个神选者的心中都是一阵惊骇,顿时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 作为经历过几次任务的神选者,他们自然都知道,执行收容任务的过程中,除了要提防“兽”的捕杀之外,还要当心自己同类的埋伏。 一个不小心,死在了同为神选者的人类手中也是常事。毕竟,能掉落诡物的不仅仅只有兽…… 而这一次,竟然不声不响,就掉入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幻境之中,对方究竟是有多强大? 在他们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脸上或是愤恨,或是嫉妒,或是懊恼,或是悲痛。究竟看到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 刀疤脸显然是没有听故事的打算。 “那个婊子女人,害我不成,还做了埋伏。一定是还有其他的帮手。”他咬咬牙,眼神之中透出一股狠毒之色。 ------------ 第六十七章 杀戮回忆 这个时候,刀疤脸才想起了之前那个跟踪自己的年轻男人,两位兄弟殒命在了他的手里,这让他感到愤恨,暴怒不已。 想必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同伴了吧! “我要弄死他,一定要……”刀疤脸低声恨骂道,像是在同死去的同伴赌咒发誓。 ……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站在鑫隆酒店的厢式电梯内,楼层不断地向上跳动着,周学秋忽然开口打破了蔓延在两人中的沉默。 卓烜一愣,神色疑惑,不解其话中的深意。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超出了卓烜的掌控了。 周学秋极其异样的表现,让卓烜感到迷惑不已;而这一场几乎是单方面的灭杀,也同样使得他感到分外血腥与动容。 利用诡物布置成一片修罗场,隔绝普通人在外。周学秋与卓烜轻松地接近那些迷惑其中的神选者,然后用利器收割他们的生命;部分意志力较强的神选者即使冲破幻境,周学秋也有十足的把握将这个散兵游勇击杀。 在这个过程中,卓烜更多的是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血腥的场景已经不再能轻易地引起他的生理反应,甚至让他隐隐有了一种麻木感。卓烜亲手杀死了那个沉浸在幻境之中、向奶奶忏悔的男人,他呆呆地看着对方变成尸体,一瞬间,情感如冷却的熔岩般凝固住,一切终了。 不同于在“预知梦”中杀死伪装成父母的伥鬼,被触碰到逆鳞而因为愤怒出手;这一次,卓烜杀死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神选者。 只因为道路不同,他必须要杀死对方。 见惯了血与尸体,卓烜不再因此而战战兢兢,他冷漠的对待着一切,就如同一场破茧成蝶的疯狂蜕变。 即便如此,除了“兽”,还有值得自己恐惧的东西吗? “还记得那个被你杀死的人吗?”周学秋偏过头,看着卓烜,语气淡淡的,“他沉入幻境,说自己是坏人,其实仅仅是因为他的意志力不够强大……你觉得,这里的意志指的是什么?” “意志,大概是指有明确的目的,并为之坚定的信仰吧。” “不,”周学秋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会被我们杀死,只能证明他是一个有信仰,有底线的人。” “我不懂。”卓烜仍然不理解周学秋的语意。 楼层停住,电梯门缓缓拉开。 周学秋拍了拍卓烜的肩膀,他先一步迈出电梯,声音不停:“不用懂,记好了,真正可怕的不是‘兽’,而是没有底线、没有信仰的人!” 没有底线,没有信仰的人。 周学秋的那颗可以制造幻境的诡物棋子,明显是以神选者的弱点为基础,建立出了复杂诡域,让人迷失其中。 诚然,意志力足够强大的人可以冲破幻境,挣扎求生。 但是,如果连信仰、连底线都不存在,那么这个幻境也就无从建立了,自然不必再提什么冲破幻境! 卓烜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明白周学秋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们,即将要面对一个没有信仰、没有底线的敌人! …… “出来,给我出来!” 粗俗的喝骂声回荡在幽深的长廊之上,张云龙脸上的刀疤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他在兴奋着,情绪高亢着,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将他带回了数十年前,童年的某个冬天…… 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如同猎人一般捕捉着猎物,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带给猎物充足的压力。 张云龙喜欢看他们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样子,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个躲藏起来的女人也会像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一样,正在紧张,正在颤抖。 “滴滴……” 手机的铃声响动,他掏出手机,信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的男人走向了电梯,似乎还在交谈着什么。 张云龙皱着眉头,放大照片,然后忽然记起了其中的一张脸,那正是杀死他两位兄弟的神选者。另一个则更加年轻,他并不认识。 “看到了。” 张云龙回了一句语音。 早在他返回到鑫隆大酒店的时候,就已经将前台女侍杀死,换成了自己的人。 杀死普通人,对于许多执行收容任务的神选者来说,是一件尽可能避免的事情;然而,对于张云龙,那不过是凭喜好随手为之罢了。 没有作为普通人的父母,也不存在是普通人的朋友。 成为了神选者,于张云龙而言,就相当于成为了神。 他收起了手机。 将那女人的同伴杀死自然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但这一刻,他要开始享受自己的捕猎游戏了,任何人都不允许来打扰。 捕猎游戏……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 …… 十二岁那年,他杀死了一只猫。 用小小的手掌剥掉了猫的毛皮,一点一点,皮脂分离;听它痛苦的哀嚎声,从洪亮,逐渐衰弱。终于,看到它美丽的皮毛被剥掉,露出混杂着脂肪的血肉,他兴奋着,空气因此而腥甜。 张云龙恶作剧般地将被剥了皮的猫尸还给同学,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垮掉,瘪起嘴哭了出来,他又忍不住怀念起刚刚看到的绝美一幕。 不知道,杀死他,会不会也同样的有趣。 张云龙想到。 后来发生的事情,便让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去实践自己的想法。 因为残忍地杀死了同学的猫,老师毫不犹豫地选择将这位问题学生的家长叫来,她本预备着与对方好好沟通孩子心理的问题。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问题学生的脸色出奇的平静。 “我没有家长,”张云龙说。 他的确没有家长。 早在两年以前,收养他的福利院院长因为破产而在家中自缢死去。福利院倒闭,他自然就没有了家,更不用提什么家长。 因为义务教育的制度,张云龙在某些自诩公益的组织安排下,不得不来到了学校。 辗转而过这些年,张云龙一直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并不喜欢学校。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自己则是牢笼中慢慢被驯化的野兽。 人应当渴望自由,更应当渴望自由的杀戮。 在原野之中褪去衣衫的束缚,学着犀牛冲撞、奔跑,学着鬣狗啃噬、厮杀,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尚未具备应对能力的年轻教师哑口无言,不得不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回到了教室里,张云龙继续着对其毫无意义的无聊生活,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那一句“我没有家长”的消息似是不胫而走。渐渐地,开始有人以此捉弄他了。 ------------ 第六十八章 藏匿 背地里,他们拿他虐杀那只猫的事情作为谈资,然后,得出的结论共同且一致。 那个家伙是一个坏人,是疯子,是变态。 因为他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所以他就是一个疯子。 张云龙很清楚这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或许,这一切对于那个年轻的班主任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小插曲。平凡的下午,赶走了一个麻烦的问题学生,在办公室随口抱怨了一句,然后其他的老师拿这件事当做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学生……一切都猜得到,这么好猜,无聊的让人直打哈欠。 可是,他还是会憎恨。 …… 冬天,放学后的游泳馆里空无一人,碧蓝色的水面泛着冷色波纹。 尽管室内已经开放了暖气,但是依旧难敌冬日的寒冷。张云龙坐在泳池边的长椅上,微笑着摸了摸身旁放着的鼓鼓囊囊的书包,他在等一个人。 不多时,那张小脸便出现在了张云龙的视野里。那张略带慌张的脸,在看到张云龙时,紧张之色更甚。 面对着这个杀死他的猫的凶手,男孩始终有些畏惧。 他有些扭捏地出现在了张云龙的身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有些惭愧:“对不起,我这些天和他们一起背后说你……” “没关系,”张云龙的嘴角扯了扯,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男孩的头颅,就像是在看一个需要切开的成熟西瓜。 看起来……很美味。 男孩听到了张云龙的话,脸上不禁浮现一丝愧疚之色:“那只猫就像我最好的伙伴,你不该杀死它的。就算你赔给我一只,也不是原来的那只了,所以不用了。” 哦……对了,我好像是用这个理由把他引过来的。 张云龙颔首。 没错,将男孩引到游泳池,自己需要一个借口。 他很巧妙地选用了赔猫的说法。对于这个效果,张云龙感觉很满意,他知道,只要这么说,男孩就一定会来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男孩就不会表现得那么视猫如命,以至于把自己的猫带到了学校里,让自己有了杀猫的机会。 “没关系,我答应你了。”张云龙眯起眼睛,他缓缓地将手伸进了鼓掌的背包里,摸索着,看起来仿佛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把所谓的“猫”拿出来。 “真的不用了,我不要了。对于背后说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会让他们……”男孩继续说道。 他的声音喋喋不休着,像一只苍蝇在耳边绕来绕去。 好烦啊…… 我明明只是想杀了你的,你怎么这么多的话! 张云龙的眉宇之间拧出一股狠厉,他的手从背包里猛地抽了出来! 在男孩还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张云龙大笑着,将手中黑色的一团朝着对方头颅之上挥动,敲了上去! 没有惨叫,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声。 张云龙有些失望。 他看着男孩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软倒在了地上,微微抽搐着,黑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头上漫了下来,这一幕光景让他感到痴迷。 张云龙蹲伏在男孩的身边,仿佛听到了一些蚊声耳语,他有些好奇,将身体缓缓凑近。 “对,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没父母,求求你别杀我……” 男孩的眼睛半睁着,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他一边道歉一边求饶,这幅模样落入到张云龙的眼中,却让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怪异。 “我其实并不介意你骂他们的,”张云龙叹了一口气,“毕竟,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啊?” 男孩的头颅阵阵幻痛,他听到了张云龙的回答,不禁呆滞。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死你啊——” 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锤子,发出重物撞击的闷响,他试图将幼小男孩的头颅敲碎。张云龙的脸上渐渐被溅射的血迹污染,笑容却愈发明亮,使得他愈发地像一个嗜血的野兽。 一个,没有底线的魔鬼。 …… 当现场被发现的时候,血迹已经凝固。 整个游泳馆弥漫着一股惨烈的腥臭味道,发现了这一切的保安干呕着拨打了报警电话,而警方赶到现场之后,便立刻发现了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张云龙扬起脸,脸上的血液干涸成面具,他透过面具微笑着,像是为自己创造的艺术品而得意。 你们看,它多美丽。 …… 天色渐亮,远处泛起了一抹雾蒙蒙的灰白色。 鑫隆大酒店。 张云龙吹着口哨,走向了走廊的深处,而他的身后,几个跟随着他的神选者默不作声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致地向后退去。 这是他们几次共同作战后形成的统一认识。 真正的猎物,只能留给真正的猎人。 …… 张云龙的步子越来越缓。 天花板上,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吊灯不知道为何变得忽明忽暗,气氛突然安静而诡秘。张云龙脸上的笑容更盛,他张开嘴,用一种令人感到肉麻的声音在轻轻呼唤。 “快出来吧,快快出来,我知道你怕了……” 黑暗之中,她的脸色凝重,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隐藏在黑暗里,寻找着发动致命一击的机会。 根本没有办法逃跑。 她本想要逃出鑫隆酒店,却在迈出酒店大门的那一瞬间,眼前景象接连变幻。下一秒,她竟然又返回到了原地。 这是一个只允许进不允许出的陷阱。 早该猜想到敌人会提前布置诡物的。 在没有找到破绽之前,她只能徘徊在酒店里,像一只迷途的兽,焦躁不安,却又无能为力。 或许,这就是张云龙想要的结果。 她咬了咬牙,恨恨地。 “小乖乖,快出来,我会慢慢地杀死你……” 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回荡着,如在耳边响起,逐渐清晰。 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砰!” 一声炸响,张云龙头顶上的灯在一瞬间突然爆开。刹那间的白昼仿佛极光照亮了这一片空间,深处那无法被驱散的黑暗正浓浓弥散。 “在哪个房间呢?” 张云龙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说着,却神经质般地突然拉开了一扇门:“在这里!” 客房内漆黑一片,连同自己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不在这里,”他的笑容继续,“那在哪里呢……” ------------ 第六十九章 濒死 如浓墨般化不开的黑色里,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喷出的鼻息。轻轻缓缓地化成了一团肉眼难见的雾气,彻底消散在了空气里。 她单薄的背紧紧贴在天花板上,身体俯瞰,如同一只失去了重力的气球,吸附其上。 她在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面对着性别带来的天生劣势,她知道,只有依靠诡物,才能够抹平这些差距。 那令人作呕的呼唤声逐渐消失不见。她皱眉凝神,却分明看见不远处,脸上带着刀疤男人从某个房间里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疑惑之色。 …… 正如她所坚信的那样,对方在房间里是不可能找到自己的。 早在寻觅躲藏位置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这家酒店为了营造出豪华感,那过于夸张的楼层层高。 利用了人的惯性思维,她借助着“诡物”的能力将身体粘在天花板上,等待着从天而降发动瞄准死穴的致命一击。 她期待着,看着走廊之上,张云龙目视着前方,脸色紧张,缓缓地踱着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 就是现在! 一把匕首如同魔术般的出现在了她的手掌之中,她的眼神狠厉无比,毫不迟疑地将这一刀刺了下去! 借由着重力惯性的作用,她娇小的身躯轻易地扑倒了张云龙壮硕的身体。 她的手臂环抱住他的头颅,用力地将刀子插入他的太阳穴之中……拔出,再刺入,不断重复! 待到胸腔之中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她紧紧地盯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终于松了一口气。 尽管与张云龙正面动起手来,她也并不十分惧怕,但是付出的代价或许并非是能够轻易承受的。 她将口罩扒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精致冷漠的脸,皱着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心中却总有一种不安的错觉。 这一切,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 “难道……” 她猛地回忆起了之前的一幕。 张云龙进入到了那个房间之中,出来以后,他的表现就开始有些不对劲! “砰!”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猜测,一声闷响,她只觉得肩膀被蜜蜂蛰了一般剧痛无比。巨大的力道让她的身体被冲撞倒地,来不及惨叫,脸色便变得苍白如纸。 “啊,你不会以为我就这样死掉了吧?”张云龙从房间里缓缓走出,他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刀疤随着他的话语一阵阵扭曲,仿佛一条蠕.动的虫子,“杀死一个智商不足七十的分.身,有那么高兴吗?” “要不要,猜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会不会也是分.身?”张云龙在距离她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她。 子弹留在了肩膀里,伤口淌出汩汩鲜血。 她知道,这并不是对方的枪法不够准,而是对方想要玩弄自己,折磨自己,以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包括,对方故意装作正在寻找自己的样子,走进某一间客房,在客房之中使用了“诡物”,放出了那个智商低下的分身。 他预料到自己躲藏在暗处,预料到自己会观察到他的一举一动! 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张云龙,我以前知道你,”她开口了,清冷的声音透出阵阵虚弱,那子弹险些要了她的命,“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是‘那个’组织的人。如果你这次放了我,一定会得到我们的友谊。” “哦,”张云龙挠了挠脑袋,“你觉得,我在乎吗?” 他的确不在乎。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是一个毫无底线、毫不在意生命的魔鬼,蔑视别人的生命,更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敌人能够使得他受到折磨,这就是他最大的期待,又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呢? “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的,”张云龙像是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他缓缓地蹲伏在她的身边,就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他用着同样的动作,蹲伏在那个男孩的身边,去好奇他究竟会说些什么。 他多喜欢去倾听,人死之前的忏悔。 是在忏悔过去,还是在懊悔无法看到将来? 是在请求原谅,还是在嘴硬之中迎来死亡? 她的脖颈被张云龙粗壮的手臂给绞住,一股窒息的感觉正真实地降临在她的身上。 “是不是觉得后悔没有提早杀了我?你安排我带着几个兄弟去杀任务中提到的‘徐世林’,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半点怀疑吗?” 张云龙一边说着,动作逐渐用力。她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臂膀,指甲刺入他的皮肤,却依旧没能动摇分毫。 “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想体验死亡的感觉了。但是,你没能给我这个机会啊——” 她的眼球转动,翻出眼白,脸颊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一片。 就像,那次约会,她听到了他动人的情话,因此变得羞涩一般。 死亡,从未如此接近过自己。 没有底线,就是变得强大的唯一途径吗? 意识已然混沌。 “放开她!” 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是幻觉吗? …… “放开她!” 她一声大喝,让在场的其他神选者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刻,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愤怒,有怀疑,有冷漠,亦有贪婪。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出声阻止了呢? 她搞不清楚原因。 这是一次普通的收容任务。在成功地将“兽”收容掉以后,那些幸存下来的神选者却并未立刻离去,而是默契地将一个年轻女孩包围在了中央。 在兽肆虐后的一片废墟之上,年轻的神选者女孩恐慌不已。她刚刚进入这个残酷的世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犯了众怒,导致其他人纷纷目露凶光。 那时候,站在人群之外的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不是那个女孩的错,而是神选者世界的错。 一个刚刚步入神选者世界的女孩,却在黑色手表上觉醒了强大的“诡计”。所有人都展现出了自己的贪婪,击杀她,吞噬她的手表,以此增强自己的生存能力……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宝贵吗? ------------ 第七十章 重逢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在即使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那个组织”的人之后,也要冒着忤逆规则的风险,去以命相搏。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站了出来,他偏头看了看四周跃跃欲试的神选者,不禁有了些底气,“再说,你是‘那个组织’的人就可以这么霸道吗?你带走她,无非也是为了杀死她。”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女孩瑟瑟发抖,在听到长发男人信誓旦旦的话语之后,以为自己必死,不禁哭出了声。 她微弱的啜泣声仿佛是在示弱,却没有激起任何人的同情心,反而使得这些神选者们更加志在必得。 杀死她,只要杀死了她,就可以获得一件强大的诡物!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讲自己的“诡计”告诉给其他人!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女孩无疑是最想要尝到的那一个。 “够了!”她冷声打断了长发男人的话,“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来评价。” 那为什么救她呢? 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即便她是以那个组织的身份在执行任务,又有谁会在生存的问题前卖她的面子呢? 说来可笑,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想。 她在那个无助的女孩的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个时候,自己也像是这样,面对着分不清楚是魔鬼还是普通人的“人类”,他们仔仔细细地搜索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这里还存活着的生物。 爸爸被杀死了,妈妈也被杀死了,名叫“大福”的小狗也被杀死了。 只有自己,躲藏在那个在他们看来不可能躲藏人的小小橱柜里,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呜咽声与掉下的眼泪一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如同噩梦一般的经历,在夜晚她睡着的时候像水草一般缠向她,在白天她醒着的时候像石子一样硌住她。 或许,救了这个女孩,就是拯救了曾经的自己。 这荒谬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愈发深刻,以至于她真的进行了实践。 最终,那些神选者因为不敢对她动手,而不得不选择退去。临走之前,他们如豺狼一般凶狠的眼神让她在今后的每一个任务里都小心万分。 而那个被她拯救的女孩,没有选择跟她离开。 女孩仿佛是在害怕那个长发男人的话一语成谶,仓皇地逃离了这里。后来,她因为太过于恐惧而拒绝执行收容任务,成为了验证黑色手表诅咒的又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发现那个女孩的时候,对方已经成为了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看不出来曾经美丽的容颜,只有被毒素侵蚀而变得青紫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该如何形容呢,是遗憾,是后悔,还是超脱和释然? 她无法回答,但是,她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 做了正确的事,就会变得强大吗? 那些她迫切想到得到答案的疑问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在她的脑海之中越来越清晰。直到她浑身淋漓、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松开了。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被汗水浸湿的眼睛,可视线里模糊一片,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个仿佛幻觉一般的声音又一遍响了起来。 “我叫你……放!开!她!” 威胁之意十足。 不是幻觉。 她抬起头,与那双难忘的清澈眼眸对视在了一起。 …… “万鸿于!” 卓烜念出了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名字,像是抚平了记忆里的一道疤痕。他的语气微微颤抖着,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地。 卓烜可以赌咒发誓,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对方,更不能想象她会以这样一个狼狈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幕一幕,那些与她共同的记忆,如电影般浮现在了脑海里。 …… 你不觉得这一部话剧像《哈姆雷特》吗? 坐在他身后的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微弱的光芒在她的脸上轻泛,让她具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这是初识。 …… 不要睡哦…… 在唱出绝响的舞台之上,意识陷入混沌之际,她的手探入了冰冷的湖面,将仿佛沉在湖底、化作顽石的自己亲手拯救。 她的声音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有力。 以至于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晚上,都会带给自己辗转难眠的经历。 那是重逢。 …… 这些弥足珍贵的回忆构建起了卓烜对于万鸿于的完整感情,所以,他容不得任何人对它有所践踏。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卓烜额上青筋不由暴起、目眦欲裂! 脸上带着刀疤的陌生男生眯眼笑着,他一只手揪住了万鸿于的头发,将她如同一个布袋般提起;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枪,将其对准了已经弓起身子的卓烜。 “再动,我就杀了——”张云龙笑着,把枪口又重新对准了万鸿于,“她哦。不是你,不用紧张,反正死的不是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卓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每当他看到这幅场景,以及万鸿于那精神萎靡、浑身浴血的样子,理智便又不禁悄悄消退了几分。 “要冷静。” 一只手搭在了卓烜的肩膀上,他知道,这是周学秋。 暴怒之下的卓烜一把拍开了周学秋的手,他的目光盯住张云龙,包裹着愤怒的声音却是在回应周学秋:“冷静?我要怎么冷静?现在被用来当成人质的不是你在乎的人,你当然会冷静!” 被当成人质的,不是我在乎的人吗…… 周学秋的眼神一暗,似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即便动怒也无济于事,看他的样子,你越生气,他恐怕就会越开心。” “还是这位先生懂我多一点,”张云龙依旧笑眯眯的,他揪住万鸿于头发的手扯了扯,像是在故意示威,“你们既然到这里了,看来我那几个蠢货小弟也死了。果然,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啊。” 万鸿于的眼神有些呆滞,头皮上传来的疼痛仿佛已经与她无关。此刻,她就像是一个工具、一个傀儡,被操纵着用来羞辱卓烜与周学秋二人。 ------------ 第七十一章 对峙 上一次被当做工具,是在什么时候? 那些久远的记忆就像是被坚硬的壳所包裹,随时间一点点冲刷着,耳边的对话都变作了呼啸的风声。记忆的载体裂开,无数回忆碎片汹涌地冲破了她辛苦搭建的关隘。 ……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所向披靡的利剑。” 那个男人说。 他的面容已经如雾笼罩,只有他那只托着高脚杯的手依旧清晰着,手指修长,白皙如玉,性别模糊。酒杯中的酒液摇晃,仿佛鲜血般灿烂。 她舔了舔嘴唇,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又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每一个人都把她看作是那个男人的玩具。他们用尊敬或不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好看但毫无作用的艺术品。那个男人也是如此,把自己当做宠物一般喂养,悉心地照顾,倾尽全力的训练。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要讨好主人欢心的狗。 就在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即将崩塌的时候,命运却仿佛又一次地眷顾了她,将那个男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一次普通的收容任务中,神选者们却不慎触发了死路。铺天盖地的重重兽潮袭来,遮天蔽日;他们用为数不多的诡物支撑着,数十名神选者在兽潮之下被啃噬成了森森白骨。只剩下半张脸的神选者倒在了她的身边,让她的脸色更加灰败。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要放弃希望,哪怕它足够渺茫。”年轻的男人抹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疼痛,将手中唯一的一把刀递给了她。 那一刻,她怔住了。 好像心中微弱的希望因此重新燃起,让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不要放弃希望,不要放弃希望…… 记忆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熟悉的面孔分崩离析,轰然破碎。 那个夏天,他在她的怀里死去。 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沾染着冰冷的血花,然后,一点点垂下,激荡起了两人共有回忆里的最后一片涟漪。 …… 万鸿于的头发被粗暴地揪住,头皮上传来了阵阵钻心的痛楚。 可是,在这一刻,她却不想惨叫,亦不想呼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正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流出。 “杀了我吧。” 她突然说,视线开始被什么东西所模糊。 “哈?”张云龙带着疑惑之色朝着手上的“玩具”望去,“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好像没有做决定的权利——哭也没有。” 卓烜的嘴巴微张,楞在了原地。他怔怔地望着那张精致的脸庞,她的两行清泪如同涓涓河流,缓缓淌过自己的心房。 为什么要流泪呢? 我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已经伸出了将你拯救出黑暗深渊的手……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够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抬起头直视卓烜,“不用你来救我!”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每一个自己用尽全力热爱的人都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悲惨地死去。 真的足够了。 …… 无论如何,卓烜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呆滞地站在了原地,如同一个木头人般不知动作,变得失魂落魄。 周学秋的脸色平静,没有说话,而是将一只手默默地搭在了卓烜的肩膀上,仿佛是在表达自己的安慰之意。 “不好玩,这样不好玩。”张云龙突然开口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望向缓缓低下头的“玩具”,眼中透出冷冽之色,“你不准死。” 万鸿于低头沉默着,没有应答,却突然感到头皮剧痛,身体不自觉地倾倒。 张云龙猛地一扯她的头发,根根发丝仿佛操控傀儡的线,将她的头颅拉到了他的身前。这一幕让再次让卓烜咬牙切齿,数次冲动想要扑上前去,却被周学秋死死地拉住。 “对,就是这个表情,可以再夸张一点。”张云龙的笑容慢慢绽放,脸上的刀疤仿佛被铁烙,通红一条,“这样,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你们输了,就都得死;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死。” 以死为赌注的搏杀! 卓烜目光中的冷意渐渐弥散,他知道,现在自己冲动只会一步一步走入对方设计的陷阱之中,而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 毕竟,最重要的筹码掌握在了对方的手中!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坏人,而是一个以玩弄他人、折磨他人为乐趣的疯子! “好,我陪你玩,我一定要让你死……”卓烜咽了一口唾沫,恨恨地回答道。 他不再去看低着头的万鸿于,生怕下一秒,那无法抑制的火焰便冲破胸膛,迫使自己做出些冲动之事。 周学秋没有意外卓烜的回答,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依旧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云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好!”张云龙点了点头,“我欣赏你的爽快。” “我制定的规则很简单,”他眯起眼睛,继续说道,“我会给你一件诡物,你将注意力放在上面。然后,你能成功将它甩掉,就代表你赢了。甩不掉,它就会一点点吸收你的生命力,最后让你变成一具干尸……” “你,想好了吗?”周学秋松开了拉住卓烜的手,他明白,此时要做出决定是卓烜,而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想好了。”卓烜向前迈了一步,“把东西给我吧!” 万鸿于机械地抬起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值得吗? 她终是没有把这样无聊的问题问出口,却默默地看着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缓缓地接近着自己,然后矮下去。卓烜捡起了地上被张云龙投掷的小小黑盒子。 朦胧灯光映照酒店走廊里,远处的窗泛起黎明的微光,红色的地毯如鲜血成河。三双眼睛共同地盯住站在中央的人,而卓烜的意识仅一片混沌,四周清晰的一切渐渐模糊,如同钻入了时间的隧道,扭曲了一切。 周学秋,万鸿于,还有他憎恨的张云龙,都在这一刻飞速地倒退远去。 稚嫩童声的呼唤中,趴在课桌上的卓烜抬起头来,他如同被照片定格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黑板,粉笔,挂在白墙上的横幅,四周追逐打闹的小孩。 一个普通的下午,一个仅仅十分钟的课间。 可是为什么会迷茫呢?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 第七十二章 经历 “张云龙!你发什么呆!” 黑板擦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砸中了面露茫然的卓烜。 脸上一阵阵灼痛,飘飞的粉尘扬起,呛得卓烜脸颊通红,咳嗽不已。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些陌生的脸孔又让他觉得莫名熟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自然而然地记起了一些东西。 我的名字……名字是张云龙。 卓烜的眼神呆板。 扔板擦的是一个性格强势的男孩,他是班长,却经常和别人一起欺负自己。那些孩子最爱嘲笑自己是个怪胎……怪胎,对了,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怪胎。 卓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怪异的感受。但是,他真实地生存在这里,眼前的一切不似幻象,那么,那些在脑海里时隐时现、无端出现的熟悉面孔却为何让自己觉得陌生? 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还愣着!擦黑板去!” 男孩冷着脸走到了卓烜的课桌前,四周追逐打闹的学生们在这一刻默契地停止了动作。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幸灾乐祸,蠢蠢欲动。 他们渴望看到一场斗殴……不,更应该描述为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懦弱的人活该被欺负,尤其是当他无依无靠的时候,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这所偏远地区的中学里,生存的法则无限接近于丛林荒野。 “我知道了,”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卓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慢吞吞地走向黑板的方向,像极了一个行将就木、动作缓慢的老人。 思绪依然在飘飞,卓烜的脚下被猛地一绊,瘦小的身躯摔倒在了肮脏的地上,他尚未爬起,哈哈大笑声便骤然爆发,那么激烈,那么刺耳。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多蠢!” 卓烜没有立刻爬起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想。 …… 鑫隆大酒店。 黎明的刃刺破了这所城市沉浸已久的黑暗。它先是变成灰蒙蒙一片,紧接着,灰色融化,露出了雪白透亮的天空。 酒店走廊之上,周学秋利用诡物封锁了整个楼层,张云龙则打着哈欠靠在墙壁上。 万鸿于没有移动过自己的位置,她默默地蹲在了昏迷不醒的卓烜身边,而此时此刻,卓烜正双手抱着那黑色盒子,放在胸前,眉头紧皱,似乎正在睡梦中进行着某种争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警视厅的人应当已经发现了其他楼层中死去的神选者,并展开了调查。毕竟,诡物只能起一时的作用,一旦被外界发现干扰,剩下的神选者将很难再规定的时间内执行任务。 收容“兽”,才应该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无所谓,这场游戏一定会是我赢。”张云龙的视线扫过昏迷的卓烜,又抬头看向了一脸平静的周学秋,似笑非笑,“你们别忘了,前置任务的倒计时已经不足二十四个小时。” 倒计时! 万鸿于立刻想起来了这件事。 调查徐世林的死因,这本应该是他们提前完成的部分。可是现在,神选者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三方势力混战,导致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实在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更让人头疼的,则是张云龙这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怪胎。 他的确是一个怪胎。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这么久都没有醒过来!”万鸿于抬头,声音清冷。 她肩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而在处理过程之中,张云龙只是神色玩味地盯着,并没有任何出手制止的打算。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而是在进行着满足自己变态嗜好的一种游戏。 “他,”张云龙的笑容慢慢收敛,“不要打扰他,他正在经历我所历经的一切。” “什么?” 万鸿于的眉毛一挑,惊惧不已,血迹凝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这就是所谓的游戏? 每一个神选者都知道,自己与普通人最大的差别不是拥有“诡计”,也不是能够操控“诡物”,而是在得知了“兽”之后不会被世界的规则洗去记忆。 完整的记忆组合成为了现在完整的自己。记忆残缺,或者被洗去记忆,便等同于颠覆了这种完整性。 那么,去经历另一个人的故事,将他人的经历写进自己的回忆——醒来以后,两种记忆交错缠绕,还会是原本的自己吗?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疑惑,万鸿于不禁关心则乱。 她望着躺在地毯上的这个年轻男人,望着他微微颤抖地睫毛,心中没来由地一空。 万鸿于知道,她已经不能不在乎眼前这个可以为自己死去两次的人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那状如黑色盒子的诡物拿开。然而,就在万鸿于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她的脖颈便传来了细长的冰凉触感。 张云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将一把刀子抵在了她雪白的肌肤上。 “不要破坏我的游戏。” 锋利的刀刃,仅仅只是轻触,便轻易地破开了雪白的肌肤。鲜血从一痕伤口中缓缓渗出,万鸿于不敢再有任何妄想。 这个家伙,绝对是平生遇见的最可怖的敌人。 周学秋环保双臂,始终不发一语。 他从来不认为卓烜就会这样失败。当然,也存在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卓烜迷失了自我,变成了另一个“张云龙”。 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不,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拭目以待吧。 周学秋的眼皮微合,心中默默地想到。 …… 一个天气平和的下午。 从宿舍返回到教室,卓烜一共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在这所偏远的中学里,绝大部分的生源都是来自于当地的孩子。有不学无术、聚集在厕所里抽烟打架的混混,也有刻苦学习、想要依靠知识改变命运的穷苦孩子。 不管他们来自哪里,却有一点可以清晰地确认。 他们正享受着义务教育最后的狂欢。 ------------ 第七十三章 野兽 这些学生们,绝大部分都会在放学以后返回到自己的家中。每当那个时候,整个校园都会随着渐暗的天色沉寂下来,如同置身在了一片死寂的坟地里。 作为为数不多住校的学生,卓烜的宿舍不过是一片不足十平米的狭窄空间。宿舍后便是学校的垃圾场,夏天来临,臭气熏天。 即便如此,卓烜依然保持了每天中午返回宿舍午睡的习惯。 卓烜本以为这又会是一个平凡的下午,可当他走进教室以后,却立即发现了角落里聚集着的几个窃窃私语的家伙,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那些家伙小声地说笑着,时不时地甩给自己一个幸灾乐祸的嘲讽眼神,再在自己与他们对视的刹那移开,刻意地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不自觉变得更加谨慎。 卓烜缓缓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故意不去理会那些说笑声,默默地等待着上课。 直到教室里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卓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变故,这使得他那紧张得心情终于慢慢松懈下来,不知不觉间竟已浑身冷汗。 真是太没出息了,卓……张云龙。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卓”这个字呢? “把课本翻到第四十五页,今天我们要讲的是……” 讲台上,年轻的女老师已经开始了课程内容。朗朗的读书声将卓烜从遐想之中拉回到了现实,他慌忙地将手伸进书包去寻找课本,却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一件滑.腻的事物—— 这样的触感,这样的形状! “啊!” 卓烜只觉得手臂一阵钻心疼痛,不禁面色惨白,尖叫出声。 一片空白的大脑停止了任何逻辑思考,他只看见一条黑黄色长绳状的事物猛地从书包里窜了出来,然后狠狠地咬在了自己裸.露的皮肤上! 是蛇! 读书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所打断,数十双眼睛整齐地望了过来。 被这些目光紧紧包裹着,卓烜只觉得一阵恶心,无法呼吸,头晕目眩,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栽到在了地上。 冷,真的好冷…… 脑袋像是被加了负荷般飞速地运转了起来,卓烜在模糊的意识之中开始了天马行空的联想。 那些眼神中隐藏的恶意终于被他挖掘而出。他解读出了更多的东西。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就吓吓他的吗?” “我们抓错蛇了呗。” “他会死吗?” “死了就死了,从来没见过他回家。估计他爸妈早就不要他了。” …… 就像是在无垠的太空中漂浮了许久,感官变得粗糙,时间的概念也因此模糊。混沌的意识开始慢慢地变得透彻,卓烜被炽烈的阳光从睡梦之中唤醒,茫然地注视着眼前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觉,卓烜的鼻子动了动,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宿舍。 在那之后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浮现在了卓烜的脑海里。 他们害怕自己真的死在了教室里,把自己送到了医院急救。那个自己一直厌恶和憎恨的冷漠班主任,亲手背着自己去到了镇上最好的医院,这让卓烜冰冷的心逐渐感受到了一点慰藉。 卓烜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脏兮兮的手背已经被医用酒精擦的干干净净,两道胶带成交叉状贴在上面。他习惯性地摸向手腕,那里却空落落的一片,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他的脚步轻轻慢慢,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靠近房门的位置,走廊上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你们班上的学生太调皮了,搞出这样的恶作剧,让当地新闻记者都知道了!” “不好意思校长,这是我的责任……” 卓烜突然感觉到有些鼻酸……原来,自己一直在被人关心着吗?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落下的眼泪瞬间蒸发! “既然这样,你应该处理好这件事。” “我明白,校长,”女老师的声音闷闷地,“我了解那孩子,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感激涕零。我会让他守口如瓶的。” “嗯,这样就好,别让那些长着狗鼻子的记者找到了。” ……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卓烜的心头,让他觉得堵得慌。卓烜缓缓地回到了病床上,这一刻,疲惫感如影随形。他像个木头一般在病床上生根。 房门被推开,女老师很快地便注意到了睁着眼睛木然地卓烜,她勉强地笑了笑:“云龙,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那都是你的同学……” 后面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脑海之中,某根弦像是崩断了一般,发出了“砰”一声隐秘的怪响。 真虚伪。 人真虚伪。 …… 扒下那只猫的皮毛的时候,卓烜的内心很平静。 他知道这样子做了,那些家伙就会从此害怕自己。 人类组成的世界里,用野兽的生存法则去生活,过程会比自己想象的容易更多。他们欺负合群的人,却害怕异类,害怕怪胎。 一开始,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害怕而做出的血腥举动,却让卓烜慢慢地体会到了杀戮的快乐。 像野兽一样活着。 卓烜亲手用锤子砸死了那个带头嘲讽自己的男孩。这个时候,他孤独地坐在游泳馆里,兴奋到颤栗,透过玻璃,眼神迷离地望着外面阴郁的天空。 警视厅的人迅速地赶来了现场,发现了那名坐在模糊血肉间的少年。由于是未成年,卓烜得以免除死刑,从此被收入少年管教所内,开始了他漫长的五年管教所生涯。 卓烜本以为自己会再次陷入到一个新的牢笼里去,却没有这座牢笼里竟然关着一头真正的“野兽”。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诡异地笑着,将一个黑色手表赠与了自己,然后,男人的身体开始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来。 “戴上它,这是我给你的唯一礼物,同样,它也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诅咒,”男人的脸早已变成青紫色,身上出现了如网状的裂痕,肉块纷纷剥落,疼痛已经让他其余感官全然麻木,“记住,这就是野兽的世界。赢了,‘活下去’就是你奖励;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死去——比我更惨!” ------------ 第七十四章 骰子 手腕被纤细事物贯穿,痛感疯狂地折磨着匍匐在地上的年轻人。他痛苦地嚎叫着,声音透过房门,久久回荡在走廊之上。 “怎么回事!” 浓烈的血腥味从门缝溢出,呛人口鼻。狱警迅速打开了上锁的房门,瞪大眼睛,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肉块堆砌成一座小山,而那个入狱两三年的沉默少年从被鲜血铺满的地面上缓缓爬起,与自己对视的瞬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色。 然后,他笑了。 在被血肉的包裹之中,少年微微一笑,唇红齿白。 如此诡异的场景,让经验丰富的狱警呆立原地,仿佛误入了人间地狱,被眼前冷酷的景象骇地说不出话来。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将手掌拍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 卓烜的视线之中,狱警那恐惧的眼神先是变得一片瑟缩混乱,随后慢慢地出神,呆滞,如同被人抽掉了灵魂,不复自己的思想。 半晌之后,竟然与自己的神态有了三分相似。 “这就是‘诡计’的力量了,”卓烜的眼中跳动着兴奋之色,“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种力量,成为神又会是什么难事!” 原来,在被那神秘的怪异男人强行戴上黑色手表的瞬间,卓烜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一个冷酷的声音提示。 那声音雌雄难辨,如梦似幻,但仅仅是播送一遍,就让他有了如深刻骨髓般的印象。 “编号3067,欢迎回来。激活‘诡计’:传教士。” “传教士:制造一件‘诡物’,在交付他人之后,使得对方认同自己,从而成为自己的‘信徒’。信徒的数量与自身的意志力有关,诡计释放的成功率与对方的意志力有关。” 简短的说明之中,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只是粗略的阅读,卓烜便立刻相信了它的真实性。 这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男人惨烈的死相带来的冲击,更是因为那早已在卓烜心中扭曲的价值观疯狂作祟。 “成为神吧,然后,去让他们感受痛苦。” …… 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执行任务了。 但是,唯有这一次的收容任务带给了卓烜以最大的恐惧。 最大的恐惧,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便是最美好的事物。 挣扎在死亡与生存之间,沉沦在噩梦与天堂的夹缝,然后如获至宝般地将“生存”当作在这片丛林里搏杀后才能摘取的胜利果实。仅仅只是想一想,卓烜就已经兴奋到颤栗不已。 “兽”同他们玩了一个游戏。 扔骰子。 那是一颗不规则的骰子,八个面分别印着零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八个数字。 零点所占据的面积最大,八点占据的面积最小。 神选者们要做的,则是完全依靠运气,投掷骰子,扔出来的点数,就代表着现场能够存活神选者的人数。 多余的人数,必须由他们自己进行删减,否则,隐藏在暗处的“兽”就会杀死所有的人。 神选者们发现了这样的规则,纷纷露出了惊骇不已的表情。他们从一个又一个任务中苟延残喘而过,体会到生存的珍贵以及凌驾普通人之上的快乐,谁都不想成为死去的那个倒霉鬼,谁都不想就此长眠于这片无人的荒野。 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神选者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诡计与诡物层出不穷,荒野中的小屋爆发出一声巨响,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误打误撞,骰子被掷出了一点。 这代表着,仅仅只有一个能活到最后。 想到这里,卓烜张了张嘴,眼中溢出泪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地面上,血流成河,数具尸体死相惨烈。他们的手中紧握着各式各样造型奇异的诡物,死前仍然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是,那些死人不是卓烜关注的重点,他真正在意的是站在房间另一角的一个女人。 卓烜的脸上横亘而过一道夸张的伤口,皮肉外翻,露出粉红色的血肉,而这一切,都是拜那女人所赐。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惨痛的经历了。 卓烜依然笑着。 给予了自己如此创伤的女人也并不好过,她断了一条胳膊,森森白骨从伤口露出,浓稠的血液不断地滴落。 实际上,那女人的战斗力已经不足之前的一半。 更令卓烜放松警惕的是,如果女人不及时止血,恐怕会在不久之后就休克而死,根本轮不到自己出手。 即使不出手,卓烜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死神,正一点一点地向那女人伸出魔爪。 “你的诡计很厉害,”那女人突然说,她的声音嘶哑,灰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颊,更添一种神秘感,“第一时间就控制了三个神选者,让他们代替你去战斗厮杀。” “你也不赖,”卓烜眯起眼睛笑着,目光始终放在了女人的脚踝上,他脸上的那道新鲜伤疤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痛觉,提醒他不要放松警惕,“没有想到,你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两人突然一起无言。 夜晚,一片死寂的荒野,突兀出现的木屋。卓烜与女人依然对峙,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那里,一颗小小的骰子安静地躺着,如同一颗恶魔的眼球正死死地盯着房间中活着的人。 窗外,夜色覆盖,漫天的鬼影在无情哭嚎。如果细细去听,定然能够发现那哭嚎中隐藏的低沉咆哮声。 是“兽”,它在接近。 不得不做出决定了。 紧紧握着那把夺去了无数生命的匕首,刀锋上仍挂着一些细碎的肉沫,地上新鲜的尸体渗出最后一滴血液……卓烜缓缓迈动步子,来到了那脸色苍白的女人面前,伸出手,掀起了她遮住脸颊的长发。 “不用紧张,我的刀会很快地——” 他突然惊愕住了。 那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上,腐烂的血肉蠕动,仿佛经历了灾难后疮痍的土地,让他忍不住喉头一阵滚动。 有些想吐。 “我不想死,”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很平静。 “你的脸……” “我没能完成上一次任务,”女人轻轻地拍开了卓烜的手,“所以那只‘兽’寄生在了我的身体里,它正一点点吞噬着我的活力,我不想死。” 卓烜没有说话,他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场令他头皮发麻的噩梦,于是,他将刀刃缓缓地抵在了女人的脖颈上。 ------------ 第七十五章 对决(上) “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卓烜突然笑出声来,脸上的新鲜刀疤蠕动,使他看起来分外狰狞,“如果你为此感到痛苦的话,不如就让我给你一个解脱吧!” 卓烜知道,自己的话像是在为杀戮找一个坚定的理由,但是,不知不觉间,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自己波澜不已的内心。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因为焦急,还是因为抗拒? 动手! 快动手啊! 为什么还僵着? 割下去啊! 就像自己曾经做了无数次那样,割开这个女人的喉管,然后,欣赏她试图用双手捂住伤口的痛苦模样! 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割下去? 卓烜的眼神一片混乱,肌肉之中凭借一口气凝聚的力气正慢慢消散,突然,他手中的刀子脱落,与木质地板碰撞,发出了一声闷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卓烜瘫坐在地上,脸上满是迷惑与不解之色,以至于他不敢再去面对眼前的独臂女人,更不敢直视那恐怖的腐烂脸颊。 木屋外,野兽的低吼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耳膜发痛。 明明之前就可以的,为什么在看到了她那张脸之后,反而行动变得那么艰难! 女人用仅剩的一只手臂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她缓缓地蹲伏了下来,对着一脸惊慌的卓烜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大概,你是遇到了一个和你一样痛苦的人吧。” 卓烜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锐利。 “这么轻易就被你看穿了,我岂不是很可怜?” 一定要杀死她。 他想。 女人并没有因为卓烜的反应而停下动作。她一边将衣衫撕得破碎,对伤口做了简单地绑扎,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一边继续说道:“我看到了你疯狂地样子,可是我并不害怕,我知道,你肯定也背负着一段难以回首的记忆。” 难以回首的记忆。 卓烜伸出的摸刀的手猛地一颤,一些难以让他释怀的记忆疯狂地作祟着。 …… “别理他,他连父母都没有。” “他就是一个怪胎。” “死了就死了,反正他的父母都不要他了。” 那些冰冷的眼神,如锐利的寒冰般刺入了自己的身子,让卓烜感觉到如潮水般阵阵袭来的心痛。 …… “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在告诉我,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女人露出的半边脸露出了怪异之色,“尽管这匪夷所思,但是我依然相信它。哪怕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欺骗我……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别说了……”卓烜只感觉到一阵头痛。 “让我猜猜,你是哪个世界的人呢?或许在你的那个世界,你拥有自己的朋友,伙伴,情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叫你不!要!说!了!” 卓烜猛地抓起了地上的匕首,朝着女人的方向,刺出了一刀!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女人显然已经料到了这一点,可她却不闪不避,仿佛已经知道自己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就在那一刀刺出的瞬间,窗外骤然一暗,紧接着整个木屋一阵晃动,四周的墙柱纷纷发出颤抖之声,如同被一只巨大的章鱼包裹压迫。 卓烜的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这精准的一刀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刺空了位置。 兽来了。 是兽来了。 “我真的不想死,”女人说,在房屋剧烈的颤抖中声音幽幽,“可我知道,生与死不过是又一次地轮回,早在上一次的任务里,我就应该死去了。痛苦应该结束,而不是将自己的痛苦带给其他人,以此掩盖遭受折磨的恐惧……” 是这样吗? 卓烜的眼神迷离,破旧的木屋如同快要散架般开始拆解,一股无形地压迫之力从外面席卷而来。 那些一直活在他睡梦之中的脸孔逐渐清晰。 ……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够了,不用你救我!” “没有底线的人最可怕,卓烜,要小心。” …… 房屋倾覆,极具压迫之力的触手破开墙壁,朝着两人席卷而来。 那触手软糯滑,腻,长满了吸盘,如同深海之中巨大的章鱼,仅仅一只触角就可翻天覆地。 卓烜站立不稳,眼中的神色却逐渐坚定,他猛地推开了已经接近休克状态的女人,迅速捡起了那把刀子。 将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谢谢你……”卓烜喃喃自语,然后将它刺了进去。 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感骤然爆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成泡沫升腾蒸发,在不知名的光芒映照之下愈发闪耀! 只有那个声音,依然幽幽,仿佛隔山踏水,从遥远的彼岸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问。 我叫张……我叫卓烜。 卓烜张了张嘴,无声地回答道。然后,最后一丝意识从这具躯体之中剥离,一切彻底黯淡了下去。 …… 猛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走廊之上,数道炽烈的目光灼的他脸颊如火烧。 卓烜先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仿佛还带着一些泪花,然后他伸出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晶莹。 “万鸿于,我没有死,我来救你了。” 卓烜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一场如同幻梦般的经历仍历历在目,依稀昨天,却让他体会到了另一种人生般漫长且疲惫。 万鸿于勉强笑了笑,正要回答,却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所打断。 “怎么会这样!” 一声惊怒交加的呼声在两人不远处响起,让卓烜与万鸿于不由得一同转过头去。 那里,张云龙无法再保持冷静,他弓着身子,死死地盯着仍未站起身的卓烜,如同在看着一颗给他带来阵痛的肿瘤:“你,怎么可能从那里逃出来?像一只老鼠一样,逃出来?” “你觉得,谁都会像你一样吗?” 卓烜冷笑着,却因为过度使用精力而感到一阵疲惫,他的脸色苍白,“你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家伙!” 他的确是一个可怜的家伙。 或许在这所谓的游戏开始之前,卓烜还会略微惧怕这个看起来凶恶的男人,但是,在这一切之后,他对于这个男人的感情就只剩下了同情。 连憎恨,都懒得施舍一滴。 因为有一段悲惨的经历,所以断定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正义。 将自己的痛苦施加于这个世界,施加于他遇到的每一位神选者。 这样的人,谈什么底线? 不过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普通人。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对的,可是,他所生活的世界永远只有那可怜的一角罢了。 卓烜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之上,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张云龙歪了歪头,似乎是在努力理解卓烜的话中之意。 然后,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他木然地掏出了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 第七十六章 对决(下) 砰! 如惊雷般的炸响声响彻走廊。 一丝白烟从枪口之上冒出,映衬着张云龙那张阴沉无比的脸。 “你,说我可怜?”张云龙歪着脑袋,眼睛里似是疑惑又似是含着笑意,“我不可怜。我是一个坏人,我不可怜。” 这突然的枪响让卓烜骤然一惊,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墙壁之上子弹钻入的孔洞,不由得一阵后怕。 万鸿于一言不发,她的面色阴沉如水,主动向前迈了一步,似是要将身体挡在卓烜的身前。 周学秋的手中捏着那颗已经产生了裂纹的棋子,脸色苍白,微微喘气:“卓烜,不要再天真了……他是没有底线的。” 卓烜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捕捉到了周学秋的动作。他知道,刚刚这一枪并非是张云龙没有打中,而是周学秋利用诡物的力量转移了伤害。 太天真了,的确是太天真了。 为什么会相信张云龙这样的人会同自己做什么游戏赌约?一切都只不过是张云龙布置的陷阱罢了。若非是那个女人,自己最终也是无法回归到本体的。 想到这里,卓烜轻轻地推开了万鸿于,在她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将自己完整地暴露在了张云龙的身前。 卓烜望着狞笑着的张云龙,他的眼神平静无比:“你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吗?” 张云龙丢掉了手枪,从皮带的挂包上抽出了一把匕首:“蠢问题这么多……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卓烜的话没有因此而打住。 “大概,你也和我一样,背负着与众不同的东西在活着。” “不要说了……”张云龙的眼神再一次变得阴鸷。 “你的眼睛告诉我,仇恨,和恐惧……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的,于是,你就用杀人来掩盖这种情绪吗?” “妈的!” 张云龙咬牙骂道,动作没有丝毫凝滞! 他壮硕的身体如同鬼魅残影般消失在了原地,甩出的匕首仿佛毒蛇般向着卓烜激射而去! “卓烜!” 万鸿于的惊呼声响起。 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卓烜的念头落下,一股诡异的力量包围了他,那熟悉的感觉使得他的动作比张云龙更迅捷! 诡物雕像173发动! 匕首与匕首之间摩擦出火星。万鸿于与周学秋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两道纠缠着的身影便迅速分开,唯有张云龙因为惯性向前数步,双耳流出了血液。 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感疯狂地刺激着这个男人的感官,他想要笑出声来,然而,终究能发出的只有如破旧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咕哝声。 “背负着痛苦寻找的终点,非要是末路吗……你又如何敢去直面你的恐惧呢。” 卓烜喃喃地说道,他没有回头,而是默默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那里,被捏成团的纸正被突然涌入的风吹散成飞灰。 …… 在与卓烜交战的那一瞬间,张云龙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目眦欲裂、饱含恐惧的凝视之中,一个长发垂髫,浓密的秀发遮住半张脸颊的女人陡然取代了卓烜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唯一能够带给自己恐惧的女人。 在那一场收容任务之中,骰子被甩出了一点,而最终的决战便爆发在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 那身体里住着一只兽的女人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她最终却没有杀死自己,而是转身扑向了那令人恐惧无比的“兽”! “你大概就是俗世人眼中的极恶之人吧,但是我依旧感受到了你想要活下去的愿望……比我更强烈。” 她说。 随着她的身体与那只兽融为一体,寄居在她身体里的兽也被那一只兽一并吞噬。惊骇无比的张云龙双脚发软,他呆呆地望着那只身躯暴涨的“兽”,如同乘坐了宇宙飞船般迅速地升入空中,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云龙才收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他飞也似地逃离了任务地点。从那一刻开始,这个所谓的“坏人”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能够被人一眼就看穿的人,究竟有多可怜呢? 在成为了神选者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张云龙仍然会做噩梦。无法控制的噩梦,让他回溯前半生,将他带回到了那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小城里。 那个小城里,他们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真面目,不再惧怕自己伪装成的凶戾模样。 梦里,张云龙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大声地笑着,他的眼中满是恐惧:“你们看啊,我多狠毒,你们都怕我吧,你们快走!快走!” “我们不怕你,你就是一个可怜的胆小鬼罢了!” 一个男孩从冷眼旁观的人群之中走了出来,脸色惨白,似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面粉;但是他的嘴唇红得艳丽,如同一抹血花。 那浮现在张云龙眼中的一点恐惧如同扩散在水中的墨点,愈发夸张,他退后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男孩冷笑着,他怀中的小兽昂起脖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张云龙定睛看去,瞳孔却不自觉地放大了。 那是一只猫。 …… 仿佛整个世界倾覆,张云龙的身体缓缓地软倒在了地上,微微抽搐。 他的脖颈间绽开了一条血线,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喉管溅射而出。他的视线愈发模糊,终于定格在了一双鞋子上。 卓烜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摘下了张云龙的黑色手表,像是在采摘胜利的果实,只是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这种奇异的感觉,对于卓烜而言,无异于杀死另一个自己。 经历了张云龙的一生,让卓烜的心情微微沉重,可是,这并不全是负面的感情。 至少,卓烜庆幸着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此刻,真正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究竟有多珍贵。 万鸿于的眼神呆滞,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仿佛超越了他的认知。 在她的理解里,卓烜应该还是那个怯懦且带着点小勇敢的男孩子,他会为了自己付出生命,可这一份勇气无法抹平实力的差距。 正面杀死资深者这件事,对于卓烜而言应该还太过于遥远。 ------------ 第七十七章 背负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万鸿于的脸上惊讶之色尚未褪去,却忽然发现张云龙的尸体仍在微微抽搐,不由得心中一惊。她谨慎地前进了几步,蹲下身探了探这个男人的鼻息,确定敌人已经变成了一具渐渐僵硬的尸体,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上万鸿于狐疑的眼色,卓烜勉强笑了笑,他摸了摸鼻子,回应道:“放心好了,我没有被同化成他的傀儡。” “那你的身手怎么变得这么敏捷,而且……”万鸿于的性子直爽,把心中所想的问题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旋即又意识到这已经涉及到了对方的诡物或是诡计的能力。她知道,这是每一个神选者守口如瓶、赖以生存的东西,便又不觉住了口。 周学秋的目光依然沉静,他将绽了数道裂纹的棋子收入了怀中,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了万鸿于的话头,继续说道:“干得不错,一场精彩的战斗。” 尽管卓烜有些迟钝,但是也隐约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卓烜见到万鸿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又强忍住笑意,连忙摆了摆手,将这期间的原委一一道来。 在卓烜被强行拉入了张云龙制造的诡物中之后,他便被抹去了自己的姓名以及身份,真正地以张云龙的视角,经历了他的人生。 可以说,那时候的卓烜,变成了另一个“张云龙”。 被张云龙拉入诡计之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经历了几个重大节点的选择之后,卓烜真的有可能会变成张云龙的替身——就如同他所看到的那样,张云龙曾数次施展这一“诡计”,制造了无数的替身,可惜的是,那些替身都在帮他抵挡了必杀攻击之后死去。 卓烜也曾感到迷惑,如果让一个人去经历另一个的一生,那么就真的会复刻这个人成为替身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尽管大的事件不受控制,但是细小的不同依旧会造成蝴蝶效应,被制造出来的“替身”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同之处。 卓烜捕捉到了那些曾经带给张云龙无法痊愈创伤的事物……那个女人,以及那只无法战胜的“兽”! 利用诡物雕像瞬间移动,然后再使用诡物剧本伪装成那个女人的模样,在对方惊骇之际给予必杀攻击。 “至于身手……在那个幻境之中,我生活了几十年,”卓烜苦笑一声,“张云龙的每一次训练,变强,我都有经历。于是,我拥有了与他相差不多的反应能力,再加上我已对他知己知彼,夺得胜利其实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与他唯一不同的是,我的意识脱离幻境回归到了这具身体,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 卓烜说着,活动了一下身体,那种略显生疏的控制感的确让他有些不满。 “因祸得福,不错。”周学秋做出了点评,也算是说出了万鸿于的内心想法。 万鸿于点了点头,眼中的疑惑散了几分。 她没有开口追问下去,虽然她觉得,卓烜在隐瞒一些东西。 对于卓烜,万鸿于的心中一直都秉持着一种怪异的情感。 从在南郊精神病院的初遇之时,她便发现了这个大男孩的不同之处。 那个时候,她还不曾想过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紧接着,庭林大学的经历,无尽回廊中的遭遇……一次又一次的碰撞,数次生死之间的抉择,让他们彼此之间拉近了距离。当然,如果自己不曾有过那段经历,或许也会同其他的神选者男女一样,最终与他走到一起。 没有那么多如果。 万鸿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或许死去是一种解脱,选择死亡是一种勇气。 可是,如果连死亡都可以接受的话,为什么不鼓足勇气活下去呢? 就当是……为了缅怀死者,守护生者吧。 想到这里,万鸿于的眼中淌过一丝释然,看向卓烜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起来。 “话说,你都知道张云龙所谓的游戏是陷阱吧,”见到周学秋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静的模样,卓烜有些狐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不都变强了吗?还管那么多干嘛,” 周学秋瞥了一眼卓烜,淡淡地回答道。 他拍了拍手掌,接着吩咐道:“警视厅的人应该快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卓烜一愣,虽然觉得没什么逻辑关系,但是依旧扯着嗓子问道:“那我要是没走出来怎么办?” 周学秋停下了脚步。 “那我就会把他杀死,无数次。以此凭吊。” …… 三人走出鑫隆大酒店的时候,酒店外已经缠了数层的警戒带。熙熙攘攘的路人们停住脚步,举起手机胡乱地拍着,不顾天气寒冷围在了酒店之外。 穿着制服的警视厅警员进进出出,像是没有看到卓烜三人一般。 直到身后警员们的影子都看不见,卓烜才松了一口气。 相比之前那个畏首畏尾、初入大学的普通学生,卓烜如今的心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大的收获自然是得益于张云龙构造的记忆幻境,其中挣扎求生,生死徘徊,卓烜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置死地而后生。 可是,回到了现实,重新代入了“卓烜”这一层身份,还要继续为寻找父母的踪迹而担忧无比,这对于卓烜来说,多少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是张云龙的意识仍然在作祟吗? 不清楚。 但是,卓烜却知道自己究竟对周学秋和万鸿于隐瞒了什么。 卓烜曾对张云龙说,他们或许背负着同样的东西。 这一句话并不完全虚假。 张云龙的黑色手表,同自己一样,都是得自于其他的神选者,而并非是由手表主动缠上。 那么,为什么张云龙就会具有诡计“传教士”,而自己却无法继承这只手表的诡计呢? 这个问题,卓烜将其深埋在了心里。 涉及到自己的秘密,卓烜知道自己必须要小心谨慎。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周学秋和万鸿于,只是选择了一种方式,不为他们添麻烦罢了。 ------------ 第七十八章 出现 一股无言的沉默弥漫在了三人之间。 离开鑫隆大酒店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变得透亮。一夜未睡的经历使得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疲倦,可是,他们却知道,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前置任务尚未完成,恐怕不需要等到“兽”将他们杀死,他们便会死于规则之中。 这种紧迫感犹如有一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三人的心头,压得他们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们现在去哪里?” 万鸿于突然开口问道,主动打破了这一份沉默。 初冬的清晨有些莫名的清冷,抬头远眺,不见阳光。 万鸿于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又用手背抹了把脸,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没那么好看,便不急不缓地跟随在了两个人的身后,但是,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卓烜身上偏移半分。 如若卓烜回头,定然能够与她饱含复杂之色的眼神对视在一起。 那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感情? 温温柔柔,正如他们初遇之时她带给卓烜的感觉。 可那目光里的几分歉意,却又让人如坠云雾。 “我们先去到……来之前我和徐世林暂住的酒店吧,”卓烜沉吟了片刻,回头看向万鸿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后者低下头去,小心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用沉默以回应。 周学秋也没有异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任务之中还活着的神选者,应当只剩下卓烜三人了。 做出再多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真正的规则仍然是黑色手表所制定的那样,调查徐世林之死一事必须水落石出,所以他还是打算从徐世林本身开始着手。 这个被黑色手表宣判了死刑的男人,现在是否还在酒店里焦急地等待着自己呢? 正当卓烜陷入思索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一阵颤动,扰乱了他不安的心绪。伴随着刺耳的铃声,三人疲惫的神经猛地一颤,脑袋都被震的嗡嗡作响。 “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来?” 这是一个庭林市本地的陌生电话。 卓烜皱着眉头将其接通,可电话那边却并未如他预料般响起说话声,反而是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不断,震颤着他的耳膜。 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磁场覆盖了那边的区域,干扰着通讯设备。 电话里的声音让卓烜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然而,不待他唤出对方的名字,那急切的、带着绝望的呐喊便仿佛要从电话里破开一般! “救、救救我啊!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我!” “徐医生?” 卓烜的心中猛地一跳,立刻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这个给自己打来电话的人,正是徐世林! “徐医生,你现在在哪里?”卓烜连忙回应道,他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生怕错漏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电话里,徐世林的声音被恐惧充斥,伴随着电流声显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医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对了,我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你的电话……快过来救救我!这里有一只怪物,它在吃人!” “冷静,我们——” 卓烜回复的话音尚未落下,便听到“嘟”地一声,通话被切断。 手机屏幕返回到桌面,卓烜叹了一口气,缓缓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望着卓烜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周学秋不禁开口问道。 万鸿于也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快步向前,走到了卓烜的身边。 “徐世林不在酒店,他回中心医院了,”卓烜皱着眉头,声音有些艰难,“而且……” “‘兽’出现了!” ……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上徐世林的鼻子,让他有些作呕。 躲藏在手术台下,徐世林环抱着自己的双腿,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丝毫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他的身旁,电量归零的手机一片黑色,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深渊,无论吸收多少恐惧,也无法将其填满。 像是被一股寒冷的空气笼罩,徐世林的牙齿咯咯作响。 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怪异的事情就在不断地发生。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像是被人投掷进了一颗石头,将其彻底击地粉碎…… 那个酒店里,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放在口袋里的纸条,又是谁的电话? 一切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徐世林的疑问,而他也无法等待到自己期待的救援了。 门外,走廊之上,那只怪物的行走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它仿佛隔着门停下了脚步。 那低沉的吼声消失不见,脚步声也逃的无踪,唯有那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仿佛战鼓般剧烈的心跳声愈发疯狂。 “它走了吗?” 徐世林瞪大了眼睛,谨慎地从手术台下爬了出来。 手术床上,被抢救的病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而那些执行手术的医生因为出门查探情况,而都纷纷丧命。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医院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活人。 医院就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笼罩,浓浓的黑雾如同暴雨之前的雷云,使得天空阴沉一片。而令人惊异的是,除开医院的上空以外,天空其余的部分都无异于平常。 那些以为世界末日的病患和医生,都曾试图逃出医院。只是,他们走入了升腾而起的黑雾之中,发出了阵阵惨叫,就再也没有回来。 躲藏在手术室里的徐世林惊惧不已,他连续拨打了数个电话,包括庭林市警视厅在内,都得到了“无法接通”的回复。那冰冷的电子音像是带着一丝怨毒,判决了自己死刑…… 出乎意料的是,唯有那个写在纸条上的陌生电话可以接通,这也成为了徐世林的唯一希望。 要努力地活下去啊! 徐世林这么想着,一滴汗液从他的额头上滑了下来,在地板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微不可察。 “怎么会是红色?” 徐世林微微一愣,不禁低头,朝着地板上刚刚滴落的汗珠看去。 微小的水渍被红色的液体所浸染,显现出了一抹诡异之色。 难道…… 徐世林猛地抬头,肝胆俱裂! 一只巨大的触手覆盖在了天花板上,在与他视线相触的瞬间弹射了下来,将其包裹在内! 沉闷的惨叫声,伴随着触手缝隙间缓缓淌出的浓稠血液渐渐熄灭。一切又归于了死寂。 ------------ 第七十九章 生路(上) 一股不祥的预感霎时之间笼罩了卓烜的心头。 他的眉头紧紧的扭在了一起,像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周学秋与万鸿于亦是一言不发,前者默默地开着车,后者则是安静地坐在后排,不知道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随着到庭林市中心医院的距离愈来愈近,原本透亮的天空也越来越阴暗,凝聚的滚滚黑云仿佛朝着地面压了下来,如浓墨般的黑色几乎要挤出水。 到底漏掉了什么地方呢? 卓烜的心在焦灼着,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在所谓的“预知梦”中,他与周学秋曾斩钉截铁地认为徐世林的死是“伥鬼”造成的,并且得到了验证。而那个坐在办公室与自己有过交集的“徐世林”则是一只伥鬼,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真实身份是所谓的“伥鬼”。 周学秋的依据,是他认定卓烜会将有关于“兽”的一切告诉给对方,凭借对方是否会被规则抹去记忆来进行精准判断。如果“徐世林”本身就是伥鬼,自然就不会同普通人那般失忆。 可是,卓烜却在之后猛地想起来,自己当初并没有告诉对方“兽”的信息。 他采用了一个预知梦的谎言,来提醒徐世林危险,所表达出的信息也极为模糊和有限。但是,紧接之后,令他无比疑惑的事情发生了。 在卓烜自以为看穿了一切之后,周学秋如他所怀疑的那样变成了兽,自己所认为的现实也真的成为了一场预知梦。 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自己期望什么发生,什么就会发生,就如同安排好了的戏剧一般,他便是这里的主角,世界都在围绕他转动。 卓烜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都是永无天明的梦境,可是他所经历的都太过于真实;尤其是此时此刻,周学秋与万鸿于二人就在自己的决断之下命悬一线,他不得不谨慎。 从张云龙的经历中汲取的经验多是杀戮之技,唯有一点令卓烜印象深刻。 冷静。 像捕食的野兽观察猎物般冷静。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 像是被吞噬掉了最后一缕光线,天空彻底地暗了下来。 黑漆漆长穹绵延数里,笼罩而下;可令人觉得惊异的是,长街之上却空无一人,连一丝风也不曾渗入,街道两边的小店不知何时也都陷入到了黑暗之中,隐约一体,将三人包裹在其中。 唯有街尾处的庭林市中心医院灯光如平常般亮起,不大的招牌泛着诡异的光泽,几个黑色大字龙飞凤舞,昭示着目的地已然到达的事实。 下了车步行,卓烜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盛。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数月之前。那是他的第一次收容任务,第一次去到南郊精神病院,场景仿佛,连同和自己同行的人也不曾改变。 周学秋,万鸿于…… 明明不过是月数时间,为什么却像是相隔了几个人生那么漫长? 卓烜道不清楚其中原委,却依旧像是被一双大手推入到了建筑之内。就在三人踏入到中心医院的瞬间,身后的层层黑雾便顺势弥漫而来,已然封锁掉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尽管心脏的跳动因此骤然加剧,但是三人却并未慌乱,因为他们深知,在兽制造的“诡域”范围之内,一切光怪陆离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周学秋与万鸿于自然不必多说,身为资深者,他们已经足够老练沉稳;而对于卓烜而言,经历了张云龙的诡计陷阱,不仅仅在身手上有了极大的进步,在心态方面也因祸得福。 步入中心医院的刹那,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便冲入了三人的鼻子,即便有着消毒水味道的掩盖,也依然于事无补。 不必费尽心思去追寻源头,走廊之上无数堆叠的残破躯体与暴露的森然白骨便足以说明一切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医院应当已经不剩下活人了。 就如同卓烜所担心的那样,连徐世林都死在了“兽”的杀戮之中。 对于他们而言,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前置任务的部分已经不需要再多做思考了。 所谓的伥鬼只是出现在梦里的投影,不用去纠结为什么自己一个菜鸟神选者为什么会知道“伥鬼”这回事,现在需要的是结论,勇敢而坚定地下结论……徐世林是被“兽”杀死的,没错,已经不需要再有所怀疑了。 “看来,徐世林应该已经死了,”周学秋没有敢离开太远,他仅仅只在四周转了转,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似乎没有能打动他。 万鸿于同样做了简单的探查,相比于他人的结论,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普通人临死的惨相让她不禁微微皱眉,尽管她知道,一切都会在任务之后刷新,可眼前的一幕幕依然让她轻微不适。 “你在想什么?”万鸿于回到了大厅中央,看见卓烜依然如生了根般立在原地,不禁开口问道。 卓烜摇了摇头,忽的朝周学秋的方向望去:“学秋,你还记得你在停尸间里看到了什么吗?” “徐世林的尸体。”周学秋回头盯着卓烜,缓缓地回答道。 他不解卓烜的用意,以为对方是在怀疑自己。 就如同任务到了最后的阶段一般,谜底仍然保留,神选者们已经疯狂,只能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互相猜忌,互相杀戮。 这样的事情,周学秋已经经历了太多,可他不觉得如今的卓烜会是这样的存在。他相信卓烜,就如同相信自己一般。 每一个“兽”都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破解生存之法的答案也会在提示给出之后展露在神选者们的面前。三人选择来到“兽”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而是信任的结果。 徐世林的电话莫名挂断以后,卓烜就认为他不可能活下来了。但是,求生者依然要想尽办法苟活,于是,在放下电话后,卓烜对周学秋与万鸿于二人轻轻说道: “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生路,跟我来吧。” ------------ 第八十章 生路(中) 万鸿于自然不必多说。 与卓烜几番纠缠,以至于两人都可以将生命交给于对方。况且,万鸿于的心中始终对卓烜抱有一种异样的感情,让她不由自主地失了几分理智,立刻便做了决定,跟随卓烜回到了庭林市中心医院。 周学秋的心中虽然有几分顾虑,但是却也同万鸿于一般欣然应允,甚至连质疑都没有提出半分,到是令卓烜感到十分惊异。 周学秋从任务开始以来就表现颇为反常。他先是打了一通莫名的求救电话,然后又利用诡物做了一个幼稚的“测试”,仿佛是想要借此看清楚卓烜的人品如何……如此不合时宜的行为,让卓烜颇感恼怒。 但是,现在明显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卓烜在听到了周学秋的回应之后,沉吟片刻,对于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他接着说道:“这样的话,我要亲自去停尸间看看。” “嗯。”万鸿于自然是无异议,周学秋便瞥了前者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作为回应。 医院的一层大厅内,三人矗立在中央,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呛人口鼻。药房与挂号处外的墙上溅着浓稠的血液,延伸至门内,连成一片。而紧闭的玻璃门外则是乌黑一片,仿佛无尽的黑暗深渊。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令人望而却步的。 尤其是像停尸房这样封闭狭小的空间。在兽徘徊的地方去往那里,这几乎是不给自己留有逃跑余地的愚蠢之举。 尽管如此,其余两人却依旧没有提出质疑。 卓烜的心中涌出一股感动,他不知为何自己的情绪会变得如此丰富。在他并不漫长的二十余年的生命里,与在张云龙布置的诡计陷阱中如梦似幻的短暂经历交织一起,两段人生中极度缺乏的信任感在这一刻如山岳般重重压下,轻松的肩上从此背负了担子,却也让他感觉到踏实。 稍稍将情绪平复,卓烜嘴唇微微分开,正要做出一些安排,他的眼前却猛地一暗,头顶上的灯光熄灭,又在他反应之前忽的亮起,如此循环,像是做出了某种不好的预兆! “兽,兽快来了!”万鸿于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相信,没有人比她对兽的印象更加深刻。 记忆里的触手与狰狞口器似乎要从幻象中狂奔出来,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禁变得微微慌乱。可是,正当万鸿于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却突然觉得手中一暖,一只粗糙的大手与她十指紧扣在了一起,那陌生的温度让她安心,也与她融为了一体。 不得不说,人类面对着“兽”,就如同牲畜面对着人类,毫无反抗之力。掌握了诡物与诡计的神选者,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牲畜。 牲畜无法反抗,被挂在流水线上等待着机械的宰割,掠夺生命,毫无对生命的敬意可言;人类则是有智慧的灵长动物,渺小却坚定的勇气支撑起了一股股信念,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挣扎之路从未停止。 正因为如此,哪怕畏惧黑暗等诸多古老的情绪被激发而起,卓烜却依旧坚定地握住了万鸿于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拉住木然立在原地的周学秋,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手心,大声说道:“我们走!” 不待周学秋有所反应,卓烜便拉住两人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 在奔跑的过程之中,耳边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残像,心脏仿佛战鼓般急促地跳动着……卓烜知道,自己需要确认一个真相,而目前为止所有的答案都会在那个真相里产生,他们三个人的性命也将会在那一刻迎来宣判! …… 周学秋缓缓叹了一口气。 刚刚的黑暗来的十分突然,以至于他还未曾反应,视线里便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整个大厅依旧鲜血淋漓着,头顶的日光灯仿佛也因此变得鲜红,诡异的光如流水般洒在了周学秋的身上。 他猛地抬头,一个黑色的影子骤然砸了下来! 周学秋习惯性地回避,可他刚刚退却几步,便又撞上了一个柔软腻滑的物体,令他不禁心中作呕。 “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周学秋喃喃自语,却忽的心有感应,他将口袋里的棋子掏了出来,黑白两色纠.缠在一起,扭捏不清。不待周学秋有所动作,那棋子上面的裂纹陡然加剧,随后便“砰”的一声爆了开来。 留在手上的细腻粉末从指缝间滑下,周学秋愣在了原地,他歪着头,就像是在苦苦地思索着什么东西,没有答案。 …… “卓烜!” 万鸿于的身体猛地一滞,目眦欲裂,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个时候,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只想远远地逃离这里,哪怕再多狼狈也无妨! 卓烜被万鸿于突如其来的动作拉的身子一顿,心也随之悬了起来。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觉得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仿佛有一个他遗漏的地方出现了问题。 周学秋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沉默? 疑惑升腾而起,卓烜的动作也僵硬.了起来,他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去,便看到周学秋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珠如死鱼般凸了出来,脸色苍白无比,有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万鸿于的手,后者也退后了数步,却始终面色惶恐,目光不曾偏离表现诡异的“周学秋”。 “你没事吧?” 卓烜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他缓缓开口问道。 “周学秋”像是没有听懂卓烜的话一般,微微地偏过头,眼神之中尽是茫然之色。 就在对方的眼神混乱之际,卓烜猛地抽出了腰间藏匿的刀子,朝着周学秋的手臂之上抽打而去! 经过了张云龙诡计陷阱的锻炼,卓烜的力道也增大了许多。此刻的他身体依旧,可却比从前更加懂得如何去运用肌肉发力。 原本卓烜以为自己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可令他感到不可置信的,则是刀光闪过的那一瞬间,“周学秋”的手臂竟然应声而落,丝毫不见阻碍。 骨头呢? 为什么没有骨头? 连想象之中的鲜血都不曾滴落半点? 卓烜持着匕首,缓缓退到了万鸿于的身边。两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惨白,因为在这一刻,他们分明见到了那“周学秋”的断臂伤口之处,黑色的肉芽如蛆虫般蠕.动了数下,竟无一丝鲜血溢出。 ------------ 第八十一章 生路(下) “周学秋”的表情陡然间变得扭曲,整张脸也变得骇人无比。 黑色的发丝像是蠕动的虫子般活了起来,愈来愈长;而那张令卓烜感到无比熟悉的脸如同被滴上了浓硫酸般,露出了无数孔洞,最后变得腐烂黝黑,散发阵阵腥臭味道。 这味道,与卓烜记忆里的尸体何其相似。 如此诡异的场景,正鲜活地发生在两人的眼前。尽管,他们也曾见到过无数次相似的画面,但那烙印在骨子里的恐惧却让他们几乎生不出反抗地心思。 卓烜不敢再继续逗留,心中唯有对去医院停尸间的执念在熊熊燃烧。他囫囵地拉起万鸿于的手,便继续朝着停尸间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学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那个男人已经被“兽”杀死了吗? 强大如他,在面对兽的时候也会如此惨烈吗? …… 一个个不好的设想像是无法抑制的气泡,接连地浮现在了卓烜的脑海里。他紧咬牙齿,不让咯咯作响的动作出卖内心的恐惧。这样下去只会不击而溃罢了。 既然决定要做了,那就拼了命也要做到! 脚步声不断地回荡在走廊之上,他拉着万鸿于狂奔着,身后怪异的叫声不断响起;可卓烜不敢回头,他的胸腔如同被烟火点燃了一般烧的生痛,空气伴随着丝丝腥甜一同混入了卓烜的肺里,像牛一样喷出粗重的鼻息。 就快了,就快到了! 门上的应急灯散发着如血液般鲜红的光芒,忽明忽闪的灯光已经无法阻止卓烜的脚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被巨大锁头封住的门,心中的惶急如火焰焚烧。 为什么锁住了,怎么会锁住了! 卓烜疯狂地用匕首戳着门板,想要将锁头硬生生的割掉;而当身后传来如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响时,万鸿于猛地回头,便清晰地看到走廊尽头,拐角处,无数黑色的发丝蔓延开来,将整个走廊污染成了黑色。 “快!兽要来了!” 悬着的心如同要跃出嗓子眼,万鸿于的脸上已经被绝望所侵占,她颤抖着身躯,本以为心中会是怨恨与遗憾,可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一种释然的错觉。 或许,就这样死在这里,同他一起,也不赖…… 卓烜自然不知道身后万鸿于的想法,只觉得肩膀之上仿佛压着如山岳一般的担子,脸色更是因此涨红无比,如同皮肤之下火炭炙烤一般。 明知道“兽”在杀死徐世林之后会继续徘徊于此,却依然决定回到了庭林市中心医院……这个决定,是卓烜亲自做的。周学秋与万鸿于相信自己,所以他们将性命交托在了自己的手里……可是,终究要让人失望了吗? 拥有着诡物雕像173与剧本,在杀死张云龙之后更是获得了对方手表所化的诡物“传教圣经”……但是,雕像陷入冷却之中,其余的诡物也都派不上用场! 身手变得比之前敏捷了又如何? 是拥有“诡物”的神选者又如何? 绝望感深深地覆盖在了卓烜的心上。这一刻,他猛地回头,才发现那黑色的发丝已经蔓延过了三分之二的走廊,尽头,那与周学秋模样相似的“兽”也缓缓露出了身影,脸上依旧带着茫然之色。 就在卓烜几乎要放弃的那一刻,却忽的感到眼前一花,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头顶落下。他的心脏骤然一跳,便又立刻定睛看去,眼中不由闪过讶然之色。 地面上……竟落着一把钥匙! 他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只看到那天花板略宽的缝隙。 究竟是谁,在这个时候送来了如此关键的东西? 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卓烜顾不得去探查是谁雪中送炭,便慌张地捡起钥匙,朝着锁孔插了进去! “‘诡物’盗贼之匙:拥有钥匙,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打开任意封锁三次,不限场景;在东京时间零点整重置次数。” 竟然还是一件诡物! 卓烜惊喜万分,他立刻将钥匙收入怀中,拉着万鸿于步入到了停尸间之中! 万鸿于随手将门关上,透过薄薄的门板,依旧可以听见走廊之上的怪异“嘶嘶”声。她的脸色难看,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只能挨个找了!” 留给两人的时间本就不多,可卓烜却根本不知晓周学秋口中的徐世林尸体究竟放置在哪一个停尸隔间之中。粗略看去,仅仅一面墙便有数十个隔间,如果一间间查看,恐怕进度不到一半,“周学秋”便会破门而入了! 对于拥有那种力量的怪物来说,门板不过是一种装饰品而已。 “不要急,不要急,不要急……” 卓烜喃喃地念着,额头上的汗珠愈来愈密,可他手上的动作却须臾也不敢停,将一个个隔间抽出,仔细辨认着封尸袋里已经定格的面容,来不及重新推入,便又打开另一个隔间,如此循环。 “来不及了!” 身后,卓烜依旧不断地动作着,而万鸿于分明感觉到那嘶嘶声已经近在咫尺。她轻轻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接近疯狂的卓烜,眼神之中有一种淡淡的莫名伤感。 ……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夏天,他在她的怀里死去。 生命的流逝也带走了她熟悉的温度。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断绝了独自活下去的念头。 但是,人总需要一个赴死的理由。 不需要那么地慷慨激昂,也不用热血愤慨,只是某种特定的情景之下,一种淡淡的感伤,在驱使着她这具“行尸走肉”在行动罢了。 太晚了。 如果再早一点遇见,该有多好。 万鸿于推开了门,然后缓缓走出,然后将门关上。 …… 察觉到身旁的异动之时,卓烜已然惊骇地抬起了头。 他手上的动作像是被封印在了相片里而停止,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不,不……” “不要!” 而当这一声呐喊爆发出的那一刻,眼前亮起的光明重新合拢成了一条细线,最终消失不见。 ------------ 第八十二章 名字 走廊上的嘶嘶声忽的停滞了下来,就像是一段音频已经走完了它的进度条。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它没有前奏,亦没有尾声;戛然而止,那么突然。 卓烜的身体就像是停尸间里这些尸体一般僵硬了起来,他反反复复地回想了好久,才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幻觉。他的身边已然空空荡荡,不见那个熟悉的倩影;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味从门外散溢了进来,令卓烜忍不住阵阵作呕。 万鸿于死了,她被“兽”杀死了。 尽管在张云龙的诡计陷阱里,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亡,每一次的挣扎都让他倍感孤独。可当事实又一次地发生在了他的眼前时,那种无法呼吸的疼痛依旧令他觉得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又何必忍受呢? 不如就这样彻底地了结了吧……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从这里走出去,毫无反抗地扑向“兽”,以此来彰显残存心底的愚昧勇气。 可这一切,都是那么决然的万鸿于所希望的吗? 独自一人承受这份孤独的勇气,自己又何曾缺少呢? 仿佛有什么炙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卓烜分不清这是泪水亦或是血水;这一刻,他如同一个机器人般重复起刚刚的动作,不断地抽出墙壁上的隔间,然后辨认着那些尸体的面容,企图寻找到他所谓的“真相”。 走廊之上,暂歇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怪异的声音愈发尖锐,直刺耳膜。 停尸间内,卓烜就像是接受不到那声音传递的讯号一般,双手就像插入一抔黄土中般颤抖不止,挖掘着他期望看到的东西。 门板开始震颤,与门板紧密连接的墙壁也逐渐裂开,“兽”的发丝已经渗入到了停尸间里。万鸿于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不够卓烜如此挥霍,他知道,或许一切都将终结,哪怕自己付出过努力……但是,他却并不害怕,如果可以再另一个世界看到她的话。 就在这一刻,一股烧焦的味道莫名窜入了卓烜的鼻子。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偏过头,看向了门口的位置,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打开。 热浪升腾而起,周学秋脸带微笑的站在了门口,他的身后,滚滚热气扭曲了身后的场景。那通红的、疯狂舞动的发丝如盛开的黑莲,蛋白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终于惊醒了呆滞的卓烜。 “周、周学秋?” 卓烜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目光越过周学秋的身后,瞳孔猛地收缩。 万鸿于的尸体被掀入了这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之中,滚滚浓烟掩盖而过,逐渐将她最后的身影吞没。 “放心吧,万鸿于没有死,”周学秋突然说道,他缓缓地靠近了卓烜。 “你说什么?可我刚刚看见……”卓烜瞪大了眼睛,颤声回问道。 周学秋走到了卓烜的身边,他的手越过了这个面带不可思议的年轻人,拉开了那面墙上一个被封住的隔间。卓烜默然,他的眼睛跟随着周学秋的动作,然后,一抹惊恐之色开始在他的面上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学秋拉开的尸体隔间,正是暂放徐世林尸体的位置! 但是,这一切落入到卓烜的眼中,却变幻成了另一个模样—— 在那狭小的隔间里,密封的封尸袋里,躺着的哪里有什么徐世林,那分明就是自己! “这是,‘徐世林’的尸体。”周学秋的脸色被大火炙烤的通红,可他依旧面带微笑,“现在,你可以印证你的猜想了。” 如同一道惊雷在卓烜的脑海之中炸开,那些日子里经历过的事情一幕幕地浮现在了眼前,如梦似幻,如露如电。 …… “想要一个交易吗?” 那个戴着九头蛇头套的男人身影模糊,声音却无比清楚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脑袋里。 然后自己说了些什么。 “好,那……我们的交易成立了。” 不知道为何,竟感觉到他的笑意。 …… 这一切,都是一场虚妄的梦吧。 “我想起来了,”卓烜惨笑一声,那笑容落在周学秋的眼里愈发疯癫,“我……我才是‘徐世林’啊!” …… 这一刻,一切都真相大白。 那一日,徐世林邂逅了前来看病的卓烜,并在之后发出了羡慕卓烜无忧无虑生活的感慨,紧接着想到了自己那不眠不休的工作,便不禁心生抑郁。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神秘的男人出现了。 他带着栩栩如生的九头蛇面具,自称是心理医生,并告诉自己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以此来缓解自己心中的苦闷。 并不十分相信这一切的徐世林陷入了沉默,又忽然展露了笑容:“那我……我想要体验另一种人生,就是刚刚那位病人的人生。我已经受够了眼前的这一切。” 在徐世林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在进行恶作剧玩笑的家伙罢了。 彼时,徐世林不知道,自己一个无心的玩笑话,却改写了接下来的故事。一股困意席卷而来,坐在办公桌边、等待着下班的年轻医生就这样陷入了睡眠,时间从此混乱,世界从此颠倒。 这一场梦,真的好长。 在这个年轻人的生命里,徐世林邂逅了“兽”这一奇妙的存在。 同时,在这一场梦里,如若被一切除自杀的行为杀死,那么都将彻底了结自己的生命。这,也是陷入睡眠之前,来自那位“九头蛇医生”的忠告,被他唤作“交易内容”的一部分。 这个规则隐藏在了他眼前这一个虚构的梦境世界里。那位梦境里的“徐世林”无数次的提醒,包括他所经历的种种现象都在对他耳语这一事实,可徐世林已然深陷其中,愈发疯癫。 …… “你眼中的尸体,模样与我所见到的定然不同。”周学秋缓缓说道,“我无法发现这一切,大概就是因为我只是梦境的一部分吧。”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以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周学秋,自然也有一个真正的万鸿于。 这也是周学秋此前说“万鸿于根本没有死”的原因。 “只要我自杀,这一场梦就会醒来。”徐世林淡淡地说道,他的视线在那“尸体”上一瞥而过,竟有一种淡淡的羡慕之色蕴含其中。 为什么,在知道了他会经历如此恐怖的事情之后,依然有一抹艳羡感呢? 许久之后,徐世林才隐约地猜到答案。 大概,是他始终有那么几个,可以随时为他牺牲生命的伙伴在吧。 ------------ 第八十三章 破局 “那你……需要怎么做?” 周学秋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缓缓开口问道。 走廊之上,烧焦的气味渐渐散去;原本炽烈燃烧的火焰,也伴随着黑色发丝的褪去只剩下零星的火苗。 借助着“诡物”的力量,周学秋得以暂时将尚未出现的“兽”逼退,可是他也知道,同样的诡物很难对那些东西生效第二次。更何况,他刚刚使用掉的“火种”乃是一件消耗性的诡物。 对于徐世林的坦白,周学秋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惊讶。惊诧之色毫无痕迹,或者周学秋根本就已经从现状之中窥知一二,只是没有将其说明罢了。 哪怕是在梦境当中,哪怕他只是梦境中一个虚构的存在,却依旧拥有着超凡的洞察力。 只是,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徐世林的眼底便不禁流露出淡淡的悲哀之:“我说过了,只有我自己杀死自己才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任何外物的影响都将使得噩梦延续……但是……” 后面“但是”一词紧跟着的内容,不需要徐世林亲自解释,周学秋便足以明白了过来。 如果徐世林自杀,他自然可以从梦中惊醒。 可他眼前的这个“周学秋”呢? 他会死。 真正的死去,不留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梦醒了,关于梦境的内容被逐渐遗忘,眼前这个只存在于梦境里的周学秋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认识到这一点,还能够果决的去死吗? 周学秋摇了摇头,他缓缓地说道:“难道,你不想让万鸿于活过来吗?况且……”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眉头便紧皱了起来;鼻子不禁吸了吸,便嗅到了一股腥臭的气味。那味道便从门外溢散了进来,使得周学秋的面色陡然一变! “快!它回来了!” 他低声吼道。 徐世林的脸色苍白,眼神混乱无比,显然陷入了挣扎之中! 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拯救…… 此时此刻,丰富的经验带使得徐世林陡然嗅到了一丝危险感。头顶上传来细小的声响,待到他不禁抬头看去的那一瞬间,无数的发丝从天花板的缝隙钻了出来,如密密麻麻的黑蚁,让人头皮发麻! 恍惚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张云龙布置的那个诡计陷阱之中。 面对着碾压而来的“兽”,面对着那惊天动地的震颤,他与那个神秘的女人呆滞地站在木屋之中,那个时候,他曾选择用刀子刺进自己的胸膛。 这一次,同样是为了救赎。 周学秋脸上的惶急,走廊和天花板蔓延而来的黑色发丝,以及耳边房屋倾倒的轰鸣,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徐世林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茫然,他看见眼前的空气快速地扭曲,竟然凭空走出了一个女人。 “可是我知道,生与死不过是又一次地轮回……痛苦应该结束,而不应带给其他人,以此掩盖遭受过折磨的恐惧……”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附着着某种特别的魔力,促使着徐世林举起雪白透亮的刀子,将其缓缓送入了胸膛。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疼痛,无法呼吸的苦楚,伴随着窒息感缓缓袭来……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如水一般从身边流逝,他亦感到眷恋;可一切就如同天空盛放的烟花,这美丽,他留不住。 原来这就是死亡,这就是去往生的轮回。 直到此刻,落入周学秋眼中的依然是“卓烜”,而“卓烜”的嘴角溢出鲜血,身体缓缓瘫软在地上。 无数的发丝从天花板猛地窜了出来,将“卓烜”的尸首包裹,亦刺穿了周学秋的身体。周学秋的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坍塌,破碎……墙壁倾倒,街道翻转,天空如墙灰般剥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虚无世界,如同一个正在被黑洞吞噬、等待终结的星球。 梦醒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另一个世界的你,要对另一个世界的我好一点,也要努力地活下去啊……” 躺在停尸房隔间内的“徐世林”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渐渐熄灭,却又如空谷回音般不断回荡。只是,这一切就如同梦一般离他远去,不留余味。 …… 安静的房间里,趴在桌子上的卓烜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剥离,然后绕着地球跑了一圈般,疲惫不已。 朦胧睁开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洁白的墙面,干净整齐的办公设施,以及……一个戴着九头蛇面具的男人。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这才想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那一天,卓烜接到了黑色手表发布的新任务,仔细阅读任务的内容之后,他便同周学秋发生了分歧。一番争吵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焦虑无比,便打算预约一名心理医生。在一名心理医生的隆重推荐之下,他找到了这位“九头蛇医生”的私人诊所。 后来,在自己的倾诉之中,好像……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发现令卓烜感到羞愧,他本就不多的积蓄被他就此挥霍一空,与心理医生预约的时间竟然用来睡觉了……真是太败家了啊! 可是,当卓烜的意识一点点回到现实之后,他却骤然发现气氛似乎有些凝重,眼前的这位九头蛇医生竟然一动不动,就像是被人束缚在了原地。 “你还好吗?” 卓烜试探着问道,他拍了拍医生的肩膀,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具布偶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摔倒在了地上。 这莫名诡异的场景令卓烜无比惊骇,他慌忙地蹲在了九头蛇医生的身边,试图拍醒这个男人。然而,就在他的手掌触摸到九头蛇医生的脸颊的那一刻,却如触电般迅速抽了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触感,那样的温度……这根本不是面具! 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袭上,令卓烜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一刻,摔倒在地的卓烜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软,不得不扶着桌子才爬了起来。 就在卓烜猛地站起的刹那,却感到一阵缺氧,头晕目眩,眼前的场景如被热浪蒸过般扭曲不已,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遍遍疯狂回放。 ------------ 第八十四章 回归 …… “喂!那我要是没有走出来怎么办?” “那我就会把他杀死,无数次。以此凭吊。” …… “够了!”那张记忆里的脸被泪水模糊,“不用你来救我!” …… “这样,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你们输了,就都得死;如果,你们赢了,我就去死。” 以及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冷酷的脸。 …… 卓烜一只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抵在了额头之上,脚步踉跄,重心不稳。 这一刻,头痛欲裂的痛楚如潮水般覆盖席卷,令他痛不欲生。 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记忆,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塞进了他的脑袋里。这突然而至的记忆,与现实世界重重叠叠地堆到了一起;时空好似被割裂成为了两个平行世界,幻觉愈发真实,现实愈发疼痛。 万鸿于与周学秋……他们都死在了那场兽灾里…… 不,不对……任务才刚刚开始! 卓烜死死地咬住牙齿,额上青筋暴起,仿佛这样疼痛就会稍稍减轻一些;他重新看向那如布偶般安静地躺在地上的“九头蛇医生”,反反复复地打量着,才真的确认对方根本就不是人类!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九头蛇医生就是此次任务之中需要收容的“兽”! 卓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强行将注意力放在手腕。他的食指轻轻地滑到了黑色手表那如针尖般的按钮,用力按下,一股红色的光芒闪过,地上躺着的布偶便消失不见。 “真……真的是兽!” 卓烜惨笑一声,那些如电影般滚动播放的画面在他的脑袋里也终于走到了尾声,黑色手表带给他的轻微刺痛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 现在,卓烜大致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九头蛇医生拥有一种类似催眠的诡计能力,可以将卓烜的意识同徐世林的意识连接在一起,以此读取他的记忆,造出了那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正是因为有这个过分强大的能力,所以九头蛇可以放心地潜入到梦境当中猎杀神选者,却没有想到徐世林会在周学秋的帮助下看穿这一切,并以杀死自己作为结束来拯救万鸿于。 也许那个时候,徐世林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卓烜”,还是“徐世林”这个身份了。 如今梦境崩溃,隐藏在梦境中的九头蛇也因此深陷崩塌的梦境之中,无法逃离。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又一次“因祸得福”,但结合现实,卓烜还是不难发现,梦境当中所发生的,与现实世界竟有高度重合的部分。 就比如,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竟与现实里别无二致,不知道是“兽”在制造梦境时刻意如此,还是说黑色手表的力量足以渗透到兽的梦境里……总而言之,黑色手表的力量神秘莫测,从前卓烜会抱有侥幸心理,现在想来,恐怕真的只有满足“收容五十只兽”的条件,才能够从这个诅咒里逃离了。 正当卓烜心中作此想法,手腕上的刺痛却陡然加剧,那来自黑色手表的冰冷电子音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编号0239终端,已成功收容‘兽’。” “任务提示:‘诡医之梦’结束。” “统计收获:获得诡物‘传教圣经’,获得诡物‘梦魇之眼’。” “传教圣经:消耗性诡物,在对方的脑海里张开幻境,以此将其同化,使得对方获得认同感;诡物持续的时间与对方的意志力有关。” “梦魇之眼:以梦魇之眼取代神选者的眼球,可以使得神选者获得固化诡计。潜入对方的梦中,以此寻找其心灵弱点,可以制造阴影,亦可以消除心魔。使用不慎,亦会困于梦中,于梦醒时分迎来毁灭。” 卓烜呆滞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无法接受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使得他几乎忘记了思考。而此时此刻,随着卓烜的脑海里提示语播送完毕,被他放置在一旁的书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那书包里已经包含了黑色手表刚刚发放的奖励了。 “这算是什么……睡了一觉,然后任务就结束了?”卓烜虽然面上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当情绪重新沉淀下来,却仍旧感到一阵心悸。 卓烜清楚地记得,是那个电话将自己从原本的心理医生处引到“兽”的面前的。 原本,自己即将成为“兽”的食物,是那个梦境的终结,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其他的神选者。拥有如此诡异能力的“兽”,必将成为其他所有神选者的“噩梦”。 想到这里,卓烜便对徐世林产生了一股感激之情,他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诊疗室,便从这里迅速离开了。一路不停,卓烜直接来到了庭林市中心医院,未曾挂号,直接去到了记忆里徐世林医生的办公室之中。 只不过,当卓烜直接推门进入的那一刻,与他对视在一起的却是一双茫然至极的眼睛。 “这位病人,还没有叫到你的名字吧?”一位年老的医生开口问道。 “徐世林徐医生呢?”卓烜探头四顾,仍没有发现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年轻的,刚刚经历了一场梦幻般的冒险的年轻医生。 年老的医生先是一愣,似乎是在反应,随后便恍然回应道:“哦,你是来找徐医生的。你不知道他今天有手术吗?” “原来是这样,”卓烜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刚刚的那一刻,他险些以为徐世林被黑色手表的规则所抹杀掉了。 或许在年老医生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复诊的病人吧。 “谢谢您,那请问徐医生还有多久会出来呢?” 卓烜赔笑一声,继续打听。 当年老的医生说了大概的时间之后,卓烜便决定在这里等一等。尽管这个时候,他知道徐世林可能已经被抹去了关于“兽”的一切记忆,但是他还是有些话想当面对他说。 以一个患者的身份,对一个医生去道谢。 卓烜的心中忐忑着,一步一步,从楼梯走向徐世林所在的手术室的方向,一股不安的预感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地始终笼罩着他。 ------------ 第八十五章 凶杀 手术室外,一股肃杀的气氛弥散在走廊之上。两侧的公共座椅上坐着神色惶急的病人家属,他们衣着朴素,轻声交谈的口音,昭示着他们并非是庭林市本地居民的事实。 但是即便如此,卓烜依旧懂得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庭林市中心医院。 近些年来,随着庭林市的飞速发展,医疗条件与教育水平都在慢慢变好。大部分外地人涌入城市寻求谋生之路,以求得一席之地,为后代撑开荫蔽。 只是,那些病人家属显然足够焦虑,以至于当卓烜接近的时候,他们之中都没有人发觉。 “滴滴。” 估摸过了十分钟,手术室上刺目的红色指示灯骤然发出一声响,随后迅速的黯淡了下去。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随着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医生推开大门的动作而熄灭,不待卓烜放眼去探寻徐世林的踪迹,便感到地板一阵震动,那些病人家属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医生,我哥咋样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粗糙汉子放开声音问道,让一旁走出的护士不由得微微皱眉。 如卓烜所见,站在最前方的医生缓缓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令他感觉到莫名熟悉的疲惫面孔,正是他期望看到的徐世林。 按照现实之中的计算方法,他们不过才见过一面而已。但是在那个由“兽”撑起的诡计幻境之中,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足够疯狂的冒险;在那个幻境里,徐世林甚至会为了拯救复活万鸿于,而选择自我了断。 也许,从第三者的角度去看自己做过的傻事,才能够更加清楚隐藏在心中的温柔感情。 这是卓烜所理解的,他知道了自己与周学秋会成为什么样的伙伴,也理解了和万鸿于之间萌生的种种情愫。而让自己将这一切深刻的,正是站在不远处的徐世林。 卓烜十分想要对那个已经被抹去记忆的普通医生说声谢谢,哪怕他并不理解自己因何道谢。 …… 走出了手术室的徐世林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那些疲倦感如潮汐般阵阵袭来,这不仅仅是身体意义上的困顿,还有心灵上的。突兀生出这样的感觉,徐世林也并非没有感到疑惑,只是每当他回想起过往的时候,如梦醒后的一片空白感却使得他不得不中止毫无意义的探索。 一场计划之外的手术打断了他的遐想,直到此刻,他才从手术室中走出,有机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医生医生,我哥咋样了!” 皮肤黝黑的矮个糙汉冲在了最前方,一双圆眼瞪得如铜铃;其余的病人家属与那黝黑糙汉显然同路,也都纷纷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不过,站在人群之外的,仍有一个不断徘徊着的年轻人,他的目光温和,却始终不离自己,是有什么事情吗? 徐世林收起心中疑惑,脸色有些缓和,他回应道:“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不用担心了。” 那黝黑汉子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我哥什么时候能回工地干活?” “还想干活?这怕是有点困难,”徐世林皱起眉头,脸色有些为难,“他被钢筋扎穿了身体,还好偏离了重要脏器,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容易了。工地干活,怎么也得养上半年。” “那可不行!” 黝黑汉子露出复杂之色,尚未回答,一旁的另一个声音已经说出了他的心声。 “请你们听医嘱,好不好?”徐世林也颇有些无奈,病人身体的状况他也不能全盘操控,对于这样无理取闹的事情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不禁有些烦躁无奈。 “什么狗屁医嘱!”黝黑矮个汉子立刻变了脸色,“我们一家子花了大几万在这里,现在你们连人都救不好!” “冷静一下!”徐世林也不禁有些愠怒。 “黑店!庸医!” 那黝黑汉子继续骂道,脸色更黑。 不过,好在他身旁的亲戚将他死死拉住,这才没有引发一场患者家属殴打医生的暴力事件。 徐世林退后一步,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口罩塞进口袋里,并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他缓缓转身,决意就此离开。 …… 见到徐世林终于空闲下来,卓烜的脸色也更加柔和了几分。 “徐医生!” 他大声喊道。 …… 听到身后那有些熟悉的呼唤,徐世林下意识的转过了头。 但是,他永远也不会料想到,就在他转过身子的刹那,在他瞳孔里放大的不是谁的面孔,而是一片闪着寒光的铁器! 水果刀瞬间划过了他的喉咙,徐世林的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逐渐生动,随后如泉喷涌的血液将手持铁器的黝黑汉子染得鲜红! 为什么。 徐世林想要质问,可发出的只有咕哝声,他的双手胡乱地抓着,最后紧紧按住被水果刀划过的地方,却依旧无法止住淋漓的鲜血如瀑布般流出。 “啊!” 一脸怨恨的黝黑汉子的身后,那些从未见过鲜血的亲戚们惊叫不已,仓皇逃窜;也有人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一下一下打在汉子的身上。 “糊涂啊!糊涂啊!” 他们在呐喊。 只是,这一切在徐世林的耳朵里变得模糊了,连同视线一起。这个世界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痛楚越来越朦胧,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 为什么,会这样? 卓烜脸上的表情僵硬。那抹震惊就像是被封锁在心中,无法轻易地将它吐露。 徐世林……死掉了? 这已经不是梦境了。 这已经不是梦境了! 意识缓缓地回归到了卓烜的脑海里,他歪了歪脑袋,才如同被机械操控般向前走了几步。 护士的尖叫声与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整个走廊之上,徐世林已经停止了挣扎,尸体冰冷静寂,那黝黑汉子像是着了魔怔一般惊恐地看向了手中的刀子,然后迅速将其甩掉,仓皇逃离。 不知不觉间,手术室外竟然只剩下了卓烜。 他缓缓地蹲伏在了徐世林的尸体边,手指慢慢探出,感触到那血液的温热,心中那不详的预感也如那摊血液上的倒影愈发清晰了起来。 ------------ 第八十六章 调查 …… 萧瑟的风从窗台的缝隙钻了进来,贴着万鸿于裸露的脚踝一路爬升,迷恋地亲吻着她白皙的皮肤,使得她飘飞的思绪缓缓回到了身体。 站在庭林市最大酒店鑫隆酒店的豪华套房里,从阳台上可以俯瞰这个城市中心的繁华景象,但是,这绝美的夜景却无法让她生出半分留恋的感觉。 “编号6292终端,任务已经完成……” “统计收获……无。” 又一次逃过一劫。 无数次如噩梦般的收容任务自然带给万鸿于丰富的经验,可是此刻,她却没有办法凭借经验来判断目前的遭遇。 从接到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到提示完成任务,中间不过间隔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些神选者聚集到了一起,甚至还未来得及推选出一个临时的队长,任务就已经结束。 也就是说,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神选者捷足先登了,并且自始至终隐藏在暗处,不明敌友。 “砰砰砰!” 就在万鸿于沉默不语地望着洁净的玻璃窗外的城市夜景时,套房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会是谁呢? 明明有着门铃,来人却莽撞地用着拳头肆无忌惮地砸着门……想必也只有那个人了吧。 万鸿于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嫌恶,心中不禁浮现出了那张可怖的刀疤脸。那个神选者带给自己的感觉,唯有冷酷与残忍两个词可以完美修饰。 除此之外,万鸿于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面对一头野兽。 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惧怕对方……至少,自己的身后还有着一个并不怎么牢靠的退路,不是吗? 想到这里,万鸿于轻轻起身,离开阳台。她那未着履鞋的脚掌不断地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丝质睡衣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撩拨起一丝旖旎。 或是听到了这轻微的脚步,粗暴的敲门声戛然而止。万鸿于穿过客厅来到门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迅速将门拉开。 “我不是说了么,我马上到——” 当万鸿于终于看清楚来人的面庞时,口中的话却像是唇上的一粒砂,滚入了喉咙里。 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张惶急无比的脸,在朝着自己慢慢靠近;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拉入了他的怀里,陌生的温度,急促的心跳,竟让自己莫名地有些难过。 如果,他还在的话…… “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感受着怀里的温度,他开始哽咽,好像他松开手臂,自己就会随着萧瑟的风一起飘走一般。 “你干什么啊……” 万鸿于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意识到这样下去有些不妥,便探手拉上了门,将来人强行推.进了房间里。 ……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站在手术室的走廊之上,消毒水的刺激气味混着血腥一同刺激着卓烜的嗅觉,他的脑海里缓缓升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任务已经结束了,徐世林本应该活下来的。 可是……他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是死在兽的手中,也不是因为卷入神选者的厮杀死于非命,而是因为一场挣扎,一个意外! 就这样,卓烜呆呆地立在了原地,许久。那复杂的感情几乎要将他淹没,呼吸声也随之变得急促,可是,就像是有一种力量将他禁锢在原地,使得他生了根般不得离开。 直到感受到地板的颤动,无数的脚步声如千钧雷声,卓烜才意识自己已经在这里呆立了多久。 “不许动!举起手!” “举起手!” 中气十足地喝声在卓烜的耳边炸响,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掏出武器的声音,警视厅的警员们纷纷赶到了现场,正用手枪瞄准着这个眼神呆滞地年轻人。 卓烜配合地举起了双手,缓缓趴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一群警员立刻跟着靠近,为卓烜戴上了手铐。 “卓烜?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带着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卓烜的耳边响起,他木然地转过头去,才发现说话者竟然是警视厅的警员张涟。 如果算上这一次的相遇,他们已经算是老朋友了。 这位富有正义感的年轻警察,曾在卓烜最无助的时候为他指引了方向,可以说是间接将卓烜引导上神选者之路的关键存在。 尽管,卓烜也在后来细细思量过这件事,亦觉得有些难以言明的蹊跷之处,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依靠想象和猜测来推理,最后不得不暂时放弃。 如今,令卓烜感到意外的是,一切仿佛是在命运的操控之下,他们两个人如同被缠上了木偶的线,又一次不期而遇。 “张,张警官,”卓烜眨了眨眼睛,惊喜之色散去,唯有黯然。 寒暄的话自然是没有时间多说,在调查完监控录像之后,很快便解除了卓烜的嫌疑。部分警员当即出动,只留下数名警员清理现场,这将成为他们起诉嫌疑人的关键性证据。 张涟见到卓烜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他被刚刚的举动吓坏了,不禁微笑着安慰说道:“没事的,不用怕。” “我没有怕。”卓烜摇了摇头。 张涟苦笑一声:“那你是在怪我刚刚给你带上镣铐吗?” “没有的事,”卓烜连忙摆手,对于这位年轻警.察,他的心中始终是存在着些许敬意的。也许这对于张涟来说微不足道,可卓烜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张涟又给予了自己怎样的帮助。 这些帮助,都为他孤单前行的路上平添了几分温暖,这让卓烜足够感激。 两人都不再说话。卓烜默默地看着张涟走到一旁,与某位警员交谈,随后对方不停点头,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徐世林的死太过于突然,而且发生在了卓烜的眼皮底下,给予他的心灵冲击可想而知。这并非是说卓烜在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惋惜,毕竟,踏上了神选者之路,接受死亡乃是一种无法避免的本能。况且,卓烜还在九头蛇构造的梦境里获得了丰富的战斗经验,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所向披靡的。 可是,当一个可能逐渐在他的心中形成时,他却依然感觉到了恐惧。 ------------ 第八十七章 规则 徐世林的意外死亡,使得卓烜不得不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那个由九头蛇医生构造出的梦境,拥有着无限接近真实的一切;所以,那是否本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在梦境之中死亡,是否就会真的在现实里死去? 那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预知梦”? 已经被黑色手表收容掉的九头蛇自然无法给出答案,而卓烜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所以,他只能去猜测,只能去祈祷徐世林的死会是一场意外。 否则,卓烜将承受更加残酷的结局。 周学秋,万鸿于……这一场任务之中,除了自己以外,所有被黑色手表抽取到的神选者都会死! 因为,卓烜清楚地记得,在那个梦境里,除了最后自己迎来苏醒以外,其余的神选者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凄惨死去,包括周学秋与万鸿于! 他们,一个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一个则是为了将自己唤醒,都死在了“兽”的手中!梦境里的卓烜被徐世林无意识地操控着,做出了迎合自己性格的事情,卓烜浑浑噩噩地看着这一切,却无法阻止,无法插手。 直到梦境如烟般轻轻散去,卓烜幽幽转醒,惊惧不已。突然,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钻入了他的脑海,使得他头痛欲裂。但是,也只有在那一刻,这个飘零了许久的年轻人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这些来之不易的温暖,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守护。 想到这里,卓烜决定不再继续耽搁下去,当即和张涟道别:“张警官,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哎,先不要走,”张涟探手拉住了卓烜的胳膊,苦笑一声,“作为目击证人,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配合一下,回去做个笔录吧,很快的。到时候开庭,你也来一下。放心好了,那家伙这么肆无忌惮地行凶,死刑是跑不掉的。” 对于那个黝黑矮汉的下场或是结局,卓烜并没有心情去探求,但是既然张涟已经发话,他也不好推辞,便乖乖跟着张涟返回到了警视厅。 正如张涟所描述的那般,在犯罪事实的铁证之下,那黝黑矮汉没过多久就被抓捕归案,而笔录也的确进行的很快。 做完笔录,已经是下午时分。卓烜本打算立刻离开这里,可却转念一想,便又迈回了步子,向张涟小声询问,请求着能够阅读嫌疑人审讯资料的权利。 “其实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张涟有些犹豫,心中以为卓烜是在害怕报复,便咬咬牙做了决定,“但是我可以私自做主给你看看。切记,不要外传,影响会很恶劣。” 卓烜点点头,连忙答应下来。当然,他所在意的自然不是将这第一手资料拿去卖给媒体新闻,而是在怀着忐忑之心去求证一个猜测。 审问室的监控实时同步到了张涟的办公室。他推开门,示意卓烜走近,然后又小心地将门关上,谨慎地做完一切,这才让卓烜开始观看。 监控视频里,房间的光线昏暗,卓烜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背部挺直的警察正坐在双手被反铐的矮汉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木桌;他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并随手记录在了桌面的纸上。 “我真的没有想过杀他的,我真的没有……” 那黝黑汉子似乎是被吓破了胆,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不必继续看下去,卓烜的脸色便已经变得惨白无比。 张涟注意到卓烜的反应,不由地出声安慰道:“别怕,就算他这么说,也没有办法逃过法律的制裁。冲动杀人一样会依法判刑,更何况,他还随身携带了刀具。说他是冲动杀人,会有人信吗?” 对啊。 一个声称自己没有预谋的凶手,竟然随身携带了刀具,真的会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吗? 在监控视频里,黝黑矮汉始终为自己的行为做着争辩,喃喃自语,如同梦呓。他声称自己没有杀人的想法,也不知道刀具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这听来当然可笑。 尽管卓烜知道,绝大部分毫无准备的罪犯都会用这样苍白无力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是,这一刻,那个在脑海里闪烁了无数次的可能,却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扎根了下来。 卓烜还记得周学秋对自己说过,任务范围之外,普通人对于“兽”是不可能有记忆的。徐世林从梦境中返回以后,便如周学秋描述的一样,记忆消失地一干二净。重新面对着卓烜,徐世林会产生一种遗忘的感觉,但绝无可能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就如同这黝黑矮汉产生了一种“我本来不想杀人”的念头一般,在他掏出刀具的那一瞬间,或许他的行为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而是被这“规则”所操纵。在规则的眼中,包括神选者在内的人类都不过是一枚枚棋子,它通过操控棋子的行动来执行规则。无论如何,它只需要实现“徐世林死亡”的这一结果,便达成了目的。 即使没有这失手杀人的矮汉,也会有一辆失控的车将徐世林撞死,亦或是莫名飞来的高空坠物,将他活活砸死……总之,这是为了得到“徐世林死亡”这一结果的种种进程。 卓烜无比害怕这个可能会真的发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周学秋与万鸿于再一次离自己而去。如若那一刻真的到来,自己还能够承受吗? 习惯了被关怀、被鼓励的自己,还能够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疼痛吗? 周学秋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过卓烜,他眼中的卓烜不是一个会自暴自弃的人。人需要信仰来活着,信仰崩塌了,就重新树立一个新的信仰继续活着。或许这个世界上存在殉道者,但卓烜绝对不会是那种人。 然而,当这样一个可怕的猜测摆在了卓烜的面前,人又该如何去捍卫自己的信仰呢? 卓烜一言不发,脸色愈发苍白,嘴唇轻轻地颤抖着。他匆促地告别了张涟,便迅速地离开了庭林市警视厅。 ------------ 第八十八章 执念 ……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坐在沙发上,万鸿于翘起腿,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是在准备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两人走进房间,万鸿于始终都没有把灯打开。那从天花板垂下的暖黄水晶钻吊灯被微风吹动,轻轻摇摆,发出清脆的微响。 黑暗之中,卓烜不安地等待了很久,却依旧没有等到自己所期待的那声答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固,卓烜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仔细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 从庭林市警视厅离开之后,卓烜就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他在警视厅的门口顺手打了一个车,甚至没有中途返回学校,便直接来到了鑫隆大酒店,按照记忆里万鸿于的地址找到了她暂住的房间。 卓烜已经记不清楚具体的过程,但一路之上,那焦急的心情一点点吞噬理智的感觉依旧让他后怕。那一刻,卓烜知道自己有多害怕见到如地狱般的血腥景象,他害怕自己推开门,只能看到一具冰冷已久的尸体。 如水的夜色里,卓烜凝望着万鸿于的轮廓,没有说话。 在梦里的万鸿于已经死去,而心如刀绞的感觉却仍然不依不饶,使得卓烜的心口隐隐作痛。卓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别人口中定义的爱,更不知道自己爱上的究竟是那个梦里的万鸿于,还是眼前这个冷淡又美丽的女人。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万鸿于淡眉轻挑,声音轻柔如烟,“我曾经救过你,也想过杀死你。细数下来,我们之间应该算是恩怨两清,就凭借这胡编乱造的故事,就想让我相信你吗?” 面对万鸿于的质问,卓烜不禁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取的万鸿于的信任,毕竟在现实之中,他奋不顾身英雄救美的情节并未发生,何况受情感支配,冲动行事,自己的表现本就疑点重重。 为什么会知道万鸿于的住处?为什么在那个幻境里自己会选择搭救万鸿于,而不是默默离去? 难道,一定要将这颗心脏剖开,将潜藏在自己内心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她看,才能值得一份信任吗? 卓烜张了张嘴,可是他的唇上像是被涂抹了胶水,几次嗫嚅,依旧支支吾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显出极为笨拙的模样。 万鸿于见到卓烜这样的表现,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了一会儿,面对卓烜涨得通红的脸颊,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温柔,慢慢说道:“这话如果是别人告诉我,我肯定是不会信的。但是,这些话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不需要证据,我就会先信了八分。” “为什么?”卓烜脱口问道。 万鸿于的眼睛微合,目光轻柔,她始终盯着卓烜那双泛着光的眼睛,身体慢慢贴近着卓烜,一字一句回道:“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就如同那个时候一样,万鸿于忽然抬头,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卓烜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它们泛着清幽的光,眨动之间,似乎是要把那光芒传递出去。 这样的光,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万鸿于害怕看见这双会让她记忆起往事,因而痛苦不堪的眼睛,也曾想过要将它们彻底毁掉;可是,在那个无尽的深渊里,充斥着黑暗的楼梯间内,为了自己甘愿冒险、奋不顾身的,却又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于是,万鸿于没有道别,迅速地离开,就是为了使自己不要对卓烜产生哪怕一丁点儿依赖。然而,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想到,两人还有相逢的一天,并且来的如此之快。 孤男寡女,酒店房间,漆黑一片,两个人却都生不出一丝欲望,只剩下了关切,只剩下了无法言喻的情感在氤氲弥漫。 回想起卓烜的话,万鸿于不禁沉默了下来。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等待着自己的终将会是死亡……一旦有了牵挂,人又怎么会想要轻易地死去呢? “其实,有一些奇怪的点我没有说清楚,因为我暂时也无法给出答案。”卓烜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在被‘兽’制造的梦境里,徐世林是倒数第二个死亡的;反映到现实里,他却成为了第一个死去的人……当然,我们不排除已经有其他神选者遭到不测的可能。” 已经能够冷静的分析问题了。 万鸿于的眼神迷离,她静静地看着黑暗中卓烜的轮廓,点了点头,示意卓烜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猜想,会不会是乱序……但这样的话,兽制造的那个梦境就根本不具备参考意义了。”卓烜推翻了自己的假设,心乱如麻,“我担心你会出事,所以直接来到这里找你。”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在那个梦境里,没有办法阻止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重新来过了。卓烜知道知道自己应当抓住些什么,也知道这又一次的机会有多宝贵。 “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相信,除了我以外,别的神选者会很难相信会是你完成的它。”万鸿于轻轻说道,接过了卓烜的话头,“谢谢你的关心。我想,要验证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要看看住在酒店里的神选者还剩下多少,与当初的数目有多大的差别,就能一目了然了。” “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我贸然出现肯定会引起其他神选者的敌意,你既然和他们在一起,调查就靠你了。” “尽量吧,我们在不久前才聚集到一起。”万鸿于表现得很谨慎,也没有立刻夸下海口能将其圆满完成。毕竟,这数十名神选者之中,仍有一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在蠢蠢欲动,而那些人是无法被轻易掌控的。 接着,万鸿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开口叫住了已经打算离开的卓烜。 “哎。” “什么?”此间事了,卓烜准备返回学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周学秋应当还在等着自己,将这些事情说给周学秋听,应当会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启发。 万鸿于顿了顿,似乎是给足了自己思考的时间,缓缓说道:“你说,在那个‘兽’制造的幻境里,是你救了我,而最后我也为了给你争取时间选择用生命拖住兽……” “是的,”卓烜默然。 “其实,你知道,你只是感觉有所亏欠,有那么一段无法放弃的执念吧……” ------------ 第八十九章 忧虑 直到卓烜离开了鑫隆大酒店,沿着外道商业街走出许久,路过的人说说笑笑喧闹不已,远处钟楼敲响了夜八点的铃音,他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一刻,卓烜的脑海一片空白,唯有万鸿于的话依旧盘旋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因为缺少爱,所以心中对于每一次出现的感情都格外珍惜……于是,这一份珍惜终究化作了执念,使得自己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为他人赴汤蹈火。 真的是这样吗? 卓烜给不出答案,便干脆不再多想。站台边,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他默默地走上去,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偏过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飞快地向着身后退去,一瞬间,忽然变得平静。 回到大学城,用校园卡刷开庭林大学的门禁,卓烜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盘踞的巢穴,温暖且安全。早在去寻找万鸿于的路上,卓烜就与周学秋简要地说明了一切,他们在电话里约定见面,尽管回到学校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但是,卓烜却认定周学秋仍在办公室里等待着自己。 就如同刚刚所预料的那般,当卓烜走在走廊上时,就注意到了那从门缝溢出的灯光,嘴角不由得带上一抹苦笑,回荡着的脚步声愈发急促。 停在门口,卓烜扭动门把,口中的招呼早已经准备好:“周学秋,我来晚——” 未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拖长的尾音飘荡在空气里。被一片死寂包裹的办公室空无一人,也根本不见周学秋的踪影。 卓烜的心中发毛,迟疑着走进房间,一片混沌的大脑之中,某种陌生的感觉正要疯狂地挣脱出来。 “周学秋,你在吗?” 卓烜觉得此刻自己的心中就像是酝酿了一场暴风雨,而当乌云散去,酝酿的风雨只得默默消散而去,唯余一股莫大的恐怖感。 看来周学秋不在。 来不及关灯,来不及锁门,看来应该是匆忙离去。 卓烜坐在周学秋的位置上,发现那熟悉的笔记本电脑仍然亮着,打开的网页上停留着的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新闻,使得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连网页都来不及关,什么急事啊……” “三年前的郊区独栋别墅灭门案……他把这些旧闻翻出来做什么?”卓烜疑惑着,身体瘫靠在老板椅上,舒适感如电般袭遍全身,疲倦随之涌上。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现在要做的,就只有等待。 卓烜想着,心中微松,双眼渐合,不多时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 门外,一片黑暗的走廊上,轻轻响起的脚步声忽然停滞,就像是那极富规律的乐曲迎来了终章。 那个人就站在过道中央,呼吸声均匀。 只是,这如浓墨般的夜色如同深渊,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 …… 班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乡下的泥巴路上。 昨夜下过雨,今天就迎来了一个温暖平静的晴天,这在冬日里显得弥足珍贵。土地的泥巴被阳光微熏过,仿佛也带上了些许的炽烈味道,一如陈小勇激荡不已的心。 他坐在巴士车后排的座位上,凝望着窗外树叶枯败的萧条景色,目光竟变得愈来愈柔和。 回家了。 对于家的概念无比模糊的陈小勇,终于做出了回家的决定。昨晚,在收到任务完成的提示后,便独自离开了鑫隆大酒店。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奶奶。朦朦胧胧的梦中,阔别了许久的奶奶仿佛重新出现,牵起了自己的手的同时,也赋予了强烈的思念。 于是,陈小勇暂时忘却了有关于“神选者”或“兽”的一切过往,选择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返乡。 距离传统的春节还有两个月的漫长时光,路上的车辆其实并不多。车子驶上了大桥,通向了大山里家的方向。 就在陈小勇思绪飘飞的时候,车身却一阵剧烈摇晃,不禁让他微微皱眉。 司机的方向,不断传来带着方言口音的谩骂声,不绝于耳。对此,陈小勇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大致了解到有关于坐过站的问题。 …… “你刚刚怎么不停车!我都坐过站了你知不知道!” “我问有没有人下车,没有人喘气,你现在要下车,桥上不让停你知不知道!” “现在桥上又没人!” …… 市井小民的腌臜事,陈小勇不屑去理会。 他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耳边的吵闹声逐渐减弱,又许是争吵升级,变成了斗殴…… 等等,斗殴? 陈小勇猛地睁开了双眼,却脸色惊骇地看到司机已经放开了方向盘,同那吵架的妇女扭打在一起。 车厢内的人依旧沉默着,就像是一座座无法发声的雕塑。 陈小勇慌张起身,可那未解开的安全带如同绳索般将他缚住……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巴士车的车身狠狠地撞在了桥边,发出一声巨响,如同流星般飞速地向着江面坠去。 被撞开了缺口的栏杆扭曲着,像是挤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 “插播一则紧急新闻。昨日,一辆从庭林市开出的巴士车冲开栏杆,坠入江面。消防员们接到报案,正迅速前往捕捞……本台将为大家追踪报道。” 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新闻还是那么地无聊。 随手按下了遥控板的电源键,坐在套房沙发里的张云龙打了一个哈欠,思绪却飘飞到了别的地方。 昨天的任务,会是谁完成的呢? 算了。能够活过来,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吧。 “龙哥!” 一名神选者推开房门,开口唤道。 张云龙无动于衷,仍然在摆弄着手中的几件诡物。 “龙哥!”神选者来到他的身边,继续唤道。 “叫我?” 张云龙这才缓缓抬头,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平常……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 这名神选者的心中有些疑惑,但是紧接着他又联想到张云龙的种种怪癖,不由得住了口,连忙说起了正事:“龙哥,昨天大家接到手表的任务提示以后,许多神选者就已经离开了。那个女人从昨晚开始就挨个调查那些家伙的去处,我们管不管?” 那个女人。 哪个? “不管她。” 张云龙的回复十分简短,却像是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着,不待对方提出什么质疑,张云龙便摆了摆手,示意那名神选者离开。 尽管这名神选者的心中十分疑惑,却也不敢不听从张云龙的指令。跟随在张云龙的身边许久,他已经习惯了对方各种各样奇怪的表现。 然而,今天总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神选者的目光自然地移向了张云龙,但是旋即,那一抹忧虑便烟消云散了。 有龙哥这么强大的神选者在,也太过于杞人忧天了吧。 他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默默地退了出去。 ------------ 第三卷 野兽 ------------ 第九十章 小狗 “小松——小松!” 充斥着惶急的呼唤声如同一道惊雷般划过了阴沉沉的天空,响彻街头巷尾,使得被乌云覆盖的苍穹透出了几痕光亮,又仿佛幻觉似地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被夜色覆盖的黑暗之中,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起,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只是,脸色焦急的女人没有发现,在她身旁的空地处,整齐堆起的混凝土圆管边,一个小小的身影缩了缩脖子,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走要出来。 “再喊一声,再喊一声我就出来。”男孩这么想到,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渴望呼唤再次响起。 可是,男孩终究失望了。 焦急的身影带着几分落寞,踱着步子离开了,去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寻找她的“小松”。 “妈妈是笨蛋!” 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名字叫做小松的男孩囫囵地抹了一把眼泪,靠在圆管后面情不自禁.地开始抽噎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在这个家境并不十分富裕的小家庭中,母亲在大学里担任辅导员,父亲则是一名小公司的老板。住在郊区的房子里,从未享受过父母陪伴的小松早早学会了独立。他独自早起上学,按时回家,等到夜晚八九点吃过饭后再爬上.床,偶尔还能在半睡半醒间听到房门外的争吵。 一切平凡而普通。 可愈是如此,他便愈觉得孤独。 空寂的房间里,连奢求人的说话声都成为了一种奢侈。电视机里响起的欢笑声是另一种孤独,将自己与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 于是,在晚上父母回家之后,小松忐忑地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小要求。 “爸爸,我能养一只小狗吗?”小松故作自然地问道,像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一天,他早早地就完成了作业,不惧怕任何抽查检查,只为了能够被满足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养一只小狗。 对,就是这样,然后有了它的陪伴,一片灰色的生命就有了光彩,它会是自己最好的伙伴,也就再也不会惧怕那种讨厌孤独感。 父亲偏过头看了男孩一眼,冷漠的眼神扫视而过,就像看不到那小小眼睛之中闪烁的期待感,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你养不过来的。” 一向威严的父亲说出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这种要求是不被应允的。但是,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小松竟然还想要继续挣扎。 “爸,我平常一个朋友都没有,我想——” “那是你的事!”父亲放下了报纸,言语之中蕴含着无法反驳的大人威严,“你自己不去交朋友,连一点孤独都忍受不了,怎么成大事!” “我不想成大事!” 小松突然开口,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随口回应的一句话,竟惹恼了脸色本就不快的父亲。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几步,脸上一阵肿胀,耳边轰鸣不断,刚刚,仿佛还听到了一声脆响。 当一片空白的脑海回过神来之后,小松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顾不上眼泪涌出的小松立刻跑出了家门,这个让自己孤独无比的地方,这个让自己倍感孤单的地方,他决定,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身后,那些聒噪的吵闹声逐渐熄灭。 “你就满足他一个要求怎么了!” “刚刚不见你说话,现在出来装好人!我公司正在艰难时期,还给我整这种幺蛾子,吃的穿的你来操心?” …… 当男孩向夜色中跑去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升起丝丝懊悔的感觉。 离开了家,本以为就此摆脱了束缚,可当事情发生、事实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时,那巨大的决心又被懦弱所打败了。 附近有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工地外有一个面积巨大的空地。数十根长长的混凝圆管整齐地垒在了一起,小松决定就在这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直到母亲找来,然后在自己屏住呼吸的时候错过自己,小松才感到有些丧气。 或许,回到家里,认个错,这件事情就结束了。 这么想着,小松渐渐闭上了眼睛,冷冽的夜色如同为他蒙上了一层层墨黑色的轻纱,使得这个衣衫单薄的孩子开始发抖。 一片漆黑的天空愈发阴沉,浓浓的乌云像是朝着地面压了过来。先是几滴雨点,然后是密集的雨丝,拍打在小松的脸颊上。 幼稚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却并不是为这预料中的雨水,而是就在雨点落下的时候,他竟然隐约地听到了一声小兽的哀嚎。 是自己太过于想要有一只自己的狗,所以产生了幻觉吗? 小松眨了眨眼睛,疑惑感充斥在他的脑袋里,就在他确信这是幻觉的时候,那一声哀嚎再一次地钻入到了他的耳朵里。 不是幻觉! 这哀嚎声听起来距离自己并不遥远。 做出了这个判断的小松立刻从开始变得泥泞的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聚精会神地去听那哀嚎声传来的具体方位。 就像是在回应小松的热切,那本来隐约的哀嚎声变得有力了起来,震得他耳朵发烫! “在管子里!” 小松喃喃一声,他伏下了身子,朝着地面堆放的空心混凝土圆管里看去。 没有。 那在哪里? 一根一根,热切的盼望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终于,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在他看向又一根混凝土圆管里的时候,哀嚎声就如同在他耳边响起般接近了。 “小家伙,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松轻声说道,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 如果我成了一个父亲,我绝对会天天陪伴在他的身边,天天…… 小松想着,头顶的天空却陡然间变得雪亮,闪电霎时划过夜空,如同天空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雷声随之而至,小松的脸上却隐隐有了一丝失望。 不是为这闪电,也不是为这雷声,而是在天空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看清楚了这躲藏在混凝土圆管中的小兽的模样。 不是小狗。 一身栗色的毛发,两只眼睛如同蛇眼般细长,四肢短小,双手还紧紧抱着一块黑色的东西,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爱。 唯有身形如同一只仓鼠般矮小,这让它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否则的话,小松觉得自己一定会尖叫出来。 ------------ 第九十一章 辅导员 “你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吗?”小松怯生生地问道。 十二岁男孩的声音里有试探,亦有惶恐,像是迫切地想要找到彼此之间的共鸣。 只是,那小兽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不起来。它的上肢尽头有着一双粉红色的小爪,五指合拢的样子酷似人类的手掌,怀中紧抱的黑色事物像极了一块正在腐烂的肉团,看起来多少有些令人作呕。 尤其是,它的神态像极了人类。 那眼神之中略带敌意的疑惑,以及像是找到了猎物般的兴奋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为了某种复杂且难以言明的情感。 小松读不懂这样的眼神,仅有的世故使得他注意到,那只小兽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别怕,别怕……” 于是,小兽松开了怀中的黑色肉块,默默地爬到了混凝土圆管的尽头,然后继续着刚刚的哀嚎。 这哀嚎声仿佛带有一种魔力,使得小男孩停止了后退。雨水顺着他圆润的脸颊爬下,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它似是同病相怜着,这种感同身受使得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如同是在给予一个安慰的拥抱。 小兽迟疑了片刻,终于箭步窜入到了小松的怀里。 比想象的要重一些。 感到到怀中湿漉漉的沉沉一团,小男孩惊喜不已。他小心地将它抱在怀里,像是在守护所珍视的宝贝。 “小松!” 一声惊呼,使得小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颤。怀中的小兽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迅速钻入了小男孩的衣领里。冒着大雨的女人迅速来到了男孩的面前,泪水混着雨水一同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抱住同样被雨水浸湿衣衫的男孩,哽咽不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男孩也不自禁地跟着哭了起来,像是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没有被发现的欢喜。 我要偷偷地养它。 他想。 …… “郭老师,您找我?” 推开学生办公室的大门,卓烜的身影浮现,脸上写满了茫然之色。 也不怪卓烜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日里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辅导员竟然会主动约谈自己,这让他抗拒的同时也有些忐忑。 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或者是,父母有了消息? 想到这里,卓烜就不禁有些激动。虽然卓烜知道自己的这个猜想极为不现实,可是,但凡涉及到父母的任意一点消息,自己都难以抑制地产生期盼。 学生办公室的面积极大,数张办公桌整整齐齐地间隔排列,数只盆栽花草在窗台装点着景色,有一种让人误入了春季的错觉。这个令卓烜觉得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仿佛一瞬间将他带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些个平凡又朴实的日子里,幸福从未让自己感到过遥远。 “对,”有些矮胖的女人转过头来,脸色有些疲惫,她正是卓烜所在班级的辅导员老师,名字叫做郭婷。 郭婷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担任辅导员职位也有数年的经验,平日里无非是做一些相关活动的安排,以及主持每周一的点名例会。她的生活简单,将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了学生身上,与正式的教职工又有所不同,不必备课授课,时间也算是充裕。 但是,身为这个学院的学生,大家却又很少见到郭婷在白天回家,据说是因为她的房子购置在郊区的原因,不禁令人唏嘘。 被辅导员邀请谈话喝茶,卓烜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在平日里,他甚至极少和同班同学交流,唯有周学秋是他在这个学校最熟识的人,多少有些讽刺。 “我听你们班长高雪芹反映,说你经常无故缺席班级的活动?”郭婷见到卓烜低头,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便继续说道。 “是这样,我有些情况……” “再有情况,该请的假还是要请的,”郭婷皱眉,表情已经有些不悦,“不能一声不吭地就不去参加这些活动了。” “知道。” 卓烜感到有些无奈。 自从父母失踪以后,自己就先后填报了庭林大学的志愿,搬入到了出租屋里。出租屋的位置就在庭林市警视厅的附近,方便自己接受消息的同时,也可以及时被警视厅传讯。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卓烜每天需要早早地起床赶上早课,放学以后就立即回家,自然没有时间参加什么活动了。 “你不要怪我说,”郭婷听到卓烜的回复简短无比,以为是他心生不满,不由得软了语气,“你的出勤率还是可以的,每次点名也都在,这是好事。但是,平日里也应该注意和同学之间打好关系,毕业以后他们都是你宝贵的人脉资源……” 毕业吗? 听到这里,卓烜的思绪便如同一阵烟雾般飘飞了起来。 就像辅导员所说的那样,总有一天,自己会毕业,会离开学校,到了那时,又该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是仍然没有摆脱黑色手表的诅咒,依旧在一件件任务之中挣扎求生,在“兽”的威胁之下苟延残喘;还是成功的找到父母,然后被“规则”修改了记忆,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呢? 这样的想法,使得卓烜感到不寒而栗。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不是他想要的。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卓烜,你在听吗?”郭婷摇了摇头,她望着这个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人,心中对这些日夜颠倒的无心大学生愈发感到厌恶,却不得不端着辅导员老师的架子,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无意义的话。 “在的,”卓烜怔怔地回答道。 “好了,你先回去吧。”郭婷无意再对卓烜说教,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卓烜本就不愿多做逗留,听到郭婷的话之后更是如蒙大赦,迅速地走向了办公室的大门。只是,令卓烜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迎面却走来了一个让他熟悉无比的身影。 ------------ 第九十二章 食物(上) “周学秋?” 卓烜脸上庆幸的表情不禁微微凝固,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里也会碰见这个令他抱有复杂情感的男人。 周学秋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探究卓烜为何来到这里的意思。周学秋低下头,与如同化石般保持开门动作的卓烜擦肩而过,径直走到了辅导员郭婷的身边,开始汇报些什么。 也是。 周学秋作为庭林大学校学生会的会长,怎么可能会同自己一样被请来喝茶谈话。 想到这里,卓烜摇了摇头,不禁有些泄气。他缓缓地迈出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将门拉上,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周学秋那喋喋不休的汇报声戛然而止,他默默地偏过头去,望向了卓烜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在紧闭的门边寻找那个人留下的温度。 “怎么了?”翻着一份纸质表格的郭婷抬起头来,见到周学秋突然停止了汇报,还以为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周学秋摇了摇头,“我继续吧。” …… 离开了学生办公室,卓烜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学校里。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天色竟渐渐转暗,夜幕就要降临。可是,卓烜却如同着了魔一般,仍是不想回到那个封闭的宿舍。 “好久没有回出租屋看看了。也不知道警视厅里还有没有关于我父母最新的消息。” 卓烜这么想着,就自然而然地听从心意,走出了学校。他在附近买了些吃的,坐上了天黑前最后一班公交车,在车上无聊地玩起了手机。 收到的那些短信里,除却垃圾短信外,最近的一条也是数天之前的。卓烜的手轻轻抚摸着屏幕,就像是抚摸爱人的脸颊。 这个陌生的号码令他感到格外珍惜,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号码的主人,曾在“兽”制造的幻境里为他选择放弃生命。 那个时候,万鸿于不是万鸿于,自己也不是自己。 可是,那一刻,他们彼此都做出了义无反顾的选择。 这条短信的内容有关于卓烜的委托。 在庭林市中心医院的大夫徐世林死后,他曾无比担心万鸿于与周学秋也会有此遭遇,会被规则强行制造意外事件来抹杀。但是,这条短信的内容让他暂时放下了忧虑。 “酒店的神选者里,除却连夜离开的数人以外,其余都暂时安全。阅后请删除。” 短短的几个字,使得卓烜终于放下了提着的心。然而,他却并没有按照万鸿于的要求将短信删除,而是默默地将其保存了起来。 每一次拿起手机,卓烜都忍不住将其在脑海里反复地诵读,就像是阅读情人千里迢迢寄来的情书,脸上亦会洋溢起代表着幸福意义的笑容,仿佛这是他在这个冷酷世界里唯一的取暖方式。 就留着它吧,永远地留着它吧。 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卓烜这么想,心中淌过一阵难以言明的暖流,思绪起伏间,双目闪动,轻盈如梦。 …… “你确定不要尝尝这个吗?我可喜欢了。” 幼稚的童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欣喜,男孩的手指间衔着他最爱的油炸膨化薯片。厚薄不一的薯片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沾染着厚厚调味粉的膨化食品刺激着男孩的胃口,让他不禁嘴中已满是口水。 只是,令小松感到迷惑的是,尽管他已经如此卖力地分享着自己最喜欢的零食,但是那小兽依旧无动于衷,甚至隐隐有一股嫌弃的意味。 小松不得不将已经下定决心分享的薯片塞入到自己的嘴里。在他咀嚼地同时,也默默地观察着小兽的一举一动。 在他将小兽带回来以后不久,他就曾偷偷地上网查过资料。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小松却没有在任何一处百科查到有关于小兽的资料。 对小兽一无所知,只能小家伙小家伙的叫着,连同它喜欢吃什么东西都一概不了解,是不是也侧面印证了父亲所说的话,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将它养活呢? 就在这时,一阵不急不缓的沉闷脚步声打断了小松的遐想。他知道,这是母亲要来了,便惊慌地要将小兽藏起。 不待动作笨拙的小男孩完成这一工作,房间的门便被吱呀一声无情地推开。脸色疲惫的母亲慢慢走了进来,挤出的几分喜悦在看见小男孩的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小松低下头,却根本没有发现小兽的影子,心中的紧张感渐渐散去,不知道它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它总是那么灵活,表现也愈发地像人类。 就像,一具野兽的躯壳里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正因为如此,连小松都没有发现的是,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正他的心中缓慢滋生。 “小松,你不要怪你爸爸,他只是太忙了。而且……咱们家最近在钱方面比较紧张,”母亲嗫嚅着,努力挑选一些十二岁男孩可以听懂的词汇,又像是因为没有满足孩子的要求而感到惭愧,“呐,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根本没有发现小松那闪烁不已的眼睛,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然后迅速将藏在身后里的透明小盒子亮了出来。 盒子里是一只毛皮雪白的小仓鼠,在透明的盒子里正不断地将一粒粒花生送入到嘴巴里。同样褶皱的细小爪子让小男孩的心中一惊,旋即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只仓鼠而已。 “谢谢妈妈!” 小松脸上的笑容僵硬,将笼子接入到怀里,通过透明的塑料,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仿佛被扭曲了。 母亲的脸狰狞而可怖,裂开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你好好养着它,要是养得不错呢,回头我就和爸爸再说一下,给你买一只小狗。” “好,”小松的心中一突,慢慢地低下头去,怔怔回答道。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应该用怎样善意的谎话去安抚母亲的情绪。 他并不喜欢这只仓鼠,因为它和猫猫狗狗不一样,看起来可爱却并不能带给他哪怕一点安全感……甚至,和那只小兽带给它的感觉都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小男孩便将安置仓鼠的小盒子随意放在了书桌之上,心中仍是充满了疑惑。 那只小兽,究竟跑去哪里了? ------------ 第九十三章 食物(下) 死寂一片的冬夜,微弱的风从窗台边拂过,带着些许料峭的寒意,从缝隙间侵袭进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窗帘晃动间,一个小小的影子停驻在了门外。它默默地抬起头看了看那床.上已经熟睡的孩子,然后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 “吱——吱——” 同样熟睡的仓鼠耳朵忽的动了动,像是受到这声音的感召,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眼球转动着,透露出些许疑惑。 只是,这个声音并未因仓鼠的醒来而终结,反而像是变本加厉般地更加刺耳。 被关在塑料盒子里的仓鼠情绪一点点变得激动,它如同陷入疯癫般地撞.击着塑料盒子,一点一点,直到塑料盒子跌下桌子,飞速地下坠,发出“砰”地一声重响。 躺在床.上的小松似是被这响声所惊扰,他迷迷糊糊之中醒来,被困意束缚的眼神在黑暗之中游移,最终停留在了空空如也的书桌上。 那只仓鼠! 仓鼠去哪儿了? 小松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股寒意打他的心底里缓缓升起,让这个寒夜更添几分诡异。 一股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这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使得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着,浑身的血液像是因此凝固住了,唯有那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反复回荡。 “咔咔……” 这陌生的异响声使得小松慢慢屏住了呼吸,他紧紧地咬住牙齿,视线顺着地上倾覆的塑料盒看去,直抵达那声音发出的目的地…… 白天因为妈妈的突然闯入而消失的小兽,此刻莫名出现在了房间里。它趴在房间的角落,身体随着发出的异响而微微耸.动着,似乎是正在咀嚼着什么,发出噶噶的脆响。 这声音让小松联想到了自己曾经吃过的脆骨,一口咬下去,真正的骨头与脆骨混杂在一起,牙齿也因此掉落……那时发出的声音,与此刻是那么的相似! 说不清是周遭环境的寒意亦或是心底里升起的畏惧,哆哆嗦嗦的小松从床上蹑手蹑脚爬了起来,然后轻轻地向着那角落的小兽进发而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尽全身的勇气。 直到小男孩已经站在了小兽的身后,他孱弱的呼吸声像是打破这份沉默的武器,使得那小兽进食的动作忽然一滞,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在一人一兽眼神相交的刹那,小松的瞳孔骤然放大,借助着窗外折射而来的路灯光线,他隐约地可以看到那小兽的面前,正陈放着一具乱七八糟的仓鼠尸体。 如同一道惨白色的日光灯打下,将男孩的脸色映照地愈发苍白,他的心脏狂跳着,那一副不可思议的血腥画面便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眼前。 仓鼠完整的毛皮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和尸体分离的头颅白骨森森,只剩一半带血的毛皮包裹,肢体早已断裂成了数段。 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暴露出零碎的脏器,仓鼠弱小的身躯根本藏不下多少鲜血,仅有的血浆足以渗透地面,更渗透了小男孩心中对恐惧的薄薄一层防御,使得他无声地哭了出来。 是恐惧?是难过?亦或是其他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 小松看着小兽怀里死死抱住的事物,正是被它生生拉扯下来的仓鼠胳膊,就如同回到了那个决定喂养它的雨夜,小兽也像是这样抱着一块黑色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 小兽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男孩,它的眼球转动着,清晰看见黑夜里男孩那副表情,心中像是放下了警惕,竟又转回身子,朝着那残破的仓鼠尸体一遍遍发起了进攻。 这是一种挑衅,更像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蔑视。 一定,一定不能要爸妈知道它…… 被暗夜锈蚀的混沌意识里,一个清晰明确的决定正在男孩的脑袋里破茧而出。 只是,因为光线昏暗,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小兽的背上,毛皮更加油亮,缓缓隆起了的肉块正无比肿胀。 …… “汤小松!” 一声严厉的吆喝打断了男孩的遐想,他托腮出神的愣愣模样落入了同学们的眼里,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好了不要笑了!”讲台之上,年岁颇大的女老师推了推眼镜,手中的教鞭在讲台上碰了碰,顿时止住了闹剧的升级,“汤小松,老师叫你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 出神的男孩根本没有听清楚问题的内容,只得瑟瑟站起,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鸵鸟。 在略带惩罚性质的提醒过后,女老师摇了摇头,像是在传达自己的失望,随后便继续了刚刚的课堂。 直到下课,汤小松依旧低头站在座位旁边。女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将他叫到了走廊之上。 “小松,最近怎么回事?一直心不在焉,”没有了课堂之上必须扮演的严厉,女老师的声音仿佛带有一种魔力,在默默引导着男孩,“你妈妈在大学里任教,平常对你也应该多有熏陶。上课不认真听讲,我不希望你有下一次,耽误成绩,知道了吗?” “知道了。”男孩回答地有些勉强。 “那就好。” “老师!” 男孩突然出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女老师。 “怎么了?”她应声回头,视线里却是一张带着惶惑的幼稚的脸。 “你知道有什么动物,会捕食仓鼠吗?”他问,声音里充斥着渴求答案的希冀。 感受到男孩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热情,女老师一时间有些错愕,随后又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柔声回应道:“少看点其他的书,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知道了吗?” 男孩茫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已经得到了某种答案。 女老师的身影消失在了男孩的视野里,他就这么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如同一个脚下生了根的木头人,许久。走廊之上回荡的说笑声喧闹不断,阳台外的操场上你追我赶的身影充满了活力与热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般寒冷不已,难以忍受。 ------------ 第九十四章 日记 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天气晴 我已经和它共同生活一个周了。爸爸妈妈没有发现,但是我却感觉到越来越害怕。 我依然说不清楚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尽管我偷偷问过了班主任老师,但是没有答案。她叫我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大人都喜欢这样,可是我不喜欢。 我越来越感觉到它像是一个“人”,而并非是类似小猫小狗的动物。它有自己的思想,也会眯着眼睛用一种可怕的视线盯着我,我很害怕,我没有办法。 每天的这个时候,它都会出去进食。 对了,进食。 我见过它进食的方法,这让我感觉到不寒而栗。 那天它吃掉了妈妈送我的仓鼠之后,无视我,继续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我站在一边听了许久,才意识到它是在模仿仓鼠妈妈的叫声,来吸引更多的仓鼠。只是,妈妈送我的仓鼠只有一只,它等不来更多的猎物,于是离开了这里。 我忍住恶心感收拾了那地上的残尸与血迹,一边收拾我一边哭了出来,我害怕有一天它会把妈妈和爸爸当做猎物,我真的好害怕。 它的一切要求我都尽力在满足,我祈求它不要伤害我的爸爸妈妈。它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从用行动表示它需要活物作为食物,到今天,它竟然要求我带它出去玩耍。 或许不是玩耍,而是一种示威,一种威胁。 下午的时候,我偷偷带它出去了。它已经不再像当初我将它带回来时那么矮小了,长得和一只寻常小狗一样大,我不得不趁爸爸妈妈回家之前做完这一切。 我带它去了当初的那个空地,听见附近工地敲敲打打、机器工作的声音,觉得很心烦。它不亦乐乎地在踩地上的蚂蚁,踩死了,用细长的舌头将蚂蚁的尸体们卷入到了自己的嘴巴里,看起来恶心至极。 我不想养它了。 但是,那一刻,我知道,这已经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情了。 我好后悔没有听爸爸的话。 就在它一直吃蚂蚁的时候,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哥哥安义来了。他牵着他的那只大狼狗,威风凛凛,告诉我这是他家的宠物,让我很羡慕。 我害怕大狗,所以我一直想要一只小狗陪着我。从安义哥哥的口中我知道养一只狗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我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钱。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任性了,我会去和爸爸道歉。 可是,就在我打算带着它回家的时候,安义哥哥开始纵容他的大狼狗欺负它,还跟着一起谩骂嘲讽。那一刻,我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不如就让安义哥哥的大狗咬死它吧,这样我就可以摆脱了束缚,我不用再养这个成长速度惊人的怪物了。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体型巨大的大狼狗,它一点儿都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一个阴阴的笑容……我以为那是错觉,但是安义哥哥也看见了,一定是这样,要不然他怎么会露出那样可怖的表情呢? 然后,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它小小的口器中喷出淡黄色的液体,将大狼狗的双眼污染,趁着大狼狗暂时失明、狂吠不已的时候,它巧妙地绕过了大狼狗无意识的攻击,狠狠地咬在了它的脖子上。 没有鲜血,也没有惨叫。我和安义哥哥惊骇地看到,那只大狼狗的皮肤慢慢变硬,和椰子的壳子一样硬……做完了这一切,它抬起头看了看我,像是在对我示威。 我知道,如果我不按照它所指示的去做,爸爸妈妈就会受到伤害! 我真的不想,我真的害怕…… 安义哥哥的大狗变成了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里面的血肉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那个被它咬过的小口流出了一些令人作呕的汁液。 安义哥哥很生气,说那是他家里花了一万块买来的血统纯正的狗,现在它死了,安义哥哥决定带他的爸妈去我家告状,让我赔偿。 我求安义哥哥不要这么做,因为这样它就会被发现,我的爸爸妈妈就会受到伤害。可是,安义哥哥没有听我的恳求,一个人跑掉了。 它追了上去,我想阻止它,可是我太懦弱了。它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样的眼神! 饱含着威胁,狠毒,怨恨的眼神。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眼神里读懂一些东西,我知道它就是在对我说“不要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不知不觉,我已经把它当做“人”了。 到了晚上,爸爸妈妈回来了。我们开始吃饭,到了该去睡觉的时间,爸爸妈妈脸色疲倦,我不想拿那些烦心事打扰他们。 安义哥哥还是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把他的爸爸妈妈带来。 我躺在了床上,听见晚上的风不断地拍打我的窗户,我睡不着。安义哥哥还是没有来。 联想到它今天吸食那只大狗血肉的事情,我就愈发觉得毛骨悚然;还有它喷出酸液的那一举动,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是它从哪里新学的吗? 晚上回来,它学会了说话。 没错,这很匪夷所思……它学会了说话。 但是我已经不再惊讶,我看着身躯又变大了一些的它,它的嘴巴一张一合,空气好像在微微颤动。也许,它是在控制喉咙的发声,然后利用空气的震动传递声音。 它说:“明天继续带我出去。” 它躲在了床底,不再说话。 我害怕地点点头,睡不着,那些画面在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我决定把它们都记下来,我选择了写日记。 跳下床,感觉到床底好像有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正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假装瞌睡地打了一个哈欠,拉开书桌上的灯,自言自语般地说“怎么把这个作业忘记了呢”,于是开始写日记。 把一切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我相信这些东西会在明天交作业的时候被老师看到。 不能交给班主任,交给她吧,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相信我所说的话的! 写到这里,希望有人能够看到,希望我的愿望成真。 ------------ 第九十五章 噩耗(上) 潦倒的冬日使得一切看起来都显得灰蒙黯淡,浓郁的夜色如雾般迷蒙。天穹之下,如同覆上一层黑色轻纱的郊区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白日里,附近的工地叮叮当当地响了整天,到了傍晚便偃旗息鼓,如同一只陷入了沉睡的巨兽。沿着工地外的大道直走,经过一片堆放着空心混凝土圆管的空地,就能看到连成一片的小区。 若是此时站在小区公园的中央,还隐隐能够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可是一时间却又捉摸不透它究竟从何而来,四面八方,如坠云雾,使得本就凄凉的夜里更添了几分诡异感。 某个住户家中的卧室里,男人死死地睡着,轻微的鼾声回荡在身旁中年女人的耳边。女人的心中有些烦躁,故意翻了个身子,丈夫却依然鼾声不断,不禁使得她的困意全消,唯有白日里发生的烦心事不断萦绕。 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妈妈……” 就像是为了响应女人心中不详的预感,一声声呼唤仿佛幻觉般地混入了这阵阵鼾声之中,令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些恐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女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清醒的意识使得她认识到这不是噩梦,心中不免生出了一阵担忧。 是孩子在叫自己吗? “小松?” 女人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出声回应道,似乎是察觉到了站在门外的孩子。 这些日子太过于忙碌,工作上的事情使得自己焦头烂额;还有孩子的父亲,每天板着一张脸,与孩子的交流也愈来愈少。从事教育相关的工作,女人总以为自己能够比别的家长做的好些,到头来看也不过如此。 这使得她的心中多少有些歉疚,可她终究没能摸清楚孩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女人的声音并不小,却依旧没有吵醒身边的丈夫。他像是陷入到了一个泥潭般厚重的梦里,一时间无法醒来。 “妈妈,妈妈……” 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呼唤声仍然没有停止,反而愈发焦急,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女人一下子慌了神。 她抓起身边的衣服,仓促地穿了起来。只是动作有些大,在潦草地穿好衣服以后,她偏头看了一眼仍在床.上的丈夫,鼾声渐熄,双眼却故作不睁开,心中更是生出许多不满。 “明天早上再说你!” 女人埋怨了一声,两只脚塞进拖鞋,打开门便去往了儿子小松的房间。 这本不是一段漫长的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愈发清醒的脑海使得她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可担心孩子的心迫使她放下了这一份理智。 “妈妈,妈妈,妈妈……” 她忽的止住了脚步。 那呼唤声仅仅隔着一层门板,但是,在钻入她耳中的瞬间却像是变了味道,充斥着难以理解的急切与渴盼。 女人轻颤的手搭在了门把上,轻轻扭动,门缝随着她动作变大的瞬间,黑暗如同深渊般张开了巨口,将她彻底吞没其中。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霎时间席卷了她的理智,刺激着她的嗅觉,让她的脑海自然地空白了两秒。 那呼唤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寂静的空气里,唯有她的呼吸。 “妈妈妈妈妈妈!” 短暂的沉寂过后,那呼唤声愈发尖利,仿佛近在耳边! 女人的心猛地一颤,手胡乱地按在墙上,开关打开的瞬间,惨白的日光灯闪电般亮起,满地的碎肉如同浆糊一般! 这一切让她只觉得如陷泥淖,挣脱不能!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唯有茫然和迷惑,四周的景象都变得模糊扭曲起来,显得那么缓慢而平和。 那些呼唤声像是幻觉一般,随着灯光亮起的瞬间统统消散。女人的目光直视着那趴在书桌边的小小身躯,却让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牵绊着一样难受。 女人的瞳孔骤缩,分明注意到了一个硬币大的漆黑孔洞出现在了那小小身躯的后颈之上,她慌张着,踉跄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儿子……儿子!” 她哭嚎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到了那小孔之上不断溢出的血肉,如同一把把刀子刺在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为此窒息。 绝望感如潮水般袭来,女人的心中猛地想起了丈夫的脸。她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抬头转身,一头扎入了黑暗之中。 小区里依然一片死寂。 一时间,刚刚响起的哭喊声、脚步声,仿佛噩梦一般烟消云散。卧室里,男人的鼾声依旧清晰,只是那漫入房间的血液,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些什么,却无人理解。 …… “叮叮叮叮叮……” 刺耳的电话铃声将仍在睡梦中的卓烜震醒。他迷迷糊糊地抓起了手机,尚未看清楚号码归属地,便本能般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卓烜揉了揉眼睛,声音困顿地问道。 电话那边的声音沉闷:“你在哪?” “你是谁?” “我问你在哪儿?” 想也不想,卓烜便随手挂断了这个骚扰电话,意识混沌,继续沉沉睡去。可不待他与周公再续前缘,便又听到那刺耳的铃声。 “你在不在学校!”电话的那边,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压抑着火气,令卓烜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 “你到底哪位?”卓烜也颇有不耐,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扰人清梦,也是十分无礼的举动。 若是周学秋便不会如此,他比所有人都要识趣,自己拥有秘密的同时也有足够的意志力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从不窥探他人的隐私秘密。 “我是高雪芹!” 高雪芹…… 这个名字让卓烜感到一阵莫名地熟悉,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这个名字究竟来自哪里。 进入到大学以后,众人便会习惯性地推选班干部。大学里的班干部并不像高中时代那般颇有权力,反而像个人民公.仆一般成天为人民服务。卓烜心中挂念父母的消息,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敬而远之,索性连班干部选举会议都推掉了,更不会在意最后地班干部姓甚名谁了。 只是,卓烜隐隐听说了班长的名字,正是高雪芹三个字。 ------------ 第九十六章 噩耗(下) 如果电话那边的人真的是班长高雪芹的话,这自然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了。 然而,对方尚未给予卓烜解释的机会,紧接着又语气不善地斥责道:“卓烜,不管你现在在哪里,一个小时以后的班级会议你必须到!” 不待卓烜有所回应,高雪芹便迅速切断了通话,让握着手机的卓烜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禁联想起之前辅导员郭婷找自己谈话的经历,似乎也是高雪芹打的小报告。按照道理来说,卓烜认为自己与高雪芹并无交集,对方却隐隐表达出了一份莫名的敌意,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或许,高雪芹认为自己屡屡缺席班级活动,实则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卓烜摇了摇头,懒得去深究其中的问题。对于人情关系,卓烜一直都不善处理,这也是他从小就朋友不多的重要原因之一。直到现在,能够称得上是卓烜的朋友的人仍屈指可数。 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那场发生在少年时代的火灾?还是因为父母变得愈发神秘,直到失踪不见? 离开了出租屋,便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卓烜踏上返校的公交车,脑海之中纷乱的思绪随着公交车外的景色飞速地后退着,玻璃上映出的人脸沉默且忧郁,就像是处于另一个平行时空里。 卓烜粗糙的手习惯性地在手腕处抚.摸而过,黑色手表坚硬的轮廓呼应着那个他一直想要摆脱的身份。公交车到站渐渐停下,卓烜面无表情地扶着栏杆,正要起身,手腕处却没来由地一阵刺痛。他的手如触电般收了回来,脚下不稳,身体踉跄,险些就要跌倒。 一双纤细的手托住了卓烜的身体,然后缓缓收回。卓烜惊讶地转身看去,却见到了一张精致的脸。 她的眼神清澈,脸上却带着一丝苦笑;淡淡的眉毛应当是被精心修过,嘴上的一抹嫣红让卓烜这个直男完全猜不出来是什么色号。 最重要的是,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卓烜便觉得莫名地熟悉,应当是在哪里见过。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呢? “卓烜,你没事吧?”赵梦揉了揉手腕,有些担心地问道,随后她毫不避嫌地拉住卓烜的袖子,与他一同走下车,“来,我们边走边说。” 赵梦。 对了,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 与高雪芹一样,她亦是卓烜的大学同学。只是,在进入到大学以后,同学之间的情谊便不再如往常那般深厚。若非是刻意保持联系,恐怕也只有在上课的时候,彼此才能见上匆匆一面;又或者是坐在阶梯教室,课堂结束,迅速离开,连匆匆一面都不会有了。 下了车,两个人并肩走入到了大学城里。经过篮球场,冬日里亦有许多学生在肆意挥洒着汗水,路过的行人大多成伴,说说笑笑,扬起一阵喧闹的浪花;而卓烜与赵梦一路上彼此无话,都感到有些尴尬。 赵梦毕竟比卓烜善谈许多,便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刚刚……没事吧?” “没事。” 卓烜摇了摇头,回答地有些刻板。 这并不是卓烜故作冷淡,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着实有些糟糕。 在公交车之上,卓烜起身的刹那,他的手腕上便传来了熟悉的刺痛。伴随着一阵冰冷的电子音,任务已经发布在了他的脑海里。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的卓烜依旧有些吃惊,脸上却如平常,没有表现出太多异样。 这是不是表示,自己已经开始学会伪装了呢? 卓烜自嘲般地想到,可当自己一开口的刹那,他的心中便多少有了一些懊恼。 果然……伪装还是这么僵硬。 “好吧,如果你实在不舒服,可以去校医院看看,”赵梦觉得自己就是在自讨没趣,便也不再多话。 不用多做解释,卓烜便知道,赵梦也同自己一样,是接到了班长高雪芹的电话回到学校来的。不过,赵梦与卓烜不同的是,她的家就在庭林市本地,从家来到学校仅仅只需要几分钟的车程。 来到了高雪芹通知的小教室,一排排座位上早就坐满了人。在卓烜与赵梦并肩走入的那一刻,一双双眼睛便齐刷刷地望了过来,使得卓烜多少有些不自在。他默不作声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看见赵梦与一个脸熟的女生打了招呼坐在了一起。 又过了五分钟,高雪芹才姗姗来迟。 他站在教室门口,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眼神在卓烜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缓缓收回视线,径直走向了讲台之上。 “同学们,今天突然通知大家到场,是有一个事情与大家商量。平时里总有一些人无故缺席,我虽然作为班长……” 高雪芹站在台上,双手撑在讲台两侧,眼镜之上折射出一痕亮光。他所说的尽是卓烜丝毫不敢兴趣的官话,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能够察觉高雪芹的语气隐隐有些奇怪,像是在酝酿着某个大消息。 卓烜稍稍有些出神,他不禁回想起了在公交车上接到黑色手表发布新任务的事情。不知道周学秋是否也接到了任务,如若这次执行任务的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就是说,最终面对着“兽”的,也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了? 就在卓烜暗自为任务的事情感到头疼的时候,教室里竟陡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令他不自觉地抬头四顾。视线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惊慌,议论声如沸腾的水一般无法抑制。 …… “不会是真的吧?” “难怪我今天没有看见她了。” “对啊,点名例会都是由气他老师帮忙弄的。” …… 发生了什么? 卓烜的脸上有些茫然,他刚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高雪芹宣布的消息。此刻,他见到台上的高雪芹脸色沉重,一言不发,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卓烜拍了拍前排男生的肩膀,语气缓和地问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听清,班长说了什么?” 男生转头看了卓烜一眼,语气古怪地回应道:“你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吧……郭婷死了。” ------------ 第九十七章 针锋(一) 辅导员郭婷死了? 从这个男生嘴里吐出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般在卓烜的脑海里炸响,让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亦不自觉地空白了两秒。 就在昨天,辅导员郭婷还与自己约谈,面对面地交流了一些问题;也是从昨天发生的事情中,卓烜发现高雪芹似是对自己抱有敌意。再然后,卓烜遇到了周学秋,接着返回到了出租屋中度过了一夜。那个时候,郭婷竟然发生了意外? “有说是怎么出事的吗?”卓烜见到男生就要转过头去,连忙开口追问道。 “没有。”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卓烜不再纠缠,心情颇有些沉重。但是与此同时,一个有些令他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的联想却冒了出来。 公交车上,黑色手表发布的收容任务,会不会就与这件事有关?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高雪芹的脸色黯然,声音依旧洪亮,“包括郭老师的儿子在内,都遭遇了不幸。好在郭老师的丈夫躲过一劫,他也是唯一的见证者与生还者。” 一家三口,郭婷与她的儿子都遭遇到了不幸,唯有郭婷的丈夫逃出生天? 不管怎么去看,卓烜都觉得这一结果十分可疑。 如果是普通的入室盗窃引发的杀人案,凶手更应当把注意力放在住户的男主人身上才对。毕竟,只有体力相当的男人才有可能产生威胁。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究竟发现了什么才落得了殒命的下场呢? “我们作为郭老师的学生,理所应当过去探望,”高雪芹自然是不知晓卓烜的心中所想,仍然脸色沉痛地说道,“但是全班三十多个人浩浩荡荡一同前往,肯定是给本来就精神大受打击的郭老师丈夫雪上加霜。所以,我决定在大家中间挑选一到两个代表前往郭老师的家中探望。” 高雪芹的话音刚刚落下,讲台之下便发出了一阵议论声,直到高雪芹三番两次呵斥才渐渐停止。 高雪芹的面色不悦,言辞振振说道:“我知道大家不想去,我也不想。可是作为郭老师的学生,我们不能连探望都不去一下,这样肯定会被其他人背后指指点点,出了社会我们又该怎么样立足呢?这样好了,我作为代表之一,我先预定一个名额,再挑选一个人就可以了。” 听到高雪芹的话,卓烜不禁微微皱眉。 探望郭婷丈夫这样的事,按照道理来说的确应该由代表去做,但是这时机未免也太过于不合适了一些。郭婷刚刚遭遇不幸,高雪芹便风风火火张罗这件事,若是真的落人口舌,恐怕也是这样做了之后才会产生的后果。 话又说回来,郭婷仅仅只是一个辅导员而已,并不是任课教师;即便是任课教师,与学生们也并未亲近,何况是只管主持活动发布宣告的辅导员。 或许高雪芹与郭婷私交不错,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卓烜,不如你和我一起怎么样?”高雪芹的眼神游动着,却又忽的落在了卓烜的身上,开口便是点名,“听说郭老师昨天还与你谈了话,我们一起去,路上也有照应。” 路上?照应? 又不是孩子,乘坐公交车再步行几百米罢了,还需要什么照应? 卓烜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他的目光与高雪芹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像是摩擦出了一些透明的火花,短兵相接,难分高下。 “那女生是不是也要派个代表?”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帘之中便映入了一只裹着厚厚毛毡袖子的胳膊,正是赵梦。 高雪芹看了她一会儿,怔怔回道:“没错,女生应该出一个人。既然你提出来了,你就和我们一起去。” “好啊。”赵梦晃了晃脑袋,像是计谋得逞的样子。 卓烜深深地看了这个女生一眼,不得不说,他很意外赵梦的反应。普通人对这件事唯恐避之不及,毕竟这是要亲身去一个凶杀现场进行所谓的探望。而赵梦却像是期待已久般……此前,卓烜从未听说过她与郭婷有什么良好的关系。 没有道理。 如果非要寻找一个理由,卓烜便已经忍不住朝着神选者与兽的方向开始发散思维了。 难道,赵梦是神选者? 在公交车上,卓烜因为突然接到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而险些摔倒。那个时候,赵梦主动伸出手来搀扶自己,也许她就在那个时候无疑发现了自己手腕上的黑色手表。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便要对赵梦多加提防了。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高雪芹吐了一口气,心中对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极为满意。 就在高雪芹还准备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教室的门却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紧接着,一个令卓烜感到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的位置。 周学秋?他来做什么? “卓烜,出来一下,有事找你。”周学秋冷淡的视线在一张张茫然的脸上扫视而过,然后再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寻找到了卓烜的身影。 “会长,我们在开会……”高雪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他本以为是走错了教室的学生,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学生会的会长, 虽然话说回来,高雪芹自己同样也在学生会内任职,但是他与周学秋两者的本质是不同的。周学秋是校学生会,而高雪芹仅仅只是一个院学生会而已。真要算起来,高雪芹应当受到周学秋的管制。 其中的门门道道过于繁复,卓烜从来没有打算去详尽了解。他只是看到高雪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涨红,不得不答应了周学秋的要求。 高雪芹恨恨地看了卓烜一眼,大声呵斥道:“没听见周会长在找你吗,还愣着做什么。” 卓烜莫名其妙地看了高雪芹一眼,心中也是知晓对方要把落了的面子在自己的身上找回来,可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不爽,便笑呵呵地回道:“高会长说的好,我这就出去。” 高雪芹像是吃了苍蝇一般住了嘴,他哪里听不出来卓烜是在讽刺他不过是一个院学生会会长,便又不好在众人面前争辩发作,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卓烜走出了教室。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一切又恢复了静寂。只是望着讲台之下又一次开始响起的纷纷议论,高雪芹却再无心制止了。 ------------ 第九十八章 针锋(二) “说吧,找我什么事。” 跟随周学秋沿着走廊向外走了几步,卓烜停住了步子,开口问道。 周学秋站定转身,脸上的表情有些诡谲,像是在克制自己探求的欲望:“你接到任务了?” “对,你也接到了吗?”听到周学秋提起关于黑色手表发布任务的事情,卓烜顿时收敛了表情,心中燃起了一股热切的期望。 如果是周学秋与自己站在一边的话,任务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失败的吧。 卓烜目光期盼的看着周学秋,却见到这个男人缓缓摇了摇头,一颗火热的心像是坠入深渊般瞬间熄灭,唯有那股冷意遍布全身,使得卓烜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双脚都变得冰凉无比。 “怎么会?”他喃喃地问道。 的确,从一开始成为神选者到现在为止,卓烜的每一步路都是周学秋在陪伴。哪怕是在那个由九头蛇创造的兽的梦境里,也存在着一个梦境版的周学秋伴随左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学秋对于卓烜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个象征意义,这个意义甚至大于朋友、大于兄弟。 仿佛,只要有周学秋在,他就可以安然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永远有这样一个后盾,永远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给他。 可是,现在不同了。 “你没有接到任务?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卓烜的身子晃了晃,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事实。 现在自己还能依靠什么呢? 周学秋吗?万鸿于吗? 那个脸带刀疤的男人带给自己的记忆吗? 虚无缥缈的经历无法让卓烜拥有安心感。 这就如同看别人玩游戏通关了无数遍,攻略已经熟记在心,可当亲自上手的时候仍感觉生疏无比。卓烜知道,自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了,这一次,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没有谁再为自己牺牲,没有谁再给予自己帮助。 呼吸愈发急促,那些面貌可怖、身躯庞大的兽仿佛正在朝着自己威压而来……卓烜的身体猛地一颤,怔怔地抬起头,看见面前的这个男人伸出了一只手臂,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一举动让卓烜觉得熟悉,又感觉像是隔了无数个世纪那么陌生。 在哪里有过似曾相识的场景呢? 病院,雨夜,尸体,与血。 记得了。 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像是穿越时空而来,抚慰着一颗同样躁动不安的心灵。 “别太紧张,总会这样的,”周学秋的声音仿佛自幻境之中传来,带着几分冷清孤寂,“他们都说,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一群人才能走得很远。但是,在神选者的世界里,这句话像是颠倒了过来……一个人,你才能走的够远。” 卓烜茫然地点了点头。 周学秋不再说话,他挥了挥手,踱着步子,自顾自地离开了这里。 卓烜的的目光始终放在那个男人略显萧索的背影身上,忽然吹起了一阵风,让习惯了室内暖气的卓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是,待到卓烜回过神来,再想要追寻那个身影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之上,布满了灰尘的车窗外尽是一片荒凉之色。未完工的楼房素面朝天,叮叮当当地敲打声借由空气震荡着人的耳膜,空阔的道路之上,卷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在阴郁的天空之下肆意飞舞,呛人口鼻。 “这里好荒凉啊,”赵梦捂住鼻子,视线有些嫌恶地扫了一下周围,她的头顶发丝之上,已经沾染了许多灰尘,“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抢着来了。” 卓烜跟着赵梦与高雪芹下了公交车,始终一言不发。此刻,他听到了赵梦的抱怨,不禁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辨别那表情到底有几分真诚,几分作伪。 或许是女人的天性敏感,察觉到了那带着审视的视线,赵梦与卓烜对视在了一起,她感觉自己被盯得心中发毛,不由抚上了脸颊:“怎么,我脸上有灰吗?” “是头上。”卓烜笑了笑,自然地伸出手,拂去了赵梦头顶的灰尘。 这一动作发生在卓烜与赵梦两人之间似是过于亲昵了,后者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紧接着感受到头顶上那带着温度的细微动作,却又不住止了脚步。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赵梦脸上的惊讶渐渐收敛,然后微笑回应道。 两个人都落后了高雪芹数步,跟在这位院学生会长身后,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套了一层枷锁,有了一种莫名的拘束感。卓烜知道自己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传入到高雪芹的耳朵里,可不知为何,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始终低头盯着手机。 卓烜与赵梦都不知道具体的地址,高雪芹也并未说明,只说是“跟着就好”。若是放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这一举动自然是会引起卓烜的怀疑,但当他联想到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探望,便又不禁放下了戒心。 关于那个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说明极为简洁,提示也几乎没有。冰冷的电子音重复了两遍的内容依旧如魔音贯耳般回荡在卓烜的脑海里,令他捉摸不透。 “编号0239终端接收任务中……接收成功。” “任务内容如下:在规定的时间内,收容兽。重复一遍,编号0239终端,在规定的时间内……” 包括这所谓的规定时间,都让从未一人执行任务的卓烜感到迷惑。根据周学秋所描述,一般的规定时间,指的是所有接受任务的神选者身死之前。这个时间黑色手表无法估算,所以便用了这样模糊的概念。 连黑色手表都没有办法估算死期吗? 卓烜有些讽刺地想到,却也知道对于“兽”而言,所有的生命都是一种食物的体现。神选者,则代表着“可口多汁”的食物。 所以,那些“兽”会疯狂地搜寻着周围神选者的踪迹。 当第一个神选者身死之后,对于“兽”的能力将逐步放开。在兽获得彻底解放之前,寻找到生路,也就是兽的弱点,将其收容。 在心中默默回忆了几个任务的具体过程,又将张云龙记忆里模糊的案例反复回想,终于,卓烜的心中稍稍安定,脸上的笑容也不那么僵硬了。 ------------ 第九十九章 针锋(三) 阴郁的穹空一望无际,这座小小的城中村就安静地坐落在庭林市郊区一隅。宽阔的道路四通八达,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带给人一种大气的感觉,反而愈发显得荒凉。 或许是因为天气原因,路上行人稀少,像卓烜三人结伴同行的更是难以寻见。路边的餐馆大多关闭,只有附近的工地敲敲打打,发出着阵阵噪音,乐此不疲。据说这是一个等待开发的城中村,可是如此数年,依旧没有成果。 他们的辅导员郭婷,曾经就是住在这里的某个小区内。 “到了。” 高雪芹收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说道。 此时,卓烜三人已经走入了郭婷所在的小区里。公寓楼下,他们站定了步子,可是谁也没有率先走入其中的打算。 高雪芹回过头来,视线扫过卓烜,最后停留在赵梦的脸上,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严肃:“一会儿进去了,你们都不要乱说话。” “那是那是,都留给高大班长发挥。”赵梦白了高雪芹一眼,声音透过捂住嘴巴的手掌传出来,闷闷的。 她还在担心那些灰尘会不会落入到口鼻之中。 虽然卓烜很想要提醒她这样捂住口鼻也没有什么效果,只会让人觉得她很傻,但是他转念一想,又不禁住了嘴。 说到底,两个人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之前的亲昵举动已经是自己鬼使神差下的破格行为了,再想更近一步,怕是会让人觉得过于唐突了。 “郭老师老公名字叫做胡文俊,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高雪芹一边说着,一边走入了公寓楼之中,卓烜与赵梦连忙跟上,“但是听郭老师平日里的说法,她老公的公司似乎存在周转问题,焦头烂额;现在他又遇上了这种事情,估计是深受打击了。” 所以,为什么要在别人这种时候叨扰人家? 只是,到了嘴边的话却生生地咽了下去。卓烜的喉头动了动,吞了一口唾沫。 公寓楼内过道狭窄,光线昏暗,一梯两户的房门基本上是老式防盗门,连电梯也不曾有。三人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六楼。 安静的过道里,三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变得粗重。高雪芹犹豫了一下,手指攀上了门铃。不多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便隐约响起。 随着锁头打开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卓烜三人退后了一步,也终于看清楚了开门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圈又黑又重,暴露出不良的睡眠状况。男人的个子不高,脸色却十分差劲:“走错了。” “没有没有!”高雪芹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又觉得此时发笑似是不妥,连忙回道:“胡先生您好,我们是郭老师的学生。我们对郭老师遇难的事情很是抱歉,于是来看望下您——” “砰!” 高雪芹的话音尚未落下,防盗门的门板便砰地一声撞在了门框,显然对方已经用光了耐心。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令高雪芹感到尴尬,他尚未收敛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卓烜与赵梦也知道遭遇这样的事情会让人心情不愉快,便默契地都没有出声。 高雪芹转身,摇了摇头:“义务我们尽到了,我们回去吧。” 就说吧,这种时候别人怎么会盛情邀请你去做客呢…… 卓烜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就在三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身后却突然响起了锁头打开的声音。依旧是那张苍白的脸,只是此时此刻,那探出的脑袋上却挂着一抹勉强的笑容:“既然是她的学生,你们就进来吧。” 已经迈出步子的三人都愣了片刻,直到那苍白的脸又如同蛇一般回到了洞里,微微晃动的门板半遮半掩,他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咱们走吧……”赵梦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让自己觉得不舒服。 是因为从进入小区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其他住户?还是因为郭婷丈夫的怪异表现? 就像是有一股阴冷的寒气顺着三人的裤腿爬了上来,让人觉得莫名战栗。高雪芹抿了抿嘴唇,率先走入到了房门之内,算是对赵梦提议不动声色的回复。 “没事,有班长在,”卓烜勉强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赵梦见状,知道自己不可能单独离开,便也无奈地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尽管心中诸多不愿,赵梦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赵梦只是一个普通女生,她能够想到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胡文俊公司周转不灵,杀人骗保。 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她自然不会说出口,更何况当她跟随着卓烜与高雪芹走入到郭婷家中,气氛便愈发诡异,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招待你们的,桌上有茶杯,自己倒水吧,”胡文俊的精神很差,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你们是郭婷的学生,能够来看望我,我感到很高兴。” “郭老师的事情,我们很抱歉,”高雪芹没有去动桌子上的茶杯,卓烜与赵梦交换了眼色,也都眼观鼻鼻观心,“警视厅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警视厅?”胡文俊的脸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像是理解了这个词语的含义,恍然回道:“是的,凶手还在被追查。” 胡文俊的话音落下,气氛仿佛就此陷入到了沉默之中。高雪芹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过话头,可也知道没理由将责任推给其余二人,便只好讷讷地,如同一具木偶。 不对,还是有些不对。 卓烜眉头轻皱,他轻轻地转动着头颅,将四周的环境尽收眼底,心中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这里太暗了。 从一进门,卓烜就有些不适的感觉。 习惯了光明的眼睛堕入深渊,光线昏暗到他几乎看不清楚胡文俊的脸色。在场景暗下的一瞬间,卓烜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雨夜的精神病院。 胡文俊,到底想要掩饰什么? 卓烜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到了那个举止古怪的男人身上,而对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注视一般,表情僵硬,沉默应对。 “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我请你们喝杯茶吧!”胡文俊的脸色缓和,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去给你们泡茶。” 胡文俊说着,在茶几上拾了三个茶杯,放在托盘之上,自顾自地走向了厨房的方向。 “胡先生,我们一会就走,不用那么麻烦了!”高雪芹喊了一声。 胡文俊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脚步声拖沓,最终停在了厨房。 卓烜三人面面相觑,均有些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 第一百章 针锋(四) “要不然,咱们走吧?” 赵梦歪着身子,压抑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胡文俊离开的方向:“我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一会儿再走。”虽然高雪芹同样觉得有些不适,但是作为班长的尊严使得他不得不继续逞强下去。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自己的那个提议。所以,现在哪怕会出现什么问题,该承担责任的也不应该是别人。 打碎了门牙,也要朝着肚子里咽。 “我去看看吧,”在沙发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高雪芹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决定去厨房看看胡文俊究竟在做什么,居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太过安静了,安静到让人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胡文俊去厨房里泡茶,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哪怕是倒水声与走动产生的脚步声都不曾传出分毫,这让三人都感到坐立不安。 尤其是卓烜。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些地方,以至于直到高雪芹准备起身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都不曾平静过。 “我去吧。”卓烜拉住了高雪芹的衣角,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班长你就坐在这里陪赵梦好了,她都有些被吓到了。” 高雪芹闻言,不自觉地看向了一旁紧皱眉头的赵梦,的确如卓烜所说的那般已面色苍白。于是,他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看着卓烜起身的那一刻,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卓烜不知道高雪芹心中的感受,起身径直朝着胡文俊离开的方向走去,步履轻缓,就像是脚底下存在着随时能够触发的机关一般。短短的十数步路,卓烜走的十分认真,与此同时,胡文俊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了视线里。 他的脑袋紧紧贴在墙边,空洞的眼神与卓烜对视在一起,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马上就好。” “嗯,我想胡先生在厨房里待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过来帮帮忙。”卓烜随口便丢出了自己早在心里编造好的借口,眼神却不规矩地四处打量起来。 胡文俊如同一具僵尸木偶般,动作有些僵硬,他摇摇头:“不用。” 卓烜闻言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可就在这一瞬间,他那游移的眼神却陡然锐利,瞳孔骤缩,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没有听到身后有离开的动作,胡文俊泡茶的动作凝滞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转动了脖子:“还有事吗?” 轻微的骨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了卓烜空白一片的脑海里,他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可昏暗的光线之下,什么也看不清楚。 “没事。” 卓烜咬着牙齿挤出两个字,额上的汗珠缓缓淌下,他不待“胡文俊”继续说话,便迅速地返回到了客厅之中。 “怎么样了?”赵梦率先开口问道。 卓烜没有回答,那一滴滚下的汗珠像是带走了他仅有的理智,唯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腹之中咆哮回荡—— 是“兽”! 兽就在这个房子里! 但是,此刻必须冷静。 卓烜的呼吸渐渐粗重,强迫着自己的理智回归到意识之中,眼前的高雪芹与赵梦皆是化作了模糊一片,太阳穴咚咚狂跳着,如同阵前战鼓狂擂! 这一刻,卓烜终于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胡文俊的妻子与孩子遭遇不幸,可他的神情之中却看不出来半点悲伤。 卓烜三人所感受到的违和感,便是从这里产生。 更重要的是,当胡文俊转身背对卓烜的时候,卓烜所看到的那一副诡异场景…… 比胡文俊将脖子扭转一百八十度更加恐怖的场景。 走,必须走,现在就必须离开! 从周学秋的口中,以及经历的种种任务来看,“兽”会在执行任务的神选者获得提示以后开始杀戮。当然,普通人不限于此列。 所以,卓烜在发现胡文俊不对劲以后,没有立刻拔腿就跑,也没有从书包之中掏出诡物以应对,皆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没有成文的经验之谈。 “茶来了。” 胡文俊的声音传来,脚步声随之响起。 他正在接近。 快做决定……快做决定! 高雪芹与赵梦完完全全是普通人,若是他们丧生于“兽”的手中,那么卓烜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哪怕继承了张云龙的记忆,哪怕卓烜已经强迫自己不再产生任何怜悯之心,可当事实发生在了眼前之时,他才愈发懂得,究竟是什么在驱使着自己前行。 变得无情无义、绝情绝性,自然简单。 可是,这么做的了话,和被张云龙的“诡计”吞噬同化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胡文俊”的身影缓缓浮现,这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一抹诡谲的笑容,双手托起的托盘之上,三杯茶水热气腾腾,烟雾散在昏暗的空气之中,氤氲出某种不洁的气息。 托盘被放在了茶几之上,胡文俊直起身子,怔怔地立在了一旁,如同一个已经交代完任务内容的游戏 他的目光呆滞,脸部表情亦是僵硬无比。 卓烜吞了一口唾沫,迅速身手握住了赵梦探出取茶的胳膊,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这茶,我们就不喝了。” 胡文俊没有说话。 “班长,赵梦,我们走。”卓烜的语气坚定,却又充满了暗示,“学校里不是还有事情吗?” 必须自然,必须自然。 千万不能让赵梦与高雪芹察觉到不对! “什么事情?”赵梦的脸上挂着茫然之色,“我怎么不知道?” “班干部的事情你懂什么!”卓烜心中烦躁感骤生,话语如同没有过脑子一般从口中甩了出去,当他回过神来,便看到了赵梦那有些委屈的脸。 愧疚之色一闪而过。 高雪芹也并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昏暗的房间,不见阳光的客厅,莫名的压抑气氛,一切的一切都让高雪芹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可是,卓烜如此强烈的反应,却让他的心中不由生出疑惑……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 第一百零一章 针锋(五) 难道,他真的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物吗? 高雪芹本就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当他的思绪停在这里之后,那些恐怖的想象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如同潮水般将其深深覆盖。 这使得高雪芹的心脏不由剧烈地跳动着,脸颊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变得通红一片:“啊……我记起来了!卓烜,赵梦,我们走吧!” 生硬的表演。 卓烜腹诽一句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仍然如同木偶般僵硬立着的胡文俊,愈发肯定了自己的那个猜测…… “我不走!”或许是因为卓烜之前的语气太重,赵梦不觉使起了性子,情绪有些激动,“要走你们走!” “不要闹!”卓烜咬牙低声吼道。 “我没有闹。” 赵梦的眼角噙泪,口中执拗地逞强,可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却看到了一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眸子。 她不禁呆住了。 那一对包含着怜悯、愧疚、遗憾的眸子,如温柔月光般轻轻淌下,直到它们映照出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映照出冷冽无情的真意。 “不要吵架,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面对表现怪异的卓烜,高雪芹也有些惊惧,连忙打起了圆场。他拉起赵梦的胳膊,后者却没有反抗,仿佛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妥协。 “那,胡先生,我们先走了!”卓烜挪开了目光,对着胡文俊勉强一笑,眼看着高雪芹将赵梦拉到了房门的位置,心中愈发松懈。 “茶还没有喝。” 胡文俊的嘴唇张开,吐出没有语调的句子。 这一刻,他给予卓烜的感觉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着的木偶,双手更像是缠绕着看不清楚的丝线。他机械地行动着,将一杯茶水递向了卓烜。 一瞬间,脚步声,说话声,默契地戛然而止,就如同这随之凝固住的气氛,焦灼不已。卓烜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杯茶水,口中的话语愈发显得敷衍:“不用这么客气……” “走!”卓烜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同时愣住的赵梦与高雪芹一同推出了门外。 楼道里响起的急促脚步声逐渐消失,那关起的门板如同为那离去的三人隔绝出了一片生路。胡文俊呆滞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脸上的皮肤散发出阵阵雾气,变得干瘪不已。 一双小小的脚掌出现在了客厅里。 小男孩的身体上沾满了血污,脸色青紫,可他却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这幅形象,双眼如同被绞死的人般凸出,嘴中咬住的一条细密丝线慢慢显形。而这丝线的另一边,连系的正是呆立在原地的胡文俊。 丝线被森然白齿咬断,胡文俊的身体应声而倒。 那滚烫的茶水瞬间洒在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可他却像没有知觉一般无动于衷。若是再仔细一些,便会发现他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竟然已经死去多时…… …… “到底怎么回事!” 在去往公交车站的路途之中,卓烜始终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赵梦也因为与卓烜之前的冲突而变得闷闷不乐。唯有高雪芹惶急不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终于脱口问了出来。 卓烜依然没有回答。 他迈着步子,自然没有忽略掉高雪芹的问题。 可是,又该怎么回答他呢? 是“兽”,是一群如同鬼魅一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物? 没有人会相信这无稽之谈,就如同此刻的卓烜绝对不会质疑神选者存在的真实性一般,普通人也绝不会相信常识认知之外的东西。 即便卓烜大发善心,将关于“兽”与神选者的一切全盘托出,当黑色手表宣布结束任务以后,那曾经存在于他们脑海里的记忆也终将会被抹去。 但是,高雪芹的话却又像是一盏明灯般为卓烜指引了方向。 既然普通人并不相信“兽”的存在,那么不如就用普通人的思维来面对这个恐怖的事实吧。 “报警。”卓烜忽的停住了步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什么?”高雪芹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度,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十分生动。 站在高雪芹身边的赵梦也停下了脚步,她那双充斥着疑惑的眼睛打量在卓烜的身上,像是在进行着一番审视。 报警。 然后,让警视厅的警员们来代替自己调查现场。 这样下来的结果自然会比卓烜贸然行动要好上许多。更何况,这个方法使得卓烜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风险,如果“兽”真的出现,最先冲在前线的也是那些警视厅的警员们。 也就是说,要让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警员们去面对诡异莫测的“兽”。 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等一下!” 看着高雪芹已经颤抖着掏出手机,卓烜却鬼使神差般地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究竟是什么在煎熬自己的心灵? 究竟是什么,在从心灵之中唤醒那残存的良知? 因为那些警员是普通人,是随时被规则抹杀或者刷新的普通人,自己就可以无视他们的生命,来规避本应该自己来承担的风险?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 梦境之中的死亡被卓烜证实不过是一种令人迷惑的幻象,徐世林医生的死只是意外而已。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脸带刀疤的男人应该仍然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从某一种程度来看,他与卓烜共享了自己的记忆。这是否也说明了,直到现在,卓烜都还在受那个家伙的影响? 可是,如果不让警员们来做这件事的话,还有谁可以帮上自己的忙呢? “没事,你继续吧。”卓烜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那些警视厅的警员们,是无法避免这个事情的。 庭林市警视厅办案的效率一向比较高,不管卓烜此刻是否报警,在不可能立即完成任务的数天里,他们必将发现这郊外小区的诡异之处。 胡文俊实则是一具死尸的情况根本无法隐瞒。 到时候,卓烜连同高雪芹,赵梦,将在监控录像之中被查到,反倒是会将风波卷到了他们的身上。 ------------ 第一百零二章 针锋(六) 倒不如,趁早做出选择。 主动联系警视厅的警员们,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然后,借由受害者的身份主动打听案情,甚至可以被警员们带领着亲自回到现场。 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作为神选者的卓烜亦可以且战且退,保护那些毫不知情的警员们。 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之后,卓烜那乱成一团的糟糕心情也平静了许多。他背对着高雪芹与赵梦两人,长舒了一口气,注意力却在不经意间放在了高雪芹的说话声之上。 “对,我们就在这个小区附近!”高雪芹的嘴唇颤抖着,出卖内心想要掩饰的恐惧,“为什么报警?是因为……” 高雪芹求助似的看向了卓烜。 他只记得卓烜坚持报警,却根本回忆不起卓烜对他讲述的报警理由。卓烜这才记起刚刚自己三缄其口的事实,在与高雪芹对视的瞬间,他接过了高雪芹的手机,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警察同志您好!是这样的,我与两位同学来看望不幸遇难的老师的家属,结果在厨房的时候发现了……”卓烜的声音故意顿了顿,扮演出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我看见了一根手指,从柜子里露了出来,柜门像是没有关好的样子……我有足够的证据,怀疑我们辅导员老师就是被她老公害死的!” 站在一旁的高雪芹与赵梦在听到了卓烜的话之后,脸色皆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们本就觉得胡文俊举止怪异,通过卓烜的话,他们本能般地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撞破了一宗杀人案,此时更是深信不疑。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去相信的东西。 卓烜收到了警视厅的回复,一颗心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他将手机递给高雪芹,一言不发,如一座雕塑般沉默无比。 卓烜清楚的记得,这是自己在成为神选者以后,说出的第二个谎言。 第一个谎言,将医生徐世林拉入到了那一场灾难之中,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鲜血飞溅,洒向白墙。 这一次,不要再失去谁了。 …… 警车的鸣笛声响起,像是富有某种规律,带给人阵阵心慌的感觉。卓烜与赵梦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那警车渐渐接近自己,皆是吞咽了一口唾沫。 高雪芹已经离开。 对于高雪芹的离开,卓烜丝毫不感到惊讶,他甚至希望赵梦也跟着高雪芹一起走,可是令他惊异的是,赵梦竟然决定留下。 “警员们问起来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补充细节!” 当卓烜提出要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赵梦慌忙抓住了他的胳膊,说出的理由显得那么蹩脚。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对这些事情难道不是避之不及的吗? 于是,一个清冷的面孔如同幻象一般,自然地浮现在了卓烜的心头。 卓烜摇了摇头,没有刻意去想那个被他藏在心底的名字,而是向着警车的方向迎了上去。 宽阔且荒凉的郊区街道上,一片阴霾覆盖,唯有那叮叮当当的施工噪音不断传来。警笛声陡然熄灭,数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员面容严肃,下车的瞬间,视线便映出了那个脸色惶急年轻人的身影。 “是你的报的警?” “卓烜?”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其中一道声线却显得那么熟悉。 “张警官!”卓烜脸色愕然,没有想到再次遇见了张涟。 这位富有正义感的年轻警员,曾经将那包含着卓烜父亲最后信息的背包交给了卓烜,也由此打开了卓烜作为神选者的路途。在卓烜成为神选者之后,两个人数次交集,却没有想到一切宛如冥冥之中天意安排一般,两人再次重逢。 “是你的报的警吗?” 张涟开口问道。 其余数名警员见到张涟与卓烜相识,便安静等待,没有插话;显然,张涟的职位要比他们至少高上一级。 “是的,请随我来!”卓烜岔开话题,也不在旧事上寒暄,而是连忙将重心放在了胡文俊的身上。 他主动带路,赵梦则是安静跟随。包括张涟在内的五名警员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卓烜将早已在心中准备好的答案一一说出,应对自如。 赵梦默默地听着,心中的惊异和恐惧愈发浓重。 不知道为什么就留了下来,或许此刻连自己也在后悔吧。 卓烜不清楚赵梦的心绪,径直带领众人走到了胡文俊所在的公寓楼。他们上楼,来到了那扇门板的门口。 门的后面,是“兽”,是人间地狱,是屠戮现场。 张涟看了卓烜一眼,示意众人后退,他用虎口堵住了防盗门上的猫眼,另一只手按下门铃。 许是电池快要走到寿命尽头,微弱的门铃声回荡在走廊之上,愈发诡异。众人屏住呼吸,可等待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应之声,令卓烜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胡文俊出门了?” 出门,自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具尸体,又怎么会乱跑呢。 更何况,卓烜见到了那一幕场景。 卓烜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可视网膜之上仿佛烙印下了那一幕一般……是如此深刻,深刻到让人灵魂颤栗。 胡文俊转身的那一瞬间,便将自己的脖颈后颈暴露在了卓烜的视线里。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化一般激射在胡文俊后颈的那个硬币大小的小孔之上,整个人如同熔岩凝固般僵立在了原地。 视线沿着那皮肤破开的小孔向内移动,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空空荡荡的场景。 没有血肉,亦没有白骨……甚至可以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胡文俊就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被拉上的窗帘使得光线昏暗,掩盖胡文俊硬化僵硬的皮肤,那沉沉死气如烟雾弥漫,淡淡的血腥混着茶香,让人险些忽略那若隐若现的疑点。 恐惧。 面对尸体的恐惧。 可卓烜更加害怕的是,兽残忍的杀人方式。 …… “没办法了,只能请锁工来打开了,”张涟下了结论,此时此刻,他也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贸然打开他人的家门自然是不符合规定的。如果没有这个必要的话,张涟也不想走这样极端的方式,因此,他仔细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 第一百零三章 针锋(七) “你们,先去上层问问其他住户,看看有没有线索。”张涟沉吟片刻,指挥说道。 其余数名警察闻言,便沿着楼梯向上走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只留下卓烜,赵梦和张涟还留在这一层楼之上。 张涟没有多说话,而是用力敲起了胡文俊邻居家的门。“咚咚”声响彻在楼层之中,即便是躲在隔壁的房门里,想必也能够感受到这剧烈的震动声。 卓烜默默地看着张涟敲了许久的房门,依旧没有人应答,心中不由升起了丝丝疑惑感。 难道,就这么凑巧,郭婷家的邻居也恰好不在家? “你们是?”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回荡在楼层之间。精神高度紧张的赵梦身体一颤,显然是吓了一跳,而卓烜与张涟对视一眼,立刻向着楼上跑去。 看来,真的只是凑巧罢了。 赵梦不敢独自在这里停留,连忙跟上了卓烜的脚步。 数名警察按照张涟的指示向着楼上地毯式搜索,却没有想到敲开的第一扇门就有了结果。那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身材有些走样,眉眼之中满是疲惫。她那有些疑惑的声音吸引了楼下卓烜三人的注意,便径直走了上来。 或许是一下子被太多人围住,中年妇女的脸上有些惊慌,之前带着些底气的质问声也不由得弱了下来:“你们……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注意到了警员们的制服,脸上的畏惧之色一闪而过,显然是知道一些什么。 “队长。” 看到张涟到来,警员们招呼一声,分开一条道路让张涟走上前,卓烜与赵梦紧随其后,也来到了中年妇女的面前。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在你下层的住户家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张涟说道,“然后,原来的住户胡先生似乎不在家中,请问,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那中年妇女知晓了张涟等人的来意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们夫妻天天吵架,养个孩子也不省心;天天用竹竿捅天花板,咚咚咚地吵死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张涟说完,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的警员便立刻掏出记录笔将其记在了随身的笔记本上。 就在张涟与中年妇女交谈之时,卓烜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如鬼魅般响起,穿插在这交谈声之中,又在卓烜凝神细听的时候消失无踪,就像是在刻意隐藏起自己的踪迹。 他自认为听力极好,应当不会出错才是。 “张警官,楼下有声音。”卓烜的声音突兀响起,使得与中年妇女交谈的张涟神色一变。他与卓烜认识许久,这案情又是卓烜通过电话亲自反应,此时当然不会认为卓烜是在开玩笑。 张涟转身对着中年妇女迅速说道:“谢谢您的配合,我们还会回访的。” 通常这所谓的回访都是一种警示,中年妇女知晓张涟话中的含义,脸色也是微微变化,眉头一皱,便将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张涟与卓烜不敢迟疑,其余的警员也是皆熟跟上;赵梦被眼前的一幕幕吓得不轻,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好跟随在了卓烜的身边,却是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回到郭婷家所在的楼层,卓烜等人却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他的视线死死地咬住那本应该紧闭的大门,惊疑不定;此刻,那房门竟微微张开,漏出了一条缝隙,就像是有人正躲在门后,紧握住了门把! “我来,”张涟抬手,将卓烜与赵梦挡在身后,他的脚步愈发缓慢,精神也不由得紧张万分,高度集中。 在他看来,卓烜与赵梦不过是两个学生,跟随而来也只是充当目击证人的角色罢了。此前,没有警视厅正式下达的书面材料,张涟出警不敢乱来;此时突发异变,愈发觉得诡异的张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胡先生,是你吗!” 张涟的语气没有半分疑问,反而更像是一声呵斥。 就像是为了响应张涟的质问声,那门的缝隙陡然间变大,让包括张涟在内的数名警员都心头一跳,略感惊骇。 赵梦看起来更是凄惨,作为一个普通女生,却又要被强迫经历这种如乐园鬼屋般诡异场景,脸上委屈堆积,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卓烜则是始终脸色黑着,他细心地回想起与高雪芹等人进入这小区以后发生的一点一滴,却总觉得哪里出现了什么问题。 那些可疑之处真假参半,共同浮现在了卓烜的心间,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异变? 不过,此时此刻,却没有留给卓烜足够的时间去想那么多。 站在胡文俊家门外,狭小的楼道里挤着数名脸色紧张的警员,包括张涟在内,都如履薄冰般试探着那沉睡的野兽…… 就在张涟几乎就要下定决心强行闯入其中的那一刻,一阵微风从楼道窗部位置吹拂了进来,郭婷家的门板微微摇晃,一股腥甜的味道如同浓烈的硫酸般刺激着众人的嗅觉—— 是血! 卓烜本能般回想起了那个雨夜病院的一幕幕,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张涟的反应更快,他甩出的腿抽打在门板边缘,将那门板瞬间带飞;在门大开九十度撞击在墙面的刹那,血腥味顿时变得浓烈。 张涟的目光如锐利的箭般射穿了几乎凝固住的空气,仿佛一阵电流击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鲜血,无处不在的鲜血! 残肢与碎肉凌乱地堆在了地板之上,浓烈的血腥味氤氲出一片血海,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温度,宛如误入地狱之中。 张涟的牙齿紧咬,双腿却颤抖着;那些见惯了生死的警员们也都脸色苍白,纷纷止住了脚步。赵梦无意之间瞥了一眼,身体顿时一软,晕厥了过去,被一名警员顺手抱住。 若非如此,她定然会滚下楼去。 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卓烜此刻弯腰低头,胃袋之中像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有些东西卡在喉咙,却又吐不出。脑海之中,那些诡异无比的场景滚动播放,曾经的一幕幕如潮水袭来,让他痛苦万分。 ------------ 第一百零四章 针锋(八) “卓烜,你和你同学先回去。”张涟的脸色难看,胃中翻涌,但是作为一名警员应有的素质提醒他不得不在此刻做出决断。 这里,还有两个无与案件无关的普通人。 短暂昏厥过去的赵梦微微转醒,睫毛轻颤,双腿仍然发软。 卓烜强忍住不断作祟的恶心感,刻意忽略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应声回道:“好,张警官要是需要我们帮忙做笔录随时联系我们。” 张涟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警员们让开一条通路,卓烜便接过赵梦,轻轻地搀扶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神选者的身份。 要知道,现在可是在执行收容兽的任务之中,神选者们留下的痕迹并不能立即刷新。一旦被自己神选者的身份被发现,那么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无法想象的劫难。 其他神选者的攻击,以及来自官方的调查。 凭借着刷新的规则存在,神选者得以销声匿迹,这是神选者可以安然执行任务的一个前提。 在卓烜看来,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继续留在现场明显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定然会引起怀疑。只有等到张涟他们调查完成以后,他才能够以做笔录为由探听调查结果。 这些,都需要先返回学校之后再继续做计划。如果可以的话,卓烜还想要听听周学秋的意见。 不过,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有些出乎卓烜的意料。 他本以为最多不过是胡文俊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客厅中间,却没有想到会看见那么血腥的一幕。 胡文俊脖颈之上的孔洞难道不是兽的杀人方式?胡文俊的尸体又去了哪里呢? 郭婷与他们孩子的尸首此时又在哪里? 思考的愈多,疑问也就愈多。卓烜索性不再胡思乱想,而是一心一意安抚情绪波动极大的赵梦。 这个女生刚刚经历了宛如人间地狱的一幕,恐怕对她的世界观打击极大。 如果不是意外,生活在这样和平时代的赵梦应当一辈子都无法见到那样恐怖的场面。直到此刻,与卓烜并肩走在一起的赵梦仍沉默无言,身体发软。 “回去睡一觉,就会忘记这些了,”卓烜宽慰着说道。 站在宽阔的行道边,公交车站牌宛如一棵树一般投下阴影,来来往往的车子匆促且迅速,滚滚烟尘扩散开来,令卓烜微微皱眉。 “真的会忘记这些吗?”赵梦喃喃道。 真的会忘记吗? 卓烜张了张嘴,却将正确答案吞入到了自己的喉咙里。 并不会。 已经是数个月之前的经历了,那个雨夜的一幕幕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每一次相似的经历都使得卓烜感觉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梦魇之中。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去宽慰别人呢? 沉默无言。 就这么等待着,卓烜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都太过于苍白。 就让时间来治愈一切吧。他想。 不久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在规则的影响之下焕然一新。赵梦与高雪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想起有关于这里的一切,他们不会与自己有交集……甚至连辅导员都会变成另一个人,然而,他们不会对这件事产生任何疑惑。 “卓烜,”赵梦的目光有些迷离,她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会害怕吗?” 从开始宽慰赵梦,卓烜都表现得那么坦然。也只有在初见那一副场景之时,卓烜难受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一切都像是本能一般被他压制住了。眼前鲜红的血色混着血液特有的腥臭气味刺激着他的精神,反而使得他愈发清醒。 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令卓烜麻木,但是他更愿意解释为这是动物的一种本能。 无法承受的动物会被这残酷的规则所淘汰,适应下来的动物则苟延残喘……适者生存从来都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终极法则。 何况,自己还有那无法抛弃割舍的目标。 寻找父母的消息与踪迹,最后能够一家团聚。 这么简单的愿望,还需要多久的努力? 但是事实上,卓烜知道,它需要自己付出很多东西,却唯独不需要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 唯有勇气,才是支撑一切的信仰。 害怕,恐惧…… 等等! 卓烜的呼吸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胸口跳出来一般,他知道,自己终究是疏忽了一个问题! 从进入小区之中,卓烜等人除了胡文俊以外,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住户。当报警之后,卓烜与张涟等人返回到小区内部,径直走向胡文俊的家中,期间亦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住户的身影。 这个小区如同一座坟场一般安静无比,而胡文俊就像是看守这座坟场的一个守墓人。 可是,同时卓烜也知道,这个守墓人是一具尸体。 胡文俊是一个死人,不可信,可其他人呢? 于是,其他警员上楼,敲响的第一扇门就有了回应——那个身材微微发胖的中年妇女。 她在试图掩饰些什么。尽管因为与自己等人所要寻找的胡文俊无关,他们就自然地忽略掉了这个疑点。 然而,在张涟说出了关于郭婷家中藏尸的事实之后,中年妇女的反应有些过于平常了。 这不就是所谓的疑点吗? 为什么如同赵梦这样的普通人会对此感到害怕和恐惧,那个中年妇女却面露嫌恶、将这样恐怖的消息视为平常呢? 难道,相隔仅仅一层薄薄的地板,脚下的房间里竟然有着一具尸体——这样的消息,不足以让一个普通人感到害怕吗? “不,这样还是有些牵强……” 卓烜摇了摇头,心中的情绪起伏不定。 赵梦眨了眨眼睛,看向卓烜的目光有些疑惑。 她不知道卓烜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亦不知道卓烜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般的猜测。 如果卓烜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个中年妇女应该是一名神选者。 可是,她隐藏在那个房间的目的是什么? 卓烜陡然联想到了自己曾经在那个梦境之中获得的某件诡物,它能够打卡任意一个锁头,尽管有着次数限制,却也不失为一件神奇的道具。可见,具备能够开锁的诡物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 第一百零五章 针锋(九) 令卓烜过分在意的是,那个时候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以至于忽略了这样重要的疑点? 脑海之中的片段陡然闪回。卓烜隐约记起,那个时候,警员们簇拥在房门之外,张涟正与那中年妇女交谈;自己则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鬼魅般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之上……现在想来,这应该是那中年妇女刻意为之。 人们从来都不愿意相信他人主动表现出的东西,而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推理猜测出的“真相”。 如卓烜这般不甚急迫地想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破解谜题的神选者,往往都更加迷信自己推理出的东西。 所以,之前所得知的东西,不过是被人拿捏住痛点一步步引导得到的东西……卓烜咬牙,他知道,将自己等人离开这里之前,敌人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神选者的身份。 “赵梦,你先自己回学校吧,我还有事找张警官。”卓烜迅速地说道,此刻,他的心中全然只有张涟等人的安危。 将张涟等人唤来这里的是自己,此时准备逃离的也是自己。 哪怕兽已经离开了那个小区,可来自于神选者的威胁依然没有被解除。 要知道,拥有诡物的神选者,可不是几个持枪的警员就能够轻松料理的。 “卓烜!” 不知为何,就在他准备离开的刹那,赵梦忽的开口叫住了已经转身的卓烜。 卓烜微微错愕,习惯性地转头。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视线里便映入了一张有些灰暗的脸。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很抱歉,”赵梦的心情低落,她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与自己有着不多交集的男生,却产生了一种与他距离十分遥远的感觉。 那种神秘,扑朔迷离的错觉使得赵梦总是在不经意间多看他几眼,又在危险快要降临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与他站到了一起。 可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卓烜愣在了原地,此刻,他视线里的赵梦眼神坚定,像是下了某种为难的决定。她的身影在他的瞳孔里慢慢变大,然后,一股温暖的感觉如电流一般袭上了他的身体,如梦似幻。 赵梦松开双臂,脸色微红。 这个拥抱像是在表达歉意,更像是在暗示鼓励。 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无论如何,都还可以回到原点。 “我要走了。” 公交车稳稳地停靠在了站牌附近,车门打开,赵梦钻入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将留恋的眼神缓缓收回,终于消失在了卓烜的视线里。 脸色茫然的年轻人依旧站在原地,像是仍在回味那个突然而至的拥抱。他的目光随着公交车消失在地平线而收回,思绪飘飞,不知道又想起了谁。 只是,唯有那轻轻一缕清新的雏菊香气,始终依偎身边,不肯散去。 …… 回到死寂一片的小区之中,耳边充斥着叮叮当当的施工噪音。卓烜顾不得心中那躁动的烦躁感,径直爬上了楼梯。 狭小的楼道愈显压抑,卓烜喘着粗气,直到那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钻入他的鼻子,他才意识到距离胡文俊的家已经不远了。 “谁!” 卓烜应声抬头,顿时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滴汗液顺着他的额头淌了下来,卓烜吞了口唾沫,生怕这位过于紧张的警员开枪走火,连忙说道:“是我,我有事情找张警官!” 神色紧张的警员微微松了一口气,过分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轻松:“张警官进去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在外面等。里面……你知道的。” 在看到这名警员的第一眼,卓烜那一刻悬着的心便回归到了原位;此刻他听到年轻警员的话,更是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看来那位神选者的胆子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大嘛。 如果她对这些庭林市的警员出手了,恐怕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也不好过吧。 就拿自己来说,无论是可以瞬移的雕塑173,可以进行伪装迷惑他人的《缢王悲歌》剧本,还是最后获得的拥有潜入他人意识的诡物“梦魇之眼”,手中的数个诡物都并不具备进攻性。攻击性的诡物与诡计都十分罕见,想来也不是随便遇到的一个神选者都能够拥有的。 想到这里,卓烜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张涟等人没有危险,就已经足够了。 “卓烜?” 脸色灰暗的张涟声音惊异的问道,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显然在调查现场再次碰见卓烜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张警官。”卓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现在该用什么借口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张警官你得帮忙,”卓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愣如木桩的年轻警察,后者知趣地走进了满是血污的房间。 “现在总能说了吧,神神秘秘的。”张涟故意用手肘撞了一下卓烜,心中却有些难过。当卓烜开口的时候,张涟暗暗以为卓烜是要问有关于他父母的事情。 对于这个案子,张涟自己曾争取过,奈何上级领导严禁他再跟进这一案件,使得张涟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数次都无颜面对卓烜。 这个心中充满着正义感的警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将卓烜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去看待了。 “我觉得,那个大婶有问题,”卓烜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并且添油加醋,当然,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开了有关于神选者以及诡计诡物等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张涟认真地倾听着,本来被那血腥一幕弄得有些灰暗的脸色微微明亮,他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没关系,我本来就打算再去询问的。她不是说嘛,这户主人胡……胡文俊对吧,与妻子经常吵架,还有那孩子时常用竹竿捅天花板……这就有些奇怪了,我刚刚没有发现什么竹竿,连扫帚杆上都铺了一层灰,哪里来的杆子呢。” “我已经联系了局里的其他同事,他们一会儿就到,这些你都不用太担心了。” “不,我那个女同学,”卓烜终于憋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心中暗自庆幸,“她本来就是和我一起的,平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如果凶手不抓住的话,她肯定寝食难安。张警官,你就行行好,把进度随时告诉我一下,我也好安慰她。” ------------ 第一百零六章 针锋(十) “她是你女朋友?”张涟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表示理解的安慰笑容,说话之间,还不忘用手肘碰了碰后者的胳膊,令卓烜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赵梦?女朋友? 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嘛。 不过,每当卓烜回想起那个拥抱,就不自觉感到些许的恍惚,仿佛又嗅到了那泛着苦涩的雏菊香气。 那并不是单纯的体.香,而是一种独特的香水味道。 无论是在潮水般汹涌的人流之中如鱼般游过,还是在被人群簇拥的公交或电梯里寸步难行,卓烜的记忆里从未铭记过这样独特的香气,以至于每一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仍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那若有若无的旖旎感缓缓消散,卓烜鬼使神差般地默认了张涟的话。 只是,恐怕赵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与卓烜分开的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就多了一个便宜男朋友。 “这样,反正我们一会儿还要回访,在警视厅的人来之前,你可以跟我再去楼上看看。”张涟见到卓烜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以为他还是不放心,便主动这么说道。 张涟的提议正中在了卓烜的心坎儿上。 与赵梦分别以后,返回到这里,卓烜本就想找个借口再上楼看看,现在倒好,连借口都有人帮忙找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以自己目击证人的身份,做这些小动作其实也算是名正言顺的。 张涟与同行的数个警员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卓烜一同向楼上走去。两人又来到了那紧闭的住户门前,张涟按下门铃,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焦急,门都没有再打开了。 “您好?”张涟皱着眉头,平日里办案也有遇到过不愿意配合的人,但是像这样干脆闭门不见的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站在张涟身后的卓烜脸色凝重,他知道,对方根本不是不愿开门,而是不能开门。 如果那个中年女人的确是神选者的话,此时又怎么会在家中坐以待毙呢?显然,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卓烜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张涟将耳朵附在门上,仔细搜寻着门内的响声,可事实却又让他失望了。 “不对啊……”张涟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觉得事情愈发蹊跷,“我们的人都守在楼下,过道里一直有人,也没有看见她出门下楼。” 也许,并不是从楼梯离开的呢? 窗户,管道…… 在借助诡物的力量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只是可惜,就这样让她跑走了。 恰巧住在这里的神选者,她究竟发现了什么,又意外知道了什么? “应该是畏罪潜逃了,”卓烜斟酌着用词,尽可能地避开有关于不寻常的方面。 “潜逃?她和这案件有关系?” 张涟本能一般反问道,但他紧接着看到卓烜茫然的脸色,便意识到自己失言的事实,连忙安慰道:“没事,现在侦查科技很发达,等警视厅的相关专业的同事来了,采集指纹,定位也能定位到她,跑不掉的。” 是啊,等数据匹配出来了,这个任务就应该要完成了。 一切都被刷新,任务之中犯下的过错也终将重置。 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这是黑色手表给予神选者们的恩赐,还是使神选者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堕.落,冷眼旁观着这众生浮世绘。 “卓烜。” “卓烜!” 卓烜的身体猛地一颤,眼前张涟关切的脸渐渐清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出神了。 “张警官。” “叫我涟哥也行,私下里我们不用那么客气,”张涟笑了笑,“我的同事们应该快到了。这里你不能待太久,我先送你下去吧。” “哦,好。”卓烜歉意的笑笑,他知道,自己又给张涟添麻烦了。 张涟却仍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将卓烜送到了小区的门口,又叮嘱了几句:“最近犯罪率不知道为什么,又高起来了。犯人还没抓到,平时就不要乱跑,多待在学校……” “知道啦。” 卓烜应着,胸口像是淌过阵阵暖流。他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年轻警察略显疲惫的侧脸,一股酸楚蓦地漫过心头。 如果,都还在该多好啊。 …… 张涟对卓烜的保证使得后者提着的心终于回归到了原位。这下,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其他地方,卓烜都可以尽快地掌握那个逃跑的神选者的动态了。甚至,可以说是卓烜借助了整个庭林市警视厅的力量,无往不利。 接下来,就是返回到学校之中去问问周学秋的意见了。 相比于卓烜自己没有独.立执行过收容任务的空白经历,周学秋的经验明显更加丰富,他可以轻易地判断出生路的位置,还能够及时地收容“兽”获得诡物,大大增强自己的生存能力。 这样的能力足够让卓烜感到艳羡,不知不觉,他甚至将周学秋当做了自己的目标。 在那个由九头蛇医生构造的诡梦之中,包括万鸿于在内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唯有周学秋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让自己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安全感。 一路返回到了庭林市大学城,熟悉的烟火气使得卓烜有了一种活着的真实感觉。他不再去想其他,进入校园,径直去到了学生会长办公室寻找周学秋。 踩在通往办公室的阶梯上,不知道为什么,卓烜的心中竟然有些忐忑。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周学秋都会在学校里待着。虽然此前卓烜听说周学秋的家就在庭林市本地,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回家过。对于周学秋的家人,卓烜也一概不知。 尽管好奇心十足,但本着不探听他人隐私的原则,卓烜从未对周学秋提出过这个疑问。 来到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卓烜敲了敲门,又拉了拉门把,却不见丝毫回音,不由得眉头渐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但是,如果不在这里的话,那究竟去了哪里呢? 没有任务,也不在经常待的地方…… 胡思乱想之中,一种可能从他的心里跳了出来,使得卓烜的心莫名颇感慰藉。 难道,周学秋是回家啦? 原来,那个家伙也是一个恋家的人啊。 ------------ 第一百零七章 针锋(十一) 雨天。 细密的雨水交织成丝,模糊了窗外的风景;一眼望去,仿佛根根琴弦,将天地连系。 紧接着,雨点变大,闪电却没能撕破沉重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滚过,滂沱大雨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狂风暴雨似乎要将暴露在其中的人给彻底吞没。 周学秋没能预料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如同他没有料到自己推开家门以后,竟然会看见那个有些威严的背影。 “爸,”他怔怔道。 “还知道回来,”头发几近花白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随口吐出便是一句嗔责,他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这些天你去哪儿了?也不让我去看看你。” “外面有些事情,”周学秋囫囵解释,脑海之中一些片段却是模糊闪过。 神选者。 兽。 他的身子晃了晃,然后缓缓将湿乎乎的外套脱了下来。雨水中的寒气仍如跗骨之蛆般钻进了他的身体,潮湿的雨水如同侵入到了骨子里,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四周的温暖。 这个家。 明亮的灯光如昨,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 昨晚的那一场雨来的太过于突然,使得卓烜原本的许多计划都不得已泡了汤。 在卓烜回到了学校以后的接下来的数天里,一切就像是从此恢复了平静一般,兽,神选者,在他的生命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是,辅导员老师不再是郭婷,变成了另一个笑容和善、样貌漂亮的年轻女人;高雪芹在课堂上出现过几次,每一次脸色都很难看,然后,就没有再来。来不及打听高雪芹的事情,赵梦便匆匆地离开了教室,数次皆是如此,让原本打算叫住她的卓烜愣在了原地。 那一阵雏菊般略带苦涩的芳香飘散远去,记忆里的拥抱好似一场曼妙的梦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在梦中重逢这个拥抱的瞬间,抬起头,卓烜却始终看不清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脸。 周学秋接连数天不在,等不及的卓烜早就给张涟那边发了信息。然而,让卓烜失望的是,张涟迟迟没有回信。 突然出现的任务,身份神秘的神选者,断掉的线索…… 兽,究竟去了哪里呢? 突然震动的手机将卓烜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打开手机,眼前熟悉的署名使得他精神一震,慌忙地点开之后,眉头却不自觉地紧皱了起来。 “卓烜,很抱歉回复的不及时。我们还没有抓到嫌疑人。昨天凌晨五点,我们在郊外发现了那个楼上女人……” “……的尸体。” 随着视线的游移,卓烜的呼吸一窒,他陡然想起了昨天夜晚的那一场雨,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不知道这一场雨是否是出自某个神选者的手笔。利用自然的雨水洗刷掉所有残留的痕迹与线索,连带干掉了一位正在逃跑之中的神选者…… 那个中年女人究竟是被谁杀掉的? “张警官,她的尸体在哪里?” 卓烜迅速地打出了一行字,他已经有了一个值得冒险的办法。 不管那个女人的尸体在哪里,卓烜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然后,他会利用诡物“梦魇之眼”去探查那个女人的残存意识。 从张涟的话来看,卓烜当然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掉了。尸体发现的还算及时,凌晨五点到现在不过相距三个多小时,可是,一个的死亡却并不代表他身体机能的消失。一般来说,大脑的存活还会持续几分钟到几小时不等。 神选者与普通人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之中天壤之别,但是不可否认,它依然存在着。所以,神选者大脑活动的时间只会更长。 作为仅存的突破口,卓烜已经将一切都赌了上去。他紧紧地抱着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然后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 “尸体已经被收入到了警视厅里。” 这是张涟的回复。 “这他妈怎么办。” 卓烜只觉得一阵头疼。 尽管他在收到回复之前就已经有了预期,但是,这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仍然成为了现实。 在警视厅,白天,一个普通人又该怎么样才能混进去? …… “雪芹,吃饭了。” 指骨与门板碰撞发出的咚咚声使得高雪芹从睡梦之中惊醒,他意识到这是母亲的声音,可是,心底里的烦躁感却使得他没有办法静心下来与他人交流。 “不要管我。” 他咕哝一声,又重新趴在了桌子上。 自从高雪芹从郭婷的家中回来之后,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了。 那昏暗光线里惨白的脸与诡异的笑,时常在梦境里折磨着这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他无数次从睡梦之中惊醒,恍惚之中,仿佛听到阵阵的磨牙声。 独自一人的房间里,磨牙声又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高雪芹疑惑着,他努力地去听,那磨牙声又变换作了阵阵说话声。那说话声像是从收音机或电视里传来的一般,隔着很远依旧能准确地钻到自己的耳朵里。 再努力一点,现实与幻梦疯狂交织的意识轰然崩溃,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中梦而已。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许久。 当新的辅导员出现在了眼前之后,这一切就更加令高雪芹感到惧怕。 原来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曾经这么真实。 与父母沟通以后,两人带高雪芹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来自于心理医生的药物却根本不起半点作用,反而愈发令他痛苦。 最后索性,高雪芹辞去了学生会的职务,然后安心在家中静养。他原以为这样会好一些,一切都会慢慢过去,可那梦中愈发恐怖的事物却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使得他日日夜夜心慌不已。 门口并未响起离去的脚步,高雪芹的母亲仍停留在门口,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儿子,我和你爸先不管公司那边的事情了。我们买了机票,明天咱们一起去放松放松,不要想那么多了。” 母亲的声音如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一般,模糊不已。高雪芹的精神一震,他蓦地转身,却不是为母亲的话,而是隐约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 背后空空荡荡。 显然只是担心过度的结果。 高雪芹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缓缓打开窗子,让初冬的冷空气尽可能地扑到房间里。 或许,只有那自然的寒冷才能让自己感觉到真实吧。 高雪芹想着,晃了晃脑袋,觉得一阵困意。 只是,他没有发现,一个手臂长的影子迅速从他的床底钻了出来,然后扑向了窗外。 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 第一百零八章 针锋(十二) 阴冷。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幽灵在空气之中肆意游荡,行走时带起的阴风如水般渗入到骨子里。 卓烜打了一个寒颤,看着眼前盖着白布的尸体,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那热气升腾成白雾,转眼不见;手中微热的感觉提醒着卓烜紧迫的时间,被紧紧捏住的纸团如燃烧的清明纸吊般凋零着,散落成片片灰烬。 凭借普通人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白天潜入到警视厅这么隐蔽的位置里来。对于这件事,卓烜没有用行动去挑战怀疑,而是利利索索地选择了消耗一张剧本纸隐藏了身份,这才顺利地找到了安放那中年女人神选者尸体的停尸房。 剧本作为一件诡物也有着相当长的一段冷却时间。因此,选择合适的位置再利用“雕塑173”传送出去,亦是卓烜不得已安排的后路。 潦草的一次调查,还要牺牲第三件诡物“梦魇之眼”,使得它们共同进入到冷却时间之中,卓烜的心同样感到没有底气。如若无功而返,结局定然会使得他欲哭无泪。 周学秋的莫名消失给予了卓烜极大的打击,短信电话通讯工具,所有他能够想到的方式都一一试验,却依然联系不到那个他想要联系的人……这个时候,卓烜才发现自己对周学秋其实并不了解。 将二人连系在一起的玩笑一般的誓言,其实那么地薄弱。 卓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有关于周学秋的一切。他将身子蜷缩在安放尸体的床位边,然后缓缓地掏出了那一颗“梦魇之眼”。 夹两根手指间的猩红色圆珠的确像是一颗眼球,而它的使用方法更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就这么……塞进眼球里。 取代自己的眼珠。 卓烜不知道这样的“诡物”究竟算不算是稀有,但是,就目前而言,能够提供给自己的选择甚少。除了它之外,便只有另一个同样得自上一次任务的诡物“传教圣经”没有被使用过了。 排除杂念,集中精神…… 猩红色的圆珠在视线里越来越近,仿佛有一种力量正在将它吸引。 卓烜的手指颤抖着,然后咬住牙齿,猛地用力! 剧烈的胀痛感从眼球处爆发,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神情因为痛苦而极度扭曲! 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的景象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般模糊不已,眼球处的胀痛感直达头颅深处;卓烜惊骇着、踉跄着,他无比迫切地想要站立起来,却又数次摔倒在地上。 “呼……呼……” 剧烈的喘息声仿佛连锁反应,他的身体撞.击在停尸床边,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有人在里面吗?” 陡然响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卓烜的心脏猛地一跳,又像是漏了半拍。他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他记得一切东西,可是当他张开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快点,快点躲起来…… 来不及了…… 呼吸愈来愈困难,缺氧的感觉使得卓烜的意识慢慢模糊。 果然,是被坑了吗…… …… 睁开眼。 普通的家具。 房间的结构莫名有些熟悉。 卓烜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逐渐明朗,来自眼球的涨涩感也消失不见。他抬起头,看见手腕处的黑色手表,微微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他花了数秒钟时间去反应,却依旧没有想起这里究竟是哪里。 是被人救了吗? 死寂一片的空气里,连呼吸也显得清晰。 床头的台灯还开着,仅仅照亮了卓烜身体周围的空间,卧室门外仍是一片漆黑。卓烜疑惑地扫视着这陌生的环境,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轻缓,如同是在避免惊扰那沉睡的野兽。 就在他的身体离开床的一瞬间,天花板上突然颤动,一阵咚咚声的敲打声显得那么突兀,将原本就提心吊胆的卓烜骇地脸色一变。 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颅上炸响,卓烜的身体一颤,出卖了他试图掩藏着的不安。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不是在庭林市警视厅吗?下一秒为什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卓烜起身,步履艰难地朝着卧室外客厅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卓烜迈动步子的那一瞬间,这片空间像是感应到了自己的动作,四周的景象剧烈地变化起来! 台灯,床铺,黑暗……统统消失不见! 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将自己向着前方推.进,卓烜的脸色灰败,嘴唇青紫,他疯狂地抗拒着,想要逃离这里,可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行动了。它慢慢地操控着自己来到了房门的方向,紧接着,那一阵阵咚咚敲门声如催命符般刻印在了卓烜的脑袋上。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手掌鬼使神差般地探了出去,紧紧地握在了门把之上,轻轻扭动! “您好。” 四周的黑暗尽数散去,卓烜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浑身冷汗浸湿了衣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三张面孔,竟然是那么地熟悉…… 张涟,赵梦。 还有一个是…… 自己? 那张从来只能在镜子里映照出的脸生动地活在了自己的眼前,这种怪异的感觉如同过电般使得卓烜记忆起了一切! 他想要呼唤,想要用扭曲的神色表达内心的震惊,可这一副身体却如同枷锁般将自己的灵魂狠狠束缚,一举一动都不受操控。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诡物“梦魇之眼”已将自己的意识带到了这中年女人的尸体之中,而眼前的这一切,便是她弥留之际快要消逝的记忆。 跟着走下去,必将发现杀死她的凶手。 只是,这一切都会如愿吗? “你们是?”卓烜的嘴唇分开,话语便自动从口中蹦了出来。 他不再挣扎,而是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切,如同一个代入了第一人称的看客。 “是这样,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在你下层的住户家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就如同卓烜所经历的那般,中年女人的记忆正在有条不紊地滚动着。敷衍过张涟的问话,卓烜不耐烦地将门拉了起来。门缝一点点变得细长,那张熟悉的脸如同剪影般缓缓消失在了视线里。 ------------ 第一百零九章 针锋(十三) 门“砰”的一声关上,楼道的脚步声逐渐变弱,整个房间再度恢复到了一片死寂之中。 自始至终,卓烜都站在原地。 剧烈的心跳声使得卓烜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这具身体之上,他知道,接下来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便感觉到了危机,她决定展开逃亡。 逃去了哪里,以及为什么逃亡,这对于卓烜来说并不是需要刨根问底的事情。 卓烜真正在乎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为什么会死掉。 是被“兽”杀死,还是被神选者袭击? 如果是死在了“兽”的手中,那么通过这样生动深刻的体验,卓烜自信也可以分析出兽的杀戮方式,从而寻找生路将其收容。 如果是遭遇了“神选者”,那么对方究竟是谁?隐藏在暗处给予了致命的一击,对于毫无仇恨的人都可以发动这样残忍的突袭……面对这样的家伙,卓烜亦不得不提高防备。 就在卓烜陷入沉思的时候,这具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操控了。它踉跄着,朝着窗户的位置逃去,又尽可能的放轻脚步,慌张不已。 “这,这是……” 拉开玻璃窗的手动作流畅,毫无迟疑;但是,被束缚在这具身体之中的灵魂却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眼前的景象给予了卓烜深深的震撼,他呢喃着,看着这一方崩坏的世界,如坠冰窖。 的确是“崩坏”的世界。 那原本色彩缤纷的完整场景,如同缺了立绘的游戏一般残破不堪,四周混乱颠倒的建筑仿佛支离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人们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脸色如常,或是身体虚幻如雾,却依旧言笑晏晏。 卓烜的身体如同被一阵风包裹,轻飘飘地来到了陆地之上。四周的场景依旧迷幻,而那些人们像是没有注意到卓烜一般,他穿过小区,来到了那个走过数遍的路口,公交站牌矗立着,提醒着自己昨日的记忆。 在那里,赵梦的拥抱如水般轻柔,在残酷世界里给予了自己一份美好的回忆。 或许是这记忆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周遭世界都分崩离析的时候,唯有那公交站牌仍保持着它的完整…… 不,并不是这样。 犹如木偶般行动着,这具身体毫无留恋地穿过了那个让卓烜印象深刻的公交站牌,它继续往前,奔跑着,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抛弃在了身后。 我明白了。 卓烜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整个世界的崩坏,更像是这具身体原本主人那并不完整的记忆。 这唯一正常、没有颠倒的路,则是代表了她曾经走过的正确路线。 也就是说,那一天,她正是沿着这条路开始了属于她的逃亡。 尽管卓烜只是借由诡物暂时进入了这具身体之中,但是来自身体的变化依旧反映到了他的感官之中。急促的呼吸伴随着紊乱的脚步逐渐加重,身体里仿佛灼烧般的疼痛感使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有人跟踪,”停下的卓烜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口中喃喃的话语使得他再一次精神变得紧张。 平静呼吸,那股无形的压力迫使卓烜不得不迈出了脚步。可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刹那之间,他的动作却猛地停滞了下来,肢体如同冻僵般生硬无法操控,四周原本就颠倒的景色愈发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 卓烜的脸色灰暗,他的视线之中,天地风云霎时之间疯狂变化,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使得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由九头蛇构造的诡梦之中,唯有一条光路通向那渺茫的希望。他如着了魔一般迈动着步子,钻入那尽头的白茫茫一片之中,胸腹一阵钻心疼痛,身子亦是不由自主地佝偻了下来…… 这一切变化突兀之际,使得卓烜不得不回忆起了初入这一方空间的张张画面:本是夜晚的场景,却混乱地化作了白天,重演了张涟等人调查的一幕。现在想来,当初的变化便是提醒了自己一个事实—— 这具身体的主人,意识本就陷入到了弥留之际。 她脑海之中的意识正在如墙灰般剥落,裸露出的真相是那么地贫瘠不堪、伤痕累累。 但是,愈是如此,能够窥见的真相就愈显珍贵。 来自腹部贯穿般的剧痛感袭遍了卓烜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本以为自己会叫出来,可当他低头看着那被鲜血污染的伤口时,却始终怔怔的,不发一语。 雨水顺着这具身体的发丝滴了下来,卓烜的心里猛地一颤,视线里映出了一双粉白色的运动鞋。 那双脚慢慢地靠向自己,每一步都深陷进郊外被雨水浸湿的松软泥土里。粉白色变作了黑褐色,那双脚也终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还跑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卓烜想要抬起头,他努力地操控着自己的动作,可事实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得不重合那个中年女人的动作以后,便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抬头,抬头啊! 真的……就差一点点了! “兽就在你的楼下,你是知道的吧?”那个清脆的女声继续说道,“你明明没有接到任务,又在躲避什么呢?” “我——” 这具身体突然开口,可那刚刚吐出的字却如炙.热的岩浆般滚入到了喉咙里,卓烜嘶哑地哀嚎着,喉咙却被一只纤细的手给死死扼住! 她根本没有在期待回答。 但是,潜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卓烜却无比的激动,他知道,以现在的这个角度,绝对可以看清楚对方的相貌!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钟也好……只需要一秒,就可以将其死死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滂沱大雨倾泻如注,卓烜不由自主地缓缓抬头,本来沸腾的热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充斥着希望的心也缓缓归于平静,几近绝望……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张原本应该清晰显现的脸,此刻却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般模糊不清! 最关键的东西,为什么却在这样紧要的时刻缺失! 卓烜的心如坠冰窖,那来自死亡的威胁如山岳一般压了下来,他想要从这里逃脱,却根本找不到离开的路径…… ------------ 第一百一十章 针锋(十四) “别……别过来!” 饱含着绝望的哭腔激荡着眼泪,夹杂着雨水胡乱地挂在了这具身躯的脸上。 没有人能够直面死亡,即便是神选者也做不到。 为了苟活下去,已经做了许多许多违背初心的事情,背叛了不能够背叛的人,为什么还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呢? 卓烜的手颤抖着,囫囵地在被雨水浸染的湿润泥土上抓了两把,想要借此撑起整个身子;可腹部的剧痛像是一条条锁链般将其死死束缚,鼓足的勇气尚不足以支持自己完成反抗的过程—— 还有什么可以指望呢? 哭喊,呼救,哀嚎,一切的声音都湮灭在愈来愈密集的雨水里,溅起的泥点咬在他灰黄的皮肤上,声音渐熄。 他开始沉默。 或许是在以沉默面对这无法反抗的结局,亦或是在感慨曾经改变却来不及珍惜的命运。 还是为那些已成过往的遗憾惋惜。 可终究,没有人能说出他此时心中所思所想。 卓烜就这样安静地栖息在这具身体里,即便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在诡物“梦魇之眼”影响下的幻梦,但是,那来自灵魂的颤栗感却始终无声无息,盘旋不去。 “已经放弃挣扎了吗?”那清脆的女声隔着雨幕幽幽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逼近的脚步声,“把东西给我,我可以放过你。” “不可能,”卓烜不由自主地惨笑出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了嘴巴里,味道苦涩,“没有它,我活不过下一个任务。” “但是至少现在你还能活下去。” 女人敷衍着说道,显然已经消耗完了耐心。她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靠近了卓烜,蹲伏在这一具生机正在逐渐消散的身体旁边,手中紧握的军刺缓缓地递了出去…… “啊————” 凄厉的哀嚎溶解在雨水里,震颤的空气如同在呼应这份难以消解的痛苦。 血液自军刺破开的孔洞之中流出,亦代表了生机的流逝。 她将刺入到卓烜身体的军刺抽了出来,浑然不觉身体剧颤、脸色灰白的卓烜,她的眼神迷离,嘴唇微微张开,就像是喃喃自语着什么,可终究没有让人听清。 女人没有起身,她伸出双臂将面前这具仍然鲜活的身躯缓缓地拥入到了怀里,一只手顺势将卓烜手腕处的黑色手表慢慢脱下,另一只纤细的臂膀却勾住了卓烜的脖颈,渐渐用力。 不断流淌的鲜血将这具身体的活力带走,消散在身体里的力气使得最后一搏的念头也成为了奢望。卓烜的脸色渐渐变得通红,身体本能般地挣扎扭动着。 忽的,某一刻,他想到了被鱼贩从水中捞出的鱼。 一遍遍地,将鱼抓住,高高举起,再向着坚实的地面甩去。 “别挣扎,就快好了,嘿嘿……” 女人笑着,纤细的臂膀爆发出了巨大的力气。 被扼住的咽喉仿佛切断了唯一的生机,卓烜的大脑一片空白,幻觉般地听到了令人心悸的咔擦声,亦幻觉般地嗅到了一阵来自女人身体的芳香。 这香味无法溶解在雨水里,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像是盛开在乡村田野、吸收了无数阳光的饱满雏菊,令人觉得莫名熟悉。 那是…… …… 卓烜的双眼猛地睁开,如踩空般狠狠蹬了一脚。 他从地上直直地坐了起来,记忆里的剧痛宛如一场消耗体力的噩梦,令人心悸不已。卓烜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后背的衣衫已经可以拧出水来。 粗重的喘息声里,卓烜恍惚记起自己来到庭林市警视厅的目的。已经死去的神选者,诡物“梦魇之眼”,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想起来了。 只是,刚刚感觉到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环顾四周,卓烜的目光陡然凝滞,脸上的古怪之色也愈发浓烈,待到这气氛已经不能再尴尬了之后,他才讪讪唤道:“涟哥……” 在卓烜的视线之中,穿着警员制服的张涟胸口恰好多了两个高低不一的鞋印,想也不用想,定然是自己刚刚惊醒时候所为了。 比之不小心踢了张涟两脚,卓烜觉得更严重的是,他无法解释自己来到警视厅的动机。 尽管待到任务结束之后,这一切都会重新刷新;可现在仍处在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之中,卓烜便是有口难辩了。 快开动脑筋,开动脑筋啊! 逃跑,打昏……都被看到脸了有什么用! 卓烜的笑容僵硬,脸部肌肉微微发酸,他正想要浑水摸鱼过去,可转念却想到在自己昏迷之前,曾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没有等待自己回答,意识便被吸入到了死去的神选者的意识残片里。现实之中,时间仍然正常的流逝着。 现在想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只会恰巧是张涟。 在发现了晕倒的自己以后,张涟没有报警,更没有将自己叫醒,反而是默默地守护在了自己的身边。如若对方真的有加害自己的一丝念头,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呢? 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张涟拍了拍胸口衣服的灰尘,可鞋印却犹如纹身般刻印在了衣服上,使得卓烜不由得尴尬一笑,换来了前者略带幽怨的瞪眼。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你之前就向我打听死者的事情,想要猜到你的行踪还不简单,”张涟悠悠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父母一直不在,踪迹未知,现在身边难得有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女孩儿,就投入了全部的心意……” 女孩儿?心意? 什么和什么啊! 本来听到前面半句,卓烜的心情还不禁有些黯然,可当张涟越说越离谱了之后,那一份黯然的心情早就不翼而飞了。听到张涟的话,卓烜自然意识到了是当初的那个借口帮忙圆了自己的谎,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冥冥之中自由天意啊。 “没事,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张涟的话让卓烜变得轻松起来,“只是你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关于这个案子我也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免得你又乱来。” 在张涟看来,卓烜只是一个一心想要守护他“女朋友”的热血愣头青,见到凶犯没有被及时抓住,就独自一人偷偷地潜入到警视厅来搜集证据,试图扮演一个侦探的角色。 守护这一份勇气的同时,张涟的决定也是在保护卓烜。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针锋(十五) 失去了张涟的帮助,等同于失去了提供消息来源的庭林市警视厅的帮助。无法借助其情报网自然是一个坏消息,但是,好在张涟的表态让卓烜不再为自己被发现一事紧张,这使得卓烜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回学校去吧,”张涟的视线从卓烜身上偏开,又叹了一口气,“我送你。” …… “嗨!” 一声轻唤,吸引了正在与身旁同学聊天的王万康的注意。 他转过身子,看着来人熟悉又陌生的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课间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原本平静的教室里尽是一片低语声,任课教室趁着这时间去到休息间里接一杯热水,学生也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补着昨夜的晚睡。 赵梦犹豫了片刻,从中间的位置走了出来,她来到了这个有些脸熟的同学面前,不自然地打着招呼;王万康同样记得对方的名字,可长久以来没有任何联系的人突然打起了招呼,想来也不是被自己的魅力折服。 尽管如此,王万康依旧小小幻想了一番,看见赵梦点头,便心花怒放回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赵梦有些扭捏地回应,脸色微微晕红,“你知道,卓烜去了哪里吗?今天早上我就没有看见他了。” 果然不是冲着我来的啊…… 王万康的嘴角微微抽搐,脸上却带着认真的表情:“他一早就出门了,我以为他在呢。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样啊……” 赵梦的语气带着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转身离去。 王万康怔怔地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身影,有些呆滞,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 重新踏进大学城,卓烜并未直接返回到学校。 已经翘了一上午课,索性就把下午的课程一并翘掉好了。 要求一个神选者在执行任务的中途还必须顾好原本的生活,这对于其他人或许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问题,但是于卓烜本身而言,他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 疲惫不止是数次的风波,还有他利用诡物“梦魇之眼”潜入到那名死掉的神选者尸体的意识碎片里,所看到的一切。 可以确定,那个中年女人是死在了一位年轻的神选者手中。 只是,没有捕捉到凶手的脸,这使得卓烜陷入到了某种矛盾的心情当中。 这种心情,是由那不知是否算作线索的信息带来的。 那一抹,暴雨也掩盖不了的雏菊香水味。 这种香味,卓烜只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闻到过。 足够碰巧的是,这个女孩子曾与自己有过一段短暂的交集。 但是,令卓烜感到不可置信的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那个女孩子的形象与意识残片里的凶狠杀手联系起来。 究竟是一个误会,还是一种伪装? 没有办法做出判断的卓烜决定寻求周学秋的帮助。于是,在回到大学城以后,卓烜径直去往了周学秋经常会在的学生会长办公室。 在在敲门的时候,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不会……还没有回来吧? 敲门声回荡在走廊里,卓烜等了许久,心中升起一股失望的情绪。 果然,这一次只能靠自己了。 …… “叮叮叮……” 在卓烜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有些惊喜地将手机掏出,本以为会是周学秋的电话,却在视线落到屏幕上的一瞬眉头紧皱,欢喜落空。 一串以数字零开头的陌生号码跳动在屏幕上,卓烜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接听。 “你好,”等待了片刻,依旧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卓烜有些烦躁,主动打起了招呼。 找不到周学秋的烦躁感使得卓烜已经没有自己幻想的那般沉稳,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普通的骚扰电话,可就当他准备将它挂断时,电话的那边却响起了一个冰冷的电子音。 “卓烜。” 它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卓烜的眉头如结般扭成一团,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明显的警惕:“你是谁?” 这个冰冷的电子音让卓烜有些恍惚。 在成为神选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卓烜都害怕听到这样的声音。 就像是初次完成了收容任务的那一天,冰冷的电子音无端响起,如魔音般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些信息疯狂地涌了进来,使得卓烜每一次想起,都不自觉得浑身颤栗。 活下去,就是每一个神选者最大的奢望。 “先不要管我是谁,”那个声音带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你是在找一个名字叫做周学秋的男人吗?他是你们庭林大学的学生会长,一名大四学生,并且……他应该还是一名神选者。” 随着那个声音不一字一字地钻入卓烜的耳朵,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你,绑架了他?” “不不,不要误会。”电子音以一种奇怪地断句方式颤动着,“我没有能力绑架他。我只是想以此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真是愚蠢啊。 如果对方真的掌握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么他定然会知道自己与庭林市警视厅有一点小小的联系。但是,这小小的联系足够使得卓烜查明这串号码的归属地了,凭借这一点,对方将无所遁形。 他也必将,后悔自己的威胁行为。 “你是不是在想,你可以记住这串号码,然后去警视厅查明号码的位置?” “……没有。”卓烜的脸色阴沉。 他扶着手机的手掌已然渗出了黏黏的汗,脚步缓慢移动,视线也不觉间四处游移着。四周一片寂静,从走廊阳台向下望去,操场上的人影稀少,大概是现在都还在上课的缘故。 “不用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请你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 卓烜的语速飞快,他已经确定对方是利用诡物隐蔽了身形。 尽管对方声称没有恶意,但卓烜自然不会傻到立即相信对方的说辞。因为,他早已在亲身经历中得到的宝贵经验体会到,这个世界残忍的不是兽,而是人。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针锋(十六) “往四周看也不可能找到我的啦,”冷冽的电子音极力想要模拟出俏皮的语气,“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还有,收容‘兽’。你的目的不也是完成任务吗?” “我没必要和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做朋友,我对朋友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卓烜停住了步子,如同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周席卷而来,使得他心中慌乱,额上更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底在哪里? 如果是用以隐蔽身形的诡物,难道不会有触发限制吗? 无限时间的隐形,这也太作弊了吧! 自从与这些同样执行任务的神选者交锋以来,卓烜就始终倍感压力。这不仅仅是由于他所掌握的诡物数量有限,更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与其他神选者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诡计。 没错,这种由黑色手表赋予神选者的“技能”,为初次执行任务的神选者保驾护航的法宝,卓烜却从来没有拥有过。 从周学秋的口中,卓烜不难得知一个普通人是如何觉醒成为“神选者”的。于是,他也更加明白了自己的不同之处。 由父亲卓正祥的手中继承而来的黑色手表,开启的这段疯狂而扭曲的残酷人生。 “我明白,很高的要求,”即便是听到了卓烜这样简短且明确的拒绝,对方似乎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我相信我有这个实力,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 “看什么?” 卓烜本能般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当他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通话却突然被挂断。他看着缓缓熄灭的手机屏幕,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说的“实力”,究竟是什么东西? “卓烜!” 一声惊呼,熟悉的声音使得卓烜下意识的回头,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欣喜之色,就这么映入到了卓烜的眼里。 赵梦。 赵梦脸上的欢欣难以掩饰,她小跑着来到了卓烜的身边,脸色红润:“我找了你好久了。” “找我做什么?”卓烜皱眉。 比起找自己做什么,卓烜更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是——这个时候,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那个神秘的电话突然挂断以后,赵梦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这里。这像极了一幕排演到完美程度的话剧,一个演员的退场,就有一个演员紧随其后。 台词,走位,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卓烜又回想起了那一场梦幻般的经历:自己沉浸在死去神选者的残留意识里,最后缓慢窒息的痛苦,与那泛着苦涩味道的雏菊香气。 于是,卓烜的目光从惊疑不自觉变成了审视。 他仔细地盯着女孩错愕的脸,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出哪怕一丁点儿破绽。 “卓,卓烜,怎么了?”赵梦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便想要努力地用自己的力量打破这一份尴尬。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笑容非但没有化解怀疑,反而使得卓烜的怀疑更深。 “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卓烜的脸色阴沉,一字一句地问道。 赵梦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陌生感。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从前,两个不相干的人之间或许不会产生交集,但是当她每一次将目光在不经意间投向这个男生身上之时,那种被神秘感充斥的情绪便会萦绕在她的脑海。 这种神秘感带着一些吸引力,将这个生活平凡的女孩吸引;可如今的陌生,却是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带着怀疑,带着审问。 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了一股想哭的冲动,那种委屈就像是那天得不到解释的命令,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我是想请你吃饭来着——” “我问的是,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卓烜已经感觉到了不耐,在略显烦躁的语气吐出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以为可以再次体会到的温柔与旖旎烟消云散。那种道别之时的温暖,那种坚定支持自己的力量……究竟是来自于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还是说,她让自己想起了另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人? 被这样冰冷的目光所审视,赵梦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她捏着衣角,低头嗫嚅道:“是你朋友告诉我的……” “哪个朋友?” “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眼睛里冒出了些水汽,赵梦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他见我从教室里出来,就主动迎上来。我真的不认识他的……” “算了,”卓烜闷闷回道。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烦躁。 不必想,卓烜也知道这就是那个电话主人的“实力”体现了。 或许,对方只是在向卓烜讲明一个道理。他有能力威胁到卓烜周围的人,哪怕卓烜的父母已经失踪,他也有办法影响到周学秋,影响到赵梦。 这些说不上是朋友亦或是普通同学的存在,对于卓烜而言就是一大软肋。在那个由九头蛇医生构造的诡梦之中,面对着周学秋的试探,卓烜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往。 尽管当任务结束,卓烜知道了梦境里的“卓烜”并非是自己本人。但是,当他扪心自问,如果周学秋遇到了危险,是否还会坚定救援之时,心中的答案竟然浮现的如此迅速。 会。 当然会。 那个梦境里,平时被隐藏的许多特质仿佛都变得无所遁形了。 卓烜变得意外果决勇敢,万鸿于则是远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坚强。 以及周学秋,这个敏感多疑的男人,将心中对于这个世界的憎恶体现的淋漓尽致,甚至用处了那么幼稚的手段以试探自己。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找不到周学秋,等于没有人可以商量这个任务的进展,卓烜已然没有了闲逛的心思。 赵梦抿了抿嘴唇,有些幽怨地看了卓烜一眼,像是不甘心地问道:“那吃饭的事情……” “吃饭?” 卓烜这才记起,赵梦刚刚好像就提到过要请自己吃饭,可是当时由于自己太过在意那通电话的事情,便自动忽略了这句话的意思。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针锋(十七) “吃饭的话……”卓烜话语之中有些尴尬,毕竟被一个女孩子请吃饭,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还是我请你吧。” 听到卓烜的回答,本来不抱希望的赵梦不免感到激动,那黯淡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她的嘴角似有些欣喜,又联想到卓烜刚刚凶巴巴的态度,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发作,心情不禁变得十分矛盾。 “那就吃穷他,狠狠地吃,把他钱包都吃空。”赵梦这么想着,心情又泛起了几分活泼。 卓烜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情着实有些烦闷。 没有想到自己几番努力下来,得到的结果均是这样有头无尾,有始无终,以至于如今线索全断,令人毫无头绪。 于是,更深的怀疑自卓烜的心中缓缓浮现。 赵梦口中的那个“戴帽子的男生”,真的存在吗? 卓烜忽然记起了那个残碎意识里面容模糊的身影,她穿着沾满污泥的粉白色运动鞋,无论从声音,体态,还是身上的气味来分析,对方都应该是一个女性神选者。 当然,那个下杀手的女性神选者与这个“戴帽子的男生”可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既然是推断,这一可能性亦被卓烜主动保留。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就这么沿着楼梯慢慢走了下去,卓烜在前,赵梦在后方慢慢跟随;方向自然是朝着校外,毕竟,在食堂里请女孩子吃饭这种事于卓烜而言显得有些没品。 不过,当卓烜记起自己的余额之时,他又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逞强。 当神选者又没有工资可以发……学费都要省吃俭用而来,哪里有钱下馆子啊!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带她去食堂,她会不会生气? 卓烜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赵梦,女孩的侧颜依旧俏丽,身影于阳光的照耀下映在了身旁有些反光的玻璃上,一米暖阳打落在长长的睫毛,眉眼弯弯,轻眨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女,阳光,准备在食堂进行的约会,好像一切都很美好…… 有不对劲的地方。 心里咯噔一声,卓烜的注意力猛然打在了那映出人像的玻璃上。 刚刚看到了什么? 一瞬间的恍惚,玻璃映照着这个真实的世界,以及眼前的一切光景。 脸色凝重的自己,神情茫然的赵梦,凋零的树,矗立的教学楼,以及远处高耸的楼房……镜中的事物都是现实对立面的折射,但,那是什么? 卓烜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分明看见,那脏脏的镜面之上,一个明亮的光点正在慢慢扩大,仿佛一架正在陨落的飞机,初见时只是一个光点,待回过神来之时已变作了一个燃烧的残骸轮廓。 “怎么了呀?”赵梦见到卓烜停下了脚步,脸色惊异,心不在焉,本以为是他不愿再请吃饭,正开口询问,可对方却像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般呆滞。 卓烜迅速偏过头去,现实里,近处干裂的树干,远处的高楼,一切如常……哪里有什么光点。 难道,那个东西本就是从镜中世界钻出来的? “我相信我有这个实力,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 就像是回答卓烜的疑问,他的脑海里猛地回荡起那个身份不明的神选者的话,一半威胁,一半炫耀,他所说的“实力”,难道其实不是知晓自己真实世界身份的把柄? 不对! “走!” 卓烜的话仿佛被无声的洪流就此淹没,他的视线之中,那个镜中的光点愈来愈亮,最终形成无数道实质化的光线,竟从玻璃之中钻了出来! 巨大的冲击力仿佛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仿佛要将两人的身体穿透!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之际,卓烜却讶异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比意识先动了;两只手如同守门员扑球般奋力而跳,愣在原地的赵梦被一把推开…… 摔倒在地上的赵梦顾不得痛呼,她扭过身子,不可置信的感觉盈满内心;她的瞳孔,安静地映出眼前的一切:那如洪水一般的光亮顿时击中了卓烜的身体,耀眼如纯白极光。 “卓烜——” 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卓烜想象之中痛感没有袭来,抬头,一副巨大的身躯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插在地上的巨型阔剑如山岳般巍然矗立,这具身躯的双手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之上,似乎正在等待着命令。 背后,两排巨大的羽翼光洁无比,自然地伸展在了巨人身体的两侧。 它的身躯亦覆盖了极具质感的乳白色铠甲,竟随呼吸颤动;巨盔覆盖了它的头颅,缝隙之中却不见它的真实样貌,唯有那金色光芒疯狂溢出,纯粹圣洁。 “这,这是什么……” 天使? 现实世界出现了天使?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玩笑? 随着内心不间断地疯狂吐槽,卓烜的脸上亦泛起一抹苦笑。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恐惧支配般丝毫没有了反抗的欲望,就这么宁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害怕吗? 当然害怕。 颤抖的双腿,脸上勉强的笑容,无一不出卖了他那已经被剧烈撼动的内心。 那些曾高谈阔论的东西,那些制定却没有来得及实现的目标,都会随着那巨剑砸下的瞬间轰然破碎,分崩离析。 一个拥有着几件诡物的普通人,又如何能与这种怪物相抗衡? 一滴冷汗,顺着卓烜的侧脸缓缓淌落,他就这么呆立在了原地。 距离死亡,还有多久? 气氛凝固着,许久,卓烜却依旧没有等到那巍然矗立的巨人发起进攻,反而在这个念头落下的那一刻,它的身体如镜子破碎般片片剥落。 如同大梦初醒,卓烜感觉到身体的掌控权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卓烜机械地转了转头颅,茫然地环视着四周,一切仍然是刚才下楼时的样子。树,教学楼,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卓烜,刚刚……” 赵梦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衣服上的脏东西,仿佛一具呆滞的木偶般来到了卓烜的身边,动作僵硬。 她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卓烜的耳边,就如同魔音一般提醒着他一个事实。 刚才的“天使”,绝对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看见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针锋(十八) 远处,数个抓着手机一通狂拍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那些陌生的脸孔配合地发出惊叹声,用看怪胎般的眼神看着呆愣住的卓烜。 “叮叮叮叮……” 急促且刺耳的铃声响起,卓烜脸色惨白地掏出了手机。 “怎么样,我的‘实力’。” 电话里响起的依然是那由电脑合成的声音,雌雄难辨,莫名刺耳;但是,在此时此刻,这声音却显得分外诡异。 这一切,都是对方使用“诡物”造成的力量。 什么样的诡物,能够召唤出一个巨人“天使”? 拥有这样诡物的力量,还会惧怕兽吗? 卓烜的喉咙里如同卡了一根刺,呆呆地没有回答,尚未从刚刚经历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可当他被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时,视线却恰好映入了赵梦那张满是恐慌之色的脸。 她精致的脸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污渍,身体紧绷着,仿佛眼前闯入了什么可怕的事物,瞳孔骤缩,却又忘记了逃跑,显然,刚刚的画面对这个平凡的女生打击极大。 一份难以克制的愧疚感涌上了卓烜的心头。 是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逞强,导致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将目光瞄向了自己周围的人。不仅仅是赵梦,还会有舍友王万康,还会有周学秋,甚至还会有万鸿于。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卷入危险。 只是…… 妈的。 卓烜的心中暗骂,但是嘴上却不得不配合地说道:“看到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很简单,配合我收容兽。”不知道是否是一种错觉,卓烜竟感觉到那电子音在笑,“我能够预测‘兽’的动向,会及时告诉你消息,所以,你就耐心地等待吧。” 预测…… 预测兽的动向? “等等!”卓烜的心中一动,声音不自觉地扩大了几分,“我去收容兽,那你也会到场吗?” “哈,卓烜,原谅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不待卓烜继续追问下去,电话便被迅速切断。 眼看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颇有些水泄不通的架势。卓烜也厌恶被当做动物一般观看,他叹了一口气,来到了赵梦的身边:“赵梦同学,请客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我还有一些事。以后一定好好道歉。” 话音落下,卓烜便匆匆地离开了原地,满脑子只剩下了对方所说的“预测兽的动向”一事。 赵梦神色呆滞地看着卓烜远去的身影,竟有些难以理解对方的行为。 就这么,抛下了我。 可恨的家伙。 ……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两旁是高低起伏的山岭,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此时只剩下了枯败干裂的枝桠,让人不禁感慨时光流逝的恐怖魔力。 车窗外,爬上又爬下的荒凉景色使得高雪芹不由想起夏天时候的美好,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天还会不会再到来。 一场父母承诺过的旅行。 自从拜访辅导员的丈夫胡文俊回家以后,高雪芹便一直胆战心惊。他本以为这件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驶变得模糊,可在学校里仅仅安稳地过了两天,他便产生了一种被盯上的感觉。 那是人类尚未进化完全留下的敏锐直觉,就像是弱小的动物被凶猛的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感觉,使得高雪芹夜夜难寐。 察觉到了高雪芹变化的父母立刻联系了心理医生,可疗效并不明显。 他们决定请一个长假,带着已经长大的孩子来一场久违的旅行。 拥有这样一对关心自己,思想开明的父母,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原本就不安的内心,竟开始愈发躁动呢。 高雪芹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他偏头看向车窗外。 荒凉的景色之中,一抹阴郁正在慢慢降临。 …… “还有一位,一位到滨海,走了走了!” “滨海市四十块钱,走了走了!” 人潮汹涌的汽车站附近,到处都响彻着吆喝声。 这些发出吆喝的黑车司机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巴,他们靠在车身边,背后,久久没有擦拭的巴士车身沾满了旅途中富有传奇经历的污泥,原本透明的车窗上灰尘干涸成了印记。 有钱的时候,他们爱拉一些看得顺眼的客人;拮据的时候,也少了挑三拣四的毛病,用大嗓门喊着比车站内部更富有竞争力的价格,以此吸引一些普通的客人。 相比较定点发车,他们拥有更多的自由性,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路线上。 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叼着快要燃尽的烟头,随着其他人一起吆喝着;忽的,他的目光盯在了一位戴着口罩和黑色毛线帽的矮个子身上,便用习惯的大嗓门喊道:“滨海市,还差一位,马上发车!” 的确,车上只留下了一个空位。 大多结伴同行的人不愿上车,唯有那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矮个落单行走,如同离群的孤狼,有一股莫名的阴冷气质。 中年男人搞不懂那些东西,他觉得有些高兴,至少自己可以马上坐在驾驶位上,不用继续待在这个又脏又乱的车站。 这已然接近郊区,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滞留的短暂时间里创造了无数的垃圾,公厕常年不清理的发酵臭味混合着贩卖小吃的摊位散发的香气令人从生理上感到难受。 “小哥,走吗?就差一位了。” 那个将自己包裹严实的矮个默默地从中年男人的身边走了过去,像是将耳朵也给塞得严严实实。中年男人没有一丝一毫尴尬的感觉,习惯被忽视的他继续喊道:“不走吗小哥。” 这本是一个陈述句,对已经敲定的结果的最后挣扎,可令他欣喜的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矮个就真的停下了步子。 他如同一个木偶般机械地转过身子,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巴士车门的方向走去。 中年男人见状,让开了一条路,旋即大喊一声“发车了”,引来周围其他司机的白眼。他哈哈一笑,将口中烟头扣下,甩到地面之上,也钻入了车门之内。 尚未燃尽的烟头亮着星星点点的红光,似乎是仍在挣扎着什么,可随着车轮碾过,终于还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针锋(十九) “刚刚那个人好奇怪。” 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响起的软糯声音像是游移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模模糊糊,却又在一瞬间振聋发聩。 张冰的身体突然一颤,紧接着意识清醒了过来。 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难以逃离的噩梦,脸上渗出了些汗珠,偏过头,他怔怔地盯着坐在邻座的女友陆欢欢,仿佛是在确认这是否还在梦境之中。 车窗外,人影逐渐稀少,随着入眠的鼎沸人声也消失不见。车子不知何时开动,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高速公路收费站牌。 巴士车内弥漫着一股能使人熏熏欲睡的暖气,不少人已经大汗淋漓。臀.部靠在座椅侧边的女收费员冷着脸出示了收款二维码,紧接着又挂起一副和朋友谈笑的八卦表情与司机交谈着些什么。 很普通。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你很热吗,要不然我叫他们把暖气关掉?”陆欢欢发现了男友的古怪表情,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无端将他吵醒,便立即换上了一副关心的口吻。 “算了,没必要。去滨海市就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张冰摇了摇头,疲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短暂的休息非但没有使得他放松,反而令人更加感觉到疲倦。不必想,张冰也知道是方才的噩梦在作祟了。 “精神真是越来越差了。” 张冰有些恍惚。 今年二十五岁的张冰其实刚参加工作不久,在庭林市有一套小小的廉租房,与大学时就在一起的女友陆欢欢同.居在一起。这本应该是一段值得他人艳羡的人生,但过度将重心放在工作上的张冰却在不久之前的体检查出了顽疾,不得不回到老家滨海市调养治疗。 女友陆欢欢是庭林市人,如果没有这次体检,也许他们不会这么快地离开那个准备打拼的地方。 想到这里,张冰的心里就不免有些歉疚。 “刚刚那个人你看到没有啊,”陆欢欢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女孩子,她总爱把眼前看到的一些分享给伴侣,“个子不高,全身都被衣服包着,看不清脸。” “是吗。” 张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顺着陆欢欢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在最后一排中心的座位上,他果然安静地坐着一个戴着帽子与口罩的男人。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帽子男猛地抬起了头。 张冰的心里一突,连忙假装看向其他的地方,接着又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尽量显得自然。 “他发现我看他了。” “那又怎么,”陆欢欢显然没有意识到后果,嘴巴一撇,“说不定是一个小明星呢,待会儿下车我就和他搭话,拿到签名我就挂在网上卖掉。” “还是别惹事了。”张冰叹了口气,有些宠溺地看着身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那我惹你,”陆欢欢看着男友,坏笑着朝他的怀里拱了拱。 …… 交过车费以后,陆欢欢就趴在张冰的怀里睡了。 收费员继续挪动着臀.部地位置,慢慢地靠向了最后一排。 被困意席卷的张冰眯起了眼睛,意识变得模糊,耳边的嗡嗡声扭曲成光怪陆地的低语,他正一步一步走进梦乡。 …… “交钱!不交钱就下车!” 争吵声很快就迫使这一对小情侣变得清醒,张冰皱着眉头揉了揉陆欢欢的脑袋,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了收费员与那个奇怪乘客僵持的场景。 其余的数个乘客也都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快点给钱吧,不带钱哪有出来坐车的。” “算了吧,高速路上不能停车。” 有人出言相劝,亦有人冷眼旁观。 张冰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然后悔将时间耽误在这样的私人小巴上。虽然省了一点钱,但是更多的时间被这样浪费掉了。可惜车费已交,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做出头鸟或是当个和事佬,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展。 那个全身躲藏在棉袄下的男人突地站了起来,收费员立即后退了一步。她没有想到,这个闷声不作响的男人居然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不由得心中犯怵,面色更厉说道:“你干什么!” 帽子男默默地越过了收费员,他的步伐沉静而有力,每一步都在向着司机的位置靠近。 “不能打扰司机开车!”收费员见状,以为对方是想要就此下车,连忙伸出手去阻止。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及到帽子男身体的一刻,血光猛地一闪,一条断臂沿着光.滑的切面掉落到了车厢地面;断骨与血肉脂肪相连的光.滑切面顿时血如泉涌,喷洒在了张冰身侧的座椅皮套上。 或许是被温热的血水所刺激,整个车厢都安静了几秒;紧接着,收费员凄厉的惨叫声撕裂了沉默的空气,拉开了这一场血腥屠.杀的序幕。 “啊啊啊啊啊啊——” ……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庭林市警视厅内,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恰巧站在附近的张涟停下了与同事的交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提起话筒,歪着脑袋夹住了它,手臂还托着一个笔记本,不可谓不忙。 已经是下午四点,距离下班时间不到两个小时。 可是,依照如今案情的进度,负责连环杀人案的整个刑事组都得留下来加班。 小区出现的灭门惨案,莫名死在郊区的同楼住户,一场大雨将仅存的证据冲刷的一干二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庭林市成为了一座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城市;无论警视厅的人再勤劳能干,似乎总有一些办不完的案子在等待着他们。 “你好,这里是庭林市警视厅二级警司张涟。” 他自然知道,若非是重要的案件,电话绝不会通知到这一边来,因此,他也是在抱着极为谨慎的态度对待着。 已经认命的张涟不再抱怨,而是默默地倾听起了电话那一边的报告。 电话里的内容让他有些讶异。 “嗯,一辆私家车与载客汽车相撞在通往滨海市的高速公路。我知道了。但那不应该是由交通部门负责的吗?” 只是,当电话那边的报告声继续传来以后,他的后背却像是被幽灵袭住,一股阴风窜了上来,脸色一变再变。 “等等,你是说……在轿车与巴士车里,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针锋(二十) 天色渐暗。 越过高速公路的围护栏,破败枯干的枝桠如锋利的刀刃,几次剐蹭之下破开了陆欢欢的棉袄。棉绒飞散,落在地面上,宛如一根指明他们奔跑方向的路标。 他们呼哧呼哧喘出的粗气化成两团白雾消散于空中,凛冽的风从无边的荒野而来,将二人的心吹得孤零零地颤抖着。 “把衣服脱了!”张冰回头瞥了一眼,脸色有些病态的晕红。 男友那有些凌厉的口气并没有让陆欢欢感到委屈,她早就注意到了从衣服里掉落的棉绒,果断地将衣服脱下,仍到了一旁的草垛里。 他们继续朝前方奔跑着,像是一对赶不上电影开场的情侣。 但是,那心中的惶急感却并非是对开场电影的期待,而是一份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 张冰的眼神混乱,愈发浓重的夜色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惊惧。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幕。 巴士车里,如同利刃般乱舞的触手,凌厉地刀刃将面前的女收费员开膛破肚;紧接着是司机,利刃像一根箭般迅速地贯穿了他的脑袋。 司机的尸体直挺挺地砸在了方向盘上,失去了操控的巴士车如一匹脱缰野马般冲开了车道,在全车乘客惊恐的尖叫声中与一辆私家车相撞。 没有系安全带的乘客被甩飞,头撞开了玻璃,鲜血四溢,身体卡在了车窗。 其他的乘客打开车门,如同一群被驱赶的蚂蚁。 蚂蚁们惧怕着人类,身后,巨人的脚掌一步一步踏下,威胁着他们的生命。面对这样的危险,所有人都选择了逃离。 恐惧,害怕。 人类心底里最古老的情绪之一被唤醒,如同魔鬼般的低语在他们耳边反复吟唱。 逃跑吧,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逃跑了。 “老,老张!呜呜……我跑不动了!” 妆容已经哭花的女友像是放弃了生的希望,她猛地挣脱开了张冰的手,用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怆凝视着爱人。 “他要追来了。”张冰的喉咙干涩,却并没有如自己想象般说出些什么鼓励的话。 平凡生活的二十余年,已经让他完全忘记了身为动物的狩猎本能。 从前,他是一个鲜活地、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面对着重复的生活,肩负着不得不扛起的压力,他没有任何余地地将一切奉献给了眼前的一切。 可等待他的,是身体的困顿,是治愈希望渺茫的顽疾。 他原以为不会更糟的。 那个浑身包裹在衣服下的怪物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胡乱飞舞的手臂伸长折叠,如同一把镰刀,更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螳螂。 以人类为猎物的螳螂。 张冰以为自己会害怕到哭喊出来,像无助的女友一样,变得悲观,心中的希望破碎成渣滓;可他惊奇的发现,除了砰砰跳动的心脏以外,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在恐惧。 是丧失了恐惧感吗? 并不。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像是将脸浸泡在了美酒之中,贪婪无比。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是从得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症开始,还是从经历这噩梦般的杀戮开始? 不重要了。 …… “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凌晨三点,庭林大学西区宿舍的阳台上。 如雾般浓厚的黑色将整个大学城笼罩,冷冷清清的空气里,呼出的鼻息幻化成了肉眼可见的白雾。 卓烜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手轻轻地搭在坚硬粗糙的混凝土维护上,单薄的衣衫窜入些许初冬的寒气,直刺骨髓。 “兽出现了。” 冰冷的电子音像是饱含某种期待,给予的回应让卓烜的眉头慢慢地纠结成了一团。 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位置呢?” “在通往滨海市的高速公路周围。带上手机,我会把范围发给你,注意,兽有极强的杀戮能力。” 如若没有后半句的提醒,卓烜定然会对这突如其来的电话产生怀疑。 兽有极强的杀戮能力。 但是,即便此时此刻知道了这一点,卓烜也并没有产生多少庆幸的感觉。 可以瞬移的雕像,具有扮演能力的剧本,已经镶嵌在眼睛的“梦魇之眼”,以及找不到机会使用的“传教之书”。 这是卓烜全部的诡物了。 用这些数量有限的诡物,又怎么能够收容一只“杀戮能力极强”的兽呢? 如果是周学秋的话,他会怎么做? 卓烜陷入了沉思。 一阵寒风悄然吹过,沿着单薄衣衫的缝隙灌入了他的身体,凝固了他的思绪。 卓烜一动不动,就犹如一尊静默的雕像。 …… 红蓝相间的光芒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一同熄灭。 停驻的警车车门在一声轻响后打开,脸色疲惫的张涟钻出了车门。 他呼吸着夜晚稍显寒冷的空气,有些不习惯身体暴露在这样的黑色里。打开的手电筒为身后其余的警员指明了方向,更有戴上了手套的法医已准备好采纳血液样本证据。 “快些。” 作为二级警司,张涟的确有发号施令的权力。 在他的话音落下以后,数名警员便开始了行动。张涟缓慢地踱着步子,看着已被撞至损坏的围护栏,想象着交通事故发生后的激烈场景。 现场残留了浓郁的血液,部分已经有了干涸的迹象。 “老大,”一名脸孔稍显稚嫩的警员快步走到了张涟的身边,他提起手中的软密封袋,“这是法医发现的。” 手电筒的光打在透明的袋子上,沾有干涸血迹的碎肉块极富有视觉冲击力,让人从生理上感到不适。 张涟本以为自己会有一点恶心感,但是当他的目光凝视在那破碎的血肉上之时,那破壳而出的震惊一点一点竟一点一点腐蚀着他的心智…… 是同一个人凶手做的! 那个小区里,破碎的尸体与如溪流般的血液,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张涟的心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猛地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在卓烜等人离开以后,警视厅的增援也终于赶到了现场。张涟与其余警员一直忙于在现场调查;直到工作快要收尾,警员们打算例行调查取证时,挨家挨户敲门,却只有不到一半的居民有所回应。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针锋(二十一) 这很难不让张涟起疑心。 等到天黑以后,张涟等人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一名其他住户的到来,这使得他本就不安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 这种预感驱使着张涟撬开了一些住户的家门。 看着被破坏的门锁,张涟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悸动。他缓缓探出手,然后将微张的房门一把拉开。 就在那一刻,浓烈的血腥气味混杂着腥臭的排泄物味道一同刺激起众位警员的嗅觉。张涟睁大了眼睛,如同雕塑般身体僵硬无比,眼前的一切不似真实,更像是一场噩梦…… …… 浓郁的夜色晕染张涟的瞳孔,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点燃烟头,亮起的火星像是不可能追寻到的希望般渺茫。 在那之后的搜查里,可以确定的是,将近十位住户遭到了不幸。现场没有尸体,警员们仅仅搜寻到了一些微末的肉块。 还有一份笔迹稚嫩的日记。 那安静陈伏在抽屉里的薄薄纸页,仿佛是为张涟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稚嫩笔迹描述的故事里,有一种生物如同从传说走来,它形似野兽,却做出了比野兽更加残暴的行为。 理智告诉张涟,案件凶手的帽子绝不应被扣在子虚乌有的鬼神头上。 鬼神?外星人?还是一种从未发现过的生物? 太过荒谬。 可是,一个普通人类又该如何在短时间将十数人屠戮,又如何隐藏他们的尸体? 只有一个解释。 那个日记上的故事是真的,杀死这些人的也真的是“兽”! 这些事情,是张涟没有告诉给卓烜的。 在他看来,那个年轻人已经经历了太多,他不应该将这些事情当做牢骚般告诉给他。就让他享受着大学生活吧,然后与女友走到结婚,共度余生,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知道的太多,往往不是什么好事情。 工作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一点。 “收队。” 张涟含糊不清地招呼了一声,口中的烟头的红色微光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瑟瑟。 法医与其余警员默不作声地行动起来。 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仍在巴士车里一动不动。视线透过已经破碎的玻璃车窗望去,张涟记得,他是刚刚和自己打过报告的小高。年轻的警察总有一股热血上头的冲劲,对调查一事十分认真。 但是,天色已晚,在高速公路上待得太久也不是稳妥的做法,一切都需要等到检验报告确定死者身份以后再说。 张涟这么想着,迈动步子独自靠近了巴士车。 他踏上车子已经被撞得扭曲的台阶,一步一步,视线牢牢地盯住了那仍如一尊雕塑站立的年轻警员。 “收队了,小高。”他唤道。 对方依旧没有做声。 “小高!” 粗糙的手轻轻地拍在了年轻警员的宽厚肩膀上。 那如同一尊石雕般挺立的躯体顿时干瘪了下来,发出古怪的漏气声,仿佛一只破了洞的气球;皮囊受到重力的作用自然而然地下坠,枯萎在了车厢地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唯有那一只颤抖的手,仍然呆滞地悬在半空,像是在挽留什么。 …… 凌晨四点半。 窸窣作响的枯木丛中,两个黑影正在缓慢地前进着。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翻过了这座山,映入眼帘的只会是另一座山。无边无际的山岭与荒野,偶尔能看见孤零零的墓碑和破败的草房,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般带给人折磨。 “我真的,我真的走不动了。” 张冰的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他默默地转过身子,看着女友那张熟悉的脸,脑海里闪过一些过往的片段,心里蓦地一痛。紧接着,他竟鬼使神差般回应道:“我背你吧。” 体力消耗殆尽的陆欢欢委屈地点了点头,她慢慢地爬上了男友的背,感受宽厚臂膀带来的安全感,饱含绝望的心似乎活过来了一点。 起伏颠簸,丝毫没有让女孩觉得难受,反而心中涌起了无尽的幸福感。 “老张,我们,会不会死?” 张冰分神了数秒,声音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不会。” “我们不该坐这辆车的,”陆欢欢的脸贴靠在了张冰的背上,继续说道,“刚开始我就发现那个人不对劲。要不然我们就先停下来,找机会报警好了。” 报警? 面对女友跳脱的思维,张冰的眼神有些黯淡,缓缓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我的手机没电了。连着充电宝放在行李架上充电呢。” “这样啊,”陆欢欢有些窘迫,她自己的手机在逃跑的过程中遗漏,也没有来得及拨通报警的电话。 张冰比单纯的陆欢欢想得更多。 即便报警,他们又有多少时间坐在原位等到警.察们的到来? 依照那个怪物的杀人速度,恐怕屠戮一车人也不过是在须臾之间吧。 何况,车祸发生的地点原本就在高速公路上,接近庭林市,又临近滨海市,这样尴尬的地理位置只会让警.察救援的时间更加缓慢。 “要不然我们回去看看吧,它说不定已经走了。” 就在张冰烦躁不已的时候,趴在他背上的陆欢欢却突然这么建议道。 她的声音里像是包含了某种侥幸,带着几分天真,几分活泼;也许对她来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生活还会变成原样。 可对于自己呢。 没有尽头。 这一场噩梦,从大学时年轻情侣的相濡以沫,慢慢变成了毕业以后为工作的奔波,变成了得知自己罹患顽疾的慌张,变成了半夜起床、看见女友与他人偷偷通话的绝望。 表面光鲜亮丽的生活,永远隐藏着无法对他人说起的痛楚。 在坐上这一辆“死亡巴士”之前,张冰会选择对女友的背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无法带给陆欢欢幸福的生活,以及兑现曾经的承诺。 可是,现在。 张冰阴沉着脸,他缓缓蹲伏下.身子,将背上的陆欢欢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老张,怎么啦?” 面对着那张显得有些幼稚的脸,张冰脸上的原本温和的笑容一点点变得狰狞:“现在回去……你就那么担心我死得不够快吗?” “你在说什么啊!”听到男友的指责,陆欢欢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委屈无比。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爬虫 “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冰的语气带着些酸气,他看着眼前的女友,心中愈发萌生一股报复的快.感,“你告诉我,每天晚上你都在和谁通电话?” 陆欢欢呼吸一窒。 “今年国庆假期时,你说你要加班,但是我下班以后去你公司接你,他们说你早就走了。当时,你又和谁在一起!” “你从来都不肯给我看你的手机,每次我一摸你就大.发雷霆,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愈发凌厉的语气,直击心灵的抨击。 指责的话语化成了一道道利箭,刺向了陆欢欢充斥着惶恐的心。 “我没有!”习惯性的反驳脱口而出,这一瞬间,陆欢欢有些吃惊于自己的反应,更为男友的变化感到不安。 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原来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一直没有能逃脱过男友的眼睛。 这对看似幸福的情侣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产生了一道道无法愈合的裂痕;他们极力地粉饰太平,却依旧于事无补,在最后一刻迎来了爆发。 陆欢欢哑口无言,她痛苦地摇头,后退着,仿佛男友也变成了那个怪物的同伴。 张冰的眼神愈发凶狠,突然疯了似的朝着陆欢欢扑了过去。 见到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陆欢欢骇得脸色苍白,她转身欲跑,可哪里躲得过如此迅捷的动作,便被砰的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张冰的脸埋在了女友的胸前,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他几度想要落泪,可泪腺紧绷,偏偏要与此刻的情绪作对。 曾经,他们亦是这样亲密的相拥着;他会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两个人拥抱着彼此,规划好未来的日子。 不同于此时此刻,他们在生与死的夹缝中苟活着,被刺激的情绪的肆意地奔涌,漫无目的,又将两人共同拉入深渊。 张冰紧紧地拥抱着陆欢欢的身体,许久,他才缓缓抬头。 那一双瞪圆的眼珠茫然无神,快要涣散的瞳孔仿佛正诉说着一些无声的东西。 张冰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昏暗的夜色下,女孩张着嘴巴,被树枝戳穿的喉咙正涌出汩汩鲜血,发出的声音几近呜咽。 声音越来越弱。 她死了。 没有死在了那个怪物的手里,而是间接地死在了自己的男友手中。 在他扑向她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摔倒,凸出地面的一根树枝如利剑般贯穿了她的喉咙。鲜活的生机一点点散去,张冰心慌无比,他握住她无力垂下的手,眼中的泪花终于渗了出来。 “起来!” 他扯着她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起来起来起来!给我起来!” 他哭喊。 尸体微微张开的五指缓缓合拢,突地扣住了男人的胳膊,在他未来得及反应之前,血肉干瘪,白骨竟缓幻化出了一只手表的轮廓…… …… “应该就是这里了。” 卓烜停下脚步,微微喘气,他环视四周,黑漆漆连成一片的景色显得十分荒凉。 通向滨海市的高速公路并不十分漫长,但是沿途的荒野与山岭毫无人烟气,使得夜晚出现在这里的人总觉得不寒而栗。 传闻闹鬼,曾有人见到一袭红衣越过公路,速度奇快无比,将路过司机骇得肝胆俱裂。 不过,这些在卓烜看来,都是一些无稽之谈罢了。 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兽”,而并非什么鬼神。 捏在掌中的手机突然震动,卓烜自然地将其接通,不必说,一定是那个家伙打来的。 “很高兴看到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电子音沉默了一会儿,说出的句子时断时续,“现在,你要小心。那些乘客和警员都已经死了,被兽杀死的……” “你说什么?”卓烜忍不住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警员,乘客都已经死了。 说实话,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刻,卓烜的心中蓦地浮现出了张涟的面容。除此之外,其他的人的生死竟然变得对他毫无触动。 他感到麻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选者们约定俗成的观点居然在心中慢慢变得真实了。 所有的人不过是可以被刷新的物品罢了。 唯有那些自己在意的,爱不释手的物品,才会格外珍惜。 胡乱揉成一团的思绪仿佛一团将卓烜束缚的线,他不再去想张涟,而是在心中祈祷他无事,一边听电子音继续将关于兽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兽杀死的人类在成倍增长。通过观察胡文俊尸体上的孔洞,你应该大致知晓了兽的杀人方式——”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卓烜的心中一片惊惧。 与高雪芹、赵梦两人一同去胡文俊家中慰问拜访一事,应当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才对。后来的张涟等警员,自己也仅仅只对他们说起编造的谎言。 难道,这打电话的男生就是高雪芹? “到时间你一定会知道,我的朋友,”那个电子音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兽有一个可以刺入人体的管状器官,然后会将人的骨头血肉吸吮一空。或者,它会像野兽那样去捕食,吃的一干二净,这就是现场为什么不会留下尸体的缘故。” 卓烜的呼吸急促。 “兽拥有变色龙的隐匿能力,拥有壁虎的断肢再生能力,拥有螳螂的绞杀能力,拥有接近孩童的智力……现在,记好了,我只说一次。兽的两种捕食方式决定了你的生死,切断它的吸吮器官,将是你活下去的保证。” …… 电话挂断。 可以确认的是,对方在兽的杀人方式上没有撒谎。具体的证据,就是胡文俊的脖颈上见到的孔洞。 切断兽的器官,这样就可以完成收容任务了吗? 不一定。 从电话讲述的内容上,卓烜不难发现这只兽像是许多爬虫生物的几何体,只是性格更加残暴罢了。 拥有孩童的智慧。 这一点很值得玩味。 具备了那么多的生物特性,所以只能拥有一个孩童般的智慧吗? 是一种平衡,还是一种天赐?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苟活 按照电话的指示,卓烜轻易地发现了斜停在路边的警车。 朦胧夜色笼罩下,周遭的环境安静地有些诡异;敞开的车门指向公路的内侧,唯有那在夜色下一滩黯淡的血液证实这里的确有人曾经来过。 卓烜缓缓地踱步到警车附近,全神戒备,仿佛下一秒钟警车里就会窜出一个影子。他的心脏砰砰跳着,蹲下身,手指在那滩血水上轻轻划过。 温热。 初冬的天气略显严寒,温热的血液代表着这场杀戮并不相隔久远。 “卓烜?” 沉稳的声线陡然在卓烜前方响起,略带着惊讶的味道。 卓烜缓缓起身,抬头定睛看去:不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靠近着自己。卓烜如临大敌,紧紧抓住了背包,心脏狂跳,直到对方的面容变得清晰以后,他才微微错愕,惊异道:“涟哥?” 没错,出现在卓烜面前的,竟然是那个富有正义感的年轻警.察,张涟。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张涟,这是卓烜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电话之中,那个电子音用一种确切的语气宣布全体警员的死亡;卓烜不得不在心中祈祷着张涟的平安,于是,当他看到张涟真的安然无恙时,心中不由得活络起来,为此感到高兴。 “卓烜,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涟皱着眉头,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卓烜走近了几步,“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危险。”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卓烜才看清楚了张涟的面容。 张涟脸上的血痕像是刚刚添上去的,皮开.肉绽,最可怖的是一道横亘鼻梁的伤口,如若不处理及时,极大可能有感染的风险。 借着卓烜手机的亮光,张涟脸上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说话?” “没有,”卓烜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道,“涟哥,你先回去吧。” “好吧,你要待在这里的话,注意安全,”张涟挠了挠头,嘴角扬起,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我先回警局去,常联系。” “……好。” 卓烜回答的很艰难。 他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些沙子,咳不出来,更不可能将它们咽下去。 这些沙子终是落在了心里,使得他的心一并荒芜。 “那我先走了,”张涟笑了笑,慢慢靠近卓烜。 在他的身体与卓烜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卓烜脸色沉静,动作更快,猛地挥刀! 这一刀干净利落,可利刃破开皮肉的感觉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张涟仍是向前走着,直到他像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转头看去,地面上,一条胳膊横陈。断口处像是流干了血,这使得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脸上的笑容愈发古怪:“你是怎么发现的?” “也许你可以模拟人类的语言,但是你绝对不可能模拟人类的情感,”卓烜额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地回道。 是啊,兽无法模拟人类的情感。 所以,胡文俊像一个木偶般机械地行动着,带给卓烜等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 或许兽进化了,它的行为在朝着人类的方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进化着,可它终究摆脱不了“兽”这个身份的束缚。 没有情感,只不过是一句躯壳罢了。 真正的张涟,又怎么会容许卓烜独自一人待在荒郊野岭呢? 结合那通电话的警告,得出的结论简直不要太明显。 可是,这个人却是张涟。 纵使卓烜有千般狡辩,也无法改变张涟已经牺牲了的事实。 卓烜的手中握着一把开山刀,沉甸甸的刀身使得他心中有了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仿佛眼前的兽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不就是要斩断它的器官吗,不就是要将其击溃到无法行动后将其收容吗? 面对着持刀的卓烜,仅剩下一只手臂的“张涟”狞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卓烜,迅速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空气中残留着硝烟的味道。 卓烜的身体就像被一股力量强行从空气之中抽离,他猛地出现在了张涟的身后,提刀砍下! 诡物的力量! 使用雕塑173的力量将身体移动到张涟的后上方,借助重力劈砍而下! 或许是察觉到了卓烜的计划,“张涟”冷笑一声,身体陡然一偏! 落空! 在刀劈空的那一刹那,卓烜的心亦是悬了起来。 他将全部的愤怒倾注到了这一次的攻击之上,也同样将性命压上了赌桌。 人与“兽”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陷入到冷却之中的诡物无法再给予卓烜一次躲避攻击的能力,他只得呆呆地看着“张涟”,看着他慢慢陷入到了疯狂之中! “啊啊——” 令卓烜震惊的是,“张涟”的身体如同一具失去了操控的木偶,瞬间瘫软在了地上,重新变回了一具尸体;而那尖锐的哭嚎不知从何方响起,无比渗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刀,分明是砍空了啊! “叮叮叮——”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卓烜纷乱的思绪,他木然接通电话,哑然发现,那边的声音竟不再是电子音! “卓烜,不得不说,干的漂亮!”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接下来,你按照我告诉你的路线逃跑,其余的就交给我吧!” “什么交给你,等等——” “首先你不要沿着公路折返,而是向着北边的荒野跑,相信我,一直到尽头,我们就会相遇的!” “等等!” 嘟嘟——嘟嘟——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着已经扑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张涟,耳边不断地回荡着不知从何方响起的哀嚎,卓烜咬了咬牙,提起开山刀和背包,朝着北边的方向跑去。 不管那个人是谁,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冷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卓烜的脸颊变得粗糙且通红,他喘着气,朝着北方奔跑着,心底里却十分想念周学秋。 如果,这个时候有他在的话,一切都不会出问题了吧。 那尖锐的哀哭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劫后余生的卓烜狂喜着,他知道,或许兽将被收容,任务也终于走向了完结。 又苟活过了一个夜晚,是不是就代表着距离父母更近一些呢…… ------------ 第一百二十章 骗局 卓烜漫无目的地跑了很久。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在中途拐了弯,亦或就像一个蒙着眼走直线的人。可当眼前仍是一片荒野时,他的心底便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杂草与灌木交错着,阻碍卓烜前进的脚步。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卓烜只感到四肢麻木,筋疲力尽,眼前的视线被汗水模糊,手机照明灯的亮度也渐渐微弱…… 拨开一片半人高的枯黄杂草,卓烜俯身眺目,一条蜿蜒而过的公路上,黑色的汽车安静地停靠着。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就靠在车边,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卓烜的目光,抬头,摆摆手,示意卓烜终点已经到达。 天色将明。 东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旋即彻底放亮。 兽已经死掉了,一切都安全了。 …… 卓烜的意识陷入了模糊。 被电话半夜骚扰,爬起以后乘车来到高速公路,走了许久,知晓了张涟已死一事;按照指示将兽重创,尽管过程莫名其妙,但结果却令卓烜感到欣慰。 大喜大悲之下,又爬了数十里山路。 如此强度的运动,自然使得卓烜力竭倒下。 当卓烜再次醒来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 房间干净整洁,奶白色的墙壁挂着一幅不明意义的抽象画,一尘不染的黄褐色书桌上摞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唯有床单,当卓烜起身之后,才发现将身上的污泥不自觉蹭在了上面。 他蹲下身子,想用手指将其抹掉,可那灰黑一片十分顽固,任由他努力许久,亦无法做到。 卓烜做的极其认真,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 “卓烜。” 熟悉的声音使得卓烜动作忽的一停,他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望着那张脸颊,心中的声音已经脱口而出:“赵梦?” 赵梦? 赵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女生,又怎么与神选者有所联系……还是说,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那个安静倚靠在车边的鸭舌帽男人,与赵梦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你怎么会在这里?”与其胡思乱想地猜测,倒不如直接僵问题问出来比较好。 赵梦没有惊慌,而是以一种淡然地态度保持着微笑:“卓烜,你跟我来。” 尽管心中的疑惑颇多,卓烜仍是住了嘴。他知道,此刻提出的问题都不会得到解答,唯有按照她所指示的去做,才有可能获得只言片语的信息。 跟着赵梦沿着长廊一路走到了一间宽敞而明亮的大厅,正午的阳光微冷,透过落地窗,映照着沙发上端着粗瓷茶杯的男人。 他如初见卓烜时那般戴着鸭舌帽,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卓烜,你好。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你……”卓烜犹豫了片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在了干净的沙发上,“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和赵梦是什么关系?” “我叫顾明宇。如你所见,我们是一家人,”男人笑了笑,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赵梦,“她是我妹妹,不过只是表妹。关于神选者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所以,接下来还是我们两个聊吧。” “好……”卓烜沉默了一下,“还有一个问题,你是神选者,但是为什么会帮助我?” “帮助你?不,我也是在帮助我自己。而且,不只是你,谁告诉你只有你一个人了?”顾明宇的手捏了捏帽檐,像是在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我也接到了收容兽的任务,只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才找到你。我希望和你成为朋友。” “好吧,那当时那个从镜子里蹦出来的巨大天使……”再一次听到了相同的说法,卓烜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似乎是想辨认这是否是一个谎言。 很遗憾,他没能瞧出些什么。 “那有关我的诡计,放心,那只是数码映像而已,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顾明宇继续说道,“不怕告诉你,我的诡计叫做‘天眼’,它可以让我将眼前的景象投射出去。当然,最重要的作用是它能主动连接一定范围内的网络,从而获得一切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天……天眼? 卓烜的眼睛瞪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拥有这样的诡计。 这个技能就代表着,只要对方不在深山老林里躲避,他完全可以将眼睛连接到世界各地的摄像头,轻易地找到对方的位置! 这么说的话…… 看着卓烜欲言又止的表情,顾明宇笑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父母的消息,对吗?我知道。” 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突然炸响,卓烜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耳朵嗡嗡作响。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的通红,这份心情,不亚于淘金者挖沙十年,终于找到了一颗闪亮的金子。 不,这比金银财宝加起来都更加珍贵。 “说吧,我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理智稍稍回归,卓烜自然意识到了这绝不是一幕山穷水尽、情比金坚的话剧,这只是一场交易。 顾明宇拍了拍手,赞叹道:“聪明人。我贩卖消息,当然不是廉价白送,要不然对方绝对不会珍惜。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就有了从我这里获得消息的资格。接下来,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做到了,消息我绝对双手奉上。” 事情,会是什么事情? “办事好说,能力范围之内,我肯定会去做。” 哪怕是杀人越货,哪怕是赴汤蹈火。 这些表决心的话,卓烜并没有说,而是发出质疑道:“那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掌握了我父母的行踪呢?” 也难怪卓烜会怀疑。 连庭林市警视厅的力量都无法查找到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神选者又怎么会知道? 借助诡物的力量,神选者最多可以办到一些超乎常人的事情,但是这股力量绝对有限。 就如同雕塑173带给了卓烜瞬间移动的能力,可移动的距离是有限.制的,使用的次数亦是有限.制的;若非如此,当兽出现的时候,直接从北半球移动到南半球,岂不是逃命的法宝? 顾明宇的诡计“天眼”,真的有他所描述的那般神奇?还是说,他只是利用着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反叛 听见卓烜显得咄咄逼人的质疑,顾明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我没有必要哄骗你。第一,你是我妹妹的朋友,那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其次,我的‘天眼’可以连接网络,哪怕这个网络拥有层层防护也无法阻止我的入侵……你家的户口在滨海市,父亲叫做卓正祥,是当地教育局的一名普通公职人员;母亲庚清淑,是滨海市第二小学的一名语文教师……” 就像是为了迫使卓烜相信他的话,顾明宇将这些埋藏在卓烜心底里的东西娓娓道出,勾勒出了一幅幅曾经的画面。 卓烜有些黯然,他想到父母,想到那个在市中心的小家,想到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质疑烟消云散,卓烜选择了相信顾明宇:“够了!” “嗯,你相信了。”顾明宇应声住口,并不在意卓烜的态度。 “我相信你说的东西,”卓烜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告诉我,要我去做什么。” …… 庭林大学。 大学城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初冬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辛辣的食物香气。卓烜穿过人群,与两个穿的单薄的男生擦肩而过。 黄色的篮球服上印着他们喜爱的数字,两人站在外炒面的摊位前观望。 “要不要帮他们带上几份?” “带啊,估计他们都饿了。” …… 待到他们的话语不再清晰,卓烜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那些陌生的脸孔让他想到了自己,曾经颠沛流离,朋友二字成为了一种奢侈品的代名词;可时至今日,即便身陷险境,一些遭遇却使得他愈见光明。 再次鼓起勇气来到了学生会长办公室的门口,卓烜咬牙推门。这一次,门应声而开,并没有锁住。 周学秋的眼神盯着电脑屏幕,双手轻扣在一起,那张令人熟悉的脸显得有些疲惫。 “任务结束了?”他没有抬头。 “嗯,”卓烜不置可否,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想起了答应过顾明宇的话,卓烜的心有些沉重。他与周学秋许久未见,却没有想到再见就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周学秋,”卓烜开口道,神色复杂,“你是不是有一件,可以复活其他神选者的诡物?” 一件,可以复活死者的诡物。 当听到顾明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卓烜的脸色由惊愕一点点转变为了惊骇。 他知道周学秋拥有许多诡物,却从来没有听他具体说起过那些诡物的能力,更不知晓他居然拥有一件可以使得死者复生的诡物! 顾明宇希望卓烜办到的事情,就是将其夺来,用以作为交换卓烜父母踪迹的筹码! 周学秋从未对他说起过这些,便代表着他不希望卓烜知晓那么多。现在,卓烜知道了,并且志在必得这件东西,可谓是要撕破脸皮。 为了知道父母的消息,与周学秋决裂,值得吗? “我有,但是,不能给。”周学秋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卓烜的意料。 “……一点儿商量都没有?” “没有。”回答依旧斩钉截铁。 卓烜缓缓将刀子从背后抽了出来,眼神锐利:“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只能抢了……” …… 步履不停。 面色惨白的卓烜艰难地钻出了车门,战战兢兢的出租车司机飞也似的逃走,绝尘而去。 开山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明晃晃的刀刃映照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腹部位置,不断地渗出丝丝鲜血;周学秋临死的反扑一击,几乎要洞穿卓烜的身体。 但是,在最后的一刻,卓烜也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掉落出的诡物数以百计,令卓烜感到眼花缭乱,可紧接着身体的剧痛让他不禁汗如雨下,惨叫不止。 豆大的汗珠不断滚下,他顾不得感受拥有众多诡物的欣喜,便挑走了那一件能够让死者复生的诡物,向着楼下跑去。 在这一刻,他不想包扎伤口,亦不想去到医院,而是追求着近在眼前的希望。 卓烜跌跌撞撞的下楼,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一滴一滴晕染在地上,拖成了一条长长的血线。与他擦肩而过的男男女.女露出无比惊慌的表情,紧接着便想到要避开。 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抽帧的场景,变得缓慢而模糊,唯有自己的身影清晰着。 荒芜一片的郊区,一座别墅屹然立在原野之上。 顾明宇就在那里。 父母的消息就在那里。 冰冷的阳光轻抚着卓烜,他的嘴唇发抖,拖着疲倦的身子,一步一步靠近,敲开了顾明宇的家门。 见到卓烜这幅狼狈的模样,顾明宇并不感到惊讶。他的手掌上仍然托着那只粗瓷茶杯,缓缓笑道:“比我想的要晚一点。” “你原本可以省略那些和他谈判的步骤的。”顾明宇转身,向着别墅深处走去。 卓烜紧紧咬住牙关,脸色苍白如纸,他缓慢地拖着步子,踉跄地跟随在顾明宇的身后。他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这样,一切都会如愿以偿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顾明宇坐在了沙发上。他仿佛对强忍疼痛、脸色难看的卓烜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说道:“东西,拿来吧。” 察觉到顾明宇态度变化的卓烜心中烦躁,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东西,可以给你,但是,答应我的消息呢?” “消息。什么消息?”顾明宇装作一脸茫然,又像是察觉到了卓烜那涨红的脸色,粲然一笑,“我没说知道你父母的消息吧,你自己猜测的,不要强加到我的头上来。” “你!”双眼如同燃烧起熊熊火焰,卓烜再也无法忍受顾明宇的嘲讽,一直提在手上的开山刀想也不想便轰然砍下! 顾明宇翻身避让,皮套沙发顿时被割裂成两半,露出海绵与木架;顾明宇表情收敛,不待卓烜再挥出第二刀,抬腿踢在卓烜腹部。惊人的力道将卓烜身体击退,伤口的刺激使得他不由惨叫出声,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 “怎么,这就不行了。”顾明宇眯起眼睛阴阳怪气道,他瞥见卓烜已经脱手的开山刀,想也不想便将它提了起来。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洞穿 这就,不行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刀子戳进卓烜的脆弱的心里。 他敢肯定的是,顾明宇关于自己“诡计”上的话没有撒谎,他的确拥有一个叫做“天眼”的诡计,也的的确确知晓卓烜父母的踪迹。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利用而已。 本来卓烜在这里充当的就是一个炮灰的角色,将那些已经知晓的消息告诉给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利用他人,只需要知晓他人最在乎的东西,就足够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明宇甚至懒得多浪费口舌。 顾明宇缓慢地走到卓烜的身边,像是在不经意间给予后者一种压迫感,然后他蹲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将卓烜的背包扒拉了下来。 用刀子划开背包,几件诡物就这么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一沓装订在一起的纸,一只奇怪的雕塑,一本普通的书,还有……一只缩小的木乃伊。 没错,就是它。 顾明宇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赞叹之色,他拿起那只一只手掌就可轻易握住的木乃伊,感受着它被泛黄布带缠绕带来的粗糙感,心中欢喜无比。 就是它,只要有它,就可以复活那个人了。 “小梦!”顾明宇呼喊着,他站起来,脸色兴奋,甚至忽略掉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卓烜。 这个时候,在顾明宇看来,卓烜只不过是一只快要饿死的蚂蚁吧。 杀死或者饶恕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墅二层的楼梯上,一个倩影缓慢走下,她露出嫌恶的冷淡表情:“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叫我。” 顾明宇有些尴尬,他知道,尽管才外貌上看来,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妹妹,但是那个躲藏在躯壳里的灵魂,却属于另一个人。 不,不是另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称呼为…… 兽。 “所……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吗。”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表达疑问的语气,卓烜张口,眼前已经变得模糊。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顾明宇,他“噢”了一声,将手中的诡物递给款款走来的“赵梦”,然后看了看手中的开山刀。 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快要干涸的血迹,大概是属于那个叫做周学秋的男人的。 “忘了你了,不好意思啊!”顾明宇一脸的歉意,旋即这份歉意便扭曲成了凶狠,他睁着眼睛,向着卓烜挥动了刀子…… 眼前的场景轰然破碎。 就像是剥落的墙灰,一片一片,露出了丑陋的灰黑色土坯墙面。 “赵梦”与顾明宇一同瞪大了眼睛,而当顾明宇重新看向卓烜倒下的位置时,哪里还有奄奄一息的卓烜,连同那些血迹都是假的! 面对着一脸惊愕的顾明宇与“赵梦”,卓烜的身影缓缓浮现,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脸色冷漠的周学秋。 …… 时间倒回到卓烜离开庭林大学之前。 “……一点儿商量都没有?” “没有。”周学秋脸色如常。 卓烜缓缓将刀子从背后抽了出来,眼神锐利:“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只能抢了……” “你确定?”周学秋抬起眼皮,看向卓烜的眼神里有一种嘲弄与怜悯,“我不觉得一个蠢货能够打败我。” “你说什么!”卓烜勃然大怒,将刀子甩到了会议桌上。 刀片与桌面碰撞,发出铮铮响声。 安静的办公室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监控着他们二人。周学秋的喉头动了动,有些话终是没有说出来,他合上电脑,缓缓说道:“怎么,你是想杀了我?那以后的任务不会再有我的提示了。” “你在说什……”卓烜本能般地反应,喉咙却像是卡主了一根鱼刺,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任务,提示? 卓烜猛地想了起来,这次的任务在自己挥刀看向张涟以后便宣告完结,可黑色手表却根本没有给予任何提示! 原本,他以为这不过是由于是他人进行了收容,所以没有奖励,更谈不上提示了。可周学秋变着法的提醒,使得卓烜的理智正在一步一步回归。 意识到这一点的卓烜并没有立刻提问,而是故作冷嘲热讽回应道:“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神选者了,还有其他人与我合作呢!” “其他人……就是其他人叫你来杀死我的吗?动手吧,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周学秋朝着卓烜眨了眨眼,这已经算是足够明显的暗示了。 这是周学秋的“诡计”。 制造幻境。 一切幻术系的诡物都与周学秋完美的契合,就如同当初出现在梦境诡域里的围棋,都同属于幻术系的能力。 制造一场幻境,甚至欺骗过了顾明宇的眼睛。 当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时,等待他的便是终场。 而周学秋不肯把那只缩小木乃伊交给卓烜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并不知道卓烜为何要将其借走。周学秋并不关心诡物的借还,他相信卓烜,但是,若是用这件诡物去复活对自己重要的人,便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这个后果,是卓烜无法承受的。 …… “快用那个东西!”顾明宇脸色剧变,疯狂后退,与卓烜周学秋二人保持着距离。 “赵梦”懒得再去看顾明宇一眼,她本就打算要使用这件来之不易的诡物,将“自己”复活! 她双手捧着被灰黄绷带缠绕的木乃伊,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四下扫视,却见到楼梯下三人僵持,没有一个人试图来阻止自己,心中顿时欢欣雀跃。 木乃伊的双眼亮起血红色的光芒,代表着诡物的能力已经发动! 卓烜与周学秋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顾明宇虽然奇怪卓烜与周学秋两人是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但是他很快便找到了足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他们是在忌惮自己出手偷袭! 一切正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可当一声惨叫划过耳膜时,顾明宇的眼神变得惶恐,他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赵梦”,脸色如土,喃喃地呼唤道:“小梦……” 一根触手如同闪电般刺来,洞穿了顾明宇的胸膛,他低头,呆呆地看着那只触手,当剧痛袭来的那一刻,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智慧(卷终) “小梦……” 蚀骨般的剧痛阵阵袭来,顾明宇的表情扭曲,声音也变得嘶哑。 触手如同锋利的刀刃般洞穿了他的身体,紧接着如树木般枯萎凋敝,从“赵梦”的身上割裂开来。 “赵梦”站在台阶上,疯狂挥舞着四肢,她的皮肤像是被浓硫酸浸泡般变得干瘪脱落,露出树皮般的血肉,散出阵阵白烟…… 卓烜惊愕的看着这一切,而身旁的周学秋却无动于衷。 这就是他不肯将那件诡物交给卓烜的缘由。 所谓的复活死者,只不过是一种极其表面的释义。在他执行收容任务的漫长经历里,从未见到过真的可以将人复活的诡物。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即便是借助诡物的力量,也无法颠倒黑白,逆转阴阳。 有的诡物描述的复生更像是一种“夺舍”,躯壳生机焕发,灵魂却换做了他人;而周学秋拥有的这件诡物,则是将死者复生成为一具丧尸。 肉身腐朽不坏,性格变得嗜血而狠毒,这就是诡物描述的“复活”! 周学秋担心卓烜将其误用,伤人伤己,这才是他真正不肯将其交给卓烜的理由。 顾明宇不解其意,反而将其用在了赵梦的身上,使得赵梦意识正在慢慢消散,转变成为一具极度渴血的丧尸。 不过,最令卓烜感到奇怪的是,赵梦为什么会需要这件诡物?或者说,难道赵梦一直都是一具尸体? “她就是‘兽’,”像是看出了卓烜的疑惑,周学秋缓缓说道,“不知道它为什么跑到了这具身体里,没有办法逃出去了。” “她是……我妹妹……” 微弱的声音响起,卓烜与周学秋共同向着顾明宇的方向看去,他们本以为顾明宇已被一击毙命,却没有想到还有一口气在。 “你妹妹?也是神选者?”周学秋一针见血,他的经验较之卓烜要丰富许多。 “没错,”顾明宇的声音愈发微弱,脸上弥漫着死气,“她也是……神选者。但是我从来不让她以身犯险,每次……每次我都主动帮她完成任务……这一次,兽进入了她的身体,试图吞噬她……” “然后呢?”卓烜猛地想起了那个梦境诡域里遭遇的女人,与兽共生、最终死于张云龙手中的女人。 “然后,兽也变成了……神选者一样的存在。她可以使用诡物,却无法逃出这具身体了……所以,我需要那件诡物……” 顾明宇后面的话已如蚊声般模糊不已。他想要去抓脑袋上的帽子,可努力了数次,手臂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动弹不得,愈感疲惫。 卓烜哪里还能保持住冷静,他慌忙俯身侧耳,焦急道:“我的父母到底在哪里!” 顾明宇奄奄一息,脸上弥漫死气,瞳孔愈发涣散:“在……瓦屋山……” 话音已经微不可察,顾明宇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瞳孔彻底涣散,眼睛并未合上,遥遥盯着楼梯方向,像是仍有什么不甘心之处。 楼梯台阶之上,“赵梦”变得愈发疯狂,皮肤剥落,露出了如同火烧过的通红血肉,她尖啸一声,便朝着卓烜与周学秋扑来! 周学秋眼疾手快,将卓烜一把推开,这才使得兽扑了一空。 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收容兽? 还是说,今天他与周学秋都会死在这里? “卓烜!”周学秋大吼一声,振聋发聩。 卓烜的杂乱思绪顿时消散,侧身闪避过兽的一击,他知道,周学秋一定是在告诉自己什么。 兽为什么困在了神选者的身体里,为什么变得同神选者一样可以使用诡物? 曾经听周学秋说起过,神选者与普通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他们不会随着规则而刷新,死掉了,就不会再以另一种方法活下去。 这是不是也说明了,神选者的魂灵就被禁锢在了躯壳里,无法逃离,因此一旦消散,就不可能变成游魂。 兽,神选者,吞噬。 兽拥有变色龙的隐匿能力,拥有壁虎的断肢再生能力,拥有螳螂的绞杀能力,拥有接近孩童的智力…… 以及刚刚动用的触手能力。 周学秋的一声呐喊,仿佛一条直线般将这些线索串联了起来。 卓烜的目光坚毅,他知道,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兽吞噬了变色龙,于是可以隐匿和伪装;兽吞噬了壁虎,因此断掉的肢体可以再生;兽吞噬了辅导员郭婷的儿子,于是拥有了人类最引以自豪的智慧。 可惜,这一切都在那件诡物的作用下被轰击地支离破碎。 变成了丧尸,又怎么可能保持理智。 智慧,也就不存在了。 那些能力使用过后都会陷入极长时间的冷却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兽无法使用第二次触手攻击的原因。 “周学秋!把顾明宇的尸体丢给它!” 就在周学秋躲过第二次攻击之后,卓烜突然发声喊道。 被卓烜吸引了注意力的兽又一次朝着他扑去,卓烜毫无意外地发动了瞬移的能力。 周学秋依言行动,将生机断绝的顾明宇尸体扔向了“赵梦”! 兽将其一把托住,然后仿佛察觉到了这是食物,便不再追逐卓烜与周学秋,将顾明宇尸体剖开,血液混着淡黄色的脂肪一同流出,而它竟像是极其享受,脑袋埋入到了尸体之中。 卓烜与周学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直到兽的身躯一动不动,这才意识到时机已到的事实,打开黑色手表,红光闪过,兽的身体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结束了,”望着顾明宇被开膛剖腹的尸体,卓烜有些反胃,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地面上的狼藉,而是这么说道。 周学秋没有说话,更没有去捡那件被甩在地上的诡物。 将人变成丧尸的诡物。 这种东西,留下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与其泯灭智慧,如同行尸走肉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一了百了,安然沉睡。 周学秋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一言不发,迈步朝着别墅外走去。 “编号0239完成收容任务,成功将兽收容。” “收获统计中——” “获得诡物‘诡计手套’。” “诡计手套:每一位神选者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诡计’,可以用以在兽的猎杀之中逃生。没有诡计的神选者,就如同没有个性的人类,最终被淹没。可以夺取他人诡计的话,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天赐呢。” 这是……可以夺取他人诡计为己用的诡物? 像是一句绕口令。 抬头,周学秋已经走远。 “等等我啊周学秋!”卓烜不再管获得的诡物,而是一边喊着,一边跟上了周学秋的脚步。 他的身后,整栋别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尸体腐烂,化为灰烬,焕然一新。 ------------ 第四卷 电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恶灵05 晴朗的天空,通往庭林二中的街道上人潮涌动不息。微冷的空气弥漫在刘雨潇的周围,他的鼻子动了动,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从他朋友们的身上发出来的。 走在他前面的,是三个同样大的男生。他们都穿着印有庭林二中字样的蓝白校服。这种款式的校服在这个时节已经不具备多少保暖的作用了,所以,学生们习惯下身穿的很厚,五颜六色的裤子走到哪里都能伪装成一道彩虹。 今年十六岁的刘雨潇与他们都不同。 他的上身下身都穿着经典的蓝白色校服,所以很自然地,他嗅到了一股被排斥的味道。大多学生都厌恶和老师们口中的“好学生”打交道,这几个男生也不例外。 刘雨潇把他们当做自己的朋友,数次想要融入其中,可他们说起的话题却让刘雨潇觉得十分陌生。 “你们看了最近在播的《恶灵05》了吗,真的有够刺激欸!” “当然看了,谁不看就是胆子小,”另一个男生接过话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反正我是看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第一集真的有点玄乎,我都偷偷看,不敢让爸妈发现……” …… 诸如此类的话题。 刘雨潇有些茫然,他大概猜测到那是一个名叫《恶灵05》的电视剧,诡异的剧名毫无掩饰地表明了恐怖片的身份,使得刘雨潇多少有些害怕。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胆大的人。 就在刘雨潇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来往的车子缓缓停下,亮起的绿灯示意行人通行。 “再见!”刘雨潇喊了一声。 三个男生没有一个人回头,他们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绿灯再次变作红灯,刘雨潇默默地等待着。两侧的行人纷纷与他擦肩而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落寞的少年。 “要不然,我也去看看那个电视剧吧。”少年这么想着,迈动了步子。 回到家中,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刘雨潇迈过门槛,换了鞋子,放下书包,然后默默地坐在了桌边。父亲与母亲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将这个毛病也遗传给了刘雨潇。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吃饭,看起来分外诡异。 习惯了这样气氛的刘雨潇视若平常。饭毕,他收拾好碗筷,父母便返回到了卧室里,再也没有出现。 整个客厅只剩下了刘雨潇一人。 看着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夜晚七点,刘雨潇有些忐忑地打开了电视机,蹑手蹑脚。 摆在电视柜上的是一台老式彩电,颇小的屏幕放在偌大的电视柜上显得有些滑稽。刘雨潇并不在意这些,他拿起遥控板,调到了那个存在于他们口中的频道,心中略有些不安。 他不是一个喜欢看电视的人。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安然享受着生活,无论怎么想都让他觉有种难以接受的违和。 刘雨潇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短暂的广告过后,庭林五号频道蓦地响起了一阵哀伤的音乐,紧接着是片头。一行行制作人的名单滚动播放,不少人的名字都带上了框,这使得明白其含义的刘雨潇有些不舒服。 整个片头展示出的内容极少,几个面孔生疏的演员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画面上随之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这样的场景虽然显得有些突兀,但是距离恐怖还差了几个量级。 刘雨潇觉得有些无聊,可当他想起学校里的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了。 片头结束,《恶灵05》几个血色大字亮在了黑掉的屏幕中央,紧接着“第二集”的字样跳出,到此,整个电视剧才算正式开始。 没有前景回顾,刘雨潇觉得理解起剧情多少有些吃力,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女主角慌慌张张地出现了。她推开门,一袭白衣衬地皮肤更加灰白。 她经过长长的走廊,返回到了一片黑暗的卧室里。她脸上的慌张神色仿佛正预兆着什么,使得刘雨潇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了起来。 女主角躺在了床上,拉上被子到齐肩位置,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什么也没发生。 还是很无聊…… 就在刘雨潇又一次想要把电视关掉的时候,画面陡然一闪,给了女主角一个特写。女孩的眼睛猛地睁开,在一片黑暗中坐了起来,全身颤抖着。 在刘雨潇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电视机里的女主角做出了一个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动作。她下了床,神色惊恐地钻到了床底。 摄像机跟进着她的动作,将她脸上的害怕情绪生动地展现到了电视机前观众的眼前。 她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是有什么人要进来了吗……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从刘雨潇的脑子里冒出时,咔擦的开门声突然响起,使得他的心脏冷不防一颤。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的进入,女主角的身体瑟瑟发抖,可仍是尽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吸引了“那个东西”的注意…… 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出现在了垂下的床单边,距离女主角不过短短一臂距离。 高跟鞋上,一席白衣飘飘。 没有任何脚掌踏在高跟鞋上,可它就是动了,就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观众它的本质。 或许是女主角隐藏地足够好,那双高跟鞋围绕着床游了一圈,像是有些失望,空手而归。 当屏幕前的刘雨潇稍稍放心下来时,摄像机给了女主角的第一人称视角。她缓缓爬出床底,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一张惨白地脸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啊——” 充斥着惊恐的叫声响彻整个房间,也同样响彻刘雨潇所在的客厅。 狭小的房子里回荡着刺耳的尖叫,刘雨潇的心里咯噔一下,害怕父母会因此责骂他。他想要把电视关掉,却又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剧情里,放在电源键的手指怎么也按不下去。 电视里,鬼怪的头发缓慢变长,愈发浓密,将女主角的脸完全包裹在了发丝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任务 乌黑浓密的发丝漫入了女主角的喉咙里,眼眶里,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刘雨潇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有一种莫名的干呕感,使得胃袋里翻江倒海。许久,眼前的场景闪回,男主角等人也终于正式登场。 一身暗黄道袍的男主角并不十分英俊,八字胡撇向两边,说话做事都有些江湖骗子的感觉。几个大大的八卦轮印在道袍上,手中持有的金钱剑闪着红光,男主角呵斥一声,玻璃噼啪应声而碎,他跃入房中,站定,挥动金钱剑砍在白衣飘飘的鬼怪身上,顿时冒出阵阵白烟。 鬼怪唰地一声消散在原地,整个房间也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女主角的咳嗽声不断。 还好我来的及时,都说了,你做的那些事逃不了干系的。男主角伸手去拉女主,脸上带尽是严肃的神色。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一边谈恋爱一边降妖除魔?”刘雨潇再一次觉得无聊,他实在不是一个能耐下性子去看电视剧的人。 尤其是如今的电视剧,又臭又长,剧情稀烂,若非有几个好看的皮囊撑住整部剧,恐怕连最后坚守阵地的粉丝也都尽数弃剧了。 对于这部《恶灵05》,恐怕连冲着演员长相去的粉丝都不会有。 刘雨潇用年轻人特有的批判眼光去对待着这一切,他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打起了哈欠。 正当他准备关掉电视剧的时候,那浮现的画面却又让他神色凝重了起来。 “这是……”他呢喃道,眼睛瞪大。 电视里,男主角搀扶着女主角离开了卧室,一直低头咳嗽的女主角猛地抬起了头,瞳孔涣散,头发骤然变长,瞬间戳穿了男主角的身体。 每一根发丝都如同一根利箭,将男主角的身体狠狠洞穿。那一身暗黄色的道袍上渗出了无数血流,如同一个蜂窝。 再无声息的男主角缓慢倒下,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女主角则是站在客厅中央发出尖啸,仿佛鬼怪附体。 不,并不是仿佛,而是她已经被鬼怪附体了。 刘雨潇这才看懂剧情,原来女主角早就变成了鬼怪中的一员。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令他感到惊骇的。 当刘雨潇将眼神从举止怪异的女主角身上移动到她所在的客厅上之后,心中的惊骇便再也无法掩饰! 这客厅,无论从装潢布置,还是家具摆放,都与自己家如出一辙! 刘雨潇强忍住关闭电视的冲动,沉心细细看去,竟真的发现了那摆放在电视柜上的老式彩电,以及一个正凝视着电视的影子…… 与此同时,女主角蓦地回眸,和屏幕另一边的刘雨潇对视在了一起。 …… 下课铃声响起。 短暂的下课时间,老师捧着保温杯离开了讲台,偌大的教室顿时响起一片低语声。 此刻是早上九点,不少学生还没有从昨晚的熬夜中恢复过来,上课时挂着两个厚厚的黑眼圈,听课自然无精打采,效率不高。 卓烜并不是其中的一员,为了一个良好的身体素质,他已经戒掉了熬夜的习惯。毕竟,执行收容任务,能够保命的前提就是体力足够好。 距离上次任务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天气逐渐变寒。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已经高高挂起,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暖洋洋的一片,让人忍不住被催生睡意。 听到身旁几个挂着黑眼圈的男生的交谈,卓烜不禁支起了耳朵。 “看了昨天的第二集没有,我的天呐,那场景,那特效……” “当然看了,现在最火的就是那个了。” “你们在说那个电视剧吗,我也看了,真的超级刺激!” …… 真是精力无限。 卓烜忍不住想吐槽一句。 通过这些人的交谈,哪怕卓烜刻意不去听,也不知不觉间了解了他们在交谈的东西。 那是一个叫做《恶灵05》的电视剧,在某个电视台上每晚七点播出一集。 任凭卓烜如何开动脑筋,他也想不出为什么一个恐怖故事会被制作成电视剧,并且堂而皇之地在电视上播出。 文化局呢?说好的迷信不能传播呢? 这样的迷之操作让卓烜不能理解,他相信,很多人跟他一样不能理解。 不过,卓烜第一次听说这个电视剧的名字并非是在这里,而是从舍友王万康的口中得知的。 说起这个电视剧的时候,王万康甚至抛下了手头的游戏,眉飞色舞,极力向卓烜推荐。 “虽然这几个演员都不是很出名,但是你要相信我啊,这特效,还有这逼真的程度,你不可能找到第二部在电视上播的恐怖剧了!” 没有想到,那家伙也是一个恐怖剧迷啊。 卓烜本就不十分喜欢那些东西,甚至会有点害怕,可将那些剧情与自己所经历的任务稍作对比,他就不难得出一个结果。 这些所谓的电视剧,比起眼前经历的恐怖,不知道差了多少个量级。 精神病院的诡异雕像,话剧舞台上突然出现的黑影,以及那个走不出的楼梯……还有那只热衷于吞噬生物的兽,哪一个不比电视剧恐怖? 尽管如此,潜藏在心底的猎奇情绪仍是止不住地骚动了起来,迫使卓烜去了解这些东西。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课间休息时间结束。 又一堂高数课过后,今天一整天剩下的时间便不再被课程所打扰。男男女.女交换着彼此的谈资,或是谈论新播出的电视剧,并肩离开教室。偌大的教室变得冷清下来,卓烜慢吞吞的收拾东西,抬头,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熟悉身影。 “周学秋?” 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周学秋,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卓烜,告诉你个事情,”周学秋招了招手,仿佛一尊诱惑他人的孤魂野鬼。 联想起刚刚听到的电视剧内容,卓烜多少有些恶寒感,他打了一个激灵,将背包挎在了肩上,径直来到了周学秋的身边,准备听听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发现 卓烜随着周学秋来到了走廊外,见到周学秋步履不停,不由出声问道:“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走廊上,一些学生背着书包散漫地游荡着,听见卓烜的声音,皆是好奇地看了过来。 卓烜自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又收声,默默地跟随周学秋下了楼。 天气正好,碧蓝色的晴空白云闲晃,路边凋敝的草木碎屑在忽如其来的风中被卷起。他们走到了大路上,却不是通往食堂或者宿舍的方向。 正当卓烜好奇之时,周学秋开口道:“我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外出几天,你自己小心。” “嗨,我以为什么事情呢,”卓烜漫不经心地说道,却不经意间瞧见了周学秋面无表情的脸颊,知晓自己这是一种错误盲目崇拜的心理,连忙改口说道:“你也要小心。” 周学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径直朝着离校的方向走去了。 已经升入大三的周学秋课程变少,生活中有更多的空余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刚刚步入大学生活没多久的卓烜却觉得生活颇有压力,不只是作为神选者,即便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亦是如此。 快要到元旦了,面对着仍是一团乱麻的生活,卓烜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 近期唯一的目标,大概是去一趟瓦屋山吧。 对于这座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山峰,卓烜抱有极其复杂的心理。一方面,从顾明宇口中得知的消息使得他激动不已;另一方面,卓烜深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面对着触手可及的目标时,竟然产生了些许害怕的情绪。 这种情绪迫使他无法立刻做出决定,以至于整日在校园中闲晃,无所事事,直到周学秋找来,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周末去一趟瓦屋山吧……”卓烜这么想着,晃回了宿舍。 宿舍里依旧只有王万康一人,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至于另外两名舍友,一直都不常住宿舍,开学到现在,与卓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是周一。 躺在了坚硬的木板床上,卓烜胡思乱想道,意识愈来愈模糊,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或许是太过疲惫,这一觉直接让卓烜错过了午饭和晚饭的时间,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按下锁屏键,刺眼的屏幕上数字瞩目。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很奇怪,宿舍里并没有拉开电灯,以至于门外漏进一些光线,宿舍里却是昏暗一片。 “万康,我开灯了,”卓烜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缓缓爬下,同时对着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开口说道。 卓烜不经意间偏头,分明看到房间另一边的床铺上,一个影子正端着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映不出那影子的面孔,但他确信是王万康无疑。 只是,卓烜的话音落下,王万康竟没有丝毫的回音。 卓烜心中有些纳闷,闭上嘴巴没有继续说话。 他穿上了拖鞋,走到开关附近,接通了开关。 狭小的宿舍房间在霎时之间亮了起来。日光灯先是闪烁了几下,如同闪电般迅疾,随后彻底放亮,将整个空间映得清晰无比。 灯管发出嗡嗡的响声,习惯了黑暗的卓烜有些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他看向另一张床,心中犹豫要不要关掉那一边的电灯。 床上,王万康保持着端着手机的动作,后背靠墙;亮起的手机屏幕缓缓熄灭,可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终于觉察到怪异之处的卓烜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他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跳动,缓缓踱步来到了王万康附近。 在卓烜抬头的这一瞬间,他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 离开了庭林大学,乘坐公交车到了汽车站,密集的人流以及鼎沸人声似要将他淹没。周学秋面无表情,买了票,搭上了一辆大巴车,眼神始终忧郁。 整个过程中,周学秋都在思考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正确与否。 巴士车的目的地是瓦屋山。 没错,就是顾明宇临死前提到的瓦屋山。 这里不仅是隐藏着卓烜父母踪迹的地方,亦是周学秋此次执行任务的地点。 犹豫了很久,周学秋仍没有把任务的具体内容告知给卓烜,在离开以后,他也曾反复在心底里思考这个决定的正确性。但是,当他看到卓烜那副熟悉的样子时,竟又不由心软,将那些话全部吞咽到了肚子里。 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想。 巴士车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乘客,他们神态各异,大多是孤身一人。 其中一个女孩子停在了过道中央,还是学生打扮,神色慌张。她看了看手中的车票,犹豫着,一脸歉意地坐在了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周学秋的身边。 “不好意思!”女孩子摸索着安全带,却不经意间碰到了周学秋的身体,立刻做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压低着声音对周学秋道歉。 “无妨,”周学秋脸上的寒冰散去,化作一道和善的微笑。 女孩立即心领神会,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只是,在她拉安全带的瞬间,不经意间露出了手上的黑色手表。 周学秋熟视无睹,收敛表情,闭目养神。 车子开动,没有通过高速公路,而是驶向了偏僻的土路。 瓦屋山是一座位于庭林市附近的山头。虽说是附近,可也有着数十公里的距离。若非是乘坐巴士车,恐怕只能自己另寻上山的办法了。 每天都会有一班往返瓦屋山的车次。 乘坐这辆巴士,到达黑色手表指定的地点“瓦屋山”,任务才算是正式开始。 今夜二十四点之前,没有按照要求到达瓦屋山的神选者,便会迎来黑色手表的制裁。 对于那些人的结局,周学秋一向是漠不关心的。或许只要在摘取对方的黑色手表时,他才会抬起眼皮看向对方的尸体,这也是他对其余人唯一感兴趣的地方了。 巴士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了山路,在临近下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瓦屋山。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手机 巴士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周学秋默不作声地起身,与他一同下车的,还有其余四个人。 临近元旦,在这个时候选择回乡的人少之又少,一次竟有五个人下车,着实令司机有些惊讶。他瞥了一眼身后的车厢,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便嘟囔了一句,将车门合上。 汽车驶向山路,绝尘而去。站在路边的五人似乎是存在着一种默契,脸上带着警惕之色的同时,又不知该去向何方。 “你们都是参加任务的神选者吧?” 当周学秋已然产生摆脱他们的念头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学生身体一颤,像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着周学秋的位置靠了靠。周学秋微微皱眉,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向外移了移身子。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穿笔挺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只金丝眼镜,怀中夹着黑色皮包;他的样貌有些普通,举手投足间却显示出一种莫名的气质,说话文质彬彬,具有条理。比起教师这个职业,他更像是一个保险销售。 “大叔,你也是这个……神,神选者吗?”眼镜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说话的正是穿着校服的女学生。 “大叔……好吧。是的,我想,各位应该都是神选者吧,完成任务保命最重要,就不要勾心斗角了,大家的意见呢?”西装男尴尬的笑了笑,不去计较称呼,而是这么呼吁着说道。 除了周学秋,女学生和西装男以外,另外两个人分别是一位穿着朴素的青年人,和风韵犹存的少.妇。他们站在一排,像是提前达成了某种协定。 周学秋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认定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普通的新人。 毫无疑问,任务的难度都是随着神选者经历的任务数量增加而逐渐变大的。传闻经历了五十次收容任务之后,就可以逃脱苦海,可是没有一个神选者真的达到过这个数字。 拥有将近二十次收容经验的周学秋,将更多的精力花在了猎杀其余神选者这件事上。对于他人的实力判定,他总是有着一套自己的判断方法。 女学生看起来最为娇弱,可她习惯性依附强者的行为间接暴.露了她的本质。她绝不像看上去那么普通,周学秋敢肯定,那些试图欺凌她的家伙都变作了她的刀下亡魂。 西装男油嘴滑舌,只言片语就将众人之间的隔阂消除,敢于做出头鸟还能活到现在的家伙,亦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以及隐隐结成同盟的青年和少.妇。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疲惫,打量四周的时候眼睛微眯,透出一股阴鸷;少.妇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心中在想什么却不为人知…… 这些家伙。 比起结成一个松散的联盟,周学秋更愿意单独行事,尤其是当他不打算对其他神选者下手的时候。 这并非代表着他惧怕其他人,只不过是想在兽开始行动之前保存实力罢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挨个自我介绍吧,毕竟彼此有一个了解,也方便之后的合作嘛,”西装男继续说道,“我的名字是李栋,职业是一名保险销售,很荣幸见到各位。” 果然是卖保险的…… “我,我叫李雪,是中学生。” 令周学秋感到惊讶的是,第二个自我介绍的竟然是女学生。她怯生生的声音仿佛是在示弱,但是众人都不是愚蠢之人,忽略了她不自觉间透出的诱.惑。 “我叫韩沂宸,没有工作。”少.妇抬了抬眼皮,笑着说道。 暗藏杀机。 “张冰,无业。”青年也开口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始终沉默寡言、不显山露水的周学秋身上。 自始至终,这个男人都不动声色,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个,按照道理说,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可他就像一座冰山般屹立在那里。周身如同缠绕起冰冷刺骨的寒气,使得他们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 “周学秋,大学生。”周学秋简短的答案让众人都微微了然。 “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在这里待上三天,三天内将兽收容,我们才有可能活着回到家里,”李栋紧了紧怀中的皮包,缓缓说道,“我知道上面有个村子叫瓦屋村,沿着山路一直走,半个小时就能到。今晚也不能风餐露宿不是,大家跟我来吧。” 话音落下,李栋便径直向着前方走去了。 少.妇韩沂宸与青年张冰对视一眼,没有过多交流,立刻跟了上去。 李雪看了看周学秋,又焦急地看了看只留下背影的李栋,也慌慌张张地紧随其后。 唯有周学秋,他站在原地,眼神忧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叮咚。” 嗡嗡。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无论是走在最前方的李栋,还是跟随在后面的三人,亦或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周学秋,在这一刻都本能般地掏出了手机。 神选者的观感较之普通人要强上数倍,因此,这并不是一个误会,而是他们都切实感觉到了来自手机的铃声。 五个人的手机,在这一刻,同时接收到了短信! 声音重合在一起的铃声分外诡异。他们脸上颇有些不自然,打开手机的瞬间,一张图片缓缓加载出来,映入了他们的眸子。 “啊——” 女学生李雪尖叫一声,险些丢掉了捧着的手机。 周学秋眼疾手快,将其一把接住,随后将其捏在了手里。 “还给我!”李雪的脸色因焦急而通红一片,她向着周学秋伸出修长的手。 周学秋并没有立刻将其交换,而是将两只手机同时盛放在眼前,对比起两条彩信的差异。 在周学秋自己的手机上,一只灰黑色的干枯手掌摊开,五指尖利如刀,显然并不是人类的手。 是兽的左手吗? 李雪的手机上,同样有一只干枯腐烂的手,只是从手指的分布来看,那并不是左手,而是一只右手。 所以,这代表了什么? 李雪见到周学秋毫无反应,便颇为懊恼,凑到了周学秋的身边,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两个亮起的屏幕之上,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其余三人将手机锁屏,紧紧捏在了手机上,看着几乎是抱在一起的周学秋与李雪,神色颇为复杂。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电视 城市如一只蛰伏假寐的巨兽,安静地栖息在了夜幕之下。 整个街道上空无一人,停滞不前的一辆辆车子像是一同熄了火,驾驶位上不见司机的踪影。唯有不断奔跑的主角,视野被一片黑色充斥,隐隐能看到些景物的轮廓。 卓烜端着手机,另一只手则托着下巴,耐心地看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从主角的耳边吹过,他喘着气,突然停步。视角骤然变得混乱,就像是有一股阴风尾随而来,试探着抚摸到了他的后背。屏幕里,主人公骇地大叫一声,响起了少年人稚气未脱的声线。 紧接着,画面重叠。 一 岁云按照盒子上的品牌,在网上搜索了同款的项链,星网上显示,这条项链是十七八年前的流行款。 从兮扫视一眼宋溯、华月,两人皆容貌朴纯,目光淳和,挺有夫妻像。 而就在这个时候,高速公路上传来警车啸叫声,他们从高速对面服务区进去,接着从路面下的通道里直接冲了过来,大量的特警,甚至还有装甲车,直接将他们团团包围。 几人听到,颇感惊讶,看匕首位置及深度,红菱应没有活命的机会,碧波略一犹豫,忙唤人去请李大夫。 一嗓子喊下来,瞬间将厅内的气氛调动起来,匪徒们各个情绪高涨,只不过他们激动的不是报仇,而是分钱。 这一年,在拉法耶特侯爵率领的国民自卫军的保护下,路易十六离开凡尔赛宫,仓皇迁居杜伊勒里宫。 曲在尘知晓江代柔是槿州陈知府的侍妾,陈知府被刑部拘走后,江代柔重回天雪坊,以歌舞营生。上次他们施计逼陈知府招供罪行,曲在尘见过江代柔一次,所以曲在尘以为从兮在天雪坊出了意外,江代柔才赶来曲家报信。 直播间百亿观众目睹了岁云一边鼓掌,一边得瑟的用胳膊肘碰暮年,笑得像一朵花似的。 许久之后,门开,完美契合的俩人迈着两条腿走出来,周乐托着范霜霜去卧室,顺便换衣服。 要知道,卖房子和做成品的厂房还有办公大厦,那不是一回事。后者的收入会更多,而且持久。 看了狗子一眼,宁决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他就出了屋子,往村尾的宅子去了。 见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秦潇潇接过扔来的衣服遮了一下,脸上带上了几分羞恼的红晕。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被掳到这里来?”李戬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赶紧询问他们的底细。 阎鼎的话,让众人一阵默然,这正是他们所担忧的。长安乃是关中中枢所在,谁也不敢保证,李戬会不对长安生起垂涎之心。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不过数日,五千兵马从长安城出发,向东迤逦而行,直奔冯翊郡。 “这么直接来找您肯定是有要事嘛。”对方友好的语气中透露着阴谋。 靳康状如疯魔,拼死搏杀,手中战刀化成血红,不知沾染了多少人血。他万万没有想到,敌骑的反击竟然如此猛烈,仅仅一个照面,双方便倒下了上百人。 何剑风的内力四溢而串,众僧人不敢靠的太近。他二人拆得20招后,任然难舍难分。 疯狂的军团在得知华国第54、第136集团军活见鬼的出现在内蒙古,朝包头发动凌厉的突击后,博罗西洛夫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弟弟,你看。我们又没有过什么实质仇恨,姐姐不过是来看看你怎么杀boss的。学习一下,用不着喊打喊杀的吧……”紫玉蓉对张巍眨了眨眼睛。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似 天色渐暗。 周学秋以及其余四人来到瓦屋村的时候,最后一抹光亮已被黑暗吞没,周遭的环境安静地可怕,唯有几人的呼吸声清晰无比,证明着这里还存在着一些活物。 他们爬了数里的山路,终于看见了这个坐落在山腰的小村子。 行至此处,手机已彻底没了信号。这断绝了他们想要联系外界的可能。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山村,竟还生活着数十户人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夜色已至,为这小村笼上了一层轻纱。分布在众人两侧的瓦屋安安静静,偶有响声,街道上则是冷冷清清,人影皆无。 西装男李栋见到这般情形,脸色稍稍难看了一些。他知道,是自己提出要来这瓦屋村暂住的,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恐怕会引起众人不满,自己也会丧失本就不强的说服力。 这么想着,李栋就展开了行动。他先是来到距离众人位置最近的一间房屋门口,扣下门环,发出砰砰响声。 “谁。” 果不出李栋的预料,屋内有人回应,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房门。 虽然不知晓他们是在防范什么,可眼下才刚刚入夜,瓦屋村的街道上就人影全无,凭此也能猜测出一二了。 周学秋没有说话,他同女学生李雪等人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李栋同屋内人交涉。 那闷闷地人声响起之后,李栋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怕对方拒绝,而是怕根本没有人应声。 “我们是外地的游客,在这儿迷路了,想借住一晚上……” “不借!” “放心,我们会给钱的!”李栋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具有风度,听见拒绝的声音,不由得立刻焦急起来。 他不经意间回头,假意没有看到其余人不耐的眼神,正要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突然皱起眉头,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经由村落深处走来,慢慢地来到了众人的身边,声音清脆:“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家。” “你是?”少.妇韩沂宸环抱双臂,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女人大约二十五六,身穿粉色羽绒服,下身着了一条褪色的紧身牛仔裤,显示出极好的腿型,模样清纯,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我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听见声音,就过来看看,”女人漫不经心地说,一双猫般细长的眼睛打量着众人,带着笑意,“你们……是来买那块地的吧?” “什么地?”女学生李雪一脸地茫然,根本不明白女人话中的含义。 “我们说了,我们只是游客,”周学秋突然开口,插嘴说道,“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 “我明白,你们跟我来吧,先住下再说,”女人眉眼带笑,像是发现了宝,也不管周学秋的解释,转身离去。 众人稍一犹豫,便决定跟上去。 不说其他,若是在这荒郊野岭居住一晚,承受这山间的寒气,恐怕不等兽的出现,便会有人病倒了。 周学秋默默地走着,尽管此刻他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可他同样知道这不是发问的时候,便强自按捺住了好奇心。 女人提到“买地”一事的时候,周学秋便已经有了猜测。或许女人与某些人有了约定,以至于这等同于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且这个秘密使得众人半夜造访的行为都变得合情合理。 越是矢口否认,女人便越认定众人的身份,这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有许多益处,抱着这样的想法,周学秋才决定开口反复强调。 其余人不知晓周学秋的用意,眼中皆有些异样之处。尤其是同张冰走在一起的韩沂宸,她翻了个白眼,声音放低说道:“真是个笨蛋,刚刚不知道附和一下吗。” 张冰抬头望向了周学秋的背影,没有回应韩沂宸的谩骂。 周学秋紧紧跟随着女人的脚步,虽是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却并没有打算理会。 这些蠢货,也值得花费心思么。 …… 女人的住所是一件颇为宽敞的宅院,距离村子出口的位置有些距离,所以令周学秋很怀疑女人邀请众人时的说辞。 听到了声响,所以前来看看…… 这个距离,恐怕听不到声响吧。 眼中透出怀疑之色,周学秋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临近零点时分,众人都已困倦不已。简单地交流之下,众人做了自我介绍,知晓了女人的名字田怡雪。据田怡雪介绍,这偌大的院落是祖辈传下的屋子,可直到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人独居。屋内房间数量众多,足够每人单独一间。 没有多做解释,韩沂宸便拉着张冰一同钻入了其中一间屋子。李栋冲着周学秋尴尬笑笑,也夹紧怀里的黑色皮包,挑选了一间屋子。 至于女学生李雪,她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这房屋挑选还暗藏门道,以至于她不敢胡乱进行选择。 周学秋没有搭理一副可怜相的李雪,而是默默地辨识着这房间的方位。 整个院落由两个单体房屋构成,每一个单体中又包含四个以轻墙分割开来的房间……一共八间屋子,倒是让周学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八卦图像。 恰好八卦中也存在着一些代表身体部位的基本卦象: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 知识本就驳杂的周学秋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胡思乱想甩了出去。 遇到女人是一个意外,去留权也仍在众人的手中,何况田怡雪本人还居住在其中一间内……种种可能,不应该是陷阱才对。 随意钻进一间空屋,周学秋顺手关上了门。不多时,门外又传来锁头打开的声音,想必是李雪也不得不挑选了一间作为卧室。 五个人,四间房屋。女主人田怡雪则居住在对面的房子内。两座住宅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站在周学秋的位置上,恰好能透过窗户看到院落的景色。 ------------ 第一百三十章 女人 天色渐暗。 周学秋以及其余四人来到瓦屋村的时候,最后一抹光亮已被黑暗吞没,周遭的环境安静地可怕,唯有几人的呼吸声清晰无比,证明着这里还存在着一些活物。 他们爬了数里的山路,终于看见了这个坐落在山腰的小村子。 行至此处,手机已彻底没了信号。这断绝了他们想要联系外界的可能。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山村,竟还生活着数十户人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夜色已至,为这小村笼上了一层轻纱。分布在众人两侧的瓦屋安安静静,偶有响声,街道上则是冷冷清清,人影皆无。 西装男李栋见到这般情形,脸色稍稍难看了一些。他知道,是自己提出要来这瓦屋村暂住的,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恐怕会引起众人不满,自己也会丧失本就不强的说服力。 这么想着,李栋就展开了行动。他先是来到距离众人位置最近的一间房屋门口,扣下门环,发出砰砰响声。 “谁。” 果不出李栋的预料,屋内有人回应,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房门。 虽然不知晓他们是在防范什么,可眼下才刚刚入夜,瓦屋村的街道上就人影全无,凭此也能猜测出一二了。 周学秋没有说话,他同女学生李雪等人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李栋同屋内人交涉。 那闷闷地人声响起之后,李栋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怕对方拒绝,而是怕根本没有人应声。 “我们是外地的游客,在这儿迷路了,想借住一晚上……” “不借!” “放心,我们会给钱的!”李栋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具有风度,听见拒绝的声音,不由得立刻焦急起来。 他不经意间回头,假意没有看到其余人不耐的眼神,正要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突然皱起眉头,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经由村落深处走来,慢慢地来到了众人的身边,声音清脆:“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家。” “你是?”少.妇韩沂宸环抱双臂,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女人大约二十五六,身穿粉色羽绒服,下身着了一条褪色的紧身牛仔裤,显示出极好的腿型,模样清纯,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我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听见声音,就过来看看,”女人漫不经心地说,一双猫般细长的眼睛打量着众人,带着笑意,“你们……是来买那块地的吧?” “什么地?”女学生李雪一脸地茫然,根本不明白女人话中的含义。 “我们说了,我们只是游客,”周学秋突然开口,插嘴说道,“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 “我明白,你们跟我来吧,先住下再说,”女人眉眼带笑,像是发现了宝,也不管周学秋的解释,转身离去。 众人稍一犹豫,便决定跟上去。 不说其他,若是在这荒郊野岭居住一晚,承受这山间的寒气,恐怕不等兽的出现,便会有人病倒了。 周学秋默默地走着,尽管此刻他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可他同样知道这不是发问的时候,便强自按捺住了好奇心。 女人提到“买地”一事的时候,周学秋便已经有了猜测。或许女人与某些人有了约定,以至于这等同于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且这个秘密使得众人半夜造访的行为都变得合情合理。 越是矢口否认,女人便越认定众人的身份,这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有许多益处,抱着这样的想法,周学秋才决定开口反复强调。 其余人不知晓周学秋的用意,眼中皆有些异样之处。尤其是同张冰走在一起的韩沂宸,她翻了个白眼,声音放低说道:“真是个笨蛋,刚刚不知道附和一下吗。” 张冰抬头望向了周学秋的背影,没有回应韩沂宸的谩骂。 周学秋紧紧跟随着女人的脚步,虽是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却并没有打算理会。 这些蠢货,也值得花费心思么。 …… 女人的住所是一件颇为宽敞的宅院,距离村子出口的位置有些距离,所以令周学秋很怀疑女人邀请众人时的说辞。 听到了声响,所以前来看看…… 这个距离,恐怕听不到声响吧。 眼中透出怀疑之色,周学秋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临近零点时分,众人都已困倦不已。简单地交流之下,众人做了自我介绍,知晓了女人的名字田怡雪。据田怡雪介绍,这偌大的院落是祖辈传下的屋子,可直到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人独居。屋内房间数量众多,足够每人单独一间。 没有多做解释,韩沂宸便拉着张冰一同钻入了其中一间屋子。李栋冲着周学秋尴尬笑笑,也夹紧怀里的黑色皮包,挑选了一间屋子。 至于女学生李雪,她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这房屋挑选还暗藏门道,以至于她不敢胡乱进行选择。 周学秋没有搭理一副可怜相的李雪,而是默默地辨识着这房间的方位。 整个院落由两个单体房屋构成,每一个单体中又包含四个以轻墙分割开来的房间……一共八间屋子,倒是让周学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八卦图像。 恰好八卦中也存在着一些代表身体部位的基本卦象: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 知识本就驳杂的周学秋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胡思乱想甩了出去。 遇到女人是一个意外,去留权也仍在众人的手中,何况田怡雪本人还居住在其中一间内……种种可能,不应该是陷阱才对。 随意钻进一间空屋,周学秋顺手关上了门。不多时,门外又传来锁头打开的声音,想必是李雪也不得不挑选了一间作为卧室。 五个人,四间房屋。女主人田怡雪则居住在对面的房子内。两座住宅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站在周学秋的位置上,恰好能透过窗户看到院落的景色。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尸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烜的心咚咚狂跳,颤抖的手缓缓探出,将手机重新抓在了手里,眼神混乱,惊疑不定。 那窗户上突然映出的惨白脸颊是属于“兽”的吗?可现在自己所处的分明是现实世界,兽不是只能把人拖入梦里再进行捕杀吗? 还是说,对兽的攻击方式有了错误的推断? 卓烜将背包紧紧地裹在了怀里,心中颇感紧张,手指按下播放键,屏幕上的画面继续播送起来。 ……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同步入庭林中学,少年刘雨潇开始了一天的课程。上课,下课,课间休息,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某个课间的时候,几个男生在过道里追逐打闹,安静坐在位置上的刘雨潇眼中不禁流露出了羡慕之色。 一只纤细的手探来,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刘雨潇转身,看见了一张微笑着的脸:“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儿呢?” “谁、谁说我没和他们一起!”刘雨潇涨红了脸,扭捏的同时,反应有些激烈,“李雪,你别乱说啊!” 这个被唤作李雪的女生是刘雨潇的同桌,她自然地坐在了紧贴在刘雨潇身边的位置上。刘雨潇有些拘谨,将桌上的课本稍稍拉回来一些,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羞涩姿态。 “那就算我乱说吧。不过,我要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李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别多想。但是,昨晚……我梦见你家了。” 刘雨潇本来还在纠结李雪刚刚的揶揄,但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 李雪没有注意到同桌的表情,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奇怪的是,我醒来以后还把这些记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还能记得你家的样子,一间不大的客厅,电视柜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电视……” 后面的话,刘雨潇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从未去过自己家中的李雪居然会对自己家中的布置这么熟悉。他还记得昨天夜里的噩梦,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熟悉的场景一点点变幻,唯有那鬼影始终如影随形…… 端着手机,看着进度条走完、已经响起片尾曲的电视剧,卓烜已经彻底陷入了思考。 从这个叫做李雪的角色念出的台词来看,那个出现在刘雨潇家中的影子的的确确就是她。但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梦境怎么会出现实质化的投射,并且真的反映到现实之中呢? 还是说,李雪并不是女主角一类的存在,更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这一部电视剧中的反派……鬼魂? 卓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只能说明这部电视剧实在太诡异了。 就在卓烜愣神的这一瞬间,手机自动播放了第二集。卓烜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时间尚早,便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第二集并不是接着第一集的内容的。少年刘雨潇放学后走在路上,想要融入那些男生,却遭到了无形的排斥。他听到了那些男生所谈论的内容,一部电视剧《恶灵05》…… 等等! 这是在……套娃? 卓烜的眼角抽了抽,不知道情节发展到这里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 少年回到家中,本来沮丧的脸色突然收敛了起来。换鞋放书包,一切动作都安静而有序。直到他呆呆地坐在了饭桌旁,才让卓烜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最大的问题…… 死气沉沉。 对。 用这个词语形容刘雨潇所处的环境就再合适不过了! 直到现在,是什么东西给了卓烜一种错觉,让人认为刘雨潇所处的环境是正常的呢。 是噩梦之后正常地惊醒,还是摔下床时正常人的反应? 画面里,刘雨潇没有说话,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拍拍脑袋,随后走向了那一间始终房门紧闭着的卧室。 扭动把手,推开木门,眼前的场景一点点出现在了卓烜的眼前,令他脸色变得惨白一片! 两具已经失了血色的冰冷尸体横陈在床上,衣衫整齐。望着这幅诡异的场景,少年刘雨潇的嘴角带笑,扶起其中一具男尸,像是要将其搬运离开。 少年的力气不足以将成年人的尸体搬动,尸体被拖行在地上,或许又剐蹭到某个位置,渗出的粉红色鲜血形成了一条拖痕,让少年人微微皱眉。 “怎么搞的,血不是放干净了吗?”刘雨潇自然自语地说道,将尸体移到饭桌旁的椅子上。 就在他完成这一切,打算去拖行女尸的时候,忽然之间,男尸的眼睛猛地睁开,像是投出了一道实质化的目光。 刘雨潇浑然不在意,他皱了皱眉,沉默不语,随后将男尸的眼睛合上,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抓着手机的卓烜浑身僵硬,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像是在回味刚刚的情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明显,但是卓烜仍然想要发问! 很明显,刘雨潇就是杀害这一对夫妇的凶手;虽然目前的种种迹象并未表明他是这对夫妇的孩子,但是,这也依旧足够让卓烜感到震惊了。 昨夜起床接水,刘雨潇并非是没有发现那一道矗立在客厅的黑影,表现出的紧张之色也绝非是担心打扰到房间中的人的休息……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害怕其他人发现自己做过的事情,以及那两具尸体! 卓烜感到一阵作呕,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继续看下去的时候,电视剧里,刘雨潇将男尸女尸靠在了椅子上,然后满脸笑容的坐在了饭桌一角。 “开始吃饭吧。”他说,抽出了一双筷子,面对着空无一物的饭桌,享受起自己想象之中的一餐。 沉默的气氛,诡异的行为,刘雨潇一言不发,如同一个努力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 看到这里,卓烜浑身已经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凉气不知道从哪里窜到了身上,令他颤栗不已。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机遇 “今天啊,今天还好。上课的内容都听懂了。呵呵……” 渗人的笑容从刘雨潇的口中发出,他一边同两具尸体讲述着自己在学校的经历,一边环视着四周,眼神带着些莫名的情绪,四处游移视线,最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停在了望向镜头的方向。 叙述声戛然而止。 镜头的方向? 卓烜不自觉地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后背冒出一股寒气,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像是与电视剧中的角色对视在了一起。 “你……”刘雨潇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说些什么。 就在卓烜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他的耳朵边骤然响起一阵轰鸣声,仿佛有一列高架轻轨经过,噪音不断,令他头痛欲裂。 到底……怎么回事…… 头顶的灯光愈来愈耀眼,充斥在卓烜的视线内。 是“兽”要来了吗…… 卓烜挣扎着,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却感觉身体像是喝醉了酒般不受控制。他的双手胡乱抓着,将桌上的书本杂物统统扫到了地上,刚迈出数步,便一头栽倒。 仍然被紧紧捏住的手机画面闪过,饭桌边,两具尸体依然安静倚靠在椅子上,只是,少年刘雨潇不知道去向了哪里。 窗台边,无边的黑夜笼罩,一张惨白的脸缓缓浮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 站在房间的窗户旁,周学秋恰好能够看到院内的景色。 结块的黄褐色泥土上,一颗早就枯死的树矗立在院落正中,对面的房屋内某一间忽的亮起了黄色灯光,是田怡雪正在屋内活动。 大概是瓦屋村惯用老式的灯泡,从天花板悬入屋内的灯泡还采用着拉线式开光。灯光将田怡雪的身影映射在窗户上,周学秋分明看见,她正缓缓褪下衣物。 就在周学秋刻意将视线瞥到一旁时,突然之间,仿佛一个黑影窜了出去。 周学秋迅速转头,眼神鹰般锐利,他用目光细细搜寻着视野内的景物,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难道是看错了吗?” 肚内响起这样的声音,周学秋免去腹诽,没有再继续猜疑。 反正,兽总会出现。 …… “啊啊啊——” 半夜,刺耳的尖叫声瞬间惊醒沉睡的周学秋,他睁开眼睛,摸了摸腕上的黑色手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也许是兽来了。 还是发现了什么怪事。 凑热闹一向是周学秋讨厌的事情,如果真的是“兽”出现了,此时出去定然是自寻死路;可如果是神选者之间的互相残杀,出去也是在吸引不必要的注意。 这么想来,还不如继续睡觉。 周学秋翻了个身,身旁放置一颗小小围棋闪过乳白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 “砰!” 一声巨响过后,紧闭的房门被踢开,李栋迅速收腿,惊疑不定地望向屋内,景象一览无余。 李雪的脸色惊慌,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西装革履的李栋再也顾不得形象,将李雪一把拉起,惊骇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是‘兽’!我看到它了!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李雪哭喊着,两行眼泪淌下,胡乱地用手臂擦去。 这个时候,李栋才注意到,女学生李雪已经褪去了衣物,只剩下贴身的内衣和一条短裤。 或许是感受到了一股炙热的目光,李雪顺着李栋的视线低头看去,才意识到多么不妥,她捂住胸口,声音凄苦:“你还欺负我……” “没有没有!”李栋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慌忙地转移起话题,“你还是说说兽的事情吧!” “兽……对了,兽,”李雪的声音里充斥着恐惧,“我进了门,打算睡觉。就在我脱衣服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抽屉里一阵怪响,我大着胆子将抽屉打开,结果一只手就钻了出来,它要把我拉进去!” 尽管只是言语上的描述,但这足以让李栋脸色苍白,浮想联翩了。 在上山之前,五位神选者同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就是这条短信,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兽是残缺不全的。 如果不是这样,那兽的形象为什么会分成五个部分,传到五个参加任务的神选者的手机上呢? 在那个叫做周学秋的男人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们就将手机凑到了一起,然后惊异地发现了这五个部.位分别是:右手,右腿,左手,左腿,以及头颅。 “如果这五个部分都凑到一起的话,恐怕兽就会出现在现实之中,彻底解除限.制,我们也将必死无疑。” 根据这样的说法,李栋便产生了想要丢掉口袋里手机的念头,毕竟一只手机的事情算小,被兽当做食物吃掉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脑袋里的想法愈清晰,理智就愈阻止他这么做。 丢掉了手机,谁知道会不会被其他人捡到?如果这手机才是真正的出路,那么等待自己的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了。 听到了惨叫声之后,李栋毫不犹豫地便趟了这趟浑水,他自以为兽不会这么快出现,毕竟他们之中都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死者。 三十岁的李栋曾经颇有小财,家庭圆满,但是,当他沾染上赌博,一场豪赌之后,不光输尽了财产,更是妻离子散。绝望之中,本应该套上脖子的麻绳变作了一只黑色手表,咬在了李栋的手腕上。 他认定这是一个机遇,便牢牢抓住,数次在任务中发挥赌徒本色,成功的苟活了数个任务。 找了一份保险推销的工作,李栋接触着形形色色的人,却依旧为变成空白一片的感情生活而懊恼不已。 但是,此时此刻,那点被诱.惑的念头已经动摇了他的内心。 游动的视线数次划过少女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李栋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想要转身离去,可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将他牢牢地束缚住了。 “你没事了就好,我先回去了,有事再叫我,”李栋说着,刻意挪开了扫过少女身体的视线,他感觉到躁动的心缓缓回复平静,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你要是走了,兽再出现怎么办,恐怕不等你们来,我就被吃掉了,”李雪的脸上勾勒起一抹不符合年龄的幽怨之色,“要不然,今晚你不要走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游戏 卓烜的身体突然一颤,猛地站起。 耀眼的白光充斥视线,眼前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清晰…… 整个教室喧嚣的说话声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投射出嘲讽的目光,盯着从座位上站起的卓烜,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卓烜,睡觉睡傻了吧!现在都二零二零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并不有趣的玩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他们像是习惯了卓烜的奇异行为,认定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只是在吸引目光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烜抿着嘴,一声不吭,他的目光环视四周,看着穿着印有庭林二中字样校服的少年少女,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在看电视剧《恶灵05》的时候,兽出现了。 但是由于规则的束缚,兽不能直接攻击神选者,而是将卓烜拉入到了电视剧的故事之中,以此寻找机会将其吞噬。 至于这个庭林二中学生的身份,应该是兽安排的。 在这个故事当中,如果兽拥有操控剧情的能力,那么无论卓烜做什么挣扎都不过是在加速死亡罢了。所以,卓烜的思绪迅速的涌动着,他知道,只有找到漏洞,才能够想办法存活下去。 如果这是一部恐怖类的电视剧的话,跟随着主角行进下去必定可以得以生存。毕竟,所有的配角都有可能死亡,只有主角会有光环庇佑。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卓烜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愈发觉得诡异。 这部的剧的主角是那个叫做刘雨潇的少年,可在此之前,从已知的剧情来看,刘雨潇举止怪异,处处透着古怪。 “叮叮叮——”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将卓烜混乱的思绪瞬间冲溃,他茫然地看向了教室门口的方向,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黑色教室装的瘦高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戴着眼镜,脸颊颧骨凸出,手中还抱着一只笔记本。 这是要……上课? 整个教室在女人走入后顿时安静了下来,卓烜一言不发,片刻犹豫之后,乖乖地坐回了座位上。 气氛……莫名有些阴冷。 “今天,我们不上课,一起来玩儿一个游戏,”望着台下坐得端正的学生,女教师的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击鼓传花,大家玩过吗?” “玩——过!” 齐声的回答中夹杂着一种激动的情绪,那些本来无精打采的脸颊顿时变得兴奋了起来。 上课时间玩游戏……这样的老师…… 卓烜低头皱眉,并未跟着一起喝彩。 他在心中暗自腹诽着,愈发感到诡异。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四周的学生,感到周身总是有一股莫名的阴冷气息在弥漫,使得卓烜虽衣服颇厚,但依旧无法抵御这股凉气。 “还是找个机会离开吧……” 正当卓烜的念头刚刚蹦出时,令他惊骇无比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洞开的教室门的位置,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堵墙! 卓烜猛地回头! 果不其然,后门也一同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产生想法之后,这个电视剧的世界就会对我加以限制?”卓烜愈想愈心惊,这般下来,留给他主动选择的东西就不多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什么击鼓传花的游戏,他就不得不参与进去。 或许,可是尝试一下窗户? 卓烜的眼神稍稍移动,冷汗便不自觉地从后背渗出。 两堵墙上的六面窗户,也在出神的这一刹那功夫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如人骨般雪白的墙面上,明晃晃的灯光映出这些学生的影子;卓烜抬头,却并未发现头顶的电灯,一颗心已沉沉地坠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间教室已经变成了一间密室。 “可是老师,我们没有花儿,该怎么玩游戏啊!”一个脸上点着些许雀斑的女生举手问道,脸色兴奋。 看来所有人的积极性都很高。 “这样的话,就用老师的头来代替吧!”女教师微微一笑,脖颈之上,一条血线绽开,双手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 卓烜瞪的心中震骇,瞳孔骤缩,无比恐惧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那不平整的断口处血肉干涸,被双手捧在胸前的头颅瞬间变得灰暗起来,一股死气弥漫,嘴唇一张一合:“这样的话,就有道具啦!” 出乎卓烜意料的是,其余的学生并未有丝毫的惊骇恐惧,而是更加欢呼雀跃了起来:“谢谢老师,老师快开始吧!” 卓烜的冷汗涔涔而下,却不得不被迫参与到这所谓的击鼓传花的游戏之中去。 不仅仅是女教师,一些看似正常的学生也都纷纷露出了惨白的脸色,或是胸口有碗大的血洞,或是面部变得青紫…… 眼前的一切也让卓烜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这些学生,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活人! 从一开始,自己的就身处险境。 也许下课时分离开教室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可这一愣神之间,课堂开启,就必须要挺过这四十五分钟! 一个皮肤焦黑、褶皱如树皮的女生接过了女教师的头颅,开始了第一轮的游戏。女教师的身体则转向黑板,开始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哒!哒!哒哒哒!” 一声又一声,宛如战鼓擂响,犹如催命之符,震得卓烜双耳轰鸣,心慌不已。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课桌间的背包里装的不再是诡物,而是一本本课本,能够有所依靠的,也仅仅只有自己了! 就在卓烜牙齿咯咯作响、眼见头颅快要传到自己的时候,富有节律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女教师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坐在卓烜前方的男生缓缓站了起来,他抱住头颅,浑身展露出一股极其寒冷的气息,皮肤之上覆盖起层层冰的碎屑,已然昭示了他死亡的原因。 “好了,周通,”头颅之上,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女教师的脸上挂着微笑,“你来向大家说说,你是怎么死掉的。” “知道了,老师,”被称作“周通”的男生侧身,露出了羞涩的神情,脸上的冰片碎屑哗哗落下,犹如被刮掉的鱼鳞,“我还记得,那是两年前的一天……”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转机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老师你突然把我叫到了学校的冷冻库附近,骗我走了进去,”男生僵硬的脸上挂着笑容,他的皮肤因为极寒而龟裂,血肉结冻,眉毛上的冰渣哗哗落下,“我被关在里面,大声的呼救,可是你就站在门外,安静倾听我无助的呼声。” “我就一直等待着救援,同时也知道,只有一个星期后学校统一采购肉食时,才会有人进来……我与被开膛剖腹的肉猪坐在一起,一点点丧失生机,突然浑身发热,意识一点点散去。终于,我迎来了死亡……” 这个叫做周通的男生讲述完毕,脸上始终挂着僵硬的羞涩笑容,他缓缓地坐回到了座位上,脸色恢复正常。 整个教室内响起潮水般的鼓掌声,以及他课桌上女人的头颅,不断发出赞叹。 “讲的很好,继续!” 游戏继续。 卓烜忍住内心的排斥,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女人的头颅,滑.腻腻的鲜活感使得他几欲呕吐;他努力遏制住些微情绪,将这头颅向着后方递去。 讲台之上,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依旧行动无碍,女人的手指微微弯曲,指节在黑板上轻扣,发出阵阵富有节律的敲击声。 “哒哒!哒哒!哒哒……” 如同陷入到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卓烜的呼吸愈发急促,额上的涔涔冷汗更是出卖了他那惊惶无措的内心。 这一刻,卓烜才真的发现,原来自己所依靠的东西,从来就不是自己。 周学秋,诡物……无论是哪一个,都使得卓烜一次又一次地从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中苟活下来,并以此庆幸着,希冀着。 联想起周学秋离开时自己的反应,卓烜只觉得十分可笑。 他的双手紧紧捏住课桌的两角,轻轻抖动的双腿颤栗不已,如同又回到了那个坐在大巴车上的一夜。车子开往不知名的目的地,所有穿着防护服的神选者巍然肃立,如同游魂恶鬼,只有自己隐藏在他们之中…… 隐藏! 卓烜的呼吸急促,双眼之中爆发出一股明悟的神采。 与此同时,敲击声仍然在继续,那一颗被不断移交的头颅似乎将眼神轻轻投来,凝视着卓烜。 卓烜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异样,实则心中已然激动万分。 没错,就是隐藏。 卓烜还记得自己一觉睡醒,便出现在了这间教室的事实,同时还有一些莫名的嘲笑声,如同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似的。 他们清晰地称呼自己为“卓烜”。 也就是说,这些家伙并不知道自己其实仍然是一个活人的事实! 既然这样的话…… 卓烜眼中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目光变得格外坚定。 生死成败,就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了! …… 瓦屋山。 这座小小的村落似乎已经被周遭的世界所遗忘,安静而神秘。村民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秉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习惯,拒绝着外界的新鲜事物,连悬在房中的灯泡也颇具年代感。 周学秋睁开眼睛,眼神呆滞地凝视天花板。 天已朦朦亮起,昨夜的风波像是一个转瞬就忘的梦境,并未影响到他的睡眠。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了下因数次翻身而变得有些褶皱的衣服,缓缓站起,踏步出门。 卧室门外,客厅大堂已经站着青年张冰与少妇韩沂宸两人。 见到周学秋走出房间,韩沂宸故作不经意地将眼神瞥过,心中不禁微微失望。 在其余的三名神选者之中,她最忌惮的就是这个浑身散发阴冷气息的男人。 这个男人从不轻易表露出内心的情绪,每一次开口发言必将影响着众人的决定,具备着敏锐的观察能力,手段不着痕迹。 比起那个满口漂亮话、能力却相当一般的西装男李栋要强上不少。 张冰注意到了身边同伴的细微动作,微微皱眉,没有吭声。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等待着,一旦五人凑齐,便要商议今天的行动与计划。 望着那两扇仍然紧闭的房门,众人皆是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打算去提醒他们。 就如同昨夜的尖叫声响起,三人皆是默契地选择了无视一般,他们对于其他人的死活并没有任何兴趣。 一旦有了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恐怕连这暂时的和平都会被彻底撕破。 出乎韩沂宸意料的是,当开门的响动声发出之后,率先走出来的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学生李雪。 紧接着,是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西装男李栋。 而他们……是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的。 韩沂宸瞪大了眼睛,正要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张冰便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袖口,像是在给予一种警示。 周学秋面无表情,已然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昨天兽出现了,但是却并未实质性的伤人。于是,李雪发出了惨叫声,只引来了李栋。她趁机故技重施,将李栋拉拢了过来,形成一个暂时的联盟。 依靠的资本么……已经不必多说了。 如此,五名神选者之中,唯有看似威胁最大的周学秋势单力薄了。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李栋脸色稍有尴尬,毕竟被其余神选者撞破了昨夜的事情实属难堪,可他早就不是什么脸皮比纸薄的少年了,神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就在李栋打算提及昨夜兽出现的一事时,一个女性的声线突兀响起,插入到了众人的谈话之中。 “你们,都起来的挺早啊!”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田怡雪欢喜的脸色顿时一僵,尴尬搭话道。 “是挺早的,这不是在商量买地的事情么,你来了刚好。”周学秋的眼球一转,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将田怡雪拉到了谈话之中。 提到买地的事情,田怡雪的眸子一亮,尴尬之色不翼而飞,她苗条的身段微晃,坐在了一张红漆木椅上,手边是一只小小的茶几。 她一边将茶壶中的冷水注入杯中,一边笑着说道:“我就说你们是来买地的。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吗?” ------------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逃脱 “定是定下来了,但是我们老板那边……” 周学秋故作迟疑,说出的话亦是模棱两可,引人遐想。 其余四人皆是默不作声。 韩沂宸不禁用异样地眼光打量起这个与田怡雪交涉自如的男人,他像是成竹在胸般侃侃而谈,丝毫不怕被人揭穿露馅。 “我明白,你们是想要先看看那块地,”田怡雪脸上依然挂着热切的笑容,只是言语间像是避开了重点,“只是,这块地吧,它之前出了一些事情……” “出了事情?”周学秋疑声问道,刻意做出情绪波动的表情。 其余的四人也知道这才是谈话的重点,便都纷纷打起了精神,早晨刚起带来的困意全然消失不见。 毕竟,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的地点就在瓦屋山,规定神选者完成收容任务之前不得出山。众人匆促赶来,又遇到了稍显诡异的事情,很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对,它之前……死过人。”田怡雪迟疑说道,紧接着又为自己说出实情而懊恼不已,连忙打着圆场:“其实不打紧的,村中老人们迷信而已。事实上我们村子都好着呢!” “明白了。”周学秋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人。 他的目光仿佛是在询问。 接下来……怎么办? …… 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不断响彻在教室之中,看着即将递来的女人头颅,卓烜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喉头微动,神色紧张,额上淌下的汗珠自然地落在唇上,带来些许痒意。 卓烜用微不可察的动作舔掉了它,紧接着,一切动作就像是缓慢了下来。 时至现在,已经有十八名学生站起来说出了自己凄惨的死状。 卓烜细心观察,发现这十八名学生的座位竟以自己为中心辐射开来,恰好将自己包围其中。 这个细小的发现让卓烜冷汗如雨。他知道,自己隐藏的生者身份实则就是一个笑话。一旦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学生完成了击鼓传花的任务,那么等待自己的必将是一个被群起攻之的结局。 唯有主动出击,尚且有生存的机会。 那黑发蓬乱的头颅递到了卓烜的手中。 他的双手捧着这颗硕大的头颅,黑色的发丝漫过手臂,使他有了些微瘙痒的感觉。 卓烜没有将头颅放在课桌上,更没有将其递给身后的学生,而是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充斥着冷意的双眼与这颗头颅的主人对视着。 四十五分钟格外的漫长,那一声声敲击仿佛坠落沙漏的沙粒,每一颗都催促着时间的流逝,却又缓慢而清晰。 敲击声忽然停止。 怀中的头颅微微张口,声音诡谲:“卓烜,你来说说,你是怎么被我杀死的吧。” 霎时之间,一双双饱含着期待的眼神齐齐射向了坐在教室中央的卓烜,仿佛将他与这片空间割裂开来。 一股寒气由心底窜起,直直地冲上了卓烜的脑袋。 “我……”卓烜迟疑着,眼神呆滞。 该说什么! 快说点什么! 一旦什么都不说的话,就只有等待死亡一条路了! 周遭投射而来的视线仿佛不经意之间变得奇异了起来,那些说不清的期待变得充满怀疑,变得充斥着狂热的情绪…… “我,”卓烜缓缓开口,脑袋之中像是被打进了什么东西,“我没有被你杀死,而我,杀死了你!” 话音落下,忽然之间,整个教室如同遭遇了地震般剧烈摇晃了起来,课桌与书本浮在了空中,讲台之上的无头尸体如同在水中起舞。 卓烜突然觉得恍惚,旋即,他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答案对了! 只一瞬间,整栋教学楼都疯狂地摇晃了起来,天花板发出嘎吱的声响,四周的学生却如同被定身般静止不动! 教室的四面墙壁纷纷向外倒去,如同一个打开的盒子;而当四周亮起强光,卓烜不得不用手遮挡时,喧嚣的人声竟再次响起,使得他心惊不已。 难道,游戏还没有结束? 不可能,这是…… 当卓烜习惯了这亮光,缓缓将手放下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已置身走廊。 宽阔的长廊之上,一些学生说说笑笑,享受着短暂的课间时光。 “昨晚你看了那个电视剧没有,每天七点都有一集呢……” “当然看了!” …… 诸如此类的对话。 卓烜呆滞地立在原地,恍如隔世。 刚刚生死之间行走一遭的经历令他险些崩溃,即便是经历了数次收容任务,如这一般诡异的场景他还是首次遇到。 没有了诡物的支持,亦没有周学秋的指点。当自己代入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之中去,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卓烜呆呆地凝望着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此时此刻,它已经彻底变作了一只黑表。原本需要按下才能启动的电子表变成了秒针沙沙转动的传统手表。 能够刺破手指的尖刺按钮也消失不见。 卓烜大着胆子将手表轻轻摘下,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仿佛它真的只是一只普通手表,从未带给卓烜任何不详的诅咒。 “看来,这应该还是在梦境之中,”卓烜的脸色难看,没有想到自己破局成功,竟然还是无济于事。 回想起刚刚的一切,卓烜实在为自己的疯狂举动捏了一把汗。 根据卓烜的猜测,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具有两个致神选者于死地的陷阱。 首先,被抽取到的学生没有重复过,这其实是一个隐含的提示;其次,这些被抽取到的学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并向外扩展,唯独没有抽取到卓烜自己。 当除开卓烜以外的所有学生均被抽取到之后,剩下的卓烜将不得不面临另一种情况。 要么按照其他学生说话的口气,随便说出一种死亡方式,要么干脆闭口不言,试图以沉默应对,躲过一劫。 这两种方法无论哪一种,在卓烜看来都有着一些漏洞。 以沉默应对自然不必多说,其余的学生定然会随着时间而有更多的发现,导致卓烜立即被杀死。至于随便说一种死法,卓烜隐隐有一种预感,一旦自己将这些东西脱口而出,恐怕自己就会真的以这样的方法死去。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消失 所以,当女人的头颅再一次传到卓烜手中的时候,他做出了那个令自己都感到后怕的决定。 在那一刻,卓烜主动坦白了自己生者的身份,并且加上了“你是被我杀死的”这样毫无意义的恐吓。 就如同他所期待的那样,梦境轰然破碎,一片一片凋零,露出了原本的峥嵘模样。 长长的走廊之上,三三两两的身影结伴经过,或是手牵手去尽头处厕所的女生。阳台外,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一个个小点儿,喧闹的声音灌入卓烜的双耳,让他险些以为这是现实世界。 可他明白,自己依旧处在电视剧的世界里。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找到刘雨潇……” 卓烜的心中已然做了决定。 兽隐藏在暗处,黑色手表对于兽的限.制会一点点放开,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击鼓传花的小游戏了。恐怕兽一旦出现,就会释放最大的杀招,将自己吞噬。 “不知道这个电视剧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神选者,如果可以联合起来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的话……也决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卓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肺叶舒张,胸口胀痛,他才缓缓将其吐出。做完这一切,心理上的压力缓解了不少。卓烜稍一犹豫,便朝着教室的方向迈步走去,宛如掉落到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里。 …… “就是这里了吗?” 眼前,生长着一片干枯杂草的荒野处,入目尽是废墟瓦砾,残垣断壁,像是数个小时前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 周学秋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四位神选者也都随之停下,唯有田怡雪的脸色有些紧张。 这个女人.大抵是和一些人做了某种不见光的交易,甚至可能付出了一些东西,以至于她无比担心这笔交易会不能够按照约定完成。 于周学秋而言,任何将自己摆在弱势位置上的交易都是愚蠢的行动。 对于田怡雪的目的无需多做猜测,周学秋也从未有这个兴趣,他更在意的是这里“死过人”的传言,这很可能与兽有关系。 “你说这里死过人……”周学秋刚一开口,便见到田怡雪难看的脸色。 她摆了摆手,显出一副并不高兴的样子:“都说了只是个传言了!你们如果一直纠结,这件事情也只能拖着,如果地被别人拿走了可别怪我没有帮你们争取。” “还有别人买这块地?他们买这块地是用来做什么?”周学秋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四名神选者各怀心思。张冰与韩沂宸支起了耳朵细心听着周学秋与田怡雪的对话,西装男李栋则是紧紧跟随着学生打扮的李雪,后者不知何时迈动了脚步,朝着四周搜寻着什么。 周学秋仅是抬起眼皮看了那看似柔弱的身影一眼,便不再理会。 “他们买这块地也是为了办厂子吧,和你们一样,这个我并不关心,”田怡雪没有发现这些人的异样,而是继续催促道,“总之,你们要下决定请尽快。我能做的也就是把你们带来看看了。” 叮!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之时,突然,他们的手机又一次齐齐响了起来! 张冰与韩沂宸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看着那一点点加载出来的彩信图片,本来就复杂无比的心随之悬了起来。 在张冰的手机上,一只瘦骨嶙峋的小腿显露,仿佛硫酸灼烧过的皮肤坑坑洼洼,血肉凝固……隔着屏幕,他几乎都可以闻见蛋白质变质的臭味。 小腿后的背景……正是这一片废墟! 韩沂宸的脸色同样苍白,她望着身边的张冰,持着手机的手已是微微颤抖。在她的手机上,一条左腿同样清晰无比,带给她无法抑制的震骇感觉。 忽然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田怡雪有些惊讶地抬头,目光扫视在众人乌密布的脸颊之上,以为他们是为无法做决定而懊恼,连忙说道:“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既然咱们说好的,不管村子里人怎么反对,或者有其他人要买,我都会先考虑你们的。” “没事,既然能按照约定办事最好,”周学秋笑了笑。 他同样收到了一条短信,嗡嗡的震动隔着薄薄的裤兜反馈到腿上。只是,周学秋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控制内心的欲.望,并未立刻由着好奇驱动,将手机掏出查探。 这并不是他认同“看不见相当于不存在”这个自欺欺人的歪理,而是他已经猜测得出,自己收到的东西是什么了。 田怡雪不知道众人为什么心情大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这块地的地理位置是极好的,要不是我老家那边的人催我,我也不会像把它卖出去。这里以前是个三层小楼……” …… “她人去哪儿了?” 西装男李栋推了推眼镜,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 他的目光扫过,心中猛地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视野之中,除开自己以外,便只剩下了周学秋、张冰、韩沂宸三名神选者。 所以,李雪和田怡雪去了哪儿?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欸?”听到声音,韩沂宸有些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可当她的视线扫过,却根本不见李雪的身影时,一股茫然无措的恐慌感便瞬间笼罩在了她的心头! 张冰紧紧握住韩沂宸颤抖不已的冰凉手掌,同样警惕地盯住四周,他的另一只手塞入口袋之中,仿佛是随时准备掏出诡物以应对。 周学秋环视一圈,眉头渐皱。 太诡异了。 田怡雪刚刚还在和自己说着话,那声音近在耳边,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李栋的声音与田怡雪的声音如同无缝对接,竟让自己察觉不到一点突兀感。 还有那个名字叫做李雪的女生。 如果兽可以同时捕杀两个人的话,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普通人类和一名神选者呢?两名神选者岂不是更好? 还是说,它只是恰好盯上了田怡雪呢? 搞不清楚。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同样让周学秋感到十分迷惑。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逻辑 恐慌的情绪如同一阵迷雾,正悄悄地弥漫在剩下的四名神选者之间。 阴冷的气氛将他们笼罩,愈发苍白的脸色暗示着他们摇摆不定的内心。明明头顶是一片渐亮的苍穹,可看到的却尽是深渊的映照。 韩沂宸浑身冰凉,无意识地抓紧了张冰的手;李栋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唇轻颤,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他无法想象,那个昨夜还与自己有过旖旎之事的可爱女生,就这么轻易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周学秋面无表情地摸出手机,指纹解锁屏幕,彩信的内容便自然而然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就如同他之前预料的那般,这是一张左手的照片。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令他感到迷惑。 五名参与任务的神选者手机同时收到了照片,分别囊括了兽的五个部位:左手、左脚、右手、右脚,以及头颅。 初逢此事之时,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片慌乱,对兽的攻击方式猜测不停,尽显内心的无助与恐惧。可当众人冷静下来以后,把手机凑到一起,试图拼凑出兽的完整模样,便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 缺少了一个部分! 躯干! 躯干部分去了哪里? 没有躯干,只有肢体,是无法拼凑出一只完整的兽的。 既是如此,周学秋便顺势提出了一种猜想。 如果兽本来就拥有躯干部分的话,自然是将目光投向了这些神选者手中的其余肢体,它对于重新完整的渴望驱使着它主动袭击神选者们,制造出一场又一场诡异的命案。 所以,众人万万不能将手机丢弃。一旦丢弃之后,被兽捡到,那么相当于帮助兽在收集残肢,等待众人的结局也只会是死。 但是,这无法解释兽为什么会袭击田怡雪。 还是说,田怡雪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手机上收到了一张躯干部分的照片? 周学秋眼睛微眯,他知道,田怡雪的消失正预示着什么东西。按照常理来说,兽是不可能同时具备多种能力的,它只会缓慢地积蓄力量,在最后限制解除的时刻彻底爆发。 “那么,现在该怎么做呢……” 他咬着手指,做出了思考的样子。 …… “……这里以前是一个三层小楼,后来有一个女生搬了进来,出了一些意外,一场火灾将她一家子都烧死了。当然,我们已经把房子拆掉了……” 或许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突然消失无踪,田怡雪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此刻,她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乱,努力克制住了回头去看的冲动,唯有心跳声仍是那么地清晰。 本来快要亮起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片朦胧的黑暗里,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踏踏……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她,田怡雪脸色煞白,猛地转过头去,眸子里便映入了一张令她无法忘记的脸。 怎么、怎么会是她? 田怡雪的牙齿咯咯作响,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无法发出声音。 嗓子眼里一阵瘙痒,紧接着,如同种子发芽生长,一缕缕黑色的发丝从她的嘴中钻了出来…… …… 一天的课程很快就走向了尾声。 收拾起书包,跟随着人流一同走出教室,来到夕阳斜照的走廊之上,沐浴在一片光辉之中,卓烜莫名感到一股茫然。 如果,回家的话,该去哪里呢? 耳边响起喧嚣的人声,卓烜听到他们在讨论最新的电视剧《恶灵05》。 “那个电视剧超好看的啦!” “快点回去,要不然错过最新一集了……” …… 唯有这部电视剧真实地贯穿在两个世界之中,这又代表了什么? 从回到教室之中,到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他也曾怀疑自己是产生了什么错误的幻觉,直到老师数次将他叫起提问,几个调皮的男生在下课捉弄他,才让卓烜意识到这里无比地真实。 要不然,回庭林大学看看?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卓烜的心蓦地激动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漏洞,以至于可以尝试着从这个点突破。 不得不说,即便是自己换了一个身份,却依然有很多不变的地方。 比如,同样的中学“庭林二中”,同样的电视剧名《恶灵05》。那,会不会也有一个同样成为了神选者的“卓烜”? 如果这些都真实存在的话,卓烜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身处在电视剧的世界之中,而接下来最重要的目的,当然还是寻找少年刘雨潇了。 想到这里,卓烜不再犹豫。他背着书包跑出了学校,奔向了熙熙攘攘的大街。 …… 数次寻找田怡雪无果,周学秋等人亦不敢离得太远,最终无功而返,回到了田怡雪的居住所在的院子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兽根本没有出现,人怎么会消失!”韩沂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语速极快,将心中的牢骚发了出来。 张冰咽了口唾沫,将目光瞥在了周学秋的身上,片刻,缓缓回道:“还记得我们收到的照片吗?那个叫李雪的女学生拿到的是右手部分,从使用频率来看,右手应该是最频繁的……” “那按照你这套道理,没有头颅怎么思考,它应该先来抓我才对!”西装男李栋冷笑了一声,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善。 周学秋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脑子则是飞速地转动了起来。 即便那个同韩沂宸一起的青年张冰说出的推理成立,那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自己才对。 所有的神选者之中都默契地认同着一个道理,只有在线索足够破局的情况下,兽才会开始猎杀神选者。那么,这些线索究竟是什么? 是收到的照片内容,还是照片发出的时机? 到目前为止,他们一共收到了两次照片。 第一次,就是在这些神选者初到瓦屋山的时候,照片传来,背影一片黑暗,唯有那兽的残肢十分清晰;第二次,就是在刚才了。 照片的背景恰好是那片废墟。 难道…… 周学秋如遭电击,身体微颤,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成熟的猜测。张冰与李栋也在顷刻之间察觉到了周学秋表情的细微变化。 他们对视一眼,正想要出声询问,韩沂宸突然出声,颤颤道:“你们听,房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群 “什么声音?” 面色烦躁的李栋停止踱步,忽地一愣,紧接着,便看到了韩沂宸脸上惊恐的表情。他沉下心来,侧耳聆听,耳朵果然钻进了一阵突兀的沙沙声。 这个声音……是从房子里发出的! 如果不得不去形容,这很像是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可当他们从外面回来以后,就一直在院子站着,讨论刚刚发生的事,并没有一个人进屋。 那么,在屋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韩沂宸便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站在她身旁的张冰抓住她的手,像是在给予一种安慰。 周学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仿佛是被这阵异响给予了某种提示,李栋的身体一颤,忽的喊道:“一定是李雪,是她!” “你等等!”张冰脸色一变,看见李栋突然朝着房间里冲去,立刻出声阻止。 已经晚了。 李栋的身体迅速地没入了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再无半点声响发出。就在张冰脸色灰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了一阵呼唤:“快进来!” 周学秋等人不再迟疑,连忙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果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李雪。 李雪的衣衫凌乱,娇小的身躯被李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直到此刻,不管愿不愿意,众人也都知晓了他与昏迷的李雪的关系,心中颇为了然。 或许是被众人进来时无意制造的声响打扰,昏迷的李雪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众人皆在眼前,不由得一愣,随后爆发出大哭,钻入到了李栋的怀里。 恢复冷静的李栋也意识到了这样有些不妥,他尴尬地环住了李雪单薄的肩,心中更多的是欢喜:“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 “无聊。” 一个冷冷的声线破开了这看似和谐的气氛,使得众人微微一愣。 李栋等人转过头去,李雪也仿佛忘记了哭泣,呆滞地看着那个立在门口的男人。 周学秋。 “你说什么?”李栋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不善。 “我说,无聊,”周学秋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离开门框的位置,缓缓站直身体,“一群经历了几个任务苟活下来的神选者,就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你再说一遍!”李栋缓缓松开了李雪的身体,站了起来,后者轻轻地拉着他的胳膊,却依旧无法阻止这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周学秋继续不依不饶,声音冷淡道:“尤其是你,看似精明,实际上就是个蠢货。听到声音盲目地向屋子里冲,也不想这是不是个陷阱;遇见昏迷的神选者,主动投怀送抱……我不管你是否和她暗通款曲,但是,你可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决不能拖累其他人!” 李栋没有说话,脸色却已经是难看至极。 “好了好了,现在不都没事了吗,”韩沂宸见到气氛已经到了爆发的临街界,心中惊惧,正要开口劝慰,却猛地住口。 一阵风擦面而过。 待到韩沂宸回过神来之后,李栋的拳头已被周学秋单手握住。他的脸上挂起一抹笑容,神色轻松:“你的攻击和你的行为一样蠢。” 李栋的脸色再变,可当他想要抽手出来的时候,却惊骇地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相应的行动了。他的身体如同被药物麻痹一般,尽管拳头被对方捏的咯吱作响,依旧无法感受痛楚。 难道,只能使用“诡计”了吗…… 就在李栋额上冷汗涔下、面色涨红的时候,周学秋缓缓松开了手掌。 李栋连忙将手抽了回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些令他畏惧的影子。 …… 一个赌徒,最怕的并不是输,而是无法翻盘。 被几只壮硕的手臂粗鲁地按在赌桌上,脸颊死死硌着仅剩一块的筹码,感受到它的坚硬,一如自己无法回头的心。 “这把你输了,”那个坐在庄家位置上的男人缓缓说道,声音冷漠,像是在宣判他应该被加诸于身的惩罚,“没有筹码,你拿什么来还?” “我可以凑!我可以借!”李栋疯狂地喊着,头却被紧紧压在桌上。 那一刻,他看到的世界是颠倒的。 “借?你已经把房子卖了,还借什么?”男人继续说道,玩弄着手上的碧绿扳指,“留下一根手指,回家等死吧。” 一阵剧痛过后,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李栋握住自己的断指,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赌场。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去赌场。 但是,这依旧无法改变他赌徒的本质。 …… “你的手指……”年轻女孩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她看到已经愈合的伤疤,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害怕吗?” 李栋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表情有些僵硬,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找到一张洁白的布将自己的身躯掩盖,这样,就没有人能够认出自己了。 手指的残缺令他有些自卑,面对着生命里的第二个女人,他只想要逃避一切的不完美。 这个三十余岁的男人从赌场里学会了放平心态,却没有人教给他该如何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于是,妻离子散;于是,他选择了结束生命。 回想三十年的生命,唯有把绳子套在身体之上时,他才有了一丝的真实感。 眼前的女人,是给予他第二次真实感的事物。 …… “放弃你的小心思吧,我会在你使用‘诡计’之前就把你干掉,”周学秋缓缓开口说道,目光扫向李栋,像是要将他彻底看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仿佛察觉到了那个男人缓和的语气,张冰开口,试图调解矛盾:“所以,你打算……” “我打算一个人行动,你们,就继续合作吧,”周学秋的脸上带着一丝诡谲。 独自行动? 张冰脸色苍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面色平静的男人,确信他的态度认真,心中更是惊惧不已。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跟踪 看到几人呈现在脸上反应各异的表情,周学秋的心中颇有些计划成功实施的满足。 他本没有必要在和谐一片的场景里故作清高地骂一声“无聊”,但是他却真的这么做了,和料想的一般。依照周学秋的性格,或许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可是,当某种可能缓缓浮现在心中时,周学秋就已经决定了逃离这里。 逃离,越快越好。 用这样的方法,与这些神选者之中爆发出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令出走的理由变得顺理成章。 这是周学秋的计划。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无辜、泪光闪烁的李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落。 至于今天晚上住在哪里,他还没有想好。 但是,周学秋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人活不过今天晚上。 …… “他就这么走了?” 惊魂未定的韩沂宸扯了扯张冰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 刚才的冲突全部被她看在了眼里。李栋挥出的一拳几乎从她的鼻尖擦过,险些让她尖叫出声。 只是这房间太过狭小,她的蚊声细语仍是钻入到了李栋与李雪二人的耳朵里。 李雪呆滞地坐在地上,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 张冰尚未回话,便听到李栋语气不屑地接道:“走就走了,他一个人又能做成什么事情,肯定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么? 本来想要反驳的话不知为何又在不经意间被吞入了喉咙里,张冰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他晃了晃头颅,忽然想要追随那个男人的脚步。 …… “呼……呼……” 卓烜背着书包,转入又一条街巷,身后的行人身影变得稀疏起来。 大学城实际距离庭林二中并不遥远,但这也是相对于搭乘公交车而言。卓烜摸了摸口袋,很遗憾没有找到哪怕一点零钱,手机更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只好决定步行而去。 只是,就在卓烜离开学校之后,他的心中却隐隐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行走在街道上,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他蓦地停下了步子,转头去看,一辆停在路边的灰色汽车如同熟睡的野兽,爬伏在地上均匀的呼吸着。在它的身后,一个矮矮的影子一动不动。 “出来!” 卓烜迟疑片刻,出声呵斥。 是神选者吗? 可是神选者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矮矮的影子不情愿地挪动了脚步,小小的脚掌离开了躲藏的地方,露出了一张委屈的、可怜巴巴的脸。 “你是……李雪?”卓烜并未掩藏自己心中的惊讶,他看着眼前手指纠缠在一起的女孩,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就好像,自己应该认识她似的。 自然而然地,卓烜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当然,卓烜在现实里并不认识一个叫做李雪的初中生。这种奇妙的感觉,想必是由电视剧带给他的。在第一次观看《恶灵05》的时候,那个与刘雨潇关系亲密的女孩,就叫做李雪。 既然这样的话,她一定认识刘雨潇。 卓烜的心情有些激动,心中没有多想,便直接开口问道:“你认识刘雨潇对不对?他是你的同桌,拜托你带我去找他,我有一件急事必须现在告诉他。” 李雪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神温柔,凝视卓烜的时候,就像是在凝视自己的爱人。 尽管卓烜的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是当机会摆在了眼前之时,他仍然无法克制住心动,将其牢牢抓住。 去庭林大学的事情暂时搁置。卓烜跟着李雪走向了与庭林大学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与零零散散的行人擦肩而过。 天色逐渐变得昏暗,代表着希望的光亮湮没在浓雾般的黑色里。卓烜跟随这个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女孩,来到了一片小区组成的住宅楼外。 卓烜原以为女孩会说些话来缓和气氛,解释她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女孩一意孤行地走着,身影消失在了楼道里。 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住宅楼是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三层的高度并没有花费卓烜太多的时间。他记不得刘雨潇是否真的住在这里,因为电视上并没有直接给出刘雨潇所在住宅楼外观的镜头。只是,当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这栋楼间之时,他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李雪停在一扇门前,掏出了钥匙,缓缓打开门,然后转身,对着卓烜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快来吧。” 卓烜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觉得李雪作为刘雨潇的同桌会有他家的钥匙,此时他的心中已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不由得退后一步,脸色难看道:“算了,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还是回去再问问别人吧。” “快来啊。”李雪如同一个机器人般重复着这三个字,连语气上扬的音调都恰好一致。 卓烜忽的想要逃离这里,可当他迈出一步之后,整个世界像是发生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地震,地板剧烈地晃动着,头顶的梁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颤动不已。 下一秒,卓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身处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眼前的李雪衣衫单薄,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躯体,她缓缓地走近卓烜,给予了一个温柔的拥抱。卓烜的双脚像是粘连在地板上一般,久久不能移动,他感受着怀中的温热,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感觉。 一张熟悉的脸蓦地划过他的心间,荡漾起层层碧波,生出了点点春意。那张脸的主人也曾给予他温暖的拥抱,在那个快要被遗忘的长街,在惶急地寻找她身影的冷夜。 她就站在那条不见人影的街道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脸颊,令她情不自禁地说起自己的身世。 这种感觉,卓烜始终没有办法忘记。 他像是一个被锁链囚禁住的人,无法从中挣脱而出,心中尽是恐慌与绝望,又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令他疯狂地挣扎着,眼睛通红一片。 这股力量…… 诡物! 是代替了自己眼珠的“梦魇之眼”! ------------ 第一百四十章 照片 入夜。 整座瓦屋山都陷入到了一片黑色之中,灯火星光全无;白天出没在村中的老人也都纷纷回屋,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这个偏僻的村落里应该隐藏着一些值得他们守口如瓶的秘密,至于村子里的年轻人则拒绝背负重担。他们奔向远处的城市,将老人们遗留在这个同样垂垂老矣的村子里。 张冰白天在村落里稍微逛了逛,莫名感觉有些异样。他不愿意独自在外面待太久,便匆促地回到了田怡雪的院落里。 田怡雪始终不见踪影。 虽然张冰并不想过多地去操心一个普通人的生死,因为他知道,面临着那样的情况,即便是神选者也会落得一个凶多吉少的结局;但是,每当他的脚掌踏在那片院落上的土地时,心中就多少产生了些愧疚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致命的,他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太多不必要的愧疚,又迅速将这股念头掐灭了去。 李栋与李雪自从钻入到了屋子里就没有再出现。张冰在一侧的大堂处转了转,就踱步走进了与韩沂宸同住的屋子里。他反手将门锁挂上,看着脸色忧郁的韩沂宸,不由得出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们细心去寻找,总能找到线索的……” 这些安慰的话在吐出以后,让他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孔。他模糊地记得,自己曾与她一起在黑色的荒野上奔跑着,像是两只田鼠。 比起田鼠,或者更应该将自己形容为螳螂。 吃掉另一半的希望,在肉躯之上诞生出一朵极恶之花,延续着什么东西的同时,又将其拒绝和湮灭。 “线索,手机上不断收到的照片到底代表了什么啊!每一次背景都会变换,好像它就在我们身边似的!”韩沂宸愈说语速愈快,脸上的焦虑缓缓转变成一种凶狠,“张冰,不如我们把他们都杀了吧。也许黑色手表就是要我们把兽拼凑起来呢,拼凑起来才是它的目的……” “别忘了,我们五个人的照片里没有躯干部分,拼凑不起来的。”张冰微微皱眉,听到韩沂宸的建议时多少有些厌恶,他本就不是一个嗜血的人,“而且,那个叫做周学秋的男人已经走了。” “他离不开瓦屋山的,是黑色手表要求我们不能离开的,他再厉害也要遵守规则。”韩沂宸想起了那个男人,想起了他冷漠的眼神以及神秘的身份,“至于躯干部分……我觉得,肯定还有一个隐藏在村子里的神选者,他早早地就到了,根本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 张冰叹了口气,他不觉得韩沂宸的胡言乱语有什么逻辑的问题。 或许真的有人在接到任务后,独自驾车来到了瓦屋山,在村子里隐藏了起来。可白天的时候,他在外面闲逛,并没有在村中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何况,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他隐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 完全没有道理。 只是,在这个恐惧即将爆发的临界点,去同韩沂宸讲所谓的道理,明显是一件极不现实的事情。这让张冰瞬间熄了这个心思。 与韩沂宸相遇、到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张冰觉得自己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女人的性格。他不打算继续劝慰她,毕竟,谁都有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 任由这股名为恐慌的情绪蔓延下去,必将会作茧自缚,只希望她能够及时回头吧。 然而,令张冰没有想到的是,韩沂宸却隐隐有将情绪发泄到他身上的趋势。 她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本能般地想要忽略掉这一令她不快的声音,但却像是有另一个灵魂在支配着她的行动似的,发出了一阵不满的抱怨:“你叹气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怎么表现出一副我很愚蠢的样子……” 她喋喋不休的声音从耳边刮过,每一个字都像是循着风声远去了,钻不进耳朵里。张冰有些头疼的想起了他们相识的经过,那个时候也是同现在这般令他无语。 …… 女友的手指像是被怨气覆盖,紧紧地抓在了张冰的手腕上。那熟悉的温度慢慢变得陌生且冰冷,最终凝聚成了一只手表的模样。 那是张冰被黑色手表诅咒之后,第二天发生的事情。 接到了收容任务的提示,毫无经验的张冰显得慌张无措。一切信息已经在黑色手表降临到他身体上时灌入到了脑袋里。伴随着一阵阵的幻痛,张冰也意识到了眼前的一切绝非梦境。 脱掉黑色手表,等于主动选择死亡。 这样的死亡会来的十分凄惨,剧毒将身体一点点腐蚀,到最后面目全非,尸骨全无。张冰打了一个寒颤,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用以拯救自己的生命。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腿间,开始嚎哭。 就在他的哭声渐渐传开之时,一个带着些许嘲弄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啊。哭成这一副女人样,简直比我那化成了灰的前男友还要难看,照我看啊,你们都是没胆子的娘们儿…… 她的话语像是一颗颗子弹般从枪膛激射而出,带着温度,带着力量,贯穿了他的胸膛。 于是,他抬起头,与那一双带着些轻蔑的眸子对视在了一起。 他们一起执行了彼此第一个收容任务,就像从来都是一对默契搭档所做的那样,将后背交给了对方。信任的种子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萌芽。 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的面孔逐渐随时间模糊,张冰看着眼前的新面孔,以为自己获得了新生。 韩沂宸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张冰也从未多问。只是,从女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了解到对方与自己有过相似的经历,这让他们变得更加亲近。 黑色手表诅咒的降临,仿佛也覆盖了身上的疾病。张冰活动着宛如新生的躯体,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 就在张冰的思绪游走在记忆深处时,突然,两个人的手机齐齐地震动了一下。 那些不停发泄情绪的话语戛然而止,韩沂宸像是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她呆呆地看着张冰,身体颤抖着,与眼前的男人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他们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不约而同地按下了锁屏键。 张冰将眼神移到屏幕之上,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仿佛是在对即将看到的东西做出心理准备。 一条彩信。 以及因为信号不好,正缓缓加载打开的图片。 那是…… 当图片的内容彻底地呈现在了这个男人的瞳孔中之后,他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呼吸急促,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幻梦 狭小的房间里,形如细腰大肚葫芦的煤油灯安静地矗立在老旧木桌上。柔和的灯光透过灰尘斑斑的玻璃,洒向墙壁,映出了周学秋的影子。 或许是它同它的主人一般上了年纪,散发出的光亮不再强烈,棉绳灯芯快要燃尽,走向了生命的终结。 一股煤油燃烧的气息钻出灯头,游荡在空气之中。周学秋的鼻子抽了抽,嗅到这股说不上喜恶的味道,心中颇为复杂。 离开了瓦屋村,周学秋没有停留在村子里,而是向着山上的方向走去。快要入夜的时候,他寻找到了一间屋子,同屋子主人交涉成功,就轻易地留在了这里。 整个过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独居老人,驼背弯腰,行动缓慢,拄着拐杖安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具雕塑。他看到周学秋的身影,表现得十分热情,显然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接触到陌生人了。 从这个老人的口中,周学秋得知了一个令他感到震惊的故事。 “那是好多年前了。村子里的一个女孩儿考进了市里的中学,全村人都欢天喜地地把她送去。她一家人就住在村子里头,”老人的眼球浑浊,像是陷入到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然后一场火灾,什么都烧没了……有人说,这场火是一个人放的。” “是谁?”周学秋本能地捕捉到了老人闪烁不清的措辞。 “不知道是谁,这个人也没有被抓住,”老人摇了摇头,“很多人都离开了瓦屋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像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放一把火,彻底烧光……” 老人的声音颇有一股沧桑感,将周学秋拉回到了那个黑色的时间里。他仿佛看到了熊熊烈火在眼前燃烧,那炽热的感觉灼烧地他皮肤阵阵幻痛…… 嗡嗡。 手机震动。 周学秋慢吞吞地将手移动到口袋的位置,摸出了手机。 他的动作很自然,老人也没有因此产生半分怀疑。 当手机屏幕亮起,图片缓缓加载出来之后,周学秋的脸上便莫名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 这张照片依旧是“兽”的左手,像是被硫酸腐蚀过的手臂坑坑洼洼,焦黑的一片的皮肤隐隐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使他联想起燃烧的木炭。 而这张照片的背景……就在田怡雪的院落! 那令周学秋感到熟悉的房间布置,以及那一只老旧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泡,无一不侧面地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些神选者们从一开始就在一起行动,直到有了第一次的分歧之后,周学秋才离开。 那个时候,周学秋就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每一次照片的背景都与众人所处的位置相近,那么一旦他们分散行动,兽也会分散成几个部分悄悄跟随他们吗? 当周学秋想要将这些事情与众人分享的时候,那个名叫李雪的女孩再次出现了。 与她一起消失的田怡雪并没有回来,这足以引起周学秋对她的怀疑。李栋的反应以及张冰等人的沉默令周学秋掐灭了想要分享消息的心思,他故意制造起了一场冲突,用合理的借口离开了众人。 想到这里,周学秋微微安心,他知道,或许最困难的时候就要过去了。 …… 梦魇之眼! 为什么诡物的力量还能够使用? 没有人能够在此刻解答卓烜的疑惑。 那一股来自诡物的力量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心意,将他带入到了李雪的意识之中。展现在他眼前的先是一片片分崩离析的碎片场景,紧接着,一阵眩晕感袭来,卓烜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 睁开眼睛。 卓烜的脸色呆滞,他默默地注视着坐在黑暗之中的少年,他面对着电视,看着那从电视之中钻出、缓缓逼近的黑发,竟然无动于衷。 “闪开!” 一声暴喝,话音尚未落下,卓烜朝着那个无动于衷的影子扑了过去。 他的身体如同穿透了一层黑色的幕布,轻易地透过了少年刘雨潇的身体;从电视中探出的黑色发丝像是找到了目标般陡然射出,缠向了卓烜的脖子。 一股窒息感漫上了卓烜的心头,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羸弱,脸色变得通红一片,快要翻过去的眼珠还在挣扎着转动,视线爬上了那个快要消失的少年的身影上…… 嘎吱。 推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一份死寂的平静。 卓烜的视线里,一个少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拾起了放置在餐桌的水杯,转身来到了饮水机的附近,咕咚咕咚的水声响过之后,便是干渴的饮水声,如同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的旅人。 原来是这样…… 卓烜的脑子里自然地回想起了电视剧的情节,那个出现在少年身边、又无法被察觉到的黑影——是这个叫做李雪的女孩,而李雪早已经死去。 想通了这一点的卓烜彻底放弃了挣扎,那一缕黑发将他拖入到了电视之中,一切又缓缓归于平静。 ……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自卓烜的口中发出,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顾不得感受疲惫,便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脚下,这个名字叫做李雪的少女还在昏睡着。眼前的场景像是揭开了一层滤镜,她的皮肤苍白如纸,嘴唇有一抹异样的鲜红。 这不就是……伥鬼吗。 被杀死的人变作了伥鬼,被兽的力量操纵着,如傀儡一般僵硬着。 卓烜的脸色茫然着,推开了通向楼道的大门,一点一点,迈出了离开这里的步子。他撑着墙,没有回头,身后的场景虚幻一片,如布满蛛网伤痕的镜子般安静破碎。 他已经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尽管黑色手表变成了一只普通的手表,那些诡物也都消失不见,可是,卓烜知道,他们只是被一层障眼法般的力量所掩盖住了。 然而,兽可以掩盖表象,却无法包裹住火一样的真实。 因为卓烜本身的原因,黑色手表没有带给他“诡计”的能力。但是,“梦魇之眼”早就被卓烜嵌入到了眼眶里,这件诡物是无法轻易掩盖的,除非亲手将其抠出剥离。 就这样,他误打误撞揭开了另一个谜面。 初次进入到这一片空间的时候,卓烜便经历了那个相当于“提示”的击鼓传花小游戏。 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伥鬼。 兽依旧隐藏在暗处。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杀意 它操纵着伥鬼,一次又一次地为卓烜设置了阻碍,就像是一个玩弄傀儡的高手,希望所有的剧情都按照它设想的那般发展。 故事发展到最后,卓烜便会落入到兽的掌控之中,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卓烜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喘息声粗重,脚步踉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在地面上缓缓晕开。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到了一个无比虚弱的地步,尤其是利用“梦魇之眼”进入到李雪的意识残片之后,仿佛兽杀死的不是李雪,而是自己。 他忽的想起黑色手表对梦魇之眼的说明。 一旦使用不慎,便会困于梦中,为精神带来巨大的负担。 现在,他感受到了来自诡物过度使用带来的副作用。 一点一点挪动着步子,卓烜来到了街道之上。整个街区在刹那间变得安静无比,那些行人如同泡沫般消失,唯有卓烜拖着疲惫的身躯不明目的。 此刻,在这个世界之中仍是生者活物的,恐怕就只剩下卓烜一个人了。 就在卓烜的这个念头刚刚落下之后,天色顿时暗了下来,如同有人按掉了日光灯的开关,天空变得晦暗不明。 一股阴冷的气息爬向了他的脊背,令他的意识陡然变得清醒。 卓烜本能般地转头,身后,浓密的发丝如涌入街巷的洪水般漫了过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立即向前方奔跑起来。 肺叶不断地收缩又舒张,空气变得灼热,身后的“嘶嘶”声仿佛一根鞭子不断地抽打在他的身体上,令他的心中充斥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从李雪的意识中逃出来了啊! 混乱不堪的意识之中,一点灵光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卓烜的身子,他脑袋嗡嗡作响,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电视剧。 《恶灵05》。 第一集中,刘雨潇好像也是这么奔跑着。 如果这也是一场梦的话,为什么不能醒过来呢? 醒过来,醒过来…… 醒过来、快醒过来! …… 卓烜猛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之中睁开胀痛的眼睛。 柔软的床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浑身泛着酸痛的感觉,卓烜呻吟出声,缓缓从梯子上爬下。他喘着气,按下了宿舍灯的开关。 日光灯惨白的光芒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明亮的光线里,卓烜稍稍觉得心安。 这里是现实世界,这里是庭林大学。 没有兽,一切都结束了。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自然地拾起桌子上的水杯要去接水,可紧接着响起的一个声音却让他险些将手中的杯子甩到地上。 “卓、卓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惫懒,从房间的另一角传来。 卓烜本能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王万康那张将醒未醒、睡意蓬松的脸便映入到了他的眸子里。 他还活着! 一切都像是迎来了一个最好的结局,兽消亡了,朋友也都安然无恙。他忽然特别想念周学秋,那个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还有万鸿于。 他有太久不再提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最后的一次见面里,他们聊了很多,可那些话语就像是隔了厚厚的冰层,传入到耳朵里只余风声。 他还是会想念那个冷夜,昏黄的灯光,以及她温柔的侧脸。 卓烜心情有些黯然,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欢喜,他笑着,回应说道:“抱歉,不知道你在睡觉,我这就把灯关上。” “没事啦,反正你都回来了。”王万康在床上躺着,睡意全无,精神饱满,“我一个人待在宿舍太无聊了,他们都不在,你回来了就好,我们一起找点乐子吧。” “找点乐子?”卓烜有些奇怪王万康的措辞,但仍是耐着性子回应道,“你想做什么?”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电视剧,叫做……” 《恶灵05》。 王万康的嘴唇张合着,整个世界都像是陷入到了无声之中,他的唇语与脑海里的声音重合成一片。卓烜只觉得头颅里传来阵阵幻痛,他紧紧地按住太阳穴,仿佛有一条线从他的头颅缝隙拉过。 高架轻轨经过的尖锐噪音划破空气,灌入到他的脑袋里,眼前的画面像是几次跳跃,明亮的灯光熄灭,又一次陷入到了黑暗里。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兽没有死!兽到底在哪里! 卓烜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他睁开眼睛,那股噪音渐渐消亡,眼前的场景令他熟悉无比,他又一次回到了那个街道里。 身后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发丝,眼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不断逃亡的少年。 他像是一个行走在沙漠里精疲力尽的人,又不肯坐在原地等待着死亡降临,便抬起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腿,一步一步,奋力逃亡。 那是…… 刘雨潇。 一切皆因这个少年而起。 或许,抓住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精神几近崩溃的卓烜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他咬着牙,如一头发起了进攻的猛兽朝着那个背影单薄的少年扑了过去。 刘雨潇听见身后逼近的脚步声,面色苍白,惶急不已,可那酸痛的肌肉里再也生不出半点力气。他惊骇地叫了一声,重心不稳,被追上的卓烜扑倒在了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刘雨潇胡乱地挣扎着,双手拍打在卓烜的身上,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生怕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披头散发的灰白脸颊。 卓烜有些烦躁,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狠意,他的手掌宽大且有力,紧紧地扼住了少年的喉咙。少年的脸色涨红,双手的动作更加剧烈,可眼前的男人如同恶魔一般失去了理智,令他浑身颤抖,惊惧不已。 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麻痹,少年已经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氧气从他的肺叶中一点点剥离,填充进去的则是不能供以呼吸的气体。 那一双手粗糙有力,掐住少年喉咙的动作犹如猛兽般迅捷,这双手的主人双眼通红,像是把面前的人当做了制造诅咒的“兽”。 再用力、再用力一点! 只要他死掉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深度 这个疯狂的念头支配着卓烜的行动,控制着他的躯体。 他感受到手下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感受着挣扎的猎物一点点失去活力,凝固住,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卓烜呢喃着,脸色苍白,如同触电一般抽回了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因为双手沾染鲜血这件事而呕吐过了,可不知为何,此刻一股气血翻涌的感觉伴随着胃袋的痉挛数次袭上他的神经,令他痛苦不已。 “呕……” 卓烜干呕着,望向少年尸体的眼神数次变化,目眦欲裂。当他终于在一片黑暗中注意到印在了少年额头的血字时,仿佛有一把锤子敲击着他的太阳穴,令他头痛不已。 “01”。 印在少年额头的数字不是05,而是01。 这一刻,那些诡异荒诞的经历如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原来……是这样…… 他从未深究过那印在王万康的额头上、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数字究竟代表了怎样一回事。 “深度……是梦境的深度!”卓烜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心中的恨意如同烈焰般炽烈地燃烧着。 冰冷的沥青路面上,少年尸体的面颊变得模糊不清,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如同覆盖上了一层迷雾。 卓烜惊疑着,缓缓来到了尸体的身边,看到他的五官开始扭曲,迷雾散去,露出了一张令他熟悉的脸。 李雪。 为什么会是她…… 卓烜喘息着,缓缓伸出了手掌,他触碰到少女的脸颊,感受到陌生的温度。天色逐渐放量,灰蒙蒙的光线里,他沉默地端详着少女的面容,像是在铭记它的每一条纹理。 右手拂过,合上了李雪的眼睛。 可以确定的是,杀死李雪并非是他的本意。 在他扑向了李雪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傀儡般受到无形力量的操控,眼前的一切都被蒙蔽,在这个电视剧的世界里,他只有按照既定的剧情去表演。 从一开始发现王万康陷入昏迷的时候,卓烜就已经被“兽”攻击,拉入到了一层深度的梦境。包括后来接收到的任务,实际上都是兽操纵着剧情,给予卓烜了一份合理的幻想。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其余的神选者,亦是这个原因。 兽的理解能力十分有限,并不能根据仅有的知识创造出一些陌生面孔的神选者。这一点,比之从前经历的梦境诡域要逊色不少。 但是,它亦有那个任务无法企及的高明陷阱。 在卓烜开始用手机观看《恶灵05》这部电视剧以后,就被兽拉入到了第二层深度的梦境。那个击鼓传花的怪异游戏,无论卓烜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世界都将崩溃,从而跳入到兽布置的第三层梦境中。 无解。 第三层梦境里,卓烜发现了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生者,于是,又被拉入到了第四层梦境。 从此以后,每一次梦境崩溃的速度都将加快,卓烜也就愈发沉迷在睡梦之中。 即便他此刻意识到了眼前的经历又是一场梦境,也没有将其改变的能力。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脱离这个梦境呢? 还是说,那额上的数字终将归零,他也终将会被兽拉入到第五层梦境,从此沉睡不醒、被当做食物一点点吞噬? 像是察觉到了卓烜的变化,他头顶的天空变得清明一片,彻底放亮。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地面,李雪的尸体如泡沫般消散,只留下一些湿润的印记,证明着她的确出现过。 卓烜凝视着自己的手,他知道,尽管自己是作为剧中的角色受到兽的操控,从而杀死了李雪,但是,那一点点消散的生机像是无法从指尖流逝般缠绕不去,令他产生了一份由衷的罪恶感。 …… 黑暗里,一双脚掌贴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刻意地放缓了脚步,控制着噪音,努力不让床上熟睡的人因此惊醒。 实际上,因为年龄与身体的原因,他的行动本就不快,但是,这依旧不能被视作阻止决心的理由。 他手里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缓缓地来到了那个男人的床前,感受着深冬的缕缕冷风刮过脸颊,眼神陡然一寒,手中的刀子迅速扎下,刺穿了那个男人的喉咙。 剧痛之下,男人的眼睛陡然睁大,被贯穿的喉咙如破旧的风箱,使他无法发出质问的声音。他挣扎着,身体却被刀子钉在床板之上,无法移动分毫。 他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盯着脸色凶狠的老人,瞳孔涣散,如同一条失去了活力的鱼。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老人含糊不清地念着,脸上的表情由凶狠化作了计划得逞的狞笑。 只是,那躺在床上的男人虽然死去,伤口却始终没有渗出半滴鲜血,这令他感到疑惑不已。 难道…… 突然,老人只觉得视野空阔,那一具“尸体”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雾气散去,仅仅露出了一条被戳破的被子。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人不由张大了嘴,他捂住自己的心脏,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令他感到无比震撼,手中的刀子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煤油灯亮起,微弱的火光将老人惊恐的脸色映地一清二楚。周学秋提着煤油灯,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地将地面上的刀子捡起。 周学秋毫无迟疑地将刀尖抵在了老人的脖颈上,注意到那如树皮般褶皱的皮肤微微颤着,心血来潮,蓦地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我已经活够了。”老人的声音凄凉,他试着稍稍偏开身体,可那把钝刀如影随形地袭了上来,令他惊惧不已。 老人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伪装出的视死如归的勇气,他继续说道:“我孙子,叫做刘雨潇。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孩子,那几年,我们全家人都宠他,溺爱他。后来,他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害死了一个女孩。他父亲暴怒不已,要把扭送到警局去。他母亲歇斯底里地反对,两个人先是吵架,后来就这么厮打起来。我还记得……我还记得一片混乱里,刀子就扎在了他的胸膛上。我看到以后,心中也像是扎了一把刀子,回过神来,他的母亲也倒在了地上。” “小孩害怕,不懂事,恨上了那女孩的家人。他跑去一把火烧了那家人的房子,逃得无影无踪。但是,听村子里人说,那女孩的魂灵偶尔会回来,我们都害怕……我希望我孙子能长大,我希望他好。于是一个人躲到了这里来……” “然后,每一个试图打探这件事的人都被你杀死?” 老人像是没有听到质问的声音,他的嘴角沾着唾沫,如同一个痴狂的病人:“我真的希望——” 他声音戛然而止,剧痛如潮水般覆盖了他所有的知觉。老人痛苦地嚎叫着,如同一头垂垂老矣、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野兽。 “抱歉,我没有什么兴趣来听你们的故事,我只想活下去,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周学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松开了刀柄。 扑通一声,老人的身体摔倒在地,一切又归于静寂。 周学秋知道,天要亮了,一切都将结束了。 远方,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如同一场幻觉,转瞬消失无踪,惊起了无数在黑夜里飞翔的鸟。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死地 滴答、滴答、滴答…… 血珠从断颈处淌下,在地面上尚且温热的血液上漾开涟漪。无数黑色的发丝蔓开,撕裂了男人的躯体。 仅凭这些残破的肉块,不足以辨认出死者的身份。 但是,顺着黑色的发丝集中的位置,向深处看去,房间的角落,一个人影正安静地矗立。她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如同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她的身体中迸出噼啪炸响声,骨骼刺穿了血肉,晶莹剔透,从腻得发亮的黑色长发中钻了出来,形成了一副庞大的骨架。 她张开嘴,低沉的吼声从喉咙里的发出,眼神凶戾不似人类。 她是“兽”。 …… 时间倒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张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步履紊乱,心绪不宁。 “别转了,没事的,要是兽真的出现了,我们还可以用诡物和诡计逃掉,”韩沂宸抱着手机,手指不断地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没有信号,意味着手机只是一块帮不上忙的砖头。 可是,它却又能接受到一条类似“死亡预告”的彩信,不断提醒着他们,兽就在身边。 消失的田怡雪如同就此蒸发,没有再出现过。令张冰极度不安的是,入夜之前,忍不住去村子里转了一圈时,听到的那些荒诞的传说。 就像是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一些“学校是建在坟地上”“楼上没有住户却总有咚咚声”的怪谈一般,为了佐证这个怪谈的真实性,他们甚至还创造出了一些情节曲折残忍的故事。 张冰听到的那个故事,就带给了他一种特别的感觉。 村子里,曾经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少年的家境富裕,房产众多;少女的家庭贫困,租住在了少年家的房子里。因为求爱不得,所以少年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导致少女因此死掉。 突发变故,少年的家中乱作一团,亲人之间再争吵中动了武器,酿成惨剧。少年逃离了村子,不知所踪,唯有仅剩的老人躲进了山里,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少女的魂灵还会来村子里寻找她当初的家人,伪装成村民,也偶尔伪装成外地人。可是,当初的房子早就被一把火烧掉,即便能找到,也是深埋在瓦砾下的残骸了吧。 张冰思索着这个离奇的故事,只觉得它们距离自己十分遥远,好像上了年代的传说,听到以后只余下一片唏嘘。 可当那个叫做周学秋的男人突兀地离开之后,这个故事就仿佛有了那么一些可信处。 入夜以后,张冰心中慌乱,偷偷回到了白天到过的废墟处。手电筒的光打了过去,他只见到一片焦黑的土地,沉静的空气里仿佛带着一丝焦糊味道,耳边回荡起不存在的呼救声。 张冰甩了甩头,将那些对于怪谈的恐怖联想埋在心里。他把手电筒放到一边,用手刨起了瓦砾,最后,找到了一些不知道是否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 他带回了两根焦黑的骨头,以及一些瓦砾残片,一份留给自己,另一份,则是赠给韩沂宸的保命之物。 这些东西,比起诡物在这件任务里的作用更大。 “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带回来?”韩沂宸看见张冰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骨头。 她虽然成为了神选者,但是并没有习惯面对人类的残肢。尽管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世界不过是数据的堆叠,人类是随时可以刷新的东西。他们是脱离了数据体的真实存在,被称为神选者……可总有一些如韩沂宸般的人,无法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一些人会在杀戮中沉沦,一些人则会陷入矛盾两难的境地。但是,无论哪一种人,都无法活得很长。 张冰知道这个道理,他希望韩沂宸也能够明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祈祷着,期待能看到又一个明天。 韩沂宸嘴上这般说道,心中却产生了一些疑惑:“这些骨头……难道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 “是的,”张冰凄然一笑,没有想到最终自己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上,“如果那只‘兽’真的是由那个女孩的魂灵变幻而成的话,那么她一定不会伤害亲人的尸骨,我们拿着这些东西,算是一个保命符了……” “可是,我们不是要收容它吗?”韩沂宸发现了问题的矛盾点,“如果我们没有能力收容它,这个任务一直拖下去,我们……” “我不知道,”张冰摇了摇头,“听天由命吧。” “那,”韩沂宸咬着嘴唇,想起了一阵躲在房间里没有出现的李栋与李雪二人,“我们要不要把这些东西给他们一些……” “不要。”张冰回答地很果断,显然是已经考虑过了这个问题,“白天他们一直在房子里做什么……” 韩沂宸的脸色一红,她记得这房间的隔音并不是很好,李栋与李雪回到了房间之中,整整一天都没有再出现。期间传来李栋的呻吟声,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感,钻入韩沂宸的耳朵,令她心中发痒。 她摸着桌上的焦黑骨头,声音里不自觉带着些魅惑:“张冰……” 她的媚眼如丝,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 看着情迷意乱的李栋不断扭动着身体,李雪的目光里毫无波动。 没有了那些怪异的伪装,“李雪”站在黑暗里,像是完美地融入了进去。她的发丝不断地生长,变成比铁链更加坚固的东西,瞳仁如蛇瞳般瘦长,浑身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如同一只冷血的兽。 眼前的这个男人发出阵阵舒畅的呻吟声,时而皱眉时而松懈,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李雪”没有移动,呆滞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发丝移动,钻入到李栋的口袋里,轻易地取出了她想要的东西。 一只手机。 手机的屏幕骤然亮起,黑暗里的光芒显得耀眼,一颗圆滚滚的头颅从屏幕里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飞到了她的手中。 她提起这颗头颅,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诡计 …… 张冰猛地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惊坐而起。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息,裸露的皮肤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沾染在床单上,浸湿一片。 床的另一侧,韩沂宸熟睡着,呼吸均匀,发出轻微的呢喃声,像是在做着一个值得庆幸的好梦。 只是,张冰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安稳入睡了。 刚刚的惨叫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冰用手背抹去额上的冷汗,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幻觉一般。 就在张冰刚刚睡着、游荡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候,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猛地响起,将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再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消散的渺无踪迹。 还是说,一击毙命? 可是那房间之中不是有两个人吗? 张冰的眉头紧皱着,他看了看身旁仍在熟睡的韩沂宸,悄悄地起身下床,动作尽可能地轻盈,不愿将她扰醒。他踟躇片刻,从桌子上拾起了一根焦黑的骨头,心脏砰砰地跳动着。 张冰穿上了鞋子,步履轻缓,来到了大堂之中。 大堂开口正对院落,径直走出便会直接到达院落内。数块瘦长的门板排在两侧,若是想要将其关上,还要花费些功夫。 暂时居住在这样复古的建筑里,张冰的心里总有些异样的联想。尤其是当白天众人都在为收容任务的事情而忧虑不已,哪里来的心情将大门关上。于是,此刻冷夜漆黑一片,刺骨的寒风门外吹拂而来,擦过古旧的木门,碰撞出细微的吱吱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张冰的心中有些恐慌。 畏惧黑夜是生物的本能。 哪怕他的手中已经握着极有可能将兽逼退的焦黑骨头,却也无法抵御这股莫名情绪的侵袭。 张冰喘了口气,继续迈动步子。他距离那扇紧闭的房门愈来愈近,心脏的跳动也愈发激烈。他停在了那扇门前,犹豫之下,仍是不敢轻易地推门而入,便一手撑住房门,将耳朵贴了上去。 寂静的黑夜之中,唯有自己的心跳声依旧清晰。 仅仅隔着一层薄薄门板,房间内部竟声响全无。呼吸声,说话声,一瞬间消失无踪,像是进入了一部老旧的默剧电影。张冰的心悬了起来,咬住牙齿,就在犹豫着是否应该敲门试探的时候,一股奇怪的味道却突兀地窜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如同触电般收回了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感觉到脚下像是踩着一些粘.稠的东西。张冰本能地低头看去,惊骇地发现了那一滩从门缝渗出的液体…… 这些血液的腥臭味道忽的将他带到了那个四下无人的荒野里。他与女孩奔跑着,同时嘴唇一张一合,胡乱地说了些什么。 张冰死死地咬住牙齿,不想继续回忆起那些东西。可是,他愈是给自己暗示,那些回忆就愈是汹涌。 它们冲开了回忆阀门,涤荡在他躁动不安的心里。 他的手指插在头发中,脸色一点点涨红,五官扭曲。 记忆里,他与女孩开始争吵,紧接着,一些足以点燃仇恨的话语接踵而至。他动手了,推了她一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喉咙恰被尖利的树枝贯穿,钻出了嘴巴。 她不甘地眼神慢慢涣散,挣扎的手垂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张冰无言地张口,像是在质问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 于是,命运改变了。 身上的顽疾消失了,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他陷入到了一个更深的诅咒里。 他的脚掌踏在了这片血液之中,继续后退着,在大堂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不用过多的解释,他已然知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活下来。 那最后的呼救声就像是长鸣的警钟,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眼中充斥着恐惧之色,牙齿咯咯作响,转身跑开。就在他的背部暴.露向房门的那一刻,房门吱呀一声怪响,猛地打开。 黑色的发丝拂过张冰的肩膀,缚上了他的脖颈,他浑身颤抖着,双脚像是陷入了泥淖里,他疯狂地惨叫着,举起了手中的焦黑骨头…… 那些发丝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停止动作,继续延伸向了他的头颅。片刻间,他的头颅便被发丝层层包裹。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极度的恐惧便将他彻底湮没。曾经的一切幻想终于归为冰冷的现实,他的手缓缓垂下,手中的焦黑骨头掉落在了地上。 寒风像是一双手将木门推开了一些,房间深处,蜷缩着一只血肉白骨构成的巨大怪物。 它如同一只鬣狗般匍匐着,脊背顶在了房梁之上,任由房屋嘎吱作响,几近倾塌;它的脖颈挂着一串链珠,细看之下,竟是数十颗面貌不一的头颅。它们齐齐张嘴,发出了愉悦的声音。 那些头颅都曾经拥有着各自的姓名,有的叫做李雪,有的叫做田怡雪,有的则是李栋;血色烟雾缭绕不散,凝聚成了一颗新的头颅。 在这些头颅的上方,有一颗巨大的肿瘤。这颗肿瘤如同被硫酸腐蚀过一般,坑坑洼洼,不见五官。 那些从肿瘤上伸长散开的黑色发丝如蛇般灵.活,它们在张冰的无头尸体上翻找着,将一只手机衔了出来。 发丝收回,手机的屏幕陡然亮起,钻出了一只完整的腿,化作一蓬烟雾缠绕在它的身躯之上。肉芽蠕.动,顷刻间,它的左腿已不再是森森白骨。 血肉重生,奇痒伴着剧痛,令这只蜷缩在房间里的兽兴奋不已,发出愉悦的低沉吼声。 突然,它的吼声戛然而止,硕大的头颅转向了另一个房间的方向… …… 鸟雀飞散。 周学秋默然无语,安静地矗立在了门口。他在眺望,远处的山林形成了一排排黑色的剪影。鸟雀的渺小身影冲入天际,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刚刚的惨叫声不是幻觉,那般凄厉的痛楚如同切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周学秋皱着眉头,沉思着,修长的手抚过黑色手表的轮廓。 掏出手机,滑.动屏幕,一张张左手残肢的照片映入他的眼帘。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决绝地按下了删除键。 无法删除。 看着来自手机的提示,周学秋并没有感到感到意外。虽然此前这些参与任务的神选者之中没有人试过,但是这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这么轻易就可以破除掉任务的谜题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神选者被杀掉了。 思绪停在了这里,周学秋的笑意渐盛,因为他忽的记起了那个用眨眼当做答案、靠着运气活过一个又一个任务的男人,笑容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就在周学秋思绪随记忆飘飞的时候,突然,一阵沙沙声响起,吸引了他的注意。 来不及思考,他抬头看去,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眸子里。 “呼……呼……” 李雪单薄的身影行走在黑夜之间,显得十分无助。她踉跄地向山上跑去,然后自然地发现了站在小屋门口的周学秋,脚步一滞,紧接着,竟向着周学秋跑来。 “救我!” 李雪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几分无助,就在她即将靠近对方的时候,脚步陡然放缓,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 在她的视线里,周学秋缓缓地掏出了一只手机。 “你的目的,是它吗?”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答 周学秋轻轻地张口。 在黑暗里,她仿佛看见了他的诡谲笑容。 “你,是在找它吗?” 盯着身体僵硬、沉默不语的“李雪”,周学秋一步一步迈下了台阶。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阴冷的笑容,锐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子般将面前的“女人”抽丝剥茧。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兽要来了,”“李雪”犹豫着,脸色凄惨,带着哭腔的声音娓娓诉说,“他们都被兽吃了……” “是被你吃了的意思吗?” “是兽!” “李雪”的声音带着些歇斯底里的疯狂,充斥着愤怒、杀意,却唯独不见恐惧。于是,她嘴中原本坚持与确信的东西,突然之间变得无力与苍白。 “你不就是兽吗?”周学秋轻笑一声,他继续说着,同时两只手指捏住了手机的一个角,提着它,在李雪的面前晃着,“其实我已经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但是你没有动手,反而用这种拙劣的表演来试探。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误……你只有在对方不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才能发动攻击,否则,就会被限制。那么,是什么在限制你?是规则吗?” “你怎么会知道。”“李雪”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没有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她的皮肤在说话间一点点剥落,露出了灼烧腐蚀过的黑红痕迹。 骨肉一同生长着,它的身躯也慢慢变得庞大;肿瘤般的硕大头颅凑近,仿佛是在威胁周学秋说出它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一直记得,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一共收到了三条信息。每一条信息上传达的内容都大致相同,只有身后背景。它就像是在暗示……不对,明示着我们兽就潜藏在我们身边。可是,那些蠢货不肯分开行动。于是,我只好自己想办法离开,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周学秋将手机捏在手里,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在我离开以后,最后收到的那张照片里,背景是在村落内,而不是山林中。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我们这些神选者中,有一个‘兽’伪装的存在。” “或者,这不是伪装,从一开始就是兽。所谓的替换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周学秋轻笑,“至于确定谁是兽,这件事简直不要太明显,唯有你失踪过一次,又完好无损的出现了,你在防备我,我也在怀疑你。” 兽没有再口吐人言,张开大口,发出威胁的、不甘的吼叫;带着咸腥气味的风席卷而来,从周学秋的身边刮过。 周学秋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则自始至终没有发生变化。他亦是一个赌徒,用性命作为赌注,侥幸赢得了一局的胜利。 “其实,仍有两件事让我感到疑惑。第一件,有关于那个流传在村子里的怪谈,”周学秋的目光灼灼,自顾自地说道,“村子里那个上了年头传说,颇具怪谈味道。我听村中的老人讲过后,便直接朝着山上的方向赶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每天都有从庭林市通往瓦屋山的班车,如果它是真的,为什么还能被掩盖?” “就和我猜想的一样。那老家伙就是创造这个怪谈的人,他杀死了许多知情的人,年轻人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的身上,纷纷逃离了这里。已经不在乎生死的老人们留了下来,也不再构成威胁。那个怪谈是否真实,还是说只是老人的臆想,与你的出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周学秋握紧了手机,“我从来就不信鬼神,也从来都不会相信人的魂灵能够变成兽复仇。兽就是兽,与人毫无干系。兽从来就不在乎蝼蚁的意愿,但是,它肯定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周学秋的话锋一转,停顿片刻。 他知道,若是自己将手中的手机破坏,这只兽就会受到伤害,自己亦能成功将其收容。可他没有立刻这么做,而是缓缓开口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我问你一些事,你回答我,我就把它给你……” “你说什么?” 周学秋的面前,巨大的、散发着怪异味道的身躯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使得他的呼吸有些困难。但是,当回答的声音钻入到周学秋耳朵里时,他明显从中读出了一种期待的情绪。 “就是这样,不管你答应与否。我要开始问了,”周学秋轻笑,“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变成四分五裂的样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着他,同样束缚着预备了回答的兽。 恐怖的、痛苦的嚎叫从这个巨大的怪物口中传来,它疯狂的扭动着身体,周学秋感觉到整座山仿佛因此震颤。 黑色的幽火从兽的身体上诞生,亦将它的躯壳吞噬。灼烧的痛苦折磨着它的灵魂,将其身躯一点点变为灰烬。 “喂——回答我!” 周学秋死死地盯着这个巨大的怪物,发出歇斯底里地疯狂质问。 可是,兽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它无法再说话,也停止了嚎叫。 周学秋抬头,呆滞地凝望着这个巨大的身影,感受到了一股近乎悲哀的目光的注视。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触发了禁忌,于是被规则抹杀了吗? 连兽都是规则下的玩具,神选者又凭什么冲开被赐予的禁锢! 周学秋茫然着,几番抑制,按捺下了将黑色手表扒掉的冲动。 兽的身躯之上,血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它先是一个点,转眼便绽放成一条线,在黑夜之中犹如指引方向的明灯,炽烈,灼热,将兽的身躯包裹吞噬,伴随着黑色的幽火一同缓缓消失。 没有按下按钮,这是黑色手表自我行动的意识。 难道,手上的东西是一个活物? 周学秋因为自己的猜想而一片骇然,他喘着粗气,掐灭了那些荒诞的念头。他回头望了望这座小屋,此刻,天际仿佛泛起了一丝灰白色的光亮。 “编号9551终端完成收容任务,统计收获中。” “获得诡物:残肢。” “残肢:凑齐所有的肢体,可以组装成一具不死不灭的魔神。自古流传的神话无凭无据,现在它终将实现。固化在神选者的四肢里,使得四肢获得重生的能力,只要躯干部分不被破坏,断肢就能够重生。另,享受的同时需要付出代价。”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要怎么离开呢……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失败 整个世界都在风化。 它就像是一棵被强风吹拂的蒲公英,一块一块从母体剥离,随着风飘向了不知目的的天际。 卓烜脚下的大地变得很薄,强风将灰尘拂去,又显出冰雪般的透明色。他低下头,可以清晰地看见地下的另一个世界。卓烜知道,当这个世界彻底凋零之后,自己便会落入到下一个世界之中。 无数的黑色发丝正在疯狂蔓延,凝聚成丛林,一次又一次地从下方撞击大地,试图冲破这层透明的阻隔。他还可以看见黑色发丝最为密集的位置,一张惨白而巨大的脸,一如那夜他在窗外看到的东西。 它眯起眼睛,生长在耳边的嘴角咧开,对着卓烜挤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 卓烜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奔跑。 他身后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紧接着,如同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消融一般,建筑物开始融化成一滩水,路面纷纷陷落。 因为这些变化发出的巨响如同城市在嚎哭,可是,这一刻,没有人能够拯中止它的终结。 门。 要找到一扇离开这里的门。 卓烜的双眼变得通红,诡物的力量在眼眶处躁动,使他感受到胀痛。 脑海里,思绪如潮汐涌动不已。 这一次,卓烜不能再依靠诡物,也无法将希望寄托给周学秋。整个世界之中,唯有他自己的身体切实的存在着,唯有心中对生的渴望真实地燃烧着。 唯有依靠自己,才能够真的活下去。 “呼、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响起,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舒张着。他的脚掌不断地腾空、落下,整个人已经几近疯狂,耳朵边轰鸣爆响,恍若工厂发动机的噪音。 一定…… 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见到相见的人,才能完成未来得及完成的愿望! 但是……要怎么找到那扇门? 就在卓烜脑袋里混乱一片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路突然变得熟悉起来——那棵树,那个拐角,那个立着庭林二中牌子的学校。 门…… 突然之间,一个猜想窜入了卓烜的脑袋,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仿佛从此劫后余生,身后崩塌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唯有他的脚步真实而又坚定! 庭林大学! 一定在庭林大学! 他狂喜着,思绪飘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很明显,不知不觉陷入到了这一层梦境,也只有通过同样的方式才可以逃脱。可是,梦境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起点究竟在哪里? 那个漆黑的冷夜里,呆滞的舍友与亮起的手机,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拉入到兽的诡域里的? 无论哪一层梦境里,卓烜的身份都在不断发生的变化,有时他是隐藏在众多死者中的生者,有时代入到了刘雨潇的身份之中……但是,只有一件事从来没有变! 《恶灵05》! 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提示,它也始终同自己一样真实的存在着。 这就是任务的谜底,这就是逃出生天的唯一生路! 愈想,卓烜便愈认定了猜想。 他的情绪变得高昂,疯狂地奔跑着,脚掌好像踩在了流动的风上。大学城的轮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也令他的心愈发颤抖。 胸膛里,好像有一团火在剧烈的燃烧,让他的心脏狂跳着,宛如爆炸前的预告。酸软的双腿好似不再听从指挥,迈入到了庭林大学内。 卓烜的身后,世界崩塌的速度突然加快。他艰难地爬上了梯子。走廊之上,灯光忽明忽暗,宛如恐怖片中的闹鬼长廊。 卓烜将命运放在了与兽对赌的赌桌之上,代价自不必多说。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有什么东西好似要从身体里破茧而出。 “咚!咚!” 几声巨响,门轰然破开。 卓烜收回肿胀的右腿,来到了这间令他感到熟悉的寝室之中。 堆满书籍与杂物的长桌之上,那只他用了数年的手机安静伫立,屏幕依然亮着,画面上,一脸茫然地卓烜来到了寝室之中。 卓烜呆呆地拿起了他,看着画面里的自己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好像有数个隐藏的摄像头将自己拍摄了下来,荒诞而又恐怖。 现在,该怎么做? “砰!” 一声巨响,走廊上的消防装置崩碎成片。世界从未停止坍塌,而此刻竟已经席卷到了卓烜所在的位置。 即便卓烜想要改变主意,或是后悔,也都已经来不及了。 卓烜的脸色惘然着,他捏着手机,神色凄然,想象之中的变化没有发生,他仍然身处在这个世界,一切都在安静的坍塌着。 失败了。 大概会死吧…… 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回应,就仿佛走进了一条错误的路。路的尽头,是名为死亡的高高围墙,让他愈发认识到冰冷的现实。 他握着手机,神色呆滞,安静地站在原地。 墙壁安静地变成了灰烬,一点点剥离,地板,熟悉的桌子,那一股无形的力量终于吞向了站在房间中央的青年。 卓烜喘息着,脸色颓唐,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他缓缓抬起头,没有去看已经开始分解的身体,毫无痛感,只是单纯地有些恍惚。一瞬间,那些熟悉的面孔浮现在了他的心口,汹涌如潮,标志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周学秋,抱歉,又一次拖后腿了。 父亲和母亲…… 以及,万鸿于。 卓烜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身边的少女安静地诉说过往的经历,那些话语纷乱,氤氲出暧昧的气息。只是,突然地,一切又都消失不见,寂静的冷夜里,只有他孤孤单单的身影。 他突然后悔没有与她拥抱过,很后悔没有认真地感受她身体的温度。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冷。 卓烜的头颅开始分解,变成细碎的灰烬,飘飘扬扬飞向了天空,连同着这破旧的建筑。 整个世界塌陷下去,坚固的冰面彻底崩碎,融入了另一个世界之中。地面之下,煞白的脸惨笑着,如同被针扎成了蜂窝,涌出黑色的血液。 黑色的发丝狂舞着,随着卓烜身体的分解亦消散无踪。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电话(卷终) 冷。 刺骨的寒意渗入了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四肢变得僵硬,使他如同一具被盖上了棺木的死尸。 闷闷地,他听见了嚎哭声,呼唤声,以及那些从前没有注意过的吵闹人声。 就像是有一只手机被放在身边,亦或是在看着电视剧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明明清晰的说话声,细听时又变作了囫囵一片。困意让他的整个身体瘫痪着,仅有的模糊意识也不足以支撑探手的动作。 他无法将它关掉,只能努力地睁开半只眼睛,等待着困意的消散。 眼前是一片黑暗,比墨汁、乌云、黑夜更加黯淡,他终于烦躁了,挣扎着想要起身,视线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飘过,让他发出不甘的声音。 …… “呼……” 卓烜喘息着,在黑暗中直直地坐了起来。 眼珠干涩,微微转动,意识也回归到了这具身体之中。此刻,他的心中充斥着惊惧的情绪,一个奇怪地念头蹦了出来,令他疑惑不已。 我,不是死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一些莫名的画面便自动从脑袋里跳了出来。他的身体僵硬着,思绪停止了转动,呆呆地接受着眼前浮现的一幕幕画面,好似在观看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可那分明是自己。 整个世界在陷落。 仿佛有一只手将他的身体压制,他感觉到不受控制地掉落。最后一刻,卓烜毅然丢掉了手机,他疯狂地扑向了舍友王万康的床位,找到了那一只遗落在床上的手机。 真相就是,从他打开灯,迈步走向王万康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兽拉入到了梦中。而那个时候,他距离真相仅仅数步之隔,心中充斥着绝望,亦放弃了生的机会。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又活了下来? 难道是周学秋在暗中帮助! 卓烜有些惊喜,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便活动了下僵硬的躯体,下了梯子,将宿舍灯拉开。他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周学秋的身影,心中怅然,再讲目光瞥去,便有些惊骇地退了一步,身体微颤,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坐在床上的身影。 王万康? 卓烜迟疑着,慢慢靠近那个捧着手机的身影,当他越过舍友的身侧,再抬头看去时,心脏突然漏了半拍,给予了他极大的震撼感。 那坐在床上的身影仍然呆滞,像是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入视线范围的卓烜。他的脸颊苍白一片,唇色鲜艳,油腻发亮的头发无风自动,像是弥留之际的小蛇。 这张脸,无论如何卓烜也不会忘记。 在那个透明的地面之下,是这张脸凝视着自己身体,期待着自己的失败,给予最深刻最大的嘲讽。 它是兽。 可是,这一刻,它却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静止不动,安静无比,有些异样的诡异。 卓烜犹豫着,将手指按向了黑色手表,鲜红的血光闪过,将兽包裹其中,转瞬间,一切又都归于平静。红光散去,兽的身影随之无踪。 是被收容了吗? 卓烜静静地等待着来自黑色手表的提示,片刻,一个冰冷的电子音恰在脑海中响起。 “编号0239终端完成收容任务,收获统计中——” “获得诡物‘传播天线’。” “传播天线:有人曾说‘人在做,天在看’。当这种行为被赋予了诅咒的力量以后,它所观看到的每一件事物又代表了什么意义呢。允许神选者将指定的画面在固定范围内播送,传递信息。” 可以传递眼前所见、脑海所想的诡物吗? 卓烜的心中有些失望,他拉开了放置在椅子上的背包,看着里面躺着一根安静的网线,不足一米长度,失望更甚。 他多么希望能够拥有一件可以用来战斗的诡物,无论是类似周学秋那般可以限制行动的围棋,还是万鸿于那可以释放出诅咒的义眼,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毕竟,拥有了那些东西,就代表着他可以保护自己,以及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万康已经死掉了。 还有之前的警官张涟。 卓烜在上上个任务结束之后,曾经亲自去过一趟警视厅,指明要见张涟,却得到了令他难过的回复。 “张涟?整个庭林市警视厅就没有叫张涟的人,你不是找错地方了吧?” 他还记得那个警员的回复,怔怔地站了许久,才一脸黯然地离开。 有过数次交集的人都随着时间离开了他,偶尔,卓烜也会想,如果自己和周学秋一样强大,会不会结局就有所不同呢? 怅惘的感觉弥散在心中,令卓烜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疲惫。 忽的想要抽烟,因为此时此刻竟毫无困意。卓烜不经意间转头,望见了窗外的夜色,漆黑一片,连一点星光也无。 夜还漫长,谁还醒着。 …… “喂?” …… 微弱的信号,让卓烜的心也跟着波澜起伏。短短几秒后,电话接通的刹那,卓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鬼使神差地把号码拨向了远在城市另一端的万鸿于,想到此时的她应该在安稳地熟睡着,有些不忍心将她从梦中唤醒。 可是他依旧这么做了,遵从了那颗火热的心。 他颤抖着,声音有些不稳:“万鸿于……” “这么晚打电话做什么?” 隔着电话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 此刻,卓烜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着,仿佛真的有人在以他的心作鼓,重复敲打。 掌心不断渗出的汗液让卓烜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调整着呼吸,突然说道:“你没有睡的话……我想见你。” “这个时候?”电话另一边,万鸿于哑然,却又突然变得温柔,“卓烜,你是不是想我了?” …… “等我。” 隔着冰冷的手机,万鸿于的脸色已是一片绯红,如同沐雨后的桃花,在脸上点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万鸿于已经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微醺过了。 床头,灯光昏暗,仿佛滋生出了点点无法明喻的暧昧。桌案旁散乱着些纸质资料,她的脚下,印着外文的暗色酒瓶倾倒。瓶口流出的红色酒液仿佛细密的雨丝,轻轻淋过她的心头。 将电话挂断,万鸿于靠在床头,任由意识被酒精麻痹到模糊,眼前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满脸血污,眼中蕴含着不甘与绝望,又想说些鼓励的话,躺在她的臂弯中,如同一个快要睡着的孩子。 他的身影,与卓烜孤单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缓缓分开,数次循环。奇妙的情绪让万鸿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假装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美梦,存留了些余味,却又让人几度落泪。 …… 放下手机,卓烜的心中被羞怯的喜悦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期待着,低着头,无数遍回味万鸿于的那一句话,像是狂风后飘零支碎的花.蕊,朦胧又迷人,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 第五卷 新春特别篇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告别 一月末。 跨过元旦,临近过年。庭林市深冬的天气有些寒冷。大学的校园里明显少了许多人,比起一片肃杀冷寂的广场,学生们果然还是更愿意待在供暖充足的宿舍。 卓烜席地而坐,屁股与温热的地面亲密地接触着。他盘着腿,膝上则摆着一本人物传记,耐心地阅读着,一字一句,十分认真。 这里是庭林大学的图书馆,全天打开的空调为这座十数层的建筑提供了舒适的环境。新年的到来也意味着考试的临近,图书馆突然多了许多用功读书的学生,卓烜则尴尬地加入了这浩浩荡荡的复习大军。 说起来实在惭愧,整整一个学期,这是卓烜第一次来到图书馆。 毕竟,这个学期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事情,以及活跃着能威胁到他的生命的“兽”,功课落下也是难免的事情。他本想抓紧时间复习,可琳琅的书目令他眼花缭乱,竟然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本,真的细细读了起来。 课本被他放到一边,他看得有些入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脚停在了卓烜的身边,他翻了过一页,却依旧沉浸其中,没有察觉。 “卓烜,”周学秋小声地唤道。 “周、周学秋?”卓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就没有看见我?” 带着些许不满的声线响起,卓烜的脸色因此变得惊喜,他没有说话,而是缓缓站了起来,与说话的少女对视在了一起。 万鸿于。 这个令他在绝望中惦记、不舍的人,此刻竟俏生生地立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 将复习功课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三人一同离开了图书馆,出发去向附近的一家饮品店。 寒冷的天气,的确急需一杯热饮来补充元气。 卓烜提出的建议被其余二人欣然接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至少还够请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怎么会凑到一起?”走在路上,卓烜主动打破了这一份沉默。 卓烜并不觉得三人走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可尴尬的气氛依旧弥漫了。 一个人与他有着莫名的友情,另一个则是与他拥有一段算不上是爱情的暧昧关系。唯有神选者三个大字的招牌将他们一同压住,算是唯一的共同点。 尽管周学秋、万鸿于与他的羁绊并不属同种类,可能够在校园里同时遇到两人,他依旧感到十分欣喜。 “顺路而已。”周学秋的回答十分简短。 万鸿于的话则多一点,她看了看道路旁干枯的灌木丛,好像听见了猫叫的声音:“我是打算来看看你的,因为我之后要离开庭林一段时间。” “是……组织上的事情吗?”卓烜斟酌着用词,他小心翼翼地瞥了周学秋一眼,见到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下去。 “算是吧,”万鸿于明显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便有些敷衍的掩饰了过去。 卓烜很早就知道万鸿于的身份,自从那个算不上是成功的陷阱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有些暧昧了起来。保持在这种暧昧的关系里,卓烜总觉得有些不妥,偶尔还会有羽毛掻过心尖的奇痒,令他颇感怪异。 万鸿于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 这个组织由众多神选者构成,她的地位貌似并不普通。 仅仅知道了这些信息,卓烜就已经倍感压力。此前他并没有想到神选者亦会有一个官方性质的组织,但当他知晓以后,看待万鸿于的目光自然悄悄发生了变化。 卓烜也曾问过周学秋的看法,结果后者闭口不谈。后来直到被问地烦了,干脆否认了自己知晓的事实,令卓烜大感诧异。 胡思乱想着,三人到达了目的地。 临近过年,周学秋不在学校的时间直线增加了,大抵也是要回到家中陪伴父母吧。而万鸿于此番前来亲自告知卓烜即将离开的消息,亦是一番情谊,无法忘却。 三杯温热的奶茶被服务生端了上来。三人坐在角落的小圆桌旁,懒洋洋的感觉洋溢在三人心间。 …… 周学秋先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对面的卓烜与万鸿于,然后,他迅速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有事,先走了。失陪。” 他的告别来的过于突然。卓烜一愣,也打了招呼:“那,回见。” 周学秋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了奶茶店的门口,头也未回。 卓烜透过透明玻璃,注视着周学秋的身影。他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返校。 庭林市接壤滨海市,而后者正如它的名字那般近海。于是,两个城市都显得温和宜人,即使是冬天,也很少会看到雪花。不知道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还是一种遗憾。 直到周学秋的身影彻底消失,卓烜的身边才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线。 “怎么,舍不得就去追嘛。” 带着几分幽怨,万鸿于咬着吸管,看向卓烜的眼神慢慢变得火热。 这令卓烜响起了那个夜晚,以及自己不礼貌的请求。她就真的同答应过的一般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黑色的夜笼罩着二人,他们在长街上拥抱。 一切美丽的好像一场幻梦。 当梦醒了过来,留给卓烜的只有无尽的满足与遗憾。 满足自不必多说,遗憾只是因为直到那一刻,他依旧没有把心中的想法清楚地告诉给这个女人,而现在,大概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在想什么呢?”万鸿于将吸管吐了出来,她的眼神有些忧郁,就如同卓烜初次看见的那样。 “没有,只是在想……”卓烜迟疑着,想要编造一个借口。 “想我吗?” 卓烜口中的奶茶险些一口喷了出来,他的脸色一片绯红,动作有些扭捏,连忙说道:“我,我……” “好了,不逗你了。”万鸿于轻笑,笑容逐渐敛去,“快过年了,没有什么送给你的。如果我没有任务在身,可能会送你一件诡物,现在就先原谅我的自私吧……” “不不不,要送也应该是我送你的。”卓烜连忙摆手。 “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万鸿于犹豫了一下,想要移动的身体硬生生地稳在了原地,她注视着面前的男人,“过年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我……我先走了。” 所以,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 卓烜的眼角抽动,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咆哮。 喂喂喂你等一等,我还有话没有说啊! ------------ 第一百五十章 书签 送走了万鸿于,卓烜返回到了庭林大学的校园里。 那些想说的话仍藏在心里,最终还是没有吐露出来。因为,每当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暗示着他,时间还多,还可以再等等。 也许是在怕被拒绝,也许是怕意外先于幸福来临。总之,在没有寻找到父母之前,面对这些事情,他都不自觉地在逃避着。 摇了摇头,将这些事情甩出了脑袋。卓烜行走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两旁的草木凋零,显出冬日特有的孤寂,也衬得他的影子有些孤单了。 …… 回到图书馆里,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冬日的白昼颇为短暂,天色不知不觉间就暗了下去,图书馆里的学生大多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卓烜犹豫了片刻,刚刚一杯奶茶下肚,并不太饿,便索性继续待了下去。 他回到了刚刚的位置,将未读完的人物传记取了下来,翻到之前的某一页;正要继续读下去,书页里却滑出了一片树叶。 它飘向空中,又在卓烜愕然的目光注视下落到了地上。 “这是……” 卓烜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不是树叶,而是一支书签。 淡绿色的书签上散发着幻觉般的香味,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如果有一天时间可以倒流,我还会不会有机会将它们一一实现? 时间倒流,一一实现。 卓烜将其夹回了这册书里,心中莫名生出了些感同身受的情绪。 这本书虽是一本人物传记,但里面记载的故事却是卓烜闻所未闻的。一个名字叫做克丽丝的华人女记者主动参与到了战争前线;炮火横飞、枪林弹雨的前线生活里,她邂逅了一个英俊的士兵。这个士兵在故事里并没有被提到名字,只有一串编号。 只是,不久之后,这个年轻的士兵就在战争里葬送了性命。女记者在重重保卫下活了下来,回到祖国,垂垂老矣的年纪口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被人记了下来。她一生未婚,晚年更是疾病缠身,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幻觉。她在等待中老去,或者直到她离开人世的一刻,也根本分不清自己等待的人是否早已不在。 一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自然得不到大家的喜爱,尽管它只是一本人物传记,仍然被束之高阁。卓烜偶然发现之下,也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粗读了一番,哪里会在意那么多的细节。 只是,那支书签依然令他十分在意。 这些话,大概就是对这本书内容的最好诠释了吧。 卓烜想着,竟然情不自禁地提起了笔。他看着那行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把心中所想写到了它的旁边。 “时光无法倒流,抓住现在的美好。” 这句话是他对这个故事的评价,亦是对自己的劝慰。 有些话,来不及说,错过就是一辈子。 所以,下次要不要再勇敢一点呢? …… 连续数天,卓烜都没有再出过宿舍。 过年的气氛愈来愈浓,天气也愈发寒冷。黑色手表就像是变作了一只真正的手表,卓烜甚至还在晨跑的时候发现了它的定时提醒功能。 万鸿于暂时离开了庭林市,不知去向了哪里。周学秋上次找到卓烜好像是有话要说,但是最后仍是闭口不言,主动卸去了当电灯泡的麻烦。 宿舍里空空荡荡,曾经的室友王万康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记得他的存在,更没有人主动提起那个空着的床位曾经住着一个人。 卓烜默契地闭上了嘴,与并不熟络的其他舍友们缄口不言。 天蒙蒙亮的时候,图书馆就开门了。 稀疏的人影徘徊在图书馆里,自习室外,偶有高昂的朗读声,都是从图书馆下层传来。卓烜习惯性地刷了学生卡,走进昨天的阅读室中,抽了把椅子便开始复习。时间尚早,他看了看手表,又鬼使神差地找到了昨天的那本传记,想要继续读下去。 当他翻开书时,却惊讶地发现那张书签竟然跑到了前面去。 还记得昨天,他亲手把它夹在了书的后半部分。 难道,还有人对这本冷门的人物传记感兴趣? 卓烜缓缓将书签抽了出来,眉头却不经意间渐渐皱起,嘴角泛起了一抹无奈的笑,眸子里映入又一行娟秀的字迹。 那行笔迹就写在自己的批注旁边:现在并没有什么美好的事物让我心向往之,唯有阴霾无尽、忧郁无尽。 这是对自己写下的答案的回复。 “不是,这就有点抬杠了啊……”卓烜苦笑,他本想劝告前人要努力把握现在,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到怀念曾经的懊悔之上,结果对方的回复令他哑然失笑。 现在并不如从前美好。 那该回复些什么呢。 卓烜想了想,持着一只原子笔,缓缓写下了这么一行字:要有一双发现美好的眼睛。 写完了这些字以后,他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行小楷上。 很明显,这是一个女孩的字迹,或者饱含了些二十岁青年的单纯思考,涉世不深,写出的字也带着灵气,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喜欢。 也许幼稚的人才能吸引同样幼稚的家伙。卓烜这么想着,起身将书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抬头,望着那本书的名字。 《战地女记者克丽丝:等待黎明》。 等待黎明。 他想,他也有些期待的那个不知名的、带有青年人特有的幼稚感的回复了。 …… “临近闭馆,请同学们收拾东西,以免遗落在馆内……” “临近闭馆,请同学们收拾东西,以免遗落在馆内……” 女声循环的通知从广播里传来,回荡在整个图书馆内。巨大的建筑里人影绰绰,纷纷向着建筑外走去,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时远时近,犹如处在梦境的边缘。 “唔……” 卓烜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他从阅读桌上爬起,整个脑袋里嗡嗡作响。 眼前的黑暗令他觉得陌生,空凋关闭,冷风从窗与门的缝隙窜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一时间有些懵懂。 我,我这是……被锁在图书馆里了?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魔障 等等…… 听到闭馆通知不过是几分钟之前的事情,时间怎么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久? 卓烜心中充斥着疑惑,他捏了捏腕上的黑色手表,屏幕亮起,一行阿拉伯数字在屏幕上显现,昭示着此时此刻的时间。 十一点零五分。 已经这么晚了。 卓烜正想要收拾东西返回宿舍,却又立即意识到了一个令他头痛不已的现实。 图书馆的封闭自十点开始,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前来开门。那扇大门是较为先进的电子操控门,如果没有钥匙,普通人想要靠蛮力将其打开,简直是痴人说梦。 况且,在二十四小时工作的监控摄像头的监视之下,卓烜强行活动,也只会是落人耳目,自讨苦吃受到处分罢了。 如果书包还在身边的话,倒是可以使用里面的某件诡物瞬移到图书馆的外面。只是,这一次出门太过于懒散,竟只带了手头几本高数书与练习册。 长夜漫漫。 卓烜捂着额头,感觉到莫名头疼。他再一次返回到了阅读桌附近,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借着灯光读了会儿课本,做了几道练习题,顿时觉得清醒了过来。 果然还是不喜欢学习啊…… 他想着,苦笑一声,自顾自走到了某个书架附近。书架上摆放密密麻麻的书籍,最上方则是那本人物传记。卓烜的目光锁定了它,缓缓将其抽了出来。 这一刻,卓烜并不是突然又产生了读书的想法,而是想再看看那支淡绿色的书签。 在他将书翻开的刹那,心中竟然蹦出了一丝丝的期待。 在自己睡着的这些时间里,是不是又收到了新的回复呢? 那一行行的娟秀字迹里,又蕴藏着书写者怎样的情绪? 思绪在黑暗里翻飞着,卓烜默默地将淡绿色的书签抽了出来。书签就像是一片叶子,借着窗外折射进来的冷光,他细细地摩挲着,目光扫去,果然又出现了新的一行字。 世人丑陋。 仅仅四个蝇头小楷字,便将卓烜的期待给按回到了心口里。他捏着那只书签,心中复杂,不知道该回复一些什么。他靠在椅子上,许久,才借着手机的灯光,在黑暗里提笔,一笔一划地书写着: 你很美丽。 这就足够了。 如果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是丑陋的,那便独自美丽就好了。 虽然卓烜并不十分认同对方的那些观点,但是他却十分懂得尊重每一个不同的意见。 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认定世界是不美好的,将一颗心全部放在了从前的回忆里…… 卓烜遐思着,做完了这一切,感到心满意足。他重新将注意力从书上挪开,这才发现馆内的环境有些莫名的阴冷。 不知道从哪里窜入的寒风钻了进来,游荡在空气里,也流进了卓烜的袖口裤腿。他裹了裹军绿色的外套夹克,有些后悔出门穿的少了。可是,谁预料到自己会被困在图书馆里呢? 这么蠢的事情,如果被周学秋知道了,恐怕一定会嘲笑自己吧。 卓烜这么想着,突然,附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就像是一双高跟鞋哒哒地拖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无人的走廊,紧接着,严丝合缝紧闭着的房门被无形的力量冲开,发出一阵嘎吱怪响。 卓烜的眼睛眯起,脸色沉静。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是当初连与其他神选者接触都会紧张的菜鸟了,也懂得了不借助诡物该如何保护自己。他紧紧盯着那扇被打开的门,想象着一个影子正在向自己慢慢地靠近,愈发接近…… 是“兽”吗? 但是,为什么黑色手表没有给出提示呢? 卓烜的手心渗出了黏黏的冷汗,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心中已然将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突然,阅读桌旁,那只被安静放置的笔陡然浮了起来。它飘在空中,像是有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 在笔被抓起的同时,桌上的那本人物传记竟也哗哗地翻开。 书页像是被风吹动,哗哗作响,突然定格在了某一页。接着,那支笔缓缓靠近书本,来回地动着,一笔一划。 这是……在写字? 卓烜的心中有一股荒诞感,他的脸色呆滞,迟疑片刻,缓慢地挪动了步子。眼前的景象放大着,在他即将看到桌上内容的刹那,浮在空中的笔突地落下,啪地一声掉在了书上。 卓烜心跟着一条,接着迅速地走了过去。他抓起那一支暴露在视线里的书签,心中微震。 因为他看到了又一行娟秀字迹的回复: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似是蕴藏着激动过后的小欢喜,使得卓烜写出的一切劝慰都有了意义。 他本就是一个喜欢说道理的人,可是,无论说出的道理再多,他却依旧无法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卓烜突然觉得很温暖。 如果有这样的兽存在的话,会不会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呢? 只是,联想到周学秋的劝告,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 “兽里面也会有善良的存在吗?” “不要天真了。告诉你吧,我经历了大大小小总共二十三件任务,见到的‘兽’都是欲吞噬人类壮大自己的怪物鬼魅。不,与其说它们是鬼怪,倒不如将他们看作是一个新的物种,他们生来就与人类对立……” …… 只是,没有诡物在身边,又如何能将其收容? 卓烜捏了捏手腕处的黑色手表,将其点亮,屏幕上再次显示出了时间。 十二点。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钟声,隆隆作响。与之对应地,寂静无声的阅览室里再次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就在身后! 卓烜下意识地转身,瞳孔骤缩,注视着那个缓缓走来的黑色影子。 她从房间深处走来,走出阴影,曲线玲珑,在窗外微光的反射下露出了一张略显惊慌的脸。 “你、你好。” 她的身上套着一件黄褐色的夹克,肤色苍白,棕褐色格子棉裤大概很保暖。脑袋上顶着的贝雷帽将她的头发包裹住,显出知性美的样子。 那张脸使人有种混血的错觉,令卓烜想起了娱乐圈中一些记不得名字的混血明星。 即便如此,在这个时间点里突兀出现,做出这样相当令人迷惑的行为,这个少女都令卓烜感到十分警惕与忌惮。 “……”卓烜默然无语,充斥着警惕之色的眼神上下移动着,又越过了她,看向她后背的方向,想象着深处是不是还潜藏着些什么东西。 那些关于远古神话的联想使卓烜快要疯掉,他惊疑不定地用目光搜寻着,是否真的有一条线将她的身体和身后某处相连……美丽的皮相只是吸引猎物的一种方式。 “你在看什么?”少女开口问道,脸色茫然,顺着卓烜的视线而转头。 她毫无防备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择人而噬的兽,但是,卓烜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没有,”卓烜的心中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面对着这样的情况,总是莫名地迟钝。 这个酷似混血的少女没有发动攻击,反而是礼貌地招呼与提问……她是什么种类的兽? 或者,兽也会接受最新的价值观教育,从而知书达理? 心中的吐槽愈发古怪,卓烜的眼神也变得稍稍不对劲,他盯着莫名出现的少女,试探说道:“你也是被锁到了图书馆里吗?” “图书馆……这里是叫图书馆吗?”少女的眼睛里有些光彩,手指点在了下颌,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卓烜见到这样的情况,努力保持着冷静,实际上,他的脑袋里早已酝酿着一场风暴,涌动不已。 她一定是兽…… 或者,那只笔就是杀死她的方式。还是说那本书……亦或是,类似《死亡笔记》那般,需要提笔在书签上写下她的名字? 卓烜的脑袋里混乱一片,浑然不觉已经入了魔障。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童话 “所以,你是被锁在了里面?”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感兴趣的表情,兴奋不已,“带我去门那里好不好,我看看能不能把门打开!” 卓烜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从少女的言语之中,他感觉不到半点生涩,仿佛他们天生就应当这么熟络,令卓烜十分警惕。 “为什么要我带?你可以自己去。”卓烜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 他的话就像是一捧冷水,浇灭了少女脸上的期待。 她收敛了兴奋的表情,神色古怪,慢吞吞地说道:“你可一点儿都不像你的文字那么绅士。” 文字…… 她在说,文字? 不对! “你是说,在书签上和我交流的……是你?”卓烜仍然用着不确定的口气。 他无法相信,写下那样娟秀字迹的会是这样一个行为古怪的少女,与预想的落差使得他颇为失望,尤其是这个少女出现的极其诡异,令他无法轻信。 “是我,是你要告诉我‘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于是我来了,”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脚踏一双棕褐色马丁靴,“怎么样,带我去看看吧。” …… 深冬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皮肤有一种刀割般的幻痛。 卓烜脸色呆滞地走在少女的身后,看着她像一只好奇的猫般挪动着步子。她先是向前小跑了几步,回头看着这一栋巨大的建筑,发出赞叹的声音;又来到了那些干枯的灌木丛边,试图找到一些代表着春天的新绿色,脸带笑容。 卓烜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从图书馆里跑了出来,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女双手挥动,大门的锁头就如同受到魔法操控般自动解开,令他惊奇不已。 这样的惊奇背后,更多的是一种恐惧。 她是兽。 所以……要将她收容吗? 从前,卓烜遇到的兽大多是只懂得杀戮的怪物。无论是那只雕塑,还是舞台上的参演话剧、化身神灵的“缢王”,都是诡异出现,不以常态存在的怪物。后来的九头蛇医生颇具智慧,却也将神选者们视为食物与玩具。 唯有她。 这个在黯淡的冷夜里跳动着、欢快着的精灵。 “喂!”她的呼唤打断了卓烜的复杂思绪,“带我去更好玩的地方吧!” 卓烜茫然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心中的敌意被悄然瓦解,行动犹如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如同傀儡。 一切美好的似是一场梦。 少女伸出了手,卓烜自然地予以回应。 他们牵着手,漫步在黑暗一片的校园里,来到宿舍附近的那块草坪,看见胖成一团的猫;她笑着,将猫儿抱起,修长的手抚在光滑的皮毛上,如同一个天使。 “你到底,是谁?”卓烜的喉咙发涩,他努力地抗拒着那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本书里写的故事,”少女轻轻地放下怀中的猫,看着它喵呜一声窜进了灌木里,“就是那本书里写的故事。” 难道…… 一个可能浮现在了卓烜的心中,他只觉得莫名荒诞。 书中的人物,克丽丝,来到了现在的时代? 她爱慕的年轻士兵又去向了何方,还是说,她早就已经放弃了等待? “你是……克丽丝?”卓烜的表情怪异,缓缓问道。 “不,我是一个女作家,那本书是我写的,”少女摇了摇头,“我正在写那本书的时候,将书签夹在了里面,然后,就看到了你的留言。” 这算是什么? 《不能说的秘密》吗? 卓烜的眼睛眯起,继续问道:“那你刚刚是怎么打开那扇门的……” “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少女继续说道,脸色有些羞怯,“我一直觉得这好像一场梦啊,然后,想什么都能梦想成真啦。” 一个从过去穿越而来的女作家,将现实世界当做了她的一场梦,无论在现实世界里幻想什么都可以梦想成真…… 这听起来有够荒诞,有够可笑。 但是,卓烜无法笑出来。 他的脸色古怪,沉默许久,似是在将她天真的童言消化,许久,才试探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能再展现一下你的能力吗?” 卓烜不知道,自己在几分钟之后便会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少女迟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她的脸色变得通红一片。 她在做什么…… 突然,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灌木丛不断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般。卓烜的脸色惊讶,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变成一个庞然黑影,遮天蔽日。 卓烜瞪大了眼睛,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不可置信。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猫…… 没错,就是猫。 那只窜入到草丛里的猫,此刻竟膨胀成了一座小山…… “喵呜……” 橘色的肥猫发出嚎叫声,好像是在迷惑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幅模样,它蹭了蹭身边的树,却没有想到扑通一声,树木应声而倒。 “成功了成功了!”她的贝雷帽甩在了地上,脸色兴奋,浑然不觉。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同一座小山般的橘猫像是感受了脚下传来的声音,低头看去,喵呜一声就要奔来。卓烜骇地连忙拉住欢呼雀跃的少女,想要使她躲开,可少女大呼一声,那即将落下的猫爪竟然腾空而起了…… “哇……”她赞叹着。 一双洁白的小翅膀从橘猫的附近生长了出来,它一脸的懵懂之色,不知不觉抖动小翅膀,肥胖的身体浮空,像是一只脱线的气球。 卓烜尚未说话,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一轻,紧接着落在了一片毛茸茸的…… 猫背上。 “喂!你——” 他的质问声尚未来得及发出,便感到一阵失重,大量的空气好像因此具备了重量,将他压在了橘猫光.滑的脊背上。他与少女抓着猫的根根毛发,发出了一声混杂着兴奋的惨叫。 “啊啊——” 深冬冰冷的空气灌入到卓烜的嘴里,他终于感到轻松了,探出头俯瞰,庭林大学已变成了巴掌大的地方,一切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橘猫漫无目的地飞着,对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他们穿过了夜晚的云气,钻入到又一片云朵里…… ------------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遗梦 “那里好好看欸!”少女雀跃着,一只手抓着橘猫的毛发,另一只手则兴奋地指着地面上的一小块建筑,“大橘,带我们去!” 终于适应了飞行感觉的卓烜艰难地呼吸着,脸色茫然地望向已经为橘猫起好名字的少女。他不知道为什么童话般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在这个一切都有可能的夜晚里,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感觉。 没有兽,没有诡物,也没有神选者。 黑色手表安静地就真的像一只普通的手表。 这样,就好。 卓烜突然跟着少女一起发出欢呼,他们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黯淡的月被乌云遮盖,声音的波纹荡开了云气,温柔的月光洒照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里那里!那里是什么!” 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五彩的霓虹管淌着氖气,亮丽的炫紫色招牌氤氲着城市灯红酒绿的暧昧气息。卓烜默然无语,只觉得一阵阵释然。 真的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其实……你会难过吧,”少女突然开口,她的视线望着下方,就像是随口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人群里,但是你知道,你和他们都不同。你可以把许多道理告诉给那些人,于是,他们欢喜地走了,你却仍然承受着一团糟的生活……” 没有这种事。 卓烜微微张了张嘴,他想要反驳,可反驳的话如同鱼刺般卡在了喉咙里,令他觉得慌张无措。 什么时候被看穿了呢。 “呐,都是我随口乱说的,”少女突然展颜一笑,“胡乱分析的,这是……女作家的直觉。要是说错了,可不要责怪我……一点儿也不绅士的,卓烜。” 像是有一股微风拂过,卓烜感到有些冷,可脸上分明炽热滚烫,正在发烧。他摇了摇头,忽然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些话会破坏此时的气氛,便又将它们统统吞进了肚里。 浓郁的夜色笼罩下,一只眼神茫然、如气球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橘猫,脊背上躺着两个小小的人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短暂得犹如一场春梦。 不知何时,天边泛起了一丝黎明的灰光。卓烜在橘猫的背上坐起,偏头望向紧闭着双眼的少女,他刚想说话,却猛地注意到了她的手臂。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分解着。 “你的手!”卓烜的脸色剧变,他的声音颤抖着,氤氲的幸福感消失不见,唯有一股绝望和恐惧,“它……” “在消失,”少女接过了卓烜的话,她的眼神平静,也许流露出了一痕惋惜,“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卓烜开口问道,又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愚蠢。 去哪里? 当一个人的身体正在缓慢分解时,她又会去哪里? 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就要迎来永别吗? 天际的灰光变得如白炽灯般耀眼,明亮。光芒破开了厚厚的云层,洒在这片大地之上,也同样洒照在他们的身上。 橘猫喵呜一声,身体发出噼啪的爆响声,骨骼与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少女的身体只剩下了半边,已经分解的部分犹如燃烧殆尽的纸灰,飘散在了空气里。 “再见,卓烜。”她说,想要摆摆手作告别,可突然发现另一只手也完全地分解掉了,于是,眼神变得幽怨,哀伤。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卓烜惊恐的目光愈发炽烈,他张开嘴,大声地呼唤! “喂!!” …… “喂!!” 卓烜的身体一颤,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整个阅览室的学生齐齐投过视线,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给吓了一跳。他们望着一脸茫然、呆立在原地的卓烜,窃窃私语着,投以鄙视的目光。 在复习的过程中睡着,本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为这阅览室高挂的勤奋荣光抹上了一把污泥。 卓烜呆呆地望着这熟悉的环境,脑海里少女的容颜依旧清晰,他不知道怎么,竟有些心疼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的眼眶中多了一些雾气,于是,他就这么站着,像是一根会流泪的目光。 周遭的学生或许也是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形,那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他们埋头自习着,像是一只只遇到了危险的鸵鸟。 卓烜用脏兮兮的手背胡乱地擦去了眼泪,抓着课本逃出了阅览室。电子门感应到人的温度缓缓打开,卓烜像是奔跑在百米赛道上,头也不回,显得急切与慌张。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那陌生的温度与真实感却在不断地提醒着他,那不是一场梦。 …… 临近过年。 提前考完所有试的年级早就已经放假,譬如大三大四的学生们。他们提前买了返乡的车票,熬夜过后的脸色焕发着异样的神采,端着餐盘从他们的身旁经过的时候,听见的内容尽是对即将到来假期的期待。 大学城外的街道摆起了各种各样贩卖玩具炮的小摊,附近的小学生在摊位前央求着家长买上一两只玩具……整个城市都在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弥漫一股过年的气氛。 只是,周学秋从那天以后就不知所踪,万鸿于也没有再回来过。 那一场如春梦般不留痕迹的梦境散去,没有吐露名字的少女也再没有出现在卓烜的面前。他数次在复习的时候抽出那本尚未读完的人物传记,可里面的淡绿色书签消失不见,再没有什么能证明那段经历的真实。 卓烜觉得自己已经放弃了。他偶尔会觉得孤单,也偶尔羡慕地从他人眼中感受到对过年这件事的惊喜,但是,他很快地就将心中的复杂情绪掩盖了过去。 孤独又如何。 张涟,王万康等人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死去,他们还尚未体会到新一年到来的快乐,他们本应该拥有一段平和且幸福的人生。 卓烜叹了口气,随手将一份申请留宿学校的表格发给了辅导员。 申请留宿,可以一直在宿舍里住到大年二十八。二十八过后,宿管阿姨也会回家过年,整个大学都将变得空空荡荡一片,那时,他还得另外寻找住处。 租住在警视厅附近的房子也即将到期,对于卓烜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应该返回滨海市看看呢……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偶遇 滨海市的话,还有着一套父母从前的房子。 回到那里,就要再次面对父母仍在失踪的事实…… 卓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转身,冲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来。 图书馆的卫生间比宿舍的公卫要精致许多,洗手池所在的那面墙上甚至还挂着一面巨大的梳妆镜,干净整洁。 哗! 卓烜拧开水龙头,双手接住一捧水,朝着脸上扑去,用力擦了擦脸。深冬时节,被冷水刺激的面部令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变得清醒了许多。 但是,就在卓烜抬起头来的刹那,他的心脏却猛地一跳,像是漏了半拍。 在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都在二十七八上下,手上抓着仍在燃烧的烟头,喷云吐雾,发现了抬头盯住镜子的卓烜,亦停止了小声交谈,齐齐地望向了镜子里卓烜那张略显稚嫩的脸。 卓烜皱了皱眉头。 庭林大学里虽然没有命令禁止学生吸烟,但是吸烟的学生毕竟占据少数。此刻,这两个人刻意躲到公共卫生间里过烟瘾,着实令卓烜有些不喜。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自从成为神选者以来,卓烜的各个感官的敏.感程度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提升;但是,这两个男人的脚步竟依旧无声无息,显得如鬼魅一般。 从打扮来看,他们也绝无可能是学生一类的身份。 若非是卓烜经过他们身侧的时候,感受到人类的温度,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对方会不会是“兽”了。 难道……是神选者? 卓烜缓缓挪动着步子,在经过门边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们的手腕。 没有黑色手表。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侧身微微避开卓烜,任由他离开了卫生间。 真是奇怪…… …… 离开卫生间,卓烜便要返回到阅览室继续复习。 他低着头,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渍,忽然听到身侧传来的一声惊呼。 “喂!你……你溅到我了啦!” 带着愠怒的一道清脆声音在耳边蓦地响起,卓烜本能般地抬起了头。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却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锥子狠狠扎了一下般。 春.梦。 不,不是春.梦。 图书馆,书签,冷夜下飞行的巨大橘猫。 趴在橘猫的背上,夜风吹得脸颊如火烧。 “是你……” 他开口,喃喃的声音传入到少女的耳朵里,令对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怪异…… “你……你变态啊!”少女被卓烜看得浑身发毛,她后退了一步,声音惊恐,连忙转身向着女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使卓烜如同一尊石雕般立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通,仅仅过了数天,为什么她就变得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一样。 “喂!等等……” ……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惊恐的颤声不断地从少女的嘴中吐出,她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惊慌之色。 站在女厕的洗漱台旁,卓烜的心中焦急不已,他本想要追上少女解释一番,可脚步竟然停不下来般追随少女进了卫生间。 眼前的情况令他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如果不加辩解明显会成为对方口中的真变态。卓烜的心中如火炙烤,令他焦急万分,不断地试图解释道:“冷静一点!冷静……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一定要在女厕所问!”少女听见了卓烜的辩解,非但没有放下双手,反而更加警惕。 卓烜有些头疼,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都无法摆脱掉变态的这顶帽子了,索性干脆不去解释,直入主题地说道:“你……你有没有读过一本叫做《等待黎明》的人物传记?或者,你记不记得一个叫做‘卓烜’的人?” 他的语速很快,但是将这些话吐出以后,心中明显畅快了许多。 少女有些错愕,她本以为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会进行一番苍白无力的辩解,可他说出的内容却让她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一个男人跟随着女人跑进了女厕所,就是为了问对方有没有读过某本书? 这也太荒唐了。 只是,不待少女给出任何的回复,走廊上便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伴随着说话声,还有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复习了一整天了,真的好累哦……” “考完试咱们一起去喝东门新出奶茶吧,我听说味道超棒!” …… 卓烜抬头与少女对视了一眼,他先是愣了一秒,紧接着,便毫无迟疑地大力拉住少女的手,打开其中一个隔间,与她一同挤了进去。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一个熟练的老手。 “喂……你!” 少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在几平米的小小隔间之中,自己竟然与这个陌生的男人身体紧贴在了一起。她一把甩开了卓烜的手,正要说什么,耳朵里便钻进一阵脚步声。 两个女生一边说着话,一边靠近隔间的位置。 卓烜与少女一同屏住呼吸,明显察觉到了一股隔着门板传来的力量。大概是察觉到隔间里有人,女生又去了旁边的隔间。 开门声,然后就是衣服之间的摩擦声,卓烜与少女始终一动不动。 狭小的空间里,两具炽热的躯体相隔不足一臂;卓烜的脸色变得通红,他感受到少女火热的鼻息,近在眼前的真实令他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 思绪飘飞着,跟随着童话般的故事一起变得轻浮。 直到隔间外脚步声又一次响起,卓烜与少女这才一同松了一口气。 “还不出去!” 少女的愠怒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卓烜有些恋恋不舍地打开了隔间的门板,少女瞪了他一眼,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 她擦过卓烜的身体,只是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再抬头看去,走廊上已经听不见急促的脚步声。 卓烜的脸色茫然着,他的手还搭在门板上。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厕所 …… “在忙。” 卓烜有些无语地将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面前摊着翻开的《高等数学》课本,只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文字混杂在一起,他实在没能静心下来接着看下去。 周学秋在微信上的简短回复没能解开卓烜的心结,或许是他本就觉得这个问题很是愚蠢。 一切的不同寻常都是“兽”在作祟。 这个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物种,以各式各样的姿态降临在这颗水蓝色的星球上,给予着普通人类极致的恐怖。 兽就是兽,是人类的敌对物种。 把人的情绪安放在不知所谓的缥缈存在上,怎么想都无法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不再期待周学秋的回答,卓烜犹豫了片刻,抱着书本走出了图书馆。 平凡的大学生活好像自此开始。 黑色手表犹如蛰伏的野兽般偃旗息鼓,沙沙转动的指针时间完美贴合了北半球的冬令时,甚至不需要多花费心思去调校时间,更不需要卓烜去寻觅电池。 它就这么一直转着,时间随着指针的转动缓慢流逝。卓烜不再去想有关于兽的事情,而是专心投入到了学习之中,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 考场之上,学生们神情严肃,奋笔疾书;快速颤动的笔杆来回运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昭示着一个学期的终结。 卷子被监考老师收走之后,卓烜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这场考试自己发挥的还算不错,至少这些天的复习不算是白费苦功。他默默地收拾着桌面,将文具一同倾倒在包里,然后背上.书包,准备离开考场。 就在他从座位站起,转过身子的时候,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却突然映入到了他的眸子里。 与此同时,卓烜分明注意到,一片小小的东西从她的牛仔裤口袋里滑落。 卓烜快步上前,在它被踩到之前轻轻捡起,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那个身影。他犹豫地走了数步,才轻拍对方肩膀,声音略显不自然道:“同学,你的东西落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以至于最后一个字尾音如蚊声般轻不可闻。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突然像是卡了什么东西。 当对方回头的刹那,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顿时变作了一些令人感觉到尴尬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冲破了回忆的关卡…… 少女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作了尴尬与愤怒,她狠狠地剜了卓烜一眼,一把抓过那片东西,大声骂道:“变!态!” 她的声音颇大,以至于周遭路过的学生忍不住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令卓烜羞愧到无地自容。 到底是怎么了啊…… “喂,别走!” 见到少女转身就要离开,卓烜的心中顿时有些慌张。 他倒不是怕被少女三番两次误会,而是他知道,这一次如果再不抓住眼前的机会的话,恐怕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少女转过身来,脸色十分不耐,已经显得极其狂躁,“我没看过那本书,也没听过你的名字,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不,我觉得你有点误会我了,”卓烜尴尬地挠了挠后脑,有些畏惧少女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着说道,“我真不是变态,如果你能好好听我讲一个故事,我们肯定能把误会解除……” “解除误会?不必了,”少女的神色有些嫌恶,侧身避开抱着书本经过的同学,最后看了卓烜一眼,“就算它是个误会吧,反正不要再让我遇到你了!” 不至于吧…… 少女的话音落下,便毫无迟疑地转身,跟着汹涌的人流一起走向了楼梯的方向。仅仅是片刻功夫,卓烜的视线里,少女的身影就再一次消失不见。 卓烜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如同一具雕塑,周遭学生来来往往,投来异样的视线,令他显得有些尴尬。 只是,就在卓烜打算离开的一瞬,突然,手腕处猛地感到一阵刺痛! “编号0239终端,接受任务:于夜晚十二时之前到达庭林大学图书馆,收容兽。” 脑海里回荡着的电子音令卓烜感到莫名的熟悉,尤其是在这个新年旧年快要交替着的时刻,唯有它的声音还那么亲切…… 不对。 卓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古怪起来。 任务的执行地点……在庭林大学图书馆? …… 阴冷的空气从窗户的缝隙窜了进来,漫过隔间,袭上了彭楚航的后背。 蹲在厕所里、双手捧着手机的男生感到莫名森然,他觉得有些冷,努力地抬头向上方看了看,便望见了紧闭的通气窗,心中有些纳闷。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让他感到紧张。 又过了数分钟,感到肚内已经空空如也,彭楚航这才缓慢地将手伸向了裤兜。他的另一只手抓着手机,眼睛盯着上面的新闻,手指滑动间,一行行文字映入到眼睛里。 “某男子在厕间忘了带纸,羞于求助,最后竟被活活熏死!网友直呼:太蠢!” “这什么破新闻,”彭楚航的眼角抽动,一边小声吐槽着,那只伸向裤兜的手却像是如有所感,不觉额头上浮现出了一条条黑线。 真被这破新闻说中了。 空空如也的口袋显然没能装进一包纸巾,想起上午最后一张纸巾用来擦嘴,心中想着要买,却不自觉地将这些事情抛在了脑后,纯属失策。 不过,彭楚航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害羞的人,同邻侧隔间的人借一两张纸巾,他也并未觉得有多难为情。 他清了清嗓子,又觉得这个举动有些怪异,连忙敲了敲身旁的隔板,小声问道:“你好,我忘记带纸了,能借两张……三张纸巾吗?” 彭楚航的心中有些忐忑,他害怕被拒绝,更害怕自己因为被拒绝就会一直待在厕所里,然后被活活熏死。 但是,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 毕竟,早在彭楚航走进厕所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间被挂上锁的隔间,以为是里面有人,便挑选了邻侧一间。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偷袭 彭楚航的双腿酸麻,咽了口唾沫,喉头微动。他稍稍挪动了下僵硬的双腿,又一次敲了敲隔间的墙板,有些忐忑地问道:“同学,你听到了吗?” 邻侧隔间有人。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还记得,自己低头盯着手机,缓缓步入到了卫生间,先是拉了拉那扇紧闭的门,发现它挂上了门锁无法打开以后,才抬头望了一眼,选择了另一个隔间。 甚至,在自己如厕的过程中,还能听到隔壁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所以,当他等待片刻,仍是没有听到回应时,心中多少有些懊恼和尴尬。 就在彭楚航犹豫究竟是用校园卡将就,还是现金纸币当厕纸的时候,突然,另一边响起了“咚咚咚”的敲击声,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险些脚步不稳,跌进厕坑内。 什么情况…… “咚!咚!咚!” 那指节扣响轻质墙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紧接着,彭楚航便听到了一阵十分微小的活动声,三张洁白的纸巾叠放整齐,从隔板的底缝中被推了过来…… 嗯,看来还是一个比较贴心的兄弟…… 只是,下一秒,他盯着脚下的视线骤然变得呆滞! 那紧跟着三张叠放整齐厕纸一同出现的,赫然是一只如野兽般细小的爪子! 这哪里是人的手臂! 彭楚航的喉咙发干,内心的震撼使得他忍不住尖叫;可他此刻却像个溺水的人般无法发出声音…… 伴随着那些纸巾一同渗进的缕缕血液鲜红无比,从缝隙里毫无迟疑地掠进,浸过了他脚下的地板。 彭楚航的身体颤抖着,咯咯作响的牙齿出卖了佯装冷静的表象。他立刻站起身来提起裤子,顾不得做些清洁的功夫,便颤抖着手拉向了门栓。 这一刻,他的手像是不听使唤般颤抖不已,拉门栓的动作重复了两次,才终于成功。他将门一把推开,身体踉跄着跌出。 突然,那扇紧闭的门像是有所感应,竟摇摇晃晃被推开了,发出了一阵嘎吱怪响。 彭楚航双腿麻痹不已,像是被硬生生地束缚在了原地。 不要去看!不要去看…… 内心的理智疯狂地呐喊着,他努力地克制着躁动的好奇心,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隔间内的景象,可他的头颅却仿佛无法操控,自顾扭了过去…… 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厕间的臭味一同席卷而来,鲜血淋漓的尸体靠在墙板摇摇欲坠。那覆盖在他头颅的一团黑色物体不断蠕动着,触手像是章鱼的爪子…… 彭楚航的瞳孔骤缩,脸色变得灰白一片。 那、那是…… …… 十一点五十三分。 卓烜的视线离开了黑色手表的屏幕,扫了扫这片黯淡无光的空间,安静躺在书架上的书本密密麻麻,几张方桌还摆放着学生用来占位的课本。 阅览室内静悄悄一片,连他呼吸的声音都衬得十分清晰。 火热的鼻息喷在空气里,化作肉眼无法见到的雾气。卓烜抽了把椅子坐了上去,他再次看了看手表,心脏跳动的节奏明显加快了不少。 不是吧,已经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紧张啊…… 窗外的月被缓缓游荡的乌云渐渐遮蔽,整个阅览室的光线更加黯淡。卓烜忽的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心中顿时一紧,可是环视四周,却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难道…… 是她吗? 卓烜的心思突地变得活泼了起来。他有些期待见到那个活泼又善解人意的少女,回忆跟随着心绪一同翻腾起来,脑海里开始慢慢勾勒起她的模样…… 一顶棕色的贝雷帽,一双黄褐色的马丁靴。 面容呢? 娇俏的脸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眉宇之间还有这一丝丝不属于这个年代女性的英气。 对了,还有她经常会挂在嘴边的语气词…… 变!态! 不是这一句! 卓烜的思绪突然变得十分混乱,不由得满头黑线。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意识到心中有关于少女的形象已经被另一个模样相似的家伙扭曲地一干二净了,竟觉得十分遗憾。 “唉……”卓烜叹了一口气。 十一点五十九分。 “喂!” 一声娇喝如同惊雷般炸响,使他身体一颤,猛地转过头去—— 一根腕粗的棍子在眼前慢慢变大,砰的一声!剧痛袭来,卓烜只觉得血液上涌,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摇摇欲坠,仿佛就此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 …… “所以,队长,我们应该怎么办?” 三双眼睛齐齐射出疑惑的视线,注视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卓烜。三人之间,某个男人突地开口,声音清亮,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 十二点零一分。 “杀了吧,”另一个男人声音喑哑,征询着意见,可语气分明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然后,他们齐齐地望向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女。 这个少女,才是他们之间的“队长”。 少女的面容俏丽,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红色皮筋扎成马尾,看起来干净利落,身着褐色皮夹克,饱满的大腿被紧身牛仔裤包裹,勾勒出修长的腿部轮廓。 她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杀了吧……”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迅速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还是放了吧……” 两个男人一同将目光投向了做出思索姿态的少女,又将匕首插回到了皮质短鞘里。 “还是杀了吧!” “队长,你能不能快点做决定……”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那个最先说话的男人按捺不住性子,几乎抓狂,口中不断催促道。 另外一个男人沉默不语,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液,嘴角轻轻抽.动,欲言又止,显然是有所不满。 “催什么催,催命吗?”少女颇显不满,她的余光瞥见张双眼紧闭、眉头轻皱的脸,心中颇有一种报复得逞的畅快,“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神选者’……”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以至于另外两个男人都没有察觉。亦或者是,他们早就习惯了少女这种神经质的性格,熟视无睹。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逢(上)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对了,是在前天,”一道喑哑的声线响起,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眯起眼睛,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很敏锐。当时我还在想,普通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观察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 “把他杀了,不管是敌是友,除之后快。”男人语毕,看了一眼那个被他们称呼为“队长”的少女,见到她没有回应,便以为是默许。“噌”的一声,抽出匕首,迅速地朝着昏迷不醒的卓烜脖颈上扎去。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阻力,手腕竟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握住,以至于他再发力都无法移动分毫。 “队长!”他皱眉,面色阴沉。 “算了,”少女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本来就不是嗜杀的人。” “可是……”他还想坚持,被紧紧掐住的手腕却忽的感到一阵绞痛,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别忘了当初我为什么救你回来。” 少女的语速极快,她话音落下的刹那,在场两个男人的脸色都骤然一变。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二人,见到这幅场景,心中颇感满意,逐渐松开了那持着匕首的手。 男人迅速将手收了回去,揉了揉手腕,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安安全全站在这里,面对“兽”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任何恐惧的感觉。另一个稍显活泼的年轻男人也不再多话,而是默默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以表示安慰。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少女的语气沉稳,“一会儿等‘兽’出现了,用之前的计划就好了。” “明白。” 就在他们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风忽然窜进了阅览室内,使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料峭寒意。三人齐齐收声,面无表情地向着阅览室深处望去,紧接着,一阵若有若无地脚步声响起,显得分外诡异。 “来了。”少女语气平淡地说道,她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与此同时,手探入到口袋之中,拿出了一只泛着荧光的小瓶子。 哒哒! 脚步声陡然变得清晰。 少女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瓶子倾倒过来,淡绿色的液体顿时被倾倒在了地面之上。那液体本来不过几十毫升,可当它接触到地面之后,竟然如同小溪一般潺潺散开,流向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不多时,便彻底漫开! 于是,在三人目光的注视之下,一行行脚印突然出现,趟在淡绿色的液体之上,宽大的脚掌如同神话之中的巨人…… …… “注意躲避攻击!” “它在靠近你,小心!” 接着是脚步腾挪的声音,迅捷而又果断。爆裂的声响随之传来,使人双耳振聋发聩。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交替出现,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般传来,变得模糊不清。 头疼。 太疼了。 就像是宿醉后的感觉,心中忍不住泛起了一阵恶心感,卓烜努力地睁开了双眼,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如同幻觉般地,视线深处出现了三人陌生的影子…… 不,并不陌生。 是她。 卓烜撑住地面,艰难的坐了起来,手掌捂住额头,他这才惊讶地发现额上竟然隆起了一小片肿块,疼痛难忍。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阻挡他行动的理由。 那个冰冷的夜晚,互相敞开的心扉,飞向漆黑夜空的巨大橘猫,宛如童话一般的梦境……这些,都是支持卓烜身体仍然在行动的最好信念。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富有着时代感的英气,她的双唇轻启,说出了最温柔的话语…… …… “我操,它要挣脱了!小心闪避!” …… 卓烜如同一具雕塑般石化在了原地,他看着那个身影迅捷的少女,如同是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 耳朵里钻进的声音扼杀了他所有的幻想,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女并非是与自己共度良宵的那一位,不由得变得清醒起来。 …… 少女微微发育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的脸色疲惫,喘息不断,面颊处飞上两团红晕。袖口处,汩汩鲜血因重力缓慢地流下,滴落地面,混在那些绿色的液体之中变了色。 只是,下一秒,少女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瞳孔骤缩,她迅速地扭头,大声呼喝道:“它朝他的方向去了!” 他的方向。 另外两个男人均投以惊惧的目光。 一时间,三双眼睛齐齐地望向了卓烜的位置。 …… 那,那是什么意思? 朝“他”的方向来了…… 感受到三道炽热的视线,卓烜的脸色剧烈变化,突然,他的身体犹如被一股魔力困束在了原地。 就像是氧气一点点从身边被抽走,他疯狂地挣扎着,视线里的黑暗逐渐浓稠成殷红的血色…… 少女变得失态,她的脸色惊慌,竭力朝着自己跑来的动作好像被定格住了一般缓慢;另外两个男人木然立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被吞噬的自己。 黑暗之中,一团黑色的事物猛地腾空。 它睁开了双眼,两颗犹如拳头大小的眼球惨白,视线冷漠,与卓烜骤然对视在了一起。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吸引出来,卓烜的眼球胀痛,一道邪异的红光突地从卓烜的眼球之中射了出去,仿佛实质化般的目光和它碰撞在了一起,令卓烜的意识缓缓消散,几乎晕厥过去。 …… 茫然。 不是情绪的茫然,而是天地之间一片苍茫。脚下的地面似是覆盖上了一层冰霜,整片空间孤寂、寒冷,仿佛从未诞生过生命。 卓烜默然立在天地之间,眼神呆滞,忽然,他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猛地转身! 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白茫茫的场景陡然变得狭窄,光线昏暗。卓烜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好像经历了一场幻觉,又返回到了那个时候的阅览室内。 顶着贝雷帽的少女面带轻笑,朝着卓烜缓缓靠近着,脚下,一只橘色的大猫慵懒地扭动着身子,摇摇晃晃。 “你是……”卓烜迟疑着。 他害怕自己又一次认错对象,数次的尴尬经历已经使得他对识人一事有了相当大的阴影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晚上,嘻嘻……” 她捂住嘴巴,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喂喂喂,你这样子说话很容易被人误会啊! 但是,心中的吐槽终于没能抵得过少女脸上的温柔。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卓烜就已经意识到了,虽然两人样貌极为相似,可是,她们终究还是两个人。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逢(下) “你说过的,你很孤独,”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她低下头注视着卓烜的脚踝,脸上带着些难言的落寞,“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走吧。” 走,走去哪里? 卓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可那些话卡在嗓子眼儿里,终究没能一吐为快。他注视着像是下了某种决定的少女,眼神之中闪过了一抹疑惑。 少女突地抬头,像是聆听到了他的心事,缓缓展露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们,去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吧。” 卓烜的心中猛地生出了一丝警惕,他后退了一步,很难理解少女所说的内容。 这时,他陡然想起了周学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 “兽,与人,就像是天生对立的两个种族。只是人类太过于弱小……它们游荡在我们的眼前,可是我们看不见。但是,有一天,某个人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点烛火,他看见了,还能够记住它们的可怖模样……” “那些家伙,正在疯狂地啃噬着人的灵魂。” “而我们这些燃烧了心火的‘神选者’,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送它们一程。” …… “你在害怕对吗?”少女皱起了眉头,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缓缓收回了想要去拉卓烜的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莫名的悲哀,“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卓烜没有说话,他那仍然充满警惕的视线扫过少女神色复杂的脸庞,许久,才慢慢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和她有一样的容貌?” 这里的她,自然指的是那个与卓烜有过数次邂逅的少女了。起先卓烜还时常将那个少女误以为是眼前的人,但是联想到两个人的性格以及诸多不同之处,他也逐渐认清了现实。 两个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 这是一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也不会有两个样貌一模一样但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当然,如果眼前的少女实则是“兽”的话,这一切都很容易解释了。 它的能力,是变换成别人的样貌,从而进行伪装? 还是…… “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呢,”少女低着头说道,她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本厚厚的书。书的封皮印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太太,膝盖上铺着一条毯子…… 借由两人并不遥远的距离,卓烜轻易地辨认出了那本书的内容。 正是那本人物传记。 《等待黎明》。 少女飞速地翻动着书页,取出了一只淡绿色的书签,她带着期盼的眼神注视着卓烜,含情脉脉地说道:“你看,上面还有你给我写的话……你告诉我,独自美丽就好了。所以,我听了你的话,我们一起逃离那里吧……只要你陪我,哪里都可以的!” 她的情绪变得高亢,语调数次变换,显示出极为不安的内心。 迎向那双满含着渴盼的眼神,卓烜微微避开了目光,像是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问道:“你,吃过人吗?” 吃过人吗? 吃过“人”吗? 少女的脸色变得僵硬,她手中的书啪地一声落在地面,翻转的书的封皮朝着卓烜,露出的“等待黎明”四个字极富有讽刺的意味。 “吃过。”她说,一字一句,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可是他们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万分之一,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哪里用得着——” “那我们,”卓烜的声音如蚊声般细小,却饱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敌人了。” “不,不……”少女咬住嘴唇,后退了数步,显然体会到了卓烜语气中的那股毋庸置疑,“你要把我吞噬吗?” “并没有这么打算,”卓烜迟疑着,终究没能用上肯定的语气,“就这么耗着吧,我不会收容你,我会等到你放弃……” 然后,这个由两人共同构建的幻境就会崩溃。 在卓烜与她对视在一起的瞬间,镶嵌在眼眶代替眼球的“梦魇之眼”便不自觉的发动了能力,两者的力量相撞在了一起,就形成了这片同时束缚彼此的空间。 按照黑色手表对于这件诡物的介绍来看,卓烜的确拥有意识连接到人类或者神选者的能力,但是,能进入到兽的内心,这是他闻所未闻的。 诡物的诸多用途都会潜藏在介绍之外,比如周学秋就曾经掌握着一件可以将死者复活的诡物,外形看似一个木乃伊雕塑,黑色手表对它的简介也是“可以复生死者”。只是,复生的人会变成渴血的丧尸,这是隐藏在字面之外的东西。 卓烜的思绪纷飞着。 如果说,这里真的是她的内心世界,那么刚开始的那片白色,就代表了她的真实感情吧。 白茫茫的一片,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只是,作为一个受到诅咒的神选者,又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安慰一个敌人? 一只渴求血肉的兽。 “你等不到的,只有你和我离开,或者我被吞噬,你才能够离开这里,否则你就会在现实里昏迷不醒,”少女声音幽幽地说道,她捡起了那本书,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翻开,手指一点点抚过那些跃然纸上的文字,“我还记得,我在这里写书,一笔一划,书签上突然就出现了一行字,那是你的文字……” 卓烜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真是个无情的家伙呢,”少女的眼神恋恋不舍地从卓烜的身上移开,“我做了好多努力,从我的世界里逃出,打破了壁垒,损失了很多力量。我来找你,然后我等待着又一次的相遇……直到有一股力量把我吸引了过来,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卓烜的耳朵动了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女在谈吐之间所用的一些措辞。 吞噬,壁垒,损失了很多力量……以及“有一股力量吸引了过来”。 这些话语就像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碎片,当合在一起之后,隐隐地昭示了一些东西,可这些东西又像是笼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令卓烜一时间无法看清楚。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年(卷终) 卓烜犹豫了一瞬,他很想要开口询问,可是那些话语终究没能吐出口。他的喉头动了动,看向少女的视线尽可能的冷漠。 他知道,心动是真的,憎恨也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听多了宁采臣与小倩的故事,可真实发生的东西永远没有那么浪漫主义。 能做的,就是送它们一程而已。 他想起那个男人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晦暗不明,又像是带着某种冥冥的恨意。 “喂!” 她突然开口。 卓烜本能般偏头看去,突然,他的眼前一花,焦点尚未捕捉到少女的身影,却猛地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脸颊被冷风割得生疼! 寒意如同小蛇般窜上了他的全身,令他不禁颤栗不已。 卓烜的心中骇然,一直没有放下的警惕迫使他不断变换着脚步,错开那一道道蠕动的黑色触手。 少女的身体已经被一种肮脏的黑色污泥所覆盖,脸颊与五官像是阳光下的积雪在疯狂融化,变作了一滩水液。 卓烜忍住胃里翻腾的感觉,脚步突然变得紊乱,那一道道触手喷出黑泥,将地面浸染成湿滑一片,使得身手本就不十分矫健的卓烜重心不稳,顿时跌倒在了地上。 这样的失误就是致命的。 卓烜的脸色灰败,心已经被绝望所填满,手腕与地板磕碰而产生的坚硬感令他骤然想到了最后反击的可能,心绪大乱,蜂针般的按钮刺破了他的手指,一滴殷红的鲜血像是媒介与钥匙,红光绽放,他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在喷薄涌出…… 那一条刺向卓烜心脏位置的触手像是被一股力量给生生拽住,不得寸进。 一切都在消融着,触手,地面覆盖的污泥,如同被风吹起的烟灰,飘飘荡荡地被吸进了红光里。卓烜默然地看着那一团重新凝聚成人形的“兽”,她无力地身躯被吸收进了自己的身体…… 果然,兽就是这样,会乘人放松警惕而展开攻击。 嗯……不对! 卓烜的表情如同熔岩般凝固,念头生生掐断。 少女的头颅与他擦过,彻底漫入了红光之中。只是,这短短一瞬之间,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景象——浮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是笑。 …… “他还没醒。” 昏迷的卓烜安静的躺在地上,身边,男人缓缓蹲下了身子。他翻了翻卓烜的眼皮,确认瞳孔无神,这才声音喑哑地说道。 另一个男人环抱着双臂,活泼的性格似乎也不能促使他随时都具备活跃气氛的能力,就像他总觉得此时说些玩笑话会招来另一个人的“暴打”。 这个令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惧怕的人,就是他们这支小队的队长。 少女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了桌子上,另一只腿踩在桌沿,手臂搭在膝盖,视线却始终注视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 在她见到他被触碰的时候,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冲动,她忽然想要跳下桌子,想要以同样的姿态蹲伏在他的身边,触摸他的额头,眼角…… 不是情意。 她想要将手指刺入到他的眼眶里,将那件奇异的诡物挖出,据为己有。她想要看着他痛苦得死去活来,黑洞洞的眼眶里眼球不见,流下黑红的血液…… 她希望他活着,醒过来。 “队长……” 带着惊异的呼唤声响起,少女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她的视线里,那团黑色的“兽”的身体正缓缓消散,最后化作了一片湮没在空气里的虚无。 与此同时,他们三人的脑内都响起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冰冷电子音。 “终端完成任务,统计收获——” “收获:无。” 又活下来了。 少女的嘴角扬了扬,像是在预备发出一声叹息。 …… 夜晚。 临近新年,整个庭林中心医院弥漫着冬日的清冷。走廊被明晃晃灯光照得透亮,年轻护士的脸色疲惫,迈着轻缓的脚步经过一间间病房,连平日里偶尔响起咳嗽声,在此时都显得那么奢侈。 如果内心足够阴暗,可以把这里想象成是一座断头台。没有人愿意在弥漫死气的地方多待,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在这个时候,人们总愿意去追寻一种虚无缥缈的“兆头”。 病房内,紧闭的窗外,一阵略显萧瑟的风吹拂而过,使树叶随风抖动,沙沙作响。这是冬天的声音。 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卓烜嗅到了一股轻微的消毒水味道,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束火光摇摇晃晃地升向了远处的天空,砰地一声爆散成了一团火花,亮丽的色彩逃向四周,宛如一朵盛开一瞬的昙花。 只是,这样短暂的美丽,谁也无法留住。 卓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他呆呆地记忆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后的最后画面,是残留在视网膜上尚未褪去的笑容。 她在笑。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她希望被自己收容,于是发动了攻击,还是她本就是在示敌以弱,在自己松懈时再露出爪牙? 不重要了。 他的神色变得木然一片,好像一座亘古存在的老旧雕塑。 明明,连名字也没有来得及问的。 …… 烟花在头顶绽放。 夜色的笼罩之下,整座城市迎来刹那的白昼火光,隐约的欢呼声在他们的背后响起,又很快归于一片静寂。 大概是在迎接新的一年。 “队长,我先走了。回见。” 道别的话语自男人的口中发出。语毕,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没有停步的少女的背影,然后决然地扭头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巷子里,消失不见。 少女没有回头。 她的两个队友相继道别,直至此时,她才发现已经只剩孤身一人了。 对于神选者来说,新的一年无非是一个普通人类制定的时间节点,连象征性的意义都不具备;可是,当任务结束,又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这说不上是虚假亦或真实的世界上时,她竟开始变得期盼新年了。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 从来都是孤单一个人。 连所谓的队友都是由一张名为“契约”的诡物连接起的利益存在…… 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少女竟忽然展颜一笑。她的脸色稍显憔悴,收手裹了裹身上的褐色皮衣,脸上挂着那抹微笑,缓缓走向了街巷深处。 新年真好。 ------------ 第六卷 诛心 ------------ 第一百六十章 哭声 滨海市。 夜晚,这座临近海域的城市缓缓陷入到了假寐之中。 深冬时节,布满粗糙砂砾的灰色海滩上人影稀疏。远方,一艘货船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向着港口的方向驶去,空气里响起沉闷的鸣笛声。 一缕海风自港口轻轻拂过沙滩,带着些腥咸的气味,游荡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与角落。 市三环,某小区。 卧室里,女人安静地躺在双人床上,呼吸沉重,意识愈发清醒。 她的身旁,丈夫已经熟睡,细微的鼾声回荡在一片静谧的空气里。 此时此刻,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不是因为丈夫无心的打搅,更不是因为人到中年以后身体不适,而是因为那回荡在空气里的若有若无的哭声。 “呜呜……呜呜……” 这样的哭声如同幻觉般萦绕在她的耳朵边,使她心声恐惧,浑身颤栗,以至于身体像是被某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不能动弹分毫。 丈夫的鼾声渐渐变弱,不自觉地咂咂嘴,紧接着,他就像是感受到了枕边人的不安,或是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悠悠转醒。 “你听到了吗?” 他沉默了半晌,似是体悟到枕边人紊乱不宁的心绪,缓缓出声说道,打破了这一份沉默。 随着男人说话声的响起,那莫名的哭声仿佛弱了下来,但是,它始终依旧萦绕在两个人的耳边,不肯消失。 女人在黑暗里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知道,丈夫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回应,可她却又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始终都警惕着,细心地听那游荡在空气里的呜呜哭声。 “是婷婷……她回来了!” 她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可说出的话却让她自己吓了一跳。 婷婷。 这个名字已经在他们的心中沉寂了数年之久。 至今,他们两个人都在竭力避免想起这个名字,无意翻到有关于她的照片的时候,心绪就忍不住要乱上一阵,鼻子酸酸的,眼泪盘旋在眼眶之中。 “不要胡思乱想,”男人听到妻子的话语,心中一沉,莫名惊悚,又不忍说出些责怪的话,便只好说道,“也许是小寒哭了呢,我去看看吧!” 男人口中的“小寒”是他们的孩子。自从那件事之后,这个孩子就成为了他们两个人捧着的宝贝,生怕再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男人尚未从困倦之中挣脱出来,缺乏睡眠的夜晚使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从床上爬起来,手臂却被女人一把抓住。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也一同从床上爬了起来,像是做出了某种视死如归的决定。 男人本想拒绝,但是当他转过头颅,看到的却是妻子认真的脸色。 那些拒绝的话都被他吞下了肚子里。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然后轻轻地钻出了卧室,来到了客厅之中。站在客厅里,那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变得清晰起来,他们神色紧张着,犹豫片刻,仍是决绝地走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女人打开门,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呼吸声在空气里格外清晰。他们都在紧张着。 房间之中,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孩安静的睡着,呼吸声均匀。 两人步入到房间之中,步履轻换,女人爱怜地为小孩拉了拉被子,又怕将他吵醒,便拉着丈夫的手,朝着房间外走去。 “肯定是婷婷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我们又有孩子了,”女人对那个人的联想使得她脸色几番变化,语气黯然地说道。 那哭声变得更加清晰。 男人的脸上略显恐惧,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在妻子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软弱,只好安慰着说道:“婷婷不会的。她也是我们的孩子啊,就算她不在了,也应该会希望她的父母过的很好的……” 或许是男人的话起到了一些作用,女人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缅怀之色。 粗粝墙面的挂钟指针指向了数字三,窗外漆黑一片,凌厉的夜风不断撞击着玻璃,发出咚咚的声音。 午夜时分,他们站在客厅里,双手紧握在了一起,心中一片黯然。 因为,他们知道,有一个叫做婷婷的小女孩永远停留在了某一年。 而他们仍然活着,像是戴上了一个枷锁,悔恨而罪孽。 …… 深冬。 暖阳洒照在神色匆促的行人身上,马路边,红绿灯闪烁着,变换成了绿色;卓烜随着人流一起走过马路,来到了对面的某家火锅店外。 已是中午时分,火锅的辛辣香气从店内飘出,窜进了卓烜的鼻子里。 他狠狠地吸了两口,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走进去,一道略显陌生的声线便响了起来。 “卓烜,还愣着干什么,快来!” 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人面带笑容,他风风火火地从店内跑了出来,热情地冲着卓烜嚷道。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卓烜清楚地看见了这个从火锅店里跑出的男人,一时间,万种情绪浮现在了心里,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他被男人拉住胳膊,半推半就地向着店子内走去,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浓郁了。 这个身穿运动装的年轻壮硕的男人,是他的小学同学,名字叫做储怡鑫,以前是一个胖乎乎虎头虎脑的小子,没有想到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时隔小学毕业已经六年多,他们这些人能重新聚在一起,也是托了储怡鑫的福。 家境富裕的储怡鑫一向人缘不错,即便是卓烜这种不得不断舍离的性格也与他有过联系。寒假刚刚开始,尚未过年,大多数上了大学的学生也都纷纷返乡。卓烜在庭林大学了住了一段时间,直到要清校,也不得不回到滨海市父母的房子里。 唯一令他感到遗憾的是,直到自己离开庭林市,他也没能和周学秋打一声招呼,万鸿于也没有回来。 他被储怡鑫拉着,来到了二楼的包间内。依照卓烜的经济能力,这样颇具档次的火锅店一般是消费不起的。 父母失踪以后,他也失去了经济来源,只好一边申请着补助,一边进行着零工兼职。 火锅店内的装潢被布置成仿古风格,镂空雕花隔板将餐桌与餐桌之间分割开来,每当卓烜与储怡鑫经过服务生的时候,穿戴整齐制服的服务生就深深鞠躬,令卓烜极为不适应。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故人(上) 火锅店的二楼大厅,鼎沸人声混杂着辛辣的香气一同刺激着卓烜的感官,令他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似一瞬间就来到了市井深处,充满了勃勃生机。 刚到饭点,整个火锅店上下二层楼就已坐满了客人。 卓烜被储怡鑫搂住肩膀,耳边传来他的说话声,可那些声音像是被火锅冒出的热气激荡,顿时变作了朦胧的梦呓。 视线扫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心之处。每一张桌子边都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篓,置有香囊,专门用来放置客人的随身物品,以免沾染了火锅的气味。 这样服务恰到好处的店子定然消费不菲。就算是为自己的钱包考量,卓烜也没有勇气走进这种店里。 成为了神选者,不仅会面临生死的问题,更要面临生存的问题。经历了一场场生死,连在普通社会谋生都成为了一种问题,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卓烜的心中腹诽着,已经做好要狠狠吃上一顿的打算。 二人快步经过走道,卓烜跟着储怡鑫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身后的喧闹人声顿时变得微弱。走道尽头,数个分布在两侧的包厢房门紧闭,隔音效果一般,当二人贴近之时,已然能够听到一些谈笑声。 储怡鑫没有给予卓烜过多的感慨时间,他双手撑在门板,轻轻用力,便将其推开。走廊里昏暗的视线豁然开朗。 包厢之中的谈笑声陡然停滞。 卓烜与储怡鑫就站在门口,感受着数十道目光的洗礼。 房间里坐了约有二十余人,分成两桌。当他们听到开门声响的刹那,便齐齐地望了过来。数十只眼睛盯住卓烜,令他十分不自在。 储怡鑫或是察觉到了卓烜的尴尬,连忙大笑着介绍道:“你们不认识啦?卓烜啊,就是以前总是坐在讲台左边的那个……”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我就说怎么看着面熟。” …… 储怡鑫的这种介绍方式虽然没能赢得卓烜的好感,但是却令他自然地融入到了这个已经熟络了数十分钟的圈子里。 诸如回忆的话不绝于耳,卓烜心中自然知道都是客套话,仍是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其中一桌的角落位置上。 小学的时候尚未实行小班教育,整个班内大概有五六十人。可是刚刚粗略望去,包厢里拢共不过二十余人,男女都有。他们说起近况,却对曾经避而不谈,恐怕暴露了记忆的残缺。 这次所谓的小学同学聚会实际上就是储怡鑫心血来潮的结果,作为整个班级上家境最富裕、交往能力最强的家伙,他的一个念头很快就能得到支持,付诸行动。 不必多说,卓烜也知道,如若不是储怡鑫提出了请客,或许今天能够聚到一起的人会更少。 毕竟,时隔七八年,曾经同窗的朋友容貌性格纷纷巨变,连很多人的名字都不再记得。这样被时间冲刷后剩下的情感还能剩多少,说出来都是徒增感慨罢了。 反正,不知道别人如何想,至少在卓烜看来,他的确是抱着蹭饭的心思来到这里的。 卓烜拾起桌上的筷子,默默地夹起了一片水嫩的牛肉,感受到火锅红汤冒出的热气,耳边则响起身旁男女的说话声。 “听说吴老师去了二小教书,后来又生了个孩子。” “吴老师?你说的是哪个吴老师啊……” …… 谈起从前,发现记忆有诸多模糊之处。好在卓烜一如当年坐在讲台两侧时存在感极低,几乎没有人向他打听近况,这也令他松了一口气,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是好了。 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着一种名叫“兽”的东西存在着,它们如同神话之中的鬼怪般以人为食,天地之中甚至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刷新着普通人……人的存在就像是一种笑话,虚无缥缈,那么不真实。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卓烜咀嚼着牛肉,感受到辛辣的气味肆虐在喉咙,心中却是一种久违的畅快。 至少,这些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跳动着,可以让自己感受到一种真实。 …… 窗外的阳光蕴含着冷酷的温度,洒照在玻璃窗上。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太阳西斜,时间已到了下午时分。 对于社交能力并不弱的年轻人来说,两个小时足够彼此的关系从陌生走到熟悉。刚才还显得拘束的几人已经打成了一片,女生们抱成一团,彼此嘻嘻哈哈地说着话,像是谈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走出火锅店,储怡鑫像是还没有尽兴,他拉着几个男生说了一些什么,便又笑着对尚未散去的同学们招呼道:“要不然咱们换场子继续?帝豪KTV,我认识那里的老板,包场,去不去?” “好啊!储老板请客哪还能不去?”一个男生脸色兴奋地说道。 站在男生身旁,打扮靓丽的女生也跟着附和说道:“是啊是啊,大家一起去吧!” 卓烜有些犹豫,他并不是很想参与到社交圈子里去,可是眼看所有人的兴致都变得高昂起来,他也并不想做那个破坏气氛的家伙,只好跟着应声附和了几句。 或许是感受到了卓烜隐隐的抗拒,储怡鑫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故意表现出了一副亲热的样子,神秘地笑道:“卓烜,别人都能不去,你可不行。” “怎么了?” “因为有一个你一直想见的人在等你啊,”储怡鑫的笑容意味深长,话音落下,便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令卓烜莫名惊异。 一个一直想见的人…… 在等我? 卓烜把那些还能记住的面孔一一在脑海过滤,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储怡鑫口中的那个人。不过,无论他在如何追问,储怡鑫便只推脱“去了就知道了”,不愿再提,倒是给人一种无限遐想的感觉。 很明显,储怡鑫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故人(下) 回忆那些快要变得模糊的面孔,卓烜绞尽脑汁也无法寻找到那个“一直想见的人”,只好保持好奇与缄默,彻底地丢掉了回家的念头。 二十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了街道,下午的阳光洒照在众人的身上,令人在冬日亦有一种温暖的错觉。 卓烜拉了拉夹克下摆,缓缓踱步坠在队伍的最后面,耳边却突兀地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 “故事的开始送你/飞往长岛的那天/渐行渐远/你消失的脸……” 温柔的男声逐渐变得清晰,众人眼前也出现了“帝豪KTV”的烫金大字招牌。卓烜与其余人一同跟随着储怡鑫,缓缓地走进了帝豪KTV里。 空旷的大堂地板锃亮,墙面装饰豪华,半月形吧台边坐着几个打扮时髦的男女。在见到众人走进楼梯以后,穿戴整齐的侍者便迎了上来。 储怡鑫显出十分熟络的样子,与侍者小声交谈几句,便任由侍者带领众人去往了预订的大包间方向。卓烜犹豫片刻,本想随着众人一同离开,可想到储怡鑫先前提到的那个“自己一直想见的人”,心中便按捺不住好奇。 储怡鑫站在原地,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什么,又见到卓烜站定不动,才笑着说道:“你先去,一会儿人就来了。” 卓烜点了点头,没有应声,小跑着追向众人的方向,心中更是焦躁不已。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好像预感到有什么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一般,心绪躁动不安,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一片。 走进包厢,昏暗的光线氤氲着暧昧且朦胧的气氛。变换着色彩的灯光闪烁,使卓烜眼花缭乱。众人坐在了沙发上,拿起麦克风开始唱歌。鬼哭狼嚎的歌声挥洒着年轻的活力,或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歌者也浑不在意,继续嘶吼着。 卓烜安静地坐在KTV的角落,看着众人疯闹着,好似一瞬就回到了曾经的校园里,大家都还是没有忧虑的孩子,感慨无限。 门突然被推开,卓烜望见储怡鑫独自走进,又缓缓将门关上,心中颇感失望。他本以为那个“一直想见的人”会随他一同出现。 一曲唱毕,储怡鑫接过了话筒,却不点歌,而是吹了口气,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一眼定格在了卓烜的身上,坏笑说道:“卓烜,你来唱首歌,唱完了我保证答应你的会实现。” “储老板答应了什么啊!”几个男生起哄着,引得周围女生好奇不已。 储怡鑫微笑不答,而是将话筒递给卓烜。卓烜脸色稍垮,他本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嗓唱歌,可眼前的形式却迫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过了话筒。 感受着手中的沉重,卓烜站在点歌机前许久,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还唱不唱啊!”依旧是刚刚起哄的男生。 卓烜的身体僵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脑海里突然灵光闪过,手指不自觉地选择了那首此前听到过的《长岛的雪》。 麦克风放在嘴边,卓烜的声音与歌曲的伴奏一同响起,苏格兰风琴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包厢内,他温柔的声音哼唱伴随,仿佛就此拉开了一个悲情故事的序幕…… “时过境迁的今天/聊起你我的从前/谈起初恋那年的情节/阳光蕴含你轻柔的指尖……” “你向往长岛的雪/时间定格在仲夏梦的夜/也许再多一秒/罂粟花就凋谢……” 卓烜的声音温柔,歌声亦饱含着对过往的思念。或许是选择的曲目太过于吸引注意,以至于周遭的谈笑声不知不觉间就息了下来,细细听着卓烜的独唱。 他一边唱着,握住话筒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时不时地瞥向门口的位置。可那门始终纹丝不动,仿佛储怡鑫应允的话不过是一句玩笑。 直到一曲将尽,卓烜的心中已经十分烦躁。一个声音在他的肚子里回荡着,促使着那股火苗愈来愈旺盛。 他已经下定决心,如若那一句话真的只是玩笑,那么自己一定会在曲终之后独自离开。 “你向往长岛的雪/梦寐碧蓝的天和海岸线/你说过的永远就停留在……” 卓烜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心脏像是漏了一拍,这一刻,他分明看见一个黑影模糊地映在了玻璃的另一边。 突然,那扇安静不动的门被一双手缓缓推开,紧接着,一张精致的脸便自然地出现在了卓烜的眼前,令他瞳孔骤缩,脸色变得苍白…… 方婷。 是方婷。 这个名字如同梦魇般回荡在卓烜的脑海,发出了阵阵疯狂的咆哮。被空调暖气充满的房间突然间变得灼烧,令他好似不自觉地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里—— 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火红,愤怒燃烧的火焰吞向了窗帘,将整个房间变作一片火海。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意识模糊的自己轻轻托起,喉咙被烟气扼住,令自己拼了命也无法发出那个声音。 救救她。 方婷,方婷…… “好久不见,卓烜,”女孩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同老友重逢般由衷欣喜。 卓烜的脸色惨白一片,双唇轻颤,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本应该在火海之中葬生的人,会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是,此时此刻,他很清楚,一个声音正在心中疯狂地呼喊着,告诉他可以不再为那件事而愧疚。 卓烜清楚地记得,那个夏天,家中空无一人,年幼的自己邀请方婷来到家中玩耍。一声闷响之后,负载的电器开始燃烧,紧接着火苗如同活了过来,袭向了四周的家具……被困在房子里的卓烜与方婷呼救着,滚滚浓烟堵住了他们的嗓子,令他们的意识愈发模糊。 赶到的消防员率先将卓烜救了出去,可浓烟遮蔽视线,意识混沌的卓烜挣扎着,仍没有来得及告诉给他们,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就这样,两个同样被困在火灾的得到了不同的结局。 一个人活了下来,另一个人则成为了长眠于这片土地的死者。 …… 卓烜张了张嘴,眼前的那张精致面孔已经变得成熟许多,她始终微笑着,像是带给自己如深渊般的恐惧。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变故 “怎么,卓烜,不认识啦?” 储怡鑫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他快步走过站在门口处的方婷,来到了两人之间。他看着一脸呆滞的卓烜,脸上笑意更盛,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以示安慰。 卓烜握着麦克风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抿住嘴唇,分明听见歌曲已经播送到了尾声。那些念白温和,像是在叙说一个悲哀的故事: 他依然向往着长岛的雪,依然向往着潘帕斯的风吟鸟唱。只是,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长岛是没有雪的。 曲终。 卓烜还记得这是一个故事的结尾,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最终分道扬镳,再遇到之时已经不复当年的纯洁无瑕。女主人公不再计较男人曾经欺骗的谎话,因为一颗心早已变得冷漠,于是,见到男人如今落魄的样子也只是无动于衷。 回想到那个故事的情节,不过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卓烜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这首意外选择的歌,以及突兀登场的方婷,是不是暗自昭示了某种巧合。 她会记得那场火灾吗? 她会不会记恨自己没有搭救她呢? …… 看见方婷脸上盛放的笑容之后,卓烜突然觉得那些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储怡鑫不知晓二人之间的隐秘过往,只是单纯地笑道:“卓烜,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对方婷表白的事,你这再遇见不说话,是不是害羞了?” “害羞了害羞了!” “肯定是害羞了!” …… 周遭传来阵阵笑声,或调侃,或嫉妒,小心翼翼或者肆意起哄,令站在众人视线中央的卓烜如同一具雕塑般僵硬。 方婷伸出手掌,纤细的手在卓烜的瞳孔里愈来愈大,最后缓缓在眼前停止。她晃了晃手掌,跟着众人一同笑道:“卓烜,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木的。” “是吧,哈哈……” 卓烜回过神来,不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收起满心疑惑,知道这不是提问的时刻,便坐回了沙发,眼神却始终不离站在包厢中间的方婷。 同几个女生说了些什么,方婷便自然地坐在了卓烜的身边。储怡鑫见状,以为自己又成功撮合了一对儿,不觉十分高兴。 ……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 说不上好听的歌声回荡在包厢里,五色灯光反复闪烁,映地卓烜脸色稍稍发白。他没有心情去听他人的歌声,更没有闲情与周遭同学叙旧打闹,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净是嗡嗡响声。 胳膊突然被戳了戳,卓烜转头看去,那张精致白皙的面庞正努力地靠近着自己。 她的双唇轻启,吐气如兰:“怎么不理我,我都这么主动了。” “你,最近还好吗?”卓烜犹豫片刻,避开了方婷的目光,心中蓦地响起了一张同样美丽的脸,感到无比地想念。 他的思绪飘飞着,想念着某个人。那个寒假后便与自己失联的女人,曾经对自己抱着杀意、却又能毫不犹豫地为自己牺牲的女人。 “还好,一直都还不错,”方婷见到卓烜的眼神有些迷离,失了焦距,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独自诉说着些什么,“倒是你,看样子应该算是谈恋爱了吧。” “嗯……没有。” “没有?”方婷的眼底突地亮起点点微光,很好地掩饰了过去,“那你在想什么?不是在想别的女人吗?” “没有,”卓烜有些违心地回答道,他不愿意把万鸿于的事情和任何人分享,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童年好友。 更让他觉得扑朔迷离的是,方婷是如何在那场火灾之中活下来的…… 按照常理来说,方婷不可能在火灾爆发到那样的程度后还能安然无恙。从外表上来看,方婷依旧貌美靓丽,甚至没有火灾留下的任何痕迹。 植皮手术是无法做到这种地步的。 还是说…… 卓烜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种猜测,这种猜测让他的心绪瞬间变得苦涩起来,就像是自己亲手掐灭了希望的光。 她是兽。 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方婷”并不是当年的那个方婷,而是一个择人而噬,善于伪装的“兽”! 就在卓烜的心中产生这个念头的刹那,突然,门板陡然被一只大手推开。 众人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望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夹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男人一只手撑在门框,面色阴沉,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最终定格在某处,缓缓说道:“小储,出来一下。” “豪叔,怎么了?”储怡鑫的脸色茫然。显然,他是认识这个男人的。 卓烜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凝视着那个说话的陌生男人,也与众人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只不过与众人相比,他对这个“豪叔”的称呼竟有些莫名熟悉,便不自觉地在脑袋里细细思索了起来。 储怡鑫不知道豪叔为什么会叫他出去,见到男人的脸色也不便多问,而是转头对着众人招呼一声,径直走了出去。 “他是谁啊?” 众人的心中虽然疑惑,可那毕竟有关于储怡鑫的私人交际,闲聊几句之后就不再多问,继续唱歌打闹。 卓烜的心中略感疑惑,脑海之中的念头如电闪过,便忽的记起了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豪叔”的称呼了。 此前,储怡鑫指使侍者带领众人前往包厢,自己则是站在大厅处打了一个电话。那个时候,卓烜还不知晓方婷的事,便站在他的身侧片刻,想要借机刨根问底。也就是在那么一忽儿,他亲耳听见了储怡鑫对电话那头唤了一声“豪叔”。 卓烜还记得储怡鑫之前玩笑般说起他认识这家KTV的老板,又联想到这家KTV的店名“帝豪”,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份就不觉间浮出水面了。 只是,令卓烜感到不解的是,豪叔身为这家KTV的老板,为什么会突兀地来打搅一场普通的聚会? 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让他感到担忧的事情?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灼热 “呕……” 胃袋里翻腾着,浓烈的酸涩味涌上了嗓子眼,张煜杰一只手撑着墙壁,弯腰对着白瓷便池阵阵干呕着。 久违的同学重逢使得他的心情变得愈发愉悦,于是,便开始不顾酒量地朝着肚子里疯狂灌着酒水。那些酒水充盈在胃袋里,他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内腹有什么东西在沉甸甸地摇晃着。 拒绝了他人的搀扶,张煜杰一个人来到帝豪KTV的卫生间里。狭小的空间里,温暖的橘黄灯光洒照,张煜杰的意识昏昏沉沉,突然,一阵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透入,令他亢奋的情绪变得稍微冷静了一些。 “怎么喝了这么多……” 张煜杰喃喃自语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缓缓将裤子提上,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感觉到稍微好些,张煜杰才来到洗手池边。镜子里映出他通红发烧的干瘦脸颊,混乱的眼神里有些烦躁的情绪。他弯腰低头,拧开水龙头,双手接住一捧冷水,朝着自己的面颊扑去。 意识变得更加清醒。 张煜杰抬起头来,重新注视起光.滑的镜面。 镜子里的自己依旧面颊发烧,头发凌乱,想必是刚刚和同学们打闹的结果。 嗯? 张煜杰的瞳孔骤缩,注意力猛地凝聚在了镜面映出的一小片红色上。 卫生间深处,墙面通风口外,一小块红色的布片正在窗外缓缓漂浮着。此前因为灯光的原因,竟然令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那究竟是什么? 红色的塑料袋吗? 张煜杰的喉头动了动,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刻意地忽略了这点不自然处,心情变得放松起来。他将水龙头拧上,迅速地来到了卫生间的门前,猛地扭动把手…… 拉不动! 他开始变得慌乱,呼吸粗重,继续加大着力度,愈发用力地去拉动把手,可结局却依旧令他感到悚然。 咚咚咚! 突兀响起地敲门声令张煜杰身体猛颤,他如触电般松开了把手,惊异地看着纹丝不动的门板。 “有人吗?” 原来是有人来了。 “有!门打不开了!”张煜杰的心情有些激动,困顿在脑袋的酒意尽数散去,大声回应道。 他已经设想好这件事情的结局了。 呼救声会传入到门外人的耳朵里,热心的客人会去寻找侍者服务生来帮忙。当门板打开,自己就可以回到聚会之中,与他们说起这件极其乌龙的事情…… “没人吗?” 门外响起的说话声令张煜杰如同被凉水浇了全身般彻骨冰寒,他的手脚冰凉,紧接着,这股恐惧与绝望变化作了愤怒。 “我他妈的说有人!你聋了吗没有听到!” “我说有人!有人!有人被困住了!” …… “什么破地方,卫生间都不开门。” …… 张煜杰歇斯底里的控诉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他几乎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境,以至于心底里的寒气嗖嗖窜入脑海,令他恐惧与绝望。 那些关于恐怖故事的联想使得他愈发惶急,砸着门板的拳头已经通红一片,可痛觉却愈发让他意识到一个可悲的现实。 打不开。 还是打不开。 呼、呼…… 空气一点点变得灼热起来。 起先他以为这是一个错觉,但是,当浑身冒出汗液之后,张煜杰才意识到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突然,他的心中联想到了一个可怖的可能,猛地转头,朝着通风口处的方向望去。 那一片飘飞在窗外的血红布片好似借助着灼热的空气朝着卫生间内飘来,张煜杰的身体僵硬,如同一具雕塑般立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布片灵活地从缝隙钻入到了房间里。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到那根本不是什么布片。 布片像是被灼烧过似的,边边角角显出焦黑的痕迹,一具同样焦黑的矮小躯体就套在布片里面。 不知道为什么,张煜杰感觉到它是一只活物! 与它对视在一起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燎天的烈焰,看到了在火中无助的焦黑人形…… 紧接着,像是有一根火柴彻底点燃了这炽热的空气,他感觉到皮肤开始被什么烧着,灼痛迫使他发出了阵阵惨叫…… 可那声音终究是被一股诅咒般的魔力隔绝,静默地湮灭在了空气里。 …… “豪叔,到底什么事啊,同学们还等着我呢。” 储怡鑫一边随着“豪叔”向着走廊深处走着,口中不时地发出阵阵抱怨声。 被中年男人“豪叔”从包厢里唤出,他心中本就颇有些不满。毕竟一场由他组织地进展良好的同学聚会,有一个无关的成年人莫名打扰,使得他此刻的口气颇有些不善。 被唤作“豪叔”的男人突然停住了步子,脸色阴沉,缓缓转头说道:“小储,今天早点回去,把你的同学叫上,一起回去。” “为什么啊!”储怡鑫的表情有些不解。 只是,没有等他继续发问,豪叔便以更加严厉的声音呵斥道:“别问为什么。你要是不想你在我这儿找姑娘的事被你爹知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 “豪、豪叔,你都知道了啊……”储怡鑫的汹汹气势顿时偃旗息鼓,他抓着后脑勺,神色有些尴尬。 但是,中年男人古井无波的面庞上并没有太多的预示。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走廊上,昏暗的光线里,伫立着情绪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走道两边的包厢里传来阵阵亢奋的嘶吼的歌声,像是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一般寂静的夜晚。 “那,豪叔,我先回包厢去了。” 储怡鑫的心底里犯怵,他试探着招呼了一声,见到豪叔没有什么表示,便慢悠悠地转身,向着包厢的方向走去了。 在储怡鑫转身的刹那,他的脸色陡然变得怪异了起来,联想到中年男人刚刚话语中的莫名威胁之意,心中生出一股离奇的愤怒。 徐豪,这该死的老东西…… …… “你在想什么?” 方婷的声音打断了卓烜的思绪。 卓烜突地回过神来,望见一片喧闹的环境,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不觉间背后竟已冷汗涔涔。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火 “没事。” 卓烜不自然地摇了摇头,脖颈僵硬,视线始终没有望向方婷,回答她的话中亦隐隐透着一股难言的冷漠。 他不知道心中油然生出的那股不详预感究竟从何而来,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令他愈发相信自己的直觉。 方婷究竟是怎么从那场火灾之中活下来的? 那样燎天的烈焰之中,房屋被大火吞噬,只剩下了焦黑的废墟与灰烬,热浪升腾,烟气滚滚,席卷而上……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又怎么可能会生存下来? 卓烜紧紧地咬住牙关。 他并不是真的希望方婷死掉。 方婷仍活着的事实向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心中对当时没能有所作为的愧疚,甚至让他开始憧憬以后轻松愉快的生活。可是,现实与理智又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让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察觉到卓烜话语中的隐秘情绪,方婷的嘴巴微撅,心中颇有不满。她的秀眉微蹙,就要继续发问,可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却被一双手突地推开了。 储怡鑫的表情有些怪异,望见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他站在门口处有些局促,又勉强一笑,缓缓说道:“时间不早了,大家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让众人像此前一般附和大笑起来,反而令他们的脸上纷纷浮现出奇怪与不满之色,好似无法理解储怡鑫的怪异行径。 “到底怎么了,储老板?”靠坐在沙发扶手处的男生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 “没事。”储怡鑫摇了摇脑袋,断然不会将徐豪的威胁与命令说出来,只是单纯重复此前的话,“今天我有些累了,玩不动了,下次再聚吧。” “储老板不会没钱了吧,我们有啊,哪能每次都让储老板请客!”这次说话的是另外一个男生,他上身套着牛仔衬衣,坐在两个女生中间,举止活泼,每次都是最先起哄的那几个人之一。 只是,这一次他的话并没能缓和气氛,反而令储怡鑫的脸色更加难看。 储怡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是钱的事情,今天帝豪KTV实在是不太方便。下次,下次一定请你们继续来玩。” 众人见到组织了这场聚会的主人表现得不再热情,也都纷纷没了兴致,默契地捡拾起各自的随身物品,默不作声地准备离开。 “张煜杰呢?没见他回来。” 突然,一道蕴含疑惑的声线响起。 发现有人失踪的是一个矮胖的男生。 “他不在吗?” “他刚刚说要去厕所,也不让我们扶着,就一直都没有回来。” 听到回答,储怡鑫的心中颇感蹊跷。他探头朝着包厢深处望了望,确定没有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孔之后,才又接着说道:“没事,你们先走,他估计是喝醉了。我去卫生间找找,找到了就送他回家。” 唯一的小意外也被储怡鑫三言两句打发过去,众人再没有发出一点埋怨,丝毫没有继续逗留的打算,立即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了。 …… 天色已暗。 卓烜缓缓走出帝豪KTV的旋转门,深冬的寒风肆意拂过,渗入到了袖口衣缝里,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身后,嘶吼着的陌生歌声渐渐变弱,被温暖橘色灯光洒照的大厅像是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留在眼前的只剩车水马龙的都市黑夜。 看着一个个决然转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卓烜的心中有些落寞。他的手插在外套口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他本想就这么离开,可裤兜里的钱包仅剩的几张票子还要应付明天的两餐,令他实在无法舍得将它们花在打计程车上。 时间已晚,公交车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整个车道上都看不见任何一辆公交的影子。很明显,这个时间没有通向三环外的公交车了。 就在卓烜犹豫着要不要打车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声线却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不回家吗?” 是方婷。 卓烜转身望去,果然望见了方婷那张精致的脸。 她今天化了淡妆,样貌也成熟了许多,较卓烜记忆里的模样相去甚远,只是仍能从些微处追寻到一丝丝的熟悉感。 这些熟悉感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卓烜回忆的阀门,他任由那些过往的东西鲜活地流淌着,激荡起阵阵异样的情绪。 方才在KTV包厢里炫目的灯光洒照下,卓烜尚未来得及细细打量这张如梦魇般游走在自己记忆里的脸。此时望见,不禁微微一窒,又在转瞬之间清醒了过来。 卓烜知道,面前的这个方婷身上有着太多谜团,即便黑色手表没有做出提醒,自己也依旧应当保持着警惕。 “回家,顺路吧。”卓烜勉强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家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啊。”方婷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面前局促的男生,好似在看一个举止古怪的怪胎,“你今晚一直都很奇怪。” “奇怪,这样啊……” 卓烜的心中泛起了点点的苦涩之意。那些谜团在脑海里汹涌如潮,令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口中吐出的话语像是射出的炮弹般不受控制:“方婷,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方婷一愣。 他盯着那张写满了迷惘之色的精致的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深冬夜晚冰冷的空气,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装傻!”卓烜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了一抹疯狂之色,“十一岁那年,火灾,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我没有装傻啊!哪里有什么火灾!”方婷被表情狰狞的卓烜所吓到,她噔地后退了一步,有些委屈的哭腔,“卓烜,我们这么久不见,你发什么神经啊!” 她的话音落下,再也不去看卓烜那张如熔岩般表情凝固的脸,而是迅速越过了他,向着远处的方向跑去了。 哪里有什么火灾。 这一句话如同洪钟般回荡在他的脑袋里,每一次都振聋发聩。 哪里有什么火灾…… 一切都是幻想罢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呼唤 滨海市。 市三环外。 眼前的景色一点点唤起过往的记忆,或是被夜幕笼罩后归于死一般的静寂,方婷提着挎包,步履沉重,她趁着夜色,沿着空空荡荡的人行道向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昏黄的路灯照耀之下,女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倏尔一阵风吹来,似是要将她那孤零零的影子吹走,残忍地剥夺这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东西。 方婷的脸色有些茫然。 她皱着眉头,反反复复地思量那个人对自己发出的质问,那样认真的神情,那样毫无掩饰的痛恨…… 十一岁那年,那场火灾,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火灾。 她始终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方婷还记得那个去到伙伴家中玩耍的一整个下午,一切在记忆里都显得祥和与美好。 临近黄昏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透过许久未清洗的玻璃窗洒照了进来。他们沐浴其中。记忆里的少女玩地困了,就悄悄趴在小桌子上打了个盹儿,然后,醒来与伙伴告别,回到了家里。 后面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如果说真的与卓烜口中“火灾”有关联的话,大概就是那个下午打盹儿时做的梦了吧。 在那个短暂又疼痛的梦境里,火焰吞噬了整个房子,她在火海里呼救,可只能看到一张惊恐的、逐渐远去的脸。 那是卓烜的脸。 耳边的声音只余下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爆响,腐臭的味道刺激着嗅觉,皮肤被灼热的火焰炙烤得生疼。她浑身冒出汗珠,声音像是嘶吼了三天三夜后般变得嘶哑…… 救救我。 她呼唤,脸色疲惫。 …… 梦醒了,方婷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环顾四周,便看到了手中抓着小火车玩具的卓烜,他的脸色疑惑,像是完全不理解方婷古怪的举动。 还是那个安静平和的下午,醒来以后,伙伴在自己的眼前。她突然觉得经历那场可怕的噩梦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了。 将那些东西抛之脑后,方婷一直以为自己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若非是与卓烜再度相遇,他重新提起来那件事,方婷以为自己不会再想到那些东西。 只是,那真的是一场梦吗? 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吗? …… 陈倬放缓了脚步。 他的视线里,提着挎包的少女背影寥落,像是陷入了某种谜团的思考,不能轻易找到答案,因而驻足原地,如同一尊冷寂的雕塑。 他将身体隐藏在一棵宽胖的树边,双眼锐利如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少女。他的手不自觉地扶在树干上,袖子微微撩起,露出了一只如墨般漆黑的手表。 …… 四十分钟前。 陈倬的右手抚过左手腕处坚硬的表盘,感受到一股细微的刺痛,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随后目光扫向了装潢奢华的大厅。 几个在走廊来来回回踱步、穿着制服衬衣马甲的服务生,吧台处坐着正在和收银调情的客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与普通。 脑海里回荡着的声音却犹如寺庙钟声般沉重。 “终端连接,现发布任务如下:收容兽。” “警告!警告!兽出现在终端五十米范围内!” 这样的声音使得陈倬心生焦虑,如同被泼了开水般情绪变得焦躁,坐立不安。 五十米范围内…… 他微微眯起眼睛,已经以自己的位置为中心,划出了一个目测五十米半径的圆。以这样的方式,可以确定兽活动的大概范围。只是,陈倬身为一个执行过数次任务的资深者,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不管兽从哪个方向出现,对于胡乱跑动的人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就在这时,他的眼神突然盯住了某个扶着墙缓缓走出包厢的客人。 陈倬沉吟片刻,主动离开了吧台的座位,主上前去,伸出了一只手试图搀扶那个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先生,我扶您吧。” “不要,不用!”男人的身上满是酒气。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面颊通红,目光斜过,望见了一双皮鞋以及一条笔挺的西裤,旋即推开了试图搀扶自己的服务生。 陈倬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走向五十米内的唯一一个卫生间。 当他的身体彻底没入其中之后,陈倬等待了半晌,确定没有任何的惨叫发出,才缓缓动身,来到了卫生间门外。 哗哗…… 他听见冲水的声音,心中颇感放松,又在片刻地犹豫之后,敲门问道:“里面有人吗?” …… “有人!门打不开了!” …… 里面的声音就像是一颗临近爆炸的炸弹,饱含了绝望与愤恨。陈倬的脸色如常,他微微偏头看向仍在走廊吧台徘徊的其余服务生,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他们都听不见。 这里的异动就像是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无论里面的人是生是死,都无法将信息传递给普通人类。 唯有神选者。 陈倬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他轻轻地开口,回应道:“没有人啊,这什么破地方,门都打不开……” 他踱步走远,听见身后响起的惨叫声,隔着那扇门,如同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 陈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个少女的身上。 毫无警惕心的少女继续挪动步子,朝着街道深处方向走去。偶尔在车道经过的车子迅疾,轮胎滚过地面的摩擦声掩盖了陈倬的脚步。 他显得谨慎而耐心,一步一步,都在靠近那个举止颇显古怪的少女。 太奇怪了,从刚刚起她就在自言自语一些东西。 只是,因为距离,什么话语在风声的稀释下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股挣扎的情绪统统传递向耳朵里。 陈倬的呼吸稍显粗重,紧紧坠在少女身后的脚步有些凌乱,与她的距离已经不足一臂。 他突然抬起手,想要搭住少女的肩头。 “喂——” 他的声音陡然凝滞。 一股钻心的剧痛自胸腹传来,伸出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他缓缓低头看去,视线里,一只如同被灼烧过的纤细手臂贯穿了身体,紧接着,火焰灼烧的剧痛传来,令他的皮肤开始透出异样的火光。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一个不甘的声音在他的心中疯狂地呐喊着。 在他那愈发模糊的视线里,少女像是没有听到起先的呼唤。她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而是默默地朝着远方走去,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公园 …… “喂你好。” 接通电话,将手机冷冰冰的屏幕贴在耳边,卓烜的声音似是被夜晚的风吹得瑟瑟,莫名冷峻。 回家的路上,他想着方婷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儿。突然响起的电话吓了他一跳,好在郊区的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人看到他那时的窘态。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只有呼吸声愈发粗重清晰,许久之后,对方才试探地唤道:“卓烜。”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令卓烜感到莫名熟悉,他仔细地在脑海里搜寻了起来,很快便定格在了一张瘦长的脸上,不由恍然回应道:“毛麟吗?” 这并不是卓烜的记忆力足够好,而是早在一个多小时之前,他们这些小学同学才在帝豪KTV里聚会过。毛麟赫然在其中之列,只是他的为人性格都比较低调,很少参与到起哄中去。 曾经,毛麟也是卓烜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挚友之一。 只是上了大学以后,过往的亲密关系被时间给冲淡。后来卓烜遭遇不幸,父母二人失踪不见,更是使得他断绝了一切从前的联系。 在这个深冬的夜晚接到这样的电话,卓烜的心中多少有些温暖,但是,不待他开始叙旧,毛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嘴角勾起的笑容缓缓敛去了。 “今天,方婷,”毛麟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他说的很慢,可每一个字从嘴中吐出的动作都像是在带走他某一部分理智,“她还活着,对吧?” 这是一段奇怪的对话。 但是,在这一刻,卓烜的脸色陡然变得凝重,心中伤感与狂喜交杂在一起,令他的一颗心几乎都要蹦出来。 那、那不是自己的幻想! 那一场火灾,真实地发生在十一岁的下午,而方婷,也本应在那场火灾之中葬生。 这样重大而恐怖的事件,理所当然应被新闻刊登在最大最引人注目的版面,对于方婷的不幸遭遇众人也都应当有所耳闻才是。 可是,当方婷出现在包厢里的时候,浮现在他们脸上的却并不是怀疑与恐惧,反而是淡然与欣喜。 就像是……方婷的死真的只是卓烜的臆想与杜撰。 从毛麟口中得知的事实令卓烜浑身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颤栗着,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与兽产生了一次又一次的亲密交集。 兽对所有人的记忆动了手脚,使得他们对方婷之死一事都自然而然地忽略,并且它绝对拥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伪装出了方婷的样子,将自己肆意愚弄,耍的团团乱转。 “你在哪里,我们谈谈吧。” 卓烜的心情复杂,他抚了抚额头,摸到一层黏黏的冷汗。 “街心公园。”毛麟的回答十分简短。 紧接着,他挂断了电话,将街心公园的位置通过聊天软件发送到了卓烜的手机上。 卓烜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呼出的鼻息幻化成一团团白雾,眸子里映出这熟悉的名字,脑海里关于这座公园的信息反复涌上心头,令他莫名感到唏嘘。 公园距离他所在的位置有三公里左右,靠步行少说也要数十分钟。卓烜不想让毛麟在这寒冷的冬天里等待太久,他开始小跑起来。 两侧的景色朝着身后退去,朦胧的夜色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更加妖娆。卓烜的身体起伏着,肺叶里像是有一团火灾燃烧。 不是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是因为眼前愈显熟悉的景象。 这一切都像是要将他带回到那个青涩的高中时代,缓慢且悠长。他的鼻子呼出愈来愈多的白雾,彻底模糊了脑海里的记忆。 那座建在滨海一中附近的街心公园,承载了多少少年往日的记忆。 每一次放学,临近傍晚,公园里就会涌入无数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女。他们逗留在这里,凑成一对对学生情侣,看着每周五都会准时出现的喷泉,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告白,拥吻,享受着年轻带来的一切便利。 卓烜也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对这一切都十分难忘。 以及那个不能想起又无法忘记的名字。 …… 到达街心公园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卓烜的错觉,他总觉得天色更黑了一些。 尽管他是小跑着过来的,但仍然花了二十多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或许是季节天气的原因,深冬夜晚的街心公园不见一个人影。依旧保持着浓郁绿色的花坛也稍显萎靡,数棵樟子松被整齐地栽种在规划的绿植区内,沉默且静谧。 “毛麟,”卓烜迟疑着,轻声呼唤道。 他的声音像是一团白雾飘散在了空气中,无影无踪,没有回荡;可当那些呼唤声钻入他自己的耳朵的时候,却又显得一阵陌生。 没有回应。 卓烜莫名有些心慌,他向前走了几步,重新掏出了手机,拨打起了刚刚那个陌生的号码。 “叮叮叮叮叮叮!!” 刺耳的铃声陡然响起,划破了死一般寂静的空气。 卓烜本能般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透过几个花坛的遮挡,隐约望见了一个安静不动的影子。 “毛麟!”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皱起了眉头。 没有回应。 沙沙…… 鞋底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突地变得清晰起来,卓烜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轻轻地靠近着那个安静不动、好似睡着了的身影,在他的视线变得清晰的瞬间表情突然扭曲…… “啊————” 卓烜死死地咬住牙齿,浑身紧绷,喉咙发出了野兽般低沉的吼叫声! 那个身体倚靠在公园长条座椅上的身影,浑身焦黑,发出浓郁的蛋白质燃烧的臭味。在他的身边,一只屏幕亮起的手机震动着,伴随着震动,发出了一阵阵刺耳的铃声。 叮叮叮叮叮叮—— 卓烜忽然觉得喉咙变得干涸,就像是怒火蒸发了喉部的水分,令他变得极度干渴。在这一瞬间,他渴望杀戮,渴望收容,渴望将这些伤害返还给将其带给自己的兽! 就在卓烜僵立在原地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突地响起了一阵熟悉的电子音。 “终端0239,请接受任务:收容兽。”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差距 腕处的刺痛感就像是一支镇静剂,令卓烜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的心中有些黯然,不敢再去看那座椅上的焦黑尸体。 卓烜的身体紧紧绷着,如同一具雕塑般屹立不动。 心中的恐惧与愤怒驱使着他行动,他知道,总会出现受害者,这一次只不过死者是自己身边的人罢了。 周学秋可能会死,万鸿于也有可能会死,自己也有可能会死。 没有谁能够在兽的侵袭下永生。 …… 天空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 密密匝匝的雨水自漆黑夜空中瓢泼而下,使得本就寒冷的空气更冻几分。 他的手轻轻拨开灌木,借由哗哗雨水声掩盖自己的行迹。视线里,那个独立在座椅旁的年轻人如同雕塑,身影清冷孤寂。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陡然一狠,反手持刀,一跃而上…… …… 突如其来的雨水像是对真相的洗礼,使得卓烜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被焚烧成焦黑人形的尸体在雨水中一点点融化,如同一滩融化的烂泥,最终残留在长椅上的—— 是一只同样焦黑的手表。 毛麟……是神选者! 只有神选者才能保持清醒,不被兽所迷惑。 所以,这场同学聚会之中,唯有卓烜与毛麟二人的记忆没有受到影响,其余所有人都陷入了兽的迷惑之中,将方婷之死一事忽略,再见方婷时纷纷欣喜欢笑。 身为神选者的毛麟不忍见到童年好友步入到陷阱之中,犹豫之下,仍是电话通知了卓烜,却没有想到,自己替卓烜承受了一劫。 思绪停到这里,诸多心绪涌上卓烜的心头,令他愧疚无比,几乎无法呼吸。 许久,雨水淋在他的头顶与肩膀,刺骨的寒意使他的脑子稍稍清醒。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踏水而来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令卓烜的全身一震。 锋利的刀芒划开雨水的线,朝着卓烜果断刺来!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卓烜本能般做出了反应! 他微微侧身,霎时避开匕首的雷霆一刺,转身鞭腿抽打击退了那团黑色的影子。 对方发出一声闷哼,这一脚蹬在了他的胸口位置,令他气血翻涌,呼吸不畅。 “呼、呼……” 当卓烜转身做出防御架势之后,隔着雨幕,他望见了这个做出偷袭的男人的面孔,一瞬间,瞳孔骤缩,脑海里不禁回荡起了储怡鑫对于这个男人的称呼。 豪叔。 是帝豪KTV的老板徐豪。 “是你……”卓烜冷笑道,眼中的警惕之色丝毫没有松懈,反而愈发凌厉。 若非是在成为神选者之后身体有所强化,前几次任务之中得到了各种各样的进步,再加上任务之外的平日卓烜也十分注意运动与训练,刚刚的那一记背刺早就已经要了他的性命了。 饶是如此,那股冰冷的杀意依旧笼罩在他的头顶,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徐豪也是一名神选者,并且是一名执行了多次任务的资深者。 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徐豪那张略显邋遢的脸突地展露了一个狠厉的笑容:“为什么杀死他?” “杀死他?”卓烜的眉毛一挑,心中疑惑不已,“他不是我杀死的。” “不是你?”徐豪脸上的笑容数次变幻,像是显得有些诧异。片刻的犹疑之后,他缓缓收起了攻击的架势,匕首插在腰间,仿佛就此相信了卓烜的解释。 “如果不是你的话,应该是‘兽’。”徐豪的脸色阴晴不定,“我们刚刚接到了任务,就分散成两人一组去调查,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看见你,就以为你是杀死他的凶手了,实在抱歉。” “没有关系。” 卓烜也松了一口气,心中有千般情绪起伏不定。 徐豪缓缓地靠近着卓烜,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像是在谈家常闲话叙旧老友:“你也是神选者吧,我好像在包厢里见过你——” 徐豪的话音尚未落下,尾音陡然加重。他的动作比声音传播的速度更快,令卓烜本能般地回头。 突然,一道比方才更加凌厉迅速的刀光向着卓烜刺来!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冷峻的白色,刀刃与脸颊相擦而过,心中骇然,脚下慌乱,数次后退,定睛再看去的时候,徐豪反手持刀,脸上的表情竟再度恢复成了起先的警惕与狠辣。 哗哗作响的雨声无法遮掩卓烜心中剧烈的跳动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太阳穴两侧如同战鼓般嗡嗡作响,仿佛正在极力说服自己接受刚才发生的一切。 真是一个狡猾的敌人…… …… 此时此刻,街心公园。 数个种满常绿灌木的花坛交相掩映,灯光昏黄的路灯之下,卓烜与徐豪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豪的心中莫名惊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两次偷袭都被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给躲了去。 一次是运气,再一次就是实力了。 卓烜同样有些慌张,感受到面颊的皮肤破开了一痕口子,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漫下,又被雨水冲淡,混在积水之中,只有几缕粉红。 深冬的夜雨带来无法抵御的寒气,被打湿的发丝无力地贴在卓烜的额头,他的胸膛起伏着,盯住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犹如毒蛇一般目光冰寒。 “这样吧,我们谈谈。”徐豪的脚掌稍稍扭动了一下,他觉得有些疲乏,看向卓烜的眼神也不再充满杀意,“谈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卓烜冷笑一声,他听见雨水落在地面的声音,像是成为了试图掩盖对方动作的帮凶,“只是,我觉得你好像没有什么诚意。” 不会让对方的阴谋再得逞一次了。 卓烜这么想着,眼球变得有些酸涩胀痛,像是在呼应着某种不可控制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刻印在眼眶里的诡物“梦魇之眼”带来的。 它曾数次帮助卓烜逃脱险境。而在此时此刻,背包不在手边,那些曾经在任务之中获得的诡物们都无法及时发挥作用,能够帮助到卓烜的,也只有这件“梦魇之眼”了。 每当这个时候,卓烜就会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逆转 卓烜与其他的神选者最大的不同之处,不在于应用诡物的能力,而是他缺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诡计”。 卓烜手腕上佩戴的黑色手表是根据那张父亲留下来的纸条一步步找到的,并非同其他神选者一般被诅咒缠身。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弱点。 没有了诡计,相当于自断一臂。 在面对兽的时候少了一样能够赖以生存的保命技能,因此,在寻找生路的时候,卓烜不得不比其他神选者更加拼命与努力。 徐豪的脸色阴郁,雨水打湿了他稍显卷曲的枯槁长发,顺着脸颊漫入胡茬。他的双眼如同毒蛇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般阴狠,握住匕首的动作不经意之间变换,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引诱。 实际上,他并不在乎在椅子上的尸体究竟是谁,更不在意这具尸体是否是被卓烜所制造。在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十次收容任务之后,徐豪愈发地认识到一个真理——能够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连所谓的队友都会背叛。 除开自己以外的所有神选者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敌人。 盲目的信任只会带来难以承受的灾厄。但是,目前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并不同之前的那些家伙一般愚蠢与羸弱。 “你要诚意,”徐豪冷冷一笑,声音经由哗哗雨水淡去,仿佛融入黑暗里;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将刀尖部位对准卓烜的方向,就像是准备发起又一次的冲锋,“那我就给你诚意。前提是,你有实力能够接的下我这一份诚意。” “好啊。” 卓烜的目光凛然,在见到徐豪做出一个古怪的架势之后,他的一颗心不由随之沉下。与此同时,那右眼的胀痛感已经濒临到一种绝境之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预备喷薄而出。 徐豪没有察觉到卓烜的变化,只当对方已经做出了十足的准备。他咧嘴一笑,抓住那只匕首的手掌更紧了几分,骨节发白,青色的血管如同一只小蛇清晰。 瓢泼大雨似是从夜的缝隙里漏出,遮蔽了两人眼前的视线。 突然,一股寒气不知从何而来,笼向了卓烜的身体,令他瞬间脸色发白,汗毛直立! 来了! 刺目的眩光凝聚成小小一点,自徐豪的位置激射而来! 一道模糊的瘦长影子如闪电般迅疾,朝着卓烜的眉心刺来。卓烜心中骇然,想要后退却已然来不及动作,只是如同一只木偶般被丝线拉扯,他微微转头,眼前突地一花! 哗哗…… 雨水溅落地面的声音依旧清晰,卓烜的身体紧绷着,想象之中的痛感并未从身体之上传来。 躲过去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徐豪的方向,正欲说话,脸颊之上却绽开了又一道口子。 这道伤口比之前的要深上许多,血肉外翻,凌厉的痛楚不断地刺激着卓烜的神经,令他猛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是攻击性的诡物! 那只匕首,绝对是攻击性的诡物! 此时此刻,徐豪心中的骇然情绪比卓烜感受到的有增无减,他不知道为什么连续三次攻击都被对方避了开来,这已经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做到的地步了。 正如卓烜猜想的那般,徐豪紧握的这只匕首是一件攻击性的诡物。但是,要知道,每一件诡物的使用都存在一定的冷却时间,在发起了一次攻击之后,徐豪仅剩的也只有一次机会了。 论拳脚身手,他与卓烜都是稍显矫健的外行人。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年龄差距将徐豪置于了一个劣势位置,他明白,自己也只有一次机会了…… 神枪! 念头如同闪电般转过,徐豪的脚掌隔着鞋底死死地踩在地面,巨大的力道使得他不得不咬牙承受,而手中的匕首则化作一道流光袭向了那个站定不动的年轻人! 徐豪瞪大了双眼,他紧紧地盯着雨幕的另一边,亲眼看见伸长的匕首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这一次,他获得了完胜! …… 胸膛被匕首刺穿的瞬间,卓烜的身体倒飞了出去。 巨大的力道带来碾压似的痛苦,他痛苦地哼叫着,绝望感一点点覆盖了他全部的意识…… 没有躲过去。 这种绝望感令他觉得熟悉,一如当初钻入到兽创造的虚梦之中,作为生路的手机仅仅数米之隔,他却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放弃了一切抵抗的颓然。 卓烜的身体躺在冰冷的积水之中,豆大的雨水拍打在他渐渐涣散的眼球之上。渐渐地,他的眼珠变得通红一片,以至于缓慢靠近年轻人尸体的徐豪也不由惊讶起来。 “这是……” …… “呼、呼、呼……” 卓烜疯狂地喘着粗气,好似一个刚刚从溺水状态恢复的人,他惊骇地看着脸部扭曲、痛苦不已的徐豪,心中更是惊骇不已。 不对,我刚刚不是死了吗? 他瞪大了眼睛,手掌抚过胸膛的位置,想象之中的淋漓伤口没有出现,衣衫虽然被雨水浸湿,却是完好一片。 相反地,发出了最后攻击的徐豪此刻却像是承受了诅咒般浑身颤抖着,脸色灰白,嘴唇青紫,额头的青筋隆起,仿佛正在与什么做着斗争。 卓烜犹疑着,没有行动。 他并不是害怕眼前的景象亦是徐豪的伪装,而是陡然想起了那次任务之中的遭遇。 作为生路的手机安放在舍友的床上,他猜错了脱离虚梦幻境的关键道具,握着自己手机的刹那,眼看周遭景象崩坏,身体要落入下一层梦境里……那时候,卓烜以为一切都会结束。 可重新睁开眼睛,自己竟然脱离了梦境,反而来到了兽的面前。 这样诡异的经历不得不让卓烜感到后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死里逃生多少次,但是他敢肯定,每一次结局的重新改写都并不是自己有意为之。 这更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帮助着自己重写了结局,倒回了时光,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卓烜习惯性地抚过手腕处的坚硬轮廓,心中满是一股莫名的坚定力量—— 一定是老爸。 这一定是老爸在某处庇佑着我。 ------------ 第一百七十章 神枪 坚信着这一点,卓烜被雨水浸湿的身体突然就变得没那么寒冷了。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胸口燃烧,令他莫名感到勇气。 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他踏着雨水,慢慢地踱步到了徐豪的面前。 这个身家丰厚、人脉颇广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如同一只虾子般弓着身体,剧烈的痛楚折磨着他的灵魂,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逃遁。 “救、救我!” 徐豪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雨水混杂着汗水一同从他的面颊淌下。视线之中,一双蓝白相间的帆布鞋缓缓靠近,徐豪强忍剧痛,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若是在从前,卓烜定然会想尽办法帮助徐豪,哪怕对方刚刚想要杀死他。 但是,时过境迁,这个年轻人的性格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此时,卓烜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中年男人,紧接着,缓缓探手,将那把匕首夺到了手中。 银色小匕两边逐锐,头尖而薄,一条微微隆起的脊柱在双刃之间很是明显,看似与普通的双刃匕首没有什么不同。 这般模样的匕首在周学秋那里有不少。执行任务的时候,卓烜也时常以借用的名义顺上几把作为防身之用。 但是,当这把匕首被握在卓烜的手中之时,他才突地觉察到它与普通匕首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比普通的匕首重量更加沉重一些。 卓烜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抚过刀刃,却陡然感受些微疼痛。再看向手指,拇指的皮肤竟然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卓烜将手指含在嘴里,血液腥甜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觉。 “好锋利的刀刃……” 卓烜可以肯定,这是一件攻击性的诡物。 极其稀少的攻击性诡物。 回忆徐豪的动作,卓烜分明记得,在对方迈步的那一瞬间,这把匕首的刀刃陡然变长,居然如同一颗子弹般激射了出去,一往无前,无法抵御。 这样的攻击,徐豪总共使用了两次。 也就是说,这是一件短时间内可以重复触发使用的攻击性诡物。 拥有了这样的诡物,卓烜的生存能力就可以大大提升! 他的嘴角带笑,如若收获了这样一件诡物,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 “救我!它就是你的!”徐豪额上的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青色的毛虫在疯狂蠕动,他感到死亡的逼近,心中恐惧不已。 “它已经是我的了。”卓烜冷笑一声,蹲下身子,看着这个深受诅咒的中年男人,却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与自己遥遥相连,有所感应。 或许是察觉到卓烜的念头,他的右眼微微胀痛,一瞬间便让卓烜回忆起了那幻觉般的一幕。 徐豪以为自己攻击得逞,便放松了警惕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与卓烜对视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沿着两人的视线打入到了徐豪的脑袋里,令他成了现在的模样。 也就是说,“梦魇之眼”能够发射出精神冲击一类的攻击。 意识到这一点的卓烜心中畅快无比,他知道这是另一种馈赠,同时也弥补了自己没有诡计这一事实带来的短板。 “它是你的,但是……你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徐豪的声音愈来愈用力,最后几字更是从牙缝里蹦出般艰难,他的意识变得一片混沌,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的确,正如徐豪所说的那样。夺取了他人的诡物之后,神选者不会收到来自黑色手表的通知,黑色手表也不会主动提示诡物的能力。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对神选者的保护,亦或者只是黑色手表的一种疏忽。 卓烜迟疑片刻,便稍动意念,将那股感应到的力量彻底散去。 没有了那股力量在脑海之中肆虐,徐豪犹如一条累趴的狗般喘着粗气,他的身体倒在积水里,密密匝匝的雨丝砸在他的身体,令他有一种恍如重生的错觉。 “你、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徐豪艰难地从地面爬起来,眼神在卓烜手中的匕首上略一犹豫,便坦然说道,“它叫神枪。二十四小时内可以释放两次攻击,每一次的攻击都会让它的匕首伸长,而它伸长的距离是……无限远!” 甚至没有等待卓烜的催促,徐豪就立即兑现了之前的承诺,讲述了这把匕首的能力。 起先,卓烜的脸上只是稍有喜悦之色,但当徐豪说出了“无限”这个词之后,脸上的喜悦便逐渐变成了震惊。 无限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意思是,如若对方躲避到天涯海角,这把匕首也能保证刺中吗? 短暂的惊讶之后,卓烜立刻在心中反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不消说第二次徐豪究竟有没有刺中卓烜,第一次被躲开是完全依靠了运气的。也就是说,凭借着速度,诡物“神枪”只能进行直线攻击。 饶是如此,这件诡物也足够让卓烜惊喜了。 “与其他诡物的使用方法类似,将意念附着在上面,默念它的名字,就可以发动攻击了,”徐豪缓缓叙说着,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当然,无限远也有前提,就是对方仍然保持在你的视线里。否则你只能猜测对方的位置,神枪不会打到一个看不见的人的身上。” “嗯,明白了,”卓烜将匕首收起,眼神颇有玩味,“你就不怕我得知了诡物的秘密之后再杀死你?” “刚刚你有很多时候可以动手,”徐豪摇了摇头,像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既然你放了我一次,算是我欠你的,跟我来吧,我们谈谈。” 被淋湿的两人步履稍缓,朝着街心公园外的方向走去。 卓烜也怀疑这会不会是又一个阴谋,可当他摸到怀中的匕首时,心中的勇气就犹如洪水般喷发了出来。 何况,他发现了一点极为有趣的地方—— 徐豪……好像并不记得自己第二次攻击击中卓烜的事情。 当卓烜重新睁眼,时光好似真的倒流一般,回过神来,一切竟真的被改写的天翻地覆。 就如同那次明明步入了死路,却又在现实之中苏醒,成为又一次任务之下的漏网之鱼。 有的时候卓烜甚至会怀疑自己步入了平行世界,眼前的现实不过是一个与前世诸多相似之处的世界。但是,当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后,卓烜才真的意识到了这个无法令人接受的事实……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道 雨幕渐重。 昏黄街灯的照耀之下,拉长的两只影子映照在粼粼的积水表面,涌动不已。卓烜与徐豪二人沉默着,踏过积水,一前一后走向了街心公园附近一辆熄火停靠的黑色保时捷边。 他们钻入到了车内,砰的一声拉上车门。狭小的空间好似隔绝了车窗外冷酷雨夜的浓郁寒意,自成天地。 浑身湿漉漉的卓烜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后排座椅上,位置还算宽敞。隔着车窗,他看见被雨水淋覆的街心公园,笼罩在了一片暗黄的街灯里。随着保时捷启动,那熟悉的景色渐渐向后退去,雨点啪嗒打在玻璃上,扭曲了窗外的风景。 徐豪一言不发地转动着方向盘,轮胎歪斜,车子转入另一条车道。 卓烜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何方,但是,他清楚的是,徐豪的动作已然向自己传递了一个信号:他开始接纳自己。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们”在接纳自己。 与徐豪短暂的冲突最终以卓烜完胜告终。 这个身家丰厚、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很快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并坦言要带卓烜去见一些人。 这些人,都是因为一纸契约而与徐豪暂时组成一只小队的神选者。 不同于卓烜之前任务里所见到的松散联盟,这张契约亦是一种具有特殊魔力的诡物。它限制了队内互相伤害的行为,并且为一些成员取得了任务的豁免权……这些东西,是卓烜此前闻所未闻的。 无论是梦魇之眼的新能力精神冲击,还是获得的可以如电般射出的匕首神枪,都大大提高了卓烜的生存能力。当徐豪发出邀约之后,他也曾怀疑这又是一个陷阱,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在徐豪这里,他可以得知更多关于神选者的事情。 “怎么,你好像没有多少问题。”徐豪瞥了一眼后视镜中沉默不语的年轻人,随口说道。 此前,该说的话他已经悉数告知给了卓烜。不仅仅包括诡物“神枪”的能力及用法,还有关于他们这群聚集在一起的神选者的一切。 这些家伙极度排外,每一个人都曾经走投无路,被同为神选者的同伴坑害或逼迫到死角。事到如今,能够有一个还算安稳的暂时栖息地,他们极有可能不愿意接纳新人。 当然,听到这里的时候,卓烜的嘴角只是轻轻勾起,并没有如徐豪想象的那般急求一个队伍或栖身之所。实际上,他早已经有了打算。 就算是组成队伍,他也更愿意和周学秋、万鸿于等人组成人数不多的联盟。一来便于控制,二来他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存在,卓烜觉得自己毫无必要去相信一些捉摸不透的陌生家伙。 “有很多问题,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罢了。”卓烜敷衍了一句,话虽脱口而出,心绪却陡然一动。 霎时之间,卓烜的心底猛地闪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念头,便立即开口问道:“你说那张可以联结众人的诡物契约,究竟是怎么得到的?” “你不知道吗?”面对卓烜的提问,徐豪显得很诧异,他再次通过后视镜看到表情疑惑的年轻人,这才缓缓说道,“有一个地方专门在售卖这些量产型的诡物。据说他们有一件可以复制物品的诡物镜子,得益于那面镜子,他们与许多神选者都进行了交易。” 一面…… 一面可以复制诡物的诡物镜子? 卓烜的呼吸一窒,正欲继续提问,却陡然感到车子一顿。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车窗外朦胧的霓虹洒照,令他几乎忘记了要开口提问。 车子熄火。又回到这里来了。 帝豪KTV。 “下车吧。”徐豪招呼一声,解开了安全带。 浑身浸湿的两人钻出了车子,走入到闪烁的招牌的映照之中。卓烜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跟随徐豪重新步入KTV里。 已经临近凌晨时分,KTV内依旧覆盖着一片金辉,嘶哑的歌声与调笑声隐约回荡在了宽阔的走廊。徐豪没有停步,卓烜亦保持着满心好奇,紧紧跟在身后。他知道,不管这究竟是不是又一场阴谋和埋伏,答案都马上就要揭晓了。 徐豪一言不发,与卓烜一同来到了大厅,对不断循环的歌声充耳不闻。他冲着吧台的男服务生点了点头,就绕过吧台走到了他的身后。不待卓烜发出询问之声,吧台的墙面便突地凹陷了进去。 “这是……”卓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满脸错愕。 凹陷进墙面的门板缓缓挪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些肉眼可见的粉尘颗粒自摩擦面上飘落,却无法遮住卓烜无比震惊的神色。 徐豪回头看了一眼卓烜,依旧没有说话,紧接着,他一头钻了进去。 黑洞洞一片的暗道就被设置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或许是因为时间过晚,整个活动大厅都只有几个脸色淡然的男服务生。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这一处暗道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卓烜稍作迟疑,便快步走向了黑漆漆的暗道之中。他的身体钻入其中,身后的门板立刻挪移而动,缓缓合拢。 想必此时从外面来看,这墙面应该仍是严丝合缝吧。 若非是刻意寻找,一般的人绝无可能发现这样巧妙的伪装。更何况,谁会想到这样的暗道入口就被设置在待客大厅处呢。 暗道里光线极为昏暗,好在还算宽阔和平坦。卓烜的耳边回荡着徐豪的脚步声,自己也加快了步伐,好似生怕晚上一步,便被丢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里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视线所及豁然开朗,一个七八十平米的房间展现在了卓烜的眼前。房间陈设极为简单,几只老式灯泡挂吊在天花板,发出温和的光芒。半月形吧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透明玻璃杯,一个男人站在吧台后面,正细心地用抹布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 “队长,”年轻男人听到声响,抬头,看到了浑身湿漉漉的徐豪,便自觉打招呼说道。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挑衅(上) 徐豪点了点头,头颅微转,在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才缓缓问道:“他们人呢?” “都还在外面。我马上叫他们回来,”青年说完,视线在徐豪的身上停留短短一瞬,见到他没有反对,便自然地抓起了一只手机,按动几个数字,又对着屏幕低语了几句,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游移在了卓烜的身上。 或是感受到青年的注视,卓烜轻轻偏头,突然,嵌入了诡物的眼眶猛地一阵胀痛。 咚咚。 心跳声仿佛鼓点般在他的脑海震颤,他与穿着侍者服的青年对视在了一起,愈发警惕。 青年微笑着,微微点头致意,像是没有感受到卓烜右眼之中诡物的莫名躁动。卓烜紧紧皱起眉头,将视线瞥向了一边,可那股被监视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身体,令他莫名抗拒。 “好了,不要再用诡计探查我们的新朋友了,”徐豪走到吧台附近,坐在其中一张高脚椅上,“等他们都过来,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任务的事情,并且,有新成员要加入了。” “明白,队长,”青年微微一笑,眼中的蓝色弧光一闪即逝。 那股被监视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 卓烜的心中微微震骇,他隐约觉察到那是诡物的作用,却没有想到猜想仍是与真相偏离了几分。 用于探查的诡计吗? 不知道是否能够探查到兽的存在。 卓烜突然想起了之前遇见的某位神选者,对方拥有连接网络的诡计,也是探查一类的能力。如若按照这个分类,神选者的诡计是不是也有一个大体上的网络? 不过,不管怎么说,目前看来,这并不是一个阴谋。不管徐豪在密谋着什么,与这些陌生的神选者接触,都会让人有一种找到了组织的感觉。 卓烜胡思乱想着,暗道之中却传来了一些脚步声。这些脚步声之中有急有缓,有重有轻,还伴随着几道重叠交杂的说话声。 “快点!豪叔叫我们了!” “着什么急,晚一步又不会死。” “就是。也不等我补个妆……” …… 卓烜屏住呼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沉默着,心中却在细细计数,前前后后竟一共钻出了六道身影。 这些人出现在房间里,动作娴熟,轻车熟路,显然是徐豪身边的老班底。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佩戴着黑色手表,在见到卓烜这张陌生脸孔的瞬间,或多或少都有了些不自然。 “这是……新朋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眉毛一挑,望向了驼背坐在吧台附近的徐豪。 “对,他是我们的新朋友。”徐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来到房间之中的众人,老式灯泡散发的昏黄光线映照出一张张表情不一的脸,忽的皱眉,“祝展图呢?” 祝展图? 卓烜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祝展图?”一个托着粉色小镜子的女人细眉微挑,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没看到他,大概死在外面了吧。” “那就锁定方向了咯,”之前说话的黑框眼镜男接着说道,像是在发出古怪的笑声,“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不对,不对…… 到底是什么事…… 为什么一句都没有听明白? 卓烜疑惑的目光扫过这些穿戴整齐的神选者的身体,他们几乎雷同的穿着,无一不昭示了他们服务生的身份。白色衬衣套着西服马甲,笔挺的黑色西裤下踏一双黑色皮鞋,不论男女,都统一了帝豪KTV里随处可见的侍者打扮。 这些家伙明面上是KTV里的服务生,实际上却都是受到黑色诅咒的神选者,做着遥遥无期的收容工作。 徐豪是他们的老板,不管明里暗地,都是一个领导者的身份。 那刚刚的“祝展图”,他是什么人? 或许是看出了沉默不语的卓烜的眼中的困惑,徐豪犹豫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大家先停一下吧。我们先给新朋友把情况说明了吧。” “听队长的。”黑框眼镜男推了推眼镜,立即附和说道。 其余的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此刻闻言,顿时默默点头。那个打扮妖艳的女人白了眼镜男一眼,开始对着镜子向精致的脸上涂着什么;站在吧台后的年轻男人则端起高脚杯,接着刚刚的动作继续擦拭着。 都是怪人。 卓烜猛地回忆起了那个在南郊废弃精神病院外的雨夜,雨水模糊了他的记忆。那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神选者们同样缄默,如同一个个哑巴,隐瞒着有关于神选者和兽的秘密,神秘莫测。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徐豪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兽出现了,然后我们接到了任务。黑色手表提醒了兽所在的大致范围,我们都很紧张。没过多久,受害者就出现在了KTV二层的厕所里……” 厕所里。 卓烜的呼吸一窒,他猛地记忆起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幕。 …… “张煜杰呢?没见他回来。” “他不在吗?” “他刚刚说要去厕所,也不让我们扶着,就一直都没有回来。” “没事,你们先走,他估计是喝醉了。我去卫生间找找,找到了就送他回家。” …… 是张煜杰吗? “就是你的一个同学,身份和姓名还没有确定,”徐豪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声音有些沙哑,“兽在任务彻底失败之前不大可能会无端攻击人,大多都是有目的性地针对。于是,我叫你们离开的同时,我们十一名神选者各自选择了一些受害嫌疑较大的人进行暗中跟踪。现在,我们之中有人死了,很容易就可以确认兽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了。” 这是什么办法? 把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一同放在俄罗斯轮盘之上,各自开枪,中了子弹只能自认倒霉? 一个凝聚在一起的团队,不应该把彼此当做同伴吗? 卓烜的眼中慢慢流露出一种嫌恶的情绪,这股情绪一闪而逝,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徐豪没有察觉到卓烜的异样,而是继续说道:“现在很明显,那个叫祝展图的神选者死掉了。也就是说,他追踪的那个家伙就是下一个受害者。找出他受害者之前的联系,就可以找到兽的所在,从而将其收容。” “这就是你们的办法吗?”卓烜突然开口接过了徐豪的话头,一瞬间,一双双眼睛齐齐地望了过来,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令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就好像霎时之间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里,微小的不自然处便被所有人立即看在眼里,并且以最恶毒的想法去设想如何杀死他。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那个畏首畏尾、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已经彻底死去了,现在,站在这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的,是一个经历了数次任务。在生死之间挣扎过无数的资深者。 他明白一点,要相信从心底里如火石迸发的勇气,要相信自己的伙伴。 而不是喂给他们一颗俄罗斯轮盘的子弹。 “怎么,听你这口气,你很有意见?” 一道语气古怪的声音在他们之中响起,卓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自然地望见了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男人梳着利落的寸头,方脸,一身隆起的肌肉撑着衬衣和马甲,显示出一种莫名的力量感。相较于这样的人,卓烜的身体毫无锻炼痕迹,气势上便输了几分。 好在卓烜自始至终不卑不亢,声音冷淡:“你误会了。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呵,我倒是很想听听你保留的东西。” 他的脸上勾勒起一抹残忍的笑,口中不依不饶地说道。 徐豪皱起了眉头,却没有立即制止他的挑衅,旁边的数人则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面对着这一场风波,毫不在乎两人之中谁会得逞。 仍然端着梳妆镜的女人偏过了脑袋,抓着高脚杯站在吧台后的男人也微微抬起了头,他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壮硕男人与卓烜的身上,就像是站在擂台外的观众,要开始为擂台之中的拳击手欢呼。 卓烜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直到对方的身体正一步一步地欺近,才缓缓咬住了牙齿。 用“神枪”。 这把匕首仍然在冷却之中,即便如此,它的锋利程度也足以在一刹那之间割开对方的喉咙! 男人突地停住了脚步。 砰砰的心跳声在卓烜的胸膛里回荡,他已经做好了要抓住怀中诡物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停止动作。 “吓死你了吧,哈,”男人脸上嘲讽的笑容渐盛,他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面前脸色阴沉的年轻人,见到对方仍是无动于衷,不由轻声骂道:“怂货。” 怂货。 他的声音虽小,却钻入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除了徐豪之外,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那是对卓烜的嘲讽,那是对徐豪做出决定的质疑。 或许,这样的“新成员”,只配得上做一个如死去的祝展图一样的炮灰。 如此。 噌!! 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在壮硕男人转身的刹那,卓烜的身体便犹如一颗炮弹般激射了出去!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挑衅(下) 清亮的铮铮声回荡在这片空间之中,卓烜的身体犹如一颗炮弹般迅捷,他手中的匕首寒芒闪烁,刀刃锋利,直直地刺向了转过身子的壮硕男人。 或许是身为资深者的敏感直觉起了作用,壮硕男人脸上轻蔑的表情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不可置信的厉色。 他那如柱子一般粗壮的腿部向后猛地一蹬,想象之中的阻力却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道更加凌厉的破空声袭上了脖颈…… 卓烜的身体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避开了那一记后踢,手中的诡物匕首轻易破开了壮硕男人如树皮般粗糙的皮肤。 壮硕男人如同一具雕塑般一动不动,而在他的脖颈之上,一道肉眼可见的刀痕破开皮肤,渗出了丝丝鲜血。 火辣的痛感自脖颈之上传来,壮硕的男人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知晓是自己的轻敌导致了这一场短暂碰撞的失败,但是卓烜的手下留情亦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觉之中又生出淡淡的感激之情。 卓烜收回匕首,头颅微转,稍稍环顾四周,却见到除却徐豪外的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没有了脖颈之上匕首的威胁,壮硕男人捂住伤口,连忙后退到众人之中,脸色亦是阴晴不定。 “豪叔,你把神枪都给他了!”壮硕男人开口抱怨道。 显然,当卓烜使用这一件诡物的时候,众人的心中已然有了一种明悟与决断。他们并不知道这只诡物暂时陷入到了冷却之中,只当是卓烜手下留情,没有激发神枪的能力罢了。 徐豪心知肚明,也没有刻意去揭破这一点,反倒是帮助卓烜营造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凭借一定的格斗功夫,卓烜至此才算是彻底融入到了这个圈子之中。 但是,卓烜并没有打算接受徐豪的好意。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即便是要组建一个自己的小队,他也更愿意和周学秋、万鸿于等人一同行动,而不是把后背交付给这些人。 “不是我给了他,而是他的战利品,”徐豪不着痕迹地抬了卓烜一把,“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把契约拿——” “等下。” 卓烜突然出声道。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不同于此前,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之中有羡慕、有嫉妒、有暗恨,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了一起,映照了各自心中的鬼胎。 “怎么?” “我想知道,那个叫做祝展图的神选者跟踪的是谁,告诉我。”卓烜面无表情,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害怕这样的猜测会成为现实,因此渴盼着,渴盼听到一个大相径庭的答案。 “一个女生,”徐豪缓缓地说道,“不知道她的名字,从监控里看的时候,她很晚才到,最后是同你一起出来的。” 方婷。 卓烜的呼吸略显急促,心中的惊惧如潮水般袭来,神经像是猛地紧绷,迫切的心情趋势着他的行动。 他一言不发地向着暗道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 “喂!!” 徐豪的招呼声响彻在卓烜的耳边,他对此充耳不闻,惶急的心好似在烈火之上疯狂炙烤,只得一个声音回荡。 方婷。 方婷,千万不要出事…… …… “嘟嘟……嘟嘟……” “您好,您接通的电话……” 午夜。 冰冷的电子女声穿透寒意十足的空气,滑入到了站在江边的卓烜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茫然,瑟瑟寒风顺着江面袭上了他的身体,一股焦躁感莫名地在心中升腾而起。 午夜的江面像是一片映照冷酷的深渊,呜咽声不断;卓烜呆呆地将手机锁屏,将凉冰冰的手手插在了衣兜,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情绪,挥之不去。 离开帝豪KTV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午夜的街道上只有零散驶过的车辆。整座城市就像是陷入到了假寐之中。卓烜沿着江边向方婷家的方向走去,同时还用电话吵醒了熟睡的储怡鑫,这才问到了方婷的电话。 只是,这电话怎么也拨不通。 卓烜终于放弃了拨电话的打算,心里却在盘算着这里到方婷家的距离,他知道,这个时候去到一个女孩子的家中打扰定然会显得特别失礼,可是,那件事他不得不去亲自验证一番。 那个叫做祝展图的神选者被兽杀死了,方婷呢? 他跟踪着的方婷,会安然无恙吗? 如果方婷再一次出事,卓烜定然会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卓烜的确有充足的证据怀疑方婷就是兽。 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又不断地提醒着他的良心,提醒着他往日发生过的事情,以及那一份始终蕴含在心底。沉睡不醒的感情。 卓烜沉默着,迈步离开了江边。他穿过马路,钻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两侧围墙高耸,顶部嵌满防贼翻阅的玻璃渣。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卓烜的身体,他抬起头,巷尾连通的街道灯火通明,眼前熟悉的景象让他记忆起这里是滨海市的一个城中村的事实。 时隔多年,城中村依旧没有拆办。已是凌晨两三点钟,街道之上的夜市仍在做着生意。几张桌椅板凳,一个临时支棱起来的棚子;坐在小店里的中年老板身材宽胖,双手插在大衣袖子里,正愣愣地看着那个坐在桌前囫囵将东西塞入嘴巴里的身影…… 这个身影,让卓烜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站定原地,看着这个背影,一时间心绪起伏,嘴唇轻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瞬间,时间好似将他带回到了那个童话般的夜晚。 “老板!再来瓶啤酒!”少女一只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用力地挥了挥,大声朝着店子门口招呼道。 店门口,身材宽胖的店老板微微一愣,立即起身钻入到店子里了。 这是什么情况…… 卓烜哑然,不知道是否该上前攀谈。 这个孤身一人出现在夜市的少女,正是卓烜此前在庭林大学遇到的那一位。当时,接到了任务的卓烜数次将她与兽混淆,实际上那只兽拥有伪装成人类的能力,险些将卓烜欺骗了过去。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偶遇 或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感觉敏锐的少女陡然回头,视线里便映出了表情尴尬的年轻人的脸,微微一愣,旋即又展颜笑道:“是你啊。” 卓烜挠了挠后脑,回想起两人之间的尴尬往事,心中微微羞恼,仍是牵挂着方婷,却又不好立即离开,只得缓缓走到她的身边,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身体宽胖的老板提了一支啤酒走了过来,稳稳放在折叠桌上,用好奇的眼光看了一眼卓烜,又默不作声的离开。 “喝一杯?” 少女嘻嘻一笑,招呼一声,微长的指甲在瓶盖上轻拨,便砰地一声打开了啤酒瓶。 不待得到肯定的回答,她便将金黄的酒液倾倒进了一只塑料杯里,再缓缓地将它推到了卓烜的面前。 卓烜略一犹豫,便抓起塑料杯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进入到胃袋里,沉甸甸的感觉令他稍微清醒。 他重新注视着少女,片刻迟疑,然后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本来就是滨海市的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少女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饶有兴致地盯住卓烜略显窘迫的脸庞,“倒是你,是不是又像之前那样跟踪我啊!” 跟踪个鬼! 卓烜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蓦地觉得这件事太过于巧合了。 庭林大学里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寒假来临,他们也都纷纷离校返乡。与自己有过短暂交集的少女恰好在滨海市再次偶遇,这种事情恰好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毕竟,全国成百上千个城市,她又怎么可能每次都与自己出现在相同的地方呢。 “跟踪你,我可不敢,免得被当做变态。”卓烜的手摆弄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心情有些沉重,“你住在这附近吗?” “差不多,就在那里。”少女说着,用白皙的手掌擦了擦瓶口,朱唇对着瓶口轻灌了一口,又抬手指向了卓烜来时的那个小巷。 顺着少女的柔荑纤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小巷的尽头,黑色的江面之上,一座造型古朴的大桥通向彼岸。南边总是更繁荣些,灯火通明,高耸的房屋鳞次栉比,在黑暗中的剪影团簇在一起,看起来很温馨。 “住在河对面啊,”卓烜随口附和了一句,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有些艳羡。 “屁,什么河对面,”少女啐了一口,白了卓烜一眼,“我指的难道不是那座桥吗?” “你?住在桥上?”卓烜讶然。 少女又灌了一口酒,瓶子里的酒液已经见底,这才闷闷地回答道:“不是桥上,是桥下。” 桥下有一片浅滩。 若是在一些故事里,这样的浅滩绝对是适合埋藏尸体的阴森地带,或者朋友伙伴在河边发生争执,推搡掉入河中,从河中回到岸上会在浅滩上生火烘干衣物……好在滨海市还算是一个和平的地方,犯罪率在一众周边城市都较低,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来到桥下,这样的情节几乎不会发生,故而少女能够在那里寻求一个小憩之地。 但是,当少女的话落入到卓烜耳朵里的时候,他依旧产生了一股玄幻感。 没有想到,社会进步到这个时代了,依然会有衣着体面的大学生无处可去的情况发生。 怎么会有无家可归的人呢? 即便是卓烜这样的情况,都会有一个暂时栖身的家。在那所并不宽敞的房子里,还有父母与自己孩童时期的记忆,还有一切岁月洗礼而过的痕迹。 卓烜知晓少女神选者的身份,也不多提其他,心中生出一种淡淡的同情之意,迟疑片刻,有些扭捏地说道:“我家的房子还有空着的房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暂住。” 邀请一个仅仅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孩子去到自己家中,何况彼此之间还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误会,这样说出来的话,再怎么样都会被误会成变态吧…… “嗯?” 少女的脸色有些狐疑,脸颊因为度数不高的啤酒漫上了两团红云。她细细地盯着卓烜的面庞,似乎是想瞧出来什么阴谋的痕迹,可最后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得慢吞吞地说道:“你想睡我?” 听到了少女的话,卓烜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瞪大了眼睛,心中的同情如云雾般消散无踪,他盯着脸色暧昧的少女,一字一句地骂道:“神经病。” “诶,别走啊!” 少女试图叫住起身离开头也不回的卓烜,却又舍不得碗中剩余的面条,胡乱扒拉几口,甩下一张纸币在桌上,慌忙起身追了上去。 “不是说让我住你家吗,我刚刚开玩笑的,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啊!” 少女跟上了卓烜的脚步,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却见到一张十分无奈的脸,以为卓烜是要反悔,连忙说道。 “好吧,这样的玩笑最好还是别乱开,”卓烜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递给了少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爱丽丝。” 少女白嫩的面颊鼓了股,片刻的犹疑更像是在信口胡诌一个名字。 卓烜不想去纠结少女话语的真假,更不想去探究一个黄皮肤的人为什么会有一个外文名字,只是叮嘱说道:“我现在有事去做,你先回我的住处,具体的地址是在……” 将地址告诉给爱丽丝,卓烜仍是有些不放心,可是此刻他的心中对于方婷的安危更是牵挂一些,便不再去管爱丽丝会如何处置这些钥匙。 只是,当卓烜还未迈出几步的时候,却又听见黑夜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爱丽丝将钥匙揣在贴身的衣兜里,声音透过寒意十足的空气钻入到卓烜的耳朵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一个朋友可能出事了,我要去看看她。”卓烜偏头望了一眼少女,心中有些期待看见她会头顶一只贝雷帽,可惜这些都只是妄想。 “朋友……是女朋友吗?”她追问道,身体靠近了些。 卓烜并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之上多做纠缠,不经意间加快了脚步,心中有些堵得慌。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交战 “不是你女朋友吗?”爱丽丝小跑着跟上了卓烜的脚步,钥匙在她的衣兜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你为什么这么晚去找她?她不会讨厌你吗?” 讨厌吗。 卓烜的脚步一顿,旋即脸上的复杂表情恢复如常。 如果真的会讨厌的话,那她昨天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吧。 深冬雨后的夜晚一阵湿冷,呼入鼻腔的空气仿佛还带着几分凉意,卓烜默然不语,步伐平稳而有力。 “诶诶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爱丽丝的声音环绕着他,包裹着他,亦刺激着他。 哪怕会被讨厌,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你不明白,”卓烜一边走着,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里充斥着一股恨意,“曾经我有一个帮助她的机会,但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失了。我为此后悔,懊恼,痛恨自己的懦弱表现……现在,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我重新捡起了这个机会。她可能被兽盯上了,我一定要确认她的安全……” “我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你说什么?” 卓烜停住了步子,深冬的风擦着他的脸颊刮过,也令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冷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所处的位置已经发生了逆转。在庭林大学的时候,爱丽丝曾多次误会卓烜,并且当众呵斥他。但是,这些都已成过往,卓烜也并不计较这几次刻意制造的尴尬,心中仍是感激爱丽丝把他送到医院的举动。 只是,卓烜并不希望她插手到方婷的事情中来。 “我是说,你的焦虑就是多余的,”爱丽丝并没有因为卓烜的灼灼目光而动容,显得极为坦然,语速不急不缓,连声调也没有改变几分,“如果兽发起了攻击,你的朋友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活下来;如果兽没有攻击,她肯定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 “你……” 临到嘴边的斥责被卓烜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他的心中愈发恼怒,可却也不得不承认爱丽丝说得对。 对于一个既定的事实,就不必再花费功夫去考虑它的后果了。 无论哪一种,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 还是不甘心。 “别想啦,一起回去吧,”爱丽丝探手扯了扯卓烜的衣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明天早上再想这些事。我想看看你的家,明天还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你的那个什么女朋友,噢不对,朋友。” 卓烜没有点头,亦没有反抗的意图。他沉默着,就如同一具木偶被爱丽丝轻轻拉扯,有一步没一步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爱丽丝拉扯着卓烜的袖子,显得有些活泼,她将头瞥向黑夜里被墨色覆盖的高矮不一的建筑,它们的剪影只余轮廓,像是一只只匍匐着的黑暗巨兽。 忽的,在卓烜看不见的角度,她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轻轻咬着嘴唇,像是一个撒娇才买到了玩具的孩子,十分满意。 …… “呜呜……” 爱丽丝猛地睁开双眼,如同一具复生的雕塑。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唇失了血色,在黑暗里直直地凝视着微微颤动的天花板,耳边那阵幻觉似的哭声萦绕不绝,令精神备受摧残。 意识渐渐从惊醒的骇然之中回归到了身体,那些朦胧的记忆也随之浮现。 这里是那个名字叫做卓烜的家伙的卧室。 凌晨时分,刻意制造的偶遇没有白费。她成功地跟着他回到了这所房子里,并且在这里找到了兽的踪迹。 如若不是兽,这阵若有若无的妖异歌声又会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爱丽丝缓缓起身,白皙小巧的脚掌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木质地板之上,她迈出的步子轻缓,如同一只灵巧敏.感的猫。 手腕处的黑色手表陡然亮起,爱丽丝的呼吸一窒,两道淡眉微蹙,已然来到了客厅中央。 沙发之上,那个叫做卓烜的男孩子熟睡着,恍如听不到那阵愈发凄厉的哭声。 这样的哭声伴随着火苗噼里啪啦地燃烧声一并钻入到她的耳朵里,令她想象出了一副火海葬生的画面,紧接着,那阵哭声突地凝滞,一阵灼热的风自窗户缝隙涌入,使她的心头微微一惊,慌忙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 一块暗红色的布片飘荡在空气之中,如同被一双手凭空托起。 只是这一眼之间,那股灼热的味道便窜入到少女的毛孔里,令她感受到升腾而起的热浪与膨胀不安的空气。 “警告!警告!” “检测到兽距离终端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 冰冷的电子音在爱丽丝的脑海里回荡着,她凌厉的目光陡然沉寂,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造型卡通的哨子,放在朱唇之上,用力吹动! 尖锐的哨声如同划破空气的利刃,荡起了阵阵肉眼可见的波纹,穿透玻璃窗,朝着红色布片的方向扫去。 灼.热的空气瞬间变得寒意十足,使她像是从夏天回到了深冬之中。 只是霎时间,窗外的红衣便消失不见。 黎明破晓,昏暗的天际泛起了一抹白昼的光亮。 冷汗浸湿了少女的衣衫,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身上被汗液浸润的宽松男士睡衣,又怔怔地看了一眼沙发之上仍然沉睡的卓烜,心中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这感觉使得她想笑,又只得苦笑。 脑海里,冰冷的电子音又一次回荡起来。 “兽已离去,请追击!兽已离去,请追击……” 追击。 爱丽丝的眼角轻轻抽动,心中默念。 追你妹啊。 …… 阴天。 一如卓烜对今天天气的猜想,暴雨过后,空气之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从被窝里爬起以后,整个人都感到身体凉飕飕的。 他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向着卫生间走去,却突然看见门口摆放的一双女士帆布鞋,顿时想起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不由得心头一震,迅速朝着卧室的方向小跑而去。 卓烜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脸色微白,搭在门把上的手掌陡然用力,突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二三事 缓缓地推开了房门。 空空如也。 宽敞的卧室里,平铺的洁白床单一尘不染,毫无褶皱。整齐叠放的被褥上有一颗套着橙色波点枕套的枕头。窗外的天空一片阴郁,湿冷的气息好似要从缝隙里透进。 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叫做爱丽丝的女孩儿,她走了吗? 卓烜的心中突地感到有些黯然,这一事实使他不得不稍稍调整了下心情,努力不让这些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不管怎么样,是时候去找方婷了。 “你在找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线在安静的空气里突地响起,令卓烜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迅速地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写满了好奇与疑惑的精致的脸。 爱丽丝毫不避讳地与卓烜靠在了起来,脑袋向房间里探着,转了转,然后一脸暧昧地看向卓烜:“果然,你是一个大变态!” “你、你胡说!” “不然,未经允许就擅自打开女孩子的房门,是想偷窥么?”爱丽丝看向卓烜的眼神愈发怪异,像是迟钝到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空气里愈发尴尬的味道。 “我只是想看你还在不在,”卓烜觉得有些窘迫,他想要仓皇逃离这里,就像从前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可当他转念一想这里就是自己家的时候,又发现无处可逃了。 “撒谎也不会撒,”爱丽丝撇了撇嘴,目光看向门口的方向,“我的鞋子还在那里,怎么会走?” 卓烜收回目光,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爱丽丝那双裸露着的赤足。她那白皙小巧的脚掌轻轻贴在了微凉的木质地板上,少女饱满的腿部被宽松的男士睡裤掩盖住…… 等等。 男士睡裤? “你为什么会穿着我的睡衣!” 卓烜退后一步,脸色羞愤,大叫出声,心中颇感难堪,突地发现了刚刚就一直存在的违和感产生的原因。 爱丽丝身上穿着的,不正是自己放在衣柜里的替换睡衣吗? 什么时候穿上的啊! 昨天午夜的时候,卓烜才带着爱丽丝回到家中。他身上湿漉漉的衣物混杂着未干的雨水与汗液,黏糊糊的有些恶心。他草草地在浴室里冲洗了一遍,就随意套上了一件长袖,然后很有绅士精神地将卧室让给了初次来到家中做客的少女爱丽丝。 却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翻自己的衣柜…… “你的就你的,穿一下你又不会死。再说了,又不是不还给你了……” 面对爱丽丝这样理所当然的回复,卓烜竟然险些以为自己才是理亏的那一方。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套睡衣在女孩子的身上会更加好看一些。 “我饿了,你请我吃饭。”爱丽丝的眼珠转了转,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吃饭还要我请客,你难道没钱吗?” 卓烜不再去纠结睡衣的问题,只是有些无语,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少女被宽松睡衣笼罩的身体上扫过,又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刻意挪开了视线。 “我是来做客的诶,你请客什么的难道不应该吗?” 爱丽丝的目光环视四周一圈,用不满的语气说道。 话说到这里,爱丽丝便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细细的盯住卓烜。这种眼神令他感到如同猫爪在心尖上掻挠,不觉便产生了妥协的念头。 “好吧好吧……” 卓烜受不了爱丽丝用这样的语气和眼光,无奈地妥协道。 两人快速地收拾了东西,换了衣服,穿上鞋子,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门外。确认门锁好以后,卓烜沿着楼梯走下,一直走出小区。期间爱丽丝一直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的,可他却记不得爱丽丝到底说了些什么。 正午时分,小区里不时经过些路人,他们与两人擦肩而过,看向他们的目光时那么地自然。 迎上这些和善目光的刹那,卓烜突地觉得有些怪异。 就像是,恍惚地有了一种错觉,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的那种理所当然的认为—— 他们好像一对情侣。 …… 沿着小区外的马路向着北边走数百米,穿过一道小巷,再走过两条街,会有一整条美食街。 附近有一所小学,现在还开着。七八年前,卓烜也曾在里面学习过。偶尔从小学门口经过的时候,还能听见朗朗书声,或是下课时分喧闹鼎沸成一片的打闹声,充满了尚未到变声时期的孩童的大叫声与笑声。 这些声音盘旋在学校的上空,又如同一只只钩子,勾起了卓烜隐藏在心底的那些记忆。 在美食街随便找了家小店。尽管看着菜单上的诸多攀上两位数的价格暗暗肉痛,但是卓烜难得大方了一回,他将菜单交给少女,见到她雀跃着向身边服务员招呼。 “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卓烜忍住心中不断传来的肉痛感,盘算着钱包还有多少余额,正要说话,却见到爱丽丝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鄙视的表情。 “请女孩子吃饭还算那么多,”爱丽丝白了脸色羞愧的卓烜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甩给后者,“这个东西给你,算是补偿。” “这是什么?”卓烜拾起了桌子上的光亮银色钱币,却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造型是钱币的样子没错,可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货币。上面也没有印着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徽或标志,入手之后沉甸甸的,又像是有一股凉意从上面传来,倒是令卓烜想起了某种东西。 诡物。 这东西是诡物? “不要就还给我!” 爱丽丝见到卓烜犹豫,以为后者是在嫌弃,顿时羞从心起,就要抢过来。 “要!为什么不要?”卓烜灵巧一避,将那银币收入到了口袋里,心中暗暗将其上心,打算抽空问问见多识广的周学秋。 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忽的闻到一阵香味儿。之前点的菜一道道上齐,爱丽丝毫不犹豫地动了筷子,大快朵颐。 卓烜心中牵挂着方婷的安危,并没有多少胃口,只是看着少女不断地将食物送入口中,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心情就在慢慢地变好。 真奇怪啊。 但是,这种感觉,真好。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巧合 吃过了饭,已经临近下午四点。 按照这样的发展,下午肯定也不会太饿。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卓烜松了一口气,毕竟原本饱满的钱包已经干瘪了下来,这足够他心痛很长一段时间了。 “诶,我还想吃那个!” 顺着爱丽丝的目光看去,街边小商店的外面有一只白色的冰柜,在冬天依然售卖着夏天没有来得及卖完的冰棒雪糕。小孩子拉扯着母亲的手,因为母亲没有答应他买冰棍的请求而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着。 “天气这么冷,不要吃那些啦……” “钱包拿来!” 爱丽丝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卓烜的腰间摸索着,想要掏出他的钱包,或许是摸到了一些敏感的部位,令后者觉得瘙痒,只想扭动身体躲开。 “不要闹啦……” “给我给我给我!” 爱丽丝突地停手,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干瘪的钱包,像是从敌人那里搜刮到了战利品般兴奋无比。卓烜的嘴角扯了扯,就站在街边默默地看着她掏出一张纸币,然后兴高采烈地从小店老板的手中接过一根雪糕。 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少女已经拆开了雪糕的外包装,看着橙黄色的雪糕,轻轻地用舌头拭了拭,又咬掉一口,好像凉到舌头都要冻住。 “好过瘾,”爱丽丝感慨了一句,看着手中的雪糕,又咬了侧边一口。 “好吃吗?” 和刚刚一样,爱丽丝的模样令卓烜有些莫名欢喜,他感到自然,也感到安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与自己产生了些许误会的女孩子竟然成为了生命里一段难忘的记忆。 深冬的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刮来,轻轻吹动之间,拂过两个人的身边。卓烜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与此同时,爱丽丝注意到了卓烜的古怪动作。 “你这是……在为我挡风吗?” 她问道。 听不出来她声音中蕴含的感情,卓烜只觉得有些恍惚。 刚刚下意识的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了,你刚刚问我好吃不好吃,”爱丽丝没有继续纠缠卓烜的不自然,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呢,我吃这些东西是没有任何味道的。” “没有味道……怎么可能?”卓烜也刻意地忽略了刚刚的尴尬,而是不自觉地重复了爱丽丝的话。 不过,说起来真奇怪啊。 刚刚在餐馆里,她点了很多辣味的菜肴,吃下去的时候也只是嘴唇变得更加鲜艳,而脸上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反馈。 好吃不好吃……真的没有味道? 就在卓烜仍旧纠结着这个问题的时候,爱丽丝的脚步却猛地一顿,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空的某一个方向,脸色数次变化。 她手中的雪糕微微融化,那些奶油液体淌在了她的手上,后者却像是浑然不觉般,嘴唇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卓烜顺着爱丽丝的目光看去,仔细扫视了数遍,依然没有发现不和谐的地方。 阴郁的天空。 远处高耸的建筑和眼前低矮的平房。 或许不是饭点,街道之上人影稀疏,两侧的小店门可罗雀。美食街尽头处,马路之上偶尔急速驶过一辆汽车…… 一切都没有不和谐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啊,”卓烜探头看了看,再次问道。 “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爱丽丝的脸色有些阴沉,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卓烜,将手中融化的雪糕递给了前者,又用一种极快地速度将被雪糕液弄脏的手在他的衣摆上抹了抹。 “喂!!!” 如同雕塑石化在原地的卓烜大感恼火,他呆滞地看着干净的衣服被一点点弄脏,只是反应过来之后,尚未发出一声抱怨,少女的身影早就已跑远,突然不见。 “这个家伙……” …… 站在原地等候了一阵,爱丽丝仍是没有回来。 他不认为少女会在短时间返回这里,也不敢肯定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没有交换任何联系方式的两个人就这么容易地分开了。 卓烜突然产生了一种觉得自己很傻的错觉,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了街道中央,手上抓着一只正在融化的雪糕。两侧小店的店员徘徊在门口,偶尔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扫过这个年轻人。 他犹豫了一阵,打算先去找方婷,完成从昨天开始自己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卓烜?” 一道讶异的声线响起。卓烜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瞳孔微缩,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呼唤对方的名字。 方婷。 怎么会这么巧。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正要去找你……”卓烜说着,后面的话就像是一根鱼刺般卡在了嗓子里,令他迅速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方婷在这里,但是那个叫祝展图的神选者死掉了。 也就是说,方婷并没有受到兽的攻击。她能够安安稳稳地站在卓烜的面前,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 “找我?”方婷的脸色有些讶异,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你不是不想见我的吗?” “不想?怎么会,”卓烜连忙争辩道,却又见到脸色紧绷的方婷噗嗤笑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并不有趣的玩笑话。 “好啦,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你那么多的。”方婷摆了摆手,将手中的饮料塞入到了黑色挎包里。 卓烜的笑容有些勉强,却顺着方婷所在的位置向她身后看去。 那里是一个小商店。与爱丽丝之前买雪糕的商店一样,这条美食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这样规模的小店。 她刚刚从那里面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瓶饮料,应该是方才在里面买东西,可在此之前卓烜并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人。 或许只是巧合吧。 爱丽丝离开不久,方婷就随之出现。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没有给卓烜过多的思考时间,方婷便开口问道,“我打算去黄玲玲家里玩儿来着,如果你有事,我就告诉她我不去了。” 卓烜的目光在她精致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这是一种足够明显的暗示。 你比其他人更加重要。 只要你有事找我的话,我甚至可以放弃其他的社交活动。 卓烜并非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笨之人,在初高中时代,他也曾有过学生时期的恋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能够从一些人的面部表情读出他们的情绪,拥有这样的能力,总不会缺少欧朋友和情人。 直到后来父亲卓正祥与母亲庚清淑离奇失踪,卓烜才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些如山岳般压来的担子之上,自然就放弃了一些东西。 此刻,卓烜看着方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有些黯然。他很想要继续追问那天的事情,可是他也知道,除了已经死亡的毛麟以外,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些。 包括方婷本人在内。 这个葬生于火海之中的少女,又在无人窥视的黑暗之中醒来,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究竟想要什么?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返校(上)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一起走走吧。” 紧跟在沉默之后的,是半晌的迟疑。那些过往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年轻人的脑海里闪回,滤上了时间洗涤过后特有的色彩。 卓烜迟疑着,许久,才这样有些违心地回答道。 实际上,这条美食街距离方婷的家仅仅只隔着几片街区,算不上多远。在他们曾经都是孩童的时候,两家偶有来往。只是,自从那件事发生过以后,卓烜再没有去到过方婷家中一次。 既是没有机会,也是因为不敢。 他不敢去看方婷曾经徘徊过的地方,更不敢去面对方婷的父母。 在夜晚时分将梦将醒的时候,卓烜还会觉得自己仍被困缚在那个平和的下午,自责与悔恨一同折磨着,这种感觉在白天像石头硌着他,在午夜像海草般缠着他,令人无法从中解脱。 “那就走走吧,”方婷笑了笑,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手机上。 姑且称那个方形的黑色盒子为手机吧。 卓烜的目光有些怪异,他怔怔地看着方婷费力地在巴掌大的老年机上按了些数字,大概是在给黄玲玲发短信。 只是,很难想象,方婷居然还会在用十年前的东西。 等等…… 十年前? 卓烜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望向方婷的目光里有些复杂,脑海之中陡然闪过的灵光使得他瞬间想通了之前困扰他的关节,不由得浑身一震,心绪澎湃。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灼热。 兽的出现会扰乱这个世界的规则,黑色手表发布收容任务,神选者执行任务。当这一切结束之后,那些被兽吞噬的普通人以及其社会关系都会被黑色手表修正,兽的痕迹也被纷纷抹杀。 也就是说,兽是可以影响到“规则”的。 从徐豪等人的反应来看,对于兽出现在滨海市一事,他们没有撒谎。 或许正是因为这只兽的出现,导致已经死去多年的方婷在修正世界的过程中“复活”。 可以说,眼前的方婷不是那个葬生火海的方婷,但是,她同时也是卓烜所认识的那个方婷。 不论如何,兽出现之后,绝对在方婷的身上留下过痕迹,这才引发了规则的修正。 也许,方婷的死根本就与自己无关,而是兽袭击的结果? 从那个时候开始,兽就如此接近自己了吗? 一时间,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覆盖卓烜的意识,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理智,令他感到心绪不宁的同时,竟不自觉地产生了一股庆幸。 对,就是庆幸。 方婷的死与自己无关,方婷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他终于可以,摆脱身上的枷锁,勇敢地活下去了。 不再逃避。 …… “怎么,不见了?” 少女突地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目光在阴郁城市上空细细搜寻。随着时间流逝,爱丽丝两道淡淡的眉轻轻皱起,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之色。 人流密集的街道之上,穿着各异的行人与少女擦肩而过,或是偶有以好奇目光打量的路人,少女皆无动于衷。 不见了。 那块飘荡在空中、像是发出引诱信号的红色布片不见了。 爱丽丝可以肯定,那个就是此次收容任务之中的“兽”,与在卓烜家中撞见的那一块一样。 上次的交锋并没有使得兽受到半分影响,它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正在谨慎行事,甚至会用处调虎离山这样的计谋,虽然,在爱丽丝看来,这根本没有任何必要。 还是说,它本来就不想伤害自己? 想想它是从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的。 少女抿住嘴唇,纤细的食指点在下颌,她沉默着,默然看着马路的红绿灯转变了又一个颜色,突地张大了嘴巴,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方向。 好像,忘记来时的路了。 …… 与方婷并肩一同行走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不觉间勾起了卓烜许多潜藏在心底的记忆。 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感觉,尤其是当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滨海小学附近。临近傍晚,已经过了放学时分,门口还有稀稀落落的人影。只是小学的大门紧闭着,像是宣告着回忆桥段的落幕,让两个人认清楚往日不再的现实。 卓烜并不满足于此,他的心中有些感慨,迫使他想要像从前一般翻越这片围墙。以往的日子里,他偏爱从里面翻向外面,而到时过境迁的今天,却又要想方设法地翻越进去,令人寻味。 “来!” 卓烜的鞋子踩在许久未清理的脏兮兮的粗粝墙面上,用力一跃,手攀上了这片并不算高大的围墙。他趴在墙头,看向跃跃欲试的方婷,不由会心一笑,伸出了右手。 抓住卓烜温厚有力的手掌,方婷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甜蜜,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身体被同样拉上了墙头。 卓烜见状,也不再迟疑。他轻轻地跳到了围墙后面,又双手接住方婷的身体,这才使得他们两个人彻底地偷闯了进来。 自始至终,方婷都没有发出任何抗议,她就像是享受着卓烜与自己之间弥漫的暧昧感觉,并给予回应一种特有的矜持与热烈。 滨海小学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两个人翻过围墙,站在门内,深冬的冷风沿着光秃秃的沥青地面袭向了两人的身体。 “走吧,我们去看看。”卓烜说。 方婷默默地点了点头,望向这熟悉场景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们走下了通向操场方向的阶梯,看见绿漆剥落的篮球架,看见另一侧围墙边栽种的几颗乔木,也看见了两边经过岁月洗礼的教学楼。他甚至还能说出从哪里去到学校的后厨厨房拿面包吃,也能记得存放体育器材的库房在哪里,只是,当一切漫上心头之后,留给他的只有淡淡的哀愁。 “上去看看?”方婷表现地有些兴奋,她指着那栋经过几次地震摇摇欲坠的教学楼。 那座教学楼已经空置了许多年,因为经费紧缺,一直没有再推倒重建。 但是,无论如何,那里都饱含着他们往日的记忆。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返校(下) 那些建筑物仅仅只有六七层,却为周边数个街道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温馨的学习场所。随着近些年来城市飞速的发展,滨海小学的招生量已大不如从前。只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那些上了年纪的领导们仍在坚持着办学,甚至没有经费再去返修那些经过了数次地震的教学楼。 两人并肩走着,迈动步子,靠近着这座安静一片的建筑,那些过去熟悉的景物在他们的眼前渐渐清晰。 墙面上的每一个脚印,破旧门板上的每一道裂纹,黄漆剥落的窗框,以及透过玻璃看到的熟悉位置与永远体现着孩子们想象力的黑板报。 “想不想进去看看?” 看着眼神迷离、有些出神的方婷,站在她身旁的卓烜轻轻地问道。 方婷没有回答,而是有些讶异地看着年轻人直接行动了起来。 他的身体紧紧地贴伏在了窗框的位置,推开一小扇窗户,手臂从推开窗户露出的缝隙伸了进去。卓烜脸色有些发涨,尽可能地在黑暗里摸索着。突然,啪的一声轻响传来,教室的门竟然真的被他打开了。 “你……”方婷脸色错愕,旋即就变化成了一种难掩的笑意,她突然想起来很多年之前的那些小事。 那个时候,掌管班级门钥匙的老师总是晚到,她决定把教室门钥匙班里的一位同学。突然有一天,那个管钥匙的同学也迟到了,班级外聚集着数十位进不去教室的孩子,就在大家都焦急抱怨的时候,卓烜主动伸出了小手,推开了一扇靠近门框位置的窗户,趁着缝隙,竟真的把教室的门给打开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每一次教室门无法被打开的时候,大家都会把目光投向那个喜欢站在方婷身边的男孩。直到后来发生过一次盗窃的案件,所有人把矛头指向了那个不需要钥匙也能把门打开的男孩。 后来,即便证实了真正的小偷不是他,他也不愿意再用这种方法帮助大家开锁了。 当然,老式教学楼建筑布局没有那么合理,窗户与门的位置过分靠近,才给了卓烜这样的机会。 方婷的思绪陷入了回忆,又从回忆之中逃脱,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伤感,在她的注视中,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过往不快记忆带来的伤痕,唯有那抹笑容真心实意,令她疑惑。 门打开了,卓烜的心绪也随之波动,他感慨着,步子不停,走到了这间狭小却容纳了数十张课桌的教室里。他坐在红漆斑驳的双人课桌上,抬头看见一片污黄的天花板,四只老旧的风扇悬吊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方婷也走了进来,她驻足原地,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安静端坐的年轻人,即便他的模样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带给她的感觉却依旧像是曾经那般温馨与美好,在记忆里一点点重叠。 “卓烜……” 她忽然开口呼唤道。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本懒散地坐在课桌上的卓烜正欲说话,却陡然听到了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 就在这时,他的脸色突地一变,瞳孔骤缩,猛地向方婷的方向扑去。 “啪!” 方婷只觉得一阵茫然,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身体便被巨大的力量扑倒在了地上,而那悬吊在天花板的风扇竟然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卓烜的背上。 如若不是卓烜的反应足够及时,这风扇定然会砸到方婷的头上。 “卓、卓烜!” 意识到了这一点,方婷顿时慌张不已,语气也变得有些颤抖。她探手试图推开压在卓烜后背的风扇,可却听到卓烜口中一阵痛嘶声,于是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疼死了……” 感受到怀中的温软,卓烜却无心沉浸在这片温柔乡之中。那巨大的老式吊扇直直地砸了下来,卓烜也根本来不及多想,就以最快地速度扑倒了方婷,用后背当了盾牌。 只是,后脑上的阵阵温热是怎么回事? 卓烜艰难地扭动了下身体,风扇滑落到一边,发出一声闷响。卓烜的手臂撑在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手掌在脑后胡乱一摸,再看向手心时,竟哑然发觉了一滩血迹。 “血!你流血了!”方婷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看向滑落到一边的风扇扇叶沾染了年轻人伤口渗出的血液,声音颤抖着,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卓烜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让方婷放心的话,可这仅仅摇晃脑袋的动作却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发软,竟直直地向着身前的方向倒去。 方婷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冰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脸色愈发苍白的年轻人身上,眼见卓烜就要跌倒,慌忙上前数步,这才扶住了卓烜。 “我没事……” 卓烜只觉得有些烦闷,他的声音扑在了方婷的耳边,令后者的心绪一片繁乱,诸多情绪翻涌上了脑海。 尽管身体素质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但是神选者毕竟只是由普通人进化而来。刚刚风扇落下的瞬间,卓烜扑向了方婷,那锋利的扇叶便砍在了卓烜的后脑之上。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后脑都算是一个脆弱部位。 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徐豪那样的神选者的数次袭击与攻击之下都能成功避过,现如今却栽在了一只小小的吊扇手里…… 真可笑。 如若被周学秋知道了,他一定会好好嘲笑自己一番。 “咱们去医院吧,不能再拖了,”方婷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拉着卓烜的胳膊,生怕后者再跌倒在地。 那只落下的风扇仍安静的躺在一边。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整座校园都覆盖上了一层静寂,教室之中光线昏黑,方婷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回荡在卓烜的耳边,令他有些恍惚。 救救我。 方婷的话像是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使得他一瞬间就回到了那个平和却炽热的下午,没有出口,也无法逃离…… “卓烜!” 方婷有些嗔怪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将他硬生生地从回忆里拉到了现实世界。 看见卓烜的脸色茫然,那些责怪的话语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她有些心疼地看着男孩的头颅,想要用手去碰,可纤细的手停在了半空,怎么也不敢伸出这一步。 ------------ 第一百八十章 冲突 “没事,我真的没事。” 那些因为疼痛而从额上滚下的汗珠滴落在地,卓烜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要把手上的血液抹到某处地方,可半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局促。 “没事才怪!” 方婷的眼眶有些红,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卓烜的胳膊,用力地拽着他,朝着校外的方向走去。 整座校园被彻底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朦胧的夜色下,两个人拉扯着,走下楼梯,越过了充斥着深冬寒意的操场,来到蓝漆大门后面。方婷蹑手蹑脚地拉开了小门上的锁栓,回头望了一眼卓烜,与他一前一后地钻了出去。 坐在门卫室里的上了年纪的老人打着盹儿,他躺在单人床上,房间的角落里,支起的老式电视机亮着,花花世界与缤纷的都市生活画面交错闪过,与床上的人毫无干系,而老人像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二人的动作,昏昏欲睡,更不会想到这所破落的小学还会有人造访。 在被方婷拉着向校外走的这个过程里,卓烜的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竟有些莫名的恍惚。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在心中晃晃升起的欣喜感令他感到迷惑。他苦恼着,思索着,直到脑后再次传来温热的阵痛感,这才令他感到恍然。 原来,是这样。 他的手腕被方婷纤细修长的手抓着,感受到少女手上的温暖,以及因为紧张慌乱而渗出的汗珠,他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情感。 这使得卓烜把自己从将近十年的负罪感中解放了出来,他的心痛快着,想要大叫出声,向着深渊般的夜空发出咆哮,为自己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也为那时那刻眼底毫无犹疑的清澈。 方婷不知道卓烜此刻心中弥散的五味杂陈的情绪,只是惶急地朝着记忆里诊所的方向快步走着。 她拉着年轻人的手,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区,深冬黑夜里弥漫的凉意随微风来袭,却愈发觉得自己意乱情迷。 好似两人不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而是漫游在仙境里的伴侣,一步一步,为追寻过往的记忆而不停地游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她想。 …… 带有浓烈气味的酒精消毒,细心缠裹的纱布渐渐渗出殷红的血液,一抹鲜红在方婷的眼里晕开,令她不自觉地有些恍惚。 她拉着卓烜找到了这家诊所,看着脚步虚浮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笑容勉强。诊所的年轻医生为他的伤口消毒,一边絮絮叨叨些什么,一边用外伤药和纱布包扎。整个过程之中,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等到短暂的伤口处理结束,方婷掏出了钱包帮卓烜付了不多的药费,等到年轻医生走入到诊所另一个房间之后,拉着卓烜离开了这里。 天空已是一片昏暗,两人就这么走着,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阴郁的天空上漏出几颗星星,也许是在昭示明天的好天气。 “我送你回家吧,”卓烜迟疑了片刻,想要去摸后脑,却又感受到阵阵疼痛,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不用了,”方婷摇了摇头,“你这个样子,还是早点回家吧。”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两个人的步伐都没有任何停顿,仍是朝着方婷家的方向走去。 距离愈近,卓烜的心中就愈发掀起阵阵波澜。这令他有些心慌,可当他偏过头看向身边的方婷,那股慌乱又重新让他镇压了下去,理智与情感不断地碰撞着,反反复复。 “就到这里吧,”方婷停下了步子,认真地说道。 “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 那些还想坚持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边,卓烜不得不将它们一一咽了下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方婷会拒绝自己的好意,按照他的推断来说,这个时空应当已经被黑色手表修正过了啊…… 但是,他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方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黯然,旋即轻轻点头以回应,缓缓转身离开。 方婷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了住宅楼的门洞里。 卓烜仍没有离开,他的身体僵硬,心乱如麻,站在原地仿佛是一尊不会有情绪波动的雕塑。他听见哒哒的上楼脚步声,以及那最后响起的幻觉般的开锁声和关门声。 果然,还是自己多虑了。 …… 叮叮叮——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地响起,卓烜迅速地掏出了手机,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行滨海市本地的电话号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号码…… “喂你好,”卓烜将手机贴在了耳边,可随之响起的喘息声令他的神色愈发浓重。 是徐豪。 早在这位事业有成的KTV老板将他送回到市内的时候,他就索要了卓烜的电话号码,这也是为什么卓烜认为对方是在拉拢自己的原因。后面的冲突不算,卓烜对这样的喘息声可谓是熟悉无比,它隔着雨幕如同回声般反复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期间生与死的恐怖之网将两人笼罩,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徐豪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劝自己改变主意? 不,他的喘息愈发浓重,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剧烈的运动,导致体力迅速地被消耗掉了。 “卓、卓烜!” 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徐豪的声音显得十分紧张。 卓烜一边向着小区外走起,一边听到了电话里那语气急促的低吼。 “喂!卓烜你在听吗?你快来帝豪KTV,我们包围了一个神选者!”徐豪的声音带着某种狠厉之色,仿佛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把握感。 卓烜的呼吸一窒,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徐豪话语之中的措辞特异之处。 包围。 哪怕损失了一名同伴,但是在帝豪KTV之中的仍有数名神选者存活,他们形成的松散联盟甚至无法留住那个被“包围”的神选者。 失去了诡物匕首“神枪”的徐豪战斗力打了一定的折扣,凭借他特有的诡计依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即便如此,那名神秘的神选者也仅仅只是被包围而已。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寻找 “快来帮忙!” 容不得卓烜花费时间多想,电话那边徐豪疯狂地催促道。就在卓烜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陡然挂断,只剩下一阵嘟嘟的断线声。 卓烜本不想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之中,尤其是徐豪在提出想要他加入到帝豪这个松散的联盟之中时,他更排斥和他们在一起了。 他可以想象得到,徐豪在这个时候打电话会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凝聚了将近十名神选者的力量,也仅仅只是把那个神秘的神选者包围住,而与此同时,对方的力量似乎也达到了极限,保证自保的同时,却没有办法打破包围圈,从而脱出束缚。 两方的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徐豪的脑海之中闪过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他才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 只要卓烜来到帝豪,选择帮助徐豪一方人,就可以轻易地打破这个平衡。 何况,即便卓烜的战斗力仅限于普通搏击爱好者的水平,在拥有了那一把诡物匕首神枪之后,他也可以轻易做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如此,在击杀了这名来历神秘的强大神选者之后,还能收获卓烜的友谊,卖卓烜一个巨大的便宜。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卓烜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暗暗觉察到徐豪的老奸巨猾,可他却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因为,在他几乎决定要避开这场风波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的浮现出了一张神色认真的精致的脸。 爱丽丝。 在遇见方婷之后,卓烜的整个下午都与她待在了一起,而爱丽丝忽然追随什么东西而去,如若真的返回到原地,恐怕也难寻自己的踪迹。 于是,冥冥之中,卓烜的心中产生了一股预感。 卓烜的眉头紧皱着,脸色有些难看。 他迅速地走出了方婷家所在的小区,来到马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顾不得心疼自己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钱,立刻对司机说出了目的地。 司机透过后视镜望见了一张凝重的脸,他收回目光,狠狠地踩下油门。出租车绝尘而去,沿着马路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退,可卓烜依旧愁眉不展。 千万,千万不要是她啊…… …… 卓烜到达帝豪KTV外时已经夜深,整座城市刚刚进入糜烂的夜生活,鲜活的生气弥散在城市中心,五彩的霓虹如水般静静流淌。 他隔着马路遥遥望向依旧喧闹的KTV,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金碧辉煌的奢华装潢,身边的行人与他纷纷擦肩,两侧的商店店门紧闭。再往前一些,有一条夜市街,食物的气味随着风飘来,带着些许辛辣的味道,却依旧无法激荡起卓烜的任何情绪。 “呜——呜——” 突然,一阵模糊的哨声幽幽传来,仿佛幻觉般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如同一具雕塑般矗立在原地,经过的路人偶尔投以怪异的目光,可卓烜的脸色却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目光凛然,当他再次环绕四周之时,那哨声竟又真的消失了。 “怎么回事?” 卓烜的心中残留着这样的疑问,眉头紧皱,目光焦距却无法锁定任何不同寻常之处,他缓缓转动着身子,整片天地在视线之中飞速地旋转,令他不禁恍惚。 周遭的行人小声交谈着,或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当他们与站定在原地的年轻人擦肩之时,那些噪音便幻化成了细密的雨声。 卓烜瞪大了眼睛,猛地回想起了初次遇见周学秋等人时的场景。 在那个雨夜的精神病院里,鲜血涂满墙壁,冷夜刺入骨髓,周学秋仿佛恶魔一般刻意捕捉着落单的神选者,将其猎杀。 直到最后一刻,面对卓烜的疑问,他回复地极其简短。 拥有一件可以遮掩行踪的诡物,就这么难以理解吗? 没错! 是遮掩行踪的诡物! 卓烜的目光陡然变得坚定,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使得一切噪音都被屏蔽出脑海。路人的脚步声,车子行驶而过与路面的摩擦声……一切声音纷纷散去,残留在他的耳边的,唯有那若有若无的哨声。 哨声开始变得清晰,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循着哨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这是卓烜找到徐豪等人的办法。 作为一支存在已久的资深者队伍,徐豪等人定然拥有可以遮掩行踪的诡物,而且远远比周学秋当初使用的那件更加强大。 这也是为什么当卓烜赶到目的地,可却没有发现他们踪迹的原因。 毕竟,任务之外神选者之间的冲突,并不会被黑色手表抹去痕迹。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个现代社会之中留下一些痕迹,很可能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利用这么一件可以屏蔽空间的诡物,将战场隔绝在现实世界之外,是大多神选者做出的选择。 卓烜想通了这一点,脚步哪里还有迟疑。 他紧紧闭着双眼,迈动着步子,毫无畏惧地越过了人行道,朝着马路的中央走去。 无数车子发现了这道身影,它们发出刺耳的鸣笛,强光车灯映照着年轻人毫无犹豫的身影,或者踩下刹车以后司机发出难听的叫骂声。整个马路因为卓烜的突然闯入变得混乱一片…… “妈的,你看不看路——” 一辆奥迪车主探出了脑袋,刚刚的紧急刹车使他险些撞入人行道,满腔怒火正欲发出,可眼前的一幕却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乎忘记了动作。 整片空间泛起了如水般的涟漪波纹,而那个刚刚走入到马路中央的年轻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他就像是平白无故地凭空消失一般,令所有的见证者有一种夜晚见鬼的错觉。 “这,这……”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那年轻人仿佛由光影之中走出一般,又融入到了黑夜里。 卓烜只觉得自己像是挤进了某种夹缝,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脸颊如同被什么东西刮过,生疼无比。 回荡在耳边的哨声愈发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卓烜再次迈动了数步,站定,猛地睁开了双眼。 ------------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遭遇(一) 车子,行人,统统消失不见。 整条街道就这样陡然变得一片死寂。在卓烜睁开双眼的刹那之间,那些晃过眼前的车灯突地寂灭,所有缓慢或急促的步伐随之凝滞,当他睁开眼睛,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弥散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冷酷,慌乱感无声地席卷而来,紧紧包裹着他。 “呜呜——呜——” 本已消失的哨声陡然变得清晰,如同在卓烜的耳边响起一般,犹如魔音般愁丝婉转,回荡不绝。 “卓烜!” 一道粗犷的声线陡然响起,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歇斯底里。 卓烜瞪大了眼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视线之中,脸色阴沉的徐豪朝向自己飞奔而来,令他顿时感到一阵心惊。 徐豪的脚步极重,奔跑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卓烜皱起眉头,正想要说些什么,手臂便被徐豪钳住,拉扯向了旁边的漆黑的小巷子里。 他来不及反应,便感到一阵踉跄。直到两人完全躲藏进了小巷之中,他才借着微弱的光发现徐豪的身上竟沾满了血迹。 已经干涸的血液从这个中年男人的两只耳洞淌出,凝结成了血痂粘在腮边。他的胸前破开了一道口子,随着胸膛的起伏,一些血迹自破开的衣服上渗出。卓烜的视线无意地投在了上面,竟发现了一道皮肉外翻的可怖伤口,鲜血淋漓。 “你这是……”卓烜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语气中蕴含着些无法掩饰的错愕。 他本以为徐豪会是与那名神秘的神选者呈平分春秋之势,却没有想到对方的手段会这样凌厉,以至于徐豪受了这样的伤害。 在这么多次任务之后,卓烜已然明白这样一个事实:神选者之间不会是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是永远的敌人。 卓烜与徐豪之间确实发生过战斗,但他为了那件诡物匕首,并没有选择下死手。这并不代表着卓烜仍是那个心慈手软犹豫不决之人,他很清楚,若是陷入劣势的是自己,恐怕徐豪不会有丝毫的留手。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交易后的结果,徐豪用这把匕首换了他自己的命而已。 卓烜拒绝徐豪的邀请,选择独善其身,可对方并没有放弃这方面的打算。徐豪不知道周学秋等人的存在,自始至终只以为卓烜是一个独来独往的神选者。 他的心中念头闪动,有些虚弱地说道:“她很强……其余人正在牵制着她,但是情况并不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帮助么。 卓烜并不是愚蠢之人,他知道,徐豪这是在又一次发出邀请,一旦自己接受了,等同于将自己与他们绑在同一条船上。 卓烜沉默不语,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徐豪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把曾经属于他的诡物,胸前的伤口似是被躁动的情绪所刺激,仍然灼痛不已,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手腕处的黑色手表,等待着卓烜发动攻击。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件诡物的能力。 一旦“神枪”的能力发动,那么刀刃将会如同神话传说之中的如意金箍棒般弹射出去,直到刺中目标人物,才会重新收回。 这一过程发生在毫厘时间,以至于人的肉眼甚至难以察觉,便会被无比锋利的刀刃刺中。 “不,我拒绝。” 卓烜突然说道。 什么? 徐豪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答案。 两个人站在小巷子里,在黑暗之中面对面,突然闪烁的微光将两人的脸庞映出,显得十分诡异。 安静的街道之上,回荡着的悠扬哨声带着某种令人深刻的旋律,回荡在卓烜的耳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徐豪,便向着哨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留下脸色苍白的徐豪,惊惧不已。 …… “如果你们就这样的实力,恐怕没有办法打.倒我喔。” 少女纤细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捏住壮硕男人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按在他的肩膀之上,将其生生反制住。后者面色涨红,用尽力气挣扎着,可身体像是被一座大山所压住,丝毫不能动弹。 爱丽丝说话之间,以轻蔑的眼光扫视过这些戒备着的神选者,又越过他们的身体,视线投向了空旷的街道。 这是一个由诡物张开的结界。 她心想,再一次看向那些神选者,心脏猛地一跳,突地发觉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爱丽丝虽然自知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这些人的面孔在一眼之下已被她随意记住,一旦有某张面孔消失,她自然会第一时间得知。 那个擅长暗杀和偷袭的神选者不见了。 “放开我!” 不待爱丽丝继续思考下去,被她钳制住的壮硕男人暴躁地怒吼着,可这具被蛋白.粉所堆砌的身体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般有力,只得做出了许多无用功。 任由同伴在他们的眼前怒吼或挣扎,这些神选者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火热的目光纷纷凝视在少女唇边的那只玩具般的卡通小哨之上,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已然认定那是一件能力不凡的诡物! 数分钟之前,就在他们预备着发起攻击的那一刹那,少女突然掏出了那只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动,众人的脑袋登时仿佛被石块砸中一般,剧痛不已;紧接着,他们的耳洞便淌出了殷红的血液。 是音波攻击! 这数名神选者之中不乏见多识广的人物,第一时间便辨认出了那件诡物,并猜测出了它的具体能力。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人能够有把握战胜这个年轻的少女。 甚至,把耳朵用异.物塞起来也是无用之举。 声波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能量。它可以透过空气传播,也可以透过皮肤与骨质传导,即使堵住了耳朵,它也依旧能传递到众人的身体之中,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 身穿侍者服的青年脸色阴沉,他那可以探查到对方基本信息的诡计已经发动,可结果就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回音,令他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他的诡计为数不多失灵的时候。 与他有相同感受的还有一名面容狐媚的女人,她的脸上擦着薄薄一层粉,双唇如同烈焰一般鲜红,她的诡计类似于媚术,对异性使用效果非凡,但是当目标变成了同性,那么也就丧失了用武之地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遭遇(二) “放开我放开我——啊!” 爱丽丝精致的面容布满寒霜,她那纤细的手缓缓用力,被她钳制的壮硕男人便很配合地发出了凄惨的叫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额上青筋隆起,豆大的汗珠唰唰落下。 “不要吵,很烦,”少女的声音有些冷淡,她环顾四周,漆黑一片,街道昏黄的街灯洒照,依然没有映照出那个不知何时消失的神选者的影子。 在这片被诡物的力量隔绝的空间之中,极大程度地还原了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与真实景物。漆黑一片的夜晚寒气弥漫,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所有人的身体,也令少女的意识愈发清醒。 是逃跑了吗? 还是…… 就在爱丽丝思考脱身之计的时候,她的脸色陡然一僵,无意看向远方的目光变得呆滞。众位神选者也发现了面前少女的异样,他们立即转身,顺着少女的视线回望而去,便讶异地发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是他! 卓烜的脸色冷峻,缓缓放慢了脚步,他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惊讶无比的脸,最终停留在了爱丽丝那张同样错愕的脸颊之上。 “你……” 爱丽丝望着缓缓靠近的卓烜,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亦或这一切只是诡物营造出来的幻象、只是令她放松警惕的一种幻术? “来的正好!”脸色狐媚的女人冷笑说道,不顾身边皱着眉头的侍者服青年的拉扯,声音愈发尖利,“只要你帮我们杀了她,一切掉落的诡物都归你!你还可以加入我们小队,上次的事情也既往不咎……” “你拉我做什么!”女人啪的一声扫开身边同伴的手,却见到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表情。 卓烜没有搭理女人的诱惑与威胁,他脸上冷峻表情如潮水般褪去,一抹歉意悄然浮现,缓缓说道:“对不起,我失约了……” 他所说的失约,自然是指两人之前的约定。爱丽丝突然追逐什么东西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要卓烜等她,可当她回到原地之后,早就已经失去了卓烜的踪迹。 不知道卓烜位置的爱丽丝也没有卓烜家的钥匙,放弃了翻墙入室的打算,她随手打车去了市中心,游荡在城市之中,结果被徐豪等人盯上,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好在两边只是受伤程度的问题,并没有出现死亡事件,否则这件事即便卓烜出面也无法缓和了。 爱丽丝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含在口中的卡通小哨子也因为重力而垂下,一根肉眼难见的丝线将其悬在爱丽丝的胸口前。 她瘪着嘴,胸脯起伏着,直到卓烜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慢慢放大着,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深深地呼进了一口空气。 “对不起,我……” 卓烜正要说话,却突地感到眼前一花。爱丽丝的小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前,令他有一种气血翻腾的窒息感觉,他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口如同被一根钢筋刺穿了身体,剧痛不已。 “你,你怎么才来啊!”爱丽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拥抱住表情呆滞的年轻人,趁着卓烜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之上。 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痛楚没能惊醒呆滞的卓烜,他只感觉到爱丽丝仿佛遭受到了巨大的委屈,可他想破脑袋也不认为两个人的关系走到了这般亲密的地步。 周遭的数名神选者的表情同样惊愕,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场夸张的表演,手中预备发起的攻击也都纷纷停住,对视一眼,便自然地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怪异之色。 刚刚扬言要卓烜帮助他们击杀爱丽丝的狐媚女人脸色更是难看,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她哪里会想到卓烜与这个来历神秘的神选者会是旧相识。 就在众人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徐豪的身影悄然浮现,他踱着步子来到了众人身后。察觉到徐豪出现的众位神选者纷纷侧身避让,使得徐豪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爱丽丝的眼神凛然,立刻从卓烜的怀中窜了出来,做出了一副戒备的架势。 虽然,无论怎么看,受伤和吃亏的一方都应该是徐豪等人才对。 “原来是卓烜的朋友,真是不打不相识,”徐豪干笑两声,笑容像是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微微皱眉,又摆出了一副慷慨大方的样子,“都是误会,误会而已。” “你没事吧?”卓烜顾不得去责备爱丽丝方才的胡闹,他没有理会徐豪,而是转头看向了身边的爱丽丝。 实际上,此时此刻的卓烜心中也有几分后怕。 如果他真的选择和徐豪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恐怕刚才就会使用诡物匕首“神枪”。他不知道爱丽丝究竟有多强,但是一旦神枪出击,恐怕极少有人能轻易躲过或是挡下。如若爱丽丝真的因为他而受伤,依照卓烜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个半路捡到的神秘少女,数次在庭林大学之中与他相逢。仅仅是数面之间,两个人就建立起了并不牢靠的羁绊,爱丽丝的性格十分跳脱,与卓烜正逐渐丢失的东西不由契合,使得他在与少女相处的过程之中,总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连卓烜也不知晓,他只觉得自己把爱丽丝当做了朋友,他不允许有人伤害到他的朋友。 成为神选者,一开始是为了寻找父母,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卓烜知道自己已经建立起了越来越多的羁绊。 这些东西,是他所珍视的,也是他无法割舍的。 “我没事,”爱丽丝望见卓烜关切的眼神,眼神稍稍移动,瞥见他肩膀处衣服沾染的一滩口水,连忙装作无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卓烜回过头,语气淡漠地说道:“我的同伴没事。就像豪叔你说的那样,这只是一场误会……” “这话豪叔说可以,你说算什么意思?”面容狐媚的女人冷声说道,她的腮边也沾染了一些干涸的血迹,显然在方才的冲突之中颇受影响。 ------------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遭遇(三) “别说了。” 在女人的身旁,始终安静矗立的青年轻声说道。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因为角度镜片反射出微弱的亮光,看不见他眼中饱含的威胁之意。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像是有些不服气,但是终究没有发出什么异议,只好收起了接下来预备责难的话。 卓烜的目光在黑框眼镜男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这是众多神选者之中并不出众的一个,此时再见却感受到了一股实质化般的压迫力。 哪怕是徐豪的身上都带有一道可怖的伤疤,只有这个青年衣衫完好无损,甚至连一点狼狈的样子都无法显出。 “没事,”卓烜笑了笑,刻意挪动了脚步,将爱丽丝娇小的身躯挡在了身后,“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打算走了。把诡物撤一下吧。” 黑框眼镜男将目光投放在了徐豪的身上,像是在征询着意见,后者的脸上却挂着一道诡秘的笑容,他缓缓说道:“不急……” “豪叔这是想让我留下来做客吗?”卓烜的心中一寒,他知道,如若这些神选者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打算,恐怕接下来等待自己和爱丽丝的就是一场恶战了。 在场的数名神选者之中,最令卓烜感到忌惮的一共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自然不必多说,卓烜的目光投向了站在狐媚女人身边的黑框眼镜男。他的年纪与卓烜相差不多,表现出的低调与淡然险些令人忽略掉他的存在。可当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伤口的时候,他的身上连灰尘都不曾沾染半点。 另一个,则是徐豪。 徐豪的表现,太过于羸弱了些。 作为这些神选者的头领,他被所有人尊称为豪叔。然而事实上,当战斗爆发之后,徐豪的伤势却是最严重的,胸前那道皮肉外翻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不,我不打算找麻烦,我说了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一个人……”徐豪像是忽略了胸前的伤口,甚至连做处理的打算都没有,他的语气顿了顿,“她的名字叫方婷。” 方婷。 卓烜皱起了眉头,他不觉得徐豪这是在做出某种威胁之意,或者是在进行一种试探。 “方婷……她怎么了?”卓烜觉得身上有些冰冷,一旦涉及到有关于身边人的事情,都令他不自觉地紧张,哪怕他已经不再是数个月前那个愣头愣脑的新人了。 “我说过,此前,我们牺牲了一名队员。他最后的任务就是跟踪你的这位老同学,”徐豪诡秘笑道,“确认了他的死亡之后,我们开始了调查,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卓烜的呼吸一窒。 卓烜没有察觉到,站在他身后的爱丽丝耳朵动了动,脸上渐渐浮现出了认真的神色。 “你的这位同学,童年好友,其实应该早就死掉了吧!” 轰! 犹如一道霹雳砸在了卓烜的头顶,令他全身的血液疯狂涌动,心跳加速不已。 怎么会,怎么会…… 那场如同梦魇般的大火像是幻觉般地出现在了卓烜的眼前,使得他有一种被滚滚浓烟呛住口鼻的窒息感,形成反差地,他竟然感到浑身冰冷,如同立在冰天雪地之中。 “你说什么?”爱丽丝突地开口,也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此前脸上玩闹的表情顿时收敛,浮现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她并不知道这些秘辛究竟从何而来,单纯地只以为卓烜口中的那些话语全然都是普通人的过往记忆。当爱丽丝确切地听到这些事情之后,看向卓烜的眼神也数次发生了变化。 徐豪没有理会爱丽丝的质疑,他知道一动不动脸色复杂的卓烜定然也产生了相同的情绪,便继续说道:“我有一个滨海市警视厅的朋友,帮我查到了方婷家的住址。我们去亲自拜访了,你猜怎么?” “怎、怎么?”卓烜有些呆滞。 “自从那场火灾之后,方婷父母翻修了房子,但是后来年纪渐大,不愿意再住到这种有着痛苦回忆的地方,他们搬走了。原来的房子空下,没有出售……他们搬去了新地方,有了新的孩子,名叫方寒。” 徐豪没有停顿,一口气将他所调查到的东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然后就是极长时间的沉默,他想自己已经给足了卓烜消化的时间。 卓烜的身体颤抖着,没有说话,眼中的震惊之色犹如烙印上去一般无法消退,直到他的肩膀被一只纤细的手搭上,才猛地一颤,慢慢恢复了清醒。 从徐豪的话语之中,他知道自己的推测错了。 他曾经天真地想,方婷只是黑色手表力量的影响之下被改写的历史罢了,却没有想到,方婷始终就置于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或许是私心作祟,卓烜觉得没有勇气去承认这个事实。 一直在逃避。 接受方婷已死的事实,就代表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并没有得到谅解,反而愈发折磨着他脆弱的心脏,支离破碎。 “所以,”卓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望向徐豪的眼中重新填充起一种坚定的情绪,“方婷她,她是兽吗?” “也不是。”徐豪的回答令卓烜感到迷惑。 也不是? “她不是兽。我特意去和她接触过了,她并不是兽,”徐豪没有打算故弄玄虚,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方婷……她是伥鬼。” 伥鬼! 卓烜的脑袋之中再次轰鸣作响,嗡嗡声不断,耳洞像是被灌满了水般难受,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说,她是伥鬼?” 伥鬼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早就从周学秋那里得知地一清二楚。 在那个漫长的梦境之中,兽曾经控制伥鬼伪装成卓烜的父母卓正祥与庚清淑二人,试图对卓烜进行刺杀。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经历,令卓烜的心中真正埋下了杀意的种子。 不过,当时周学秋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令卓烜哑口无言;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回答出那个困惑周学秋的问题。 当初的自己,明明是一个从未接触过兽与收容任务的新人,又怎么会知道伥鬼这件事呢? ------------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遭遇(四) 要知道,一个人的梦境是建立在他对已知事物和环境的基础上的。 在戴上这只父亲留下的黑色手表之前,卓烜对兽与诡物一无所知。为他推开了这一扇通往神秘世界大门的年轻警员张涟也牺牲于一次事故,他所得知的一切东西都来自于周学秋的口中以及亲身经历。 若是他不曾得知伥鬼,周学秋也从未提起它们的名字,恐怕卓烜至死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存在。 如今再次从徐豪的口中听到伥鬼的名字,距离当初的那次任务已经间隔了数月,卓烜的心中却掀起了阵阵波澜。他从未想过这个词语会和方婷联系起来,他微微歪着头,思索了很久,像是把徐豪说出的每一个字嚼碎了再咽下,才将其完全消化。 “卓烜……”爱丽丝缓缓收回搭在卓烜肩膀上的手,轻声呼唤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她能够感受到一颗正在摇摇欲坠的心。 卓烜没有回应少女的关心,而是脸色惨白着,缓缓开口问道:“既然你确定方婷是……是伥鬼,那么你也一定知道关于兽的事情了吧。” 这一次卓烜未曾接受到任务,也没有接收到黑色手表的提示,于是,他想要得知这次任务的信息,只能从徐豪等人口中挖掘。 “知道,也见过了,”徐豪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在努力避开这些不好的回忆,但是他的话语像是一根线般将其朝着那些恐怖的画面牵引,“是一个小孩子的形象,极其怪异。” 小孩子的形象…… 卓烜默默地在心中重复着这一句话。 爱丽丝的脸色几番变化,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只是,此时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徐豪的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少女的异样。 “它逃得很快,所以我没有追上它,”徐豪继续说道,“每一个兽都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我已经联系警视厅的朋友帮我调查近些年儿童失事的案件档案了,近些天就会送到我的手中。” 案件档案……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 黑色手表连时空都可以影响,凡俗之中的文字档案,想要更改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吧。 尤其是,周学秋曾经对卓烜提及过的那些关于黑色手表的信息,被他牢记至今。黑色手表会抹除掉一切有关于兽的痕迹。 一切痕迹。 如果某个儿童失事案件有关于兽的话,那么它是绝对不可能存在于凡俗世界之中的纸质资料上的。 不过,既然徐豪坚持这么做,卓烜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进行纠正和反驳。 今天得知到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他消化了,尤其是关于方婷的部分,令他如同溺水的人般喘不过气来,他就这么静静地在原地站立了许久。直到徐豪等人撤除了诡物,悉数散去,车子的喇叭声重新充斥在耳边,卓烜才回过神来。 身后,爱丽丝轻轻地拉住了年轻人的袖口,像是在发出某种鼓励与安慰。 …… “豪叔,就这样放他们走了真的可以吗?” 在返回帝豪KTV的路上,黑框眼镜男主动打破了这份难言的沉默。 几个神选者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伤势,显得极其狼狈。他们正默不作声地穿过一条小巷子,预备从后门回到帝豪KTV中。 黑框眼镜男的发问就像是一道利箭般刺向了数人的心里,他们依旧一言不发着,尤其是走在队伍最后的身材壮硕的男人,想起方才自己被当人人质挟持在对方手里,更是倍感屈辱。 徐豪没有回答,脚步突地停顿了下来。 其余的神选者立刻随之停步。 浓郁夜色的笼罩之下,两个身材相仿的影子如同传说之中飞檐走壁的高手,翻越了围墙,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着这两道面容逐渐清晰的影子,众人没有说话,脸上也并没有浮现出一丝一毫奇怪的表情,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出现。 “进来吧。”徐豪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道影子对视了一眼,旋即一同正面扑向了徐豪的身体。他们的身体如同一缕缕烟雾般被徐豪的身躯所吸收,钻入到毛孔之中,而随着最后一缕烟雾漫入他的身体,那一道淋漓可怖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了。 “走吧,”徐豪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 “站住!” 一道威严的声线响起,如同惊雷般在储怡鑫的耳边炸响。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蹑手蹑脚的动作也随之僵住,转身看向身后脸色阴沉的男子,讪讪笑道:“爸……” “这么晚了去哪儿?”中年男人身穿丝质睡衣,说话间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他站在客厅中央,一双鹰般的眼睛盯着局促不安的年轻人,“我不是说了,叫你这两天别往外面跑吗?” 又是这样! 储怡鑫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心中却对那个叫做徐豪的男人充满了愤恨。 他不再说话,而是在父亲严苛目光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上了楼,一言不发地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自从那天从同学聚会回到家中以后,没过多久,储怡鑫就发现父亲脸色阴沉地接了一个电话,他推测这个电话多半是徐豪打来的。因为,在挂掉这个电话以后,父亲立刻对自己下了禁足令。 这与徐豪之前对自己的警告完全一致。 想起那个面容看似和善,实际上性格古怪的中年男人,储怡鑫的心中便没来由地升腾起了一股恨意。 关上房门,楼下客厅中的脚步声渐渐变弱,储怡鑫松了一口气,旋即百无聊赖地躺在了床上,抓起手机,啪啪敲起了键盘。 “我老汉不让出门,下次再约吧……” 他这么写着,消息尚未来得及发送出去,视线便不经意地瞥向了窗外的一片黑色。深冬夜晚显得有些肃杀,在这片别墅区外,能够看到城市的霓虹灯肆意闪烁,令他缓缓安静的心立刻躁动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玩的怎么样。 储怡鑫这么想着,懒散的目光突地聚焦。 那是什么? 窗外一片浓郁的夜色之中,一块亮色的布片正在缓缓飘荡,像是有一双大手将其托住,使得它漫游飞舞。 那块布片之上,快要熄灭的火星令储怡鑫立刻想到了烟头上的燃烬。 像是察觉到了储怡鑫的视线,那块布片继续飞舞着,却在不知不觉间靠得更近……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遭遇(五) 哒哒、哒哒。 惶急的奔跑声在医院空阔的楼道之中反复回荡着,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沉闷的脚步声像是激荡起某种压抑的情绪。 卓烜的身体一顿,因为惯性的原因又向前了数步。他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紧闭的看护士门,后背大汗淋漓,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推开时,肩膀突地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转身,徐豪那张疲惫的脸映入了他的眸子。 “豪叔,”卓烜的声音有些苦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产生短暂冲突的那个普通夜晚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昨晚,爱丽丝与徐豪等人团队展开了激烈的对决。卓烜及时赶到现场并制止了事态进一步发展,并从徐豪口中得知了关于方婷的消息,令他震惊万分,难以消化。回到家中,卓烜夜不能寐,直到早晨起床,头脑昏昏沉沉的他接到了徐豪的电话,这才惊异地得知了储怡鑫家的事故。 一场大火突然席卷,使得储怡鑫一家人所居住的二层豪宅化为了灰烬。熊熊火光映照着无尽的长夜,当消防赶到的时候,昏迷不醒的储怡鑫被抬出,仅剩一口气,其余的人则被困在了别墅一层。 由于火势渐大,消防再难进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屋在熊熊火焰中冒出滚滚浓烟,水枪射出粗.大的水柱,却在火势的衬托下愈显杯水车薪。 卓烜挂断了电话,就立即跑到了滨海市医院。他并非是储怡鑫的直系亲属,也无法在这个时候窥探到储怡鑫的情况,只得在重症监护室外徘徊,借由门上的透明玻璃瞥见那个安静躺在床上的身影。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烜紧紧攥住的拳头砸在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的脸色阴沉着,声音带着些无从发泄的怒火。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 火灾。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起了那些快要被忘却掉的记忆,以及滚滚浓烟掩盖下的一张带着绝望的脸。 “卓烜!” 徐豪的沉沉的声线犹如一只魔掌般将他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使得年轻人的身子猛地一颤,不觉间后背已经大汗淋漓。 “豪叔,”卓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向一脸迟疑的徐豪,脸色落寞。 “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了,”徐豪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缓缓说道,“在你来医院之前,我已经去过方婷的家了。那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她的痕迹。” “没有找到她的痕迹……” “对,”徐豪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也许只有当她想要出现的时候,才能够出现……但是,如果你不想再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的话,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卓烜猛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迎上了徐豪直勾勾的目光,像是融入了无底寒潭。 …… 回忆与方婷重逢的诸多细节,卓烜只觉得疑点愈来愈多。 至今为止,每一次他与方婷的偶遇,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以及这些惨死在各种各样的“意外”中的人们,他们的社交关系隐隐画出了一条相交线,而这条交线的中点就是卓烜自己。 只是,卓烜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方婷已经死掉的事实。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从牢笼里逃出的囚犯,以为这是刑满释放,却在不知不觉间钻入到了一个更大的樊笼里。 算了。 卓烜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后背的背包鼓鼓囊囊,默默地徘徊在这条与方婷偶遇过一次的美食街之上。 这里距离方婷原来的家并不远,和自己的家也仅有几条街巷之隔。 卓烜并不打算立即回家,也没有去方婷家中查探的计划。他的心中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在这附近徘徊,方婷亦会如同上次一般出现。 一切都是诱饵。 徐豪等人已经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潜藏在了这条街的周围。一旦方婷出现,卓烜便会张开那件诡物,方婷定会被其束缚,更能以此引诱兽出现。 这并不是一个高明的技法。 当徐豪说出这个筹谋的计划以后,便缓缓将那件如同一片蛛丝的布网掏出,放在手心,任凭卓烜抉择。 一面是方婷,一面是身边那些即将受到伤害的朋友。 做出抉择于卓烜而言并不困难。他的脸色阴沉着,探出手掌,抓住了那件诡物。 “是你做出的选择,就不要后悔,更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徐豪的声音依旧低沉,像是引诱卓烜步入深渊的恶魔,期待着一个正义之人的堕落。 …… “叮叮叮——” 刺耳的手机铃声陡然响起,卓烜的身体随之一颤。 铃声在空阔的街道响彻。尚未到下午放学时分,整条街道上人影稀疏,下午的阳光晃晃通明。 卓烜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他稍稍环顾四周,这才脸色苍白地接通了电话。 “喂喂喂——” 一道高分贝的声音自手机里窜了出来,不自觉地将手机拉开了些距离。 “你不是出去买早饭的吗!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我都快饿死了!这都下午了……” “抱歉,我晚点回去。” 也不管爱丽丝到底有没有听到,卓烜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便飞速地将电话挂断了。 早晨得知储怡鑫家中发生的噩耗以后,他便匆促出门,也不管睡眼朦胧的爱丽丝与他叮嘱的事情——无非是带些什么吃的回来,这些事情早就被卓烜抛之脑后了。 将电话挂断以后,他突地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猛地抬起头来。 映入到他眸子里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张脸时常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他的梦里,带来的记忆如海草般纠缠在他的身体,令他想念之余又抱有一种难掩的愧疚。 “方婷。” 卓烜怔怔地呼唤她的名字。 如同他所预感到的那般,方婷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挂着一痕迷茫之色。当她听到卓烜的呼唤声的刹那,像是从睡梦之中惊醒,身体一颤,双眼之中的焦距迅速恢复,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 第一百八十七章 遭遇(六) “卓、卓烜。” 方婷的眼神有些空洞,喃喃地开口呼唤道。 她像极了一个站在舞台上背完了所有台词的话剧演员,只是忘记了站位,当灯光黯淡下来,就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自己现实世界里原本的身份。 卓烜的脸色有些木然,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后背上背着的沉甸甸的东西却提醒着他应该要做的事情,心中便蓦地一痛,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唤醒了斑驳回忆的教室,流血的伤口,以及她关切的表情和温柔的安慰。 这些东西,他期盼了十年,可是当它们真的来到自己眼前时,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切。 决定吧。 卓烜对自己说。 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卓烜这么想着,心脏犹如被一把利刃慢慢地切割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终于开口,缓缓说道:“动手吧。” 这就像是一个引爆引线的暗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条街道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喧嚣的人声湮灭在了虚无之中,整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也立即变成了一片漆黑。 几道人影自街巷之中缓缓浮现。 他们的影子被皎洁的月光映照拉长,数道黑影相交在卓烜与方婷站立的位置,使得本就脸色茫然的方婷更加紧张。 她望向沉默的卓烜,颤声问道:“卓、卓烜,他们是谁啊?” “别再装了,”卓烜的声音有些发寒,“兽在哪里?” “什么、什么‘兽’,你在说什么?” 开头头疼了。 如同有一根针潜藏在颅内,有节奏地刺着少女的大脑,她紧紧地皱着眉头,纤细的手抚上阵痛的头颅,那些赤红鲜艳的画面不断闪回着,提醒着她一些不可置信的事实。 “我在说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卓烜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他的余光瞥见那些正不断靠近的身影,戾气更加澎湃,“毛麟,储怡鑫他们,是你动的手吧?” 少女的身体颤抖着,脚步有些发软,像是被逼退了一步。那些本应该熟悉的名字令她愈发感到茫然,她近乎哀求般凝视着卓烜的眼睛:“卓烜,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晓卓烜口中的“兽”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恍如梦一般虚幻。 当她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现在的这个世界。那个下午发生的事像是一个快要被遗忘的梦,同时脑海里被塞了许许多多陌生又模糊的东西,她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生活着,直到又遇见卓烜。 奇怪的是,再一次面对卓烜的时候,她就像是邂逅一位几天未见的老友,丝毫没有觉得陌生。 “别怕。” 那伪装出的狠厉表情如潮水般褪去,卓烜的嘴唇颤抖着,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构筑的心理防线犹如溃败的兵线、崩塌的城墙般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卓烜咬住牙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地探手抓住了方婷的胳膊。 少女茫然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惊慌。 那些正在逼近的身影陡然一滞。 在他们惊愕目光的注视之下,年轻人突地伸出了手,飞快地拉住了少女的胳膊,毫不犹豫地朝着远处跑去! “豪叔!” 手臂上打着石膏的壮硕男人怒目圆瞪,望向了面色波澜不惊的徐豪。 “不用着急,这是我们的主场,”黑框眼镜男一如初见时沉稳,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手中抓住的奇形诡物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 整条街道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皎洁月光的笼罩之下,街道上显得非常干净,没有一粒灰尘的街道上十分空旷,几辆毫无规则停在道路上的汽车里不见司机的身影,周遭也没有一个活物或行人。 卓烜拉着脸色慌张的方婷,不停地向前跑去,他喘息着,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颊渐渐恢复正常,脑袋里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 我……我在做什么? 卓烜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身后,徐豪等人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追来。 想必也是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突破结界的原因吧。 那件可以单独开辟一个只有神选者能够看见的空间的诡物,大概可以截取现实世界某一个时间段,然后在需要的时候释放出来。 他分明记得拉着方婷离开的时候,正临近下午时分,附近的小学恰响起放学铃声,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卓烜,我们……到底怎么了?” 方婷怯怯的声音自卓烜身后传来。 卓烜转过头,看见方婷红红的眼眶,她眼神里的陌生与胆怯令他感到难受,可同时他也知道,那些东西无论怎么掩饰,都是一些无法改变的事实。 “对,对不起!” 卓烜望着方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大声地说道。 他的声音很大,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眼睛便不敢再看向一脸疑惑的方婷,只是盯着地面。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道歉?”她怔怔地问道。 “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卓烜的脸色涨红着,他的情绪变得激动,“与我身边的人没有关系……是我逃跑了!对,是我像个懦夫一样甚至不敢喊出那句话。我看着你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变小,心中竟然还会有一丝庆幸……我不敢再经过那条街,也从未去看望过你的父母,对不起,对,对不起……呜呜……” 年轻人的话语无伦次着,却像是一把染上了岁月痕迹的钥匙,啪的一声打开了一扇隐藏的门,令方婷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那些模糊的记忆陡然变得清晰! 朦胧的夜色之下,皎白的月光映的人脸苍白。 “啊……” 方婷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头颅之中愈发剧烈的阵痛却令她发出了一声惨叫。她死死地抱住头,身子像是虾子一般弓了起来! 被层层蛛网遮盖的模糊记忆终于以一种最为残酷的姿态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 第一百八十八章 鬼脸 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呛人口鼻的浓烟滚滚而来,遮天蔽日。 隐约中,方婷好像听到了有什么声音在呼喊哭嚎。 紧接着,她确认自己听到了蛋白质在火焰中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由得低头望去。在她的脚边,一具小小的尸体已经停止了挣扎,光滑柔嫩的皮肤正一寸寸地被火蛇蚕食,变得焦黑。 那张脸,她永远不会忘记。 “我,我已经死了,”她歪着头,想了很久,才再一次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在卓烜惊骇目光的注视之下,少女柔嫩的皮肤如同火星复苏的焦炭灰,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光。这些火星像是具有生命般疯狂地挣扎着,蠕虫一般要破开她的皮肤,也令她凄厉地惨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方婷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她的脚步踉跄着,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眼前脸色惊慌的年轻人。 “卓、卓烜,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卓烜的脸色苍白,不自觉后退的脚步猛地一滞。 是的,赎罪的机会来了。 救她! 用什么方法?? 犹如一道电光划过脑袋,卓烜猛地想起来那件徐豪交付给自己的诡物,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了背后的背包里。 他不再犹豫,立即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取出了那件如同蛛网一般的破碎布块。 使用它,将方婷收容,这样她就不会再痛苦了。 一个本应该死掉的人,就应该安安静静地躺在坟墓里,而不是以不被接受的方式活在世界上,承受痛苦的同时也带给他人痛苦。 那些不被原谅的错误,就以愧疚余生作为补偿吧。 念头闪过,卓烜的手颤抖着,注意力缓缓放在了手中的诡物上。 他知道,只需要动一个念头,这件蛛网一般的布块就会变得极大,笼罩向眼前痛苦挣扎的少女。 但是,这也代表着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无所谓了。 卓烜的目光闪动,慢慢地抬起了抓住诡物的手。 就在他即将使用诡物的刹那,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陡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你要是真的用了它,恐怕连命都不会有了。” 这声音似是从高处传来,卓烜的身体一颤,立即转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围墙之上,一脸幽怨的爱丽丝静静端坐,两只小腿被睡衣包裹,摇摇晃晃,十分可爱。 只是,此时此刻,卓烜已经忘记了纠结为什么爱丽丝仍穿着他的睡衣的问题,脸上满是震惊之色,险些以为这是徐豪等人制造出的幻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 卓烜尚未来得及发出任何疑问,便见到爱丽丝利落地从墙头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她的发丝有些杂乱,随意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用一种戏谑的眼光注视着痛苦挣扎的方婷与脸色茫然的卓烜,缓缓说道:“怎么,还舍不得丢掉那东西?” 顺着爱丽丝的目光,卓烜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蛛网诡物上,迟疑片刻,将它丢在了地上。 一边是以徐豪为首的神选者团队,一边是在庭林大学邂逅的神秘少女爱丽丝,两者相较,他更愿意选择相信后者。 “卓、卓烜,她是谁?” 像是一团快要熄灭的炉火,方婷望向爱丽丝的眼神虚弱,却充满了灼热的敌意。她的身上异变接连发生,脸颊皮肤变得通红,双眼也如血色般鲜艳,一股浓重的灼热感自身上席卷而来,在深冬的寒夜尤其明显。 卓烜的眼神骇然,后退了数步,正要说话,便见到爱丽丝已经衔住了那只卡通小哨。 “不要!” 卓烜慌忙向着爱丽丝扑去,后者脚步一转,灵巧地避开了年轻人无心的袭击,哨声突地响起,空气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呜——” 尖锐的哨声犹如一把利剑,戳破了方婷的皮肤! 卓烜猛地扑空,听见哨声的刹那本能地转身,便见到脸色痛苦的方婷如同被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两人视线沉默交接的一瞬,脸色痛苦的少女缓缓抬起了手,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呼救。 救救我。 救救我!!! 这无言的呼救声振聋发聩,反复地回荡在了年轻人空白一片的脑海里。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悠长尖利的哨声突地沉寂了下来。 方婷的动作戛然而止,抬起的手臂顿时垂下,双眼亦变得空洞无比,脸颊上皮肤隆起成块,仿佛有无数只蠕虫在皮肤下涌动一般,猛地炸裂了开来! 卓烜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自然地发生,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动作,周遭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平和的下午一样。 火焰自然地顺着窗帘爬上了房梁,年幼的自己只能默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被恐惧携裹的情绪翻腾不起浪花,唯有沉默的注视永恒着。 “不,不,不……” 他的嘴唇失了血色,目眦欲裂,身体如同筛糠一般剧烈的颤抖着。 卓烜疯了似的扑到了方婷消失的位置,口中呢喃着不知内容的声音,看着没有一丝鲜血浸染的地面,唯有一块红色的布片安静地躺着,像是在纪念些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地咬住牙齿,转身,看向一脸沉静的爱丽丝,声音之中饱含杀意:“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说清楚。 这已经不是商量的口气了,而是一种近乎威胁的命令。 爱丽丝并未在意卓烜的语气,而是极其认真地建议道:“我劝你最好扔了它……” 她所说的,正是那块褴褛的红色布片。 卓烜不自觉地将它抓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住,此刻听到爱丽丝的话语,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了这块布片之上。 就在卓烜望向布片的一瞬间,突然,一张惨白的脸陡然从布片之中钻了出来! 卓烜心中猛地一跳,瞳孔骤缩,立刻将其丢了出去!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那块被卓烜抛出的布片无风自动,缓缓飘向了上空,那张惨白的鬼脸并未因此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反击 紧接着,纤细嶙峋的四肢从血红色的鲜艳布块之中突地伸展开来,使得它彻底变作了人形。 兽! 是兽! 真正的兽并没有躲在暗处操控着伥鬼的行动,而是直接隐藏在了伥鬼的身体之中! 也正因为如此,那个叫做祝展图的神选者才会不明不白的死掉,在他临死之时,甚至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杀死。 没有任何谋略地与兽正面抗争,哪怕是经验丰富的神选者也依旧会是死路一条。 爱丽丝向前迈了数步,抬起头,眼神凝重地望向那飘荡在空中的类人型兽。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只兽,那张惨白的脸颊如同涂抹了石灰一般,双唇之上点点殷红犹如血色,平添了一抹凄厉的感觉。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爱丽丝突地听见了身后颤栗的呢喃声,她猛地转身,却看见了脸色惨白的卓烜。他浑身颤抖着,嘴唇失了血色,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盯着卓烜那张写满了惊惧的脸,片刻,爱丽丝忽的皱起了眉头。她再次转身,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兽,终于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妥…… 这只兽—— 为什么和卓烜长得那么像?! 没错! 就是相像! 不仅仅是像,简直可以看作是一个年幼卓烜的翻版! 爱丽丝立即明白了卓烜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她甚至可以想象,如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一定也会感到十分震惊。 “不,不,不不不不——” 与兽对视的那一瞬间,脑海之中的回忆如同一颗缓缓升空的烟花般盛放,汹涌的火星擦过漫上了时间的记忆,发出滋啦滋啦的怪响。 那是一个平和的下午。 大人出门以后,留了小孩和他的同学在家中玩耍。 时间临近黄昏,原本温馨的家中突然变得肃杀,冷寂的空气弥散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道血红色的魅影自镜中走出,茫然地扫视着这一户普通的住所。 察觉到异响的小孩莽撞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便立即见到了那只与他体型同样大小的兽。 尖叫声不断。那道红色的身影飞了起来,羽衣划过空气,流出的火星像是点燃了瓦斯,剧烈的爆炸声自厨房的方向传出,紧接着,它消失了。 火焰开始燃烧,被吓到呆滞的小孩如同雕塑般木然立在原地,直到滚滚浓烟呛住他的口鼻,才令他感到活着的真实。 再后来,消防钻入了这间屋子,抱起了靠近窗户的小孩,女孩则被遗忘在了另一间屋子。 …… 记忆之中,火灾是如何发生的,自己又为何没有发出呼救声,这两个问题一直以来都带给了卓烜极大的困惑。 每当他试图思考起这个问题,答案就像是气球浮出了水面般自然,容不得他继续思考下去。 火灾是意外发生的。 自己没有呼救是因为浓烟呛住口鼻,意识混沌。 当这只兽再一次地出现在了卓烜的面前,犹如一把利剑般刺在了维护了尊严十年的坚固的谎言之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这些因为恐惧而产生的谎言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片刻后,崩飞成了一片片可笑的碎片。 再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火灾是兽带来的。 自己没有发出呼救,仅仅只是因为害怕。 就像现在,又一次站在了它的面前,面对着这个很久之前就带给自己无尽梦魇的兽,仍然什么都做不到,像一个傻子,像一尊雕塑。 “卓——烜——” 突然的呼喝声如同惊雷般在卓烜的耳边炸响,他猛地回过了神来,看向了那只飞向了远方的兽。 没有过多的言语,爱丽丝的目光凛然,她深深地看了卓烜一眼,便向着兽的方向追了过去。卓烜亦没有犹疑,胸腔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燃烧,促使着他追上了少女的脚步。 …… 一点鲜艳的红色自深邃的黑夜天际飘来,犹如一颗即将坠地的流星。 空气仿佛因此变得灼热,不时发出的轰鸣爆响时时刻刻提醒着它的位置,令正在追寻卓烜等人脚步的一众神选者神色陡然一凝。 “是兽!” 黑框眼镜男的眼中流露出一抹骇然之色,握住诡物的手轻轻的颤抖起来,他看向一脸淡然的徐豪,等待着徐豪的指令。 其余的神选者也纷纷迅速做出了防御的架势,隐隐形成了一个以徐豪为首的圈子,他们将徐豪包裹在圈子的中心,目光注视着这个脸色冷漠的中年男人,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东西。 突然,两道漆黑的影子自徐豪的身体之中分离开来,他像是在一瞬间变得虚弱,看着那两道黑影冲向了急速飞来的兽,脸色剧变,低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得到徐豪的指令,数名握着诡物的神选者便不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散向了空阔街道的各个角落,唯有徐豪仍矗立原地,神色紧张的盯着那两道扑向兽的黑影。 那两道黑影自徐豪的身上分裂而出,速度奇快无比,犹如两道利箭般射向了身材矮小、身披鲜艳红布的兽。 它惨白的脸上突地勾勒出了一抹笑容,鲜红的嘴角裂开,露出了森然的牙齿。 就在那两道黑影迫近的那一刻,空气之中猛地迸发出了一点火星,紧接着,无数火星点燃了焦灼的空气,浓烈的烧焦味刺激着人的嗅觉,一场铺天盖地的火焰自街道上空席卷而来! 那两道黑影瞬间犹如扑火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焰之中,瞬间便被火焰吞没,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徐豪的瞳孔骤缩,脸色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双腿微微发软,再也不敢在原地停留分毫,而是立刻冲到了小巷之中躲避了起来。 “妈的,没有想到这么快。”徐豪喘息着,微微侧身望向了兽所在的方向,揣摩着它可能会逃向的位置,估算着与自己的距离。 他的手因为恐惧而轻颤着,将衣领扯过,对着那颗黑色纽扣般的通讯器厉色说道:“准备……” 街道上空,失去了目标的兽移动着视线,试图查找猎物的踪迹。它矮小的身材微微转动着,那张与卓烜七八分相似的脸如涂抹了石灰般惨白,唯有那一抹笑容永恒,像是在得意着自己的战果。 ------------ 第一百九十章 战斗! 哒哒、哒哒…… 两个人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回荡在了昏黑一片的空阔街道上。 这样的场景令卓烜觉得熟悉,他回想起自己曾数次奔跑在这样的黑夜里,经历一个个威胁着生命的任务,度过一个个艰险万分的难关,但是,从未有一次令自己感觉到如此诡异。 为什么,那只兽会拥有与自己相同的样貌? 为什么,它并没有对自己发动攻击? 他紧紧跟随者少女的脚步,奔跑着,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反复舒张,深冬寒冷的空气灌入鼻腔与喉管,使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卓烜逼迫着自己回想,回想起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 那些他想要逃避的东西正深深刻印在他的骨子里。在他的记忆之中,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兽钻出了镜面,交界处如同波纹般荡漾开来。 它的身子矮小,脸上挂着阴鸷的笑容,它那双眼睛始终盯着面如土色的卓烜,不待后者发出凄厉的惨叫,便缓缓地离开了卫生间,去到了—— 方婷所在的屋子。 年幼的方婷见到伙伴突然离开,并未想太多,她依旧坐在房间里安静等待着卓烜的回来。 只是,她等到的是一个与卓烜有着同样相貌的“怪物”。 …… 早在火灾发生之前,方婷就已经被兽杀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卓烜只觉得脑袋之中一阵阵幻痛,眼前的世界陡然变得如抽帧电影般混乱,他停下了脚步,突地感觉到一阵阵疲惫。 “卓烜,你还好吗?”察觉到了卓烜的异样,爱丽丝也不由停下了脚步,表情有些着急,她数次回头望向兽离开的方向,想要迅速追上,又不愿将卓烜一个人留下。 “我没事,”卓烜摇了摇头。 他没法回答爱丽丝可能会提出的疑问,心中也对这一极其诡异的事实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脑海之中反复闪过那些片段,又犹如有一根丝线将它们一一串联。 就在卓烜皱眉思索的时候,突然,爱丽丝的脸色一变,怔怔地望向了兽所在的方向。 一股灼热的气浪自远方袭来,明亮的火焰在黑夜之中犹如一颗太阳。强风吹拂,拉扯着爱丽丝的睡衣,也令站在她身后的卓烜几乎感到窒息。 “那是……” …… “就是现在!!” 徐豪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的声音如同一支强心剂,使得分散在街道四周的神选者们心中浮现出了一股勇气。他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在听到徐豪的命令声之后,不约而同地翻手掏出了一件造型奇特的诡物。 这些诡物像是具有魔力般闪烁着各异的色彩,外观像是一支造型古朴的翎羽箭,只是,这些翎羽似是来自不同的生物,模样皆有些细微的差别。 当它们突然出现在几名神选者的手中之时,翎羽箭立刻爆发出了一股巨力,使得他们几乎要把握不住! 很快地,这些箭像是被无名的巨力所拉扯,从各自的位置射向了兽! 漂浮在空中的兽如同一根木桩,望着那些激射而来的翎羽箭不为所动,双目出神。 当那些翎羽箭贯穿了它矮小的身躯之时,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其轰飞,它如同一块破布般失去了重心,朝着某座建筑物倒飞而去。 那些翎羽箭上的翎羽光芒大盛,各色的光彩纷纷化作了一头头咆哮的凶灵,向着兽化作的破布疯狂撕咬而去! “这凶灵箭攻击之下,普通的‘兽’都会被撕咬成碎片,”徐豪从街巷的阴影之中露出了半个身子,抬头望向兽被轰飞的方向,心中冷笑。 一般而言,一只兽的体型大小就能反应出这只兽的实力。强大的兽如同山岳般高大,甚至遮天蔽日,犹如古神话之中的鲲鹏。弱小的兽就像是游戏之中的杂兵,实力孱弱;再弱小一些,就是由强大的兽创造出来的伥鬼,普通的神选者亦可以轻松应付。 显然,在徐豪的认知之中,这只体型矮小的兽并不具备强大的力量,这些从特殊渠道购买而来的诡物足以应对眼前的情况。 被凶灵箭贯穿的兽身形暴退,自箭上生成的猛兽凶灵发出阵阵怒吼之声,疯狂地撕咬着它的身体。只是,它的身躯犹如铁石构造一般,无论那些凶灵如何用力,布片依旧坚韧无比,丝毫不见破裂迹象。 嘶吼声渐渐减弱,那些被赋予了力量的诡物也达到了极限,最终变化成普通的翎羽箭,因为重力摔落在了地上。 待到重归于静寂,或是它不再感受到外界的冲击,终于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嶙峋的四肢重新从布片之中伸展出来,皮肤灰白的脸颊之上重新挂上了邪异的笑容。 “不、不,这不可能!” 望着重新漫向天际的暴怒火焰,徐豪的脸色震惊,口中喃喃,尽是恐惧与惊异的低语。 “豪叔!” 那些同样发现了诡物失效的神选者,也都纷纷发出了惊呼声。 身材壮硕的男人片刻迟疑,眼中闪烁着畏惧的光芒,他的目光瞥向身旁脸色凝重的黑框眼镜男,注意力放在了他手中的诡物之上…… 这是制造了这个结界的诡物。 尽管没有亲自操作过,但是壮硕男人亲眼见过黑框眼镜男使用这件诡物数次,自信只要获得了它,便可以利用它打开结界,逃脱兽的攻击。 他坚信,即便是强大如徐豪等人,也依旧无法抵抗兽的袭击。 那是兽。 是带给了他无尽梦魇的兽…… …… “不错,你是这次的新人中素质最好的一个。欢迎你来到新世界。” 从噩梦之中惊醒的许先雄脸色惊慌,眼前昏黑的地下室场景与明亮的办公室出现了混淆,他立即转身,只见一个模样普通至极的黑发青年正冷笑着盯住自己,不由一阵茫然。 这是,哪里…… 许先雄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除了自己以外,仍有数名男男女.女躺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昏迷不醒。 是绑架案吗?! 心中闪过一抹无措,手腕之上的刺痛感使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一枚黑色的手表,犹如野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他表情疑惑地看着手腕上的黑色事物,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要伸手去摘掉它。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异样 “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素质不错的新人,没想到,居然是个蠢货。” 就在许先雄松开表带,即将要把黑色手表摘下的瞬间,一道蕴含着惋惜的声音突地灌入了他的耳朵,令他的动作一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先雄抬起头,看着一脸嘲讽的黑发青年,颤声问道。 黑发青年眉毛一挑,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回道:“仔细回想一下,它应该把一切都植进了你的脑袋里。” 植进了……脑袋里…… 等等! 许先雄的脸色惨白,脑海里记忆翻腾,开始回想起一切…… 因为发现了女友和上司有染,于是,他在办公室里当众质问女友和上司,在得到冷嘲热讽之后,暴怒的自己出手杀死了两人。 尖叫声,脚步声,一切都变得模糊。 用手紧紧揪住女友尸体的头发,那些黑发如若活虫一般蠕动起来,缠绕向自己的手腕,变成了这块黑色手表。 摘下它,就会死。 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如同魔咒一般困扰着他,令他也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自己已经脱离了现实世界! 许先雄的身材壮硕,常年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的他拥有比旁人更好的体质,或许是这种优良的身体素质带来了底气,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他将表带重新缠绕向自己的手腕,联想到女友蠕动的头发啊,不由得一阵恶心。 “很好,看来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黑发青年冷笑一声,模样普通的脸颊绽放出一抹狞笑,“接下来,自求多福吧。” 许先雄的心脏砰砰狂跳着,脸色变得凝重。就在黑发青年的话音落下以后,躺在地面上的那些人也先后醒来,发出了阵阵迷茫的呢喃声。 “这是哪儿啊……” “怎么回事?” “我不是在逛街吗?!” “正浩,正浩!” …… 各种各样的声音一同响起,原本寂静的空气变得喧闹。他们或是感到疑惑,或是发出尖叫,甚至还在呼喊着那个想要依靠的人的名字…… 许先雄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他想要说话,可却又不自觉地抿住失了血色的嘴唇,强壮的身材体质带给他的信心如同萤火般悄然消失,令他感到恐惧。 “别理他们了,如果你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跟我来吧,”黑发青年摇了摇头,脸上的狞笑散去,重新变得冷漠。 大约是察觉到了黑发青年与许先雄二人的与众不同,见到两人有就此离开的打算,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立刻出声制止道:“站住!” 他的观察十分敏锐,平日里在生活与工作中极懂得察言观色,趁着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喊声骇得短暂沉寂下来之时,立刻小跑到了许先雄与黑发青年面前,脸色铁青地质问道:“你们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说出来就别想走!” 中年男人话音落下,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众人身上,见到他们脸上纷纷浮现出了犹疑之色,知晓目的达到,继续添油加醋道:“是不是你们把我们绑架到这里来的?你们到底——” 砰! 不待中年男人继续说下去,黑发青年突地抬腿便踹! 他抬起的腿还停留在空中,劲道便传入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体之中。他的身体倒飞出去,撞击在墙面之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许先雄的脸色错愕,呆滞地看着黑发青年缓缓放腿,他转身对自己轻声说道:“走吧。” 这一过程仅仅在数秒之间发生,原本喧闹的众人也都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任何的质疑与抗议之声。 他们默默地看着两人走出地下室,眼神之中的诸多情绪慢慢散去,环顾四周,那股尴尬的氛围依旧浓浓弥漫。 …… 许先雄紧紧跟着黑发青年,爬上楼梯,慢慢地走出了地下室,逼仄狭小的空间离开了视线,闯入了眼帘的却又并非是他原本想象的电梯或者出口。 漆黑如墨的视界之中,三岔路口通向的左右前三个方向,夹出三条宽阔大路的墙壁高耸入云,直直伸向深邃夜空。 站在地下室的出口,许先雄被这样场景所震撼,他不自觉地望向了一脸冷漠的黑发青年,心中更是感到如梦似幻。 若非是手腕之上的刺痛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象,许先雄定然会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很难醒过来的噩梦罢了。 “这、这到底是哪里?” 面对着新人的疑问,黑发青年并未立即给出解释,他环顾四周一圈,眼中的淡漠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你收到消息了吗?”黑发青年问道。 “消、消息?”许先雄闻言一愣,旋即意识到黑发青年说的是来自黑色手表的消息,他立即将注意力放在黑色手表上,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了一些诡异的信息。 “编号98452终端接受任务:收容兽。” “兽会以兔头人身的形象出现,手持切刀,性格嗜血,以玩弄猎物为乐,畏惧光明。当天亮之时,终端可将兽收容。” 这些信息莫名跳出,恍若有一道冰冷的中性电子音回荡在脑海之中。 许先雄的身体僵硬,脑海里的那道信息如同烙印在灵魂之中深刻无比,他仿佛失去了读懂信息的能力,仔细揣摩了数遍,才逐渐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 兽。 会以兔头人身的方式出现? “快走!”黑发青年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他没有去看脸色苍白的许先雄,而是自顾自地朝着一条岔路跑去。 许先雄没有来得及提问关于兽的事情,见到黑发青年突然开始了奔跑,略一迟疑,不敢耽搁,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健身的原因,许先雄对于跑步一事并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身体素质也支撑着他能够长时间的运动。 只是,紧紧跟随在黑发青年的身后,他的心中却浮现出了一抹极其怪异的违和感。 他不会……算准了我一定会跟着他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先雄原本侥幸的心理顿时消散一空,望向黑发青年后背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异样。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命运 “他们走了。” “不会还回来吧!”…… 许先雄与黑发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处。 整个昏暗的地下室之中,唯有那些刚刚苏醒的人们依旧小声地议论着。 遭受黑发青年雷霆一击的中年男人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而他身后的墙壁之上,借由众人手机微弱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竟布满了蛛丝般的龟裂大网。 “怎么会没有信号!” 不待众人互相交流心中的疑惑与震惊,一个充斥着惊惧的声音陡然响起,回荡在了狭小的地下室内。 一时间,众人皆是闭口不言,掏手机的动作本能而迅速,紧接着,他们便惊惧地发现事实正如那个声音所描述的那般! 亮起的手机屏幕之上,信号格像是被一张血盆大口所吞噬,只余下一个小小的叉…… “等等,什么声音!” 又一道饱含惊恐的声音突地响起。 众人皆是一惊,抱着手机的动作猛地一滞,看向漆黑一片的四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静寂的空气里显得极为突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这样一片陌生的环境之中,任何怪异的声响都足以令人产生恐怖的联想。 与此同时,在众人注意力分散之际,一道两米高的门庭自黝黑的墙壁上凸出,吱呀一声怪响,门庭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脸上细微的绒毛多如繁星,通红的双眼扫向众人,神色冷峻…… 深邃的黑夜宛如一颗巨大的眼球,冷漠地注视着这条漫长无际的宽阔巷道,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奔跑着,丝毫不敢停歇。 许先雄气喘吁吁地看着前方那个几乎要融入黑夜之中的影子,心中的忧虑愈盛,他知道,即便是以自己的身体素质,也无法支撑这么长时间的奔跑。 就在许先雄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黑发青年的脚步一顿,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许先雄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脸色有些迷茫。 黑发青年没有说话,侧头,沉默地望向了左边的位置。 许先雄顺着黑发青年的视线望去,瞳孔骤缩,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在两人注意力凝聚的方向,一排台阶通向了下方狭小的洞门,而在那漆黑一片的洞门之内,正昭示了他们来时的位置。 “不、不,这不可能!” 许先雄浑身颤栗,灵魂犹如被刀尖划过,他清楚地意识到,在两人逃亡的过程之中,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出口! 两侧均被高耸入云的围墙所封锁,唯有他们离开的那座地下室,勉强算作这一片未知空间的建筑。 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们发现了一座新的地下室,和之前他们那座一模一样。同时,这片未知空间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地下室,只是相隔甚远,不易发现。 这种可能性太过于微小,以至于被许先雄与黑发青年本能般地忽略。 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他们……一直在绕圈! “也许,我们就像是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黑发青年突地开口,语气坚定,“感官上,我们一直在走直线,实际上我们已经偏离了当初的位置。” 不待许先雄搭话,黑发青年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他,发问道:“到现在位置,我们跑了多久?” “多久?”许先雄一愣,没有想到这么快问题就抛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犹豫了一下,只能凭着感觉回忆,“大约一个多小时吧……” “是两小时零九分三十八秒,”黑发青年打断了许先雄的话,声音自口中传出,像是回荡在无边旷野中的靡音,“现在是四十秒。” 许先雄的心中一惊,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合时宜,硬生生地将话语吞下了肚子里。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保持着相对均匀的速度奔跑,”黑发青年继续说道,目光沉静,“虽然在感官上,我们始终在跑直线,但是,实际上,这两侧的墙壁存在着微小的弧度。用数学的极限理论解释,就是当角度足够微小的时候,正弦值与角度本身大小可以画等号。也就是说,你再用心去探查,也不会发现这墙壁存在的弧度,它就是一条直线。” 许先雄有些云里雾里,可没有等到他继续发问,黑发青年的声音便又钻入了他的耳朵。 “你进去看看吧。” 许先雄的脸色错愕,双眼渐渐瞪大,看向黑发青年的眼神已然充满不可置信之色:“你说,让我进去看看?” “对,我不会进去,你一个人去。”黑发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两道犹如利剑般目光刺入了许先雄的心脏,“我在这里等你一百五十秒,这足够你进去又返回了。” “不!我绝对不要!”许先雄后退了一步,浑身颤抖,面色苍白,他的声音大了几分,“你没有听到这只手表告诉你的信息吗,会死的!里面有一只怪物——” “抱歉,我也是一只怪物,”黑发青年诡异地笑了,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声,“如果你拒绝,我会在那只怪物杀死你之前将你解决。当然,你也可以考虑接受我的建议,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许先雄的心脏如同战鼓般砰砰狂跳着,他清楚地记得那一脚的威力,也清楚地记得黑发青年是如何将一个成年男人踹飞的。 从反馈效果来看,那个男人多半已经内脏损伤,如若没有及时治疗,恐怕留下的后遗症会很严重。 令许先雄感到十分在意的是,事情发生以后,黑发青年没有担心可能会赶到的警员,更没有担心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要知道,当许先雄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杀死女友和老板以后,他只觉得天仿佛塌了下来,埋头痛哭不已,未来只剩下一片绝望。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出现在了这片充满了未知的空间里。 在奔跑的过程之中,许先雄也曾数次掏出手机查看。 没有信号,无法连接网络,更不能及时报警。 黑发青年像是算准了这一切。相较于其他人的无知与茫然,他如同一个狡猾的狐狸行走在了陷阱的边缘,偶尔还会以丰富的经验给予猎人反击。 “好吧,我答应你,”许先雄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又一次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看了看那阶梯下一片漆黑的洞口,又重新看向了黑发青年,“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要记得它,如果有一天,我会让你死。 后面威胁的话被许先雄吞入了肚子里,他知道,此时此刻说出来这些,并不会显得自己十分威风。 有些事情,吞入肚子里,独自忍受,反而是最佳的选择。 “呵,想报复吗?尽管来吧,”黑发青年嘴角扬起,一眼便看穿了许先雄的想法,“我叫周学秋,随时等你。”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安全屋 黑暗如潮水一般湮没了许先雄颤抖的身躯。 他先是感觉到一阵孤寂到极点的冷酷,紧接着,脑海里回荡起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是在宣判着他接下来的命运。 许先雄反反复复地回想这道电子音所包含的内容,那些丝毫不带感情的字句所包含的内容,像是一道霹雳击中了他的灵魂。 他兴奋到颤栗,颤栗到不能自已! “终端提醒——发现安全屋!” “安全屋说明:进入到安全屋之中,直到神选者再次走出安全屋的范围,兽将无法攻击神选者……” 后面的内容,许先雄已经无法听进去了。 自名为周学秋的黑发青年信誓旦旦地分析以后,许先雄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包裹着自己的仅剩绝望与恐惧。 从黑发青年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的分析应当不会出现错误。 可是,许先雄却在极端的恐惧刺激之下,自动地忽略掉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 那个叫做周学秋的男人也是“人”! 被称之为神选者,投掷到这一场生死游戏之中的“人”! 于是,周学秋的分析出现了错误,也是一件完全能够理解的事情。这间与之前任务开始传送的地点一模一样的地下室,是作为安全屋存在的特殊地点,并非是一种昭示着他们又回到起点的标志。 还出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虽然不知晓那个叫做周学秋的青年是如何拥有那么强大的战斗力的,但是,这一切诡异的现象都应该与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有关。 在自己进来之前,黑发青年曾说过,会等待自己一百五十秒…… “慢慢等吧,我是不会出去的。”许先雄残忍地想到,“就让你一直在黑暗之中奔跑吧,体力消耗殆尽,等待那个怪物追上你……” 一种报复的畅快感充斥在他的心头,与此同时,他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就好像真的堕入到了兽的深渊巨口之中。 许先雄浑身冷汗淋漓,刚刚剧烈运动使得全身都热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在心中倒数着一百五十个数字,精神如同一根拉紧的弦紧紧绷着。 直到最后一个数字在心中默念而出,浑身紧绷的许先雄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他的心中涌来劫后余生的狂喜之时,一阵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却陡然响了起来! 是他! 黑发青年并未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短暂等待就会离去,而是冒险选择了靠近这处神秘未知之地。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尽管两个人相处了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但是,这个自称为周学秋的黑发青年谨慎与张狂的轮廓已经深深印刻到了许先雄的心中。 这样谨慎的人,又怎么会选择亲自冒险呢? 一旦被周学秋这样的家伙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间安全屋之中,他一定会产生一种自己脱离了他掌控的感觉。为避免出现意外,恐怕自己也会像那个拦路的中年男人一样…… 许先雄的身材壮硕,常年在健身房里挥洒汗水锻炼出的肌肉让他显得有些魁梧,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够躲开那雷霆般的一击。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许先雄,他呆若木鸡,如同灵魂出窍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袋里嗡嗡作响。 脚步声愈发地贴近了—— 忽然,脚步声停顿,一切声响消失不见! 许先雄屏住了呼吸,一滴汗水自额头上滚下,贴住皮肤,划过毛孔,瘙痒的感觉不断刺激着敏感的身体,令他几乎抓狂。 那阵脚步声重新响起。 不过,这一次,它并没有继续向着自己靠近,而是缓缓地远离了这里。 感觉自己如同在鬼门关之中走了一遭的许先雄顿时浑身一松,立即瘫坐在了地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之上,令他感到十分难受。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许先雄才想通了为什么周学秋去而复返的关键。 太过安静了。 没有惨叫声,甚至没有呼吸与脚步声。 如若自己真的被怪物杀死了,应当会发出惨叫声。即便来不及发出惨叫声,那击杀了自己的怪物也会制造出一些异响。 过于反常的安静令周学秋产生了疑心,他靠近了安全屋,但是,心中极具谨慎的态度又令他放弃了冒险探查,而是远离了这里。 只是,当一切重新归于静寂之后,新的问题又重新出现在了这名新人的面前。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源。 毫无补给地在这座安全屋之中等待,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呢? 许先雄猛地回想起黑色手表带给自己的提示,唯有收容那个兔首人身的怪物“兽”,这场游戏才会终结。 可惜的是,选择了独自在安全屋之中苟活的他,已经没有勇气再重新钻出去,在无尽的黑夜之中奔跑逃生了。 一阵阵疲惫感袭来,令许先雄感到困倦。 他靠在安全屋冰冷的墙壁之上,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一动不动,意识逐渐变得昏沉…… …… 许先雄的意识重新放在了黑框眼镜青年手中的诡物之上。 天空之中,炽热的气浪以兽为中心向四周阵阵袭去,那一抹鲜艳的红衣如同一道伤口般漂浮着,脸上挂着诡异至极的笑容。 如同核弹爆炸一般的恐怖热浪氤氲出浓浓黑雾,吞噬掉了徐豪的身体。当众人再将注意力投放在徐豪原本的位置时,却无比惊骇地意识到徐豪已彻底不见踪迹的事实。 是逃走了,还是已经死掉了? 拥有那样强大诡计的神选者也会这般轻易的死掉吗? 这一幕就像是斩断众人最后坚持的利刃,许先雄的眼中立即浮现出了恐惧与不解,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苍白。 忽然,他转身看向了脸色始终冷漠的黑框眼镜男,咬牙道:“把它给我!” 黑框眼镜男就像是没有听到许先雄的低吼声,依旧呆滞地看着徐豪消失的位置,如同一尊雕塑。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分身 “给我!” 许先雄的额上泌出涔涔汗水,他浑身紧绷,咬牙低吼一声,眼睛之中已经浮现出了一道阴狠之色。 在这个残酷的神选者的世界里,许先雄终于慢慢地意识到了,如果一个人想要生存下去,依靠的不是强大的诡计与诡物,也不是发达的头脑以及爆棚的运气,而是自私与狠毒。 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经历的第一个收容任务中,躲进了安全屋以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一觉醒来,自己又重新返回到了现实世界。 很明显,那个叫做周学秋的黑发青年成功将“兽”收容掉了,而他自己,连那一个只存在文字描述之中的怪物都没有见到过。 这一切,都是源自自己的自私。 如若那时候自己提起勇气从安全屋之中走出,告诉那个名为周学秋的黑发青年安全屋的事实,保不准自己在对方眼中会如同一件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工具,被随手击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自私,才是存活下去的不二法门。 思绪蓦地停顿在这里,许先雄的瞳孔骤缩,注意力放在了被黑框眼镜青年紧紧抓住的那件诡物之上。 他想要抢。 黑框眼镜青年依旧木然地站着,身躯僵硬,仿佛没有听到许先雄的低吼声,更没有察觉到身旁那阴晴不定的闪动目光。 许先雄深深地呼了口气,心中猛地一狠,陡然伸手! 他的动作速度极快,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就已经触碰在了那件诡物之上。 黑框眼镜青年甚至来不及反应。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他根本没有反应。 许先雄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这件可以操控结界的高级诡物,想要将它从黑框眼镜青年的手中抽离,可当他陡然发力,脸色却变得愈发苍白起来。 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望向这名看似瘦弱的青年,许先雄的脑海之中如同过电影一般,突然闪过了一些片段。 …… “以后,他也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不必要的考验就免了,” 昏暗的房间之中,徐豪缓缓说道,脸色诡谲。 他的身后,有些腼腆的青年戴着黑框眼镜,一言不发,苍白的脸色使得他像极了一具尸体。他始终沉默着,如同一具傀儡。 …… 一阵迷雾般的白色气体扭曲了黑框眼镜青年的面容,在许先雄惊惧目光的注视下,它慢慢变成了一张带着些许胡茬的中年人的脸…… 徐豪! 怎么会是徐豪! 许先雄的脸色惨白,身体如同被浸泡到海水之中冰冷,又像是一条鱼般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如坠冰渊。 这一刻,他猛地回想起当初众人组成小队时,互相交流彼此的“诡计”与“诡物”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刚刚摆脱了新人的身份,成为了资深者队伍中的一员。带着些微的自卑与怀疑,许先雄确切地听到了徐豪介绍自己诡计的话语。 “我的诡计是……可以分裂出分身!” 两个分身,就是他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相比于这样实用与实战都十分强大的诡计,许先雄只觉得自己的能力简直无法拿到台面上。即便如此,这个略显松散的队伍依旧成立了。 在这里,许先雄遇见了许多能力各异、遭遇不尽相同的神选者。 无法去到神选者圣地的游兵,像是徘徊在墓地外的孤魂野鬼。 他们因为徐豪而聚集在一起,尊崇徐豪隐秘而强大的诡计能力,即便在那个圣地之外,依旧用自己的方式苟活了下来。 这些神选者一直坚信徐豪的能力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可以从身体之中分裂出两个有意识的分身。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的能力不仅仅是分.身,甚至可以拟态。 在分.身的数量上,徐豪也隐瞒了许多。 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实则就是徐豪的另一具分.身! 拥有分.身的徐豪,就能够不断的复活。 只要还有一块分.身身体的碎片存在,他就可以以最大的组织碎片重生。 处在震惊之中的许先雄意识到这些,不过是在几个呼吸之间。他伸出的手臂就这么僵硬在了空中,眼中只余下不可置信之色。 一把匕首洞穿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胸口传来的剧痛,呆滞地低下头颅,便见徐豪缓缓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掌。 为什么…… 许先雄忍住剧痛,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 他想要这么问,却没有问出口。 生命流失的感觉袭遍全身,它们仿佛实质化一般流向了徐豪的方向,而徐豪那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正一点点变得红润。 徐豪缓缓偏过头颅,看着嘴唇失了血色,浑身颤抖不已的壮硕男人,嘴角勾勒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果然还是神枪的效果好,早知道不用它当做诱饵了。” 这些声音说话声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灌入许先雄的耳朵之时,只剩模糊不清的咕哝。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一幕一幕浮现,许先雄的身体缓缓软倒在了地上,汩汩鲜血自匕刃边渗出,残乱的意识亦逐渐消散。 …… “快!再快一些!” 爱丽丝的声音随着风声灌入耳朵。 此刻,卓烜脑海之中只剩一片混沌,惊惧之色不断地在脸上浮现,孱弱的心脏扑通狂跳着,如同被天际的火焰焚烧过一般,满心尽是疮痍。 可他不敢停步。 第一次见到如此威势的战斗,神选者与兽的抗争,无数化作野兽之灵的利箭射穿了兽的身体,可它却像是自神话之中走出一般立于不败。 漫天的火焰席卷,吞噬了徐豪的身影。 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卓烜并不想关心徐豪的生死,亦或是其他神选者的安危,因为,此时此刻,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数次盘旋的,唯有那一抹被时光涂抹上灰色的倩影。 来不及道别,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其他弥补的事。 老旧的吊扇直直地砸了下来,惊惧交加的少女将受伤的年轻人拥入了怀中。 ------------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黄粱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印在了自己的视网膜上,反复浮现,挥之不去。带来的旖旎感海草般缠绕着卓烜,亦使他心中激荡起异样的情绪,呼吸都变得更加急促了。 空气之中热浪席卷而来,急剧升高的温度像是卓烜与爱丽丝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他们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之色。 即便他们所处的空间是由特殊的诡物从现实世界之中截取而来的某个瞬间,但是这满目疮痍的街道依旧给予了两人极大的震撼。 焦黑的路面之上,高矮不一的建筑冒出熊熊火焰,滚.烫的热浪激荡起.点点火星,连原本透明的空气好似都沾染上了一丝血红色。 入目,已经看不到那些跟随在徐豪身边的神选者,唯有漂浮在空中的那一块布片,在炽热的风浪中猎猎作响,邪异无比。 尽管卓烜与爱丽丝并没有看到那布片之上的头颅,但是被冰冷目光扫视而过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令他们立即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爱丽丝淡眉微蹙,口中含着那只造型卡通的小哨,在她的身旁,手持诡物匕首神枪的卓烜脸色苍白,炽热的空气好似蒸开了他的毛孔,令他汗如雨下。 整条街道陷入到了一种恐怖的无声寂静之中,天空之上的血红色布片犹如无根浮萍般游荡,突然,它像是注意到了正慢慢靠近的卓烜与爱丽丝,猛地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尖叫。 这尖叫声锐利无比,响彻夜空,声波所到之处火焰纷纷避让,犹如两把刀片在切割着两人的耳膜。 爱丽丝的脸色苍白,含.住的小哨自然地垂下,她骇然地看了身边的卓烜一眼,这才感到有一股热流自耳洞淌出…… “卓烜……” 爱丽丝的脑海里一片混乱,这是她第一次在擅长的领域之中吃了大亏,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卓烜那愈发惨白的脸色,手中的匕首犹如一道流光般刺了出去! 神枪! 卓烜紧紧握住刃柄,巨大的力量令他后退了半步,而那一道流光正是匕首猛的伸长后的结果。它仿佛一颗炮弹般破开空气,发出尖利响声的同时刺穿了那块鲜红色的布片……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在见识到徐豪等人利用诡物的力量依旧无法封印兽之后,卓烜并不认为凭借这样极致的物理系攻击就可以封印这只诡异无比的兽。 但是,又怎么能够不挣扎呢? 尽管,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只是笑话一般的存在…… 如果是周学秋的话,他会怎么做? 一瞬之间,那个脸色冷漠的男人的脸浮现在了卓烜的脑海之中,他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感受到一阵炽热的风浪! 年轻人脸上细微的汗毛被炙烤到卷曲焦黑,如同雕塑般僵在了原地。站在卓烜身旁的少女浑身颤抖着,不觉间捂住了嘴巴,眼神里尽是惊恐之色…… 兽! 它的身躯被诡物匕首破开了一个空洞,却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竟朝着匕首射出的方位直直袭来,不顾愈发支离破碎的躯体,好似决心要将卓烜吞噬一般! 卓烜的瞳孔骤缩,脸色惨白一片,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所填满,紧握住神枪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 这张苍白的脸如此清晰,如此熟悉,就这么展现在了卓烜的面前。 与它对视的刹那,那一双不包含任何情感的眸子里,唯有野兽般的嗜血与残忍永恒,似要带给猎物以颤栗。 就在这时,突然,卓烜感到右眼眼球一阵胀痛! 梦魇之眼! 猩红色的鲜艳光芒一闪而逝,宛如幻觉流光。一行血泪自卓烜空洞的眼眶中淌出,刺激的胀痛感渐渐消散,眼前的一切场景也随之变得模糊,如同笼上了一层迷雾。 他知道,这是梦魇之眼的能力发动了。 随着诡物的自我运转,卓烜只觉得时间变得缓慢了起来,一切都静止了,那张距离自己极近的脸也消失不见,整个天地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紧接着,四周的场景如同墙灰般剥落,只留下一颗明晃晃的太阳。 太阳。 怎么会有太阳呢。 不是在晚上吗? 就在神色迷茫的卓烜感受着下午太阳带有暮气的光辉时,一个稚嫩的童音竟突地在他的身边响起了。 “卓烜,我好像听到那边有响声欸,你家养宠物了吗?” 这是…… 卓烜猛地转过头去,脸色惊恐地看见了坐在地上摆弄玩具的女孩! 方婷。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底里不断重复着这个禁忌的名字。这一刻,他的身躯如坠冰窖,火.热的鼻息仿佛也因此变得寒意十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那条剧烈燃烧的街道消失不见,眼前的场景变作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四面墙壁灰白,带上了岁月侵蚀的痕迹。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条安静祥和的街道。 这些早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因为卓烜成为了神选者,一次又一次地以另一种真相的方式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从一开始,他始终坚信那不过是一场意外的火灾,到后来发现兽的存在,这种坚信的情绪变得动摇。记忆被篡改,卓烜知道,自己的生活早就已经被兽变得不再平淡了。 只是,知道了真相,并不表示一个人就拥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 一直都是在逃避罢了。 “不要说话,小声,小声……”卓烜的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已然失去了血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脑海之中关于兽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感受冰凉的血液在血管里淌过带来的寒意,迅速打开了窗户,探头,看着三层楼高度下的地面,有些头晕目眩。 跳下去,只要跳下去,他们就都可以苟活下来了。 这一次,不只是自己,方婷也必须要活下来。 带着这样不知为何而产生的执念,卓烜转头看向方婷的方向,却突然发现方婷竟然一脸呆滞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幼稚的脸上挂着迷茫与不解,蹒跚的步履使她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亦或是正在思考为什么刚刚离开的父母又立即按响了门铃…… 被魔鬼蛊惑的幼小女孩的身影在卓烜惊惧的视线里慢慢变小,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呢喃着,脸色逐渐变得疯狂,口中的话语声也愈发地清晰—— “不,不,不要!!” ------------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余烬 “不,不……不要!!” 极度的惊惧感夺走了卓烜仅存的理智,也将他本就残存不多的勇气消磨殆尽。 带着哭腔的声音消散在了风中,丝毫没有钻入到正摇摇晃晃走向卫生间方向的方婷的耳朵里。她的身影慢慢变小,转身,消失在卓烜视线的刹那,像是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温和的阳光洒照在了年轻人的身上,他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惶恐不安,目眦欲裂,浑身颤抖的模样像是被扔进了冰渊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相同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 一次又一次的堕入绝望之中,难道一定要做出错误的选择,然后只能以逃避来面对今后、以欺骗的方式度过余生吗? 是兽!! 这个奇异的称呼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卓烜的脑袋,他的耳边似是有战鼓咚咚作响,使得他不自觉地发出阵阵低吼声,紧接着,他站了起来! 依然颤抖着,可那残存的勇气,却如同一只粗壮的手臂般死死地抓住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婷——!!” 卓烜疯狂地呼唤着那个身影的姓名,声嘶力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奔涌出来,带给人视死如归的勇气。 就在卓烜冲向方婷身影消失方向的刹那,突然,四周的景象再一次变得如笼上了迷雾般模糊不清! 他茫然地止住了脚步,眼前,短短数米的距离被无限拉伸,让他迷失了方向。如此诡异的场景使得卓烜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意识到什么,空气竟变得阵阵灼热,以至于顷刻之间,浑身毛孔便渗出了点点汗珠…… 又一次。 视界如同抽帧电影般变得缓慢起来,卓烜只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像是被什么拖住,正在远离方婷所在的方向。 一双大手死死的禁锢住他的身躯,他想要呼喊出声,可嗓子却又像是被烟熏般刺痛,仿佛撕裂一般,能够发出的只有阵阵咕哝声。 “快点!再不走煤气要炸了!” 一声呼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卓烜艰难地抬起眼皮,却看见一个穿着消防服、面容模糊的身影迅速从自己的身边经过。 是的。 又回到了那一天。 卓烜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之色,他紧闭双眼,开始疯狂地挣扎着。可那托举禁锢着他的双手却如同镣铐一般死死钳住了他的身体,令他无法挣脱! 空气愈发沉闷,黑烟缭绕的环境之中,摔倒在地的卓烜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股血腥气味窜上了他的鼻子,那股被牢牢束缚的感觉也烟消云散。 就在卓烜想要继续挪动步子的时候,突然,他注意到了自己的下半.身! 空空如也! 像是被腰斩的身体拖出了一片长长的血迹,血腥味在灼.热的空气之中愈发刺激难忍,迟钝的感官被突如其来的痛觉所支配,也令目眦欲裂的年轻人疯狂痛呼起来…… “啊啊啊啊——!!” 剧烈的痛感使得卓烜的呼喊声显得惨烈无比,拖长的血迹眨眼变得焦黑。在他的身后,两个穿着橘黄色消防服的消防官兵渐渐远去,其中一个肩膀上还紧紧扛住连着腰.身的双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却又浑然不觉。 这幅场景无比诡异,如同炼狱一般填充着卓烜的视界,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亦失去了血色,许是周遭环境酷烈,更像是疼痛所致,豆大的汗珠如雨唰唰流下。 眼前的画面变得一片模糊,那烟雾缭绕、火焰炙烤的远景之中,一个幼小的身躯茫然地矗立着,手上还抱着一只已经残破的娃娃。当她环顾四周,发现了已经快要失去意识、艰难地向着自己爬来的卓烜时,眼中忽的一亮,像是自此恢复了神采,朝着卓烜奔来。 方婷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蹲在了卓烜的身边,像是没有看到卓烜被拦腰斩断的残酷场景,更没有发觉卓烜已是奄奄一息的绝境之地,只是温柔地自语道:“卓烜,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自那以后的每时每刻,卓烜没有一刻不处在后悔的情绪之中,可当事情已经无法弥补,便只好编织出了一个谎言来逃避。 如此懦弱的行为,又怎么敢说与人称道? 卓烜吃力地抬起眼皮,火焰的炙烤已经令他嘴唇变得干裂,脸上的汗水不断冒出,带走他身体的水分。 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孩,这张与记忆之中的画面重叠在一起的幼稚脸庞,突地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后悔了。” “它要杀死的是你,可是我代你去了,”方婷的眼中有些落寞,“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卓烜喃喃地重复着,旋即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之色,脸上自然地绽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那现在,我不欠你了。我还清了。” 话音落下,年轻人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一片焦黑的地面之上,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散去。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着,如同一只巨口吞噬向了他们的方向。 空气之中开始弥散出蛋白质燃烧的气味,令人作呕。 女孩看着眼前燃烧的人形,安安静静,她凝视着他,像是注视着一块死寂的墓碑,突地叹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叹出,她的身体像是被突然而至的风吹散,碎裂成了点点飞灰。 …… 猛地睁开眼睛。 被火焰席卷的街道散发出超高的温度,燃烧的房子如同耸立的地狱。 表情扭曲的爱丽丝疯狂地摇晃着卓烜的身体,直到后者睁开了眼睛,这才停住了动作,惊喜地叫道:“你终于醒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卓烜直直地坐了起来,他茫然地扫过四周,亦扫过爱丽丝那张疲倦且狼狈的脸,手中的异.物感令他不自觉地投以目光,是诡物匕首“神枪”。 神枪已经变回了正常大小。 卓烜突地记起了最后的一幕,方婷与自己一同化为了余烬,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重新返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按照黑色手表对诡物“梦魇之眼”的描述,当神选者迷失在梦魇之眼之中,那么他应当再也无法醒过来才对。 “我真的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爱丽丝勉强一笑,再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又像是喜极而泣,眼角有些透明的东西滚了下来,淌过她脏兮兮的脸颊。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重身 卓烜如同一尊雕塑般矗立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少女,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语,反倒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朝着四周望去。 方婷。 方婷在哪里? 再也没有那个恬静女孩的身影,也不见一袭红衣飘荡在空气之中的兽,它们像是幻觉一般,随着卓烜的梦醒,一切都消散无踪了。 爱丽丝恍如没有察觉到卓烜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兽就不见了。像是烧尽的飘祭,哦,你们这里叫清明吊。它的身体一点点碎裂,最后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消失在了眼前。那个时候你还昏迷着……” 在那个由梦魇之眼构造的幻境之中,卓烜曾亲眼见到兽的模样。它并不是同爱丽丝等人所见的那般一袭红衣,反倒是像极了方婷幼年时候的样子。 梦魇之眼可以让宿主神选者进入到对方的精神世界。 也就是说,表面看来,那只兽与卓烜小时候长相一样,实际上,它的精神投影竟然是方婷本身。联想到方婷所说的那句“它要杀死的是你,可是我代你去了”,卓烜只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恐怖笼罩着自己—— 这件曾经以为是意外、很早就发生过的灾难,与父母失踪一案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只粗壮无比的大手,足以挡住命运里肆意奔涌而来的意外,为茫然无知的卓烜指引了一条预定好的道路! 老爹他到底是不是神选者?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将心中的那股悸动强制压下,卓烜努力地呼吸着灼热的空气,肺部像是因此变得灼烧。他回想起方婷,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在精神世界里竟那般弱小无助,直到生命最后的时分都在渴求着自己的拯救……然后,在渴盼之中被兽所吞噬。 也许是兽融合了方婷的意志,也许是方婷变作了兽。最后,她的意志具象化出了年幼的卓烜,变成了这只极具威慑力的“兽”,与她一同返回到了现实之中,保护着这个女孩,完成着当初卓烜没有能做到的事情。 是一种自我欺骗的方式,还是一种赎罪的结果? 卓烜不得而知。 但是,他知道的是,其实自己早就不必背负着愧疚活下去了。 …… 没有了兽的威胁,那些依靠兽的存在而燃烧的火焰也很快就熄灭。整条街道变得焦黑,空气之中亦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炭味,滚滚黑烟遮天蔽日,升入空中。 街道上的狼藉没有困缚住卓烜的视线,他皱着眉头望向了远方。黑暗之中一片混沌,胡乱飞舞的光线遁入其中,又从另一块肉眼难见的裂缝之中窜出,反反复复。 这样诡谲怪异的场景使得卓烜立即就回想起了徐豪等人的话语,他知道,这里并不是真实世界,而是一个由诡物截取现实某一段时间内构造的空间。 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要得到那件构造空间的诡物。 “爱丽丝,”卓烜突然开口,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他们……” 爱丽丝的呼吸一窒,正要接过卓烜后面的话,脸色却突地一变,立即回头,望向了焦黑街道某处阴影的地方!! 阴影处,一个身影正安静的矗立着。 男人缓缓地抬头,与爱丽丝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讶异过后,嘴角便勾勒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紧接着抬起了脚掌,离开了隐蔽身体的位置。 “真是令人惊叹的直觉啊,”黑框眼镜男发出了一声言不由衷的感慨,他推了推眼镜,衣着上有些污渍,看起来多少显得狼狈,“没有想到我隐藏的这么好,都会被你发现。” 这并不是一句调侃的话。 对于黑框眼镜男来说,隐蔽气息,和周身环境融合为一体,几乎已经称得上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了。成为神选者以前,很多人在现实之中都拥有一个赖以为生的职业,黑框眼镜男也并不例外。 作为一个真正的“杀手”,他懂得绝大多数伪装自己的方法。 “你到底是什么人?”爱丽丝向前迈了半步,将卓烜的身躯挡在自己的身后,可奈何她的身躯略显娇小,使得一脸茫然错愕的卓烜的脑袋依旧暴露在了外面。 “如你所见,”黑框眼镜男笑了笑,脸色有些阴鸷,“我的名字,叫做邓东。” 邓东? 这个稍显普通的名字对于卓烜而言十分陌生,他的脸色依旧茫然。站在他面前的爱丽丝也轻轻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个危险的男人应该还有后话。 “出来吧,不要装死了!”邓东.突地大喝一声,脸色变得狰狞扭曲! 这一声暴喝突如其来,令卓烜与爱丽丝二人的心头齐齐地一跳。紧接着,他们便看见了那条街巷之中又走出了一个狼狈无比的身影—— 徐豪!! 这个中年男人浑身焦黑,毛发枯槁卷曲,显然是在兽的火焰之中走了一遭;他的右手死死地捂在血肉淋漓的左肩之上,粘.稠的血液顺着他那条如反复摆动老钟般的手臂淌下,缀在指尖,滴向地下。 很显然,在这场冲突之中,徐豪也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更令卓烜在意的,则是黑框眼镜青年对徐豪说话的语气,像是掺杂了一丝命令的味道,毫不客气。 徐豪像是习惯了黑框眼镜男的号令,脸色阴沉,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这个自称为邓东的男人。 在卓烜与爱丽丝惊骇的目光注视之下,走向邓东的徐豪的身躯慢慢变得模糊,如同晕染在清水之中的黑墨,化作一团光线刺入到了邓东的身体里! “惊讶吗?”邓东转头,看向了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原地的卓烜与爱丽丝,神色怪异,“我的‘诡计’,重身。” 重身。 这个名字对于读过一些怪谈的卓烜而言,并不陌生。 在心理学上,重身指的是一个人在现实生活里看见另一个自己的心理幻觉,即自窥现象。但是,因为其诡异的特性,许许多多的都市传说之中,都能够瞥见它的身影。 更有人认为,重身并不能单纯用科学的方法去解释。每一个人都有隐藏的一面,心灵之中隐藏了一个看不见的自我。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选择 显然,在黑色手表诡异的能力作用之下,这种都市传说竟然变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现实,还成为了这个名叫邓东的男人的“诡计”! 身处在那个松散的神选者联盟之中,表面上,徐豪是一位说一不二、极具威严的领.导者,实际上,他只是邓东的一个分.身罢了! 当时机足够成熟,邓东便以“新成员”的身份加入到了这个小队里。不必说,身为邓东分.身的徐豪自然对他是百般听从,包括做出一些残酷的决策,都绝对无法将黑锅甩给隐蔽在队内的邓东身上。 可以说,邓东玩弄傀儡的把戏玩已经站到了一定的高度。 邓东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于他而言,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除此之外,都不过是黑色手表操控的傀儡而已。 卓烜与爱丽丝都不是什么蠢人,并不会天真地以为此时此刻,邓东将自己隐藏的一切暴.露到水面之上会是一份投名状。 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几乎实质化的杀意寒气逼人,似乎要将狼狈不已的两人冻结成冰块。 “你是从零城来的吧,”邓东如同一只胜券在握的猫,舔.舐着爪子的同时,以一种嘲弄的姿态注视着神色复杂的两人,“层出不穷的诡物,以及那种高高在上的言谈举止……怎么,你的底气都是来自零城吗?” 零城? 卓烜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身边的爱丽丝,却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复杂,那躲闪的眼神已经昭示了一种事实。 邓东一动不动的注视令她有些局促。爱丽丝像是被拆穿了隐藏心底的秘密一般,眼神混乱的同时,连即将说出的威胁也不再具备什么威力:“你都知道了。那你还敢对我出手吗?” 他们两个人话语如同被加密的密码一般,使得卓烜疑惑不已。 零城…… 是一个什么地方? “看来你的小男友还不知道,零城,”邓东发出了一声嗤笑,眯起眼睛,凝视着同样局促不安的卓烜,“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一个半路出家的神选者,凭借运气一步一步活到了现在,没有人引导,也没有人给予帮助。如此可怜、如此孤独的你,为什么不趁早死掉好了?” “你说什么?”面对着邓东的嘲讽,卓烜紧紧地咬住了牙齿,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低吼。 出乎邓东意料的是,卓烜并没有如同那些初出茅庐的新人一般直直冲上来。他先是因为暴怒而涨红了脸颊,紧接着那些愤怒的红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个不断喘着粗气的年轻人。 当再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卓烜只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初次戴上黑色手表时的情景。那时,他遭遇了怀疑与背叛,他只想要将眼前的一切给毁灭,来满足自己急需发泄的破坏欲。 有人教会了他冷静与思考,教会他面对挑衅时如何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好。 这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给自己一种危险的感觉,凭借手头的这些诡物,卓烜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在一瞬间完成反杀。 “看来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邓东摇了摇头,收敛了那副嘲讽的姿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零城,但是,我也不想弄明白了。你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邓东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很理所当然的事实。 “卓烜,对不起,如果能活下来的话,我会好好向你解释,”爱丽丝将卡通小哨子含在了嘴唇上,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卓烜,紧接着,她饱含战意的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邓东。 整条街道弥漫着一股焦糊的难闻气味。在这条黑暗混沌的街道之上,三人如同雕塑一般对峙着,浑然不觉头顶之上乌云变幻,皎洁的月转瞬间便被滚滚黑云吞噬,不余半点光亮。 就在最后一丝光线被乌云吞噬的刹那,邓东的身体如同一颗炮弹,激射而出,猛地扑向了卓烜的方向! 卓烜先是一惊,紧绷的神经迫使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手中早就紧紧握住的诡物匕首“神枪”角度微调,对准了邓东。只待自己意念稍动,弹出的刀刃便会贯穿邓东的身体! ——不对!!! 一个念头如同雷霆电光般划过卓烜的脑海,使得他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为什么在自己掌握了这种恐怖的杀器诡物之后,邓东依然胜券在握,敢于冒险一搏? 脑袋里冒出这个疑问的刹那,来不及思考答案的卓烜便立即松开了手中的诡物匕首“神枪”! 危险! 邓东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他前扑的架势猛然一顿,口中呢喃过几个模糊的音节—— 在卓烜茫然目光的注视之下,那诡物匕首神枪的匕柄部分突地破开!一道光芒流光般闪过,霎时之间贯穿了卓烜的胸膛…… 一切好像都变得缓慢了下来。 巨大的力道将卓烜的身体击飞,痛感神经在这一刻遭受疯狂的刺激,他错愕的模样还如同熔岩般凝固在脸上。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徐豪本身就是邓东的分.身,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同其他神选者一般弱小? 那次在街心公园的冲突,本就是邓东设计好的一个阴谋,只待卓烜这个经验不足的神选者一步一步走入到陷阱中央。 一张巨大的网就这么笼了下来,身处在巨网阴影之下的卓烜,像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麻雀,只顾着眼前微不足道的食物,浑然不觉即将深陷其中的绝望,潮水般袭来。 徐豪的认输,以诡物匕首当做筹码赎回自己的命,紧接着,将卓烜引入到那个已经被完全操控的神选者小队之中。 一步一步,步步为营。 脸色惨白的爱丽丝疯狂地向自己跑来,她已经顾不上卡通小哨脱离了嘴唇的范围,只是高呼着卓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卓烜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意识混沌地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幕幕,如同一个局外人在观看无声电影般无从置喙,只得收敛起心中的情感,持续地悲观。 又一道流光闪过,爱丽丝的身体被匕首贯穿。血液飞溅,飘飞到空中的那刻又如同洇在水中,一缕一丝,凄美无比。 爱丽丝的身体倒下,眼神伤感地望向了一动不动的卓烜,如同隔着一道荧幕,那悲哀的情绪在卓烜的心中传染,令他产生了一个又一个念头,接连不断。 最终,这些念头合拢为一,如同一道雷音般在卓烜的脑袋之中炸响—— 如果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现在又该是会如何?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扭转 当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迅速划过卓烜脑海的那一瞬间,四周的景象突地诡异地静止了下来。 飞溅到空中的几缕血液定格着,像是随着少女轻缓步履舞动着的青丝里的几个逃兵。爱丽丝那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依旧伤感;正缓缓逼近少女的邓东像是被定格在了相片,脸色狰狞,手中则是那把从未被卓烜掌握过的诡物匕首“神枪”! 一瞬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先是稀疏的几点,使得卓烜几乎误以为这是错觉;紧接着,密集且冰凉的雨点不断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使得他急促的呼吸突地一窒,混沌的意识随之消散,眼前场景陡然清晰——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一张中年人惨白的脸,他脸颊粗糙的皮肤之内,仿佛有一只拇指长的蠕虫正在疯狂地蠕动着。每一次运动,都使得徐豪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分。 徐豪这幅凄惨的模样令卓烜微微出神,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呼救声:“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在他的面前,一只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安静躺在雨水之中,任由雨水冲刷它的躯体,散发出阵阵寒气。 生死掌握在一念之间。 卓烜抿了抿嘴唇,像是感觉到了眼前一幕的真实。他缓缓的踱步,靠近着这个自以为一切都仍在计划之中的中年男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怜悯。 卓烜弯腰,拾起了这把诡异无比的匕首。他没有看到,惨遭折磨的徐豪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残酷的笑容。 当卓烜重新用冷漠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这个跪倒在地的中年人时,对方仍然在不断地发出求饶的声音。 “救救我,它就是你的了!……” 噗嗤! 卓烜手持着匕首神枪,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前,神色冷漠。那一道流光般的刀刃光速弹出,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刺穿了徐豪的喉咙! “为……什……么……” 这个中年男人想要发出这样的疑问,可当他试图发出声音的时候,血沫便从喉头漫上,可怖的伤口不断溅射出大滩血液。 血液与雨水混合到了一起,在卓烜的周身晕开。 冰冷的积水倒映出他安静矗立的身影,沐浴在雨幕之中,犹如街心公园里一尊没有了生命的雕塑。 无数的疑点疯狂涌入到卓烜的心中,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般喘不过气来,无数思绪反复浮上心头,试图为他铺展开一个深不可测的谜语。 这不是第一次失败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主角光环,卓烜定然不会认为自己是这种光环的眷顾者。 身处在残酷的神选者世界,不论是面对收容任务里诡谲可怖的兽,还是无法直视其内心的神选者,失败的道路从来都只有“死亡”一条选择。 第一次执行任务失败,大抵是在那个深入五层梦境的任务之中。因为错误判断了兽的载体,于是仅仅数米之隔,陷入绝望的卓烜竟丧失了继续行动的勇气,彻底被兽吞噬。 可当卓烜恍神苏醒过后,任务则是诡异地走到了尾声。 或许是其他人完成的也说不定。 无法排除这一种可能,卓烜无法考虑到更多的情景,便将其彻底抛在了脑后。 但是,在这一次的任务之中,自己接连身死,居然依旧可以安然无恙地改写历史,出现在一次又一次渺茫生机的面前,将其紧紧抓住。 如若真的是自己那失踪已久的老爹所为,那么他为什么不肯出来见自己? 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卓烜愈发认识到这一期望的不切实际。 如果不是老爹,那么数次死里逃生,从死亡的末路之中生生凿开一条生路,究竟又是谁在暗中帮助了自己? 抱着这样的疑问,卓烜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模糊,如同雨后消融的雪水一般,一点一滴,融化不见…… …… “如你所见。我的名字,叫做邓东。” “惊讶吗?这是我的‘诡计’,重身!” “……如此可怜、如此孤独的你,为什么不早早死掉好了?” 一切都重新上演。 如同高架轻轨经过发出的尖锐噪音在卓烜的耳边响起,他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 眼前的黑暗系数散去,唯有一个模样狼狈、脸色阴鸷的黑框眼镜青年,正单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是遭受到了某种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死死地盯着卓烜,如同是在看一个可怖的怪物。 “你,到底是谁……”邓东的嘴唇开裂,浑身焦黑,“从一开始你就果断地杀死了我的分身……拥有这样的判断力与战斗力,你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无名小卒……” 时空已经发生了逆转! 卓烜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向身边完好无损的爱丽丝:少女的面色红润,轻轻皱着眉头,身上的睡衣凌乱残破。她像是察觉到了卓烜的视线,突地转头,与卓烜对视在了一起。 “还等什么,你不想杀了他吗?”爱丽丝扬了扬下颌,示意卓烜快些动手。 太过诡异了。 仅仅在片刻之后,原本结局注定的一场战斗就走到了尾声,而且以自己大获全胜告终。卓烜不知晓在时空逆转的过程之中,自己究竟采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是,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正砰砰狂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卓烜早就不再是那个心思单纯,会无缘无故相信别人的人了。变成如今的这幅样子,于卓烜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他知道,如若自己没能扭转结局,那么死在这里的,就会是自己和爱丽丝了。 既然这样。 卓烜的目光沉静,他看着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邓东,一步一步逼近这个筹谋极深的青年。对方像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一般,露出了一个惨笑,嘴边渗出缕缕血丝。 卓烜突地停住脚步,站定在了邓东的面前。他闪电般伸出了右手,死死地钳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并没有接触到肌肤的感觉。 在卓烜的右手之上,一只殷红色的手套覆盖了他粗糙的皮肤与坚硬的骨骼之上,这仿佛人皮一般的肌理令人窒息,而那极度真实的触感更令卓烜感到惊异。 诡物:诡计手套! ------------ 第二百章 不相欠(卷终) “诡计手套:每一位神选者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诡计’,可以用以在兽的猎杀之中逃生。没有诡计的神选者,就如同没有个性的人类,最终被淹没。可以夺取他人诡计的话,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天赐呢。” 这是黑色手表对于这件诡物的说明。 迄今为止,卓烜已经执行过了数次收容任务。并不是每一次任务都会获得诡物,但是,每一次获得的诡物都像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出现的恰逢其时。 这件“诡计手套”,曾经与其余的诡物被卓烜一同扔在了随身的书包之中。除开那件可以带给人瞬移能力的古怪雕像,就只有可以使人获得伪装能力的《缢王悲歌》剧本是卓烜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之中时常用到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卓烜最大的软肋也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 其他的神选者几乎都拥有黑色手表赋予的能力“诡计”,而他却像是一个误入到这个世界的外乡人,享受不到这样的眷顾。 如今,一个机会摆在了卓烜的面前。 抛开黑色手表对于这件诡物“诡计手套”的冗长描述,提取其中的关键信息,卓烜得到了一个很令他震骇的事实——这是一件可以夺取他人诡计的诡物! 面对着筹谋已久,试图杀死自己的邓东,卓烜并没有任何怜悯同情的心思,而是选择戴上了这只诡计手套,死死地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一股灼.热的力量自邓东的体内被卓烜吸出,他就像是在浴火行走一般痛苦无比,不断地吸收着那股灼.热的能量。 相较于获得诡计的卓烜,被夺走了诡计的邓东显然更加凄惨。 他的脸颊变得愈发苍白,好似那些不断流失的能量等同于体内的生机,令他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等到最后一丝力量被卓烜所吸纳,邓东的身体再也无法析出半点力量之时,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之上,如同泡沫般消散…… 看着眼前分崩离析的邓东,卓烜的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波澜,但是,这样的情绪很快便被他平复了下去。 原本覆盖包裹着手掌的诡计手套化作了血色条纹,彻底融入了卓烜的身体里。待到他重新注视起自己的手背,那些细密的条纹便都纷纷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面对着这样诡异的一幕,爱丽丝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身处在这个残酷的神选者世界里,死亡如风般常常伴随神选者们,她也早就认清了现实。只是,当她察觉到卓烜表露出的异样之后,仍是忍不住关切地出声问道:“怎么了?” 卓烜摇了摇头,对诡计手套的事情避而不谈,而是试图让爱丽丝放心,便缓缓回答道:“没事,走吧。” 爱丽丝听到卓烜的话,心中虽然仍有些许疑惑,但是毕竟诡物一事涉及到了每一个神选者最深的秘密,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视线之中,爱丽丝缓缓转身。 卓烜凝视着少女的身影,干裂的嘴唇微张,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卓烜的手掌死死抓住心脏的位置,眼球如死鱼一般凸出,在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体内逃离出去! 是“诡计手套”失效了! 没有收到黑色手表的提示,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卓烜只觉得一股恶心感自胃袋升入食道,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干呕着,脸色涨红,青筋暴.露,犹如一只陷入濒临绝境的野兽。 听到身后的异动,爱丽丝迅速转身,便见到了痛苦不已的卓烜,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般惊慌地靠近,蹲伏在了卓烜的身边。 “喂,卓烜,卓烜!卓……” 少女焦急的呼唤声愈来愈远,卓烜的意识也愈发模糊,终于,脑海之中仅剩一片混沌,竟烂泥般瘫软在了焦黑的地面上。 不远处,邓东身躯化作的泡沫正缓缓升腾向夜空之中。在破碎之前,它们恍如一颗颗眼球,正冷漠的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卓烜。 …… 辛辣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之中,与空气一同混入了胸腔;喧闹的交谈声与不时擦身而过的脚步声交织在了一起,配合透过窗外所见景色,车水马龙,街道上人流汹涌,使人有一种如同身处市井闹市的感觉。 某家火锅店的二楼,脸色微微泛白的卓烜捏着筷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不断提筷、夹菜、开涮、将菜送入嘴中后一脸满足的爱丽丝,讶异于她为什么能如此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不过,这些话卓烜终究是没有吐槽出来。 他注视着不断进食的少女,也知道正是因为她的及时救援,才让自己免于落入邓东圈套的危险。 如果不是爱丽丝,死去已久的方婷所幻想出来兽仍然会肆虐在这座平和的城市,不断剥夺着一个个与卓烜有关的人的生命。 “谢谢你,”卓烜突然出声说道,他注视着少女,神色认真。 “嗯?”爱丽丝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角红色的辣油,有些疑惑,旋即又释然地大笑道,“你请客还跟我说谢谢,太傻了吧……不过,你要是真的谢谢我,我还想再加五份毛肚……可以嘛?” 想必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一个少女用近乎软糯的语气说出“可以吗”这三个字吧…… 只是,前提是要这个少女始终都保持着一个甜美的形象吧…… 卓烜忍住吐槽的冲动,满头黑线地点了点头,他看着爱丽丝飞快地在一次性菜单纸上又画了两个对号,将其交给路过的服务生,又重新投入到了与微微翻腾的火锅的战斗之中。 卓烜微微叹气道:“我还没出院,你就非要来吃火锅……你不知道病人要忌辛辣冰吗?” “得了吧,”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医生都只说你只是疲劳过度了,你还非要死皮赖脸地住院,我都不想说你了——住院费还是我帮你交的,快还我!!” 听见爱丽丝的吐槽,卓烜也是有苦难言。 自他使用了诡计手套吸收了邓东的诡计之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体内分出去了。并且,黑色手表没有任何的提示,这让卓烜几乎抓狂。 这些东西,自然是没有办法告诉给普通医生的。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专门从事医疗工作的神选者? 想到这里,卓烜的心中便是突地一动。 卓烜缓缓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连忙避开了爱丽丝提起的关于还钱的事,立即转移了话题道:“你知道零城对吗?” 零城,这个在邓东口中.出现的地点似乎具备相当重的分量,以至于卓烜都不得不在乎他话语之中的含义。 似乎,每一个神选者都应该知道零城才对。 爱丽丝的动作微不可察的一滞,又用隐藏着几分苦涩的语气缓缓回答道:“没有听说过。” 明明是在骗人! 不过,既然爱丽丝没有提起来,也只能剩下是因为时候未到这一种解释了吧。 毕竟,如果爱丽丝想要伤害自己,她又怎么会将自己置于同一种险境之中呢? 卓烜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起身,随口说道:“我去趟洗手间。” 爱丽丝的筷子还紧握在手中,她凝视着卓烜,轻咬着嘴唇,看见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向洗手间的位置,不觉更加用力,指节泛白。 许久,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感受到火锅热汤翻腾的滚.烫水汽,又慌忙夹了些什么东西塞进嘴里,便发出了“咳咳”的被呛着的咳嗽声。 是,是辣椒啊。 …… 关上洗手间被精心装饰的厚重的门,空气之中不再仅有那辛辣的气味,还有淡淡的樟脑的味道。 隔音效果很好,像是把客人们的说话声屏蔽到了另一个世界。 明亮的橘黄灯光映照着一张略显疲惫的年轻人的脸,卓烜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许久,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捧住一些水,扑在了自己的脸上。 重新抬头,他的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站着一个身体笼罩在残破不堪的红色布片下的少女。 她的发丝凌乱,脸色惨白,眼中没有一丝一毫憎恶的意味,只是平静地、始终平静地注视着镜子里面的卓烜。 “方婷,”卓烜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又不确定这就是曾经自己那一位青梅竹马的玩伴,心中只剩下了一片黯然。 在那天吸收了邓东的诡计之后,卓烜便感觉到了不对,陷入到了昏迷之中。爱丽丝一人背着卓烜,在街道之中找到了那件截取现实制造空间的诡物。它并没有被放在邓东的身上。 同时,一个奄奄一息的求救声也使得爱丽丝犹豫了片刻,她扔给了对方一些消耗性的治疗诡物,便回到了卓烜的身边。 那些消耗性的治疗诡物只能吊住人一时的性命,想要正常地痊愈,还是需要医院的救治,尤其是像卓烜这般受了诸多外伤的神选者。 将浑身焦黑的卓烜送去了医院,爱丽丝也草草地治疗了一番。这期间,她免不了要和前来盘问的医生打交道,毕竟是两个受了如此大面积伤害的患者,很可能是什么危险分子。 当然,爱丽丝利用诡物将其糊弄过去了,否则,她面对的可能是更多的麻烦。 醒来以后,卓烜便从爱丽丝的口中得知了关于这次任务的结果。徐豪等人的团队几乎全灭,爱丽丝则是和自己苟活了下来。至于黑色手表给予的任务奖励,基本上相当于零。 也就是说,损失惨重。 好在两个人都活下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卓烜就格外地想念周学秋,那个手段层出不穷的男人,好似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他一般。 手腕处的微微刺痛感令卓烜混乱的思绪平复了些许,他凝视着身后的那个身影,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与她在对视。 这一次,黑色手表发布的任务要求成员并没有将卓烜囊括在其中,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任务完成的提示。 也有一种荒谬的可能。黑色手表已经连接了神选者的意识,它知道卓烜并没有将方婷当做是兽…… 当然,这只是卓烜单方面的臆想罢了。 方婷是兽,是伥鬼,亦或只是一种幻想出来的存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卓烜这么想着,猛地心中一跳。在一刻,他突地注意到了镜子之中,站在自己身后的方婷嘴唇微动,那个口型,是在说—— 你不欠我了。 她的身体飘散,化作光点,一点点附着在了镜子里一脸愕然的卓烜的身体之上。 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模糊了。 “编号0239终端,已成功收容兽。现统计获得奖励如下——” ------------ 第七卷 霸·道 ------------ 第二百零一章 捉迷藏 天花板。 凝视着头顶上不远处的墙壁,像一个雕塑。看着它原本洁白的面貌,被时间侵染上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黄褐色。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劣质香烟的气味便顺着缝隙钻入到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公厕淡薄的消毒水气味一同刺激着他的嗅觉。 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年轻学生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毫不顾忌形象地将头倚靠在公厕隔间隔板上,微微仰起头,双眼无神地凝视着一成不变的熏染成黄褐色的天花板。 远处,隐约响起的上课铃声断断续续,从老式喇叭里漏出些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使得本就惹人讨厌的上课铃竟平添几分诡异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大约三四个人。 他们像是一群早在景区开放前就排队已久的游客,争先恐后。等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伴随着高中男生尚未完全蜕变的声线一同响起。 “带火了吗?” “煜哥发话了,谁还敢不带?” 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嬉笑声接连响起。 这本是公立学校里学生逃课、聚集在男厕里吸烟的普通场景,但是,躲在隔间里的男生像是因此受到了惊吓一般,双腿发抖,嘴唇微颤,只敢低头看着地面。 隔间之外,面容稚嫩的男生们故做出老成的表情,劣质香烟夹在手指间,鼻孔里喷出两道灰白色的雾气,感受着什么东西在刺激着肺部,堕落而又迷幻。 “煜哥,今天于小齐怎么又找你麻烦了?” 或许是单纯为了讨好,也许是随口提及,这道包含着的某个女生名字的声音如同枪药一般,点燃了被唤作煜哥的男生的怒火。 他将烟头扔在地上,运动鞋死死地踩了上去,像怕踩不死脚下的蚂蚁一般,又狠狠地磨了数下,脸上因愤怒泛起的红色才将将退去。 “那个婊子,以为仗着自己是班长,就可以对我管东管西,成天找我麻烦!”煜哥吐了一口唾沫,脚下踩着的仿佛不再是烟头,而是那个叫做于小齐的女生,“总有一天想办法收拾她。” 于小齐。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雷音般贯入了年轻学生的耳朵,使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又像是被人操纵了一般将耳朵紧紧贴在了隔间的门上,细细窥听着门外人的交谈。 又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名字呢? 每一次,人声鼎沸的喧闹课间,总能透过假装撑起的手臂与桌子相夹的缝隙,看到她恬静的侧脸。假寐着,去幻想她另一半的容颜,想象那一缕随风舞动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会拨弄着头发,视线不经意的瞥过,仅仅一瞬间的对视,足以荡漾起波澜,摩擦出一瞬火花。 “煜哥,我有办法。” 一道带着谄媚与恶意的声音响起,令本来正在烦躁的煜哥望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细微,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哥是在酒吧上班的,咱们把于小齐骗过去。隔壁学校不是有人追她么,就把他叫过来,到时候咱们把于小齐那婊子灌醉,我们撤走……后面发生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猪脑子!” 一声喝骂,又有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煜哥拍了那个出主意的男生脑袋一巴掌,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你都把人灌醉了,还叫隔壁学校的干什么?好事儿不都得留给自己?” “说的对……” 这一群男生,在烟雾缭绕的公厕里暗搓搓的笑着,好像刚刚那恶毒的计划只是一个玩笑。 他们会做出来的。 躲在隔间里的年轻学生瑟瑟发抖着,心底里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真的会做出来的。 只有和他们一道生活在这个学校,每时每刻都与他们相处在一起,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恶魔。 那个被其他人称作“煜哥”的少年,全名叫做赵煜,他的父亲是庭林市某掌权官员,权势颇大,碍于群众监督与廉政风气,也勉强算是无功无过,规规矩矩。但是,奈何作为独生子的赵煜并未给他的父亲省心,反而在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令赵父头疼至极。 在赵煜刚入学的那个秋天,他就因为殴打同班同学而被对方家长找上学校来。赵煜父亲不得不放下紧急的工作,前来学校参与校方主张的调解。 好在对方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赵煜父亲赔偿了一笔巨款了事,赵煜也因此逃过一劫。但是,在这之后,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张狂,颇有成为校园霸王的趋势。 临近高三,课业任务愈发繁重。频繁的自习课与加时课令赵煜心中愈发烦躁。他非但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反倒是有一阵传言流出,他竟与某年级的女教师有染。 不论传言真假,实际上,赵煜都并不担心那场决定多数人命运的考试。因为早在数年之前,父亲就已经帮他铺好了路。前往国外镀金,重返国内以后,他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新时代的绅士。 面对着这样人物,多数人会选择退避。只是,并非躲避麻烦,就会不被麻烦找上门来。 “嗯?隔间有人?” 赵煜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口中喃喃自语,旋即,他的目光投向了其中一间隔间的门板之上,嘴角挂起了一丝邪异的笑容。 在赵煜的目光指示之下,他身旁的几名男生纷纷会意,一同走向了那紧闭的隔间门板附近。 躲在隔板另一侧的男生只觉得此刻隔板之外突地变得一片静寂,交谈声与说话声统统不见。就在他猜测赵煜等人是否已经离去的时候,突然,他的耳朵幻觉般地听到了那刻意控制的脚步声…… 男生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泛起因恐惧而生出的白色,扶住墙板的手掌早就布满了黏糊糊的汗液。 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发现我! 一旦被他知道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那么可就不只是被揍一顿那么简单了! 赵煜等人凶名在外,做起坏事毫无顾忌,甚至可能会杀人灭口!! 更何况,上课时间被困在这狭小的男厕隔间里,本就是赵煜他们害的…… 想到这里,男生的心中便不由得浮现出潮水般淹没而来的绝望—— “哈!!!” 比想象之中更加突然,门板被砰的一声踹开。心脏猛地一颤。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几张阴恻恻的诡异笑脸展现在了男生的面前,令他那满是惊惧的脸一片惨白,几乎忘记了因门板破坏而摔倒在地的污浊与疼痛。 “找到你了……卓烜!!!” ------------ 第二百零二章 裤子(上) 这个被唤作卓烜的男生脸色惨白一片,眼神失了焦距,忍不住颤抖着向后退去。可是,在他的身后,只有一堵墙灰剥落的粗粝墙壁,以及一只连同排水的脏兮兮的水箱。 他只感觉到身体有些发软,不得不倚靠在满是污渍的白色水箱边,手胡乱地撑在厕所隔间的门板上,恐慌的目光中,两个冷笑着的学生正在不断逼近。 突然,他们一齐伸手,将身材瘦弱的卓烜从隔间之中拉了出来,借由惯性将其甩在了地上。 卓烜闷哼一声,感到胸腹一阵隐痛,正想要从肮脏潮湿的地面上爬起来,却见到一只运动鞋突地出现在了眼前,紧接着,这只鞋子踩向了自己的脸! “真有你的,躲到厕所里来,”赵煜面无表情,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与自己同班的男生,渐渐生出了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心思,“怎么,我想抄你的作业,就委屈你了?给钱不要,就是甩我的脸咯。” 卓烜的脸色涨红着,感受到来自赵煜鞋底的摩擦,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心中满是因被羞辱而燃烧的愤怒。 他本不想和这些家伙产生交集的。 赵煜不常来学校上课,面对着这种人人不敢招惹的瘟神,只懂得闷头苦学的卓烜自然只想要敬而远之。 但是,因为于小齐。 这个从来安静温柔的女孩子,那时正注视着卓烜与赵煜。面对着那样的目光,卓烜的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不想要被她看扁的冲动,于是拒绝了赵煜要抄作业的要求,连带他给的钱也一并没有要。 也就是在那一刻,卓烜仿佛感受到了那投来目光中蕴藏的一痕笑意,如沐春风。待他又想要努力去寻的时候,于小齐已经移开了视线。 短暂的浪漫幻想之后,则是赵煜的报复。 闹哄哄的课间,赵煜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卓烜,连带卓烜的家人也一并被他那张满是脏话的嘴侮辱。这一举动令卓烜如同被刺到了痛点一般暴起,竟与赵煜扭打在了一起。 两侧的学生立即将二人拉开。不多时,被及时知会的女教师匆促赶来,对二人毫无好脸色,紧接着,又将赵煜叫了出去。 耷拉着头,跟随女教师的脚步快要迈出教室的瞬间,赵煜猛地回头,与卓烜对视在了一起。 从他的眼神里,卓烜读懂了一个信息—— 他一定会报复! 冲动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当卓烜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为刚刚的行为而感到心情复杂。 实际上,从班主任对二人的处理来看,卓烜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赵煜二人的分量孰轻孰重。 他抹了一把还在淌血的鼻子,阵痛之后,他知道自己满脸是血的样子有些惊怖,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躲到了男厕所之中。 就如同他所意识到的那般,赵煜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反倒是有了时间来厕所里吸烟。他们用污言秽语讨论着那个自己视若神明的女孩,放肆的笑声在烟雾缭绕的逼仄空间里愈发燥热,可是自己却像是被抽离了所有勇气一般,只懂得屏住呼吸,不敢有所动作。 卓烜躺在地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之前你不是很威风吗?”赵煜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他自顾自地说着,又偏头看向另一个面带玩味的男生,“来,把他裤子扒掉。” “你们敢!!!” 像是从噩梦之中惊醒,在听到赵煜的命令之后,卓烜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他如同一只滚入到了沸水中的鲫鱼,剧烈地扭动着四肢,脸色疯狂而狰狞。 只是,面对着数个身材结实的男生的控制,卓烜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动作。 裸露的皮肤与空气接触在了一起,深蓝色的校服长裤被数只手一同扒了下来。他们像是俘获了战利品的匪徒,将长裤交到了首领的手里。 赵煜有些嫌恶的捏着还带有体温的长裤的一角,走到通风的窗前,推开玻璃,随手将其甩了出去。 “现在呢,还在上课,”赵煜转头,看着地上只穿着一条底裤的卓烜,浮现出一抹恶作剧成功的微笑,“你立刻去捡,也许还能捡回来。等到下课,说不定就会被哪位好心人丢到垃圾箱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一同笑着,看着如同死尸般躺在地上的卓烜,一动不动,更像是被触到了笑点,愈发放肆。 赵煜踱步到了面如死灰的卓烜的身体边,用鞋尖戳了戳他的脸,收敛的笑容,用一种威胁的语气缓缓说道:“这次就算了。你最好忘记我们刚刚所说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于小齐那婊子要是知道了一星半点,你就不会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他说完,目光在卓烜的身体上停留片刻,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脚步声飞快地接近,又在男厕的门前突兀地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 “卓烜,卓烜……你在里面吗?” 是于小齐。 赵煜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惯性而起的冷笑,瞥了一眼如同死狗般失去斗志的卓烜,便用眼神示意了周围的男生,带着他们一同走了出去。 …… “赵煜,你怎么在这里!卓烜呢?” “在里面呢,。被我给扒了裤子,哈哈哈哈哈……” “我一定会告诉胡老师!” “随你的便,你给我小心些。于,小,齐!” …… 等到脚步声悉数消失,赵煜带着那几个男生纷纷离去,这片逼仄的空间就重新回归于静寂。 那些缭绕在厕所上空的烟味顺着打开的窗户窜了出去,眼前的一切愈来愈清晰,发懵的脑袋也逐渐回归了理智。 于小齐。 卓烜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他眼中亮起的神采像是被冰封,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再次变得面如死灰。他如同一具僵尸般从潮湿的地上爬了起来,老鼠般钻入到隔间之中,死死地抵住了门板。 ------------ 第二百零三章 裤子(下) 寂静。 卓烜死死地抵住隔间门板,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这片逼仄狭小的空间,那些尚未散去的烟味与浑浊的空气一同涌入到肺里,沉闷难耐。 交谈声逐渐远去,瑟缩着身体的瘦弱男生如同躲避在洞中的老鼠,他感觉到周遭的冷气无声地渗入到了骨髓,感觉到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层密集的鸡皮疙瘩。 突然,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 那脚步像是带着某种犹豫,缓缓靠近卓烜所在的位置。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的同时,浮上心头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滔天的愤恨,一种尊严被掠夺后的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自己这样的窘态? 当这个声音开始在卓烜的脑海之中咆哮的时候,隔间之外,于小齐的声音随之响起。 “卓烜,你还在里面吗?” 她的声音轻轻,像是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缓缓抚过少年被践踏后的那满是疮痍的尊严。 于是,火焰被扑灭了,愤怒被平息了。 他忽的感觉到嗓子有些干涩,只是闷闷地回答道:“在。” 于小齐听到卓烜的声音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又说道:“你不要再和他们起争执,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去帮你把衣服捡回来,下节课我们回去上课吧。” 没有等到卓烜回答,隔间之外,于小齐小跑着离开了。她的步子是少女的慌张与急促,也是不得不闯入男厕的羞怯与懊恼。 卓烜依然愣愣地,他不明白于小齐为什么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她原本可以不闻不问的,迈着轻快的步伐从走廊经过,不管不顾,不用在意数米之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她的的确确出现在了这里,没有嘲弄,没有调侃,只有佯装镇定的一声声安慰。卓烜能从少女轻轻柔柔的话语想象出她满脸通红的羞怯样子,代表着少女青葱年华最真挚单纯的感情。 所以,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就在卓烜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悄然流逝。于小齐去而复返,踏着有些疲倦的步子,微微喘着气,踮脚,将校服裤子从隔板上方塞了进去。 伸手将裤子抱到了怀中,卓烜清楚的看到,裤管有被拍掉灰尘的痕迹。 “卓烜,我给你拿来了,我先走了。” 于小齐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她只是将衣服送了进去,却没有听到卓烜的回复,心中泛过一抹担心的同时,又想起来快要到下课时间,便多少有些焦急。 “于小齐,等一下!!”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趁于小齐尚未离开之前,卓烜突然开口喊道。 于小齐有些犹疑,不知道卓烜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突然,啪的一声,隔间打开,一脸阴郁的卓烜走出了男厕。少年饱含歉意的看了自己一眼,默不作声,用眼神示意着,带着她一同走到了某个楼梯拐角处。 “好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于小齐习惯性地将发丝撩到耳后。 卓烜盯着说话的少女,仿佛感受了到她炽热的呼吸,他的心脏砰砰跳动着,联想到于小齐对自己的帮助,咬咬牙道:“如果赵煜他们约你出去,你千万不要去!” 于小齐本是认真听着卓烜的话,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了一会儿,收敛了笑容回应道:“卓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嗯?” “我不会喜欢赵煜那种家伙的,”于小齐低头叹了一口气,视线在鞋尖停留一瞬,重新注视着一脸疑惑的少年,“我喜欢的,永远只会是勇敢、坦率、敢于反抗的男生……所以,我是不会被赵煜约出去的。你不要多想,下节课回来上课吧。” 卓烜茫然地点了点头。 “于小齐!” 就在于小齐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原地不动的卓烜突然又出声喊道。 于小齐停住了迈上台阶的动作,她回头看向那个瘦弱的少年:“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 卓烜注视着少女,有些结巴的回答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叫住对方,就像是福至心灵,某种命运的楔子牵引着他的行动,可当他真的将少女的名字唤出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卓烜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少女,注视着她那扬起又恢复的嘴角,重新转过身体,迈上一级又一级台阶。 他感受到她那隐藏在校服裤子里健康有力的腿,看见少女一步一步走向光的沐浴。晌午的阳光自走廊洒下,笼罩着两人的身躯,他开始对那些关于晨间充满活力小兔的联想有些着迷。 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会后悔。 为今天没有说出口的话。 …… 时间过得很快。 回到班级上以后,尽管仍然感受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卓烜却根本无暇理会其他,心中被沉甸甸的心事所填满,连老师讲课的内容也都纷纷如风呼耳,忘得点滴不剩。 到了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那股原本微弱的危机感愈发浓郁,盘旋在了他的心头始终没有散去。 “叮叮叮……” 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铃声响起,话说到一半的女教师忽的住了嘴,她望着已经乱成一团的教师,低头开始收拾教案与课本。 卓烜顾不得整理书包,许是被心中的惶急感给催促,迅速地站起来环顾四周一圈,心脏突地猛然一颤。 不见了! 于小齐不见了! 她去了哪里? 卓烜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如同着魔一般死死地抓住了某个正准备回家的同学。 被抓住的男生原本心中颇有不满,只是当他转头面见脸色狰狞的卓烜的时候,不由得弱了几分气势,只得闷声回答道:“我不知道,她一下课就走了。脸色慌慌张张的……” 卓烜的脑袋嗡嗡作响,手中的力道便松了几分。男生立即打开了卓烜的手,一脸怪异地离开了教室。 在他看来,一向沉默低调的卓烜居然敢这么大声和其他人说话,才是真正诡异的怪事。 ------------ 第二百零四章 选择 卓烜顾不得其他人的心里会如何想象,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四周犹如刮起了凛冽寒风般刺骨疼痛,令他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他的脑海里还回想起于小齐的那一句宽慰。 放心吧,我不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的。 骗人!! 卓烜无意识地抓住书包肩带,疯了般地跑了出去。 他像是一辆横冲在马路上的坦克,撞开了一切挡住他道路的人,也顾不得身后传来的阵阵谩骂声,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头顶上悬起的夕日冰冷而永恒。 汹涌的人流将脸色茫然地止住步子的少年淹没。他突地站定,向四周环顾,在捕捉到一个钻入到车子里身影后呼吸骤然窒息。 那辆车子并不算什么豪车,但是,少有能把车子开进校园的学生。因此,那辆车子在一众自行车与电动车之间,显得十分扎眼。 是赵煜的车。 卓烜的脸色因焦急而变得涨红,他站在原地不动宛如一尊雕塑,任由来自四周的鄙夷眼神羞辱。 或者,这些眼神都是来自幻想。 冷静,要冷静!! 于小齐上了赵煜的车,说不定是后者用某种方法诓骗了她。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只有冷静下来,寻求机会,找到他们的位置,再设法营救于小齐…… 可是,他们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卓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掏出手机,因极度亢奋而颤抖的手在屏幕上轻点数下,打开了手机地图,输入了“酒吧”二字。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躲在厕所隔间时所偷听到的赵煜等人的计划。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方法诱骗于小齐上了车,最终他们一定会去到酒吧实施他们肮脏的计划! 既然是这样…… 庭林市的酒吧文化相对发达,尽管学校附近严禁开设相关商铺,但是远在一公里开外,就已经有了一些喝酒的清吧。 “如果我是赵煜,实施计划的话,肯定不会在清吧的环境中,”卓烜的呼吸变得绵长,因为急躁而涨红的脸颊也慢慢恢复常色,“如果我是于小齐的话,本身是不会相信赵煜的鬼话的,无论他的鬼话披上了什么样的外衣……” “我坐上了他的车,他开始用言语安慰我。我强行镇定下来,但是随着距离愈来愈远,我也会产生怀疑……”卓烜已经将自己的思维完全代入到了于小齐的视角,他想象着,冷汗滴滴滚下,“我是于小齐,我是于小齐……” “下了车,我一定会挣扎,在那样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赵煜会慌,”卓烜缓缓了闭上眼睛,眼前仿佛站着脸色慌张的赵煜,“他们不敢明面上用强,想要把我诱骗到酒吧里,这个酒吧一定不会太远,我才能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卓烜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十分贴近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实。他的眉轻轻挑起,稍加思索,便拨向了一个电话。 赵煜的电话。 在班级群里,他很轻易地找到了这个号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拨通赵煜的电话,实际上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一个猜测。 这也是拯救于小齐的关键所在。 嘟嘟声仅仅持续了两秒,电话被迅速接通。 “喂?”赵煜的声音传来。 卓烜没有说话,而是屏住呼吸,细心地聆听着赵煜所处的环境发出的噪音。 安静,很安静。 “喂??”电话里,赵煜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没有等卓烜再多一点耐心去听,电话便被嘟的一声切断。 卓烜松了一口气,他赌的就是赵煜没有存自己的电话号码,因此,自己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陌生人。 不过,赵煜所处的环境既然如此安静,那么他大概率还在车里。 甚至,于小齐都没有发出任何挣扎声与求救声。 这说明,她应该还是安全的。 当然,不排除赵煜已经丧心病狂地使用了迷药…… 卓烜的心脏咚咚跳动着,努力不去朝最坏的方向设想。他感觉到有些疲惫,环顾四周,不知何时校园里只剩下了几道稀疏的人影,门口还徘徊着一些陌生的脸孔,车道上驶过的汽车发出噪音,转动的轮胎将夕阳的光碾碎。 他寻到了教学楼附近的花坛,在边缘处坐了下来,心中始终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普通汽车在街道上的行驶速度大约在每小时三十到四十公里。赵煜的性情颇有些偏激,也许驾驶速度会更快一些。当然,从他们离开到现在,时间也仅仅只过去了十三分钟…… 手机上的数字又向后跳动了两下,卓烜再一次拨通了赵煜的电话。 这一次,接通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一些。 “喂!!你是哪位?” 赵煜通过手机传来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他甚至没有仔细看来电号码,就接通了这一个陌生的电话。 不用细心聆听,卓烜便能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噪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煜等人应该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酒吧。 “你好,我找周学秋,”卓烜故意用沙哑的声线说道,他本想编撰一个虚拟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略显陌生的名字突兀地跳出了他的脑海,使得他本能般的唤出了这个名字。 这样也好,总比随口编出的张三李四更具有可信度。 “打错了!” 赵煜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如若他再细心一些,一定可以发现两次的来电都归属于同一个号码。可惜的是,赵煜此刻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个打错的电话上。毕竟,这种事情常有。 而当他转身,望向那个被两个男生拖去包间的昏迷女孩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就算真的有什么疑点,那些东西也早就被抛出九霄云外了。 …… 不知道于小齐的状况与处境,卓烜的心中即便焦急,也只能按照先前的推断在地图上定位了两间酒吧。 这两间酒吧都大概处于卓烜所推断的方位,但是彼此相距甚远,只是符合基于赵煜的车行驶的方向的推断。 这个时候的选择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旦跑错了地方,恐怕再想要弥补也无济于事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等待于小齐的将会是地狱般的现实…… ------------ 第二百零五章 龙潭 不过。 就在卓烜有些慌不择路,准备朝着其中一间酒吧出发的时候,一个念头如电般闪过,又迫使多疑的他不得不重新打开了手机。 回想起与赵煜短暂通话的经历,第二次的时候,卓烜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几经犹豫之下,仍是冒着风险出声说话。那个时候,他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阵隆隆的噪声…… 那个声音是…… 摩托车! 是摩托车迅速驶过的声音! 卓烜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机地图上,那两家可能的酒吧全部临近步行街,是不可能有摩托车如此迅速的驶过的!! 谁说赵煜去到的酒吧一定在手机地图上有标记? 当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卓烜的后背立刻布满了冷汗。他知道,自己险些酿成了大错! 好在最后时分,他迅速地惊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自己出错的地方。 赵煜去到的目的地不一定出现在手机地图的官方标记上,那极有可能是一处不随便开放给外人的隐蔽地点。 卓烜看了一眼手机地图,迅速将目标定位在了处在两家酒吧之间的某处小巷。他毫不迟疑地动身,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驶向了那条毗邻国道的小巷。 坐在车上的时候,卓烜的心脏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在狂跳着,车窗外的风景随着天色一同变暗,他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些什么。 赵煜等人的报复,于小齐的误会,甚至是以后永无安宁的日子…… 但是,至少这一次,自己没有违背心底里的那道躁动不安的声音。 它提醒自己—— 要勇敢。 …… 钻出了车门,许是庭林市的傍晚有些微寒,被风拂过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卓烜哆嗦了一下,身后车子启动,很快就消失不见。 卓烜收回目光,望着漆黑一片的小巷子,站在巷子口,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异样。 这条巷子两侧均是居民区,巷口一边通向国道,一边则是连接着一个菜市场。按照道理来说,傍晚时分,很少会有居民会在这个时间点停留,可那两道如雕塑般沉默矗立的身影始终巍然不动,就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东西,非常明显。 不多时,又一道身影出现,与那两道身影交谈了几句,便迅速地钻了进去。 这里没有看见车,大概是他们将车子停在了附近的车库。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验证了,只能硬着头皮,哪怕这里面是龙潭虎穴,有着不得不去实现的理由,也得去闯一闯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卓烜将代表着学生身份的外套扒了下来,随意地扔在一边,壮着胆子走了上去。 少年的脚步声如同心跳般带着佯装的镇定,吸引了那两道身影的注意力。他们望着瘦弱少年的靠近,带着疑惑与嘲讽的审视着,最后出声道:“什么人?” “我找煜哥,”卓烜低垂着头,尽量不去和那两道身影对视。 很明显,他们是这座酒吧的保安,或者称之为打手更加合适一些。 “煜哥?”其中一个打手似乎感到有些疑惑。 难道他们不知道赵煜?自己找错了地方? 或者说,他们看穿了自己这个蹩脚的借口…… “是赵公子,”另一个打手扯了扯身边同伴的衣服,用有些暧昧的眼光看着一言不发的卓烜,“你刚换班,不认识正常,以后听到是赵公子的朋友就直接放行就好。” “进去吧,赵公子在二楼的包间。” 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情绪,卓烜的心脏咚咚跳着,缓缓踏步走了进去。 当紧闭的房门推开之后,那沉闷的电子乐如同炸弹般在耳边爆炸,明亮的音色颤动着少年的耳膜,令他短暂的失神。 紫色与蓝色的光束晃动在这片宽阔的空间里,无数摇头晃脑的人们随着嘈杂的DJ乐扭动着身体,男男女.女,氤氲着直达高.潮的暧昧气息。 这里就是赵煜带于小齐来到的地方。 她不会喜欢这里的。 卓烜记得门口保安所说的包房位置,只是他的目光环顾了一圈之后,仍然没有找到通往二层的阶梯,一时间不免有些焦急。 他挪动着身体,脚步有些虚浮,与数具炽.热的身躯摩擦而过,仿佛也感染到了那股亢奋的情绪,身体有些发.热,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 “你在找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线紧贴在耳边响起,令卓烜忍不住一个激灵,迅速转身。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张挂着微笑的白皙的脸,耳垂仿佛还残留着她呼吸的温度,不由得面红耳赤。 “你在找什么?” 她以为是卓烜没有听清楚,又大声地重复说道。 女人大概二十岁,也许更大些。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女式风衣,头发扎成马尾,身材相对于高中生来说更加高挑。她的手上捏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泛着大量白沫的酒液大概是某种进口啤酒。 卓烜的目光只在杯口的红色唇印停留了片刻,又重新被女人如幽深寒潭般的双眼所吸引,他注视着那对眸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不,现在找到于小齐更加重要。 “不关你事。” 卓烜说完,就打算避开这个目的不明的女人。 但是,少年人的算盘明显落了空。女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灰心丧气,反而愈发亲密地贴了过来,挽住他的胳膊,用被衣服遮住的发育良好的胸脯蹭着他的身体,继续说道:“来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在寻找乐子,你不想要试试看吗?” 一抹怪异的感觉浮上卓烜的心头,他有些忌惮地看着这个女人,想要挣脱,可突兀地发觉自己的力气竟然派不上用场。 “告诉我,你不想要试试看吗?” “你放开我!!”卓烜挣扎着,低吼一声。他害怕自己的行动招致更多注意,发出声音之后,又悄悄瞥了一眼仍在扭动身体的人群,发现巨大的音乐声轻易淹没了自己的声音,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 第二百零六章 阴谋 卓烜可以肯定,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也未曾遇见过她。 可是,那股莫名涌现的熟悉感却令他的脑海里反复闪过几个陌生的片段,就像是被强行塞入了这些记忆一般,十分诡异。 这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之中,自己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朦胧的月色温柔洒照,两个人交谈着,脸上挂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微笑。 另一幅画面里,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这个陌生的女人光着脚,自己则是满脸泪痕地和她拥抱在了一起…… 手腕上莫名传来的刺痛感令卓烜瞬间变得清醒,他的视线从光洁的手腕上瞥过,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她的红唇贴上了精致的玻璃杯,酒液混着白沫一同涌入了她的喉咙。她像是有些喝醉了,脸蛋变得红扑扑的,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酒嗝,很轻,紧接着又掏出了手机,切换到了自拍模式…… 咔擦! 定格的照片里,有些惊慌的卓烜用力地挣着,女人则是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神经病!”卓烜情急,低声骂了一句,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终于挣脱了女人的束缚。 或许是对方忙于拍照这件事,根本没有用力抓自己也说不定。 只是,一个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呢? 女人仿佛听到了卓烜的谩骂声,她将手机收入了口袋里,似笑非笑地望着窘迫的少年,脸颊依旧红扑扑的。 被那样饱含情绪的眼神注视,卓烜感到有些慌乱,他后退了一步。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肆意扫过的彩灯与噪音般的音乐早已淹没了那仅存的一缕尴尬。 突然,卓烜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一排通往二层的阶梯,他迟疑了片刻,在女人的注视之下,少年像一头没入丛林的小猎豹般钻了上去。 “真有趣……” 女人呢喃一声,重新掏出了手机,打开了那张兴之所至拍下的照片。她细长的手指轻点在屏幕上,将照片发送给了某位联系人,并配上了一行文字。 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 将脑海之中对于那举止怪异的女人的一切联想都抛去,卓烜的心中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迅速地爬上了二楼,望着分布在走廊两侧的数十扇房门,一时间有些绝望和茫然。 于小齐到底在哪里? 走廊上尽头两侧并没有窗户,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照明灯也没有打开,似乎是想这样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气氛。事实证明设想者成功了,昏暗光线下暧昧在滋生,与楼下近乎失真的噪声音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楼上的氛围与楼下截然不同,好像是散场之后的派对聚会, 卓烜耐住性子,缓缓挪动脚步。那些自房门里传来暧昧呻吟声如同魔音般侵蚀着他的理智,令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卓烜沉吟片刻,掏出了手机。 晚上八点三十四分。 还未等他试图再一次拨通赵煜的电话,他的手机屏幕便突兀地弹出了一个电话,伴随着电话铃声,响彻在这片走廊之上。 “我从未爱过你,我怎么会想念你……” 这是卓烜设置为手机铃声的那首歌,《大笨钟》。本是最爱的铃声,此时此刻如此突然地响起,无异于为他招致灾祸的魔音!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卓烜心中无比慌乱。 果然,当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整条走廊瞬间变得更加幽暗。楼下传来的沉闷音乐声诡异地消失不见,暧昧的呻吟声,失真的音乐声,万籁俱寂! 卓烜的呼吸愈发急促,慌张四顾,转身刚想迈动步子暂时退避,身后便陡然应声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有人! 当卓烜本能般地回头,看到的不是什么人影,而是在视线之中放大的棍棒。 砰! 与他的头颅撞击的瞬间,汩汩鲜血淌下,残存的模糊意识就这么定格在那一张带着嘲讽笑容的脸上…… …… 赵煜! 卓烜在黑暗之中惊坐而起,紧接着,脑袋便传来难以忍受的阵痛。 他本能地摸了上去,轻按,已经快要干涸的血液黏糊糊的,令他的心中一跳。 他可以肯定,发起袭击的就是赵煜,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脸。而且,对方早就预测到了自己的到来! 那于小齐呢? 一颗心如灌了铅一般重重沉了下去,卓烜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前,一台正放映着黑白电影的大屏电视安静矗立。 颇具年代感的画面在大屏电视的抽拉下使得人物有些变形,略显恶心。 紧闭的房门一旁,安放着一只巨大的方形柜子。卓烜注意到自己正坐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当他的目光缓缓移动,那个突兀闯入视线的身影则是令他心中大为震撼…… 于小齐。 于小齐仍然昏迷着,身上的衣衫凌乱,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在她裸露的身体旁边,可以明显看到一滩东西,嗅到它正散发出的腥臭的味道。 即便卓烜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也能够猜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赵煜把自己和于小齐关在了一个屋子里,难道自己把于小齐给……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烜的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意识到了这是赵煜等人构陷自己的计谋。他感到愤怒,不解,自己与他之间本没有什么难以解开的仇怨,为什么会演变到现在这种地步,还将于小齐牵扯其中。 卓烜顾不得去多想,立即蹲伏在了于小齐的身边,轻轻晃动着少女的身体。 “嗯……” 于小齐呢喃着,缓缓苏醒,意识有些朦胧。当她发觉自己暴.露在空气的身体,以及一脸担忧的卓烜的时候,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小齐,小齐,不是我干的!”卓烜知道于小齐是误会了,慌忙解释说道,“真的不是我!” “你走!你走开!”于小齐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不想要听任何的解释,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铁证一般的事实。 她抓起身边的衣物胡乱地遮挡在胸前,又在无意之间碰到了那滩液体,顿时有一种恶心作呕的感觉。 ------------ 第二百零七章 懦夫 “于小齐,相信我,这事情真的与我无关!”卓烜知道此刻再多说什么也不会起作用,只得想办法先将于小齐带离这里,“你先把衣服穿好,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不!你滚!滚开——”于小齐挣扎着拍开了卓烜试图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她抱着衣服,向后退了一步,“是你,是你……” “是赵煜!”卓烜知道于小齐此时情绪激动,自己也不忍心做出强迫的事来,只好冷声回应道,“我们都被骗了。他把你哄骗到了这里,然后他对你……” “对我怎么?”于小齐就像是发觉了卓烜低劣谎言的漏洞,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生,心却在一点一点地变冷,“如果是他约我出来,我又怎么会答应。是你传纸条告诉我,让我在校门口等你,我照做了。所以,你把我带来了这里,你根本就是想对我……我原本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现在……” “我没有!” 眼前的一切如梦一般不真实。 咆哮而出的争辩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的拳头,一点一点,毫无力量。 卓烜看着慢慢变得冷静的于小齐,看着她放弃尊严一般露出少女的躯体。他偏过头去,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于小齐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一件一件穿上了衣服。 于小齐的脸上是一种平静的疯狂,她慢慢地抓起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动。 卓烜知道她要干什么,报警,这也是受到了伤害的人最简单的选择。她渴求着保护,可是,自己明明是想要保护她的。 为什么,她不肯听自己解释? 为什么,她不愿意施舍一点信任给自己? 也许,于小齐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她不相信一个懦弱的人怀抱着肯为人牺牲的勇气,她也不会相信其实从一开始,自己会对她抱有的近乎崇敬的情绪。 卓烜只是歪着头,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发生。 砰! 在于小齐的电话尚未拨出之时,紧闭的房门陡然被打开! “卓烜!你做了什么!”赵煜的声音与数个脚步声一同响起,他那张故作惊怒的脸上蕴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扫过,又假装停留在了那滩液体上,“卓烜,你竟然……” “是你!” 压抑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卓烜疯了一般朝着那个脸带戏谑的人扑去,可瘦弱的少年身体像是撞上了一座大山,很快便被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束缚住,死死锁在地上。 冰冷的镣铐与皮肤接触在了一起,也宛如一瓢自头上淋下的冷水,使得原本拼命挣扎的少年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脑袋只得朝向一个方向,视线之中,那双代表着漫长的、尚未开始就匆促结束初恋的鞋子与他擦身而过。 于小齐……我会恨你…… 拼命地恨你。 …… 凌晨两点。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整座城市笼罩在了斜风细雨之中。微凉的触感自皮肤上传来,手掌撑在湿润的墙壁上,一步,一步,又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跌倒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浑身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卓烜痛哼着,瑟瑟发抖地抬起头颅,露出了一张被鲜血污染的脸。 他想起这数个小时的遭遇,如同坠入到了地狱一般令他感到恐惧不已,浑身颤栗。 赵煜等人并未放他离开,而是当着于小齐的面,在她的默认之下,开始了对自己长达数个小时的殴打。 他记得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赵煜抓住他的头发对他的耳语:你有本事就去报警,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自投罗网。 也对,对一个人证物证俱在的罪犯来说,报警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些讽刺无比的话语令卓烜感到愤怒,但是,更令他绝望的则是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于小齐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与赵煜并肩站在了一起。 她看着自己被拳打脚踢,看着自己呕出血液,看着自己的眼泪与鲜血混在一起淌下,毫无动容。 那个时候,他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白天所遇到的于小齐到底是不是面前的这个于小齐,如果真的存在鬼魂附身之类的都市传说,是不是她已经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躯体。 绝望之后,腹部传来了一阵阵绞痛。 这疼痛令卓烜晕厥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则是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酒吧外的小巷。他寻不到那件被随手丢在外面的校服外套,那两个矗立在酒吧门口的打手也不见踪影。 漆黑的道路上,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音乐声如同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颅内不断生出幻觉。 卓烜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记忆里学校的方向走去。午夜的气温骤降,使得瘦弱少年的身躯被冻得瑟瑟发抖,他瑟缩着身体,眼前的景象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救命啊,救命啊……” 突然,不远处响起了呼救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抵是玩得很晚,走夜路回家时碰见了喝醉的流氓。这样的情节在现实里时常发生,每一个怀抱着正义感的男人都会选择出手搭救,吓跑醉鬼。 卓烜双手环抱住自己,步履缓慢,影子在路灯下拖得很长。 许是动作在不经意间撕裂了伤口,一点鲜血自迸裂的伤口滚下,滴落在午夜冰冷的水泥路面上。 他只要稍稍偏过头去,就能看见被三个醉鬼包围住的女人。她正在用期盼与渴望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坐在教堂等待神父救赎的信徒。 可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放在今天之前,或许卓烜会选择出手搭救。哪怕自己根本不是三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哪怕在此之后头破血流,他也依然不会有任何后悔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勇于反抗、正视不公的人。 当支撑着少年勇敢的信仰轰然崩塌,分崩离析,剥掉这层外衣之后,所剩余的只是一个瘦骨嶙峋的懦夫罢了。 一个懦夫…… 一个没有信仰支撑他所有行动的懦夫。 ------------ 第二百零八章 诡物 可是,那是什么? 就在身后的求救声变得羸弱,卓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着家的方向前进的时候,不远处的积水坑处,突然出现了一团无比模糊的东西。 它像是一团有生命力的事物,散发出阵阵吸引的魔力,瞬间勾住了卓烜绝望的魂魄,迫使他一步一步接近。当浑身伤痕的瘦弱少年驻足在那个水洼的附近,才发觉了这团东西的真面目。 只是一个废弃的黑色笔记本罢了。 卓烜鬼使神差地抓起了这个笔记本,摸到笔记本那极富质感的封皮,如同触摸到了自己的皮肤一般。他有些惊异,借助着路灯昏黄的光线,抬起笔记本,好似能够看到那封皮上分布的颗颗毛孔。 这应该用某种动物的皮毛做成的吧。 被细雨冲刷过后,沾染着带有丝丝寒气雨水的笔记本封皮有一种起鸡皮疙瘩的触感,令卓烜有些不适。 抱着这个想法,卓烜觉得有些恶心,就想要将它丢掉。 可是在他决定将它扔到原位的时候,一股奇怪的感觉却陡然顺着那笔记本传来,令他的身体一震,瞬间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幻痛—— “言灵笔记本:将想要实现的愿望书写在笔记本上,以灵魂作为代价,交换实现愿望的魔力。注意:魔力有限……” 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地回荡在了卓烜的脑海里,使得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浑身颤抖。 这、这个东西……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迅捷划过,撕破夜空,使得这人间陷入晃晃白昼。仅这一瞬间的光明,却使得卓烜身体猛地一颤,脸色骇然,那笔记本脱手落地,啪的一声坠在了积水之中。 本能般地,脑袋里那个懦弱的自己变得瑟缩起来,他驱使着自己想要逃离这里,假装对这个诡异无比、突然出现的东西视而不见。 无数疑问随之跳了出来。 在这条无人的街道上,它就像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出现一般,恰好被摆放在了刚好能够看见且不会错过的位置。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安排?还是说,一个恶魔正在暗中引诱着自己,等待着自己主动去索取这份力量? 对,这就像设置了捕猎网的猎人,正在引诱猎物的接近。那个响彻在脑海里的声音,无疑是恶魔的嗓音。它知道自己正在被压迫,正在濒临崩溃,所以及时地出现,想要以此为诱饵,吞噬掉自己的灵魂! 已经看破了你的伎俩,嘿嘿…… 既然是这样…… 卓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邪异的笑,颤抖着,伸出分明还在颤抖着的右手,感受到因为弯腰而自腹部传来的绞痛,死死地将那只笔记本抓在了手里! “哈哈,哈哈……” 卓烜笑着,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他不知道自己满脸血污强笑的样子究竟有多么狰狞,只想让自己的笑声回荡在这条空荡无人的街道上。雨点拍打在他的嘴边,带着午夜的寒气,又像是一只手抚摸而过瘦弱少年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缓缓收敛了笑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只笔记本上。 经历了一场殴打的头脑有些混沌,但是这不影响卓烜的判断能力与推理能力。他的手指轻轻沾过地面的泥水,翻开笔记本,在上面书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愿望。 “我要那些混蛋死掉。” 不用多么详细的书写,他的脑袋里便闪过刚刚自己经过街尾时所遇见的那副场景。 那三个借着醉酒实施犯罪的人,理所当然地应该被赐予死亡吧? 卓烜的心头浮现出一抹狠意。 他从没有伤害过其他人的经验,但是这并不代表那隐藏在心底的杀心会从此沉寂。当这股杀意被激发到无法释放的时候,它就会变得畸形,操纵着一个刚刚获得力量的少年去做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譬如。 “啊啊啊——” 当最后一笔彻底落下,笔记本纸页上的文字因为雨水淋过而变得模糊不清。一声惨叫隔着薄纱般的雨幕传来,又如同幻觉一般消散,令卓烜浑身一震,意识陡然清醒。 他死死地怀抱着笔记本,迅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紧咬牙关,不顾身上遍布的伤痕,回头朝着街尾跑去。 果然!! 当三具尸体趴在冰冷地面的场景映入到卓烜的眼帘之后,他的心脏如同军鼓般咚咚狂跳了起来,令他有一种汗毛直立的战栗感。 是真的…… 只是,在这三人实施猥亵的醉鬼变作尸体的刹那,那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尖叫,逃离了这里。当卓烜返回这里以后,他已经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踪影了。 这样也好。 卓烜冷笑一声,在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狂喜与绝望之后,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自今天开始,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要做一个真真正正的霸王。 心最黑,手段最狠,冷漠绝情,不留余地的至高至奸的霸王! 少年这么想着,瘦弱的身影在这个漫长的雨夜显得有些落寞,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渺小单薄,但足够坚定,一步一步,朝着那本不属于他的方向走去。 …… 雨后初晴。 快要到春天,六七点钟的时候天就已透亮。庭林二中的校门口已然徘徊着影影绰绰的学生,他们都是家住在庭林市内的本地学生,乘坐第一二班公交车,往往能够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学校。 家住在附近城市的学生,只有住宿一个选择。当然,即便是住宿,学生还可以在校内住宿和校外住宿之间摇摆不定,只要生活费充足,再奢侈的选择也是有的。 附近的早点摊早在天未亮的时候就冒气了热气,围满了顶着朦胧睡眼的学生。只是,相比于这些卖早餐的摊位,今天,多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事物。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瘦弱少年出现在了校门外,引来了许多怪异目光的注视。他的怀中抱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笔记本,嘴唇有些青紫,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痕血污使他显得有些狰狞。 ------------ 第二百零九章 报复(上) 当卓烜回到庭林二中的时候,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梦幻感觉,只有怀中紧紧抱住的的笔记本带给他真实的安心。 他不在乎那些怪异的目光,也不在意那些人悄声的议论,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改变了。 “只有本校的学生才能进去,”守在校门的保安皱着眉头,用身体将卓烜拦在了校外。 他从这个瘦弱少年肮脏的带有血迹的裤子不难看出对方本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只是,那消失不见的校服外套,以及伤痕累累的模样,很难不给他们带来麻烦。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他拒之门外。 就在保安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到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竟像是耳聋一般顾自翻开了怀中的笔记本。他的心中颇有不满,话语已然漫出了喉咙,正要开口,眼睛猛地和突然抬头的少年对视在了一起。 “你不会难为我的,对吗?”卓烜如同在扮演一只蛊惑人心的恶魔,他那满是淤青与血污的脸上挂起了一抹邪异的笑,缓缓将笔记本合上。 保安如同变成了一具傀儡,本来略带怒气的眼神陡然间变得呆滞,木然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正向这里好奇观望的学生。 “别看了别看了,赶紧上学!”保安大声喝道,驱散了正驻足观看的学生,“我带他去医务室。” 卓烜仍保持着怀抱笔记本的动作,他驻足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刚刚与保安交谈的时候,距离那些学生稍远,因此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说了什么,使得本来拦住卓烜的保安甚至主动请缨将他带去医务室。 卓烜跟着保安向学校内走去,因为还未到上课时间,整个校园里有些冷清。走了一会儿,卓烜便停下了脚步,用吩咐的口气说道:“好了,你回去吧。” “是。”保安如同雕塑一般站直,木然地点头,又转身走向了门卫室的位置。 卓烜眯起眼睛,他知道,这是这本名为言灵笔记本的力量作用的结果。利用这件诡异无比的笔记本,他也将一步一步掌控整个学校,乃至一座城市。 正如同笔记本所提示的那样,魔力有限。 有限的魔力不足以卓烜通过一次书写就能达到控制所有人心神的地步,他在进行实验,也是在一点点摸索。他摸着石头过河,步履维艰,因为卓烜知道,一旦出现一点差错,自己将万劫不复。 很显然,夺去三个人的生命与完全控制一个人的心神,都在笔记本魔力的掌控范围之内。他低着头,缓缓走向了教室的方向。 小人不会有隔夜之仇,更何况是奸人。 赵煜,给我等着!! 还有于小齐! 想到这个自己曾经视若信仰的名字,以及拥有着这个名字的主人,是如何带给自己一身伤痕,又是如何用不信任的眼神如刀般缓缓剜去自己的灵魂之时,少年就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与悲哀。 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他不会再放任自己出现一点意外。 卓烜想要笑,可是那强行挤出的笑脸却比哭还要难看。 “这个班级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是——” “我的傀儡!” …… 正午。 晃晃阳光自窗外折射而来,洒照在靠近窗台的座位边,也洒照在那些静默不语的躯体上。宽阔的教室里,数十名学生直直端坐,台上的女教师安静矗立,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做出多余的动作。 分明是下课时分,这般诡异的景象却真实地发生。好似所有人都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游戏,又或者都抱着不赢不罢休的执念,这才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发生过。 当原本紧闭的教室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之后,赵煜等人出现在了卓烜的视线,他们隔空对视在了一起,那毫不掩饰的挑衅嘲讽之色瞬间点燃了卓烜的情绪,令后者不由得发出冷笑声。 “你笑什么?”赵煜眉头一皱,看到那个昨夜还在抱头经受着自己拳打脚踢的少年竟敢露出那样的神色,不由得颇为恼怒。 他本以为自己的威胁出口之后,会被站在讲台上的女教师给敷衍的制止,可是他等了片刻,却又听不到预想的声音,便本能性地向女教师看去—— “煜哥,有点诡异,”与赵煜站在一起的男生心中有些发毛,他立即注意到了这十分吊诡的场景,数十名学生一动不动地端坐,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半分偏斜,直直地注视着黑板。 女教师一动不动,像是充耳不闻赵煜等人聒噪的声音,只是以毫无感情的目光回应讲台下的学生。 他们就像是走入到了一个蜡像馆之中,所有看似有生命的人形蜡像都不过是一种错觉,唯有那个浑身伤痕的少年,始终用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视着自己,令人愈发惊栗。 “回头再找你算账!”赵煜也发现了有些不对,他说不上来,只是立即放下了狠话,带着身边几位早就迫不及待离开的男生转身向教室门口走去。 临出门之时,他本能般的回头向卓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对方只是低头写着什么东西,这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就先不回学校了,我们去酒吧喝一顿,妈的……”赵煜说着,脚步加快,可身边却迟迟没有传来想象之中的附和声,这令他不由得停顿了脚步,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转头,望向几个站在原地的男生,不由得眉头一皱,喝骂道:“你们他妈的怎么回事,还走不走了?” 就像是在回应他落下的话语声,几个男生走出教室门后便沉默不语的男生齐齐迈动了步子,走向了赵煜。 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但是青天白日毕竟不会发生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长久以来的顺风顺水也让赵煜放松了警惕。 直到那几个男生走到了赵煜的身边,忽的停下脚步,探手将赵煜的身体死死按住,像是为了预防他逃跑,这才引起了赵煜惊恐的大喊。 “你们,你们干什么!还不快点松开我,要不然我叫……” ------------ 第二百一十章 报复(下) “叫什么?” 就在赵煜疯狂挣扎的时候,突然,一道令他感觉到熟悉的声线响起。他不自觉地停止了挣扎,看向说话人的眼神慢慢渗出了几乎要实质化的恐惧。 “卓烜!!你用了什么妖法!!”在短暂的震撼过后,赵煜像是陷入了一种暴怒的状态,他的腿胡乱地在空中蹬着,朝向倚靠在门框处似笑非笑的卓烜。 那个昨夜还在被自己欺辱的瘦弱男生,仅仅一夜之隔,仿佛就变作了另一个人。这样的变化令这个施暴者感觉到恐惧,他只有一种预感,那些自己做出的事情,都将会在不久之后还报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长期以来的所作所为迫使他必须要维系自己的形象,他知道一旦因为恐惧而低头,那么赵煜也就不再是赵煜。于是,他摆出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想要使得那个瘦弱的少年回想起昨夜被压制的恐惧。 然而,他终究还是要失望了。 浮现在卓烜脸上的是一种平静的疯狂,冷寂无声,却比吹过午夜的寒风更冷。他亦是在压制内心蠢蠢欲动的兴奋,不让压抑了许久的残忍暴露出一丝痕迹,以免影响他接下来想要实施的计划。 “带进来。”卓烜没有多说,而是招了招手,命令那几个已经变成了傀儡的男生将赵煜带了进来。 卓烜轻轻地把教室门带上,转头看向那个已经声嘶力竭的猎物。猎物的咒骂声像是连珠炮弹般溅射在他的铜皮铁骨上,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于小齐,”卓烜看向了讲台之下端坐的少女,她的脸色呆滞,像是舞台上被人操控的木偶傀儡。 于小齐如同感知到了那不存在的意念一般,按照卓烜的示意缓缓走了过来,来到了两个人的身边。 卓烜面无表情,冲着一脸憎恶的赵煜扬了扬头:“昨天晚上,是你吗?” 这句话说的无头无尾,可是,当卓烜脱口而出之后,赵煜便立刻意识到了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种名为嘲讽的表情渐渐在赵煜的脸上凝成,他发出无声的狞笑,大声回答道:“原来,原来你喜欢于小齐!!对,都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这个废物——” 噗嗤! 一声闷响,利器刺入血肉的柔软感顿时自卓烜的手中传来,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脸色逐渐变得扭曲的赵煜,流露出的狠厉之色愈发凛冽。 “啊——啊——”从未承受过如此痛苦的赵煜当即狂叫了出来,他的脸色扭曲,那原本悍不畏死的疯狂之色慢慢敛去,怨毒的眼神也开始溃散成恐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本就没有那么勇敢,“你敢,你居然敢!!” “我有什么不敢?”卓烜淡淡地说道,他皱着眉头,缓缓松开了那只插入到赵煜大腿上的铅笔,“下一次,我就要插你的眼睛。现在我重新问,你重新回答——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煜的喉头动了动,眼神下意识地瞥过于小齐面无表情的脸,看到她的眼神空洞无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颤地回应道:“我说,我全都说!那天……” 随着赵煜的讲述,卓烜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冽。 原来,当自己走进那间酒吧之后,门口的保安立刻就通知了赵煜。原本计划亲自玷污于小齐的赵煜立刻改变了主意,想出了一个恶毒的计划。 他们早早地埋伏在了房间里,准备在卓烜进入房间的一刻下手。奈何卓烜的警惕性略高,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已经准备暂时撤退。赵煜等人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卓烜,将卓烜打昏,丢到了和于小齐一起的包厢,扒了于小齐的衣服…… “那么,那滩东西……”卓烜说到这里,脸色变得阴沉,“是我的?” 赵煜知道卓烜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因为大腿上的痛楚而扭曲的脸色涨红,忙不迭点头,不敢犹豫,回应道:“不是,不是……” “你碰了她?”听到赵煜的话,卓烜的脸色突地变得狰狞。 赵煜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答案,连忙又改口:“是你的,是你的!” “呵,”狰狞之色散去,卓烜已经颇有不耐,他的手抓在那只插.入赵煜大腿的铅笔,猛地拔出。 “啊啊啊——” 赵煜的脸色因为扭曲而变得青紫,他的双眼泛白,冷汗唰唰从额头冒出,令他浑身发抖。 卓烜相信,用这样的方式,赵煜不会再骗自己了。 他没有立刻把赵煜变成和其他人一样的傀儡,本来就抱有折磨赵煜的心思,若非如此,他早就将赵煜杀死了。 反正,有了那只笔记本在手,想要除去一个一直以来痛恨的人,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赵煜虚弱的声音传来,他的嘴唇失了血色,轻轻颤抖着,“我叫了一个小姐,帮你……我害怕你真的报警,这样,就算警员来了,你也……” “那你,碰了她没有?”卓烜像是没有听到赵煜的解释,心中一动,继续问道。 他的语调不高,像是从未带着什么情绪,脸上更是隐藏了所有的喜怒哀乐,看不出任何提问的目的。 赵煜的心脏咯噔一下,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咬牙回答道:“没,没有!” 突然,他觉得腹部像是被熊撕咬了一口,剧痛自下.腹袭来,令他如坠地狱,惨叫不已。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赵煜痛呼着,强自承受着那一份已经快要让他昏厥的痛苦,心中却是震骇万分! 他知道,不管对方怎么问,自己都不能改口! “我相信你,”许久,卓烜突然开口说道,脸上挂着一丝诡谲的笑容。 “哈,哈,那你打算拿我怎么样?”赵煜以为这一关已过,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看向卓烜的眼神也愈发恐惧。 “没事,我只想,让你贴上这个。”卓烜掏出了一张笔记本纸,他的眼神变得冷酷。 赵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的大叫起来:“卓烜,卓烜!……” 他声音戛然而止。 当那张纸条贴在他额头的瞬间,仿佛有一股魔力抹杀了他全部的意识,让他变得浑浑噩噩起来,不多时,眼神竟也同其他人一般空洞了。 “看来,也可以把这个当做攻击手段,”卓烜喃喃自语,望向那张写上了几个潦草字体的纸条。 那纸条,自然是从那个神秘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而上面的几个字,正是卓烜亲自写上去的。 “贴上这张纸条的人会变成傀儡”。 他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行小字。 “我自己除外”。 ------------ 第二百一十一章 黑影(一)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卓烜望着眼前逐渐变成一具傀儡的赵煜,心中像是被勾起了某种报复的快感,只是同时他也知道,正因为如此,赵煜丧失了痛觉,所有的折磨都变得枯燥乏味。 “现在,我重新问,”卓烜坐在赵煜的面前,而那两个架着赵煜的男生在命令下缓缓松开了他们的新成员,少年的手中转那根沾染了鲜血的铅笔,“于小齐。你碰了于小齐吗?” 他的心情忐忑着,等待着那个令他忍不住升腾起希望的回答。 实际上,卓烜可以直接开口去问同样变成了傀儡的于小齐,让她去检查自己的身体。他明明可以如此,但当念头产生的瞬间,身体竟本能地产生出了一丝抗拒。 赵煜的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但是那贴在他身上的纸条如同一具压迫着他身体的刑具,令他不得不在这种压力下做出真实的回答。 真实的回答…… “碰了。” 赵煜的回答短暂而简洁。 轰! 如同一道惊雷般在脑海炸响,绷紧的神经刹那间分崩离析,只余下那灼尽一切的火焰,将理智化为灰烬! 在赵煜声音落下的瞬间,突然,卓烜的手如同一道鞭子般挥了出去。 他的动作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神明所操控着。当卓烜回过神来之后,便看到眼球部位插着一只铅笔的赵煜软倒在地,身体微微抽搐着,而自破裂的晶状体淌出的血液殷红无比…… “我,我杀人了……” 卓烜望着自己的手,那原本握住那只铅笔的手,此刻空空如也。 他的手掌轻轻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只是在兴奋之余,卓烜仍感到有些惋惜。变成了傀儡的赵煜不会发出任何惨叫,身体的反应虽然真实,但是远远达不到他想象之中报复带来的刺激感。 仅仅如此而已。 躺在地上的赵煜渐渐不再抽搐,尸体慢慢失去了温度。 收回了注视着这一切的目光,卓烜重新看向了于小齐。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已经变作了傀儡的于小齐眼神有些迷茫,她歪了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逐渐情绪暴躁的男生,像是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 或许是卓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后面跟着什么具体的问题,以至于于小齐并未开口回答。他平复了一下混乱的情绪,重新开口问道:“小齐,于小齐,从始至终,你都知道那不是我,对不对?” “对。”于小齐的声音冷漠而空灵。 “那你为什么,要和赵煜在一起——在一起污蔑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以至于连你也……”卓烜顾不得再度混乱的情绪,语无伦次的说道。 “因为,保护你。” “你在说什么?”那饱含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惊愕。 “赵煜强.暴了我。我醒来之后,看见被打晕的你……他告诉我,如果我不配合你,他就会动用警视厅的关系,让你后半辈子都在监狱里。我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于小齐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个被下药被强.暴的好似不是她,而是一个只活在别人口中故事的无关人。 这一刻,卓烜清晰地听见了某种东西在心里碎裂的声音,迫使眼泪不自觉地淌出了眼眶,淌过他肮脏的脸颊。他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已经变作了傀儡的少女,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后悔,哽咽不止。 “是我误会你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卓烜想要这么道歉,可是他同样也知道,无论怎样的言语,都无法使得那些已经结痂的伤疤彻底愈合。 “用我所有的东西来弥补你吧,我有这个笔记本,就等于有了数不尽的财富。你想要要什么,想去哪里,过怎么样的生活……”卓烜喃喃自语着,抹去了眼角泪花。他渐渐陷入到了对未来美好的描绘之中,同时掏出了那改变了他人生的诡异笔记本。 “贴上这个,你一定可以变回来……”卓烜呢喃着,将那张写有解咒的纸条贴在了于小齐的额头上。 就在卓烜满怀着希冀的时候,突然,那张纸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红光,在卓烜惊骇目光的注视之下,竟然缓缓化作了飞灰…… “这,这怎么回事?” 卓烜呆滞地望了望仍然面无表情的于小齐,知道这是纸条失效的结果。这一刻,他的心中缓缓浮现出了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是令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刹那间,卓烜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那一行注释在神秘笔记本首页的小字蓦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只是在这一刻,卓烜不敢去相信,不愿去相信。 他疯了般将笔记本胡乱翻开,随手抓起一杆笔,在洁白的纸面上囫囵划着。当最后一个字完成之时,那一行小字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在纸页上扭曲着,蠕.动着,慢慢地亮成一团模糊的红色,最终在卓烜狰狞的表情下变成虚无。 “怎么会这么样,怎么会这样……” 卓烜呢喃着,双目无神,如同世界在眼前顷刻间崩塌,这重量让他无法承受。 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了那四个小字。 魔力有限。 也就是说,笔记本拥有将人变作傀儡的能力,但是具备的魔力不足以将人变回来。 还有可能吗? 绝望之色缓缓收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少年的孱弱的心脏里钻出来,将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全部包裹,如同铜墙铁壁,慢慢变得坚硬。 “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我应该要走的路。”卓烜喃喃自语,他注视着于小齐的眼神慢慢失去了色彩,变成一片灰暗的绝望,却愈发坚定,如同无所动的磐石,“我会走给你看……” …… 数周后。 整座校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尽管冬天已经过去,初春到来,可行走在校园之中,仍感觉到一阵阴冷潮湿的幻觉。 若是有人在此刻走进这座校园,耐心等待上数十分钟,便会发现,即便到了下课时间,整座校园依旧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 第二百一十二章 黑影(二) 端坐在门卫室的保安神色呆滞,一动不动地观望着窗外的风景,目不转睛。而从这所中学门口经过的行人们居然没有一个发现这里的诡异,好似它的任何表现都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学园深处,教学楼如同一座假寐的巨兽安静匍匐。往日的朗朗书声如同幻觉一般不真实。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风卷起一丝静谧遁入到了某一间教室里,安静矗立的数十位学生眼睛不眨,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座位上,直直地注视着那个坐在讲台上的身影。 没错,是坐在讲台上。 瘦小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暧昧的光,他的手轻轻探出,将身材丰满的女人搂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则在如同傀儡一般静止的躯体上肆意摸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朝着讲台之下扫去,定格在一张白皙的脸片刻,扬了扬嘴角,如同是在嘲讽。 在潜意识里神圣的场景里,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却没有一个人摆出诧异的表情。包括那名被注视的少女,以及被少年大手蹂躏的女人,都如同一具傀儡一般毫无感情色彩。 卓烜的嘴唇张了张,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又如同对着空气倾诉般喃喃自语道:“小齐,你看,我现在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我现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在发现于小齐无法被解除傀儡的言灵后,卓烜原本那颗悸动的心也慢慢回归了平静。他知道,或许这就是命运安排好的结局,他注定要走上一条自己曾经做梦也想象不到的路。在这条路上,他会成为一个霸王,贯彻心中的霸道。 整个学校在这数周之间沦为了卓烜的傀儡之巢,并且他再一次地见识到了这本带给自己力量的笔记本的真正魔力,哪怕它无法做到一瞬间将所有人变成傀儡,但是徐徐图之,数周之间使得几千人变作傀儡,依旧令卓烜感到心惊与恐惧。 在闲暇的时候,卓烜也会思考这本笔记本的来历,它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刚刚好的时间,刚刚好的地点,一切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所安排。 找不到答案。 也无所谓了。总之,这是实现野心的第一步。 …… “唔……唔!!” 卓烜闷哼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放肆地喘着粗气。而他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惊疑不定地朝着四周望去。 是自己的房间没错。熟悉的家具陈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除了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猛跳之外,房间遍布死一般的寂静。 但是,那股被窥伺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自从获得了那只笔记本以后,这种奇异的感觉便笼罩了自己的全身。尤其是当夜晚到来之后,安静地躺在床上,慢慢陷入到熟睡之中,这股危险感便如同大作的警铃一般环绕四周,振聋发聩。 惊醒以后,意识慢慢回归躯体,四周却又丝毫没有不对的地方。 继续睡吧。 卓烜的呼吸慢慢平静,他的神色疲惫,随手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便想要重新躺下。 就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突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那股本已消散无踪的危险感无声地袭来—— 心跳声! 这个房间多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卓烜的冷汗狂冒,如同瀑布般淌过脊背。他的心脏扑通跳着,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的感觉。他知道,此时此刻,对方应当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是这个笔记本招来的敌人吗? 还是说,早在自己获得笔记本的一刻,就注定要被这些家伙盯上? 不论如何,他们失算了自己的警惕性。 卓烜这么想着,缓缓躺下.身体,手掌则是缓缓地伸向了枕头的方向—— 就是现在! 少年瘦弱的身体猛地弹起,手中则是紧紧抓住一本笔记。与此同时,一声饱含着惊奇的声音突地响起! “他发现我们了!” 我们? 敌人不止一个! 当这些念头接踵而至的时候,卓烜再也无法报任何侥幸的心思了。他迅速地判断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则如同一只猎豹般迅猛扑向了窗口的位置。 “不要让他逃走!” “知道!” 两声低沉又短促的对话接连响起,那近在咫尺的窗口位置却在陡然之间变得十分遥远,令卓烜心惊不已! 难道……他们也拥有和笔记本一样的特殊能力? 这个念头只在一瞬之间闪过,纷乱的思绪便被卓烜立刻摒除在脑海之外。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犹如在刹那之间堕入到了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那些碎碎念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如同魔音贯耳。 “现在他已经是瓮中之鳖了,我们可以先慢慢靠近他,再用铁链将他绑起来……” “对,绑起来以后,我要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皮肤,用水银灌入到他的伤口!!” …… 妈的! 那些只存在于书籍之中的酷刑被那两道声音念出,卓烜只觉得亡魂大冒,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了一页笔记,迅速地咬破手指,胡乱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当血迹在纸上干涸的刹那,突然,整片迷雾散开,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清晰。卓烜迅速撕掉一张笔记,紧紧攥住,身体则是犹如一颗炮弹般破开了窗户! 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在黑夜之中炸响,卓烜的身体像是没有受到重力的影响,如同一颗炮弹射向了远方。 冷夜的风自窗框爬入,肆意凌虐。许久,两个身影缓缓走到了窗前,望着远处已经无法再清楚看见的身影,不由得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怎么说。你的‘诡物’失效了吗?”身材瘦削的男生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道。 “我们都低估了他,以为他手里不会掌握诡物,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瘦削男生身边的是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如银铃般悦耳。 若是卓烜还在这里,定然会认出这个女人就是那晚他去秘密酒吧营救于小齐时遇到的那位。短暂的遭遇,竟然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实在令人费解。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回归(一) “呼……呼……” 手中的纸片一点点燃成飞灰,星星点点地飘向漆黑一片的夜空,卓烜脸色潮,红一片,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 他没有想到的是,危险会这么快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明明获得这只神奇的笔记本只不过才数周的时间,对方竟然这么快的就找到自己的身上了。 很明显,那两个人也拥有着与自己类似的东西,比如制造出那场迷雾阻拦自己前进,整个过程绝无可能是普通人所为。 那两道对酷刑描述的声线,隐隐包含威胁之意,如同幻觉一般,现在想来,并不属于那两个人,应当是某种奇异力量作用下产生的幻觉。 只是,其中那道属于女人的声线,却令卓烜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仍是没有找到答案,不由得有些沮丧。 漫漫长夜尚未过去,少年的身影在长街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孤单,他矗立了片刻,又将目标瞄向了学校。无论如何,那里是属于他的战场,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到那里去。 …… “你好,两位要的‘烈焰红唇’。” 穿戴整齐的侍者缓缓走到了两人的身边,弯腰将托盘上的鸡尾酒杯稳稳地放置在了小圆桌上,眼神在两人之间迅速扫过,又低头施施然离去。 年轻人还没有动,女人就率先用手掌抓住了酒杯。鸡尾酒杯内的红色酒液如同血液般燃烧着,她用杯饰的剑叉将红樱.桃拨入到杯中,又将其拉起,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鲜奶油上的旋涡如嘴唇般开合着,颇符“烈焰红唇”之名。 “我不太会喝酒,”年轻人说道,眼帘微微垂下。 “我知道,”万鸿于将酒杯靠近嘴唇,痛快地喝了一口,脸色泛起潮.红,又将酒杯缓缓放下,“但是,遇到烦心事,喝酒的确是一个逃避的好方法。对了,他跑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想过他居然会掌握一件‘诡物’,”年轻人摇了摇头,“而且看来,他使用的不错,至少在我们两个的夹击之下跑走了。” “别以为我没有看出来你没有动用全力,”万鸿于细长的眉微微一挑,似是在为对方向自己隐瞒而不悦,“那个跟着你的红色影子——” “你都知道了,”年轻人苦笑一声,“我都告诉过你,她不是我的诡物,我也从未把她看作是一件工具。甚至,我没有办法很好地操控她,只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会自己出现。” “真是一段离奇的经历,”万鸿于不置可否,看向了另一边,酒吧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正在肆意的挥霍着荷尔蒙,拥抱接吻。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次失败了,主要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说清楚,只想要先将他困住,”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也不自觉地顺着万鸿于的目光看了过去,“是我的错,我会认。我会再尝试和他接触一次,如果他仍然要拒绝我的好意,我不介意送他回炉重造了……” 她的眸子明亮,双眼却失了焦距,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可分明听取了年轻人所有的抱怨与打算,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年轻人有些愕然。 “笑你呀。” “笑我?” “你真的,变了很多。”万鸿于犹豫着,仍是把心底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对她而言,这像是一项艰难的决定。 “变了,变了才正常呢,在这样的状态下……” 年轻人也学着她那般抓起杯子,将鸡尾酒杯中的血红色酒液狠狠向喉咙灌了一口,一股奇异的感觉漫上心头,直冲脑海,年轻人不再说话。 她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用一种柔和的眼神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人,脑海之中思绪万千,红唇微微张开,脸上的温柔带着一种悲哀,却又将含,住的话语吞进了喉咙,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不管怎么样,我打算再和他接触一次,”年轻人继续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就一次,最后任性一次。” …… “等等。” 声音响起,两名警员同时望向了身后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灰麻色的大衣,鼻梁上紧紧贴着一只创可贴,眼角附近还有淤青,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与他人发生冲突的街头无赖:激烈的斗殴过后,只能借由双手进行伤口的处理,以免意外掏空自己的钱包。 但是,从这两名警员的表情来看,他们并不对这个男人感到轻蔑,反而有一丝丝莫名的敬畏。这不光是因为男人头上经由各种诸如“武定市特派警员”的头衔加持,更是因为对方展现出的真正实力。 一个小时之内,这个貌似无赖的男人侦破了庭林市一桩令各路刑侦专家头疼的悬案。 同时,他的枪法如神,手枪在他的手里如同小孩的玩具一般,拆解,拼装,熟悉地像是使用自己的手臂。 “武队,怎么了?”两名警员之一顺着男人的目光向小巷的深处望去,刚刚下过雨的地面仍然有些湿润,靠在墙壁的一侧有两只绿色垃圾箱,他知道这里靠近一家秘密酒吧,但垃圾箱的盖子并未撑起,很明显早上已经有人来清理过。 “没什么。” 武姓警员仔细地盯着说话的警员,直到对方心里有些发毛,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才叹了口气,“你们先去吧,跟秦局长打声招呼,我晚些时间到。” 两名警员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位来自武定市的特派警员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这位眼前的男人,只好点头应是,不敢多问。 等到两名警员消失在视线里,武宏浩才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他迅速地环顾街道四周,发现稀疏的路人们的注意力并未放在自己身上,这才放心的走进了小巷。 那里,数具尸体静静躺在小巷深处的地面上,像是尚未酒醒的醉鬼。 武宏浩可以肯定,其他人看不到这些尸体。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回归(二) “看不到吗……” 武宏浩喃喃自语,视线自然地扫过了周遭,在确定没有人注意之后,缓步走进了这条略显肮脏的街巷。 几只苍蝇在空气之中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被地上的几具腐烂尸体所吸引。 武宏浩并没有做出任何厌恶的表情,无从在他的脸上辨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蹲了下来,直直地伸出手臂,松开手掌,紧握在手心的吊坠自然垂下,晶莹剔透的水晶仿佛露珠,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晕。 一瞬间,在那个冰冷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过电影般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脸上先是震惊,随后渗出一 天头云卷云舒,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推波助澜,将风和云一股脑的堆涌至流沙国。 “你能活到现在,你的实力可比我想象中强上太多。”东岳王意味深长的说道。 周少爷写着:年轻,敢露脸,功夫好,招式狠,人却不果决,寻机会。 在第二轮淘汰完成的第二天晚上,晋级的人经历了第二轮抽签,抽签完成后,第三轮淘汰赛隔天就开始了。 “我能明白,朵儿,让我照顾你和天天,让我帮你分担,我只是不想你那么难过,余生里我只想对你和天天好。”秦简很认真的说道。 从此,桃村有了自己的商铺街,杂货铺,米粮铺,布匹铺,首饰铺……各种铺面开张,商业繁华之像初现。 “那我先回房间了,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就行。”刘恩泽先离开了。 可是,她相信他还是活着的,因为她的心脏有感觉,那种还在跳动的感觉。 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居然也会派遣使者来给宗政三姑娘送生辰贺礼,当真令人匪夷所思。不过自太后、皇帝以至朝臣们,都认为并非宗政三姑娘有这般大的脸面,那些大人物看的都是宿慧尊者的面子。 老和尚见到萧痕的封挡非常严密,当即口中轻喝一声,双脚在地面上一点,身形随即拔地而起,接着一个倒翻,双脚便向着萧痕的头部踢来。 “属下等不敢,但是东方代宗主,您如此决定,宗主知道吗?”反对派中,有人鼓起勇气。 陈潇再一次打了电话给孟绾儿,结果孟绾儿这次却把陈潇的电话给挂断了。 右手再次一翻,几个白玉酒杯被他握在手中,轻轻一甩,酒杯依次排好。 任务描述中说记忆碎片是记录着暮瑶记忆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样三人都没有见过。 虽说,孙斌贵为上海滩十大富豪孙振东的独生子,但是,平时孙振东对于他的严加管束,他还是头一次去到自己家开设的西餐厅吃饭,如果不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之下,生性倔强的他恐怕是断然不会堂而皇之地去吃白食。 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这世上的许多人不会去嫉妒那些过的远比他们要好的陌生人,但却会嫉妒自己身边突然过的比自己好的朋友,而这样的鼠目寸光也是他们过的不好的重要原因。 数不清的剑影在整个院子的四周显现,凌厉无比的剑气在地面上,墙壁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剑痕。 毕竟,宋玉的战绩可是摆在那里的,太过惊人,更有说服力。而廖晨几人虽然天资妖孽,但是在战绩这一方面,还是比不上宋玉。 而在破关之前,天火尊者自知此次破关九死一生,失败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早就在北荒灵脉内布置好道场,留下传承,布置好一切。 锋芒毕露的斩击顿时迸发,犹如五柄巨大刀锋撕裂向近处的拉奥·G,仅仅是余波便已经让地面崩裂,虚空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