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章 重启 今夜是如此的孤寂,在这窄巷最深处破败狭隘的房间内,黑暗才是真正的主人。透过浓密的乌云和重重阻隔的楼宇,几缕月辉自银盘中逃出,斜依在破碎的窗前,可仔细品赏,才发现就连这来之不易的光芒都是黯淡的。 “咔哒——“ 老旧的线路接通,轻微的声响惊扰了寄居于此的生物,悉悉索索的爬动声不觉于耳。接着,闲置于桌上的电脑不知为何亮了起来,可雪白的屏幕上除了闪动的指示符外空无一物。 堆叠的文件和敞开的饭盒杂乱的摆在各处,一只肥硕的蟑螂从碗里探出来头,惬意又茫然地观察着灯塔般的亮光,它的触须在空中恣意摇摆,油腻的外壳也被镀上了一层洁净的薄纱。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数排指令,瞬间占满了所有空间: . . . ......运行次数:90 ......运行副本:市场1452 ......运行偏差:99% ......运行框架:损坏 ......程序A:损坏 ......程序B:正常 ......程序C:损坏 ......主控:丢失 ......数据上传至云端 ......备份完成 ......重置所有异常项 ......重置失败:丢失重要文件 ......格式化程序 ......重启完成 ......运行次数:0 ......代入副本:废墟1490 ......启动所有程序 ......打开所有观众频道 ......唤醒主控 . . . 这未知的变故令蟑螂感到了不安,它急忙松开前爪,躲进了身下的腐物中。 但指示符只是最后闪动了几次,便又整个熄灭了。 黑暗再次涌入,厚重地掩盖了所有的声息,房间内再无一丝响动。 蟑螂缓缓的探出头来,世界又变回了它熟悉的幽暗。它松了口气,作为今夜唯一的看客,一闪而过的奇幻没能在它针尖般的大脑里再留下任何记忆。 欢快地抖动了几下鞘翅间的薄翼后蟑螂又钻回了碗里,毕竟它还要去填饱肚子,可没闲到浪费生命去思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忙碌而充实的蟑螂,总是快乐的。 ------------ 章一 惊醒 躁动不安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交替,似醒非醒间,奇幻的梦境迷雾般笼罩着我,我破碎模糊的意识时而徘徊于密林之中,又时而翻覆于波涛之内。 但在思绪的翻飞中,我却总能感到一双双锐利冰冷的目光,尖锥般扎进我的脊髓。随着梦境的变幻,这异样的注视,逐渐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因为恐惧而战栗时,我醒来了。 不安的感觉一扫而空,我很自然的张开了双眼,明亮的光芒瞬间占据了眼眶。我深深吸了口气,那种氧分子充斥于每一个肺泡间的满足感,让我怀疑自己以前从未呼吸过。随着各个器官都得到了新鲜的空气滋润后,它们开始尽职尽责的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一股凉意从左脸传来,似乎有什么坚硬、冰凉的物体在紧紧挨着它,伴随着一阵奇妙的眩晕感,我又重新感受到了重力的存在。最后,视线中大大小小模糊的色块一点点变得清晰,细节渐渐变得丰富,我狠狠眨了下双眼,再睁开时,这个陌生世界的真面目便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咳...” 我轻咳一声,激起了一小片尘土。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正直直的趴在地上。 “这是...怎么...”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翻了个身,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但我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阳光从开在天花板上的巨大空洞中倾泻而下,折断的钢筋和碎裂的混凝土建材清晰可见。我偏过头看向了左侧,一列列货架整齐的排列在一起,望不到边际。如此宏大的场景令我感到焦虑,而更让我疑惑和恐慌的,是我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包括我是怎么到这的,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恐怖袭击吗...” 我一边勉强找着解释,一边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正当我以为右侧也是仓库的一部分时,我却看到了令我头皮发麻的一幕,那是一个人!顶着一张满脸胡茬、憔悴、陌生的脸! 我的鼻尖几乎和他贴在了一起,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整个背部。那张脸上,一双赤红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我,看的我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捏了一把。 “卧槽!什么情况?” 一股恶寒自胃里涌上,我张开嘴,带着臭味的浊气喷涌而出, “你是谁——” 可这个谁字还没说完我就彻底僵住了,因为我发现那个人也正张着嘴,半躺在地上,用着同样惊异地眼神望着我。 随着我的注视,那副面孔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扎在我还未明晰的意识里,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不...”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颤抖着抬起了手臂,伸出食指向那人探去,那人也缓缓的向我伸过来一根手指。我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冰冷在空气急促地从肺里进进出出,躯干因紧张剧烈的颤抖着,这不到十厘米的距离花了我近一分钟的时间。 终于,在相差几毫米的距离处两只手指停下来,我摊开手掌,贴在我所碰到的,那个寒冷的足以冻伤我的表面上, 那是一面镜子。 “镜子…...真的是镜子。” 我先前不敢相信的猜测终于证实了,我像触电一般迅速的把手抽回搭在了自己的脸上,掌心的寒意还未褪去,镜中我的嘴角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我抬起手,抚摸着颧骨旁的几道沟壑, “这是谁...我,我是谁?我是谁?” 我一边僵硬的转着脑袋,表情一边诡异地扭曲着,因为现在我所面对的,是远比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更可怕的事实, “我是谁?!” 我突然回过头,朝着远处的货架吼道,果然,这也是一个从未在我耳边出现过的陌生的声音。 等等,我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我抱着头,呲着牙用力地想,仿佛这样有助于提高记忆力一样。可过了很久在我放下手后却只能苦笑一声,因为我一无所获。 我的脑海里真的是空空如也,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哪怕是一星半点都没有。我突然有些害怕转过身再看到那张面孔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我现在需要的是线索! 我咬着牙,慢慢的转过头。然而这次,我眼角的余光里却什么都没有出现,我吓了一跳,猛的把脑袋别了过去,脖颈处响起了一连串的咔哒声, “不,不见了...” 刚才还紧贴着我的那面镜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我眼前剩下的,就只有一片洁白的墙壁。 我彻底呆住了,接着牙齿开始疯狂的打颤,如果说人类的恐惧都是来源于未知,那我现在可以说是恐惧到了极点,虽然周遭空无一人,可是我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我还未彻底回过神来时,四周的墙壁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上方的开口处不停的有碎石落下来砸在我的身边。 顾不上思考,我四肢并用扶着墙蹿了起来,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后,一扇玻璃大门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里果然是个商场!我心中一喜,然而地震却更剧烈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我朝着门口挪去。 身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摔了下来,金属货架彼此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头也不回地冲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然而却不小心被隆起的台阶绊倒,向前翻滚了几米才停了下来。 在我逃出商场的刹那,地震也戛然而止,我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了。 但当我回过头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时,眼前出现的却不是什么商场,而是一片废墟,一片已经荒芜了很久看不出任何形状的废墟。 我摇晃了几下,站起身来,望着远处的断壁残垣嘴角蠕动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有风拂过,吹散了我的刘海,从惊醒到现在,我已经接连见到了太多无法理解的场面了, “行吧,就这样吧,还能咋滴…...” 我点了点头,感受着空气中一丝凄凉的意味。 就在我将手插进口袋,想配合着摆出一个文艺又伤感的姿势时,却发现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我把手掏了出来,一枚金属圆球和一张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的纸条卧在掌心。 金属球上有着神秘的纹路,对它的来历我亦是一无所知。展开被揉的有些皱褶的纸条,其上鲜红的字迹在阳光下显得有点难以辨认,我把它凑到眼前,眯着眼默念着其上潦草的文字: “不要相信他们!” “'他们'?他们指的是……”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一双有力的大手猛的钳住了我的肩膀!巨大的力量直接将我压着跪了下去!出于直觉我迅速的把金属球和字条塞进了口袋里。几乎在同时,一个粗重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说!你是什么人!” ------------ 章二 相遇 讲道理,不知道是见到奇怪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大脑没有完全醒过来,我竟然对这突然出现的威胁不是很在意,只是这四根死死扣住我肩关节的粗壮手指确实弄得我生疼。 “哎!别别别别,疼,疼!” 我一边不体面地叫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想拍掉扒住我肩膀的东西, “老实点!” 看来这种挣扎并不受欢迎,巨手掐的更狠了, “小兔崽子,快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他这一下搞得我也急了, “我什么来头?我tm也不知道我什么来头啊!你又是什么来头?!” “诶哟?你这小兔崽子还会反问,啊?” “我靠,你松——啊啊啊——松开!” 就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暴毙于此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位少女的呼喊, “停下来吧,我觉得他……可能也和我们一样,” “蛤?” 巨手的主人迟疑了一下,五指间也露出了些许空隙,我敢忙抓住机会两脚一用力跳了出去。还没站稳,我心中由于长时间被压制的屈辱便化成火气冒了上来,身子还在摇摆时嘴唇就已经动了起来, “我到要看看是哪个龟孙敢偷袭我,看我不把你——哇哦。” 显然我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如果一个人能只凭单手就将我压到在地,那说明他其他部位的力量也不会很差。但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人,那何止是“不会很差”,简直就是一头会走路的狗熊!而且更显然的是,这头大汉现在貌似不太高兴的样子, “小兔崽子,你刚刚说谁龟孙呢?” 大汉歪了下头,从胸部到后颈,他身上的肌肉竟然依序乖巧的鼓了起来。此情此景,强烈的求生欲驱动着我的大脑飞速的旋转着, “什什什么龟孙!您听错了,我说的是归孙!归孙归孙,万孙归一,那就是爷啊!” 我激动的挥舞起双手,虽然现在我对自己的身世依旧一无所知,但似乎这脑子还蛮好使的。 “嘿嘿嘿,你这小兔崽子,还挺会说啊。” 看着大汉喜上眉梢的样子,我对他智商的层次大概也有了底。 “你……也是刚醒来的吗?” 在觉得我没有太大的威胁后,之前发话的少女也走了过来,站在了大汉身后半步的地方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唉,我想恐怕也忘了吧,和我们一样,连自己的样子都不知道。” 即将落幕的斜阳在少女洁白的长裙上缀满了辉光,一片昏黄中她的神情有些惆怅,不过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看来不是所有的人都见过那面诡异的镜子,又或许是他们醒的太晚,没看见? “嗨呀!有啥好看的,不还是两个胳膊两条腿吗?” 大汉叉着腰,打破了这被强行堆砌起来的伤感, “小伙子我看你就和我们一块走吧,这样咱们这队伍就齐全了,刚好两男两女!” “啊,也是,呃……等会儿,两男两女?还有一个人?” “对啊!” “那……敢问那位小姐现在身在何处?” “小姐?哈哈哈哈!想啥呢,就一小屁孩儿!” 说罢,他把右手背在身后像是在掏什么东西,同时那里也传来了抵抗的声音, “你别!松、松开!别动我啊!” 可是这种实力悬殊几千倍的抵抗显然没有任何的意义,不一会,一个半人高的女孩就被大汉从身后捏着领子提了出来。 “你放开我啊!我恐高!” 大汉又把她往上提了些, “干嘛啊!万一他不是好人呢!万一他有什么病毒啊变异啊什么的冲过来咬我怎么办啊!” 小女孩边说边在大汉巨大的手掌里扭动着,头上的两条马尾被甩的飞来飞去,不满的喊叫里也带上了些许哭腔。 “哎呀,你怕啥!他要是敢动你,老子一拳就给他锤的稀碎的!” 听到大汉的承诺,小女孩安静了下来,两手插在胸前嘟起嘴不悦地盯着大汉, “那你也得等我想出来的时候自己出来啊,哪有这样的,粗鲁!” 她哼了一声,故作傲慢的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他要是冲过来我就先把他腿撅折!再一拳打在他脸上!然后……” “大哥我能求求你别说了吗,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 看着大汉绘声绘色的表演我终于是绷不住了,额头上阴云密布的同时心里也对他生出了几分忌惮。 “哎呦,嘿嘿嘿小兄弟,我刚刚不是针对你啊,你想想要是有坏人啥的,是不是得有些准备啊。” “你准备你的,但是能先把我放下来吗!” “呃,你不早说。” 大汉嘟囔着把手里的女孩放在了地上,她刚一站稳,就立刻冲向了不远处的少女, “姐姐!他欺负我呜呜呜~” “啊,没事了没事了,不哭啊不哭。” 看着扑进自己怀里放肆地撒着娇的小女孩,少女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能一边抚摸着女孩的头,一边在她耳边说着温柔的话语,借着弥漫的光芒,我竟在她身上品出了些圣母的味道。 “行啦二位姐姐,走吧,这天都快黑了,总不能睡在大马路上吧。” 大汉粗糙的个性完全欣赏不了这画面的美感,他不耐烦地向道路的另一头走去,少女听罢,也牵起女孩的小手跟上了他的步伐。而我却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在落日的余晖下越来越长的背影又拿出了那张字条, “不要相信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毫无头绪,至少在这短暂的会面里我并未觉察到有什么需要防备的。但是……要把那颗金属球和纸条的事情告诉他们吗?说不定这警告指的不是他们三个呢?四个人的智慧加在一起——或许那个大汉不算——总比我一个人在这里瞎猜强吧。我犹豫了很久,直到听见远处传来大汉震耳欲聋的催促时还未下定决心。 或许……我应该再等等。 距离不远了,我敢忙追了过去。 不久后,一片废墟旁。 “呃……这是什么地方?能住人吗?” “嗯,虽然不确定,但是看起来像个学校?” “呵呵,那我觉得住着挺好的,尤其是你,应该多呆些时间。” “诶哟你个小兔崽子!想挨打了是不!” “别别别,不敢不敢……” “而且凭什么劳资需要多呆一会?反正咱们啥都不知道,说不定你才是那个最没文化的!” “是是是,我可笨了,归孙你最厉害了。” “哼,你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 站在这半塌不塌的建筑前,我用自己的方式疏解着压力——就是调戏大汉那欠费的智商。 “别吵了,你们两个。” 在我还在暗自得意时,少女也走了上来,看着已经不知废弃多久的学校,她也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唉,不过这是咱们目前遇见的最完整的建筑了,况且……” 她抬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太阳就只剩下了一小段弧线,半死不活的跃动着。 “姐、姐姐,我害怕……” 四周的亮度正在越来越暗,女孩把少女的手臂抱得更紧了。我认真的和大汉对视了一眼,目标达成一致后便抬脚向校园内走去。 “等等。”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然而就在这时,大汉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他拉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教学楼。 “我们先去保安室,拿点防身的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 “没,还没有。但是……” 我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听着他说的话,再配合着已经逐渐模糊的天地,我不禁空咽了口口水,心也没来由的乱跳了起来。 “啊啊!你们别吓我啊!我害怕啊!” 显然我们的对话也被身后的二人听见了,少女只是稍显严肃,可小女孩已经开始边捂着耳朵边摇头了,看来她的胆子是真的很小。 “嗨哟!小屁孩你怕啥!哥哥我就开个玩笑!假如真有坏人,我就先把他们腿撅折,再好几拳分别打在他们脸上!然后……”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怕了。” 或许是光线的原因,我竟然在女孩脸上看见了嫌弃的表情。 “啊,那,那行吧!小兔崽子咱们打前锋!” “哦,let's go。” “啥?” “没,没啥。” 我深吸了口,任凭冰凉的感觉在肺泡里乱窜。破败的教学楼横陈于前,我注视着它,心里愈发明朗,不论是自己还是这不久前才相遇的三人,为了在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这一切, 正式开始了。 ------------ 章三 威胁 “这里面……也太黑了吧。” 等我们终于找到保安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要不是大汉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耳旁此起彼伏,我还真有些怯。 “咋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黑啊?” 而他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炸雷般的嗓音让我有了些底气。借着这股信心,我朝着身后的方向低声说道, “喂,你们跟上了吗?” “嗯。” 我听出来了,那是少女的声音,自从进到教学楼内她的话就少了很多,而跟着她小女孩更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好,没事,已经到目的地了,实在不行也可以先在这里住一晚上。” “我们......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这么黑,好恐怖......” 我顿了顿,女孩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万一有什么危险发生,这一不认路二看不清的难保不会......我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消极的想法甩在脑后, “总之先进去吧,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女孩不出声了,一片漆黑里我又失去了和她的距离感。 “小子,你靠边站一点,我把这门踹开。” 大汉的命令打破了沉寂, “悠着些,你知道门在什么方向吗?” “在你唠唠叨叨说话的时候我早就摸到了,md学校都成这样了这保安还tm锁门!” 他骂骂咧咧的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扶我一下。” “好,你小心点。” 未有回答,我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肩部传来,像是要将我按到地里一般。黑暗中劲风窜过,重重地撞在前方,金属摩擦断裂的声音振聋发聩。很快,又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那股庞大的力量消散了,大汉把手从我身上挪开,语气里满是兴奋, “开了!” 我抬手向前伸去,果然,本应是门扉的地方此时已然空空荡荡的了。 “我靠.....厉害啊......” “厉害个鬼,不就一扇破门吗?快进去看看有啥可以用的东西!” “好!” 有着如此强力的队友,我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不少,甚至还抢先一步跨进了门内, “你们也进来!” “嗯!” 少女和女孩一同答道,似乎是察觉到了希望,她们的音调也高了许多。 我跌跌撞撞的冲在前方,视觉在此时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像是盲人摸象一样,我也用手探索着黑暗中的一个个物件。 “嗯?这是?” 突然,我碰到了什么略感熟悉的东西,是个圆柱体,顶部连接着一个类似圆台的结构。 “手电!我好像找到手电了!” “真的吗!快快快!看看还能打开吗!” 我喜出望外,大汉也循着声音赶了过来,混乱中我们撞在了一起, “你别挤我!cao!别抢啊!” “磨磨唧唧的……能不能快些!” 在我和他争抢之际,手电的开关不知被谁推开了,炫目的白光从我手中射出,霎时照亮了大半个房间。习惯了黑暗的瞳孔在强光照射下痛苦的皱缩着,我抬手捂住了眼睛,手电也转移到了大汉手上。 “我靠!快挪开!幸亏还有电!” 我又惊又喜,心想自打苏醒到现在,至少事情在向一个积极的方向发展。 可陡然间,四周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而我还在揉着眼睛,完全搞不清状况。 “喂!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说话?” 飘荡在眼前鬼魅般的重影逐渐消散,最先闯进我视线里的,是躲在墙角的少女,和被其护在身后的女孩。女孩双眼圆睁,惊恐地注视着我, “你......你要干什么......” “我?我怎么——” 话只说了一半,我便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这番恐惧不是因为我,而是站在在我身边的大汉,因为此时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找到的铁棍,上面还沾染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 空气凝固了,我想逃开,可手电就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令我无处遁形。心脏急剧的跳动着,大股的血液顺着动脉冲上大脑,难以抗拒的眩晕把我牢牢捆在原地,这时那句警告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要相信他们!” 这次我信了。 “喂!,你——” 刚张开嘴,言语的无力便暴露无遗,面对着两米多高,壮实雄武的大汉我可能一下都扛不住,更何况此时他手里还有武器。我想起方才被踢开的门,心里直发怵,假如他真有什么别的心思,我们三个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屋子的。 “呃......你们仨,怎么了?” 然而漩涡中心的大汉歪了下脑袋,看着侧身撑着桌子的我不解的问道, “不过,小兄弟这手电才得劲啊!看把你照的白的!” 我松了口气,尴尬的掩饰着慌张, “哈 ,哈哈哈,是啊,哈哈。” 我把目光移向他身后的两个女生,她们好像也放松了点。 “我靠你们到底有啥瞒着我的!md一个个神神秘秘的!” 虽然大汉的智力堪忧,但他还是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你,你手里拿的那个,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少女尽量冷静地问道,同时双手依旧把女孩拦在身后。 “蛤?这个?” 大汉朝着少女挥了挥手里地铁棍, “门口捡的啊,你们怎么现在才发——卧槽这上面怎么有血!” 看到大汉那副吃惊的表情我顿时明白了,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蠢。 “你不知道?拿了这么久了你不知道?” “卧槽我真不知道啊!不是,你特么怀疑我干嘛!”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具体是在哪找到的?” “我——等等,是哪来着......” 咚—————— 突然,走廊里传来了奇怪的响动,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一下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探出头来的小女孩又缩回了少女后背和墙角的缝隙里。 “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还在尝试欺骗自己,但大汉已经警惕的移动到了门口,快速地扭过脸嚷着, “废话!除了我们,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别说了!别说了啊啊啊啊!” 随着大汉的解释,小女孩的尖叫响了起来,这些压力不是她这个年龄能轻易承受的。 “诶!别——小点儿声啊!” 大汉压着嗓子焦急地说道,可对于这场面他也一筹莫展。 “来,姐姐抱着你,别哭了,没事的,大哥哥会保护你的……” 幸亏一直照看着女孩的少女及时出面,她蹲在女孩旁边,一边搂着她女孩,一边小声哼着段陌生的旋律。说来也奇怪,在她的宽慰下女孩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好,好。小兄弟,你和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就先留在这里,找什么东西从里面儿把门抵住。” 大汉飞速下达了命令,我先是一愣,但旋即又觉得此举似乎并无不妥,毕竟所有人都留在这里无异于是坐以待毙,假如我和大汉能及时发现威胁,是去是留也好早作打算。 “行,我觉得可以,我和你去。” 说完我看向蹲伏在不远处的少女,她看了看怀中的女孩,略作迟疑后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出发吧。” 大汉俯下身,举起手电摸到了门外,逼仄的保安室瞬间又黑了下来。临走前我最后回头看了眼少女, “你们,可以吧?” “嗯。” “好,那我走了。” 我不知道她的回答里有多少信心,也不明白她们两个躲在这里是否更加安全,我看不见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更无法猜到她的想法。出于很多原因,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朝着有光亮的那一端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今夜空没有月亮,似乎全世界的光明都只存在于大汉手中的手电里,我紧紧踩着他的步伐,不敢离开半步。 走廊远比我想象的长很多,死气沉沉的黑暗中手电只能照清楚两侧的墙壁和一扇扇或开或关的铁门。顺着光线,我看见教室内的桌椅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和学校残破的外表形成了天壤之别,这诡异的对比让我打了个寒战,视线也不敢在教室内的阴影里多停留半分, “md怎么这么黑!” 压抑的环境让我变得:有些神经质, “是啊,黑啊——嗯?等等,差不多了,来,你拿着手电。” “什么差不多了?” “之前发出声响的地方,就在前面。” “草......” 这下我是真的慌了,一想到或许有什么极为可怖的怪形正蜷缩在一角,打算找准时机扑咬过来,鸡皮疙瘩便不受控制的爬满全身。我颤颤巍巍地举起大汉递过来的手电,本想笔直地照着前方,可因为颤抖手电的光也在不规则地打着转。 “你tm冷静点!” 大汉恶狠狠地说道, “跟着劳资的步子,往前走!md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竟然感觉他也有些不安。可眼下不好多说什么,我只能用尽全力握住手电,边向前走边试图让光圈稳定下来。 但是才走了没两步,大汉就停了下来,直起腰朝我转了过来, “啊?怎么了你就转过来了?” “喏,你自个看。” 我又试探着向前蹭了两步,果然不远处有什么物体扣在地上,我眯起眼仔细地看去,原来只是个日光灯的灯罩。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 “啊——亏我之前那么紧张。” 大汉还意犹未尽地走到灯罩旁用铁棍在上面敲了敲, “什么破学校!年久失修的。” “好了好了,既然没问题咱们就快点回去吧,不然她们两个怕是又要担心了。” 大汉最后踹了脚灯罩,又返身大步流星的走在了我的前面, “走!回!” 没了心理负担,这段路也就变得短了很多,要不是我和大汉因为失忆不知道聊什么,说不定这反而是个拉近关系好机会。 来到保安室门口,大汉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接着摆出一副神勇无比的样子敲了敲门, “哈哈!威胁都已经被我俩摆平啦!” 可是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喂!把东西挪开吧!我们要进——嗯?” 大汉推了下,随着一阵吱呀的噪音铁门应声而开, “什么?她们没有拿什么东西挡一下吗?” 带着疑惑,我也走到了门口,可大汉僵硬的身躯遮住了大半空间, “不,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到底怎么了?” 我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赶忙抬起手电向内照去,可眼前的景象亦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 “为什么......” 我口干舌燥,胸口像是燃烧着一团火, “她们人呢?不……这是哪?” 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什么保安室,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洞,和地板大小无差的洞窟倾斜着插了下去,周围怪异的岩石上甚至还沾着水珠。潮湿冰冷的风从里吹袭而来,挑动着我快要溃裂的思维。 “这,这到底——” 我扭头看向同样震惊的大汉,就在即将大喊出声时,他却突然抓起我的胳膊,飞快地将我拖进了隔壁的教室里,按着我的头死死趴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 我看见他的脸变得煞白,两粒瞳仁在手电的光下震颤着, “你!快tm把手电关了! 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 章四 选择 口齿间灼热的气浪和尘埃混合着拍在脸上,我和大汉趴在教室的墙边,拼命将自己融入四下诡秘的黑暗中。 我把头扭向走廊的位置,双耳死死锁定在刚才逃走的地方。难以想象的恐慌决堤般碾压着我的每一寸骨节,因为我明白,大汉没有说错,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的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钝物敲击的声音愈发紧凑,我屏住呼吸,扯过一片衣领咬在不停碰撞的臼齿间。越到这种时候,我脑海里无端怪绝的猜测就越发真实, 那是什么? 为什么一向勇气十足的大汉会怕成那样? 剩下两个人呢? 难道已经遇害了吗? 假如我被发现会发生什么? 我会死吗? 嘴中的领口几乎快被咬了个对穿,我想尽办法想要凝聚心神,可那个不断靠近的东西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变得越来越扭曲、猎奇。 被深埋于无边的黑暗和恐惧里,我觉得自己再多一秒也撑不下去了。 突然,敲击声停下来了。 “它”已经在我附近了吗?“它”发现我们了吗? 我害怕极了,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和那个小女孩也不无两样。 我把头使劲地抵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眉心处柔软的皮肉肯定染上了不少血迹。但我已然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祈祷自己不要落到那东西的手里。如果说时间像条长河,那此时一定是严冬的结冰期,而我就站在它荒茫的冰原上,绝望的享受着亘古般的折磨。 咚——咚——咚—— 在一段长到无法描述的死寂后,那个催命似的声响再次出现,接着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或许更久,因为在这期间我没办法判断那个声音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亦或仅仅是我的幻听。 “喂……你还在吗?” 我微张着嘴问道,声音细不可闻, “喂——听得见吗?” 我提高了些许音量,旁边仿若死人一般的大汉也终于有了反应, “听——得——见,你——还——好——吗——” 头一次听到他说的这般轻柔,我甚至还有些不习惯, “它……走了吗?” “或许是吧,我也不敢肯定……” 我们又沉默了下来,再三确认过后终于还是慢慢爬起来靠在了墙边,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大汉迟疑了一下,处理着方才看到的画面, “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人——不不不,不是人,那个形状,肯定不是人。但是大体上——还是人形,可是只有半个脑袋,腿和胳膊中间还连着什么玩儿意,手电照上去还会反光……最重要的是,这怪物tmd和那个破洞差不多一样大,我感觉它得有三米多高!手电光照到它时,它刚从洞的最深处探出半个身子,和我四目相对……” 大汉深吸了一口气,为这段回忆做了个靠谱的总结, “md,太tm吓人了。” 我痛苦的揉起太阳穴,现在的局势急转直下,我们所面对的远远比之前推测的“坏人”要复杂的多。 “怎么办啊……而且,她们呢?她们人呢?那个洞冒出来的时候她们在里面吗?而且怎么会在我们什么都没发觉得情况下出现这么大个洞?怎么——” “你tm别问了!有用吗?!我tm不知道!不知道!” 大汉也被这超出掌控的局势搞得焦头烂额,他的音量陡然提高了好几度。 “md你小声点!万一它还在附近怎么办!” 他的反应吓了我一跳,我赶紧安静下来,仔细的听着黑暗里的动静,大汉也自知失态,没敢再发出任何抱怨。 几分钟过去,除了我自己似有似无的心跳声外,四周在没有一丝杂音,看来大汉之前所描述的怪物真的不见了,想到这我放松了很多。 “唉,总之我们要先找到她们。” “是,可是怎么找?她们能去哪?” 我皱起眉头,半天也找不到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虽然还未决定,但我还是将分析的结果讲给了大汉, “之前咱们发现那个灯罩的地方离保安室没有几步路,如果她们出来到走廊里的话绝对会被我们发现,这只能说明她们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处在室内。” “嗯,应该是。” 大汉应和道,黑暗中我也不能判断他是认真在听还是随口敷衍, “或许保安室底下一直就藏着这个洞,而且这学校荒废了这么长时间地板什么的早就没那么结实了。可能在你敲那个灯罩的时候,她们两个……” “掉下去了?” “嗯,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了。” “可是那玩意儿就是从这洞里冒出来的啊!要是她俩真跌进去了那现在恐怕,恐怕……” 大汉没有再说下去,但我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遇到那种怪物,此时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贸然下洞去寻找她们,恐怕也只是白白搭上性命。为了活下去,最好的选择可能就剩下离开这里了。 “我们得下去,那个洞。” “什么?” 当我还在道德和理性的天平上纠结时,大汉已经自顾自的做出了决定。 “她们两个女的,又没力气又没手电的,现在肯定吓坏了。” 说着,我听见了他起身的声音, “可是她们可能已经——” “不,她们肯定就在下面,我一定要把她们救回来。” 大汉粗暴地打断了我,我有些急躁,总觉得这种判断过于草率,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刚刚那怪物把你吓成啥样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她们八成早就被——” “闭嘴!” 大汉的呵斥把我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可能丢下她们!” 这些话像是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接下来的声音虚弱到简直不像是他发出来的, “陪着我的,只有你们三个。” 我沉默了,接着又自嘲般的笑出了声。是啊,在陌生的世界里作为一个陌生的人苏醒,没有起点,也看不见终点,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我打开了手电,灯光霎时便照亮了大汉略有佝偻的躯干, “怎么——你这是干什么?” “走!” 我盯着他的眼睛,内心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下去,把她们带回来!” 不论结果如何,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 章五 死路 伫立在宛若深渊般的洞窟旁,感受着其间吹来的阵阵阴风,我才燃起不久的勇气顿时便如残烛般飘摇了起来。这个选择的份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无名的威胁利刃般悬于头顶,似乎随时要将我砍成两半。 “喂,等会咱俩别离太远,万一撞上那玩意儿————” 我低声说道,心里同时做着最坏的打算。大汉闻声靠了过来,抬起他熊掌般的手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听见自己的胸腔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到时我尽力拖住它,你就趁机快溜,找到她们两个。” 我有些讶异,转身看向大汉,而他却正在以一种极其肃穆的神情望着前方。在这微妙的氛围下我本想说几句打气的话,可两片嘴唇抽搐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我也只能照猫画虎,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一系列的表现让大汉愣住了,过了好些时间他才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笑了起来, “哈哈哈,小兄弟,你话少了之后也快像个爷们儿一样了啊!” 或许是过于紧绷的神经会让人也变得古怪,我竟被他滑稽的腔调给逗乐了, “呵,你个归孙,废话也没比我少多少啊。” “哈哈,是吗?不过小兄弟你还是别那么叫我了吧,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嘿哟,夸你你还不乐意了?” “唉,也罢也罢。” 大汉苦笑着向前走了两步,船桨似的脚掌踏在洞口凸起的岩石上。手电的白光照在他宽阔的背部,将他装点的像是位发着圣光的巨人。 “啊————该走了。” 一阵叹息后大汉低沉的嗓音传来,我脸上还残存的笑意逐渐凝固,因为我知道,从此刻开始便再无等待的时间了,生命的脆弱之处将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出发!” 言毕,大汉双手握紧铁棍跃入洞内,庞大的身躯瞬间便沉下大半。我也丝毫不敢耽搁,举起手电追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 大脑还未反应过来,我便已经被四周拥挤的碎岩团团围住。洞壁异常潮湿,我基本是在连跑带滑地向前冲,泥土和石子从我脚边滚落,砸在手电光无法触及处发出密集嘈杂的响动。为了保持平衡我费劲心力,被抽空一切的大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不停的跑! 蛮横野性的冲动取代了理智也消磨了恐惧,我紧盯着前方手电画出的一圈光亮马不停蹄的冲刺着。忽然,洞穴的坡度陡然增加,本就难走的道路一折,瞬间垂直地向下探去,我一脚踩空,整个人便要扑倒在地。 完了!我大惊,双臂在空中无力的挥舞,但终究抵挡不住惯性的拉扯。在即将碰触到坚硬的地面前我抬手护住了相对脆弱的头部,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撞击和摩擦。 “艹!” 在我被摔得七荤八素时,前方不远处大汉的惊呼也响了起来,恐怕他的处境和我也差不多。 在怪石嶙峋的陡坡上我不知翻滚了多少圈,只觉得胃中有什么东西涌动着想要冲出来。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当我终于到达洞穴的底部时,左臂却撞在了某块岩石上,撕裂般的疼痛令我全身的神经都为之一颤,紧握的手电也从虎口处脱出,飞落到了几米外的沙地上。 “啊————” 我紧咬牙关,哀嚎也被嚼成数段从齿间钻出。我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想要托住被撞伤的部位,可手指刚触及到肿胀的肘关节,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便令我眼前一黑, “怎么了?小兄弟你没事吧!” 大汉从不远处爬起,没顾得上去拿滚落在他身边的手电,先朝我挪了过来, “胳膊!我的胳膊!” 剧烈的痛苦令我的五官扭成一团,冷汗也顺着发梢躺到了地上。大汉应该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二话没说便把身上的短袖脱了下来,兜住我受伤的左臂,两根袖口绕过后颈绑在一起,做了个简易的支架。 “能起得来吗!”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技术,智商堪忧的大汉竟然知道这种紧急处理的方法,而且还做得如此娴熟。 “可,可以,我没事,快走吧!” 我强忍着疼痛踉跄地站了起来,摇摆着向手电的方向走去,可大汉好像还是不怎么放心地跟了上来, “要不还是我来拿吧,你这都已经挂彩了。” “我没事的,快走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 我呲牙咧嘴地拾起依旧明亮如初的手电,可随着光线缓缓移动,我的注意力却被大汉赤裸的上身吸引了————那上面纹着一条盘踞在胸口的巨大青龙,龙尾朝下横绕在腰际,龙首向上大张着嘴,像是将大汉的头颅衔在口中一般。 “你这是......” 我心中对于大汉曾经的身份愈加好奇,他在失忆来到这之前必定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啊?什么?算了别管了快走吧!不清楚的东西还不多吗?” 大汉只是低头看了眼便不再关心,然后急躁的走向前方找寻出路。 “啊,也是......” 肘部满溢的疼痛让我的大脑也有些迟钝,我晃了晃脑袋,抬起手电向前照去。我本以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之前那条洞穴所连接着的某个空腔,可这其中略显浑浊憋闷的空气却让我有些不解。 “怎么回事?刚才在洞口明明是有风的啊?” 我望着前方边骂娘边拍着石壁的大汉,一个不详的念头逐渐浮现了出来。我开始慌了,赶忙向左右两侧看去,果然,几米开外皆是黝黑的石壁。 “不可能吧......难道......” 抱着最后的希望,我转身将手电的光引向身后。但是当同样的石壁彻底的、完完全全的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还是被窒息般的绝望压垮了, “卧!槽!” 我歇斯底里的喊着,丝毫不顾之前的怪物是否还在附近, “你tm!怎么了!” 大汉被我的叫声吓得捂住了耳朵,表情也有些愠怒, “我们!我们!我......” 我想把我看到的告诉他,可是由于肺部夸张的鼓动竟然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汉急了,他跑到我的身前,两手抓住我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 “我们?我们怎么了?!你tm倒是说啊!” “我们被困死在这了你个白痴!这里tmd是死路!上不去了!” 我看见大汉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他手上的动作突兀的停下了, “什么?” “这里没人......是死路,而且不可能回去了。” 我抬起右手,他的目光顺着我手电的方向扫视了一圈。 “看清楚了吗?” 大汉松开了手,我没站稳一屁股又跌到了地上,被波及到的伤处这才疯狂的疼了起来。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见大汉走到一面石壁前,抬起拳头重重地砸了上去。但就算是他也无济于事,除了少数碎屑从拳面地骨节处滑落下来外,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生,石壁依旧纹丝不动。 “TMD......” 我抱着左臂,听着大汉无奈地咒骂心里却止不住的想笑。搞了半天别说救人了,就连我们马上都要毫无意义地搭在这里了。这些伤,这些挣扎、努力、选择,到底是为了什么?操tm的命运! “我————” 正当我准备也尽情地发泄一番时,大汉却突然低声喊了起来, “喂,安静!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嗯?” 听到他的说法,我马上停下了这种破罐子破摔的行为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万籁俱寂中,好像确实有什么无法捕捉的怪异声响在有节奏的闪现。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把身子向前探去,半跪在地上努力的辨认着,声音像是从上方传来的,而且还有些熟悉...... 突然,仿佛有惊雷在我颅内炸响,我双眼圆睁,颌骨恐怖地大张成一个常人无法完成地角度,舌头在口中不停地扭曲但嗓子却像哑巴了一样只能叫出些没有含义的音符。因为我认出来了!这声音!是那只怪物在岩壁上爬动时发出来的! 它要来了! ------------ 章六 彻骨 咚!咚!咚!咚!咚! 钝击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我几乎能从扭曲的洞口看到一只长相狰狞可怖的怪物正萎缩其中,飞快地朝我爬来。 “怎么办怎么办......” 我拼命地想找出这步死棋的破解之道,但空白僵硬的大脑此时却想不出任何对策。 “md!和它拼了!” 大汉怒吼一声,捡起滚落在附近的铁棍,双手紧握住横在胸前,看样子是打算殊死一搏了。看着他宛若虎狼般的架势,我却依然止不住的汗如雨下。这种瓮中捉鳖的局面,硬刚能刚多久?五分钟?运气好点说不能能苟延残喘到十分钟?不不不,不行,这样下去我们绝对必死无疑。 我跪在地上,痛苦地揪着蓬乱的头发,那没有停息的爬动声就像是死神乐章中的音符般扼向我的咽喉,我干呕了两下,只吐出几滴腥臭十足的苦水。 绝望中,我盯着眼前黑暗逼仄的窟穴,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捋了一遍。从开始动身到坠入此处变成这般绝境间,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到底忽略了什么?! 这种濒临死亡的体验让我浑身燥热,虚汗顺着每一根汗毛流下,早已被浸湿的衣物紧贴在肌肤上,被划伤的部位只觉得如火烧一般。我擦了把头上的汗,心中的疑虑却无法打消,明明在下来之前这里还是没那么热的啊?为什么...... 突然!我灵光一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最没有可能的可能。 敲击声已经近在咫尺了,我顾不上去叫大汉,自己先趴到地上疯了似的拍着身边的地面。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逃出去! 大汉可能是听见了什么不对劲,手里握着铁棍的同时扭头朝我喊道, “喂!你在干嘛!魔怔了吗?!” 我努力的从快被各种情绪、推测挤爆的大脑里抽出了一点空间回答道, “不不不......不是死路,还有......还有!这不是洞穴,是陷阱!机关......肯定能打开什么地方,有机关!等等...... TMD!找到了!” 我不停在附近地面上拍动的手在敲到一块布满划痕的石面后竟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回响。我兴奋的叫了起来,立马俯下身吹开覆于其上的尘土,一个复杂的纹路显露了出来。 “什么?你找到什么了!” 大汉急迫的叫嚷着,此时我可以清楚感应到附近的地面在快速地颤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那个怪物!它就要闯进来了! 我狠狠掐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地凝视着纹路的走向。仿佛有天人庇佑,顺着其中一条延伸而出的线路我竟然发现了一个两指粗细的小坑, “棍子!棍子!” 我的声调在破音中变得尖如鸟鸣。 大汉双脚腾挪,在洞口的位置用力一蹬,几乎是飞到了我的身边。看到我所指的坑洞后他二话没说,将手中的铁棍高举过头顶,接着用力的插了下去! 坑洞与铁棍不偏不倚的贴合在了一起,我听到了一连串雨点般的咔哒声,四周的石壁也似乎旋转了起来。 真实,抑或是幻视,本来完整的地面中心竟然出现了一道缝隙,尘土叫嚣着流入其中。接着,这道缝隙以飞快的速度裂至了两侧的石壁处,将整个洞窟分成了两半。 惊叫还未出声,尘埃仍未落定,地面突然像是失去支撑般塌了下去。 时间在此刻慢的令人发指。 下坠的瞬间,我最后看了眼远处的洞口,一张可憎的面孔刚好露了出来——脸上充斥着诡异的青灰色,下巴像是被用力拔了出去,惨白的颚骨挺在空气当中。在青筋密布的额头下,一对细如毫发的瞳孔正死死地锁在我的身上。 但我知道我们赶上了。 我放松身体,握着手电的右手朝着洞口比出一个标准的中指。 接着,灵魂与肉体重归重力的怀抱,我掉了下去。 “啊———————————” 飞在半空中,我扯开了嗓子叫着。 刚才的洞穴下方确实还链接着另一个更加巨大的洞窟,洞穴应该只是个中间平台,一开始我在保安室的洞口处感受到的风,恐怕就是在这个平台被开启时散发出来的,而开启它的,有可能是怪物,也有可能是少女和小女孩。看来我的确福缘不浅,那么短的时间内竟能刚好找到正确的思路。但是现在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问题困扰着我,那就是....... 这坑怎么这么深啊! 三四秒过去了我竟然还在往下坠!该死!难道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就要被摔死了吗?这也太讽刺了吧?不过话说会疼吗? 就在我心里五味杂陈时,巨大的冲击和冰凉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我应该是落进了某个水潭里。 “噗啊————” 下沉了半米后,我扑腾着游到水面上吐出了口中略带铁锈味儿的潭水。这只手电的质量出奇的好,刚才的冲击和浸泡竟然都没能让它熄灭,我大喜过望,将其举过头顶,同时双脚在水中划动保持着平衡。 “喂!你人呢?没事吧!” 我努力旋转着身子,想要找到大汉的踪迹。几秒后,一颗硕大圆润的脑袋从我旁边冒了出来。 “哇——刺激!” 大汉像海豹般晃着头,飞出的水珠溅了我一脸。我嫌弃的向远处游了两下,但看到他也平安无事后还是彻底安心了。 我高举手电照向上方,遥远的穹顶又严丝合缝的紧闭着,看来怪物的威胁是告一段落了。 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张残缺的脸我又打了个寒战。 “先上岸吧,这水里太冰了。” 长期封闭在地下的潭水冷的彻骨,手脚的尖端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诶!小兄弟,你看那里!” 大汉指着一个方向,我打起手电看去,果然,十几米开外便是一处干燥的平台,平台上方两米还有个半人高的小洞。我把手电塞进了脖颈后的领口里,像是背着探照灯的蛙人般带头游向了那里。 失去行动能力的左臂显得无比碍事,当我吃力的爬到岸边时,除了把手电取出甩到一旁外已经再无动弹的力气了。大汉也紧随其后从水中爬了出来,他的体力比我好了太多,游完这段不近的距离竟然都没能让他的呼吸快上几分。 抹了把脸上的水后,大汉走到我身边将我扶了起来,我盘腿坐在坚硬冰冷的地上,累得只能朝他摇了摇手,至少短时间内是没法继续走下去了。 见到这般情况大汉也略显无奈的躺在了地上。半响后,我休息的差不多了,肺中的浊气也被清理的所剩无几。在我即将开口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时,大汉突然问我, “小兄弟,你说她们会在这里面吗。” 我仔细的思考了一会,但始终找不到能证明她们来过这里的证据。 “唉......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汉拾起一块石子丢进了方才平静下来的潭水中。石子没入其间,顿时波澜四起,轻微的水声在广阔的空间内不停地交织、回荡。 “哼,走一步看一步……”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直起身来望着远处重叠的波浪,嘴里呢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凑近了些,大致听清了其中的内容。 “她们一定还在……” 发现我在偷听后,大汉也没有介怀,他看着我的双眼抬起嘴角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只是我无法从这副面孔中看出任何喜悦和轻松。笑完后他便不再看我,将视线投向了漆黑的湖面。 “其实……我不是完全失忆了。” 大汉沉默了几秒后开口说道,我虽然有些惊讶,但现在对他也没了防备之心,只觉得他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那……你还记得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继续说下去,长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熟了。就在我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大汉的嗓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我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我有些诧异,追问道, “女儿?是谁?” “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能感觉到,是她们中的一个。” 我仔细回想着,记忆中大汉和她们二人的面孔叠在一起,再细致的比对和校验后,我确实察觉到那位少女的五官形状和大汉有几分相似,但为了确认,我先试探性地问了下他, “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我真不知道。” 大汉不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感情的人,他的难过和焦急都明明白白刻在了脸上。我决定先不急着说出自己主观的推测,但也不忍看着他继续萎靡不振,于是我站起身来,朝正蜷腿坐在地面上的大汉递出了右手 “那就继续走吧!这些事只有当面问才更清楚,她们一定还在等着我们!” 听完后大汉呆了几秒,但旋即又咧开嘴笑了,我似乎看见他以往的气势重新回到了身边,他用力的把住我的手站了起来,气势十足的吼道, “走!” 休息的时间结束,肉体和精神上的疲劳也有所缓解。我弯腰捡起手电,看向了下一个目标——我们头顶的洞穴。 洞穴虽在上方,但所幸距离地面只有两米过一点,我转头看着壮硕的大汉,朝他建议道, “这样,我先踩着你上去,然后我再拉你,怎么样?” 大汉却满脸认真的反问我, “啊?凭什么不能我先上去,我拉你不得轻松些?” 我觉得又气又好笑,真想冲过去一巴掌拍在他不中用的脑袋上, “你踩我上?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呃……” 大汉挠了挠头,看上去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那好!小兄弟你看准些啊!” “废话,你别动就行!” 大汉利索的跑到了洞穴下,背靠着岩壁,两手叠放在自己的右腿面上, “来吧,小兄弟!” 眼见他已准备完毕,我也顺势躬下身,朝着洞口的方向两脚一蹬冲了过去。在距离大汉一米的位置我左腿猛踩地面,整个人借力腾空的同时迈开右腿,脚掌刚好落在大汉的手掌面上。大汉也看准时机,牛腿一般壮实的双臂举过头顶,我被这股巨力弹起,准准地钻入了洞内。 “怎么样?” 大汉在下面喊道。 我拍了拍扬在脸上的尘土,庆幸的发觉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竟然没有擦伤任何地方, “上来了!哈哈!” “好!你快看看,里面走的通吗!” 正当我掏出手电打算看个究竟的时候,却发现有什么物体挡在前方不远处,我眯起眼睛,手电的光笔直的打在上面。可当我看清了那团小小的躯体时却被当场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人!而且看那个服饰,是之前消失的女孩! 我急忙朝身后喊道, “喂!我找到她们了!” “什么!你说什么?!” “那个女孩!她就躺在这里!” 顾不上去听大汉的疑问和惊叹,我飞快地爬到了女孩身边,将她蜷缩的身躯平躺着摆在面前。我用手电大致扫了一遍,她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除了手背和脸颊处被刮破露着暗红的血迹外一切正常,她可能只是受到过度的惊吓昏过去了。 “喂!醒醒!” 我把手电摆在一旁,边用力地掐着女孩的人中边凑到她耳边大声的吼着。 终于,女孩的睫毛晃动了几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狭长昏暗的洞穴内,我不确定女孩是否认出了我,但是我看着她的目光从迷茫变到惊惧,从惊惧变到恐慌,再最后变成了极度的疯狂和绝望——昏倒前的记忆,正扭动着畸形的触须钻进她的大脑中。 女孩终于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我差点按不住她抽搐的躯干,雪白的泡沫从她大张的嘴角淌下,我看见她瞳孔中的理智正在被蚕食殆尽。 继续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来不及多想,我松开压着她肩膀的手,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随着一声脆响,女孩终于安静了下来,但马上,惊恐的尖叫就变成了难以自制的号啕大哭,女孩娇小的胸腔拼命起伏着,淡红色的嘴唇也浮现了一抹紫意。 不过万幸的是,她回过神来了。 “你还认得我吗!” 我捡起手电,用不会特别刺眼的外圈光照在女孩脸上,在看到她点头的动作后我悬着的心终于稳住了。 “喂!小兔崽子你倒是回话啊!她怎么样了!” 直到这时,我的才有精力去处理大汉的问题, “没事,她没事!” “那另一个呢!另一个怎么样!” 突然,像是心脏被巨大的铁爪攥住,我只觉得嘴唇干的可怕,因为从我上来到现在,所看见的只有女孩一人。 而少女不在这里。 “她呢?那个女生呢?!” 我再次喊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被放大成刺耳的咆哮。 女孩看着我,哭的更厉害了。正当我觉得是自己吓到了她时,她却在哭泣的间隙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让我眼角几近炸裂的事实。 “呜呜呜,姐姐,姐姐她,咳咳,呜呜——” “她怎么了?她在哪?” “姐姐她被什么东西!我看不见——呜呜——我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呢?!被什么东西怎么了!” 小女孩的声音变得战栗细微了起来, “我看不见,呜——,但是我摸到,我摸到,摸到——” “你摸到什么了!快说啊!” 小女孩几乎要喘死过去,就在她因为缺氧即将再说不出任何字前,我听到了那句能让我恐惧一辈子的话, “呜呜——我摸到, 姐姐的头。 ” ------------ 章七 结局 血液的流速减慢了,颅腔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所有感官似乎在瞬间被剥离出去,我看不见女孩惨白的面容,也听不到充斥在周围的哭嚎与叫喊。我只觉的胃里如同里翻涌着利刃,锋锐的刀尖划断肠道,割裂脏器,疼痛与恶心挤得我喘不上气来。 “你……你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听清了女孩所说的话,我知道自己只是不能接受这浅显易懂的事实。我想起之前在检查时看到女孩五指上的红色——原来那不是她的血。 “姐姐、姐姐她——” 我抬手打断了女孩,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再听一遍了。 现在,回忆与诉说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勇气,女孩揉着眼睛,只剩下哽咽之声在洞壁间回荡。 “兔崽子,你快拉我上去!” 大汉的怒吼适时的响起,我定了定心神,转身爬了到洞口的位置。他正趴在岩壁边朝上看着,再发现我后,立马焦急的喊道, “喂!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怎么样了!” 听到大汉的问题,再看着他急迫的神态,我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并未听清我和女孩之前的对话。想到这我的面庞有些抽搐,向下伸去的手也卡在了半空。 “诶,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小姑娘把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另一个女生她……她……” 我斟酌着词句,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说出这个噩耗。 “她怎么了?” 看到我脸色有些难看,大汉也紧张了起来, “你快说!” 我抿着干枯的嘴唇,不敢和他对上视线,开口时,只感觉像是有钢针在顶着喉咙, “她……没能逃出来。” 沉默,不论是我身后的女孩还是立在下方的大汉,都沉默了。 洞穴内静的可怕,心脏激烈搏动的声响清晰可闻。半响后,我才听见大汉带着颤抖的回答, “什么?” 我张开嘴,本想讲出女孩的原话,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让我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我看见大汉摇着头向后退去,瞪着我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不可能,不可能。” 站在距离洞口几米外的地方,大汉的视线盯得我无法动弹。他说着,话语里的悲愤在迅速累加, “你怎么确定?你没问她是怎么到这儿的吗?没有手电没有体力,她怎么没出什么一点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她在撒谎!” 大汉的声语调虽然不高,但我却可以从中感到切实的痛楚。 “我没问,但是她肯定不是撒谎。” 我说道,眼前又出现了女孩先前抽搐大哭的画面,那绝不可能是为了欺骗我而演出的戏。 “那你又怎么解释?” 大汉咄咄逼人的追问道,同时双眼也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我皱起眉头,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如果那只怪物真的杀害了少女,又为什么会单单放过女孩呢?而且从保安室到这里的洞穴,途中不仅要触发机关,还要游过十几米长的深潭,以小女孩的体力,真的可以做到吗?可是考虑到女孩现在的状况,我觉得继续逼问她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或许……” 我蓦地想到一个可能,既然我和大汉不在,而少女也遇害了,那唯一在黑暗里行走自如的恐怕就只有……那只怪物。 我疑惑万分,难道是它把女孩运过来的?为什么?等等……如果是这样,那之前发生的有些事情就解释得通了————大汉第一次看见怪物的时候,它正从保安室的洞穴中向外爬,而且我还感到有风吹过,可能那时它刚运送完女孩,在返回的路上撞见了我们。 我到吸了一口凉气,这件事的诡异程度顿时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我看向大汉,他也正在用同样难解的眼神看着我。 “是它……” 我缓缓说道。 大汉将两排牙齿磨的嘎吱作响,我俩面面相觑,都想到了这个让人心里发凉的猜测。 “md,为什么?” 大汉骂道,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露。 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这只怪物的行动规律令我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它应该不是只懂得扑咬追捕的野兽,既然如此,那这些行为有什么深意呢?我揉着太阳穴,不停地找着解释。在多种分析无果后,我打算从怪物的角度来思考这一切的缘由: 在怪物的眼里我们就是猎物,还是那种会动脑子、喜欢抱团的猎物,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下到保安室的坑洞里,被困住且差点被它抓到————它当时肯定是打算瓮中捉鳖,只可惜晚了一步。那既然失算了,它就得找别的办法…… 我呼吸加速,双手直冒冷汗,心中的惶恐不安也水涨船高,我感觉自己快要摸到真正的谜底了。 于是我强忍着恐惧,继续推理了下去: 假如我是怪物,而且我知道这个陷阱可能会被破开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的,就像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一般,从来不只下一个套子,肯定还有其它的陷阱! 我心跳的厉害,肾上腺素融进沸腾的血液中,致使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因为我想到了答案————这只天杀的怪物肯定提前布好陷阱!!!它了解我们,知道我们行动的目的!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心甘情愿的停留在此处———— 这个陷阱!就是被我们发现的女孩! 我回想起从洞穴的平台上落下的瞬间,想起怪物狰狞扭曲的面孔,想起它最后看我的眼神,假如那副脸上下颚还在,它的表情一定是在咧着嘴狂笑! 我颤颤巍巍的抬手扶在了额头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操,完了。” 周围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再安全,那只心机的怪物可能早就从别的地方摸了过来,狞笑着观察着我们在这的揣摩,猜测,而这一切在它的眼里都只是垂死挣扎! 突然,我猛地抬起头来,背脊处散发着惊人的寒意。 女孩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了。 周围的空气刹那间凉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这猛降至冰点的气氛,我不敢呼吸,双臂发软,几乎撑不住正在剧烈颤抖的身躯。 带着如同被猎犬的獠牙扣住脖颈的狡兔般的眼神,我缓缓的转过了头去。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对着我,手电落在她的脚边,照不清太多细节。她细小的双臂不自然的垂在身旁,手肘抽动着,不时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从指尖甩下,落在手电惨白的光柱前绽放成一株妖娆的花朵。 “啊……啊啊……” 我大张着嘴,不和谐的音调从齿缝间挤出,同时视角也在不断的上移…… 直到看见了地狱般的光景: 女孩的领口处已然空无一物,锁骨以上的部位被齐齐地削去,温度高于环境的新鲜血液冒着丝丝热气,喷涌着将女孩的上衣整个染成了殷红。 忽然,女孩尸体的背后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喘息,恶臭带着剧烈的血腥味儿闯进了我的鼻腔。 我的大脑还未从刚才恐怖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一只铁钩般的银色利爪从黑暗中伸出,扒住了女孩娇小的躯干,接着一把将其甩了过来! “啊啊啊!” 我惊叫着,四肢却如同灌满了铅水,看着飞向自己的尸体竟然不知道躲闪。 随着一声闷响,女孩的肩部狠狠撞到了我的胸口,巨大的冲力瞬间折断了几根肋骨,我喉咙一紧,鲜血从口中喷出的同时也腾空飞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了坚硬的岩面上。 “怎么了?!” 大汉喊着冲到我的旁边,我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指向洞口,他顺着看去,恰好和准备飞身而下的怪物打了个照面。我最后看了眼怪物散发着红光的瞳孔,接着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混乱纷杂的幻境纠缠在一起,喧闹中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我看见大汉和身躯庞大的怪物扭打在一起;看见怪物尖锐的利爪在他身上划过道道血痕;看见大汉被插倒在地,血液和脏器的碎片淌了一地。 黑暗的洪流夹杂在闪烁的画面中,意识渐渐淡去,周围嘈杂的碰撞声、叫嚷声变得亦幻亦真,直至归于虚无。 我最后睁开眼,看到怪物正脸贴脸的注视着我,在它混浊怪异的眼眸里,我看见了自己虚弱又陌生的脸庞。我无力反抗,也没了任何希望,精神在混沌中归于平静,怪物粗糙的手掌也按在了我的头上。 颅骨发出一声脆响后,我的生命也迎来了结局。 而结局,又是什么? 光明,环伺于空旷的房间,一颗金属圆球兀自漂浮着。学校的废墟,漆黑的洞穴,可怖的怪物噩梦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场景却没有丝毫疑惑,甚至感到生来于此般的亲切。 圆球两端伸出带着微光的触手,触手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块长宽均约一米的方块。 像是打开老旧的电视,方块中央闪过一道亮光,接着闪光飞速扩散,变成了一块以触手为界的空白屏幕。 我似提现木偶一样木纳地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待屏幕成型后我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抬手贴在了屏幕中央。冰凉的触感让我略有不适,可是这过程中的我似乎被什么神秘又不可反抗的力量控制着,这种力量侵入大脑,让我完全失去了主动的能力。 “身份确认” 机械的声音响起,我的手也垂了下去,软绵绵地吊在身边。 突然,空白的屏幕上闪过了一道道字符: ......运行次数:0 ......运行副本:废墟1490 ......运行偏差:3% ......运行框架:完整 ......程序A:正常 ......程序B:正常 ......程序C:正常 ......主控:正常 ......数据上传至云端 ......备份完成 ......重置所有异常项 ......重置完成 字符闪动了几次后便消失了,随之出现的是一个绿色的对勾,和那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 “你做的很好” 话音落下,我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后颈钻入了我的脊髓当中,虽然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我只觉得难以言表的困倦,我眨了眨眼,强撑着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时屏幕中央的对勾缓缓消失,一排新的指令又浮现了出来: ......运行次数:1 ......代入副本:孤村9580 ......启动所有程序 ......打开所有观众频道 . . 字符还在出现,可我再也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 . . . ......唤醒主控 我醒了。 ------------ 章八 记忆 长吸一口气,感受着饱满的寒意闯入喉管,如利刃般刺进脆弱的血肉,再带着恶意与偏执一路划至我干枯的肺叶间。 好冷。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瞬间凝结的霜雪,压榨着我每一寸骨骼,恍惚中给予切实的疼痛。 “这是哪儿?” 我轻声问道,却不报任何被回答的希望。 “不,我还活着?” 随着更为奇幻的疑惑浮现,我把已被冻得僵硬如铁的手指搭在额头上,缓缓的张开了眼睛。 就如同以往所经历的任何时刻一样,我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些交替出现在眼前的惊奇之景————当然,也包括现在这将我包裹其中的无垠雪原。 一阵夹杂着彻骨寒冷的长风掠过,腿腕处龟裂的肌肤瞬间传来了崩裂般的剧痛。至此,迟钝的神经终于指挥着我颤抖的双臂环抱住单薄的身躯,蜷缩在脚下一小圈唯一未被皑皑白雪遮蔽的空地上剧烈的战栗了起来。 “什、什么情况,靠......” 随着肌群无休无止的抽搐和上下臼齿疯狂地碰撞,就连叫骂也变得有气无力。在磅礴的极寒中我拼命撑起最后一丝意识,眯起眼睛大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虽然心态已经濒临崩溃,但我心里还是明白假如继续呆在这儿的话恐怕离死亡也就不远了,必须在彻底失去行动力前找到一个至少能挡住寒风的庇护所。 我尽力安慰自己,或许就算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可能有什么建筑,甚至是住家呢。 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的自欺欺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随着我视线的延伸,绝望也悄然钻入脊髓————目力所及之处除了绵延无尽的白雪就是寥寥星光点缀下的黑夜。而且更糟糕的是半米开外均覆盖着比我小腿还深的积雪,与其向前进发找寻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倒还不如呆在这里,至少还能保留些温度与体力。 “哈,哈哈哈哈......” 在体味到了什么是令人窒息的无望后我自嘲的笑出了声,怎么不好非要落得被冻死这种下场,也真够凄惨的。 随着手脚逐渐失去知觉,我也干脆半跪在地上闭住眼缩成了一团,心中推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毕竟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野草般疯长的黑暗与冰河将我淹没,就连细微的心跳也被压进了紧凑的乱风中。浑然一片的天地中我失去了存在感,被无数晶洁的雪花所围绕我也大抵如此———渺小且毫无意义。 叮铃————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响动飘入了我被冻得发白的耳廓,那婉转的音调,就像丝路上驼商所摇的手铃般悠长缥缈、似有似无,但也却是我所能够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挣扎着,我撑开了沉重的眼睑。 在纷飞的细碎飞雪中,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双膝下平整坚实的地面,环绕着我的再也不是先前交织的昏黑,而是一小片自我身后射来的橘黄色灯光,映照在璀璨的冰晶上散发着柔和的暖意。 “咯、咯......光?” 才过了几分钟我的口舌便已脱离的掌控,字词扭曲纠缠着像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口中传出一样。 伴随着疑虑我转过头去,但仅仅只是一瞥,便让我瞪大了双眼————不知何时,一间矮小粗糙的木屋悄无声息的出在了我的身后,屋檐上成片的积雪和冰锥显得无比自然,就好似它们从一开始就是在这里一样。 看到这所眨眼间出现在我身后的房屋后我先是一怔,但震惊与诧异随即便在更大的释然中冰消雪融。我问自己,这种魔法般的诡异现象你见到的难道还少吗?至少先前一直苦苦寻找的庇护所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未多犹豫,我连忙试着想要爬起来,可几次都因体力不支跌倒回了雪地上,再失败了许久后我终于成功的抵达了两步之远外半掩的门扉前,那束光芒正是从其中传来的。但正当我想要拉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却先我一步自屋内将其推了开来,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略带阴柔的面孔出现在了门槛处。那人身着漆黑的长袍,看不出是哪个时代的服饰,然而其上精心绣制的花纹却不经意间透露着古老与华贵的气息。 “欢迎光临。” 说罢,他取下了架在鼻梁上风格迥异的墨镜。 就在不知作何回答时弥漫的寒冷提醒了我,我狠狠颤抖了几下后低声问道, “那个,我能进,进去吗?” 听到我略显卑微的语气,黑衣人吊着嘴角诧异地笑了起来,暗紫色的瞳孔中闪着莫名的光泽。 “有何不可?只是......” 他不紧不慢的答着, “于我有何益处?” 黑衣人的目光变得狡黠了起来,那本来超然于世的脸庞蓦然笼上了一层贪婪的神色。 屋外的寒风不停掠过,我却只能傻站在原地焦急的挤着眉头。因为粗略想了一番后,我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毕竟我全身上下除了那张不知其意的字条外也就剩下更加莫名其妙的金属圆球了。 出于无奈,我半弓着身子苦笑着说, “那、那个,值钱的东西我确实没有,您看别的行吗?干个活什么的绝对没、没问题。或者要不先赊账?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咳咳,一定补上......” 风更大了,可能是由于愈发浓重的寒冷,最后那句话听上去没有一点底气。 “不,不。” 黑衣人话语中刻满了嘲讽, “阁下真的觉得‘钱财’对你我有价值吗?不,我所需要的,你必定给得出。” 虽然我更加一头雾水,却好歹也松了口气, “那......您要的是......?” 此刻我才发觉到黑衣人的目光始终未从我额头上移开过,这异样的气氛令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半晌后,他缓缓将双手背于身后,扬起下颚高傲地斜望着我,那副姿态如同是在审视着原先就属于自己的珍宝, “我要的是,你的记忆。” “什么??!” 我难以置信的大张着嘴,酥麻的感觉一路从后脊爬上头皮。 “怎么?阁下有什么问题吗?” 黑衣人倒是十分无所谓的歪头观察着我的反应,只不过他眼神中透露出的戏谑多少暴露了隐藏的真实情感————他在玩弄我。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于是我只得强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愤怒,咧着嘴干笑了几声。但在不停思考着对策的同时一个疑问也窜了上来, 或许......我的失忆和他有关? “所以阁下,你的选择是?” 黑衣人似乎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催促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威严。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想到什么问什么, “不是,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取出来?还有是什么类型的记忆啊?或者多长时间的?我至少得......有个数吧。” 我话音刚落,端立着的黑衣人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类型?长短?阁下啊您可真幽默。” 他死死盯着我的双眼说道, “我要的是全部!” 我一惊,慌乱中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先前的失忆必然和他有着极大地关联!可震惊之余,我又不得不去面对黑衣人夸张的要求, “全、全部?你是说我进了里面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忘了吗?” 黑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猛地将手从身后抽出,帝王般大声质问起我, “阁下觉得!这茫茫雪原中为何我单单能碰到您?是因为您耀人的光彩吗?!是为了专门不辞辛劳的与您探讨这些无谓的琐事吗?!不,阁下误会了,不是说在踏入寒舍后才会失去您那宝贵的记忆,而是在您来到此地,见到我时,就已经失去了!对了,阁下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他突然侧身闪到了门槛边,一把将半闭的门扉推开,再一次,略有恭敬的对我说道, “欢迎光临。”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呆滞的钉在风雪中像尊雕像一般。 “啊,抱歉,有些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阁下。” 黑衣人一边体味着我的情绪,一边饶有兴趣的朝我说道, “看阁下的反应,想必是在疑惑自己的记忆力为何依旧强健如初吧?” 我适时的从嘈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见黑衣人稍稍顿了顿,目光飘落在我的裤兜处, “那就说明,阁下还是有些‘存货’的。” 顺着他的视线,我将手缓缓插入了口袋当中,接着颤颤巍巍的掏出了那颗闪着光芒的银白色圆球————球面上曾经密密麻麻的纹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镜面般光滑的金属外壳。 “这是什么......” 我喃喃自语着,心里却乱作一团,如果和黑衣人所暗示的一样,那说明这颗金属球是一个可以容纳记忆的装置,只是目前看来,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我倏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但又说不上失去的是什么,或许是无关紧要的记忆?或者是能帮助我脱离苦海的关键信息?都无关紧要了。 就在我发愣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闪过,待我反应过来后黑衣人已经将变得像钢珠一样的金属球夹在了两指之间。 “喂!” 我心中不悦,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颇有怨气的瞪着他。 “哦?阁下别在意,我只是觉得这次收的税似乎多了些。” 不算敞亮的灯光下黑衣人五指轻触着金属球,我眯起眼,在模糊的视界中发现金属球上似乎正在长出几条全新的纹路,浅浅的凹陷仿佛有生命般爬过球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半指长宽的全新图案。几秒后纹路彻底停止了蔓延,黑衣人满意的观察了一下手中的玩物后,将其随意的抛给了我, “剩下的,阁下可以与我交换一些情报,只不过......” 黑衣人突然一改先前的态度郑重的冲我命令道,眼神凌厉可怕, “只有一点,在这永远都不要询问你自己的身份!” ------------ 章九 犯人 十分钟后,我斜靠在椅子上,身前一尘不染的 木桌表面堆砌着柔和的光线,卷曲的纹路混杂于烛火星星点点的璀璨中,静谧中带着些许温馨。我摊开手掌,看着发白的皮肤重新恢复血色,感受着燥热的血液再次穿过指尖狭窄的血管,只觉得周围的一切是如此虚幻。 方才只是单纯的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令我免去肉体上苦楚的庇护,但真正坐在这里,我却不能体味到任何轻松与安逸。严寒褪去,藏在我内心深处的迷茫和空洞又潮水般灌满了胸腔。 我想起曾经历过的短暂陪伴,想起奔逃中绝望无力的挣扎,想起黑衣人的警告,那个我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的答案, 我究竟是谁? “唉,身份......” 不知不觉中我叹了口气,黑衣人放下摆在膝上的书瞟了我一眼,在发现我只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后又无趣的不再理会。整个过程中我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同时心里也在盘算着假如真的说出这个话题究竟会发生什么,一番纠结后,我咬了咬牙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思绪翻飞间,我又回想起大汉、女孩和少女,分分合合这么久,他们又在哪儿呢?也像我一样徘徊在冰天雪地中吗?还是说依旧困在那个该死的学校呢?我捂住脑袋,克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不论我怎样努力,无边无际的孤独还是垮了下来。 “喂,那个————” 最终,我打破了沉默,黑衣人也合上了包着棕黑色封皮的书,静静听着, “我的朋友……他们也还活着吗?” 犹豫了一会儿,我选择了一种自己比较好接受的方式问道。 而黑衣人则挑起嘴角,从一个类似于柜台的位置颇有兴趣的注视着我的双眼, “既然阁下可以起死回生,那为何他们不行呢?还有一事,您可以称呼我为‘玦’。” 古怪的名字。 我默默想着,但还没有傻到将其表现出来。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玦把书整齐的摆在桌角,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说, “在阁下您记起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来了。” 我疑惑万分,正欲追问之际,空旷的房间中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您看,不是么?” 玦轻笑着,抬脚向门口走去。不一会,我便又听见了那声略感熟悉的 “欢迎光临。” 马上要再见到曾和我出生入死的三人,我突然无法抑制住自己激昂的情绪,忙推开椅子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但在迈步时,又不知所措的定在桌旁,因为我还记得的玦给我描述过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如果来的确是他们三人的话,那他们应该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除非......我紧攥着金属圆球,像是溺水者抓着漂浮于湖面的稻草一般。 “您,您好?” 一声细微的回应响起,虽然夹杂着屋外风雪的呼啸,但我还是听出来了,那是少女的声音。我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是由于震惊还是缺乏勇气,只顾望着玦的后背猜测,竟想不到走上前去查看。想必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回过头来,略带讥讽的瞥了眼我复杂的神情,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 “假若您有什么疑虑,不妨让这位公子替您解答。” “公子?” 话音刚落,玦便插着手侧身走回了屋内,一副熟悉的身影也顺着缝隙探了进来。 来者娇小的躯体上披着一件单薄的纱裙,映照着飘摇昏黄的烛光,在门外扑面而来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我注视着她白玉般面容上泛红的鼻尖,和翩翩长发中夹杂的雪花,或许是被这番光景所感染,心中纷纷扰扰的不安居然都变成了怜爱与同情。可最后,当我的目光交织于少女澄澈但迷茫的眼眸中时,这份情感又如冰雪般消融, 果然,她已经忘记我了。 “请问……我可以过去吗?” 少女试探性的打着招呼,言辞中不乏怯懦与小心。而我则呆滞地微张着嘴,所有想说的,想倾诉的话语均被压在舌底,失落和悲哀也如滴落在清水中的墨点般弥散开来,直到汇聚成这个场合中唯一的答案, “啊,当然。” 我苦撑着悲伤对她报以微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何等的难堪。 听罢,少女再次谨慎得观察着玦的态度,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一步一挪到走到我对面的位置,费力地拉开椅子坐在了宽大的木桌旁。 就在我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打算将玦说过的话转述给她时,急促的拍门声却再次出现。我重新坐下的动作卡在半空,少女也好奇的回头看向了门口。 然而这次,玦却不动了,我从未见过他现在这种厌恶中带着忌惮的眼神。一番踌躇后,他像是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拉开了吱呀作响的房门, “欢————” 然而开场白还未念完,一个半人高的影子忽然闪了进来,自顾自的蹲在了熊熊燃烧的炉火边上。 这一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诡异,我好奇的转头看向玦,而他则颇有怨气的盯着不远处缩成一团的影子————那正是不久前才惨死在我面前的女孩。 “唉,行吧。” 终于,在面孔抽搐了几下后,玦认输了,然而这段插曲只是个开始,因为与女孩一同前来的,还有别人。 我隐约看见在玦关门的瞬间,一只大手倏的扒住了门缝,接着,粗重的嗓音一字一顿的自屋外响起,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喂,我说,外面还有人呢。” 玦也眯起眼睛,冷冷地回应道, “所以阁下是在等我请你进来吗?” 我听见屋外的人冷哼了一声,接着推开门迈入了屋内,不出所料,果然是大汉。 我心中一喜,至少之前与我接触最多的人便是他了,但我正要开口时,却发现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只见狗熊般雄伟的大汉紧攥着拳头,恶狠狠的扫视着我们,这番威压下,少女甚至都不敢把头扭过去。 几秒后,死寂的空气内,大汉凶煞的目光最终锁在了炉火旁的女孩身上,我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扭曲,最后甚至是每一块肌肉都过激的颤抖了起来。 “你!” 突然,他大吼一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猛的窜到了女孩身边,一把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少女的惊叫自我耳畔响起,我也一怔,撑着摇摇欲坠的椅背向后躲了几步,可还未等我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汉的惨叫却突兀的响了起来, “草!你TM————” 我慌了神,震恐中看见大汉咬牙切齿地捂着腿部一道鲜红的伤痕,而另一侧女孩一手扶住肩膀,一手提着把烧的通红的火钳,也是一样的面色阴郁。 “你们怎么回事?!”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看大汉的反应,至少说明他还是没有失忆的。 “兔崽子,咱们上次被困在那个鬼地方,全TM是她一手操作的!她就是那个害死我们的犯人!” 听到我的疑惑后大汉别过脸嘶吼着。 “什么?!” 我大叫道,难以置信的看向胸口缓缓起伏的女孩。直到此刻我才发觉,相较于之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孩子,现在的她也太过于淡定了吧? “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少女畏缩的抵在墙角,恐怕再次失忆的她只能感觉到恐惧与茫然吧。 就在大家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到一种濒临破裂的极限之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女孩开口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实话,她稚嫩的面孔配上如此冷峻的语气,只能给我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也变得陌生而又危险。 “哼,别TM给老子装蒜!你肯定是计划好的!” 大汉怒吼着,同时又向前挪了半步。 而另一边,女孩发现情况不妙后,抬手将沉重的火钳横在胸前警惕的回答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过, “我是说你、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此言一出,听者的反应不尽相同,大汉仍然以为女孩是在唬他,可我心里却有了底,看来在来到这里的过程中,女孩已经失忆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坦白啊,那就别怪老子下手狠了!” 大汉俯下身子,一身浅白的外衣几乎绷不住鼓胀的肌肉,他是打算来真的了。我在一旁紧张的摩挲着干枯的嘴唇,想上前拦住他们,可又无法从大汉的言论中抽出神来。 “诸位,玩够了吗?” 就在这时,玦端着茶,缓步出现在大汉背后。 “嗯?你TM又是什么东西?” 此时的大汉正在气头,被玦搅扰后更是难耐心中的烦躁。然而听到大汉不甚礼貌的言辞,玦也没有动怒,只是语气严肃了很多, “这是在下的旅店,诸位要是想干点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后果请自负。” 我暗叫不妙!大汉哪是那种受得了这种气的人,只听破风声骤然响起,硕大的拳头刹那便贴在了玦的眼前!我眯起眼睛,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玦那副单薄的身躯倒飞而出的景象。 可再当我定睛看去时,现实却是出离的怪异。只见大汉的左腕被玦掐在手中,同时全身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翻转着,而玦就这么边抿着茶,边任凭冷汗直冒的大汉在地上扭来扭去。 “如果阁下继续肆意妄为的话——” 咔嚓一声,大汉的臂膀应声而断!他的半条胳臂像是棉花一样轻飘飘的转了一圈后斜勾在自己的脖子上,造型像极了地狱中受刑的恶鬼。 “啊!!!” 顿时,整个房间里只剩凄厉的惨叫四处回荡,我汗毛倒立,紧咬着舌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玦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十几分种过去,等到大汉已经叫的再没一点力气后,他才慢悠悠的询问道, “阁下脸上,可有愠色?” 大汉摇着脑袋,五官痛苦的折叠在一起。 又是一阵清脆的响动,也不知玦是用了什么手法,大汉的手臂竟又完好如初的回到了身前,他忙像个受惊的野狗般滚到了一旁,连看都不敢再看那个立于房屋正中的男子一眼。 玦将茶盏摆在那本他几乎不曾离手地书旁,昂起头颅,骄傲的宣示着他无可动摇的地位,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请诸位都坐回自己的位置吧,在下诚恳的希望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除非 你们还想再死第二次。” ------------ 章十 假象 有那么一瞬间,平静的假象就像款款细语的谎言,将错综复杂的真相自我脑海中剥离,只留有苟且、侥幸,与麻木。 我不敢搀扶住战栗的双肩,甚至连呼吸也成了奢侈的享受。恐惧将我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支离破碎的抽象画,最后再抹上肮脏怪绝的色彩,告诉我,这就是你身处的世界————一座深不见底的泥潭。 大汉因剧痛而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少女谨小慎微的啜泣把我从不切实际的主观幻想中拉了回来,我凝聚住有些溃散的心神,尽量沉稳的坐回座位上,生怕再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响动。 终于,没人再有异议了。 虽然我一直尝试盯着玦的一举一动,但桌椅与地面摩擦不停如针般扎着我的大脑,撕扯着我本就不甚强健的情绪。 半分钟没到,所有人便又一次围坐于木桌两侧。 我微微侧脸瞟向大汉,他则正捂着刚才被玦徒手折断的胳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看着他不时抽搐的嘴角,一个绝望的想法自我脑海中浮现,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从危险中逃出去过,不论在何处,我们都只是玩物而已。 “诸位。” 安静的房间内,玦的声音出现的没有一丝突兀, “想必你们一定有许多的疑问,与各位相遇也是着实的愉悦。但可惜,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微笑着,令人猜不透其中的真实意味。 “什么时间?” 话音刚落,大汉便呲着牙问道,在惊叹于他强大心理素质的同时,我也集中注意力,等待玦接下来的解释。 不过他似乎并不着急,而是悠然自得的巡视一圈后,再以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宣布道, “诸位暂留于此处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突然,像是所有的空气都被瞬间抽走了一般,狭窄的屋舍内只剩下了炉火中木柴劈啪作响的爆裂声。 “那......我们要去哪” 半晌后,自方桌角落,女孩清冷的嗓音传来。 可玦只是笑笑,眼底飘过一抹难以察觉到青光, “这个问题,恐怕仅有一人有资格问。但是还请诸位别紧张,毕竟只是个游戏罢了。” 说着,玦却将他那难以捉摸的目光转向了我,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我身前摆放的金属圆球上, “交易,阁下还记得吗?” 此刻,我才恍然大悟。 伴随着玦恰到好处的提示,我心中竟开始对于这莫名出现的金属球多了一丝庆幸。可还未高兴多久,一个艰难的抉择很快又使我惆怅了起来————我到底该问什么? 玦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个交易的细节,甚至连象征性的价格都没有,假如我根本负担不起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呢?还是说连怎么交易都算是所谓的情报,已经被明码标价了呢?而且他说过时间快不够了,或许还没等我问道重点,我们就已经被赶出去,不知道被丢到什么鬼地方了吧。 在我思索之际,其余三人锐利的目光也毫不掩饰的投穿了过来,窒息的压力与责任让我有点喘不过气,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滴落于光洁的木桌表面,可我只能死死盯着金属球表面稀疏的纹路,和它银白色表面中映照出的自己那张焦急的面孔。 “喂。” 忽然,大汉的声音唐突的挤入了凝固的空气当中, “放轻松,没人会怪你的。” “可——” 我急切地抬起头,正看见大汉斜靠在座椅上,线条分明的面庞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充斥于他双眼中的信任就那么直勾勾的射入了我摇摆的灵魂内,将夹藏于其中的担忧悉数扫尽。 终于,我不再犹豫了。 带着借来的勇气,我用还算坚定的语气对久立于身后的人问道, “玦,我们应该怎样才能活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霎时,逼仄的矮房内沉寂的可怕,似乎万物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活动。 压抑的气氛令我颇有些紧张,我焦急的看向其余三人,他们也流露出了类似的情感——不安。 良久,玦缓缓走到我身旁,抬手轻按住我的左肩。就在他指尖冰凉的触感传来的同时,一个声音也兀自响了起来,不过这声音的来源却出奇的怪异,感觉并不像是从玦的口中传出,而是直接出现在我的脑海深处,细微,但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引了。 我虽然一惊,但还是赶忙静下心来仔细去辨别其中的内容, “......左五......右十五.....” 声音喑哑的出奇,听上去并不像是正常人说的,而是如同信号接受不良的古董电器一般,所有的字词都淹没在一阵沙沙的杂讯当中。 我用力闭起眼,紧皱着眉头,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脑海中低语的声音上。随着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声音所叙述的内容也越来越清晰, “(杂音)......右五,前十五,左五,下五,右十五,下十,右十......(杂音)” 这是什么? 我撑住额头,心中的困惑无可附加,不过就在我打算再听一遍,找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时,声音却又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呃……那个————” 伴着强烈的疑问,我重新张开被夹的发酸的眼睑。 可未等我来得及开口说出方才离奇的经历,这个世界又抢先一步,将它残忍的表象无情地堆叠在了我的面前。 “人呢……” 我下意识的喃喃着,任凭摇曳的烛火将其愈发衰微的光芒投射于各处,最后再汇聚为一点闯入我的眼中,将我所有的常识与认知轮番摧残。 直到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大汉、少女和女孩三人真的凭空蒸发了。 恐惧带着巨大的违和感将我死死压在椅背上,我不禁开始怀疑, 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吗? 或许是妄图寻求一丝安慰,我艰难的扭动着脖颈,心里不知是希望还是不希望看见玦的身影——尽管我明明清楚自己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待到我彻底看向身后时,讶异还是惊奇,我已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望着空旷的墙壁,我只是单纯地害怕下一个消失的是自己。 可很快,就连这微不足道害怕都消散了。 正沉浸于震撼当中的我莫名的抽了一下,似乎在五官的功能尚未恢复时,有什么扰乱了四周的平静。我僵硬的伏在椅背上,脊柱和肩颈的酸疼一阵阵袭来,疲惫迟钝的大脑找不到一丝动力去查看扰动的来源。 但很快,我便后悔了。 因为那声音不仅未曾消失,反而愈发明朗,像是木刷横扫,亦或是重物在地面上拖行。我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安慰自己可能那只是老旧家具朽裂的声响时, 我却听见了一声阴郁的,粗重叹气,和野兽般臼齿合并的碰撞声, “哈……咔咔咔……” 霎时,屋内的温度急速降至了冰点!烛台的火苗妖异地扭动着,夹杂起弥漫的尘埃,疯狂地钻入了我如梦方醒的意识。 “什、什么人?” 我心虚的问着,可回应我的是鬼魅般的呼吸,和后脑勺传来的一下一下未曾停止的爬动声! “靠……” 恐惧与求生的意志艰难的进行着博弈,我伸出战栗的双手牢牢把住靠椅,打算一有不对就闪身跑出去。 “咕噜……咕……” 那东西就这么边爬,边发出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动静。我缓缓将重心从椅子上挪开,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它和我的距离, 很近了,已经很近了…… 我听见空无一人的木椅被推开,嘈杂的敲击和钝物与地面的刮擦声一并传来,真切的寒意刹那间萦绕在了每一个角落。 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就卡在离我不到半尺的位置,未知的恐惧酝酿着、蜷缩着,仿佛深渊与我仅差一个回首。 “啊————” 令人后脊发凉的低声嘶吼响起时,我再也忍不住,两腿一蹬向后跳了出去! 未等落地,我用力一扭腰!在空中便已回过头来,双目圆睁,死死地望向刚才自己所坐的位置!而一只鲜红的手刚好扒住了带着余温的椅面! “我靠!” 肾上腺素带来旺盛冲动奔袭在肌肉骨骼内,紧缩的肺叶与战栗的唇齿令我的声音也变得诡异尖细! 而我所能发出的一切声响,均在那魔鬼般的生物映射在瞳孔当中后瞬间寂灭! 因为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看见挂着红紫色碎肉的枯爪从阴影中探出,成片的皮肤粘连着内脏的碎片滑落在地;我看见森森白骨裸露在空气当中,已经烂做齑粉的衣物混着白雪,融化为恶臭的脏水,从半开的房门外一路延伸至桌前,这个只剩下上半身的“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惊慌异常,跌坐在地,许久甚至忘记了呼吸。但尽管狼狈至此,我却始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从那副已经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骷髅,和暗黄色深陷的眼洞中抽离,因为我无法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事物———— 架在那肮脏怪物脖颈上的,是我的脸。 虽然包裹其上的皮肉已所剩无几,但这张形容枯槁的面容,和我初醒时镜中所见的别无二致! “你TM是谁?!说!说啊!” 连番的轰炸下我再也无法维持理智,我咆哮着,嘶吼着,像一头野兽,不求得到答案,只想将巨山般的压力宣泄而出,在濒临崩溃之前。 “不要……咕……” “怪物”停下了,它真的在回应我,虽然只是片段的词句,难以解读的内容,但它真的在顶着那张令我作呕的脸,努力回应着。 “不要?!不要什么?!什么不要?!不要说?不要问?还是不要做什么?!啊?!” 我半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恐惧与残存的勇气拼命翻滚,像恸哭的婴儿般带着哭腔,神情几近恳求。 “不————” 突然!怪物猛的抬起头来!双臂用力一撑!从半米外划出一道弧线,直冲向我的面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着,我绝望的蹬着腿向后蹭去,可于事无补,靠在墙角,我已退无可退。 眼眸中那道血红的身影眨眼便闪到了我的脸前!爬满了蛆虫、血肉模糊的头颅就这么紧紧贴着我!腥臭恶心的浊气呛的我只能干呕! 怪物猛的扯起我的领口,几乎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我看见它张开嘴,龟裂的上颚抬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焦黄的齿缝后一条腐烂的舌头蠕动着。 愤怒,悲伤,甚至是恐慌一并洋溢在它的,或者说我的脸上!仿佛来自亘古的嘶哑嗓音,伴着喷洒的血水,从它那本应溃烂的喉管中硬生生冲出!汇聚成一句诅咒般熟悉的话语! “不!要!相!信!他!们!!!” 咔! 画面定格在了这张扭曲变形的脸上。 我挣扎着晃动双臂,待眼中的残像散去后才发觉到———— 光,消失了。 接着, 是怪物, 墙壁, 地面, 空气, 温度, 都消失了。 我蜷缩着,在纯粹的黑暗中,如一片鸿毛。 重力成了唯一的方向标,我紧握住洪荒中飘渺的幻觉, 开始坠落。 ------------ 章十一 腐败 坠落。 朝着最浓郁的黑暗深处坠落。 世界凝聚成一点星光,自眼眶边缘飞掠而来,最后又消融于无尽的虚空,万物的意义均在此刻转变为了难以企及的存在,我胸中唯一弥漫的,只剩下了难言的孤独。 到底过去了多久? 穿行于没有空间、时间的隧道中,直到记忆中每个人的面孔、声音都化作若支离破碎的片段,我才体味到什么是被抛弃的感觉,甚至连想象中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 窒息。 无助的摇摆着双手,我却只能扯住几缕虚幻的寒意。失声尖叫,传来的也不过是细不可闻的微鸣。虽然毫无意义,可我依然连向谁呼救都还未想好。 我深知自己的孱弱,在无法抗拒的命运面前,能做的也只剩下放肆绝望。 于是,在意识消散前,咀嚼着近在咫尺的恐惧,我颤抖且小心地最后一次于幽冥中,深吸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气。 那是一口糜烂到极致的空气。 直冲而上的腐臭灌入鼻腔,我大声咳嗽着,探出手掌拼命的想要将气味的来源推远一些,可这股恶劣的味道就像是附骨之蛆般,无论我作何举措都无法驱散。 终于,忍无可忍的我掀开被褥,翻身坐了起来。 “咳咳!咳——等等,这、这是……” 半靠在床头,我感觉头脑还有些昏沉, “我在哪儿?” 此时,也顾不上刚才的气味,我如同痴呆一般半张着嘴,从左至右将自己所处的房间看了个遍,等到视线再次落回堆在身前略显陈旧的棉被时,我才像是被惊醒般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玦说过的下一个地方吗。” 带着紧张和好奇,我试着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发麻的双腿,接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房间并不大,随意摆放在各处的杂物更让其显得拥挤不堪,一方长宽均不足一尺的窗户诡异的镶在墙壁左侧,毫无生气的白光穿过兀自飘荡的尘埃,贴在了墙角几把已经折断的铁锹上。或许是出于生物趋光的本能,我强撑着尚还发软的腿脚,一步一挪的迈到窗前,几步开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厚重到极致的大雾。 但就在我抬手扶住窗棂正打算仔细查看时,却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什么东西?” 紧皱着眉头,我厌恶的将右手从窗边移开,在指肚脱离苔藓密布的窗框时,竟然隐约还有些被拉成丝状的黏液延伸了出来。 “我靠?” 讲真的,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多么爱干净的人,但是这里的卫生状况确实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借着窗外迷蒙的亮光,我这才发现不只是窗户一处,整个房间都肮脏的可怕,不论是墙壁、地面还是那些年久失修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桌椅,表面均覆着一层不知名的薄膜,像是水面上散开的油脂般泛着斑斓的色彩。 我呲着牙,只觉得胃里阵阵翻腾,要不是因为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过我早就已经准备开吐了。 “慢着,难道说我这段时间就是呆在......” 忽然,一个不妙的念头自脑海深处冒了出来,我眼皮发颤,佝偻着腰艰难的扭头看向了那个我不知道躺了多久的床铺。 万幸的是事情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虽然胡乱堆叠在其上的枕巾被褥已经泛黄,但总体却显得干燥整洁,不知比屋内其他的地方好了多少。 见到此情此景我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接着重新回头望向了窗外。 然而这一看,差点没给我吓晕过去! 只见如固体般苍白的雾气中,不知何时端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衣衫褴褛、身形矮小却壮硕如野兽,正一手拎着把锄头,一手扛着个粗制的麻袋,用两只通红暴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一时被惊的说不出话,瞳孔中只剩下那张唯有在水中浸泡甚久的溺尸才会有的畸形面孔。 在看到我恐慌的表情后,这个陡然出现的怪人竟然咧开嘴笑了,他脸上一抖一抖的肿块令我止不住的发毛,顿时充斥于心中的恶心就只剩下了恐惧与不安。 来不及多想,我立马弯下腰,四下寻找什么能防身的东西。这时,斜搭在一旁的半根木棍恰到好处的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连忙冲将过去,抬手捏住了木棍尾端想要将其提起,可谁知我稍一用力,手中早已朽烂的木棍瞬间便碎成了渣! “MD!什么情况?” 我破口大骂,惶恐间瞥了眼窗外,但旋即便被生生怔在了原地,因为方才还站在不远处的怪人,早就消失了。 咔哒—— 不等我回过神,房门处铁器碰撞的沉闷响动应声而起,接着,遍布裂痕的门把手就在我圆睁的双眼中,缓缓的旋转了起来...... “呵呵,你终于醒了。” 门开了,站在屋外的怪人脸上根本无法分辨出任何表情,藏匿在大小各异的肉瘤内,连五官也被随意的排挤在角落。 不知是由于它那像是卡着浓痰的声线还是惊异于它竟然会说话,我竟呆呆的愣在原地,半天脑内只有一片空白。 “怎么?第一次来?不过也难怪,离我上一次见到别的人也有......十年了。” 怪人则完全不顾我的反应,自顾自的翻着肿胀的手指,半仰着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回想着久远的记忆。 “嗨,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应该饿了吧?毕竟你这都躺了快半个月了。” “什么?!半个月?!” 突然我猛地震了一下,在听清怪人的陈述后难以置信的喊出了声。而它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边扛着身上的麻袋走进屋内,边 开始对我讲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是啊,半个月前我在地里忙的时候,你知道的,收成好的季节都很忙的,就看见你倒在田埂边上,一只手插在地里。本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想着顺便把你埋了,你也别介意,都要怪现在口味儿太少了,但谁知道你忽然自己就爬起来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到我屋里,上床一躺就是半个月。” 怪人将身上扛着的东西卸下靠在墙边,看重量似乎不轻, “嘿哟,收成好啊!这片肥沃的土地,真是种什么都能长出来。哦对了,这段时间我怕你饿死,有时候还会做点东西磨碎了喂给你,每天也给你倒点水喝,我原先还担心会有菌长到你身上,但谁知道你躺过的地方......”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万分离奇的事情,转头看向了床的位置,在这片密布的淡绿色痕迹中那块区域简直如同孤岛一般, “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现在想想或许就算把你埋了也是白费功夫。总之,就是这样,我一开始还挺奇怪的,说实话也很开心,一个人呆在这也太孤单了,但是你也不会说话也不动,像个木偶一样,我也不敢乱挪你,没办法就只能打地铺,不过还好你现在醒来了。唉,你也别嫌我啰嗦,毕竟......” 怪人晃晃悠悠的坐在了吱呀作响的木椅上,低着头,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已经十年了。” 虽然随着怪人的沉默周围霎时寂静的诡异,但与之不同的是,我的内心却像炸开了花般狂躁,无数情感和疑惑在胸腔内涌动激荡,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大脑竟在这庞杂的信息量下又疼了起来。我揉着太阳穴跌跌撞撞的坐回床边,试图捋清楚这短短几十秒内听到的内容,但几番挣扎后,还是不得不放弃去纠结它话语中一些奇怪的内容和这些事件的合理性。总而言之,现在较为明确的到是有一点——它应该对我没有敌意。 尽管不可否认在听到一半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反胃,不过好歹这条命也是它续上的,而且听上去它对我真的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或许我该,放下成见? 想着,我从指缝间望向坐在对面的怪人,它也正饶有兴趣的注视着我——从额头上摇晃的囊肿间。 “靠!” 我暗骂一声,终究还是没忍住别过脸去,顺势故作轻松的开始观察起屋内的陈设,毕竟从醒来到现在,我才真正有时间和心态去干这些事情。 “嗯?” 很快,我便发觉到了异样,在墙壁上成片成片交织的怪异色彩中,好像赢藏着什么图案。我缓缓起身,同时眯起眼小心翼翼的走到墙边,不算明亮的光芒此时更显得无用,我只能大概看清那是一个用红色颜料涂鸦的标志——在起泡褪色的圆环内部,数条笔直的横线交错组成了一个形似某种鸟类的头像,换个角度,又像是扭曲变形的希腊字母, “欧米伽,还是......?” 我喃喃自语着,始终不能确定,岁月让本就潦草的图案变得更加晦涩难懂。 “噢?那个啊,是之前来这的人留的。” 沉默了半晌的怪人忽然开口,但音调明显低了许多, “唉,他明明说过他会回来的。” “你说的这人,就是十年前的那位吗?” 我试探性的问道。 “是啊!” 怪人听了一拍大腿,登时臃肿的身躯就随着拍击晃动了起来, “嗨,他在这呆了很久来着,久到我都记不起来上一次加新料是什么时候了。可惜,可惜有一天他突然说什么,‘他回来了!’‘观众已经等不及了!’之类的鬼话,然后留下这个符号,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找过,找了很久 ,但是真的真的,他就这么消失了,消失了啊......” 就算看不见怪人的表情,但就它话语中不时流露出的情感,我也能听出在这个所谓的“另一人”离开时,他所体味到的悲哀。 “那你说的这个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鬼使神差的,我下意识问道,也不求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答案,不在乎那人究竟叫什么,只是单纯想要把话题继续下去,听他吐出任何关键的线索,仅此而已。 可怪人却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凝视着我,惨淡的辉光将它畸形的躯体割裂成纷杂的剪影,只留有一双红到可怖的眼仁于黑白拼凑的空气中锋芒般穿刺而来,他缓缓开口,语气认真到滑稽, “当然,怎么可能忘呢,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他一开口我就记住了,我甚至还记得他当时,是笑着对我说,他的名字叫—— 玦。” ------------ 章十二 怪物 人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坚信自己是重要的,有实力改变的,脑海中全是关于未来美好的景象与虚幻飘渺的满足感,而那份充斥于内心的情感又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让人经常忘了对于世界而言,一切都只是过客。 我无助的望着怪人的方向,视线却仅仅停留在我们之间的空气上,自他回答良久,我仍不知作何反应。 “呃......你还好吗?” 忽然,怪人拽着木椅向前挪了挪,略有关切的问道。 “嗯?什么?没,没事,我只是有点......算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疑惑与悲哀相互交错,飘摇于更加辽阔的迷茫,不论是对玦,还是这个世界,甚至是我自己,都是相同的、无根的迷茫。 说到底,连平安的活下去我都做不到,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咳咳,看你这样子难不成......也认识他吗?” 我抬起头,却看见怪人正用两只肥大的手掌扒住断裂的扶手,颤颤巍巍摆出将要一跃而起的架势。 “只能说是见过吧,完全谈不上认识。” 我老老实实的描述着自己与玦的关系,不过省略了被他威胁的那部分。 可怪人听完后,神态反而比之前凌乱了不少,它俯下身子,眯着眼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我盯着它藏于各种沟壑内血红的双眼,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这忽而缩短的距离开始令我感到不适, “怎,怎么了?” 我轻声问道。 怪人则不顾我紧张的神色和些许尖锐的声音,紧跟着说, “那,那他有提到过我吗?或者是这个地方?”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后慎重的摇了摇头, “没有。” “不可能!!!” 突然,怪人大吼一声!猛的一用力跳到地上,硕大的手掌眼看着就要朝我的肩膀伸去! 虽然我还没搞明白他到底在激动什么,但眼瞅着这么一个畸形丑陋的生物直冲而来,还是大吃一惊,接着条件反射般倒蹿上床,背靠墙面死死瞪着床缘处的怪人。 就在我见鬼似逃开的刹那,怪人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它就像是断线一样呆呆地钉在原地,微张着嘴,两条抬了一半的胳膊雕塑般卡在空中。 自上而下,我认不出怪人的表情,但仍能从指缝后看出它的眼神正从震撼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半响,怪人脸上的肿块随肌肉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它没说什么,壮硕的身躯佝偻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在微妙的沉默中,它一边注视着我,一边缓缓朝后退去,最后像是彻底泄了气一样重重跌坐回椅上。 然而滑稽的是,不知苦苦支撑了多久的木椅竟在此时再也承载不了怪人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成了几块。当然,还没坐稳的怪人也以扭曲的姿态应声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且巨大的响声。 “咳——” 一声闷哼后怪人很快的止住了嘴,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单纯的脱力,它就这样斜趴在地上,低头喃喃着, “求求你……别害怕。” 害怕,什么? 就在此刻,我认识到了自己卑劣的一面。 我的内心开始挣扎,灵魂深处一个声音刺耳的响起,这段时间,我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是它让人作呕的外貌吗?只能说是不过分。假如我仅仅是个路人,见到这样狰狞可怖的怪物肯定是要慌忙躲开的,可现实是这个所谓的怪物救了我一命,不论有什么客观因素,我都不应像现在这样,用惊慌与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的注视着它。 于是,像个小丑一样,我在肮脏杂乱的屋舍内表演着无人欣赏的默剧。愧疚、无奈轮番爬上脸庞,我尝试着弯下腰去表达歉意,亦或是开口辩解,但可惜直到怪人从地上爬着背靠在墙面之前,我都没有任何动作,可能连我现在纠结局促的表情,对它也是另一种侮辱吧。 “对不起。” 这声道歉竟是从怪人口中说出的,它用手扶着额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窗外凝固的白光碾压着它每一寸灰绿的皮肤,颈部融化般的表皮下蜿蜒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答应过会治好我的。” 短暂的沉默后,与其说是倾诉,倒不如说是抱怨,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述起多年前发生在它身上的故事: “我是个异类,彻头彻尾的异类。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人,是巡林的老先生在丛林深处捡到我,偷偷养大的。尽管他对我并没有多好,但好歹也是有了倚靠,再说这也不怪他,毕竟那段时间闹饥荒,虽然周围都是成片的植物,但无一例外都有剧毒。” 它轻哼一声,自嘲般勉强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当然,其中不包括我。他们吃了会死的东西,我不会;他们惧怕的东西我完全没有感觉。当老先生眼睁睁看着我吃掉门口的藤蔓时,我感觉的到,他的眼神变了,像是看见宝藏一样,连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只是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还坐在地上傻乎乎的笑。” 说着,怪人忽然停了下来,满眼都是无法形容的哀伤,沉浸许久后他才继续讲道,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吃过别的东西,摆在我面前的不是带着尖刺的树叶,就是锯齿般的杂草——这些都是他辛苦带回来的,他从没允许我独自出去过。可是每次我大口吞咽的时候,他都会微笑着坐在一旁,和蔼的望着我,像是在鼓励说,再吃一点!多吃一点!没事的,反正都是些没用的野草!我当然也很开心,能填饱肚子,还能让他满足,有什么不好的呢?只是,食入的毒素积累太多,还是会有反应。 有一天夜里,或许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是被疼醒的,脸上像是要被撕开一样。我怕极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去找老先生,可他当时睡得很熟,我怎么都叫不醒他。于是就蜷缩在他旁边,时间一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它颤抖着把双手举到眼前,语气陡然一变, “他是被吓醒的。我感觉自己被重重的打到了地上,睁开眼后,就看见老先生举着铁锹,像是见到怪物一样看着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一开始还不懂,直到我顺着他的视线,摸到了自己的脸。” 怪人绝望的半张着嘴看向我,它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我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就在我拼命想要挤出些安慰的话时,它突然笑了,凄厉的笑声回荡着狭窄的矮房内让我的后背止不住发寒, “哈哈!就是这样的表情!你知道我是怎么让他认出我是谁的吗?没错,就是用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吃草!他也一下就明白了,因为再也没有人有这种能力了。不得不说,在之后老先生确实挣扎了很久,可笑的是我还以为他是在想要不要带我去找村里的医生,我还安慰他说没事的,可能过几天就好了,没必要浪费钱。” 怪人痛苦的摇了摇脑袋,理性所筑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养着我。不是因为善良,或者可怜我,而是因为……饥荒。” 它痴呆似的大声叫嚷了起来, “我就是一头牲口啊!不会浪费粮食只长肉的牲口啊!可能是觉得我已经长的够壮了,或者害怕再等下去就吃不了了,这次他再也没收力,抡起铲子就拍了过来!第一下我躲开了,可是第二下第三下,都结结实实的敲到了我身上,每一击都是直冲要害,每一次都想直接要了我的命!不过万幸的是,我真是个怪物。” 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脂肪和肌肉比例严重不均的躯干伫立在屋舍中央, “先生的确老了,很快就没力气了。我躺在他边上,虽然被打了个半死,但还算吊着一口气。趁他放松警惕走过来检查我有没有断气的时候,我一下蹦了起来!伸手抢过了铁锹!老先生被惊的不轻,惨叫着跌到了地上,甚至连逃都做不到!然后我就把铁锹慢慢的,慢慢的举过头顶,接着一下!!!” 怪人说着,两手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凶狠地划过空气,我咽了咽口水,双腿有些发软。 “唉……那又怎么可能呢。” 就在我以为接下来是什么惨不忍睹的画面时,怪人却缓缓垂下双手,无力的吊在身体两侧,双眼空洞的望着脚尖不远处的地面,仿佛那里坐着的就是当年的老者。 “我只是把铁锹折断,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哀叹,它忽然抽了抽鼻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晚上的丛林真黑啊。” 说完这句话,怪人便盘腿重新坐到了地上,我也顺势端溜在了床边。 “过了多久呢?我得好好想想,一个茂叶季过去了,接着是一个枯叶季,然后又是一个茂叶季,这次我囤了点粮食,所以下个枯叶季就不怎么饿肚子了。就这么,丛林的天空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我也一天天越来越壮实,越来越……丑陋。” 突然,它转过头冲着我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最难熬的吗?” 也不等我回答,怪人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是孤独。如果我一直是这样生活的也好啊,但从来都没有如果。开始的几个季度,我还会偷偷溜过去看看老先生,他今天又没粮食吃了?或者发现新的空地去村里汇报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们还是一家人,什么都没变过。可是我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因为这么长时间,老先生从来没呼唤过我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我很迷茫,找不到自己活着的理由。应该像野兽一样抛弃作为‘人’的那部分吗?还是说我已经抛弃了。” 它坐直身子,正视着我,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既然大家都当我只是个口粮,那就当个口粮好了!至少也比这样苟且偷生要好,至少再让我看到他们见到我时真心的笑容,哪怕就一会,我也能满足了。” 怪人的腰突然又弯了下去, “啊,但是我太笨了,忘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或许就是那天,被村里的人追着逃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成了‘怪物’吧,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跑在第一个的就是陪了我那么久的老先生,更讽刺的是他手里还拎着当年我掰断的半截铁锹。” 它痴痴的笑了,我出神的望着怪人的背影,听不出这笑声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或许……我会一直是个人人喊打的怪物……” 可怪人猛的话锋一转,指向了一个我从没想到的方向, “直到他找到了我。” ------------ 章十三 神明 不知为何,光是单纯的想象接下来我将要听到的内容都令我感到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生理上的恐惧,而是掩藏在玦、和这一切光怪陆离的事件背后骇人的真实,而且现在,似乎所有的疑问,都要从眼前这个肮脏的生物口中全盘托出了。 惨淡的微风自墙壁间的缝隙流入,艰难的攀附于怪人破烂的衣襟,呜鸣的风声似哀怨的孤魂般紧贴着我的脸颊,用苍老幽邃的嗓音催促着我迈向前方浓雾笼罩的真相,不论下一步是踩在坚实的地面,还是万丈深渊。但无论如何,我恐怕已经没办法再去等待下一个迈步的机会了。像是在品尝生命中最后的美好,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连从齿缝间滑过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丝凉意都是如此珍惜。直到肺叶间的每一处空间都被填满,我才支起颤抖的双臂将自己从床铺上撑了起来,然后尽可能庄严的转向怪人所站的位置。 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我抬举起手,窗前怪人的身影已在愈发浓烈的光芒中模糊成一片无法分辨的轮廓。 “玦,他究竟是什么人?” 在血液中浓度飙升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呼吸早已不再顺畅,我的脖颈处似乎架着一把利刃,甚至连刀尖瘆人的寒意都真实的可怕。我依稀看见怪人偏过了脸,只不过他先前面朝着阳光的皮肤,此时好似缺水般干枯皱缩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只是有点不了解他呢,又或者......是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怪人说着慢慢的扭过身来,伴随着视力逐渐跟上周围的亮度,我终于看清楚了发生在它身上的变化,而这番诡异的景象也令我不由得为之一怔。只见刚才怪人还宛如浮尸般肿胀的皮肤此时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从额头至衣衫下暴露的淡青色肌肤,都像是长年干旱的土地般龟裂成大小不一的方块,甚至有几道较深的裂缝处还滴落着粘稠的墨绿色液滴,让它本就难堪的面貌变得更加可怖。 然而怪人却不以为然,它一边死盯着我的眼睛,一边抬脚朝我走来。每当它沉重的步伐砸在地上时,都会有一段拉扯着细丝的肉块从它的身上脱落,接着在地面上摔成一团烂泥。 就在我即将因恐惧而退缩时,怪人却陡然站在距我两臂远的位置,抬起头来,视线仿佛穿过了布满青苔和蛛丝的天花板,直达最遥远的深空。它缓缓开口,语气中充斥着最诚挚的崇敬与毋庸置疑的坚定, “他是神。” 我眯起眼,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你是说......他有些远超常人的能力是吗?这点我倒是有些了解。” 怪人无奈的笑了笑,冲我摇着头说, “不,你错了————” 突然,它趁我不注意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几乎是贴在了我的眼前,在我毫无防备的同时着魔般狂吼了起来! “玦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至高无上的神明!万事万物都由他所支配!不论是草木还是动物,高山还是砾石,只要存在于此,都是由他所规划!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是玦拯救了我们!给了我们存在的意义!给了我们目标,让我们苟且于世的同时能献身与一个伟大的事业!一个崇高的理想!那就是————” 磅礴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半张着嘴呆滞的望着怪人青筋暴起的面孔,已然难以再有多余的动作了,而怪人则眯起眼,若有所思的凑了过了,令人作呕的鼻息直冲在上我的面门, “你的表情,有些奇怪啊。” 怪人的嗓音瞬间低了几度,我用余光瞥见他将手探向了身后, “对了,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啊?” 就在它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出这些话时,一股难言的危险如同铁爪般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像疯了似的拼命翻找着脑海中有用的线索,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短短几分钟情势突然巨变至如此地步!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论我是选择实话实说,还是编造一个能让它信得过的谎言,只要有一点令它起疑,迎接我的都是极其绝望的结局。 “是在,在一片废墟,我是在那碰见他的。” 我咽了口口水,同时压低眼睑,眼珠急速飞掠,妄图在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局面前找到一条逃生的道路。 “那.....他有说过,需要你去做什么吗?” 说着,怪人机具压迫性的身躯又向前靠了不少。我忙踉跄着后退,同时搪塞者回答, “没,没有,他只是,他说,说......” “说什么?!” 我重重靠在墙上,正看见怪人背在身后的手中捏着一把抽出寸余的尖刀! “他说等我见到该见的人时,才会来告诉我接下去该做什么!” 我想是围在圆桌旁焦急的赌徒,激动又恐慌的盯着桌上旋转碰撞的骰子,不知接下来的是得偿所愿,还是连命都一起输掉。 “真...真的吗?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怪人像是失了神一样愣愣的看着我,脸上已越发密集的裂痕不时颤动着。半晌后,它忽然扯住了我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尖叫着, “快说!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我也顾不上滴落满身的碎肉和黏液,用力点着头,僵硬的回答道, “没错。” 话音落下,怪人两手的动作也随即停了下来,屋内安静的仿佛坠入窟穴。 直到怪人一边小心翼翼的松开我,一边缓步后退,我才听见它喃喃的低语, “就和他当年对我说过的一样......” 它将两只肥硕的大手摆在脸前,赤红的双目似要鼓出来一般。 “绝对是这样的,不可能再有别的情况了。啊,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过了三千四百一十五天,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才彻底相信了,你不是在骗我啊,从来都不是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整理了下凌乱的上衣,却并未开口,因为我明白它方才这些话,不是对我说的。 怪人发泄着心中积蓄已久的情绪,还真的抬手抹了把眼泪,虽然在它那看上去已经快要裂成两半的头颅上我完全没见到所谓的泪水。 “哈哈,太好了,玦终于要回来了,他要回来找我了!” 像是天真的孩童一样,怪人挥舞起双手,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在狭小的房间内肆意的奔跑者。此情此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新的压力一并袭来,我再也受不住跌坐在地上。不远处的怪人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我的状态。 “啊,不行,不能这个样子,恐怕他会被吓到吧,至少也会不喜欢吧。” 正在跑动的怪人放慢了步伐,举起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的右臂端详着, “唉,还是处理一下,或许还来得及。” 一边说着,怪人一边抬左手,几根手指狠狠扣进了右腕处一道细长的裂缝内,然后用力一捋,竟将整块的皮肉生生扒了下来! “我靠————咳!咳咳!” 跌坐在墙边,我瞪圆了眼睛痴呆般傻盯着这幅奇观,臼齿张张合合间擦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怪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将已经变得细碎的大块组织随意抛在地下,借着窗外的日光,我这才看清楚,在被怪人残暴撕去的部位,竟然露出来一小段纤细、略带墨绿色的手腕,手腕末端一只明显是女子才有的修长的手掌,还沾着没被清理干净的诡异物质。 “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毕竟你不在的时候,这可活不了多久。” 怪人一边弯曲着自己全新的玲珑的手指,一边陷在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不过,已经没必要了” 像是下定了决心,怪人干脆坐在墙脚,开始大刀阔斧的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又一块的皮肉,墨绿的汁液伴随着它飞舞的双手溅落在各处,一时地面上堆满了大大小小扭曲黏糊的物体,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我奋力仰着头不去往下看,这也是为了我胃中翻腾的食物做的最后的努力。 就这样,足足半个小时,我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般茫然的注视仿佛雕塑家的怪人从顽劣的原石之中精雕细琢出一段段几近完美的形体,先是双臂,再是双足,双腿,整块的下半身,上半身,奇迹般的改造一直蔓延至脖颈与喉咙的连接处。除了头部,那些包覆于其上的杂质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个身材匀称的少女模样的生物做着最后的收尾,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是没有欣赏的心力了。 “好,最后————”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称呼眼前的东西为“怪人”了,但是说它是人好像又有违常理。我只能强撑着精神,看它抓住自己显得突兀无比巨大脑袋,像是脱下型号严重不合的面具般一鼓作气,将潜藏在其下的真实面容暴露了出来。 “啊————总算是结束了。” 它长舒了口气,甩着被染成深绿色的长发,将看起来颇为惊骇的旧面孔揉成一团,丢在脚边。我眯起眼,一时间刺眼的阳光令我无法看清它的模样。 “啊,对了,差点忘记了,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它一边低着头,试图将夹杂在发间的脏污清理干净,一边心不在焉的发问。 “呃......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落寞。 “哦,这样啊,那可能是玦还没赐给你吧。” “嗯,或许吧。那你呢?这个‘玦————’有赐给你什么名字吗?” 我故意把某些字眼拉的极长,可能是内心深处对于它对玦信徒般的崇拜有一丝不屑吧。然后心里默念,至少自己的名字,不应该...... “当然!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所有的一切,都是玦赏赐给我们的。” “哦。” 这时,它终于完成了大致的工作,剩下的残渣如果不仔细冲洗,怕是很难简单去除了。 于是,带着稳健的步伐,它快步走到了我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听好了!我的名字,叫瑗!” “真不错啊,有名字,哪怕是别人给你的。” 我一边没好气的应着,一边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然而仅仅是看了一眼瑗的样貌,我便像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甚至忘记了呼吸!我狠命地眨了几下眼睛,却无法说服自己是因为过度紧张看到了幻觉!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疯了!或者是游荡的鬼魂在作祟! 因为看那张脸, 分明是不久前才在玦的旅社中消失不见的少女! ------------ 章十四 薇蕨 瑗,仿佛是世界尽头的一段剪影,一个熟悉却模糊的虚像,它就如此真实的伫立在我面前,但又好像跨越了万千丘陵鸿沟,如此遥远,却触手可及。 我还是无法释怀,无法没心没肺的装作过去的一切皆未曾发生,况且那也是我仅有的过去。 “你的名字......是叫瑗是吗?” 这不是我想问的,但是真正开口又谈何容易。 “是啊,怎么,要我给你写出来吗?” 我连忙摆手,焦急的扯住了它送往嘴边的手指, “别别别,不用,话说你家里没有笔吗?” “当然!” 话音未落,瑗却急了起来,它猛地甩开我的手掌,表情像是见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 “为什么要用那种低贱的工具?!” “呃......” 我吃了一惊,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回答。但看着瑗如此剧烈的反应,我心中的希望还是不由得衰弱了几分,因为至少目前而言,除了面容外它和那位少女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我实在无法将他们二人联系起来,看来也没有必要特意确认一遍了。 或许是我纠结的表情引起了瑗的注意,它忽然凑到我边上歪着脸问道, “喂,你怎么了?” “嗯?” 我一边装作若无其事是的坐回床边,一边尽力舒展攒成一团的眉头,拼凑出一个蹩脚的微笑,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奇怪的事。” “这样啊......” 不过瑗似乎并未在意的我的回答,它转头看向窗外,同时左手食指不停的轻点着自己的下唇, “你说他什么时候来呢?” 心虚之余,我竟多了些愧疚,面对瑗如此急迫的期待,谎言不免略显残忍,但假如现在告知它事实,恐怕我便连哀叹的机会也没有了, “玦,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你想想,毕竟他要管理如此众多的......事务。” 我权衡了半天,也未找出一个合适的描述,不过好在瑗听进去了,估计对它而言,不管是什么关于玦的话都会当真吧。 “嗯......好吧,那行!” 瑗突然提高了声调,指着我说道, “我先去洗个澡,你呆在这里,一步也不许动!”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看着它认真的样子,我也只能打着哈哈坐回了床上,目送着瑗在保持着刚才颇具威胁感的架势的同时,摸索着倒退进了小屋左侧的偏房内,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流淌的水声。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抓着头发,痛苦的将脑袋按在膝上,在经历了这么多后,我也该一个人静一静了。 屋外细微的风声夹杂着瑗哼出的断断续续的小调,倒像是一副恬静优美的画图,可这般和谐的景象又能持续多久呢?等到它发现玦根本不可能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临死之人搏命的谎言时,我又该作何解释呢? 越是想理清思绪,我便越发苦恼,焦急似无形的火焰炙烤着我的心灵,我再也坐不住,踱步走到了窗前。外面的世界依旧茫茫一片,唯一不同的,只有愈加苍白的阳光,与从浓雾中依稀闪过的树影。 “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染上这自言自语的习惯,我苦笑着摇摇头,打算趁瑗洗澡的时候再回去补补觉。 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只大手突然自我身后冲出!掐着我的脸,将我狠狠按在了墙上! “别出声!” 粗壮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脑! “唔唔!唔唔唔!” 因为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大汉! “小兔崽子不是让人别出声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大汉哑着嗓子低吼道,手上的劲道也更大了,顿时我的颧骨如同被碾碎般刺痛了起来,可能等不到瑗动手,我就得先一步被这莽夫捏死在这儿了! “我说,等我松手之后,你能保证别发出声音吗?” 大汉瞥了眼瑗所在的房间急切的问道,而我基本上都快被他搞得不省人事了,也不知是自己主动还是被他拎着点了点头, “一定啊,不然咱俩都得被你给害死!” 接着,像是不放心似的,大汉犹豫了一会,才慢慢松开了虎长一样的巨手。 “啊......” 我一边呻吟着,一边揉着自己快被卸下来的下巴,然后突然闪电般轮起一拳,砸在了大汉胸口! “艹!兔崽子你tm有病吗?!” 看着大汉反而像是吃了炸药一般的表情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怕被瑗察觉我早就冲上去和他拼命了。 “你tm直接给我弄死在这它确实也就发现不了了!” “爷爷不是怕你吱哇乱叫的才出此下策吗?!你就说你刚刚是不是要喊出来了?!” 此时,惊喜、气愤、担忧、紧张一并挤在心中,我就像个充满气的气球一样随时将要炸开! “算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去外面,要是有啥不对,我直接开溜!” 大汉说着,朝半掩的房门处使了个颜色,我也基本上缓和了下心情,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于是便跟着蹑手蹑脚地挪到了门口。年久失修的铰链早已塞满了苔藓,在大汉推门时竟未发出一点声响,或许这就是我之前没有发觉到他接近的原因吧。 屋外大雾弥漫,湿冷的空气让人不自觉的环抱起双臂,我看着大汉,大汉看着我,都是万千疑惑堆在嘴边但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起。最终还是我按奈不住,率先拉开了话题,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的。” “昨天。” “这么早?那你为什么没把我救出去?” “因为我看那玩意似乎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而且你人还睡着,搬着你在这鬼地方,你是想跟爷一块儿上路吗?” “靠!” 我暗骂一声,但也知道大汉所言不虚, “那这两天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你怎么想?” “哼,有什么好想的,要是事事都正常才有鬼了!” “哈哈,有道理啊,有道理.....” 我斜靠在门旁,心中不是个滋味,但片刻沉默后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你以为,瑗......是她吗?” 大汉听罢,缓缓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你想,那女娃是失忆的,但是这个所谓的瑗,可把它从出生到现在的事儿一个都没忘掉,不过也不能完全否定,毕竟......” 说着,大汉朝我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我也只得无奈的附和了几声。 “那剩下两个人的位置,你有什么线索吗?” 抱着一线希望,我期待的看向大汉,可他的脸色却变得奇怪了不少, “不,不知道,不过......”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字条, “在我醒来的地方,找到了这个。” “怎么会————!” 我一怔,心中猛然惊慌不定,莫非这些个字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收到吗? “哦?莫非你也有?” 大汉察觉出端倪,不紧不慢的追问道。可正当我即将承认时,我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口袋中字条上所写的内容,接着迅速止住了话头, “蛤?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先不说了你赶紧给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就在大汉将信将疑之际,我迅速将字条自他手中夺了过去,摆在眼前仔细的辨认起来,字条上只写着三个字,那是一个地名, “薇蕨村?这是什么地方?” 我一头雾水,可反观大汉似乎也没什么头绪,他叹了口气,插着腰说, “唉,谁知道呢,但好歹也是条线索。” 我皱着眉头将纸条塞进了口袋,忽然觉得这一切乱的令人头皮发麻,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去和那东西打听打听,而我就先藏着,然后等————” 话音未落,大汉突然像见到鬼似的倒头冲进了浓雾之中!还没待我反应过来,原地就只剩下了两个浅浅的脚印。 “喂,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突然,带着寒意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艰难的扭过头,瑗那张带着杀意的脸就半缩在门缝后的阴影中, “还有,刚才跑出去的,是什么人。” 我如坠冰窟,嘴唇上的血色飞速消退,太阳穴疯了般鼓动起来,眼前几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景象! “他,他.....” 瑗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我知道自己如果不说些什么,就再也没机会了,毕竟玦当时只告诉过它见到该见的人就行,可没说这人是活是死!而且就算它不打算对我动手,我也绝不可能再问出任何有关薇蕨村的任何消息!唯独现在,我万万不能失去瑗的信任! “他是玦派来传话的。” “什么?!” 瑗的表情突然僵在了脸上, “他来告诉你,去一个名叫薇蕨的村子,玦就在那儿等你。” “不可能!不可能是那!玦不可能让我去那!哪里都不可能是那!” 瑗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着,已然朽坏的木门竟被她一把扯了下来!斜躺在地上摔成了一堆大小各异的碎片。我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跟着它一起嚷了起来, “玦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因为......” 瑗的眼眸刹那间变得黯淡无光,整个人就像脱力了一样伛偻的立在门扉处, “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忽然,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看着瑗如此失落的模样,我再也绷不住那份装出来的勇气,小声询问着, “所以,你会去吗?” 瑗的肩膀轻轻的抖了一下,接着它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我,双眼内的慌张与惊惧已全然淹没在了更加浓烈、耀眼的火焰之中,就连声音也无比坚定, “走!现在就走!” ------------ 章十五 圣女 满眼都是是相似的白色,像是层叠的幽魂,遮蔽住旅人的视线,只等到他们走进悬崖或沼泽,烂成一片枯骨,才会从深远的迷障内传来几声讥笑。 我的目光不敢从前方半米处那块淡绿色的影子上移开,凹凸不平的地面布满碎裂的树枝与石块,稍不注意,踏出的脚便会被卡在缝隙当中或踩入半臂高的坑洞, “靠,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再一次被绊倒在地后我忍不住怒骂出声,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我的不满也涨到了极限,周围墙壁一般厚实的白色简直能把人逼疯。然而瑗似乎没被影响分毫,陷阱一般的地形它如履平地,闹人的烟瘴它也视而不见,我甚至一度怀疑就算瑗闭着眼睛,也能从这片浓雾中穿出去, “到底还有多久啊?艹!” 我拍了拍腿上沾着的苔藓,然而手掌也染上了恶心的黏液,在发现我原来还有洁癖的同时我恨不得将整个手都剁下来。 “你都问了八百遍了!能不能有点耐心啊!早着呢!” 不远处传来了瑗没好气的声音,我也只得收起自己累积起的怨愤,把手上粘稠的物质抹在一旁凸起的岩石上,转头快步跟了上去。 可仅仅一瞬间,我便后悔了。 肌肉还处于毫无防备的放松状态,精神也并未集中,这一步相较于先前的无数次跋涉除了稍快一点外只有唯一的不同——原先是地面的位置,现在空无一物。 “怎么、靠ao————” 电光火石间,我的躯体便已沉下了大半!双手在空中绝望的挥舞,然而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可供抓握的地方,我无法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任由生物的本能驱使着挣扎尖叫!可就在我拉长了嗓子喊道一半时,一只相当有力的臂膀猝然从一侧闪出!将我环抱其中!接着猛一用力,硬生生扯着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最后砸在坚硬的岩壁上! “咳!妈,妈耶,我,这,这tm是......” 我拍着胸口,气息乱的像是落水的野狗一般,同时双腿还在身体的应激反应下抖个不停。 “你疯啦!” 瑗带着愤怒的吼叫及时冲进我一片空白的脑海,告诉我自己现在还远没有解脱, “前面这么大一片悬崖你难道看不见吗?!啊?” 我扭着脑袋朝它看去,只见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正冒着点点光亮,方才中气十足的怒吼也多了几分哭腔,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这么作践自己?我把你搬回自己的屋子可不是让你现在寻死的!” “呃......我不是......” “闭嘴!!!” “哦,好......” 我赶忙乖巧的再没发出一点声响,就权当是自己的一时疏忽。瑗也松开她修长的胳膊,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命令道, “从现在开始!你就一直老老实实跟着我,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依然牢记着自己此时不该用嘴表示肯定。但就在瑗转身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呢喃, “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和他交代啊......” 听到这番言论,我本来颇有感激和温暖的心不知怎的凉了下来,甚至连四肢细微的颤动也戛然而止,现在充斥在我胸中的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它之所以如此关心我,只是因为玦。 我知道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论它出于什么目的,都应当心怀感恩,但这个想法却如同退潮般带走了我所有的期望,只留下代表现实的礁石,交错着横贯我的灵魂。 终于,我再也没法忍受这种煎熬,为了宣泄,也是为了警告不知藏在何处的大汉,大声叫道, “我靠!原来这条路要顺着悬崖往下走啊!不小心一点怕是连命都要没了啊!” 果不其然瑗立马转过头来嗔怒地盯着我,言语中斥责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是让你别说话了吗!” “啊,抱歉抱歉,哈哈。” 我一面不算真诚的道着歉,一面舔着脸笑着,可瑗似乎听不出我语气中略带挑衅的部分,白了我一眼后又拽了拽我的右手, “哼!知道就好......” 不甚愉快的插曲暂告一段落,我在瑗的“保护”下,摸索着向下走去,四周的雾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仅仅是几分钟后,我便已然能看清十几米外的光景了。 “嚯......”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观赏着这旷绝宏大的风光,悬崖内侧来自亘古的岩石上镶嵌着难以计数的层叠,外侧从顶端雾气中探下的藤蔓有人腕口粗细,扭曲着消失于白纱织做的深渊,我们就这样委身穿行于紧贴崖壁狭长陡峭的小径上,宛若攀行在墓碑碑文间的蚂蚁,永不知其全貌。 忽然,在这段路上惜字如金的瑗开口道, “喂,我劝你最好拿什么遮一下眼睛,再往前会变得特别亮,小心别又掉下去了。” “哦。” 我应了一声,抬手简单的搭在额前,心中才想着接下来出现的又会是什么奇观。 瑗放慢了步伐,轻扶着石壁,像是在为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做着准备。看着一向大大咧咧的它变得小心起来,我也不免有些紧张,被攥着的手也冒出了不少汗珠。 “就是这儿。” 说罢,瑗抬脚跨出了一大步,我也顺着它的力道,跃向了下方突出的平台。 俶尔,弥漫的云雾消散了,太阳夺目的金光再无遮拦,喷涌着倾泻在茂盛的植被间一小块空隙中,这个始终保持着神秘的世界,此刻再无遮拦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天呐......” 我低声惊呼道,随着瞳孔的收缩,视野中大大小小的色块逐渐明晰,无边的绿幕汇聚成亿万绵延的森林,湛蓝澄澈的晴空上找不出一滴白色。璀璨威严的旭日高挂于这幅壮美奇景的中心,射出数道光柱,将目力所及的一切分割为万丈长宽的疆域,原始却自然的拼凑为一副无边的宏图。 “喂,看够了吗?” 沉醉良久,有一瞬间我甚至忘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瑗。 “啊,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可等我说完许久,瑗并未再动一步,我有些好奇的扭过头,只看见它正拼命的把脸藏在手上团着的衣衫后,痛苦的闭着眼睛, “那个......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瑗略带翠色的耳尖竟抹上了一道绯红,登时我面颊抽搐,不自然的退了半步。正当我琢磨着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时,瑗却先一步恼羞成怒的嚷嚷了起来, “啊该死!就不该这么冲动!这个时间下山!什么都看不见!都怪那个什么人这个时候来传话!啊啊啊!该死该死该死!哪怕刚刚等到晚上再走也行啊!你怎么这么笨啊啊啊!蠢!愚蠢至极!” “嗯...... 虽然手还被擒着,但我还是尽力躲在一边,欣赏着瑗捶胸顿足的表演。直到它可能是累了停下来后,我才不慌不忙的凑过去问道, “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废话!这么亮的太阳!我没瞎掉就已经不错了!” “哦~” 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突然卷上心头,我故意阴阳怪气的叉着腰说, “啧啧啧,我怎么觉得,今天这天气有些不行啊!这光,大冬天连老太太都懒得晒!” “什么?” 瑗突然把头转了过来, “你还看得见?!” “诶!刚才那树上爬的是松鼠吗?嗨呀!视力不行了,区区几公里就看不清——哎疼疼疼!别捏!丢开,丢开!” 恶有恶报这话从来没错,哪怕是瑗也发现了我话中有话的说辞。我拼命的想把被抓的发红的五指从它手里抽走,可要想挣脱那宛若鹰爪一般的铁钳又谈何容易! “你!” 瑗一跺脚,反手将我那被她快要捏的变形的手掌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带我下去!” “哇哦。” 我有些吃惊,伸着脖子试探着说, “现在不担心我‘作践’自己啦?” “别逼我说第二遍!” “诶好嘞,咱走着!” 做人要懂得拿捏分寸,尽管我失去了记忆,但这点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于是我站直了身子,轻搭着瑗的肩膀引导它贴紧墙壁,再小心翼翼的自小路外缘,辗转腾挪到了瑗的前方。 “好了吗?” 瑗还在用手捂着眼睛,虽然它已经在谨小慎微的端着自己脆弱的自尊,但失去视力后还是不免有些慌乱。看着它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倒是轻松了不少,从这一路上瑗的行为举止来看,它至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能和有着拥有正常人情感的生物交流,在眼下的局面而言多多少少也不失为一种幸事,只是...... 我看向瑗牢牢扒住双眼的右手,无法抑制的猜测起来——它究竟是什么?从先前那可怕的形态转换,到与人类差异颇大的体能,和现在惧光的表现,与其说它像是某种野生动物,倒不如说是某种长在阴冷潮湿之处的植物,似乎这种假设也能解释她泛着淡薄绿意的皮肤。正当我想的入迷时,瑗又支支吾吾的催起我来 “喂......还没走吗?能,能快点吗?万一珏等急了,见不到我,或者我见不到他,虽然他倒是耐性蛮好的,可是——” 啊啊好好好!走行了吧!真是的,三句不离珏的...... 当然,这种话我只敢对自己说说。最终我还是只能叹了口气,略带不悦的拉起瑗被捂得发热的小手,攀着崖壁向着深不见底的山脚摸去。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太阳盛大的光辉早已消退,残存的夕阳光自遥远的林海边界抛出,划过天际,烧成一片弥漫的火红。 我转头看向瑗,它虽已不像之前那般拼命的躲避着光线,但似乎还是没办法正常的看清东西,有几次我偷偷瞥见它在我身后试图睁开眼睛,可最后还是面带愠色的放弃了,应该是之前强光造成的伤害还未缓和吧。 想着,我停下揉了揉发等的腰椎,惆怅不已的望向俯身于脚下的密林,此时林叶见盘根错节等的枝杈已清晰可见,恐怕过不了多久,便能成功从山上下去了,只是依瑗目前的状态,如此莽撞的冲进这一望无际的森林里,真的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吗? “呃......瑗,那个什么村子离这山还有多远啊?” 我有些权衡不下,想听听瑗的意见。 “嗯......估计还要再走这么长一段吧,不,或许还要更长一点。” “这么远?那我们还要往下走嘛,还是找个能歇脚的地方呆上一夜?” “当然是继续往下走啊,现在耽搁一点,以后耽搁一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薇蕨啊!” 瑗轻轻揉着眼睛,显然并未打算给这话题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可出于可在骨子里的担忧,我还是尝试着问道, “可晚上睡在森林里不免有些危险吧?毕竟听你之前的描述,那儿可不像什么度假的好地方啊。” “为什么?” 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脸狐疑的对着我的方向,片刻后又恍然大悟一般的感慨了起来, “嗷——对哦,活人夜入林,永无再归期。你不能进去。” “啊?” 我在心里咀嚼了遍瑗的话,才搞明白夹在其中那句诡异的俗语,于是惶恐的问道, “怎么,这林子里面是有什么怪兽吗?” 这时瑗才勉强将眼睛绷开一道缝,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说, “原来你不是本地人啊。” 听它这么说,我突然又好气又好笑,这得是心有多大才能现在才发觉。见我没有回应,瑗也就默认了这个事实,它轻点着下巴眯缝起眼睛念叨着, “不过要进去也不是不行,我记得在自己上山之前,我在山脚下不远处修了个小屋来着,虽然不大,但暂时住一夜应该没有问题。所以——” 瑗突然拍了下我的后背, “出发吧!” 似乎是被它这种勇往直前的状态所感染,我也莫名的多了不少动力与信心,一时带着瑗在不算窄的石阶上半走半跑的飞跃而下。气势磅礴的树冠也逐渐变得越发具体,遥远边际的阳光愈发昏暗,直到我紧盯着的小道钻入了棕黄的泥土,直到我的双脚重回到坚实的地表,这条漫长又崎岖的山路,终于算是彻底结束了。 一股由衷的自豪于我心中升腾而起,情绪也激昂到了顶点!于是我调整好站姿,急不可耐的抬起头,想要一览眼前无论是怪异或绚丽的风华,可下一秒,我却呆住了。 因为在我面前几米远的断木旁,正站着一个手持长斧的男人。 而他背后一小片低矮杂乱的平房外,三三两两握着火把的人正在快步穿行。 男人听见了我脚下枯枝断裂的声音,将手中的工具随意搭在树干边,侧着脑袋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旋即,他脸上的疑惑,便极速转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震惊,甚至是恐惧!我看见男人布满胡茬的脸颊上眼泪与鼻涕混做一团,接着他猛的将上半身贴于地面,几秒后,竟直接朝着我和瑗的方向跪俯下来,行了个无比正式的大礼! “圣、圣女!圣女她回来啦!” 含混不清的咆哮激荡在林木之间,我听见有羽翼扇动的声音。 察觉到异样后,高举着火把的人一个个停下了脚步,带着同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表情看向我们,嘈杂的屋舍也逐渐安静,只有藏在窗棂后反光的双眼,证明其中的确有人居住。 这番奇异的景象病毒般蔓延,一时整个地界几乎变成了一片死寂。 “喂!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瑗的声音,突兀的可怕。我抓紧它的手,抬头看向了树立在不远处歪斜的拱门,一块破烂的牌匾正在随风摇摆,响起一连串空洞的咔哒声。 “你说......那个村子离这多远来着?” 我问完,过了许久才听见瑗低声的回答, “应该,至少还要走一天。” 听罢,我茫然地举起手,指向夕阳下被光明于阴影割裂成数块的木牌,其上已经褪色的“薇蕨”二字,映射着肮脏斑斓的色彩。 像是等刽子手下刀前宣读最后的判决,我声音颤抖着,对身后的瑗缓缓说道, “可是我们......已经到了。” ------------ 章十六 渊源 黄昏已至,寒风肆虐,茂密的丛林中传来不安分的响动。逼仄的村门前,黑暗侵蚀着摇曳的火光,虬枝败叶亦攒动起妖异的阴影,漫漫长夜正伸展着爪牙包围住所有空隙。 我听见落叶于脚底碎裂的声音,右手间瑗的手腕宛如寒冰一般。 “跑——” 耳畔边传来带着破音的低呼,在压抑的空气中我转动僵硬的脖颈,依稀看见眼眶边缘瑗的身影正在慢慢缩小, “我们得跑!不然,不然他们会——” 瑗失声尖叫起来,声音被恐惧拉成了一道细丝,它猛地挣脱开我,转身便想冲进一旁的灌木当中。 “慢着!” 我喝道,在瑗即将跑开的瞬间抬手扯住了它的肩膀,但在这刹那自瑗体内爆发出的蛮力又岂是凭我能拦住的。眼看着它毫无阻碍冲出去半米的同时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到地上,我只能甩出最后的底牌, “你难道不想再见他了吗!” 此话一出,我便知道奏效了,瑗立刻像个木头一样钉在原地,浑身战栗着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我也在一旁喘着粗气,等待它下一步的动作。 虽然瑗还在两难之间挣扎,但我已然搞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什么。其实从第一个村民做出那番诡异的举动时我便发现,出于某些原因,瑗在这些人心中的身份极其特殊,他们应当不会对我们轻举妄动。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利用这种关系,调查少女和女孩的行踪,甚至找到藏在这一切背后的蛛丝马迹,所以不论如何,也绝不能让瑗从这离开! 想到这些,我赶忙补充道, “你觉得要是玦回来之后没找到你,你还有可能再见到他吗?!” 突然,瑗身体上细微的颤动戛然而止,她缓缓回过头来,半张着嘴,眼神空洞的恐怖。可须臾间,这份神情便从它的脸上消失,只留下满溢的悲伤, “好......我留下,我会留下。” 瑗低下头站在原地,如瀑的长发后看不清它的脸,四周只萦绕着几声强忍的啜泣——若隐若现,又扎人骨髓。我不能理解瑗的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无法体味到在被当成怪物的那些日子里它是什么心情,但我明白从十年前玦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是为了相遇而活,这份悲哀,也唯有在见到玦时才会消退几分。 只不过那种事,是永远不可能的。 无边寂寥中,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你有罪。” 噗通—— 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离,下一秒我身子猛地一软,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尘土自耳边飞落,人群嘈杂吵闹。我感到温热的血液涌出伤口,流过眼窝,最后滴落于灰暗的土地上,绽放,消逝,只留下挥之不去的腥臭。 我茫然的张着双眼,可四下只有一片虚无。 我害怕,绝望,我想狂奔,想怒吼,想像个疯子一样证明我的存在,可换来的,只有逐渐远离的意识。 俶尔,黑暗的幕布上破了一个洞,透出一束白光,光芒自深渊飘来,越来越近,那是一个人,一袭白衣的少女。 惶恐交替为喜悦,惊惧墨散为心安,我是在笑吗?那是眼泪吗?我伸出手,触向少女的衣袂,可碰到的只有一小段缥缈的烟雾。 此时,少女的容貌逐渐清晰,像是摘下了模糊的透镜,凝聚成一张清秀的面庞,无比熟悉,无比陌生,我屏住呼吸——那是瑗的脸。 瑗开口了,声音宛如幽冥: “你有罪。” 接着,一切归于空寂。 “我不是!” 大叫着,我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额头上沾着什么东西,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黏糊糊的让人心烦。 “靠靠靠,我的头!啊——” 片刻后,神经开始发挥作用,躯体承受的伤害被快马加鞭的送往大脑,一时间我就像是个病房里打针的小孩儿一样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大夫,大夫!” 在疼痛的轮番轰炸中我抽出一点空闲,眯缝着眼看向房门,刚巧瞥见一抹淡绿飞到门口,兴奋的说着些什么。 “圣女还请先退一步,待老夫进去查看一番。” “嗷,好!你进,你赶快进去!” “多谢圣女。” 接着,瑗便从床脚分外小心的爬到了另一侧,委屈的站在了墙壁与床沿的缝隙处。 “什么......圣女?” 似乎我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在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房门处的对话时,我也无意识的喃喃起来。 “是啊,薇蕨的救星,凡人的信仰,伟大又无私的——圣女。” 沧桑的声音传来,我歪着脑袋,松开扒住脑袋的双手,同时一名老者也正越过门槛,手端着烛台走到了我的旁边, “我是这座村里的村医,欢迎来到薇蕨。” 睿智、威严,恐怕是这位老者给我的第一印象,虽然雪白的长须已经垂到了他的胸口,皱纹与斑点也布满了面额,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始终透露着不对年龄低头的意志。 “小伙子,现在感觉如何。” 也不等我回答,他将手中的烛台挂在一旁生锈的铁钩上,然后从容的伸手进腰间的挎包,从中摸出了一片干燥的薄叶,捏碎,撒进床头摆放的水中。 “头,好疼,而且晕,感觉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什么像幻觉一样的东西......之类的。” 我皱着眉头,一五一十的描述着自己乱做一团的状态,老者则边用一支细杆搅拌着水中的碎叶,边点头听着,到最后,竟蓦地笑出了声来。 “糟老头子你笑什么?!很好玩吗?!” 虽然我没法表达自己的不满,但瑗却恰到好处的帮我出了口气。 “呵呵,圣女息怒。” 老人回答时,甚至都没有转头看着瑗, “老夫只是觉得,自己这调制毒药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哈?” 再也管不上身体的疼痛,我连忙瞪着老人喊道, “什么毒药?” 老者停了下来,将手中的溶液举在闪烁的灯光前,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才朝瑗微微欠身,询问道, “圣女?” 瑗被两个人注视着,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捂着脸低声说, “你......告诉他吧。” “遵命。”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老者笑了笑,将手中的杯子摆在一边,接着双手自然的交叉在一起,对我讲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小伙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跟着你的这位,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总结的说吧,你可以把她理解为我们的救世主,或者说是因为有了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才得以在这残酷的森林中存活下来。” “救世主?” 我一脸疑惑的看向瑗,可后者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像知道的更多。老者继续说道, “具体圣女和我们之间的渊源呢,就轮不到我来告诉你了,毕竟大祭司一向希望告知仪式能举行的正式些,不过在这之前,我倒可以先给你透露一些。 圣女,曾经是生活在薇蕨的,可是却由于恶魔的侵扰被赶入圣山。虽然遭受磨难,但在这一路上圣女无意洒下的血液阻拦了恶魔的步伐,同时也赐予了薇蕨一个无比高尚的礼物!这也是我们一路追随她至圣山脚下的缘由!” 老者说道激动之处时,忍不住朝瑗鞠了个躬, “这礼物就是——‘枯萎’!” “这......也算是礼物吗?” 我将信将疑的摇了摇头,但剧烈的疼痛又马上把我震得叫唤了起来。 “呵呵,我不知道小伙子你成长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但对于薇蕨的人而言,这便是最珍贵的圣恩了。” 他忽然顿了一下,接着阴仄仄的压低了声音道, “你以为这片被诅咒的森林,会停止生长吗?” 登时,一个恐怖的念头自我闹内发芽,我看着老人那双沉淀着无数岁月的瞳孔,手不自觉的缩进了被子里, “你是说——” “对!” 还不等我说完,他抢先一步确实了我的猜想, “在这儿活着,可远比你想象的要难!” 说完,老人忽然露出了异样的笑容,他僵硬的弯下腰,掀起了自己的裤管,我凑过头去,才发现他身下原先是小腿的地方,一左一右各绑着两截木棍。 “靠......” 瑗也学着我感叹道,然后颇有些关切的问老人, “这恐怕要等很久才能再长出来吧?” “呵呵呵呵......” 老人嘶哑的笑声听得我直发毛, “圣女有可能所不知,对于我们凡人而言,这便是永久的缺陷了。” “天呐。” 瑗捂着嘴,表情震惊的夸张。 “所以,小伙子——” 眼见效果已经达到,老人也重新扶着床缘站直了身子,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这片森林是有生命的啊,而它唯一的愿望,就是啃食血肉!不管是藤蔓,尖刺还是毒雾,只要你一旦不小心中了招,便永远成了它的肥料,烂在地里!而且就算你拼了老命砍出一片空地来,只消一昼夜,所有努力便荡然无存。没光的时候,长势快到你无法想象。 而且你知道什么是最糟糕的吗?是食物!那个时候,人们都饿疯了啊!可是哪有吃的?!大家只能苟且偷生,运气好了找到没毒的果子,或者残废的动物,运气不好嘛......呵呵,呵呵呵呵。”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时竟盖过了头疼, “所以,你知道圣女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了吗?正因为有她,我们才能得到这片稳定的生存空间,甚至还可以开辟几块来种些食物。而当时你对她的行为,也不能怪我们错意为一种威胁吧。” 话题结尾,老人做着最后的总结。我也无可奈何,只得端起了他递来的水杯,将其中略带腥味的液体一口灌下。 “诶,等等。” 可是擦着嘴时,我突然发觉到一丝不对, “你不是说那些地面都能让森林枯萎吗,那怎么还可以种粮食呢?” “哦,这个啊,是因为——” 就在老人准备解释的空当,门口突然闪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性,他是如此兴奋,甚至没来得及向瑗行礼, “蕨爷!蕨爷!出大事了!村卫在西二的田区边上抓住了俩人!” 一向从容不迫的老人居然也有些激动,他忙问道, “什么人?” “一个小姑娘!还有一个蛮汉子!” 突然!我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手中抱着的水杯滚落在地,砸成了一堆碎片!但老人却完全没在意,他一瘸一拐的冲到门前,对着年轻人焦急的问道, “村长怎么说?是留,还是————” 年轻人神采飞扬的打断了他,喜悦的表情简直像中了头彩!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差点没让我再昏死过去! “嗨呀!村长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当然是剁成肉块儿!种到地里啊!” “什么?!!” 我大吼一声!掀开被子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年轻人在门后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弱智! “你们TMD要干什么?!!” 我歇斯底里的狂叫完,整个房间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老人像是恍然大悟般叹了口气,对我笑道, “老夫先前提到的田, 可没说种的是粮食啊!” ------------ 章十七 慈悲 长夜已至,寒风四起,闪烁的烛火被扯成碎片,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仅有我心脏激烈搏动的声响四处回荡。老人魔鬼般的低语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一幕幕阴森猎奇的画面不停闪过,直到此时我才想通,原来先前在村口隐约瞥见的田野内栽种的不是什么瓜果,而是人血肉模糊的躯干! 想象着那些活生生的人是如何被残杀、切碎,最后埋入土中,而这些道貌岸然的禽兽又是怎样在节庆兴办酒宴,大快朵颐着满桌丰盛的残肢断臂,我再也受不住,将方才咽下的药水,一股脑全呕了出来! “我艹!蕨老,这人是怎么回事?!” 重新点上烛灯的年轻人一边躲避着从半空飞落的液体,一边面目可憎的问道。而被他称为“蕨老”的人则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我从佝偻着腰狂吐不止,到最后脱力,抽搐的俯在床上。 “薇蕨有薇蕨的规矩!你到底知不知道,要不是圣女你小子早就在别人家的锅里了!” 老人在说这番话时气得浑身发抖,一头银发也在火光下乱作一片。 “喂!你没事吧?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瑗冲了过来,拍着我的背急切的朝蕨老吼道。可蕨老听完只是冷哼一声,接着恶狠狠的说, “那恐怕是因为圣女让老夫救的,只是条不知感恩的疯狗吧!” 我被突涌的血液逼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到瑗半蹲在我身旁后才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拼命的抓住了它的领口低吼道, “你听见这群杀人犯说的话了吗?!这村子里的人根本都疯了!不,他们根本不是人,是禽兽!” 当我愤慨不已的骂完后,本以为瑗会与我同仇敌忾,可谁曾想换来的却是它更加尴尬和迷茫的疑问, “可,可是......” 瑗把嘴贴在我的耳边悄声低语道,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大吼着,连瑗都被吓得退了开来, “难道还要以吃人为荣吗?!难道为了活着就连底线都不要了吗?!就要去!去......”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我的两排牙齿震颤着差点嚼断了自己的舌尖!而瑗的面孔也在我眼中扭曲、抽象,最后变形成一幅厉鬼般的样貌! “我昏迷的那段时间......” 鼓起好不容易才积攒的勇气,我喘息着问道, “你喂我吃的是什么?” 此时,我不能再动一下,混沌的脑内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只能看见瑗在我面前抱怨着撸起袖子,在它的左臂中央,赫然横着一道浅浅的伤疤!这一刻,所有的希望瞬间幻灭,我没法直视它那双天真的眼眸,只得垂着头,体味着胃里撕裂般的疼痛,半张开嘴,却连酸水也吐不出半滴了。 “不,不,不不。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能做什么......” 我喃喃自语着,同时飞快寻找着任何可能的转机。就在彻底绝望前,一名黑衣男子的身影蓦然浮现了出来, “玦,玦......” “什么?你说什么?!” 瑗敏锐的凑了过来,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急迫。我直视着它,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嘶吼道, “这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玦派来的!” 此言一出,瑗立马像是被闪电击中了般缓缓起身,满脸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你说他们,是——” “没错,当时圣山山顶!传话的人就在他们里面!” “放屁!”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撇过眼,正看见蕨老怨愤至极的样子, “老夫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这两人你都还没见过,怎么能这么肯定!” “好!” 说着,我甚至笑了起来, “那我问你,他们二人的衣着,你先前可曾见过!” 老人被我问懵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长衫,然后转眼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年轻人也不敢说谎,只能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蕨、蕨老,确实......不大一样。” 话到此处,瑗已再无继续等下去的理由,相反它甚至比我还急,一步跨到了年轻人面前抓着他的衣领硬将他扯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年轻人的惨叫没有任何意义,瑗双目血红,冲着他的脸放生大吼! “就现在!带我去你们那个什么破田!假如他们少了半根手指,你们全都别想活!” 村庄边缘,紧贴着森林的小路上,我一手揣在怀间,一手搭着之前那个年轻人的肩膀。晚风萧瑟,多有鬼怪,不过看他那还没缓过劲来表情,反而成了这长长队伍中最淡定的一个。 我扭头望去,发现直到最远端的村口都还有几点明亮的火把。但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一点纷杂,只有鞋底滑过石子声音提醒着我,他们不是什么可怖的幽灵。 “圣女,就是这儿了。” 带头的老妪轻躬了下身,指向瑗左侧的矮屋, “他们都在里面。” 瑗听完没有一点犹豫便转身闯了进去,而老妪也朝着左右使了个眼色,接着自人堆内闪出两个彪形大汉架起我一并走入了屋内。 “老犊子快TM给爷松开!” 还没等人点起灯火,熟悉的叫骂便自黑暗中传了出来,一听便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信不信你们把爷逼急了!一把火————” 大汉突然停了下来,借着屋外透入的光亮,他已然看清了走进来的人是谁。 再次重逢,我却没有一点喜悦,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听我说罢,两侧的壮汉先是相视几秒,接着才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手。摆脱束缚后,我揉着酸痛的脖颈,扶墙走到瑗的身旁,恰好同行的村民也点亮了墙上悬挂的油灯,一时间昏黄的光芒铺满了整个视界。 “嘶......” 虽然早有准备,但等我看清了四周堆放的器具后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建筑,正是村庄设立的屠宰场! 而大汉则跪在中央,双手被带刺的藤蔓反绑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盯着我,虽然隆起的肿块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但我依然能读出其中的震撼。在他左侧是同样待遇的女孩儿,只不过相比于大汉的惨相,似乎她并未受到过过多的虐待。她只是微微扬起下颚,用阴冷逼人的眼神凝视着我,当我的目光与这种冰锥般的视线相对时,鸡皮疙瘩竟不知不觉爬满了后背。 “说,是哪个?” 瑗发话了,它就像是个引线烧倒头的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开! 我用力的撵着右手食指的指节,额头间汗珠密布,双眼在大汉和女孩身上疯了似的不停跳转! 因为我知道,我知道瑗会这么问的,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替玦传话的只有一个!我能救的也只有一个!可我还没准备好,也没有这个回答的勇气!要不现在改口?可他们不是傻子!或者干脆拼了冲出去?恐怕只会死的更惨!我到底该怎么办?!已经没退路了吗?!就眼睁睁看着剩下的那个被生吞活剐吗?!选谁?我改选谁?! “喂,难道有这么难认?” 不知何时,瑗的脸已经贴了过来,眼洞之中仿佛烧着熊熊烈焰!我即将崩溃,双腿颤抖着似待哺的羔羊,然而却无法再拖哪怕一秒! “当时给玦传话的是是,是————” “究竟是谁?!!” “是我!” 突然,略带稚嫩的童声响起,我瞪着迷茫的双眼,同瑗一齐看了过去。 只见女孩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用极其平和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是我奉玦的命令,指引你们来的薇蕨。证据就是我写的纸条,现在就在他的口袋里面!” 我终于撑不住,一个趔趄靠在了墙上,当我反应过来已然尘埃落地,再无变数后,转过脸看向了大汉,而他则略含笑意,冲我眨了眨眼。 “TMD 什么‘觉’不‘jue’的!还不给老子松开!等老子出来,把你们这群狗*的脑袋都给拧下来!” 下一秒,大汉像是失了智一样叫嚷着,可惜在场的没有人关心他的表演————除了我。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什么了......” 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着,可问题的答案就像被沉入深潭,不见一点波澜。 “诶,诶!” “啊?什么?” 瑗在我面前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着, “你发什么呆啊?是她吗?” “呃,是,是吧。” “是吧?” 我赶紧摇了摇头,换了种相对可信的语气对瑗说, “没错,当时我见到的,就是她。” “好,好。” 瑗的脸上再次布满了甜甜的笑意, “那咱们就带着她回去吧,我可是有好多话等着和你们聊聊呢!” 边说着,瑗像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走到女孩身后,随意地扯下她身上的束缚,然后宛若搂着亲姐妹似的跑到了屋外。 待到瑗银铃般的笑声飘远后,之前的老妪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长刃的侍卫。 “那他......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我忍不死心,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而老妪听罢,张开了一直眯缝的双眼,声音是那般和蔼慈悲, “过节啦,也该给孩子们换换口味啦。” ------------ 章十八 薇铭 我迈着凌乱的步子出了房门,区区几步的路程恍若隔世。夜风袭来,落叶混杂着枯枝飘散成雪,消融于人群发不出一丝声响。遍布青苔的石板冰冷刺骨,我跌坐其上,指尖还在不住的颤抖。有人压抑着喜悦自我面前奔过,有人不怀好意的丢来碎石土渣,深陷于大千世界的泥沼中,我只觉得孤独。 “呵————” 抬头望月,却只有乌云织就的深渊, “都结束了。” 斜依在腐朽的木墙上,困倦潮水般翻腾,我不明白所有人无端的恶意,也猜不透每一个脚印背后潜藏着何种杀机,只是悲凉,毫无希望的单纯的悲凉。 耳后的木门内传来利刃交错的声音,骨骼在手锯的推拉中化成碎块,我知道自己无法继续听下去,却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瑗早已走远,朝圣般的村民也相继离开,没有人在乎一个坐在此处的废物心里到底装着多少绝望。 “第二次了。” 我默念,脑海内闪过大汉惨死于怪物爪下的场景, “到底还要多久。” 现在,我只求一个答案,一个没人能够回答的答案。 “什么多久?” 有人听到我的自怨自艾后站在一边饶有兴趣的问道,我侧眼看去,是个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而青年见我有了反应,忽然神秘兮兮的靠过来,压低了声音说, “但如果阁下指的是离开薇蕨,那么便很快了。” “离开......薇蕨?”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后青年笑着直起身子,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狡黠, “对,离开薇蕨,而且是与圣女一同离开。” 听罢我全身猛地一怔,心中的丧气也有如风卷残云般消退!因为就连才到此处不久的我都明白,这种言论在薇蕨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青年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欣赏着我的惊慌失措,像是在品尝一壶陈年美酒, “那么阁下,可愿一试?” 我盯着青年探来的手掌,其后一双漆黑的眼眸反射不出任何光芒, “抑或......阁下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青年低沉磁性的声音就像有着魔力似的让人无法拒绝,而且他也没错,眼下除了见到一条活路就往里钻以外我已再无他法,与其去相信那个性情大变的女孩,倒不如在他身上放手一搏! 既然决定了我便不再犹豫,抬起胳膊一把握住青年的手腕爬了起来! “明智。” 青年露出了幅意味深长的微笑,接着左右扫视一番后说道, “这里不是谈论的地方,阁下请随我来。”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朝着几幢房屋交界的狭缝走去,转眼消失在一片阴影当中。而我独留原地,头顶来自广袤寰宇的寒冷正倾泻而下。最后一次长吸了口带着酸腐的空气,我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前方的黑暗。 村庄并不大,所以就算青年带着我绕了很多弯路也未过去多久。终于,当一座挂着淡紫色薰衣草的尖顶木屋出现在身侧后,他停住了脚步,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房门立刻卷着尘土朝外打了开来。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已然再无退缩的理由,于是我干脆硬着头皮率先走了进去。 “怎么——” 还未站定,青年居所的特殊之处就体现了出来——那便是充斥在几乎所有角落的光线。我捂着眼睛,屋内外亮度的剧烈反差一时令我头晕目眩。 这时,正在锁门的年轻人开口道, “阁下请勿见怪,鄙人自幼便不喜黑暗,所以家中才多点了几盏烛灯。如若阁下不适,可待鄙人灭掉一些。” “不,不用了。” 我随意应着,看向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光源,心情似乎也跟着亮堂了些许,只不过有些东西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是照不透的,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质询青年浅浅一笑,略带愠味的谛视着我说, “阁下的耐心未免也太差了些,你我既已为盟,我自会向阁下坦明。何况旅途奔波劳累,何不先小坐片刻,待鄙人备些粗茶再议?” 或许是不打算再听我的回答,又或是笃定了我会乖乖从命,青年收好钥匙后便踱进了客厅右侧的隔间,不消片刻,内屋里便传来了火石碰撞的声响。 “唉,行吧。” 叹了口气,我也不好自讨没趣的与他理论,只能拉开椅子坐在了半尺长宽的桌前。灯火群星般流转于木桌蜿蜒的纹路,光之所及竟照不出一点灰尘,我有些好奇的伸出食指蹭了下桌底,同样也是整洁如新。 “太夸张了吧......” 本来还有些担心这落后村庄卫生条件的我此时反而自惭形秽,忙将搭在桌面的双臂拿走,可动作再快也还是留下了两条明显的印迹。 “无妨。” 正在我手忙脚乱的想着如何补救时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单手半举着一张托盘走出,将上面盛放器具一一挪到了我的面前,然后四指并拢指向其中一枚晶莹剔透的茶盏——一颗干瘪的紫色果实正躺在其中。 “阁下,请。” 说完,青年带着托盘走到桌子另一角,在将其边缘与桌沿对的整整齐齐后才满意的落座于我对面。 虽说我的确是有些口渴,但看着杯底那颗来路不明的果实还是迟迟不敢动手。而青年也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含着笑意端起茶壶,将滚烫的热水倒入了自己的杯中,他一边看着在水流冲击下翻滚的紫果,一边似无心的说道, “阁下与圣女的关系是如此特殊,所以从现在开始,鄙人万不敢令阁下的性命受到一点威胁。” 青年话中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我思索片刻,也的确找不到他专门挑现在来害我的理由,于是便接过他递来的茶壶,将自己面前的杯盏倒满。 “失礼了,还未曾与阁下相互介绍,不过想必此时也不晚。” 说着青年缓缓起身,对我做了个揖, “鄙人姓薇名铭,一介村夫罢了。” “呃......”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站了起来,但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只得现场给自己编了个代称, “叫我珞就行。” 薇铭到是不大在意这名字是否正常,点头示意后又坐了回去。 “珞兄,你可知道薇蕨的过去?” 摇晃着手中精巧的器皿,我发现薇铭的目光并未聚焦在任何一点, “抱歉问你这种愚蠢的问题。但珞兄应该也多多少少看的出来吧,薇蕨的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居住在此的。” “哦?” 经他的提示我蓦的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在薇蕨所见到的种种的确有许多不太合理的地方。就比如我手中正捏着的茶杯,这不掺一丝杂质的琉璃是还处在农耕阶段的薇蕨断然也造不出的。再加上薇蕨人所用的技术、文化也像是不同地域、时代所拼凑而成,着实非比寻常。 薇铭轻抿了口茶,看上去似乎衰老了几分,盏中的清水也已带上一抹淡薄的玫红,像是感染,亦如侵蚀, “几百年前,甚至更早,一批商队路过此处,企图穿过丛林,直达对侧的城镇。” 薇铭一顿,摇摇头继续讲道, “可在这种地方又何谈容易啊。这些人中只有少数幸存了下来,苟且度日的同时找寻着出路。不知多少岁月,他们与野兽为伍、同尘泥作伴,可就算怎样努力也始终无法自救,最终一个接一个的命丧于此。然而还没有时间哀悼,补给却又几近告竭,恐怕他们的命运已成定数。” 这时,薇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的盯着我说, “就是在那一天,这些绝望的人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食尸。” 我眼角一抽,送到嘴边的茶水忽然变得恶心了起来, “先是死的,再是老的,最后是商队所携的眷属,和中途加入的旅人。可即便这样,还是不够!直到最后,当初浩浩荡荡的队伍竟被吃的只剩下一个!” 薇铭猛地拍桌站了起来,温热的清茶也被震得四散飞开,留下一片苦涩的淡香, “但就在他最绝望之际,却发现那些被丢弃在各处的残骸,又开始生长了。断肢再度连接,血肉重覆枯骨,虽说奇异怪绝,但也是唯一的生机。” 被无数灯光环绕,薇铭的身上找不出一点阴影,他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雕塑一样死死地瞪着我, “也就是同一天,此人舍弃了一切,更名为蕨,从此再也没想过离开这片森林。” 片刻沉默后,我捂着发麻的脑袋,在一团浆糊内翻出了些咀嚼不烂的内容, “不,不不,有些不对......你的意思是那个村医,被叫做‘蕨老’的人就是百年前的幸存者吗?他活了这么久?” 薇铭听罢浅浅的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非但如此,他,还有薇蕨当中的大部分人,都算是曾经那位蕨的后人,或者说蕨本身!” “可,可是!他只是一个人啊,怎么可能————” 薇铭忽然抬手打断了我,声音阴森的可怕, “阁下可知那些埋入泥土中的‘食物’,最终会长成什么吗?” 一瞬间!就在薇铭说完的一瞬间!我立刻如同炸了毛似的跳了起来!一个极其诡异的念头咆哮着响彻颅腔! “对......” 薇铭咧着一嘴惨白的牙齿靠了过来,扭曲的面孔几乎失去了形状! “每有一个蕨死去,便会有另一个蕨砍下肢体,而这些新鲜的血肉将会在薇蕨地窖中,慢慢长成一个新的生命!” 我无法呼吸!胸膛要炸了一样的起伏着!而薇铭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中的嘲讽与疯狂像是来自地狱般钻进我的耳蜗! “如果我没猜错,那位村医恐怕没有亲口告诉你自己是如何失去双腿的吧?” 再也支持不住,我跌坐在木椅上,连动一下都变得艰难无比!感受着寒冰般的血液在体内穿行,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那你呢,薇铭?你又是什么人?” 而薇铭则俯视着我,冷风的呼啸奔腾着闯入房门,混杂于他的声音内是如此摄人心魄, “和你一样,珞!” ------------ 章十九 交错 “你......” 薇铭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我一时如鲠在喉,但脑中却如同炸了锅一般精彩, “你说,你、你和我一样?” “正是!” 一摆衣袍,薇铭对着我昂首道, “鄙人与阁下,皆是走投无路才落入这腌臜之地的!” “嚯————” 听到薇铭的解释我顿时如同被抽了筋骨似的萎了下来,原来他所说的同我一样之处是指从外界来到薇蕨,而我刚才还错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有类似我与大汉的那种遭遇,甚至一时连亲人相见、久别重逢的台词都想好了。 “阁下?” 我这般如释重负的样子自然引起了薇铭的警觉,他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但眼神中明显多了不少揣测。 “呃不不不,只是没想到你和我都这么倒霉。” 我忙解释道,而薇铭在盯了我好一会才后缓缓开口, “的确如此。” 说罢,他回到座位前扶起倾倒的茶盏,淡紫色的液体在烛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辉, “但鄙人与阁下也有所区别。阁下得以存活是源于圣女,而鄙人......则是略懂文字。” “这很重要吗?” 我有些疑惑,不明白薇铭要特意提起此事的原因, “呵呵,阁下想知道为何今日闯入薇蕨的三人只有您与那位玉人安然无恙吗?” 我摇了摇头,摸索着重新坐了下来,茶水早已温凉,而我却没了喝的心情,一心只等着薇铭继续讲下去。 “阁下,此地除了蕨一支外,还有些许姓氏为薇的人,或许他们曾别有他名,但只要能留在薇蕨而非惨遭毒手,便会被迫改名换姓,永世不得离开,而这生与死的抉择,就是在于能否为薇蕨所用。” “所以......” 我皱着眉头思索着他的意思,猜测着问道, “薇蕨需要人来教他们识字儿吗?” 说完,我看见薇铭的表情先是变得紧绷,再然后竟轻轻笑出了声, “呵呵,阁下觉得他们是那种捧经阅卷之辈吗?不不不,鄙人所做的只是记下每日内发生的大事,和建材、食材的数目罢了。而至于鄙人的所读、所学则毫无用处!他们只懂得如何剥皮抽筋、烧杀残虐,哪还有些许所谓‘学道’的能力呢?” 薇铭几乎是冷笑着说完了最后一段,脸上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行吧,行吧......” 我一边半感慨半敷衍的回答着,一边又兀自盘算起来,照薇铭所言,如果哪天瑗不再需要我了,那那些围绕在四周的食人魔立刻会毫无顾忌地把我拉到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剁了!况且女孩这个不稳定因素也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总感觉她为了自保把我踢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我连忙晃了晃发疼的脑袋冲薇铭说道, “那我该怎么做?” 终于,薇铭再次换上了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容,轻靠在椅背上微微开口道, “阁下,既然今日你我约定已成,那便无需急躁,待时机一到鄙人定会再邀阁下详谈。而现在,阁下需要的是回到圣女身边,别令旁人生疑,毕竟退一万步来讲我们也可以挟持圣女来逃离薇蕨。” 正听得头昏脑涨的我猛地一惊,高呼道, “不可能!你是不知道它有多————” “阁下切莫惊慌,鄙人自有办法。” 薇铭抬起手淡淡的说道,仿佛这只是件轻如鸿毛的小事,我也只能抱着颗五味杂陈的心,把所有情感全部嚼碎吃下,任其腐烂、发酵。 当长时间的交谈停止后,急风肆掠的哀怨之声便占据了所有空间,我与薇铭四目相对,却无一人找到再次开口的机会。几点悠悠火光映射于他至黑的瞳孔内婉转飘摇,仿佛世界的每一处角落都被囊括其中。 周围的空气如同一锅清水,被置于文火之上缓慢炙烤,终于,当水底即将冒出第一个气泡前,薇铭开口了, “阁下,夜已深了,请回吧。” 我随着他的动作款款起身,点头示意后便准备离开,但在临走前薇铭忽然拦住我,打了个响指,接着便从一扇低矮的门洞中钻出一个只有成年人半条腿高的侏儒, “埙,送先生回去。” 薇铭说完,侏儒只是眨了眨眼,然后就拉着我的裤腿走到了屋外。 至深的黑暗中唯有几根火把闪烁着朦胧黯淡的光芒,夜晚如一块漆黑的棉花般包围了一切。我回过头,遥见薇铭正端立在房门处,但他的双眼似乎并非看向我,而是注视着一望无垠的夜空。 一路上侏儒只是呆呆的领路,而我被寒风吹得头皮发麻也不曾想过与它说些什么。就这样不知不觉,一栋熟悉的屋舍出现在了视野深处,苍茫的黑暗内我只能依稀看到一块镶着铜珠的门把手悬在半腰高的位置,想必这便是我先前暂留的地方了。正当我打算至少说几句感谢的话时,侏儒却已然消失不见,无奈间我抬头望向弥漫的夜色,森林的轮廓似怪物般扭动卷曲,包围住这方小小的山村。 未曾多留,我快步上前,弯起食指敲响了沉重的房门。 “瑗......” 木门被从内推开,我也赶紧编造着解释的理由,可当一副娇小的身躯出现在面前时我才有些吃惊的反应过来,那不是它。 “嘘————” 女孩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边,仰视的眼神多少看起来有些威胁的意味, “它睡了。” 我心领神会,蹑手蹑脚的便朝屋内走去,可就在我前脚迈出的同时女孩却伸出纤细的五指按在我的胸口小声说道, “对了,提前说好,现在开始在它面前叫我瑶。” “瑶?为什————” “与你无关。” 我一时语塞,又因这接连发生的事感到心烦,于是便应和着想赶紧进屋,可女孩反而直接堵在了门口一点也不像是打算让开。 “怎么,你什么意思啊?” 见到她这番举动我的耐心所剩无几,音调也高了许多。可女孩则像是一点也听不出来似的认真盯着我说, “想进去你要保证,不管从瑗那里听到什么都不能做出奇怪的反应。” 此时,我再也忍不住,将从在玦的旅社再见到她到现在为止的怨气一时发泄了出来,, “你到底都和它说了什么?!而且之前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纸条在我这儿?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你到底瞒着我们什么?!” 我不顾形象的冲瑶低吼道,脸上的肌肉也攒成一团,而她只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直到最后也没动一下。我以为自己震慑到了她,甚至心中还多了些愧疚,毕竟对我见过的所有人而言瑶还只是个孩子罢了。可谁曾想就在我还为此苦恼之时她却突然一把扯着我的衣领将我拉的半弯下腰来,用同样的语气冲我的脸喊道, “你给我听着!不管你们之前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是现在你要是打算老老实实活下去的话就给我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嘴脸!” 瑶的声音声音高亢尖锐,我竟一时陷于巨大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被人如此贴着脸指责任谁都会有些恼火,何况是如今背负着一大堆秘密的我。 再也受不了,我一把推开瑶的手自顾自走进了屋内,虽然没有回头,但我还是听见了她带着抱怨的声音。房门关紧后瑶便扭头冲进了其中一个房间,而我也不愿看她,不光是由于奇怪的自尊心作祟,也是因为她与瑗关系的发展令我心虚,万一我的话对瑗不再有分量或者仅仅是不如瑶,都会对薇铭的计划有严重影响,可偏偏就是这个我不知道一分一毫的“计划”掌控着我们一群人的生死! “靠!” 我暗骂一声,感觉全世界的压力都落在了自己的头上,额间紧皱的眉头自见到薇铭后就没舒展开过。 “不行,再不睡觉要真的没了。” 说着,我从长椅上费力地站了起来,但正准备去歇歇僵硬的大脑时却看着前方的走廊愣住了,因为这间被临时腾出来的屋子只有两间卧室,一个睡着瑗,一个睡着瑶。 我看了眼腿边带着倒刺虫卵的木椅,接着拼命的摇了摇头,但转念一想又好像别无他法,不然难道在这儿干站一晚上吗?那别说去和这险恶的世界斗智斗勇,恐怕光是漏进来的冷风都能冻死我了! “除非——” 我咽了口唾沫,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得有些兴奋,同时眼仁也在相对两扇微合的木门间移来移去。可犹豫再三,我最终还是抬脚走到了瑗的门前,毕竟才和瑶吵完,我还拉不下脸去求她收留自己。 “喂......你还醒着吗?” 一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我一边侧着脑袋向内望去,没有月光的夜晚屋内漆黑一片,只能借着客厅一小点火光隐隐约约找到床铺的轮廓,可我伸长了脖子找了半天,也未在不大的床上发现瑗的身形。就在我疑惑不解时,床头处的一小块阴影忽然动了一下。 “嗯?” 由于是被余光所捕捉到,我还以为那仅仅是错觉,但当我仔细分辨了一会后才蓦的发现那团影子就是瑗,只不过它现在正抱着双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蹲坐在床头。 “瑗,瑗!” 我轻呼了两声,然而瑗似乎是睡着了,没有一点回应。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还是打算先叫醒它说明情况,不然等到早上估计我还在做梦的时候就被一巴掌拍死了。一想到瑗莫名的蛮力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掩着门走到了它的边上。 然而等到了近处我才发现瑗不是单纯的在休息,而更像是在进行某种说不出的仪式,只见它心口的位置长出了一株纤弱的嫩枝正在恣意摇摆,顶端还散发出极其柔和的绿光。 “呃......” 这下我犯了难,也不敢在试着叫醒瑗了,毕竟谁知道打断她后会发什么。 “唉——” 叹罢,我只得挪到床脚,扯起一小块被子蜷缩成一团,期待明天早上先醒来的是我。 风,似乎从未停歇,不辞辛劳地跨越无边林海,将仅有的慰藉与祥和挥洒于漫漫长夜。数以兆亿的枝叶也相随起舞、摩擦交错,编奏成一曲轻谣在枕边候人入眠。 在被掷进幻梦做就的泽国前,一道宛若虚幻的呢喃飘荡而过,那是瑗的声音,静谧中带着一丝不安。可我指尖微动,已来不及清醒,只能任由其在我的魂灵中回响、交叠为一段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轻叹, “隼,快来救我。” ------------ 章二十 团圆 第二天,我是在半空中醒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记得睁开眼时,自己就已然裹着棉被越过了床面,身躯也拐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在模糊的视界边缘,是一条紧绷的长腿,和瑗那张怒气冲天的脸。 “哦————” 终于,在痛觉生效前我明白了来龙去脉,然后便放心惨叫着撞到了坚实的木墙上。 “啊啊啊!” 虽然我叫的凄厉无比,但我明白自己还能发出声儿是因为瑗控制过力道了。 “你你你!你这人怎么回事!” 瑗用手将自己撑到了床边,同时雪白的脚底还瞄准着我的脑袋, “为什么爬到别人床上还不打招呼?!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这时躺在地上捂着后脑勺的我也是一肚子委屈,但奈何确实是有求于人,便只好低声下气的解释道, “我也得能叫你啊!但昨晚我一进去就看见——” “别!” 我话说到一半瑗忽然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慌张了起来,两片嘴唇还未来得及闭紧便被她一直悬着的脚整个踩住! “???” 仰视着同样不知所措的瑗我彻底傻了,脑子里乱的仿佛有千军万马在相互厮杀。但奈何如此精彩的内心戏却只能用眼神来传递,也真不愧是为人生一大憾事。 见控制住我后瑗立刻弯下腰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撒满细碎晨光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绯红, “别说出来!昨晚你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吗?” 我正想赶紧点点头结束这场闹剧,却发现头颅再被别人牢牢踩住时是无法完成这个动作的,心中崩溃之际只得朝着瑗疯狂挤眉弄眼。 “那......我就当你明白了。” 说完,半信半疑的瑗终于还是决定挪开我脸上的封印,可就在我即将重获自由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灵的娇呼, “瑗姐姐,你们在干嘛呀~” 接着,门开了,带着做作笑脸的人才刚迈出一步就生生僵在了原地——那正是闻声赶来的瑶。 “呃......” 她脸颊抽搐的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不屑。而我还能怎么做?只能用同样的目光回敬给几乎打扮成童话里仙子模样的瑶,气氛一时凝固的宛如磐石。 但最终,还是她先不忍继续看下去这个可悲的局面,一言不发的倒退着关上了房门。过了好一会外面才传来瑶无比尴尬的声音, “啊,瑗、瑗姐姐,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吧,就这样。” 瑶话音一落,周围陡然寂静了下来,只留下我和瑗面面相觑各自胸中五味杂陈。 “呵,行吧。” 我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就当我今天死了吧。” 可没想到就在万念俱灰之时,我嘴上的封印却被悄悄挪开了。瑗倒退着爬回了床上,将头躲在青色的长发中蜷缩着不愿看我。 “你先出去吧......” 我听见一阵细微的呢喃,坐起身看去,发现瑗微闭的双眼内似乎有着点点星光。 “那个......” 见到她如此萎靡样子我心中的愧疚之情便顿时涨了出来,可话在嘴边徘徊在三,最后还是又咽回了肚里。我别无他法,只好踱至门边,转身轻退了出去。在腐朽的门扉即将合并前,透过狭窄的缝隙,我看见瑗正注视着床脚,绸缎般的长发后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像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惜此时没有时间细究这细枝末节,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刚才在干什么?!” “你刚才在干什么?!” 房门关紧的瞬间,我几乎和瑶同时哑着嗓子叫了起来。我指着她歪斜的发型和蹩脚的衣物忍不住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去走秀吗?” 瑶听完精致的小脸也皱了起来,嗔怒着回道, “我这是为了好接近它啊!再说了也比跟你一样穿乞丐装好吧!” “你——” 然而反驳的话还没讲出,瑶又抓住了空隙追问道, “还有,我是让你在它面前表现的正常点,但也......没让你好到一起过夜啊!” 我回想起自昨晚开始的一连串的琐事,忽然感到太阳穴下的血管又跳了起来,一时没忍住对着瑶喊道, “那不然怎么办?!难道躺在这里吹一晚上风干吗?” 瑶听完先是准备重新呛回来,但愣了一下后她突然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对着我难以置信的说, “所以你就和它??它?! 我没反应过来瑶为什么发起了神经,于是没好气的应道, “对啊,怎么了不行吗?” 可话一说完,我看见瑶咧开嘴角、下颌微颤,翘在脑袋两侧的辫子被甩的抖成了一团模糊,就在我以为这是要癫痫的时候她却猛地开口嘶吼道, “你宁肯去和那东西睡在一起都来找我??!” “呃......” 我承认,自己的确没想话题会发展延伸至如此古怪的方向。 咔———— 就在我被问到发懵的时候,瑗的房门开了,她扫视了一番我和瑶的诡异的脸色后狐疑的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瑶反应过来,我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接着冲过去拍着她的脑袋对瑗说道, “没什么啦,就是小孩子憋得久了想出去走走,发发牢骚罢了。” 言罢,我感觉掌心下方的脑袋抖得更厉害了,借着余光我看到瑶正面目狰狞的保持微笑, “是啊瑗姐姐,咱们一起出去转、转、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她的话里似乎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瑗看来真的从刚才的打击中缓了过来,它面带笑意的走了过来,捧起瑶略带婴儿肥的脸柔声的说道, “好呀,姐姐带你去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花园怎么样啊。” 瑶忽然不出声儿了,我知道她同我一样都想到了这片森林的恐怖,满头大汗的思考着该用什么话题岔开瑗的注意力。 然而意外的发生的总是没有让人准备的余地,就在瑗的表情又变得不自然时,不远处的大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各位。” 我们三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去,来者正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妪, “祭祀在召集你们。” 她苍老的声音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皱纹密布的面孔上始终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我与瑶听完后对视了一下,接着都看向半蹲在一旁的瑗。而它也正缓缓直起身子,以一种呆滞的表情望向老妪的位置,更准确的说,是她背后骨瘦如柴的老者。 “喂?” 眼见着瑗半天未做决定,我容易焦虑的神经又发作了起来。可她似乎并未听见我的声音,反而如同彻底失了神般的半张着嘴,许久都没有一丁点动作,直直的站着仿佛一座石像。 万籁寂静间老妪挺着有些驼背的躯干,侧身让到一旁,将已经形容枯槁的矮小老头完全漏了出来。 “他是谁?” 瑶抬起头低声问道,我摇摇头,同样一头雾水。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老人的形象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从什么人口中也听过这么一个人,穿着古旧的服饰,沧桑的容貌,和一种长期独自生活的隐者气息。 或许再多一分钟,我便要猜出来了,可瑗的声音却抢先一步,自我耳边惊雷般低吟道, “父......父亲。” 那对只想让对方去死的所谓家人,团圆了。 ------------ 章二十一 情感 清晨第一缕阳光自繁盛的林叶间洒下,淘洗着漂浮于空气中淡薄的尘埃。虬劲的枝干表面还附着着朦胧的潮气,融没于泥土青草的芬芳内转瞬既至,勾勒出一副悠然寡淡的清闲。良久,似乎有鸟啼响起,清脆、明亮,荡漾于空谷湍溪,高歌着一方即将云开日出的大地。 只不过再绝妙的美景,也唯有活人才能欣赏,而那位被称之为“父亲”的老者,恐怕永远也看不到了。 “瑗——” 我震惊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背影,口齿蠕动间不知想要表达些什么。 大开的房门有如一道白芒组成的帘幕,而瑗就站在那扇圣洁璀璨的光障前,脚下是一具新鲜的尸骸——这次它终于是更快一步了。但一切发生的又过于快了,以至于当瑗缓缓扭过脸来,我还能从它茫然的双眼中读出成片的困惑。 “我干了什么。” 这喑哑苍老的声音似乎不是从瑗的嘴中发出,倒像是来自某位病入膏肓的白叟,它看向我,如同审视着我的灵魂。 接着没有一丝征兆,瑗撇下所有人冲了出去,只留下满地仍在抽搐的躯壳。 “它真的是怪物......” 瑶颤抖的声音传来,显然刚才爆发于片刻间的残杀也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呆在这儿别动。” 或许是出于恻隐之心,亦或是想要借机拉近我与瑗的关系,还未等瑶反应过来我便已经跑到了屋外。 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街道上的村民依旧习以为常的重复着每日的劳作。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间我焦急的旋转着视线,可哪里都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群,瑗如同彻底蒸发似的找不到任何踪迹。 而我也在脚下孤岛般的空地上迷失了方向,不单是物理,更是心灵的方向。耳边突然响起了瑗说过的话,此时正完美的适用于我自己, 我干了什么? 跌坐于肮脏的地面,蛰伏已久的寒意倾巢而出, “她说的没错......” 我无意识的呢喃着,白昼已至,一时的冲动也冰雪消融, “瑗只是个怪物。” 想到这,我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正在为一个一路上都被我视为非人的野兽而难过,甚至刚才它还亲手撕碎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 然而不久,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眼前瑗那双绝望的目光,和清早房门后浅浅的笑意,以及睡梦中略带抽泣轻呼无一不提醒着我——它不是。 “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啊。” 叹息着,我低下了头,恍惚间瞥见腿边的石子上沾染着若有若无的红色。 “这——” 我心里了咯噔一下,接着便赶忙把脸凑到地上仔细辨认,果然在焦褐的石块间有几点不起眼的血迹一路延伸至村口的方向。晃了晃脑袋,我努力甩掉那些纠缠不休的思绪,顺着这来之不易的线索半弯着腰寻了过去。 出了村门,血痕愈发浓郁,间隔愈发密集,我有种预感,瑗应该离我不远了。终于,在一块半人高的巨大白石后方,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咳咳——” 我清了下嗓子,也算是为了提醒瑗周围有人,免得等我出现后吓到它。 然而一向机警的瑗却还是在低声啜泣,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边叫着它的名字边缓步绕到了巨石的侧面。 “瑗,瑗?” 待视线挪至恰到的角度,在阳光笼罩下的一小块阴影便彻底暴露在了眼前。现实与我的推测一致,那个正缩在巨石脚下娇弱的身影正是我苦苦寻找的瑗。我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半蹲了下来构思着如何开口。 只见在它身侧柔嫩洁净的指节还残留着些许血污,眼睑处晶莹的泪水混杂着鲜红自脸颊滚下,滴落与它胸前的衣物上晕染为一片黯淡的色彩。 或许是气力已然所剩无几,瑗的脸色煞白,嘴唇也转变为浅浅的粉色,它就这样斜靠在石面上,抬头望向树冠遮掩下的一小块天空,只有不时传出的几声抽泣证明它此时是何种心境。 “你还好吗?” 我眉头紧皱,看着一向活泼古怪的瑗变成这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过来。” 一直没有反应的瑗喃喃道,声音细小微弱,不带一点感情。我点点头,挪到了它的身边,清新淡雅的草药气息中带着些许苦涩。 突然,于我仍在迟疑之际,一双冰冷纤细的胳膊伸来,勾来住我的脖颈。 “瑗?” 我轻语着,不敢惊扰靠在肩头的那人,万千青丝如瀑倾垂,滑过微张的手指,如一缕寒风。 接着回应我的,是梦境般轻柔的呼吸。 浮云低悬,遮掩住明媚的阳光,在跨越万里的林海掷下一叶浮摇的暗淡。 只消片刻犹豫,我轻搂住了她。 “走吧,离开这。” 许久后,我偏过头悄声道。 “去哪儿?” 瑗没有动作,已被捂得有些温热脸依然埋在我的怀中。 “你不是说有个花园吗?” 我用手轻扶起她的面庞,指尖传来细腻光滑的触感。 瑗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旋即又熄灭了, “那玦怎么办?” 她眼睑低垂,语气像是怕惊醒易碎的幻梦。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口莫名疼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像是记忆力衰退的老人早已忘记了离家已久的子女,在繁重的负担下我甚至忽略了自己与瑗来到薇蕨的缘由————为了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人。 天变得很快,藏匿的阳光已然很长时间没有再次显露出来了,万里晴空在不知不觉间挂满了长云。 瑗用食指拨开了我的手掌,坐起了身。虽然她的脸上仍有几度阴霾,但已比先前好了太多。 “我们回去吧。” 她歪着头,冲我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好、好......” 我随意应着,又回到空无一物的胸口却如同压着沉重的原石,当时许下的谎言现在已成长到了难以被撕破的地步。可除内疚以外,似乎还有一种奇异的情感在折磨着我,像是切入石膏的刮刀,每一次滑动都会传来难言的痛苦,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在弥漫的酸楚中,对着瑗报以同样不堪的微笑。 然而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瑗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捏着根细长的吹筒,正牢牢锁定着瑗! 我的瞳孔缓慢收缩,霎时间蓬勃震撼和恐慌将我团团围住!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薇铭家中的侏儒,埙! 这毫无疑问就是他承诺的时机! “啊!” 眼看着瑗就要中招,我只得急中生智的冲着埙的位置大吼了一声!这一下不仅把埙吓得缩回了回去,连瑗都被惊的一怔。 “怎,怎么了?” 瑗凌乱的转向背后,那里只有齐腰高的灌木。 心里有鬼的我不敢再带着她逗留于此,赶忙推搡着喊道, “没没没,我突然想起了瑶还在等我们,快走快走。” 可瑗反而两脚一定扎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对我说道, “说道她我才想起来,你别和她走太近了,她好像是故意装的平易近人的。” 此时我还哪管得上这些,一面紧张的环顾着每一个角落一面应和道, “对,对!她之前就打算给你解释呢,快走吧别等的她反悔了!” “啊,好,你别推我啊!我自己走!” 在我死皮赖脸的操作下,瑗终于是妥协着了,我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向了嘈杂的薇蕨。 紧闭的房门前我疑惑的转来转去,太阳已升至最高,在没有一点绿意的薇蕨如同铁板般炙热。我倒还能忍受,但瑗可就惨了,她抱着头蹲在房屋间的缝隙里,还时不时的大声催促着, “歪!好了吗?!” 我有些不耐烦的回道, “你别急啊,刚才那人说村长一会儿就到了!” “你把门撕开算了!” 瑗一手紧捂住眼睛,一手在空中比出个有力的动作,隐约间我怀疑她可能不明白大部分正常人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哎,哎!圣女!” 就在我考量着让瑗蒙着眼亲自过来示范时,耳后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喊。我回过头去,发现来着正是才见过不久的老妪。老妪隔着老远便扑通一下跪伏在地,身边两个高大的护卫见状也学着趴到了地上。 “圣女赎罪!是老朽糊涂!糊涂啊!” 我捂着被嚷的生疼的耳朵,自觉地退到了一边。然而和瞎了没区别的瑗警惕的站了起来,朝着老妪的方向挥着拳头吼道, “谁?是谁在那?!” 老妪听罢立马爬了起来,弯着腰小跑至距瑗两米的位置恭敬的回答道, “诶,老朽是薇蕨的村长,先前是老朽考虑不周,想着父女团圆————” “他不是我的父亲!” 然而还未等村长说完,瑗便呲着牙打断了她。 活了大半辈子的村长见了这自然也明白该做什么,连忙点着头说道, “诶,是,圣女说的是。” 说完,她猛地回过头对身后的护卫尖叫道,声音不知比对瑗说话的语气粗暴了几倍,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去把门砸开!” 壮汉听令,立马屁颠屁颠的溜到门前,接着用力一脚,就在干朽的木板上踢了个大洞,然后另一个护卫走上前来,伸手从洞的另一侧打开了门闩。 “开了。” 两名护卫完成交代的命令后退到一旁,而我赶紧抓起瑗的胳膊,将她搀扶着走到了屋内。 破烂的木门歪斜在一边,空中还漂浮着木屑和灰尘,我抬眼看去,空无一人的房间像是被洗劫过一般杂乱不堪。仅有的几件家具碎成了大小迥异残片,地板与墙面也全是深浅不一的划痕,认真看去,其中似乎还有些鲜红的痕迹。 “这、这,这是......” 瑗努力将一边的眼睛睁开了道缝,在看见眼前混乱的景象后亦大吃一惊。 可我再也顾不上她,几乎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客厅,正对面墙壁上无数划痕组成的文字如同是刻在我的心脏之上!烈日当空我只觉得周围冷的可怕!因为那句留言的内容,分明是写给我看的! “阁下若是想她活命,就于午夜一人前来,一人!!!” ------------ 章二十二 祭祀 “不,不不不,不......” 大脑一片空白,我跌跌撞撞的走到墙边,那段带着恶意与诅咒的文字仿佛冰锥般穿透了我的心脏。我就像是个疯癫的痴人,用十指拼命摸索着眼前歪曲的痕迹,哪怕木刺穿透皮肤,殷红的血液沿掌心散成一片,我也毫无知觉的机械般重复着。 “怎么这么快,这么快......” 理性与意识已然无法控制这幅躯壳,我不停的低吟着,耳边全是爆裂般尖锐的微鸣。那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再次喷涌卷袭而来,我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准备一个解释,我以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可现实却如同磅礴的冰川将我按在粗糙亘古的大地碾碎成齑粉! 从一开始,我的反抗便如同儿戏。 “......什么?什么这么快?” 突然,嘈杂的耳鸣刹那间消退,只留下瑗急切的呼号。我转过头,发现双手不知何时已被她握住。 “瑗——” 可等视线彻底明晰后我却猛然一惊,再吐不出半个字! 因为在瑗的身后,那片苍白的光芒中,瑶正面带微笑的跪俯在地,脸上的表情和当时的大汉如出一辙! “到你了。” 她开口道,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冥河。 终于,奔溃自最脆弱的精神开始,更多的幻觉与诡象轮番出现,飞舞的残肢与鲜血喷泉般炸满了整个房间。我看见一方赤红的深潭,大瑶和汉笔直的立于其上,凝视着我,沉没,最后只留有一圈荡漾的涟漪。熟悉的面孔贴了过来,那是薇铭,用喑哑的语调缓缓说道, “阁下,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啪! 蓦然,我只觉得左脸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便顺势倒飞了出去!还未落地,又是一股蛮力扯着我的领口将我硬生生提了起来! “你tm清醒点!” 占据眼眶的,是大汉那张堆满横肉的脸。 “不。” 我一边口齿不清的嚷嚷着,一边闭上眼狠命摇晃着脑袋,再睁开时,便只剩下了瑗满含担忧的容颜。 “好点了吗?” 她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微闭的双目中泛着蜿蜒的血丝。 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至少暂时不会更坏了。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在发现我恢复正常后瑗立刻大声吼道,看得出来,瑶在这段时间内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少正面印象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嗓音听上去如同干裂的长笛,那些无法坦露的真相全都从海底的淤泥中挣脱,离高挂的烈日仅一步之遥。 瑗松开了紧攥的双手,但望向我的眼神中分明带着难解的疑惑,这种目光似乎能将人烫伤,我无法承受,别过了脸去。 “你呢?认得出来这是谁留下的吗?” 瑗也不再看我,转头问向门口的老妪。 “呃......老朽也......” 村长也是没反应过来这野火会烧到自己头上,一时间只好局促的陪着笑脸,但片刻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或是单纯怕让她眼中高贵的“圣女”失望,忙踮着步子迈入房间内说道, “老朽确实知道一人,或许能推测出是谁掳走了那位姑娘。” “谁!” 瑗没控制住自己的气势,吓得村长向往退了半步,而我也扶着脸起身,胸腔中的空气不安分的急速抽动着。老妪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是内心斗争了很久后才徐徐开口道, “那人......是村中的祭祀——薇铭。” 阳光刺眼的恐怖,方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层云转瞬即逝。宝石般碧蓝幽远的澄空再无一丝阻隔,将所有的光线折射、聚焦于脚下这块浮岛般的土地上。 瑗没有再同我说过一句话,反而让村长搀着她向不远处的教堂走去。那个年事已高的老妪显然将这当做了无比崇高的荣幸,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假如再多过一会儿,恐怕她便要将自己铺在地上让瑗踩着走了。 “薇铭......” 我念叨着,心里再次忐忑起来,而这不只是因为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与整件事的幕后黑手相见,同时也是因为他扑朔迷离的身份。上次见面时,薇铭还将自己描述为一个似乎毫无威胁的受压迫者,被蕨姓人士当做工具利用,可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这个被信仰统治的村庄中掌管神权的祭祀,实在是太荒谬了。 但想着,我也只能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薇铭这人实在是比我预想的深多了,他不仅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绑架走瑶,还带着可能不止一个的类似埙那样的帮手,而最重要的是,他太了解我了,知道如何利用我、控制我,而想必现在,他也早已知晓了我们的行踪,并且笃定我不敢在众人面前轻举妄动。 “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走在队尾,我轻语道,心中对薇铭的目的又多了几分猜忌。 “哟,祭祀!” 走在最前面的村长高呼道,她转身看向我,神情中带着难以自持的崇拜, “不愧是祭祀,他知道咱们要来了!” 我偏过脑袋,果然远远望见在村庄最北侧的尖顶木屋下,正伫立着一位手持权杖的白衣男子,宽松的兜帽自他额前垂落,将整张脸都隐藏于阴影之中。 还未等走进,男子便率先从容的踱步而至。相隔十米,两位护卫便立马丢下了我们,压抑着兴奋上前行了个姿势怪异的礼,而男子也伸出手中的权杖,用顶端镶嵌着的宝石轻点过他们二人的额头。待权杖归位,白衣男子也重新站定后,村长带着瑗来到了他的边上。两位分别在精神与物质上的领导者站在了一起,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祭祀于薇蕨人心中的地位已然和村长不在一个层次了。 “我知道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 祭祀开口的同时,目光却一直不经意的停留在我的身上,在看清兜帽下的面容后我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彻底凉了下来——那人正是薇铭。 只不过薇铭现在的气质与之前大相径庭,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奇怪,听上去完全没了那夜的自信与高傲,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反常。 “跟我来。” 说完,薇铭便转过身,推门走进了屋内,我虽有些诧异,但还是从村长手中领过瑗跟了过去。 一进门,我便发现了此处的不同,与其说这里是个教堂,倒不如说是个实验室。陈列在各处的瓶瓶罐罐内装满了颜色、形态各异的物质,而在鳞次栉比的高架中央,有着几块略显破败的蒲团,和一座金光闪闪的祭台。 不知为何,薇铭显得过于沉默,只是一步一顿的领着我们到了房间中心,接着在我颇为好奇的目光中,轻按了一下祭坛边缘某块不起眼的凸起。接着,只听一串密集且微弱的响动,四周的窗棂上方瞬间落下了几块木板,将外界射来的光线遮的严严实实,只剩角落里几盏纸笼还散发着幽幽绿光。 “你们想找的,不在这里。” 薇铭半眯着眼,看上去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而瑗也终于到了个适合她的地方,虽有些茫然,但还是第一时间发问道, “那她人究竟在哪?这是谁干的?!” 不过这份急切落入薇铭耳中后却激不起一丝波澜,他就像是个机器一样,平缓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合成的录音, “主说,只要尊重规则,你们要找的人就一定会回来。” 瑗听到这话后猛地一步跨到薇铭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吼道,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别一个个的都瞒着我!” 我眉头一皱,总觉得这话中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但薇铭就像是没有情绪,呆滞的看向面容扭曲的瑗,然后不带任何波动的继续说道, “但是主找到了你等的人在什么地方,主说,他的名字是玦。” 瞬间,整个屋内如同被冻结般冷寂了下来,纸笼内的光点像是鬼火般跳跃着,将薇铭毫无表生气的面庞割裂成数块摇曳的阴影。我僵硬的转过铁板般的脖颈,正看见瑗脸上的表情诡异的凝固了。 未等我俩从这晴空霹雳般的消息内回过神来,薇铭又像是行尸走肉似的开口道, “明日祭典,他会在那等你。” 说完,他迅速按了下藏在祭坛内的机关,璀璨的光幕再次垮了进来。这番毫无警告的变化甚至令我的双眼都隐隐有些刺痛,更不用说是已然惊呼出声的瑗了。 “喂!你tm什么意思?!” 盯着半蹲在地上嚎叫成一团的瑗我忍不住火气,冲着薇铭喊道。 但就在抬头的瞬间,我却看见了让人头皮炸裂的一幕! 只见薇铭仍旧保持着与先前同样僵硬的姿势和表情,但在他脖颈处的衣领中,却伸出了几条细长的猩红色触手,扭曲着钻入了他惨白的嘴唇内!可下一秒,触手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刹那间缩了回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我屏住呼吸,全身战栗,脑海里满是不可名状的幻想!然而随着视线缓慢上移我猛地发现,薇铭那双一直微闭的双眼,此时却如同要崩裂般死死瞪着我!占据大半的眼白上全是细密的苍绿色纹路,而他托在地面的长袍内也有什么东西开始疯狂地鼓动了起来! “走。” 薇铭没有张嘴,但那个带着冰渣般的声音却再次响彻了整个房间。 终于,我丢失了继续待下去的勇气,冲上前一把拉起瑗逃命似的往大门的方向奔去!一路上我不知撞倒了多少物品,玻璃器皿的碎裂声与瑗的抱怨掺杂着如同催命的鬼符! 沉重的房门被一把推开,熟悉的村落再次出现。可我的胃里却像是翻涌着无数的长虫,在每一寸肠道间蠕动爬行! 终于,久违的空气涌入肺泡,推开粘连的隔膜,而我也再撑不住,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 章二十三 蛰伏 如此黑暗。 又如此寒冷。 在这片极致的深渊中,空间、时间皆是薄如蝉翼的存在,勿需用力,便可轻易摧残。 我找不到方向,甚至连稀薄的意识都无法凝聚。只能听着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纷杂且破碎,像是鬼魅般的低嚎,来自虚空的呢喃。 但接着,视野中央浓郁的漆黑开始变得朦胧,仿佛笼罩于天际的绒布被缓慢拨开、坚固的壁垒逐渐垮塌。霎时间觊觎其后的光芒翻滚着穿过所有缝隙,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直至汇聚为一道宽广的江河,淹没了所有角落。 最后,眩光褪去,只留下两点黯淡的星芒。 “瑗......” 不知为何,她的眼睛红的厉害。 虽然没有言语,但我能感觉到瑗心底潜藏的喜悦,还未等模糊的视线清晰,她便已松开紧握在胸前的双手,冲过来抱住了我。或许是之前昏倒时摔的太狠,又或是瑗过于激动,此时被她压住的关节竟又生疼了起来。 “啊抱歉,我不是,那个......” 在听到我龇牙咧嘴的呻吟后,瑗立刻慌张的弹了开去,还带着泪痕的笑脸转眼又覆上了浓厚的担忧。 “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说着,用尽全力想将自己撑起来。而站在床边的瑗看到我这番举动后却马上冲过来焦急的嘱咐道, “啊啊啊你不能动啊,大夫说你是什么‘低血糖’,要卧床休息!快躺回去,躺回去!” 她的两只手在我身前焦急的飞舞着,但又怕像之前那样弄疼我不敢真的按下来,只得边用带着嗔怒的声音嘀咕着,边毫无办法的看我爬起身来坐在了床沿。 “唉。” 瑗叹了口气,悻悻的说道, “现在已经是太阳落下后的第三个钟头了。” 我听罢一惊,也不顾身旁的瑗焦急的嚷道, “不行,我现在就得走,快没时间了,要是我去晚的话瑶——” 忽然,瑗伸出食指轻搭在了我的唇间,看着我的眼神中不知带着何种意味, “让我替你去吧。” 她的声音很小,但却带着无法辩驳的坚定。 我知道瑗是认真的,而且我对她的隐瞒恐怕也早已被发觉,然而我却没的选择,只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 说着,我把目光自瑗脸上挪开,看向烛灯摇摆的火焰。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我听见瑗站了起来,迈着步子走到了门口,接着,便是狠狠的摔门声,连挂在墙壁上的灯盏都差点被震了下来。 “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找!而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到时候全都跟瑶问个清楚!” 瑗隔着门怒吼道,甚至最后几句皆是破音的尖叫。 可等寂静再次袭来,她离开的脚步声也未响起,只有隐隐约约的哽咽,和物体贴着门面跌坐在地的震动。 “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 那是瑗掺杂着悲泣的哀鸣,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中,如同锋利的刻刀。 也是,每次当瑗即将触摸到幸福时,那份温暖便会被残忍夺去,先是道貌岸然的“父亲”,接着是空留期望的玦,就算现在薇蕨对她的态度已然不同,但也不过是陷入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而这旋涡,是我亲手将她推进去的。 可能现在盘踞在内心那股无法言说的痛苦,就是我要还的债。 “对不起。” 我低声呢喃着,视线没有任何焦点, “可能还不够。” 等待些许,我深吸了口气,冲着房门处嘶哑的喊道, “瑗,能麻烦你去找一下蕨老吗?我还是有点————” 还未等我说完,我便听见瑗迅速起身,边抽着鼻子焦心的说道, “好!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便是一连串的嗒嗒声,愈来愈远,直到最后消融与漫长的黑夜。而我也强撑着站了起来,推开那扇已然有些变形的木门——在门槛边缘,依稀残存着几点湿润的印痕。 可我唯一的权利只有失神的驻足几秒,接下来通往薇铭宅邸的路途,便再无时间踌躇了。 午夜的薇蕨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但其阴森诡秘的程度还是困扰到了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能在火把光芒的边际处看见若有若无的黑影,亦或是在听觉的极限察觉到石子翻动、草木摩擦的响动。扶着冰冷的墙面,模糊的记忆指引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着。 “应该就是这了。” 不久后,我停下脚步望去,果然,对街的房檐上带着一抹明亮的紫意, “哈!还好——” 正在我暗自庆幸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自后抵住了我的腰窝, “阁下,久别重逢啊。” 耳后传来薇铭戏谑的腔调。我不敢再动半点,紧张的用余光朝后看去,但等到一袭白衣的薇铭出现在视界边缘,我才发现他手中拎着的其实只是一截干枯的树枝。 “哈哈哈哈!阁下还真是容易上当受骗啊!” 薇铭大笑着将手中的物件丢在路边,显然也是读出了我内心的恐慌。 “嚯,哈,哈哈......”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不知所措的陪笑着,一时从额头留下的冷汗被夜风吹得无比冰凉,但我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赶忙冲薇铭问道, “对了,那个——” 可薇铭却一抬手止住了我,脸上片刻的笑意荡然无存, “阁下,寒夜冻人,何不进屋再谈?” 此时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他的手中,我自知没有提条件的能力,只好点了点头,重新跟着薇铭跨入了那间熟悉的房间。 一打开房门,我便瞅见薇铭家中那张方桌边端坐着一道身影,虽然换了衣物,发型也有些凌乱,但借着顶部微弱的灯光,我还是认了出来,那人正是失踪已久瑶! “嗯?” 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我斜眼观察着,曾经那些点满各处的烛灯基本上全都熄灭了,只留下房顶吊着的一盏散发出淡淡的橙光。而且瑶的神情好像也有些呆滞,再次相见后她既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朝我眨了眨眼,便再次垂下了头。 “咳咳。” 薇铭轻咳了两下,我闻声看去,发现他正端着上次为我斟的茶水,脸上铺满了诚恳的歉意, “阁下息怒,这无故的风波确实是一场误会。” 我一边接过有些凉意的茶盏,一边控制着情绪回应道, “误会?” “正是。” 薇铭点了点头,送到嘴边的杯口也被缓缓推开, “全在于鄙人的属下愚钝,错传了口信,以至于你我二人因此生了嫌隙。” 我有些不解,忙放下茶杯问道, “错传?它是怎么和你说的?” 薇铭听完,嗤嗤的笑了几声, “说也惭愧,埙自林中归来后,竟告诉我阁下试图阻挠它的行动,而我见他如此急迫,一时糊涂轻信了它的话。” 忽然,薇铭眯起眼看着我,那副涂满阴影的微笑显得极为诡异, “但我想阁下是不会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的,对吗?” 我被薇铭盯的心里发毛,急忙故作镇定的大声嚷嚷道, “当然!怎,怎么可能?!” 可薇铭像是没有听到,依旧牢牢的凝视着我的眼睛。就在我心里的防线将要溃散前,他满意的轻点下颌,转过了身去。 “阁下,鄙人行事一向力求稳健,所以在接到消息后即刻命属下‘请’走了瑶姑娘,但此时误会已消,鄙人也与她相谈甚欢,所以还请阁下开恩,毕竟今后有更重要的行动,需要劳烦阁下您呢。” 薇铭将手中的茶杯置于桌上,两手交叉摆在身前,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而我不也敢放肆,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了下去, “没事没事,那我现在能带她走了吗?看她这样子也是被吓坏了,应该想早点回去吧。” 我本以为薇铭会多多少少表现出一丝不愿,但没想到他却两双一摊,惊讶的说道, “有何不可?” 于是,带着些异样的感觉,我上前扶起坐的笔直的瑶,客套了几句后便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就在我刚打开房门的一刻,偏房内却猛地响起了一片物件倾覆的声响。我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可等我彻彻底底的转过脑袋,却发现薇铭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 “阁下?” “那个——” “不安分的鼠辈罢了。” 我的话还未问出便被薇铭粗暴打断,光明只能照亮他小一半的面容,剩下的皆影匿于苍茫的幽暗中,尤其是那个眼神,简直与我当时在教堂内看见的一模一样的。 可怖的记忆再次涌现,我终于是无法自持,下意识压抑着恐惧问道, “薇铭,你在教堂的时候,怎么......” “发生什么了?” 薇铭听罢猛地靠了过来,两颗眼仁直勾勾的盯着我,像是打算将我的脑子从颅骨中剐出一般! “呃......没,没有,我可能看错了。” 不等薇铭反应,我赶紧推着瑶跑出了房间,头也不回的朝着原来的住所冲去。 弥漫的寒意再也不能令我畏惧半分,此时我的眼前全是薇铭那副歪曲恐怖的面容。而且瑶也有些奇怪,自打我见到她后她就是一言不发的跟着我,简直像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周遭的一切都在以我无法掌控的速度怪异起来,似乎每迈出一步都会踩中蛰伏已久的怪物。我拼命试图忽略这些莫名的异常,一心只想赶紧回到屋中。 终于,那间给人以心安的矮舍出现在了前方,我大喜过望,甚至连给瑗的解释都没想好,就打算推门冲进去。因为至少还有瑗,至少她还是正常的! 然而当我的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时,连这份慰藉也消逝了。 那扇残破的门内,传出了瑗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一时僵在了门口,震惊间他们隐晦低沉的对话已然钻入了耳中, “明天,你要我怎么做。” 先开口的时瑗,而接下来回答的,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沧桑沙哑的声音, “按照原来的计划不变—— 杀了薇铭!” ------------ 章二十四 上路 “为什么。” 我无意识的低吟着,手掌依旧搭在冰凉渗人的木门上。夜色渐浓,呼啸的风声愈发密集,虽然明亮温暖的房间就在对面,可我只觉得那其中更是寒冷刺骨。 “圣女,在下先行告退了。” 苍老的声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而我也如梦方醒,触电般丢开门把手,拉着瑶一路踮脚跑到了木屋侧面的小巷中。 这条夹在两排矮房内的缝隙没有丝毫亮光,我紧捂住瑶的嘴唇,双眼也撇向了缓缓开启的屋门。 只见一个四尺多高的身影倒退着走出,简单行礼后,便转身迈向了繁盛的黑暗。等神秘人离开后不久,门口又出现了一道修长的黑影,看轮廓应该是瑗,可她并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伫立在原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良久不愿离去。 烛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清瑗的侧脸,那张洁白的面孔此时却带上了少见的焦虑。 “唉。” 一声叹息飘来,夹杂在风声中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只是幻听。 就在我凑过脑袋想看清楚更多的细节时,瑗却关门回到了屋内。霎时间,从门口射出的橙黄色光芒被齐齐切断,世界再次陷入了阴森的寒夜。 我缓缓挪开捂在瑶脸上的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眼下除了硬着头皮回去外,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想到这我直起身来,努力平定了下凌乱的呼吸,拉起瑶走到了门前。 “我回——” 正当手指探出的前一刻,房门却被人从内拉开,瑗紧皱着眉头的面庞瞬间显露了出来。 “啊?怎么是你?” 在发觉到门口有人后,瑗也吃了一惊,接着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瑶上, “你把她带回来了?太好了!快进来快进来!” 瑗叫道,一时竟喜悦的手舞足蹈,方才的纠结也一扫而空。但或许是她从来没学过如何伪装,导致整体的动作和表情看起来有种不自然的拼合感。 “呃......那要不你让一下?” 我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堵住了唯一的入口,忙打着哈哈退到了一边。 房间内明显被重新收拾过,先前碎裂倾倒的家具已不知所踪,墙壁上的划痕也被细心磨平,除了几条深到无法修缮的印记外,皆与我初到此处时所见的基本上别无二致。 而唯一的点区别,就是在客厅远离窗户的空位处,多了一张单人床。 “那个,你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快给我讲讲!” 瑗拉起瑶的一只小手,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我,似乎完全不在意先前我独自偷跑出去的事情。 我虽觉得有些蹊跷,但至少也是少了件烦心事,现在的任务只剩下如何将这段时间内的经历编的合理、流畅,而且把薇铭彻底摘出去了。 于是,我一边揣摩着词汇,一边尽量放慢了语速说道, “那个......其实只是个误会罢了,有一伙住在薇铭的——啊不,是薇蕨,薇蕨的村民,以为瑶亵渎了他们的信仰,你知道的,她之前不是......” 我不是个适合撒谎的人,在一不小心说漏嘴后更是急的汗如雨下。但就当我以为瑗会觉察出其中的端倪时,她却只是没有一点动静的呆望着瑶的额头,同时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瑗,瑗?你在听吗?” 好不容易听见我的呼喊后,瑗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看向我,几秒后才尬笑着回道, “啊,哈哈,不好意思啊,我有些困了。要不这样!我们今晚都好好休息一下!等明天祭典结束后再聊,嗯?” 我看着瑗着蹩脚的解释彻底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神秘人到底和瑗做了怎样的交易,能把一个在野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变成呆子? ”好!那就说定了,我先进屋啦,晚安!” 可瑗一点也未发觉到瑶的异常,抑或是我没有任何掩饰的疑惑,只是边说着边顾自走到了卧房边上。在她即将进门的时候,又突然回过头嘱咐道, “对了,都早点睡啊,明天咱们三个要一起去呢!难道你们不好奇吗?!” 我看着瑗无比做作的兴奋,只觉得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而瑗也不再耽搁,合上房门后便再未发出一点声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低语着回头看向了瑶,她正挺直上身端坐在长椅上,毫无光泽的眼神空洞的盯着并拢的脚尖。我有些发毛,仔细想想从相见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是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如果说这是由于在薇铭那受到了惊吓,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那个,要不你睡在里屋吧,毕竟外面凉,你也可以——” 关切的话语还未出口,瑶就像得到了命令般僵硬起身,然后迈着飘忽的步伐走入了屋内。看到她如同粗糙的机械般操纵着每一处关节,我已然不止是头皮发麻那么简单了,这种动作,这种表情,根本就不像是活人! 我想起在教堂内见到的景象,顿时不自觉的喘了起来。 “错觉,可能是错觉......” 自欺欺人着,我想给自己顺顺气,但手却抖得完全不听使唤。 为了再确认一遍,也为了图个心安,我蹑手蹑脚的踱到了瑶的卧室旁,伸着脖子朝内望去。 房门未关,也无灯光,一片昏黑中只能依稀看到被褥并未移动,而瑶正笔直的躺在正中央,两手紧贴在身侧,双腿也弯着怪异的弧度。我咽了口口水,冷汗不知不觉布满了额头,因恐慌而模糊的视线甚至无法分辨刚才那一幕是否是现实。 可就在我心生退意,打算赶紧离开之际,却一不小心踩到未清理的砂石,发出了微弱的摩擦声。顿时,鸡皮疙瘩沿着后脊一路蔓延开来。我猛抬起头,发现瑶睁开了双眼,乌黑的瞳仁死死挤在眼眶边缘,带着莫名威胁的目光利剑般刺了过来。 “那个......我帮你关下门。” 我急中生智,赶忙伸手将房门用力合住,接着心有余悸的退出去几米,在确定屋内没有传出瑶走动的声响后,才敢如履薄冰的爬到走廊尽头的窄床上。 “靠......” 我低声骂道,陡然骤升的压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拉开厚实的棉被,我像条蛆一样扭着钻了进去,接着将脸转到瑶房间的方向,不敢轻易再动一下。 就这样,在恐惧与困乏的轮番交替中,我竟保持着如此紧绷的姿势昏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破晓的阳光还未出世,丛林内仍笼罩着飘摇的雾气时,我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摇晃着,杂乱且毫无意义的梦境亦逐渐消散, “嗯......什么人......” 我浑浑噩噩的摆着手,眼前的模糊也如涟漪般缓慢褪去,然而等到我看清了紧贴在面前的那张古怪的大脸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瑗!你在干嘛?!” 残存的困意闪电般崩碎,我从卷成一团的被褥内刹那间倒窜而出,警惕的退到了床头。 目的达成后,半弯下腰的瑗也心满意足的收起了鬼脸,哈哈大笑着走回了客厅。顺着她的脚步看去,我发现瑶也早已醒来,坐在了木椅上。 “靠!你是————” 随着记忆的恢复,准备刷过齿舌的怒骂也被吞下了肚。我神情恍惚的爬下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各怀鬼胎的两人。 “不是让你早点起嘛!你看看瑶妹妹,多乖。” 瑗一面极富母爱的抚摸着瑶的面颊,一面颇有些怨气的对我抱怨道。 “可......” 我正打算道辩解,但转头看到窗外依旧黑成一片的林海,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 “这也起太早了吧。” 可瑗听见后,反而一脸认真的对我解释道, “哎,祭祀说清晨可是一天内灵气最为集中的时刻,而且......” 忽然,瑗像是想起了什么,霎时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才说了一半的话也被替换成了心虚的搪塞, “没,没什么,你起来了就好。” 瑗的话音一落,凌晨的寂静便趁虚而入,将所有幽微缥缈的声响一并拖入了广袤的黑暗中。 我观察着瑗略带惊恐挣扎的眼神,也大概猜到了令她情绪急速转折的原因——恐怕昨晚那位神秘人提出的回报实在是过于丰厚,以至于瑗现在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她参与一场谋杀的日子。 而关于这能让瑗丧失神智的报酬,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那便是玦! 不管昨夜神秘人与瑗谈了什么,进展如何,但肯定是提到了有关玦的信息,搞不好他也与我一样承诺了瑗会在事成之后让他们再次相见。 只是...... 我低头沉思着,脑海中的线索却在最后缠成了一团乱麻。因为目前薇蕨内知道玦存在的恐怕只有薇铭一人,而他应该也不会把这种情报随意说出。 所以昨晚那个是薇铭的部下?难道他想让瑗杀了自己? 在苏醒于这片未知混沌的世界后,留给我去斟酌推理的时间一向少之又少,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潜藏于后,总是在我停下脚步之时,释放出等待已久的杀机,嘶吼着将我逼上另一个绝境。 当然这次,也不会例外。 “各位。” 房门处传来清晰单调的声音,定坐已久的瑶听到后立刻摇晃着站了起来,屋内各不相同的三对眼睛一齐望向门口,静候着那位身穿圣洁白衣的男子说出下一句酝酿已久的命令, “该上路了。” ------------ 章二十五 重生 权杖顶端的红宝石于火光下闪烁着妖异的色彩,直视而去,其中飘摇模糊的虚影摄人心魄。斑驳焦褐的纹路自宝石的基座,一路蛇形蜿蜒,最后消隐于那只苍白无力的掌心深处。 瑗似乎在薇铭出现后彻底失了神志,只是直勾勾的凝视着他兜帽下若隐若现的面孔,甚至连眼睛没有再眨一下。 “圣女,到时候了。” 就在此时,自薇铭身后闪出了道半人多高的影子,恭敬的朝瑗欠了下身,等他抬起头后,我才认出这正是许久未见的村长。 “啊?啊,对,对。你们......” 瑗双肩微颤,接着回过头来冲我与瑶呆滞的说着,只是那种声调,除了她自己外旁人很难听清。正当我想着上前询问时,久坐于长椅之上的瑶却站了起来,接着头也不回的朝集结在屋舍周围的众人走去。 “哎——” 我轻呼道,可显然未能令瑶停下半步,只消几秒,她便完全融入了门外星星点点的火光中。而瑗也下颌微含,带着沉重的步子跟了上去。 转瞬之间,空旷的屋内便只剩下了我一人,而薇铭与村长的目光,也适时的投向了我。被这两位地位显赫的领袖如此瞩目,我的心中竟也多出了些意想不到的荣幸。 只不过这种荣幸,是我无法选择的罢了。 “呵,行吧。” 我冷笑一声,反而开始好奇起今日的祭典会如何收场。 事已至此,我退无可退,只得任凭胸中虚浮的勇气,带着我迈步向未知的险境。 黎明是一天内最黑暗的时段,火把孱弱的光芒根本无法穿透密布的林障,漆黑曲折的小径缘满是没过膝盖的高草,带着冰晶般的晨露,一齐于寒风中倾覆、起舞。 我与瑶走在队伍中央,虽然看不清,但从火把的数量判断,应该只有不超过十人与我们一同前往祭典举行的位置。想着,我眯起眼,望向与瑗和薇蕨走在一起的村长,不知为何,她那两名近卫一个都没有跟来。 “喂。” 我凑到瑶的耳边低声说道, “等会万一有什么危险,我掩护你先跑。” 话已说完,可瑶却连眼仁都没转一下,依旧目不斜视的朝着前方走去,火把的余光洒在她脸上,照出的仿佛是一具僵硬的雕塑。 “诶!” 我有些焦急,音调也不自觉的放大了些许,结果立刻就有个手持火把的村民走到了我的身侧,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盯着那位村民脸上横贯面颊的疤痕,心里也有些发怵,只好陪笑着,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于是,接下来的路途我不仅失去了再与瑶交流的机会,也被迫多了个不像是善茬的保镖。 然而还未等我懊恼多久,前方马不停蹄的村民却停下了脚步,天空中也泛起了些许明亮的白意。我抬眼望去,发现一路上陪伴在瑗左右的村长转过了身,冲着紧随其后的我们高声宣布道, “到了!” 而在她之后,是一片藏匿于密林间的空地,其中有座通体漆黑的方尖石碑正于逐渐攀升的朝阳下闪着绚烂的色彩。 接着,薇铭独自一人离开队伍,向着空地中央的方尖碑缓缓走去,每一步都是如此慎重,每一步都是如此庄严,直到站在那高耸的石碑下,直到金光璀璨的权杖举过头顶。像是昂扬于人世的判官、挥剑于沙场的武将!他张开双臂!对着初生的旭日,对着巍峨的山巅!献上自己崇高、神圣的祷告! “动手!!!” 可惜,这声凄厉的尖啸并非出自薇铭之口。 只见一道鲜绿的闪电飞窜而出!眨眼间银光乍现!锋利的刀刃势如破竹的刺穿了薇铭单薄的胸腔,几缕残破的血肉和喷涌而出的猩红,亵渎般泼洒在了光洁的石碑表面! 而持剑于薇铭背后的人,正是瑗! 如同得到了暗示,拥挤的队伍内闪过数到寒芒!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茵茵绿草上全是飞溅的内脏碎片,与身首异处尸骸! 直到活人已所剩无几,我才反应过来这场惨剧是在切实进行的。 “瑶!快跑!” 我一边高声大喊,一面急速扭头看向身旁!但直到肺叶间所有的氧气都已消耗殆尽,我也未在这尺余的空隙中看到瑶的身影——她消失了。 “跑?小兄弟,你想跑到哪儿啊?” 凶煞的嗓音贴着我耳后响起,一只沾满的血液的大手也扣住了我的肩头。我如临深渊,艰难的扭过脖颈,发现之前与我并行的那个村民正将一颗面孔狰狞的头颅推向我的面前! “靠!靠靠靠!” 注视着头颅下方粘连着血丝与骨节的喉管,我如同丢了魂似的拼命的向后退去!可不管怎样努力,那张有力的巨手始终牢牢的按着我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 像是身心都得到了极大地愉悦,壮汉狂笑着把手中那颗新鲜的脑袋丢在了地上,拍了拍我的背脊安抚道, “别紧张啊,哥几个又不会对你咋样!” 然而旋即,他便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嘶吼到, “至少不是现在。给我记住,老子今晚要拿你那颗猪头下酒!” 说完,他便嬉闹着松开了手,朝着不远处面容和蔼的老妪汇报道, “村长!咱没给姓薇的留一个活口!” 老妪听罢,脸上的光泽从未如现在这般红润,她咧开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声音就像是秃鹫般喑哑难听, “呵哈哈哈哈!薇铭,老朽倒要看看,你现在怎么————” 啪、啪、啪、啪、啪。 然而村长的话才说道一半,自矗立的方尖石碑后,却传来了一阵稀松的掌声。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谁也未曾想到的身形从容不迫的走了出来。 “精彩,实属精彩。” 在无数错愕的瞳孔中,那一席白衣的男子,分明就是方才惨死当场的薇铭! “怎?怎么——” 村长虽然震惊,但还是一扭头唳呼道, “圣女!!!” 而瑗也不敢多等,将利刃倒拔出!转手便向着重生的薇铭砍去!可就在剑锋即将触及那副白袍的瞬间,一个娇小的躯体却冲了过来,挡在了瑗与薇铭的中间。 “姐姐。” 柔弱的声音响起,瑗的动作也骤然静止!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撼! “瑶?为什——” 然而还未等她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一旁却传来了薇铭诡异的冷哼, “哼,愚蠢。” 下一刻,“瑶”的眉宇间突兀的多出了一圈空洞,接着殷红的血线自其底端飞速划下!穿过稚嫩的面庞,冲进了它敞开的领口! 就在瑗被这怪异景象懵住之时,“瑶”的身躯却以这道血丝为轴,猛地炸裂开来!无数张牙舞爪的触手獠牙鱼贯而出!扑向了震恐无比的瑗!在其还未有所反应前,便被那张横裂的巨嘴整个吞入,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已被染成鲜红的草地上,只剩下背着双手的薇铭,和那头鼓胀的怪兽。 继而,薇铭缓缓昂首,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凝滞的脸孔,威严的声音自他口中响起,如同来自荒芜的地狱, “欢迎来到薇蕨,我的薇蕨!” 嗖! 话音刚落!林幕中破风之声响彻云霄!带着残影的飞失尖叫着没入了其中一人的眼眶!连惨叫都未发出,那个倒霉的村民便已跌到在地,成了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 嗖嗖嗖! 又是几道黑影闪过,精准的击碎了所有受害者的颅骨,将他们脆弱的大脑搅成了肮脏的血水。 “谁?!是谁?!给老子出来!!!” 不久前还嚣张跋扈的壮汉此时丢了魂似的惊呼着,同时缩起脖子禁张的朝四周看去,那副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 “有种出来啊!老子——” 可这份混合着愤怒的恐惧并未维持多久,尖锐的风声掠过,他的额头中心霎时多了条漆黑的箭羽。只是摇晃了几下,壮汉便瞪着突出的鱼眼,一头栽倒在地。 至此,丛林内再无一丝响动。 我看着满地的尸体,大脑已然成了无用的废物,鲜血冲刷着破碎的残躯流淌而至,卷起腥臭的气味,掩盖了清晨所有的恬静。 “薇......薇铭,为什么?为什么?!” 忽然,带着疑惑的咆哮响起,我看向前方,发现村长只是被射中了脚踝。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的双手不停的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半响后才敢确认这次袭击并未波及到我。 “呵呵,鄙人与您不同,倒是明白自己这条微不足道的小命有何用。” 正在我安心了不少时,薇铭已经缓步走到了村长身边,俯视着脚下苟延残喘的人说道, “七年前鄙人初入此地,可是多亏了您的提携才得以幸存。而鄙人自知无以为报,只得用尽毕生所学,教授了您如何管制这一众愚钝的刁民。” 薇铭忽然低下头,满含笑意的注视着村长, “信仰。您可还记得?” 说完,他重新直起身子,绕着脸色阴郁的村长不紧不慢的继续讲道, “只是。自鄙人担任其祭祀一职后,您手中的权利便与日俱减。想必再见到如今之盛况,心中定是悔恨万分!而恰逢所谓的‘圣女’回归,教廷的地位亦日渐稳固,您断定,此时便是将仇敌杀之以后快,并将民心重拦至麾下的大好良机!而这伟业行使之地,又还能是何处?!” 说道最后,薇铭大张着双臂,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眼见大势已去,村长赶忙朝着薇铭嚷道, “那你呢!你要的又是什么!权利?!财富?!这些老朽都能给你!” 可听到她的承诺,薇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缓缓下蹲,平视着村长的双眼冷冷说道, “鄙人所要之物,是薇铭地下的培养池!” ------------ 请假条 为了变更更新时间,今天鸽一下。 ------------ 章二十六 狂人 薇铭的神情有种异常的压迫感,再加上埋伏于树林间不知名的部队,更令他的话语变得无可拒绝。然而即使已然到了这步田地,村长还是挤着一脸沟壑,故作惊讶的问道, “你.....你在说什么?老朽根本没听——” 可薇铭只是冷眼抬了抬手,接着,便有一支黑羽自灌木的缝隙间笔直飞出,眨眼便钻入了村长染血的左股,她那方才编到一半的说辞也生生化为了凄厉的尖嚎, “啊!啊————薇铭!你究竟是何居心?!!” 此刻,面色苍白的老妪再也无法维持先前苦苦支撑的尊严,像只踏入陷阱的野兽般朝着薇铭放肆的咆哮,或许她也明白,这种机会恐怕不多了。 可村长最后的挣扎并不能影响薇铭分毫,他的眼中似乎有着这世界的另一番图景,更加精绝,也更加疯狂, “鄙人的所为,只是不想这惊世瑰宝蒙尘罢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们这些所谓的族类,只是单用其做些毫无意义的人形肉块,便将自己视为了万能的造物主,无上之主神!而全然忽视了这其中的玄妙!变换!绮丽!你们竟然到了现在都还无法察觉!无法参透!甘愿永世沉沦吗?!!” 薇铭蛮横的掐起村长的双肩,大声吼着,仿佛是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一个顽劣的学徒上, “尔等是蛀虫啊!” 然而村长的老脸只是抽动了几下,接着缓缓摇头道, “不,薇铭,是你疯了。” “我?你说我?” 薇铭难以置信的用手指着自己,如同听见了奇异怪诞的传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 继而,他猛地大张开嘴,崩圆了眼眶用从未有过的力度狂笑了起来!整个山谷都在这仿若古兽怒号般的声响中战栗、溃散!色彩与光芒骤然剥离!线条与温度倏而瓦解!最后只剩下薇铭一个人,跪俯于黑暗混沌的天地间声嘶力竭地表演! 直到白衣沾染上血污泥尘,直到再无力气扶住青筋暴露的额头,薇铭才喘息着,意犹未尽的爬起了身。 “呵——呵——实在是,过于——” 他摇了摇头,旋即脸上所有的情绪猝然消逝。伴着那石雕般阴沉面孔的,是极其违和、冷清的低语, “所以,您意下如何?” 村长倒在地上,彻底沦为了一个沧桑无助的老人。我听见远出传来飘忽的声调,似临终前悲切的遗言, “你赢了。” 再无任何回应,端立着的男人转过了身。 因为他明白,这场蓄谋已久的游戏,已成定局。 薇铭右手微抬,周围的灌木间陡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到半分,便有一群肤色黝黑的侏儒手持短弓相继钻出,接着警惕的围绕在我和村长身旁,两颗深邃的眼仁中看不出一丝感情。 到了现在,薇铭才终于肯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眼神内塞满了浓厚的玩味与兴趣, “埙,带贵客回府,我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他亲自完成呢。” 红日高悬,照耀于薇蕨之上方宛若审判的利刃,而这场末日的主导,也正踏着毁灭的步伐渐行渐至。 相隔甚远,便有嘶吼与哀嚎自道路尽头传来,我抬头望去,发现空中正卷起浓浓黑烟,周围的气味中也多了些恶劣的焦臭。 “薇,薇铭!你干了什么!你把村子怎么样了?!” 虽然震惊,但我倒还能自持,然而在一边被五花大绑扛在半空的村长却疯了似的扭动了起来, “你不是只要薇铭地下的菌池吗!啊?!” 可走在最前方的薇铭听到后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仿佛自己接下来说的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 “您会允许家中满是污秽吗?阁下,薇蕨需要的是货真价实的‘人’,而不是如你这般苟且的异种。” 忽然,村长似乎听懂了薇铭表达的意思,霎时间血色全无,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你把我的同胞,都,都——” “烧了。毕竟这片沃土之上,所种必有所得。不过还请您体谅,毕竟谁都不希望——嗯?” 薇铭边说着边满不在乎的回过了头,但等他正准备再发表些高谈阔论时,却发现村长早已昏死了过去。看到这一幕,薇铭也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说道 “荒唐。” 便不再理会了。 我像具风化已久的骸骨般跟在一大圈虎视眈眈的侏儒中间,只是凭着本能与直觉迈步。感官已彻底无用,压抑在心中的疑惑如同崩塌的山石般垮落,薇铭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瑶现在身在何处?瑗会安然无恙吗?还有他口中所说的需要我,应该不可能是与瑗有关,毕竟如今的赢家已盖棺定论,而我也再无任何利用的价值。 想着,薇蕨的大门也出现在了眼前,我看向村口旁倒在一边的斧头,附近碗口粗细的幼树表面只有道浅浅的伤疤。 “阁下,还怀念否?您可是仅在数天之内,便见证了薇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啊!” 站在队首的薇铭边说着走到了我的身边,眼神中有种异样的色彩, “阁下放心,不消多时,这便是你我二人的国度了。” “你说......什么?” 我感觉耳廓发麻,以为自己会错了薇铭的意思,可他只是浅笑着转过了身,并不打算回答我的疑问。同时,薇蕨内如同炼狱般的光景,也随着这位新主的步伐,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开始,我只能大致想象薇蕨现在的惨状,毕竟住在此处的大多是些略有疯癫的普通人,在薇铭训练有素的部队手里,定然毫无抵抗的可能。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些呆板、高效的生物,将这种优势利用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在田野边冲天而起的浓烟烈火间,是成片被烧至卷曲的残肢,蛔虫般纠缠在一起,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恶臭与脏器爆裂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无法呼吸。而在这以血肉为基的火堆旁,还趴着众多被割断手脚的村民,绝望的扫视着身边宛若死神般的侏儒。每当火焰的光芒有所黯淡,便有几个无法移动的人被当做柴薪随意丢入其中,等到皮肤与血液沸腾爆燃后,便连像样的哀鸣也发不出了。 我感觉胃里的酸液翻腾着涨到了嗓子眼,再多呆一会恐怕就会喷涌而出。可惜还未等它们重见天日,短暂的旅程已抵达终点。我抬眼望向屋檐处被炙烤到发黑的薰衣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只怕在这扇门后等待着我的,是比那些村民更惨烈的结局。 “阁下,也是熟客了啊!不过今日却比以往分外热闹!” 此时的薇铭显然愉悦到了极点,以往那几乎偏执的洁癖也荡然无存,他用力握住覆漫灰烬与血渍的门把手,向后一拉,无比熟悉的场景便如噩梦般浮现了出来。 只是这次,在那张半人高的木桌边坐着的,还有另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身影。 “瑶!你怎么在这?!” 我目眦尽裂,如果不是候在身旁的埙拦着早都冲了进去! 而被绑做一团的瑶见到我后,也是相当的激动,但奈何嘴上缠着厚实的布条,只能发出些没有意义的“唔唔”声。 可能薇铭为见证这一幕已然等了许久,在我与瑶惊诧对视之时,他却如多年未见的挚友般上前搂住我的肩膀,将我带入了屋内。 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将大部分的嘈杂与血腥全部隔断,如今屋内只剩下了我、瑶、薇铭和不省人事的村长,而那个容器一般的怪物和其余的随从则均被留在了屋外。 烛灯闪耀,照射在薇铭红润的面颊上,竟令他看上去祥和了不少。 也不顾神色各异的众人,薇铭兀自坐在了长桌的最远端,如同欣赏战利品般逐个扫视着我们。 “阁下?何不解开瑶姑娘脸上的白布呢?想必戴了如此之久,也颇为不适吧。” 我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望着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神,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还未等我发表什么言论,斜坐在木椅上的瑶却盯着我剧烈的晃起头来,我看见她的眼神中全是惊慌与绝望,口中喊着一连串含混不清的低嚎。 “你别急,我来了!” 看着她拼命反抗的样子我顿时不忍再等下去,哪怕薇铭准备将我们生吞活剐,也至少要争取些告别的时间。 想着,我迈开步子冲到瑶的身前,将绕在她脸上的布条一把扯下! 可是紧接着,我便愣住了。 虽然眼前的女孩已在尽力躲闪,但我分明能看见,她那有些歪斜的颌骨内,只有空洞的黑暗。 “舌头呢......” 我喃喃着,只感到渗入骨髓的寒意一路攀上了脊索。 “噗嗤,噗——” 瑶的背后传来压抑的声音,我扭头望去,发现薇铭正捂嘴伏在桌上,眯缝的眼中充斥着难掩的喜悦。和我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终于再憋不住,放肆的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叙旧啊!啊?怎么不说话了?!哈哈哈哈!哈哈——” 幽静的房间中,只有薇铭回荡的笑声。沾着血迹的白布自我手中滑下,跌落在尘土遍布的地板上。烈日当空,我只觉得连呼吸都冷的可怕。 瑶微双眼紧闭,面容憔悴的呆坐在椅子上,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的下颌随着她的战栗轻轻摇晃着,如同寒风中摆动的纸笼。 “——哈哈,啊,真是讽刺啊,确实讽刺。” 薇铭终于直起了腰,可言语中依旧极尽嘲弄之所能,不断挑衅我愈发难以压制的情绪, “阁下?您难道不好奇为何连那‘圣女’都能被唬住片刻吗?得多亏了这位姑娘的慷慨相助啊!可惜她一开始不甚情愿,鄙人不得不先用刀刃割开她口中的肌腱,再小心卸下左右的关节,最后再把那条鲜红的鼓动的舌根一点点剪断,生怕碰到伤到包裹在内的血管。毕竟谁知道以后还有何处需要再劳烦她呢,您说是吧?哈哈哈哈——” 我仔细听着从薇铭那张狰狞恶心的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同时双拳紧攥,肌肉也剧烈的震颤着。 “可阁下,这还远远不够,您恐怕不了解鄙人能在薇蕨做出何种旷世瞩目之壮举,自打八年前在这片森林之外听到有关此地的传闻时,我便早已做好了打算,眼下只需要‘圣女’的血,她的脏器,薇蕨传承数代的培养基以及——” “我要你tm先去死!!!” 未等薇铭讲完我已再忍不住,抄起一旁的木椅便发疯似的吼着冲了过去! 可他却像是早有预料,脸上的神色乍然变得阴森可怖。 时间仿佛凝固般停滞,我瞥见薇铭一直放于桌底的右手正缓缓抽出,一点寒芒自视界边缘闪过——那是把藏匿已久的利刃。 薇铭就这样冷笑着,用无比阴郁诡谲的语气做着最后的补充, “——以及,一颗狂人的大脑。” ------------ 章二十七 超脱 烛火勾勒于剑锋之上如一点寒星,随着薇铭手腕的抖动刹那间急速飞掠而来! 我见势不妙,立刻攥紧已甩过头顶的木椅,打算趁他之前先行下手。由于借着身体带出的惯性,木椅下落的速度远超过剑尖刺来的速度,似乎下一秒,薇铭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容便会化为一摊烂泥! 咔! 然而正当我以为稳操胜券时,一道清脆的破裂声陡然响起,我依稀瞥见薇铭身后的窗页上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孔洞。接着,还未等大脑反应过来,我的右臂像是消失般猛地失去了支撑,而还悬在半空的木椅也随着重心的偏斜,摔在了薇铭右侧不远的地面上。 “唔唔唔!” 瑶含混不清的惊呼响起,我缓缓扭过脸,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处多了根漆黑的箭羽,而薇铭手中的长剑也从容不迫地压在了我的喉管中央。 撕裂般的疼痛自关节与躯干的连接处传来,每当伤口边上的肌肉颤动一下,便会产生海啸般成倍的痛苦。我死捂着箭矢底端,冷汗早已如雨水般淌下,甚至连呼吸都成了件需要权衡的事。浑浊的阳光洒在脸上,我望向薇铭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但在成片眩晕的光芒背后,他似乎正如慈父般微笑的注视着我, “阁下,何苦呢?” 薇铭无奈的说道,冰凉的剑尖在他的舞动下顺着我的脖颈随意游走, “况且就算鄙人死于您的手下,恐怕也难得一丝生机啊。” 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着,伴着闯入其中的纷乱响动,听上去分外聒噪。我紧咬住下唇,像是待宰的牲畜般静静等着屠刀落下,可待我合眼候了半响,想象中血管割裂头颅滚落的惨象却仍未发生,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薇铭带着遗憾的轻叹, “唉,阁下,还远不到时候啊。” 说罢,他话锋一转,将视线投向了横躺于门旁且仍未清醒的村长, “可有些事,却已然不能再等了。” 我感觉架在肩上的长剑被挪开,指向了不远处蜷缩着的老妪。薇铭就这样边哼着小曲,边轻点着步子走到了村长身边,将锋锐的剑端点在她裸露的脚踝处,猛一用力!那只枯瘦的左脚便在一连串令人不寒而栗的骨肉交错声中生生掉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村长半挺着腰从地上弹了起来!那凄厉的哀号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我看见她抽搐着望向疼痛的来源,可下一秒,便连呻吟也发不出了,只剩下痴呆似战栗的瞳孔证明她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时间紧迫,鄙人不免有失礼度,还请阁下不要介怀。”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薇铭依旧保持着那副近乎病态的笑脸,看向村长的目光中满是嘲弄与不屑。 “薇、薇铭,你......” 村长半举着沾满鲜血的双手颤抖着望着高高在上的薇铭,但正要开口时,她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你!你把村子怎么样了?!” 被如此血红的双目死死瞪着,薇铭却仿佛享受般愉悦的回答道, “啧啧啧,不愧是宅心仁厚的村长大人啊,到了此时仍有这番心境,晚辈着实佩服。” 说着,他竟像模像样朝村长微微弯了下腰。 可是此时面容扭曲的老妪已顾不上薇铭毫无底线的戏弄,拖着半残的双腿疯了似的爬了过去,几乎是哀求的哭嚎道, “薇铭!你把他们怎么了啊!老朽的命随你处置,但是他们!他们——” 看到先前还试图杀了自己的村长如今落魄至此,薇铭竟饶有兴趣的半蹲下来说道, “他们?哈哈哈哈!” 薇铭突然大笑着走到村长身后,将虚掩的房门一脚踢开!顿时屋外那惨烈到无以复加的光景汹涌着扑向了被怔到无法动弹的村长。虽然她再未多说一句话,但那对浑圆的眼窝边缘,分明流下了两道猩红的血泪。 “怎么,村长大人,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晚辈了吧,毕竟对于蕨氏而言,已然无用了。” 薇铭轻柔的说道,言语中裹挟着一丝诚挚的关切。 “呵,哈哈,哈哈哈哈!薇铭啊!真不愧是你啊!” 本来呆望着前方的村长猛然大吼出声,尖锐的音调连薇铭都皱起了眉头, “你这辈子都别想从老朽这里听见半个字!哪怕是碎尸万段!老朽也不可能告诉你这个畜生!况且——” 村长顿了顿,继而用极其阴沉可怖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在你来薇蕨之前,那里早就是块废地了!” 此话出口,薇铭忽然笑不出来了,他嘴角抖动了几下,不情愿的问道, “哦?是圣女所留的血液不足以维系了吗?” 可村长却只是嗤嗤的笑着,挂满血迹的面颊显得格外诡秘, “呵呵呵,薇铭,你永远也不会知——” 就在她继续操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腔调时,埙却突兀的闯了进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拇指粗细的玻璃瓶,小心翼翼的交付到了薇铭手上。后者将手中的容器举在阳光下晃了晃,期内如玉般碧绿的液体散发着奇幻的色泽。 “好,退下吧,在入口等我。” 薇铭抬手打发走埙后,转过头来对着村长故作神秘的说道, “既然您不愿透露,那晚辈也不敢勉强,然则时不待我,还请诸位与鄙人一同前去,看看这所谓的‘荒废’究竟是何意义。” 说罢,他不再理会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乌合之众,率先走出了房门。而后,便有一对身着黑袍,面色清灰的侏儒冲入屋中,扛起我们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群薇铭的得力助手的确极为迅捷,在村庄各处仍是一片杂乱时,它们却已然清理出了一条直通地窖的道路,而且完美的避开了所有嘈杂烦扰之处,也不知道这些奇异的生物是如何与薇铭混在一起的。 正想着,我右肩的箭伤又酥麻了起来,同时还伴随着阵阵的烧灼感,导致我有半个身子瘫痪般完全使不上力, “箭头有毒......” 我口舌不清的嚷嚷着,被抬在前方的瑶似乎听懂了,转过头来慌张的看着我,事已至此我再没任何办法,只得苦笑着回道, “还死不了。” 说话间,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了教堂后不远处的空地上,我远远望见为首的埙在地上摸索了一会,片刻后又招手叫来了另外三四个帮手,接着它们左右一齐用力,竟从尘土砂石下掀起了两扇各有一人多高的石质大门来。待到四散的浮尘消散后,薇铭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些左右抬着我们的黑袍侏儒便齐步迈入了深不见底的阶梯中。 在视野被厚重的地表遮蔽前,我最后看了眼焦黄的烈日,炫目的金光照耀于天际,百里开外皆无一丝浮云——今日绝不是个适宜外出的时节。但只可惜就连这样的晴空,于我都将成为难以奢求的美景了吧。 随着高度逐渐降低,在脚下极远的位置蓦的亮着一点幽幽的火光,我支起生硬无比的脖颈,瞪着眼睛望去。只见在离我们至少十几米开外的平台处,赫然沾着那只令人作呕的怪物。 “靠,瑗!” 我压低了声音骂道,不曾想却引起了瑶的注意,她立刻侧着脑袋困惑的发出了几声无法分辨的响动。凭着直觉,我大概猜到了瑶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便用下巴指向被撑到鼓胀的怪物,无力的解释道, “瑗,现在就在它的肚子里面。” “唔?” 瑶看来并没有听懂,可我也懒得再解释一遍。说到底这整件事的发展与瑗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她还活着,亲口告诉我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了,挚友们。” 薇铭的声音在狭窄逼仄的洞窟内回响着,我和瑶一同看去,只见在他扶手伫立之地,是一道雄伟壮观的青铜巨门。可还未等开口,村长却扭动着身躯急切的叫道, “薇铭!老朽劝你一句,现在离开还来的及!你根本不知道这里之前发生——” “无妨。” 薇铭打断了村长的警告,失神般走到门前,伸出双手亲切的抚摸着其上的每一条纹路,仿佛在这之后封藏的是他梦寐以求的恋人。众目睽睽中,他将侧脸紧贴在冰冷的门面上,倾心忘我的汲取着每一口从内渗出的空气,整个人都在这变态般的渴望下剧烈的颤抖着。等到薇铭终于体味完这常人无法理解的快感后,我发现他看向周围的眼眸内,带着一抹悲凉的色彩, “啊——诸位有所不知,鄙人的一生的追求,便是能找到超脱于凡人、不染于尘世的生命,然而这又何谈容易。鄙人花费十数年,耗尽所有,甚至连发妻都丧命于野兽的利爪之下,可那触之不及的存在,却始终未曾出现。” 薇铭怅然若失的抚摸着埙的额头,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一天,于都城乡郊的渔村内鄙人偶然间听闻,说在琦琅的北境,那片一望无垠的绿林深处,有一方独立于天命的神地,有着‘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鄙人虽心有怀疑,却也无有他法。只好带着亡妻的尸骨,闯入了那片传说中的森林。” 说着,薇铭不自觉的笑了,看向埙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温热。可当我察觉到这种不同寻常的目光,心里却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而薇铭接下来的说辞,也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 “传言是真的,鄙人蒙受上天垂怜,发现了这所谓的神地,接下来用了数个月的时间,鄙人亲手创造了它们!用我亡妻的骨血!残躯!无数次的实验!无数次的失败!但最后!我的爱妻又获得了重生!更伟大,更高贵的重生!!!” 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接着用一种无法言说的、浓烈的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已然手脚冰凉的我们, “这种幸福!这种升华!不能只由在下独享!这是属于所有人无上的进化!!这是神的旨意!!而我!!就是能创造万物的神!!!” 我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薇铭陶醉的表情,耳畔却响起了当初村长说过的话。 她没错,眼前这个被称为薇铭的男人,已经彻底疯了 ------------ 章二十八 猎物 薇铭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恶意,仿佛在他看来,我们才是执迷不悟、不可救药的那方。然而再发现大家都是默不作声,甚至目光中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时,他才渐渐收起了不多见的激动,冷眼看向即将失血休克的村长, “最后问你一次,密码。” 可村长此时已然意识不清,眼睑闪烁间几次差点再睁不开,她脸上的皱纹痛苦的挤作一团,干瘪的唇齿间却始终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别开门,别开门,别开门......” “哼。” 眼见靠村长再无进入的可能,薇铭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那些抬着村长的侏儒便立刻转手将其摁在了地上。接着,埙端起高过它不少的长剑,对准了村长专门被空出的右手手腕,狠狠砍了下去! 连番几次对视觉和心理的打击后,我实在无法继续见证这种残虐的暴行。等我重新张开紧闭的双眼时,村长血淋淋的断肢已被捏在了薇铭手中,而奄奄一息的村长则被随意丢弃在墙脚,不时的抽动一下。 “阁下,想必还不知道鄙人所求圣女之血寓意何为吧?现在,倒是可以让您知晓了。” 说着,他从袖内摸出我先前见过的小瓶,一边将其中粘稠的浓液涂在断手的伤口,一边自顾自的解释着, “圣女的血极为奇特,于植物而言为烈毒,于动物而言,却是最为纯粹的生命力。薇蕨的田野以血肉为种的缘由便是如此,但这些村夫的能力还是有限,若将此血提纯、过滤,所残留的物质,便可轻易逆转天命。” 言罢,只见被掐在薇铭手中的残肢,忽然诡谲的颤动起来,自那只脱离躯体的手掌指节处开始,一寸一寸,所有肌肉,乃至皮肤,都开始似灌满了虫蚁的布袋般狂乱的痉挛着!我看傻了眼,在这颠覆常理认知的景象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断掌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失了骨骼般拐着异样的弧度。而后,如同孩童手中的橡皮泥,断手歪曲的形体缓慢扭曲,最终恢复成了一只手掌该有的正常模样,再也不动了。 “阁下,现在明白了吧。” 薇铭浅笑着走到青铜大门前,将村长的右手缓缓搭在巨门表面的某块凸起上,而手掌也若得到感应,弯曲起死硬的关节将其按下了些许。接着他如法炮制,攥紧残掌耐心的扫过纹路所遍及的各个角落。直到最后一个机关被推到恰当的深度后,那扇仿佛永世尘封的大门中央,赫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顿时一阵腥臭腐烂气息呼啸着自门口窜出,伴着尖利的锐音刷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 “嗯?” 或许是这股味道实在难以入鼻,连迫不及待的薇铭都小退了半步。但为了这苦寻已久的所谓“神地”,他只是摇了摇头,便咬着牙低声道, “埙、坫、堠、塅!开门!” 一声令下,离他最近的四个侏儒赶忙冲上前,左右各二人,扒住缝隙使劲向后拉去。沉重的青铜巨门也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擦着砂石徐徐开启。 等到隆隆作响门扉开到了约有碗口大小,薇铭随即捂着口鼻凑了上去,站在离巨门中央五米左右的位置兴奋的张望着。 但转瞬之间,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整个人开始轻微的颤抖,同时自门后遥远的深处,传来了如同惊雷般低沉雄阔的长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像是有无数飞驰的战马,奔腾着冲向我们!霎时间,石壁开始颤动,泥尘四散飞落!所有时间,所有空间都回荡着这种古神低语般的魔音! 我眯起眼,几乎可以看见,在这宛如封印的巨门背后,掩藏的根本不是绝世密藏,而是恐怖的邪祟! “倒!” 薇铭的咆哮仅存在了一瞬,旋即便被淹没于惊涛骇浪般的噪音内!除了他,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趴俯在地,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泛起微红暗光的狭缝! 刷—— 骤然,一道汹涌的血河自门扉顶端飞驰而出!登时,还算宽敞的洞穴全都染上了惨淡的猩红! 我强撑着脑袋拼命向上瞅去,可只是一眼,一眼!那仿若最怪诞、最猎奇的噩梦般的场景便生生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因为于我们头顶翻滚着的,是无数密密麻麻遮掩重叠的人耳! 准确的说,应该是兆亿个由手掌般大小的耳廓组成,形似蝙蝠的怪绝存在! 这道鲜红的长河就这么疯狂的流淌着,而我的理智与常识也在逐渐崩碎塌裂。 出于好奇,或是单纯的直觉,我缩为一点的瞳仁颤抖着下移,落在了同样凝望着洞顶的男人——薇铭的身上。而他似乎有所感应,也低头看向了我,只不过与我不同的是,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孔,正带着发自肺腑的笑意。 我看到薇铭双唇半开,不断反复着同一个形状,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我还是认出了他说的是什么, “进化。” 爬虫攀爬交错般的声音依旧未有停歇,微光照耀下,倒挂的赤色湍流反射着虚幻的红晕。可我只是傻愣愣的盯着薇铭,无法参透他所求的远景究竟是因何而来。 俶尔,弥漫的红光戛然消逝,除了几声薄翼挥舞的响动外一切如故,甚至连摆在低处的火把都依旧摇曳着温和的亮光。 不论是瑶,还是那些伸展了趴在地上的侏儒都如梦方醒般摇晃着站起了身,只有薇铭一个人,还虔诚的跪在原处,颧骨两侧甚至还有依稀的泪痕。 “绝美。” 他感叹着说罢,语气又带上了若有所失的哀怜, “还差许多。” 就在其中一位侏儒拉着我起身时,瑶却在一旁惊声叫道, “唔唔唔!唔!” 我赶忙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被推到可容一人侧身而入的巨门之后,有道苍白磅礴的身影一闪而过。 “靠!” 我也忍不住喊了出来,借着有些昏暗的火光,那扭动着的异物也露出了部分真容,而正是这过于不可名状的形体,将方才蒸发了些许的冷汗又再次渗出了皮肤。 箭矢上所涂的毒药已褪去大半,我也立马扯开了嗓子吼道, “这tm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周遭猛然间鸦雀无声,那蠕动的白影也静悄悄的不再活动,似乎是察觉到了 我们的存在。 薇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缓慢起身,朝着重归黑暗的门缝间走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除他轻细的脚步声外,似乎还有着一道微弱的呼吸。 而变故也是在这时发生的。 远远地,我发现薇铭停住了脚步。而自那道迷雾般的缝隙内,探出了一双修长雪白的臂膀,如同拥抱般探向薇铭。 可能先前那须臾间的景象并未被薇铭所捕捉到,他只是伫立了片刻,便敞开胸怀迎了上去。 然而在紧密的黑障中,又是同样形状的长臂,抖动着伸了过来。 “嗯?” 薇铭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抬头向上望去。但紧接着,更多的手臂,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像是怕惊扰到不安的猎物,均谨小慎微的蜷缩起细长的五指,围困住了前方那道渺小的身影。 现在,这个始终高高在上的人,终于也品尝到恐惧的滋味了。 “埙?” 他尽力压着嗓子喊道,下一秒我的耳后也响起了一连串弓弦紧绷的声响。 可惜这次,薇铭失算了。 还未等视线所触的场景返回脑中,那圈长短不一的白肢猛地骤缩!七尺多高的薇铭眨眼间失去了踪迹,只剩下一团惨白的肉球还停留在他站立的位置! 利箭飞旋而出!钻入了交缠在一起的肢体,刹那间皮肉爆裂,粘稠的汁液自伤口滴落于地,冒出一股青绿色的浓烟。 “嗷————” 磐石摩擦般的低吼响彻石窟,包裹着薇铭的肉球也在第二波箭羽到来前缩回了其中。 见到主人被掳,之前拉开巨门的四个侏儒立马冲了上去,扯住敞开的门扉疯了似的向后拉着。几乎是几秒内,便将看上去就无比沉重的青铜门扇掰了开来。 然而等到光芒旺盛的火把被丢入其中,浮现在眼前的却只是块十余米长宽的空洞,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内,除了急切异常的埙以外再无第二个活物。 不论是薇铭,还是抓走他的怪物都已然消失不见。 可还未等我想明白是该高兴还是紧张时,埙却挥动起手中的火把,指着最内侧的一处墙壁拼命的点着头。 其余的侏儒在接到埙的信号后也如脱缰的野马般奔了过去。被他们粗壮的手掌擒着,我差点被颠的吐了出来。 (马上补全) 然而等到光芒旺盛的火把被丢入其中,浮现在眼前的却只是块十余米长宽的空洞,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内,除了急切异常的埙以外再无第二个活物。 不论是薇铭,还是抓走他的怪物都已然消失不见。 可还未等我想明白是该高兴还是紧张时,埙却挥动起手中的火把,指着最内侧的一处墙壁拼命的点着头。 其余的侏儒在接到埙的信号后也如脱缰的野马般奔了过去。被他们粗壮的手掌擒着,我差点被颠的吐了出来。 ------------ 请假(写手已经被锤过了,大家放心) 别问,问就是s*拖延症。但只要我睡得够晚,你们第二天早上就不会发现我请假了。 ------------ 章二十九 深渊 潮湿沉闷的空气跗骨之蛆般弥漫在各处,狭隘的隧洞中,温度低的几乎无法忍受。 我不断揉搓着双臂,同时拧过脑袋望向背后那条狭长的缝隙,此时已经缩成了道亮黄色的细纹。 “唉......不该来的......” 哀叹一声,我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自打埙决定了要去寻找薇铭,我便没抱着再出来的念头。为了提高行进的效率,只有少部分身着黑袍的侏儒加入了这临时组建的队伍,当然,我和瑶也没了被人众星捧月般托举着的特权,只能老老实实夹在其中,享受着在弓弩下如牲畜般奔走的快乐。 既已沦为阶下囚,我肯定是无话可说的。但事到如今仍有一点令我颇为费解,就是连那只吞了瑗的怪物竟然也被埙选中,摇摇晃晃的跟在了最后。 怪物每走一步,肿胀的身形便会发出几欲崩裂的响动,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仿若乐章内偏离旋律的音符。 “啧,破玩意儿怎么这么长?” 或许是因为脚下不足两臂长宽的空穴顶端还抵着我的头皮,再加上连火光也无法穿透的粘稠诡秘的黑暗,一时间我蓦然有种被活埋的感觉。 听到我的抱怨,走在前方的瑶也摆出忧虑的表情回头注视着我,然而于一片幽邃内,她那张歪斜残损的面孔只能起到更坏的影响。 走在队首的埙不时停下脚步,仔细检查着那堆怪异白手所留下的“血迹”,不过与其说那是血迹,倒不如说是些粘稠的白色脓液,抹在漆黑肮脏的石壁上散发着令人反胃的恶臭。而在随意堆砌的石缝间,还有成片类似血管的组织加塞于其中规律的鼓动着。 出于不合时宜的好奇,我眯起眼仔细的观察了起来,只见顺着几道纠缠的纹路望去,似乎这种乳白色的脉管存在于目力所及的每处狭缝中。到了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条藏匿于地窖背后的窟穴能够支撑不倒的原因,估计就是源于这种生长于岩石间庞杂网络。 休憩片刻,埙再次起身,对着两名黄袍的侏儒点了点头,接着,队伍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朝着未知的领域埋头栽了进去。 行进于逼仄缺氧的洞穴内,我只觉得架在两肩上的头颅沉的可怕,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如成熟的瓜果般滚落在地,摔成一摊烂泥。视界中央物体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重力的方向也开始失调般左倾右斜,尽管我已经十分努力的紧绷着快要粘连为一体的眼皮,却还是抵挡不住澎湃无边的困倦。 就在我如行尸走肉般凭着本能向前迈步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自后扯住了我的衣摆。 “嗯?” 不知合眼走了多久的我摇晃着抬起混沌的脑袋,包裹着视线的朦胧色块在愈发清明的火光中逐渐凝聚, “怎么......了?” 低吟着,一阵刺骨的长风挂过,将我残存的睡意彻底驱散,而屹立在远方的那道磅礴壮阔的青灰色峭壁,也毫无阻碍的占据了全部视野。 望着那连绵不绝宛若绸缎般的危崖,我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人拉住了。带着爬满面额的冷汗,我哆嗦的把目光缓缓移向了踏出半步的左脚。果不其然的,在那之下的,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靠!” 大吼一声,我蚱蜢般向后弹出,未等断线的神经重连,整个人猛地撞在了石栏般的侏儒身上, “这tm是!是......呵呵呵。” 惊诧中我尖叫着扭过脖颈,可还未等咒骂出口,周围那圈反射着暗光的箭头便将涌到舌尖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啪—— 倏而,手掌相接的脆响传来,那些石雕般的生物应声放下手中的短弓,齐刷刷看向了不远处端立在巨石之上的埙。 忽然,埙神色一变,两只宽大的巨手高举过眉线飞快的比出了一连串复杂的动作。等到它眼花缭乱的表演结束,所有的侏儒都看向了巨石旁一道鲜白的痕迹上——那正是薇铭出现过的证据。 伴随着埙结语似的坚定一指,某个手持火把的黑袍侏儒便小跑着到了悬崖边缘,抡起膀子,将手中的东西奋力甩向了远方。 在宽阔幽暗的峡壁间,闪烁的火光只是飞行了一小段距离,就朝着无底的深谷坠去。倒立在石崖边,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流星般的辉芒,四下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想象中落地的撞击声。 然而,火把发出的微光只是滑行在固定的弧线上,如同被无数青黑的纱布笼罩般愈发黯淡,直到连最后的影子都消融于嶙峋交错的怪石,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茫然又慌张的注视着清冷的尘埃。 在气氛猝然凝重的部队中,唯有刚才的那个黑袍侏儒还不死心的四处跑着,寂静的峡谷间只剩下了他一人的脚步,还在不远处凌乱的点着。 或许是由于人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亦或是单纯的斯德哥尔摩综合怔,我甚至都有点被它们的这种失落与哀伤所感染,忍不住想走到埙的身旁宽慰它几句。 可还未等这破罐子破摔的计划落实,在离我们极为遥远的方向,骤然响起了一连串狂乱的拍击。 埙听到是先一愣,继而飞速起身,眨眼间便已冲出了两三米。因为没得到有效的命令,剩余的侏儒只得焦急的站在原地望着埙消失的位置,一时间四周满是衣物与指尖不安分的摩擦声。 我和瑶面面相觑,如同在陌生的乡音下手足无措的游子。 “那个——” 正当我觉得沉默并不能缓和眼下的氛围时,自相同的方向,却再次传来了类似的击打声,而我的发言也被推搡拥挤的侏儒们打断,被迫在潮水般的人群中挪向了埙的所在。 隔着老远,我心中的疑惑已然明了——因为在埙与黑袍侏儒的脚边的,是条藏在绝壁另一侧蜿蜒向下的阶梯。 见到此情此景,我不由得低声喃喃道, “艹,这帮疯子......” 作为薇铭的俘虏,他的安危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与这些衷心到偏执的部下相反,我只求安稳的活着,而非捡回条小命后还马不停蹄的寻死! 但与这些甚至都不算是人的傀儡,又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呢? 不远处,埙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朝着左右轻摆额头。未等我有所反应,便有几只粗糙的大手探出,将我和瑶半弯着腰按在了地上。 “唔!” 这些由薇铭亲手设计的走狗又怎会善待将死的贡品呢?就在我被擒住的同时,瑶的低呼也响了起来。一想到她与我分别后所受到的待遇,霎时无名的怒火便自胸中升腾而起。我拼命扬起下颌,冲着前方低矮的侏儒吼道, “放开她!我们自己会走!” 可埙听到后却显得毫不在乎,眼神中有着与薇铭相似的冰冷。 穷途末路,任谁都会变得有些疯癫。 可能是失去了对于生存的渴望,我压低了嗓音,阴晦地说道, “如果到时候薇铭见到的是我的尸体,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想法?相信我,这么窄的路上,总能找到机会跳下去的。” 说完,埙已沉下半格的身体定住了,越过碎石泥尘,它漆黑的眼眸中折射着怪异的光泽。 半响过后,我看见埙缓缓举起右拳,停在额头的位置,接着用力张开,将宽阔的掌心正对着我和面容铁青的瑶。 紧接着,那几只大手便退了开来,只剩下半满的短弓,仍然死死地瞄准着我的眉心。 “带路。” 眼见先前强硬的态度起了作用,我也毫不吝啬的继续装着。而埙自然也乐意看到这种能够避免麻烦的局面,率先走了下去。 然而正在我揉着肩膀打算跟上的时候,却被一名青面獠牙侏儒拦住,穿过那张不甚丑恶的面孔,我发现埙似乎已然为下山的队伍排好了次序。 等到那只肿胀的怪物堪堪侧身消失在石块边沿后,我和瑶才被蛮横的推了过去。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和身旁紧张到了极点的女孩,我轻叹一声,挽起她的双肩,迈上了这道见不到尽头的狭路。 信步于高低不一的石阶,目光所及只有火把的残辉。多年未有走动的险道上布满了苔藓与黏液,踩空一脚,便是粉身碎骨。 “天......” 我紧贴着岩壁,怀间搂着的瑶自打上路后便未停止过颤抖。她走的相当小心,每迈出一步都要犹豫许久,若不是那只挡在前方的怪物,恐怕我们早已落后了极远。 “唔唔!!” 突然,只听一阵轻微的刮擦声响起,瑶霎时惊呼着倒下了大半! 千钧一发间我条件反射般崩紧肌肉,拽着她的衣领将其从塌了一般的石板上提了起来!或许连瑶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两腿发软间整个人不住的狂喘着。 “没事吧?” 虽被吓得不轻,但我还是尽量稳住身形关切的问道。然而未等瑶恢复,我只觉得背部被狠狠砸了一下。 闷哼着,我咬紧牙关回过了头,发现跟在身后的侏儒正不耐烦的摆着催促的手势。或许是被它这种草菅人命的举动冲昏了头脑,我扯着嗓子骂骂咧咧的将积压已久怨愤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你tm没长眼睛吗?!看不见刚才——” 可旋即,我便闭上了嘴。倒不是因为那支正对着我的箭羽,而是在长蛇似的队伍最后,似乎多了道黝黑的身形,掩藏在火光的残辉中宛如虚幻的鬼魅。 “嗯!” 侏儒发出了声意义不明的低哼,示意我赶紧跟上拉开不少的队伍。沉浸在无法理清的想象中,我只好扶起瑶,缓慢的向下走去。 几分钟过后,我还是忘不了那个剪影般的形状,但仔细想想,又感觉像是在火光下被歪曲的阴影,或是我因紧张产生的幻视。 可无论如何,我明白如果不给自己一个值得信服的解释,是绝不能再安心的走下去了。于是,带着惶恐与焦虑,我装作不经意的侧脸向身后望去。 然而这一看,我便彻底呆住了,因为跟在我背后至少十几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了寥寥数个! 而排在队尾的,依然是那道看不出形状的黑雾。 “靠!那,那里有——” 我一怔,鸡皮疙瘩乍然爬满了全身!可惜警告才喊出一半,便被拉满的弓弦硬生生堵上。 顿时,两难间我心急如焚,但是这个侏儒显然不比埙能讲道理,在这么下去,说不定我还真可能白搭上性命。 权衡之间,我不得已再次迈开步子,只不过此时却如同恐高的瑶一般轻微,谨慎。 由于无法随时检查,我的听觉被发挥到了极限,每一缕风声,每一丝颤动,都逃不过被逼顶点的感官。 但是等我静心听了许久,却没有捕捉到任何不寻常声响。 或许——那个东西已经走了? 保留着些许侥幸,我拧过僵硬的头颅,可这最后一次映入眼帘的景象,却差点没把我震的直接跳了下去! 因为那团黑影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到了极其危险的距离,在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那个手持短弓的侏儒!而其余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蒸发了。 “你个傻x东西!tm的看后面!后面!!” 再顾不上所谓的威胁,我疯了似的大叫着。然而绝望的是,这只呆笨的侏儒仍只觉得我是在装神弄鬼,在我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反手抓起搭在弓弦之上的箭羽,接着闪电般扎入了我的肩胛当中! “啊!靠!”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几乎抽掉了我半条老命,再加上先前依旧隐隐作痛的旧伤,我此时只剩下了倒抽凉气的份儿。 为了活命,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然而正当我打算开口讲个明白的时候,却发现唇齿如脱臼般没了一点作用。 回想起不久前的遭遇,我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它那么做不是为了故意伤我,而是想利用涂在箭头之上的毒药让彻底我闭嘴! 终于,我万念俱灰,只得在侏儒洋洋得意的目光中,推着瑶一步一挪的向下走去。 就在回头后不久,我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响动,像是有一亿张微型的利齿在啃噬骨骼、扯断肌腱,咀嚼的声音如利刃般割裂着我疲弱的神经,如此缓慢,却又不可阻挡。 而等到这仿佛死刑前的祷告结束,我也就走到了终点。 如释重负的,我松开了瑶,任凭她摸索着走向前方。同时我也渐渐放缓步调,直至最后彻底站在了原地。一旦失去希望,人就会变得轻松起来,况且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可以改变她命运的事了。 “唔唔唔!!” 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叫嚷着想将它与我一齐拉进深不见底的峡谷!但脸才转到一半,一只粗糙又熟悉的大手便突然掐捏住了我的肩膀! 紧接着传来的,是那个刻入我骨髓最深处的嗓音, “小兔崽子!老子tmd终于找到你了!” ------------ 章三十 落地 激动、哀怨、惶恐、疑惑,万千思绪一并堵在心田,我半张的嘴,舌尖在齿缝间颤动不已,却还是连半个字也无法说出。 但感受着肩头真切的力道,和那声粗鲁雄厚的腔调,我的意识亦无比清晰——这不是幻觉,那个能给人以坚实依靠的男人,他没有死。 只消片刻,我感到眼角涌出了些许温热,所有的期待、悲伤、绝望均汇成了一句带着责备的轻叹, “你,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之前去哪了?” 大汉沉默良久,正当我以为他是没有听见时,一股淡雅的气息却缓缓飘入了我的鼻腔。不知为何,身上沉积的压力与低落都被这奇异的暗香所消解、融化,而他接下来的话语也在弥散的怡悦中变得尤为恳切, “抱歉啊小兄弟,我来迟了。但是接下来,老子一定能把你们活着带出这鬼地方!” 听见他熟悉且坚定的承诺,我仅存的担忧也荡然无存,心中满怀着无端的信念。 然而在这种充斥于每一道血管中的昂扬下,似乎潜藏着难以察觉的不和谐,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那是一种被压抑被忽视的恐惧,于其余澎湃的情绪想比仅如沧海一粟。 “这样,你先跟着他们走,等到时候一下山,我就领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放心,只要咱们动作够快,他们反应不过来的。” 听罢大汉的计划我眉头一皱,顿时脑海中冒出了无数的疑问,但正当我要开口时,那些已然摆在嘴边的问题,却接连如初春的冰雪般消融,没留下一点痕迹。 于沁人心脾的清香中,我的内心只剩下了安逸与欣喜,按捺着躁动的兴奋,我浑身颤抖着回答道, “好!好!我现在就去!就去通知瑶!我们,我们一起!” “呵呵,去吧。” 大汉的手自我肩头挪开,我立马像金榜题名的学子急于告知父母一样,跌跌撞撞的朝着不远处的瑶摸了过去。 “唔?” 隔着半米,瑶抽吸了几下,接着面容复杂的转过了头来,那表情像是嗅到了什么难忍的恶臭。 然而此时的我全然顾及不到瑶这种略显异常的举动,挥舞着双手几乎是趴在了她耳边语无伦次的低吟着, “瑶?瑶!那个人、那个人他回来了!你知道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在涣散的目光中,我看见瑶挣扎着脱开,退到几步开外警惕的注视着我。 而我只觉得脑海内一片混沌,所有的记忆,经历都像是煮在一壶肮脏的铁锅内剧烈的沸腾着。 透过相似的黑暗,我的视线仿佛穿回了当初那个阴冷的洞窟,那个深潭边的狭窄的平台,大汉正站在其上,凝望着卷动的波纹。 回忆与现实重叠,残碎的画面交替上演,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盯着神色凝重的瑶,说出了当初大汉对我陈述的事实, “他,他就是瑗的父亲!” “唔唔??” 甚至不用眼睛,我都能想象到瑶此时挂着何种震撼。 忽然,肆虐与峡谷内的寒风袭来,吹散了我茫然且疯癫的目光,同时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香,也在呼啸的风声中逐渐隐没。 在这气味消失的刹那,我如同被抽去灵魂般瞬间半跪下来,控制不住的战栗着。心脏跳得极快,成倍的血液被送上大脑,太阳穴周围密集又脆弱的神经发出溃裂似的疼痛。一时间,我只能保持着这种姿势,像是濒死的重患般苦楚的呻吟。 “唔唔?唔唔唔!” 瑶见到这等场面,赶忙收起了先前的戒备,紧贴着石壁爬蹿而来,一边蹲在地上轻拍着我的背部,一边慌乱又忧虑的扫视这我。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也知道她为何会如此急切,但我却什么都说不出。佝偻着身形,我的头骨似乎多了个洞,有只无形的魔爪正深入其中,将几分钟前几乎全部的记忆与情感搅成浆糊,唯一留存的,是一个深刻且强烈的暗示。 “下,下山......” 或许是全然相信它那些可靠的属下,埙并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而我也趁此机会艰难的抬起头来,冲着瑗低声喝道, “下山之后,跟着大汉跑!” 话音刚落,有股凛冽的湍流淌入了我的胸腔,带着十分的惊厥,我猛然回头,然而在那片空无一物的石阶之上,只有无尽的漆黑。 我打了个寒蝉,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 喃喃着,我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似乎是潜意识在阻止我继续深究下去。在尖利的耳鸣中,连方才片段的记忆都消逝了,我奔溃的扭过头,哀叹着对愣在原地的瑶说道, “刚才,咱们背后那么多——都,都......” 然而瑶听完后缓缓站起了身,颤抖着竖起了一根食指,从刻满恐惧和未知的面孔中,我找到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继而痴呆似的念了出来, “你是说跟在我们背后的......只有一个人?” 我自嘲着笑出了声,只为了掩饰藏匿于绝望背后的真相,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咱们是走在队伍中间,然后大汉把它们一个个都——” 可说道一半,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对于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需要那么多人力来监视吗?而且这些侏儒的配合与实力有目共睹,仅凭大汉一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闯到我身后的位置。 除非,这些记忆都是假的。 我想起先前那不合常理的芳香,只觉得冷汗顺着后脊滑了下来。 “但,但是,相信我,他说过会在山脚等我们的。” 揉着发胀的脑袋,我摇着头说道,心里发怵的同时也在不停的找着解释,或许这都是大汉的设计呢?或许只是他现在去了其他的道路呢?至少我当时所听到的语气,和那种令人无比信任的态度绝不可能是幻觉! 想到这,我连忙扶住瑶娇小的臂膀,咧着嘴安慰道, “没事,下去,下去之后,会有办法的!会有的!而且现在回头,咱们也没有出路!那里全是薇铭的人!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若不是怕埙察觉到异样,这些言语断然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但不论形式如何,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小心翼翼的走向了下方摇摆的怪物。而我也赶紧收起各式疯狂的想法,头也不回的跟了上去。 鞋底与陈旧的石板碰触,发出清脆悠久的声响,然而在广阔的深谷内却传不出任何回音。每走两步,我便要回头看一眼,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看见大汉真的出现,但在扭过脖颈的过程中,那种心急如焚的紧张感总是将我折磨的死去活来。 随着潺潺的水声愈发明晰,黝黑空洞的山谷也显露出了部分模糊的细节。 扒住凹陷的岩缝,我驻足向下望去,一道蜿蜒的微弱的荧光正于最深处静静流动着。在成片浓厚的幽暗中,这唯一的光源宛若仙女的衣袂,为死寂虚幻的世界带来了些许慰藉。 “奇怪......” 费力越过一块倒悬的石块,我喃喃自语着, “这怎么还会亮的?” 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这种问题是多么可笑,毕竟相比于其他那些超出生物构成规则的东西,带着微光的河流反而正常到了极致。 由于离地面的距离已然不多,瑶的胆量也比先前好了些许,甚至还有时间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在听到我的声音后,她也有些好奇遥望着远方曲折的细流,目光中竟有些心驰神往的味道。 “好了,走吧。” 边说着,我快步走到瑶的身旁,但她不仅没有照做,反而激悦的抬起胳膊,指向了河岸边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辉。跟年轻的瑶相比,我的视力断然没有那么优秀。于是便干脆做了个样子,就搪塞着带她继续前进了。 越是接近谷底,阶梯就越发的陡峭,到最后我几乎是手脚并用,才能勉强不从湿滑的石板上坠下。而走在瑶前方的怪物似乎没这种烦恼,它就像脚底长了吸盘一样,不管前路多么陡峭都是如履平地。 “靠!什么玩意儿啊。” 暗骂着,我再次向下爬了一小段,侧过脸冲还在纠结着该换哪只手的瑶喊道, “喂!你还行吗?” 我看见瑶费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与艰辛,但或许是碍于这个年龄特有的自尊,她只是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就继续那蹩脚的攀岩了。 虽然那道涓涓细流已近在咫尺,但队伍的速度却慢的难以附加。我边用力爬着,边在心中默读着秒数,似乎那样能令时间也变得更快一些。 等到数到快两千时,我终于听见了瑶落在地面的声音。 “嚯——这么久。” 轻叹着,我如释重负的加快速度向下攀去,不消片刻,随着双脚用力一蹬,我也稳稳落在了地上。 “嗯?” 待到身形平衡后,我有些奇怪的望向了脚边的土地,因为想象中沉重的撞击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细不可闻的摩擦, “这是......草吗?” 我用力在地上蹭了蹭,果然只有轻细的沙沙声。 然而这忙里偷闲的消遣转瞬即逝,刹那间我汗毛倒立,想起了哪幽灵般纠缠着我的幻象,如果大汉所言不虚,那现在应该...... 就在我于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中四下扫视时,几米外的河流处,突然冒出了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进去。 霎时,本就诡秘的气氛骤然紧绷到了极致。埙戒备的举起右手,数支利箭也搭在了弓弦之上。未有犹豫,这群专为杀戮而生的怪物便开始整齐划一的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而我也拉起瑶冰凉的手,慢慢贴在了坚硬的岩壁表面。 可随之传来的,却不只是渗入骨髓的寒意,于愈发黑暗的深谷内,一股迷魂的芬芳兀自飘了出来。 接着,便是令我头皮发麻的呐喊, “你们还tm愣着干嘛?!快跑!!!” ------------ 章三十一 光芒 生的希望就在此刻迸发,来不及多做解释,我扯起瑶的手便一路狂奔了起来! 远处大汉的身形只剩下依稀的轮廓,耳边疾风呼啸,湿润的空气仿佛有黏性般粘结在衣物与皮肤之上。 我喘着粗气,如针尖般细密的草叶堆积在足底,让我的每一步都宛如踏在光滑的玻璃表面,几十秒过后,甚至滑行的距离都要比跑出来的长。 在这番急切的形势下我暗叫不好,慌乱间赶忙扭头向身后望去,然而在河水的照映下,漆黑厚实的草地上却空无一人,似乎从一开始,埙就没打算追过来,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发现? “哈!哈啊!” 我边调整着呼吸,边费力地朝着大汉飞驰的背影冲去!可不论我如何拼命,他就像是故意的一样,始终保持在离我五六米的位置,既不至于彻底丢失他的视野,却又看不真切,所有细节,都被埋没于惨淡的辉光中。 “唔唔!唔!” 终于,瑶首先体力不支了,在尽全力快跑了十分钟后,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跌在了地上。而几乎是同时,我也半弯着腰,喘着粗气一屁股倒在了河边。 刚停下来,我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堪,粘稠的汗液将皮肤间的每一处皱褶填满,胸腔起伏时碰触到湿冷的衣物传来可怖的凉意。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手指于缺氧中胀痛发麻,虽然我已然张大口齿奋力的攫取着周遭的氧气,但鼓胀的肺叶却总是贪婪的要求更多,几次过后,反而连呼吸也变成了恼人的折磨。 “喂,我说,你俩没事儿吧?” 自恍惚的视线中,我看见大汉边说着边走了过来。但现在的我已然无暇顾及他的关切,只得摆着手爬向了一旁静待的溪流。 悦耳的水声带走了些许急躁,我疲惫的趴在河岸边,四下张望着找寻出路。随着目光的移动,这带着瑰丽与妖异的奇异花卷徐徐展开在了眼前。 手掌按在松软的地上,如丝线般细柔的草叶穿插于指尖,带来丝绸般舒适的触感。在考得足够近后,我才发觉到充盈在这“河流”中的并不是所谓的水,而是与之前岩缝内血管中所见的乳白色液体,这种液体似乎密度不低,翻涌间带着粘稠沉重的质感。 而在河岸边缘,零星散落着些闪亮的光点,仔细望去,这些在悬崖石阶之上便显露出来的荧光,其实是数朵玲珑剔透的花朵, “这是......” 我好奇的凑过脸,俯下身子认真的观察起来,同时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些似水晶般通明的花瓣根本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薇铭的存在,就像是匠人精心雕刻的工艺品,或是来自古老国度的圣物,如此圣洁,如此瑰丽。 不知是出于向往,还是这仿若冰雕的花束有种神奇的魔力,我竟不知不觉,抬手向眼前璀璨的辉芒探了过去。 “嗯?这是?” 忽然,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那似天堂般的造物时,一丝不和谐的意味却不时传入了余光。 在花朵照亮周遭凄冷的空气的同时,也将其湖蓝色的光辉涂抹于一小圈繁茂的草地,然而正是这堆植株的形状,让我开始忍不住心里发毛,因为那如同丝线般的结构 ,像极了另一种我所熟知的事物。 “难,难道......” 哆嗦着手指,我掐起其中一根胡须般的草丝,随着其远离地面,我的目光也不自觉的下移,可我所看见的景象却像是玩笑般再次应证了我的猜想——那里没有根。 在清亮的光晕中,这缕纤细柔软的植物表面泛起金属般的色泽,在微风的吹拂下恣意的摇摆。方才的疲累风卷残烛般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我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的事实。 带着最后的希望,我半跪在地上,五指穿过无数陌生的异物,落在了那承载着我的坚实的地面,那带着温热的地面,那光滑平坦的地面,一个没有泥土的地面。 “这些草——” 紧盯着漫不见边际的荒原,我失了神似的呢喃着, “都是头发。” 一旁歇息许久的瑶显然也听见了我的结论,忙触电般从地上窜起了身,眼神中堆满了嫌恶与惊异。 我脸上挂着苦涩的微笑,真正讲出这些话消耗了几乎所有的勇气。但为了虚无缥缈的责任,或是单纯想讲这千钧的压力转嫁于别处,我所能做的只有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然后试着别被它逼疯。 “我们正站在一块头皮上。” 就在我呆立在这茫茫的青黑色海洋中时,而后几米的位置却传来了大汉的叫喊, “喂——你们俩干嘛呢!还不走?” 这带着焦急的催促将我弥散的意识重聚为一体,可正当我扭过脸,打算将方才的发现告知于他时,却傻愣愣的怔住了,手捏着的发丝也毫无知觉的滑落。 我无法解释自己所看见的事物,眼前那道剪影般的轮廓的确是大汉的没错,但又有些奇异的不同,虽然他是站在原地,但衣物和发梢均和先前奔跑时的状态一般无二,保持着被压向身体后方的状态。就好像是有人从一段录像中剪出了他狂奔时的姿势,接着不合时宜的摆在了现在的时间、空间。 “瑶,往后退。” 大汉开口的同时,那股无法形容的味道又飘了过来,我忙掀起袖口捂住口鼻,同时对还未察觉到危险的瑶低声喝道。 尽管瑶仍然似过敏般注视着脚步倒伏的容貌,但听到我颇为严肃的语气后还是乖乖的随我走到了河流边上。 “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大汉边发出疑惑的语气,边缓缓朝我们挪了过来, “快tm走啊!等着送命吗?!” 当发觉到我俩已然对他产生警惕后,大汉忽而站在原地急不可耐的吼道。 而我听到后只觉得他出奇的诡异,于是哑着嗓子远远地喊道,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说完,我看见大汉的影子陡然顿了一下,接着,像是于高温中融化一般,他所有的肢体,所有的关节都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扭曲,密集的咔咔声自前方传来,而他的声音也如锈蚀的齿轮般夹杂着刺耳的声音,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嘈杂。我们只需要扎根生长,只需要享受沉睡,等到肮脏的血肉消失,等到破坏的种子毁灭,等到他们腐烂,氧化,再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世界......”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大汉的身形还在发生着巨变,我看见他的头颅塌陷般缩进胸腔,膨胀的腹部左右破出了几道修长的骨节,针尖般刺入了四周的岩石。最后,伴随着凄厉的哀号,他的半截身子打折般猛然倒下,用一种以及怪异的姿势俯在地面,似昆虫般迈开身侧细长的足肢,向毛骨悚然的我和瑶缓缓爬来。 我听见它如同利爪滑过玻璃般刺耳的音调,像是刽子手正在打磨他锋锐的刀具, “......你们才是病毒,你们才是苦难的源头。森林需要的是血,需要的是营养,而非更多丑陋的肉块,诅咒的腐尸。你们有着他的知识,你们又不是他的造物,森林想知道更多,更多真相,更多凋零......” 仿若小山般的阴影缓慢压来,四对狭长畸形的肢节挥舞着敲击在岩壁上,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响动。 我将瑶护在身后,紧绷着双眼凝视着那非人的怪物,可心底却连上前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一分一毫,那夸张到无法理解的存在,将我对这世界的最后一丝期望都卷成了碎末。 嗡———— 突然,自怪物后方一阵奇怪的声响飘荡而来,如同海面上翻涌的波浪般冲刷着每一处空间,我只觉得那低沉古老的音符不像是由外界传入,反而似乎是从我的身躯内部产生的。而那只怪物却像是见到天敌般蜷缩在峭壁底端,发出恐惧且间断的低吼。 接着,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道炫目的白光须臾间爆炸般出现在了漆黑一片的山谷!我的双眼也在这极端的光亮下像是要裂开般剧痛了起来! “啊!!!” 我嘶吼着跪倒在地,疯狂的用手捂住胀痛的眼球,可拿到青白色的光辉却穿透了我的手掌,视若无物的直插进了我凝缩的瞳孔! 然而只是几秒过后,这股突如其来的光芒又骤然消散,我颤抖着将双手拿下,可除了一片暗紫色的色块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神罚!是神罚!森林的根须!原初的火焰!是火!是火在燃烧!鲜红的火焰!” 撕心裂肺的咆哮响彻整个峡谷,我听见不远处怪物在地面上痛苦的翻滚,长鞭般的肢体砸在岩壁上发出恐怖的巨声,连大地都跟着正动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翻腾的惊悸将我死死按在地上!甚至连意识中的声音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去哪?究竟怎么才能活下来! “跑。” 猝然,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贴着我耳边响起,但我却没感到任何的不安,只觉得那声音的语气和音调有着无与伦比的怀念,却又何其久远, “你必须活着,为了我们,为了所有人。” 再无犹豫,我拽起瘫坐在地的瑶,向着未知奔袭而去。 (本章会略加修改) ------------ 章三十二 隹十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我尽全力冲刺,肆掠的疾风带走冰凉的冷汗,滑向身后尖啸的异兽。 “左!” 脑海中响起低沉坚定的声音,我不敢怠慢,右脚猛然伸出,整个人擦着地面转了大半个圆弧,还未停稳便又没命似的跑了起来! 周遭微弱的光线骤然消退!浓墨般的漆黑中似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紧紧围绕着四周阴湿的空气! 可等不及分析,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炸雷般响彻颅腔! “跳!” 如同条件反射,我压低重心,上半身略微后撤,腿部的肌腱在惯性的拉扯下倏而紧绷,最后在急转而至的斜坡底端,双手揽起身材娇小的瑶,奋力一跃! 滑行于半空,澎湃的怒风带着凄切的哀号,幽灵般将我卷携其中。 耳侧飘过利齿相扣的敲击,和岩石在巨力间崩碎、炸裂的响动。 再晚一步,这就会是我和瑶的下场。 “靠!” 坚硬的地面毫无预兆的出现,我左肩朝下,狠狠撞于其上,哀鸣等不到出口便已在令人天旋地转的翻滚中断为数截! “窃贼!你们的道路只有死亡!森林不会放走它的猎物!永远不会!!!” 惊天动地的嘶吼激荡于狭窄的空间,我拼命捂住双耳,笑容却已不由自主的挂上了嘴角,无论如何,我们还活着。 激昂汹涌的兴奋与喜悦相互纠缠,重叠,将我飞速鼓动的心脏撑到了即将爆炸的边缘。 再忍不住,我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朝着那怪物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吼道, “老子去nm的森林!!” 可惜的是,那令人作呕的东西在原地了攒动几秒后就再没了声息,不过我只顾着尽情宣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语是多么的无力和孱弱, “就这么走了?!不是很嚣张吗?!还装成别人的样子,你tm就是个懦夫!老子......” 喊道一半,我忽然发现四下只有自己变形扭曲的回声,一时又悻悻的闭上发干的嘴唇,摸索着挪到了瑶的身边。 “喂?喂!你在哪儿?” 边喊着,我才想明白,那个神秘的声音是将我引到了崖壁中的某处洞穴,在失去河流的辉光后,眼睛也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但更奇怪的是,不论我如何叫嚷,瑶就像是人间蒸发般没有一点动静。 “你还好吗?啊?说句话啊,你到底——” 就在我焦急的胡乱爬动时,指尖处却忽而传来了一阵温热,铁锈般的腥味也适时钻入了我的鼻腔。 “血,是血......瑶,瑶!” 我一愣,继而疯了似的扑向前方坚硬的岩面,果然,在那块寒铁般冰冷的方寸,躺着的正是她孱弱的身躯。 惊愕与绝望间,我抱起没有任何反应的瑶,如坠冰窟的战栗着。 “瑶?” 发着尖细的声调,我颤抖着摸向了她柔软的发梢,可等到手掌覆于其上,所及只是成片粘稠的血块。 直到此时,我才发觉到自己的脸颊上布满了交错的泪痕。 “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苍老的声音催促着,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判断的,也想不通为何会对这声音的主人没有一点防备,但我唯一能体味到的 ,是未曾存在过的信赖。 几乎是他说完的下一秒,我嘴唇翕动,低声哀求道, “救救她。” 声音没有回复,周围只剩下了刺耳的寒风。半响过后,随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他的疑问也飘入了我的脑海之中, “为什么?” 未加思索,答案便脱口而出, “我不能失去她。” 这次,沉默持续了更久,感受着动作愈发细微的瑶,我的心也跟着坠入了漆黑的深潭。 就在我想要再次开口的瞬间,神秘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妥协道, “好,这样也挺好,只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我又惊又喜,赶忙将躺在臂弯间的瑶紧抱在身前急切的喊着, “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而对方那还未讲出后半句话,也被这份难以自持的情绪打断,成了我记忆中永远无法明晰的暗影。 “先朝着你面对的方向走五百步,至于接下来的路程,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声音不紧不慢的念着,仿佛这件事的结果于他而言仅仅只是个结果。 可我却不敢耽搁,眼下每快一步,都能让瑶获救的可能性增加些许! 于是,再顾不上沉积于胸中的万千疑惑,我立刻踩着脚下密布的碎岩,就打算朝他所说的方向迈步而去。 然而在出发前,近乎是下意识的,我说出了一个完全出于无心的问题, “对了,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几秒过后,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笑,那声音像是怅然若失般,发出了两个难以辨认的音节, “隹十。” 深埋于成吨的泥沙页岩之下,极致的凉意肆无忌惮的扎进骨节,尖刀般游走于紧绷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真切的伤痕。 “瑶,坚持住啊,瑶。”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内我轻声呢喃着,只能靠听觉和身侧寒气逼人的岩石,一步一挪的朝隹十引导的方向跌跌撞撞的移动。 时间已经过去不久,瑶的体温低了许多,但那所谓能救她的地方,却依旧遥遥无期。 “贴着右边走。” 隹十还是那副的从容不迫样子,沉稳中带着莫名的冷漠。 “到底还要多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包裹在左右洞窟好像狭窄了些,压抑的气氛陡然便让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隹十倒是无所谓我的心情,平淡的回答道, “快了。” “可是!” “还有十步。” 听到他的说法我不免有些心虚,明明这前后都是一般幽黑,哪里有半点出路的影子,而且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再怎么说都有些过于反常,尽管他确实带着我和瑶死里逃生,但对于潜藏在各处的威胁,还是不能简单地掉以轻心。 秉着些试探的意味,我揣摩着措辞问道, “对了,你说的这个地方,它——” “到了。” 就在隹十话语落下的同时,突然响起了极其轻细的咔哒声,而那块承载着我的石块,也猝然下沉了半分。 我有些慌乱,急忙仓促的询问道, “怎么了,喂!这是什么情况?!” 可是最后残存在我耳廓当中的,只有隹十略显疲惫的嘱咐, “抱紧她。” 蓦地,脚下的石板倏然抽离,带着被拉成长线的惊呼,我毫无抵抗的跌入了准备已久的陷阱。 “啊!!!!” 虽然没用,但我仍然本能的瞪圆了眼睛死死凝视着脚尖的方向,裹挟起飞沙走石一路飞窜着向下滑去! 衣物在坡道的摩擦下卷到半腰,整片暴露在外的肌肤都被粗糙的岩壁蹭的生疼,伴随着比之前还要剧烈的碰撞,我像是块破烂的纱布般重重砸在了地上。 操纵着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我摇摇晃晃的看向怀中一动不动的瑶,若不是刚才有我垫在下方,恐怕此时已然没有救她的必要了。 “你个老不死的!就不能提前说一下嘛!” 我像个泼妇般大吼大叫着,可隹十反而像是故意似的回答道, “你不是很急吗?” “我!——” 被他一激,我差点没忍住又要骂了起来,但想到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做,我只得强压下火气,撇着嘴叫道, “快说怎么救她!你最好别告诉我还要再走!” “哼,年轻人。” 等到隹十不屑的讽刺结束,像是怕我抱怨,他又紧跟着解释道, “你右手正后方的墙上,有开关。” 说实话,我早都厌烦了隹十这种惜字如金的态度,但奈何没有更好的办法,况且关于怎么将他从我的大脑里赶出去也是个麻烦,如果一有机会,我肯定 “要把他丢得远远地,是吧?” “嗯?怎么——” 我大惊失色,心中盘算的计划莫名从隹十沧桑的口中说出,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然而还未等这份惊诧褪去,他又自顾自的补充道, “行了,早点完事,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可是你你你,你——” “对,没错,你想什么我都知道,诶真聪明,隐私也一样。虽然还蛮想看你跟个白痴一样在这耍宝,但我还是要提醒一下,那个姑娘没多少时间了。” 经他的提醒,我猛然回过了神,接着反手拍在了一旁墙面的凸起处。在机关被抵到最底后,这一方略显宽敞的空腔内旋即多了些昏暗的淡蓝色幽光,恰好将房间中每一处陈设的轮廓勾勒而出。 蹭着青灰色的岩壁,我摇摆着身形站了起来,只见五米见宽的地面之上,赫然立着块凹陷的石台,台面长约两臂,其中心是一摊无比清澈的水池,明镜般反射着清冷的光线。 “这是......” 我怀抱着瑶,她脸上的血迹已然凝固,乍看下如同丑陋的疤痕。 “把她放在里面,等。” 小心翼翼的,仿若捧着易碎的冰花,我托起瑶柔软的躯体,郑重的将她安置在那一抔宛若碎月般清明的淡泊之中。 与周遭的阴冷的温度相比,池中的清水却要暖上不少,我看见瑶熟睡似的面孔好像轻松了些许,紊乱的呼吸也在瞬间平稳了下来。 “太,太好了。” 我如释重负,一时竟喜悦的差点哭出声来。 “是啊,真不错啊,又回到老日子了。” 像是见不得我高兴一样,隹十阴阳怪气的说着。 可顷刻间,暗藏于这声嘲讽之下弥漫的哀伤,却伸展着它歪曲的触手,攀上了每一处干裂的缝隙。 就像隹十能听到我的心声,我亦能感受到他情绪,那是一种无法消散的,汪洋般的绝望。 寒光摇曳,泼洒于坚硬的岩石,却永远无法穿透其背后的空虚。 隹十缓缓开口,说出的却是深深的悲切, “只不过以前,躺在这的是你。” 而伤你的人,是他们。” ------------ 章三十三 隼 捏造于绝望中的孤独,带来的不仅是迷惘,更是渗入骨髓的无力。 我凝视着瑶那张洁净的面孔,蓝紫色的光斑交杂着鲜血的猩红,如同癫狂的画师泼洒于白布之上的染料,摇曳间描绘出诡秘破碎的形状。 不论走到何处,最后都只剩下我自己一人。 “你说......他们曾经——” 我唇齿微颤,心房内的哀伤肆意疯长了起来。 也不知这份情感究竟是属于我,还是那个寄宿于脑海中的怪客。 “啊——是啊,很多年前的事了。” 隹十的说法令我肩头一震,我赶忙紧闭口舌,在自己的意识中呼喊道, “你记得在我,和他们失忆前发生的事吗?!” 果不其然,在我问完后不久,隹十肯定的回答自更深沉的位置响起, “是,可那又如何。” “如何?!” 听到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已被赶到顶点的血气霎时喷涌而上,待我发觉到自己失态后,一股黯淡的失望也由心底兀自弥散开来。 我听见耳畔传来隹十的轻哼, “就算我告诉你一切,你又能改变什么?况且——” 他忽然顿了顿,像是在咀嚼来自过去的空气,直到半晌后,才有气无力的轻叹道, “况且这也是我们该赎的罪, 永远还不清的罪。” 在隹十苍老的声线飘荡于左右的同时,我只觉的如山海般无可动摇的凄凉,遮天蔽日的压了下来,让我一时半跪在地,几近窒息。 我将战栗不止的手臂举在身前,视线已然模糊成了五彩斑斓的帘幕,充斥在大脑中如同肮脏斑驳的棉花。在这股令人发疯的奔溃中我拼命咬着舌尖,才勉强困住涣散的精神。 或许是发觉到了我的异样,随着一种积雪垮塌般的舒畅,那些本不属于我的情感刹那间退至了无法触及的深渊。 “抱歉。” 隹十沙哑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我只是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我一边擦着额头残存的冷汗,一边扶着岩壁站起身来,嘴里还不忘抓住宝贵的时间抱怨道, “那你也不能把我往死里整啊。” 但旋即,隹十话中的某些内容勾起了我的好奇,在他动用那变态最爱的读心术前,我抢先一步问到, “没这种感觉?是没有能力还是没机会?而且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我脑子里跟个鬼一样?难道——” 可惜,在剩余的疑惑有办法出口前,隹十刻意营造的恐惧却陡然封住了我的嘴,伴随着这种渗进毛孔的冰冷,我屏住呼吸,双瞳皱缩,手脚发麻的靠在了背后坚硬的石壁上,而他也趁机压低了声调威胁道,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然而就在我因此两股战战之际,一个怪异的念头却不合时宜的浮现了出来——他这份极致的惊惧,不可能是装的。 如同是为了证实我的观点,待到恐惧俶尔瓦解后,隹十换了个人似的支支吾吾的搪塞着, “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的。现在先去找找出路,太久没来,我也记不清了该怎么走了。” 我自知不需解释什么,恐怕我心中所想的话语和推测他早就了如指掌。 而现在我要等的,是一个令他无法推脱的时机。 “只是这种机会,你活着才有机会问。” 或许这就是没有隐私的坏处吧,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暂时不再理会隹十掩藏其后的种种阴霾,走向了石台的另一侧。 从洞口灌入微风停摆,顺着死寂的光线,所见皆是清一色遍布纹路的巨型石砖,堆砌在这方深埋于地底的洞穴四周,像极了一口棺材。 我绷紧浑身的肌肉,谨慎的抬手,敲向了面前的某块石砖,然而随之传来的却是透不出任何希望的沉闷声响。 可环顾四周,除了我先前落下的位置外,每一处角落都覆盖着这种厚实稳固的建材,不管用何种视角来看,出去都已经成了天方夜谭,更别说还要带上受伤虚弱的瑶了。 “别急,再找找。” 正当我又要习惯性的焦虑时,隹十平静的话语自我耳边清晰的响了起来, “你太容易受情绪影响了,一向如此。” 听罢,我眉头一皱,猜不透这究竟是指责还是激励。但不管怎样,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者陪在身旁,总比我一个人胡乱摸索的要强。 于是,我将额头抵在寒气逼人的石砖表面,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土腥味的空气,等到再度吐出后,包裹着我的急躁便已消失了大半。 “嗯?” 可能是冷冽的低温洗刷了视线,先前藏匿于眼前的真相,也在不经意间呈现到了我震惊的双目之中——就在我正前方,有个约硬币大小的圆形凹槽,横陈于交错的条纹当中显得极不起眼。 “这是......” 我一边呢喃着,一边将手指缓缓探了过去。可随着目光的移动,在不远处,另一个同样形状的凹槽突兀地出现在了十指宽的位置。 “难道......” 突然,一道晦涩闪光自我脑中划过,带着七分猜测,三分赌博,我迈开发酸的肌腱,慢慢朝后退了出去。 一阵凌乱的疾风卷过,烛火妖异的蓝光长蛇般蜷曲着。 我斜靠在石台边缘,惊异的微张着嘴,整个墙面也在这宛若醍醐灌顶般的顿悟中变成了一副无比规则点阵图,那些光滑的浅坑整齐的排列其上,绝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 “长二十五个,宽十五。” 隹十说着,声音中带着不和他性格的迷惑, “这是什么意思来着,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被打压了太久,在发现他也是毫无头绪后,我竟有些莫名的洋洋得意,于是在这份自信的加持下,我便放开了想象随意的猜测到, “你不觉得,这东西看上去像是道暗门吗?可能是要找些什么零件,安上去,然后它自己就开了。” 我依稀听见隹十若有所思的哼了几声,像是火烧浇油般,我心中反客为主后的畅快感立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我干脆双臂用力一撑,将自己推到了石墙的面前,边拍着其上起伏的纹路边煞有介事的解说着, “要我分析,咱们现在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就算是侥幸找到了开启的办法,也不知道密码啊,再退一万步,假如真能打开这破门!谁知道背后——” 可就在我将石壁拍的啪啪作响,口中也愈发起劲之时,隹十却猛地出声打断了我, “停,手别动!” 他焦急迫切的语气将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我马上如同抽了魂的尸体般僵在了原地, “什么?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陡然沉寂的气氛,我只觉得全身的皮肤都紧张的皱在了一起,连齿缝吐出的词句也抑制不住的颤动着。 然而隹十又偏偏在此刻完全忽视了我的想法,低声命令道, “把食指放进去。” “蛤?凭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我一听,立即毛骨悚然的摇着脑袋,接着触电般将还贴在其上的手掌抽到了胸前。 但隹十在察觉到此情此景后,立刻咋着舌训斥道, “啧,你怕什么啊!墙会把你吃了是吗?” “哈、哈哈,也是。” 在听见他不留情面的嘲讽后我也顿觉惭愧,边打着圆场,边如履薄冰的支起一根手指,按向了其中一处凹槽的中心。 然而就在指尖越过圆坑顶部的瞬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毫无动静的凹槽内仿佛多了股未知的力量,将我的整个指节猛地扯了过去! “靠!” 我大吃一惊,条件反射般将手缩回,心脏激烈搏动的同时隹十却胸有成竹的说道, “果然,我知道这里缺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 我余惊未消,忙细着嗓子尖声问道。而此时,那个仿佛无所不知的老人也再次恢复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话语中颇有些持才放旷的味道, “水。” “水?” 一手扶着胸口,我转身看向了石台边缘带着淡紫色光彩的液体,正想发问时,隹十却率先开口道,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 饱含着困惑,我快步走至瑶的身旁,伸出指尖蘸了几滴较为清澈的水珠,接着回到墙脚,小心翼翼的点向了离我最近的一处浅洼。 只见在距离坑底几厘米的地方,那颗摇摇欲坠的清水如同被托举着,吸到了扁平的浅坑中心。 “准确的说,应该是‘落’。” 隹十自顾自的解释道, “如果是我想建造一个不会被察觉的密室,那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虽然他摸到了暗藏其中的秘诀,但我却依旧是一头雾水,只得拉下脸来相当不情愿的问道, “解释一下?” 可隹十显然不是那种事事都肯与我分享的人,所以他接下来的答复果然也与我所想的如出一辙, “哎,急什么,还不知道密码呢。” 虽有些不悦,但眼下我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得攒起眉头沉思喃喃着试图找到些头绪, “密码,密码,密......” 循着一道缥缈的线索,来自遥远的记忆恍然间穿入了我无法明晰的思维,将过去和现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我扭过脸,望着如此规整的图案,耳边再次响起了当时于玦的旅社之中所听到的,嘈杂机械的声音...... “我知道密码。” “怎么可能?” 隹十诧异地叹着,但马上又愣愣的承认道, “是......你的确知道。“ 我不敢怠慢,窜起身冲到了石台边缘,伸手捞起半抔澄澈的清水后又马不停蹄的来到石墙最左下角,一边回忆,一边呢喃着将水珠送到相应的位置, “好像是先向右五格,再朝上十五。然后是左六......不对,是左五,接着是下五,右十五,下十,最后是......右十!” 伴随着由水滴组成的细线划于墙面之上,我缓步退后,放眼望去,青白色线路在烛光的照映下构造出了一副难以言喻的图案, “这好像是......” 说着,我迈步到了房屋中央的石台处,而那副一人多高的图幅也在此刻完整的展现了出来。 “是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隹十总结道,言语间再没了方才的傲气。 咔咔—— 忽然,整面石壁我的注视中诡异的震动了片刻,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出现在了墙顶与天花板的连接处,砂石碎屑立刻毫无阻拦的倾泻而下。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随着重力跌落的沙尘中,有近乎一半都反常的紧贴在石墙表面,仿佛完全无视了重力的存在,又或者控制它们的,并非我脚下的这个世界。 在轰隆作响的嘈杂中,灰黑的墙壁以地面为轴,沿一条无形的弧线缓缓翻开,露出了其背后所藏匿的陌生的黑暗。但等到石壁与地面到了同一水平,这场声势浩大的变形却仍未结束。墙保持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形态,继续缓慢的旋转过九十度,最后彻底弯折,贴在了我所在房间的下方。 沉闷的声响逐渐褪去,我目瞪口呆的凝望着眼前的黑暗,内心有股说不出的恐慌,这就是我在玦那里换来的活路吗?一个藏在墙壁背后的悬崖? “不,不对,你先过去。” 就在我不知作何感想时,隹十的声音陡然响起。体味着他灌输而来的镇定,我也只好选择再赌一回,于是万分小心的蹭到了漆黑的空洞边缘。 “往下看。” 隹十的命令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略作挣扎后,我还是听话的压低了重心,半伏在地上,探出脑袋朝着大开的地面下方望去。 不消多时,我就再也说不出半句连续的话了。 “不可能,这,这不应该!明明——” 因为在我视界中出现的,是无法用常理形容的画面——那是另一个房间。 一个以石墙为中心,呈直角卡在另一侧的,一模一样的房间。 唯一的不同,是那个如同复制出来的房间中央的石台上,正漂浮着一颗银白色的球体,冥冥中散发着清冷的辉光。 我无言以对,试探着伸出手臂,在掌心跨越过一道不存在的界线后,立马有股指向不同的重力拉扯着它朝我印象中的侧方坠去。 两股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重心交织着,将我的手肘朝相互垂直的方向拉去。 “这是怎么回事。” 我低语着把手缩回,视线一路从自己所踩的地面,延伸至横铺在另一个房间地面上的斑驳的石墙。 等到瞳孔落定后,隹十阴沉的开口, “进去。” “你确定?” 我高声反问道,但等来的只有一片死寂。 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亦或是对隹十的判断多少有些把握,我索性站直了身子,闭着眼,攥紧了拳头一步跨了出去! 这是种无比奇妙的体验,我像是被巨人拎住双腿的玩物,在灵魂经历一阵头晕目眩的旋转过后,身躯已然滑过一道圆弧,稳稳落在地面之上。 我在眼角崩开一道缝隙,惶恐的望向肩后,只见蓝紫色的辉芒从深坑般的墙壁间喷涌而出,照亮了四周一小圈浮动的黑暗。 “好,现在过去。” 隹小心的说着,似乎也是受了这异象的干扰。 我抬起脑袋,除了在那颗金属圆球附近几厘米的位置有着弱不可见的光辉外,周遭均是蛰伏的幽暗。 干咳两声,也算是给自己壮壮胆,我提起死硬的双腿,木偶般朝着石台的方向迈去。 区区几米的路程,此时忽而变得遥不可及。 每走一步,我的呼吸都会减缓一分,同时双眼不停扫视着光线无法触及的边界,仍由汗水爬满面颊上的所有缝隙,带来针扎般的疼痛。 在距石台半米左右的位置,我放缓步伐停在了原地,继而在脑海中低声呼唤道, “现在怎么办?” 可隹十却如同消失了似的没有一点回应。 恐慌和焦虑轮番摧残着我脆弱的神经,仿佛悬于头顶的利刃,随时会狠狠的劈将下来!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拔腿跑回去时,隹十终于发话了, “拿起来!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箭在弦上,我抱着随时闪身撤退的决心,飞速的探出手,抓向了面前浮动的金属圆球! “什么?!” 但等待着我的,却是难以承受的景象。 我手中握住的,仅有一团干燥冰凉的空气。 那宛如幻影般缥缈的存在,已经彻底没了踪迹。 就连我都明白这是其中的含义。 “快跑!是陷阱!!!” 隹十的惊呼突然炸响!转瞬间我发了疯似的拧过上半身!拔腿就朝着身后那方洞开的光亮冲去! 然而现实不会永远给人机会。 沉重的墙壁已经遮住了大半的空隙,将我所有熟知的事物、人物都隔绝在了尘埃与阴影背侧,只留下乖离扭曲的绝望。 蠕动的黑暗刹那将席卷而来,将惨淡的青光撕扯着吞入腹中。 和另一边一样,石墙这侧的表面亦有着错综复杂的沟壑。 于光芒彻底消散前,我看清了其上所绘制的图案—— 那是一只昂首尖啸的隼鸟。 ------------ 章三十四 命运 “没人能逃出去。” 冰冷阴郁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空腔内,但说话的却并不是隹十,而是另一个哀怨缥缈的音调。 我死死趴在石墙上,双手拼命的抓着任何能够触及的缝隙,妄图从中翻找出一丝生机,可这也仅是狡兔临死前无用的挣扎罢了,荒谬且可笑。 “是他?” 隹十轻声说着,言语间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接着,还未等我攀上绝望织就的裂谷,他猛地尖声喊道, “快!转过去!” 顶着颗无法思考的大脑,我的躯壳已然成了盛放恐惧的容器。 在隹十几近咆哮的吼叫中,双腿不自然的带动僵硬的肌腱,将战栗的面孔转向了他所指的位置,阴森的寒气剃刀般将我周身的皮肉寸寸刮下,最后只剩剧烈搏动的心脏,和两点崩至极限的瞳孔。 萤火似神秘的淡红色微光内,正矗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黯淡的辉芒自其周身铺洒开来,仿若不真实的假像。 虚影在我惊悸的瞩目中缓缓抬头,殷红的色彩霎时笼罩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时间凝固般止步不前,而我的所有理性,也在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中炸至齑粉——那张我不止一次见到,仿佛诅咒般的容貌——我自己的脸。 “没人能逃得出去。” 它低吟着,声音宛如骷髅碰撞的骨节。 “哼!果然!哪儿都有你这个懦夫!” 突然,隹十咬牙切齿的骂着,我的胸膛内也立刻多了股无名的怒气。 为了不至于被恶意的情绪吞噬了神志,我只得半蹲在地,手掌撑着墙边奋力的做着深呼吸。 然而就在我还不明所以时,隹十反而提高了声调,肆意的嚷道, “你过去!放心,我敢保证他早就死了!这只是个投影罢了!” “是吗......” 我皱着眉头,脑海中出现的确实于与隹十的描述大相径庭的场景,在玦逼仄昏暗的旅舍内,那个僵尸般的残躯,又是什么人。 “快走啊!你在想什么?” 隹十不耐烦地催促着,词句间满是厌恶和难以言喻的急躁。 我浑浑噩噩的爬起身,仔细品味着心中那杂糅为一团的各式情感,同时疑惑的问道, “他真的死了吗?” “不然呢?我可是亲眼看着——” 正在大声反驳的隹十忽而怔住了,那些堆叠在胸中的无数思维、情绪,均在刹那间变做了无言的慌乱。 “你,见过他了。” 耳边传来隹十颤抖的字句,我呆呆的望着眼前漂浮的暗红,却再也没了任何抵抗的勇气。 再一次,我回想起了那个从一开始便徘徊在我身旁的疑问,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深刻。 我微张开干裂的双唇,机械地问道, “隹十,他......我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落下,不论是这幅陌生皮囊外肮脏的世界,还是已然蚀成空壳的灵魂,都如耗尽燃料的货轮般停滞在了一望无际的蓝海,再没了靠岸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岩缝间鬼祟的风声逐渐静息,残存的惶恐也在须臾内退散,我感受着内心庞杂的网络先是演变为怜悯,最后甚至是向往。 “你和他不一样。” 隹十轻声安慰着,语气从未如此和蔼, “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双眼微合,想象中身旁仿佛立着位慈祥温柔的老者,如果隹十有实体的话,此时脸上断然是毫不掩饰的期许,以及明媚遮蔽下难以觉察的懊悔,寥若晨星,却也无法抹除。 隹十并不存在的形象发散着洁净的辉光,接着他微微欠身,凑到我耳边低吟道, “总有一天,你会知晓一切,以及改变断送在我们手中的未来。” “我们?” 恍惚中我撑开沉重的眼睑,茫然的凝视着沼泽般粘稠的黑暗。 “那是我和他亲手毁灭的未来,而能结束这罪恶轮回的人,只有你。” 眼框内勾勒的视界缓慢扩张,隹十鬼魅般萦绕的嗓音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这是你的命运。” 充斥于目光中的虚像悉数消散,在我荒凉干涸的心底,忽然多了株名为希望的火种。 或许是这种几乎可以称作是欲望的情感太过强烈,连隹十接下来的承诺也带着些许震颤, “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 “有,有人吗?” 就在他做着慷慨激昂的宣讲时,厚重的石墙脚下却兀自响起了令我惊喜无比的响动,那是瑶的声音! 来不及多等,我一个箭步跨到了绘制着怪异图案的墙壁边缘,边拍边高声喊道, “喂!瑶!听得见吗!” 可许久过后,急切的呼号却石沉大海般没了一丝回应。我能清晰的听见瑶细碎的脚步,和她略显惊慌的喃喃自语,但这扇竖立在眼前的巨门宛若横贯的铡刀般切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连接。 “唉,没用的。” 隹十轻叹着,颇为无奈的补充道, “就算你点个炸药她也不可能听见,在这里信息的传输是单向的。” 虽然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大致明白了隹十的意思,旋即歇斯底里地吼道, “靠!难道咱们就困死在这儿了吗?” 气愤间我飞起一脚踢在纹丝不动的石墙上,除了一小片激起的尘埃外,就只有自拇指尖端传来的钻心的疼痛。 我趔趄的推至半米外,佝偻着身子望向眼前坚硬的屏障,不由得品尝出些许讽刺的意味,刚刚那番自嗨般的宏图大志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奔溃中我无力的问道, “真没办法了吗?” 然而几十秒后,等到的却是隹是更为无奈的咒骂, “靠!我当初就不该脑子一热跑到这儿建什么庇护所!早知现在,还不如——” 咔咔。 正当我打算和他一同发泄堆积如山的压力时,门扉处却骤然响起了一连串极不和谐的音符。 假如隹十站在这里的话,想必他的表情一定与我有着相似的精彩。 伴随着青白色的光线重新涌入,石墙也在我诧异的目光中缓缓翻折而上,最后彻底排在了尘土遍布的地面。 继而,瑶那副虚弱中带着喜悦的面孔蓦的从我这边所谓的下方冒了出来,我看着她半举在胸前还有些湿润的手掌,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哈!你真的在这儿!” 可能是惊喜远大于困惑,瑶先将这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绝景放在了一边,兴奋的冲着我挥了挥手。 在我仍处于极大地震慑中时,隹十倒是早有预料似的分析道, “啧啧啧,这天赋异禀的丫头,怎么可能找不到解密的要点呢!况且这次暗墙在那边儿看上去是地面的模样,抛开视觉的不正常外,机关里还有没干的水痕。嗨呀!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开, 真是比你强了不少啊!” (特殊原因,今天先更这些,剩下的马上补) ------------ 章三十五 魂簠 跃动,流转,有人将生命奉献给未知的黑暗,燃烧,升腾,直至沉沦于璀璨灼热的光明。 我仍有权利掌控自己的脚步。 似一片鸿毛,我越过了分隔两个世界的鸿沟,再次站在了瑶的面前。 在她眼里的不只是晶莹的星光,满溢的泪水已然到了涨破的极限,我原以为这位年幼的女孩会绷不住坚强,嚎啕大哭的扑过来,可洋溢的情绪只是涟漪般波动几秒后,便在刻意的压制下融化到了足以忍受的程度。 “她从来没有变过,始终是不肯与人亲近。” 隹十明明是在抱怨,但我心中出现的却是欣慰,和接踵而至的分筋错骨般的刺痛。 “你能别看她了吗?!” 几近嘶哑的哀号响起,我眼角一阵湿润,慌忙偏过脸盯着空无一物的石台。 待疯狂起伏的情感趋于稳定后,我抓住时机在混乱的意识中问道, “怎么了?!” 可隹十并未回答我的问题,那份纠缠在胸腔中的感情也变得愈发浓烈。 “你还好吗?” 瑶凑了过来,脸颊上多了一抹讨人喜爱的绯红,我顺着她的目光摸向了自己的颧骨,指尖触及到一片冰凉的纹路。 为了不被瑶看出端倪,我赶忙抓起袖口随意擦拭了一番,接着故作夸张地感慨道, “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当时你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简直!简直——” 情到深处,我自然的抬起手掌搭在了瑶娇小的肩上,全然忘记了这正是我口中年幼的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或许是有些不习惯,瑶微嘟起嘴,扭动着将我的手推了下去,然后迈着碎步退到几米开外的位置偏着头嘟囔道, “好啦,我知道了......” 借着昏沉的光线,瑶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些说不出的扭捏。 忽然,堆积在我心中的压力倏而消失了不少,毕竟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长者,隹十也不能总是那么多愁善感。 我如释重负的轻捏着酸痛的肌肉,纵情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轻松。 “话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叫你呢。” “嗯?” 正在舒经活骨的我听罢,竟一时愣在了原地。话说到目前为止,我只和薇铭提到过自己的名字,而且那也是情急之下现编的,现在被亲近了不知多少的瑶这么问,我倒开始纠结了起来。 “喂,我以前叫啥来着?” 我拿不定主意,于是求助起沉默已久的隹十,但是从瑶的视角看去,估计就像是突然石化了一样吧。 “啧,不好说。” 老谋深算的隹十几乎没给过我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当然现在也一样。我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冲着逐渐眯起眼睛的瑶回道, “叫我珞吧。” “珞?呵,真是个好名字。” 隹十轻蔑的嘲讽着,像极了只会煽风点火的看客。我感到额头上青筋攒动,但还是拼命摆出一副可人的笑容。 觉察到我反常的表现后,瑶本还带着些许娇羞的面孔陡然一变,又回到了先前在薇蕨时那副古怪的神色, “好......吧?” 接着她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着, “对了,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呢?毕竟你之前呆的地方也不像是有路的样子。” 然而等瑶问完我却没有立即陪她一起寻找,而是站在原地不解的问道, “话说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吗?或者刚才奇怪那个房间,不打算问些什么吗?” 话音刚落,我看见半蹲在墙边的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脸直视着我的眼睛,但旋即,又如同失去了神采般将目光移向了别处,细长密集的睫毛下,似乎藏着一汪波光粼粼的浅湾, “我不在乎。” 这是瑶给我的答案,至少在我听来,不像是编造的谎言。 但也正是这出乎意料的答案勾起了兴趣,我走上前想近一步的追问,可在开口的瞬间,瑶却先一步堵住了话头, “你别问了。” 说罢,她迅速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到了房间另一角。 我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心中不免有些懊悔,若是没有自己多嘴问这些有的没的,也就不会把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氛围搞到如此焦灼的境地了。 但在无可奈何之余,我也忍不住问道, “隹十,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么......个性?” 然而与往常不同,这次他倒是在没了以往那般自信狐疑的答道, “好像是吧,又好像不是,感觉......” “感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 “靠。” 我暗骂着,头顶更是一头雾水,对于隹十这种永远说话留一半的做法也算是服气到了一种境界。 “诶!你快来,快来看!” 突然,房间另一侧的瑶高声叫了起来,我拧过脑袋望去,只见她整个身子正紧贴着地面,同时双眼死死盯在石台底部的某处位置上。 我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对隹十的鄙夷,接着耸耸肩走了过去。 偌大的峡谷间满是湍流不息的寒风,每当厚重的岩层外响起凄厉的呼啸时,都会有一阵阴冷的空气闯入这逼仄狭窄的洞窟,吹拂着森森扭曲成鬼魅般的形状。 我绕过端立在房间中心的石台,走到瑶的身便边,青光摇曳间,只能看清她的手掌正按在一处凹陷的坑穴内。 “这会不会是个机关?” 瑶抬起脸来注视着我,一双明亮到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眸中充斥着单纯的好奇。 “哦......” 还轮不到我有所反应,隹十倒是率先长叹了一口气,长到我以为他就要这样当场憋死了,但等到那枯燥乏味的嗓音再次响起后,我只得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想起了,确实是从这走没错的。” 我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先刁难他一番好呢,还是直接开骂算了,不过说实话选哪个其实都无妨,毕竟隹十恐怕早就把我想表达的意思全读了个通透了。 于是,我干脆大度的越过了这个环节,直截了当的发问, “那要怎么做呢?” 然而等了许久,隹十不仅没回答,反而操着口痞气十足的口气高高在上的说道, “你求我。” “嗯?” “怎的?对长辈尊敬些难道不应该吗?” “靠!明明是你一直拎不清的干那些——” 就在我试图摆出自己所知的华丽辞藻好好教育这为老不尊的家伙时,一言不发的瑶却突兀的插了进来, “你怎么......在发呆啊?” 听到她的描述我如梦方醒,忙掩饰着慌乱蹲在一旁,而隹十也相当识时务的解释道, “那个,你不是有颗金属球来着吗?就在你口袋里,安上去就行。” 我控制着思路在意识中回问道, “啊?我不是早弄丢了吗?这一路上一点感觉都没——” 话到一半,我只觉得自己的裤兜中诡异的多了件异物的触感,冰凉中带着球体特有的圆滑。 “这,这怎么回事?!” 我一边伸手摸索着金属圆球特有的材质,一边极其迷茫的惊叹着。 而隹十的答案也是简单粗暴,颇有些玦那种只顾讲解,全然不管听的人能否听懂的意味, “首先听好了,这玩意儿不叫什么‘金属球’‘银属球’的,这叫‘魂簠’!记住了吗?还有,只要你的注意力不集中在它之上,它就不会显形,就这么简单!现在,快干你该干的事!” 在这不留任何情面的解释中,我其实连半句话都没搞明白,但为了不继续耽误一旁等待许久的瑶,还是乖乖的掏出握在掌心的球状物体, 对准藏匿在阴影中的凹槽,一把塞了进去! (别问,问就是会补) ------------ 章三十六 生路 歪曲变形的倒影,在魂簠表面幻觉般流转,我缓缓放下半举的手臂,只觉得脑海中塞满了凝固的苍白。 瑶空洞的眼眸中透不出丝毫生气,宛如在精致的人像脸上挖出的空洞。 “带她走。” 刺耳的嗓音尖锥般扎入我的耳蜗,那正是阴晴不定的隹十, “未来的997秒内,她什么都记不住的。” 我如同沉在凛冽冰湖底部,恍惚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更可悲的是,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起,知道究竟在感慨什么。 “刚才是怎么回事。” 牵起瑶无力的指节,我低声说道。 手中娇嫩柔软的触觉似有似无的传来,然而拥有它的,只是具木偶般的空壳。 或许是厌倦了我永不休止的提问,隹十的情绪中多了些不起眼的愠怒,他叹了口气,罕见的认真说道, “你收下了另一个人的记忆,或者说是他记忆的产物。” 我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看向握在左手的魂簠,此时其圆润的表面上多了几道隐约的刻痕,蜿蜒的盘踞成各式奇异的纹路。 “所以......” 我略微思索后询问道, “这间密室是你从玦那里换来的吗?” “嗯,不过也仅限此处,至于那扇石门和背后的空间,不出预料的话应该别有他手。” 隹十回答的毫不含糊,但很快又话锋一转, “所以在你回收这些物件时,也会夺走有关它的一切线索,包括无关之人的记忆,自然,也是有副作用的。” 说着,他忽然做作的冷哼了一声,故作欣喜的说道, “哼,恭喜你啊,收获颇丰。” 听着隹十语气中充斥的冷嘲热讽,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打算揭过此事时,他话语中某些不合逻辑的地方却突兀的冒了出来, “等等,既然你说所有与它有关的记忆都会消失的话......” 我看向瑶呆滞的双目,略感怪异的问道, “那为什么我还没忘。” 隹十沉默了许久,待到妖异的烛光几近熄灭时才犹豫的开口道, “这个......以后再说。先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罢,我便感到心中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执念,催促着我来到了阶梯边沿。等到站定后,我遥望着一路延伸至深不可测的青灰色石板,不由得攥紧了瑶纤细的五指。 一阵冷风袭来,我忍不住缩回了试探的目光,忐忑的问道, “喂,你还没告诉我咱们要去哪儿啊?” 可隹十只是阴仄仄的干笑着,我微闭起双眼,几乎都能从他那令人浑身不适的嗓音中看到满口畸形的黄牙。 就这样,过了一分多钟后隹十才意犹未尽的停下,然后猛然拔高了音调一字一顿的念道, “通往自由!” 漫步于黑暗阴冷的洞穴内,周遭皆是潮闷的空气。我佝偻身形,一手拉着瑶,一手摸索着向前探去,自打迈入这逼仄狭窄的通道后,我基本上连头都没抬起过一次。 感受着仿佛愈发紧凑的的岩石,我忽然有种被活埋的感觉。 “喂,还有多久。” 意识中我尽可能压低了声线问着,像是怕惊扰了漫游于此的异物。 “应该不远了啊,怎么回事......” 我本想借着隹十来驱散些压力,但谁知就连他也开始疑神疑鬼的喃喃了起来,听上去也没比我多出几分信心。 胡思乱想着,我再次半弯下腰,如同耄耋之龄的老者般蹒跚的前进。 “靠,怎么又缩了。” 扒着一块头颅大小的凸起,我骂着停住了脚步,抬手摸去,左右两侧的岩壁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正身通过的底部。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我完全无法看见前方的路况,只能凭着猜测,和隹十那虚无缥缈的承诺硬着头皮往里钻。 唰—— 就在我踌躇着是否要继续前进时,一道细不可闻的噪音诡异的飘散了过来。 “嗯?” 我疑惑的偏过脑袋,全神贯注的向后方听去。 在深埋的死寂中,似乎有种极其微弱的响动,有节奏的律动着。 先是如幻听般毫无意义的杂讯,接着声音的源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有毛刷擦过坚硬的岩石,又或者是指甲清扫梳齿时产生的响动。 我毛骨悚然,赶忙拉起瑶退到了直径骤减小的通道边缘,然后压抑着呼吸问道 “隹十!这是什么情况?!” 可寄宿于我脑海中的老者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组织者凌乱的言辞猜测着, “不对啊,按理来说没东西能进得来啊,隔着一道裂谷,又是在峭壁之内,怎么会......” 在隹十焦虑的自言自语中,那道古怪的声响也已经到了相当近的位置。(#`O′)等他分析出个结果,我立刻半跪在地面,转身引导着瑶钻进了低矮无比的窟穴。 我焦头烂额的向前攀着,每次吸气都能尝到满嘴的土腥味,而瑶仍然保持着先前失神的状态,只有连搡带挤的努力下才会机械的挪动半分。相较于我身后逐渐加快的响动,速度的劣势瞬间被拉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层次。 紧绷着神经,我拼命的想要分辨出那是何种存在,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我安慰自己那或许是风声,又抑或是由恐慌产生的幻觉。 但再一次将瑶送出半米后,伴随着详细到无可附加的音调,我还是彻底绝望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然的造物,而是有东西正贴在岩洞表面,缓慢且不可阻挡的爬动着。 霎时我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电光火石间,我像是疯了似的使劲抓着瑶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因为那密集纷杂的声响,再加上能在狭窄的空间内移动的特性,瞬间便将回忆中一幅恐怖的画面生生扯到了我的眼前! 那是在薇蕨的地窖中,自沉重青铜巨门内伸出的无数道藤蔓般惨白的手掌! “快,再爬快点!” 想必隹十也看到了这刻入骨髓的场景,一时间竟放下尊严失声尖叫着。 “靠!我知——” 然而话到一半,我突然如坠冰窟般愣在了原地,身后诡谲的动静也戛然而止。 鸦雀无声的洞窟内,我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臼齿战栗的同时从未如此渴望过时间能够倒流。 “你疯了吗?” 隹十惊叹着,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为什么要用嘴说出来?” 可惜,我没有反悔的资本。 短暂的寂静后,在暴涨入颅骨的血液冲击下,一连串冰雹般的巨响陡然刺进了我颤动的耳廓!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每处关节都像是塞满了肮脏的脓血。此时,我终于卸下了所有枷锁,扯着嗓子尖锐的嘶吼道, “快动啊!动啊!” 或许是我的咆哮与推搡唤回了瑶的意识,在一阵不明所以的呢喃后,她轻咳着问道, “咳咳,这是哪儿?等等,是谁!谁在后面?!” 我听见身后的岩石稀疏崩碎,沙尘四溅中掺杂着瑶惊异到变形的声音,场面顿时变得混乱无比! 火烧眉睫,已来不及解释,我蜷起身子一脚踢在了身前不远处柔软的身躯上,接着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嘶哑的呐喊道, “tm不想死就快给老子爬!” 言毕,我喘息着调整好姿态,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瑶也如闪电般窜了出去。蹦起的石子砸在我被汗液浸湿的面颊上,传来锐利的痛楚。 紧跟着,振聋发聩的声响压来,连围堵在我周遭空气也跟着震颤不已! 不敢怠慢,我急忙手脚并用,追在瑶的身后没命似的冲向了前方! 一路上我大口的喘着粗气,坚硬的岩石撞在身上竟没有一丝疼痛,但通过各处火烧般的体感,我还是能依稀猜到自己是何种狼狈的模样。 在这病态的加速下,怪物始终和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似乎就隔着几个身位,但又像是近在耳边。并且除了蜈蚣般鳞集的爬动外,还有着一道不甚明晰的重物拖行的声响,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的速度只是堪堪可以与我们比肩。 时间不停的流逝,我能感觉到肌肉中酝酿的酸意,如果再晚几分钟,就算我还能为了活命继续奔逃,但效率也断然会大打折扣,而结果,就是落入那不可名状的生物手中! “啊!!!” 我哀嚎着,正准备拼死一搏时,却猛地撞在了瑶的身上!这一停几乎将我的勇气和动力崩了个粉碎,顾不上体面,下一秒我便失态的叫嚷了起来, “靠!愣着干嘛?!” 可旋即,女孩那因恐惧而破音的声调就激荡在了局促的空间内, “没,没路了!” “什么!” 我难以置信的大喊道,瞪圆了眼睛像是要在纯粹的黑暗中盯出一条出路! “隹十!” 听到我的狂嗥后,那位一向不甚靠谱的老头立马以同样的嗓门回道, “上面!在上面!” 话音未落,我当即两脚一蹬,将自己弹到了瑶与洞壁的夹缝处!然后在身形稳固前拧过上半身,高举起手掌抵在了头顶冰凉光滑的石板表面,最后一声怒吼!推出了一道半臂之宽的裂缝! “快!” 惊喜之余,我随即扭过脸喊道。 一旁的瑶也没有丝毫停顿,转眼间便顺势蹿到了洞外。刚一站定,她飞速换位,卯足了劲撑住宽大的石板,同时我也抓紧机会,肌腱收放中蹦向了久违的光明! “松手。” 借力滚出几米后,我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头叫到,而在同一时刻,一只白到无法形容的畸形手臂瞬间探出了大半! 只听咔嚓一声! ------------ 章三十七 希望 来自漆黑深渊遥远的恐惧,将我的灵魂死死钳住。 透过石板表面宽厚的尘埃,我甚至无法想象在脚下方寸间的空隙内,究竟寄宿着怎样的噩梦。 那个失而复还的男人,还是他吗? 我瞥向墙边抽动的断臂,周围溅落的脓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阁下——” 薇铭轻呼着,听上去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求,求你了......放我出去吧......啊啊......” 但在他断断续续的词句间,似乎还夹杂异物蠕动的声响。我心里一沉,忙抓着瑶退到了几步开外,紧盯着不断摇晃的石板,有什么东西——不管那是薇铭还是其他极致诡秘的生物——正尝试着闯进着与它相悖的世界。 在近似野兽般的悲啼中,石板也翻腾的愈发剧烈,每一次碰撞,都会俶尔掀起半分,露出其下一闪而过的惨白色阴影。 “阁,阁下,我,我错了,嘿嘿,谎言!这根本不是,哈哈哈!根本不是,堕落!进化!这,呜呵呵,这是——” 瞬间,薇铭似人非人的哀求戛然而止,石板也陡然停下了动作,整条狭长昏暗的走廊内仅残留着惨淡的寂静,和阴冷到极致的空气。 就在我头皮发麻,眼角几欲崩裂时,自那封印似的石板底部,猛然飘来了一片骨节撞击摩擦的异响,以及宛若诅咒般的言语, “森林不会放过它的猎物。” 听见这怨毒可怖的语气,我的瞳孔刹那间缩至了一点,踉跄着倒撞在了身后的坚硬墙壁上。 那裹挟于其中的寒意实在太过浓郁,以至于割裂般的疼痛转瞬间便爬满了咽喉, “是它...” 我自言自语的低吟着,眼前充斥的已不是光明之下弥漫的黑暗,而是那道将瑶差点逼至死路的庞大的身影。 “呵呵呵......” 黯淡的辉光中,怪物的狞笑褪色般逐渐消逝。而我也再撑不住发软的双腿,一屁股跌坐在地,等到胸腔内再无拥堵的嘶鸣后,耳畔便只剩下了瑶臼齿颤动的声音。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她慢慢转过脸来,两只浑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但我能做的却只有无奈的摇着头堵住她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我看见瑶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许多,几番挣扎后,她也扶着墙坐在了离我一臂之远的位置。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在这等死吗?” 瑶环抱着双腿,将半张脸都埋在轻薄的衣物中,边说边呆呆的望着前方畸形的残肢,听着她淡然的语气,似乎是真的将“等死”作为了一个认真考虑后的选择。 我用余光无声的看了瑶许久,虽然不是同一种困境,但她此时的状态远比在那所荒废的学校中要好的多。尽管我深知这突兀的转变必然有其缘由,却还是捉摸不透。 “走一步看一步把。” 我有气无力的回着,同时将后脑靠在了冰冷的石砖上,放松之余,也顺便开始观察起了周围的景象。 蹲坐在左右皆望不到边际的长廊中,我的视野从未有过如此舒畅的体验,掺杂在墙壁间不知名的矿物,把轻柔地亮光洒在了各个角落,虽有着些许昏沉,但也比黝黑的洞穴好了太多。 呼吸着恬静的空气,我抬头望向数米外高悬的天花板,在其淡灰色的表面铭刻着庞杂的纹路,乍一看似乎所有的空隙都被已这些纠缠错杂的痕迹全都填满,只有几块空余的位置镶嵌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我叹了口气,摇晃着站了起来,接着走到对面的墙壁边上,仔细的端详着蔓延而下的纹路。随着目光的移动,我蓦然发现在这些半个指节深的沟壑中,有着不少近似乳白色的液滴,那种特有的光泽霎时间便勾起了我脑海中游荡的线索。 “难道......” 边想着,我半蹲下身,而那些从天花板上分离出的线路也在我的视线中穿过厚实的石壁,最终扎入了墙沿处几道不起眼的凹槽内。 看到这一幕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长宽十数米的巨型长廊,实则是一条起着运输功能的管道,而它所传递的很可能和那些藏在岩缝内的血管中的是同一种物质。 我挪开视线,转头看向身后的瑶,她仍然蜷缩在墙脚,无光的眼眸中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情感。 “对了。” 蹑步于空旷的长廊内,我低声询问起沉默已久的隹十, “你之前说的来不及,指的是什么?” “哈——别急,马上就好。” 不长时间,他便打着哈欠回答道,可听完之后,我总觉得这个心术不正的老头好像萎靡了不少。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股奇异的音调自我头顶上方灌了下来,像是有万千河流正波涛汹涌的汇聚到了一处。 这次,连许久不见动静的瑶也警惕的昂首,望向了穹顶表面错综复杂的纹路。 在那成堆的泥石外,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接近。 须臾内,我的视野中蓦的出现了一块苍白的斑点,接着迅速扩散,几秒后那些堆叠的沟壑便被悉数囊括,整个天花板就像是兜团即将爆开的雨云般摇摇欲坠。 微弱的荧光经过这神秘的液体折射后,发散出奇异的淡紫色光线,照耀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灼热。 突然,像是有人扎破了这片堆积的乳白,无数洪流呼啸着窜入了两侧墙壁间的凹槽内,继而以视力难以企及的速度冲到底端,最后一路延伸进了遥远的位置未知的地域。 瑶迷茫的走到我的身边,呆滞的凝视着被染成雪白的石壁,口齿开合间呼吸也跟着粗重了许多。 “行了,朝前走吧。” 隹十轻细的念叨着,像是多说一个字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听到这略带沙哑的嗓音,我赶忙将视线从那些纷杂的纹路中挪开,长廊内部的空间已然全都浸润在了亦幻亦真的光泽中,似乎多看一秒,便会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 甩了甩肿胀的脑袋,我凑到瑶的身旁尽量编造着合理的谎言, “喂,咱们还是继续走吧,留在这也不是个办法。” 话到一半,我看见瑶依旧出神的凝望着流淌在天际的乳白色湾流,漆黑的瞳仁中映射着四周弥散的绚光。 “瑶?” 轻呼着,我上前拍了下她的肩头。 带着如同从美梦中惊醒的表情,瑶睡眼惺忪的转过脸来,精神恍惚的回答道, “啊?要去哪?为什么不在这里......” 说着,她还真就弯起腰准备重新坐回去。 见到这场面,我一时来不及反应,只得先拽着她朝隹十指定的方向走去。 ------------ 章三十八 消失 道路一直都在脚下,忽视则只会止步不前。或许从最初,我便热衷于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再携着由伤痛粉饰的怠惰,安心的沉沦。 不知名节奏律动的光辉,夹藏于石缝间的液滴内蜿蜒流转,徐徐展开为一副望不到尽头的抽象画。 我再次牵起了瑶冰凉的掌心,在宽阔的长廊内凭着感觉迈步,沾满尘土汗液的衣物摩擦着肩胛的皮肤,如同带着火星的铁丝。 除了清风卷起的轻微杂音外,四下皆是沉甸甸的寂静,边走着,我用余光瞟向身后。视线边缘,是披着暗紫色卫衣的瑶,皱褶的兜帽挡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孔,阴影中依稀露出两瓣紧抿在一起的红唇。 在瑶决定重新上路时,我的信心也得到了空前的膨胀。但现在想想,恐怕她也只是单纯受到了我情绪的感染,而至于能否真的逃出去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有时对于绝望至深的人而言,缺的仅是旁人的轻轻一推罢了。 而且...... 我扭过脖颈,将思绪渗入了周遭诡秘的建筑之内,体味着横贯亘古的壮观历程,试图借此打断自己危险的想法。 说到底,连我也不能确定这段旅程最终会通往何处,或许是一线生机,又或许...... 我注视着盘踞于石壁表面复杂的纹路,一时兴起的热情蓦然减弱了几分。 “快到了。” 就在我的步伐愈发缓慢时,隹十忽然低声说道。听到他的提示,我赶忙收起所有消极的念头,集中注意力望向了笔直延伸向前方的长廊。 被几乎相同的景象包裹着,每处的场景均没有明显的不同,很多时候,我只觉得自己正泡在一碗墨绿色的浓汤里,放眼望去,墙壁和地面的界线早已模糊,只能靠着重力的指引蹒跚的前进。 但在屏息凝神间,我的感官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是......下坡?” 话一脱口,其实我已然有了答案。 在盲目的跋涉中,很多细节都被有意或无意的忽略,甚至我都没注意意道脚下这条道路是何时改变了方向。 再次打起精神,我开始全神贯注的观察起四周。 连绵不绝的穹顶伴随着地面一同向下倾斜,其中苍白的线路逐渐汇聚为了无法形容的、宽广的图案,虽没有固定的形体,但却传递出一股浓郁的压迫和震撼。 我将目光缓缓挪开,看向两侧的墙壁,那对始终并行延伸的石墙此时偏斜着极其微小的角度,随着我们的深入徐徐扩张开来。就像是有人将这条长廊强行掰大,再用力弯折向更深的底部。 拼凑起脑海中四散的图形,我好像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没错。” 谜底水落石出前,隹十适时的补充道, “这就是所有管道汇聚之地,生命得以存在,森林得以繁荣的所在——白湖。” 说罢,在极遥远的位置,斜向而下的长廊底端,一片满溢的白光倏而闯入了我的眼中。 那是最为纯粹的色彩,完美无瑕的镶嵌在青绿环伺的石壁之间,像是直接淌入了我的眼眶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像是受到了感召,心中蓦然产生出难以自持的激动,连步伐都比原先快了不少。 在我急促的呼吸中,白湖因角度而被遮挡的部位也相继露出,然后将它无与伦比的规模毫不保留的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被莫名的冲动所鼓舞,我的脚步越发紧凑,到最后甚至拉着瑶跑了起来。可过去了好几分钟,那片洋溢的白色依旧浮在遥不可及的天际,除了略微宽阔的视野外,我还是只能管中窥豹般揣摩着其宏大的全貌。 “靠,怎么这么远啊。” 喘着粗气,我放慢了脚步,呆立在原地遥望着平静的湖面。 “呵,急什么。” 隹十标志性的语气尖利的刺入耳膜,我眉头微皱,正要顶上两句时却陡然惊觉,瞬间想起了自己先前那失去神般的状态。 可能是猜到了我要问的话,隹十戏谑的解释道, “哼,放心,只是生物低等的本能而已,别慌。” “什么......” 我扶起发昏的脑袋,控制着视线远离那汪一尘不染的纯白,同时急切的转头瞄向身旁定立许久的瑶,待到目光清明后,才发现她还痴痴的瞪着远方的白湖。 “喂!” 虽然隹十不甚关心,但眼下我却没有犯错的余地,再等到瑶回过神后,悬着的心才摇晃着放回了肚中。 “吓我一跳 ,话说再别看了,不然——” 然而就在我语重心长的嘱咐时,在瑶身后不远处,有道黑光突兀的闪了一下。 “什么?” 我移开扒住她双肩的手掌,疑惑的朝着几步开外一小段漆黑的物体走了过去。 在周围流转的光彩中,我弯下腰,轻拈起脚边半个拇指粗细的圆柱状细条,接着摆在眼前,若有所思的翻找着记忆中有关的线索。 突然,像是有炸雷怒号般,我浑身一震!触电似的将指节间揉搓的东西甩回了地面!紧接着警惕的退出数步,疯了似的左右扫视!像是在那些开裂的岩石内部,藏匿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因为那棵残留着些许木渣的半截圆条,正是来自于薇铭手下那些侏儒所持的箭矢! “怎么回事?!它们是怎么——” 我一边将瑶护在身后,一边提防着随时疾射而至的暗箭。 可几分钟过去,除了被推搡的有些不满的瑶以外再无第二处异常,想象中埋伏在角落的暗影也依旧蛰伏在视线不可及的领域。 “喂,你到底在干嘛?” 瑶略带责备的语气自我身侧传出,我一时语塞,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告诉她刚才的发现时,因肾上腺素而蓬勃的勇气便已然消散了大半。 “没、没什么.....是我看错了,哈哈。” 搪塞着,我装作不经意的挡住了瑶的视线。 (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 “奇怪。” 见到我反常的举止,瑶只是撂下一句颇为中肯的评价,便环抱着双腿颓废地蹲在了一边。 “啧啧啧。” 不给我一点休憩的机会,隹十又见缝插针的问道, “为什么不说呢?” 听着他不怀好意的声调,我当然知道这爱搞事的老头早就把藏在我脑子里的玩意都翻了个遍,而之所以多此一举的发问,无非是为接下去更加尖酸刻薄的讽刺找个台阶而已。 然而我还有何选择呢,只得叹了口气,无奈的解释道, “唉,说了又能怎样,自寻烦恼吗?” “哼,所以不想就代表没发生过?掩耳盗铃?” “算了,走一步看——” “闭嘴!” 忽然,隹十铆足了劲吼道,把我才念出半的话语硬生生卡在了舌根。体味着萦绕在胸腔内的怨愤,我才肯定的搞清楚了现状——他是真的动怒了。 只可惜这其中的缘由,我估计一辈子也没机会了解。 短暂的空白后,我的脑海深处传出了几声伴着轻哼的斥责, “你一直都是这样!鼠目寸光!” 隹十放低了音量,但掺杂在其中的不悦却没有丝毫减少, “走一步看一步?哼,你真觉得靠这个就能活下去?可笑!” 接收着他莫名其妙的责备,我的心情也被拉到了最低,于是便用同样不遑多让的声音刻薄的回道, “是!对于一个连活着都不算的‘人’来说,确实有的是时间是思考啊!” 不知为何,隹十沉默了,他的声音连带着不属于我的情感一并变得渺无影踪。可是正在气头上的我哪管得到这些,继续咄咄逼人的在意识中骂道, “您老也来体会体会人间冷暖啊!来啊!让我也感受一下当个无所事事的偷窥狂是个什么体......验。隹十?” 终于,就算是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祥的气氛升腾而起,冷汗不经意间已经爬满了脊梁。 我死死闭着发苦的口舌,试探的在脑海中低语道, “喂?隹十?你听得见吗?” 但传回来的的,只是一片虚无的死寂,和我自己杂讯般纷扰的胡思乱想。 “隹十!别tm开玩笑了!我道歉行吗?啊?” 我彻底慌了,粗重的气息穿行在鼻梁下两个大张的孔洞内,肺叶膨胀的如同要炸裂一般! 可事实就像是直插入我心脏的利刃,每动一下都是刻骨的痛苦。 我体如筛糠,全世界的压力都在这一刻砸在了我的头上。 品尝着难以言喻的恐慌,我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我把自己的命运和生机交到了别人手上?把自己如数家珍的希望棋子般丢给了不知底细的怪客? 瑶说的没错,我真是奇怪。 只能像个恶心的废物般抱着一团浆糊的头颅。 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个我从未正眼看过,却无时无刻不掌控着我的生命的人,隹十, 他消失了 ------------ 章三十九 白湖 言语已无法形容我心中澎湃的恐惧,以及仅存的希望破碎后所带来的切肤的悲哀。 我再次沦为了未知道路上的瞎子,只能祈祷自己跌跌撞撞的步伐不会踩中前方觊觎已久的陷阱。 但现在最急迫的,并非这些还未发生的危机,而是...... 我扭头看向身旁半蹲的女孩,她清澈的目光恰好也落在了我即将崩溃的脸上。 注视着那对一无所知的双眸,我突然开始抑制不住的害怕,伴随着脑海中闪过的无数血腥残忍的画面,全身的骨架也跟着猛然战栗起来。 终于,我还是要食言了,因为在没有隹十的情况下,等待我们的断然只有惨烈到极致的死亡。 连带着对瑶的承诺,由谎言构筑而成的信念顷刻间崩塌,我趴在地上,支撑起躯干的双臂刹那间变得沉重无比。 “发生什么了,吗?” 恍惚间,瑶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我蓦然回首,才发现她已然在我身侧站了不知多久。浸泡于弥散在各处的光线中,她的面颊上没有分毫阴影,只有清澈的瞳孔内倒映着我慌乱的神情。 我像失了智般呆滞的跪俯在地,拧过脖颈侧眼瞟着略显焦躁的瑶,从头到脚的每处关节都带着死一样的僵硬。 怎么办?把隹十,和他对我说过的所有事都告诉她吗?这样她会理解我吗?她能明白我也是受害者吗? 可是想着,我的思路却逐渐偏向了阴暗的极端。 如果她没听懂,或者不相信呢?要是她以为我只是在骗她呢?她已经放弃过一次了,再受到打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万一再迁怒于我,到时候肯定会演变成相当难看的局面。所以现在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不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 我收起错综复杂的思绪,蹒跚着起身,接着用力钳住瑶的双肩,弯下腰正视着她,近乎魔怔地笑着说道, “我、我知道怎么才能得救了!” “什么?!” 耳边传来的是女孩尖利的回应,其中掺杂着兴奋的质疑利刃般刺耳,但是我却完全不在乎。 眼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拉着瑶继续走下去,就算是死路,是蜷缩在每个拐角后狞笑的野兽,我也毫不犹豫! 因为让她知道事实的后果,是我绝对无法承受的!那是对我人格的否定!是对我的污蔑!哪怕我记不起自己失忆前是个什么货色,但也不会是别人眼中靠谎言苟且偷生的垃圾! 而至于这番抉择所带来的风险,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看—— 忽然,纠缠的思路戛然而止,我出神的盯着两指外瑶略带惊恐的表情,堆在脸上不自然的笑容也蓦的抽搐了几下。 “呵。” 我诡异的轻哼着,从未觉得有过这般的讽刺。 毕竟仔细想想,这种我自以为耻的行为,不是早就做过了吗? 瑗,她如今身在何处呢? “疼,疼......” 就在我的大脑将要被撑到爆炸的前一秒,瑶的呻吟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我从仿若由噩梦铺就的泥潭内抽出心神,挪动着视线看向了手掌间面容扭曲的女孩。 瞬间,我终于读懂了蕴含在瑶话语中的意味,触电般甩开了用力过度的双手。 一得到解放,瑶立刻警惕的退到几米开外,但在那对紧皱的眉头下,分明是难以压制的喜悦。 如同是为了提醒我犯下的罪责,还未等气息喘匀瑶便挣扎着问道, “所以呢?我们该去哪?” “去,去......” 被她灼热的目光审视着,我只觉得嘴唇发干,胃液拼命翻腾的像是要从嘴里喷出。最后,在强大的潜意识的支配下,我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去白湖对岸。” “白......湖?” “就在通道最下方。” 或许是觉得我脱口而出的地名带着几分可信度,瑶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再未做过多的辩驳,接着自顾自的朝着远方平静的湖面缓缓走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同时堆积在内心顽石般的愧疚也有了些许松动。 我可能只是需要再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到那时,自然会有办法的。 抱着虚假的安慰,我踏上了一条没法回头的道路。 挂在视线尽头的羊脂般致密的湖面,在瑶忘我的追寻下愈发明晰。 我想起隹十先前的嘱托,侧着眼尽量不去观察那片椭圆形的纯白,但被冲昏了头脑的瑶却全无顾虑,似乎一心只想找到我许诺的生路。 不过再怎样遮掩,白湖纯碎的色彩仍然多多少少落进了我微睁的眼眶,那种独特的灿白,完全不是物品褪色后残留的毫无生气的空洞,反而应该说将是世间无数种鲜艳缤纷的颜色都集中到一处,再调至最亮,才能混合为这望不到边际的宏伟的壮景。 白湖每处柔和的微光,都仿佛藏着难以计数的变幻,定睛看去,那些旋转跃动的辉芒,不论是早已标注于光谱之上的,抑或凭借凡人的口舌无法描述的色泽,都是如此的玄妙,如此的震撼。 隹十的总结到底还是过于片面,白湖并不应该是给予万物以生命,因为它就是生命本身。 “靠!” 突然,我身子一个趔趄,胡思乱想间差点直挺挺摔到了地上。边骂着,我踉跄的稳住身形,扭头看向地面上莫名多出的凸起, “我艹,这、这是——” 然而仅仅一瞥,环伺在我身旁催眠般的困倦便风卷残云般消逝。 在战栗的中瞳仁中心,横陈的是一具矮小黝黑的尸体。 而我记得它的名字,是埙。 鸡皮疙瘩刹那间窜到了头顶,我被怔在原地,混沌的大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秒过后,随着齿缝间穿梭的凉气我猛转过腰,扯开嗓子就打算喊住着魔般的瑶。 “瑶!快!快停......下。” 可惜,躲在命运背后无情的推手永远快我一步。 我摇晃着站直身子,胸腔内满是摄人心魄的茫然,以及在其背后激荡的震恐。 如同永悬于天际的白湖,此时就在我面前安静的躺着。 只不过构成其乳白色汪洋的,不仅是流淌于石缝间的液滴。 那些难以计数的漂浮于湖面的物体,那破碎歪曲的形状,像是巨锤般砸着我的头颅,我几乎能感受到脑髓从洞开的破口内滑出,摔在地面上仿佛粘稠的烂泥。 现在,我终于理解湖水为何不会有波澜了,因为浇灌于其中的, 皆是白骨。 ------------ 章四十 代价 这就是隹十说的,生命的起源吗。 我一步一挪的向前走着,每次移动都几乎要跪倒在地。 战栗的视线内皆是连绵不绝的苍白,无数剥离血肉的骨骼、头颅密密麻麻的堆积在横无际涯的坑洞中,随着穿梭而下的乳白色湍流缓慢的起伏,最后于深埋于泥层岩石的恢弘建筑底部,形成了一片由难以计数的尸骸所构筑的白湖。 而堆积层叠的骷髅中,有着不少我从未见过的生物,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难以形容的畸形,像是孩童随意拼插的积木般诡异的竖立着。 但不论是细小如豚鼠的尖牙,还是长达十几米的巨型脊椎,无一例外均闪耀着怪异的辉光。那些从墙壁管道内淌下的液体,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蜿蜒爬行在惨白的骨质表面,蛆虫般不停地扭动。 盛满了眼眶的白色彻底压垮了我的理智,在无法形容的冲击下,我仿佛瞥见多如牛毛的幽影,徘徊于骨骼交错的空腔内,监视着我,窃窃私语。 不知不觉,我的腿脚动了起来,朝着一望无际的湖面机械的迈去。 那些萦绕在耳畔的声音,那些虚幻缥缈的暗影,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能听见浩如繁星的忠告、嘱托、争论,像是静月下穿行于草木间的昆虫,敲打于窗页的暴雨,但所有内容都被鼓胀的嘈杂切做凌乱的肢节。 将死的字词只能带来轻细的嗡鸣,和钻入灵魂最深处的诱惑, 再近一些......再多一步......再看一眼...... 我就能理解,投入,升华...... 直到跨过隐秘的边界,万物都于此刻变得无比明晰, “......知识、真相、诞生、死亡。 跨越亿年的轮回、孕育旧神的深空,古老的一切,永恒的起源。 扎根于此、沉睡于此、枯萎于此,静候着你的开悟、你的降临、你的回归—— 窃贼!” 突然!锋锐的寒意疯狂地钻入脚踝!痛苦、恐惧、绝望一并传来!我双肩一震,立刻面容扭曲的低头,死死瞪着自己探进湖面的右腿! 拼命挣扎间,飞溅的液体如同剃刀,夹杂着瘆人的冰冷。我几乎能感觉到皮肉逐条脱落,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扣住我肌腱的骨掌之上。 “我靠!” 狂嚎着,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作用。望着那条从残骸中探出的骨架,瞬间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炸裂般燥热了起来! 我抛弃了所有体面,一边痴呆似的哀号,一边连滚带爬的逃回了岸上! 虽然是区区半米的路程,但还是差点将我的三魂六魄全剐了个稀碎!我如同落水的野狗般斜躺在地,惊魂未定的倒蹭至几米开外,这才腾出空闲来调整凌乱到极致的气息。 “艹!什么情况!这tm——等、等等——” 来不及感叹,我转瞬间起身,焦急的四下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瑶!你在哪?!瑶!” 可任凭喊至喑哑,容纳白湖的偌大空腔甚至都传不回一丝回声,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我,和万千浮动的枯骨, “瑶......” 弥漫的寂静压垮了最后的防线,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躺在不远处的便是埙狰狞的尸体。 汹涌的情感从内冲刷着我的躯壳,波涛般拍击于塞满砾石的心脏。骨节与肌肉的交错声一路蔓延至耳蜗,我战栗着,再也拦组不了满溢的悲哀,趁苦苦维系的理智崩碎前,泪水已然沾湿了衣襟。 “为什么......” 从胃部深处生长的剧痛将我按在原地,蜷缩于磅礴的白湖边缘,我宛如一叶微不足道的浮萍。 所有我熟知的人都在挨个消失,先是大汉,再是瑗,现在连瑶也—— 我死咬住舌尖,却压制不住脱口而出的啜泣。 究竟还有多少未辩解的谎言,多少未兑现的承诺,多少期盼,多少信赖。我想起大汉鼻青脸肿的笑容,想起阳光下瑗清澈的双目,想起瑶重拾希望的眼神。 但道最后,我还是连继续撑下去的理由也失去了。 玦不会回来,我也没法带你逃出去。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为了活下去,为了怀抱无法消散的愧疚活下去,我真的一直在努力。 可惜我没骗过自己。 想着,我缓缓起身,泪水纵横的面庞竟带上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至少,不用在这样下去了。 古老的白湖越来越近,我能感受到打在皮肤表面的清冷。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拒绝它的召唤,毕竟这是最便捷的救赎。 我忽然想通了,就算他们重新回道我的身边,我也早没了面对他们的勇气,与其享受自己所埋的恶果,倒不如一了百了,哪怕这是逃避,但我亦没有其他的选择。 “慢着。” 就在我距湖面仅有一步之遥时,一道怪异的声音却莫名响了起来。 “谁?” 不肯消亡的恐惧再次躁动,我警惕的收回步伐,焦急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窃贼,你还有罪孽未偿。” 从容不迫的音调自白湖中心的方向传出,听上去极为不自然,感觉那不像是出自一人之口,仔细听的话,其中似乎包含着各式不同年龄、性别的讲述者,他们的声线纷杂的重叠在一起,有种超脱于凡世的味道。 “窃贼?是说我吗?” 看不见声音从何而来,我只好一边注视着白骨堆积的湖面,一边小心的退到几步开外。 “带回我们的遗产。” 似乎声音的主人并不打算回答我低级的疑问,只是通知般下达起含糊的命令。但就在我疑惑它为何自信我会乖乖认命时,却陡然听见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接回旧神的枝丫,我们会填补你失去的一切。” 突然,我心中的雾霭顿时一扫而空,残留的只有难以言喻的激动。 像是怕这份来之不易的恩赐溜走,我赶忙追问道, “你说我失去的东西,是指......” 然而怀疑的话语只说到一半,我便整个愣住了,因为在湖面中心缓缓升起的由骸骨搭成平台上,正趴着道暗紫色的身影。 尽管距离极远,但我还是认出了,那是瑶。 不假思索,我扯着嗓子吼道, “说!要我干什么!我全都做!那什么枝丫什么旧神的,我绝对——” 此时,我心潮澎湃,脑海中充斥着将要久别重逢的感动。但却全然忽视了藏在虚伪的善意背后,是怎样高昂的代价。 声音中透不出任何感情,只有远超于俗世的轻蔑, “带回来,那个叫做瑗的女人。” 听清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我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因急切而挥舞的手臂也凝固般卡在了半空。 大脑一片空白,近乎是出于本能,我操纵着僵硬的唇齿呢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长风肆掠,回复我的是雷鸣般威严的口吻, “森林不会放过它的猎物, 尤其这猎物就是森林本身。” ------------ 章四十一 罪责 尖利残破的断骨刺破平坦的湖面,孤塔般伸向冰寒的天际,流转蜿蜒的辉光仿若虫群般覆盖其上,于遍布死亡的氛围内掺入了一丝诡谲的生机。 而在这地狱般的图景的中央,却束缚着我失而复得的希望。 “好。” 我回答着,同时将所有压抑的目光投向了不省人事的瑶。 交易已然结束,声音也没了与我沟通的必要。一片寂静下,唯有湖内庞大畸形的骨节缓缓升起,屏风般遮挡住那道娇弱的身形。 呆立于岸边,四周只剩下了残骸交错产生的空洞回音。 我狠命攥着拳头,胸腔内澎湃的血气直冲上大脑,把浆糊般的思绪再烧至干瘪的渣滓!不管刚才和我对话的究竟是何物,它所要的,无非就是让我用瑗,去换瑶的命! 这怎么可能! 不过回荡的悲愤仅是化作几声冷哼后,便无奈的烟消云散了,我松开发青的指尖,连简单的叹息都挤不出来。 毕竟就算像个疯子一样捶胸顿足,我也不会因此拥有拒绝的权利,至少在它心满意足前,瑶还不会轻易丧生。 我仍有时间,虽然所剩无几。 长吸口阴郁的空气,感受着凛冽的凉意穿过喉管,窜进肺叶,最后把最真切、最怨毒的现实渗入流淌着的每一滴鲜血。 几秒过后,伴随着逐渐对焦的双眼,我像是卸下包袱般吐出口中污浊的气息,或许是因为清明了些许不少的视线,我竟有种如获新生的体验。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 呢喃着,我回头瞅向不远处埙扭曲的尸骸,它漆黑的双眼还未闭紧,肮脏的墨绿色血迹沾满了磐石般的面庞。 “唉......行吧,谁叫这是唯一的线索呢。” 抱怨着,我蹑手蹑脚的摸到了距离尸体几米的位置,盯着埙那似人又非人的容貌,让我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能是长期受到的震撼,亦或是被刻入脑髓的记忆,我总觉得像它们这样的生物很难落到如此田地,况且还是在集团行军的情况下。 所以袭击的对象到底是什么存在?它的同伴们呢?难道都没有反抗吗?而且就算实力差距再大,也不至于都留它独自烂在这里吧? 然而望着那撑满背部的夸张伤口,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它彻底死透了。 我放缓脚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恶寒。 讲道理,从薇铭和村长撕破脸以后,不堪入目的尸体和诡异恶心的生物我也见得不算少了,但像这样惨烈的局面,还是让我忍不住一阵阵的后脊发凉。 埙的死亡绝不是正常现象,那道如同被钝刀剁出的裂口或许是致命的原因之一,可最严重的,应该是发生在这幅躯壳深处的异象。 我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埙绽放的血肉。 青枣般艳绿的血液喷泼洒于各处,它的皮肤仿佛失去了支撑,松垮的耷拉在地面。从左肩划至右腹的巨大切面上,肌肉的纤维根根断裂,似破旧的毛线般拧成一团。 而透过这骇人的惨象,却还传递出另一个惊人的事实。 为了证实这可怖的推测,我随手捡起半张断裂的短弓,皱着眉将其伸向了埙的伤口处。 在弓骨滑入的瞬间,粘连的皮肉被强行撑开,黏液与血迹相互交融,随着我动作的加剧,极其催吐的声音也顿时传进耳蜗,像是有无数泥鳅正躲在这幅躯干内疯狂蠕动,又或是一脚踩进了腐烂发酵的沼泽。 我眯起眼,从胃里涌出的酸水已然抵上舌根。 经过一番艰难的努力,埙伤口边缘的皮层被缓慢支起了一道手掌宽的空洞,光线顿时呼啸着钻了进去。 见到了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后,我总算是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全没了......” 那些本应当堆在皮囊中的内脏、骨骼,如今都诡异的失去了踪迹。 我眼前剩下的,只有被刮净的空壳。 “嗯?这是——” 正在我几欲起身离开之时,埙脖颈根部某条不起眼缝隙却吸引了我的目光。 等拨开它深棕色的发梢,出现在我面前的,赫然是第二道足以致死的伤痕! 只不过这道切口仅有半指长度,而且表面光滑平整,与它下方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相比,就像是鸿毛般不值一提。 但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还是说这才是要了埙性命的原因?或者在它遇害后,是什么东西刻意掏走所有的内脏?要用来干嘛? 越是思考,我越觉得头皮发麻,周围的一切都宛若蒙上了阴影,而那个残暴的凶手,似乎就端立在我的背后,蛰伏着,狞笑着,等待我松懈的刹那猛地窜出!接着将我也变做这坟墓般建筑中的无名尸首! 突然!我闪电般扭头,瞪圆了眼睛望向脑后的空间! 那里依旧是空无一物。 “靠——” 我拍着胸膛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几分。可未等恐惧消散,新的烦恼又接踵而至。 “艹!到底tm怎么才能找到瑗?!老子又不是神仙!嗯?嘶——除非......” 想着,我赶忙俯下上半身,低头检视着离埙几米外的位置。在面额几乎贴住地面时,一道晶莹的闪光也适时射入了我的瞳孔。 “靠!果然!” 事情的发展与我推理的一致,不论是谁造成了如此恐怖的现场,想必都断然做不到不留痕迹。而在所有肉眼可见的证据中,血液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好!” 说罢,我飞速起身,情绪也渐渐回到了原先镇定的状态,莫名的自信鱼贯而入,未来美好的图景也正在徐徐展开。 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也可能是单纯的坏习惯,我边踱步边自言自语道, “只要沿着这条线索,绝对找到瑗!而且以她的能力,恐怕早就从那头怪物的肚子里跑出来了!一旦有了她的帮助!瑶绝对可以!可以......” 忽然,我如鲠在喉,脑海中皱褶的图卷尾端也染上了漆黑的墨点, “假如,我是说假如......她不肯帮我,那该怎么办?” 这该死的念头刚一冒出,我立马摇摆着手嬉笑的敷衍起自己,样子像极了黑白默剧中滑稽的演员, “不不不,不可能啊!哈哈哈,我tm想什么呢?她明明不讨厌瑶的,她明明——” 世界在不可感知的时间内寂静了下来,我的心脏仿佛被扯至遥远的深渊,浸泡于刺骨的冥河。 因为我明白,瑗全然有拒绝我的理由,将她从隐居的桃园卷入此处的人是我,给她以不可兑现承诺的人是我,欺骗她感情的是我,让她屡屡失望的人也是我。 甚至再进一步说, 她会很乐意看着我死。 “不行。” 我呢喃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与其去哀求瑗难以琢磨的怜悯,倒不如...... “只救一个。” 悬挂于天际的浓雾崩碎,万物的嘈杂均在顷刻间卷席而来。 我听见头顶的薇蕨中,用生命燃烧的柴薪发出尖锐的爆鸣;我听见侏儒蹲坐在路边,磨砺沾满鲜血的武器;深埋于大地,薇铭扭动着异变的肢节,爬行在岩缝之间;飓风吹过峡谷,传入峭壁内的密室,在刻满记号的石墙后,藏着一张悲切的面容, 我忘不了他的声音, “没人能逃得出去。” 而这缘由,早就有人亲口告知于我。 那是我尚在昏迷时,幻梦中所见的少女,裹挟着一袭白衣,和圣慈哀怜的言语, “我有罪。” 呢喃着,我只能感受到莫大的伤感。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失去过选择的权利。是我每一次所谓求生的自私,让故事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全部的痛苦、挣扎,皆是来自于一个谎言。 “玦。”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其上遍布着斑斓的疤痕。 接着,手指的关节逐渐弯曲,染上尘土的指甲陷入掌心柔嫩的皮肤,直到关节没了血色,疼痛攀爬至鼓胀的大脑,我抬起头,望向宁静的白湖。 “还有机会。” 如果罪责必须消失,至少不能牵扯到她们。 无论后果有多不可估量,瑗也有权知晓真相,她必须了解,自己所承受的苦难是因为我,和瑶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等坦白结束,瑗肯定很乐于手刃仇人,况且我也无话可说。 但至少......得把这个环节保留在救出瑶之后。 咔嚓—— 随着手腕的劲力,我从本就不甚牢固的断弓边缘折下半截尖利的木刺,小心的塞进袖口当中。 “啧,还不够......” 可送到一半,我又皱着眉头将其抽了出来。既然决定以死相逼,区区一段木刺似乎太过儿戏,如果换成埙佩戴的箭矢的话,肯定—— 然而在我有所动作前,怪绝阴森的情景却率先扎入的眼窝! 本来侧卧的埙,不知何时仰躺在了地面上,而它空无一物的腹部已然涨到了快要撑破的界线,青绿的血光虬枝般穿梭其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黝黑的皮肤下有规律地鼓动着。 “艹——” 我注视着埙的尸骸慢慢后退,用来自裁的工具也被横在了胸前。 失去了骨骼的支持,它的肉体就如同褶皱的衣物,两条柔软的手臂也在震颤下怪异的挥舞,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猝然!癫痫似的动作戛然而止,时间仿若凝固般停滞不前。 在我惊惧的目光中,埙被撑到如同淡粉色纸页的肚皮上崩开了一道裂隙。像是打开了囚禁妖魔的牢笼,于血肉包裹的躯壳内,露出无数蠕动着的影子。 昏沉的光线下,我看见挂着薄膜的指尖从中探出,扒住埙所剩无几的残肢藤蔓般蔓延而下,最后将我断断续续的呼吸彻底堵死! 就和青铜大门以及密室暗道内所见的那样,这些鬼魅般版生长的手掌, 一如既往的苍白。 ------------ 章四十二 爱人 呈现于我面前何其吊诡的情景,如同午夜最为可怕的噩梦。 埙的尸身已然变成了饱含营养的温床,无数苍白的手臂顶开皮肤,瀑布般悬垂挂而下,接着铺在地面蜿蜒扭动,仿佛丢了脑袋的蟒蛇。 随着手臂的生长,埙残破的躯壳也在迅速的塌陷,周围除了它被随意拖拽的摩擦声外,便只剩下了指节石壁表面敲击发出的沉闷音符。 观察着这朵白绿相间的血肉鲜花,渗入骨髓的寒意霎时炸满了我的胸腔。 不过所幸的是,那些只管移动的手掌显然不具备相应的感觉器官,在一番毫无目的的蔓延后,全都停在了直径三米的圆环内,偶尔才会在来自背侧的拽动下往前爬上几分。 事已至此,驱动我双腿的早已不是“寻找瑗”这样单纯的理由,在更为剧烈的恐惧中,我小心翼翼的迈开脚步,朝血迹延伸的方向警惕的走去。 或许是天生缺乏安全感,即使在知道自己很难被那些无脑生物抓住的情况下,我还是不敢将目光挪开半秒。在空旷的湖岸边,我就像是个表演喜剧的小丑般摸索着倒退。 几分钟过去,从埙的腹部破肚而出的白手已经缩成了硬币的大小,而我的脚跟也在不经意间撞到了某个坚硬冰冷的物体。 “怎么这么快?” 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下,时间的流速总是捉摸不定,惊叹间,我有些慌张的望向耳后紧贴的墙面。 “怎么......” 然而就算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我却任是一头雾水的呆了片刻。 只见那连绵不绝的青灰色墙面,忽然截断般露出了其内土黄的泥层。而在这片异样的布景中心,还包裹着一道仅容半人通过的坑洞。洞穴漆黑无比,所有的光线如坠深渊般渺无踪迹,一阵凉风掠过,激起刺入耳膜的呼啸。 “该不会吧......” 带着不祥的预感我缓缓低头,同时祈祷着自己别和这种险境产生任何关联, “靠!我tm——” 可事与愿违,地面上埙晶莹的血迹不偏不倚的钻入了洞窟当中。 在无用的发泄结束后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毕竟对于一个没有其他选择的人而言,哪怕前方横着口滚烫的油锅也只能硬着头皮跳进去。 想着,我回头看了眼远方蠕动的手臂,按照常理来讲,它们应该连爬到这里都难,而至于可能造成的威胁嘛...... “哼。” 我自嘲的笑了笑,总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相比于眼前更加严峻的考验,那些只会在原地蹦跶的东西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为了瑶!” 高喊着,我猛吸了一大口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接着头也不回的闯进了肠道般狭窄的深洞。 作为一个经常委身于各式通道内的求生者,我简直快要成了探洞的专家,佝偻着腰,能找到的形容词也无非是阴冷、逼仄。不过好在万般无奈之外,仍存有着令人欣喜的发现——那便是镶嵌于泥土中散发着荧光的矿石。 “呼——” 我吹开飘荡的尘埃,眯起眼朝远处望去,尽管四周宛若上天垂怜般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但也只能勾勒出半个身位以内物体大致的轮廓,而眼下,知足是我无数不多能获取信心的方式。 有了基础的动力,我顺道留心起所自己走过的路线,可一旦集中精神,那些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便开始又控制不住的动摇。 从动身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小半个时辰,然而除了愈发紧凑的石壁,再没有丝毫迹象能证明我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且伴随进度的深入,在幽邃的窟穴内,似乎还发生着耐人寻味的变化。 “这是......” 死一般的寂静中我不敢用到声带,只是一边有气无力叹着,一边望向扶在洞壁表面的手掌。在那之下,充斥于瞳孔的是密集细碎的划痕,层层叠叠布满了几乎每一处角落,就像是有什么身躯庞大的生物,曾无数次穿过这拥挤的通道。 “嗯——” 我若有所思的将手挪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或者说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没有反应,然后装作不管不顾的继续走下去。 毕竟,那种痕迹也有可能是地质活动所造成的,而且留下它们的东西也应该早就离开了...... 可就算我不断的给与自己安慰,甚至是洗脑,也无法把变幻恐怖的画面从脑海中移除,因为每一次我找出解释,每一次我低声自语,都会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沙哑的念道, “再往前,就是死。” 我颤抖着停下脚步,突然不知道那种恶魔般的呢喃究竟是否是幻听。 或许是心理作用,弥漫在周遭的黑暗好像浓郁了许多,不少萤石都藏在了喉管似蜿蜒的皱褶中,奄奄一息的压榨着绝望的光芒。 泥石相互交错,将本就不甚富裕的空间塞到无处可立的程度,洞壁边缘巨大的凸起挂在距我胸口不足一拳的空中,带了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我喘着粗气,抹开眼角发梢粘稠的汗液,难以言喻的焦躁亦水涨船高。 (不好意思,接下来会补的) 毕竟,那种痕迹也有可能是地质活动所造成的,而且留下它们的东西也应该早就离开了...... 可就算我不断的给与自己安慰,甚至是洗脑,也无法把变幻恐怖的画面从脑海中移除,因为每一次我找出解释,每一次我低声自语,都会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沙哑的念道, “往前,是找死。” 我颤抖着停下脚步,突然不知道那种恶魔般的呢喃究竟是否是幻听。 或许是心理作用,弥漫在周遭的黑暗好像浓郁了许多,不少萤石都藏在了喉管似蜿蜒的皱褶中,奄奄一息的压榨着绝望的光芒。 泥石相互交错,将本就不甚富裕的空间塞到无处可立的程度,洞壁边缘巨大的凸起挂在距我胸口不足一拳的空中,带了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我喘着粗气,抹开眼角发梢粘稠的汗液,难以言喻的焦躁亦水涨船高。 ------------ 请假条 我电脑炸了。 ------------ 章四十三 森林 恐惧生长着,如同藤壶般密密麻麻堆满了心脏。 “这么多年,这么久远的岁月,无数付出、努力、牺牲......” 嘶哑阴沉的声音仍在痴痴地低语,词字间皆是夸张至变态的温柔, “......亲爱的,原来是我错了。” 我屏住呼吸,尽可能低的贴住湿冷的泥土,全身均像是浇筑了水泥般冰冷僵硬。 然而从洞穴深处传来的,除了亵渎神灵般鬼魅的音调外,还有轻微缓慢的摩擦声,一下一下回响、层叠,最后攀越岩壁,直插进我挂满冷汗的耳廓。 原来那些夹杂在梦境当中的呢喃,并非幻听。 恐惧的长河自头顶灌下,将关于目前情况所有的猜测一并卷入脑中,但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那个藏匿在阴影之下的生物都绝不是友好的善类。 既已得出结论,我立刻像是壁虎般扒住岩壁,小心翼翼的朝后退去。 远方的萤石辉芒闪烁,每次亮起,都会照耀出一片浮游的尘埃,随着不可名状的想象,沾染在目之所及的各个角落。 我压低面庞,鼻尖几乎碰上了冰凉的地面。 咔—— 忽然,一道极其细微的断裂声自右手指尖处传来,虽不明显,但还是吓了我一跳。强忍着内心猛毒般的煎熬,我哆哆嗦嗦地拧过瞳仁,看向了被自己按住的物体——那是散落于土地上干瘪的枯枝。 瞬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支撑住跌在地上!毕竟从我来到此处的一路上,全是这种植物风化的残骸! 那些我本不曾关心的残枝败叶,现在却仿佛潜藏的陷阱,一旦无意踩中,迎接我的恐怕便只剩下了悲惨的结局。 靠! 我用尽全力在心里骂着,然而身体依旧老实的不肯偏移半分。 到底该怎么办?难道一直趴在这吗?而且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莫非...... 蓦地,我忽然想到了个极其离谱的解释,但也是眼下唯一的可能——杀害埙、以及一众侏儒的凶手,或许就是它了。而且假如与我所想一致的话,之前吞了瑗的怪物也应该就在附近,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还残留在这里。 想着,我下意识看向通道的底部,在层叠枯叶间,似乎还夹杂着某些怪异的形体,那四方的轮廓,凝胶般臃肿的质感,还有隐约飘散而来的刺鼻气味,无一不标志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缓缓支起食指,摇摇晃晃地伸向了一个较小的囊块,等到皮肤接触到那片模糊不清的暗影,连绵的鸡皮疙瘩也蜂拥着爬满了背脊。 战栗着,我将手指收回,接着傻愣愣地摆在面前,于奄奄一息的暗光下,是肮脏污秽的墨绿。 终于,脑海内的臆想变为现实,恶魔般肆虐的幻觉顶破颅骨,呼啸着奔向了远处那方凝固的黑暗。 不,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就算是死,我也绝不能像是埙一样,被扭曲成那种恶心的怪物! 胸腔压制不住的起伏,每根肌肉都在无法言喻的惊骇中皱成一团,我再也顾不上被发现的可能,一心只想以最短的时间,逃出这条炼狱般邪祟的地洞! 咔、咔、咔—— 突然! 就在我拼命摸索之时,一连串树枝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剃刀般切割着我疯狂鼓动的心脏! 有什么东西,正在我身后,缓慢的爬着。 肿胀的青筋压在额头,我将残存的气力送往脖颈,艰难掰过脊柱,用余光望向了不远处惨淡的阴影。 尽管不愿承认,但等到视野明晰,我还是认清了攀附于泥石之上的,是无数道苍白的手臂。 那些如同从噩梦中脱落的造物,每一根都似长蛇般蜿蜒着,再以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复杂程度相互纠缠、穿梭,就极了湖水最深处交错蠕动的蛆虫。而这团诡异的肉球前端还挂着一张干瘪的外皮,在那遍布皱纹的脸孔上,三颗幽邃的黑洞正无神地指向前方。 见到这副画面,我顿时像傻了一样大张着口舌,伴随着腹腔内急促的收缩,源源不绝的酸水也被从胃底生生挤了出来。 “哇——” 我干呕着,粘稠烧灼的液体顺着嘴角淌到了地上,同时双臂如同筛糠般不停的抽搐,几乎是瞬间,我便已然知晓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而这一次,没人能为我铺路了。 “靠......想杀我......” 记忆中所有的压抑均在此刻爆发,我抄起袖管内藏匿已久的木刺紧攥着举到了两眼之间。 越过手上参差不齐的锐芒,是我被逼至死路的勇气, “妈的!来啊!要你爷爷的命啊!” 我踉跄着起身,失心疯般的咆哮着,涎水和汗液也被刹那间挥洒至各处。 耳边痴嗔的低吟猝然消散,整条洞窟仅剩下我高亢的吼叫,回荡着传向了遥不可及的黑暗。 至此,再无退路。 无论是我眼前诡谲的手臂还是那尚且神秘的怪物,肯定都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现在仅存的变数,只剩下我最后究竟会丧命何处,又或者...... 我将掌心的木刺捏的更紧了,这孱弱的武器,可能也配用于孱弱的人。 唰! 突然,电光火石中我只听得疾风骤起!空气的爆鸣须臾内响彻了整条隧道!未等我动身,埙枯槁的皮肤已然闪至洞顶,苍白可怖的巨爪眨眼便胀满了所有视野! 在这超过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下,我连惨叫都没办法发出,只能眼睁睁盯着半空漫天飞羽般的手掌,其上破皮而出的骨刺下一秒就能将我的血肉撕碎,甚至留不下一具像样的尸骸! 或许是上天刻意的玩笑,又或许是为了能仔细欣赏即将到来的死亡,时间忽然停滞般纹丝不动,在意识的夹缝内,我能听见自己轻细的哀叹,和来自灵魂深处的释然。 至少这种解脱于我而言,还算是幸运的。 嗡———— 然而正在我就要闭上双眼,自暴自弃的选择面对毁灭时,于煞白的手掌之后却多了道剑锋特有的清脆颤音。紧接着,在这座绝望编织的舞台上,奏响了由铁血所讴歌的恢弘乐章。 我看见皮肉在利刃下层层割离,骨骼于冲击中根根崩碎;我看见琼浆版浓郁的浊液,自光滑的切口处喷涌而出,泼洒在黑暗的洞穴顶部像是璀璨的银河;成片的手臂宛如失去支撑的玩偶,在惯性的作用下旋转着飞向耳后,而握着这把利剑的人,也不偏不倚的窜到了我的面前。 “瑗?” 狰狞的表情还无法在这等剧变下转换为欣喜若狂的神色,我操着沙哑的嗓音,眼泪差点就要泄洪般湍流而下, “瑗你怎么会在——咳!!” 问候的话语才吐出开头,那个战神似的人影便立马甩来一记老拳,砸在我的胸膛中央。正当我因这股磅礴巨力倾倒的同时,她瞅准时机,闪身贴近,借势扯住我的领口像发疯的野兔般狂奔了起来! “靠!!!” 被拖在怪石嶙峋的坑洞中急速前进,我顿时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一种将人拴在车尾,再一路飞驰的酷刑。可这个不恰当的念头仅存在了毫秒,便被替换为了更加艰深的惶恐。 因为瑗冲刺的方向,是那个怪物的位置! 霎时间,我像是泼妇骂街般不要命的嘶吼道, “艹!调头!快tm调头!!!” 但显然,那个女人并不会乖乖听话。 “抓稳了!” “啊?!” 瑗急躁的声音响起,把我为数不多的理智挤出了躯壳,而我也再无法反抗,反手乖巧的勾住了她紧绷的腰肢。 倏然! 重力似乎被强行抹去,我如一缕飞叶般钻向了半空! 在落地前,我扭过肩膀望向洞窟深处,只见所有胆敢挡在瑗道路上的泥石,都被一记有力精准的劈砍搅成了碎片!而在她几乎是贴地飞行的奔跑中,属于那只怪物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在以夸张的速度靠近! 只要再多一步!就是鱼死网破! “瑗!!!” 我扯开喉咙用尽平生最大的声音嚎叫着,连同心中对于未知的恐惧,一并宣泄在逼仄的窟穴内! 嗒! 漫长的跨越结束。在脚尖触碰到地面的一瞬,瑗猛然扭过身躯,压低重心,斜擦着地面拐过一道夸张的弧度,接着瞬间将每一处关节压缩至极限,下一刻,就如同离弦的飞失般朝着与洞穴呈直角的方向扎了进去! “靠!!!” 我没搞清楚现状,慌乱中忙抬起手臂护住后颈,可预想的碰撞并未发生,瑗依旧保持着一手提剑,一手提我的姿势飞奔着。 “艹?不是死路?” 疑惑着,我惊异地张开双眼,一时想不通这条笔直的隧洞里为何还会有其他的岔道。 当然,现实也不会给我思考的机会,也是直到此刻,我才理解了瑗急切的缘由。 咚!咚!咚!咚!咚! 围绕在周身的石壁开始剧烈震动,石块枝杈的碎片倾盆大雨般砸在了我的身上,于无数阻隔交织的异物背后,是一道通体血红的庞大身影。 而等目光锁定的下一刻,我便彻底僵住了,只能说是多亏上帝的垂帘,才没让我独自看见这丧心病狂的场面。 我无法用常人能够理解的词句来描述这对于精神,乃至灵魂的造化,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长满了内脏残肢的巨人,显然不会让我完整的活着。 “瑗......再跑快点。” 近乎哀求,我带着哭腔悲切的补充道, “艹!快啊!它马上就要追上——” “阁!!下!!” 突然,我凌乱的思路被残忍斩断。 因为远方,怪物那野兽般的狂嚎,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永远无法看透,无法理解的人,而它却用着和他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疯狂,对我虔诚的怒吼道, “森!!林!!想要杀了森林!! 就要先杀了她!!!!” ------------ 章四十四 先民 被速度所支配,镶嵌于石壁的萤石皆在呼啸的风声中变做了流星。 无数细碎的光点自我眼眶边缘流出,裹挟着五彩的明辉,义无反顾的坠落向洞穴的尽头。可在这宛如炫光拼凑的深井底部,却是一头崩腾的野兽。 而且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它的名字叫做薇铭。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我的大脑全然真空,只剩下口舌死板地念叨着。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 突然,烦躁的吼叫从头顶传来,我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了面色阴沉的瑗。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分外焦躁的表情,我反而抑制不住的想笑,胸腔内早已濒死的内心也被这来自熟悉之人的关切重新点燃。虽不是理想中老泪纵横的场景,但至少阔别已久的重逢,怎样都不算太坏。 可惜沉浸于短暂美好中的我,完全忽略了自己此时看上去是多么的狼狈。 或许是观察到了我莫名其妙的神态,瑗轻哼着眯起双眼,不由分说,便将还沾染着乳白色脓液的长剑塞了过来,接着回过头抢先一步说道, “只有一次机会!” 直到现在,我才如梦方醒,转眼望向了身后巨猿般狂奔的怪物,而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渐渐缩短。 “靠——” 我暗骂着,两眼瞪得浑圆,方才几乎被冲散的威胁再一次重现在了面前。瑗说的没错,照这样下去,不超过五分钟,我们就会变成那怪物脚下的肉渣。 再不敢耽搁,我立马缩回双脚,一手勾住瑗前倾的肩膀,一手把还未捂热的剑柄遥指向怪物狰狞的面孔。在那幅血肉模糊的扭曲容貌中,我还真品出了些死亡的味道。 瑗还在急速飞驰,而我也像是挎包般被她拎在身侧,从地面飞溅而起的石子敲打在背部,每次都会让我疼的呲牙咧嘴。 突然,在越过一处凸起的岩块后,周遭所有的萤石清一色散发出猩红的光芒,诡异的色彩相互折叠、融合,照耀在逼仄的洞穴内部,最终一并落到怪物那张令人作呕的身躯之上。 那是埋藏在噩梦深处最阴冷的恐惧,是人类想象最黑暗的边界。 我痴痴的发着抖,臼齿战栗的声音雷鸣般响彻颅骨。 如果说硬要从这鬼祟的生物上找出和薇铭有关系的部位,恐怕也只剩下那条修长的手臂了,只不过这根臂膀,现在是从它的嘴里伸出来的。 出于本能的恐惧,我将手中的长剑死死捏住,同时双眼不停的扫视着怪物的样貌,企图在它磅礴的躯体上翻到一点像人的轮廓,可随着我愈发仔细的辨认,这宛如天方夜谈的念头也如泡沫般爆裂。 那东西,根本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浓郁到漆黑的深红,这种肮脏斑斓的色彩苔藓般长满了怪物全身。而在它宽阔的双肩上,架着颗巨大到夸张的头颅,臃肿畸形的脓包将五官推至边缘,露出了枝杈似血管下骇人的苍白。 盯着那蜿蜒蜷曲的沟壑,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形状,不正是人类的大脑吗? 可在怪物囊袋般的颅腔内,却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脑组织碎块,如同泡在牛奶中的面包般随意晃动着。 我紧咬住牙关,拼命压制着几欲喷出的胃液。 然而还未待我聚拢溃散的精神,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却飘到了耳边——这么多的大脑,是从哪来的呢? 忽然,我瞳孔皱缩,冲到嘴边的答案仿佛炽热的煤炭! “埙!” 我像是疯了似得将视线移下,而在怪物开裂的胸骨中,赫然是无数堆挤的内脏! “薇铭!它把那些手下!全都!全——” 话到一半,我像是如鲠在喉般停了下来,那些萦绕在幻梦中的只言片语几乎片刻就将我淹没。 为什么它会用那般温柔的语气?为什么它会像是见到爱人一样喃喃低语?为什么要收集这些脏器?为什么会说自己错了?! 此时,我全都想通了。 转瞬间,我被震慑的说不出半句话,许久才能勉强的吐出一小段破碎的字词, “侏儒......那些生物,全部,全部是用它妻子的遗骸做的!而他们现在!现在——” 我想起睡梦中那句沧桑的言语,着魔似得念了出来, “——融为一体了。” 鸡皮疙瘩一路爬上脊梁,我咽了口口水,嘴唇却依旧干的可怕。 就在我两侧的太阳穴鼓胀到几乎快裂开时,瑗却陡然伏下身躯,用极其认真的口吻低声喝道。 “抓紧!”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扭腰反身,彻底趴在了她的背上。或许是由于紧张未控制好力道,在我收起剑锋的同时,瑗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闷哼。 突然,通道的坡度猝然加大,我只感到重心一沉,整个人便像俯冲般飞窜而下。 石子的碎屑混杂于浮摇的尘埃,在暗淡的红光照应下,宛若璀璨的星火。 顶着扑面而来的强风,我艰难睁开双眼,越过瑗飘散的长发,一道断崖突兀的出现在前方,漫天藤蔓从不知多高的穹顶上倒垂而下。 “靠!” 我疾呼道, “你该不会是想——” 可是瑗并未理会,只是将身躯猛然压低,几乎贴在了地面,同时两腿以极快的速度、幅度摆动了起来!瞬间,两侧的红光就如同燃烧的箭失般闪掠而过,世界所有的细节都在此刻化作了模糊的线条! 除了冤魂哭嚎般的飓风外,我的听不见任何声音,短短的路程仿佛被拉成了细长天梯,每当瑗跨出一步,都像是被人刻意挪动般后退半分。 我半缩起脑袋,两眼死盯着愈发清晰的断崖,心脏激烈跳动间,体内迸发的各式激素一并冲上大脑,带来濒死的痛感。 近乎是潜意识,我低声默念着,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到最后,连视力都失去了作用。 嗒。 伴随着一声脆响,充斥于耳廓的噪音也在须臾内消散。 寒风湍流般淌过面额,埋过肌肤,翱翔于半空,耳后仅有弥散的怒号。 我缓缓的扭过脖颈,时间仿佛被泡在一碗粘稠的浓汤中,连肌肉的每一次抽动,血管的每一下收缩,都在这不到两秒的悬浮中转做了刻入骨髓的记忆。 矗立在悬崖边缘的,是薇铭那张憎恶可怖的面孔。 接着,恍若密林的藤蔓自脑后横移而出,将眼窝间的画面切为了宽度不一的长方形细条,像是老旧的电影般逐帧播放。 但无论何种剧幕,都有结尾。 惊叫响起,我的侧肩如同撞上了坚硬的顽石。磅礴的冲击片刻间化作无与伦比的巨力,将我和瑗生生撕扯开来。 重力像是漩涡,而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享受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扯开嗓子,在一片纷杂的额藤蔓间放肆吼叫。 身处于极致的黑暗,我胡乱抓着能触及到的一切物体,身上全是在被磕出的刺骨疼痛。 忽然,飞舞的手臂碰到了一根碗口粗细的藤条,在意识有所反应前,我便如猿猴般将自己扯了过去。 刺啦—— 惯性如同残忍的刽子手,在我贴紧藤蔓的瞬间,粗糙的树皮便像剃刀般剐蹭起我的皮肤。 “靠嗷嗷嗷!!!!” 边喊着,我只觉的自己仿佛抱着通红的贴条。 可尽管有所凭借,下坠的急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退,在我还没搞清楚现状前,坚实的地面便如期而至。 “咳!啊啊......啊......” 伴随着巨大的撞击,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哀嚎了起来。 被难以言喻的剧痛和呕吐感所包裹,我甚至都发不出像样的惨叫,只能像蛆虫般蜷缩在地,抱着最先落下的左肩极其细微地呻吟着。 “没,没事吧?” 就在我快要看到阎王爷朝自己笑着挥手时,瑗的呼喊却不合时宜的传入了耳中。然而我张开嘴,喉咙里却似乎堵着块千斤重的巨石,只剩干冷的空气在舌头四周进进出出。 不过好在瑗并非是我,她显然对此地有着不少了解。随着石子和布料的摩擦声传来,一点暗淡的微光也出现在了交错的藤蔓间。 “喂?喂——哈!找到你了!” 远远地,我便望见了瑗那张占据着兴奋和喜悦的表情。一看到我,她立马高举起手中散发着白光石子,用极快的速度冲将过来,然后半跪在我身边茫然又激动的询问道, “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面对着瑗无比关切的视线,我也只好紧咬住双唇,僵硬的点了点头。 “太,太好了......” 直到此刻,这位勇武的少女才终于得以漏出这种轻松释然的神情。 “来吧,我扶你起来,咱们还有许多路要走呢。” 被瑗柔软的臂弯搂着,我忽然感觉有些别扭,就像是有人在用毛刷一下下扫着心脏周围脆弱的血管,虽谈不上抵触,但也有种奇异的......躁动。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我轻推开瑗的双手,奋力操纵起被摔得有些零散的关节,重新站在了地面之上。 等到身形稳固,我旋即闭住双眼长吸了口气,于此时此刻尽情体味着来之不易的生命。 不过随着理性的恢复,瑗方才的话语却显得有些奇怪,我撑开眼睑,颇有些好奇的问道身旁面含春意的少女, “呃......你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是指......?” 可瑗听到我的疑惑后,反而笑的更浓了, “我们要去见一人,它是从上古遗留下来的先民,见过无数的岁月、时代的更替更替,而且,它也救过我的命——” 她正视着我,用无比恬静的声音款款补充道, “——在我还不是‘瑗’的时候。” ------------ 章四十五 死城 漫步于古旧的土地,周身皆是魅影般环绕的藤蔓。 在静谧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只有瑗高举于手中的石子。 璀璨的明辉像像是洁白的绒线,竭尽全力伸展着根须,可碰触到的,却是无比深沉的幽邃。 “瑗......” 我抬起手,呢喃着想要叫住埋头前行的少女,然而在指尖落下前,那份纠缠不清的心境便被她肩膀处墨绿的伤痕隔绝在了半空。冰冷的气息传来,我出神地呆立许久,直到瑗走到了几米开外后,才怅然若失的跟了上去。 或许是想起了埙惨死的景象,我有些落寞的抬起双眼,脑海中始终回荡着一个无法抹去的声音, 她和我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那么,我还应该开口吗?恳求她与我一起去拯救危在旦夕的瑶。还是说,选最保险的路,至少...... 错误的念头刚冒出一截,我便立刻狠狠掐了下自己被擦破的皮肤,在直冲而上的剧痛中,头脑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嗯?怎么了?” 估计是听见了我强忍的闷哼,走在前方的瑗停下脚步,颇为疑惑的望向正在自残的我。被她如此热切的眼神盯着,我顿时泄气般萎靡了下来,故作不悦的回答道, “没什么,话说还要走多久啊,都过去快半——” “啧。” 瑗不耐烦的咋了咋舌,我看见她清秀的面孔上再次挂满了熟悉的嫌弃,只不过流淌在那对宝玉般双眸中的,似乎还有些别的意味, “你是老了吗?才这么点儿路,我还以为从山上下来后能让你变得至少......强壮些呢。” 听着她蹩脚的描述,我浅笑着回答道, “害,那恐怕要让您老失望了啊。” 这次,瑗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嘟嘟囔囔的转过身,边扯开阻挡的藤蔓,边继续沉默的前进了。 有了几句简单的交流,紧张的氛围也得以舒缓,我随意的将藤条推向一旁,同时仔细的打量起瑗所穿的衣物。 昏暗的光线下,色彩几乎已流失殆尽,我所能辨认的也唯有依稀的轮廓,但尽管如此,瑗经历的变化依旧非常明显——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她还找时间换了套衣服。 我疑惑地眯起眼睛,认真地观察着包裹住她上半身那件无袖的运动衫,一时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然而随着视线下移,除了这有违时代背景的装束外,还有更多不合常理的物件漏了出来,而这其中最让人一头雾水的,便是她腿上穿着的紧身裤了,甚至在靠近腰际的位置,还缝一个形状怪异的商标。 就在我满腹狐疑之时,弥散在脑海内的好奇也渐渐消退,紧接着,跨越瑗全身那道起伏的弧线却猝然闯入了眼帘。 这套尺码不甚标准的外衣,将她曾藏匿于破旧长跑下的躯体完全展现了出来,不论是修长笔挺的背脊,还是紧实匀称的腰腹,无一不散发着盎然的活力与丰盈的美感。这种充斥眼球的视觉冲击,和文艺复兴时期那些雕塑家画家手中的造物几乎别无二致,就连—— 忽然,我意识到自己此时正潜心凝视的部位似乎颇为不妥,忙干咳着将脸偏到一边,同时耳廓四周也带上了不安的燥热。 我知道瑗又转过来了,但我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装做无事发生。 “喂,我说......还有多久?” 实在绷不住,我哑着嗓子用尖细的音调问道,而这随意编造的问题,纯也碎是为自己的慌乱打掩护罢了。 “唔——” 瑗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透过余光,我刚好看见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唉,果然......” 沉浸于祥和的安宁中,瑗支支吾吾的小声说道, “这衣服,还是不适合我啊。” “嗯?” 我猛地回头,发现瑗此时已然颦起眉梢,一旁空闲的手缓慢轻撵着短衫边缘脱出的丝线。 见到这番局面,我顿时有些糊涂,想不通是哪句话,哪个动作让她有了如此奇怪的念头,但无论起因为何,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搪塞过去,毕竟作为队伍里唯一的战力,她要是被杂七杂八的念头就缠住的话,恐怕我俩都没有好果子可吃。 一想到这,我连忙挥舞起双手,用尽自己脑海中所有与女性沟通相关的知识,焦急的安抚道, “怎么会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多好看!多漂亮!真的!和当时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嗯。” 注视着瑗急转直下的神情,我尴尬的止住了话头,现在想想,何必要多此一举的加上后半句话呢。 然而正在我拼命思考着如何补救时,一道清脆的铃音,蓦然传遍了广阔的林木。 叮—— 婉转悠扬的声调仿佛来自圣洁的天堂,在飘入耳廓的瞬间,我心中弥漫的急躁也荡然无存。 恍惚中,大脑被刷成了单纯的空白,我只是矗立在原地,一味追寻着铃声袅袅的尾音,那些悲惨可怖的记忆,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全都随着这奇异声响的消失被短暂的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呆滞的将脸庞对准瑗在的方向,还未聚焦的双眼内皆是浑浊的茫然。 “这是什么?” “昂......” 瑗还未回过神来,依旧牢牢盯着手中愈发黯淡的石子。见到她的反应,我再一次缓缓问道, “瑗,刚才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面容僵硬的少女才呢喃着说道, “是它,它感觉到我们了。” “它?” 我倏然想起先前瑗提到过的上古先民,内心来之不易的平静又转变为了担忧。这个神秘的生物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它和瑗之间发生过什么?而且那中近似催眠的声响......瑗真的没有收到过控制,或者暗示吗? 回想起曾伪装成大汉的怪物,我只觉得这个推断确有实现的可能。 “快走吧,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未等我说出自己的疑惑,瑗猝然伸出手臂,拉着我便朝逐渐密集的藤蔓中钻去。 她走的极快,根本没考虑到身后死里逃生的凡人,一路上被随意的拉扯着,我浑身的伤口终于重新疼了起来,每当枝条拂过,都宛如被细长的铁丝抽打般疼痛,也就只有手腕处瑗皮肤冰凉的触感,能够带来些杯水车薪的抚慰了。 跌跌撞撞的跟着瑗的步伐,垂落的藤蔓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密集,在这几十米的跋涉中,我竟找不到单独枝条,无数黑褐的枝桠都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扭曲在一起,如同神庙四周粗壮的石柱般横贯天地。 突然,瑗停住了脚步,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到了!” 压抑于宣告中的,是瑗难解的兴奋。而我却死死瞪着仿若城墙的林木,肋骨包围中的心脏跳到几近力竭。此时,想象发挥出它蓬勃的生机,将眼前的黑暗全笼上了一层妖异的色彩。 等待我们的,是何种怪绝的命运? 在我分寸不移的目光内,瑗缓慢伸出右手,斜插进密实的藤蔓间,伴随着一连串“咔擦咔擦”的响动,那片不知跨过多少岁月的幕布也被徐徐掀开, 最先闯入双目中的,是一道光。 一道纯粹的,辉煌的光柱。 自天穹般的坑洞顶端,长矛般直插入其下直径数百里的盆地中心,而在这仿若神话中通天巨人眼窝的凹陷内,塞满了鳞次栉比的屋舍——那是一座深埋于地底的城市,跨越亘古的王朝。 可与我印象中属于人类的建筑不同,那些枯黄矮小的墙壁看不出是由何物所做,高度也只能容一人委身于内。同时每间房屋的顶端,均长着如同脐带般弯曲的藤蔓,无数藤蔓纠结在一起,延伸向盆地四周,那道由枝条组成的厚密围墙,或许就是这样诞生的。 长风略过,林木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侧耳朝向密密麻麻的的房屋,却只听到诡异的寂静,不管在这曾孕育过多么辉煌的文明,现在也已经死了。 “走吧。” 瑗摆了摆手,率先顺着盆地边缘连跑带滑的往下窜去。 被肆虐寒意所裹挟,我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犹豫了几秒后还是伏下身子,小心的跟上了瑗的步伐。 抓着凸起的岩石,我警惕的挑选着每一步的落脚点。然而在如履薄冰的攀爬中,我脑海里全是喷涌而出的疑问。 话说自打苏醒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宏伟的画面,那种感觉与在圣山半腰处的林海风光不同,是一种充斥着生命,却又雾霭重重的景象,让我忍不住想要窥探它背后的奥秘,但又不敢贴的太近。 被思维与幻想所掌控的大脑,自然也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判断力,待我绕过一座开裂的岩块后,那低矮的城市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 望着那连绵不绝的低矮的房屋,我的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惧意,真的要走进去吗?进到这样一座死城,甚至住在这里面的都不一定是和“人”有关的生物。 “喝——” 站在城市的入口,或者单纯是由建筑铺就的圆盘边缘,瑗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她扭过头来,以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向我,但是这目光内蕴含的情感,我完全无法看透, “其实带你来这,还有一个原因。” 瑗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晦涩的暗光, “它,它说了,在这个地方,你会告诉我......一个秘密。” 忽然,瑗的声音变得颤抖,下一秒,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吼道, “玦,他到底在哪?!” ------------ 章四十六 残塔 掺杂着冰冷的沉默,仿佛锋锐细碎的刀片般划过喉咙。 横贯数千里偌大的空腔,却容不下现在的我。 瑗还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在我演练过无数遍的回应,抑或是一个令她走向绝望的谎言。 “他,他......” 可是我只能像干尸般撑开龟裂的嘴唇,所有言辞均如黑夜飞舞的荧光,照不透深埋于心中的悲切。 “算了,别勉强。” 瑗轻摇着脑袋,墨绿色的发梢闪烁着暗淡的辉芒, “总会有机会的。” 说罢,她便不再犹豫,扭头穿入了寂静的死城,但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分明看见那对明亮的双眸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泪光。 穿过藤蔓遮掩的微风,轻卷起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散落的尘埃,在悬于天际的光辉照耀下,跌跌撞撞贴上斑驳的墙壁。 我将沾着汗水的刘海扫在一侧,似乎伤口没有那么疼了。 风未停歇,永远吹拂着无数曾寄居灵魂的躯壳。 踏步在古老的小径,路旁的屋舍仿佛沉睡已久的古老生物,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着陌生的闯入者。 我狗搂着腰,偶尔会将目光扫向某处阴暗的角落,那些半张的木门、狭窄的陋巷,都带着熟悉却陌生的味道。越是细想,我越觉得这座宏伟的城市,并非是为我的和我的族类所建。 从入口走来,这一路除了几片形式略有不同的屋檐外,全是清一色低矮、焦褐的景象,而大型聚落该有的基础设施,像是水井、市场等皆渺无影踪,仿佛这些生物赖以为生的......只有那束从天而降的光柱。 边想着,我抬起头来,倾泻而下的辉光已然近在咫尺,至少瑗所说的“它”,应该是这个方向了。 可不知为何,跟在瑗的身后,我时常会想开口叫住她,不为了坦白,或是说出关于瑶的消息,仅仅是单纯地寒暄几句,甚至都不需要言语,如果能再见到幅舒心的笑容,想必我心中也会消去几分阴霾。 “喝——” 品味着难以压制的情绪,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这种未知的冲动,和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但等我再一次望向瑗的背影时,这种翻腾的感情便转做了折磨,连每一口灌入肺叶的空气都带着酸楚和苦涩。 我或许是病了。 忽然,在模糊地视线内,城镇似乎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变化。我挣扎着收拾起心境,开始努力地寻找吸引我注意力的源头。 就这样前进了几分钟后,我终于从一成不变的画面内翻出了些许苗头——伴随着脚步的的深入,建筑的数量正在缓慢减少。 越是靠近城镇的中心,房屋的构造也就越复杂,相互的间隔也越大,并且那些围绕在四周的藤蔓,也比我之前见到的更柔软、更具有生命力。 “嘶——” 想着,我停下了脚步,颇有些迷惘的遥望着光芒穿入的洞口,那个大小、形状、方位......好像是薇蕨附近祭坛中央的方尖碑,难道说这座都市就建在村子的下方?假如真是这样,那薇蕨土地的奇异特性,会不会是因此而生的呢? “喂,你再干嘛?” 正当我尝试着将毫不相干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时,瑗的声音却远远响了起来。 “啊?没,没,我只是在想......” “在想......?” 看着她仍有些萎靡的神情,我轻摇了摇头,将已经不再重要的琐事放在一边,尽可能温柔的回复道, “对了,话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记得当时的情况相当不乐观啊。” 瑗听到后,似乎吃了一惊,她缓缓站定,接着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呃......其实那东西在抓住我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我有些疑惑,忙追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你意思你是故意跳到陷阱里的?” “算是......吧” 瑗看上去有些古怪,她边说着,边扭扭捏捏地走到我的附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声嘀咕道, “那天晚上村长来找我,说她‘不小心’偷听到了你和我的对话,而且还知道玦的下落——” “这不明摆着骗人吗?!” 可惜义正言辞的我,并未注意到自己也是这种货色。 不过瑗倒并未在意我无礼的打断,继续解释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先答应了下来,等明天再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突然,瑗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一扫方才的矜持,气急败坏地喊道, 况且那天你什么也没说,就自己跑出去了!我跑出去到哪都找不到你!但是又没办法,所以被那个怪东西吃了之后就,就——” 她顿了顿,青玉般的面容被憋出了几抹绯红, “就想看看你会不会来救我。” “嗯......” 我沉吟着,试图去理解瑗这一连串莫名的思路,就在话题即将彻底跑偏前,我赶忙将话头拉了回来, “不是,话说你被吞了之后,为什么还能再出来?而且我们被埙带着走了一路,也没见到你有什么动静啊!” 或许是被我咄咄逼人的态度问的有些厌烦,瑗略显焦躁的喊道,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那东西也就看起来吓人一点,我要想办法出来还不容易吗?” 听到这番解释后我猛然一怔,可旋即又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对于这样一位上天入地的奇女子,靠血肉构筑的牢笼,还真有些寒酸了。 在我低头沉思时,瑗轻轻叹了口气,几秒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我在怪物身上戳了个小洞,其实从进入峡谷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你们,但是下山又颠,周围又黑,我一不注意,结果你们就不见了。” “嗷......”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不打算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毕竟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讲出来恐怕就没个头了。 整理了下逐渐明晰的思路,我带着最后的疑惑问道, “所以等你决定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底下宫殿里了是吗?和那些侏儒一起?” “嗯?” 可是瑗的神情,却与我所想的大相径庭,她下颚微动,半晌后才惊讶的说道, “它们,在你消失之后就......不见了啊。” (今天没得思路,先解释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明天会补完) ------------ 请假条(可能) 刚刚把上一章修改成一个大章了,应该周一就能审核完了。 ------------ 章四十七 故事 我像是聚光灯下扭动肢节的老旧木偶,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尽情表演,消磨灵魂,取悦残忍。而这块不知来自何处的朽木,甚至都不配拥有姓名。 “珞?” 树人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瑗绕过繁盛的绿叶,目光始终锁着地面交错的沟壑, “这是你的名字吗?” 她抬起头来,淡棕色的眼眸穿透阳光,牢牢投在我略带惶恐的面颊上。 不知是由于头一次听到别人恳切地说出了这个字,还是因为瑗包含坚定的视线,我只觉得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不安的抖动,将所有应当呈现的表情,都撕扯为了模糊战栗的碎片。 因为对我而言,姓名是一种标志、证明、归属,它远不止是用于区别个体的代号,而是我在这混沌的世界中,唯一有能力留存的痕迹,抑或传承。 我不会因生命的结束而消散,我会活在他人的记忆里。 终于,我将思绪重新拉扯回现实,深吸了口气回答道, “是。” “嗷——” 瑗轻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呢?” “我......还没准备好。” 说着,我低下脑袋,心里却像是堆满了纠缠的乱麻,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估计也没剩多少时间来仔细感受这副全新的身份了。 忽然,在我又一次陷入恐慌编织的漩涡时,一根冰凉柔软的细枝却缓缓攀上了我颤动的指尖。 我吃了一惊,转头望向那模仿着人类行动模式的矮树,却诡异地没生出一丝逃避的情绪,连生物条件反射的本能也在此刻变得无影无踪。 盯着苍翠叶片间依稀漏出的深棕色树干,我蓦地体味到一股莫大的安心。虽然它看上去和我是如此相异,但却带着连那些所谓的“人”都不曾拥有的温暖。 在几次算不上抗拒的犹豫后,我还是忍不住攒起五指,将那束柔弱纤细的枝条包在了掌心。 接在,缓缓走向了广袤洞窟中仅存的光明。 推开沉重的门扉,铰链刺耳的声响莫名变得亲切了许多。 我紧跟树人,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残塔内的每处角落,那些遍布青苔的石砖和墙壁表面蜿蜒攀升的藤蔓都带着浓郁的生机。自塔顶边缘的破洞,一道清澈温和的光线倾泻而下,把古朴简约的陈设全抹上了一层玲珑的薄辉。 “嗯?” 不多时,在寥寥几件陌生的家具中,我总算找到了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一张用枯叶树枝搭造的简易床铺,那绝不是 恰好,走在最后的瑗靠了过来,颇具怀念的感慨道, “啊——当初我第一次来到这时,就是睡在这个地方。” “‘第一次’......” 呢喃着,我的思路却又碰到了壁垒。身披暖意十足的阳光,我扭过脸问道, “瑗,这是什么意思?你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可是瑗似乎也没有准确的答案,她伸出手指轻挠着额头,有些为难的说道, “呃...我也只能看到个大概。不过似乎是发生在很多年以前,我孤身一人在这醒来,然后漫无目的的乱走,没有食物、没有水,但更重要的是,没有记忆。” 我看见瑗的五官凑在一起,像是在挖掘着体内陌生的灵魂。她摇着头,声音中也多了几分苦涩, “不过还好它找到了我、照顾我,至少是维系住了我的正常生活。嗯——那段日子里只有我和它,经常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散步,看着穹顶的光芒由明变暗,再由暗变明。” 说这些的同时,瑗也面含笑意的凝视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树人,尽管我无法从这个生物的外表推断出它的所思所想,但通过那静滞的枝叶来看,想必也并非是无动于衷吧。 “然而都结束了。” 突然,瑗的脸色迅速转阴,她将目光从树人身上移开,呆呆的看着漂浮的灰尘, “我记得自己是因为一些原因,最终离开这里,闯到了那些根须之外。” “‘根须’?” 听到一半,我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是说那些所谓的‘藤蔓’,其实都是——” “没错。” 在惊诧的氛围中,瑗一字一顿地撩拨着我的神经, “你以为这座城市的居民是靠什么为生?地表那片森林夜以继日汲取的养分,最终都会汇聚于此,为城市注入活力,而这些密密麻麻的树根,就是运输养料的管道。” 瑗顿了一下,接着慢慢转身望向了我的背后,在她开口前,我便听到了树叶急促抖动的声响, “只是现在,它们都干涸了。” 大脑还未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在潜意识的驱动下低声问道, “为什么?” 而瑗则依旧注视着树人的方向,嗓音里掺杂着明显的蕴怒, “几百年前,有人带头引发叛变,继而截断了所有资源。” 她极其缓慢的拧过脖颈,盯着我的视线仿佛寒冷的冰锥, “而这些本该属于它子民的珍宝,如今全都汇聚在一个地方。你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哪。” 周围的空气如同粘稠的血池,我极力控制着紊乱的气息,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那片湖。” 瑗几乎是咬牙挤出了这三个字, “但是,我当初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个。” 就在我即将被强行拽入这绵延无数年的异族争端时,瑗却话锋一转,草草结尾道, “行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再多我也记不得了。” 话音刚落,我亦将方才言语内的信息捋了个大概,虽算不上醍醐灌顶,但至少有一点,我已有了八成的把握——眼前被称作“瑗”的少女,正是在玦旅社中的那位! 她们不仅仅是面貌相似,而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我猜的没错,在旅社陷入黑暗的刹那我们四人都被传送到了这世界的各个位置,甚至连时间都并不统一,其中瑗比所有人都先到此处,而且早了不止一星半点,恐怕对于再次失忆的她而言,能勉强活着都是极大的幸运了。 因为一些理由,某天瑗选择孤身离开,在旅途中她一定是碰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导致变成了现在这幅姿态。在经历过这些后,她又来到了地面,接着从那个心怀鬼胎的巡林客手中逃走,碰上不知因何同样在此的玦,经过短暂的相聚、分别、奔波、隐居—— 直到我的出现。 “不对......” 低吟着,我用手指轻捻两侧的太阳穴,在刚才的推论中,还存有一处无法解释的疑点——瑗怎么能记起这些事情? 照她很早以前的说法,她不是从小就生活在森林中吗?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她一开始也不像有所隐瞒啊?况且这细致到连情绪、心理活动都能保存的记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突然,我看向瑗淡褐色的瞳仁,想到了眼下唯一的解释。 “瑗——” 我咽了口口水,喉咙里如同塞满了刀片, “这些故事, 是‘它’告诉你的吗?” ------------ 章四十八 雨夜 灿烂的阳光不曾减少分毫,摇曳的枝叶仿佛在嘲讽我的无知。 我瞪着瑗的双眼,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她的嘴中听到何种答案。 “不全是。” 在我权衡着心中的各式情绪时,瑗反而一脸轻松的坐在了床边,注视着我的目光内也掺杂上了莫名的神秘, “这些都是我亲自体验过的,发生在过去的事实。” “过去的——事实?” 我听得一头雾水,声音亦显得愈发迷茫, “这得是多远的过去啊......” 这时,瑗忽然两手一撑床铺上蹦了起来,她修长的手臂轻搭着我的双肩,一时我脑海中竟只剩下了充斥于空气的淡雅药香。 “还记得我告诉你关于它的‘预言’的能力吗?” 话音刚落,我被缥缈的神思猝然聚拢,几乎是瞬间,急切的字词便从我口中呼啸着脱出, “什么?!你确定这是真的吗?!它能帮我,帮我们——” 高亢的音调被俶尔打断,一点清凉蓦地贴住了我的嘴唇,那是瑗柔软的指尖。 沉溺于泥泞的恬静,她就这样凝视着我的双眼,冰雕般晶莹雪白的面庞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容。下一秒,我便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资本,沦落为瑗空灵声调的俘虏。 “别太失望。” 她缓缓的挪开手指,边说边转头想看向了一旁无所事事的树人, “它的能力,很可能没你想的那么......有效。” 听到这番言论,我的心也随之迅速转凉,本就匮乏的希望再次没入了黝黑的深潭。但或许是仍抱着一丝不甘,我抬起眼,正视着瑗无力地说道, “所以,它到底能做什么?” 等我问完,瑗自墨绿的发梢后稍稍探出半张脸孔,但宝石般的双眸却还是迟迟不愿挪开。她低声呢喃着,像是在为我解释,又仿佛单纯的自言自语, “它的确是让我见证了许多画面,但都与现在的我无关,一部分是存在已久的记忆,还有一部分发生在遥远的未来。我看见,看见——” 忽然,瑗如同受到了惊吓,她微张着朱红的双唇,胸腔的起伏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不知是出于恐惧抑或其他无法言说的理由,那仅仅说出一半的话还是被瑗重新咽回了肚里。她紧闭住眼睑,半响后弥漫在周身的颤抖才逐渐平息。 “总之,所有那些景象、经历,无论是出现在过去、将来,或者某个连我自己都想不通的时间段,都有着共同的性质。” 她皱起眉宇,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不报太大的信心, “你相信生命有轮回吗?” 我本以为自己听见的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以至于全然没招架住瑗突如其来的问题,顿时只得支支吾吾的回道, “啊?可能吧,我也不太确定......不过话说你问这个干嘛?和我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不!有关系!” 言毕,瑗猛然扭过脖颈,脸上塞满了罕见的惊异。 深陷于浓郁到极致的诡异,站在我面前水墨画般的少女徐徐开口,讲出了一个远超我认知范围的结论, “因为那些事情,全都发生在前世和后世。” “什什什、什么?!!” 我大叫着,只觉得脑子疼的厉害, “不是,怎么可能?!” 可瑗并未直接反驳我,她将双臂环抱在胸前,沉吟许久后才一字一顿的解释道, “之前告诉你的那个故事,虽然我只能记得大概,但有一点我却始终忘不掉——我死了。” “死了......” 我痴呆般重复着瑗的话语,脑海里已然成了纯粹的浆糊。 我无法理解,甚至连最基础的听懂都难以做到,可瑗的表情、眼神、动作,分明告诉在我她是认真的,她绝对没有隐瞒。 霎时间,渗入骨髓的寒意攀上脊柱,我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莫非令瑗产生这翻天覆地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吗?难道现在的她是所谓的转世?重生?而她一开始出现在森林里时是婴儿状态的答案,和完全失去记忆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吗? 恍惚间,更加怪异的问题浮出水面,我想起瑗不久前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恐慌,如果她还能看见未来的场景,那岂不是说,死亡的轮回还远没有结束。 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惶恐的情绪,脸颊上的肌肉均在呻吟中战栗。 “瑗,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像是病入膏肓的老者,口齿开合间我几乎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然而这次,瑗却比我想象的要镇定许多,她用极其缓慢的堵吐出一缕浊气,接着回过头来,两眼的闪光内饱含着难以解析的迷惘, “或许你应该自己看看,毕竟在那个未来里,还有你。” 到了现在,选择权早已不在我的手上,无论信与不信,眼下唯一的出路只剩下了那来自上古的遗民。 此刻,我全身每块组织都处在极端的亢奋中,若不是瑗仍在一旁,恐怕我早都歇斯底里的窜到树人的身边了。 我拼尽全力压抑着脑海内的冲动,然后一步一挪地迈步至塔楼角落,低头望向身前翠色欲滴的树冠。 未等我组织起语言,它已然心灵神会,无数斑斓扭曲的枝条自树冠中突兀地伸出,继而在我眼前延伸、分裂、蔓延,直到大半个空间都被那淡紫色的细枝所笼罩,阳光也被割裂成参差不齐的碎片。 在这宛若幕布的背景内,我仿佛看见群星飞掠、日升月没,出生于大地的高山轰然崩塌,横贯江海的湍流转眼干涸。我看见万丈高楼变为倾覆的废墟,参天巨塔被飓风卷做尘埃。 所有存在、所有意义,都在交错的枝杈中化为乌有。 如同囚牢的树枝将我层层环绕,随着时间的消亡,意识也变得模糊。 那些凝重的黑暗,孤寂的深渊,均在苍白中逐渐褪色,沉寂...... “呵——” 我深吸了口气,挣扎着张开了双眼。 “这,这是......”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我用手扫开沾满眼睑的泥尘,头发像是破旧的抹布般斜贴在额头。 透过弥漫的水汽,几点亮光自远方散发出柔和的明辉,像是有人在肮脏的画布内掺入了一点橘黄,接着再用毛刷一点点抹匀、打乱,直至光圈的边界陷进寒冷的幽邃,将本就破败的景象衬托得更加无法直视。 “我在哪......” 边问着,我奋力撑起上半身,衣服吸水后死死黏在皮肤表面,阴风挂过,犹如锉刀削骨般的疼痛。 “靠!” 无法仍受这闹人的折磨,我哆嗦着抱住自己,连滚带爬的躲到了某处凸起的屋檐下。 尽管风雨依旧不时刮在我的脸上,但我好歹也有机会来观察自己的处境了。 这里显然不是树人那温暖祥和的高塔,四周散落的垃圾和纠缠的电线无一不透露出此地的寒酸。我扭过脸,喘息着望向窄巷遥远的尽头, “艹......我,我tm到底在哪儿?!” 我被自己看到的事物怔到瞠目结舌,也不顾灌入口中的雨水,像是疯了似得大吼道。 只见在这方被高墙围堵出的长方形画景内,满眼皆是数不尽的大厦霓虹! 川流不息的光带自空中盘旋,高达千丈的巨型荧幕内播放着精细复杂的机械。我看见有人身披流光溢彩的服饰,脚旁半人半金属的生物跪在街边卑微乞讨,我看见透明橱窗中漂浮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颗五官精巧的头颅正为客人做着激昂的介绍。我听见放肆的狂笑,听见悲切的哭嚎,听见断裂的线路发出尖利的爆鸣,听见被砸碎的柜台后响起刺耳的警报。 整个世界,整个空间,没有一处是多余的,没有一处别浪费,全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物、景、音,仿佛舞台之上最为疯狂的闹剧,痴嗔之人最为混沌的想象。 “没人能逃出这里。” 突然,嘶哑的言语传来,我呆滞地拧过脑袋,将目光投向了街角一幢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公寓底端。 在那里,是一扇被木板封住的窗扇,雪白的光芒自缝隙中奔涌着刺入黑夜。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般蹒跚的走到窗边,将面颊狠狠压在遍布倒刺的木板上,瞪圆了眼睛,着魔似得朝里看去。 昏暗的居室,杂乱的垃圾,半人多高的屏幕前,端坐着形容枯槁的背影。 像是有细线勾住了我下颚的肌肉骨骼,鬼祟的嗓音自我口中惶恐逃出, “我也一样。” 猛然,沧桑的声调消失,身影也缓缓举起右臂,将那支闪着银辉的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伴随着没入雨夜的枪声,血液如同绽放于沼泽中绝美的鲜花。 地球依旧在转动,大家依旧有哭有笑。 人们只是在享受美景的同时,撑起了一把足够遮挡自己的黑伞, 而已。 “啊啊啊啊啊!!!艹!!” 我是尖叫着醒来的,视野边缘的瑗被结实的吓了一跳。 “你鬼叫什么啊?!” 她一边没好气的将我从床铺上扶起,一边犹豫着问道, “诶,你刚刚......都看见什么了?” 可现在,我的脑袋像是被铁锤仔细敲打过一般,其中的记忆只像是飘忽不定的幻觉。 “我,我也不太清楚,那究竟是关于哪一边的——” 可话一出口,我旋即发现了不对,赶忙冲着瑗焦急的问道, “等等,不应该是前世和后世的画面吗?!为什么我只经历了一个?” “嗯?怪了?” 瑗夸张的仰起身子,用一种奇特的视角看着我说, “那你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前世,还是后世呢?” 听完她的话,我却更变得迷茫了,因为别说是这个,我连那片段中出现的是不是自己都很难确定。 “唔,算了算了,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也不是太好,毕竟还有件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呢。” 就在我紧锁着五官半只脚踏入走火入魔的边缘时,瑗却凑了上来,表情中潜藏着莫名的兴奋。我虽然有些脱力,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故作感兴趣的会问道, “好好好,你说吧。” “嘿嘿。” 见我爽快的答应了,瑗立马笑着直起腰,将略有萎靡的树人拉倒一旁解释道, “既然别人帮了你,那你也应当知恩图报才对。在你刚才昏迷的时候,它拜托我务必要等你清醒后告诉你,让你带着这个去城市的北侧。” 说着,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掌,接着像炫耀玩具的孩童般慢慢展开,漏出了包裹在其中,那仿若稀释的珍宝—— 一枚银白色的铃铛。 ------------ 章四十九 失去 在铃铛光滑洁净的外壳上,世界被歪曲做了怪异诡谲的画面。 我紧盯着自己畸形的倒影,一边伸手,一边迷惑的问道, “这是什么?” “不知道,你照做就是了。” 说话间,仅有小半个拇指长短的铃铛已被我拎在了半空。注视着这枚虽然精巧但却过分朴实的工艺品,我不禁下意识轻晃了几下。 “嗯?” 然而,周围并未响起与之相配的清音,铃铛就像是坏了一般,仍旧默默反射着温和的阳光。 “呃......” 我不知道这情况是否是源于自己的原因,只好一脸尬笑的望着同样疑惑的瑗。 就在我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时,树人却缓缓支起从树冠中探出的手掌,咔嚓一声,掰下了一根干枯的木棍。接着从容不迫地漫步至我面前,用那截焦黄的枝条,轻轻敲了一下铃铛表面。 盯———— 随着金属与木材的碰撞,一道纯粹至极的声响倏然传出,直直插进了我的大脑深处,我甚至感觉连灵魂都被这仿佛来自遥远仙界的靡靡之音彻底的洗涤了一番。 铃铛震颤了许久,待到袅袅的嗡鸣消散后,我才恍然想起在根须构成的森林里所听到的,似乎也是这种带有催眠效果的音调。 瞬间,我几乎都可以看到当时的画面——在与世隔绝的孤塔外,一株鲜嫩翠绿的幼树顶端挂着颗在阳光下闪烁的银白色铃铛,微风拂过,卷起无数波澜细碎的枝叶,裹挟着摄人心魄的婉转音符潮水般漫过空寂的城市。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它又是什么心情呢? 可惜仅仅是两个异族,勉强捕捉到了这份无处安放的感情,而它的所思所想,永远也只能是回荡在岩壁洞穴内几缕无足轻重的叹息罢了。 “喂,别发呆了。” 说着,瑗拍了下我的右肩,而我顺着她的声音望去时,却发现在她的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个相同样式的金黄色铃铛。 “嗯?这个吗?” 或许是发现了我轻挑的眉梢,她兴趣盎然的向我解释道, “到时候,你、我还有它,要按照顺序依次摇响,首先是我,再是你,最后是它。嗯......应该算是某种仪式吧。” 看着瑗煞有介事的神情,我却越听越糊涂,足足一分多钟后,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问道, “嘶——话说你怎么懂这么多啊?这也是你从什么‘前世’‘后世’里看到的吗?” “怎么可能?!” 瑗的吃惊不像是装的,她插起腰,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瞪着我, “这事在你还昏迷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 “商......量?它还会说话?”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难以描述的画面,我颇有些迷茫的感叹道。 面对我的质疑,瑗却耸着肩两手一摊,反而了摆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你想什么呢?当然是靠文字交流了,再说了它也没嘴啊!” 听罢,我回头看向一边惬意地摇晃着枝干的树人,顿时想赶紧结束这无谓的争执,毕竟关于那刚才一晃而过的幻境,我还有许多疑惑等着它来解答呢。 “算了算了。” 我摆着手,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你最起码告诉我,这所谓的‘仪式’究竟有什么作用啊。” 然而瑗却像是突然失了智似得回答道, “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干嘛?” “我靠,你——” 巨大的崩溃涌上心头,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部的肌肉痛苦的拧成了一团。可在我捋清楚方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前,瑗却抢先一步喊道, “喂!你那什么表情啊?!别忘了这件事结束后,你还欠着我一个答复!” “哈?什么——” 话到一半,蛰伏的记忆便立刻划开了我的头颅,将从白湖岸边到现在的经历一股脑倒了进去。 是啊,被这里的氛围所感染,我几乎都快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瑶,她还在等等着我。 不论出于逃避,还是单纯的健忘,悬于我头顶的倒计时却从未停过。 我明白瑗想知道什么,而且她说的没错,也该为这毫无意义的谎言画上句了。 “好。” 我捏紧了手中沾染着体温的铃铛,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瑗雪白的面颊, “等这一切结束,我就告诉你!一切!” 独自漫步于宽阔的街道,不仅难以得到身心解放的快感,反而会逼出身体内潜藏的警惕与忐忑,将本就神秘的画卷涂上更加迷蒙的色彩。 长风挂过,泥沙肆意地打在脚腕。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脏我忽然有些忧虑,于是便放慢脚步,在四下静谧的楼宇间回过头,望向了残塔所在的位置。 “唉——” 我轻叹了口气,已远在天边的陌生塔楼并不能给予旅人安慰,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疏离感,才是此刻最真切的毒药。 寂静无人时,想象便会重新占据理性主导的肉体。 体味着胸口难以压抑的焦虑,我重新快步朝着瑗告知的目的地走去,企图用单纯的运动来驱散愈加怪异的思绪。 可所谓欲速则不达,越是这样,我便越无法忽视自己脑海中纷杂的念头,刚才在瑗面前一时兴起的勇气已然消磨殆尽,现在只剩下了烦躁与后悔。 “靠,待会该怎么说啊......” 自言自语的毛病再次发作,我边咬着指甲后侧竖起的肉刺,边皱着眉头呢喃着。 然而良久过后,我只觉得那些理应说出的话语仿佛都长出了尖刺,再也无法从口中轻易脱出。 “自己造的孽啊.....” 感慨着,我又想起幻觉中被树人揭示的一角,难道那个枯瘦的身影就是曾经的我吗?难道我是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自杀,吗?那我为什么我又会在这儿?还是说这里其实是地狱,我正在偿还自己的报应? “啊啊啊啊,什么玩意儿啊?!” 混乱的大脑传出阵阵刺痛,我大叫着,踢飞了路上一片破碎的陶瓦, “啧,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发泄不能解决问题,冷静下来后,我重新陷入了纠结。 如果要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的话,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很难保证瑗不会一气之下破罐子破摔,但以我的能力和口才又断然做不到十全十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机械的跨着步子,同时脑海内仍在不停尝试着所有潜在的可能性。 “嗯?” 蓦然,一块空地赫然出现在了环伺的楼宇间,就像是海面上漂浮的孤岛,突兀之余勾引着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 而此地,亦是我旅程的终点。 “到了啊,这么快。” 说着,我从口袋中摸出铃铛和树人交付的一段树枝,缓缓来到空地中央。 越是靠近城市边缘,建筑的群落越就越发密集、寒酸,透过已然十分暗淡光线,我仔细端详着周身伛偻的土黄色矮房,心中莫名多了些荒凉的味道。 可能当年树人的族类依旧存在时,这里还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吧。 我的目光扫过一扇扇空洞漆黑的窗棂、半掩的门扉,街角有着肮脏污浊的痕迹,涂抹于墙壁的颜料早已脱落。 带着不知名的冲动,我闭起双眼,试图在幻想中重建这座昔日辉煌的都市。 但许久过去,充斥于耳畔的依旧是呼啸的疾风。 我再次撑开发酸的眼睑,顿觉得怅然若失。 毕竟它与我还是太远了,太陌生了。 我没有这个资格。 叮铃——叮———— 突然,轻灵的韵律自远方飘来。 “瑗?她也到了吗?” 我不敢怠慢,赶忙捻起铃铛的顶端,用纤细的枝条轻敲了一下铃铛的底端微微翘起的边沿。 叮———— 又是一声,波涛般冲刷走所有杂念,为疲惫的灵魂献上短暂的安宁。 我眯起双眼,全身肌肉都在缥缈的音韵内放松到了极致。 恍惚中,似乎有成片的树叶在随风摇曳,像是包裹薇蕨的林海,像是浮云内滑落的雨点。 叮——叮————叮—————— 紧接着,残塔处,三声悠扬的清鸣。 每一次都更加纯净,更加孤寂。 霎时,天地间仅残存着袅袅余音,回荡,蔓延,层叠,消融,最后潜藏进迷幻与现实的边界,如同从未来过。 不知不觉,我的嘴角弯出了一抹微笑。 “吱——” 在意识归来前,一阵轻细的摩擦声响起,那是陈旧的木门特有的符号。 我疑惑地睁开眼,旋即便在巨大的震撼中逐渐无法自拔。 生命。 那些逝去的生命都回来了。 视线中的所有角度,所有方寸,全都覆盖着盎然的绿意。 阳光从未如此充盈,照耀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巨大的树冠穿行于楼宇后的每条街巷,几株幼苗蹑手蹑脚的摘着屋檐下沉甸甸的果实。天穹之下,五彩斑斓的鸟雀画出优美的弧线,广袤无垠的草坪上长满了鲜艳的花朵。 而每颗不论高低的树人手中,都捏着一颗颜色、样式各异的铃铛。 终于,被托在半空的幼苗终于摸到了橙黄的果实,被弥漫的光辉所笼罩,它兴奋的高举起手中淡紫色的铃铛,全身的枝条都在轻微地颤动。 接着,画面消失了。 我还是没听到下一声铃音。 眨眼过后,只有龟裂焦黄的土地。 “怎么——” 猝然,难以言表的孤独喷涌而出,我像是疯了一样冲出空地,跑到先前看见的街道之上。 然而左右,再没了那亦幻亦真的景象,无边的尘埃被寒风送至半空,失去支撑后,再摇晃着落回地面。 我大口喘着粗气,可胸腔依旧憋的难受。 从城市边缘到残塔的这段路,我是全程狂奔下来的。 我渴望一个解释,一个回应,曾经生机洋溢的城市,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沧桑?那高塔之上的闪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做这些?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画面? “咳!呵——” 在距离塔楼几百米的位置,我慢慢定住了脚步,而右侧不远处,是瑗同样急切的身影。 “你!你也——” 听见她的问询后我挣扎着点了点头,继而抬起手臂,指向了塔底唯一的一片翠绿。 不需多说,瑗立刻心领神会,在她的注视下,我也拼劲全力跑了起来。 短短的路途,转瞬及至。 “喂!刚才,刚才那些——” 未等气息喘匀,我便扯着嗓子朝几步开外的树人喊道。 但话道一半,就失去了继续的理由。 树人依然纹丝不动,无数蜷曲的根须,此时也扎进了泥土当中。 我心里一沉,踉跄的定在了原地。 虽然眼中仍然是熟悉的颜色、结构,可我却能感受到,它抛弃了某些至关重要的部分。 “喂?怎么回事?你没听见吗?” 瑗似乎还没察觉,她几步便窜到了半身高的幼树边,伸手摇晃着它还不及手腕粗细的枝桠。 刺眼的阳光下,脱落的叶片水彩般泼洒在地,像极了一副出自大师之手的惊世画作,可这画卷的主角,只是株单纯的绿树。 猝然,树冠间反射出一线光芒,我抬眼望去,那是枚淡紫色的铃铛。 “喂!你怎么不动了?为什么要待在这儿?你在等什么啊?啊?!” 瑗的声调开始走样,字词间夹杂着明显的哭腔。 “瑗。” 轻喊着,我死死注视着少女遍布血丝的眼眸。 我知道这会有多残忍,但已经没机会再等了。 现在,我需要利用她的悲伤,将之转变为对我的恨意,和前进的动力。 我笑着开口,心情从未如此释然, “对不起。” ------------ 章五十 陷阱 枯木不一定逢春,瑞雪也可能着预兆刺骨的严寒。 等到谎言垒叠至错误的高度,接下来便是惨烈的倾塌。 我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全告诉了瑗,从圣山的相遇开始,每一次转折、每一个令她继续前进的理由,以及瑶目前的处境和白湖提出的条件,一字不漏的和盘托出。 只是在这近乎完整的故事中,瑶同样处在我所编造的受害者的位置。 或许在我看来,如果能将所有瑗所有的怨恨全转嫁在自己头上,哪怕是出于同病相怜的缘由 ,她也有极大的可能选择去救瑶。 可这种以单纯的利弊去揣测人心的傲慢,也仅有我能做出了。 “瑗。” 我望着不远处的少女,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全身都在粗重的呼吸中止不住的震颤, “至少瑶是无辜的。” 然而面对我的辩解瑗并未有所反应,她始终站在离我几米的位置,阴沉着面孔死死地瞪着我,我看见她的下颚抽动了几下,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 在广阔的洞窟外,寒夜将至,原先璀璨的光柱也在不经意间染上了浓郁的墨色。 “为什么?” 忽然,极度压抑的声音传来,瑗开口了, “为什么要骗我?” 是啊,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的软弱吗?是因为想有保障的活着吗? 可能从最初见到瑗的时候,我就没考虑过自己的言行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毕竟她只是藏在森林之中的,一个怪物罢了。 当然,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瑗 ——咳!” 还未等我乏力的辩解出声,呆立许久的瑗猛然窜出,因痛苦扭曲的面颊闪电般贴住在我的额头。 接着,在有效的视觉传导至大脑前,恐怖的巨力便瞬间卡住脖颈,我两脚一空,整个人被掐着拎到了半空。 感受着肌肉包裹中变形扭曲的血管,我顿时觉得头颅像是要炸开一般,虚无的黑暗也自视线边缘感染般缓缓弥散开来。 “闭嘴!!” 尖锐的耳鸣包裹着瑗高昂的嗥叫,在意识崩碎前直插进我的灵魂,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玩弄别人的信任、感情?你明明知道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告诉我?!假如瑶现在安然无恙的话,你还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你说啊!!!” 瑗疾风骤雨般的责问敲打在脸上,然而我只能体味着自己越发微弱的呼吸,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啊啊啊!!!” 然而,瑗并非是想要我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随着一声夸张的哀嚎,我身子一沉,便急速倒飞了出去。 “咳!咳咳!呵——咳咳!” 斜撞在地面,五脏六腑均在猝然的停顿中冲到了骨骼造就的骨骼边缘。氧气自我大张的口中鱼贯而入,笼罩于双眼的虚无刹那间退却,我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狼狈的仰视着瑗怒不可遏的脸庞。 “哼,好,真好。” 瑗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莫名的讽刺, “现在我们都得死在这了,干的漂亮啊,珞。” 听着利齿般扣在心头的话语,我挣扎着爬起身,木桩般傻傻地站着,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瑗一眼。 虽然她已经收手了,但我却还觉得身上的擦伤疼的难以忍受。 不知是想要挽救这难看至极的局面,还是单纯打算为自己辩护,我竟哆嗦着喊出了声, “瑗!你可以恨我,但是瑶呢?她该怎么办?我不可能一个人去把她救出来啊!我不可能——” 解释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瑗只是抬起手臂,指向了我们来的方向淡淡地说道, “滚。” “瑗!” 我歇斯底里地呼唤没有任何价值,瑗轻摇了摇头,依旧半含着脑袋有气无力的重复着, “滚。” 望着她凌乱的发梢下陶瓷般僵硬的表情,我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希望。 “嗯,我走,我走!” 说完,我便不再犹豫,立马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蹒跚着朝后挪去。 但在即将踏出第一步时,我心中的不甘和悲哀却莫名地涌上了大脑,我无法想象接下去会发生的景象,我同样无法理解瑗为何会如此冷血,哪怕到了现在、为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她都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愤怒吗?一刻都不行吗? 扛着无比沉重的绝望,我慢慢拧过脖颈,从齿缝间挤出了几段带着怨念的嘱托, “瑗,别忘了给我们收尸。” 说罢,我不再期望任何回应,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冷风愈发刺骨,湍流般淹没着洞窟内残存的阳光。 转过肮脏破败的街角,耳边终于响起了哭声。 森林内的漫漫长夜滋养了无数令人无法入眠的故事。那些徘徊于朽木间的幽灵,和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它们总是在等待,等待着无知的猎物、等待着迷途的旅客,然后耐心且愉悦的注视着一只只恐惧的脚步,去填饱嗷嗷待哺的陷阱。 林木中响起一声惨叫,召唤着饥饿的乌鸦。 经历了漫长的跋涉,我总算在找到了根须组成的墙壁上被瑗撕出的大破洞。 呼啸的狂风自洞口倾巢而出,缓慢地灌满了悬于城市之上暗淡的黄昏。 “呵——” 我吐出口中憋闷许久的浊气,突然失去了继续前进的欲望。 且不说我根本没有任何可供照明的器具或者防身的利刃,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有奇迹降临让我得以成功穿出前方密布的藤蔓,又有什么意义?我依旧没有办法将瑶救出。而我唯一能做的,无非是亲眼看着她被扯成碎片罢了。 “唉,走吧。” 想到这儿,我不禁无奈的轻叹了一阵,心中弥漫的早已不止简单的悲切。 至少离开还算是体面的做法,况且万一瑗重拾了拯救瑶的念头,也不会因看见我再次打消。 下定决心后,我用力吸饱了胸骨内的每一颗肺泡,接着伸出手,扒开几段成人拳头粗细的根须,跨入了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 幽邃的寒冷舔舐我的肌肤,冷汗在顺着额头淌下前就仿佛被冻成了薄霜。 每当我踩出一步,都会有几根枯枝被碾到粉碎,光芒已经消失了很久,可这如同骨骼崩裂般的声响却从未停歇。 我朝记忆中的方向摇摇晃晃地摸索着,寂静的洞穴中听不见一丝多余的杂音,偶尔有悬挂的枝条被微风拂动,点在我的后背肩头,像是巫婆干瘪的手指。 唰—— “靠?这是——” 在极度紧张的神经中,我的脚底压到了某个坚光滑的物体,而与草木泥土单调的摩擦声不同,那似乎是金属震颤时才会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 边猜着,我慢慢的伏下身子,盲人摸象般胡乱朝右脚的位置探去。 伴随着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我也大致弄清了自己碰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当我和瑗跳下悬崖后便不知去向的利剑。 “它怎么会在这儿?不应该这么近啊......” 我抓住细腻的木质剑柄,用力将略微沉重的剑身从尘土间提了起来。 或许是碰到了坚硬的石子,空灵的剑鸣霎时传遍了地底死寂的窟穴 ,感受着愈发诡异的气氛,不安亦水涨船高。 为了不至于被逼到疯癫,我呢喃着分析起这不合常理的变故, “嘶——我出发到现在才只有十几分钟啊,而且还是在没有光线、没有路标的情况下......这只剑可能飞到这么远的地方吗?还是说在我和瑗离开时,有别人......” “......阁下。” “谁?!是谁!!!” 鬼祟的嗓音刺入鼓膜,鸡皮疙瘩猛然爬满了背脊! 我像是蹩脚的舞者般挥动着手中的剑刃,同时两眼死死瞪着周遭浓雾般的黑暗。 “呵呵呵呵......” 阴森的嘲笑自我脸旁响起,我立刻大叫着用剑尖甩出一道椭圆,可除了急促的破空声外,世界又在沉默中逐渐窒息。 “别慌张,阁下。” 我听见内脏和粘膜相互推挤的响动,周围也莫名多了些腥臭的气息。 不管薇铭如今变成了何种面目,它已然近在咫尺了! 沉重的脚步逐渐靠近,湿润温热的呼吸缓缓拍打在我的面门。几乎是压榨出最后的勇气,我高举起剑刃,咬牙切齿的吼道, “tmd来啊!老子不怕你!!” 但这次,命运的岔路却再次摆在了我的眼前。 薇铭那令人作呕的嗓音,听上去如同魑魅魍魉的狞笑, “阁下,我能将瑶姑娘完好无损的送到你的手上,只要你—— 帮、我、杀、了、瑗。” ------------ 章五十一 赌注 紧含着即将脱壳而出的灵魂,我将瞳孔缓缓挪向了身体左侧。 可在战栗的视线中,所见皆是空洞的黑暗。 “怎样,阁下?” 薇铭蚀骨之蛆般的低吟再次响起,我牢牢攥着手中的利刃,汗液渗入木质剑柄的纹路中带来闹人的滑腻感。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大声叫嚷着,壮胆之余,脖颈处的肌肉也在极度亢奋内变得僵硬酸痛。 冷风逐渐静息,泥沼般的死寂如同怪物潮热恐怖的巨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将我缓慢吞噬。 在神经即将奔溃的瞬间,薇铭扭曲怪异的声音反而成了救命的稻草, “阁下,我最后说一遍——‘圣女’,或者你所谓的‘瑗’,她必须死。” 不远处的土壤被轻微拨动,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围绕着我急躁地踱步, “但仅凭鄙人之力,很难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况且退一步而言,如果它真感受到了威胁的话,跑,还是易如反掌的,鄙人也没有追上它的把握,所以——” 听到一半,我轻眯起眼睛,每次呼吸都仿佛在生吞万年的寒冰。 在薇铭刻意拉长的尾音结束前,我颇具自知之明的续道, “所以为了提高成功率,你需要一个人质。” “诶?阁下此言差矣!” 薇铭故作惊讶,言语中掺杂着无比明显的嘲讽, “阁下可是鄙人的贵客、挚友、左膀右臂!鄙人可从不会对自己的至亲动武!” 沉重的喘息吹乱散了发梢,我几乎能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中看见薇铭畸形可憎的身躯,而那些由它口中吐出的所谓“赞誉”,都藏着肮脏卑劣的条件。 果然,未等我想出适合眼下情景的措辞,薇铭率先挤住喉管,阴仄仄地补充道, “而阁下只需要委屈片刻,那位幼女、死于薇蕨的壮汉、甚至是一万个全新的圣女!您渴望的一切!均会失而复得! 毕竟在下最擅长的,便是‘创造’。” 薇铭的承诺永远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每当我与他相见时,他总能轻易看透我的思维,以及深埋于心中最恶劣的本性。 但如今,他早已不是曾经风度翩翩的模样,而是彻头彻尾的恶心的怪物! 近乎是薇铭开口的刹那,我的潜意识已然认定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引我上钩的谎言。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拒绝薇铭的任何要求,因为只要能利用他这罕见的疏忽,事态说不定会有挽回的余地。 “好,没问题,只是有件事我得先通知你一下。” 为表诚意,我将举了许久剑刃倒转半周,狠狠扎入了坚硬的土地中。 望着那名唤‘薇铭’的怪物所在的方向,我强压住颤抖声音说道, “瑗,她现在在白湖!” 在薇铭惊愕的回应响起前我俶尔缩回五指,接着捏住锋锐的剑刃,猛然滑下! 鲜血喷涌而出,悄无声息的沾染在剑身表面光滑冰冷的金属上,仿佛原始人代表狂热乖张的图腾——这也是我仅存的赌注。、 “走吧——” 我顶着直冲上大脑的眩晕,和如同浸泡在冷水中丧失知觉的四肢,声音像是在宣判自己无法偿还的罪孽, “——还要再浪费时间吗?” (以下为复制,明天补充哈。) 紧含着即将脱壳而出的灵魂,我将瞳孔缓缓挪向了身体左侧。 可在战栗的视线中,所见皆是空洞的黑暗。 “怎样,阁下?” 薇铭蚀骨之蛆般的低吟再次响起,我牢牢攥着手中的利刃,汗液渗入木质剑柄的纹路中带来闹人的滑腻感。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大声叫嚷着,壮胆之余,脖颈处的肌肉也在极度亢奋内变得僵硬酸痛。 冷风逐渐静息,泥沼般的死寂如同怪物潮热恐怖的巨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将我缓慢吞噬。 在神经即将奔溃的瞬间,薇铭扭曲怪异的声音反而成了救命的稻草, “阁下,我最后说一遍——‘圣女’,或者你所谓的‘瑗’,她必须死。” 不远处的土壤被轻微拨动,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围绕着我急躁地踱步, “但仅凭鄙人之力,很难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况且退一步而言,如果它真感受到了威胁的话,跑,还是易如反掌的,鄙人也没有追上它的把握,所以——” 听到一半,我轻眯起眼睛,每次呼吸都仿佛在生吞万年的寒冰。 在薇铭刻意拉长的尾音结束前,我颇具自知之明的续道, “所以为了提高成功率,你需要一个人质。” “诶?阁下此言差矣!” 薇铭故作惊讶,言语中掺杂着无比明显的嘲讽, “阁下可是鄙人的贵客、挚友、左膀右臂!鄙人可从不会对自己的至亲动武!” 沉重的喘息吹乱散了发梢,我几乎能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中看见薇铭畸形可憎的身躯,而那些由它口中吐出的所谓“赞誉”,都藏着肮脏卑劣的条件。 果然,未等我想出适合眼下情景的措辞,薇铭率先挤住喉管,阴仄仄地补充道, “而阁下只需要委屈片刻,那位幼女、死于薇蕨的壮汉、甚至是一万个全新的圣女!您渴望的一切!均会失而复得! 毕竟在下最擅长的,便是‘创造’。” 薇铭的承诺永远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每当我与他相见时,他总能轻易看透我的思维,以及深埋于心中最恶劣的本性。 但如今,他早已不是曾经风度翩翩的模样,而是彻头彻尾的恶心的怪物! 近乎是薇铭开口的刹那,我的潜意识已然认定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引我上钩的谎言。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拒绝薇铭的任何要求,因为只要能利用他这罕见的疏忽,事态说不定会有挽回的余地。 “好,没问题,只是有件事我得先通知你一下。” 为表诚意,我将举了许久剑刃倒转半周,狠狠扎入了坚硬的土地中。 望着那名唤‘薇铭’的怪物所在的方向,我强压住颤抖声音说道, “瑗,她现在在白湖!” 在薇铭惊愕的回应响起前我俶尔缩回五指,接着捏住锋锐的剑刃,猛然滑下! 鲜血喷涌而出,悄无声息的沾染在剑身表面光滑冰凉的金属上,仿佛原始人代表狂热乖张的图腾——这也是我仅存的赌注。 “走吧——” 我顶着直冲上大脑的眩晕,和如同浸泡在冷水中丧失知觉的四肢,声音像是在宣判自己无法偿还的罪孽, “——还要再浪费时间吗?” ------------ 诶嘿 我更了,补在前一章了,有什么好说的。 ------------ 章五十二 宿命 从一开始,瑗就不是我狭隘思想中所定义的存在。 准确的说,她比我和瑶更具备作为“人”的同理心,哪怕在经历过无数可怖难堪的回忆后,都仍能凭着感情保持住对同伴的重视,尽管这些所谓的同伴,对她而言只是拖慢脚步的累赘罢了。 不过眼下,身处于极大的威胁当中,我却很难分辨她如此冒险的行动究竟是为了谁。 而同一时间,或许感受到了事态的紧迫,薇铭攀爬的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几乎是数次腾挪,深达千仞的悬崖便在顷刻间被远远甩开。虽无法判断这蜿蜒陡峭的道路最终通往何处,但不可否认的是,白湖正在离我越来越近。 砰! 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巨响,从天而降的怪物脚下猛然冲起了一片飞溅的砂石! “咳咳咳!咳——” 我发出剧烈地咳嗽,在本能挥舞着手臂时,也唤醒了被冲击所打散的神志。 在薇铭这状若陨星般的落地姿势下,甚至连探出峭壁边缘的巨岩都发出了纸张撕裂似的哀鸣。 “阁下——” 可未等尘埃散去,我便看见薇铭肿胀变形的脑袋仓促的转来,被挤至面容角落的嘴唇蠕动着如同蚯蚓断裂的残躯, “——鄙人由衷的希望,您会恪守承诺。” 像是担心自己的表述仍不够清晰,它旋即支起手臂,指向了袒露在青灰色岩石中一方宽阔幽邃的洞穴,接着用阴寒到极致的语气补充道, “因为鄙人的保证,只会提供给那些值得托付的人。” “哼,放心吧。” 听见薇铭刻意加深的音节,我却连敷衍的话都懒得去想,毕竟说到底大家都不是傻子,假如它真的抓住了瑗,我才算是彻底失去了一切谈判协商的资格。而我现在还能活着的唯一理由,仅仅是对薇铭有着利用的价值而已。 “很好。” 估计是看到了我不屑的眼神,薇铭的语调内反而多了些畅快的味道。 突然!疾风骤起,惊涛骇浪般的脚步声一波接一波炸响于我的颅腔之中! 视野两侧,所有零星的光点都被拉扯成了狭长弯曲的细线,下一秒,远方那鬼魅似得洞窟便须臾而至,盛满未知与恐惧,将我一口吞没! 薇铭闪电般狂奔着,恍若墙壁地风压牢牢抵住我暴露在外的每一处皮肤。在这可怖的速度中,呼吸已然成了奢望,我只能把脑袋深深插进两臂之间,贪婪地吮嘬每一丝回旋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薇铭急促如战鼓的脚步,重叠着像是催命的符号。 瑗,她真的有办法赶上吗?在薇铭发现这一切都是拙劣的骗局前,还来得及吗? 心脏激烈搏动,无数燥热粘稠的血液被泵入血管,输送进沉重混乱的大脑。在喉管深处,一股浓郁的甜意喷涌至嘴角,沾染于紧绷的舌根和全部三十二颗牙龈表面,但等我撑开双唇,干冷急促的狂风却带不走任何烦忧,只剩战栗的颌骨不停昭示着徒劳的努力。 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尝试着钻透一张膨胀轻薄的薄膜,藏在那模糊朦胧的鲜红之后便是触手可及的希望。可残酷的是,不论我作何努力,不论我是怎样拼命撕扯着看似这脆弱不堪的屏障,换来的不过是水涨船高的痛苦,和永远近在咫尺的死亡。 命运从未出现在我的手上,我就像是个在哄笑中被人拉上讲台的疯子,妄图靠滑稽可笑的动作来掩饰畸形的心灵。尽管来自台下海浪般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可我还是在忘情地表演、诠释着自己这恍若浮沉的生命的真谛——失去。 哪怕本就我一无所有。 神经麻木地传递着耳畔尖利的呼啸,眼眶四周蔓延出蚊虫般密集的黑暗。我将冰凉僵硬的手臂分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恰好能把洞壁零星的荧光包裹其中。 宛如磷火的光辉自深渊长出,接着在短暂的闪烁后,义无反顾的冲向了视野的边缘,正是眼前难以计数的辉光,组成了这幅瑰丽奇异的画卷。 紧盯着,我蓦然有种错觉——我似乎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坠落。 漫无尽头的毁灭,却带来了如此宁静的绚烂。 “到了。” 薇铭的声线有着明显的变形,可更为突兀的,是那片暴涨至世界所有角落的苍白。 “靠——” 由白湖反射而来的光线闯入眼帘,我还未来得及皱缩的瞳孔霎时沉浸在了刺痛之中。 砰! 在我揉搓着满含泪水的双目时,薇铭巨大的双足也重重砸在了略带凉意的地面上,伴随着快要将人肺腑摇碎的震动,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艹!你tm能不能慢点!” 然而薇铭并未回复,它沉默着伏下身躯,像是丢掉一块抹布似得将我扔了下去,同时也无视了我在半空中聒噪吵闹的尖叫。 虽然坠落的高度并不足以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但我还是被这无礼粗鲁的举动惊的够呛,半跪在地面,愤怒很快便冲淡了理性。 “说,她人呢。” 就在我扭过头打算争上两句时,薇铭的话语却像是盆冷冽的冷水般浇在了我的头上。 只是它的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 完了。 注视着薇铭肿块似隆起的肌肉,我全身的汗毛都在瞬间战栗了起来。 “她,她在,在......” 我一边无力地辩解,一边抬头望向薇铭先前冲出的洞穴,那应该是白湖周围的另一条管道,但不知为何,却有着被刻意填补过的痕迹,可惜我现在已然再无心思考。 “现状对您,似乎有些不妙啊。” 薇铭说着,每次落下的脚步都不偏不倚踩在距我一拳的位置,逼得我只能扯开胯骨,无比狼狈的朝着后蹭去。但这种恶劣的游戏持续了不过十几秒,便仓皇的结束了。 哗啦—— 些许碎石自指间跌落,没入湖中粘稠的液体内传不出一点响动,我于惊愕中回头,却猛地看到自己离白湖已然只剩下一步之遥。 “阁下——” 薇铭缓慢地压低头颅,言语中充斥的不屑更像是一种凌驾于愤怒的报复,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它举起和我脑袋差不多大小的食指,玩弄般压在了我的额头。 极大的恐慌将仅存的理智撕碎,我像是被玩弄于手心的爬虫,呆滞地望着随时可以将我碾成烂泥的手掌。 而薇铭最后的耐心,也在逐个蹦出齿缝的字词间化为了乌有, “她、到、底、在、哪?” “你爹在这!!!” 突然,炸雷般的巨吼传来!我看见薇铭两侧射过数支青灰色的石块,裹挟着从洞口飞散的尘埃,帘幕般包裹住每一处空荡的角落。 而在这诡异的场景上方,是一道墨绿的身影。 “什么——” 虽已察觉到危险,但薇铭扭头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咔咔! 骨骼肌腱发出的响亮断裂声骤然响起,一柄沾染着妖异猩红的利剑长蛇似贯穿了它粗壮的喉管! 下一秒,便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腔调, “给我死!!!” 她嘶吼着, 于清晨挥下的利刃,终是在黑夜完成了宿命。 ------------ 章五十三 枷锁 鲜血泼洒而下,夹杂着苍白的脑组织和无数难以言表的肮脏色彩,一齐溅落在墨绿的石板之上。 痛苦尖利的咆哮回荡于广阔的湖面,瞬间,连空气都开始轻微震颤了起来。 我用手捂住双耳,连滚带爬的蹭到了薇铭无法触及的位置转头望向咫尺外混乱可怖的场景。 瑗仍然挂在薇铭的脑后,但也仅仅是勉强罢了,在那头怪物无规则的抽动下她只能像块破烂的布条般被甩来甩去。尽管剑刃准确穿过了薇铭头颅与脖颈的连接处,然而明显的是,这种夸张的伤痕还远不足以杀了它。 “啊啊啊啊啊啊!!!!!” 宏亮惨烈的嚎叫自薇铭大张的嘴中传出!突然,它的右臂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关节、肌腱,像是一根灌满液体的肠道般猛地反向扭过半圈,抽搐着朝瑗的面门直穿而去! “喝!” 在被缠住的前一秒瑗松开了抓着剑柄的双手,紧接着脚尖点在薇铭的肩胛上奋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条轻盈的曲线,最后稳稳落回了地面。 “哈!快!快把它——” 可还未来得及庆幸,我的呼喊却戛然而止,四周凛冽的寒风仿佛剃刀般扎进眼珠! 只见几尺开外,薇铭全身如同塞满了柔软的黏土,不论是骨骼、皮肤、器官,都在无形的怪力中肆意地形变、凹陷,而这惊悚异变的中心,正是那道被瑗刺出的伤口。 “你——你们——” 它的声线仿佛被戳出了无数孔洞,混杂于呼啸的狂风内渗人骨髓, “都得死!!!” 猝然! 包裹着薇铭的棕褐色表皮急速爆裂,带着黏液的血肉骤雨般飞向了各处! 我一边惊慌地大喊,一边挥舞着双臂试图击落袭来的肉块,咸腥的恶臭霎时炸满了鼻腔! 可惜噩梦仍未结束。 不谐的破风声蓦然响起,鲜红蜷曲的血影在我睁眼前便已闪至额边! 砰! 可怕的撞击自左肩传来,我能感觉到臂膀突兀地失去了知觉。 碎裂的骨片深深刺入皮肉的缝隙,洪涛般的痛楚将神经搅成纠缠的乱麻。但我却甚至发不出像样的惨叫,仿佛落叶般摔向了几米外冰冷的石砖。 率先着地的是头部,强烈的眩晕冲散了肾上腺素作用下虚无的痛感,连带着眼前模糊的画面一同搅做蜿蜒流淌的色彩。恍惚间,我几乎可以听见骨骼发出的崩裂声,那种奇妙的音调,就像是有人贴着紧贴着耳廓狠狠掰断了一把鲜翠的芹菜,富有不同寻常的生命力。 被惊扰的尘埃缓缓飘落,陷入一望无际轻灵的辉光。 我斜躺着,吮吸来自湖水深处的寒意。 广阔的苍白旁,那两道体态悬殊的身影缠斗着如同互相吞噬撕咬的长蛇,看不出究竟是谁已拼尽全力,而谁又在垂死挣扎。 如此熟悉的景象。 如此熟悉的苟且。 如此熟悉的无能。 意识退潮般消散,疼痛开始将我的血肉一片片扯碎、嚼烂,视线边缘,是我染血扭曲的指尖。 “瑗......瑶......” 我轻声呼唤着她们的名字,但也仅此而已了。 果然,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相继丧命,之前是大汉,这次又是瑗吗? 到底是什么驱使着我?卑怯?还是单纯的懦弱?不,不不不......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不停地逃避——因为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大汉的凶狠,也没有瑗的力量,甚至连放弃,我都无法像瑶那般心安理得。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攥着手中被人施舍的幻想渴盼根本不存在的救赎。 但是哪怕是一次,只有一次!我也希望可以改变!可以扭转逝去的一切!然后逃出这该死的监牢!活下去! 所有人! 让那些藏在这无数苦痛背后狞笑的东西付出代价!让他们感受蛰伏于每一寸皮肤下、每一滴血液内的悲愤! 就算死!我也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咳咳,啊啊啊——” 我死咬住臼齿,用唯一完整的右手按住地面,嘶吼着,拼命想将自己残破的躯体撑离地面。 冷汗自发梢内的碎石血污中跌落,摔在衣领与地表,狂妄地点缀着我摇摇欲坠的躯壳。 我能听清每一簇灵魂的唳声尖叫,我能尝出断骨轻摆后嘴角美味的腥甜。 大地在摇晃,洞穴在皱缩,万倾巨石呼啸着坠入我血肉模糊的脑髓! 所有的一切!画面、声音、形状、线条! 全都在垮塌!扭曲!沸腾!溃烂! 还差最后一分!一毫! 再要最后一秒! 一口气! “喝——” 带着细微的喘息,我终于在赶在死前站了起来。 “狗东西!” 我压榨着仅存的气力疯了似的大喊着, “看这儿!” “什——”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不远处被无数鞭须包裹的薇铭猛然顿了片刻!穿过那层叠的宛若线团般的触手,一颗漆黑幽邃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和我手中尖锐的木刺。 我深知那远不足以对它造成任何威胁,但能让它迟疑半秒,也就够了。 飒! 正当薇铭分心的刹那,一道墨绿的残影突然飞起!闪电般绕过腕口粗细的触须!眨眼便窜到了薇铭的脖颈处! 恍惚间一对白皙的手掌饿虎扑食般伸出!牢牢卡在了薇铭后颈暴露的剑柄上! 接着,就是瑗那宛若满月的挥臂和震慑人心的怒号! “死!!!” 唰—— 剑锋扫过,粘稠暗沉的浓血应声喷出! 我看见瑗的脚下,薇铭庞大丑陋的躯体仿佛失去支撑,竟瞬间融化似得凹陷了下去。污秽混合着意义不明的尖叫,从它颈部的空洞中潮水似涌出,将白湖靠近岸边的一侧都染成了肮脏的墨红。 世界在此刻清静到了极点,广阔的洞窟内,似乎只残留着瑗急促的呼吸。 都结束了吗? 那这股难以抗拒的疲惫感,是怎么......回...... 忽然,我的神志变得吵闹不堪,重力像是沼泽般拉扯着四肢,但似乎又如阳光下温暖湿润的湖面,轻柔地托举着我,吞噬着我...... 在倒地前一秒,飘入耳廓的,是瑗急切的呼号。 或许,这足够偿还了吧。 我现在只需要安—— “王各......” 宁—— “珞!” “嗯......?” 瑗那仿佛拉玻璃似的尖叫将我惊醒,望着被遮住大半的穹顶,我才发觉到自己脸上多了几点冰凉的痕迹。 “你,你醒了?!哈,哈哈!你醒了!” 她错愕地抓着我后脑几撮杂乱发根,满心欢喜的摇晃着。 虽然我能理解瑗的激动,但却也快要吐出来了。于是,我只好一边辨认着她喜悦到紊乱的字词,一边抓住她停顿的时刻呢喃着, “瑗,你先——等——别——” “啊?抱、抱歉。” 瑗显然是明白了我的用意,赶忙小心翼翼的放缓了动作,略含愧疚的凝视着我, “所以你现在感觉如何?” 听到她的问询,我也连忙试着转动了几下颈椎,不知为何,似乎的确没有先前那番难忍了。 带着疑惑,我偏过脑袋回答道, “好多了,话说你是怎么——” 然而,在我包于口中的话语得以脱出前,一道沧桑凄凉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如寒冬腊月凛冽的风雪般自心刮来, “终于......” 一瞬间,汗毛倒立!我扭过瞳孔,痴呆似的望向湖面那座缓慢升起的骨堆。 在那之上,是一具高达百丈的巨型骷髅,而它干瘪苍白的掌心中央,瑶正安静的躺着。 骷髅攒动着下颌,仿佛是挣脱了万年的枷锁般按捺不住的狂喜, “他死了!” ------------ 章五十四 终点 骷髅磅礴壮硕的骨架半埋于湖中,漏出的上身笔直戳向洞窟广袤苍绿的穹顶,于岸边望去,仿佛就是一座巍峨山峦。 直到此时,我才得以窥见曾经与自己对话的究竟是何种诡秘的存在。 乱风踏过,同时也带来了某种极其古老、威严的气息,顿时我心中满溢的震慑全都转化做了最为真切的恐惧。 那是与薇铭恶心肮脏的外貌截然不同的阴寒,因为在看见它的瞬间,我便明白了无论自己和瑗作何努力,均是徒劳。 或许这才是蝼蚁该有的心境。 “珞——” 瑗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她一边盯着骨架漆黑的眼洞,一边缓缓站了起来, “——那个人,是她吗?” 顺着瑗的目光,我远远看见有一点模糊的紫意正纹丝不动的躺在悬于骷髅肋骨下方的手掌上——毫无疑问,瑶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仍未恢复意识。 我听见自己的心底仿佛发出了碎石落地的轻响,不管现状如何,至少那东西没有食言,而我...... 想着,我尽力不动声色的扭过脖颈,慌张的想要从瑗的背影内读出她真实的想法,可她却依旧保持着雕塑般的姿态,只是将手中的剑柄攥的更紧了。 “珞?” “嗯?怎么——” 沉浸在思绪中太久,我甚至忘了回答瑗的问题。 然而在来得及补救前,她却转过腰挥手将我的话硬生生截断,接着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无比坚定的眼神正视着我说道, “除了硬着头皮冲之外,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被瑗猛然压低的嗓音惊住了半响,许久后,才像是自嘲的干笑了几声。 是啊,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懂得放弃的人,无论是在圣山顶部听到的谎言,还是眼下近乎于送死的决定,只要弥足珍贵,她便可以不惜性命。 恍惚间,我收起了脸上滑稽的惶恐和闪烁凌乱的言辞,淡淡地摇了摇头。 “是嘛。” 瑗轻叹着,眼底划过一抹黯淡的色彩。但旋即,她又突然高昂起脑袋,将沾着血渍的剑刃抗在肩上,如同战场上最后的幸存者一般,享受着淡薄死寂的胜利。 周遭灿烂炫目的辉光拥挤而来,笼罩于瑗身上那股隐约的不安立刻风卷残云般消退。一时间,她墨绿的双眸中,仿佛只剩下了无比鲜艳的明媚。 我有些呆滞的注视着瑗,胸腔里干枯皱缩的心脏竟多出了一丝坦然。 虽然我依旧难以理解她莫名的信念和不切实际的勇气,但有一点是对的——与其像是懦夫似得苟且偷生,倒不如死的无悔。至少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诞生于自己良知深处的鬼魅,以及黑夜阴影中怨愤的呢喃。 强打精神,我摇晃着站直了身子。尽管左臂依旧弯折着怪异的角度,我刮破的衣物下也满是病态的殷红,可比起先前狼狈的卧姿,赴死的神态倒是自然了不少。 我扭头看向一旁略有担忧的瑗,憋着齿缝间飞窜的冷气低声说道, “走啊,还等什么呢?” 或许是疏于对表情的掌控,每吐出一个字,我脸上的肌肉都会因疼痛诡异的跳动一下。 “噗——” 就在我体味表演带来的恶果时,瑗却忍着笑意问道, “——你这是干嘛呢?” “呃,我——哈哈哈......” 尴尬的搪塞着,我忽然也觉得有些可笑,毕竟就算是送死,估计也得麻烦瑗先背我一程,或者请那具骨骸自己走过来, “靠。” 干笑到一半,我终于无奈的骂出了声。 “不过......” 忽然,瑗意犹未尽的止住愈发走样的气氛,重新望向了远方机械般怪异的白骨, “......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 我有些迷茫,倒不是因瑗反常的转折而吃惊,而是单纯找不出她说这话的理由罢了。因为说到底,瑗所遭受的大半苦难、失望几乎均与我脱不了关系,别说是感谢我了,就算她现在抄起剑砍了我也没多少好奇怪的。 可惜瑗似乎并不想解答我的疑惑,她甚至未曾回头,便径直的朝前走去。 辽阔的湖面上泛起轻微的波澜,伴随着阴冷的细风,将我额头稀薄的汗珠徐徐吹散。 在毫无生气的荧光照耀下我如行尸般艰难迈步,而同时瑗早已停在岸边,沉默地凝望着骷髅与瑶的方向。 搭在肩部的剑刃此时已被卸下,随意地贴在她修长的双腿旁,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那么宁静,像是被岁月冲刷洗皱的老旧照片,或是古城前遍布青苔的雕塑。 然而身处这诡谲的沉寂内,我的心却无法安定下来,冥冥之中,似乎有无数声音正贴在我面颊两侧不断耳语,呢喃着、低吟着,讲述一个凌乱且扭曲的故事——我似乎忽视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脚步在踌躇中放缓,思路于焦虑中迟钝,不知不觉,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受伤的肢体犹如针扎般刺痛。 终于,我彻底定在了距瑗不到两米的地方,压抑着不安问道, “怎、怎么了?我们在等什么?还是说你想到了别的——” 突然!银光闪过,回应我的是瑗手中染血的剑锋! “瑗!你这是什么意——瑗?!” 感受着气管边锐利的寒意,我一时竟手足无措的尖叫了起来! 像是被人一脚踹下了悬崖,我的脑海内瞬间塞满了疯狂嘈杂的念头!而在这由猜忌惊恐构筑的海潮底部,是完全无法明晰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难道说她之前的关切和担忧都是装出来的吗?难道她救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亲手浇灭我的希望吗?她真的有这么恨我吗? 但是瑗始终未有回应。 凉风拂过,半副侧颜自如瀑的青绿色长发中依稀漏出,在那张宛如玉石雕琢的脸颊上,我看到了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画面——那是夹杂着懊悔、不甘、悲伤、痛苦的眼神......和微笑。 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濒死般吞食着湿冷的空气。 直到此刻,我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当初在那座残塔之下,对瑗说过的每一句话。 对啊,我的确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喂!!!” 陡然,瑗猛地回过头,冲着骷髅的所在大声吼着, “他之前和你做的交易,还有效吗?!”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横贯湖面,矗立已久的巨大骨架也跟着将转向了瑗的位置,接着一字一顿的回道, “森林绝不失信。” 那低沉的嗡鸣仿佛并非是从骷髅的口中传出,而是自我的大脑深处直接响起,带着令人神志涣散的压迫感。 我用唯一可动的右手紧按住太阳穴,急切地想要挽救目前的局势。可唇齿蠕动了几次,那些憋在舌根下无用的言语便被沸腾的气血压了回去。 “好。” 紧闭着双眼,瑗的话音于一片黑暗中刺进耳膜,狠狠扎在了我龟裂的心脏上。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无能,哪怕最后,还是只能像是坨烂泥一样,等着身边的所有人一个个去送死,一个个牺牲!就为了换取那少到可怜的苟活的时间!就为了弥补因我犯下的过错! 不,不能是她,那个配用生命当筹码的人,应该是我! “瑗——” 挣扎着,我奋力撑开眼睑,在尖锐的耳鸣中咬牙呼唤,企图把胸中压抑许久的解释、承诺,和那些来不及表达的感情全部倾泄出去。 就算能让她停一分钟、几十秒也好啊!我多想劝她留下,让她离开,我多想还清自己所亏欠的债,让她的付出与奉献能得到回报,或者忘记发生过的一切,重新回到圣山上的世外桃源里,不去寻找什么所谓的恩人,不去被利用、被欺骗,只是简简单单的活着。 可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是因为苦难和折磨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不能是我?! 然而不会有人再回答我问题了。 恍惚间,骷髅已经走到了湖岸外近百米的位置,苍白巨大的手臂如电影中的慢镜头般缓慢伸来,将包裹其内的女孩轻柔地放在地面,接着划向了我身边矗立的瑗。 “不......不能......” 我徒劳地抬起右手,却全然没有行动的资本,那具骨架的嗓音里似乎有着奇怪的魔力,枯抓般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 或许瑗根本就没有用武器来胁迫我的必要。 接下来的画面仿佛模糊劣质的胶片,断断续续的在我眼前胡乱播放,而瑗则在这充盈于视线的惨白中逐渐升高,逐渐远离。 现实与幻想轮番交替,我甚至看见自己回到了薇蕨外横陈的巨石下,身边是瑗甜美温暖的笑容。但下一刻,这副神情便像是被烈火炙烤般皱缩起泡,在诡异的绿焰内,伤疤血污蜿蜒着攀上瑗的脸颊,直至跌入她深渊似的双眸,在那里哀伤与不舍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憎恨。 我重病般跪在地上止不住地抽搐,混乱的字词随着干呕潮水般喷出,有什么不属于我的部分、抑或是遥远幽邃的恶灵,正在一步步啃食着我,消解着我,将来自地狱的噩梦与恐怖填鸭般塞进我的体内! 我烧灼的双眼看不见任何色彩,耳畔飘荡着讥笑与咒骂,浓郁的血腥味自齿缝间漫出,连带着鼻腔内的空气也染上了腐败的恶臭。 我无法抵抗,也无法思考,我如同是被人捏在指尖的蚂蚁,而他亦很享受残虐所带来的快感,兴奋地观赏着我的生命在欢愉中崩碎,于震悚中灭亡。 是什么在等待着我?感染着我? 我能感受到它的轮廓!我能听见它召唤!那里便是极乐!是上帝脚下永恒伊甸园! 只差一步!我就可以—— 叮———— 猝然,所有的幻像均在须臾内渺无踪影,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左脸还残留着涎水的触感。 “瑗......瑗!” 紧接着,我猛地跳起,冲到岸边失神大喊道, “瑗!!!” 喑哑变调的嘶吼飘摇于平静的湖面,无论是那副巨大的骸骨还是少女熟悉的身姿,此时均没了一点痕迹。 就像是做梦,而现在梦醒了。 “不,不不不......” 我跌坐在地,脑海中皆是空白, “等等......刚才好像有什么——” 就在我揪住蛰伏在记忆内的线索时,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却自我脑后突兀出现,连带着地面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靠!这tm是什么情况?!” 我大叫着,将目光艰难扭向了变故的来源——那条几乎被堵死的通道。 在狭长幽邃的漆黑深处,在逐渐崩碎塌陷的岩石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疯狂的奔腾着! 刹那间,甚至都没有反应机会,蓬勃的绿意自我瞳仁的反射中爆炸般膨胀!缠绕盘曲的枝杈洪水似喷出洞口! 我无法用理性思考自己所见到的场景,那仿佛是一座横向生长的参天巨树,又像是由整片森林的藤蔓、根须所汇聚而成的野兽!我能感受到极其强烈的愤怒、压抑!以及沉淀千亿年的仇恨!如同艳绿的野火般烧干所有空气! 而卑微如我,绝不配承受这种感情。 仅仅几秒的停顿后,那直径几十米湍流便呼啸着钻入了白湖的中心!被挤压撑爆的碎石立刻骤雨般飞落!将四周的一切埋进嘈杂混沌的漩涡! 身旁皆是被撞散的骨片与湖中漫出的乳白色液体,我一边躲避着闪掠而过的碎石木刺,一边跌跌撞撞的冲向不远处昏迷不醒的瑶。 在我接近瑶的同时,地面晃动的幅度也变得愈发夸张,似乎不只是这一处,白湖周围的所有通道中,已然全都塞满了那巨蟒般攒动的树木! “瑶!快醒醒!” 经过几段艰难的跋涉后,我用手掌死死钳住了女孩娇弱的双肩急切地喊着。 不过能猜到的是,在这种骇人的景象中仍未清醒的瑶,断然也不会因我的三言两语而奇迹般蹦起来。 “靠!” 眼见事态愈发复杂,我的心中登时多了股莫名的焦虑,可被这种情绪炙烤着,我却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目所能及之处,所有的出路早已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巨石构筑的宫殿也在缓慢崩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座偌大的空穴就是我们的坟墓。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内突然冒出了“回天乏术”四个字,望着遍布漩涡暗流的湖面,冰冷到顶点的恐慌死死压在了我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 我呢喃着,无法接受这残忍的现状,难道说现实想告诉我的仅仅是努力与牺牲的无用吗?难道瑗的割舍和挣扎,到头来没有丝毫意义吗?这就是最真实的世界吗? 一个无序罪恶的泥潭? “呵呵,呵哈哈哈——” 突然,就在我发着畸变诡异的笑声时,一阵细微短促的敲击却蓦地自右肩传来。瞬间,我僵硬的冻结在原地,寒意似水蛭般爬满了后颈。 因为那个力道和触感,分明是人的手指! 他是在叫我回头吗?还是单纯想看看我错愕惶恐的表情? 带着快跳到骤停的心脏,我战栗着扭过了架在肩胛之上沉重的头颅。 “这是......” 在认清身后潜藏的究竟是何种存在后,我却不免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那的确是一只手,一只由锁链般树丛中延伸而出的枝条所组成的纤细的手,如同丝线般轻垂于我的右脸旁,安静的等待着。 但最令我无法理解的,是这幅猎奇诡异的画面内夹杂的几分熟悉的味道。 “你!是你!!” 没错、这种极度拟人的动作,和这隐约中罕见的善意,除了那座古城里的树人外别无他物, “但是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 话到一半,我忽然不自觉的闭紧了唇齿,因为说到底,我对它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猜测以及部分不切实际的臆想罢了,以我如此狭隘的视角去判断它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件傲慢错误的事。 而且现在的状况......的确远超我的常识。 我佝偻着身形,一手轻轻托起瑶的后脑,接着冲脐带般悬挂而下的树掌说道, “喂,就当是为了瑗,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低声祈求着,我的目光缓慢扫过树枝上几片翠绿的嫩叶, “把她带出去。” 巨石滚落,高墙倾覆,烦杂的轰鸣将我的声音淹没了大半,但我却无端的相信,它一定能感受到我话语中急切的渴望,一定能想当初对待瑗一眼赐予瑶同样的生机。 可几分钟过去,树掌依旧呆立在距地面一米的位置,细长的五指随着主干的抽搐不时的摇晃着,而瑶也始终安静的躺在我的怀里。 沉默中,我的信心一丝一毫的流失,脸颊上的肌肉也在逐渐升高的压力下扭曲形变。我不明白它是在犹豫什么?难道说从一开始我的思路就是错的,它对我们的死活根本毫无兴趣。还是说就算是它拼尽全力,也无法将我们完整地带离这该死的鬼地方? “喂!你快回答我啊!我已经没时间了啊!” 我再也按捺不住积攒的焦虑,几乎是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而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雕塑般的手掌也蓦地动了。我看见它由枝条纠缠而成的四指缓缓并拢,只留下细长的食指,摇摇指向遥远的湖心。 此时,地面的震动已经到了最为可怕的程度,即使是半跪着,我也只能堪堪维持不倒。但与这里相比,白湖的状况则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藤蔓根须组成的洪流从各个方向深深扎入湖中,如同紧绷的绳索死死拴在某处。纸张撕裂般的声响不时从湖底传出,无数白骨脓浓体在剧烈的翻腾着冲上千米外的穹顶,再像是崩碎的天幕般泼洒在所有空间。 轰—— 忽然,那些楼宇粗细的树枝开始猛地向后退去!顿时白湖的水位开始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急速下降,底部密密麻麻的白骨顷刻间暴露在了空气当中,接着像是氧化般发黑、萎缩。 似乎是得到了滋养,每一纵树柱表面的枝杈都开始疯狂的生长,同时拉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一颗山峦般的骷髅,被从湖底生生拔了起来! “我靠......” 望着那缠满藤蔓根须的骨骸,我全身的毛孔都极度不安地紧绷着, “嗯?那、那是——瑗?!” 然而等我调动双目观察着被拉出大半的骨架时,却不由自主的倒吸了口冷气。 因为在那骷髅的眉心处,一股违和的鲜绿正如血管般蔓延,挂在空洞的七窍边缘如同蠕动的蚯蚓。而在那怪异反胃漩涡的中心,却赫然是瑗的身影! 距离太远,我只能从衣物的样式中大致判断出她的身份,但至于她此刻的神情、状态等等细节全都在层叠的雾气中变得极为模糊。 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希望还是更加浓郁的焦急,我突然别过脑袋,冲着一旁的树掌大喊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怎么样了?!快.....” 可惜我未能如愿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不远处,树掌正在以怪异畸形的姿势扭曲着,似乎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我的心骤然一沉,接着扭过铁板似的脖颈,看向了被吊在空中的骨架。 此时,本来垂着脑袋的骷髅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漆黑的眼孔直勾勾的盯着我,像是幽邃的深渊般汲取着我的灵魂。 “你终于来了......” 骷髅的颌骨闭合着,那苍老的声音似乎是从颅腔内产生的, “你早该选择这条路的,和所有人一起。” 不明意义的语句直穿而来,但其听者并非是我。 正在我试图理清自己纷乱的思路时,先前抽搐不止的树掌却忽然碰了碰我的后背。我沉默着挪过视线,却发现在它的两侧多了一圈成人腰腹粗细的藤蔓。 被我迷惘的眼神瞪着,悬于半空的手掌指了指我和瑶,又瞄向了极远处静立不动的骨架。 “你是说要我们......去那儿?是为了救瑗吗?” 听到我略带惊异的询问,树掌只是上下晃动了几次,紧接着铺满枝叶的藤蔓延伸而来,手臂般将我与瑶轻轻卷在其中。 感受着于环绕腰际的力道,我的心脏莫名快速跳动了起来,因为它这一系列的反应似乎并不是我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我真的有那么一丝能帮上忙的可能性,可是瑶呢? 尽管我心中仍然布满未知与忧虑,但时间却从不停顿,在找到足够信服的解释前,双脚便已然脱离了地面。 沉浸于稳固且柔和的托举中,带着腥味的细风拂过发梢肌肤,我抬起头,遥望着视野中缓慢扩大的苍白。 在那里,是一切旅途的终点。 ------------ 章五十五 极点 天地间晕染着青白的色彩,如无意滴落于宣纸上的颜料般流淌、交融,勾勒虚幻缥缈的现实。越接近湖心,空气就越显得粘稠,每次张口,似乎都有些无形的絮状物跟着钻进肺叶。 “这里究竟是......” 虽从一开始踏足此地,我便已触及到了想象的边界,但人类与生俱来的浓烈的好奇心却仿佛幽灵般,于一幕幕怪奇诡秘的场景中抓挠着我的心脏。 远方被枝干繁叶所包裹的骷髅岿然不动,那对漆黑无神的眼洞深处,似乎有几点翠绿妖艳的火光,自始至终死死锁在我的身上,于磅礴的巍峨之中散发着骇人的压力。 随着氛围逐渐凝重,我也放慢呼吸大致推测起剩余的行程。或许再过个十几分钟,甚至更短,我便能真正站上那玉石般的骨骼表面了。 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威胁,瑶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只是轻合着眼睑,胸腔保持规律平稳的起伏,像是沉入了迷幻瑰丽的梦境。清风拂来,带走紧覆于额头的薄汗,望着半掩于苍翠的枝桠内面色清美的女孩,我倒是品出了些不合时宜的宁静。 只是这难得的惬意,无非是将死之人对生命的贪恋罢了。 “唉......” 像往常一样,我又在无意间长舒了口气,接着转头看向挂在一旁略显枯黄的树掌, “所以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有什么计划吗?” 不知是我的问法欠妥,还是说对于一个只能靠动作交流的生物有些难以回答。呆滞片刻后,它才缓缓抬手,指向了骷髅洞窟般的右眼。 然而尴尬的是,仅凭这摸不着头脑的行为我全然猜不出它想表达的意思,似乎眼下唯一能参考的,就只剩下我自己贫瘠单薄的想象了。 “啧。” 注视着疾风中迅速接近的巨型骸骨,我轻抿起嘴角,失神般于心底默念着含混不清的词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太过失调,但隐约中又仿佛蕴含着某些难以理清的逻辑,静待我将目光投向某个森寒冷寂的角落。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怎样的线索,能将那古老神秘的骷髅、一望无际的白湖、藏匿于万千根须之内的废都,以及同样诡异的树人串联在一起。 “不对......” 我轻捏起下颚,惶恐地翻阅起尘封的回忆。在理性和疯狂的夹缝中,无数触须拼命地蠕动,将脑海深处一幕幕泛黄的画面搅碎,再拼接,最后呈递于我逐渐瞪大的双眸前,如同夜空外翻腾不休的群星、烛光下畸变扭曲的阴影: 我看见薇铭拖着破胸而出的内脏,与埙皱缩的尸首一同围绕在由残肢断臂所堆砌而成篝火旁跳着怪异的舞蹈。刺眼的红芒扎进深渊般的黑暗,映照出他们脚下腐烂层叠的骸骨。但是除了皮肉融化爆裂的声响外,似乎还有一种低沉模糊的耳语,在我颤动的发梢背后焦急且嘈杂的呼喊着。我无法从那些黏连仓促的字词中听出任何成段的语句,甚至是符合人类发音规则的声调,可下一瞬间,那些声音便如幽灵般闯入了我的颅腔,暴雨般肆虐、扭转,将所有画面冲刷做互相纠缠、吞噬的漩涡。篝火旁,薇铭的脸孔飞速地发黑、褪色,像是被炙烤过后的老旧相片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色彩,直到连带着周遭的空间一齐化为单纯枯燥的尘埃。 “咳——” 恍惚间,我半扶着脑袋痛苦地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哀嚎中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座镶满尖钉的砖墙,头疼的差点没吐在一边焦黄的枝干上。 “等等......不,不对!这里、这里是——” 吐露着痴呆似得言语,我于在闹人的阵痛消逝前撑开眼皮,将紧绷的瞳孔挪向了一旁空旷、洁净的窗棂。 惊叫出口前,我已然触电般跳了起来!接着全身震悚地愣在原地,任凭干脆的臼齿相互碰撞、摩擦!如战场上急促沉闷的鼓点般发着渗人骨髓的响动! 仿佛绸缎的白光穿过朽烂的木质框架,泼洒于这逼仄矮屋内仅有的几件摇摇欲坠的家具上,以及蛛网与尘埃编织的帘幕后,半根折断的铁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嘴角翕动着,一屁股跌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感觉浑身的骨骼都在瞬间化作了臃肿的烂泥。 因为此刻,不论是盘根错节的古木,抑或骇人的骷髅、壮阔的白湖都已然消失不见,出现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一方极其肮脏、熟悉的旧景——那是圣山之顶,属于瑗的房间。 “这tm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刚才还是、还是......啊!不行,我的头!” 忽然,就在我尝试为自己找到个足以信服的解释时,剧烈痛楚却猛地自太阳穴两侧分裂开来,将我的整个脑袋都囊括进了难以承受的折磨中, “咳!TMD,不、不能再想了,在这样老子半条命都要没了。” 自言自语着,我将思绪迅速扯离,转而投到了较为紧要的当下,毕竟在费心寻找变故的缘由前,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才能活下去。 既以敲定目标,我便不再耽搁,双臂用力将自己从地面撑了起来。接着,就像是第一次踏入这陌生恐怖的世界时所做的那样,我缓步靠近了那扇陈年的破窗。 短短几步的路程,却将我的心脏死死吊在战栗的胸骨中,须臾几秒,我便已幻想出了窗外可能出现的无数种或骇人或诡异的光景。 但出乎意料的是,直至我扶住带着些许粘腻的墙壁、端立于窗前,怀揣着勇气彻底睁开双目后,那充斥于天地的,依旧是浓密阴冷的大雾,如同蜿蜒的流水,在干冷的空气中缓慢地蠕动、扩散。 而在弥漫的苍白之外,一道臃肿模糊的黑影,正摇晃着朝囚笼似的屋舍走来。 “那、那是......” 猛然间,我变得语无伦次,全身的肌肉都在恐怖的战栗,同时发软的腿脚也在潜意识的操控下,跌跌撞撞的向后挪去。 因为那愈发明晰的身形,分明是瑗! 不!应该说是在我刚醒来时,那个套着那宛如怪物般恶心外壳的瑗! “你!你你你发生什——停!别、别过来!” 我一边狼狈的后退,一边支支吾吾的朝着几米开外形如青绿色浮尸的生物喊道。 或许是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它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站在原地,缓缓抬起了脑袋。 “嘶————” 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高墙般的雾气莫名波动了几分,将那东西藏匿许久的面孔,完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不......” 呢喃着,我忐忑的心脏瞬间陷入了死寂。 也正是这一刻,我恍然明白了为何身处绝望的人们,会愿意相信虚幻的神明——因为他们拯救不了自己。 窗外分寸的视界中,架在那怪物肿胀的双肩上,一颗由无数血管、碎肉构成的球状结构,正随着突如其来的微风恣意摇晃着。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被染成猩红的风滚草,或者相互缠绕扭动的线虫。 “嘶——嘶嘶——" 像是在做着某种怪异的宣言,怪物昂首挥舞着暴露在外的气管,接着一边撑起残绿色的躯干,一边重新蹒跚地朝着小屋走来。 “靠!靠靠靠靠!” 待到怪物迈出几步后,我才从巨大的震慑中找回心智,疯了般四下寻找着能够防身的器具。 “嗯?那是......” 终于,我漫无目的地扫视停留在了墙角处,一根只剩半截的铁锹上。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几近朽烂的工具时,某些带着偏执与癫狂的回忆也跟着冲上了胸口,但比起这无所谓的不适感,显然我还有更值得担心的事情。 甚至未曾迟疑,我立刻扭过下身,右脚猛踏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滑翔于半空,我像是在林木间穿梭的猿猴,伸长了手臂够向墙角铁锹那带着裂纹的木柄。 但由于我所有的心思都是想尽快拿到防身的物件,结果根本没考虑过如何停下这不要命似得冲刺。于是在铁锹冰凉粗糙的触感传来时,我也脚底一滑,旋转着重重撞在了坚硬的木墙上。 “咳!草!” 强忍着肩部传来的剧痛,我半抵住墙面,反手抄起被压在身下的铁锹甩到自己面前,大喘着粗气,静静等待着怪物翻过窗棂的那一刻。 四千多毫升的血液在心肌的收缩中泵入大脑,将我眼中的画面蒙上了一种诡异变形的滤镜。被激起的尘埃雪花般晃荡在狭小的屋舍中,勾勒着于浓雾中穿出的光柱,偶尔有风掠过,流淌进墙壁的缝隙中传出哀怨凄厉的呜咽。 “呼——呼——” 几分钟过去,我渐渐调整着紊乱的气息,同时紧握着手中的铁锹,一步一挪地移向大开的窗扇。 窗外的世界,正通过一块方方正正的缺口传输着特属于它的冷漠与危险,而我则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松懈的瞪着那逐渐扩大的灰白。 “怎么会——” 等到枯燥乏味的景象一览无遗的横陈在面前时,我才不知所措的发觉到,那个所谓的怪物,早已消失了。 方圆几米的土地上,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脚印、痕迹。 “难道是幻觉吗?难道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自言自语着,我顿时无法判断究竟哪个结局更好接受一些。 不过再怎么推测,我还是提起脚尖,朝着窗口挪了过去。毕竟说到底,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况且我也可以趁这机会,仔细思考一下将来的出路。 捏着被汗液浸湿打滑的木柄,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方才看见怪物的位置,警惕的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房屋靠外的两侧。所幸,那些隐藏在视野盲区的角落,此时都只剩下了茫茫白雾。 “呼——” 我长舒了口气,有种焕然新生的错觉, “还好,至少现在能松——” 突然!就在我狗搂着身子感叹的刹那,一道阴冷渗人的杂音,铁丝般扎入了我的耳膜! “嘶——————” 不用回头,我已然感觉到了自己身后,现在多出了什么东西。 森寒的气息卷着恐怖的腐臭,轻轻扫过我后颈的汗毛,瞬间,酥麻的感觉便波浪似传遍了全身! 我用双手的骨节死死钳住颤动铁锹,尽可能压抑着跪倒在地的冲动,同时右脚擦着地面,不动声色的向后移动半步。 只要一瞬间,扭腰,瞄准,挥手,重复。 只要能看到它畸形的躯体变成一滩烂泥,只要能闻到血液喷涌而出的腥臭。 我就能活下去,我就能从这监牢里逃出来! “啊!!!” 带着十足的恨意和冲劲!电光火石间我卯足了浑身的力气,抡起手中的半截铁锹,朝着身后狠狠砸了下去! “啊!啊啊啊!!!!” 最开始的几次,在肾上腺素和巨大心理冲击的作用下,我几乎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只有铁锹锋利的边缘没进血肉,敲碎骨骼时令人欢愉的触感一遍遍刺激着脑髓。 惨白的阳光下,撕裂折断的肢体如同破旧的玩偶般散落各处,碎肉带着温热的血沫沾染在我大张的嘴角边缘,像是由疯狂织就的锦缎上妖异的花束,将暴力与狂乱的美感拉至极点。 冲动过后,理智迅速恢复,我丢下有些变形的铁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神的望着脚边血肉模糊的殷红。 “等等,红的......” 霎时,我忽然发现了什么违和的地方,可怖念头的雷云般攀上了脑海, “红的......为什么是红的......不应该,不可能......她的血不是这个颜色......是谁?你是谁?你TM是谁?!!!” 我像个疯子一样,嘶吼着从血污中爬起来,紧贴着背后寒冷渗人的石壁,用夸张痴嗔的眼神,望向那具斜躺在地上的,僵死的尸体。 铺满它破烂皱褶衣物上晦暗的紫色,依旧鲜活。 “瑶?” 最后一个字出口,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向了地面。 ------------ 章五十六 零点 “哈——” 峡谷特有的冰冷刮擦着嘴角,我喘息着,胸腔几乎贴住了地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像是猛然回忆起了先前的遭遇,我用细不可闻的音调轻声问道,似乎在冥冥之中,藏匿着能结束所有疑惑的答案。 “瑶?瑶——啊!!!” 盯着石缝间氧化发黑的血迹,我略带昏沉的脑袋忽然剧烈的疼痛了起来,这近乎于折磨的体验伴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令我全身的肌腱都在不自然的抽动。 然而所有的感觉就像是幻境内起伏的潮水,仅仅片刻过后,留下的便只有一身被汗液浸湿的衣物,和鼻翼下方温热的痕迹。 我伸出手指,在嘴角上方轻擦了一下,那种熟悉且令人厌恶的触感,将我再次拽入了脑海中杂乱的漩涡, “鼻血?” 或许是由于颅腔中残存的刺痛,我的思绪比最初更模糊了不少, “不,这是哪儿?我刚刚不是在瑗的房间吗?然后,然后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发生了......” 我边说着,边有些出神的望向半米外一摊红褐色的痕迹,但无论我作何努力,都无法回忆起关于它的分毫线索。 轻拍附着在躯干上的尘土,我迷茫地爬起身,环顾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毫无疑问,这里是地底的某条隧道,周围带着潮气的岩面、寒星般泛光的萤石、以及前后都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都于无形中营造着某种冷漠肃杀的氛围。 “等等......” 突然,脚边被青光勾勒出形体的残枝败叶闯入了视野,我伏下身,用手轻撵着干枯到不合常理的叶片,同时双眼扫向洞壁之上起伏的沟壑,自言自语道, “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指尖碎裂的残叶缓缓飘落,最终停在进了洞窟边缘一处浅浅的凹陷内。 那毫不起眼的印记上散布着被折断的树枝,虽看上去毫无规律,但它们却都保持着怪异的弧度,像是在托举着空气,又或是这近似半圆的凹陷,曾承载过什么重物。 “不会吧,难道......我又回来了?” 隐约中,一个过分简单、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但来自内心深处的抗拒却让我无法接受方才推断的事实,因为若是真如我所料的话,那么继续待在这洞穴之中,便是极其愚蠢的决定。 “嘎吱——” 然而,未等我有所动作,一道清晰的咀嚼声蓦地钻进了耳廓。 刹那间,我仿佛石膏般固定在原地,惶恐且无力的脖颈扭向了身后浓密的黑暗。 “咔!” 骨骼标志性的断裂声响起,没入耳膜时,已然变做了丧钟的嗡鸣。 因为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明白等待我的,将会是何种可怖的命运。毕竟如果真像我初次来这里时那样的话,恐怕唯一的退路,现在也已经被更加骇人的存在堵死了吧。 “靠......” 我轻叹了一声,可心却跳的没先前那般激烈了。 经过大致的猜想,我推断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部无限轮播的电影当中,正如在圣山之顶苏醒时那样,这处洞穴也只是剧本中的一环罢了,并且作为经历过一遍的人而言,我很清楚即将上演的是何种戏码。 果然,就在我思考之际,耳后也适时传来了轻微的爬动声。 我用手轻拂去额头粘腻的汗珠,同时在心底祈祷着那位手持长剑的少女,来的能比上次早一点。 可我再一次猜错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耳后纷杂凌乱的叩击声愈发明晰,像是有条巨型的蜈蚣正扭曲着朝我爬来, “艹!怎么回事!快啊!tmd怎么还没来?!” 故事的发展远超出了我的计划,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我像是失了智般傻站在空洞的窟穴中,呆滞的听着身后连片被擦落的石子毫无阻碍的蔓延至了区区几米外的位置。 但忽然,就在一瞬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咀嚼声、攀爬声、呼吸声以及我心脏剧烈的搏动的声音,全都在须臾内失去了踪影。 那种感觉很奇怪,我能感觉到围堵在前后的怪物,能嗅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和空气略过汗毛时发出的战栗。然而我却像是站在了黑洞的表面,双耳所能捕捉到的一切讯号,均被吸收、瓦解,最终在我眼前构筑起一片仅有黑白两色的单调默片。 我感觉有东西轻碰了下后背,接着,双腿便如同被换上了陌生的齿轮,我仿若街摊被拴在鱼线上的玩偶般舞动起别扭滑稽的步伐,朝着远处逐渐稀薄的黑暗走去。 那的确是它。 恍惚中,脚步已停下许久,我宛如处生的婴儿,心中只剩下纯粹的好奇。 肥硕的脑袋,粗糙壮硕的四肢,以及挂在周身蠕动畸形的内脏,我当然还记得它是谁,也知道它会出现在此处。 但是那具被它叼在嘴里的尸体,又是谁的呢? 残破的躯壳手中,沾染着肮脏绿色的利刃滑落,无声地跌在岩壁之上。 寒芒与火花迸起,一双苍白的手臂自脑后伸出,替我捂住了眼睛。 “我在哪。” 远方是融化般的白色,一路蔓延至青灰的穹顶。 “末园,或者用你自己的说法——白湖。” 我扭头看向身边端立的男子,浓密但整洁的胡须从他的两鬓一路蔓延至下颚,稍显紧致的军绿色背心下包裹着数块隆起的肌肉。 他缓步靠近我的身旁,深绿色的双眸下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可惜现在的我不仅参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含义,甚至连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遥远。 从洪流深处传出的搅动,微风与岩石的碰撞,像是催人入梦的歌谣般交相辉映。 站在清冷的湖畔,眼中是万千洁净如枝的骨骸。 一时间,我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悲伤,只能体味着内心深处飘起的一丝落寞,念出在意义之外不求答案的疑问, “我是谁?” 说完,我抬起头,像是完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仅此而已。 男子依旧保持着微笑,饶有兴趣的反问道, “这重要吗?” 可能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又或是单纯觉得思考这些过于费心,我不置可否的垂下脑袋,沉默地盯着从石缝间探出了一抹绿叶。 “我们都有很多身份,不是吗?” 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没有抬头,只是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但不是所有的身份,都需要姓名。” 第一个自发的疑惑如墨点般滴落,在我的脑海中晕染开来。 我终于收起了视线,攒着眉头发问道, “可是没有名字,又怎么能知道这个身份指的是我呢?” 似乎是感到我的疑惑有些幼稚,男子的笑容比原先灿烂了许多,他遥望着暗流汹涌的湖面,用尽力平和的语气回到, “难道去掉称呼,熟悉的人就会改变吗?” “可是——” 我咬着牙,深知他说的不错,姓名的确只是个用来区分的工具,却不是定义个体的属性,但要丢掉这属于自己的专有标识,却让我感到焦虑和不安。 “怎么?” 男子轻低下头,凝视着我, “你是害怕失去姓名后,人们也会忘记你吗?甚至是你自己?” 我不知作何回答,可心中的焦躁也没有丝毫减少。 然而男子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局促,他重新直起身,漫无目地看着眼前辽阔的白湖轻轻说道, “那他们从一开始想记住的,就只有你的名字。” “不!” 听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自己找到了可以反驳的观点,立马兴奋地补充到, “你错了,尽管只是个称呼,但姓名毕竟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标签,而要了解一个人人,这是绝对必要的第一步。” “那么从一开始他们了解到的就是别人,而不是你。” “为什——” 还未等我说完,男子便自顾自的解释道, “因为不论是姓名、称呼、角色、身份、职位、阶层,种种这些,它们从来都不是属于你的、由你创造的,而是一个个为了方便他人对你进行分类强行添加的标签罢了。这些标签越多,你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便越具体、越令人满意——他们想认识的一直都不是你,而是你的标签。” 我觉得这是在强词夺理,于是颇有些丧气的喊道, “好!那按你说的,难道要人们丢弃所有的这些身份、标签之后,才能真实的接触吗?这怎么可能!” 但等到男子转过脸来,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说的或许还远不及他构想中的冰山一角。 “还不够!” 男子陡然板起脸,压低了嗓音朝我吼到,在他火热的双眸中,藏匿着难以安放的冲动与厌恶, “哪怕是抛开这些,你身上还有来自他人的部分,那才是横隔在每个人之间最厚重的壁垒,最深刻的隔阂——你的肉体。” “什么?” 我有些震惊,亦有些慌张,以至于连讶异的嗓音都多了些颤抖, “你这不是说要让我去死吗?可假如我舍弃了肉身,又拿什么去接触别人呢?” “灵魂。” “灵魂?” “灵魂!” 我知道,他没在开玩笑,但是我却止不住的想笑, “不不不,你究竟在说什么?且不论你怎么确定那东西是否真的存在,就算你是对的,又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人们以这种方式互相接触呢?这根本......不.......” 说道一半,我却顿时如鲠在喉,愣在了原地,因为男子此时看的并非是我,而是那片一望无际的白湖。 顷刻间,我如中雷击,脚步虚晃时差点被来往的微风刮倒。 “难道......” “对。” “但是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男子说着,向前踏出几步,站在了青白色光彩的胡水边,语气里带着与容貌不符的沧桑, “千万年前,这便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在湖水中渗透、交融,用你现在难以想象的角度去交流、去感受何为一个人性情、何为一个人的本质,没有标签、没有距离,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比熟悉、惬意。” 他抬起头来,望着监牢一般的穹顶, “直到这种亲密无间,产生了难以抵抗的厌倦——他们实在是太过了解彼此了。 接着,有第一个灵魂离开,就会有更多的效仿。 他们创造出各式容器,用以安放自己枯燥的生命。那些只想寻求些许距离的,变作了或奔跑或翱翔的走兽飞禽,甚至是能使用复杂语言交流彼此情感的人类,因为这样既阻断了彻底的接触,也不至于让每个个体过于分离。 但至于那些需要近乎完全孤立的灵魂呢......” 男子眯起双眼,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百米之深的地层, “......过去这么多年,想必地面上的林海已经相当茂盛了吧。” 语罢,男子沉默许久,半晌后才如梦方醒般轻声问道, “喂,那你呢,会迷恋这种孤独吗?” “我?” 吮吸着空气中黯淡的清香,我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在等到审视完自己空洞的躯壳后,我还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我想追求的。” “是啊。” 男子扭过躯干,那身健硕的肌肉却表现出了异样的柔和, “你从一开始想要别人接受的,就是你的灵魂而已,毕竟——” 他双眼微合,轻声说道, “——除此之外,你一无所有。” 我痴傻的抬头,却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丝解脱般的愉悦,仿佛那些曾附加于我只上的标签,那些我所经历过的、用于塑造我的事物—— 只不过是枷锁。 而在不经意间,那些束缚已然消脱,仅剩一个干净的灵魂。 忽然,男子抬起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指向了茫茫湖面,以摄人心魄的语音说道, “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一座建在生命之末的伊甸园,万物的起点,以及零点。” 男子说着张开双臂,将全身都沐浴在流转的青白色明辉中,像是在品尝其中的圣洁与欢愉。那凝望着我的眼眸,是如此的慈爱、如此的纯净,以及他的声音,都如烙铁般深深印入了我的灵魂, “回家吧。” ------------ 章五十七 信号 “家。” 我望着身前略带粗糙的手掌,只觉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才察觉到自己强撑的脆弱,与常伴身侧、挥之不去的孤独。 他说的没错,这幅躯壳仅仅是桎梏罢了,而我需要的则是陪伴——真诚的、不易失去的陪伴。 片刻后,虽无言语,但我颤抖的手已然伸向了静候许久的男子。 长风拂过,我触到了那冰凉的指尖,和掌心交织纵横的纹路。 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从未偏移半分,而我亦沦陷在了那深绿的双眸中,全然未注意到他缓步后退的步伐和愈发清晰的湖面。 哗—— 苍白的湖水荡起波纹,侵扰浮于其上的残骨,无数缺损的肢节互相触碰、摩擦,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男子点入湖中的脚尖而产生了共鸣。 望着连绵不绝的尸骸,我的心中莫名多了些迟疑。这倒不是出于恐惧,我只是单纯无法将男子口中的乌托邦与眼前这猎奇诡异的场景联系起来罢了。 那些选择加入他们的生物,究竟经历了什么? “来吧。” 男子一边迈向更深处,一边微微欠身,紧盯着在岸边犹豫的我, “大家都在等着你。” 话语刚落,他身后的湖面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平静,咫尺外浓白液体似乎霎时间有了生命般蠕动、上升,像是孩童手中被肆意玩弄的黏土般形变、扭曲,最后形成数道粗劣粗糙的人形塑像,一同模仿着男子的动作朝我举起右臂。 它们半身没入粘稠的湖水中,蛞蝓般向前挪动,在那还未完全成型的头部中央缓缓出现了一对模糊的凹陷,笔直的朝着岸边面色复杂的我。 刹那间,我先前的疑问便有了答案,或许这些东西就是曾经通听信男子最终舍弃了一切的人,难道这也会是我的宿命吗? 想着,一股寒意自胃里蔓延开来,秉持着人类对于未知最原初的恐惧与抗拒,我蹒跚地定住了脚步, “我、我还没准备——” “别怕。” 似乎是捕捉到了自我躯干传来的战栗,男子猛一用劲,死死卡住了我差点抽回的手腕,接着用一种极其病态的眼神仰视着我。他火热的目光中除了偏执与压迫,还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蔑视,那感觉就像存在于传说中的神明,俯瞰着大地上渺小卑微的信徒。 “你需要我们。” “不,不对......” 顷刻间,我背脊发凉,冷汗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跌至地面。但等我惶恐的视线扫到男子的脸庞时,却只看见了一成不变的僵硬的笑容,和在他嘴角靠近颧骨的位置上,一小片翘起的皮肤。 “来吧。” 他轻声说着,用无法抵抗的力量拉扯着我摇摇欲坠的身躯,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平等的、博爱的、宽容的......” 男子轻晃着脑袋,用自己极具特色的声音描述着所谓的乐园,而我全部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在他左脸占据了大半的空洞——那些焦黄的表皮就像是壁画上风干皱缩的颜料,在以极快的速度崩碎脱落。而在那之下,我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暗,仿佛他构成的身体的全部,仅仅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蒙皮。 “......没有压迫、争执、偏见、指责,你会像理解自己一样理解每一个人,而他们亦会如此......” 恍然间,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于是立马踩住地面、压低重心,弯着腰将全部力量集中在被抓得发红的手腕上, “放开我!” 一边吼着,我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后退去,可下一秒,除了快被扯到脱臼的手臂外,白湖的却几乎没远离半分。 我惊诧万分,扭头看向男子消失了大半的面孔,可能是因为逐渐缺损的外壳,他那些洗脑似的话语此时已经变做了含混不清的音符,回荡于咫尺之遥的湖面上。 “靠!放手!” 来不及发愣,我赶忙收起心神,用空出的右手死死掐着发紫的左腕,一脚踩住男子的胸腔,一脚蹬在岸边凸起的岩石上,拼命朝后仰去。 咔咔—— 耳边响起骨骼摩擦错位的异响,我能感觉到左手像是失去链接般迅速软了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闪电般爬满半边身子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即将坠入湖中,和那些人形粘液快要碰到我脸上的手臂,我顿时顾不上喊疼,疯了似得的左右大幅晃动着上半身,手掌与小臂链接处的肌腱也在近乎癫狂的撕扯中发出了痛苦低沉的爆鸣。 然而可怕的是,不论我作何努力,却还是无法将自己拉离半步。那片湖,那个“人”,始终保持着缓慢且沉重的速度缓缓逼近,我的理智和勇气也在这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中被碾做齑粉。 “绝望”,也成了此时此刻,烙印在我脑海中最深的情绪,是如此熟悉。 叮—— 突然,就在我前脚即将碰触到涌动的湖面时,一声直击灵魂的清音从遥远的靛青色穹顶处湍流般席卷而来。 须臾之内,我眼前的整个世界都仿佛悬挂于高架之上的丝绸,随着那股靡靡之音变得卷曲、皱缩。 白湖、男子,甚至是我自己被擒住的手臂,都像是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蚊虫般静止着。每一处皮肤,每一片土地,都包裹在轻微起伏的涟漪内,诡秘中带着些许迷人的虚幻。 “......醒醒......” 模糊浑浊的声音自头顶传出,可我却连挪动眼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如同定格在胶片中的影像,呆滞迷惘地等待。 “快醒醒......” 那道声音变得愈发清晰,但我眼中的景物却像是被揉搓过的报纸般更加扭曲。 “你快回来,珞!” 终于,在现实与幻像交割的漩涡彻底崩碎时,我长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将摇晃的视线集中在了头顶上方一张带着憔悴的面孔上。 “......瑶?我,我这是在哪儿?” 半支着躯干,我无比疲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耳边还残留着轻微的尖鸣。 “珞!终于,你终于醒了!” 女孩稚嫩的面孔上沾满了尘土,但依旧难以掩饰其下遍布的兴奋与欣喜,在她斜靠着我的右手之间,正捏着一枚玲珑精巧的淡紫色铃铛。 恍惚中,我紧绷起眼角,努力辨认着周围的景色,那是无数如同海绵表面的孔洞,手臂粗细的苍白长柱密密麻麻堆满了目力所及的一切。 而在我和瑶的背后,一道形状不规则的巨大窗口突兀的出现在树林般的网络中,在那之外,则是一片青绿的天穹。 忽然,靡靡寒意自脊柱底端一路攀至脑髓,我忽然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瑶仍在沉睡之时,那些怪异的画面还未轮番上映前,自己旅途的目的地。 “瑶......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还未从欣喜中回过神的女孩歪头注视着我,在她开口的同时,我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它的眼睛。” 带着些许腥甜的空气闯进鼻腔,我的嘴角不自然的抽搐着,却未能吐出半个字。 “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瑗还在等着我们,等着你!我们快来不及了!而且——” 她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横躺于自己手心的铃铛,颤抖地说道, “——逃出这里的生路,也在那儿!” “什么?!” 听到这话,我立马触电似得蹦了起来,用一种扭曲且狂热的表情正对着瑶, “你怎么知道的?!” “呃......” 站在巨骷髅的眼窝内,瑶有些尴尬的回望了一下白湖的方向,迟疑的回道, “那棵‘树’......你应该认识吧,在你昏迷的时候,它似乎用了某种方法,让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说完,她提起铃铛放在面前晃了晃,皱着眉头补充道, “这也是你那个老相好给我的,应该是有让人心神宁静的功效吧,总之还蛮有用的。” 突然,瑶两眼一转,直勾勾的盯着我,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焦躁, “不不,以后再给你解释!我们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要在瑗彻底失去控制前把她救出来!” 也不等我回味方才听到的一大堆信息,瑶顺手将铃铛塞进风衣的口袋中,接着扯住我的袖口奋力把我向前拽去。 我一边踉跄的跟着她的节奏,一边抽空问道, “那她人现在在哪?” “就在你之前看到的位置——这具骷髅的眉心。” “所以我们需要先出去是吗?” “没错。” 然而沉吟许久后,我还是没忍住说道, “不过,你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怎么就这么确定能找到出路的?我之前也见过你所谓的那些‘东西’,但那些不是关于——” 可在我说完前,瑶忽然踮起脚尖,用手轻柔的盖上了我的嘴唇。 虽然心中的疑惑并未消失,但体味着自肌肤相接处传来的凉意,和女孩眼神中的恳求,我还是将鲠在喉咙的问题全咽了下去。 “别问.....跟着我。” 见我平静下来后,瑶僵硬地抽回手臂,朝着不远处一根横穿而过的白柱走去,呆滞片刻,我也轻咳两声,跟上了她的步伐。 毕竟有些事情,或许等等也不迟吧。 骷髅内部的构造如同迷宫,无数苍白的圆柱自各个方向斜插而过,像是被人撒在桌上的一把竹筷,而我们则是在筷子的缝隙间穿梭地蝼蚁。 周围的景色几乎从未变过,长达半个小时的攀爬过程中,判断方位靠的只有骷髅那颗愈发接近硕大的眼洞。但所幸的是,由于周围相当密集的柱体,再加上较为稳定的环境,我们的前进也未碰到什么实质性的阻碍。 我将视线投向上方几米处的瑶,这应该是她第四次停下了,尽管周围呜咽的风声从未停歇,但我依旧能捕捉到她那轻微的急促的喘息。 “歇会吧,瑶。” 靠在一根较为宽阔的圆柱上,我高声呼唤道。 “不,不行,没,没时间等了,还得继续,继续......” 断断续续的回应传来,瑶的身形又开始了移动,只是看起来更慢,更吃力,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都能想象到她一个没抓稳,失足落下的画面了。 随着不安的累积,我有些焦虑地喊道, “那等到爬出去之后,该怎么救瑗出来,你有数吗?” 话音刚落,瑶猛地定在了原地,接着她撇过脸来,支支吾吾的答道, “嗯......应该,应该是有办法的。” 我叹了口气,紧张和担忧毫无节制的疯涨着, “是吗,你也不知道吗。” “嗯......” 或许是为了不让这份心境感染到瑶,又或许是单纯的别无他法,我竟试着挤出了一个微笑,朝着面色铁青的女孩说道, “没事,走吧,以那家伙的性格,在见到我们之后自己也会想着法活蹦乱跳地跑出来的。“ “好,好吧......” 我不知这番话语对瑶产生了多少影响,但至少她的动作比先前少了几分摇摆,只是这份勇气,到时还能剩下多少呢? “靠!” 我暗骂一声,狠狠甩了甩脑袋,然后手脚并用,朝着骷髅近在眼前的眼洞边缘攀去。 也许是因为烦闷的思绪和枯燥机械的运动,接下来这段路途比之前快了不少,我只觉得甚至还没有十分钟,便已经踏在了骷髅眼眶边缘坚硬光滑的骨面上。 清风徐来,带着浓郁的陌生气息,在广袤无垠的白湖边缘,苍绿的岸堤依稀可见。直到此时,我才发觉到骷髅一直保持着昂头向上的姿势,那些粗壮的树枝已经塞满了它的每一处骨节。 “那儿!她在那儿!” 突然,瑶惊呼道,我随着她的视线扭过头去,果然看见了在骷髅宛如平原的额头中心,一处宝石般的翠绿色结晶内瑗浮动的身影。 “瑗......” 我呢喃着,一时竟无法分辨那是否是幻觉。但很快,伴随着气管中飞速奔驰的空气,我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痴呆似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瑗!” 水晶折射着朦胧瑰丽的光彩,像是包裹着一团凝固的墨绿色云雾。而瑗却如同被困在了时间的缝隙当中,万千青丝温柔的流转于她蜷缩的躯体旁,宛若一件精致绝美的艺术品。 “瑗!你听得见吗?瑗!” 冲至水晶前,我扯开嗓子呼喊着,可眼前雕塑般的少女却没有丝毫反应,她的皮肤表面包裹着一层不健康的苍白,曾今嫩叶似翠绿的发丝也多了些许枯黄。 恍然间,我蓦地理解了瑶焦急的理由。 可就算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凭借这般孱弱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又如何去反过来拯救她呢? 想着,我顿时心急如焚,抄起拳头便朝着前方砸去。 “瑗——” 砰! 可在拳心与水晶接触的瞬间,我的惨叫也响彻了整片白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跪在骷髅的额头上,我全身不住的战栗,豆大的汗珠下雨般洒在周围。 “发生什么了?刚刚——你的手!” 就在这时,瑶赶到了附近,惊恐地盯着我耷拉在胸前发黑变形的手掌——在仿佛被火焰炙烤融化的皮肤中,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靠——” 紧咬牙关,我将脑袋扭向水晶,几缕焦痕和干瘪皱缩的血肉仍散发着寥寥白烟,可除此之外,一切与先前并无分别。 然而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高温导致的光线的折射,瑗的眉梢似乎轻抬了一下。 但此时此刻,仅仅是这模糊的信号,也就够了。 “哼......我就知道,你怎么会甘愿被囚禁在这种地方。” 自言自语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珞!你想干什么?!” 瑶的声音自耳后传出,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到她脸上是何其精彩的表情。 说实话,我很能理解她这一路上的不安、焦急、恐慌、挣扎,因为那也是曾无数次出现在我心中的情感,折磨着我,引领着我,用名为“生存”的希望,将我赶至每一个死亡和绝望交织的陷阱,让我牺牲着他人的未来,只为等待下一次更加深刻的痛苦。 可能从一开始,“逃避”,就是拴在我脖颈上的绳索,缓慢收紧,渐渐窒息。 但这场闹剧,已经走到了结尾,而我将会承载着抗争的华美,在落幕前完成最后的表演。 “瑗!!!” 大吼一声!我甩起滴血的右腕,甩在了水晶滚烫粘稠的表面! 嘶—————— 顿时,皮肉惨烈的嘶鸣自暴起的烟雾中穿出!密集的水泡一路爬满了大半条手臂! 一种自内而外的崩塌在人体脆弱的组织中诞生,庞杂的神经网络上奔涌着无数细胞临死前发出的电信号,我皱缩抽搐的脑髓中,只剩下了令人作呕的疼痛。 那种感觉不同于刀刃划过时的锋利,或是钝器击打时的坚硬,而是一种如同被生命本身所诅咒的、憎恶的痛苦,将你的意志碾压、撕碎、销磨、侵蚀——从指尖接触到水晶表面的瞬间,能保持住不昏过去,就已经成了我的胜利。 “啊啊啊!!” 我死命咬住舌尖,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爆开,靠着最后一分理智,我朝前半步,将水晶中仅剩骨架的手掌狠狠向着更深处塞去。 半寸,一寸,五寸,十寸...... 不用多久,视力就在海量的阵痛中失去勇武之地,偌大的世界中,我只能听见瑶轻微的啜泣,和骨骼穿出血肉,向前摸索时发出的噪音。 但不知为何,体味着身体上的痛苦,我的灵魂却从未有过这般澄澈、轻松。 仿佛那些无形的罪孽,都随着水晶中的皮肉消失殆尽,在我的意识中,仅存着唯一的信念——带她出来,然后活下去。 “额啊——” 嘶吼变得喑哑,动作也变为了单纯的抽搐,这趟单程的列车,也驶向了终点,只需要最后一点努力,最后一点付出,在我闭上双眼跪在地上之前,最后,最后...... 唰! 几乎是碰到瑗的瞬间,她紧闭的双目猛然睁了开来!接着,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她闪电般回过头,看向了在一旁,面带微笑的我。 虽然我想象不出瑗眼中我此时狼狈的姿态,也想象不出自己此时的笑容是多么扭曲可怖,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脸上夹杂着悲切的欢喜,不像是装出来的。 然后,在青白环伺的辉光中,她抓住了我的手。 “瑶!拉!” 无需多言,我便感觉到腰际攀上了一双娇小有力的臂膀,带着所剩无几的气力,和女孩近乎粗暴的拉扯,瑗开始朝着水晶边缘缓慢移动。 在这过程中,她的双眼始终未曾在我身上离开半分,那带着泪花的复杂目光,像是烙铁一般深深扎在了我的记忆中,永远无法抹消。 “呼啊——” 随着瑗大半身躯的穿出,我也终于忍不住跌在了地上,像是冬日街道旁晒太阳的老头般看着她有些不雅的爬离水晶的桎梏。 只是这幅陶冶情操的画面,比想象中昂贵了不少。 “珞!珞!” 在我两眼发黑,即将彻底向后倒去时,一只熟悉的手掌,也适时托住了我沉重的头颅。 “呵,呵呵......你真是,真是太.......太任性了。” “噗——” 听见我半死不活的说教,瑗竟然在纵横的泪水中笑出了声。忽然,在看到这幅真切动人的笑容后,我又觉得一条手臂的代价好像也还能接受。 “喂!你俩别调情了!快退开!” 就在气氛酝酿的恰到好处时,一阵不甚和谐的疾呼却响了起来,寻声望去,只见瑶正捏着从树人那儿得到的铃铛,跃跃欲试的正对着比她搞出大半截的青绿色水晶。 看着女孩胸有成竹的模样,瑗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忙搀扶着躲到了不远处。 “哼!要是它说的没错的话......” 嘟囔着,瑶猛地甩起胳膊,将手中淡紫色的铃铛狠狠扔了出去! 在与水晶接触的刹那,铃铛便迅速缩小,瓦解为了无数极其细碎的粉末,而与此同时,水晶内部也像是翻滚的开水般沸腾着,连带着几股青紫的洪流,接本来洁净无暇的晶体染成了肮脏模糊的颜色。 嗷嗷嗷—— 几乎是异变产生的瞬间,骷髅洪亮的嘶吼也炸雷般响了起来!站在它宽阔的额头上,我们三人也差点被震了下去! “靠!这tm是怎么了?!” 刚稳住身形,我连忙扭头瞅向不远处半俯在地的瑶,但她却似乎并不意外,一抬手,指向了身前浑浊的水晶, “快快快看!出口!出口就在这儿!” 顺着瑶的指引,我和瑗不约而同的转过视线,望着色彩、形状已与方才大相径庭的水晶——在先前铃铛投入的位置,成片晶体诡异地陷进内部,像是有位技艺高深的雕塑家掏空了大半水晶,接着在它的内部用娴熟的手法刻出了一扇......门。 顿时,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大脑中的所有思绪和情感全都空白一片。 几秒过后,不只是谁第一个起头,发出了几声憋闷压抑的笑声,继而这种仿佛病态的狂喜就如传染病一样,席卷了在场的每个人,我们像是从来未笑过似得,甚至都顾不上伤痕带来的疼痛,痴呆似滚作一团。 “哈哈哈哈!!!!终于,终于啊!!!” 用唯一的手擦着眼泪,我跪坐在地,出神的观察着那扇门上的每一处细节,每一道纹饰,宛若在欣赏着一位身子绰约的女子。 可惜还未等我平息情绪,掺杂着诅咒的怒号便从骷髅最终喷涌而出!那些缠绕它周身的树干竟被生生震断了数根! “叛徒!!!全是叛徒!!!篡取森林的给养,偷窃本属于我们的安宁!!!你们!!!都得死!!!!!!” 突然!骷髅像是失去了控制,随着藤蔓树枝在重压下劈啪作响的爆裂声,它的整个面部开始朝下缓缓倾斜!一时间尘土、碎石、枯枝全都像下饺子一般朝着百尺外的白湖坠落而去! “瑗、瑶!快走!” 言罢,我只觉得臂弯下多了股磅礴巨力,裹挟着我,冲向了那道紧闭的门扉! 在这最后的关头,我们绝不可能还有任何迟疑,一呼一吸间,便抵达了水晶的边沿。 最先握住把手的是瑶,伴随着门锁清脆的咔哒声,一束圣洁的白芒自门缝后满溢而出,如高悬于天际的旭日般照耀着整个世界。 遮着灿烂夺目的辉光,我依稀看见瑶短暂地回了下头,接着便义无反顾的踏入了弥漫的纯白中。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拼命搏动着,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一种最为纯粹的追求,在品尝过遍体鳞伤的滋味后,来之不易的希望便显得更加虚幻。 “瑗,到我们了......” 砸了砸嘴,我一边朝前迈步,一边扯了下站在身后的少女。 可这次,她没有跟上来。 “瑗?怎么了?” 我惊恐的回过头去,一股强烈的不安淹没了目力所及的一切。 然而她却微笑着,神情带着说不出的释然。 “珞,我不能走。” “为什么?!凭什么??!” 我疯了似得扭过身躯,只剩骨节的右臂被甩的咔咔作响。 “因为玦,他答应过会来找我的,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 那个名字就像是烧红的铁丝般缠住了我的肺叶,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 “可是那只是、只是一个谎言啊!而且就算是以他的性格也绝不可能来的啊!瑗!不行!你不能这样!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tm今天必须得跟我走!你听见了吗?!瑗!!!” 面对我的歇斯底里,少女只是微笑,静静听着我的呼喊变作嘶吼,嘶吼变作哭嚎,直到再也分不清每个字节,变成用声音诉说的执念。 背对着光芒,她忽然靠近,薄唇轻贴住我的额头,用极其细微的声音低语道, “珞,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接着,巨大的力量自胸口传来,只消她的一推,我便跌进了名为“失去”的深渊。 ......运行次数:1 ......运行副本:孤村9580 ......运行偏差:56% ......运行框架:完整 ......程序A:异常 ......程序B:正常 ......程序C:正常 ......主控:异常 ......数据上传至云端 ......备份完成 ......重置所有异常项 ......重置完成 又是熟悉的字符,又是单调且毫无感情的声音,迷茫中我强顶着倦意,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任务失败......解锁世界线‘自然失调’......” 然后,又是那深入灵魂的无力感,和下一堆意义不明的指令, ......运行次数:2 ......代入副本:古堡8574 ......启动所有程序 ......打开所有观众频道 . . . . . . ......唤醒主控 “喝——” 悲哀的空气,是何等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