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001章 到来 宋家村。 有一牛车停在村口,不多会,春风满面的常氏进了自家门。 她手里拉着八岁的小姑娘,去到屋檐下对在那看书的宋添道: “我儿,快看看可喜欢?” 宋添未回头,手里紧紧捏着那书卷,鼻子都要气歪了。 “娘,我不是说过……” 宋添猛然转身,当看清那个明眸雪肤的小姑娘,声音被堵了下去。 真好看,比里正家的娇娇都好看。 “唉哟我儿,娘可是花了好多心思从城里找回来的,好看吧!” 儿子都傻了,虽然才九岁,常氏也有做了回老母亲的感觉。 于是她推了推身边的小姑娘,让她上前两步:“阿绣,他便是你的小男人了。” 阿绣脚步迟疑,轻轻抬眸看了眼两步外的人,一颗心迅速提了起来,差点儿吓得跌倒。 宋添一身青色圆领衣衫,脚上的黑色布鞋干净整洁,头发也束得一丝不苟,在有着二百多户的宋家村里,少有小子像他这般干净整洁,只不过他左脸那伤…… 原来他脸上的伤少时便有了。 在宋添眼中,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便是吓着了。 “娘,我不是说过,不要做这些让人厌烦的事情。” 宋添撇开头,快步踏进堂屋,回了房间。 “诶,添儿,添儿……” 常氏跟了过去,结果吃了闭门羹,宋添将门都闩了。 “这孩子。” 常氏叹息,心中极为不满,看着站门口那个无措的小姑娘,冷冷道:“长得好与不好那都是你男人,好好听话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要是连自家男人都嫌弃,看我这个当婆婆的怎么收拾你。” 常氏冷哼一声,进厨房倒水去了。 阿绣站在那,一张脸憋得红红的,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猛然看到那伤被吓着了。 房间里,宋添闩好门便将手里的书扔在桌子上,他翻出压在草席下面的一面小铜镜,犹豫半晌再次看着自己这张脸。 镜中,少年郎肤色白晳,五官虽未长开却隐略可见俊朗儒雅。 这样的少年郎,放眼整个宋家村也是数一数二的清俊人儿,可惜左边脸上有一道两指宽的骇人伤疤,从脸颊处直到左耳。 整个宋家村,谁个不道宋添这娃娃可惜,明明是难得一见的俊俏人儿,全给那伤疤毁了。 小的时候宋添并不知道这道疤意为着什么,他只知道不伙伴们不和他玩,就算凑过去也只会得到嘲笑跟嫌弃。 后面大了,知事了,他总算清楚那些人眼中的嘲笑,嘴里的可惜是何意。 宋家那娃子聪明,读书利害又怎么样,一张脸伤成那个样儿,以后能有啥好前程,连媳妇都取不上。 谁说宋添取不上媳妇? 常氏可听不得这些话,儿子还没到取亲的年纪,使银子已经提前将媳妇准备上了。 宋添还以为他娘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真将人带了回来。 想到先前她惊慌的眼神,宋添默默放下手中的铜镜。 这么多年来,其实他已经习惯,犯不着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 “哟,这丫头谁啊,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院外,周氏带着女儿宋柳进门。 看两人的样子应该刚从地里回来,周氏肩头扛着锄头,宋柳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野菜跟石锅牛,估摸着是给家里那些鸡鸭的。 母女俩人看着堂屋门口的阿绣有些莫名其妙,刚好常氏端着碗水出来了,有些得意地对周氏道:“大嫂,我家的人。” “二房的人?” 周氏疑惑,反映过来之后气得脖子都粗了。 “这,这丫头是你买回来的?” “大嫂,你这么激动干啥呢?我给添儿找的媳妇。” 常氏将手里的水碗递给垂头的小姑娘:“拿灶房去吧。” 阿绣二话没说,双手接过去了灶房。 周氏盯着那个小身影,眼珠子都差点崩出来。 “唉哟老天爷啊,这叫什么事啊!又不是富户官家,怎么学起那些老爷太太往家里进起人来了,这不是惹人笑话吗,那得要多少钱啊!” 虽说银子是公中出,可那不也是家里的银子,周氏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挖了一块去。 一个小丫环,怎么的都要十两八两吧! 这,这叫什么事。 “大嫂,我都没心疼,你心疼个啥。家里的银子是多是少,不都是我男人挣的。” 提到丈夫,常氏与有荣焉。 宋家是农户没错,可丈夫在镇上医馆做掌柜,每月一两银钱,放眼整个宋家村,谁个有她男人挣得多。 家里原有的十几亩良田不提,院里的四五间青砖瓦房,都是他男人当掌柜之后才修起来的。 而今她只是为儿子提前买了个小媳妇,这些人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老二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情我们这些成天在地里忙死忙活污泥沾身种两仓粮食的人,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 那宋二才能有今天离得开这个家吗?要不是他大哥当年将上学堂的机会让出去,他能识字成为童生?还不是跟大家一样土里刨食?” “而今家里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了,你倒好,居然学起那些官家太太买起小丫鬟来了。有那个银钱咋不将我家虹哥儿送到镇上的学堂呢,说不准明年就要下场了。” “你说你……” 周氏指着她,将心里的不满尽数发泄,都快要气得吐血了。 常氏不以为意,心中还很不屑。 真要去镇上的学堂也是她的添哥儿去,合着自家男人挣的银钱,却送别人的儿子上镇。 “大嫂,这事儿可是娘同意的。” 常氏得了便宜,自然不会跟她争论这些。 可这句话对周氏来说又是最致命的,一口气提不上来,都快要气昏了。 刚好这时,婆婆洪氏跟老三家的回来了。 周氏鼻头一酸,转身就开始向洪氏哭诉。 “娘啊,上次我想让虹哥儿去镇上的学堂你都没同意,怎么能让老二家的学那些富家太太往家里进人呢? 那么小的姑娘家,不光买来要花银子,以后张嘴就要吃饭,咱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 第002章 宋家 周氏哭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好像死了娘儿老子似的。 洪氏皱眉:“嚎丧呢你,也不嫌让人笑话。赶紧进去。” 宋家出了个童生,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洪氏可要面子。 “娘啊,你咋就不说她呢?” 周氏难受得要命,就因为老二是个童生,婆婆处处偏心,都要将老二家的惯上天了。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将虹哥儿供出来,等他儿子出息了,她这个当娘的才翻得了身。 “行了你,赶紧进去吧。不就是买了个小媳妇,添哥儿长大了照样要花这笔钱,早晚的事儿。” 洪氏没有理会大儿媳的哭闹,将人推开,自己先进去了。 “娘啊,现在接进门跟以后能一样吗?以后花了那银钱,直接就能下地生娃,传宗接代了。现在接回来,穿衣吃饭,那样不是钱,这能一样吗?” 周氏不依不饶,洪氏不耐,转头道:“敢情那小姑娘买回来就不能干活了,我们好吃好穿还得供着她?也不想想你大房三个孩子,二房一个独苗,你就当多了一个孩子,那来那么多话说。” 洪氏还不到五十,不光身上有一把子力气,熬成婆婆管着宋家这十几口人,说话自然有威严,在这个家里除了宋老爷子,谁个敢不听她的。 提到孩子,周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屋檐下的常氏笑着过来,接过洪氏手里的竹篮子道:“娘,你的话说得在理。别看那小姑娘才八岁,席婆子说了,人可勤快了,花那几个钱儿不亏。你看,就我们说话这空档,人都在厨房忙起来了。” 席婆子是镇上的人牙婆,常氏便是通过她的手将阿绣买了回来。 院子里闹得火热,阿绣刚刚端了碗进厨房一直没出来,还真在里面洗锅了。 常氏暗暗得意,小女娃子是个有眼色的。 厨房里果然有一些声响传出,洪氏点头道:“席婆子做事是个实在的。”就是心黑赚得多。 “娘,我就知道找她不差。” 常氏笑,对厨房那边叫道:“阿绣,快打盆水出来,给你奶洗个手。” “来了。” 厨房里的人脆声答道,不多会便用木盆盛了水出来。 这还是阿绣第一次正儿八经在大家面前露脸,众人看着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匀是一愣。 这副水灵灵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卖身的小丫头啊。要不是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头顶两个小丱上空无一物,这娇嫩如花的小脸蛋,还以为是谁个家的千金小姐呢。 周氏先前只顾着吵架去了,也没看清小姑娘长什么样,此时又妒嫉起来。 宋添那个烧疤脸,这小姑娘跟了他不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么,跟她家虹哥儿还差不多。 不对,虹哥儿可不要这样子的,以后做了秀才老爷,取的可是真的千金小姐,才不要这种卖身女。 “奶,你洗手。” 阿绣给这么多人看着多少也有点不自在,放下盆便默默退到一旁。 “噢,你忙去吧,帮添哥儿他娘做饭。” 是不是做事的人,看几天就知道了。 今儿个宋家的中午饭便是常氏跟阿绣做的,当然初来乍道常氏就是让她烧火打个下手。 到了饭点,在地里干活的宋家男人们都回来了。 宋家在村里也算殷实,经过几代人的发展跟努力,如今到宋会堂手里良田也有十几亩,不光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只要不是天灾还会有余粮,换出几个银钱平时办事家用。 宋家早些年供出宋二才一个童生,村前村后有些脸面,不过别的地方跟大多数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会堂刚过五十,干活还是一把好手。他娶妻洪氏,膝下三子两女,活到这把年纪,儿女们都已经成家了。 大儿子宋大才从小跟着他爹干农活,长得人高马大,是典型的庄稼汉。 他娶妻周氏,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宋虹现年十三,次子宋明现年刚好十岁,最小的女儿就是先前跟周氏一起进门的宋青,跟阿绣同年,八岁。 老二宋二才便是常氏的丈夫,目前在镇上医馆里做掌柜,平日里十天回来一次,夫妻俩膝下独子宋添。 老三宋三才是个货郎,平时走村窜巷挣几个小钱,除了农忙都是早出晚归,基本不着家。 宋三才娶妻王氏,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宋康现年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成天除了吃饭见不着人。女儿宋欢不到四岁,还是个小哭包,天天跟在王氏身边,离不开娘。 现下是春种,私塾也放了几天假,三个孩子都在家帮忙,除了宋二才在镇上,人就都齐了。 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还要是常氏给儿子买来的童养媳,大家知道神色各异,眼神也挺复杂的。 阿绣跟在常氏身边,垂着头只管干活。 村里人吃饭也没多大讲究,除了男人们围桌子,女人们一般都凑小桌,或是直接找个地方坐下就吃了。 农忙的时间,上桌的饭菜跟平时比起来还算不错。 一盆炒白菘,一盆二合面的玉米饼子管够。 粥也是黍米混着高梁面,虽说不上插筷不倒,好歹是干的。 宋家有田有地,还有人在外面做工挣钱,按理农忙时节这个伙食算差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会堂有个做童生的儿子着实长脸,而今也将希望放到了孙辈身上。 除了六岁的宋康还没入学,另三个孙子都在隔壁村的私塾上课,平日里的束脩跟笔墨花销自是不少,就算每月都有银钱进账,那不是也得紧着花。 家里有一个读书人都了不得了,更何况三个,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常氏端好饭菜便去敲儿子的门:“添儿,出来吃饭了。” 自从刚刚宋添生气回了屋里,到现在也没出来过。 没听到儿子应声,常氏又叩了叩。 “屁事儿不做,吃饭都要人请,还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 周氏小声咕噜,看见阿绣像是要去坐那张小桌子,走过去很不客气地将她挤开。 “长辈还没坐呢,那有小的坐下的道理,到门边去。” 周氏拉过女儿宋青,母女俩一左一右,将小桌子占去大半。 阿绣什么也没说,抬头看见洪氏进来了,低声叫道:“奶,用饭了。” 洪氏“嗯”了声,见周氏母女俩已经稳坐泰山,有些不满地斜了两眼。 ------------ 第003章 安置 小姑娘才刚刚进门,一口娘一口奶的叫得可顺了。 “没良心的东西,出了家门就认娘。” 周氏小声骂咧,避开洪氏嫌弃的视线默默垂头。 那厢,宋添总算开门出来了。 常氏眉眼含笑,拉着儿子去大桌子坐下,自己回到小桌子旁。 除了宋家男人,孙辈里四个小子也能跟着上大桌子。 大桌跟小桌上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但是在量上有区别,男人们下地干活,肯定得紧着大桌子上的人先吃饱。 人来齐,宋老爷子举筷,一大家子人开始端碗。 阿绣没捞到地方坐,端着碗站在常氏旁边。 一张四方小桌,除了周氏母女俩也就洪氏跟常氏有地儿坐。 三房的王氏要给小女儿喂饭,坐到门槛上去了。 粗陋的玉米面饼子,阿绣嚼在嘴里难以下咽。 “二嫂,你带回这女娃子不错啊,长得好,干活不要人说,吃饭还像数米一样,这样的人儿难得了。” 王氏说着又瞄了阿秀一眼,拿着调羹将粥吹冷了喂小女儿。 先前周氏闹腾王氏没开过口,可不代表她没眼看。 小姑娘横竖看着都不像乡下姑娘,吃饭跟小老鼠一样,一点点嚼着毫无声响。 乡下娃娃那有这样吃饭的,浪费时间不说,还抢不到食。 王氏这话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倒是让大口喝粥吃饼的众人停了下来。 阿绣突然成了众人的视线中心点,难免有些别扭。 她咽下嘴里的饼子,捧着碗默默侧身。 这会,常氏拍了拍她的手道:“进了宋家门,就是宋家人。别怕,只管吃。咱们家是乡下户,好歹一口饭管饱。” 常氏还以为她刚来面浅,开口安慰。 “娘,我知道了。” 小姑娘声音软腻,低眉垂眼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 大桌子上几个大男人倒是看着没什么,十三岁的宋虹有点儿傻眼。 这年代成亲都早,宋虹已经知道一点男女之事,眼神并不是哥哥看妹妹那般单纯。 虽说那还是个孩子,可那副相貌跟眉眼长多几年只会越来越好,愈发勾人。 宋虹的心思飘远了,一时间没有收回视线,等他回神的时候却是差点儿跌倒。 “大哥,你小心些,饭洒了。” 宋添将翘起的长凳压了下去,等宋虹狼狈地抚了抚衣裳上的稀粥,才端着他的空碗下桌去灶房。 农家大桌一般都摆长条的木凳子,两个人坐上面如果对方离得较远,有一人起身要是没注意就容易翘凳子。 宋虹有些不明白,老三刚开始明明坐中间,这会咋跑边上去了。 “唉啊,虹哥儿可烫着了?” 周氏赶紧放碗过去帮儿子收拾,看着向灶房而去的宋添眼斜嘴歪。 “娘,我没事。” 宋虹将倒在桌子上的饭碗扶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出大家倒是都没去管那个小姑娘了,赶紧吃饱了休息一会,下午还得下地。 灶房里面,宋添走了没一会阿绣也跟了进去。 “你吃饱了吗?碗放台上就行了。” 阿绣见宋添立在灶台前,轻声对他说道。 宋添没吭声,一动不动还是那么伫着。 阿绣有些纳闷,绕过去好奇看他。 视线突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宋添一愣,立即撇开头,拿没有伤的那半边脸对她。 “这是我家,用得着你来指点。” 少年郎说完急匆匆走了,一溜烟就出了院子,大中午的也不知道要去哪。 阿绣跟到小门,诶了两声,叫也叫不住。 “别管他,出去玩儿罢了。” 常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灶房,对阿绣笑道。 “嗯。” 阿绣回身,知道堂屋的人都已经离座,过去将碗筷收进来洗。 农忙时节公中的活都是常氏在做,以往王氏时不时搭把手,这下阿秀绣来了,她倒是乐得轻松。 很快,堂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 王氏要带小女儿,中午还能在房里休息一会,宋老爷子在门口抽了管旱烟便带着一众人下地去了。 阿绣一直在厨房里帮常氏的忙,公中的活虽说不用外出风吹日晒,实际也不轻松。 宋家养着三只猪仔,院里的鸡鸭合起来也有三十几只,这些都需要打理。 “阿绣,这半桶猪食你拎过去倒槽里就成了。” 常氏解了围裙,知道老三家的还没走,想过去找她帮个忙。 “娘,我知道了。” 阿绣嘴上说着,已经利索地拎着那半桶猪食向后面的猪圈。 农家的猪圈基本都是跟茅厕建在一起的,宋家也不例外,只要推开木门撩开帘子,便有一股无法言语的味道钻进鼻腔。 阿绣刚开始还能忍,可当她来到围栏边上,看着角落里那些黑乎乎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将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这种感觉难受至极,她拍了拍胸口,看看掩着的木门,赶紧将那些污物收拾掉,忍住不适将嗷嗷叫的猪喂了。 从猪圈出来,阿绣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明明只是喂个猪而已,却像是种了两分田。 “阿绣,你来一下。” 常氏的声音从堂屋那边传过来。 阿绣“诶”了声,匆匆洗了手过去。 “来吧。” 常氏手里拎着她的小包袱,带小姑娘去了儿子住的西厢小隔间。 “以后你就睡这里了,顺便照顾一下添哥儿。” 常氏指了指刚搬进房的那个小竹床,将小姑娘的包袱递了过去。 “被子晚上我再拿过来。你先收拾一下,晚点咱俩还得去河边洗衣裳。” 常氏说完很快便走了,阿绣拎着包袱打量着这个不算大的房间。 一张木床,一张竹床。 木床是他的,整洁干净,蓝色被单,烟青色的被子。 竹床是自己的,摆在木床边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上面还有一层灰。 “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阿秀喃喃说着,将包袱放下,撩帘出门。 院子里,常氏正在跟王氏说话,看见阿绣到厨房打水,说道:“顺道将添儿的屋子都收一下吧,别碰他的书,那小子可宝贝了。” “娘,我晓得了。” 宋添房中除了床还有一个木箱子跟一方老旧书桌,阿绣用烂布条子当抹布,前前后后都好好收拾了一下。 她看见桌面的那两本书,有意避开,却又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幼学须知,昔时贤文……” ------------ 第004章 养媳 将房间收拾干净,常氏便带着阿绣去村口的河边洗衣。 时下的日头还晒着,常氏拿了顶草帽给阿绣戴上。 女娃皮肤白,可别让日头晒黑了。 两人一路过去,遇上同村的媳妇婆子都会忍不住向常氏询问:“二才家的,你媳妇儿啊?” 常氏早就放过话,要给儿子弄个小媳妇。 这下人回来了,她也不隐瞒什么,大方答道:“是啊,早晚都是要带个人回家的,不如早点儿,还能照顾一下我家添哥儿。他读书可费脑子了,我这个当娘的又不能时时看着。” “那是,宋添那娃不错,夫子都夸他呢。” 每次常氏自夸的时候对方都会奉承她两句,宋二才一个童生,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村人面前自然高人一等,受人仰慕。 只不过那些人奉承完都会忍不住瘪嘴,什么叫不如早点儿带个人回家,说白了就是着急心虚,怕自己的烧疤脸儿子打光棍,提前买了个小媳妇呗。 不过小姑娘看着不错啊,小脸儿白白的,五官也长得精致,根本不像乡下娃儿,也不知道常氏从哪找来的。 婆媳两人来到河边,在那洗衣裳的小媳妇们看见又是一阵询问。 常氏不厌其烦,应该说的都说了。 听闻是专门给宋添找的童养媳,众人又好奇又怜惜。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配那烧疤脸宋添,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阿绣没有理那几道复杂视线,常氏在旁边说话,她挽起衣袖卖力捶起衣裳来。 她的动作笨拙,却捶得无比认真。 那厢,离家一个时辰的宋添归家了。 他进门见家里没人,准备到房里去看书。 在宋家,仗着每月能挣一两银钱的父亲跟宠爱他的常氏,除非宋添自个儿高兴,不然他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九岁的少年,当不了半个劳动力,怎么样都能打个下手做点事了。 宋家人倒是希望他日日都高兴,只可惜自知事之日起,宋添除了在学堂就是家里窝着,就算出去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从来没有在田地里出现过。 推开房门,入眼便是那张矮小的竹床,以及放置在床头的淡蓝色碎花小包袱。 宋添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中有些无奈。 等母亲归,他主动叫了人来房里说话。 “我儿,你咋了?” 给儿子找媳妇的心事已了,常氏整个下午都是笑容满面,此时见儿子郁着一张脸,她倒是将笑容收了收。 宋添指了指那竹床:“这咋回事?” 常氏抿唇一笑:“我让她住进来照顾一下你的生活起居,以后在房里也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儿。” 儿子还小,常氏可没有什么怪七怪八的想法,说的也是心中所想。 “娘,我一个人好好的,根本不需要。” 宋添坐在小椅子上,盯着外面满脸不愿。 先前都将她吓傻了,真住一屋还不做恶梦去。 “啧。你这娃娃,咋不知道过日子呢?晚上看书晚,有个人端水点灯,有什么不好。” 常氏已经决定了,儿子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她根本不在意。 “娘,我就是不愿,你要是让她住这儿,我就搬到院子里去。” 毕竟才九岁,找不出好的说辞,宋添开始使小性子了。 “添儿,你咋的?不喜欢阿绣?” 常氏搞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儿子刚开始明明都看傻眼了。 “不喜欢。” 宋添说得很干脆,常氏怔了怔,眼珠转了半圈便道:“这样啊,那娘将人退给席婆子得了,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吧。听闻被退回去的姑娘再找人家都不太好过,这一手转一手的,别的先不说,她自个儿先不好受了,毕竟谁想给人买来卖去。” “娘……” 一听要将她退回去,宋添又有些不乐意了,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做,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别人的将来。 “啧。”常氏笑:“既然舍不得,就别嫌弃人家了。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地儿,她不住你这屋,住哪?” 宋家三房人,几间房子住着本来就挤了,再挪房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儿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常氏眉眼含笑,很快就走了。 身为人母,常氏自然是了解儿子的,阿绣他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小孩子家家有些腼腆。 院子里,阿绣正在菜架边上晾衣服,全然不知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又差点给卖掉。 晚上的饭仍然是她跟常氏一起做的,天擦黑时宋家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下地一天,大家都累得够呛,话不多说,吃饱了才是正经事。 晚上的饭食跟中午差不多,吃完收桌,阿绣在厨房刷锅洗碗烧热水,不用人叫,自己忙和起来了。 常氏看着很满意,主动接了喂猪的活,让她打水到房里给儿子先洗漱去。 阿绣勺了热水很快就过去了。 宋家人吃完晚饭一般都会在堂屋里坐一会,聊聊田地里的庄稼跟一些锁事。 这些场合宋添从来不参与,在别人看来他的性格多少有些孤僻,不单对外,对内也是这样。 阿绣直接将水端进房里,油灯下宋添正在看书。 “添哥,热水打过来了。” 阿绣比宋添小一岁,虽说进门的身份是童养媳,可现在这年龄叫那些不合适,所以便直接叫他一声哥。 知道她进来,宋添那还能看得进去书,听她叫那一声哥身子更是一僵。 娘要是给他找个妹妹还好,可偏偏是养媳,就算他才九岁,也知道媳妇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绣见他坐那儿一动不动,想到常氏叮嘱过好好照顾之类的话,主动绞了帕子给他送过去。 东西都递过来了,宋添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垂头接过,胡乱抹了一把脸。 阿绣一直在旁边侯着,等他洗完,主动将帕子抽了过去。 后面换盆洗脚倒水,阿绣都像个小丫鬟伺候主子一样伫在那儿,每一次宋添洗完她都能精准递个帕子或是将盆挪开。 她是不是之前做这些事情做习惯了,宋添有这样的想法。 重新坐回桌案边,宋添想将屋里那个人忽略掉,不想一只煮鸡蛋又递到自己面前。 ------------ 第005章 各自为己 “添哥,这是娘专程给的,说是给你补身子。” 虽说刚刚阿绣已经将门掩上了,此时仍然有些心虚。 很显然,常氏在给儿子开小灶。 利用公中的活,常氏十天八天给儿子偷偷藏个鸡蛋也是常事。 宋添也不是第一次偷吃鸡蛋了,这回突然脸烧。 “你吃吧。” 他将书本打开,装着很认真的样子。 “我不吃。娘说了,你读书费脑子。” 阿绣轻轻敲了敲那蛋,帮他剥起壳来。 那些蛋壳她也没有乱扔,用帕子包了起来,打算一会拿到灶房处理掉。 对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宋添怎能不领情。 可是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拿过那鸡蛋他突然又有些难以下咽。 “添哥,你快吃吧。” 阿绣将包有蛋壳的帕子揣进袖中,打算去灶房那边,却听见堂屋里的洪氏高声在叫常氏。 常氏就在厨房里,“诶”了声就过去了。 “娘,你叫我。” 常氏解围裙,看着满屋子的人感觉不太对。 昏暗的堂屋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宋老爷子正坐主位,手里拿着旱烟杆子却是没抽,显然心里正在想事。 洪氏坐他旁边,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是眼神儿不太对。 老大跟老三一家各坐在堂屋的左右两边,看那沉默的样子应该刚刚就在谈事儿了。 洪氏道:“老二家的,忙完了吧。坐会儿,有些事情要商量。” “忙完了。爹,娘,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常氏拉了条兀子坐门边,今儿个人齐,除了她家的两个,连老三家的康哥儿都在,看来是家庭会议。 跟阿绣有关吧,一个两个当叔当婶的心眼小得跟针眼一样,除了自个儿,谁也不怜惜她儿子,进了个人就跟掏了他家祖坟似的。 反正人她都带回来了,爱咋地咋地。 常氏嘴角勾着一抹笑,神色不屑。 花了那么多银子,还不摆个好脸色看,周氏咬牙,讨厌死这个弟媳了,可偏偏人家男人又争气。 洪氏已经习惯二儿媳妇浑身竖刺的样子,没多在意,只是叹道:“老二家的,进人的事儿如今也算如你的愿了。咱家什么情况你也是清楚的,虽说有老二跟老三在外挣两个钱儿,可这钱不花正道上也折腾不起。” 明明是婆婆同意的事儿,此时说出来怎么又叫钱不花正道上了呢? “娘,我二房进个人而已。那不是丫鬟,是给添哥儿找的媳妇。” “我知道,你这个当娘的也不容易。” 常氏一开口洪氏就将话接了过来:“不过人进都进来了,咱们就不提了。就是如今我这个当娘的也有点为难,进那丫头你管我要了十两银子,这笔开销不低。 都是为了添哥儿,这我也不多说了,就是虹哥儿进镇上学馆的事,老大家的去年都在提了,我想到家里的情况一直没同意。现下家里进了人,这事儿要是不办办,我手里这碗水端不平,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免被人说道。” 要说宋家根本没有分家,老爷子跟老太太真想送宋虹进学堂,强硬一点也就是跟大家知会一声便成了。 可家里的现银进项来自宋家二房,宋三才的货郞生意也是宋二才在镇上找人拿货,先行准备。二房常氏又是个泼辣吃不了亏的人,这事情二房两口子要是不点头,到时闹出分家这样的事情来,那可就不妙了。 又是这事,常氏呵呵一笑:“娘,我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咱们家要培养小辈无可厚非,可宋家又不是乡绅富户,培养一个娃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送人那都得挑着来,毕竟没有那么多银子随便折腾。娘,你说是吧。” 当年宋家供宋二才进学,花完了家底不说,那是连地都买了几亩才捞到一个童生而已。 其实宋二才的年龄并不算大,现下还不到三十。 他这个年纪继续参考的人多的是,就算跟儿孙同进考场都屡见不鲜。 按理宋二才还有机会,早早放下书本实在可惜,毕竟已经踏出一步。 只可惜当年他过了童生下过三场匀不中,家里矛盾渐深,几房各有心思,就不愿意再供了。加之当年所出的那桩事情,宋二才发誓放下书本,彻底断了念想。 真要挑人进学馆上书院,常氏心中还是想着丈夫,但她也知道这事情不可能,便将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哟,老二家的,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你家添哥儿才合适上镇吧!合着家里的好事儿都让你家占了去,咱们这两房人都得掏心掏肺供着你?” 周氏可不乐意了,成天紧着那十几亩田地累死累活,到头来是为他人而努力,做白日梦呢。 “大嫂,我那能让你供着呢。要说现下咱们家这日子,二才兄弟三人都成家立业了,不如将这家分一分,以后各管各的日子,省得暗地里被人说道。” 常氏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她还真想将这个家分了,成日为这些事闹腾,惹人烦心。 “老二家的,我两个老家伙还在呢,那有分家的道理。” 洪氏一听分家,眉头都皱一块去了,不过言语中没有多严厉,显然是在安抚常氏。 周氏愤愤不平:“爹,娘,你看她都嚣张成这样了,咋能还护着她呢。买小丫头都花十两银子了,再送添哥儿去镇上的学馆,合着我们这些就不是人了?当年大才为老二让道,而今又要让我家虹哥儿给添哥儿让道,这可不成。” 常氏一个烧疤脸儿子她有啥好供的,看看城里那些举人秀才,谁个脸上会顶着疤,官老爷光看看那张脸,都懒得看那文章了。 别说是去镇上的学馆,就算去城里的书院,那也不可能学出名堂来,连他爹都比不上。 “什么让道不让道的?” 常氏最听不得这些话:“大嫂,当年大哥也不是没进过学,是他自己跟不上主动放弃,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给我男人让道呢?” 常氏恼怒:“再说说给我儿买媳妇的事,这不是当年你们造出来的孽吗?我儿痛苦了这么多年,而今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是为他花了十两银子,就跟掏了你们的心窝子一样。你们的羞耻之心呢?给狗吃了!” ------------ 第006章 执念 常氏捅出阵年旧事,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小皮孩康哥儿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宋三才旁边,当年那些往事他自是不知道的,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 良久,洪氏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老二家的,当时的事情是意外。” 常氏冷冷一笑:“是,肯定是意外,那事要是认真的,我儿怕是已经跟他祖奶奶他妹一起归西了。” “你……”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嘲讽,洪氏差点儿就要气翻了,可又拿不出话来堵她,只能不停地拍胸口窝子。 “娘,你紧着身子。” 周氏眼疾手快,赶紧过去为洪氏顺气。 洪氏被气得不轻,心知要让着点常氏,此时也看她不过眼了,想起宋添,眼中更有浓浓的嫌弃。 这时,宋三才开口道:“娘,二嫂,过去的事情咱别再提了,只会徒增烦恼。阿绣来到咱们家,银钱花都花了,咱们也别再计较那些。一家人和和睦睦,不要说两家话。” 宋三才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粗布灰衣,长相随了洪氏,身量不见得多高大,五官还算俊朗。 他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几年货郞职业使然,说起话来眼中总闪着精光。 宋三才劝和,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 抱着小女儿的王氏见此也笑道:“是啊,进镇上学馆多大的事,二哥在镇上也没回,这事我们谈下来也不合适,不如再等等,等二哥从镇上归来,有什么事咱们再说。” 这话题僵都僵了,再谈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屋里的人俱都沉默,宋老爷子摸了烟叶子出来,在油灯上点了火,吧哒吧哒开始抽。 青烟缭绕,沉闷的气息在屋中弥漫。 这种感觉让王氏心里没底,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旁边的丈夫拉了衣袖。 没过一会,沉默良久的宋老爷子总算开口了。 “虹哥儿的事,是要等老二回来才好商量。不过,康哥儿也六岁了,等春种过后就跟三个哥哥一起去私塾启蒙看看。” 宋家本来就有三个娃在私塾里读书,没人帮干农活不说,那束脩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可是大房二房的小子都送进学堂了,没理由将三房的落下啊! 要说宋家对科举入仕如此看中也有是有原因的,宋家祖上出过进士,而今宋家大祠堂的牌扁还是当初那位官居四品的知府大人所书。 宋家在古溪村族人并不少,村中至少一半人姓宋,左邻右舍难免沾亲带故。 自从宋家出了那位进士先祖,后辈少不得仰慕跟风,以科考为己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光宗耀祖,结果便是越考越穷。 古溪村的宋氏本就是先祖隔着三代四代的旁枝,当年那知府老爷除了来这边赠过一副牌扁,之后基本都算断了联系,但这边的人却受到了鼓舞,各家各户争破了头也要去读那两本书。 再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脉宋家人没有读书天赋,除了祖爷爷辈有一人中了秀才,也就是宋二才过了县考,成为童生。 时过境迁,族中很多人都已经放弃了,安心务农在村中混个温饱好好过日子,只有宋会堂还在坚持,只因当初中秀才的就是他爷爷,他感觉自家一脉有运势,鱼跃龙门的心并没有熄灭。 “爹,康哥儿才六岁,成天就知道四处野,我看不如再等一年好了。” 王氏的嘴角才刚刚翘起,周氏便泼下一盆冷水。 要是康哥儿也进了学,家里又需要一笔开销,到时自家儿子上镇的事不就变得艰难了。 “老大媳妇,几个小辈都是六岁进学,没理由到康哥儿这里就不一样了。反正能不能上都是这两年的事,不行回家跟我种地便是。” 宋家有个规矩,孩童六岁启蒙,入学两年要是还如顽劣不堪,或是愉笨学而不识,便是无读书天赋,从此放下书本便要走上农夫之路。 大房跟二房的三个娃娃皆是如此,不过这一代孙辈出奇的认真懂事,都有读书的自觉跟样子,全部挺过二年的门槛,继续在私塾里上着学,学问还时不时受到夫子的夸讲。 就算平时玩习惯了,康哥儿听闻要送自己上私塾,眼中还是有一丝向往的神采,只因读书受人尊敬。 古溪村没有私塾学堂,村中的小子们都在隔壁高滩村的私塾入学。 蒙学班的束脩一年六百钱,可按月交,费用并不算高,周氏被堵了下就算了。 大房虹哥儿的事情没个结果,三房的事倒定下来了。 王氏将儿子推到中间,让他给爷奶道个谢,立个保证什么的,发誓好好读书,向前面三个哥哥学习。 堂屋里的家庭会议就这样散了,阿绣差一点点就听到关于他伤疤的事,只可惜那事情轻易不会出口,很显然那是宋家的禁忌。 “添哥,我先出去倒水。” 阿绣说道,见他闷着头没说话,从小包袱中拿了东西端着木盆离。 堂屋里已经人走灯灭,阿绣看了一眼,进厨房准备勺水洗漱。 王氏也在,看见阿绣进来,打趣道:“哟,阿绣啊,才来第一天就知道照顾自家男人了。” 刚刚完成儿子进蒙学这桩心事,王氏笑容满面,对这个刚进门的小姑娘都和善了许多。 阿绣浅浅一笑,岔开话题道:“三婶,那些热水你都勺走吧,我这边再烧。” “知道了。你这张小嘴还挺甜的。” 王氏呵呵,见小姑娘放下木盆在揉肩膀,敛住笑容又问:“你以前没做过这么重的活吧?” “三婶说笑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家什么都干。” “是吗?那我们宋家可是捡到宝了。”王氏说着提木桶离开。 阿绣笑了下,又烧了半锅热水,自己用完之后还留下大半。 春耕时节,要是以前宋家人肯定早早睡下了,今日各自心中有事,大房那边连热水都没人出来打。 常氏拿了草席跟被子到儿子房间,顺便帮阿绣铺了下床。 “添儿,你放心,镇上入学的事晚点我会跟你爹说。” ------------ 第007章 偏心 儿子喜欢读书,常氏就会拼了命地帮他。 刚刚堂屋里说的那些话宋添全部都听见了,从娘亲将阿绣领进门,他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娘,我知道。” 宋添淡淡回着,其实读书于他而言只是无聊时用作打发时间而已,要不要科考这件事,他还没有想过。 可是听了刚刚那些话,他的叛逆心起,不想随便让别人得意。 常氏转达完自己的意思很快便走了,她轻轻拉好房间门,转身刚好碰见提着油灯的阿绣。 刚刚被热水温润过的小姑娘,脸蛋儿显得比白日里更加莹润夺目。 常氏一扫先前的严肃之态,对阿绣笑道:“床已经给你铺好了,赶紧进去吧。添儿要是看书太晚,你可得多提醒他,注意眼睛跟身子。” 阿绣点头:“娘,我先进去了。” “嗯。” 常氏扭头,目送小姑娘的身影隐在木门后面才敛去脸上的笑容。 她看了看后房跟东厢那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冷哼。 阿绣进房便将门闩了,看了眼,发现宋添已经上床,连帐子都放了下来。 他吹去桌上的油灯,之后摸到床边,轻轻拉被子。 春日里的气节,夜里难免寒凉。 竹床搁人,薄薄的草席跟被单完全顶不了啥事。 阿绣躺了一会便觉着背痛,只能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可这样无疑是不舒服的。 小床上的人翻身扭来挪去,宋添蹙眉,侧头问道:“你后背长钉子了?” 此话一出,小床上的动静戛然而止。 宋添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侧身又道:“明日我跟娘说,让你搬到她那屋去。” 反正爹十天才回一次,屋子有得空闲,等人回来了,再想办法吧。 “不要了。” 细小软腻的声音传进耳朵,宋添蹙眉,正想嫌弃两句,便听见小床上的人说道:“娘说了,我住在这方便照顾你。” 阿绣的声音很小,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却显得格外坚定响亮。 “这床有些硬了,我有点不习惯,睡两晚就好了。” 她说着又滑进被窝,这次努力调整好位置,双手叠于腹部一动不动。 不够自己木床一半大的小竹床,连翻个身都困难吧。 宋添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帐外,蒙上被子死死闭眼。 这边两个娃娃睡下,没过一会隔壁常氏也吹了灯。 后房,宋家老俩口还没睡。 洪氏打了热水进来,招呼丈夫洗漱。 “老头子,你到底咋想啊?要是老二真给他媳妇说通了怎么办。到时送添哥儿过去,咱们这一代的希望不是又要落空了。” 洪氏还想着先前那事,宋虹跟宋添虽然都是她孙子,但毫无疑问她是偏向宋虹的。 平时她处处给二房脸面,一来是二儿子在外挣着银钱,她苛刻不得。再者她也想要名声,做样子给左邻右舍看的。 就是大儿媳是个没脑子的,看不出她的苦心。 可就算不满意周氏,止不住大孙子懂事孝顺,在隔壁村的私塾已经从蒙学进到长学,光等级就比宋添高了一截,不送他上镇送谁啊? 再说宋添那张脸…… 洪氏瘪了瘪嘴,脸被毁了的人还能做官吗?她活了几十年,可没见谁个官老爷是那样的。 宋老爷子正在泡脚,闻言叹道:“老二不是还没回来,你想这么多做什?到时再说。” 当年添哥儿的脸被毁,宋老爷子虽然心有愧疚,但后辈入学这么大的事,他不会偏心,自然要公事公办,择优而定。 “到时你可要将话咬死了。虹哥儿已经十三了,明年就可以下场去试试,练练胆子,不中都能涨涨见识为以后做准备。老二家的才多大啊,就算要送也早着呢,都不知道常小娥她急啥,媳妇儿都让她买回来了还不消停。” 洪氏在窗下通发,想到刚刚老二媳妇完全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一直喋喋不休。 “老二家进人的事就别提了,当初那钱也是你给的,现在才来计较有什么用?” 宋老爷子倒觉得这件事情没什么,钱是多花了些,可怎么样都解决了一桩心事。 洪氏瘪嘴,心说常小娥拿宋添取不上媳妇来说事,她能拒绝掉吗,钱也是老二挣的。 后房的灯很快也灭了,如此宋家还剩下东厢跟耳房那边还亮着。 仓库旁边的两间耳房住着老三一家,王氏要打理两个儿女自然睡得晚,加上宋康入学的事情定下来,小皮孩有点兴奋。 住在东厢的老大一家此时心情就不咋舒坦了,周氏水也没打,回房就一直坐床沿上抱怨这抱怨那,总之一句话,她儿子都快要被这家人耽误了。 宋大才为人木纳话不多,但在这些大事上他也不傻,自然是向着自家孩子。 “娘,既然爷都说了等二伯回来再商讨,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宋虹有些不耐,十三的少年郎差不多跟周氏一样高了,相貌取了周氏跟宋大才两人的优点,入学这么多年少在外面风吹日晒,肤色不似宋添那般白,也比那些乡下娃强多了。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蹙着,举手投足间也有一股读书人专有的文雅,整体还算不错。 “儿啊,娘这不是着急嘛。” 周氏最听儿子的,他叫不提,她便闭口没有再说。 “娘,二伯未归,你急也没有用。早点休息吧。” 宋虹说完撩帘子走了,站在一旁的宋明赶紧跟在哥哥后面。 他这个老二上不如哥哥受重视,下不如妹妹受爹娘疼爱,永远被夹在中间。 不过长久以来他也习惯了,平日里话不多,性子倒是跟宋大才有点像,却又有所不同。 毕竟宋大才读书没儿子们认真,宋明在私塾已经通过长学考试,跟哥哥在同一个班级。 儿子还跟她生起气来了,周氏闹心,又开口骂咧了两句才去灶房打水。 夜色浓烈,古溪村静谧无声。 当宋家西厢的油灯灭去,村子被黑暗吞噬,寂静而幽深。 阿绣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掉进一场梦里。 ------------ 第008章 身份 梦中,她穿着青色的夹妖,拢袖站在一颗柿子树下,感觉像是在等人。 正值冬日,院里很冷,寒风刺骨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阿绣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可不管多少次,看着另一个自己脸上所表现出的急切、期盼、以及浓浓化不开的愁绪,她身同感受,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树下的人就那么神情复杂地伫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回来了,进门便握住她的手。 “小姐,只有何家被抄了。” “那么大的案子就处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何家?” 阿绣不可置信,震惊了片刻便道:“我要去找那宋大人。” “小姐,宋府高门阔院,宋钦差他会见你吗?” 二十几年过去,当初害死老爷夫人的何家已经被抄家下狱,杜妈妈觉得可以了,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不是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嬬所能斗得过的,她害怕小姐搭进上半辈子不说,还丢了下半辈子。 可显然二十几年后的自己与现在的阿绣都不这么想。 “他会见我。” 阿绣笃定,进房中拿出妆匣里存了多年的一张借条: “十两银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平阳城,河口镇,古溪村。” “宋添。” 多年前的一个小小善举,阿绣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要将这张条子一直留着。 入夜,刺骨的寒风刮起来还夹着颗颗雪粒,寂静般的长街上,阿绣裹着一件破旧斗篷,带着杜妈妈疾步前行。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张条子,宋府的门庭也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眼看便要近了,可是下一刻,阿绣看见杜妈妈死了,而自己也很快倒在了血泊之中。 两个挥刀的黑衣人杀了她们,很快消失在夜色。 温热的血渗了一地,徐徐在白雪上绽放。 阿绣抖着手,忍住那让人失去意识的刺痛,缓缓在地上爬行。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血迹,将死之人,唯一的心愿便是要见他一面。 可是不管阿绣如何努力,只有十来步的宋府在她眼里却越变越远。 “吱啦。” 厚重的木门打开了,一行人脚步匆匆,从里面奔了出来。 最后的执念得到回应,可也仅仅是得到回应而已。 当那个脸有伤疤的男人出现在视线中,阿绣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人直接就醒了。 死去,便是每次梦境的终点。 阿绣猛然睁眼,大口吸气。 她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慢慢坐起。 梦境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骇人、恍惚、再到预兆成真的慢慢接受,如今的她已经能很平静地应对了,只不过梦醒后仍然睡不着觉。 阿绣这一坐不知几时,等院子里的鸡叫了两遍,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时间还早,她也不知道如何看天色,只是在心里估算。 木床上的人还睡着,阿绣摸黑去了灶房。 她找到打火石,正准备点灯,便见到东厢那边有人过来了。 “阿绣,你怎么这么早。” 来人是宋虹,提着油灯,说话间也将灶房里的灯台点了。 “我准备早起做饭。你怎的?” 说她早,这人不是更早吗。 “噢,我喜欢晨读,今儿个都有些晚了。” 宋虹举着手里的书晃了晃,出门将灯挂到外面的的窗台下,开始小声念起书来。 可是很快他就有些看不进去了,视线随着灶房那个身影在晃动。 小姑娘说她八岁,可不太像啊,不光比妹妹高,说话处事也完全不同,已经不像个孩子了。 阿绣这边刚刚将小炉子升起,常氏也打着哈欠起来了。 “你这娃,咋不多睡会。” 阿绣起得太早了,平日里天色麻亮常氏才会起,到时烧火做饭,开圈放鸡鸭,时间刚刚好。 “娘,你要是未睡醒,再去睡会吧,我先将菜那些弄好。” “行了,行了,你将刀放下,我来吧。” 常氏见她双手拿刀都害怕,显然这孩子没做过这些事情,不过很努力。 阿绣不切菜了,转头又去刷锅。 婆媳两人将灶火添了起来,外面天色渐亮,宋虹吹了窗台的油灯,到院子里读书去了。 “这虹哥儿啊,也挺努力的。” 常氏不是那种将大人们恩怨牵连到小辈身上的人,可家里穷,没办法,她怎么的都要先紧着自己儿子。 阿绣正在门口洗脸,闻言小声道:“添哥是状元之才,理应好好栽培。” 猛然听到有人夸她儿子是状元之才,常氏一愣,随即就笑道:“你这娃娃,嘴还挺甜的。” 她觉得小姑娘在讨自己欢心,效果也达到了,想到儿子常氏高兴得不行。 “对了阿绣,我问你,你真是地主家小妾的女儿?” 为了给儿子找个漂亮小媳妇,常氏托了席婆子进城帮她挑人,不过带回来这位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小姑娘漂亮过头了,还特别懂事。 见到人时,常氏也问过她的身世,因为卖身契上没有详细信息,这一类人要么是无主的弃儿,要么就是被家里卖了,连个信息都不想留下,免得事后有什么事再找回去。 那时,阿绣说她爹先前是个地主,家中犯了事钱财散尽,自己也给主母卖了。 这身世听起来还挺惨的,不过常氏心里反而没底。 “娘,我说的都是实话。来到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只想好好服伺你跟添哥。” 阿绣往灶里加了一点柴禾,火光让她的脸变得淡然柔和,抹去了原本该有的愁绪跟暗影。 人都已经领回家了,常氏再三确认了下,也不再提了。 天明,宋家人陆续起身。 阿绣站在小火炉旁边倒水给大家洗漱。 以前这些事都是大房的宋青在做,这下换了人,宋青得了轻松,不感激,反而瞪了她两眼。 小姑娘家家的爱记仇,大房跟二房的关系不融洽,她不敢对别的人怎么样,倒是觉得可以欺负一下刚来的这个女娃。 宋青的眼刀子阿绣只当没看见,家中横遭变故,她有一种历经沧桑之感,心智成熟了不少。 “唉噢,弄点儿凉水来,你想烫死我啊!” 阿绣闷头不说话,宋青还以为她胆小怕自己,指着兑出来的热水十分不满,大呼小叫地指使她。 前面那些人都觉得刚刚好,这人却是嫌烫。 阿绣默了默,又给她兑了半瓢冷水进去。 “不成,又太凉了。” 阿绣懂了,这是故意在找她的茬呢。 “你还愣着干嘛,弄点儿热水……” 宋青气高趾昂地吼她,结果话没说完呢,屁股就给人踢了一脚。 “啊!” ------------ 第009章 教唆 突然被人踹了,宋青蹲立不稳,双手撑在水盆里,脸都差点扑进去。 “谁啊这是?” 她两个眼珠子气得差点儿瞪出来,回头一看是三哥宋添,气势瞬间矮了一头。 她可不敢惹这位大爷,仗着自己的烧疤脸,家里人都让着他不说,常氏一个独子那是相当护短的。 “抱歉大妹,我没看见你蹲在这儿。” 宋添像是刚刚起,打了个哈欠又问:“你洗好了吗?” “行了,你来洗吧。” 宋青瘪着嘴转头,看见阿绣居然在笑她,更恼了,小嘴儿不停蠕动,暗自骂咧,端着木盆去了另一边。 宋添蹲到宋青那位置,斜眼见她还在为刚刚的事情掩嘴偷笑,啧了声道:“倒水吧。蠢!” 被人欺负还笑得出来,蠢得像只猪。 “噢。” 阿绣敛了笑容赶紧为他兑水,完了想帮他拧下帕子,结果被人抢了过去。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被她照顾的滋味并不舒服,回想起昨晚,宋添只觉别扭。 自己被带回这个家就是专程伺候他的,他却不让伺候,阿绣心有忐忑。 “添哥,娘说了,让我照顾你。” 虽然宋添的口气不好,可是阿绣却能从他话中听出善意。 伺候人的活她以前没做过,但来到这里便要去努力。这是她如今的位置,也是为了尽早完成自己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胆小样儿,宋添斜了一眼:“什么都是娘说,你自己没有脑子?” 那有人抢着干活的,实在太蠢。 宋添很嫌弃地走了,阿绣抿唇,她是常氏花钱买回来的养媳啊,别的先抛开不提,能不听话么。 春耕已经忙有五日,地里的活还剩下一点尾巴。 今儿个宋老爷子没有一大早就带人出去,难得坐在堂屋门口抽旱烟,等着用完早饭再下地。 宋家公中的活平日里三房都是分着干,到了农忙女人也要跟着下地,公中的活计常氏一个人就包了。 昨天下午常氏带着阿绣去河边洗衣,算是将她介绍给大家了。 今天早上再端着木盆出去,村里那些小娃儿一路上成群结队像看猴子一样盯着阿绣瞧。 要说童养媳村里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么漂亮的养媳还是第一次见。 “喂,你真是烧疤脸的媳妇儿啊?” 有胆子大的还凑上去跟阿绣说话,毕竟在他们眼中阿绣也是个孩子嘛。 烧疤脸是村里这些娃娃叫出来的绰号,阿绣一听眉头便皱上了。 这时,走前面的常氏回身,捡起一粒小石子便扔了过去:“宋狗子,论辈份你还得叫我家儿一声表叔呢。再张口闭口烧疤脸,看我不揍死你。” 常氏发飙,跟在后面的那些孩童一哄而散。 可是跑远了,他们回头又唱起顺口溜来。 “古溪村,黄桷树,宋家娃儿鬼~画符。媳妇美,媳妇亮,一朵鲜花牛粪上……” “诶啊,几个挨千刀的,给我站住。” 人昨天才领进门,今天那顺口溜居然就出来了,常氏气得眼红,真恨不得将那些小皮孩揍得屁股开花。 “娘,娘。” 阿绣赶紧将她拉住:“都是些不知事的小孩子,跟他们计较做什,反而将自个儿给气着了。” 阿绣说得有理,可常氏就是气不过。 “谁特娘的在后面编排我儿子,要是被揪出来,我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常氏叉腰,一群皮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她可不觉得是他们能编得出来这些玩意,肯定有人在后面教唆。 几个毛孩子已经跑远,常氏放了狠话以示警告,要是再让她听到那些顺口溜,便拿着竹条去他家喝茶。 因着早上的事,常氏的脸色一直都不见好。 可回到家,看见儿子回来了,又立即挂上笑容。 “添儿,饿了没?娘这就准备做饭。” 婆媳俩外出洗个衣裳,回来收拾一下也差不多时间了。 宋添摇头,见常氏准备去柴房那边,叫道:“娘,下午有空,你弄张草垫子吧。” “草垫子?”常氏有些懵:“儿子,你要垫子做什?床睡得不舒服?” “没有。” 宋添扫了眼准备晾衣裳的阿绣道:“那竹床太硬,翻来覆去吵得我不安生。” 常氏一愣,明白儿子的意思后掩嘴笑了起来。 “知道了,是娘的错,倒没有考虑那么多。” 昨日还吵着闹着不睡一屋,今儿个又关心起媳妇来了,常氏一扫先前的阴霾,乐呵呵的。 宋添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转头回房里看书去了。 晚上,阿绣躺在软软的竹床上,总算安心了。 旁边的人跟她想的一样,端着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却并不是那些无情无义之辈。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天,春耕的假期已至。 这日早上,宋家早饭结束,四个男娃就得准备去高滩村进学了。 宋三才今天没出门走商,他跟王氏一起,要送儿子去拜师蒙学。 启蒙入学十里八村也算一件大事,交束脩还是次要的,首先要做的是拜圣人。 王氏专程向婆婆要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腊肉,再拿几个鸡蛋,抓两把红枣,供礼便成了。 康哥儿着八成新灰蓝圆衫,脸上的鼻痕也没有了,一张脸被王氏用巾子搓得通红,临走时都没有恢复原有的小麦色。 今儿个要入学,后辈们都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将书篓背在身上,看着跟村里的娃娃不同,有那么点读书人的样子。 阿绣手里拿着书篓,举好给宋添背上。 “都说我自己来了。” 宋添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儿。 阿绣微微一滞,几天相处下来,她也明白这人就是一张嘴,遂也没将这些话往心里放,还默默为他整理衣角。 买回来的小媳妇还真有了点小媳妇的样儿,宋添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些别扭,接触到母亲含笑的视线,他又有些恼了。 倒不是恼身边的人,而是恼常氏。 外面的人笑他取不上媳妇,娘亲就去买个小媳妇,明摆着惹人笑话。 其实外面那些闲话宋添并没有放在心上过。 “我儿,路上小心些。” ------------ 第010章 坏话 常氏将儿子送到院门口,前面的王氏抱着女儿回头道:“二嫂,都走几年的路了,你安心吧。今天还有我跟他三伯看着呢。” “是啊,老二家的,添哥儿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娃娃。” 周氏也背着篓筐出门了,调侃似的接了一句。 自从前些天的家庭会议之后,妯娌俩人看着对方都不舒坦,关系越来越差了。 常氏冷哼:“这儿啊,在娘心里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嘛。” “呵,媳妇儿都有了,还长不大的孩呢!” 周氏也不势弱。 “大嫂,二嫂,我们先走了哈。” 王氏一句话,惹得两个嫂子又开始针锋相对,为了不惹祸上身,垫着脚跑得飞快。 人都走了,常氏跟周氏自然没啥好说的了,各自做事不提。 那厢,从古溪村到高滩村私塾,一行人加快脚步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高滩村的私塾远近闻名,里面办着蒙学与长学两个班,揽收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孩童,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学子。 来时路上,一行人也遇上不少前往私塾的学生。 古溪村除了宋家,也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在那边入学。 以往大家碰在一起嘻哈哈就结伴去了,今儿个看见宋添倒是窃窃私语起来。 虽说之前大家都不跟他玩,可显然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用嘲笑的眼神看他。 宋添不想理,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高滩村私塾两个班两个夫子,蒙学班的夫子姓陈,四十多岁,留着青色的羊胡须,是个童生。 宋三才上前说明来意,夫子收了束脩,便带宋康去了院学庙堂。 那里面供着孔夫子的画像,这便是入学的拜师礼,跪一跪就是孔先人的门生了。 康哥儿收拾得干净妥当,一改往日皮小孩性情,跪在蒲团上有模有样。 王氏欣慰,感觉儿子瞬间成了小大人,正感动着呢,不想康哥儿抬头,一条黄色的鼻涕虫掉了下来。 被娘叮嘱了一早上,没想到这个时候破功。 康哥儿慌了神,这么多人看着不敢拿衣袖去擦,呼溜一声又吸了回去。 “扑哧!” “哈哈哈……” 今天拜师礼,全私塾的学生差不多都在外面看热闹,宋康的举动让大家笑得前扑后仰。 宋三才没什么,毕竟儿子还小,王氏只觉脸面无光,等人起来了,偷偷去掐了儿子一把,痛得宋康呲牙,抱着手臂敢怒不敢言。 蒙学班的几个小娃见他吃憋,又在偷笑。 “行了,都回教舍去吧。” 陈夫子邹眉,观礼的学生一哄而散。 小胖子罗贞平快步返回教舍,见宋添独自一人坐里面看书,凑过去问道:“你弟弟拜师,怎不去观礼?” 两人同岁,三年来一直同坐一排,关系还行。 宋添回他:“无趣。” 也是,三年同桌,他对谁都不感兴趣。 不过…… 罗贞平想到那些流言,脸上挂着调笑,又撞了撞他的肩膀道:“听说你有媳妇儿了?还是一朵鲜花。” 宋添翻书的手微顿,目光冷厉地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罗胖子:“谁跟你说的?” 罗贞平完全没有感觉到宋添的情绪,还责怪道:“什么啊,教舍都传遍了,你难不成还想瞒我。诶,我还听闻小姑娘长得可好看了,是你娘专门从那些地方买回来的,是也不是?” “那些方?哪些地方?” 宋添的气场变了,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九岁的少年对很多事情都是懵懂的,但这不防碍他分辨好话与坏话。 罗贞平跟宋添同岁,是高滩村人,家有良田好几十亩,是村中首富。 他贪吃体胖,暗地里也经常被人嘲笑,久而久之倒是跟同病相怜的宋添关系亲近。 要说那种地方,其实他也不知道啊,所以才会开口询问。 “我怎么知道,就想问问你来着。诶,你媳妇儿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罗贞平嘻笑,这么小就有媳妇了,是不是过两年还得抱娃娃呢。 他没有恶意,宋添攥紧的拳头总算慢慢松开了,问他:“这些话,你从谁嘴里听来的?” “这还用听吗,私塾里的人都知道了。” 罗贞平不以为然,他觉得没什么啊,以往时常有人笑话宋添找不上媳妇,如今却是最先讨媳妇的那个,这不是好事么。 “那我再问你,最先传出这些话的是长学班,还是我们蒙学班?” 宋添的神色有少许暗沉,阿绣来到家中也就几天时间,那些童谣以及流言由谁口中传出,其实他已经有猜想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终归是你们村里那几个家伙传出来的,应该是咱们蒙学这边吧。” 古溪村除了宋家四个娃,也有五个孩子在私塾进学,有两个在长学,有三个在蒙学。 蒙学跟长学两个班最大的区别在于年龄,还有是否有科考的想法。 在蒙学班启蒙的孩子到了十岁都可以参加长学班的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换班了。 长学班的夫子是一位五十几岁的老秀才,比蒙学班的陈夫子高了一阶。 村子里谁家有两个闲钱都会送小辈上学,毕竟认几个字也是好事,可考科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并不是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尽管长学班的考试只是一个形式,仍然有不少人在这个阶段退学。 现下宋家的四个小辈,宋添跟刚拜师的宋康在蒙学班,宋虹跟宋明在长学班。 在罗贞平看来,他们蒙学班的孩子小,成天叽叽喳喳喜欢说话,那些事从这边传出去很正常。 可宋添并不这么想,蒙学班的小屁孩子,根本懂不了那么多。 是有人故意在传有关他的坏话,那个人还要是特别讨厌跟嫌弃他。 * 学堂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蒙学班二十几个孩童大小不一,学识水平也不一样。 早上的课两个时辰,陈夫子会分批讲援一些知识,大家或是看书请教,或是用毛笔蘸水在黑木板上写字。 除了中间有一刻钟时间休息,之后便是中午下学了。 中午的下学时间也不长,只有一个时辰,除了本村的学子,像宋添这些外村进学的一般都是自带干粮在这边用饭,就不用再回去了。 就着热水吃完带过来的两个玉米饼子跟一小撮酱菜,宋添没有理一直在他耳边叽喳的宋康,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校舍会难得安静一会,今日却是不同,蒙学班的学子也就罢了,长学班那边居然有不少人凑到门口或是窗边,看着宋添嘻笑。 ------------ 第011章 嘲笑 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宋添埋头,并没有理会,自从顶着脸上那道二指宽的伤疤,那些笑容对他来说家常便饭而已。 如果真的在意他们,冲出去发了火,或是打了人又怎么样,到时只会惹得母亲跟人吵架,徒增烦恼。 外面那些人笑话了一阵,见宋添不理,反倒愈发大胆起来,还有人向里面扔东西,说什么带你的小鲜花儿过来看看之类。 说自己宋添能忍,可提到阿绣,他心中突然就有一股无名的火。 “彭铁柱,你再说一句。” 宋添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握拳头气得眼睛都发红了,就像一只暴怒边缘的小蛮牛。 “哟嗬,烧疤脸今天还长本事了,” 彭铁柱以往没少嘲笑宋添,怎么可能怕他。 在他眼中,这人不光脸有烧疤难看至极,平日还喜欢独来独往,一副高傲自大的样子,横竖都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可他凭什么呀? 宋添将身后的长凳踢开,大步跨了出去,看样子就是要去打架了。 “诶,三哥,三哥!” 宋康赶紧将人拉住:“三哥,算了算了。” 长学班那几个家伙看样子都是拉帮结派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怕宋添被人打。 这时,宋虹也很合适宜地出现在蒙学班的门口。 “彭兄,彭兄,多有得罪,稍安勿躁。我三弟脾气向来古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 宋虹是过来劝架的,但这话听起来却让人感觉不对。 明明是那彭铁柱挑拨在先,怎么说得反而是宋添无理取闹找人麻烦。 教舍里外三四十个学生,也不都是那些年少无知的孩童,有些明事理的此时看着宋添反而同情起来。 那宋虹跟宋添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是他的亲堂兄啊。 “对啊,三哥,别计较了。” 宋康也跟着附和,他什么都不懂,只想着这两人别打架就成。 “不计较?” 宋添冷笑,满脸阴鸷地看着门口那几人道:“我宋添今日再说一遍,以后谁要是再敢在背后胡乱嚼我家舌根,别说是亲哥同窗,天王老子我都会狠狠将他揍一顿。” 浓浓的警告,不光是私塾里的小霸王彭铁柱,连宋虹也一起说了。 围观人群有些还没怎么听明白意思,想这宋添还不知好歹,堂哥劝架,还将他一起骂。 宋虹却是清楚,那些警告为何意。 他的脸色有些僵,眼中也蕴藏着化不开的怒气。 “三弟,你这是说啥呢?别人笑你是不对,可生气也要有个限度。” 宋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宋添知道,他就快要崩不住了。 “我做事,从来都有底线,不像有些人,身为圣人门生,却连基本的仁义道德都丢失了。” 之前,宋添不屑与这些懵懂无知的皮孩子深交,时不时被人嘲笑他心里也讨厌,更不想跟这些接触,久而久之在大家的印象中他便是狐傲独行,不好交往。 可要说他这个人的品德,自然是没问题的,在蒙学班里的学问也是一顶一的好。他会开口去训斥一个人,并不会胡编乱造。 想到仁义道德,有些学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姓宋的,你说谁没有仁义道德呢?”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傲气,彭铁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读好几年书了,咱就没有仁义道德呢。 宋添攥着拳头未动,很显然他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彭兄,算了,咱们走吧。” 宋虹连拉带扯,将彭铁柱弄了出去。 最跳脱的那几个人走了,别的人也悻悻离去。 “三哥,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三嫂不是小鲜花,是大喇叭花,比村里那些姐儿们好看多了。” 六岁的宋康根本听不出那些嘲笑跟骂人的话,还以为三哥生气是因为他们说阿绣是小鲜花,跟三嫂漂亮温柔的形像不符。 家里的斗争,大人们的恩怨,宋康不懂。他只知道三嫂比大姐姐勤快,生得又好看,说话很温柔,他自然是喜欢的。 宋康觉得自己这般夸三嫂会让三哥高兴,结果却得到一个冷眼。 下午的课一如既往,临近下学时却下起了绵绵春雨。 春种刚过老天爷就赏脸,对于看天吃饭的农家人来说本是好事,可常氏却有些发愁。 “阿绣,你去给添哥儿送把伞吧。” 常氏找了一把油纸旧伞出来,阿绣闻言有些为难道:“娘,我不识路。” “没事,你跟青姐儿一起去。”常氏想让她认认路,以后难免会去那边。 话音刚落下,堂屋里宋青也给周氏赶出来了,她头上戴着一个小斗笠,手里拿着两个大斗笠。 外面下雨,路又不好走,宋青不想去,被周氏骂道:“一下午都窝在屋里睡觉,让你做点事还不情不愿了,中午的饭白吃了?赶紧去,你哥要是淋雨伤身误了学业,拿你是问。” 这几天周氏的脾气有点暴躁,除了大儿子,谁个惹着都会骂。 宋青撇着嘴,心说你不一样也睡了一下午,怎么就指使起女儿来了? “娘,阿绣不是也要去送伞,让她带过去不就行了。” 村里的路都是泥路,这一去一回,她的新鞋子就要毁了。 “你个死妮子,叫你去你就去,怎来这么多废话。” 周氏做势就要打她,那阿绣是二房的人,常氏还在外面看着呢,她可不敢去开口指使。 宋青缩着脖子,这下可不敢再叽歪了,只能闷着头去接人。 临出门时,王氏又跑了出来,让宋青给他儿子带件蓑衣。 春耕刚过人犯困,王氏不知外面下雨,起来时斗笠跟伞都没了,只剩下蓑衣。 宋青那个躁啊,很不情愿地接过那蓑衣,回头瞪了阿绣一眼。 这人只拿一把雨伞,她为什么挂了满身。 不敢将气往大人们身上发泄,宋青将仇记到阿绣身上去了。 阿绣已经习惯了这人对她的不待见,只要不实际惹上来,瞪那几眼她也没往心里放。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宋青本想跑远一些,让她找不着路,可无赖手里的东西太多,走远了就累得够呛,整不出那些幺蛾子来了。 ------------ 第012章 打架 私塾门口,也有不少人前来送雨具。 现下已经下学,不过没伞的学子都没走,在教舍中等候家人来接。 对土里刨食的农家人来说,看病吃药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宁愿麻烦一点,也不能让家里人身子受寒花银钱。 阿绣见到宋青去了左边教舍,便去右边。 私塾这边的情况她大概听常氏提过一下。 这里的房子又矮又小,屋顶还要是用茅草搭建的,比起城里那些书院差了太多。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里会出一位状元。 阿绣趴窗边看了一眼,见宋添就在窗下看书,心中一喜,小声叫道:“添哥。” 宋添抬头,便见到小姑娘那张如芙蓉般的笑脸。 阿绣向他挥手,举了下手中的油伞。 宋添收书,想到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了。 “诶,三嫂子,有带我的吗?” 宋康擦了下鼻涕,拎起竹篓也准备走了。 “康哥儿,你的在大姐那里呢。” 被叫三嫂子阿绣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小皮孩改不过来口,见她都是这么叫。 听闻宋青也来了,宋康便知人在隔壁,拎着东西便找人去了。 宋添去到门口,阿绣拿着伞已经在那里等他。 一身烟青色夹棉袄子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尽管那身衣裳不太合适,一看便知是拿大人衣裳改出来的,可耐不住脸长得好看。 阿绣的出现本来就很招眼了,这下又凑过来一个宋添,两人还开口说着什么,瞬间就让人联想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好在有一半学子已经离开,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只有一些人顿足观望,想那传言一点儿不假,那小姑娘是人吗?根本就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小仙女。 偏偏这个小仙女还跟烧疤脸站在一起,让人妒忌得抓狂。 “快走吧。” 宋添看着那些像狼一般的眼神非常不舒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油伞,撑开便往雨里冲了。 “诶?” 阿绣可不知他在想什么,跟到台阶处,站着不动了。 “宋添,宋添,媳妇都不要啦?” 有人开起了玩笑。 宋添这才知道她没有跟过来。 这人怎么这么蠢呢! 宋添扫了那多嘴的家伙一眼,心里更火了。 他匆匆转身,拉住阿玉的手臂便走,嘴里还责怪道:“你咋不跟过来呢?” “我,我没伞了。” 她只拿了一把雨具啊,阿绣也觉得委屈。 来到宋家这都几天了,这人怎么还对她凶巴巴的。 宋添脚步一顿,手里的油伞倒是向她那边倾斜了些。 “走吧。” 两人同撑一伞,虽是一男一女,可毕竟才八九岁,本来就没什么,可那些学子想到小姑娘是宋添的养媳,感觉就不一样了,有胆大的开始吹起口哨来, 宋添没理,带着人眼看就要出校舍了,不想彭铁柱带着两个跟班出现在竹栏栅门口。 “宋添,你还真将小鲜花叫过来了。” 彭铁柱直接站在门口将路堵了去,一双吊角眼看了看眼前的人,漂亮是漂亮,不过很显然还是个小丫头。 彭铁柱比宋虹还要小一岁,就算看见漂亮的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跟别人的一样,只是调侃罢了。 不过想想白天的事,又不止调侃那么简单,左右他都想找点事儿。 要说彭铁柱本来已经走了,会带着人调头,自然是听说宋添的小媳妇过来了。 中午为了那事才差点儿打架呢,下午人就来了,他肯得回来看看啊! 现在见着人了,他上下打量着阿绣,呵呵笑道:“挺漂亮的,跟传闻中的一样,你小子好福气啊,就是来的地方不太干净。” 有些事情左一句右一句,添油加醋传来传去早就变了味。 早上这件事情还只是猜测臆想,到了现在感觉已经被坐实了。 这种侮辱人的话可不是流言蜚语那么简单,彭铁柱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宋添便像一只发怒的蛮牛般扑了过去。 这次他没有招呼,咬着牙往彭铁柱身上猛捶。 “叫你乱说,揍不死你丫的。” 宋添这回可是气急了,除了拳头还用嘴去咬人,可将彭铁柱这娃弄惨了,倒在地上哇哇乱叫。 变化来得太过于突然,旁边的人愣是怔了好一会才反映过来。 “别打了。” 阿绣看见两个男娃翻滚在地急得跳脚,可她能怎么办呢,又不敢凑过去,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烧疤脸,你快将铁柱放了。” 彭铁柱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赖不住宋添占了先机,此时两人滚在地上,倒是他挨打的多。 如此彭铁柱带着的两个小跟班就急了,可宋添怎么会听他俩的话,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两人一看不对,只能上去帮忙。 这下子三对一,宋添自然就落了下风。 “别打了,都说你们别打了啊!” 阿绣看见宋添吃亏急得直掉泪,拎起掉在地上的雨伞也冲了过去。 “你,你,快放开……” 围观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阿绣也管不了那么多,举起手中的雨伞便向骑在宋添身上那人挥了过去。 帮忙的两个小子,一人骑宋添背上,一人按住他的脚。被压在最下面的彭铁柱眼看就要爬出来了,这下阿绣又挥着雨伞帮忙,大家都没有防备,骑宋添身上那小子脖子跟后背各挨了一记。 “你打我?你打我!” 两根手指粗细的伞骨子,抽在身上也是相当痛的。 小皮孩没料到看似柔弱的小姑娘也是个狠角色,也不弄宋添了,跳起来就向阿绣扑过去。 阿绣刚刚是一时情急才会动手,这下那人怒目扑向她,早已经不知所措,慌忙之中只能将伞挡在面前。 可已经晚了,那人的脚直接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阿绣尖叫了一声,只觉肠子都绞在一起了,整个身子腃缩着,直接蹲了下去。 “肖金!!!” 眼睁睁看着她被踹倒在地,宋添那是要疯了,放开下面的人,又向那肖金扑去。 肖金有所准备,转身就要跑,结果脚还是给抓住了。 “啊,痛痛,痛死我了。快拉开这只疯狗啊!” ------------ 第013章 训斥 宋添就是一个属狗的,抱住肖金的腿便咬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见他嘴里有血渗出来,吓得蒙住了眼睛。 这下子要人命了,已经不单单是小孩儿打架那么简单,见血啦! “快叫夫子……” 有人向教舍后面跑去,那里有一间小舍,是夫子们歇晌的地方,今儿个下雨说不准夫子也还没走。 那些人刚刚跑到拐角处,便见到蒙学班新来的小皮孩宋康拉着长学班的胡夫子往这边而来。 “先生,快些快些,那几人在打我三哥啊!” 外面发生骚乱的时候宋康就知道了,他不敢上去帮忙,倒是知道去后面找人。 胡夫子眉头紧锁,一想到惹事的又是那宋添,心中十分不悦。 几人来到教舍前面,一直没有现身的宋虹带着宋青、宋明从教舍里出来了。 他看了眼情况,快步跑到事发现场,一副惊慌难忍的样子,开始劝起架来。 “铁柱兄、三弟,有什么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快住手吧。铁柱兄,三弟……” 住口个鬼噢,想到这家伙打了他家的人,宋添誓要咬下一块肉来,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拉,他就是不放。 肖金现在已经在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彭铁柱跟另一个家伙也是不敢再打人,因为他们越打宋添咬得越紧,此时只能将他往外面拉。 胡夫子过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四个学子污泥满身在地上扭打翻滚,围观的人群阵阵惊呼,一个小姑娘愣愣地站在那儿,显然已经吓懵了。 “一群劣子,赶紧给我住手。” 胡夫子嘴都要气歪,特别是见一些送雨具的村人也在看热闹,只觉老脸无光,这几个小子给私塾抹了黑。 胡夫子是长学班老师,更是老秀才,平日里他本就严肃古板,在此处教书育人几十载,学生们自然都怕他。 原本热闹的竹栏栅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大家自动给夫子让了一个位置,看热闹的心态也收敛了很多。 先前谁劝都没有用,现在夫子来了,再皮的孩子也不敢当着面打架。 彭铁柱率先放手,顶着满脸污泥狼狈至极。 紧接着另一个也跟着放开。 如此,宋添也将嘴松了。 “呜呜呜……” 肖金还在哭,看了看被咬破的腿,那嚎声更大了。 “唉哟娘啊,我要死了,要死了。宋添,我要去报官,让官老爷押你下狱。娘啊……” 刚刚还打人家小姑娘来着,现在又一副怕死的狼狈样儿,眼泪鼻涕糊了满身,大家也是觉得好笑。 “快给我住口。哭哭啼啼的如妇人之态,像什么样子?” 胡夫子开口训斥,肖金自然就不敢哭了,只是特别委屈地盯着他,心想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怎的得不到一句好话还给骂。 “都给我起来,读书人的脸都快给你们丢尽了。” 胡夫子吹胡子瞪眼,气息都乱了。 外面还飘着毛毛细雨,有眼尖的学子为他举了一把伞。 “添哥。” 坐地上的三人陆续起身,阿绣上前扶了宋添一把,见他嘴角还有血迹,捏着衣角给他擦了擦。 “说说,你们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胡夫子转身回到屋檐下,有人已经为他提来了小兀子,同时也带来了他的戒尺。 公然在教舍打架,这种事情要是不好好审审,有损他的威严。 竹栏栅处,彭铁柱跟另一个叫彭斧的将肖金扶起,慢慢到屋檐下去了。 三个家伙满身污泥,此时好歹将脸收拾出来了。肖金的腿还在渗血,要说伤势如何,算不上特别严重,但肯定是痛的。 “先生,我跟彭斧是想上去拉架的啊!” 肖金的泪水就没有断过,另两人也是满脸不甘地看着还在门口的宋添。 想想先前那情景,他们三个打一个,怎么就输了呢。 “哭,堂堂男儿就知道哭。再哭就给我滚回去,学堂都不要来了。” 刚刚才训斥过他,这人怎就像个小姑娘一样,越说越委屈。 “呜呜……” 肖金咬唇,不敢再大声了,只能哽咽。 “先生,宋添咬我啊。” 肖金将他流血的腿露了出来,彭铁柱也拉开衣领露出肩膀,那上面也有两个牙印。 三人中也就彭斧撕破了衣裳,却没有被咬。 三个长学班的大孩子还奈何不了一个蒙学班的小娃,胡夫子看着也是鄙视,不过他更气爱招惹事非的宋添。 那人自从来到私塾,打架的事没少做,这两年看着还消停一点了,怎么又开始了。 “宋添,你还伫在那里做什?” 这三个家伙虽然顽劣,好歹敬他为师,已经乖乖过来跪上了,他倒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伫在那里跟蹲泥菩萨似的。 “先生,是彭铁柱辱骂在先,肖金伤我家人。” 气了良久,宋添总算开口,对胡夫子拱手道。 他道出咬人原由,胡夫子没有询问事件经过,反而哼声道:“别人出言不逊你便动手。妄读圣贤书,跟莽夫有什么区别?” 胡夫子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秀才,说话比里正都有份量,他说宋添是莽夫,围观的不管是村人还是学子,看宋添的眼神就得不一样了,仿佛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 长期自傲惯了的胡夫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言行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阿绣看见周围那些人藐视的眼神,心底恼怒,开口质问。 “先生,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你怎能不将事情询问清楚,就随意妄言。” 在阿绣心里,宋添是为了她才跟这三人打架,跟莽夫一点关系都没有,大不了就是冲动了些。 不,也不能说冲动,想想那三人不堪入耳的话,如果传来传去传成了真的,她以后还有脸出来见人吗? 这些人还自诩彬彬学子,太恶毒了。 该打! 漂亮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脆,却让人无法忽视她话里的意思。 “你是何人?我训斥门下学子,你一个外人怎能随意插嘴!” 威严受到了挑衅,胡夫子相当不悦。 阿绣觉得自己有理,根本不怕他。 ------------ 第014章 臭脾气 “先生,我乃受害者之一,是宋添的妹妹。那人刚刚踢了我一脚。还有那个高个子,他出言不逊骂的便是我。” 养媳这个身份阿绣还有些说不出口,她叫宋添一声哥,便当自己是他的妹妹了。 不过她的话刚刚落下,便有人偷笑,小声向夫子解释:“这是宋添他娘带回家的养媳。” 村里人带回一个养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养媳是宋添的,那就让人觉得很有故事了。 其实当大家第一次看见阿绣,对于宋添,他们还是羡慕居多。 小姑娘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好打发。 胡夫子冷哼皱眉:“就算出言不逊,这也不是动手的理由。同在一处求学多年,难道就没有一点同窗之情?” 刚刚还有一点公事公办的样子,此时倒偏向彭铁柱那三人身去了。 跪在屋檐下的三个家伙很得意,嘴角微微翘起,冷笑藏都藏不住。 如果今天坐这里的是陈夫子,倒是有可能公事公办,可换作胡夫子,自然是向着自己长学班的门生。加之胡夫子本就不喜宋添这个惹事精,看见自己的学生被咬肯定要训斥一番。 如果宋添将事情认下,再赔个不是,这事情也就过了。 谁又想那两个小孩儿都是硬骨头。 阿绣的气越来越浓。 “先生,言过伤人。同窗几载,若不是他们……” 几个家伙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自然是该打的,可要让她将那些话再复一遍,阿绣又有些说不出口。 也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宋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走。” 他就这么拉着人,头也不回地踏出青石门槛。 阿绣一个踉跄,慌忙之中只能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拎了起来。 胡夫子看见两个小孩不管不顾地就这么离开,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宋添,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宋添充耳不闻,脚步匆匆。 他们再留下有何意义,让人看了热闹还得恶心自己。 宋添知道胡夫子不待见他,刚刚那些话他也不是听不出来那人想做何打算,反正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无非囫囵了事,再趁机训斥他一番。 如果是别的事,宋添会据理力争,但是今日,他并不想将身边的人推出去让人议论。 围观的人群被冲散,大家看见宋添走了,唏嘘几句,也各自拎着物什回家,再不走一会天都要黑了。 “先生,宋添他太过分了。” 咬了他们就跑,一会回到家要怎么交待啊,少不得要吃娘儿老子一顿竹条子。 “没出息的东西,活该。” 胡夫子可没心情管这三个家伙,他自己还怄着气呢。 “先生熄怒。” 宋虹上前,很恭敬地躬身道:“今日之事我代宋添向先生跟几位仁兄先赔个不是。三弟自傲,向来随意惯了,还请先生跟彭兄勿怪。此事待我归家,会告知伯父伯母,让他们多多管教。” 宋虹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有长兄的姿态,也有做为学生的尊卑。 抛开他话里的内容不谈,这个态度就让人舒服。 胡夫子拈了拈已经花白的胡须,对宋虹点头道:“此事不能就这么做罢,你且回家去告知你伯父,让他来私塾一趟。” 这是要请家长了,宋虹目光闪了闪,躬身道:“先生放心,我定转达。” 闹剧落幕,不多会私塾的学生便走得七七八八。 宋康头上顶着他的木板子,身披厚蓑衣,跟在堂哥堂姐们身后。 “大哥,先前是那几个家伙先挑事,不然三哥怎么会动手。” 在私塾请父母可是大罪,宋康就算是第一天来,也知道只有顽劣过头,夫子管教不了,才会叫请爹娘。 这事儿别说到时三哥会挨训,传出去也不好听。 宋康还是个十足十的小孩子,本性不坏,肯会帮自家人。 宋虹回头看了眼他略带天真的脸,浅笑道:“康哥儿,你刚进学有些道理还不明白,为人学子,不管什么原由,都不能不尊师重道。” “啊?” 宋康确实不太懂这些,想想今天打架的事要是给家里知道了,三婶估计还没什么,爷跟奶特定要生气了。 那厢,宋添带着阿绣已经翻过前面的河沟走出老远。 出了校舍的院门,他便将手上的人放开了,一个人背着书篓负气而走,根本没有管跟在他身后的阿绣。 这人跟自己还闹什么脾气啊? 阿绣不明所以,内心焦得利害,刚开始还能跟上,走着走得索性不跟了,看见树下有块干净的石头,走过去歇了下来。 宋添的脾气太古怪了,先前还在帮她出头,一转眼就跟自己怄上了。 他气什么啊?刚刚还为他跟夫子理论来着,也不领情,这人小的时候脾气咋这么古怪倔强呢。 阿绣鼻头发酸,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了。 宋添走着走着,发现人没有跟上来。 他停步等了一会,见她还是稳稳地坐着,转头就倒了回去。 “下次你能不能别来私塾这边了。”憋了一路,宋添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满腔的闷气并不是对她,想到那些嘲笑她的人,想到那些编排她的话,他体内就像是烧起了熊熊烈火,将理智都要烧没了。 宋添不想她来,不想她出现在那些小子们面前。 就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些人见到了也会忍不住调侃。 宋添急,想去拉她,可伸出手之后人又僵住了。 坐石头上那小姑娘正在掉金豆子呢,那个委屈跟幽怨的样儿就像是被坏人欺负了。 而那个坏人就是自己。 “你,你哭什么?” 宋添内心的烈火被泪水浇灭了大半,那声音是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小心与柔软。 阿绣不想理他,偏开头伸手抹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完。 哭什么这人还不知道吗? 臭脾气! 她摆明了就是在生自己的气,宋添愣了愣,见她脸上有泪,身上也是湿哒哒的,那是一点火气都没有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旧帕子来递到她面前。 阿绣转身,并不领情。 “别哭了。” 宋添投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拿着那帕子帮她擦脸。 ------------ 第015章 禁忌 “我只是气那些人胡乱编排你,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宋添也不傻,想了想便知道自己何处惹着她了。 可……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儿,说话处事已经习惯了,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是他不好。 “你既然没有别的意思,干嘛一副不待见我的样子?” 阿绣还在想自己是哪里惹着这人了呢。 “我没有不待见你……” “那你刚刚走那么快!” “我,我就是这脾气。” 宋添对上小姑娘水润润的杏眼:“以后不那样了。” 面前的人在认错,阿绣瞄了他一眼,见他态度还算不错,蹲在自己身边头也是垂着的,总算将泪给收住了。 “添哥,以后凡事多忍一忍,别跟那些人打架了。” 将来他是要金榜提名混迹朝堂为自家伸冤的,自己的到来会改变一些轨迹,但她希望是好的,而不是坏的。 “我知道了。”打人只是一时痛快,想收拾那几个家伙其实还有很多种方法,当时的确冲动了些。 “那,我们回去吧。” 既然他答应了,阿绣便相信他,撑着身下的石头站起正准备离开,又感觉腹部隐隐着痛。 “你怎么了?” 宋添回身,将她的肩膀提住。 “有点痛。” “刚刚姓肖那小子踢你的地方?” 阿绣点头,那一脚其实还挺痛的。 “该死的东西。”宋添转身又要回去找他,手臂给阿绣拉住。 “你又要去哪?” “我去找他算账。” 刚刚才答应过她,怎么转眼又激动上了。 阿绣生气:“刚刚你不是说过不打架了吗?” “我不去打架,找他麻烦去。” “那也不准。”这人还将人家的腿咬出血了,真找过去谁找谁的麻烦啊! 宋添像是知道她的担心,解释道:“不用怕,肖金那小子我了解,今日受伤之事他根本不敢告诉家里,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肖父脾气暴躁,为人刚直正义,儿子在外惹事,不分青红皂白他会将肖金先揍一顿,再问其原由。 如果知道他踹了一个小姑娘,别说他腿上受伤,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揍。 先前的事除了夫子那里不好交代,另三个家伙宋添一点也不怕。 “算了添哥,也没伤到什么,多歇息一样就没事了。” 阿绣不想将事情闹大,她的伤只是小问题。 宋添吁气,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先回吧。” 仇他先记着。 “嗯。” 宋添举伞,扶着阿绣继续向前。 烟雨中两个小人儿渐行渐远,迷蒙中透着柔和。 “添哥,伞破了,娘会不会说?” “没事,我就说是我弄的……” 临近天黑,常氏终于等回了两个狼狈不堪的孩子。 “你们这是掉沟里了?” 常氏往灶里添火烧水,赶紧将两个孩子领到屋里换衣裳。 宋添闭紧了嘴巴暂时没有说打架的事,他觉得不需要他说,一会自然有人告状。 果不其然,等宋添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出来,归家的宋虹已经将私塾发生的事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了。 “三天两头惹事生非,吃饱饭就不能消停点。” 洪氏见宋添出来,很不悦地说道。 “奶,是那些人出言不逊在先,三弟才一时冲动……” 宋虹解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宋添没理,径直回房。 房间里,阿绣已经洗过了,正靠着火盆烤头发。 她见宋添回来了,将已经差不多干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拿着干巾子要帮他。 “我自己来,就,就好了。” 宋添平日里开口说话都特别生硬,不过这次打了一个结之后倒是柔了很多。 “天气寒凉,我帮你比较快。” 阿绣没理他,将人拉过来坐好,开始为他绞起头来。 宋添的头发细软乌黑,五官相貌一点都不差,若不是脸上那道疤…… 阿绣抿唇,就算脸上有道疤,之后长大成年了,其实这人也是不差的。 “添哥,私塾的事情,娘没有说你什么吧?” 刚刚在房里,堂屋的那些声音阿绣也听见了。 宋添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啥,突然听她问起,应了声道:“没有,娘不会说我。” 打架不是一次两次,母亲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他。 “那就好。” 阿绣松了一口气,指尖划过他有伤的左脸颊,惹得宋添猛然间颤栗。 宋添那道疤,连常氏都不给碰的,如果是以往,他肯定跳起来了,这次没有,知道她是无意的,他只是垂头将巾子夺了过去。 “我来就好了。” 宋添红着脸,自己绞了起来。 擦得好好的,怎么这人又不让了。 阿绣不明,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惹了他的禁忌,正想说点什么,转头却发现常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我做了姜汤,你俩赶紧趁热喝一碗吧。” 常氏装着一副刚进门样子,将手里的碗放下,笑着催促两人先喝了。 她的样子好像完全没在意宋添在学堂打了架,阿绣倒是放心了些。 常氏一直站在那,等两个小的将汤喝了才对阿绣道:“跟我来一下。” “噢。” 阿绣不知常氏找她何事,心有忐忑去到隔壁,不想手里被塞了一瓶药膏。 看见瓶身上印着生肌膏三个字,阿绣有些不解地看着常氏。 “你拿过去,劝添哥儿往他的伤疤上抹一抹。那孩子自尊心强,那地方也不让人碰。” 常氏说着这话叹了一口气,儿子的脸小时便伤了,那时还是很听话的,带他看郎中也很配合。慢慢知事之后人就倔了起来,性情也变得孤傲,对于脸的事也开始自暴自弃,想给他上点药都不让。 儿子会让阿绣帮忙绞头发常氏有点意外,毕竟那小子几年不给她碰了。 “娘,我知道了。” 阿绣捏着那药膏出门,要说先前是心有忐忑,此时还多了一层为难。 那伤显然是他的禁忌,也不知道愿不愿意抹这药膏。 阿绣推开门,宋添正在烤头发,看样子差不多快干了。 “娘没有说你什么吧?” 阿绣摇头,想了想走过去将手中的药瓶摊开来道:“娘给了我这个,说是给你抹一抹脸。” 宋添还以为她会挨训,结果却是这个。 ------------ 第016章 梦境 阿绣将盖子打开,用手指挑出一点淡黄色的药膏。 “不用了。” 宋添转身,拿没有疤的那半边脸对她。 “药都买回来了,不如你试试看吧。” 阿绣小声劝慰着。 “有什么用,反正都这样了,就让它这样吧。” 宋添的口气重了两分,阿绣一听他这话,便知道这人有些恼了。 “有没有用,也得抹了才知道,治这些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慢慢来。” 宋添的伤有两指宽,此时还是深褐的颜色,看起来非常骇人,不过等他成年,阿绣知道这伤也会有所好转,并没有此时这么严重。 如果单靠自愈便能减轻,坚持抹些药膏,好好护理一下,只会更好。 “我都说不用了,你没听见吗?” 宋添突然转头发起狠来,阿绣本就是在小心翼翼劝他,此时被凶,吓得一抖,盯着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宋添有些后悔,才说了要端正自己的态度,怎么又将她吓着了。 “我的伤就这样,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虽然娘是以养媳的身份将你带回来的,不过我只当你是妹妹,等以后你大了,我会备一份嫁妆,再为你找个好儿郞。外面的人说得没错,你是鲜花,我是牛粪,一朵鲜花怎么能插在牛粪上呢。” 宋添心中阵阵苦笑,愈发自暴自弃起来。 如果娘带回来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姑娘,或许他就认了,可偏偏是个漂亮得不像话的。 “牛粪?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呢?” 阿绣回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如此自暴自弃,怪不得受到打击就一蹶不振,白白蹉跎那么多年。 “你不用安慰我。这些话我听得太多了。” 宋添笑,他觉得阿绣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比他那些所谓的亲人不知要好多少倍。 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好,她看向自己时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没有厌弃跟嫌恶,只有真诚与纯粹。 所以,他接受了身边多一个人的事实,当她是亲妹妹看。 “我没有安慰你。” 阿绣有些激动,直接从小兀子上站了起来。 “你不是什么牛粪,那些人都眼瞎了。在我的梦中,你是未来的状元郎,是为国为民的御吏钦差大人。” 阿绣将心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看见宋添微愣的神色,她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添哥,我,我……” 阿绣有些无措,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刚刚那些话的意思。 虽然她觉得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可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谁会相信啊,不当她是鬼神附体,便会当她是个疯子。 “扑哧!哈哈哈……” 正当阿绣不知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宋添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爽朗而又畅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像是个得了糖的孩子。 他笑得腰都弯了,阿绣却缓缓松了一口气。 “阿绣,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梦啊?” 笑够了,宋添扶住案桌问道。 这人才来几天,居然连这些白日梦都做出来了。 “我……” 阿绣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刚来那天晚上吧。” “就是你睡竹板那天晚上?” “是吧。” 阿绣垂头,掩盖住神情中的躲闪。 宋添又哈哈哈笑了一阵,然后将阿绣拉到兀子上坐好,绕有兴致地问道:“还梦到些什么?” 问到她的梦境,阿绣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添哥,你知不知道我是从何处而来的?” “听娘说过一下,你先前是乡绅家的女儿。” 宋添趴在桌子上侧头看她,从娇养的小姐到农家养媳,这么大的变故也难为她了。 阿绣怔了怔,那只是自己胡弄人的谎话,没想到他们都信了。 家中横遭变故没有错,可却不是普通乡绅,事实远比这复杂得多。 “添哥,我觉得我的梦挺准的。那里面你金榜提名光宗耀祖,当了钦差之后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还翻了不少陈年冤案,做了特别多让人敬佩又有意义的事情。” 想起那个长长的梦,阿绣的神色是与小姑娘不符的沧桑与悲凉。 梦里的情景是她未曾经历过的未来,有些事情模糊不清,有些又如身临其境,就好像自己所经历过一般。 宋添又笑了,不过比起刚刚倒是收敛了不少。 “阿绣,你的梦既然那么准,那你有梦见你自己吗?” 就算知道那些都是梦,宋添也想知道自己金榜提名之时,她在干什么。 已经嫁为人妇,还是说…… “我?” 阿绣拢于袖中的手指慢慢绞在了一起:“我只是梦见了你,模模糊糊的,并没有我自己的身影。” 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她并非他的养媳,两人除去远远见过两次,之后便是二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宋添叹息,将身子坐直,倒是很大方地露出左脸。 “既然以后是要当钦差大人的,那你给我抹一抹吧,省得在朝堂上太过于难看若人嫌弃。” 阿绣抿唇一笑,抛开脑中那些事,坐近了,认认真真帮他抹起药膏来。 宋添闭眼,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闭着的眼又微微睁开了。 或许,他真的可以像她梦境中那样,金榜提名,入阁拜相。届时,让她诰命加身,享尽世间的荣华富贵,就算给不了她一个好的相貌,这些应该也不差了。 宋添有一点点窃喜,不过很快他的脸就红了起来,刚刚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不是说要当她妹妹的么,自己才多大,就想起这些事情来了,太,太不要脸了。 阿绣用那药膏将他的伤抹了一遍,收回手的时候却发现这人死闭着眼,脸还特别红。 “添哥,你没事吧?” 阿绣有点点慌,赶紧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刚刚才淋了雨,她怕这人受寒着凉,那样可就不妙了。 “我没事。” 宋添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肚子饿了,出去看看吧。” “噢。那你坐着,我去端进来就好。” 阿绣还有点疑惑,不过听说他肚子饿,先出去了。 ------------ 第017章 认真 外面的天色黑尽,宋家的饭点已过,常氏将两人的饭菜单独留在了锅里。 “怎么样,添儿抹药膏了吗?” 常氏在灶房烧水,看见阿绣有些期待地问道。 阿绣点头。 “真的!”常氏眉眼含笑,看阿绣的眼神多了一层别的意味。 果然,男人都喜欢听媳妇的,男娃喜欢听小媳妇的。 “娘,我先拿过去了。” 阿绣给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她不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感觉头皮麻麻的。 春耕结束,宋家的饭菜还是那样,不过粥稀了些。 一夜无话,翌日,阿绣还是像以往一样早早起床帮常氏做饭。 适应了几天,她的农家生活也渐渐上手了,点火升炉不在话下。 阿绣将小炉子提到门口,宋虹也提着灯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来到灶房先跟阿绣点头示意一下,便在外面挂灯开始读书。 宋虹这人的确努力,阿绣听闻他每天晨读,不管下雨还是落雪,日日不曾落下。 不过连着几日阿绣都听他在读同一篇文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难,这么多天了都不曾记下。 早上要吃的菜准备妥当,又有人起来了。 阿绣以为是常氏,正准备打声招呼,却发现是宋添。 这人怎么也这么早就起了? 阿绣有些意外,宋添却是打着哈欠问她:“有热水吗?”他想洗把脸。 “有。” 阿绣拿盆给他兑了点水,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宋添笑了笑没说话,他洗了一把脸,看了看外面微亮的天色,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 于是乎,当常氏从房中出来之时,便看见院里有两个摇头晃脑的少年正在读书,一个是雷打不动的宋虹,另一个却是她儿子。 “这小子,啥时候这么认真了。” 当然儿子之前也很认真,不跟那些小皮孩一起闹,有空就捧着书本,可晨读还是第一次。 常氏笑得跟尊弥乐佛一样,看向阿绣的眼神愈发喜欢了,小姑娘来的日子不长,倒是让儿子改变了不少。 宋家的读书声朗朗,不多会,宋明跟宋康也起来了。 两人也被各自的爹娘督促着,拿上一本书开始跟着读。 宋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往只有大孙子一个已经让他欣慰了,现在四个孙子都在努力当然更好,有读书的人不怕多,只要有一日能出头,就什么都值了。 吃早饭的时候,宋老爷子在饭桌上难得夸了小辈们几句,让他们继续保持,以后为宋家争光。 宋虹点头称是,还说了两句好听的,逗得宋老爷子跟洪氏连连点头。 要说宋家下一个童生会是谁,毫无疑问便是大孙,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考取秀才吃皇粮当老爷。 宋明跟宋添两人都保持着一惯的沉默,宋康却是皱着眉有些不高兴。 读书太累了,不光要进学堂,还得早起。他都没有睡够就要起床,太烦人了,虽然只上了一天,但他已经不想去了。 早饭结束,宋家的四个孙辈背着书篓便要去上学了。 收碗时,洪氏频频看向常氏,后面见读书的娃娃们都走了她还没什么反映,不悦问道:“你不打算去学堂啦?难不成想让二才去丢人。” 按时间来算,在镇上的宋二才这两天要回来了。 婆婆提到夫子请家长的事,常氏浅笑:“娘,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明明是添哥儿在私塾被人欺负了。你不气愤也就罢了,怎的还嫌弃起自家人来。” 昨晚常氏想着儿子累了,都没有找他问在私塾打架的事。 不过宋虹在跟俩老提的时候她也听见了,宋康那小子也说了一些经过。 不是她偏坦儿子,是她很了解,儿子不会无缘无故惹事。 “添哥儿也是宋家的人,我怎么会嫌弃他呢。”洪氏违心说道:“可是人家夫子都叫了,你不赶紧过去,到时还不给人说道。” 尊师重道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美德,在目不识丁的村人心中,夫子更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先不管叫过去做何事,首先这态度就得端正。 去高滩村的私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常氏无所谓地笑笑:“娘,早上还有不少活呢,再加上路也不好走,下午我再去吧,刚好接添哥儿他们回来。” 如果是蒙学班的陈夫子有请,常氏早上就去了,换着是长学班的胡夫子?算了,她看得出来那夫子不喜她儿子,如果不是还在那边上学,她都懒得理那个偏心眼的家伙。 为人师长,居然厚此薄彼,等以后儿子上镇了,看见那胡夫子她叫都懒得叫一声。 常氏说完进灶房去了,叫上阿绣一起去河边洗衣。 洪氏见二儿媳完全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气得牙都咬紧了,等人走了之后,她便对屋檐下的宋老爷子道:“老头子,你看看她,太自以为是了。长学班的胡夫子都看不上,还真是一心一意打算着下半年送添哥儿去镇上呢。” 宋老爷子在堂屋门口抽旱烟,闻言看了洪氏一眼,没有答话。 “老头子,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啊,虹哥儿跟明哥儿都在长学班,要是将那胡夫子得罪了,到时他兄弟俩得不到关照,这可不是好事。” 洪氏一心记挂着宋虹,这会宋老爷子总算是答话了,啧嘴道:“老二媳妇又没说不去,就是下午而已。你私底下拿给老大家的三节六礼不够么?这么点小事那胡夫子就放在心上,那也太不仁义了。” 在宋家,俩老明面看着偏坦二房,实际上却是一心向着大房的两个孩子,特别是努力又懂事的虹哥儿。 宋老爷子说完就背手走了,打算去地里看看。 下午,常氏饭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总算准备去高滩村走一趟。 临走前,常氏跟阿绣交待了一点活儿,之后看了看天色,拿着昨天那把破了口的伞,两手空空就这么去了。 “娘。” 阿绣不放心,跟了上去道:“昨天的事,是那些人污言在先添哥才会动手,你,你别怪他。” 早上去河边洗衣,阿绣将打架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常氏了。 常氏点头:“你放心,娘不怪他,我这是去给添哥儿讨公道的。” 古溪村这边还没能传出那么难听的话来,没想到私塾里那些学子这么恶毒,读的圣贤书都进狗肚子了。 常氏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加快。 ------------ 第018章 牢骚(加更) 高滩村,私塾里的日子一如既往。 昨天的事并没有带来什么后续影响,除了胡夫子早上没看见宋家人过来十分生气,别的人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连昨天那几个打架的也照常来进学了。 肖金走路一拐一扭地,除了脚上的伤手上也多了两条红痕,是他爹抽的。 彭铁柱跟彭斧是堂兄弟,平时在私塾里特别嚣张,今儿个也乖了,早上没见到常氏两人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常氏的护短跟泼辣两人都见识过,昨天听夫子说要叫家长,他们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反而开始担惊受怕。 宋添他爹是个童生,娶个媳妇也有点本事,那常氏不光能识几个字,满口的仁义道德妙语连珠,以前在私塾里欺负宋添那些都给她骂过,还找到对方家里去了,那张嘴一般人根本说不过。 不过很好,今天早上常氏并没有来。 彭家兄弟俩半悬的心放下一半,暗自窃喜地回家吃饭,等他们再返教舍,看见站在校舍门口那个青色身影,两个家伙都傻眼了。 刚好这时常氏回头,在其他学子的指引下,也知道那两个家伙就是昨天打架的正主。 刚刚过来还没见到儿子呢,先看到这两人了。 常氏浅浅一笑,正准备请两人过来聊聊昨天的事,不想那两个家伙一转身便跑了。 常氏“诶?”了声,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就见那两人又垂着头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用饭而归的胡夫子。 看来这两个家伙运气不好,想跑都跑不掉。 常氏换上一张很合适宜的笑脸,上前对还生着气的胡夫子欠了欠身道:“先生有礼。” 胡夫子也不是第一次见常氏,也深知叫她毫无意义,皱眉问道:“那宋童生呢?儿子在私塾多次惹事生非,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是堂堂一名童生,怎的就不见综影?” 换个人绝对不敢这么说宋二才,可胡夫子是秀才,童生的功名在他之下,所以他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直言。 常氏的面色显得有些为难:“先生有所不知,我宋家四个娃娃入学,全指望着我夫君那点工钱,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劳我来一趟了。” 话说得好听,看这样子压根就没有让当家人知道的打算。 胡夫子捏了捏他的白胡须,宋童生不来就不来吧,总之他今儿个就是要宋添那小子低头认错,将昨天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宋添他娘,这次宋添太放肆了,完全没有将我这个夫子放在眼中。昨天我欲向他了解情况,你儿倒好,二话不说便走了。你说,那有这样为人学生的?” 胡夫子一路说着回教舍,常氏也跟了过去,自始至终都默默听着,并没有答话。 两人进了长学班,教舍拐角处,蒙学班的陈夫子带着宋添也过来了。 中午吃完饭宋添在后面向夫子请教学问,刚刚并不在教舍。 “先生,我先过去看看。” 宋添看见母亲了,不用想他也知道是什么事,对陈夫子拱了拱手道。 陈夫子点头,等人走远了,皱眉叹息了一声。 长学班教舍里,胡夫子还在数落宋添的不是。 常氏一直站他旁边默默听着,态度恭敬得很。 一通牢骚,胡夫子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侧头见宋添来了,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开口训斥。 常氏见到儿子,眼睛一亮,不过脸是虎着的,等宋添进门,她便装着很凶的样子训斥道:“你这孩子,昨日再担心娘也要跟先生说明情况才能回啊!你看看,你看看,明明是件至孝至敬的好事,心急成那样连夫子都误会了。” 常氏不开口还罢,一开口便是莫名其妙的话。 胡夫子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教舍里别的学子也好奇地支起耳朵,原本他们还想看看宋添怎么死,这下倒是纳闷起来了。 常氏眼中精光暗闪,宋添秒懂,垂头道:“是儿子考虑不周,娘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向先生陪个不是。” 不尊师长的帽子宋添可不能戴,那是大不敬,传出去会损坏自己的声誉。 尽管很不愿意,宋添还是配合着母亲,对胡夫子拜了拜道:“先生熄怒,昨日家母为我送伞时不慎跌倒,又恰逢彭兄阻拦,心急如焚失了礼仪,还请先生责罚。” 宋添道明原由,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胡夫子原本准备的一腔怒气,已经变得无处发泄了。 百善孝为先,宋添心急回去探望母亲,虽少了一声解释,但情有可原。 可常氏昨日真的摔倒了? 胡夫子回头打量,有心疑惑。 常氏见他转头了,赶紧扶住自己的腰,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道:“昨日的伤并不打紧,只是这腰不见好,本来早上想来向先生解释,奈何行动不便,也请先生见谅。” 常氏说完呵呵笑了两声,还对不远处的宋虹道:“虹哥儿,你说是也不是?早上我还想跟你们一起走,结果在门口又差点儿摔了。” 宋虹一直都在教舍里,只不过默默看着并没有说话。 此时被点名,他站了起来,对胡夫子拱手道:“先生勿怪,我三弟昨日的确扰心婶娘摔伤之事,才会匆匆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宋虹能揭穿常氏的谎言吗?自然是不能的。 他不光不能揭穿谎言,还要将这个谎瞒下去。 如果以后他将自己的口供翻了,那就是自打自脸。 母子俩人都道歉了,胡夫子能说什么吗?他要是不原谅,那就成了小肚鸡肠。 “罢了罢了,既然家中有事,昨日之事我也不计较,不过宋添。”胡夫子的脸又冷了下来:“你平日里的态度就有待改善,以后要谨记今日之言,万不可再肆意妄为。” “宋添谨记教诲。” 宋添躬身,完全没将胡夫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想以后要多避着点这位。 “行了,扶你家母回去吧。” 胡夫子看见常氏长叹短吁地在捶腰,只想让这人赶紧走。 可常氏哪有这么好打发。 ------------ 第019章 正名 昨天的事要是就这么结束了感觉也不错,至少座位上的彭家兄弟俩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常氏专程来这一趟,可不是就为了道个歉。 只见常氏缓缓将捶腰的手收回,挺直腰杆,看着下面的一众学子面有难色,又对那胡夫子道:“先生,今儿个我既然来了,昨儿的事不如也弄个明白,省得我的小儿媳妇整天向我哭诉,说外面的人欺负了她,先生又不同她作主。” 小娃儿们打架,再平常不过的事,又关自己什么事儿。 胡夫子不悦,有些厌烦地看着常氏。 常氏还是那个笑面脸:“先生,有句话说得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能入得了长学班那已经不是十岁以下的小娃娃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这些东西都不曾懂,也不知入长学班之时的考试是怎么过来的。我男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自身的修为都不过关,还恶言出口伤人,实在枉为圣人弟子,还请先生多多责罚。” 常氏这次都不想自己动手了,将这件事情抛给了胡夫子。 要说昨天的事,胡夫子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听常氏说得这么严重,他也重视起来。 “敢问宋添他娘,所谓恶言,到底为何言?” 常氏眯眼喷出一口浊气,压抑住心中的怒气道:“我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养媳,正正经经的良家女儿,被这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学子编排成出自那种地方。想我的小儿媳才不过八岁,就被这些人恶言相加……” “先生,你说恶毒不恶毒?” 昨日阿绣在帮宋添辩解的时候差点将这些话说出,那时被宋添制止了。今儿个常氏要来讨回公道,宋添没有再阻止。 昨日只有他们两个孩子,这件事情未必能圆满解决,今日却是不同。 母亲,会帮阿绣正名。 胡夫子也没有想到,事情被传得如此污言不堪。 他是讨厌宋添没有错,但不会明知不对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特别是对方只是个几岁的小姑娘,说出那种话来简直不知轻重,他要是再不处理好手下这些学生,传出去自己的声誉也要毁了。 “彭铁柱,彭斧。” 胡夫子举着教棍猛拍桌子,将两个人点了起来。 “说,宋添他娘所言是否属实?” 彭家兄弟俩早已经吓得腿软了,昨天那么多人在旁边听着,他俩人能说谎吗?自然是不能的。 “先生,那些话,我们,我们也是听秦成志传出来的。” 彭铁柱指向他的同桌。 那位叫秦成志的吓得一抖,立即站起来道:“先生,此话并非我说,是从唐山口传出。” 唐山:“先生,我也是听他人言啊!” 这一连窜的指责,很快整个教舍都乱了,大家吵吵闹闹将责任都往旁边人身上推。 胡夫子嘴都气歪了,着实让常氏看了一桩笑话。 最后,这件事情以全班道歉,被罚清理校舍收场,连宋虹跟宋明都没能幸免。 临走时,常氏将儿子叫住。 “添儿,在私塾受了欺负别忍着。你爹好歹还是个童生呢,儿子那有受人欺负的道理。” 私塾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因着常氏的到来戛然而止,几天之后,就连古溪村那边的闲话都少了一些,小皮孩们的顺口溜都不唱了。 阿绣知道后对常氏很是感激,家中变故之时,她见识了太多冷漠与虚情假意,来到这儿总算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自从那日宋添开始早起晨读,后面的几天匀是如此。 宋虹就不用说了,一如既往地努力。 宋明好歹是个大孩子,勉强能跟上。 宋康就不行了,为了早上晨读之事,还被王氏揍了两顿。 宋家有意培养读书人,谁都想自家儿子成为下一个童生或秀才。 就算不科考,像宋二才一样捞份差事也是相当不错的,总比看天吃饭的泥腿子强。 春耕之后,宋三才挑着货担又开始外出走村转巷。 地里没有活要忙,平日里就宋老爷子带着大儿子打理,宋家的女人们就不用再下地了,公中的活三房之间又开启了轮流模式。 不用早起做饭,阿绣会多睡一会,等着宋添一起出房门,而常氏基本是快到饭点了才起来。 这天早上,天麻亮时阿绣起身去到灶房,看见常氏也起了,正在屋檐下打水洗脸。 “阿绣,你跟添哥儿用这锅水吧,我已经洗好了。” 常氏眉眼含笑,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跟以往不一样了。 阿绣点头,兑水准备洗漱,堂屋那边,宋添也打着哈欠过来了。 “添儿,今天下学早点儿回来,你爹今日要归家。” 常氏春风满面,原来是丈夫要回来了。 十天一次的沐休,宋二才难得回来一次,等家里的几个娃娃进学,常氏便开始准备起来。 她收拾屋子洗衣换被,到了下午不光自己换了身八层的新衣,还将阿绣叫到房里,帮她梳了一个头。 “过两日带你去镇上逛逛,买点料子制两身新衣裳。” 经过近十天的观察,常氏感觉这人是个蹋实的,已经开始将她当自家人一般看待了。 阿绣默默听着,完了小声问道:“娘,虽说现在没有分家,可要是各房自己做点小营生,换出点零花钱来,那些银子还用交公吗?” 阿绣也看出来了,几房的暗中叫劲都是因为利益跟银钱。 银钱这个东西虽是俗物却无比重要,这些天阿绣看见宋添用毛笔沾水在黑木板上写字,最差的毛边纸都舍不得用,连书都只有那么两三本。就算他有状元之才,在这种条件下,也少不得会糟蹋几年时光。 而这恰恰是阿绣最不希望看见的,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她要努力改变未来的轨迹。 常氏没想到小姑娘居然还在考虑这些,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有什么小营生?” 阿绣垂头:“娘,也没什么了。我家之前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布桩,做生意那些事我不是太懂,不过从小见过不少漂亮的花样子跟样式新颖的针法。现在我们没那个条件,不过买点儿布绣成帕子跟荷包,应该能换几个银钱。” ------------ 第020章 归家(加更) 阿绣的想法自然不是帕子跟荷包那么简单。 家里没出事之前,她乃闺阁中娇养的小姐,家族靠着绣坊的生意更是江南一代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家。 常氏还以为小姑娘有啥好想法呢,原来只是这个。 “村子里也有不少大姑娘绣帕,可被镇上那些铺子选上的很少,大都是自己用了。就算是被选上了,也就是一点手工费而已,挣不了几个钱,还费眼睛。” 常氏没当一回事,还悄声对阿绣说她手上有点嫁妆跟私房,过两天带她上镇买布的事不用担心。 就算洪氏不给银子,也能为她制两身新衣裳。 阿绣看着常氏欲言又止,想了想暂时没有再提。 夕阳西斜,常氏轻轻往发髻上抹了一点头油,照了照镜便去到院子外面的黄桷树下。 周氏从外面办猪食回来,看见老二家的打扮着花枝招展地站在那,暗啐了一口道:“老不正经。” 她身边跟着隔壁院的小媳妇,闻言笑道:“常婶子看着跟十八的姑娘差不多,那里老了。” 暗中数落被人听见,周氏也笑道:“开个玩笑。老二家俩口子恩爱,就是这么多年了,也不见给添哥儿添个弟弟妹妹,这就有点可惜了。” 这是拐着弯说常氏肚子不争气,不能生。 小媳妇不欲掺和别人的家事,闭口不说话了。 那厢,常氏等了一会便远远看见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不及而立之年的男子,着一身青灰色长衫,头发用一支木簪束于头顶,长相英俊儒雅,行走之间可隐略感受到一股跟农家汉子不同的书卷之气。 他应是远道而来,肩头跨着一个蓝色小包袱,手上拎着干荷叶包着的一点零嘴跟二斤猪肉。 “四娘。” 宋二才远远地便向常氏挥手。 常氏心中一喜,远远地迎向丈夫。 “二郎,你是走路回来的?” 丈夫的气息有些急,常氏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问道。 “时间太晚,牛车都没有了。” 宋二才怕妻子说他,撒了一个小谎。 “骗鬼啊!从镇上到村子,二个铜板你都不舍得花,累了自己我可懒得管。” 看着丈夫含笑的脸,常氏又心痛又气,他就是太正直老实了,才会连两个铜板的牛车都舍不得坐,省着那些钱回不到自己口袋,还不是交到公中去了。 “四娘,别人不管我,我还信。你说的那些,我可是不信的。” 宋二才悄悄捏了下妻子的手,十天不见,夫妻俩相互看着对方,眉目之间都含着情。 “当我多稀罕你似的。” 常氏责怪,转头匆匆向前面走了。 宋二才笑得有些傻,抬步跟在她身后。 宋二才十天归家一回,在家沐休一天,后日一早启程回镇上。 他归家时不时会给家里带点东西,平时里是小孩子们爱吃的糖块之类,月底发了工钱会拿出二三十文带回一截猪肉。 今儿个刚好是月底,这对宋家来说无疑是大日子。 洪氏的钱匣又有进账了,常氏能见到想念多日的丈夫,小孩儿们有小零嘴吃,别的人也能有点儿油水进嘴。 洪氏在堂屋门口盼着,见儿子归家她也难得展开笑颜。 “娘,这些日子你的身子可还安好?” 宋二才拿岀半两碎银跟四百多文钱,买肉他花到三十二文,别的全部上交。 “好,好,二才啊,我的身子还硬朗着呢。” 洪氏笑着接过那些银钱,赶紧拉儿子坐着休息,还对灶房那边叫道:“阿绣啊,你爹回来了,赶紧将糖水端出来。” 每月底向公中交工钱的时候,宋二才会得到一碗鸡蛋红糖水。 以往洪氏会亲自下厨,现在阿绣来了,她就将这活交了出去。 阿绣“诶”了声,不多会便端了碗窝着一只鸡蛋的红糖水。 “爹,你趁热喝吧。” 阿绣将碗放在桌子上对宋二才笑了下。 当初在镇上时她就见过宋二才,夫妻俩是一起到席婆子那边来接她的。 宋二才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绣问道:“来到这里可还习惯?” “挺好的,娘视我如亲女儿,爷、奶、还有两位婶娘、叔伯,都对我不错。” 阿绣的回答恰如其分,宋二才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便笑道:“这样就好。” 第一次见她时,小姑娘眉宇之间有若有若无的愁绪,还以为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家里所带来的变故,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适应了。 几人在堂屋里说了一会话,闻迅而归的宋老爷子跟宋大才也进屋了。 男人们相聚,聊聊地里的庄稼,再说说镇上药铺的事情,很快便是夜幕。 临近天黑,在私塾进学的小辈们归来。 宋二才每次回来都要考一考他们的学问,这次也不例外。 几个小辈除了宋康一心掂记着那包零嘴,别的人都对答如流,宋虹还拿出一篇文章让宋二才指点。 “二伯,前不久先生在课堂上到提到八股文,我便用大学的教题做了一篇文章,还请二伯帮我看看。” 整整四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宋二才放在灯下大致扫了一眼,本想说点什么,见父亲跟大哥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浅笑道:“今晚我好好看看,明日再与你细说。” 几人笑着点头。 不多会,灶房里的晚饭也做好了,一盘炒白菘,一盘土豆片儿,酱菜跟二合面的饼子,最后是一盘炒鸡蛋。 家里虽说养着十几只鸡,但只有宋二才回来才会吃一回,别的都是拿到镇上换钱,或是存起来用着走亲送礼。 十天难得一回的炒鸡蛋,大桌子上的男人都让着四个小辈。小桌子上,洪氏已经按人头先分了。 每次有点好吃的洪氏都会这般做态,她要是不分这些婆娘们就得抢了,那多难看,不如一人扒一点算了。 今儿洪氏拿出来的鸡蛋跟以往一样,因着阿绣的到来多了一个人头,每人分到的就有些少了。 宋青眼睁睁看着那盘子最后来到自己这里只剩下那么两片儿,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后面嚼着那些鸡蛋都感觉不是滋味儿,就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了去。 ------------ 第021章 较劲 洪氏分菜还算公平,基本没有偏向。 她倒是很想做点儿什么,只可惜条件不允许。 大房有宋虹这个“前途无量”的大孙子,洪氏虽说心里有些讨厌大儿媳妇嘴快、性子燥、还时常不带脑子,可毕竟给生了一个乖孙。 二房有宋二才在外挣钱,洪氏再不喜常氏跟她儿子,也只有忍着的份。 三房就不用说了,除了宋虹,这个小儿子嘴甜,她也喜欢。 这种分菜而食的场合阿绣还是第一次碰见,不过在这里待了几天,有什么事儿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常氏将自己碗里的那点鸡蛋夹给她道:“你吃吧。” 小姑娘虽说身量还算不错,但是太瘦了,得多补补,长大了好生养。 “娘,我这儿有。” 阿绣很感动,也不好意思收,可看见那黄澄澄的炒鸡蛋,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种本能的身体反映让阿绣有些局促,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天吃着粗粮饼子跟炒白菘,她就算想保持矜持,身体也不听她的。 “叫我一声娘,还客气什么,快吃吧。” 常氏转身,直接咬起手里的饼子来。 阿绣默默受了,轻轻咬了口那鸡蛋。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吃食,今天咽在嘴里,那是比吃过的那些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吃吃吃,就知道吃,那么多鸡蛋,吃不死你。” 宋青看着她,小嘴暗自蠕动着,心中骂咧。 可人家有娘疼,再看看周氏那碗,两筷子鸡蛋早已经进肚子了。 晚饭结束,各房打了热水早早回房洗漱休息。 常氏端了热水进屋,见丈夫还在灯下看文章,叫了他一声。 “先洗洗吧。” 常氏递了巾子过去,见他看的是宋虹那篇八股文,叹了声道:“家里这些人啊,个个都是人精。不过虹哥儿上镇的事我可不乐意,要么两个娃一起送,要么让添哥儿先去,虹哥儿再等一年。” 宋二才细细抹了一把脸,笑道:“你打算带个养媳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这边才花了十两银子,再送添哥儿上镇,有些说不过去。” 宋二才说话不急不躁,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宋虹上镇的事一个月前老两口就找他说过了,要是没有阿绣的到来,宋二才会提议送两个一起上镇,可事情起了变化,家里刚出了一笔不小的银钱,送两个娃已经不太现实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添儿娶妻不是早晚的事,会现在领进门,还不是他们造的孽。” 每次说到儿子的伤常氏就难掩气愤:“再说了,你不是说过虹哥儿的悟性不及添儿,花那些钱出去,不就是堵不上的无底洞。” 宋二才是童生,几个小辈的学问怎么样他心里有底。 宋虹的努力不可否认,可悟性太差了。 就像灯下那篇文章,明明原文的含义还没有完全渗透,他却写起了八股文。 虽然知道侄儿在这方面缺少天赋,可宋二才却没办法将这些话说出来,不想燃起内里的纷争。 大哥跟爹娘对虹哥儿的期望都很大,有些话就算他说了也没人信,而且学问跟考科的事并非朝夕,先天的不足也可以通过努力去弥补,他并不想这么快去否定虹哥儿所做的那些。 而添儿的年龄又小了些,去镇上的学馆并非那么迫切。 这件事情,很难办。 宋二才看了眼常氏气鼓鼓的脸,亲自拧了帕子递给她。 “夫人匆气,省得让那些事破坏了心情,你先洗把脸。” 常氏一愣,见丈夫眼有寓意,面含羞涩地道:“你可别只顾着转移话题,早点为添哥儿打算,也早一层机会……” “知道啦,你都说百八十遍了……”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人声没有了,却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响动。 阿绣拧帕的手一顿,脸悄悄红了。 她看见宋添还在支起耳偷听,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道:“添哥,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明明还很早的! 宋添有些莫名,倒是坐直了身子。 “我再看一会儿书,你先睡吧。” 阿绣点头,出门倒了水进来,想了想还是问道:“添哥,如果家里最后决定让宋虹上镇读书,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阿绣老早就想问了,她觉得在上镇读书这件事情上,宋添原本很有把握的,自己的到来才让二房陷入了被动。 就像刚刚宋二才与常氏的对话,领她进门都花十两银子了,怎么好再强行将上学馆的名额要过来。 宋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还小,再等一两年也是可以的。” 他说得轻松,阿秀却不这么认为,要是真无所谓也不会故意偷听父母谈话了,而且这几天他也特别努力,暗中在跟宋虹较劲。 “添哥,我会想办法,送你上镇读书。” 阿绣说着郑重,宋添意外看着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人比他还要小一岁呢,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会让宋添感觉莫名好笑。 他的这种表情白日里阿绣在常氏那已经看过一回了,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我会想办法挣点儿钱。” 宋添笑,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点头道:“我就等你好消息了。睡吧。” 隔天,宋虹一大早便找到宋二才,请教那篇文章的事情。 村里人就算地里没活也起得早,等叔侄两人到堂屋的桌前坐下,宋老爷子跟宋大才都起了,连洪氏也将洗脸的木盆放在屋门口,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宋添在灶房那边洗漱过来,便看到这么一幕。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请教,倒像是逼父亲认可宋虹的一种手段。 这主意谁出的?绝对是本人。 以往宋添对于上镇读书的事没有过于放在心上,想得不多却也能理解为了儿子跟前程几房相互斗争的那些事。 可真当他将事情重视起来,放在心里慢慢琢磨,又发现人心往往不似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 宋虹是大哥,年龄长他四岁,先上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频频污蔑跟贬低自己,还顺带将阿绣也卷了进来。 宋添冷笑,上前去对宋二才说道:“爹,今日休学,刚好前不久我也做了一篇文章,拿来给你看看。” ------------ 第022章 评比(加更) 宋添说着已经进了房间,不多会,他来到堂屋,手里拿着两张黄色的毛边纸。 宋虹的那篇八股文还没有得到评价,宋添拿着一篇试贴过来了。 在场的人匀是一愣,宋二才接过儿子的试贴,看着突然进步良多的字迹,由心发出淡淡笑意。 两篇文章拿在手上,先不提内容如何,就字来说宋添的显然更好,虽然笔法稚嫩,但应该有的样子已经有了。反观宋虹的,有些地方笔划还不够流畅。 宋老爷子跟宋大才也是识字的,两人坐在旁边瞄了一眼,再看向宋添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宋添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展现学识,显然出乎他人预料。 “三弟,蒙学班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写试贴了?” 宋虹嘴角含笑,很意外地对宋添问道。 蒙学班说白了就是启蒙班,前期学百家姓千字文,后期也就是幼学须知跟昔时贤文。 学的都是识字练字的基础课,他也是从蒙学班过来的,陈夫子会教什么一清二楚。 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东西,他是怎么做出文章来的。 宋添笑,侧身回道:“先前在夫子的小舍看到有这方面的书,借来看了几天,有感而发,随便胡写一篇罢了。” 宋添说得很随意,这篇文章也的确是这么来的。 原本还想说他的文章有问题,这下子有陈夫子借书在前,宋虹自然没话可说了,很佩服般地拱了拱手。 宋添没多理会,态度冷淡。 宋虹的八股文昨天晚上宋二才已经看过了,还在后面做了批解。 本想好好跟侄子淡谈,全家人都看着,他又不好开口了。 宋虹的文章他不是第一次看,浮躁跟基础的问题他也私底下找侄子说过,只不过这人一直没有改。 学问这个东西,悟性不够是大问题。 宋二才不想伤了侄子的自尊心,打击他的积极性。 所以此时他只是将那篇文章还了回去,并对宋虹说道:“你现在以试贴为重便可以了,等领悟了四书的要领,再去着手八股文为好。” 没有直接说他的文章好与不好,但话里的意思也相当明白了,连书中的要领都没有渗透,着手八股文无非就是自以为是的一种表现。 “二叔教导得是。” 宋虹双手接过,指尖泛白,脸也慢慢涨红了。 宋二才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还劝慰道:“读书如过千山,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还小,好好努力几年,以后就不用再让我看文章了。” “二叔,我明白。” 此时的堂屋不光有宋家的几个男人,连宋明跟宋康都在看热闹。 宋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难堪,接过文章便转身回东厢那边。 他回到房中关门,也就是一瞬间,便将手里那几张纸揉到了掌心,原本就想这么撕碎,结果看见上面又有批注跟例句。 那些都是宋二才昨夜挑灯为他批的,宋虹一怔,嘴角又慢慢翘了起来。 堂屋里,宋二才快速看完儿子的文章,虽没有达到惊艳的程度,也相当欣慰了。 毕竟儿子还小,也并没有系统学过这方面知识。 “很好。” 宋二才给出两字评价,随即又道:“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涉及四书了。下次,爹给你带两本书回来。” 儿子下半年满十岁就可以进入长学,现在提前预习刚刚好。 蒙学虽然只是基础,却非常重要,宋二才是踏实认真的性子,在儿子不达年龄之前并没有让他涉及高阶课程。 “爹,我知道了。” 宋添将文章接过,也转身回了房间。 两个看文章的都走了,宋明闷头跟着宋康也跑院子里去了。 其实他也写了一篇试贴,却没能拿出来。 哥哥昨天找他说过,不要着急,等他上了镇再去争。 只是没想到老三也写了文章。 堂屋里,待宋三才去了院里水井帮忙打水,也就剩下父子三人了。 宋老爷子吧哒了一口旱烟道:“老二,虹哥儿的文章不过眼?” 刚刚宋二才评价宋虹那篇八股文,大家都能听出其中意思。 在宋老爷子跟宋大才心中,能写出八股文已经很不简单了,毕竟那才是走科考的路子。 宋二才难得回来一次,可每当归家,就免不了跟这两人讨论几个小辈的学业。 宋家在这条路子上投入良多,自然特别重视。毕竟闲钱不多,要是供不出一个结果,不如多置办两亩薄田,每年还能多点产出。 “虹哥儿还小,打好基础才是最重要的。” 宋二才没有正面回答宋老爷子的问题,不过意思基本上也传达到了。 宋老爷子抽着烟倒没有再说,宋大才起身,带着点怒气离开。 宋虹这几年来给老二看过的文章没有十篇也有七八篇了,却没有一次得到肯定。但儿子在夫子口中的评价却非常不错,每次学堂里拿回来的文章批文都相当好。 听儿子说,他的文章放眼全班能排前三。 先前儿子说二叔有意打压他宋大才不信,现下却是有些信了。 宋二才并没有看清大哥带着薄怒的脸,因为这时阿绣捧着碗筷进来了。 “爷,爹,早饭做好了。” 阿绣放下碗筷又去搬那小桌子,她用丝瓜络擦着桌子上的尘土,心里却在想刚刚的事。 因着宋二才归家,早上饭桌上多了一个炒土豆,而昨天那截猪肉是要留在中午的。 吃完饭几个男人到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庄稼,再回来已是晌午。 “二才,你回来了呢。” 一行人还没进院门,远远便听见有人招呼宋二才。 “福田叔,昨儿个归的。” “刚好,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宋福田是宋家族长,在村里宋姓人家中声望最高,他要聊事,宋家的几个男人便邀请他进院里坐坐。 宋福田毫不客气,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手里还提着一小罐高梁酒。 “老哥,来就来了,还拎啥东西呢。” 宋老爷子客套,进了院门便对屋里叫道:“孩儿他娘,福田老哥来了,中午的饭食弄实在些。” “晓得了。福田哥,你快进屋里坐。” 洪氏在后房的窗口边答道,等话说完,她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小声咕噜:“同在一个村,回家都不要百步路,就是馋我老婆子这点吃的。” 洪氏小声埋怨,不过想到宋福田要说的那些事,倒是摸了几个鸡蛋出来。 ------------ 第023章 逼迫 中午的饭食一盆猪肉炖萝卜,一盆炒鸡蛋加上两个素菜。 客人只有一个,这伙食也算看得过眼。 不过肉都去了男人们的大桌子,小桌上的萝卜炖肉除了一点肉沬子,连块猪皮都没有。 好在鸡蛋还是有的,跟昨晚差不多,一人一筷子。 没肉洪氏也没分,只将那盘子炒鸡蛋分了。 鸡蛋进了碗,几人便看着那一小盆萝卜肉汤。 宋青率先将那些肥肉沬捞到碗里,搞得眼巴巴想给小女儿弄一点的王氏横了眼。 宋青才不管,将那些肉星吃了又去勺汤要泡饭。 盆子里的肉汤也不见多,王氏眼疾手快抢了勺子,等她给自己和女儿勺完,便是宋青、周氏…… 阿绣自从来到宋家,吃饭都是站在常氏身后,这种情况下,她自然就吃亏了。 眼看盆子里的肉汤跟萝卜已经见底,常氏一把夺过周氏手里的勺子道:“老大家的,好歹给我婆媳俩留点,还有娘呢。” 常氏将洪氏推出来,周氏果然没话可说,端着冒尖的碗,有些尴尬地笑。 常氏抢到勺子没有急着给自己,着势要给洪氏分肉汤。 老二媳妇虽然时常气她,在一些小细节上还是挺识大体的。 洪氏很不满地看了其他人一眼,端碗接了。 常氏也没给她多勺,汤和萝卜各弄了点,之后便站起来开始往阿绣碗里倒。 等将她的碗装冒尖了,剩下一点才倒进自己碗中。 来到这里十天,阿绣已经习惯了这种抢食行为,没办法,她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故着矜持可是会饿肚子的。 “二嫂,这还没几天呢,当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了。” 王氏笑,不光她嫂子适应得快,这小姑娘也是,看现在吃饭的样子,再也不像小鸡啄米了。 阿绣遇上打趣一般都沉默应对,常氏毫不客气地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以后我二房养老传宗接代可就全靠她了,那是比亲女儿都要亲近的人。 毕竟啊,这亲女儿要是没心,有了男人就忘了家,很有可能就成惹事的白眼狼了,媳妇可是不同的。” 常氏说到后面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还去瞄坐她对面的洪氏。 常小娥这人指桑骂槐的本事真是越来越溜了,洪氏气得咬牙,嘴里的肉汤泡饭形同嚼蜡,无力反驳什么,转头去瞪王氏。 老三家的就是嘴碎,那壶不开提那壶。 王氏在无意中又触到那件事情上了,有些尴尬地笑笑,赶紧闭了嘴。 酒过三巡,大桌上的谈话也渐入正题。 宋福田几杯酒下肚脸色酡红,啧巴两下嘴便对宋老爷子问道:“会堂啊,听说宋康那娃娃也启蒙了,你们家难得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下功夫,也是时候将老大送到镇上去了吧。” 宋老爷子放下酒盏笑道:“老福哥,是有这方面打算。” “有就好,就算做不了大老爷,像二才一样捞个功名,到时有份差事也很不错了。” 宋福田看向斜座的宋二才,明明是在夸他,可宋二才的脸色并不太好。 宋二才再傻也清楚桌子这几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了,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在开口劝常氏来着,这些人却一套套地向他使小心眼。 宋二才心中有一丝苦涩,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他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在慢慢忘记,这些人却一直灼在心里,一直防着他。 宋二才仰头喝下手里的酒,叹道:“家父家母尚在,家里的事情两老决定便可。” 他莫名其妙冒出这句话,却是回答了大家心中所关心的问题。 众人听得一怔,宋福田率先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道:“老二是个孝顺的,你们如今没有分家,两老作主理所应当。要说,虹哥儿的学识差不了,他的文章我找人评过,在镇上学馆待一年,下场最少也是一个童生。” 虽然宋老爷子并没提要送谁个上镇,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宋二才笑笑没有过问,他宋福田找了谁看文章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此时他也不关心了。 下首,宋添放碗,说了一声便下桌,显然心里是憋着气的。 心愿达成,宋虹的欢喜溢于言表,止不住笑意地说了很多讨人开心的话。 小桌上,常氏听见丈夫那句话都有些火了,碍于族长在,暂时没有发泄。 宋二才松口,最开心的自然是大房,周氏立即喜笑颜开,饭后看见阿绣在收碗,还对她摆手道:“让伯娘来,你这娃娃去玩吧。” 先前还一副恨不得让她滚的样子,如今这态度就化得真快。 阿绣默默放碗,洗了手便回房间。 宋添在里面,闷头坐在桌前,看样子显然是在生气。 在上镇这件事情上,他努力了,还专程做了文章,现在输给别人肯定心里不好过。 阿绣将房门掩好,对闷头趴在桌子上的人劝道:“或许爹还有别的打算。” 宋二才啥话没说就松了口,阿绣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看的这么简单。 宋添没回话,心里难受着呢,明明早上那篇文章父亲都夸他了。 饭后送走宋福田,宋二才就被常氏拉进房间。 毫无疑问夫妻俩是要吵架的,常氏的大嗓门没过一会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她也不怕给人听了去,听到最好,让那些人摸着良心看她这些话对不对。 不过常氏也就吼了几句,后面便开始没声音了。 “二才,你说真的?” 激动过后常氏脸红红的,看着丈夫却异常惊讶。 宋二才点头:“你不是时常在我耳边唠叨,这次如你愿了。” “什么叫唠叨。”常氏睨了丈夫一眼:“当年出了那样的事就应该分开过了,省得相互看着隔应人。” 唯一的儿子被伤成那个样子,常氏每次报怨的时候宋二才便默默地听着。 “那,今晚我们就跟爹娘将话提了。要是能在今晚商量出来最好,不行的话你下次回村怎么的也有个结果了。” 丈夫决定分家,儿子上镇的事常氏都不着急了,等他们一家划出来,有丈夫的差事在,送儿子上镇多容易的事儿。 ------------ 第024章 上镇 常氏想得太简单了,宋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童生,现在挣着一份工钱,怎么可能轻易分家。 宋二才深知这个道理,叹息了一声道:“这事儿你别急,我会看着机会商量,既然答应了你,今年内保证将家分干净,你看可成?” 为了先将媳妇安抚住,宋二才立下保证。 常氏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现在才刚到四月,想将这个家分出来,她不是还得等上好几个月。 “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可以做恶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二才搂住常氏的肩,“不管怎么样我能考上童生也是家里供出来的,没有好的由头,到时给族里的人诟病。我不会再考无所谓,就怕影响了添哥儿。” 大晋以孝治国,世人对名声都非常看重,特别是科考的学子。 常氏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道:“这件事情能快就快,添哥儿下半年就应该入长学了,那胡夫子年岁不小又过于刻板,我可不想添儿在他手下将时间耽误了,早一点儿上镇才是正途。” “我知道。” 如果没有儿子早上给他看的那篇文章,宋二才还会再等等,这下他倒觉得儿子是可造之材,在学识上比他当年的悟性要好。 中午在饭桌子上将进镇上学馆的事情定了下来,宋家还以为会大闹一场,结果宋二才俩口子就是进去说了几句话,后面就若无其事出来了。 洪氏觉得女人再能耐到头来还不是得听男人的,在二儿子身上下功夫这路子正确。 王氏却不那么想,看见二嫂时不时还露出笑意的脸,她感觉这个家要完。 翌日,天刚麻亮宋二才就准备回镇了,今儿个赶集,遇上这种日子他是连早饭都没法吃的。 常氏送他到村口,告诉丈夫晚点她会带阿绣上镇,扯点布做两套衣裳。 将丈夫送走,回到家常氏便找婆婆说了带阿绣上镇的事。 这几天公中的活都轮不到二房,常氏想去哪是她的自由,会找洪氏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支银子。 放在之前洪氏绝对不给,可宋虹的事情达成,常氏没闹,她倒不好拒了,数了二十个钱出来,让常氏找村里的媳妇买点麻布就好了,干嘛费那个钱上镇。 古溪村有几家媳妇在纺布卖,不过都是最便宜的麻布,穿外面还凑和,贴着皮肤就扎人。 得了个漂亮小儿媳妇,常氏才不想将人苛刻了,二十钱就二十钱吧,她再添点就是了。 河口镇逢每月的二、五、八赶集,这处是大镇,前后几十上百个村子,一到赶集日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 来到镇上,常氏直接带阿绣去了卖布的铺子。 镇上的布料店有两家,相隔并不是太远,大家的价格都差不多,拼的不过是拉客的本事。 常氏有相熟的店面,掌柜听闻要给小儿媳扯布做两身衣裳,介绍了翠绿跟灰青色的料子给她。 村里的小姑娘都爱这两种料子,有点颜色,还耐脏,平时干活也能穿。 翠绿常氏看了还行,灰青她不满意,挑了价格稍贵的桃粉色。 多掏两个钱就能将小女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乐意。 “娘,其实刚刚那青色的就可以了。” 阿绣是知道常氏只拿到二十个钱,这都快超两半了。 “那颜色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穿还差不多,小姑娘就得穿这些鲜亮的。” 常氏不以为意,已经掏荷包付钱了。 阿绣见劝不住也没有再说,趁着掌柜量布的空档,她在店里转了转,看了看柜架上的那些帕子跟荷包,对那年轻小掌柜道:“你这儿有碎布头卖吗?” “阿绣,你要那些做甚?” 掌柜还未开口,常氏先问起她来。 “娘,我想做两张帕子跟荷包,布头会便宜些吧。” 小姑娘懂得节省,常氏很欣慰,等那掌柜的说送她们一些,婆媳两人又一起过去挑。 这处布料铺子不卖成衣,平日里留下的碎布头根本不多,两人看了个遍才挑出几块来。 买好布,常氏带着阿绣去镇子中间最大的药铺。 这间药铺不光收药卖药,里面还有三个郎中看诊,是宋二才当差的地方。 常氏春风满面地进门,扫了眼却没看见丈夫。 店小二见是她立即迎了出来,告知宋掌柜刚刚出门了,说是去一趟学馆那边。 一听学馆常氏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早上丈夫要走时被老爷子叫住,想来是让他去安排宋虹上镇读书的事吧。 虽说得了丈夫的保证,但每每思及此事,常氏还是很气的。 她带着阿绣进后院,准备煮口热茶,顺便等丈夫回来。 宋二才在院里有专门的房间,平时不归家,吃喝都歇在此处。 常氏每次过来都会帮忙打扫一下,看看他在这边的日子。 宋二才在这里的活并不算累,做做账安排一下差事,每半月进城一趟,向东家递交账本。 他在这里管吃管住每月一两银的工钱,感觉上挺不错的却多少有一些压力,毕竟是要帮东家赚钱的。 好在宋二才已经做了四五年,一切感觉还算平顺,当然这也跟他的努力有关。 常氏煮了点热茶叫阿绣喝,这大叶子茶涩中带着些苦味,是镇上茶叶铺子里最常见的那种。 可就是这种茶平日在家里也是拿来待客的,一年到头喝不上两回。 婆媳两人解了口渴,宋二才回来了,怀里还惴着几个大肉包。 “四娘,带着阿绣趁热吃吧。” 常氏当姑娘时在家排行老四,私底下宋二才都叫她四娘。 每次上镇宋二才都会悄悄给妻子开小灶,他每月的银钱都上交公中,可是东家的赏银,逢年过节的喜钱是自留的,平时应酬一下,买点小东西的钱还是有。 小灶这种事阿绣刚开始还不好意思,习惯也就没什么了。 常氏给了一个阿绣,自己跟丈夫分了一个,剩下俩便要带回去给儿子。 “二郞,老爷子那么迫不及待,立即就要送人上镇了?” 她说的自然是宋虹的事。 宋二才点头:“这件事情我已经同意,是早是晚也不用在意了。” 常氏瘪嘴:“我也不是话多,可分家的事你得尽快提,别对那些事儿不上心。” “行啦,添哥也是我儿子,我何尝不着急……” ------------ 第025章 谋划 夫妻俩细细地说着话,阿绣听闻二房要分家,倒是有些高兴。 可转念一想她又感觉分家并不简单,宋二才无疑是家里的经济支持,而今宋虹上镇读书,少了每月一两银子的进项,能成吗? 除了二房,估计谁都不乐意分家。 离开药铺,常氏便带着阿绣回去了。 两人坐牛车到村口,远远的便见到自家院门大开,还有说笑声传出。 刚开始常氏以为是家里来客了,走近了才知道来了几个私塾里的学子,是宋虹的同窗。 这些人瞎跑到家里来做啥,私塾今天不用上课吗? 心里这样想着,常氏已经进了院门,刚好见宋虹满面红光地出来了,堂屋中洪氏捏着荷包的身影一闪而过。 “哟,虹哥儿,你这是打算筵请同窗呢?” 常氏心中清明得很,昨天才刚决定下来的事儿,今天就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还花银子请客! 原本她对这个侄儿还没什么,此时却有些厌烦,只觉得这人太过于浮燥,让人不喜。 “二婶婶跟阿绣妹妹回来了。” 宋虹敛了些笑,很恭敬地上前跟常氏打招呼,然后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听闻我要上镇,几个同窗好友非要践行,着实不好推辞。” 私塾里那些学子都见识过常氏的泼辣,见宋虹与她说话具都走得远远的,至于宋虹说了些什么他们都听不清了。 要走了,给师友同窗留个念想也很正常,可这七八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不做点舞墨弄文的风雅之事,到外面吃吃喝喝叫那门子践行,趁火打劫呢。 “虹哥儿,你们这是打算写字还是呤诗啊?” 常氏知道婆婆已经给了钱,故意说这些话来敲打宋虹。 结果宋虹却像是没听明白一样,浅笑道:“我们打算去镇上的酒馆小坐,完了刚好去学馆那边看看。” 常氏还以为他们要去红滩村村口那家茶馆,没想到是去镇上。 这又是吃又是喝的得多少钱啊! 常氏的火气蹭蹭蹭直往上冒,可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攥紧拳头看着人离开。 回到房中,常氏放下东西就要去找一直躲在房里的婆婆理论,被阿绣拽了手。 “娘,这事情是太过了,可钱都拿出去了,你这么去闹,还容易让人误会。” 常氏的性子一直以来都是不饶人的那种。 特别是宋添毁容之后,为了儿子她跟村里的人没少吵架,要说人缘,在村里根本算不上好。 要不然昨天宋家族长也不会跑过来惨和家里的事,帮宋虹说话。 常氏的暴脾气言传身教,多少也影响到了宋添。 加之从小受到的歧视,宋添根本不在村里走动,也不跟那些小孩子玩,跟彬彬有礼的宋虹比起不,宋家那些族人自然偏向后者。 来到这里小半月,阿绣将这些事情也看通透了。 他们是要分家单过的,父母未过世,这本就是大不敬的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多几桩事情来,到时惹人话头,对以后要走科举之路的宋添来说不是好事。 常氏正在气头上,可听不得阿绣的劝。 “你别拦我。得了好处的是他,挣钱的是我男人,不知道好好感恩,这才第二天就嘚瑟了,居然大把散钱,还筵请同窗。” 常氏将袖子挽起,阿绣见势不对,赶紧上前去将门堵上。 “娘,你真想出这一口恶气,不是现在去找奶闹,而是想办法将这件事情散出去,让外面的人觉得他们过分,我们无奈,到时对我们分家也有利。” 想要将家分掉,还不给人留下话头,阿绣想过了,扭转大家对二房的看法是关键。 八岁的女娃表现出跟年龄不相符的沉着与冷静,常氏一愣,脚步自然就停了。 “阿绣,你怎么想的?” 刚刚激动起来头脑发热,转念一想,常氏也冷静了。 阿绣转身将房门拴上,拉着常氏的手去到床边坐下。 “娘,分家的事难。就算有幸分了,代价肯定也不会太小,说不准还会给添哥带来不好的名声。这事情不是靠谁闹得凶就能成事的,我们需要好好谋划一下。” 阿绣垂眸,想说的话点到为止。 常氏不傻,就是脾气躁了些,只要她冷静下来,自己一个小姑娘能想到的,她同样也能想明白。 事情与儿子有关,常氏还有啥不能冷静的。 她端详着眼前的女娃,慢慢握住那双稚嫩还带着小伤口手。 “阿绣,当初我让席婆子帮我找个漂亮小姑娘,没想到你不光长得好,小脑袋瓜还挺聪明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二房,在常氏心中,儿子容貌被毁,丈夫科举之路被断,她们自然是最委屈最可怜的一家人,至于别人的想法,她不在意。 可是现在,为了儿子以后的前途,有些事情任性不得。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常氏轻轻拍了拍女娃,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入夜,在镇上酒馆筵客的宋虹终于回来了。 那时宋家人正在吃晚饭,宋虹脸色微红,一路走来身上的酒气未散,进门便笑着放下半斤酱肉。 “爷,奶,专程帮你们带的,一直捂在胸口,还有余温呢。” 这话说得可真是讨人开心,原本宋老爷子还有些不高兴孙子上镇筵客,这下子都放下了。 “虹哥儿,你吃了没?让你娘加个碗。” 洪氏看着那半斤酱肉稀罕得不行,孙子孝顺她感动得很,花出去的那些银子都不心疼了。 “奶,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宋虹扫了眼端坐在侧的宋添,笑道。 “那成,你快回房休息去吧。” 洪氏关心,又让周氏去弄点糖水,给大孙子暖一暖身。 宋虹应了声,正准备回房,小桌上的常氏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虹哥儿,真是难为你了,带点肉还揣在怀中,也不知道有没有烫到你的心。” 常氏这话谁都听得出来不是夸,宋虹不答,笑笑就走了。 周氏见儿子受屈,要是以往肯定就跟常氏扛上了。 不过大房才得了好处,吃点小亏她还能忍,先让常小娥这婆娘嘚瑟嘚瑟,等儿子有功名了,到时自有她打脸的时候。 常氏没有像之前一样咄咄逼人,一句话之后也就算了。 ------------ 第026章 偷听 是夜,常氏怀揣两个肉包去了儿子的房间。 宋添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灯下看书。 “添儿,拿上这个,快吃吧。” 两个白胖大肉包,常氏刚刚烧热水的时候已经悄悄热好了。 宋添知道东西从何而来,展颜一笑,接过便啃了一口。 “娘,真好吃。” 白面肉包,他好久没吃过了。 常氏也笑眯了眼,叹道:“再等等,等分了家,以后想吃什么娘都给你买。” 分家? 宋添顿住。 “娘,我们要……” 常氏点头:“人情凉薄,有些事我早已经看透,继续下去无非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我跟你爹没什么,不能误了你的前程。” 分家宋添没有异义,可爷跟奶还在,分家并不容易。 常氏看出儿子的忧虑,安慰道:“这事情我跟你爹自有章程,你好好读书,别的不用担心,等家分了,送你上镇……” 常氏细细说着自己的打算,而此时房门外却有一个暗影在伏蛰。 阿绣今日上镇回来,觉得身上尘土多,晚上就烧水洗了个澡。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灶房的,提着豆丁大油灯正要回房,来到拐廊处却看到一个黑影从长廊尽头的后门一闪而过。 宋家的宅子四通八达,东西两厢的长廊都有一个后门直通后院菜地。 阿绣见着那影子心头一惊,立即就联想到了贼人。 “娘……” 她快步来到房门口,才拍了一下门便开了。 “阿绣,怎么了?” 开门的是常氏。 “娘,我刚刚看见有个黑影子从后门跑出去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颤,家里进贼,肯定是怕的。 常氏跟她的想法不同,想到刚刚跟儿子聊的那些事,她拿过阿绣手里的油灯,快步从后门跨了出去。 宋添的房间本就在最后排,从房门进后院也就是几步之遥。 常氏脚步急,去到院中将灯举高。 四周黑漆漆一片,隐略可见地里的瓜架跟沟壑边摆放的柴禾。 “娘。” 阿绣小步跟了出来,缩着脖子四顾,紧跟在常氏身边。 “无事。” 常氏回头,看见儿子也出来了,朝他挥了下手道:“你带阿绣回去吧。” 宋添没动,伸手抄起门边的一根棍子。 他不听,常氏也不提了,让阿绣别跟,自己提着灯向不远处的柴房。 说是柴房,也就是一间有檐的老烂屋。 从后门回前面,要绕过柴房跟灶房,路程并不算近,那人要是躲闪不急,很大可能便是藏在柴房里。 常氏猜想有人偷听了她跟儿子的谈话,关于分家的事目前夫妻俩还在做准备,不想过早引来麻烦,当然是没人知道最好。 可要是一不小心给知道了,情况有变,就需要早做准备。 她的脚步毫不迟疑,几息之间便去柴房门口。 也就在此时,一个灰色的影子腾空,毫无征兆从里面跳了出来,还伴随着两声喵叫。 常氏吓了一跳,灯都差点摔在地上。 “娘。” 宋添奔过来了,看清跳出来的是隔壁家养的那只虎斑灰猫,扶住母亲道:“是隔壁家的猫。” “我没事。” 常氏也看见了,只不过刚刚的事情太过于突然,难免被吓。 “我来吧。” 宋添要去接油灯,常氏没给,举高了往柴房里看了一圈,正准备进去,前院拐角处有人声传来。 “老二媳妇,咋的呢?” 宋老爷子手提油灯,披着件夹衫,看着二房的三人有些莫名。 “爹,没什么。刚刚听到点动静,就出来看看。” 常氏笑道。 宋老爷子蹙眉:“你们先回去,我转两圈。” “行。爹你注意着点,刚刚隔壁的猫从柴房里跑出来,也有可能是那只东西。” 常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里,事情已经发生,多想也无作用,唯有做好两手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是猫是人也不用她找了,等等就能知道。 常氏将两个孩子送到房中,看见桌上还留下一个包子,有些心疼地塞到宋添手中道:“唉啊,都冷了,你快吃。” 宋添握住,瞄了眼她身后的阿绣道:“我知道。娘,你也早点去休息。” 常氏应声,很快走了。 阿绣闩好门,想想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 “添哥,刚刚……” 阿绣还想再提一提,不想刚转身,那个已经凉掉的肉包子便递到自己面前。 阿绣微懵,反应过来之后便道:“白天我吃了一个,这个你吃。” “我刚刚也吃过一个了,这个给你。” 宋添的耳尖有些红,跟阿绣说话,视线却是放门边的。 “添哥,你看书,要多补一下身子。” 阿绣不愿,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味蕾中好像还残留着那股肉香。 “我知道,你再吃一个。”她那么瘦。 “读书费脑子。你吃。” 在镇上能分得一个肉包阿绣已经非常满足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了给你,你就拿上。” 宋添急了,直接往她手里塞。 给她肉包都不要,这人是不是傻。 阿绣被塞了一个满怀,自然无法拒绝。可…… “我们一人一半吧。” 常氏紧着儿子,阿绣同样也紧着他,这人是她的希望。 让来让去的肉包子被分成了两半,这下宋添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便往嘴里塞。 “娘说咱们要分家了,到时你想吃什么我让娘给你买。” 先前常氏对儿子说的话,此时宋添又跟阿绣复了一遍。 阿绣咬着那包子,闻言莞尔一笑:“谢谢添哥。” 小姑娘的笑眼如新月,宋添心情愉悦,吞下最后一口包子,指了指自己的疤道:“给我抹抹,要睡了。” “嗯。” 这些天,临睡前阿绣都会给他的疤涂抹药膏。 虽说效果不得而知,但在她面前,宋添已经不再排斥去触碰那一道禁忌。 院里,宋老爷子见二房的人走了,先去墙边转了一圈,后面去到院门处见门都是反闩着的,也就回房间去了,至于那个柴房,他根本没有进去。 东厢跟后房的灯很快就灭了两盏,而此时柴房之中终于有点动静了。 宋虹推开挡住自己的那梱木柴,喘着粗气从里面爬了出来。 在里面憋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加之他心中酝酿着一团火,整个人阴恻恻,感觉像是某种东西想要暴发一般。 “分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 第027章 送行 宋虹咬牙,真恨不得将这件事情立马捅出来。 不过在柴房里窝了这么久他已经冷静了,分家的事情说出来又怎么样呢,二房狠了心,无非就是加快进程罢了。 宋虹压下那些告密的心思,拍拍沾在身上的那些毛草回了房间。 东厢耳房的灯还没灭,宋明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听见响动抬头看了一眼。 “哥,你入恭怎么这般久啊。” 宋明说完翻身继续睡,宋虹没理他,解衣脱鞋之后也吹灯了。 翌日,常氏起了一个大早,今儿轮到二房打理公中劳务,她得起来做饭。 一切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两样,没人提二房分家的事,因着宋虹就要进镇读书,气氛还有些其乐融融。 常氏松了一口气,昨晚引起骚乱的看来真的是那只猫了。 宋虹收拾行囊上镇那天,洪氏破例,早上也让灶房弄了炒鸡蛋,之后宋大才拎着被褥包袱送儿子上镇。 宋家决定送宋虹上镇的事情虽说才几天时间,不过全村已经传遍了,加之那天宋虹筵请同窗的事,连三岁小娃都知道他要上镇读书考科入仕,以后当官做老爷。 当宋虹满面春风地踏出院门,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宋家族长带着几个小有名望的老辈还专程来为他送行。 村里这几年都没人去镇上的学馆读书,这次宋虹过去也算承载着大家的希望。 有人专程送行,洪氏跟宋老爷子只觉得脸,乐呵呵地跟在孙子后面与那些人寒暄。 宋三才一家也跟出来送了一下,不过待说完几句吉祥话,很快就返回去了。 王氏看着周氏在那些女人堆里左右逢源很是羡慕,小声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康哥儿,看见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是不努力,以后大不了跟你爹一样做个货郎,想出人头地,就得像你大哥那样。” 宋康瘪嘴,捏着衣袖擦了下自己的黄鼻涕,小声啼咕:“上个学馆而已,家里有钱不是也能送我去吗。” 前几天大哥上镇不光没带他,连点儿零嘴都没买,宋康不高兴。 “诶啊,做我三房的儿子感觉还委屈你了不是。” 王氏伸手,想去拎儿子的耳朵,不想宋康早有防备,立即跳开道:“娘,我耳朵都给你拎大了。” 宋康觉得自己的耳朵太大都是亲娘的错,那有这样对儿子的,动不动就拎耳朵,作孽呀! 宋康说完转身跑回院中,准备背着他的书篓去私塾。 先前他说那话的时候隔壁几个媳妇都听见了,免不得对着王氏一阵呵呵笑。 王氏也是要面子的人,脸一红,追着儿子就往里面跑。 “说你还不听。你要是不那么皮我能拎你?” 王氏恨不得将儿子不听话的耳朵拎下来才好,进门却碰上了二房一家。 “啊,添哥儿,要进学了呢。” 今天宋虹上镇,宋家也就常氏带着两个孩子没出去送。 “时候不早了。” 宋添浅笑,像往常一样由阿绣送着出门。 王氏暗叹一气,见常氏看过来,安慰道:“二嫂,添哥儿还小,过两年再去也不耽误。” 虽说这两天常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这种事情谁会甘心,王氏觉得她能明白二嫂的心境,她都懂。 常氏听得这话却是呵呵一笑:“我儿聪慧,等两年就将他耽误了。” 常氏也不说多,很快就岀门去送儿子。 王氏皱了下眉头,只当二嫂心里不甘不愿,刚刚她劝慰的话是一回事,可实际那有所想的那么简单。 家里有个在镇上的读书人说是拔一层皮也不为过,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以后那些笔墨纸砚、三节六礼、同窗之间的来往、样样都是钱,怎会像在村里的私塾,交点束脩就完事了。 现在宋家已经有一个了,再送一个上镇,难啊! 王氏能想明白的事情常氏早就清楚了,所以就算儿子还小,她也在争。 这次名额落在宋虹头上,二房唯有分家日子才有盼头。 送别的队伍已经来到村口,宋虹很客气地向大家道别上了骡车,此去镇上的学馆读书,以后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了。 周氏站在村口向儿子挥手,看见渐渐远去的骡车,眼眶都红了。 不是她有多舍不得儿子离家求学,主要还是激动。 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这么风光,要是儿子以后真能当大老爷,那种日子不敢想。 围观人群慢慢散去,周氏意犹未尽,等她看够了,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阿绣站在自己身后。 “你这娃,不声不响地站人家后面做甚?” 周氏得意,想到她也是来送儿子的还有些好笑。 八岁的小娃娃懂得了什么,要是给常氏知道这小女娃忍不住来看热闹沾风头,估计都要怄死了。 眼前的人已经自满过头了,阿绣浅浅笑道:“大伯娘,我听人说镇上的学馆可利害了,里面的先生都是老秀才,手下的学生随便考考最少都是个童生。” 阿绣说得满脸羡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向往的神采。 周氏眉开眼笑,止不住地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家虹哥儿聪明,十里八村那么多小子,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读书做文章,少有比得上他的。明年下场,别的不敢说,一个童生没问题。” 只要是夸儿子的,不管谁周氏都会给个笑脸。 阿绣跟着她微笑点头,接着又道:“要是明年能过县试跟府试,后年就可以参加院试考秀才了。虹哥还这么年轻,以后前途无量啊!” 阿绣感叹,看见周氏一张脸笑得像花儿一样,转言又道:“虹哥年轻,就算院试不中也没事儿。出门游学,多涨点见识,跟先生同窗搞好关系,进城多认认人,参加几场诗会,经验提升上来了,下次保准能中。” “哟,你这娃娃,知道得还挺多的。” 周氏上下打量着阿绣,什么游学跟诗会,她都不知道。 活到这个岁数,连城里都没去过的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阿绣笑:“大伯娘,以前我们村的地主老爷,他儿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前两年考中举人,去外面上任当县太爷去了。” “真的?” 听见县太爷几个字,周氏双眼放光。 ------------ 第028章 打算 难得大房的人得志,阿绣不想错过机会,很认真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上任之前摆了三天流水席,我还过去吃席了。” 阿绣说着就准备走了,不过才踏出几步,又转身道:“对了大伯娘,那举人老爷科考时还有两个书童呢,听说平日里照顾饮食起居可有必要了。毕竟读书人不能分心,在学馆那边能有个人照顾事半功辈。” “唉啊,没看出来,这娃娃懂得还真多。” 周氏给阿绣这么一“提点”,心早就飘了,她细细回味了一下刚刚那些话,还真就那么回事。 那厢,宋大才赶着骡车已经上了官道。 这骡车是在里正家借的,平时这头骡子里正宝贝得很,昨天下午他就顺口一提,没想到人家就同意了,今天早还亲自送了过来。 宋大才感觉得脸,心里也是非常高兴,不过坐后面的宋虹神情有些阴霾。 “爹,我上镇之后每月的花费,会给家里带来不小负担吧。” 宋大才坐前面赶车,闻言转头笑道:“这些事情你别操心,只管安心求学。家里送你上镇,自会供你。” 只要儿子努力读书,吃苦受累都值得。 宋虹哼笑一声,长叹道:“爹,有二叔在外做工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吧。要是少了二叔一两银子的进项,我要是继续上镇,是不是得卖地才行?” 镇上的书院一年的束脩就得五两银子,加之吃喝以及笔墨花销,宋虹算过,想日子过得轻松,每月一两银子的花销才合适。 这刚好是宋二才一个月的工钱,对现在的宋家来说拿出一两银子没什么,可没有那一两银子的进项,宋虹能想到自己在书院的日子多么憋屈,要是后面进县赶考,家里还得卖田卖地供他。 “虹哥儿,你担心这个做啥呢,你二叔还年轻,镇上的差事那么好,他是脑子傻了才会不去干。” 宋大才完全没有听出儿子话里的深意,宋虹只觉得可笑。 全家最傻的人,还兴致冲冲地笑话别人。 宋虹闭了嘴,他觉得在对牛弹琴。 骡车来到镇上的时间还早,宋大才先去了药铺找宋二才。 学馆的事情是他在安排,今天入学肯定也要一起过去观礼。 宋二才正等着这两人,三人去到镇中间的学馆,一位姓彭的夫子接待了他们。 河口镇的学馆是附近几个镇子中最大的,现有学子一百多位,夫子八人,都是很有名望的老秀才。 说是学馆,其实也是一个大私塾,蒙学班有钱就可以上。科考的长学班就需要考试,会按学识水平分配不同的班级。 宋虹昨日已经过来考过了,此时见夫子是这人,眼中难免有些黯然。 彭夫子所教授的学生还在基础阶段,去到这样的班级宋虹自然失落。 宋大才第一次来镇上的学馆,里面有什么规矩他并不清楚,知道彭夫子是秀才他开心得不行,再看看学馆里的环境跟来往学子身上的书卷气,这银子花得值了,比村里的私塾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虹懒得理亲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只将心思放在宋二才身上。 学馆里什么情况二叔自然知道,想当年他也在这里上过。 刚刚才风风光光离开村子上镇,分末班的事情要是说出来,他只会觉得丢脸。 不过,宋二才全程什么都没有说,临走时还拍着宋虹的肩膀让他好好努力。 宋虹笑,如果没有听到分家的事,这次的事情他会觉得不错,二叔给他留了面子。 而今,他已经不那么想了。 宋二才的笑容看在他眼中只觉碍眼,已经下定决心要分家的人,在他看来侄子也上不了多久,不管分在什么班都无所谓了吧。 从学馆出来,宋大才便赶着骡车要回去了。 “二才,虹哥儿就得麻烦你了,你这个当二叔的多费点心。” 宋二才笑着点头,回想起昨日下午彭夫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分家的心又坚定了两分。 虹哥儿的基础不牢,诗句如白水,文章做得浮夸。 这种人缺少悟性,不改变性情跟思绪学了也是白学。 日子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宋虹上镇,早上在窗下读书的人变成了宋添。 宋明跟宋康有时也会跟着早起,只不过是被逼的。 宋明的悟性比宋虹要高,可惜长时间被兄长压制,他已经毫无斗志,对科考没有多大想法了。 周氏却并不这样想,多个儿子多层保障,就算不看好也能争一争。 宋康是三房长子,也是三房的希望,王氏将儿子看得相当紧。 宋虹去镇上学馆的事茶余饭后村子里讨论了好几天,大家羡慕之余也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好在宋家有宋二才这个掌柜在,日子倒不至于紧巴。 可宋家的孩子也不止宋虹一个,想展开了手脚花也是不可能的。 像上次宋虹筵请同窗上镇喝酒,显然不对。 春耕之后日子一天天热了起来,宋二才沐休回村,淡淡幕色中,远远便见到妻子在村口焦急张望。 “四娘,晚上寒气重,在家等不就好了。” 宋二才捏了下媳妇的手,果然有些凉。 这次没到月头,丈夫除了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小包袱,两手空空。 “我这不是急么。”常氏睨他,“对了,今儿个怎的这么晚?” 两人并肩而归,宋二才提到铺子里这几天有事要忙,以往沐休他可以在后天一早回去,这次明天下午就要走了。 “这么急,是不是山上那批药材可以收了?” 宋二才去年在山上给东家开了个药园子,第一次收割药材肯定是忙的。 “山上的药园子投入不少,总算开始有成效了。” 常氏闻言轻声笑道:“药园子的事是你提的意,到时发展好了东家会不会……” 常氏对丈夫挑眉暗示,显然说的是工钱。 媳妇好久没对他做过这么俏皮动作了,宋二才胸口蹦蹦直跳,轻轻撞了下常氏的肩道:“这才开始呢,你这人未免也太贪心了。” “多劳多得,什么贪心不贪心的。我可跟你说,要是工钱涨了,你的嘴要闭严实些,自己清楚就成,别让家里知道,要不然这个家特定是分不掉的。” “我知道……” “还有,分家的事你啥时候提?添儿最近可努力了,没有好的学习环境,儿子被耽误就是我们当父母的错。” “我明天探探口风……” ------------ 第029章 礼物 两人踏进院子,正在灶房忙碌的阿绣笑着招呼了一声,便开始端菜上桌了。 今日宋二才归来,就算没到上交工钱的时间,洪氏也拿了几个鸡蛋出来加菜。 宋虹上镇,自是甩掉了大房跟老俩口心里的大石头,宋家表面上其乐融融,家庭气氛难得融洽。 饭后宋二才专程叫了儿子到房中考他功课,相比起以往宋添无所谓的态度,此时的他认真多了,还专程做了诗句让父亲评论。 儿子的变化宋二才听常氏说过,虽然他有些莫名,但不可否认,阿绣那个小丫头的到来的确让儿子改变了不少。 “诗的意境少了一些,不过于你来说也很不错了。” 宋二才其实非常惊讶儿子的做诗能力,毕竟他还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 不过他有自己的教学方法,不能过度夸赞让儿子自满,又要给予肯定,让他更加自信努力。 宋二才脸上含着满足般的笑意,宋添点头,轻声说道:“爹,分家的事情娘跟我提了,如果可以,希望尽快。” 事事不关心,居然主动提这个。 宋二才问他:“想进镇上的学馆?” “嗯。” 她说过,自己是状元之才。 “我会的。” 原本只是想明天试探一下,而今宋二才却下了直接开口的决心。 送走儿子,常氏进屋了,夫妻俩在灯下细细地商量着分家的事。 隔壁,宋添回到去便坐于书桌前琢磨刚刚那首诗,阿绣坐他旁边,手里拿着小绣绷在绣帕。 不多会,阿绣手里的针脚收尾了,她将帕子取下拿在手上展开,对宋添问道:“添哥,你看这帕子怎么样?” 宋添正在冥思,闻声侧头看去,便见到淡青色的四方帕上有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草花。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兰草花,针脚细密,线条流畅,构图错落张驰有度,最主要的是叶片跟花瓣上的色彩呈渐变色,那种感觉混然天成,根本不像是绣出来的。 宋添有些愣了,将那帕子拿过来放在灯下细细观赏。 “阿绣,我还以为你学着玩呢。这渐变的颜色怎么绣出来的。”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绣法,要不是亲眼所见,宋添肯定不相信,这比娘亲绣的好看多了。 阿绣轻轻一笑:“这种绣法传自江南一带,在套针法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良,比传统针法更家自然流畅。” 阿绣指着绢帕给宋添一点点解释,明明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谈起刺绣却头头是道神彩飞杨,笃定而又沉稳。 橘黄色的油灯下,两个小娃一人讲解,一人专注听着。 可宋添听了好一会,着实听不明白,挠了挠头只道:“真好看,阿绣很利害。” 那些解释太专业了,阿绣见他满脸懵的样子笑了笑也没有再提。 “添哥,送给你。” “真的!” 宋添乐呵,宝贝似的将帕子接过来。 青布配墨绿皎白的兰花,宋添刚开始就在想是不是给自己绣的了,只是他没问。 此时得了东西,心头一热,耳尖悄悄红了起来。 “阿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得了人家的东西,宋添就想还礼。 阿绣微愣,待明白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摇头道:“这有什么,你是我哥,为你绣张帕子而已。” 布跟针线都是家里的东西,她就耗了点时间。 听她叫自己哥,宋添很认同般地点头,将那绢帕塞在怀中又道:“等家分掉了,哥有一口你有一口,带你过好日子。” 毕竟才九岁,再沉稳也抛不掉那种孩子气。 阿绣抿唇一笑,不过说到分家,她的笑容又瞬间落了下来。 “添哥,其实我除了这种针法还知道不少绣坊里面的事情,包括各种布料跟新奇的花样子。你说分家之后咱们去镇上开间铺子怎么样?” “你怎么会想到开铺子?” 宋添有些莫名,虽然他很羡慕镇上那些开铺子的掌柜,感觉活计轻松还能挣钱,但同样他也听父亲说过,做得不好会赔本。 “也没有什么,就是想着你以后进镇读书花钱的地方多。这次分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简单,代价肯定不小。我就想用自己这点手艺给家里挣点银钱,让以后的日子宽裕一些。” 分家的事情还没有提,但无疑是一场“腥风血雨”。 阿绣不清楚宋二才跟常氏如何打算,但若想宋家老俩口点头,没有好处根本不可能。 她开铺子的想法不是一时兴起,来这里之前就想好了。 宋添以后要走的是科举之路,没有丰厚的银钱,无意中会浪费很多时光。 以后科考会花多少银子宋添还想不到那么远,不过这次分家,他倒有自己的看法。 “你在担心分家的事?” 宋添趴在小书桌上问她。 阿绣点头,这很重要。 “这事情你不用担心了,爹会处理。” “怎么处理?”阿绣有些好奇,“添哥,你说奶跟爷会不会要求分家不分钱,还是要让大家每个月上交银钱,供小辈上镇读书?” 如果分家镇上的宋虹就断了经济来源,这种事情宋家老俩口决对不允许出现。 想顺利分家,就必须解决宋虹读书的问题。 可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而且大房又不止一个儿子。 阿绣有些愁,宋添听完却是轻笑了一声:“来到这里的日子不长,你还挺了解爷跟奶的。不过这件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爹想分家,你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毫无打算吗?不存在的,他已经将你所提到的问题考虑进去了,而且找到了解决方法。” 宋二才能当上掌柜不单单是因为他的童生功名,宋添还小,谈不上多了解父亲,却相信他可以将这件事情办成。 “添哥,你知道是什么方法吗?” 阿绣对这个家了解不多,但经宋添这么一提,她也明白了,宋二才有自己的成算。 宋添也不知道,摇头道:“先睡吧,明天咱们就清楚了。” “嗯。” 西厢这边灭了灯。 后房,洪氏在灯下一边数着铜板还在跟宋老爷子说话。 ------------ 第030章 偷嘴 “虹哥儿上镇已经花出去七吊钱了,加上之前二房买了个丫头,短短一个月,咱们家就跟放血一样。之后要是出个什么事啊,手里都宽裕不起来。” 洪氏长吁短叹,心疼自己手里的银子,又埋怨二房脑子发晕买什么丫头,弄得手上的现银只剩下几贯,眼看日子就要紧巴。 “能出什么事呢?不上镇,不置业,二才每月还有银钱进账。只要虹哥儿那边能省着些,再存一两年又能送下一个娃去镇上了。” 宋老爷子坐床榻上抽旱烟,想起最近村子里那些人恭维的话,心里有些愁绪。 晚饭后他专程问过老二虹哥儿分在什么班,没想到是丁班,也就是末班。 宋二才当年去镇上的学馆进过学,宋老爷子也是知道的,学馆分甲乙丙丁四个阶层,甲子班为首,丁班为末。 宋老爷子有点想不通,那么多人夸赞大孙子的文章不错,有慧根,怎么的也能分个丙吧,怎就成了末。 洪氏不知丈夫心头所想,听了刚刚那话还有些不满。 “什么叫省着些?即然都送虹哥儿上镇了,自然是紧着他来,将书读好明年下场才有把握。连束脩费那些大头都去了,要是再苛刻那点笔墨纸砚,那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家里有读书人,洪氏说话也喜欢拟点比喻。 宋老爷子眉头一皱:“学习上的事我没说舍不得,吃穿用度能省就省,像上次筵请同窗的事就太过了。” 本来家里就开始紧巴,这么一弄让人觉得宋家好像多有银钱似的,总感觉不好。 洪氏啧嘴:“你就是鼠目寸光,上次那件事才不能随便来。虹哥儿可说了,那些同窗将来说不准就是仕途上的手足兄弟,现在大家还小,一点小恩慧都能当情意,等以后入仕了,那几杯酒顶什么事儿。” 花的一两银子洪氏感觉很值,宋老爷子却不然。 就私塾里那几个小子,别说入仕,有心科考都不错了,要请也不是请那些人啊! 知道跟自家婆娘说不通,宋老爷子也懒得解释。 “过去的不提了,总之以后你一碗水端平,省得惹人闲话。” 他说着准备上床歇息,还在串铜板的洪氏却是不乐意了,很不悦地噫了声道:“我怎么一碗水没端平了?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家里我不是事事都紧着二房那家人。 虹哥儿去学馆难道不应该吗?都快十四了,再不去还考什么科。添哥儿多大?不是还有大把时间,常小娥想得美,买了媳妇还得送儿子上镇,合着宋添毁了脸,咱们就得像大老爷一样供着。” “我说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宋老爷子的声音里也带着些怒气:“别忘了当初那件事都怨咱们,紧着二房也是咱们作下的孽。” “那可不对,当年我们也是被蒙骗了,再说了谁能料到会出意外。”洪氏的气势渐渐小了下去:“这么多年二房在家里称王称霸,应该还的不都还了?常小娥没了女儿,我的桃儿不也……” “你还有脸提她?再不闭嘴就给我滚出去。” 宋老爷子怒从心起,掀开被子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洪氏吓了一跳,小声埋怨道:“你凶什么凶。”之后不敢再说话了。 翌日,宋家的生活一如既往。 早上吃完饭,宋老爷子带着三个儿子去地里转了一圈,顺便除一除草。 宋二才沐休归家的时候,宋三才也会给自己放一天假,难得的一家人团聚,只不过现在少了一个宋虹。 洪氏听闻二儿子忙,下午就要走,中午这餐饭食拿了些腊排骨出来炖土豆。 中午的饭是大房母女俩在做,宋青没等排骨炖烂就在流口水了,她见左右无人,拿起锅铲给正在切菜的周氏使眼色。 周氏微微一笑,闻着那肉香她也馋得紧。 这便是同意了,宋青偷摸着揭开那锅盖,伸铲子进去弄了一点儿肉汤出来。 “娘,我先试试咸淡。” 宋青说着直咽口水,吹了吹便将肉喝了。 跟大肥肉比少了点油水,可耐不住香啊! 周氏见女儿啧巴着嘴一脸回味,嗤笑道:“看你那点出息。想吃就夹两块肉吧,一会上桌能不能轮上一块可就不好说了。” “能吃肉?” 宋青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见周氏点头她有些不太相信。 这种事情虽然都不是第一次干了,可之前偷嘴都是偷两口汤,吃点配菜,肉根本不敢碰。 拿了多少东西,煮出多少菜来,奶清楚得很。 “说你没出息你还不信了。” 周氏手里拿着碗,夺走铁铲便在锅里挑了起来,没一会就弄出三块排骨。 “娘,一会奶数了不够怎么办?” 宋青不停地咽口水,可是仍然不敢放宽心去吃。 “放心吧,你奶不会说的。” 周氏已经用手抓起来往嘴里送了,见女儿不动,还解释道:“就两块排骨,你还以为是什么精贵物什儿?以后这个家都得仰仗你大哥了,咱们吃这点东西你奶才懒得管。” 几块腊排骨而已,等儿子成了举人进士当官做老爷,这点东西到时她拿来喂狗都嫌寒酸。 宋青一听有道理,怎还管得了那么多,见还剩下一块,赶紧抓着往嘴里送。 母女俩吃了三块,本以为能解解馋,不想吃完还想吃,无奈又勺了一些汤,挑了两个土豆。 院子里,洪氏巡视菜园子回来,见着灶房里偷吃的两人,眉头皱得死紧,她真想像以往一样进去吼两句,可想到在镇上读书的大孙了,一口气硬是忍了下去。 宋虹如今在镇上读书,明年就要下场,要真有什么造化,以后全家都要靠他,大房偷点儿吃食,算了,当没看见。 洪氏跨着篮子回房去了,耳房那边,王氏悄悄开了门,看了眼灶房那边对着门外啐了一口道:“得了好处还占便宜,脸还要不要了?” 王氏小声骂咧,大房母女俩在灶房里偷吃,刚刚她在窗下全看在眼中。 “娘,吃肉肉。” 三岁的宋欢闻着那肉香都快要馋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灶房,一下下扯着王氏的衣袖要去那边。 ------------ 第031章 指桑骂槐 女儿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得王氏心疼,她心一横,抱着正打算过去,不想院门被推开,在私塾的三个男娃回来了。 今天宋二才在家,中午有好吃的,早上出门前各房都叮嘱了儿子,中午辛苦点,回来吃餐饭。 宋康进门就闻到肉香,吸了下鼻涕直往灶房里奔。 “大姐,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呢?” 宋康来到灶台前,做势就要去掀锅盖。 宋青死劲拍了下他的手道:“馋不死你,赶紧去洗手吧,要开饭了。” 有好吃的,宋康被打了也不计较,还嘿嘿一笑,挽起衣袖正准备打水,突然看见旁边放着一只泛油星的碗。 “这是啥。” 宋康端起来一看,口水就出来了,这是装过肉汤的碗啊! “大姐,你偷吃。” 宋康立即就火了,可转念一想,吵架没用,于是乎便端着那碗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你急什么急,马上就要开饭了啊。”宋青双眼一横,还不要脸地说道:“你不要张嘴乱说,谁偷吃啊,我只是尝一尝咸淡。” “骗鬼啊。”宋康才不信,见宋青不给肉气得团团转,又好巧不巧的在柴禾堆里发现了一小截咬干净的骨头。 “还说没有偷吃?我不管,我也要……” 宋康找到了证据,直接就撒起泼来。 正在炒菜的周氏听着厌烦,拉着一张脸嫌弃道:“好歹也是个书生了,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跟你大哥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周氏的话刚刚落下,撒泼的康哥儿还没说什么,已经来到灶房门口的王氏冷了脸,放下女儿就去将宋康拎了出来。 “你说你,咋就那么馋呢?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没到饭点就想偷吃,家里是苛刻你了还是饿着你了?要点脸吧!怎么说你大哥也在镇上的学馆进学,你这个当弟弟的怎好意思给他丢脸呢?” “没出息的东西。” 王氏拎着儿子的耳朵一通指桑骂槐,可康哥儿根本听不懂,嘴里哇哇哭着,还一个劲地反驳。 “我没有偷吃,是大姐,是她们……” 灶房门口都乱着一团了,在后院干活的阿绣跟常氏走了过来,看见这情况一阵无语。 周氏母女被暗骂了一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像是开了染房,可王氏明面上是在教训自己儿子,她们想说点什么都没有由头。 常氏走过去将康哥儿解救出来,这娃娃哭得全村的人都听见了。还有小妞儿,看见哥哥哭她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三家的,都是孩子呢。” 常氏劝慰着,将小妞儿先抱了起来。 王氏眼睛也红了,刚刚那事,打在儿身疼在她心。 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等宋老爷子带着三儿子归家,便看见哭的哭闹的闹,还有一些看热闹。 “你们这是做啥呢?” 宋老爷子进村便听见小孙子的哭声了,跟猪嚎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啥事呢。 王氏正在顺气,闻言笑道:“爹,没啥事,灶房里进了两只大老鼠,偷吃了肉。康哥儿还以为是人吃的,吵着也要吃,我就教训了一下他。” 王氏说着,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就这么回房去了。 她刚刚那话已经相当明白了,就算几人才刚刚归家,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宋大才有些尴尬,灶房里的大房母女那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平时老三媳妇看着和气,什么时候也学起老二家的来了。 那厢,王氏回屋就坐在床沿抹泪。 康哥儿见此也听话了,跟妹妹乖乖坐在旁边垂头一动不动。 宋三才进门,见媳妇居然哭了起来,皱眉劝道:“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 不就是偷点食,在灶房里做活,少不了伸手,各房都做过。 宋三才觉得有点小题大作,王氏可不这么想。 “现在偷的是那两口吃食,过两年偷的可就是你的命。” 王氏抹了一把泪,气息不稳地看着丈夫道:“虹哥儿才上镇没几天呢,大房的尾巴就翘上天了。明年下场、后年考科、出门游学、请书童、进城长见识、跟同窗打好关系,这些都是她一口一句说出来的。那得意劲儿在外人面前可长脸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到时银子从何而来。” “谁家都是有儿有女的,没理由老大家的孩子占了长,就什么都得先紧着他来。” “咱们家又不是乡绅,也不是富户,只靠着你跟老二的那点银钱,光送一个上镇就要榨干,别说还有宋明跟宋添在前面排着。我看到了明年,咱们康哥儿连上私塾都成问题。” 儿子还小,王氏之前没有迫切地想过这些问题,这次宋虹上镇倒是给她敲响了警钟。 宋三才听完一通牢骚,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他见媳妇还在抹泪,过去拍了拍她的手道:“康哥儿还小,你考虑这些太早了。再怎么说我现在每月也能挣二三百个钱,送他进私塾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考虑得太早了?”王氏冷笑:“要是不早做打算,到时家底掏空,田地卖完,你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大家都干瞪眼喝西北风呢。” 王氏越说越上头,宋三才横了她一眼,让儿子带了小女儿出去,厉声问她:“说了这么多,你想咋的?” 如果只是向他抱怨就没必要了,他成天挑货走街窜巷累着呢,好不容易歇息一天,可不是来听这些的。 “我能咋的?你是三房的当家人,就不知道见形势列个章程?” 王氏就是气,可真要问她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家里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大房那边,她自是不甘心,可要说分开过吧,同样也不行,毕竟如今上镇读书全得靠二房,唯一能做的就是争,但儿子太小了争也轮不上他啊! “现在知道我是当家人了?”宋三才笑,眉眼柔和了些。 “那些事情你不用想得太悲观,我是老三,左右前面还有大哥二哥。先不提虹哥儿如何,真能有点出息,我们不是也能一起沾光。” 而今农家供一个读书人不简单,基本都是举全家之力,可只要供出头了,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第032章 开口 话是这么说,可侄子终归是侄子,又不是亲儿子。 王氏瘪嘴:“大房的儿子可不止一个。” “这个我当然也知道,不过如今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步,毕竟康哥儿还小。至于卖田卖地那些事情,你别多想,走不到那一步。” “你就这么肯定?”王氏有些不信。 宋三才眼中的精光暗闪,压低声音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二哥那边又有搞头了,工钱很有可能会涨。” “涨又不管你的事。” 二房的男人能干,王氏心中一阵羡慕。 “是不管我的事,但左右虹哥儿跟添哥儿上镇的事情都有二哥在前面顶着,咱们这房的日子不至于不好过。等实在不行要卖地了,到时再分开,咱们拿上自己应该得的,到时弄点儿生意,怎么的也可以将康哥儿供出去。” 宋三才做了几年货郎,生意不急不缓都是那个样子,实则是他藏了私房钱。 王氏一听,满是愁绪的脸立马就有笑意了。 “既然早有打算,你怎么不早说。”害得她暗自心焦。 “跟你说干嘛,妇人嘴长。” 丈夫嫌弃她,王氏也不恼,拿出帕子来认真抹了脸,出门带着两个孩子进堂屋去了。 堂屋里大家都在,只不过三房没过来饭还没开。 宋老爷子正坐主位,见人都齐了招呼上菜。 排骨炖土豆,豆腐豆芽汤,还有绿叶菜心加玉米面饼子。 今天的饭食算不错的了,宋老爷子见小桌子上的炖菜排骨就那么几块,对洪氏说道:“拿碗分点儿肉过去,好歹每人都能吃上两口。” 这是在为刚刚的事表明态度,安抚没有偷到嘴的二房跟三房。 洪氏闻言,拿了个空碗就去了,挑了几块没什么肉的里脊骨。 今儿个小桌子上的菜硬,洪氏自然是要分一分的。 她让大家将碗放桌子上,一块块往里面添肉。 轮到大房母女的时候心里终归还是不满,挑了两块没什么肉的。 刚刚偷嘴差点儿闹出家庭纷争,周氏也不敢说什么,默默端碗开吃。 难得一餐带肉的饭,各自心里想着事,都吃得不香。 饭后,三个男娃就要走了,还得回去上课。 阿绣将宋添送了出去,再回来发现堂屋里的气氛已经不对,宋老爷子捏着旱烟杆有些为难地看着宋二才问道:“老二,你要送添哥儿上镇上的学馆?” 不是开口说分家,而是提送儿子上镇。 阿绣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高看了宋二才几分。 分家的事需要一个契机,直言说出来的确寒老爷子的心,传出去了还会惹人闲话。 “老二,添哥儿才多大?就算要上镇也不是现在啊!” 洪氏皱着眉头,对着宋二才说完,侧头却用眼刀子去剜坐门边的常氏。 肯定是常小娥那婆娘挑的事,当年就不应该给老二找这么一个媳妇,合着就是个搅事精。 常氏只当没看见,见老三家的闻声过来看情况了,还给她搭了条杌子。 宋二才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对洪氏笑道:“娘,添哥再过几月便满十岁了。这小子最近很努力,我看过他的文章跟诗句,很有灵性,比我当年好得多,只要好好陪养,科考之路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宋二才的夸赞很中肯,只可惜除了阿绣跟常氏,根本没人信。 宋添自小毁了脸,从知事起骨子里就有一股叛逆劲,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谁都没有看在眼里过。 他是在隔壁村的私塾进学没错,可跟宋虹比起来读书就像玩儿似的,除了这段日子,感觉就没当一回事。 要不是脸被毁,又有宋二才这么一个爹,老俩口都得将人弄回来做农活了。 现在却说他有灵性,学问比当年的宋二才还好,谁会信。 “老二,你摸着良心说,虹哥儿跟添哥儿,谁的学问更利害?” 洪氏想不通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老二好歹也是村里唯一的童生,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正直廉明,为了自己儿子,居然也说起大话来了,诛心不诛心。 这句话问得尖锐,常氏脸色难看,那有这样问话的,一边是侄子,一边是儿子,选了自家人惹别人闲话,谦虚了又会错失机会,故意为难她男人呢。 “娘,虹哥儿跟添哥儿都是你的亲孙子,难不成你还要在心里分个轻重高低?” 常氏知道宋虹在他们心里的份量重,但话她要这么问。 果然,洪氏也为难了,当着大家的面,她怎么可以表现出偏心。 这会,大房的周氏不乐意了,呵呵笑道:“老二家的,娘不是要去分谁轻谁重,是要分学问高低,能者上。毕竟现在家里也不宽裕,送一个娃都伤筋动骨,送两个大家还要不要活了?” “你也知道送两个没法活人啊。”常氏也笑:“也不知道是谁,时常在耳边提我儿还小,要上镇也得等几年再去。如今看来,合着那些话都是诓人的。” “老二家的,添哥儿本来就小,大家说的都是事实。过几年说不准虹哥儿都是秀才老爷了,到时日子好过了不就能送下一个去。” 周氏皱眉,事到如今她也没多少耐心了,反正儿子已经上镇,今年的束脩费都交了,不可能再退回来的。 “大嫂,你看看你,又在诓我了。” 常氏笑着弹了弹衣袖,心说这人做梦也不分时候,明明还是白天啊。 “我又诓你啥了?” 周氏见常氏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气得肝疼。 “大嫂,虹哥儿这几年要真能当秀才老爷,咱们还不得拿一大笔银子出来送他上京考举人、考进士、怎还顾得了别的孩子。” 丈夫是童生,常氏对这些流程可是清楚得很。 她此话一出,周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最终,还是宋老爷子开了口。 “老二,你要明白不是我跟你娘偏心。添哥儿还小,不到十岁。虹哥儿眼看就要满十四了,进学也比添哥儿多了四年,这个真没法比。就家里现在这情况,你说说,怎么送两个娃上镇?” ------------ 第033章 争论 宋二才一直都知道家里人看不上他儿子,以往那些事情都是在背地里,摆在台面上还是第一次。 他看着正在抽旱烟的父亲,劳碌大半辈子,父亲黝黑精瘦,满脸都是沟壑纵横的皱纹。 特别是春耕之后,宋二才还发现父亲的背有些驼了,满是厚茧的双手不敌当年,身体也日渐瘦弱。 他很清楚父亲一直以来所希望的是什么,所以家必须分,不光是添哥儿,三房的康哥,大房的明哥,都有入镇上学馆的机会,但这个机会需要各房各户自己去努实现。 “爹,镇上的学馆同样有蒙学班,添儿进去继续上蒙学也可以。而且以我的判断,他就算要去长学班,只要入学考试发挥正常升阶不是问题。” 镇上的学馆不似村中的私塾这般随意,想升长学会有一定门槛。 宋二才说得很明白了,宋老爷子苦涩地笑道:“老二,都是我孙子,你既然这么看好添哥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倒是说说看,两个孩子上镇,家里要如何负担?” 只要家里有钱,别说送一个孙子,全部送上镇都没有问题,可家穷啊,除了择优而取,能有什么办法。 绕来绕去说白了还是在银子上。 常氏也跟着苦笑道:“爹,你们不看好添哥那是你们的事,我这个当娘的没可能不相信自己儿子。当年二郎半途而废是一辈子的遗憾,而今添哥有慧根,我这个做娘的不早为他打算,便是我的不是。” 不待洪氏跟宋老爷子开口,她又道:“在村子里,小辈上镇读书是大事。就虹哥儿上镇读书,也是这几年村中第一份。宋家祖祖辈辈考了这么多年,上镇之后有什么花销不用我提,大家心里清楚。都是宋家的子孙,咱们家三房又各有儿女,虹哥儿是长房长孙,有年龄的优势,什么都走在了最前面,可没理由将后面的两房落下。既然要去镇上求学,当然都得一起去。” 常氏也不提分家,只将利害关系分析分析,立即就让王氏产生了共鸣。 她虽然从丈夫那里得了计划跟保证,可那都不知道是几年后的事了,在那之前还不是得为这个家里付出。 而且听老二家的说镇上也有蒙学班,就算康哥儿不可能,但她还是动了心思。 王氏有些尴尬地笑道:“爹,二嫂说的也是那么个理。镇上的学馆跟私塾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蒙学还是长学,早点儿过去总归没有坏处。” 她才不管家里有没有银钱,只要老二家的添哥儿能上镇,康哥儿就有跟着去的希望。 “老三家的,我们几个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洪氏唾沫飞溅,将本该发泄到常氏身上的火气转移到王氏身上去了。 王氏进门晚,在家里本就没什么地位,此时被凶,眼眶都红了。 “娘,这个家又不止大房二房,我三房咋就不能说话了?你们知道为自家儿子考虑,我就不能为康哥儿打算?别说进学,等我儿长大了还得娶妻生子呢。” 王氏越说越是激动,不过很快就被宋三才拉了衣袖。 “爹,娘,二哥难得回来一次,有什么事情咱们别激动,好好商量。” 宋三才劝和,转头又对常氏道:“二嫂,家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不是爹娘偏心,是没有办法送两个孩子上镇,只能先紧着期望大的。你也别再逼了,只会让老俩口心里难受。” 已经送了一个娃上镇,如今再送一个,真要这样以后下面那些小的根本不可能有读书机会。 宋三才不乐意再送宋添,也不想以后累死累活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 以往家里有什么事宋三才便喜欢做和事佬,可是今儿个常氏听不得他这些话了。 “老三,先不提家里几个孩子谁的期望更大。我常小娥可不是逼家里要怎么样,别给我扣那些莫无虚有的高帽子。你会说这些话无非就是不想我儿上镇读书,不想跟着家里吃这个苦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多一个孩子上镇就是多一份希望,咱们宋家在这条路子上奋斗这么多年,有好的苗子却不培养,过了这次机会,说不准以后也无翻身之日了。” “二嫂,我也不是……” 被戳破了心思,宋三才想辩解,刚开口又被常氏打断。 “老三,还有一席话我没说。家里的银子是谁挣的大家心里清楚,我也不是说仗着这个事非送我儿子上镇,毕竟当年家里紧着我男人读书也使了不少力气。可这五六年来,二郎往家里交的银子也差不多五六十两了,当年他读书卖的两亩地也弄回来了,那件事情之后所烧掉的几间房子也建好了,就算我二房欠大家的,也还得差不多了。” “常小娥,话不是这么讲,父母的生养之恩能是你那点银子还得上的吗?” 洪氏忍了好久,终于跳了起来。 现在指望着二房的银子没有错,但这婆娘太过份了。 说不过就用孝道来压人,常氏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个家能有今天少不了二房。而今只是让大家的日子紧巴一些,同心协力送添哥儿上镇,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老二家里的,你这要求还不过分吗?明知道家里送不了两个娃,还非得要送,不就是想逼我家虹哥儿没学上吗?” 周氏气得很,儿子才进镇没几天这些人就出妖蛾子,她死都不会干。 本来是在议事,眼看就快要吵起来了。 一直沉默的宋二才看了看涨红了脸的周氏,闷着头一直没开口的哥哥,还有不停转眼珠的弟弟,再次开口道:“大嫂,我跟四娘没有想过不让虹哥儿上镇。现在家里什么情况我是清楚的,开口之前也算过账,送两个娃进学苦是苦了点,但也不至于负担不起。” 明明是要提分家的,怎么说了这么多都没到点子上,反而在两个孩的学识,几房各异的心思与付出上面展开拉据战。 阿绣有点看不明白了,宋二才心里怎么想,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第034章 嫌弃 在如今的宋家,宋二才无疑是经济支柱,说话也是很有份量的。 宋老爷子巴哒两口旱烟,问道:“老二,这话怎么说?” 家里前不久才进了一个丫头,而今又送虹哥儿上镇,宋老爷子没管钱匣子,也清楚柜子里没几个钱了,银子顶多三两,铜板最多几百。 “爹,镇上的蒙学班我问过了,一年的束脩只要三两,今年已经过去一季,加上入学的书本跟杂费,三两银以内就足够了。可以先……” 宋二才的话并没有说完,一直忍耐着的洪氏已经将话接了过去。 “老二,进学可不止交束脩费那么简单。在镇上的吃喝住宿那样不要银子。还有笔墨纸砚,各方应酬礼节,这些都不用花了?还是说你觉得添哥儿还小,这些不需要?就算他现在小,明年呢,后年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娘,那些我都想过。” 宋二才徐徐而道:“今年家里的花费颇多,两个娃上镇读书就先紧着些。添哥儿上镇可以不住学馆,吃喝随我一起在药铺便可。虹哥儿那边可以继续住校舍,不过每月的银钱花销,需要他自己去挣。方法我已经帮他找好了,帮一个书斋抄书,学习之余花点时间每月挣五百钱不是问题。他抄书即可以解决花销,还可以多接触一些书本,拓展学识跟眼界。” “而我。”宋二才舒了一口气,“从这月开始的工钱,再全部存起来,这样明年两个孩子的束脩费又有了。” 让宋虹去抄书挣钱! 阿绣默默,知道宋二才在说谎。 宋虹的字她瞄过两眼,那种水平根本没人会让他抄书,更别说挣钱了。 要是真能抄书,宋二才提出的解决方案跟办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从一开始宋家人就没有想过要同意宋添上镇,所以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消耗大家的耐心罢了。 宋老爷子一管旱烟抽完而不自知,还是那么无意识地吸着。 洪氏咬牙看了一眼沉默的老头子,心一横,便道:“老二,这事我不同意。” 周氏见有人为自家说话,立即就站了起来道:“对,虹哥儿上镇是读书的,抄书费眼又费时间,只会耽误他的学习。他明年就要下场了,时间金贵,怎么能为那些事情费神。” 一个末班的学生,再有天赋学一年下场也不可能有多大收获,反而还会挫了自己的锐气。 宋二才叹息:“大嫂,虹哥儿还小,在镇上一年就下场显然是不够的。” “你也知道还小?那你的儿子就不小了?十岁都没到就想上镇。老二,别说我这个当嫂子的看不起他,你先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夫妻俩黑不黑。昧着良心说宋添聪慧也就罢了,还要咱们供他。上镇花的不是一百钱二百钱,那是如流水般的银子。” 周氏用手指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彻底翻了脸,二房一家就是不想让她儿子出头,都是故意的。 宋二才好歹是个童生,当了那么多年书生惯不喜跟人对吵对骂,所以这个时候就轮到常氏上场了。 “大嫂,你看不看得起我儿没关系,可我夫妻俩的良心亮敞着呢。” 常氏也站了起来:“我儿聪慧,他的文章跟诗句是谁看的?他有慧根是谁来评定的?” “宋添一个蒙学班的小娃娃,他能有什么本事拿出来给大家看,还不是你们夫妻自卖自夸,当别人是傻子。” 常氏冷笑:“大嫂,世间之大,除了脑子有问题的那会有什么傻子。我儿的文章诗句是二郎看的没错,可你们只看见二郎是他爹,看不见二郎还是古溪村唯一的童生,十六岁第一次下场就中了的童生。” “十六中了又怎么样……” 周氏的火气烧得旺,不过声音又被常氏盖了过去。 “既然十六就中童生在你们眼中不当事,那我问问,你们又找了什么人去看虹哥儿的文章跟诗句,谁个又说他是读书的料子,科考的人才?” 要说宋虹的学问,其实平时都是宋二才在看,别的便是通过其他人的转诉,比如宋虹他自己。 当然周氏也到学堂去问过夫子,得到的回答都是不错。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胡夫子也是要靠收束脩过日子,要是说个不好,到时学生不来了,他也少了一笔收入。 加之宋虹平日里的确很努力,大家就自然而然觉得他的学问是几个娃里最好的。 也是因为宋虹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努力,宋二才清楚他的悟性不够也没有直言说一些打击人的话,只是从侧面让他去改,没想到造成大家自满无知,倒是无心之下做了坏事。 “老二家的,你不要忘了,上田村的龚老爷也看过虹哥儿的文章。” 在阿绣进门之前,大房就拿了宋虹的文章请族长找人看过,便是上田村的龚老爷。 说是老爷其实跟宋二才一样也是个童生,不过是三十才考上的老童生,只因家里是地主富户,外人便尊称一声老爷。 宋二才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篇文章,只知道对方连连夸赞,以至于后面连族长都亲自上门为宋虹说话。 如今再去否认侄子的能力已经没有意义了,宋二才心平气和地对坐他对面的大房夫妻道:“大哥,大嫂,我没有否认虹哥儿的能力,但添哥儿也不差,我要送他上镇进学,不然就可惜了。” 下半年宋添满十岁就要入长学,而长学班的胡夫子宋二才很了解,死板硬套的老秀才,在他手下读书容易走弯路。 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变得如此倔强,洪氏疾口痛心,拍着胸口道:“老二,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添哥儿比不上老大家的,就算送明哥儿上镇也比他好啊,你怎么就这么死板执作?就算他有慧根,你也不想想他的脸。顶着那样一张脸能受夫子喜欢?上了考场那些考官能看得过眼给他一个好印象?” “省省吧,等虹哥儿中了秀才,我们这一屋子人都能跟着一起沾光。” 洪氏总算将心底的嫌弃说出来了,这些话她压抑得太久,而今只觉得混身轻松。 ------------ 第035章 利益当前(加更) 洪氏的话音落下,堂屋里瞬间安静了,只留下常氏渐重的呼吸声。 “娘,我儿会伤着脸,难道不是你们造的孽吗?” 常氏的脸色是死灰般的黯然,她抬手指着那些人,眼角渗出了泪花。 “添哥是我儿子没错,但是他就不是你们的侄子了?就不是你的孙子了?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常氏最后两句话是对着大家吼出来的,她的情绪压抑不住地崩溃了,最后泪如泉涌。 “娘,娘。” 阿绣赶紧跑过去将她扶住,看向同样心灰意冷的宋二才,难道引出大家对添哥的偏见便是他的目的? “阿绣,你说他们是人吗?我的添儿好可怜,伤了脸痛苦这么多年,还得被他的爷、奶、叔伯、婶娘嫌弃。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才让儿子受这么大的罪……” 常氏倒在阿绣身上,一边哭,一边诉说。 阿绣将人扶在杌子上,绣帕湿了半张也抹不完她的泪。 常氏心里难受啊。 “娘,你上辈子没有做孽,是这辈子的人在做恶。” 阿绣受到感染,眼眶也开始泛红了。 婆媳俩人哭作一团,这要是外人看来不管怎么样都是可怜得不行,可利益当前,屋里这些人根本没那么动容。 洪氏的眉头紧紧蹙着,只觉烦心。 大房跟三房心虚地各自撇开了头,不过他们的神情还是如先前一般坚毅,送宋添上镇是不可能的,根本就是浪费银子。 众人的神色宋二才看在眼里,他仰头长舒一气对洪氏问道:“娘,不管怎样,你都不打算送添哥上镇求学吗?” 洪氏心头一紧,苦口婆心地劝道:“老二,你认清现实吧。以后我们都会对添哥儿好的,老大家的中了也不会忘了下面的兄弟。而今他媳妇都买回来了,也不愁以后成不了家。” “是啊,只要虹哥儿中了,到时分家,我大房的地都不要,全部留给添哥儿。” 周氏也笑着附和,只要儿子高中,她是要跟着一起去上任当官太太的,村子里这点地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如今送宋添上镇的事,最直接影响的还是大房,三房夫妻俩见这情况相互看了眼,默默没有说话。 常氏都要气得发飙了,赶情不会忘了下面的兄弟便是分家时多给两块地二房种,也不想想以后读书跟赶考谁个出银子。 “你们不是人,是吸人血的水蛭。” 常氏气都快要喘不上气来,想想当年,这些人为了阻止卖地送二郎赶考,害死了老太太,儿子还毁了脸,自己肚子里的女儿也没了。 那时,那时就应该跟这个家划清关系,等到今天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 “娘,你别急,别急。” 阿绣一下下抚着常氏的背给她顺气,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 “老二家的,水蛭这种话太过了,想当年老二读书,大家都是使了力气的。” 周氏不觉得什么,谁有能力谁上,当年宋家几兄弟都是这么过来的,没理由到了儿子这辈就得给人让路。 “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二房才能忍到现在,惹不然,当初就送你们进牢房了。” 常氏满眼都是恨,这些所谓的亲人,差一点点就害她家破人亡。 “老二家的,当初那事怎么能怪我们呢,失火是意外,就算有责任,也是小妹她……” 周氏可不想背上害死老人的名声,对儿子名声不利,可她还没有解释完,坐主位上的宋老爷子就猛地拍了桌子。 “谁再提当年那事,就给我滚。” 宋老爷子声音都哑了,整张脸涨得通红。 当年葬身火海的是他亲娘,这件事情一直背在身上,多少个日夜他都是从噩梦中惊醒。 在当年那件事上算无辜的便是宋老爷子,以及还没有进门的王氏。 此时他发火,下面自然就没有人敢说话了,连常氏哭泣的声音都小了些。 良久,还是宋二才打破沉默。 “爹,你也那么想吗?” 他自然问的是送宋添上镇的事,虽然中间出了插曲,但本质没变。 而且,现在再去争吵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了,要做的是解决现在跟未来。 宋二才看向一直沉默的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手里的晕烟管早就凉透了,刚刚动怒烟灰也散了半桌,他僵直着身子坐在那,满脸愁绪的样子好像又老了十岁。 宋添也是宋家子孙,他清楚自己不能厚此薄彼,可虹哥儿是他们这一代的希望。 “老二,一家人,一股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爹向你保证,以后不管我跟你娘有没有去,这个家不分。虹哥儿有幸入仕,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他的责任,绝不辜负这些年大家对这个家的付出。” 宋老爷子叹息,说完抹了一把脸,心里的愧疚更深,根本不敢去看二儿子的脸。 家里会闹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次次都是跟读书赶考有关。 说实话,宋老爷子也挺累的。 他真不想子孙为了读书争破头,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家穷啊,送不了那么多娃。 虹哥儿自小就被人夸,聪明懂事又孝顺,还是长房长孙,以后是要为宋家立门户的,读书也比添哥儿早了几年,不送他送谁。 老头子放话,洪氏松了一口气,见大房两口子还不开口说点什么,赶紧向那边使眼色。 周氏一瞧,虽然不是太乐意儿子负担太重,但形势之下她也没有办法,正准备开口立个保证啥的,就被旁边的宋大才拉住了。 “二才,爹说的话没错。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虹哥儿放任大家不管。” 这是宋大才说的第一句话,无疑是真心的。 他这人是闷葫芦性子,平时只喜欢伺候那些庄稼地,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关键时刻还是会自私地向着自家人。 宋二才笑了下,庆幸自己下了这个决定。 “爹,娘,虽是一家人,可各有各的门。我的能力有限,挣的那些银钱只能送一个娃上镇,可我不光是你的儿子,是虹哥儿的二叔,还是添哥儿的亲爹。虽说父母在没有分家的道理,可我当年已经辜负了奶的期望,而今就不想埋没了亲儿子,负了为人父的职责。你们看不起添哥儿,我二房送。” ------------ 第036章 自负门庭 宋二才是书生,自然懂得什么是仁义道德。 也就是这片仁义之心,让他在当年那件事情上隐忍了下来,直到现在。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当知道儿子有这方面心思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读过书,自然知道读书所带来的好处。 当初半途而废是他一生的遗憾,但不代表他内心的火苗已经熄灭。 那年,他发过誓不再进学,不再科考,但当他看到儿子的诗句跟文章,内心的火苗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转移到宋添身上去了。 那便是他的期望,延续自己理想跟抱负的期望。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儿子聪明,小的时候说话比别人早,悟性高,认字快,平时一副无所谓不认真的样子,却能回答自己所提出来的问题。 以前,宋二才也对儿子抱着想法,不过宋添还小,加之性情孤傲,原本他还想再缓缓。 可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儿子居然自己燃起了对读书的渴望,他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 分家,对于父母双全的家庭来说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传出去是会被人说不孝的。 特别是现在的宋家,经济支柱全在宋二才身上,谁都没有想过分家,谁也不想分家。 “老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洪氏不可置信,手都在抖。 而宋老爷子却像尊泥像一样僵在主位,他听见了,儿子要分家。 “娘,送一个娃上镇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今天谈论的是添哥,下次说不准就是明哥、康哥、或者是还没有出生的那些小辈从孙辈。与其次次都拿这些事情来吵来争,不如早早将家分了,各房各户自负门庭。” “老二,你这话说得轻松,明知道家里如今都靠着你在镇上的工钱,还要提分家,你是想要逼死我们是不是?” 洪氏给气哭了,想不到二儿子有这么大的胆子提分家,他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宋大才也震惊得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接住洪氏的话头。 “宋二才,你有点良心没有?就为了你儿子读书,不顾爹娘要分家!” 宋大才为人死板却还是孝顺的,当年全家都紧着老二读了那么多年书,是供了白眼狼吗?能挣银子了就要分家。 面对大哥的质问,宋二才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 “大哥,分家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生活,为小辈们早做打算。我没有说不顾爹娘,就算分家了,该怎么孝顺还怎么孝顺,没理由不认大家。” “这话说得轻松,所谓的小辈,也就是你自己儿子吧。” 周氏也气得要吐血了,同时心底还生出了一股寒意。 儿子上镇读书可全指望着老二那一两银钱,这家要是分了,不就是断了虹哥儿的路么。 这家不能分,绝对不能分。 “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还管不管他了?” 洪氏急得想跳脚,以往她只是不喜毁了脸的宋添跟说话带刺的常氏,现下那是连儿子都恨上了。 自私,为了自家人老二太自私了。 这个家分不分到底还是宋老爷子说了算。 只不过他此时心底无奈又悲凉,转头看了看三个儿子,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大儿子敦厚,不喜读书,却喜欢跟着他一起伺候土地。 二儿子打小就聪明,好歹也是个童生,给家里争了光。 老三呢,做什么都不显不露,爱耍点小聪明,没什么造化也没出过啥错。 再说说两个女儿,大女儿嫁得远,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次,婆家日子还不咋好,来了就喜欢打秋风,以后估计也没啥指望了。 小女儿他就不说了,全当没有生养过那个孩子。 小的时候,宋老爷子跟儿孙们一样,其实都是进过学的。 要说他的父辈们,同样因为儿孙进学的事情争破过头,只不过都没有读书的料子,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可不管有多少怨言,有多少争吵,大家都这么过来了,谁要有点读书的苗头,各房各户都会先紧着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这事而闹过分家。 宋老爷子嘴角有一丝苦笑,既然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没理由到了他当家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宋老爷子重新从布兜里摸出旱烟,裹好点上,巴哒了两口道:“二才,既然你说自负门庭,真分了家,到时虹哥儿中了,就不要怪他没有拉兄弟一把。” 宋二才没说话,常氏冷笑道:“爹,你放心,改明儿虹哥儿发达了,他认我这个婶娘我就叫他一声侄儿。他要是嫌二房穷,抹了他的面子,我就当不认识,以后他回乡祭祖我都绕着走。” 这话说得绝狠了,周氏假惺惺地道:“老二家的,你说得严重了。虹哥儿真有那一天,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人家。” “是啊大嫂,为人处事,不都是这么个理。” 两人眼看又要吵上了。 主位上的宋老爷子只觉得烦闷,眼一横便吼道:“分家这么大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婆娘插嘴了!” 这小半天宋老爷子气得很,他这一吼,两人便不敢再说。 可洪氏听出了一点味道来,转头就抓住了宋老爷子的手臂:“老头子,你难不成真想?” 真分家,虹哥儿就完了。 宋老爷子才懒得理她,狠狠将手一甩,连洪氏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要说宋老爷子的性子,其实是有些沉闷的,平时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都不是那种话多的人。 可他要是生起气来,也是犟强蛮横的。 “我有说分家吗?这个家还是我在当,你先给我把嘴闭上。” 宋老爷子猛拍桌面,满屋子的人瞬间心里没底了,唯有宋二才心下了然,面露悲凉。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宋老爷子又巴哒了两口旱烟,自言般说道:“我是你们的爹,当着一家之主,但我也知道这个家是几房人共同组成的。你们都大了,成家立业了,各有各的想法,但分家这件事……”他转头看向宋二才,“爹不是要逼你,我肯定是不想分的,就算分也是你这房单分出去,毕竟只有你一个人提,没提的我就当没这个心思。” “再说分家,动的都是大家的产业,我一个说了也不算,三房人都提出意见来,要是有两房同意你们分,这家就分,要是不同意……。” 宋老爷子拿烟杆的手顿了顿:“老二,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为难大家了,先紧着将老大家的供出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第037章 翻脸如翻书(加更) 要分也是分二房,别的不动。 常氏心紧了几分,老爷子不想分,还在逼他们就范。 平时感觉没什么的人,到了关键时刻也是有自己的算计跟心思。 他这是在告诉三房,二房要是分出去了,以后供宋虹上镇读书便是大房跟三房的事。 少了二房的一两银子,他们供得起吗? 供不起的,宋三才脑子糊了才会同意分家。 利益当前,谁愿意累死累活去供别人的儿子! 宋老爷子刚刚那一席话,无疑是在堵宋二才的路,分家的路。 王氏见大家的视线齐齐转了过来,只觉得无措,她知道这个家不能分,可现在说不,以后她的康哥儿大了,到时再提能行吗? 感觉老爷子不光堵了二房,还连带着敲打了他们。 “三才!” 王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她脑子是不够用了,只能听丈夫的。 王氏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宋三才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如今这个形势他就算憋屈也是没有办法的。 以后的事情还有变数,摆在眼前的却没有办法回避。 “爹,二哥,一家人呢,何必搞得剑拔弩张的。二哥,你坐下,咱们慢慢商量。” 宋三才和事佬的性子根本改不了,一开口便是这些话。 不过此时听在大房跟洪氏耳中却是无比动听,三人相互看了看,嘴角有笑意,就连宋老爷子都觉得三儿子那点小聪明有时也是有用处的,毕竟现下需要人来说和关系。 “娘。” 阿绣有些担心地看着常氏,宋老爷子这一招让人淬不及防,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无事。” 常氏安慰般拍了拍阿绣的手,神情比先前还要镇定,并不担心接下来会输。 阿绣有些纳闷了,再看看同样气若神定的宋二才,难不成他有办法让三房倒戈? 不管接下来会如何,此时宋三才跟大房还有老俩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宋三才看了看依偎在一起的二房婆媳,叹道:“二嫂……” 他想劝一劝常氏,毕竟在大家心里二房分家的事都是常氏在搞鬼,加之宋二才的身份,不守孝道提分家的事情不能让他背,只能让常氏顶上,让外面那些闲话波及不到男人们身上,宋二才只是受了枕头风。 宋三才一开口,屋子里的人便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了。 宋二才眉头微蹙,直接开口打断:“老三、爹、娘、分家的事,我还没有说完。” “啊?” “二哥,你还有啥事?” 突然被插话,宋三才有些不悦,可他面上还是乐呵呵地,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二哥。 如此,视线中心点又转移了。 宋老爷子用烟杆叩了叩桌子,眉头皱得死紧:“老二,你还想说什么?” 一直站着的宋二才这下总算坐下了,语气柔和地对宋老爷子道:“爹,你现在肯定在生气吧,觉得二郎自私,没有为这个家多做考虑,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其实,你误会我了。” 宋二才的笑容有些苦涩,在宋老爷子不解的神情中继续道:“正如你先前所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怎么可能不顾大家只想着自己。爹,在你心目中,二郎便是这样的人吗?” “二才,你到底想说啥?” 宋老爷子显然懵了,吸进嘴的烟都忘了吐,一点点从嘴角渗了出来。 “老二,你不是要分家吗?又不想分了?” 洪氏有些急切,闹了这么久,二房到底想搞什么? “娘,家是要分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为大哥跟三才都找了活计,只要他们好好干,以后每家送一个娃进镇不在话下,都能负担得起。” 宋二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宋三才解释道:“去年我帮东家在沙面村的虎口山包了二十几亩山地,那些药材最近在收割,收成挺不错。前些天我进城里,东家让再进二个人伺候药园子,每月五百钱,管住。做学徒时自带伙食,三个月学徒期满,东家还管饭。对了,每月还有两天沐休。” 虎口山,药园子? 别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阿绣听见这几个字神情便是一怔,一些情景在脑中慢慢浮现。 每月半两银钱,还管吃管住,这活计不错啊! 宋三才惊讶了,当即就想笑着说点什么,结果又听得宋二才道:“药园子的收成好,我看一个管事也是不够的,等后面药材相继收割,加上下种扩园这些事,东家估计还会提拔一个管事。真做了管事,不光银钱一两,以后还有继续升迁的机会。” 掌柜管事这些不光是收入的问题,还掌控着进人的权力。 这是一个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 宋三才有些激动,他走街窜巷做了几年货郎,成天跟人讨价还价卖点小东西,还没有享受过被人奉承的滋味儿。 “二哥,这是真的?” 宋三才心下的欢喜溢于言表,刚刚要出口的那些话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宋二才点头:“我已经跟东家提过了,还下了保证,大哥跟三弟去到只要不出什么乱子,这差事不差。” “那太好了。二哥,什么时候能过去?” 宋三才高兴得直搓手,毕竟少吃了几年盐,遇事还是没上面的人沉稳。 他说完见周氏满脸阴霾地盯着自己,尴尬一笑,收敛了心境叹道:“爹,娘,本来我也觉得你俩老还在,几房分开过不好。可现在二哥给找了差事,咱们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死板了,自负门庭也是为了送多两个娃上镇,延续宋家的希望。” 宋三才翻脸如翻书,周氏立即就恼了。 “就算找了差事,我也不同意分家。” 自家男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当管事周氏清楚得很,成天闷头话都没两句的人,做什么管事? “唉啊大嫂,一个月五百钱,还管吃住,这比种地强多了,怎么样都是一份差,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别错过机会,真当一辈子农夫啊。” 王氏也跟着劝分了,你男人不行是你的事,可不能挡了别人的路。 周氏一呛,转头见丈夫还是那副闷葫芦样子,急了,赶紧对宋老爷子叫道:“爹,不能分家啊,一个月五百钱,虹哥那边是不够花的。” ------------ 第038章 算计 五百钱还不够花? 王氏冷笑:“大嫂,要是五百钱都不够,以后我们这两房的娃还有什么读书机会,不都得为虹哥儿铺路啊。” 王氏一想到以后自己挣钱自己存,想吃什么吃什么,日子不要太快活。 “谁说是为虹哥儿铺路了,差事照做,家可以不分啊。以后虹哥儿出息了,家里又有银子,不是如虎添翼吗?” “如虎添翼?大嫂,你也想得太美了,家里不管怎样合着都要先紧着你儿子,你黑不黑心,贪不贪啊?” 之前还说二房黑心,现在周氏也尝到了被人质问的滋味。 “王小红,你……” 周氏快要气得吐血了,开口就想骂人,被主位上的宋老爷子打断。 “啪!” 这是宋老爷子第三次拍桌子了,看着下方心思各异的儿子儿媳,他突然连吼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是有些颓废地看着宋二才。 “老二,你说说打算,想怎么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心累得利害,不想再争下去了,也争不赢。 老二要分家,经过深思熟虑,前路跟后路都安排好了。 现如今这个情况,就算分家的事情闹出去,他也有理由让外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儿子的脸被毁还因此受到嫌弃,宋二才为了独子要分家,还为兄弟介绍差事找好后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错在那? 这个家,只能就这么散了。 老爷子这是打算要分了,周氏见势不对,立即奔过去抓住洪氏的手臂。 “娘啊,你快劝劝啊,虹哥儿刚上镇,有什么花费你心里清楚的,可不能让孩子在镇上吃苦啊!” 周氏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洪氏,儿子在二老心目中的地位不同她是非常清楚的。 虹哥儿上镇每月花多少银钱洪氏比谁都清楚,毕竟那些钱是从她手里流出去的。 大孙子说了,笔墨纸砚,吃穿用度,再跟同窗交流学习,每月紧巴着都要一两银,五百钱自然是不够的。 可是现在二房铁了心,三房见势倒戈,她能怎么办? 洪氏为难起来,转头去看宋老爷子,结果得了一个冷眼。 “这家还是我在当,谁要是再插话就给我滚。” 宋老爷子也是没耐心了,眼看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他不想再继续这么耗下去。 关键时刻接连被人打断,宋三才现在倒是急了起来,立即催促宋二才道:“二哥,你快跟爹说说,怎么分为好。” 宋二才颔首,徐徐而道:“爹,各房有了差事,别的也没什么了。家里的田地都是祖辈们留下来的,二老算一份,三房各算一份。地里本有的粮食照种,以后谁出的力气多,按工钱补给。大家要是都忙,请人耕,摊钱便是。” “至于粮食收割之后,各房的地各房打理,要租要耕自己决定。” “那现在家里这些东西呢?”宋老爷子问道。 “现有的粮食不用分了,灶房只有一个,吃饭还是跟以前一样,开了仓让大家吃到秋收,多出的你老看着处理,秋收的新粮再按四份平均分配。院子里的菜同样,只要不卖,自家几房人吃还是够的。” “二哥,鸡鸭还有两头猪呢?” 王氏笑问道。 宋二才继续:“鸡鸭跟田地一样分四份,猪年底卖一头分钱,杀一头分肉。养,我们兄弟三房轮着来养,就不幸苦你俩老了。” “虽然现在是要分家,不过大家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宋家的将来。房子都按原来的住,暂时各房手上没有银钱,也搬不出去,对外跟没分家一样,对内各管各家的银子就成了。外面的人不清楚,也不会有那么多猜测跟闲话。” 宋二才安排得面面俱到,宋老爷子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他生了三个儿子,不得不承认,还是会读书的二儿子最利害。 宋二才也笑,不过很快提到另一件事:“爹、娘。虽说分家了,我们当儿子的应该怎么孝顺都不会变,不过你老也得考虑一下跟那房一起生活,毕竟有很多关系牵扯其中,以免到时又闹出予盾,分了家也理不清。” 现下村里分家,要是还有老人在,便是拿一份家产跟定一个儿子,以后就由那个儿子养老送终了。 或者老人不要自己那份家产,几个儿子共同赡养,轮流住,轮流照顾。 轮流养有个坏处,容易造成甩锅,让老人吃苦,所以一般都是带一份跟一个儿子,而且大部分都是长子。 毕竟现在的人都有长房长孙撑门户的观念。 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如此妥当,可是宋老爷子却越听越不爽了。 冷静了一下,他终于感觉自己被二儿子算计了。 “老二,这些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什么?” 宋二才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爹,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宋老爷子苦笑,叹了口气看向宋三才道:“老三,你也要分?”他之前说过要分也是分二房。 那么好的差事在前,宋三才干嘛不分。 “爹,既然都谈到这里来了,就都分了吧,省得以后再麻烦。” 宋三才有些尴尬,总觉得在自打自脸。 “既然这样,那我跟你娘再好好想想。今天大家先散了吧,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宋老爷子起身,背着手直接就出门去了,看样子是要去地里转转。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这都谈开了,怎么还不给个结果呢。 “三郎,爹什么意思?” 王氏懵头了,可宋三才也不知道啊。 他不悦地挥掉媳妇的手,笑着凑到宋二才身边问道:“二哥,药园子的差,什么时候能过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明天。明天我刚好要过去,你收好东西,拿点粮食,到时来镇上找我。” 宋二才也不怕他得了差事不分家,很随意就答应了,还对一直闷头的宋大才道:“大哥,你也一起去吧,已经跟管事说好了,就算家不分,差事也是可以做的。” 宋大才正气着呢,蹭的一下从杌子上站起来,大步出门,看样子是跟随宋老爷子的脚步去了地里。 ------------ 第039章 不应该(加更) 屋里闹分家,周氏正是心急的时候,见男人要走就去拉他,结果根本拉不住。 “这人,怎么跟个犟牛似的,一声不吭还跑路。”搞得她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周氏急红了眼,转头看见三房一家开开心心离开,对着耳房就啐了一口。 “老三家的,今儿个你出尔反尔,改明儿我大房发达了,你别不要脸贴上来。” 王氏正要进门,转头淡淡一笑:“大嫂,你放心吧,我跟三才都要是面的人。” 才刚上镇呢,这人那来的自信。 王氏说完,直接将木门给关了。 周氏气得吐血,回身一看,堂屋里已经走空。 阿绣跟着常氏回了厢房那边,分家的事情差不多没什么悬念了,可是婆媳两人的神情却没有恢复过来。 常氏是刚刚给那些人气着了,一句句贬低她儿子,她这个当娘的不难受才怪。 “阿绣,你怎么了?感觉脸色不太好。” 小姑娘神情有些恍惚,脸还惨白惨白的,是不是给吓着了? 常氏询问,走前面的宋二才也回头关心道:“累了吗?” 阿绣回神,看着宋二才那张温和的脸,又忆起梦境中的那句话,“那是虎口山药园子的大管事,他爹去得早,他爹去得早……” “阿绣!” 宋二才见小姑娘死盯着自己,跟常氏对了一下眼色正想过去看看,阿绣垂了眼,抚了下额头道:“爹,娘,感觉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一会。” 常氏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肩膀道:“去吧。” 阿绣应声,很快回了房间。 常氏叹息,上前对丈夫说道:“是个好的,来的时间不长,处处向着咱们,怎么看都是一家人了。” 宋二才也点头:“既然没什么异心,以后好好对她。” “这个我自然知道。” 夫妻俩也回了房,常氏帮丈夫收拾了一点东西,一会宋二才就得上镇了。 隔壁,阿绣回屋便坐到隔墙下的小杌子上。 坐在这里隔壁有什么话,基本能听个大概。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常氏在翻箱叠衣。 “四娘,刚刚委屈你了。” 宋二才语调里透着些自责,毕竟那些话是他引出来的。 常氏不以为然。 “说这些做啥,都是为了添儿。” 宋二才心里不好受,将媳妇拉到身边坐下。 “我清楚他们不喜欢添哥,可没想到会嫌弃到那种地步。” 刚刚有些话无疑是掏心窝子的,常氏难受,宋二才同样。 “分都分了,那些也不提了,以后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疼。” 常氏抱上丈夫的腰:“二郎,你说,爹不会反悔吧?” 虽说是八九不离的事情,但常氏还是怕的,要是家分不成,今天所受的委屈就白费了。 “放心吧,爹也是要脸面的人。要是家不分,以后他怎么面对添哥儿。分家的事,再也收不回去了……” 原来从最开始要求送宋添上镇读书,再到后面逼不得已要分家,这一切都是宋二才计划好的。 阿绣心下了然,宋二才一个小小童生,无疑有着担当跟谋略,掌柜当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好,在行商这条路上也自己的看法跟远见。 可是当年他却屡试不中,在自己的梦境中添哥做了药园子的管事,而他,却早早死了。 不应该啊…… 阿绣的脑子有些纷乱,听见隔壁的人打算走了,也平复了一下心情,出门跟常氏一起要送送宋二才。 “阿绣,你这娃娃不是累着了?” 常氏还在心疼着她,阿绣笑着摇头道:“娘,没啥事了,我跟你一起去送送爹。” 婆媳两人出了院子,一直将宋二才送到村口才停下。 日落西山,夕色入水金光粼粼。 远处的宋二才回身挥手道:“回去吧。” 常氏回应般也举了下手,人却没有动,等丈夫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恋恋不舍打算回去。 “娘,爹在镇上的差事累吗?” “不算累,就是跑腿多。” 常氏随口一答,之后又好奇问道:“你问这个做甚?” 阿绣摇头:“也没什么了,就是这次感觉爹很疲惫,想他一个人在镇上,没个贴心的人照顾,会不会身子不舒服。” 她无法释怀,好好的人怎么那么年轻就没了。 常氏听她关心丈夫还挺感动的,笑道:“这你就放心吧,你爹身子骨好着呢。虽是一个人在镇上,不过药铺里住的小伙计都会相互照顾一下,没什么事的。今天都是给分家的事闹腾得,心里难受。” 既然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出意外的机率大了。 阿绣想到先前吵闹时又提到当年宋添受伤之事,小心翼翼问道:“娘,添哥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提到这个,常氏脚步一顿,想了想叹道:“这事我跟你提了,你可不要在添哥儿面前说起。” 阿绣点头。 常氏神情郁郁,当年的事想一回难受一回,她一点都不想去提了,可阿绣如今也是家里人,还是知道为好,便道:“其实,也是读书闹的。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家里太穷了。” 宋家祖祖辈辈都是农夫,这种人家真要供个读书人出来都得举全家之力,可这个家又不是一房人,各有各的心思,刚开始还能团结一致,日子长了,各为儿女,谁又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 常氏顿足,看向西山红日,忆起当年,神情有一丝恍惚。 “当年,你爹年纪轻轻就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还是那时秀才呼声很高的学子,可后面却一直过不了院试。” “过不了院试,没有秀才功名,你爹的科举路止步不前,他自己感觉还没什么,娶妻生子,坚持在外读书,可家中这些人,已经开始动摇,显得不耐烦了。” “那一年,家里诸事不顺,刚好又碰到宋家最小的女儿嫁人,宋三才娶妻,处处都要花钱,气氛愈发紧张。本来你爹也打算自学两年,等家里过了难关再说,可已故的老太太不同意,她坚信二郎的才华,提出卖地供学,再让去试一回。” 这事情老太太本来都计划好了…… ------------ 第040章 往事 想起葬身火海的老太太,常氏声音都哽咽了。 “可你也知道,地是咱们农家人的命。长年累月大家都像亲儿子一样伺候着,怎么能卖。” “老太太的决定激起了公愤,那时虽然宋家只有大房跟我们,老三还没娶,可不是还有一个没嫁的小女儿。” “人是够的,闹起来也很利害,不过那时老太太还当着家,三言两语还将你爷说通了,不光要卖地,还将两个小辈的婚事推后,等考完了再说。” “老太太当时便想,如果能中,举全家之力让二郎继续乡试。中不了她也打算好了,读书的事缓两年,先解决了家里两个孩子的婚事。” “只可惜……” 常氏摇摇头,说到此处难掩气愤。 “你那个小姑太不是人了,居然跟黄家那小子暗结珠胎。这事情她不敢跟老太太说,要死要活不同意二郎赶考,急着嫁人。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管她。现在想想,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天,我见她在房里闹得太凶了,觉得也是拖累了别人,便将添哥托给老太太照顾,回娘家那边看能不能想办法筹点钱,为家里减轻点负担,将宋桃的婚事办了。何曾想,来去也就两个时辰,家里就着火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院子烧了半边,而添哥跟老太太都在屋里,气急功心,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常氏泣不成声。 阿绣抱住她的手臂:“娘,算了,别说了。”引起这么伤心的过往,她真的不该问。 常氏摇头,话都说开了,她倒是想一口气说出来,毕竟这么多年憋在心里也难受。 “后来,我怀了四个多月的女儿没了,老太太也烧得不成人形,幸好添哥没事,就是脸毁了。” “当时我听那些人说,还是他自己哭着从里面爬出来的。” 常氏抹了抹泪:“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嫌弃他,我儿肯定会有大造化。” 阿绣很认同般地点头,不过那火到底怎么回事? 常氏见小姑娘看向自己,继续道:“火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不过自那之后宋桃就不见了。火堆里并没有她的尸身,应该是跑了。” “出事那天,你爷带人在外面看地,大房一家也在外面,也就你奶在家,不过她说自己在睡觉,等察觉到不对火势已经蔓延起来了。” “多么可笑的回答。那火是怎么回事先不提了,可宋桃,绝对是在她眼皮子底来走掉的。” “出了那种事,最痛苦的无疑就是二郎,那时他还想要去报官,给老两口拦了下来。后面黄家找上门来要人,我跟二郎才知道宋桃怀有身孕,而你奶和大房一家都清楚,却在后面看戏,任她跟老太太闹。” “因为这事,二郎书也没读了,老太太的死他非常自责,发誓放下书本。” 说到这,常氏舒了一口气。 “所以说,人在利益面前心都是黑的。等后面分了家,那些人我也不想管了,各过各的日子。” 她摸了摸阿绣头顶的两个小丱丱。 “将你当自家媳妇,陈年往事都说了,以后可不要让我失望。” 阿绣小脸一红。 “娘,放心吧,会好好服侍你跟添哥。” 常氏点头,说出这些话来,她心里好受多了。 婆媳两人相携回院,还没进门,便听到洪氏的骂声。 “这些黑心肝的,一个两个跑得没了人影,还指望老娘来伺候你们呢……” 眼看天都快黑了,冷锅冷灶,家里的鸡鸭也没人管。 今天公中的活轮到大房,常氏只当没听见,带着阿绣径直回了房间。 洪氏一瞧,又骂了几句搅事精。 现在她也就能在嘴上逞强了,常氏才懒得理她。 入夜,在地里的宋家父子跟私塾的几个孩子归。 晚饭在默默无声中进行,一盘二和面玉米饼,一盘炒白菘加喝得呼啦响的稀粥。 周氏还在气头上,都没心情料理吃食,怎么简单怎么来。 饭桌上,三个男娃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至于私底下有没有说,只有各房自己清楚了。 阿绣洗漱完回屋,宋添已经在灯下等着了。 两人聊了聊下午分家的事,那些难听的话阿绣肯定没提,至于结果现在也不得而知,毕竟宋老爷子也没开口。 宋添听完淡淡一笑,还安慰阿绣道:“你别担心,这事成了。看着来,明天大伯会跟三叔一起上镇的。” 这人倒是信心十足。 阿绣笑了笑,从柜子拿出药膏来要帮宋添抹脸。 每当这个时候,宋添就会闭上眼睛,然后将小脸仰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前两天他偷偷照镜子,好像那道疤平了那么一点点。 这么长的伤疤,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她。 阿绣细细地帮他抹着,想起白天常氏说的那些话。 当年出事,添哥只有一岁多,这伤落在他的脸上得有多痛啊! 他能死里逃生,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那时的心情是有多绝望。 如此一想,她心里揪得难受,一股酸酸的情绪在胸间蔓延。 宋添正在心里偷偷想这药膏还有点用处,不料一滴珠水砸在了脸上。 他瞬间睁眼,便见到阿绣转身在抹眼睛。 “你这是?” 宋添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滴,她不会是哭了吧! 阿绣很快就转回来了,见他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笑道:“先前洗脸的时候,眼里不小心进水了,到现在都不舒服。” 说完,她又拿衣袖去揉了揉。 “要不要紧啊?” 宋添站了起来,拉开小姑娘的手去看她的眼睛。 红红的眼圈,水润润的眼仁,看着可怜又可爱。 “没事了。” “对了添哥,你现在是要歇息还是看会书。” 阿绣打开柜子将药膏放进去,趁这个空档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再转身已经没什么事了。 宋添认真看了她几眼,后面想了想,上床睡觉去了。 如果看书,她势必会陪着自己,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阿绣松了一口气,见他拉好被子,弯腰吹了油灯。 今夜,有人难眠有人欢。 夜阑人静,阿绣又进入了一场梦境。 ------------ 第041章 梦境(加更) 梦境中,那是一个春日里的下午,阿绣午睡起身,见着外面日头明媚秀丽,便想到院子里走走。 她唤了丫鬟紫桐进来为自己洗漱更衣。 镜中,十五岁的姑娘着一身藕粉色绣玉兰花的百褶长裙,发间随意一支兰花簪子,肤若凝脂,目若点漆,乃是世间少有的仙姿佚貌。 只可惜,长年郁结入心,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眉宇微蹙间却有浓浓化不开的郁气。 “小姐,外面有风,你的身子刚好一些,不如就在屋里坐坐吧。” 紫桐为她理了一下衣摆,关心劝道。 阿绣不言,指了下架子上的披风道:“对了,杜妈妈可回来了?” 紫桐摇头,拿了那披风给阿绣披好又道:“我本想让红梢去前面看看,那丫头又说肚子痛,都没向你告假就躲房里休息去了。” 紫桐十分不满,阿绣却无心去管这些小事,她想到杜妈妈,园子也不逛了,要去前院看看。 “小姐!” 紫桐拦在阿绣面前:“你大病初愈,要是跑去前院给二公子知道了,会责罚奴婢的。” 紫桐一脸为难的样子,提到二公子,声音里带着怯意跟羞怩。 阿绣眉头微蹙,直接将人推开:“你是何家的奴婢,还是我卓家的奴婢?谁能越得过我来罚你。” 她说完便快步走了,紫桐无奈,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平阳的这处宅子并不大,去到前院也就用了小半刻钟的时间。 阿绣走出回廊,远远便见到杜妈妈在厅堂外站着,身边还有从滨州那边带来的大掌柜跟平阳何家的二老爷。 看样子,厅堂里有人。 阿绣没有再上前,去到不远处的凉亭里等候。 那边,杜妈妈见主子前来,跟那两人说了声,便过来了。 “小姐,你怎的出来了。” 杜妈妈心疼,捏了下阿绣的手,感觉是温的才安心了些。 阿绣对她笑了笑,看了眼厅堂那边问道:“你还没有见着人?” “也不是没见着,只是二公子事务缠身,老奴没说上几句话,便想等他忙完了再问问,不想里面的人一直谈到现在。” “噢?可知里面是何人?是不是有人带消息回来了。” 阿绣带着频频望向那边,杜妈妈一看便知小姐想岔了。 “听说是虎口山药园子里的一个管事,他爹去得早,娘又卧病在床,何二爷推荐他,本想让他打理这边新建的桑园跟蚕房,不料人过来了,却是来请辞的,说家里老母亲无人照看,准备辞差归家。” “这不,正谈着呢。二公子想留人,也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 杜妈妈有些可惜,听说小伙子年纪轻轻本事不小,现下难得被人提拔,家里又出了这种事,前程都耽搁了。 不过,人是好的,难得这般孝顺。 杜妈妈所说的那些阿绣到后面都没怎么听进去,知道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眉头又深深地皱上了。 来到这处七八日,怎知那杨大管事音讯了无。 “原来这样。” 阿绣难掩失落,抬眸间便见厅堂的木门打开,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躬身从里面退了出来,对门口的两人拱手说了些什么,神情带着无奈般的歉意。 这显然是事情未谈好,人没有留下来。 那两人不悦,挥袖有些不屑。 男子也未做过多解释,微微欠身便在小厮的带领下离去。 阿绣本也没当回事,可就在他转身之间,无意中露出了左脸那道长长的疤。 阿绣心头一震,想这人身世也是可怜,父亲早逝,自已面容被毁,而今母亲卧病在床他还要回家尽孝,前程也没了。 不过,自己一个孤女,也没什么好可怜别人的。 阿绣苦笑,带着人准备去厅堂那边,不想里面的人快步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头束玉冠,眉目英挺,行走间脚步如风,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仪态。 “姚姚,你怎么出来了?” 姚姚是阿绣的乳名。 何文筠满脸担心的看着她,随即便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紫桐,神色凌厉。 紫桐害怕地垂头,默默退开了几步。 “表哥,你别责怪她,是我执意要出来的。” 阿绣以帕掩唇,轻轻咳了声道。 何文筠见状,紧张般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又咳了,配的药有喝吗?我送你回去。” 两人紧挨,姿式暧昧,阿绣有些不自在抽手退开了半步,浅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刚刚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表哥,我就是想问问,杨管事的事情如何,派出去的那些人可有带回什么消息?” 阿绣停步,有些期盼地看着他。 何文筠目光一闪,紧接着脸上挂起一丝愁绪道:“派出去的人都尽力了,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全都不是他。姚姚放心,卓家的那套祖传针法,大表哥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身边的人滔滔不绝,阿绣却早已经神游天际,她想找到当年掌管家中南北两地生意的大管事,却不是为了那套针法,而是想弄明白江南一带有名的巨商卓家,为何一夜之间欠了别人几十万两银子,还将家里的几十间绣房抵了出去。 出事那年,阿绣还小,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诡异。 “姚姚,姚姚?” 肩膀被人拍了,阿绣回神,便又听得何文筠道:“你放心吧,等这边的绣房办起来了,我亲自出去找人。” “对了姚姚,前两日我让人送过去那几件绣品,你可有认真看过?都是卓家独有的绣工,针法可有拆开来,能摸索得透?” 男人眼中有无法忽视的光茫,阿绣淡淡摇头:“表哥且再等等吧,我头还有些晕。” “姚姚勿急,我等等便是……” 本是为数不多的姻亲,可每每忆起何家人,阿绣都恶心得想做呕。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等阿绣从梦境中醒来,后院的鸡已经叫两遍了。 她翻身慢慢坐起,转头看向旁边床上的人,又忆起梦境中的那些点点滴滴。 ------------ 第042章 找人 那年自己十五,第一次见到宋添,按年龄来算,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 七年之后,虎口山的药园子没有大房三房什么事,添哥在那边做管事。 她不清楚宋二才是何时死的,因为梦镜中根本没有这号人,同样的也没常氏存在。 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她只能以自己为中心,知晓身边的人和事,对于宋家这边,根本没有接触。 不过后面,当宋添入仕为官,她听人说过,他父母皆早亡。 自那次的远远一见,后面有幸再见他,便是四年后的府城,借他十两银赶考。 四年之中,丁忧三年,那么常氏便是他辞差之后一年内去的。 八年时间,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阿绣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她来了,便会努力改写大家的命运。 晨间,西厢那边传来动静,是周氏起身准备做饭了。 阿绣穿戴整齐,很快出了门。 天色麻亮,灶肚里的火已经升起。 阿绣看见宋青也起了,却没有去升炉子,便挽了衣袖自己动手。 宋青正在屋檐下切猪吃的大叶子田菜,看见阿绣在面前晃悠,手里的刀跺得菜板嘭嘭着响。 昨天下午闹分家,她肯定也是在的,如今见着二房的人,恨不得他们便是自己刀下的这些田菜。 阿绣才懒得管她,该干嘛干嘛,一会添哥起床还要热水呢。 不多会,几房的人陆续都起了。 大家见宋老爷子在门槛上抽烟,默默做着手里的事,除了院子里的读书声,整个宋家安静得诡异。 早饭之后,宋大才果然跟着宋三才一起出门了。 两人各带了一套衣裳跟一些粮、油、菜,这一去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归家。 昨天下午宋老爷子也不知道跟宋大才说了些什么,总之大房现在也同意分家了,气得周氏早上都没出来吃饭,窝在房里说头痛。 不过当她知道男人要走了,又匆匆跑了出来,从灶房里拿了两个饼子带在身上,说是要跟着一起上镇。 今天公中的活还轮着大房干呢,宋老爷眉头一皱,正想将人拦下,洪氏又跑出来了,说是让周氏上镇看看虹哥儿,家里的活她会帮忙。 提到大孙子,宋老爷子不说话了,叮嘱两声让快去快回。 人走了,洪氏舒了一口气,转身见王氏也站在门口,目送自家男人一脸灿烂的样子,心里便冒出一股无名火来,死皱着眉头道:“老三家的,一会青姐儿她娘要是回不来,屋里的活儿你先帮忙干着。” “啊?” 刚刚才说会帮忙,怎么现在又使唤起自己来了? 王氏不满,转头见婆婆一副要吃人的难看样儿,又赶紧挂上笑脸道:“娘,我知道了,你老快去歇着吧。” 只要家分了,一点活儿不当事。 那厢,宋家三人步行上镇。 宋三才看见大嫂子跟在后面,也问了下情况。 周氏说要去看虹哥儿,分开虽然没几天,怪想的。 人家要上镇看儿子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可宋三才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行人去到镇上,周氏果然没跟着他们去药铺那边,拐了个弯便去了学馆。 学馆在集镇边上,青砖瓦房,占地宽广,还有专守门的门房。 周氏上前说明来意,对方让她在门边的休息室等着,一会中途休课再帮她叫人。 周氏点头,喝着斋夫送来的大叶子茶,心里美滋滋的。 高滩村的私塾她也去过好几回,跟镇上的学馆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氏来的时间巧,不多会教舍那边便有钟声响起来了。 那斋夫进去叫人,再返回时,身后便跟着一袭青色学子衫的宋虹。 周氏见到儿子眉开眼笑,立即就跑了出去。 “虹哥儿,娘来看你了。” 周氏上下打量着儿子,这一身学子衫穿在身上,感觉跟那些秀才老爷也没差了。 宋虹出来之前便知是她,脸上笑意没见,见她像看稀奇一样盯着自己,反而皱眉问道:“娘,你来做甚?”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学馆里的日子还不错吧。” 儿子神采奕奕的,一看就很滋润。 宋虹点头,见有学子向这边而来,有点不自在地说道:“挺好的。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娘先回去吧,一会我还得上课。” 儿子作势就要走了,周氏赶紧将人拉住,气愤道:“家里出了点事,娘跟你说说。” 两人离开学馆去到大门外,周氏站墙根,小声将昨天闹分家的事情说了。 “这事情你爷跟你爹都同意了,你说我们咋办?” 男人靠不住,周氏只能过来找儿了,可儿子好像也没多大反映啊,就像已经猜着似的。 刚刚周氏开口,宋虹自然就想到了。 分家的事,早晚都是要来的。 “娘,既然爹跟爷都同意了,你再闹也没有意义。” 宋虹压底声音,见着周围无人,细细地交待了一些事情。 周氏刚开始还在愁眉苦脸,渐渐地,她眉头舒展开来,在儿子的叮嘱声中轻轻点头。 从镇上归家,周氏做了午饭,趁宋老爷子外出,她将洪氏叫到了房间…… 那厢,宋虹中午下学用了饭,也外出去了何氏药铺。 宋二才早上已经带着人去了虎口山,根本不在铺子里。 小伙计听闻他是宋掌柜的大侄子,很客气的上了茶,将情况说明。 宋虹挠挠头也没说什么,只道自己来得不巧,端着茶盏跟小二哥扯闲话。 今天不赶集,镇上没啥人,坐馆的郎中也出诊了,铺子里也就他俩人在。 最近两年宋二才这个掌柜当得不错,又有虎口山药园子丰收,眼看就要升大掌柜,小伙计为了巴结一下宋家人,在宋虹面前一边夸赞一边吹虚,将宋二才得了大管事青眼的事情都一并说了。 怪不得要闹分家,赶情是要发达了,不想家里人拖后腿。 宋虹默默听着,心里的怒气越集越浓,捏着杯盏的指尖都在泛白。 “宋学子?” 小伙计口都说干了,不想面前的人却在愰神。 ------------ 第043章 认清自我? 有一只手在眼前晃,宋虹回神一笑,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我要先回学馆了。等过几天我二叔归,再来找他。” 宋虹又恢复了温和谦恭的模样,小伙计看着他渐渐远去,感慨道:“还是读书好啊。” 虎口山那边,宋二才带着宋家的两个男人过去安置,等办完事回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临走时兄弟三人已经商量好,月末休沐,回去将分家的事情办了。 宋大才也同意了,既然已经接了差事,分家他已经做好心里准备。 回到镇上那天,刚好赶集,宋二才进门喝了两口水,店小二进来叫他,说宋虹过来了。 上镇读书近十日,这还是宋虹第一次上门。 宋二才放下茶盏,去到前堂便见到宋虹站在药铺门口,不远处还有几个学子站着看向边,想来是在等他。 “二叔。” 宋虹作揖行礼,一副读书人作派。 宋二才点头,去到门口问道:“下学了?” “嗯。” 宋虹应声,接下来却开始沉默,情绪显得异常低落。 见他如此,宋二才又问:“分家的事,你知晓了?” “是。” 宋虹再次拱手,略显愧疚地说道:“分家的事,娘已经上镇告诉过我了。都是为了宋家的门庭,分家无可厚非,只不过我心里不太好受。” 宋虹正了正色,看向宋二才又问:“二叔,是不是侄儿太差劲了,担不起宋家这个重任?” 宋二才会提分家,自然跟宋虹有莫大关系。 可当着本人的面,他肯家没办法将那些话说出来。 于是,笑了笑道:“虹哥儿,你想多了。” 宋虹不信,有些自嘲般说道:“别再安慰我了,以前在私塾是我太自大,不清楚天高地厚。别人夸两句就自以为是,觉得了不起,别说童生秀才,举人进士感觉都不在话下。” “现在想想是我无知,来到镇上才知自己当初只是那井底之蛙,自卖自夸罢了。” 宋虹的声音有些哽咽,宋二才意外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居然认清了自我。 “虹哥儿,不管以前如何,你现在还小,就算重新开始也是来得及的。” 宋二才有些欣慰,他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终归不是坏事。 可这也是变相承认了宋虹刚刚那些话。 宋虹内心一呛,随即就苦笑道:“二叔,来到镇上这些天,我知道自己天资愚钝,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他又深刻地认识了自己,宋二才蹙眉,知道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果然,宋虹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个月满,我想向学馆的先生说明情况,看能不能换三弟过来顶替进学,左右我在这也是浪费银子。” “你想退学?”宋二才的口气变得有些严厉。 “虹哥儿,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自然是好事,可自暴自弃并不可取。你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好好改变心性,努力取得好的成绩。” 家是必分,可宋二才也不想背上一个逼侄子退学的名声。 刚刚还觉得这人长进了,此时再看向宋虹,宋二才眼中有些难以言寓的厉色。 他是真这么想,还是过来逼自己的? 宋虹还是那副颓废的模样,不过听完宋二才的话,他倒是抬头了,眼中还带着些希翼。 “二叔,没有天资,你不觉得是在浪费银子么?” “天资靠的不是先天悟性,而是后天的努力跟经验积累。世间这么多能人学子,难不成个个都有天资?他们有的只是锲而不舍的求学精神。” “虹哥儿,家里的事自有我们去解决,你不要多想,安心在学馆读书吧。” 侄子还小,宋二才宁愿相信是自己多想了,也不希望他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宋虹原本是在颓废,听完宋二才的话他捏着衣袖居然去揉眼睛,一副很感动的样子。 “二叔,刚刚是侄儿错了。你放心,只要大家没有放弃我,以后我便不会再说那些话,要将这份信任化为力量,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宋虹再次躬身,言语之中全是满满的感激。 宋二才叹息,扶了他一把道:“知道就好,希望你能不望初心,好好努力吧。” 宋虹点头:“二叔,以后那些诗句跟文章还能拿过来给你看吗?” “自然可以。以后有需要直接来铺子里找我。” “好。” 宋虹就像卸下了一桩心事,再次道谢走了。 远处,那几个学子见他红着眼睛回来,有些好奇地问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二叔对你说了些什么啊?” 宋虹一声冷笑,那还有刚刚面对宋二才时的谦卑样子,只是无奈道:“还能有什么,嫌我没有天赋,想逼我归家,让他儿子顶上。” “不会吧。你不是说你那位三弟才九岁,来了也是上蒙学,有什么用?” 有人诧异,宋虹摇头:“算了,这事大家不要提了,再怎么样他都是我二叔。” “那有这样的二叔,还亏他是个童生呢,有辱读书人的名声。” 几个学子又报怨了两句,后面有人提意,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去茶馆里坐坐。 能上得了镇上的学馆,大部分家里都有点闲钱。 宋虹已经跟他们出来过两次了,考虑到已经瘪下去的荷包,他开口劝道:“中考在际,还是之后再来吧。” “一个中考怕什么?” 有人问:“宋兄,你不是说先前入学考核会错了意才分到咱们这儿,到时中考,怎么的也能拿个甲吧。” 宋虹不清楚这人是不是在故意跟他抬扛,不过想到刚刚宋二才答应帮他看文章的事,很肯定地点头道:“别的不敢说,怎么的也不可能是丙。” “刚来就这么牛气。好,到时入了甲,我请你喝酒……” ***** 距离分家的日子还有近十天,不过宋家那边已经开始准备着了。 明知阻止无望,周氏也没有再闹,而是成天盯着屋里那点东西跟院里的鸡鸭,到时分家了,怎么样她都要弄到那几只最好的。 ------------ 第044章 认同 周氏对家里那点东西虎视眈眈,王氏却没有她那么眼皮子浅,最近几天一个劲地都在巴结二房,努力跟常氏搞好关系。 这日,王氏找到常氏,问她要不要买大粮缸,她娘家村子里有一家卖缸的,虽说现在粮食还没分,不过平时各房存点东西,那些蛋啊油的,都要地方放。 常氏同意了,给了点钱让她去办。 王氏吃了早饭便回了娘家,隔天,那大缸就给送过来了。 两个用着存粮的大陶缸,宋老爷子看了两眼倒没说什么,洪氏内心一恼,开口骂骂咧咧,见大房的没有跟那些人沆瀣一气,还顺带夸了一夸。 只不过当时周氏没接话,尴尬地笑了笑之后,下午居然也找到王氏,问缸从那里买的。 王氏很热情的为她指路,还报了最便宜的价格。 如此,隔天宋家院子又多了一口缸。 洪氏听闻是大房弄回来的,气得回了房间,把门摔得嘭嘭作响。 周氏心虚般又去劝,后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婆媳两人又和好如初。 最近宋家频频传出动静,有好奇的也问宋老爷子,院里这是在干啥? 宋老爷子自然不能说闹分家,倒是将宋二才给兄弟找差的事情说出来了,大家一听,又免不得好好夸赞了一番。 以后宋家三个儿子挣钱,别说送一个娃上镇,再送两个也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宋老爷子又成了村里茶余饭后追捧的对象。 宋家祖祖辈辈在读书这件事情上花的银子不少,这下总算有收获了。 宋老爷子这两天本来就闹心,结果给外面的人这么一棒,心里的阴郁倒是少了很多。 这些天宋家几个女人深居简出,除了去地里做活,也不跟外面那些女人凑堆了。 家里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也怕露出点什么风声让人暇想。 宋家在私塾的三个孩子得了各房的叮嘱嘴也闭得很紧,没在外面传出什么话来。 不得不说自从宋虹去了镇上,三个男娃还难得的关系融洽了些。 这天,轮到二房打理公中的活,常氏从河边洗衣裳回来,便将阿绣拉到房中。 “这帕子是你绣的?” 虽然想想就知道出自阿绣之手,可常氏就是有些不相信,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绣出这么好看的花样,而且那针法她也是没见过,根本看不懂。 常氏手里拿着阿绣送给宋添的那方兰花绣帕,宋添一直在用,这下脏了便拿出来洗,给常氏瞧见了。 “娘,好看吗?” 看来真是她绣的了,常氏展颜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帕子呢,你的手咋这么巧呢。” 常氏将那帕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很快想到阿绣之前说过,她们家出事之前是开布坊的。 “娘,你等会。” 阿绣出门了,没多会便从隔壁拿出一条新的绣帕跟一只荷包来。 “娘,你再看看这两样。要是喜欢就都送给娘了。” 一张樱粉色的帕子跟荷包,是给阿绣做新衣时剩下的一点锻面料子。 那帕子上绣的是玉兰,白白的花瓣,粉色的花心,那些针法行走在布料上,好似已经跟布料融为一体了,花瓣呼之欲出,似幻似真。 再看荷包,上面绣了什么花常氏没见过,却星星点点层层叠叠,特别好看。 “阿绣,这真是你绣的?” 常氏再次产生疑惑,实在太让她惊艳了。 阿绣点头:“娘,其实我的绣工很一般,虽然东西是出来了,却糟蹋了这些针法。如果遇上好的绣娘,成品只会更加惊艳。” “这还算糟蹋针法?” 常氏一笑,放下东西将阿绣的手拉了过来。 很明显小姑娘来到这儿手已经粗了,不光指甲边上有倒刺长出,细看之下还有小伤口跟针眼。 “你这双手做农活,太委屈了。” 常氏心疼般揉了揉:“这两样娘不要,明日带到镇上去给你爹瞧瞧。” 之前阿绣提意开个布庄之类的铺子常氏一笑而过,此时不需要有人在她耳边提起,她自己倒是起了心思,既然有这个手艺,不好好利用就是浪费。 阿绣看着常氏欢喜的样子也淡淡笑了,这些日子她费心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要得到身边人的肯定。 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说再多在别人耳中都是空话,唯有将实力展现出来才得获得认同。 翌日,常氏吃了早饭便带着阿绣上镇去了。 今儿个还轮到二房打理公中,不过她也不怕,交待了老三家的帮忙看着,中午做饭前自然会回来。 王氏一口应下,还让她们不要急,中午回不来她会帮忙将饭做好,回来吃现成的就行了。 嫁到宋家这么多年,常氏第一次被人前后巴结,她也很受用,毕竟自家男人利害,能给兄弟安排差事,听多几句好话又咋地。 来到镇上,常氏也不耽搁,捂着手里的小匣子直奔药铺。 昨天的帕子跟荷包她宝贝得很,专程找了个小匣子装了起来。 赶集的日子宋二才一般都在,看见媳妇来了,让她们进后院,自己又去买了几个大肉包。 二房夫妻俩相伴多年,又一起经历过风雨,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宋二才又不是那些死板硬套之人,夫妻俩琴瑟和鸣,日子过得甜蜜。 跟之前一样,阿绣得了一个大肉包,常氏跟丈夫分着吃了一个,另两个一会带回去给宋添。 吃包子的空档,常氏将小匣子拿了出来,让宋二才看。 宋二才刚刚就知道媳妇有东西给他瞧了,没想到是帕子跟小荷包。 他擦了下手将两样东西都摆了出来,知道是出自阿绣之手,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盯着小姑娘看。 常氏便将阿绣本家那边开布庄的事情给丈夫解释了一下。 其实不管来自哪里,以前家里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让人惊讶的是她这么小就习得了这些针法跟花样。 宋二才比常氏想得更多,听完没有说什么,只是细细的问了一下阿绣来自何镇何村,家里在何处开过铺子,规模如何。 ------------ 第045章 催促 来到宋家之前,本应该准备的阿绣都准备好了。 她的原生家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在附近的县郡,铺子的规模,还有她所习得手艺都说得很清楚。 按阿绣的说法,手艺都是祖传的,生意没有做大是因为家主是被家族里赶出来的,所以知道的并不多,加上没有生意头脑,后辈们好赌懒惰,之后又得罪了人,就什么都没了。 宋二才听完沉思了一会,又问道:“这么说,你现在手里所掌握的针法跟花样只是一部分,是从祖族那边遗留下来的。” 阿绣点头:“我听我爹说过一下,祖辈那边在江南一带,绣坊跟布庄生意做得很大,商品风靡一时,受到不少富户官家追捧,只不过东西基本都是销往富贾之地,没有流进我们这些小地方。” 阿绣的解释有头有尾,江南那边远,宋二才也不可能去查证。 而且小姑娘带着手艺,就算宋二才有些怀疑,但终归不是坏事。 不过…… “阿绣,既然是你们家祖传手艺,你愿意拿出来给我们学用吗?” 问起这事,阿绣本就握着的小拳头又紧了紧,之后点头道:“爹,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自然是愿意的。反正现在原家也没了,能将这份手艺发扬光大造福后人,也是一件好事。” “对对对,这手艺不光咱们现在可以用,以后做生意了,子子孙孙都可以传下去,也算是一门祖业。” 常氏握住阿绣的手,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想得长远,儿孙都考虑进去了,这也太乖了吧。 阿绣闹了一个大红脸,她刚刚说造福后人是广意。 宋二才自然是明白阿绣所表达的意思,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开口纠正常氏,显然也是认同了阿绣在家里的身份。 要知道当初常氏叫买个媳妇,宋二才没反对,但也不支持,人领进门了,他一直都抱着观察的态度,毕竟媳妇人选关系着后辈们的养育教导,随便不得。 “这两样东西我收着,明天刚好会进城一趟,如果能卖个好价钱,咱们就想想开铺的事。如何?” 这句话是对阿绣说的。 能开铺子便是阿绣的第一步计划,这根本不用考虑。 她赶紧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提到另一个问题。 “爹,这东西只能卖不能送,更不能给你们东家管事发现了。要是有问起,也不要提到祖传二字,只管说是别人绣好了让你代卖即可。” 虽然这里离江南离何家山长水远,但这间药铺毕竟跟何家有些渊源,不能保证没人见过卓家针法。 宋二才不知原由,但还是很认同地点头,小姑娘应该是怕被认出之后遭人说道吧。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等宋二才从城里归来,药园子的事情暂时忙完,他收拾了两套衣裳,趁着天色未黑,匆匆返家去了。 而此时的宋家院子,外出做工半月的宋大才跟宋三才已经踏进家门。 两人走时大包小包,此时回来就提了一包柑子,显然已经在那边安顿好了。 兄弟俩人进村就引起了骚动,很多村人都走出院门看热闹,问两人在那边做些甚,差事当得好不好。 宋大才话不多,宋三才就夸上了。 药园子大,人员七八个,药材多金贵,宝贝一样伺候着。 宋家院子,王氏听到丈夫的声音赶紧跑出去迎接。 夫妻俩成亲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宋老爷子跟洪氏知道儿子们回来了,也出去望了眼。 虽说是以分家为目的才拿到一份差,抛开别的不谈,说到底也是好事。 半个月过去兄弟俩人好像黑了些,不过神采奕奕的,一路被人夸着进村,也是红光满面。 “爹,娘,还没发工钱,也没法带东西给你俩,这是山上果树上结的,管事让我们随便摘来吃,不要钱,给你们带了点。” 宋三才进门就放下了那袋柑子,康哥儿见有好吃的伸手便去抓,被宋三才拍了手背。 “咋没大没小呢,先让长辈来。” 宋三才啧嘴,将儿子赶走之后便将宋老爷子请上主位,还亲自剥了个柑子给他。 “爹,你尝尝,甜得很。” 宋三才主动伺候起老俩口来了,宋大才也站在一旁笑。 老三摆明了就是做样子催促分家,可老大站一旁笑什么? 宋老爷子叹了口气,接过没吃,转手就给了眼巴巴的康哥儿。 “谢谢爷。” 康哥儿一笑,拿着就往嘴里塞。 宋三才一见,也没说什么,继续给老爷子剥。 “行了行了,你别折腾了,我牙口不好,让孩子们吃吧。分家的事等老二回来了就谈。” 宋老爷子说完偏头抽起他的旱烟来,明显不是很喜欢三儿子这种作派。 宋三才一笑,总算住了嘴,转头便拿了几个在手,送给门边的妻女。 入夜,宋家的晚饭做好却没有上桌,都在等镇上的宋二才归。 今天不光是约好回家的日子,还是宋二才交工钱的日子。 洪氏有些坐立难安,这家都要分了,也不知道老二还给不给。 不多会,宋二才总算被常氏接回来了,拎着一个小包袱,看着风尘仆仆的。 话不多说,宋老爷子招呼大家先用饭,有啥事吃饱了再说。 洪氏却有点不耐,频频望向自家二儿子。 宋二才都懂,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交了一吊钱。 这次回镇太晚,就没买肉了。 没买还好,洪氏现在更喜欢银子。 她乐呵呵地收下,还拿了几个鸡蛋出来让灶房那边加了个蛋汤。 饭桌上,宋老爷子问了下两个儿子在药园子那边的情况,知道还不错,总算安心了些。 等到饭罢收碗,王氏煮了一壶茶出来,众人所关心的问题总算再次重谈。 这次,宋家老老小小都出来了,连宋添都坐到角落里看情况。 宋老爷子也没废话,喝了两口茶水便去捧了个木匣子出来。 那里面装着地契,几房一看,眼睛都亮了。 “分家的事既然大家都决定好了,我也不拦你们,但在那之前,有几句话我得说清楚。” ------------ 第046章 贪心 宋老爷子要训话了,儿孙们都危襟正坐,想到这个家就快要散了,男人们多少会有些伤感,女人们现实一点,想这老俩口到最后关点不会还要什么条件吧。 “老二,上次你提的那些我没意见,按那样分谁也吃不了亏。至于我们老俩口手上这份地,生前如何处置是我们的意愿,要是死后还有剩,你们三房再平分。” 宋老爷子这话说得坦率,很显然是在告诉大家,他带着手上那份资产跟着谁家过就是谁家的了,另两房不要有什么话说。 宋三才一听,心里郁闷起来,很显然老俩口是要跟着大房的。 宋老爷子见大家都在沉默,接着又道:“按习俗,长房长子如门户,我和你们娘以后就跟着大房过了。既然分了家,以后各房花销嫁娶自然都是各房自己打理,就不要再指望我这个老头子了。” “爹,这个是自然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老就歇着吧。” 临到最后分家都偏心着大房,王氏忍不住说了两句酸话。 宋老爷子看了她一眼,也没在意,继续道:“家里的地差不多有十七亩,分成四分各家四亩,剩下那七八分山地要留给大房。” 咱搞的,怎么大房又多分东西了? 王氏抬眼,不可置信,刚想要说点什么,给身边的宋三才撞了下胳膊。 “大家不要说我偏心,大才自小没读什么书,一直跟我在外伺候土地。多出来那块山地也是我父子俩这些年开出来的,目前也没地契,你们兄弟俩让给大房,就当是为镇上的虹哥儿尽最后一份力吧。难不成分了家就是断关系,以后真有那个运气发达了,就不管你们?” 宋老爷子说得有道理,下面坐着的几人都偏开头默默不说话了,宋大才更是红了眼眶,也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 “爹,你说得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分了家虹哥儿也是我侄儿,以后遇上什么事,能帮我和二哥都会帮。” 宋三才认同般笑道,跟大房的关系其实他并不想就这么闹僵了。 他想要分家不假,可是以后虹哥儿真有点出息了,他也想沾点光。 宋二才也道:“爹,我没意见。” 宋老爷子欣慰,点头打开了桌上的匣子。 这是要分地契了,不少人都紧崩着神经盯着那匣子,恨不得看出洞来。 毕竟那里面不光有地契,还放着银子。 可就在此时,一只手伸了过去,直接将那匣子给抢走了。 “老头子,我还有话要说。” 洪氏直接将匣子抱在怀中,根本不想放下。 宋老爷子蹙眉,不过还是挥了挥手道:“你说。” 分家的事洪氏隐忍良久,她将手里的匣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看着下首的三个儿子。 “你们爹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一个两个屁话不说,难不成生你们一场,养你们一场,长大了个个都是白眼狼?” 洪氏这话骂得莫名,屋子里的人都懵头了。 最后还是宋老爷子反应快,啧嘴道:“我们现在还干得动,暂时不提那些。” “咋就不提了?你真当白生白养了。也不想想我怀胎十月,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还给累死累活送他们读书。劳累了大半辈子,福还没享呢,居然给我闹分家,还要分我的田、我的地、我手里的银子。天底下有这样做儿子的吗?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有其父必有其子,赶明儿老了,有你们受苦的时候。” 这话说得掏心,众人个个垂下了头,连宋二才脸上都有些不太自在。 “娘,看你这话说得,我们也没说不给你俩养老啊。放心吧,外面怎么给,咱们也怎么给。” 王氏明白过来了,洪氏想要供奉。 按理家产老俩口分了一份去,平时各房送点东西拿点钱就是敬孝。只要将家分了,她男人每月有进项,时不时给点东西这也不当事,毕竟儿子还小,暂时花不了那么多银钱。 王氏也是为了缓和气氛,不过她的话刚落下,就被常氏白了一眼。 能摆上桌来谈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人无疑是送上门给人宰了。 果不其然,洪氏话音一转,便问道:“老二家的,老三已经同意了,你们这房怎么想?” “娘,同意什么呢?” 这下常氏给逼上来了,也是无奈。 “也没什么,家里有老人,做儿孙的自然要奉养。我跟你爹虽然分了一份田地,可也只能保住饿不死,而且还是要种出粮食来才有米下锅,平时置办一点物什,生病抓药,那都是要银子的。这钱我也不要多了,每房每月给一百个钱,给我跟你们爹养老。” 每房一百,一个月就是三百,好大的口气。 常氏跟王氏惊呆了,村里普通人家一年都花不了二两银钱,这人开口就要每月三百钱,咋说得出口呢。 当然,这明显只是给二房三房订规矩,反正都是跟着大房过的,大房有没有给谁知道啊。 “娘,三郎每月才挣那五百钱呢,你一开口就要去一百,这……” 王氏心里那个躁啊,此时恨不得自打嘴巴,她刚刚怎么就没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呢! “爹,分家都是为了孩子,妞妞还小又是女娃,这就不提了,康哥儿还要读书的,我跟三郎都想好要存钱送他上镇了。” 知道跟婆婆说不通,王氏将主意打到宋老爷子身上。 她声音发颤,此时也难受得紧,着实不爽婆婆的贪心,心疼那两个钱。 宋老爷子正巴哒抽着旱烟,洪氏狮子开大口,他同样觉得过了,正想要说点什么,手臂直接就给抓住了。 “老头子,你可别觉得多啊。这都是为了以后,为了这个家。你晓得不,虹哥儿听说要分家,不想拖累咱们,书都不想读了,要回来种地呢。” 洪氏说这话时哽咽了,屋子里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全都比不过她大孙子。 十三四岁的娃娃都知道心疼他们老俩口,这些人就只知道占便宜分东西,跟上辈子欠了他们似的。 ------------ 第047章 分了 “你说什么?” 听完洪氏的话,宋老爷子震惊了。 “好不容易送上镇,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谁多嘴多舌的?” 宋老爷子不悦地看向周氏,肯定是这婆娘找事,家里闹自有家里人去解决,她看人就看人,说这些事情干啥,不是添乱么。 周氏心虚地撇开头,既然男人都靠不住了,她不找儿子商量找谁啊。 “老头子,你现在提这些有啥用,事情都这样了,只能说明虹哥儿孝顺懂事,比这些白眼狼好多了。” 洪氏借机又将屋里的人骂了一通,提到大孙子,宋老爷子沉默了,奉养的事变得犹豫起来。 王氏一看这情形就急了。 “爹,娘,你俩老不会真要我们每月奉养一百钱吧?这不是要人老命吗!谁个家里有要求儿孙给这么多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分了田地还得每月给钱。你看看村头宋狗子他家,四房人分了户,宋狗子他爷拿着两亩地跟着大房,其他人基本都不管了,也就过年过节给点东西。” 洪氏冷笑:“说你是白眼狼,你还不承认。宋狗子他爷现在怎么样你不知道?生病没人医,几个儿子有钱却是在给他买棺材板了。” “赶情你就是想我跟你爹过那种日子,老无所依?” 这话说得尖锐,王氏瞬间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娘,我们咋是那种人呢!” “咋不是那种人?要不是那种人能吵着分家?” 果然,这个家想分掉是要付出代价的。 常氏见状,开口笑道:“娘,要说子孙奉养老人是天经第一的事,这事放谁身上都是有理的。你老提出要求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我们家情况特殊,如今重点在培养娃娃读书上面。你老也知道,读书花钱,但只要供出来了,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娘,你看不如这样,咱们先立下规矩,钱我们会给,只不过将时间推后,等娃娃们出息了,或是不读书了,这事儿再办。” 这人贪心成这样,不妥协都不行。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先将家分了,拖过这一阵子再说。 常氏说话还是很有条理的,宋二才默了默,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洪氏立马就将话头抢了过去。 “老二,你先别开口,我话还没说完呢。” 洪氏继续道:“那一百钱你们也不要想着是我们当爹当娘的心狠,说到底都是为宋家的将来。我老俩口身子还硬,的确花不了啥钱,所以那些钱都是要存起来的,为了读书的小辈。以后谁个利害,读书能耐,那钱就支助给谁。” 洪氏不说这话还好,说出来了王氏听得只想骂人。 说到底就是给大房的虹哥儿嘛,如是真给他们老俩口花还说,这么一转,不就成了每月一百钱供给大房! “娘,你也太偏心了吧。” 王氏当场就炸了,洪氏冷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王氏:“……” “老三家的,谁个读书利害我支助谁,这个事我敢对天发誓。要是以后你家的康哥儿超过了他大哥,我要是每月不给康哥儿三百钱,我不得好死。” “啪。” 又是一声巨响,便是宋老爷子拍了桌子。 “说够了没有?这是分家还是吵架?” 连毒誓都发出来了,他对这群人真是失望得很。 宋老爷子发飙,堂屋里的众人都默默闭了嘴。 “老头子,我也是为了以后啊!” 洪氏怕他不同意自己的提意,小声劝导着。 宋老爷子横了她一眼,烦躁地扔下手里的烟杆,对下首的三个儿子道:“你们娘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们放心,钱不给她管,以后那些事情我说了算。” 这是要求给奉养了,王氏心中一冷,又听得宋老爷子道:“不过不用给一百,每月五十个钱就行了,以后若是发达,你们再摸着良心给。” “老头子……” 一房五十个钱,两房加起来也才一百,这太少了,洪氏还想劝,直接被宋老爷子挥手打断。 “这事儿我说了算,你闭嘴吧。” 宋老爷子看了眼那装地契跟银钱的匣子,眼中有警告。 洪氏心虚,倒是将嘴闭上了。 每月五十个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宋二才第一个点头,紧跟着宋三才也同意了。 分家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只不过一直沉默的周氏心里有些不甘,如果每月家里能多出二百钱,加上俩老口的地,洪氏偷偷藏下的银子,他们大房的日子不会差。 可现在二百钱变成了一百钱…… 周氏也无奈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是怕儿子会不满,到时埋怨她没将事情办好。 分家的事情谈妥,宋老爷子很快就将地契分了。 当初卖地供学,宋家的地契已经割开了,都是一亩两亩的散契,此时倒是方便,一房拿四亩就完事。 地契分完,剩下放在底部的二百来个铜板跟宋二才先前交上去的一两碎银。 宋老爷子也一并倒在了桌子上,按规矩分四份。 要不是宋二才交了一两银钱,赶情家里已经见底了。 常氏跟王氏对视了一眼,心里清明得很。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们也不争了,赶紧将这个家分掉,省得闹心。 分了银钱跟地契,别的也没啥可分的了,各房的东西归各房,灶房跟公中的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干,只不过以后挣的银钱再也不用交上来了。 宋老爷子除了默许洪氏藏了银钱,别的倒是也没有再黑心。 家里还剩下的两条腊肉、半缸细粮、十来个鸡蛋、一块茶饼跟半罐红糖,他全部都让洪氏拿出来给大家看了下。 这些东西都留不到过年,就这两个月大家吃了就算了,不用再分。 至于那些酱菜、菜干之类,又不能吃多,又不值钱,根本没什么可分的,几房平日里随便吃就是了,以后吃完要腌自己打理。 这天夜里闹得晚,等各房洗漱完回到房中已经是深夜。 豆大的油灯下,常氏正在整理床铺。 她小声抱怨着,对于洪氏藏银子的事非常不满,毕竟那些银子是她男人挣的。 ------------ 第048章 散伙饭 宋二才更衣上了床,听见媳妇喋喋不休,伸手从他的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常氏面上一喜,悄声问道:“那两样东西卖掉了?” 宋二才点头:“你打开看看。” 常氏迫不及待,赶紧将里面的银子倒子出来,是两块碎银子,估摸着有一两的样子。 “这么多!” 常氏不敢相信,那只是一张帕子跟一个小荷包而已。 能卖出这个价格,宋二才也是非常惊讶,不过那也只是在城里,他们这些小乡镇可没人买得起。 “明天你拿去给阿绣看看,问她是如何打算的。” 这银子说是阿绣挣的也不为过,宋二才并不想就这么独吞。 常氏点头,心中的郁气消了不少。 “对了二郎,先前谈到奉养,那时你想说什么来着?” 之前分家,宋二才没开过口,唯一一次想说点什么都给洪氏压下去了。 “没什么。反正事情都决定好了,咱们睡吧。” 宋二才让开一个位置,盯着媳妇目含星光。 常氏白了他一眼,啧道:“我还不了解你,无非就是想开口应下来罢了。” 宋家的几个男人,最心善的还是二郎,所以时常吃亏。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了解……” 宋二才吹灯,将人拉进被窝。 其实先前他的确是打算同意一百钱的事,不过老三家收入不丰,他想着自己出一百,老三出五十。 既然后面父亲发话了,他也就算了。 次日,天还没亮阿绣就醒了。 今天轮到二房打理公中的活,她打着哈欠出来,结果发现几房人里除了小辈全部都起了。 宋家的三兄弟好久没回来了,宋老爷子按老规矩,要带他们去地里逛逛,顺便干点活儿。 时下虽说不是农忙,但家里十几亩地宋老爷子一个人干也是不行的,趁三个儿子在,大家要帮忙多做点事。 几个大男人扛锄头挑篓子,天刚麻亮就走了。 不多会,宋康跟宋明被撵起来读书,那时宋添也打着哈欠出来了。 吃完早饭,小辈们进学堂,男人们照样下地,到了中午,洪氏拎了一条腊肉出来,让常氏收拾了,除了肥肉炼油,别的全炒了吃。 今儿这么大方,一条肉弄出来怕是能赶上过年了。 常氏高高兴兴接过,不想没多会,外出的周氏又买了豆腐跟豆芽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壶酒。 这两人的行为怪异,搞得好像过节一样。 常氏也没问,默默接过。 周氏又花钱又跑腿本来心里就不太高兴,见状便叹道:“这一分家啊,连情份都分没了。辛苦去临村买了这些东西,有些人还以为是应得的。” 周氏当着面咕噜,常氏呵呵一笑:“大嫂,拿那么多钱跑个腿还怨言连天,不应该啊!” 常氏话中寓情有指,周氏立即就说不出话来了,黑着脸悻悻离开。 中午的饭食有肉有蛋,还有煎豆腐。 早上小辈们去私塾的时候洪氏没让中午回来,常氏就专程留了一份,晚上给三个小的。 中午这餐饭没有分桌,宋老爷子让大家都挤一挤,连阿绣都捞了个位置坐。 人齐了,宋老爷子让洪氏去拿了杯盏跟小碗出来,女人们少点,男人们多点,每个都倒上了酒。 “虽然分了家,可到底还是一家人。先不说现在还同在一个屋檐下,就算以后出去了,大家不要忘本,不要忘了祖宗,更不要忘了手足兄弟。” 赶情这是一餐散伙饭。 众人见老爷子举了杯,也都将面前的酒端了起来。 宋老爷子还在说。 “人无完人,我宋会堂不是圣贤,不敢说处处对得起你们,却对得起宋家的列祖列宗。如果之前我做了什么让你们感觉不好的事情,爹在这里要向大家道歉了。要是你们觉得那些都是小事,不在意,那么就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以后兄弟之间放下成见,和和睦睦相互扶持,共同光宗耀祖。” 除了在读书这件事情上面有偏执,宋老爷子目前来说还算不错。 他这么一提,饭桌上的人都很触动。 “爹,你放心。大家都姓宋,这是分不开的。不是有句话,一笔写不出个宋字。就算平日里有些磕磕碰碰,到了关键时候咱们还是一家人。” “是啊爹,分家也是为了小辈,你看着来,这一代宋家小辈绝不会让你失望。” “如此,我就安心了。”宋老爷子叹息,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三个儿子见状也感慨般喝了。 女人们虽说各有各的心思,可这种结骨眼上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气氛。 饭桌上,宋老爷子喝多了,下了桌就被扶到房中休息。 宋大才跟宋三才的休沐只有一天,中午吃完饭就得收拾东西去虎口山。 从村子去虎口山根本不近,两人看了看天色背着米粮过去,走路要天黑了才能到。 下午,阿绣从菜园子那边忙活回来,洗了手正准备回房,便见到常氏在堂屋里向她招手。 婆媳俩进了里面的小房间,阿绣刚刚坐下,常氏便将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 “那两样东西卖的,足足有一两。” 两样东西一两银,这跟先前自家出产的绣品价位有所偏差。 不过在这些小地方算是天价了,从常氏兴奋的神情中便能看出来,毕竟宋二才这个掌柜每月的工钱也才一两。 “娘,你给我做甚,收起来吧,留着以后开铺子用。” 阿绣又将那荷包塞了回去,常氏想了想也没推辞。 “昨天晚上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开铺子的事完全没问题,可咱们这些小地方,大家手里没几个钱,买不起这些精贵东西,去城里本钱又太高了,暂时实现不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有手艺在自然是好事,只怪他们生的地方太穷。 “娘,其实之前我本家那边虽然开了铺,不过在镇上也就是卖点布料子而已,主要收入来源还是招了几个绣娘,向城里那些大布庄供货,或是接定制单子挣钱。” “咱们刚开始手里没什么本钱,就按那样来也是可以的。” ------------ 第049章 惊讶 “开绣坊来赚银子。” 常氏眼神一亮,可很快她又疑惑起来。 “要是将你的手艺传了出去,那些绣娘跑了怎么办,不是白白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 “娘,这事你不用担心。本家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一套防外传的方式。只不过刚开始我们的条件不成熟,可能要多辛苦一下自己人。” 常氏点头,这个世道想挣钱那有不辛苦的,她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婆媳正在房里细细说着话,不多会便听见洪氏在外面叫,说是前院的鸡跑后院的菜地里去了。 常氏起身,要出去看看。 “这事儿先不急,明日我们带你上镇,再跟你爹一起好好商量。” 家里人多事杂,去外面还是方便些。 晚上,宋添知道家里连散伙饭都吃了也没说什么,愈发努力起来。 宋二才找儿子聊了聊,说了下存够钱就送他上镇的事,还拿出两本书来送给他。 宋添拿来翻看了一下,发现是父亲亲手抄的。 时下书本可是精贵物什,随便一本没个二两银根本买不上,就算是别人抄出来的书都要好几百钱。 宋添很宝贝,又拿岀自己做的文章给父亲点评。 现在父子俩已经形成默契,每次宋二才归家宋添都会拿出诗句跟文章他看。 看见儿子的进步,宋二才庆幸自己做了分家的决定。 翌日,宋二才早早起身背着东西上镇去了。 常氏跟阿绣是吃了早饭才走的,昨日宋二才已经跟老爷子说了,二房地里的活他给钱,农忙的时候雇人。 这下常氏想去哪儿也没人管,她带着阿绣坐了村里做生意的牛车,去到镇上时间还早。 宋二才前段日子忙了一阵,现上已经空闲下来了,两人去到的时候他刚好在屋里算账。 知道她们要来,宋二才提前煮了茶,还买了肉包子。 镇上这家肉包子还挺好吃的,阿绣馋了,啃了一个白胖肉包才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开布料店是为了以后,想做出顶尖的绣品对料子也是非常讲究的。 要说江南一带的本家,有自己的桑田跟蚕园,长久以来摸索创新才会走到最前沿。 他们现在的条件不成熟,可以在镇上开个小小的布料店,这样拿料子方便,对于毫无这方面经验的宋家人来说也能慢慢学习摸索。 而且做生意并非你有手艺就能成的,生意经是另外一门绝活,如何做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是沦为别人的赚钱工具,这很重要。 虽然宋二才已经有生意经验了,而且干得还不错,但刚开始他们这边还没能发展起来不可能辞工,毕竟他挣的一两银钱很重要。 所以,之后铺子开起来了,基本还是常氏跟阿绣的活。 “娘,我现在所习得的那些针法会尽数教给你。本家针法运用得最多的是套针,绣坊里面的人我们只需要教援步骤之一就可以了,她们拿到的都是半成品,接触不了全套,很难渗透其中的奥妙。” “在江南本家那边,一间绣坊只负责一套针法,管事绣娘虽然习得一套针法的全部,但都是家奴。如此基本算是制止了针法外传,就算有聪明的绣娘渗透了,她大不了也就是带走一套,而本家光是在市面上销售的绣品针法就有几十套。不光如此,本家人还掌握着不外传的顶级针法,如遇上价值不菲的定制品,他们会自己动手。” 阿绣将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饶是当了好几年掌柜的宋二才也听得发怔。 如此看来,开绣坊的难点是防止手艺外传。 “阿绣,先前你说,你家那边的布料货源都是从平阳那边拿货的,在城里,你们可有相熟的商行?” 阿绣点头:“爹,这次我们开铺子,你也不用费心去找商行,直接去城南的长街,那里有家远明楼,掌柜姓许,你找到他,就说是方老爷介绍的,他会以最低的价格给咱们供货。” 连货源都给找好了,宋二才跟常氏对视了一眼,看向旁边的小姑娘,越来越不可思议。 阿绣还沉浸在计划之中,继续道:“按照以往本家那边的开铺经验,如果只是集镇上面的小商铺,初始布料货源所需的银两大概要十两钱的样子,后续只要不扩张,波动不会太大,再加上租房子,人员工钱,我们最少需要准备十二两银子才行。” “铺子开起来了,绣坊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第一批绣娘很重要,要选信得过的人,以免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阿绣一口气将自己所想的交待完,她喝了两口茶水,放盏发现宋二才跟常氏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爹,娘,可是有什么地方你们觉得不妥?” “没有没有。” 常氏赶紧摇头,接着笑道:“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前路后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反观我们这些大人,完全赶不上。” 常氏不清楚以前的阿绣经历过什么,小姑娘居然这么利害,让她惊讶不已。 阿绣内心一紧,深知自己刚刚说得太多了。 可这些事情拖不得的,不尽快将铺子跟绣坊发展起来,等哪天身份被暴露,或是被那些人找到,计划就完了。 来到宋家不到两月,但常氏跟宋二才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了解,更不要提以后需要依靠的宋添。 “娘,当初在本家,我跟亲娘本就不受重视,铺子跟绣坊里的事情没少干,长久下来本家生意是怎么运转的都了解了。” 阿绣垂头,一副伤感的样子。 常氏见她这般,心就揪了。 她握住阿绣的手,轻声问道:“阿绣,虽然娘一直不愿意说,但现在要是再装着不知那我们也太自私了。你本家那边出了事,那你亲娘呢?还在吗?” 常氏很不愿意提起这事,因为她在害怕,怕失去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怕阿绣想家,或是跑了。 可小姑娘来到这里处处为着他们,还无私地将习得的手艺跟生意经奉献出来。 这么好的姑娘,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管她是怎么样到这个家里来的,只要她还有留恋,还有亲人在,她愿意一并接过来,好好照顾。 ------------ 第050章 夸赞(加更) 阿绣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鼻头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我亲娘,她,她已经去了。” 一直被隐藏的某处被触碰,阿绣咬着唇,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直往下掉。 母亲生命枯竭时干瘦如柴般的脸又在脑中泛现,她情绪如潮水般涌出,根本忍不住。 常氏见状,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别难过,都过去了,是娘不好提了伤心事。” 常氏心里也是难受的,她轻轻拍着,像哄小孩儿一般哄她。 阿绣趴她怀里哭了好一阵,最后收住泪时眼睛都肿了。 后面,一家人又细细商量了会,之后离开药铺去了镇上的布料铺子。 开店的计划已经商量妥当,如今只欠银子了。 原本常氏手中有三两私房钱,加上前二天卖绣品的一两钱,也就是四两,距离十二两的本钱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短时间内想赚到这么多银钱根本不可能,借也是借不到的,唯一的方法便是多弄几张绣品,拿到城里去换钱。 这次阿绣不光挑了樱粉、翠绿、跟湖蓝的锻面料子,还要了一些普通的白棉布。 三色鲜亮的料子是要出成品的,白棉布用着给常氏教习试手。 时下人员短缺,能帮阿绣的也只有常氏了。 婆媳两人从镇上回村,刚好赶上家里的饭点。 她们买的料子品种多量少,叠好之后也没多少东西。 洪氏瞧见老二家的拎了个小包袱,不过没看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当天下午,阿绣就将料子上绷,还教了常氏一套最基础的针法让她练习。 是夜,阿绣在油灯下绣帕,陪着宋添看书。 不多会,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抬头看去,便见宋添眉目含笑,将夹在书本里的一张毛边纸抽出来给她看。 上面是一首五言诗,看样子是他新作的。 “今日先生夸我了,还当着全班的面念了一遍。” 宋添有些得意,见阿绣伸长脖子盯着瞧,一字一句念给她听。 的确是好诗,阿绣展颜一笑:“添哥,你真利害。” 自从宋添发奔读书开始,他每每做了好的文章跟诗句都会拿给阿绣看,得到夸奖就会像此时这般,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样子,双眼蓄满星光,内心的欢愉溢满脸颊。 “那你呢,今天怎么不看书?” 阿绣其实是认字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八岁的女娃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怎么想都不可能识字。 宋添为了能让她看懂自己的文章跟诗句,便拿了当初启蒙的书给阿绣学习,只不过从今天开始她忙起来了,“功课”要暂时落下。 “添哥,今日我跟娘上镇了。” 阿绣放下手里的绣绷,一双含笑的杏眼在橙色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宋添怔了怔,单手撑头好奇地盯着她。 “开铺子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商量好,只要凑够本钱,咱们就能开始了。” “这么快。” 家里要开布料铺子的事情宋添肯定是知道的,不过这件事情私底下也做得隐秘,他只知道阿绣将爹娘说通了,据体什么情况还不了解。 “对了,上次你说让爹去卖那张帕子跟荷包,情况如何,卖掉了吗?” 小姑娘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绣东西,宋添自然知道那张帕子跟小荷包,拿去试试价的事情他也听阿绣提过。 阿绣点头:“上次爹回来就卖掉了。” “卖了多少?” 宋添有些好奇,在他眼中那张帕子跟小荷包自然是精品,可再好看的东西也就是一张帕子跟装小东西的荷包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吧。 宋添一副慢不经心的样子,阿绣一看便知这人不了解外面的世道,将那些东西看轻了。 “价格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两样东西只卖了一两银子。” “多少?” 宋添有点不敢相信,撑着头的手都滑了下去。 阿绣一见就哧哧地笑了,然后又将刚刚的话复了一遍。 真卖了一两银子,宋添愣了,莫名感觉有点儿羞愧。 刚刚他才跟眼前的人显摆学文来着,转头人家已经开始挣钱了,两样小东西就值一两,抵他爹一个月工钱呢。 “绣这个,费眼睛不?” 宋添伸长脖子去看那绣绷,还是上次那种粉色的料子,可花样子跟上次不同,是黄白相间的花朵。 “没事儿,注意劳逸结合就可以了。” 阿绣一边走针,一边将白天三人商量的事说了一遍。 “只要手头上的绣品卖出顺利,两到三个月应该就能凑够银子了,还能有余钱送你上镇读书。到时咱们一家人也不用两头跑,直接搬到镇上便是。” 阿绣徐徐聊着自己的计划,宋添越听越愣,最后忍不住说道:“你也挺利害的。” 阿绣笑,这还是宋添第一次开口夸她,抬头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垂头装着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儿。 “添哥,你怎么了。” 两人在一起日子久了,神情是真是假阿绣自然分辩得出来。 “没什么,就是有一点点困了。” 宋添合上书本,掩嘴打着哈欠上床去了。 现下的时间还不算太晚,阿绣看了眼灯台里的油,说道:“我再忙一会,添哥你先睡吧。” “嗯,不要太晚。” 宋添放下幔帐,掀被躺了上去。 蒙胧的暗光里,他左右翻了几下身,最后将目光放在帐外那个小姑娘身上。 灯光在黑暗里勾勒出她的半边脸庞,长长的睫毛,莹润的脸颊,一双小手时而拉线,时而扎针,熟练的动作划出轻快好看的弧度。 在宋添眼中,小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漂亮的,可此时,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宋添却觉得她离自己远了。 “或许,我应该更努力一些。” 宋添如此想着,慢慢闭了眼。 夜深,阿绣打了个哈欠,放下绣绷总算是吹灯了。 隔壁,常氏还在灯下奋战,她的手边放着阿绣下午给她试范的花样子,而她自己拿着最小的绣绷已经废掉两块布了。 “不成,明天得让阿绣再给我演示一遍。” 常氏说完也是一个长长的哈欠,实在是顶不住了。 ------------ 第051章 手段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有空,婆媳两人便会坐在西厢房的窗下,阿绣认真绣着帕子,常氏一点点学习她教下来的针法。 这个时代的女人谁个都会绣几朵花,基础活当姑娘时就会了,阿绣多给常氏演示了几遍,总体还算顺利,常氏也很快掌握了要领。 当然,这也跟阿绣的教学有关,刚开始她是由简至繁,教的都是最简单的套针跟样式。 如此,西厢这边的灯每天都会亮到很晚,还好现在家分了,用油都是自己买,不然天天费这么多洪氏肯定闹腾上了。 而此时的河口镇,宋二才手里的活清闲下来,有空他也会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的位置,打听一下铺面。 这日,宋二才溜街归来,看见宋虹过来了,正站在药铺门口等他。 “二叔。” 宋虹远远便向宋二才打招呼。 宋二才点头,打量了一下他干净整洁的学子衫,问道:“用饭了没?” “已经在食堂用过了。” 宋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筒卷好的题卷。 “最近先生讲到试帖,让我们做了几篇,还请二伯先帮我看看。” 宋虹将纸卷递了过去,宋二才之前就答应过他会帮忙看文章,此时也没有拒绝,伸手便接过了。 “学馆里的先生,就算是丁班也是小了名望的秀才,我可以帮你先看,不过有机会你还是多请教请教夫子。” 一个夫子管十几个学生,宋二才自然知道不可能全部顾及得上,可自己只是个童生,当初也是从镇上学馆走出去的,要教书育人,他也怕自己的学识水平不够。 “二叔,我知道的。” 宋虹淡淡一笑,见宋二才已经拆开来了,便道:“下午还有课,我就先走了,明日过来二叔再帮我讲解。” 宋二才点头,目送宋虹离开,眉头却是渐渐皱了起来。 手里的试帖刚刚他已经扫过两眼了,没改,还是像以往一样随意浮夸。 下午,宋二才没有出门,翻出自己那些破旧不堪的书本,为宋虹的那几篇试帖做改正跟批注。 隔天中午,宋虹如约而至。 镇上不赶集药铺里也没什么人,宋二才在堂中找了个位置,将自己的见解说了一遍。 宋虹的几篇文章涉及面广,篇幅很大,等宋二才讲完,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虹哥儿,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有句话二叔不得不提醒你,做试帖首先要明白题意。以你现在的学识,做八言韵太吃力了,这不是谁的字多谁就能出众,重要的是渗透书本中的理论。 就拿这一帖来说,你连题意都没有看明白,下面的诗句写再多也是白费。而且你用词不够含蓄庄重,一味追求韵脚,文字中所表达的意思也过于直白肤浅,在我看来你这些试帖都是不合格的。” 类似的话宋二才不是第一次提了,不过这次他说得更直白了些。 宋虹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不知不觉间脸便涨红了。 “二叔,虹儿知晓了。” 宋虹站了起来,感激般向宋二才作揖。 宋二才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叔也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回去好好看看那些批注,下次努力取得好的成绩。” “是。” 宋虹拿着那题卷匆匆走了,一路上他都垂着头,怕来往的行人看见他的窘迫。 虽然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可虚荣心作祟,就算是陌生目光他也一样在意。 临进学馆门口,宋虹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不想身后凑过来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搂住了他的肩膀。 “宋兄,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呢?不会背着我们兄弟几个去什么地方喝酒了吧。” 三人是跟宋虹同住一间号舍的学子,刚来那会,宋虹请他们吃了两回酒,关系都处得不错。 说话的叫姜博渊,是从隔壁镇过来求学的,家里是乡绅富户,在镇上跟城里据闻都有铺子,手头阔绰,经常在外面吃喝。 姜博渊比宋虹还要小一岁,长得眉清目秀的样子,面皮比姑娘还白,难得的俊俏人儿。 宋虹从他身上闻到了酒气,很显然这人刚刚在外面喝酒了。 “去药铺帮忙去了。你们这是从外面吃饭回来?” 宋虹回头看了看另两人,就听得他们呵呵笑道,说是姜兄请的客。 宋虹内心暗叹可惜,不过考试在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四人进了学馆,宋虹出来是向斋夫打了假条的,另三人空着手,不过先前出门时他们给门房塞了几个钱。 学馆是半封闭式管理,除去办了走读的学子,别的人每月只有两次外出机会,很显然他们都用光了。 回到号舍,其他人趁着还有点时间倒头便呼呼大睡。 宋虹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偷偷拿出先着的试帖来看。 其实先前夫子的要求是只写一篇,可他拿给宋二才的却是六篇,这六篇里宋二才光例帖就给他写了两篇,还有不少例句跟题解。 宋虹一遍遍默念着,将那些句子都记在了心里。 过几天的中考,如果能抽中其中一题,他的成绩不会差,要是能抽到跟例帖相关的,那就更好了。 来到这里的日子不久,宋虹知识没学到多少,却是将夫子的喜好,出题的规律摸了个大概。别人是挑重点多复习,他却用了别的手段。 中考之后会有三天假,宋虹出乎意料考了甲。 当拿到考卷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之前的所受的屈辱值了。 他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临走时先着跟他打赌的张寿还请他喝了一餐小酒,号舍里的四人又去酒馆坐了一回才散。 直到天黑,宋虹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进村。 周氏知道儿子今日放假,早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这么晚了,她正在想要不要出去找人,便见到一身学子衫的宋虹出现在村口。 “终于回来了。” 周氏眉开眼笑,回头就对院里叫道:“娘,虹哥儿回来了,下面吧。” 灶房里的面条早就擀好了,就等着宋虹归。 家里虽然分了家可粮没分,以往宋二才回来能吃上肉跟精细粮,现在便换成宋虹了。 洪氏在堂屋里应了声,便吩咐王氏下面,再给宋虹煎个鸡蛋。 ------------ 第052章 落空(加更) 一直等在灶房里的王氏早就不耐烦了,听闻还得单独弄鸡蛋,笑道:“娘,你没拿鸡蛋出来呢。” “做人婶娘的,谁还差你那个鸡蛋。” 洪氏本想出门接孙子,一听这话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转身又去房里摸了个鸡蛋出来。 现在后院的鸡圈已经分了三个,各家捡各家的蛋,自己儿子还没怎么吃呢,咱就不差这个蛋了。 王氏一脸假笑,接过婆婆手里的蛋才翻出油来煎了。 “娘,我也想吃煎蛋。” 宋康趴在灶房门口,闻着那油味儿直流口水。 王氏大手一挥:“去,到缸里摸两个出来,你跟妞妞一人一个。” 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争那口吃食了,王氏开怀得很。 这时,常氏也从房里出来了,手里握了五个蛋。 “老三家的,我家两个小的一人两个,我一个,别搞错了噢。” 难得吃碗面条,自然要弄丰盛一些。别人家的鸡蛋要存起来换两个铜板,常氏不想,娃娃们都在长身体,紧着他们吃就行了。 王氏觉得自己弄两个鸡蛋已经够奢侈了,二房直接来五个,着实将她吓了一跳,不过没办法,人家男人挣得多。 案板上切好的面条下锅,宋虹在周氏跟洪氏的拥簇下也回来了。 他意气风发,进门一一向众人打招呼,知道宋二才不在,拿出书篓里的卷子给坐堂屋里的宋老爷子看。 “爷,你看看,中考我得了甲。” 宋虹笑得谦虚,可很显然他是专程拿出来显摆的。 宋老爷子一瞧,立即就笑开了眼。 果然大孙子是有出息的,上次分班考试,应该是发挥失常。 这不打紧,学馆每到年底都有重新分班的机会。 “虹哥儿,你快将这篇文章念出来给几个弟弟听听。” 宋老爷子也是好心,想让另几个孙子多学习一下,可宋虹瞄了眼站在门边的宋添,笑道:“爷,明天吧,饭好了。” “是啊老爷子,走路回来的,让虹哥儿先歇歇。” 一旁的洪氏赶紧搭腔,起身正准备去灶房里面端面条,在屋檐下看热闹的常氏拉着阿绣匆匆先去了。 两人去到灶房,面条已经装碗。 “老三家的,二房的在哪?” 王氏挑的面,心里清楚得很,指了灶台边上的三个碗给她。 “最边上的是一个蛋。” 妯娌俩低声说着,常氏点头,端了中间的给阿绣,另两个是她跟儿子的。 洪氏从耳门进灶房,便碰到老二婆媳俩端着碗从身边走过。 “老三媳妇,给虹哥儿煎的鸡蛋你没搞错吧!” 洪氏不放心,就怕进别人嘴里去了。 “娘,那能呢,我单独留出来了,在碗柜上呢。” 王氏笑道,顺手端了碗面条给坐小杌子上的儿子。 宋康早就馋了,端上就将放在最下面的鸡蛋翻了出来,不过第一口他没自己吃,而是喂给坐他旁边的妹妹。 洪氏一瞧,心里吃味。 虹哥儿在镇上吃不好住不好,读书还费脑子,吃个鸡蛋理所当然,三房这婆娘咋就不知道节俭。 要是以前,她肯定说上了,可现在分了家,有话也只能往肚里咽。 宋虹本来就在镇上吃过一餐了,可走了这么远的路,说饿不饿说饱不饱,如果是平日里的稀粥杂粮饼子他肯定就算了,不过面条加鸡蛋,他没有拒绝又吃了一碗。 用猪油煎出来的鸡蛋,黄澄澄油晶晶的,宋虹翻出来正想往嘴里送,见宋老爷子跟洪氏碗里只有白面,便笑着将碗推到中间。 “爷,这蛋你吃吧。” 宋老爷子那能吃他的,摆了摆手道:“难得回来一趟,你吃,你吃。” 宋虹一笑,转头又给洪氏。 “奶,你吃吧,我看你好像都瘦了。” 宋虹一句话,惹得洪氏差点掉下泪来。 “虹哥儿,你吃。你读书费脑子,奶吃这些做啥,有面条就可以了。” 洪氏那个感动啊,赶紧将宋虹的碗推了回去,又对旁边的宋老爷子道:“老头子,看见没?这个家里谁最孝顺一目了然了,没白疼。” “吃饭,说这些做啥呢。” 宋老爷子也是欣慰的,可当他看见坐对面的宋明,老脸一僵,突然又觉得这一切太过了。 左右都是他的孙子,不在堂屋的就不提了,宋明这孩子不也在读书,不也没鸡蛋吃,整个人闷在桌上吃面,大家的视线都放在虹哥儿身上,就好像见不着他似的,感觉有点可怜。 “老大媳妇,你再去拿个鸡蛋,给明哥儿也弄一个吧。” 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二孙子,今天晚上好像愈发闷头了,宋老爷子自责,让周氏再去弄个鸡蛋。 周氏正含笑看着大儿子呢,怎管得了那么多,看也没看小儿子一眼便笑道:“明哥儿吃啥蛋呢,有这顿细粮就可以了。” “是啊,鸡蛋还要留着卖钱的。” 洪氏也不当回事,明哥儿虽然也在读书,可那是私塾,不一样的。 以往洪氏顾及着另两房人偏心还会收敛,现在家都分了,老俩口又跟着大房,全家除了宋虹,别的都不是她孙子了。 宋老爷子蹙眉,本想说她两句,结果坐对面的宋明已经吃完了,端着碗起身道:“爷,我吃好了。” 宋明面色阴沉,很快去了灶房。 灶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油灯在墙角闪烁。 宋明将碗放下,鼻尖若有若无地还能嗅到一丝猪油煎蛋的香气。 之前灶房煎了八个蛋,他都看见了,本以为有一丝希望,结果还是落了一个空。 不是鸡蛋的问题,是宋明心里落空了。 “二哥,我也没有。” 一直在灶房门口的宋青也将空碗拿进来了,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宋明在想鸡蛋的事,因为二哥的表情跟她一样,感觉就快要哭出来了。 兄妹两人对望了一眼,嘴角都挂着苦笑。 西厢那边,常氏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呼啦吃面。 宋添翻出碗底的两个鸡蛋,扫了眼阿绣跟常氏的碗,见她们都有,也就没什么了。 吃完面,阿绣收了三人的碗拿灶房里洗,见王氏背着小女儿干活,帮她烧了一下火。 夜深人静,阿绣就着灶房透出来的暗光在屋檐下洗漱,不多会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 第053章 滚! 来人是宋虹,没有走耳房,是从堂屋经屋檐那边转过来的。 “热水锅里有。” 阿绣还以为他来打水洗漱,随口说了一句。 宋虹笑了下,没去灶房,而是停在阿绣面前。 阿绣见这人停在旁边有些莫名,不过她也没问什么,端着木盆正打算去倒水,就听得宋虹说道:“这次的中考,我考了甲。” “噢。” 这事情先前就知道了,他还专程跟自己显什么摆。 阿绣随口应了声,便去侧面倒水。 后面的院子黑漆漆的,她将水倒掉,拎着木盆转身,身后的人影将她吓得差点儿跳脚。 “你跟着我做甚?” 阿绣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她绕过宋虹,放下挽起的衣袖正准备回去,不想路又被他堵了。 “你想干啥?” 手里的木盆捏紧,阿绣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黑暗中,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急喘。 “没,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明年我就会下场了,不出意外,怎么的也能捞个童生。” 这人倒是自信满满。 阿绣没答话,用木盆将人推开,直接走了。 也就在这时,灶房门口有人出来了,是前来找阿绣的宋添。 “不要再靠近她。” 宋添的脸很黑,隐在逆光里又添了几分阴蛰。 显然他将刚刚的话听了去。 阿绣不想引起怎么纷争,拉了拉人道:“我们回去吧。” 跟这种人不值得闹腾,太低廉了。 阿绣放下木盆,两人正准备离开,暗影里的宋虹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并道:“你真觉得她喜欢你?” 宋添停下脚步,看着慢慢走过来的人眼中有浓浓的警告。 宋虹才不怕,他嘴角含笑,神色傲慢不逊。 “被花钱买回来的小姑娘,除了费力讨好你们获得一方歇身之地,还能做什么?” 在宋虹心里,阿绣来到二房所做出的努力跟讨好都是被生活所逼,无奈之举。 阿绣听得一阵气愤,又拉了拉身边的人道:“添哥,我们回去吧,这人脑子有病。” 宋添没动,死死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啥。 “阿绣,等我有了功名,就救你出去。” 宋虹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酒没醒,自以为是到了极点。 “你这人疯了是不是?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我过得好好的,谁要你救,吃错药了?” 阿绣真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脑子有坑的人说不通。 “阿绣,你别怕……”宋虹还以为她是顾及着宋添站在这儿。 小姑娘伫立在橙色的暗光里漂亮如小仙女,宋虹也不知道咋想的,总之看见她跟宋添站在一起就觉得刺眼,心里极度不适。 “怕你娘的,滚!” 来到这里快俩月,阿绣再也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姐了,一句脏话也不是骂不出口。 宋虹一楞,明白过来她是认真的,内心无比恼怒,质问道:“你还瞧不起我?” 阿绣才没有理他,拖着宋添的手道:“回了。” 宋添的身子是僵的,被阿绣拉了拉才慢慢转身,不过他也就走了两步,转头便对宋虹道:“童生算什么,有本事考个状元来看看。” “哈,大言不惭。” 宋虹乐了,做白日梦呢。 宋添没有理会,见识过某些人的卑鄙,他也不是那个冲动易怒的小孩子了,直接带阿绣回了房间。 “添哥,你别听那个疯子胡说八道。” 身边的人还闷着头,阿绣怕他多想,开口解释了一句。 宋添“嗯”了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阿绣只当他没事了,拿出柜子里的药膏要给他抹。 宋添闭眼,将头仰了起来。 感觉到清凉的药膏在脸颊上涂抹开来,宋添突然问道:“我的伤,好点了吗?” 阿绣一顿,见他睁开眼,目光闪了闪道:“肯定好了一些,颜色都没那么深了。” 她在说谎,宋添看出来了。 “添哥,等以后有钱了,我带你去城里看看好不?” 阿绣收了药瓶,见这人愈发沉默,试探着问道。 宋添虽然忌讳别人谈及他的伤口,可阿绣觉得他肯定也是在意的,不然刚刚也不会那么问她。 “好。” 宋添已经将书翻开了,他清楚要努力的方向在那里,给不了别的,但可以回应她的期望。 时间进入六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了。 阿绣换了常氏给她新做的那件樱粉色夏衫,头顶的小个小丱丱换成了清爽的包包头,坐在窗下绣帕的样子活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娃娃。 “阿绣,明天我上镇一趟,给你爹送那几张帕子跟荷包,你去吗?” 婆媳俩并肩而坐,凑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那些光各自绣着手里的东西。 常氏已经学会一套针法,因为不熟,目前只绣小荷包,还没有涉及到绣帕。 “娘,你去吧。” 一个多月过去了,帕子绣了四张,荷包三个,没什么事阿绣就不想浪费时间了,只想快点将手里的绣品完成。 常氏点头,她也是急的,因为最近地里的活会多起来,留给她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两人默默无声,神情无比专注。 “二嫂。” 一阵敲门声打破沉默,常氏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桌下的篮子拿了出来,等阿绣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普通绣绷,才应了声去开门。 “老三家的,啥事?” 常氏只开了半边门,并不打算让人进来。 “娘叫呢,让去山腰上那片地,要翻地收割了。” 王氏说话时伸着脑袋直往里瞧,二房婆媳俩最近都怪怪的,天天闷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做啥。 “噢,我晓得了,换身衣裳就出去。” 虽然做了准备,但常氏也不想给她看,使了点力,直接将门给关了。 王氏碰了一鼻子灰,心说搞什么啊,还不给人看了。 她正郁闷着,房门再次打开,阿绣拿着绣了半边的花样从里面出来。 “三婶,等会啊,换身衣裳就去。” 除了三房的妞妞,地里那些简单的活阿绣跟宋青也是要跟着一起干的。 王氏点头,见着阿绣手里的东西又好奇问道:“最近你跟二嫂在干嘛?也不见你两个出来坐了。” 平日里不伺候土地的时候大家也是无事可做,无非就是在院子里嗑话,可最近王氏就像一只落了单的鸟儿,无趣得很。 阿绣淡淡一笑:“没什么,娘要教我绣花呢,说是娘家那边传出来的手艺,不能给人看去了。” ------------ 第054章 管事 常氏还有什么祖传的手艺?王氏捂着嘴差点儿笑出声来,瞬间就没兴趣了,挥挥手让阿绣赶紧去换衣。 翌日,常氏匆匆进了一趟镇,再回来时又带了一些布料。 月底,宋二才休沐未归,带着东西进城去了。 还是上次那家布庄,宋二才去到便被请到后面见掌柜。 这次带过来的帕子跟荷包针法跟上次一样,不过花样子是全新的,每个都不同。 掌柜很满意,给了上次相同的价格。 一张帕子配一个荷包一两银子,单独一张帕子六百个钱。 宋二才看出掌柜对这些东西的态度,猜想上次的货卖出了好价钱,虽没有提价,但对于掌柜提出长期供货的事为难起来。 时下眼看就要进入农忙了,绣娘不得闲,下次也不知道啥时候才有东西带进城。 随便一张帕子就能值六百钱,难不成还比不上地里那点收成。 掌柜心下了然,在总价上又给宋二才加了半两银,让他不要去别家。 铺子还没有开起来,宋二才知道不能过分,拱手谢过。 送走宋二才,掌柜的叫来管事,让他去通知东家,上次的货又来了。 “刘掌柜,既然这绣品如此难得,何不向那人打听一下绣娘所在,到时请过来不就省事了。” 刘掌柜呵呵一笑:“有这手艺谁乐意给别人做绣娘。” 宋二才出了布庄,看了眼天色驾着马车去城北的何府。 他这次进城不光为了出货,还得去东家交帐。 宋二才来到何府大门外敲了敲角门,很快便从小门这边进去了。 他这一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身边多了一位年纪相防的小管事。 “宋掌柜,时候不早,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走吧,刚好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以后就得多仰仗你了。” 童文诚嘻嘻笑着,圆圆的脸上一双单眼都快挤成一条缝了。 宋二才客气点头:“既然童掌柜坚持,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药园子那边有了起色,宋二才还以为自己会加点工钱,没想到却被塞了一个副手。 他多少有点失落,不过看这人的样子不像是个有心眼的,就先这样吧。 “宋掌柜,我最多也就算个小管事,你可别那么叫我,承受不起,叫我文诚就行了。” 童文诚去了前面驾车,让宋二才坐车厢里歇着。 宋二才也没礼让,让他去折腾。 车子没走多远,去了何府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 两人进门选了靠窗的位置,童文诚点了酒菜,让宋二才先用着,他回家去说一声,让媳妇给收拾一下行理。 没想到他住在这附近,宋二才默了默,心中有了些猜想。 不多会,童文诚归,宋二才给他倒了杯酒问道:“童兄家里是不是有人在东家府上做事?” 童文诚一杯酒水下肚,点头道:“我娘在厨房那边做事,是何府的老人了。” 宋二才意外:“既然是老人,童兄应该有更好机会才对,怎么会……” 镇上那种小地方,又不是正经掌柜,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差。 童文诚叹道:“我娘虽说在里面做了几十年,不过当初嫁给我爹时已经赎身了,并非家奴。” 虽说赎身是好事,可原本应该有的优势也没了。 童文诚不知这事是好是坏,无奈般摇头。 宋二才劝道:“就算艰难些也终归是自由身了,毕竟以后命握在自己手里。” “也是。” 童文诚又给宋二才斟了杯酒,想着以后还要指望他在东家面前多说好话,小声透露了一个消息。 “我听闻江南的主家手上进了几十家绣坊,省城药仓那边的几个大掌柜暂时都被调过去了,据说很需要人手。” “江南主家?主家不是以药铺医馆营生,怎么会进绣坊?” 听到这几个字,宋二才便想起了阿绣嘴里所说的本家,不会是跟那边有关吧。 “是啊,听闻是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的,据体我也不太清楚。咱们县里的东家虽然也姓何,说白了跟那边也没多大关系,平时仰仗着给些供奉,有什么事除了听上面差遣,轮不上他们说话。” 平阳县的何府并不大,东家只是依附着江南何家的一个十八线小旁支,除了挂着何府的名头收收药材,卖给省城的大药仓,怕是连主家有什么人都不太清楚。 童文诚心里想着,每每提到江南的本家他就感叹,听闻本家的老太爷在宫中做太医,专给皇亲国戚看病,多么尊贵风光。 宋二才对这些事情倒不是很了解,他此时只对那绣坊感兴趣。 “那些绣坊的前东家姓什么?谁家产业?” 童文诚怎能知道那些,摇头道:“听闻也是亲戚的吧,据体我也不了解。不过本家那边现在缺人,咱们好好干,说不准那天机缘巧合被挑上了,也能做个大掌柜。” 连本家那边有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十八线小旁支,还能指望被推荐过去做大掌柜? 宋二才淡淡一笑,对眼前的人又多了一份认知。 两人饭饱酒足,外面有一妇人带着三个孩童提着两个大包袱过来了。 那妇人面黄干瘦,孩子们也跟豆芽菜似的,跟童文诚是两个反差,却是他的家人。 赶情这一家人的肉都长童文诚一个人身上去了。宋二才笑,等童文诚简单做了一下介绍,对那妇人点了点头。 妇人听闻是河口镇药铺掌柜,笑着说了好几句客气话。 宋二才跟她寒暄片刻,很快上车准备要走了。 童文诚下乡,以后少不得一头半个月才回得来一次,刚开始感觉还没啥,等马车动了,看向三个孩子也红了眼眶。 “回去吧。” 童文诚长叹一气,拉了缰绳。 当马车回到镇上,天色已经黑尽。 宋二才让小伙计带童文诚去空房里安置,回屋正准备烧水洗漱一番,外面又有人找他。 来人是镇上酒楼的伍掌柜,前不久宋二才找他留意一下铺子,想来是为这事而来。 两人去了路面上说话,伍掌柜向宋二才透露,镇上老街那家布料铺子不想干了,想找人顶铺,如果觉得可以明天就能去谈谈。 没想到那家布料铺要倒闭了,宋二才谢了伍掌柜,明天他会过去看看。 ------------ 第055章 铺子 翌日,宋二才先带童文诚熟悉了一下铺子里的事宜,中午吃完饭便背着手出去了。 镇上的布料铺子一家在北,一家在南,宋二才最近观察过两家的生意,不好不坏,挣不了大钱,也饿不死。 要找人顶铺的良玉布庄在镇上开十几年了,自家的房子,平日老俩口跟一个小儿子看铺。 这次会找人转手听闻是小儿子在城里找到差事已经走了,老俩口没精力弄下去,准备回村里养老。 宋二才上门说明来意,老掌柜听闻是他要租,很热情地将人请进去坐。 宋二才在药铺里当了这么多年掌柜,镇上来来往往大家都认识,这铺子不卖,而是找人顶,当然是信得过的人为好。 前堂的铺子不大,只有一层,后面的院子不错,有几个房间。 老掌柜开出来的价格不高,甚至还有些偏低,不过他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铺子里的货全部顶过去。 “你也知道这铺子以前都是我小儿子打理,现下他进城做工去了,我老俩口连拿货的力气都没有,继续开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宋二才点头:“掌柜,可否给我几日时间,通知拙荆来看看,顺便商量商量。” 这事情宋二才拍不了板,要找阿绣过来看看才行。 老掌柜应了,他信得过宋二才,愿意等他。 如此,隔天常氏便收到村人给她带的口迅。 宋二才让她下场上镇,什么事情只字未提,不过常氏有自己的猜想,肯定跟开铺子有关。 到了那天,常氏不光自己要上镇,还要带着阿绣一起。 婆媳俩人收拾妥当正要出门,洪氏从堂屋里冲了出来。 “早上还得下地呢,你俩跑啥啊?” 这婆媳俩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本来家里现在就没男人,不紧着点干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要上街,真当自己是小姐夫人。 常氏翻了一个白眼,笑着转身道:“娘,二郎前几天没回来,可能是有点事儿。你老拿着这些个钱请个人帮帮工吧,我下午就回。” 常氏摸了七八个钱出来塞洪氏手上,洪氏立即就改了口风,皱眉道:“那也成,别耽搁太久,快去快回。” “娘,我晓得。” 常氏转身带着阿绣走了,能出几个钱儿解决的事情,她也懒得跟那人周旋。 洪氏这边,得了几个钱儿自然算了,可要让她请人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放二房婆媳俩一马,下午回来接着干。 有阿绣在身边,常氏也没省那两个铜板,坐了牛走上镇。 两人去到镇上,远远便见到宋二才在路口等着。 三人见面,宋二才大概说了下顶铺子的事,便带她们过去看铺面。 镇上的两家布料铺子常氏肯定是知道的,现在要顶出去这间相比起另一间生意稍差,只买布料,也不做衣裳首饰啥的,所以现在儿子不做,老俩口也就不干了。 良玉布庄已经挂起了清货的牌子,现在铺子还没有顶出去,老俩口能卖出一点是一点了。 宋二才简单介绍了一下,老掌柜便带他们去了后面。 前面做生意的正堂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后院用着住人,倒是要好好考究一番。 阿绣跟着将后面的院子转了一圈,暗中向宋二才点头。 这院子用着前期发展她觉得不错了,三间卧房住人,两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可做绣房用,中间的天井还可以晾晒布料,跟她设想中的作坊差不多。 从铺子里出来,常氏带阿绣去斜对面的包子铺,点了四个大肉包跟两碗豆浆。 婆媳两人开了一回荤,宋二才跟老掌柜谈好之后很快也回来了。 “说好了月底接手,到时剩下的料子他会以成本价过给我们。” 宋二才灌了几口常氏的豆浆,细细将接收的事情说了说。 铺子里要过给他们的货都是最普通的棉布,或是村子里收上来的那些麻布,如此等下个月开业的时候,他们只需要补一些好点的货品就可以了。 租子也谈好了,每月二百个钱,里面那些简单的家什也不搬了,任他们用。 这个价格听起来少,可实际在这些小镇上也就这个样子,毕竟每到赶集的时候才能做上一些生意,平时大都是闲时。 “爹,月底前的休沐你回一趟,到时我再交待一点事情给你。” 他们现在手头上的银子还没存够,不过到月底再进一趟城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二才点头,举着筷子吃常氏给他留下的半个包子。 铺子的事情谈好,婆媳两人很快就回去了。 下午,常氏谎称阿绣身体不适,让她留在屋里绣帕,自己背着篓子跟其他人下地去了。 就一个买回来的小丫头还这么宝贝,洪氏不满,可早上才收了老二家几个钱,她忍了忍,也就算了。 月底前的休沐,宋二才归家,没有买什么东西,手里拎了一只大西瓜。 这是药铺外面摆地摊的瓜农送的,感谢他们留了一块地方。 本来有两只,一只在铺子里大家就吃了,一只他拿了回来。 时间有些晚了,私塾的几个孩子也归了家,见到西瓜两眼放光。 宋二才让宋添拿西瓜去井里凉一凉,一会晚饭后大家分着吃。 宋家虽然分家了,可宋二才除了不再交银子上去,别的还是跟平时没差。 一家人吃了晚饭之后又分了瓜,宋二才陪老爷子聊了一会天,之后便回房里去了。 阿绣已经在等着他了,跟常氏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油灯下,手里还赶制着绣品。 “忙完这次的事情,你们俩就先歇一歇吧。” 宋二才将门闩了,去到桌边说道。 两个多月,白天晚上地绣,太辛苦了,特别是阿绣,怕费了她的眼睛。 常氏看了阿绣一眼,一个劲地点头。 很快,两人都放下手里的绣绷,阿绣向宋二才要了纸笔,写了一个地址跟人名上去。 “月底进城拿货,爹去找这个商行就行了。到时卖掉我们手头上的东西看钱够不够,不够还能让掌柜将货款缓一缓。里面的掌柜姓许,跟我本家那边合作了多年,你只需要说是方家那边介绍过来的,会给最好的优待。” ------------ 第056章 怀疑(加更) 方家,便是阿绣向宋二才跟常氏所说的本家姓氏。 如今方家家破人亡,生意早已经不做了。 可商行那边的人脉都可以用,这个没关系。 阿绣将纸条递过去,宋二才扫了眼那一行小字,心中惊讶。 “你读过书?” 纸条上的簪花小楷写得四平八稳,虽说没有风骨也无娟秀之气,但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阿绣点头:“当初跟着娘亲打理绣房,识字记账都是难免的,虽认得不全,一些简单字没有问题。” 当初还是富家小姐时,阿绣五岁便由女先生启蒙了。虽说只学了两年,可在那个长长的梦境里她好似已经经历过短暂的一生,不光识字能力,针法跟绣功,以及脑子里所留下的那些见闻记忆,全都深入脑海,整个人已经不同了。 都要上镇做生意了,铺子里有人识字是必须的,虽说常氏也识得几个字,可她没碰过笔,记账之类根本不行。 这个时候,阿绣需要将自己识字的能力展示出来。 宋二才拿着那纸条笑了笑,内心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姑娘一步步扩展他的认知,当初的方家太太是有多愚昧,才会将她当丫鬟一样卖了出来。 “纸条我先收好,到时月底你们也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上镇。” “二郎,添哥儿呢?” 常氏蹙眉问道,她们都走了,儿子怎么办。 “添儿也跟我们一起去。商行那边如果能赊账,就有余钱送他去镇上的学馆。” 常氏一听,立即笑开了眼。 要是镇上的生意发展不错,之后他们都可以不回来了,省得在家绣个花还偷偷摸摸。 “对了爹,你上次说收我们绣品的那家大布庄是叫万兴绸庄?” “是。那是县里最大的绸锻铺子,上次过去,掌柜的还问能不能长期供货,上次的四张帕子跟三个荷包,他还多加了五百个钱。” 第一次出售绣品的时候宋二才就有自己的考虑,如果县里最大的绸庄看得上他带过去的绣品,还能开出不错的价格,那么不管是开铺子还是绣坊都不会亏。 “爹,那万兴绸庄的东家是不是姓曹?” 宋二才一愣,回道:“这两次过去我只跟一位姓刘的掌柜接洽,并未见过东家。” 阿绣垂头默了默,平阳最大的布庄、万兴、应该就是那位没错了。 想到梦境中的一些事情,阿绣说道:“如果他想我们长期供货,也不是不可以……” “我想,目前我们条件有限,以后绣坊出产的东西肯定需要合作伙伴跟销售渠道,但前提是他们有能力将东西外销。” 这个地方可以开绣坊,可以建桑园养蚕织布,但并不是销售主场。 阿绣有自己的考虑,等宋添科考走出这个小镇,她也会带着生意一起离开。 “外销!你有想法?” 宋二才坐在常氏给他让的位置上,好奇盯着小姑娘看。 他现在是真的好奇,如果说阿绣从小跟着亲娘做事,知道开铺跟拿货的事情,他还能理解,可外面的那些事,她连县城都没有出过就能了解,还有了生意方向? 宋二才蹙眉,料想不到。 “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是想到江南本家那边都是将绣品销往各处富贾之地跟京城那边,便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阿绣已经看出宋二才对自己有所怀疑,要出口的那些计划又咽了回去。 是她表现得太过于急燥了,其实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二才点头,小姑娘心挺大的,还没有开始就想跟江南本家那边抢生意了。 不过提到绣坊,他倒想起了一些事情。 “对了,之前我听人提到,说何家江南主族那边也收了几十家绣坊,我不知道是谁家的绣坊,据说现在手里正缺人,从府城那边调了几个大管事过去。阿绣,你说会不会是你本族那边出了事?” 又是绣坊又是江南,宋二才总感觉跟阿绣本家主族那边有关,可信息太少了,他连绣坊是谁家的都不知道。 一听到何家,阿绣放在桌下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听说江南一带绣坊繁多,是谁家的也没个定数。” “也是,不提这个了。等你们将手上的东西收了尾,到时四娘拿到镇上来便好。” 阿绣点头,见常氏准备出去打水了,压了压声道:“爹,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 “嗯?” “如果有人问起这些针法来自何处,你不要提祖传,也不要说关于我的事情,就说是外地回乡的绣娘想挣几个钱花。” 眼前的小姑娘说得很郑重,宋二才应道:“明白了。” 送走阿绣,常氏叹了口气对丈夫道:“我看她心里还在怨本家那边呢。” 亲娘过逝了不说,还被主母给卖了,换着是她肯定也不想再跟本家那边有什么瓜葛了。 常氏说着,心中又是一阵怜惜。 宋二才闷头坐在那里没有答话,他感觉阿绣最后的叮嘱并没有那么简单,可不简单的地方在何处,他想不明白。 隔壁,阿绣回到去放下绣篮,正准备出去打水,被宋添拉了一下。 “你坐会。” 宋添说着已经拉门出去了。 阿绣有些懵,怔了怔才想到他是要去灶房打水呢。 果不其然,宋添没多会就返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盆热水。 “今天怎么想起伺候起我来了?” 阿绣接过木盆放好,笑着打趣他。 “什么叫伺候啊,见你成天忙成那样,帮个忙而已。” 宋添最不喜欢伺候这两个字了,他又不是少爷,她也不是丫鬟,伺候什么啊。 阿绣笑,也不跟他纠结,想到刚刚聊的那些事,开口说了说。 “添哥,不出意外下个月你就能上镇读书了。” 努力这么久总算有了结果,宋添看着她,突然就想起她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会送你上镇读书。” 那时他没当一回事,没想到三个月之后便实现了。 月底,常氏带着做好的绣品上镇。 宋二才要进城向东家交账,刚好走一趟。 还是那家万兴绸庄,只不过这次宋二才被请到了二楼。 “宋掌柜,你稍坐一会,我们东家很快就过来了。” 小伙计给宋二才上了顶好的毛尖,躬身退了下去。 宋二才在雅座里等了大概一刻钟,楼下传来马车的声音,不多会,蓝袍锦衣的须发老者带着刘掌柜上来了。 ------------ 第057章 曹叙 万兴绸庄的东家,真的姓曹,虽近半百,却健硕魁梧,行走间气仰步稳,面容看起来也神采奕奕。 两人相互见礼,那曹叙打开宋二才带过来的匣子,拿出一张帕子来细细品鉴。 良久,他挥退一直在旁边做陪的刘掌柜,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宋二才身上扫来扫去,开口问道:“敢问宋掌柜可知卓家针法?” 卓家? 宋二才第一次听说,摇头道:“宋某不知。” 曹叙蹙眉,指着那绣帕道:“以曹某几十年的绸庄经验,此,便是卓家惯用的套针法。” 他说得笃定,宋二才淡淡一笑,拱手道:“曹老爷勿怪,宋某的确不知何为卓家针法。这些绣品出自族中一位旁亲,她前些年在外地做绣娘,习得了这种针法,前不久才回乡。至于是否为卓家针法,未曾听她提过。” 还好先前阿绣专程叮嘱过,不然此时宋二才可能就要打听一下那卓家。 卓家未倒之前绣娘绣坊何其多,动荡之时绣娘外流也是常事。 曹叙翻看着那些绣帕跟小荷包,花样子虽各不相同,便针法都与前两次一样。想那卓家光市面上所能见到的针法都有几十种,传言更有只传子孙的秘谱专程用于特殊定制。 卓家针法防外传的功夫无人能及,这绣娘能习得一种,也算难得了。 可就算只有这一种,加以利用发展,也能在附近的县郡独占鳌头。 “宋掌柜,这针法着实难得,只做这些小东西太可惜了。曹某有一些想法,可否引那绣娘来与我一见?” 宋二才一听便知这人打了什么主意。 自己有手艺,干嘛要给别人做嫁衣裳。 宋二才拱手道:“敢问曹老爷,贵庄可有能力将绣品外销?” “外销?” 曹叙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后生,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大的。 “曹某不才,如今手上有四家绸庄,平阳跟上通城各一家,府城两家。如果你们手中只有这一套针法,想要外销,曹某没这个打算。可若还有别的压箱底本事,曹某举家之力也想试上一试。” 做了几十年生意,曹叙自有眼界,他不会看轻了对方,可要是绣娘只习得这一种针法,的确没有费力气的根基。 卓家虽然倒了,可那些生意还在,掌管绣坊的人只不过换了而己,这一套两套针法犹如毛毛雨,向外没有必要。 阿绣还有没有压箱底的本事宋二才还不确定,但他感觉是有的。 “曹老爷,此事先由我归家与绣娘商议再做答复如何?” 曹叙点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让刘掌柜给他结了账,亲自送人出门。 绸庄不远处的马车上,童文诚趴在上面都睡着了。 宋二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眯眼迷糊的童文诚说道:“童兄久等,我请你吃饭。” “这赶情好。” 童文诚打了个哈欠,拉起马绳。 万兴绸庄,曹叙目送宋二才离开,对身后的刘掌柜道:“下次他若带来新的消息,便带到府上来。” “是。” 童文诚将马车赶至他们上次吃饭的小酒馆,这里不光离他家近,离何府也不远,一会吃完要去府中报账,来去方便。 宋二才点了两荤两素,因着一会要去东家,酒就不上了。 饭中,童文诚也开口问起宋二才到万兴绸庄所为何事,不是他多嘴,是的确好奇。 “帮拙荆出售一些绣品,帕子与小荷包之类。” 以后进城这人大部分时间都会跟在身边,有些事情瞒不了他,不如此时大方承认了。 “能卖到万兴绸庄,嫂子也是个厉害人。” 童文诚在这边长大自然知道万兴绸庄是城里的翘首,里面的东西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所能消费得起的,能收下的绣品,价格肯定也不便宜。 宋二才认同般点头,心里想的却是阿绣怎知绸庄东家姓曹,难不成之前方家那边也来边出售过绣品? 不对,万兴的人很显然是第一次见到那些东西。 “对了,下个月拙荆可能会在镇上开间小铺子,届时有什么需要童兄也可以去那边看看。” 媳妇在镇上开铺,自己还是药铺掌柜,这件事情不知道东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宋二才不想这件事情被偷偷摸摸报上去,索性一次性公开了。 童文诚听得一怔,说了几句生意兴隆的话,还问他货源那些准备好了没有。 宋二才将顶铺的事情说了,老掌柜回村养老,货都顶了出来,基本门道也跟他说了说,开个普通小铺子还是可以。 镇上一个普通小铺子,没点特殊地方其实钱也挣不了几个。 “之前听你说要接儿子上镇读书?那是花钱的活计,能赚一点是一点。” 童文诚也能理解,他家大儿子就在一间小私塾里面启蒙,还有三个小娃跟媳妇要吃要喝,日子过得相当紧巴。 两人吃饱饭,宋二才听闻他想先回去一趟,下午好跟他一起回镇省几个车钱,便让小二打包了一份肉菜几个大馒头给他带回去,自己先去东家那边报账了。 这又吃又拿童文诚也挺不好意思的,谢了好几声才拎着东西回巷子里的一家小院。 童家的这处小院是童父留下来的,如今童父去逝,童母在何府上帮工,也就童文诚一家人住在里面。 童家媳妇知道丈夫今天会回,还给他留了两大碗稀粥,半盆子粗粮大饼。 童文诚遗传了亲娘的体质,从小就体胖大吃,家里日子不宽裕,不过他媳妇还是紧着丈夫,每顿能吃个饱饭。 “今儿中午宋掌柜请我下馆子,还带了这些回来,晚上你给孩子们下粥吧。” 童文诚要下个月底才能领到工钱,今天宋二才给买了这些,倒是不至于空手而归。 他大儿子已经十岁了,在学堂读书,大女儿跟小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还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儿子,全由妻子带着在家闲赋。 三个娃娃多日不见荤腥,闻着肉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童文诚见此,拿了两个馒头出来一人一半给他们解解馋,之后跟媳妇说了会话便打算走了。 “大郎,我看那宋掌柜人不错,你可别像以前那样三心二意了,好好在那边干,争取以后也能做个独当一面的掌柜。” “我晓得了,你带娃娃们回去吧。” 童文诚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 第058章 公开 宋二才向东家报账领完工钱出来,童文诚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临走前,宋二才去了城里最大的何家医馆,再出来时手里便拿着一个小药瓶。 “你买这玉肌膏做甚?” 童文诚也是识字的,不然做不了管事。 “没什么,犬子脸上有条烧伤,拿回去给他治治。” “烧伤?这玩意估计是抹不好的。”童文诚凑近宋二才,“我跟你说,何家医馆虽然是我们平阳最大的医馆,可就是挂着一个何家的名头,里面的郎中跟府城本家医馆比起来差远了。你儿子真要治伤,还是得找机会去那边看看。” 宋二才点头:“晚点,计划一下带他过去。” 过几天宋添就要上镇读书了,为了儿子的科举之路,宋二才知道这件事情必须做。 两人回到镇上天已经黑尽,宋二才这个月还有休沐,隔天一早在肉摊上买了两斤肉,跟良玉布庄老掌柜签好契便回家去了。 这次回来刚好月底,除了宋二才,在虎口山上的宋大才跟宋三才都回来了。 学馆本来也放了假,不过宋虹说去了同窗哪,并没有归家。 难得几个儿子在,宋老爷发动全家老小下地,将剩下来的活一口气忙完。 分家这几个月,宋老爷子明显瘦了,家里活重,又舍不得花钱,不瘦才怪。 不光宋老爷子,几个女人也是叫苦连天,这地里的活还是得男人来,不是她们女人所做得了的。 好在这粮食收掉,地就成各房各户的了,以后不混着一起干,是租是请人帮忙自己看着来。 晚上,灶房里炖了肉,炒了鸡蛋。 肉是宋二才买的,蛋是宋老爷子让洪氏拿的。 一家人和和气气吃了餐饭,之后洪氏斜眼看着三个儿子,意思不言而寓。 这是要每月的供奉呢,宋二才跟宋三才也很默契,主动上交了五十个钱。 每当这个时候宋老爷子就无声沉默着,吧哒抽旱烟。 “对了,虹哥儿这次未归是去宝岭镇上了。他们号舍的一个学子在那镇上,关系处得不错。” 宋老爷子突然聊到宋虹,又道:“还有上次中考,虹哥儿也考了甲,先生夸他进步很大。” “是啊,力气没有白费。” 宋大才也跟着笑,儿子争了脸,他自然高兴。 宋三才也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吃味了。 如今分了家,别人日子过得好,他不知咋的心里不太舒坦。 宋虹中考得了甲,宋二才有些意外,毕竟在那之前他看过侄子的文章。 “你们看看,虹哥儿多有出息,要不是家里闹出分家的事情让他分了心,说不准还能更近一步。有些人就是眼皮子浅,看着吧,总有后悔的那一天。” 洪氏见常氏来到堂屋,当着大家的面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 以前她的偏心忍在心里,如今家都分了,自然没必要再憋下去。 周氏一听这话,立即装着谦虚的样子笑道:“娘,你这话就严重了,都是一家人,虹哥儿出息了咋能忘了大家。” 婆媳俩一唱一合的还真以为别人会羡慕他们。 常氏淡淡一笑,找了个小杌子坐下来也道:“爹,娘,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说,下个月添哥就不上私塾了,跟我们一起上镇读书。” 一家人马上就要走了,这件事情肯定也要跟家里提的。 “这么快就上镇?二才不是才存两个月工钱,这就够了?” 洪氏有些意外,二两银子连束脩费都不够吧。到年底还有一半时间呢,五两银的束脩费不是还得交二两半钱,更别说住号舍跟吃喝花费了。 “钱不大够,束脩一个月一交就成了,吃住跟咱们一起,学院里的舍食费也能省一笔。” 镇上学馆每月交费是五百钱,一年下来会比全年交多出半两银钱,长期上当然交一年更划算,可现在铺子刚刚开业,花钱的地方多,只能这么先交着。 “一月月交,那可就亏了。” 洪氏蹙眉,就算那些钱不是她的也心痛,干嘛要多交呢,还不如支持一下虹哥儿…… 等等! “老二媳妇,什么叫吃住跟你们一起,你也要上镇?” “是啊娘,我跟二郎商量了一下,打算在镇上开个布料铺子。” 常氏浅浅地笑,见大家震惊又茫然,她这心里怪舒坦的。 “老二,你们真要开铺子?” 问话的是宋老爷子,他旱烟杆里的烟灰都掉出来了,来不及去拍,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宋二才看。 老二这俩口子怎么不声不响地开起铺子来了,他们有钱了吗?有门路吗?货源找好了吗?不准备好这些事情,钱投进去不就打水漂了。 宋二才点头道:“爹,铺子已经谈好了,后天就能交手。” “咱就想到开铺子呢,你们哪来的钱?” 洪氏满脸疑问,想着不会是老二这么多年来私底下存了银子下来吧,可这也不太可能,他每月的工钱都是上交的,自己也上镇多方打听过,儿子的工钱没错,大不了就是过年过节得两个赏钱,可那些也很有限啊! “娘,钱是找城里的几个掌柜借的。铺子是那间良玉布庄,老掌柜现在不做了,里面的货都顶给了我们,城里拿布的渠道他也跟儿子交待了。” 满屋的人想破脑袋估计也不知道他们开铺是为了绣坊,可就这么听听好像那铺子也能做了,反正是拿货卖货赚个差价。 良玉布庄在镇上也开了那么多年,固定客源肯定也是有的。 洪氏沉默了,大房也跟着沉默了,前一刻还在显摆自家儿子,现下二房一家都要上镇过舒坦日子去了。 在他们眼中,镇上那些人的日子自然是舒坦的,不用土里刨食,还能挣几个钱花。 “老二,这事不好。” 宋老爷子叩了叩烟杆,道:“添哥儿要读书,你们一家人上镇花费太大了。那老掌柜虽然将货源那些说了出来,可你们都没接触过这方面,经验不足,刚开始肯定艰难。加之一家子上镇各种花销,稍有不慎投进去的钱就没有了,还会欠债。” “虽说你还有差事在,欠钱可以慢慢还,可添哥儿怎么办,他还要读书呢。” ------------ 第059章 离开 不管什么时候宋老爷子都会将小辈读书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于他看来上镇开铺的事情太冒险了,稍有不对宋添读书的事情要完。 宋添还小,老二也是三房中工钱最高的,只要二房省吃俭用,供个娃不是问题,还能存一点留着以后科考。 既然没有困难,干嘛去做那些有风险的事情,办了坏事就麻烦了。 其实宋老爷子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没有阿绣的手艺在,宋二才肯定也不会开什么铺子,但他们现在是不一样的。 “爹,你所说的问题儿子都考虑过了。这次开铺子虽然冒险了些,不过儿子相信能成。” “老二,你就这么自信?小心将你儿子的前途耽搁了。” 洪氏不悦说道,先前她还感觉开铺子的事靠谱,经老头子这么一分析,不成的,肯定是不成的。 虽说老二在三兄弟里最聪明,可他不是还有药铺的差事在,肯定走不开。 让常小娥那婆娘去开铺做生意? 她不是那块料。 开口闭口你儿子,就好像添哥不是她孙子似的。 常氏叹了一气道:“娘,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添哥。家里有银子他读书才能得到更大的支持,这事情你就甭操心了,真有那个心,就说几句好听的,增添一点喜气。” “老二家的,你也太天真了,我说几句话你生意就能成么?那我不成神仙娘娘了。” “扑哧……” 一声嗤笑从房门那边传来,是阿绣忍禁不住。 常氏转头一看,招手道:“你站在那做啥,过来坐吧。” 阿绣摇头:“娘,我去看看添哥。” 她还是不要在堂屋的好,洪氏说的话又难听又好笑,不看热闹了。 阿绣转身走了,洪氏看见那个翠绿的身影很不满地哼了声道:“反正耽搁的是你自己儿子,你都无所谓,我心痛那些做啥。” 洪氏说完也进灶房去了,准备打水洗漱。 她走后堂屋里陷入了沉默,常氏抿着唇也回房去了,反正上镇的事情她已经传达,别人怎么样想她才懒得理。 宋老爷子又裹了一截烟叶,点上之后巴哒了两口道:“老二,当初说了,分家之后各负门庭,开铺的事你真要做也没人拦你,可真出了事,有余力我会扶,要是没有,你也不要怪我这个当爹当爷的不帮。” “爹,我清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宋二才垂眸,内心多少有点凉。 “知道就好。” 宋老爷子默默抽烟不说话了,宋大才倒是想说两句好听的,只不过还没开口就给周氏拉走了。 一屋子人也就宋三才说了几句喜气话,什么二哥当了这么多年掌柜了,又经常往城里跑,开铺不会差,等以后挣了银钱,不是还能帮扶一下大家,这是好事。 宋二才笑了笑没说话,之后还提了下一家人离开之后家里的田地怎么处理。 他已经请好人了,后村的年青壮小伙宋峰,以后下地只要提前说一声就好,做了多少天他会给钱。 还有就是二房的田地,也租给他种了。 翌日,宋二才吃完早饭就回了镇上。 常氏去了一趟私塾那边跟先生说了上镇的事,再回来就带着阿绣开始收拾东西。 要说家里也没啥好收的,就是两口箱子,几只鸡鸭,还有走时要带些粮食。 常氏将这件事情跟宋老爷子说了,老爷子眼看秋收将至,仓里的存粮也没多少了,索性一次性全分了。 离开那天,常氏租了村里的牛车送他们上镇。 这两天关于宋二才一家上镇开铺的事情也传开了,不少人都出来看一下热闹,说两句喜气话算是送个行,反观宋家院子,除去王氏抱着女儿送到村口,宋老爷子也就在院门口站了站。 镇上,布庄老掌柜跟宋二才签了契之后就搬走了,铺子跟后院目前已经空了出来。 上镇的时间是约好的,宋二才利用空闲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 常氏他们来到将东西搬进去,整理一下就能住人。 晚上,常氏让丈夫去打了一小壶酒,弄了一荤一素加个蛋汤,算是庆祝家里有了新的开始。 以前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院子,进出门不是看见这位便是碰见那位,各房各户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感觉不舒坦,现下整个院子也就自己一家人,做什么都自在。 宋二才两杯小酒下肚,说了一下后面两天的安排。 铺子开业的事他找人看过黄历,订在五号那天,刚好赶集。 宋添上学的事,明天他就去学馆那边,顺便带儿子去考试。 至于绣坊的人员,常氏已经叫了她的外甥女,开业那天会过来,宋二才后天进城拿货,会带回一个认识的小伙子。 绣坊刚开始只请两个人,加上常氏跟阿绣,只要不自行纺布,也算一个小作坊了。 “还有,前两天我进城卖货,见到了万兴绸庄的东家,合作的事,他想见见你,还说要是我们能拿出不一样的东西,便可以商讨外销。” 东家要见她,阿绣默了默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两天我弄两只新荷包出来,爹你带过去给他看看,先将他的兴趣留住。 至于合作跟扩展,一方面要看他开出的条件,再者现在我们才刚刚开始,还不是时候。等我们手头上有人了,建立起自己的绣坊,那个时候才适合去扩张。 卖货这一块如果我们已经交给别人了,那么绣坊就一定得完完全全拿在自己手里。” 时间有限,开弓就没有回头路。 阿绣想找万兴合伙,一来是不想自己的身份过早暴露。 再者,她在梦境里听说过曹叙那人,而且并不简单。 至于绣坊,要是有人参股或是帮忙,扩张起来自然是快的,但这是她的底牌,容不得一丝意外,就算费点时间,也不能假手于人。 宋二才认同般点头,接下来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去处理。 隔天,吃完早饭宋二才便带儿子去镇上的学馆。 今天宋添是过来考试的,昨日相关事宜宋二才已经找馆主聊过了。 ------------ 第060章 他的伤 当年宋二才在镇上的学馆上了近五年,还是馆主的学生,不管是对里面的夫子,还是对各方面事物他都非常熟悉。 看门的斋夫自然也是认识宋二才的,很客气的将他请了进来,可当看见他身后的宋添,神情却是一怔。 “此乃犬子,今日前来参加入馆考试,昨日已与馆主谈过。” 宋二才简单道明原由,斋夫点头,将两人领到专程用着入门考试的一间小堂。 一路上宋添好奇四顾,学馆的高墙扩院他之前没有见过,此时见着处处都是新奇。 小堂里没人,斋夫让他们稍坐一下,这就去通知馆主。 “有劳。” 眼看那人远去,宋二才揉了揉儿子的发顶道:“长学班入学考试题样很基础,试帖也是最简单那类,你不用紧张,按正常发挥就好。” “爹,我知道了。” 要说紧张宋添肯定会有,他听父亲说过,长学班入学考试要是不理想,不满十岁的孩子是会进蒙学班重修的。 他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岁了,已经不想再去面对蒙学班的小娃娃们。 父子俩在小堂门口站了会,拐角处便走来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 这人便是馆主,姓李,家是河口镇有名的乡绅,自己也是三十多年前中举的老举人。因不喜官场,中举后没有再考,而是游历四海,十多年前回乡,接手河口镇学馆教书育人,是镇上最德高望重之人。 宋二才带着儿子拜了一个大礼,馆主虚扶一把,打量了一下宋添,眉头不察地蹙了一下。 三人去到堂中,馆主问了一下宋添习过什么书,随手写一道试题让他作,还让默写一篇经义。 题都不算难,从他所学的书中挑选。 宋添看完题意便坐下来铺纸研墨,提笔作答。 他的动作没有迟疑,看得出来胸有成竹。 馆主站旁边看了会,便跟宋二才打了手势,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去到外面的小花圃旁,馆主捋了捋白须,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先生,有话还请直言。” 宋二才拱手,模样还是那般温和。 “曦之,当年你乃我得意门生,多次不中,是我人生一憾。刚刚见到小公子神色沉稳题经对答无误,虽还没看到卷子,感觉也不会差了去。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你,我难得欣慰,只是……” 李馆主顿了顿又道:“他脸上的伤乃是大忌,纵使有天大的才学,也很难成为天子门生。你参加过科考,自然也知道身有伤疾之人,一般只能止步于举人。” 身有残疾,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都很难在科举这条路上走下去。 虽说朝中没有明文规定身体有疾者不允参考,但想取得名次比普通人要难得多。 现下的科举考试虽实行糊名制,考卷与考生不对号,但对于身犯残疾者暗地里还是会进行一些筛选。 县试是第一关,县太爷主考,这一关本就不严,过与不过,不光要看文章,很多时候还要看主考官的心情。 宋添的伤,很可能在这里就成为阻碍。 就算一切顺利中了举,入京后的殿试肯定是进不去的。 殿试需要面见圣人,怎会让一个面貌有疾的考生污了天子的眼。 李馆主可惜般摇了摇头,像宋添这种,注定在这条路上走不到最后,最多中举。 里面的娃娃还小,李馆主也不想随随便便对他的将来做出什么断言,他游历在外多年,见过的能人奇遇也不少,也难说将来他会不会有什么造化,所以此时他只是给出提醒,不是建意。 宋二才一直都是面含微笑,就好像猜到李馆主会说这些一般。 曦之是他的字,也是当年在学馆时李馆主亲自赐予,可见当初两人师徒情义深厚。 所以此时宋二才也没有保留什么,直言道:“先生,犬子的伤我后续会想办法给他治治,但想要恢复原貌估计是不大可能了。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仍然会举家之力送他科考。” 宋二才拱了拱手,李馆主了然般叹吁一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初心,这件事情虽然艰难,也不是没有可能。纵观历史,不是照样有右足跛、左目眇的状元郎。以后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是。” 两人又在花圃边聊了一会,之后回到小堂,宋添的题卷已经做好了。 卷面干净,字迹工整,李馆主暗自点头,坐椅子上将他的题卷大致看了一遍。 宋添站桌边,紧张地捏着衣袖,一颗心突上突下。 为了在入学考试上有好的表现,他最近都在学写试贴。 今天馆主所考的两道题都在他的学识范围之内,义经就不提了,这个很简单,主要难点在试帖上面,写得好不好就需要看一个人的综合实力。 很快,题卷看完了,李馆主抬头对宋添笑了笑,之后便看向宋二才。 “添儿,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看来是有结果,却不想当着他的面提。宋添转头看了看两人,拱手对李馆主道:“学生告退。” 有模有样的作揖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李馆主笑,捋了捋白须对宋二才道:“好好栽培,他的悟性不错。” 两人的认知一至,宋二才笑问:“在分级上面,不知先生有何指示?” “以他的这张题卷分丙班没有问题,不过刚刚你也听到了,自启蒙以来他都是在以识字背文章为主,试帖没有主教,释义的掌握也不知几何。如果去丙班,他要勤补一下试帖跟释义。要是在丁班,从头开始会轻松一些,不会有那般大压力。” 在分班的问题上,李馆主想听取一下宋二才的意见。 毕竟他更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什么地方更适合。 宋二才回头,看了眼院子里那个小身影,对李馆道:“犬子还小,让他从丁班开始吧。” 堂外,宋添也站在那处花圃旁,心焦地扫两眼那些花草,再望望小堂里面。 不多会,他见父亲跟馆主出来了,赶紧迎上去给两人行礼。 李馆主笑着对小娃道:“一会去领好东西,明日就可以过来了。” “是,谢谢馆主。” 虽然知道只要花钱就有书读,可到了这一刻宋添还是非常高兴的。 镇上的学馆跟村里的私塾完全不一样,他就进来转了转就能感觉到浓浓的书卷气。 ------------ 第061章 兄不友则弟不恭 李馆主交待了一点事情很快就走了,宋添目送他远去,之后拉了拉父亲的衣袖道:“爹,我分到什么班了?” 儿子满脸期待,宋二才默了默,开口问道:“你自己怎么想?想去什么班?” 这个问题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吧! 宋添听父亲提过镇上的分班制度,蒙学班跟私塾一样,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娃。长学班就分甲、乙、丙、丁、四个阶层。甲班为首,丁班为末。 蒙学班就不提了,长学班这边每个班级所教的内容跟难易程度各不相同,听闻甲班都是已经通过县试跟院试的童生,教授的内容以八股文、诗赋、策论、治事为主。 而丁班,便是四书、试帖、经义、等基础教学。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分到何处,但宋添已经不想再跟蒙学班的小娃娃们坐在一起了,他想从丁班开始,学四书。 宋添心有忐忑,试探着问道:“爹,我能上丁班吗?” 宋二才淡笑,揉了下儿子的发顶。 “如您所愿。” 父子两人去理事的堂舍交了束脩跟杂费,之后领了东西便可以回了,明日再过来上课。 宋添背着印有苍山学馆的书篓,手里捧着一本刚领到的大学,还没出大门便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这书也是刚刚拿到的,虽然是旧的,却是官书,拿在手里他只觉得宝贝。 “爹,你看这里还有两张释义书签,应该是前人留下来的。” 宋添有些窃喜,转头去看宋二才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而是立在几步外向教舍那边看。 不远处,宋虹站在那,见着那父子俩,人都愣了。 “宋兄,那不是你二叔吗?” 姜博渊拍了拍宋虹的肩膀,再看过去时,便见一直在前面看书的小少年转头看过来了,露出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 那人便是宋虹的堂弟! 没错了,他提过堂弟脸上有伤。 “你们先回号舍吧,我去向二叔招呼一声。” 宋虹交待完,便向宋二才跟宋添走去。 别人家的家事,姜博渊几个自是无法参与,相互看看很快就走了。 “虹哥儿,近来可安?” 宋二才背着手,看见侄子日渐丰盈的脸笑问道。 宋虹拱了拱手:“二叔,你跟三弟这是?” 又是书篓又是学子衫,宋虹不需要想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么快,才分家不到三月,二房的银子就够了吗?如此迫不及待! 宋虹的脸色十分难看,一颗心也是蹦蹦直跳。 宋添向他举了举手里的书道:“大哥,从明儿个起咱俩便是同窗了。” 不是蒙学班,他居然也来了丁班。 整整小了四岁的堂弟做他同窗,宋虹怎么想都觉得脸烧。 他艰难扯出一个笑容,问道:“号舍安排了吗,住在哪房?难得你也进了学馆,要是我们能住在一间号舍就好了,可惜我那边铺位已经满了。” 宋虹不知此时自己在说些什么,脑子很乱。 宋添看着他慢慢涨红的脸,也回以一笑道:“大哥,我不住号舍,住铺子里。” “铺子里?二叔的药铺吗。这样也好,你办走读能省几个银钱。” “不是药铺。”宋添的眼中藏着少许阴霾,纠正道:“是布庄,北街那间,我们新接手的布料铺子。” “布庄?”宋虹不可思议地笑问:“二叔,你们开铺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是有一个多月未归家,可二房的变化太让人莫名了,不光送宋添上镇,还开了铺子?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为什么没人跟他提过,前不久母亲还来给他送粮送银子了。 宋二才点头:“后天开张,你要是有空中午出来看看吧。” 真的,原来是真的! 宋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匆匆说了几句喜庆话,逃也似的离开。 宋添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见父亲不解看过来,敛了笑道:“大哥他不是好人。” 宋二才蹙眉,跨步去到儿子身后道:“兄道友,弟道恭。” 宋添回:“兄不友则弟不恭。” 宋二才:“……” 父子俩回到北街那边,阿绣正在前堂扫尘除灰。 “添哥,爹,你们回来啦。” 阿绣放下手里的布巾快步迎了上去,笑问:“考试怎么样?” 宋添翘唇,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见父亲径直回了后面,回道:“明儿就能去进学了,不过是末班。” “你进长学啦!” 宋添点头:“虽然是末班,不过你放心,月考、中考、年未考、我都会考甲给你看。” 他会比宋虹更利害。 “成,快说说明儿个上学要带什么,下午咱们就去制办。” 阿绣没听出男娃较劲的话,那日宋虹在她面前显摆的事,转头她已经忘记了。 两人回了后院,常氏听闻儿子进了长学,也是高兴,吃完饭便带他去制办了些笔墨纸砚,还有明天拜师的六礼。 河口镇因着有一家不错的学馆,难得这个小镇上也有两家一大一小的书斋。 大的那家里面有不少书本,很多还要是刻印体。 小的那家主买笔墨纸砚,以走量为主,价格相对实惠。 宋二才下午回了药铺,不陪儿子去了,由常氏带着宋添出去逛了下。 母子俩去到那间小点的书斋,常氏买了宣纸跟笔墨,临走时还问儿子要不是买把纸扇。 现下天气已经热了,常氏看见那些学子人手一把扇子,上面写着字,画着墨宝,看起来很是风雅。 宋添才没那个兴趣,在书斋里待了会,他倒是对那些抄书的学子多看了几眼。 从书斋里借书出去抄,即能多一本书看,还可以挣点手工费,宋添感觉挺不错的,只可惜他伸长脖子看了眼那字迹,眼神就暗淡了。 那些字迹笔力劲挺,笔峰已隐隐有游蛇划龙之势,不是他所能比的。 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了,等他到了这个年纪,特定会比这人写得更好。 “添儿,真不买把纸扇?” 常氏还在门口的摊面上挑那些扇子,宋添走过去本想直接说不要,结果发现里面还混着女子用的团扇。 “要这把。” ------------ 第062章 不亢不卑(加更)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阿绣给了一个香囊二个小荷包宋二才,三种不同的花样子,针法也各不相同。 宋二才看见那香囊目光闪了闪,用匣子装好,明日进城便带给曹老爷。 阿绣端着热水回到房中,宋添正在灯下看书。 搬到这儿来,房里的油灯都比村里的要大很多。 常氏怕两个小娃费眼睛,特制了小指粗的灯芯,一盏灯就能照亮整个房间。 来到这儿,两人还是住在一起的,虽说院子收拾出来有四间房,实则也是刚刚够用。 后日开张,常氏的外甥女要来,十四五岁的大姑娘肯定要单独住。 加之两个娃娃一间,宋二才夫妻俩一间,最后一间当作房用,已经没地儿了,宋二才明天带回的小伙子还得在杂货房那边挤一挤。 房间里有两张半旧的简易木板床,都是先前宋二才备下的,跟在村里的时候差不多,不过地方宽敞了许多。 “添哥,先洗洗吧。” 阿绣已经洗漱好了,说完坐在灯下又拿出绣绷来绣。 宋添抬眸,看了看她,悄悄拿出压书本下的团扇递了过去。 “送你的。” 这便是今日下午宋添在书斋上买的那把团扇,只不过买时是白面,此时那上面有他抄写的一首古人描写夏日景色的小诗词。 这几日正是热得难受的时候,阿绣接过那团扇欣喜一笑。 “谢谢添哥。” 来到这里几个月,阿绣的脸明显圆润了,小姑娘笑起来时明眸皓齿,天真娇憨。 宋添受了感染,也憨憨地笑了起来。 “再等我两年,等我的字练好了,就可以帮书斋那边抄书挣银子,到时给你买好东西。” 橘黄色的油灯下,少年郎的眼中好似藏着无数期望与星光。 阿绣怔了怔,之后垂眸点头。 翌日,天没亮常氏就起了,她下了鸡蛋面条,一家人早早吃完便一起出门送宋添去学馆。 清早的河口镇寂静无声,一路走来街边的铺子也没开门,只有学馆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来到学馆门前,阿绣跟常氏就要停步了。 今儿不是一年一度的正经开馆,学馆不给人围观,除了宋二才能陪着进去,婆媳俩只能打道回府。 “中午下学早点回来。” 常氏整理了一下宋添崭新的学子衫,目送父子俩进门。 宋添又不住号舍,到了饭点就会归,常氏就跟儿子出了远门似的,两眼欲穿。 阿绣见常氏一直伫在那,轻声说道:“娘,我们回吧。” 常氏也是感慨,儿子上了长学感觉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 她回了神,拉上阿绣的手赶紧回铺子。 “走,还有好多事要忙。” 那厢,宋添已经见到丁班的另一个谭姓夫子。 学馆里长学班四个品级共计十个班,其中丁班就有四个,丙班三个,乙班两个,甲班一个。 宋添并没有分到宋虹那班,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谭夫子年过半百,身形削瘦,背微驼,留着青色长须,看着即严肃又刻板。他在学馆已经教书多年,言行举止自有一种威严。 宋添的情形昨天李馆主已经跟他提过了,此时看见他脸上的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见小少年恭敬向他行礼,还夸赞道:“昨日你的考题我有看过,不错,以后不可自大,要识上进,争取早日取得功名。” “学生谨记教晦。” 一行三人向庙堂那边,等宋添拜了圣人,便是苍山学馆的学子了。 去庙堂要途经学馆里的十个教舍学斋,此时正是下早习课的时候,路上学子来来往往,大家看到宋添,或多或少都会面露诧异与惊讶。 学馆的蒙学班不在这里面,跟长学是分开的,所以此时能遇上的全是十岁以上的少年郎,有少许甚至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了。 这些人自是比私塾里面那些小娃娃要沉稳,加之饱学诗书多年,嘲笑怪异之举做不出来,也就是多看几眼,私底下再讨论。 宋添也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来回看,想到自己的伤难免会有压力,可他还是挺直了背脊,看起不亢不卑,并不忌讳脸上的伤痕展现在别人面前。 想当初他第一次红着双眼从私塾归来,父亲就对他说过,“前有圣人训诫,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后有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只看其表,不看其里。此乃庸人之举,何需自扰?” 从那时候起宋添便知,去在意那些人的目光毫无意义。 如今来到这苍山学馆,他更不会烦心自扰,只管静读清心,以待来日出人头地。 三人来到庙堂,简单的一个拜师礼很快就结束了。 宋二才观完礼,将儿子送至朝学斋门口,匆匆走了。他今天还要进城拿货,一来一回,时间紧迫。 谭夫子见宋添年龄小,人也不高,让斋夫搬了桌椅,安排他坐第一排的窗下。 这个位置跟他在私塾中时很像,只不过一个是前面,一个是后面。 时下学馆里的钟声未起,上午的课还未开始。谭夫子安排好他,便背着手走了。 宋添见教舍里无人,拿了本书在手上认真翻看。 不多会,有人叩了窗棂,宋添抬头,便见宋虹含笑站在外面。 “三弟,我就在左边那间,教舍叫齐学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宋虹知道宋添来了这班,专程过来打招呼。 宋添本来不想理他,可看到不远处站着好几个与宋虹相熟的学子望向这边,起身拱了下手道:“我晓得了。” 这还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宋虹一怔,呵呵了两声道:“那行,我先走了。” 宋添回以一笑。 “宋兄,不是说你这个堂弟骄傲自大么,我看着挺和气。而且他脸怎么伤成了那个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 姜博渊满脸沉思,宋虹心头一跳,想了下犹豫道:“那是我三弟,要是他都不愿与我说话了,还是正常人么?你们也别乱想,我可没说过他骄傲自大,只不过在私塾时学识过人,时常被夫子夸奖,服不得输罢了。” “私塾那种村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要是真学识过人,也不会像咱们一样就读末班了。” ------------ 第063章 来人了 宋虹离开之后,宋添继续坐下来看书。 不多会,空荡荡的教舍来人了,一位脸色白净圆润,身量跟宋添差不多高的小少年。 他一进教舍就好奇地盯着窗边的人看,见教舍里只有他们俩,慢慢凑过去用手指戳了一下宋添的肩膀。 宋添看得入神,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注了,意外抬头,茫然地盯着他看。 “你姓宋?” 少年问话,宋添愣愣地点头。 “原来是真的。”少年明显欣喜,又追问道:“你爹是何氏药房的宋掌柜?” 宋添上下打量着他:“你认识我爹?” “对啊,我就是何氏药房隔壁那间粮油铺东家的小儿子,宋掌柜时常指点我学问,你来学馆的事,他昨儿下午跟我提过。” 少年将旁边的一个小凳子拖过来坐到宋添旁边,拱了下手道:“我姓庞,名子默,就坐你旁边这位置,以后你直接叫我子默就可以了。” 药铺旁边粮油店家的小儿子?宋添第一次听说,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可对方如此热情,他也不得不拱手道:“单名一个添字,庞兄直接称呼我宋添便可。” “宋添,好名字。我也是走读,以后进学,我去北街那边叫你……”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便熟了,庞子默也看见宋添左脸上的疤了,不过他也就多看了两眼,什么都没问。 上课钟响,空空的教舍很快坐满了人,宋添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波动,毕竟读书人都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学馆的教学时间与私塾差不多,早上学习两个时辰,中途会休息两刻钟。 中午下学,庞子默跟着宋添一起出了学馆门。 两人在街上的路口分道,庞子默还说一会吃完饭过去找他一起返学。 宋添颔首,等回去吃完饭休息了一会,那庞子默便过来了,还在铺子里转了转。 常氏听闻是儿子的同窗,很热情地跟他说了几句客气话,让以后经常过来耍。 常氏一直都知道儿子没什么朋友,这两人能搭个伴也是好事。 庞子默笑着称好,还想去后面的院子转转。 宋添想到阿绣在后面忙,不想让这小子过去打扰,拉着他出门去学馆。 两人去到路口,远远便看见南街那边走来五六个学子,他们将一位十六七的少年拥簇在中间,一起向学馆那边而去。 那些人看样子也是走读,显然是镇上或周边的。 “看见没,那是纪英,甲班唯一的秀才,十三岁过童生试,十五成秀才老爷,明年便要去考举了。” “跟在他身边那几个都是甲班的,皆是过了童生试的学子。” 庞子默说得满脸羡慕,却不凑上去,拉着宋添停步,有意让那些人先走,神色中显露出少许畏惧。 宋添有些好奇,问他:“你怕那些人做甚?” “也不是怕。虽然同在一个镇上,不过他们跟我不是一类人,总感觉高不可攀,咱们这些末班的人还是不要凑上去了。” 学馆里的分班制度,无形中也将大家分成了不同品级,就好比童生羡慕秀才,秀才羡慕可以做官的举人一个道理。 甲班的学子小有功名,也是学馆中的翘首,自然受人巴结仰慕。 庞子默有些窘,见宋添蹙眉看过来还微微红了脸,他身量跟宋添相近,脸圆眼大,看起来还像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但实际已经十三了,在丁班学习二年多却未入丙,自觉寓笨,不敢与人交往,慢慢便开始形影单只。 宋添还说这人对自己怎的如此热情,搞了半天是没朋友。 “对了,那纪英既然有了秀才功名,怎不去城里的书院,为何还留在这里?” 中了秀才便能入城里的官学,据闻不光免束脩费,还会下发笔墨纸砚。 这事庞子默也不清楚,摇头道:“他其实去上过一年,不知怎的后面又回来了。” “噢。” 不感觉兴趣的事情宋添也不多问,两人并肩,很快去了学馆。 而此时的平阳县,宋二才带着陆保才刚刚到达城门。 陆保便是他之前提到的小伙计,虽只有十六岁,不过去年已经在药铺里跟着他干过一年了,后面他爹病重,便辞去差事回家照顾卧床的父亲,至直前两个月人没了,便上镇找到宋二才看有没有活干。 陆保这小子人晒得黑,五官硬朗端正,干瘦的模样,看着是个机灵鬼。 当初阿绣提到想找个伙计,宋二才便想到他了。 这人在他手下做过事,手脚麻利,人品过关,而且手还巧,宋二才见过他做的衣裳,还不错,于是便预留了个位置。 两人入了城,宋二才带他去吃了碗面条,后面便去到万兴绸庄。 刘掌柜见是他,便要带人去曹府,宋二才拒了,他还要去拿些货,留下东西,钱都暂时没收,下次一起结。 刘掌柜见到那些东西心头一怔,送走宋二才亲自去了东家府上。 那厢,宋二才找人问了问,租了辆马车去城郊找那间叫远明楼的商行。 既然是商行,一般都有自己的车队,那远明楼根本不在城内,而是在城郊。 马车走了两刻钟便找到地方,宋二才进门对掌柜道明来意,对方很随和,让他楼上楼下随顺挑,看中了就拿,一匹都会给他最低的价。 一匹都给最低价,看来方家跟这间商行的关系非同一般。 宋二才看向柜台里年过半百的老掌柜本想问点什么,想到第一次过来,最后还是未能开口。 他在小伙计的带领下先去了二楼,等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许掌柜转头就跟铺子的管事交待些事情,出门驾着辅子里的马车去了城南。 城南长梯街上的一家小院,杜妈妈正拿着绣绷在屋檐下教杜娟针法,突然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面露警惕,让杜娟拿着绣绷先去屋里,自己去到门边问道:“谁?” “我,许巩。” “何事?”杜妈妈面露激动,声音都在打颤。 “那家的人过来了。” 短短几句话,许掌柜门都未进,传达完之后看了眼巷口那边,确定无人便直接转身走了。 小院里,杜妈妈红了眼眶,她望向天空无声拜了拜,快步迎向在堂屋门口探头探脑的杜娟。 “准备准备,咱们可以去找小姐了。” ------------ 第064章 开张 远明楼,宋二才这次拿的货也不多,布料总共也就十几匹,全是上好的布料子,还有一些空白的素纱团扇。 拿什么料子他自是不懂,出门前阿绣给他列了单子。 管事给他计了价,总共七两银,宋二才付了五两银钱,欠了二两。 管事让他写了个条子,之后帮忙找了马车,送他们去北门。 这次宋二才进城是私事,并没有用药铺的马车,不过事先他已经跟镇上的一个车夫谈好了,去到北门外将货绑好,带着陆保返程。 从城里回镇,马车走得快也要两个时辰,两人离城的时间本就晚,回到去时天色已经黑尽。 常氏一直点着灯在前堂等丈夫,见有马车停至门口,放下手里的绣绷便迎了出去。 几个人合力,十几匹布很快就卸下来了。 这时,在里面听到动静的阿绣跟宋添也出来了,大家看了看货,提到远明楼的事,宋添便将欠二两银的事情说了。 阿绣目光微闪,想到放出去的消息,心中也有一些激动。 翌日,天还没亮一家人就起了。 宋添要去上早习课,拎上一点米粮跟两个碗,跟过来叫他的庞子默一起去学馆。 以后早饭他就不在家里用了,下完早习课直接在学馆饭堂里面吃,中午才会回来。 送走儿子常氏他们便忙了起来。 今天镇上赶集,宋二才也要是去药铺那边,吃过早饭便走了。 常氏带着陆保将外面的摊子支了起来,之后准备两串红红的火炮,到了吉时揭红布,放两串响炮,这简单的开张礼便就成了。 今天虽是开业,不过他们的重点在后院的绣坊上,所以也没有做什么优惠活动,只是将那些好料子搬出来做了一些展示。 镇上就两家布料铺子,其中一家换了人,来来往往的民众还没什么,倒是惹得周围那些小掌柜小东家都凑过来看热闹。 毕竟以后都要在一条街上讨生活,认识一下,打声招呼是应该的。 常氏今儿个也穿了过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新衣,抹了口脂描了眉,二十七八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稍稍这么一打扮,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少有比得上她的。 想当年宋二才一表人才,又是童生,当初老太太给二孙子挑媳妇的时候也是看了不少好姑娘,能挑中常氏可见这人相貌一点都不差。 阿绣这两天都忙着绣东西增加收入,不过早上开张她肯定也要出来露面的,穿着那套桃粉色的新衣裳,活像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 街上的人还不知道她俩是婆媳,听到阿绣叫娘还以为是母女,打心底都快羡慕死宋二才了。 于是乎,原本只是来看看热闹的都凑到摊子前瞧瞧那些布怎么样,见着有稀罕货,手头宽松的也掏了荷包出来照顾一下生意。 这吉时还没到呢,生意做了两笔,常氏眉开眼笑,正收前银子,不远处一个三十几的妇人带着个十四五的姑娘过来了。 “小娥。” 来人是常氏的娘家大嫂,送小女儿过来做工的。 常氏一看,立即笑道:“大嫂,快带萍萍里面坐。” 常氏对娘家人还是很好的,当初宋二才读书那边也借过银钱,直到后面做掌柜才慢慢还上。 “你先忙,我晓得。” 赵氏也不打扰她,说着便带女儿先进去了,两人看见柜台边有凳子却没有坐,就在旁边先给着。 铺里子摆的圆凳跟乡下的小杌子不同,不光刷了漆,凳面上还有好看的雕花。 常氏母女都是典型的普通村人,今儿个上镇穿的都是压箱氏的好衣裳,不过看着也只有五六成新。 阿绣从后院端了茶水出来,撩帘便见到一位面黄脸瘦的妇人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大布包袱。 她身边的姑娘也瘦得很,从小跟父母劳作脸也晒黑了,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看两人的相貌便知是母女,阿绣能猜到是谁,端着托盘过去为她俩斟了茶道:“大舅母,萍萍姐,你们将东西放下,先坐会吧。” 现在时间还早,除了外面的摊上根本没客人。 阿绣虽然来到宋家已经好几个月了,可常氏娘家那边的人根本没见过她。 常萍萍好奇地盯着她瞧,完全看懵了,心说那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 赵氏却是已经猜到阿绣的身份了,想到毁了脸的宋添,她有些担心起来,小姑娘长得这么好,能看上她外甥? “嫂子,这是阿绣,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常氏进来了,揽过小儿媳妇的肩膀跟娘家人做了一个简单介绍。 常萍萍听闻漂亮小姑娘就是宋添的养媳,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要不是赵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根本回不过神。 很快,赵氏就要走了,地里还有活要干。 送走人,阿绣带常萍萍去里面放东西。 两人去到后院,常萍萍左右看了看,最后将视线放在阿绣身上。 “阿绣表妹,你长得真好看,我们村龚大爷的四个女儿都没你长得好。” 两个小娃还没成亲,常萍萍便叫她一声表妹了。 阿绣也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直白的夸,她怔了怔,对常萍萍的印象还算不错。 到了吉时,宋二才过来了,让陆保放了火炮,自己亲自爬楼梯去揭招牌。 “各位父老乡亲,今儿个咱们帛锦庄开业,大家不买也凑个热闹,沾点喜气,回村里传个话头,以后有需要上我们这儿特定给便宜……” 宋二才说了几句吉祥话,大家见是何家药铺掌柜开的铺子,心中生出不少好感。 想宋二才做这几年掌柜,生意童叟无欺,诊费也合情合理,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头痛脑热,不少人都去药铺里面抓过药看过病,此时被宋二才这么一号召,大家过去瞅了瞅,不买也凑个热闹。 王氏背着小女儿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么一副景象,里面外面全是人,这生意得有多好啊! “不得了啦,二房要发达了。” 王氏喃喃,背着女儿慢慢靠了过去。 ------------ 第065章 舍友(加更) 常氏老远就看见王氏在马路对面探头探脑,等人走近,她笑着招呼道:“老三家的,你咋来了,快进来坐坐吧。” “二嫂,听说你们今天开业,我来看看呢。” 王氏笑,看见铺子里不光有阿绣,还有一个小伙计跟常氏的娘家人,心都酸了。 请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得花少钱呢,常氏的娘家人也就罢了,都是亲戚,可那小伙子谁啊?这请外人怎有请自己人那么好! 王氏一阵心疼,觉得自己来晚了,她娘家还有哥哥跟小弟,他们要是能得份差事就好了。 “老三家的,最近忙吗?” 常氏给她倒了杯茶,还将她背上的小妞儿抱了下来。 王氏走了一路正渴着呢,自己灌了半杯又去喂女儿。 “忙啥呢,三才让我将地也租出去了,剩下那些粮到时要收叫我娘家人过来忙两天就是,啥都能干完了。” 王氏将家里的事情提了提,没啥变化还是那个老样子。 妯娌两人随便聊了会,王氏见他们都忙,也没有多坐,心里想着等月底丈夫回来,让他找老二问问还要不要人,很快就带着女儿走了。 中午,宋添从学馆里归,看见外面摊上时不时还有人选布,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也知道以后是以绣坊为主,可铺子都开起来了,谁都希望有点生意。 赶集的时候宋二才都很忙,中午没回来用饭,前堂除了陆保端着碗在看铺,其他人都在后院。 陆保忙了一早上,脸上不见疲惫,心里反而有些高兴,毕竟东家的生意好他这个做伙计的才有盼头。 陆保往饼子里卷了一筷子菜,看见外面有几个学子顿足观望,放下手里的东西乐呵呵的正要出去招呼,不想那些人又走了。 “欸,不是说学馆里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么,怎么不来看看就走了。” 陆保不解,返回柜台又大口吃起饼子来。 街口上,姜博渊对宋虹问道:“不是要去看看么,怎的又不进去?” 今天二房的铺子开张,宋虹想过来瞧一眼,可看见里面的人这么晚了才开始用午饭,他突然又不想进去了。 “我看那小伙计在吃饭,还是别去打扰的好,下次吧!” 姜博渊颔首:“你说得也是,这么晚才用饭早上的生意肯定是忙的。看来你那位做掌柜的二叔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有点生意头脑啊!” 宋虹原本就不想进去看别人如何风光,此时被说中了心思只觉烦闷。 几人说着笑回到学馆,走了一路宋虹心里慢慢舒坦了一些,可当他看见一身崭新学子衫的罗贞平站在门边,心里又像被人拧了麻花般难受。 这个死胖子什么时候也来了? 他宋虹没进镇之前附近几个村子根本没人在学馆,结果他来了还没几个月,一个两个就像跟屁虫似的,都来了。 罗贞平看见宋虹一双眯眯眼亮了起来,立即跑过去问道:“宋虹,你见着宋添了吗?他来了没。” 罗贞平是冲着宋添来的,私塾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走了,他也坐不住,求了母亲将他送到镇上学馆。 罗家在高滩村是小地主,罗母本就打算明年送他上镇,如今早半年也无所谓。 他昨天参考,今天入馆,还跟宋添分到同一处学斋。 今天早上他没有去听课,整理了一下东西住进号舍,如今守在门口便是想给宋添一个惊喜。 只可惜宋添还没有见到,他先见到宋虹了。 在私塾时宋虹就不喜欢这个长得像猪一样的小胖子,此时见他凑近,很嫌弃地退开半步道:“我没见到他,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宋虹说完直接就走了。 罗贞平怔了怔,转头也冷冷哼了一声,他知道宋虹不待见他,在私塾里除了宋添也没人跟他玩,那些人都妒忌自己,吃得好穿得好,他们比不了。 罗贞平捏着衣袖扇风,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继续等。 另一边,姜博渊回头看了看那小胖子,又好奇问宋虹,“那新来的吧,你认识?” 刚刚罗贞平都叫出自己名字了,宋虹能说不认识么,笑道:“同一个私塾的,跟我三弟关系不错。” “噢……” 姜博渊拉长音调,手里的折扇一下下敲击着手掌,眼中带着点审视。 宋虹号舍里的三个舍友,跟另两个不学无术的酒肉朋友比起来,姜博渊这人读书时好时坏,平时玩惯了出手非常大方,家境也很不错,听人讲他家在县里还有门道。 这样的人宋虹从一开始就在努力巴结,只可惜,他的性情跟读书一样。 好的时能邀你去他家做客,共乘姜家马车。可坏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又会敝弃身边人,像是丢掉一双穿旧的靴子一般。 宋虹自诩已经跟他打好关系了,此时见着那种眼神心头一跳,立即解释道:“十岁刚出头的小娃娃,又不同在一个班级,要不是他时常在我三弟身边转,我根本不知道这人,完全不熟。” 宋虹在学馆里的表现都是谦谦君子作派,对于一个前来询问的新人,又是打听自己的亲堂弟,按理应该好好搭理一番才对,毕竟刚从帛锦布庄那边回来,可这人却是很不耐烦地唐塞了,着实让人不解。 他费心解释了那么多,姜博渊淡淡一笑,没有继续再提。 宋虹舒了一口气,几人见着还有时间,正准备回号舍休息一会,不想迎面却走来了三个浩学斋的学子。 “几位,前堂外的布告栏你们可有看?” 说话的学子看起来十一二岁,穿着干净整洁的学子衫,拱手作揖的时候已经有一副小大人模样了。 宋虹一听他这话变了脸色,清了清喉咙叹道:“月考那日身体不适发挥失常,宋某愿赌服输,来日再战。” 宋虹说着,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两百钱,及为不乐意地交给了胡柯。 与此同时,姜博渊等人也纷纷掏出荷包,唉声叹气的抱怨运势不佳,夫子看卷不公,搞得他们输了赌局。 ------------ 第066章 赌注 苍山学馆里长学共计十个班,每个班级都有相应的名字为斋,而且各阶层的班级之间存在着暗中的较劲的情形,每到考试时便有人开局下注,赌谁个学斋所出的甲卷最多。 这种赌局一般都是先压钱,不过上次是月考,很多人到月末荷包已经空了,对于信誉好的,胡柯也会给他们记账。 要说甲卷,每次考试各班也就出那么二到三张,只要得甲试卷便会被抄出来,张贴于前堂外的布告栏上供大家观摩学习。 中考时宋虹压了自己所在的齐学斋,不光压中了,他自己还在榜上,一时间在丁班中混了点小名气,只可惜这次月考无名,还压输了。 当然,宋虹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对月考没什么把握,压得最少。 这可苦了他身边的几个,有人输了半两,人有输几百钱,姜博渊更是抛了一两银钱给那三人。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亏得少的叹息两声也就算了,出来混终归要还,输赢乃兵家常事,只怪自己运势不佳。 输得多的就抱怨上了,这才刚刚月头,身上的钱就输了个干净,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是好? “宋兄,下次考试,你可不能关键时候闹肚子痛,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张寿痛心疾首,他输了半两银,加之还了债,如今身上只剩几十个钱了,要不是有饭票在身,还不得饿死了去。 相处这么久,各个学斋里有多少甲卷大家心中有数,原本齐学斋在四个班中不上不下取在中间,宋虹中考一鸣惊人,便开始跟浩学斋那边打擂台不相上下。 甚至有人看好这个从私塾中插班进来的学子,以至于不少人压了齐学斋,而今输得凄惨,这边哀鸿遍野,那边赚得盆满钵满。 宋虹有自己的想法,不想成为受人敝弃的底层学子,硬着头皮道:“张兄放心,月考那次是意外。” 宋虹尴尬地笑着,张寿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是,中考之时夫子都说了,你的卷子是甲中翘首,我们还是信你的。这月的半月考,我借钱都压你。” 宋虹肩膀一歪,想到接下来的半月考,额头差点冒出虚汗来。 胡柯正在对账数铜板,见张寿自信满满,哧笑了声道:“考得不好就怨手脚不听使唤身子有疾,这种借口我也是用过的。” “姓胡的,你别得意忘形。” 张寿还开口帮宋虹说话。 胡柯轻轻一笑,转身带人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考了甲自以为了不起了。宋兄,半月考靠你了,掌一掌那些难看的嘴脸。” 张寿暗啐了一口,作势就要去搂住宋虹的肩膀,却见他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直往外冒。 “宋兄,你怎么了?” 张寿吓了一跳,宋虹捏着衣袖抹了抹汗道:“无事无事,太热了,我们快回号舍休息会吧。” “也是,快走吧。” 一行人正欲加快脚步,一直沉默的姜博渊突然开口道:“张兄,我看你得少说两句,看将宋兄给吓得。” 姜博渊含笑,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还输了一两银,悠闲地挥着折扇去教舍那边不打算回号舍了。 张寿还有些茫然,反应过来之后还安慰宋虹道:“我看姜兄输了一两银心里不舒坦呢,咱们都是看好你的。走,一起回教舍那边吧。” 他们这帮人从来都是以姜博渊唯首是瞻,原本还说回号舍,见他不去,全都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被姜博渊嫌弃,宋虹一颗心落到谷底,撒了个谎直奔号舍,拿出笔墨纸砚,奋笔疾书开始写试帖。 离半月考还有十几天,他还有时间准备。 那厢,宋添刚进门便被人抱了一个满怀,之后便见到笑眯了眼的罗胖子。 “你还真来了。” 宋添用力将人推开,见他将衣衫都换好了,又问:“在哪个学斋?” “咱俩一个学斋。”罗贞平嘿嘿笑,“你不知道,昨天考试差点将我吓死了,还好没让我重返蒙学。” 罗贞平要上镇的事宋添离开私塾时这人就说过,那时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真来了。 三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向教舍那边而去。 罗贞平虽然有幸跟宋添分在一个学斋,可座位却被安排在最后面。 他虽然刚十岁出头,却长得又高又壮,杜夫子分座位按高矮而定,所以宋添在前,他在后。 刚刚来到这儿便有两个跟屁虫,宋添读书之余也不无聊了。 三个家伙都是不咋合群找不着伴的人,如今结成一派关系倒是紧密。 布庄那边,下午常氏看着没人便将门关了,让常萍萍跟庞保坐在后院的廊下,由阿绣绘制花样子,常氏一针一线,挨个教两人拆分过的不同针法。 开始前常氏也说了,这针法是她花了不少银钱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教出来是为了批量绣制绣品。 既然来到这儿,就要知本份守规矩,别私底下研究讨论,更不要外传。铺子里的生意好了,东家吃肉你喝汤,不会吝啬少了你们一口。要是谁贪心乱了规矩,自然是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常氏这话说得严历,虽然只是刚开始,可这规矩还是得先立起来。 常萍萍算自己人,知道针法如此重要,防备地看了陆保一眼。 陆保被看得莫名其妙,他虽然跟东家没有亲戚关系,但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啊。 刚开始学,常氏教的都是最简单的。 最开始的花样子由阿绣来画,这东西成品好不好花样子也很重要,不光要好看,还要线条流畅,画面优美。 都是有刺绣基础的人,加之拆分过的针法简单易学,两人试过几遍都会了。 阿绣看了看他们绣出来的半成品,让常氏收尾,虽然刚开始的试验品没法拿到城里去交货,摆在镇上买便宜点也是可以的。 后面的时间,镇上的铺子除了赶集时做半天生意,别的时候挂上有事拍门的告示,常氏便带着两个小的在后院练习针法。 天晴时他们就在院子外的屋檐下,要是下雨便搬进准备好的小绣坊。 阿绣还是像以往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里绣全套的成品,偶尔才会出来看看,指点两下。 ------------ 第067章 下注 虽然常氏隐瞒了针法的来历,可渐渐地常萍萍跟陆保都觉得阿绣这人了不得,小小一个孩子懂得还真多,偶尔示范两针感觉比他们利害多了。 常萍萍跟陆保学了几天基本能上手了,常氏便带着他们开始绣制手帕、荷包、还有先前宋二才拿回来的团扇。 这些东西绣好是要拿进城去的,几个人都特别认真,要是不小心绣坏了一块,那得心疼半天。 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着,宋二才药铺那边最近也比较忙,为了让童文诚尽快上手,他带着人去虎口山那边待了好些天,等回来已经是月中。 这可苦了宋虹,拿着几篇试帖过来两次都没有见到人。 小伙计问他要不要帮忙传话,要是有急事等宋掌柜归来可以去学馆找他。 宋虹摇头,带着极度郁闷跟焦急的心情迎来了半月考。 苍山学馆的考试繁多,分半月考、月考、以及季考、中考、年末考。 这些考试无论大小对学子们来说都非常重要,因全部都会记录在册,作为下年能不能升班的重要依据。 早上,近一个时辰的考试结束,大家交了卷子便可以休息了,下午无课,住得近的还可以回家。 宋虹交完卷出来,便看见张寿又在跟浩学斋的人暗中压注,还夸下海口说看好自己专程压了赔率高的入甲名单。 想刚刚所做的诗题,宋虹心里慌,根本不敢往那边凑,灰溜溜地走了。 “胡兄,这两百钱可是我借来的,千万别记漏了。” 张寿一脸神气的样子,早上的考试宋虹好端端坐着,这次出不了问题。 胡柯正在数钱,闻言笑道:“我胡柯办事,还没有出过差错。” “这还差不多。” 张寿哼声,又问身边的姜博渊等人:“姜兄,邓兄,你们不下?” 姜博渊摇头,敲着手里的折扇,玩味笑道:“我看你们玩。” 另一人也说不下,月头才输了一笔,囊中羞涩没钱了。 张寿为两人可惜,转头却看见宋虹快步向号舍那边。 “诶,宋兄出来了。他怎不来下注?走,问问他答题如何。” 几人结伴很快走了,而此时的朝学斋,宋添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去了,随行的还有庞子墨跟罗贞平。 三人路过前堂布告栏下,就看见那边鬼鬼祟祟地的站了不少人。 宋添跟罗贞平刚来自是不懂,庞子墨解释道:“下注的,看谁个学斋的甲卷最多。” 还有这些操作,宋添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庞子默却摸了二十个钱出来凑了过去,既然遇上了,他也去碰一碰运气。 不多会,庞子默便从人群里返回来了。 “宋添,你那个堂哥是不是叫宋虹?” 宋添蹙眉:“做甚?” “很利害啊,居然榜上有名。” “什么意思?” “刚刚我看了,这次不光能压各个学斋,还能压人了。你堂哥的名字居然在列,听闻他中考不光考了甲,还得了夫子的夸赞。” “如何,你要不要压一注?我见压他的人还不少呢。” 宋添摇头:“无趣。” 自家亲堂哥居然不感兴趣,庞子默还欲再说,一旁的罗贞平将他拉了过去。 “你别问了,他对这些不在意。快告诉我你压了谁,上面有宋添没?” 罗贞平捏着自己的小荷包,要是有宋添他也去压一注。连宋虹都能上榜,压宋添不会输。 “我压了浩学斋,没压人……” 压人太容易输了,庞子默输不起,而宋添才刚来,连考试都是第一次,自然也无名在册。 罗贞平大叫可惜,几人出了大门,打算去宋家铺子里逛逛。 罗贞平还是第一次来铺子,那些布料他不感兴趣,当看到阿绣从后院给他们端茶出来,眼珠子都差点崩出去了。 “宋添,她,她就是你小媳妇?” 上次私塾里打架,罗贞平早早就给家里人接走了,并没有见到阿绣,后面听说小姑娘漂亮得不像话,早就想瞧一瞧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长得像小仙女似的好看。 庞子默正在喝茶,听罗贞平说什么小媳妇满脸不解,心说那不是宋添的妹妹么。 他虽然见过阿绣几次,可从来也没听过小媳妇这事。 当着本人的面做出如此夸张的表情,宋添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罗贞平还混然不觉,围着阿绣瞎转,搞得小姑娘都不好意思起来。 “宋添,什么时候妹妹变媳妇了?” 庞子默也看出不对劲来,一颗小心脏在破裂的边缘疯狂试探,他还说宋家妹子这么好看,要是能…… 宋添茶也不喝了,一手一个直接往外面推。 “走,快走,我家要吃饭了,没空招呼你俩。” 宋添将两人给撵了出去,后面直接放门板了。 “这人,咋这么小气呢。” 罗贞平跳脚,看见庞子默一副失了魂的样子拍了拍他道:“你干嘛?” “我。”庞子默哭丧着一张脸,“我还想小姑娘那么好看,长大给我当媳妇呢。” “想得美呢你!” 两人吵吵闹闹不甘心走了。 铺子里,宋添望了一眼,没见着两个家伙的身影又将门板拆了下来。 “你别往心里去,两个家伙嘴也没个把门。” 宋添转头,想起刚刚那两人一句一个小媳妇,脸有点烧。 阿绣的脸也还红着,闻言道:“添哥,我知道的。” 她说完便撩帘子走了,宋添看着那晃动的门帘,不知怎的,心里有一阵失落。 翌日,学馆里的早习课钟声一响,宋虹就被张寿缠上了。 布告栏上的卷子已贴,能不能将先前输掉的赚回来,就看这次了。 “张兄,张兄,不如我们先去食堂,吃饱了再去看。” 能拖一下是一下,宋虹不光对自己入甲没有信心,还害怕这次又得一个大丙。 “身上无银,吃什么都不香。一会人就多了,我们先去看了再说。” “是啊宋兄,昨日你不是说发挥正常,虽不敢妄言,却无多大问题?” 姜博渊也凑过来了,看着宋虹笑。 不知怎的,宋虹最近总感觉姜博渊对自己的态度不对,可要问是什么情况,他又没有明显的表示。 ------------ 第068章 惹事 几个都说要去看,宋虹自然是扭不过的。 布告栏上虽说已经贴了卷,可现下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饭了,栏下倒是没什么人。 张寿第一个冲了过去,他将丁班的那些甲卷从头到尾认真地看,当看到一个宋字时心都提了起来,正想欢呼却发现名字不对。 “宋,宋添?” “这是谁啊?居然不是宋虹!” 张寿立即放弃眼前的这张卷子,再后面就剩下一张了,那人根本不姓宋。 “又完了。” 张寿一颗心从云端跌落谷底,转头无奈地看了宋虹一眼,直接负气走了。 宋虹见他这样便知落榜,心情郁闷地正想追过去安慰,便听得姜博渊道:“噫,宋添?宋兄,你堂弟上榜了。” 宋添上榜? 宋虹身子一僵,转身看去,朝学班宋添跃然纸上,旁边还有个大大的甲字。 那甲字是用红章所盖,瞧着格外刺人眼睛。 “宋兄,你们家人都有读书天赋啊。” 姜博渊淡淡一笑,招呼了声便要去食堂那边了。 宋虹赶紧跟了上去,对姜博渊叹道:“再次失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学识不精。” 他说着向两人拱了拱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姜博渊笑了笑没说话,另一人倒是诚心安慰起来,末班四个班学子众多,入甲的波率本就很大,让他不要忧心,准备充足月底再战。 宋虹感激般点头,说了两句客气话。 三人去到食堂,原本负气离开的张寿倒是已经捧着碗在里面等着了。 见到他,宋虹少不得道歉一番。 张寿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注是他自己亲手下的,输了就输了吧,就是心里堵得难受,等几人打好早饭坐下,便问宋虹,怎的又落了榜? 这次夫子出了个冷门题,别说他们几个,整个齐学斋都考得不太好,入甲的卷子只有两张。 宋虹叹道:“句义破解我感觉无误,就是五言六韵的试帖诗差了些火侯。” “老实说,先生讲解题韵过于模糊,我虽来的日子不短了,不过还是没能习惯他的这种讲解方法,学起来有些吃力。” 提到夫子,张寿也唉了声道:“咱们这只是学馆,说到底也是私学,真想有好的造化就努力考取秀才,到时进城里的书院,那里面自是不同,或多或少捞个功名不在话下。” 张寿在齐学斋成绩排末,夫子讲援的经义题解他跟宋虹一样总是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倒是找到知音了。 宋虹正愁没有台阶下,立即认同般地点头道:“张兄所言极是。常言道,大鹏展趐恨天底,此时我等也是无法,只愿早日取得秀才功名离了这里。” “狂妄!” 一道冷哼从身后传来的,宋虹意外转头,便见到同班学子贺进跟两个要好的同窗坐在他身后那桌,此时三人正极度不满地盯着他看。 宋虹没料到自己随口之言被人听了去,可他说得有错吗?学馆跟书院怎能相提并论。 “贺兄,有异?” 贺进嗤笑,“一个从村学插班进来的人,还看不起我们苍山学馆,谁给了你如此大的自信?” 要说贺进跟齐学斋的彭夫子也是有渊缘的,两家沾着点亲戚关系。 贺进在齐学斋的水平为中上,自然不可能听不明白课件,此时又听别人看不起夫子,肯定要出言教训一番。 “贺兄,我无贬低学馆之意,你万不可乱讲。我与张兄只是就事论事,随口谈论一下罢了。” 宋虹可不敢看不起苍山学馆,这是大不敬,传出去还成为全馆公敌。 “随口一谈?”贺进哼笑,“一个入了一次甲就自以为是的人,我量你也不敢有什么造次。闭紧你的嘴吧,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如多看几篇文章,提高一下自己的学识。” 贺进身边的人也接腔道:“就是啊,捧着几个大丙还肖想要当秀才老爷入书院?大言不惭!” 几人的声音不小,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大家看看宋虹,再看看贺进,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学馆里的考试除了年末考会排名次,别的时候都是按甲、乙、丙、三个层阶排序。 宋虹进入苍山学馆,除了中考入甲,其余几次都考了丙,按理这种水平连升级都难,更别说考什么功名了。 低低的交谈声从四面传来,随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字眼句句入耳,宋虹握紧拳头,整张脸都涨红了。 “贺进,你不要欺人太甚,看不起我。” 贺进淡笑,“想要让人看得起,就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对了,昨日的半月考宋兄入甲了吗?还是说又考了大丙?” 贺进还没有去看布告栏,他身边的人闻声解释道:“我是没看见他的试卷,是乙是丙还不知,甲是没有了。” “就这样还想考秀才……” 几人愈说愈起劲,宋虹被围攻招架不住,转头看向同桌的姜博渊等人,却发现他们稳坐于泰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特别是那张寿,刚刚一起讨论的是他,此时埋头认真吃早饭的也是他。 宋虹还不清楚贺进跟彭夫子的关系,可张寿是清楚的,他可不敢将那人给得罪了,到时传到夫子耳中,可没有好果子吃。 有人好心提醒,拉了拉宋虹让他坐下,忍了那几人。 可被人羞辱成这样,谁又能咽得下这口气。 宋虹憋屈得难受,也就在此时,他看见宋添了。 食堂窗口那边,宋添几人来得晚,排在了队伍最后面。 自从昨日见到阿绣,罗贞平就一直在打听关于小姑娘的事情。 宋添充耳不闻,才懒得理他。 罗贞平满脸无奈,他也想要买个漂亮小媳妇呢,省得村里那些小姑娘都嫌弃他胖。 三人去打了饭食出来,罗贞平看着能印出人影的小米粥,转了话题又开始唠叨食堂里的饭菜,总之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对味,他郁闷得很。 宋添只在这边吃早饭,那些菜包子跟杂粮馒头他觉得还可以,虽说少了点油水,胜在比外面便宜。 ------------ 第069章 殃及池鱼(加更) 宋添每次都打两个菜包并一碗稀粥,实在馋了就吃一次油饼。 庞子默跟他差不多,虽说他家在镇上开铺条件还行,可总是在丁班蹉跎不前,觉得对不起爹娘,不好意思多吃。 罗贞平就不同了,满嘴报怨食堂的东西不好,又是吃得最多的那个,光早上就要吃两个油饼,两个大包,再加一碗稀粥。 三人找了中间的木桌坐下,宋添喝了一口粥,夹着包子正想往嘴里送,坐对面的庞子默端着碗给他使眼色。 “看那边,你大堂哥啊,好像跟人起了争执。” 宋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涨红了脸的宋虹。 同在一个学馆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几天来两人也碰见过好多次了,不过交谈只有第一天他主动找上门,后面见到只是点头了事。 宋添知道他不喜跟自己有什么瓜葛,同样的,他也不想跟那人有什么交集,也就看了一眼,便专注在吃食在。 庞子默见他没什么兴趣,转头也懒得理了。 那边,宋虹正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突然见到宋添,心中一动就快步跑了过去,还对不远处的那几人道:“别瞧不起我们这些私塾过来的插班生,就算我学识不精,可还有我三弟在,他刚来不久,但昨日的半月考已经入甲了。” “就他?谁啊?宋兄,你可不要恼羞成怒,随便拉个人就胡说八道。” 贺进嗤笑,宋虹这人过于顽固,今儿不让他低头认错,誓不罢休。 宋添完全没明白状况,祸事已经落在身上。 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排了半天才打到的稀粥,宋虹突然冲过来,差点儿将碗打翻。 “贞平兄,挤一挤。” 宋添将碗移了过去,也不问宋虹跟那些人起了什么冲突,默默挪开了一些,跟他拉开距离。 宋虹见此,咬牙解释道:“三弟,那些人太过份了,你怎能视而不见?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插班进来的学子,怪我们拉低了学斋的整体水平。” 刚刚贺进一行人虽然说话尖锐难听,可只是对人,并没有对事,不过宋虹为了拉宋添下水,不得不这么说。 宋虹到底跟那些人争论了什么宋添根本没听见,别人怎么议论他们这些插班进来的学生他无瑕理会,更不喜去管外人的闲事,特别是眼前这位。 眼看平时跟他一起进进出出的那三人都稳坐在不远处的饭桌前,宋添都懒得问一声,一口菜包一口粥自顾吃得欢。 庞子默跟罗贞平两人有些茫然,见到宋添跟耳聋一般只顾吃饭,两人对了下眼神也大口吃上了。 他俩都是不喜惹事的性子,赶紧吃完离开这事非之地才是真。 原本还想拉个人垫背,结果对方完全不理他,宋虹看见周围那些人诧异的眼神只觉得脸烧。 这时,贺进已经带着两个跟班向这边来了,他看看宋添,再瞧瞧宋虹,含笑道:“宋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班里考丙的人又不止你一个,输了赌注,你下次再努力便好了,说什么大鹏展趐恨天底?你一个从私塾里插进来的人,还想要什么海阔天空。” 宋虹为何为说刚刚那些话贺进也不是不知道,无非就是压注输了,给自己找个下台阶的借口。 赌注,大鹏展趐恨天底? 贺进话里的信息量大,就算宋添他们才刚刚坐下,也能猜到事件的大概经过。 赶情便是之前的那个赌注,这些人又输了。 这输了不打紧,估计是宋虹闹出笑话不说还嫌弃自己所在班级,给贺进等人听见了,闹出今天这桩事情来。 要是以往姜博渊帮他说话这次的事情估计就不会出现了,但是今天奇怪,姜博渊一声不吭,在宋虹求助眼神下,他只当没看见。 长久以来宋虹那间号舍的几人都是以姜博渊为首,他没反应其他两人也不敢冒然帮宋虹出头,只能干看着。而且张寿又输了钱,心里正是郁闷的时候,怎会为了他去得罪贺进。 宋虹有些后悔,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硬着头皮道:“贺兄,我们私塾插进来的学子又怎么了?难不成就要低人一等。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有本事就去看榜,自会让你输得哑口无言。” 宋虹又神气起来了,贺进看了眼大口用饭的宋添,眼中有一丝不屑。 他走近宋虹,很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道:“不自量力的家伙,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什么狂言都敢说,你也不看看你三弟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就敢拿来跟我比。” “是也。”贺进身旁的跟班也帮腔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一个末班老将,一个管不住嘴的胖子混在一起,你对他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大喜大悲君。” 大喜大悲是这些天齐学斋那些学子给宋虹取的绰号,他刚来那两次考试得丙,中考突然得甲,还得了夫子的夸奖,那些学子们正要对他另眼相看,结果上月的两场考试又是大丙,还闹出下注的事件。 大家觉得好笑,这人的起伏过于极致,便有了大喜大悲这个绰号。 城门之火殃及池鱼,只要宋添跟宋虹的关系摆在这儿,连带着也会成为共同攻击的对象。 如果只是攻击他不要紧,可此时连身边的人也受到牵连,这口气宋添忍不下去。 而庞子默跟罗贞平同样气得不轻,他们只是坐着吃个早饭,怎么就给人骂上了? 罗贞平放了筷子,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被庞子默压了手臂。 那贺进跟彭夫子有亲戚关系他是知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再忍忍。 庞子默劝得了其一,劝不了其二。 只见宋添放了碗,抽出绣帕抹了下嘴角,冷冷看着那三人道:“管窥蠡测尔者,识表象。心智睿慧者,识本质。” 少年郎的声音清晰而又洪亮,食堂里出了事大家本就在禁声观望,此时细品管窥蠡测四字,有人暗自点头,有人突感羞愧。 人不可貌相之理人尽皆之,只可惜想要做到识人不带偏见确实不易。 都是肚里有点墨水的人,别人说他不带一个脏字,宋添自然以礼还礼。 ------------ 第070章 榜上有名 刚刚帮贺进说话的学子被宋添比喻成以筦窥天,以蠡测海,瞬间变了脸色。 “狂妄自大,汝几岁?何以有本?何以有质?” 十岁,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孩子,谈什么本质内涵? “庸人自满,自诩识得两个词句,无非是那夜郎自大罢了。” 跟着贺进的另一人也开始帮腔,不然真怕说不过人家。 既然说人家是孩子,却还如此咄咄逼人。 罗贞平甩开庞子默的手,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对那几人怒道:“说我们小屁孩,尔等几岁?就算十二三,却同为末班学子,不感羞愧还有脸嫌弃同窗?” 是了,管他谁大谁小,说到底大家都是末班的,如今吵起来也是窝里斗,让别个班级的学子看笑话罢了。 贺进被罗贞平怼得脸烧,本想就此作罢,可看着宋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又忍不下心里那口气。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就算同为末班也有个是非高低。贺兄好歹也是入过甲卷的人,你们凭什么跟他比。” 贺进身边的家伙又开口鄙夷上宋添他们了,什么时候这些刚进馆的学子变得如此猖狂,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宋虹听得这话呵呵笑道:“周兄,你看不起我宋某没关系,可别小看了我三弟,今早放榜他已经榜上有名,怎就不能跟贺兄相提并论?这还是他入馆以来的第一场考试。” 宋虹难得承认了一下宋添的实力,他虽然极度不愿,但如今想要找回被丢掉的面子也是无法。 况且,他想了想,捧一下眼前的人也不是坏事。常言道,爬得有多高摔下时便有多疼,要是后面未再入甲,自己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便会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宋虹内心有一种变态般的窃喜,鬼知道先前看到布告栏上有宋添试卷时他是何种心情,简直妒忌得发狂。 这已经是宋虹第二次说宋添入了甲,可宋添本人根本不知道。早习课之后他在教舍里呆了会便来到食堂,没有去看布告栏,也不清楚那边已经贴了试卷。 考试入甲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可宋添还有点儿不相信,害怕是宋虹的诡计。罗贞平倒是很开心的问道:“宋虹,此事当真?” 宋虹扯了下嘴角点头。 “听见没?”罗贞平也跟着神气起来了,“你们今次入甲了吗?有脸看不起咱们。” “死胖子,是不是真入甲还有待考证。再说了,入甲的人又不是你,你神气个什么劲儿?” 跟站贺进的两人越说越气,事态愈发紧张。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作壁上观的胡柯过来了,对贺进拱了下手道:“贺兄,罢了,宋添的确榜上有名,再争论下去只会让你更加难看。” 胡柯在丁班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加之他暗地里做下注之事,谁入了甲自然一清二楚。 这般大家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只是让人意想不到,那个从私塾插班进来的小孩子第一次参考便交了甲卷。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大都是夸赞,还有人快步离开,说是要去看看那文章有何出采之处。 贺进认输了,知道继续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僵硬地对宋添拱了拱手道:“贺某目短,收回先前所说的那些话。不过你有这样的堂兄,着实不幸。” 贺进冷哼,转身离开。 他身边的两人也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算是道歉。 “鼠目寸光。”宋虹给那几人说得脸色极其难看,他转头见宋添一脸不愿多看他的样子准备离开,也是没脸跟上去,正准备回姜博渊那桌,却见他们也起身走了。 不多会,食堂里的人便走了大半,宋虹去留无处,怔怔地僵在原地。 食堂东角那边,纪英看了眼远处的宋虹,对身边的人问道:“那人便是中考入甲,还被末班几个夫子合力夸赞的插班生?” “是他。只是不知为何,后面连着两场考试都不如人意。” “莫不是中考之时突然醍醐灌顶,或是前夜梦中得仙人相助。” 有人开起了玩笑,纪英无语般摇了摇头,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人。 ***** 布告栏下,罗贞平挤了半天总算是进去了,他将末班的那些卷子扫了一遍,果然见到了宋添的名字。 虽然没有排在首位,但第一次参考就入甲,已经相当不错了。 “宋添,真上榜了。” 罗贞平又挤了出来,一张脸酡红,感觉比宋添还要高兴。 宋添本也想进去看看,无奈人实在太多,想了想便放弃了。 “咱们先回吧,晚点再来观摩。” 罗贞平点头,两人并肩回教舍那边,走了几步却发现庞子默没有跟上来。 “喂,你干嘛?” 罗贞平不解,回头问了一句。 庞子默小步跟上,来到二人面前却将路堵了去。 宋添跟罗贞平不解,拧眉看着他。 在两人的注视下,庞子默变得忸怩不安,硬着头皮说道:“刚刚在食堂没有帮忙,你俩没有怪我吧?” “那事啊,算了算了,你胆子小,我们也是知道的。” 罗贞平不以为然,并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宋添也道:“不畏强权,威武不屈。那些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哪有再继续忍耐的道理。下次不要再憋屈了,别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身的懦弱。” “就是,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怕他们做甚。” 罗贞平虽然不鄙视他,但也看不起这种胆小的作派。 庞子默止不住地点头,悄悄看了宋添一眼,跟在他身边。 三人向教舍那边而去,只不过走了一会,宋添便停下脚步,侧头打量着庞子默道:“你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 还有话要说? 罗贞平皱了眉头,庞子默脸红,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已经入甲了,以后会不会不理我?” 这才是他所担心的,好不容易找到个朋友,他怕宋添看不起他。 宋添一阵无语,刚刚不是还让他别懦弱来着。 “你再这样缩头缩尾的,我就真不理你了。” 宋添快步走了,庞子默心中一突,想追上去又有点不敢。 这时,罗贞平搂住了他的脖子,气道:“宋添才不是那种人,你可不要将他跟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划为一谈。” ------------ 第071章 合作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息在转角,布告栏不远处,宋虹捏着拳头站在那眼睛都妒红了。 这时,张寿走了过来,拍了拍宋虹的肩膀道:“宋兄,刚刚之事勿怪,贺进是夫子亲戚,我也怕大家牵连进去越吵越凶,到时受夫子责罚。” 张寿带着歉意般解释了两句,宋虹却松了一口气,之前在食堂,他的心坠落谷底,还真怕这几人不理他了。 “张兄有自己的苦衷,我都明白。倒是让你输了银子我深感不安,过几日外出,我请大家小座,外出吃饭喝酒。” “那先谢过宋兄了。” 两人勾肩搭背,感觉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 ***** 今儿个月中,是宋二才进城报账的日子。 他一大早便带着童文诚驾车入城,借着这次机会还带了这些日子绣坊里出产的绣品。 两人来到城内,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宋二才先去万兴绸庄,卸下东西之后便让童文诚先回去,一个时辰之后何府门口汇合。 童文诚驾着马车很快走了,万兴绸庄的刘掌柜也带着宋二才去到东家府上。 曹家在县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富贾之家,曹叙知道他刚进城,还让人去备上酒菜要共饮一杯。 宋二才想着以后要长期合作也没客气,饭桌上曹掌柜听闻他们开了绣坊,还让人拿了一百两现银上来。 “曹老爷,这?” 宋二才不解,曹叙呵呵笑道:“你家那位长辈能习得几套针法着实不易,即开了绣坊,便是想有一番作为。曹某有幸与宋贤弟相识,不如今日立下契约,以后你等主内,我曹家主外,共谋这桩生意。” 曹叙将那一百两银推了过去,“此乃助宋贤弟扩张所用,无需返还。后续若开销不够,尽管告知。” 上次宋二才所拿过来的几样东西曹叙看了,是三种不同的针法,由此可见那绣娘最少习得四种卓家针法,先不提那人身上是否还有底牌,就光是现有的四种针法加以利用也能创造出不错的收益。 这些日子宋二才送过来的绣品曹叙都送到了府城,儿子从那边传来消息,不少人预定,货品供不应求。 卓家的绣品曹叙听说过,那是他们这些小行商望尘莫及的存在,而今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一百两银不算什么。 宋二才笑,放下酒盏盯着那百两银子默了半响,便点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阿绣说过可以跟万兴绸庄合作,但绣坊要拿在自己手中。 曹老爷知道他们开了绣坊不光没有多问,还赠出一百两银供他们发展,这般诚心也是难得,这契可签。 初步意识达成,两人碰了酒盏,后面又商议了一些出价跟卖价的事情,制定一个常规价码,以便后面绣品大量出产时统一操作。 一餐饭罢,契也签好了。 宋二才告辞,带着银子去了东家那边。 童文诚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他了,两人碰头,由小厮带至前院会客厅外。 “两位在这先等等,二爷正在内接待从主家那边而来的贵客。” 小厮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说了声,很快便下去了。 主家那边来的贵客! 是江南的主家吗? 宋二才跟童文诚对视了一眼,退至旁边的树荫下耐心等着。 时下酷暑,天热气闷,两人站了会便汗湿了衣襟。 为东家做事,虽不是卖身,身份上也算半个下人,自然没人请两人到偏厅去歇息,只能这么干等着。 不多会,体形偏胖的童文诚已经受不住了,捏着衣袖扇风,直接坐到树荫下。 良久,紧闭的大门总算开了。 童文诚一骨碌爬了起来,跟着宋二才一起去到路边,对出来的那几人微微躬身。 “四老爷,二公子,请在府中先行歇下,找人之事仲仁这便去安排。” 何府难得一见的大老爷何仲仁护送着一老一少两位华服锦衣贵人出来了,他一路恭敬客气着,一边说一边笑,背还微微躬了下去,显示出对那两人的尊重。 而何府的二老爷,三老爷,以及排名在前的两位公子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护送。 看来这两人便是江南主家所来的贵客,还要是直属嫡亲,何家最尊贵的那几房人。 宋二才垂眸,虽没有看清那两人的长像,却无形中感觉到了那种非凡的气质。 这便是世家大族与身具来的气度,旁人所不能比拟。 两位锦衣男子一言未发,被众人拥簇着去了别院的客房。 宋二才立身,看了看远去的那一行人,叹了口气继续等待。 之后又过了一刻钟,何府二爷未归,他的贴身大管事倒是来了,一行人去到厅中处理账务。 那厢,原本要看账的何家二爷正在青竹院安置从本家而来的贵客。 这处是何家最好的客房,各处摆设用具与正房无疑,可看在何文筠眼中还是无比的寒酸。 “二老爷,我与四叔待不了多久,你无需劳烦,随意便是。” 何文筠看了眼那几个被专程挑进来丫鬟,心中不耐,面上不喜。 何家二爷打理家中俗务多年,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这位二公子恼了,陪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两位歇息了,有什么事尽管差人过来叫我。” 何家二爷躬身,很快带着那几个丫鬟离开。 院子里总算清静下来,何文筠进了内堂,见何景澄正坐于主位上品茶,不解问道:“四叔,我们已来到平阳,不外出寻人,怎还在此停留?” 何文筠捏着拳头在堂中来回跺步,想到小表妹已经毫无音迅大半年,心中更是焦急。 何景澄放盏,看了眼侄子还略显稚嫩的脸反问道:“来了平阳又如何?对消息一概不知,我们要从何处寻起?” “四叔,我们可以带人在城里转转,或是多方打听,也总比在此处坐得要好。” “转转?”何景澄摇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外出找人了,虽不知卓家姑娘为何离开何家,但很显然她不希望被我们找到,不然也不会慌称去寺里上香,留下一封信一走了之。” “四叔,或许表妹的事情与那纤绣行有关。你说那些人会不会为了卓家的针谱,将表妹绑了去?” ------------ 第072章 找她 何文筠坐旁边的太师椅上,提到纤绣行,眼中有冷冷的厉色。 绑她? 何景澄无言,真给人绑了留下的那封信做何解释,而且那纤绣行…… 他想了想叹道:“文筠,你还小,刚学习接手家里的生意,四叔有一句话相劝,做事不可急躁。我们何家是江南新贵,你大伯入宫做太医也是近几年的事,在京中根基还不稳,我等在后方需谨言慎行,以防惹了他人。” 何景澄话中有意,何文筠默了默道:“筠儿明白。” 纤绣行背后有人,这些他都是清楚的,可表妹是如今绣坊的关键。 何文筠端起茶盏润了一下喉,四叔这种悠闲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解,心想难不成家里已经放弃,不打算再找寻姚姚的下落,而是将重点放在找寻针谱上面? 卓家先前出事之时针谱与那杨大管家一同消失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要找到人何其艰难,反而是姚姚的轨迹有机可寻。 她是卓家唯一的后人,就算没有针谱,用之前的绣品拆开来也能摸索一二,而且作为卓家传人小表妹自是看过那本针谱的。 她现在还小,绣艺不精,等后面大了,慢慢研究以前的绣品,针谱的事应该可以修复。 想到这,何文筠离开正堂,去了后面的一间小柴房。 柴房的木门紧闭,外面还守着两个粗壮婆子,很显然里面关押着什么人。 “二公子。” 婆子行礼开了锁,将木门推开让他进去。 何府的这间柴房很久没用过了,里面除了几块烂木头空无一物。 此时那木门打开,便有一股无法言语的腐朽之气传出。 何文筠蹙眉,等那气息散了散才慢慢进去。 角落里,一青衫女子原本正在熟睡,房门打开瞬间便将她惊醒了。 “二公子!” 女子起身,直接跪了下来。 “二公子放了奴婢吧,奴婢不会跑的,也无处可去,只会竭尽所能尽心尽力伺候公子。” 十四五的少女姿色尚佳,要是以往何文筠听见这话会打心底考虑考虑,可这人曾经是小表妹的贴身大丫鬟。 “想让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何文筠在婆子放进来的木凳上坐下,“我问你,这一路上可有想起些什么?如今姚姚音讯全无,只要帮忙找到她,你要走要留我都没意见。” 这大半年来,曾经跟表妹有所接触的人何文筠都找出来了,唯一在这人嘴里听到点有用的信息。 一听这话紫桐的眼神暗淡了,摇了摇头道:“奴婢被遣之前,除了那次听到杜妈妈向小姐说了平阳二字,便无过多信息了。” 卓家出事,原本跟着小姐的几个奴仆都一起去了何家,刚开始还好好的,后面不知怎的小姐变了性子,以静心理佛为由,将别的人都遣散了。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小姐不太对劲,没想到她离开了何家,还不知去了何处。 既然无用,何文筠也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起身就要离开。 柴桐见状慌了,跪行了几步道:“二公子,奴婢还有话想说。” 什么话不能一口气说完,还吊起他胃口来了。 何文筠冷冷看着她,眼中有淡淡戾气。 紫桐身形一抖,嗑巴着道:“小姐离家,杜妈妈跟杜娟肯定参与其中,二公子不防好好查一查这两人,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线索。” 眼前的人脸越来越冷,紫桐说到最后心都提了起来。 “就这?” 何文筠抬脚踩在紫桐肩头,让她趴了下去,以脸贴地。 “你当我是傻子吗,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要你来提醒。” 姚姚离开,只带走了杜妈妈跟杜娟两人。 那两人他已经查过了,都是家奴。杜妈妈是姨母跟前的老人,没嫁过人,无儿无女,哪有什么家人。杜娟本也是家奴,爹娘都病死了,留下她一个,那杜妈妈见她可怜,又是同姓,便养在膝下,认她做了干女儿而已。 姚姚会带走那两人,不光考虑到忠心,同时也无牵无挂。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考虑良多,是那两个下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吗,还是说她自己有想法。 何文筠脚上的力道加重,紫桐只觉肩膀上压有千斤,骨头都要崩了。 “二公子,奴,奴婢还有一席话想说。” 还有话想说? 何文筠怒了,一脚将人踢翻。 “有什么话你一口气说完,本公子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紫桐赶紧跪直身子,小心翼翼道:“二公子,小姐外出,凭杜妈妈跟杜娟之力肯定是不行的,外面肯定有人在帮她们。当年外面出事,有不少掌柜跟管事到后院向夫人请过事,我跟在小姐身边也见过一些。如果小姐想找人帮她,必定是在那些人里挑选。” “噢……” 何文筠来了点兴趣,问那些人姓啥名谁。 紫桐只是见过却并不知道叫什么,何文筠又蹙了眉头,不过好在没再关她了,带着人一起外出。 何文筠待在府中也是无聊,带了一队人马,开始漫无目地在街上寻视。 为了不招摇过市,他自己坐在马车内,其他人跟在车外,如有发现了什么就向他汇报。 表妹在何家住的时日不长,又深居后院,何家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所以此时他带的人一半都是像紫桐一样的丫鬟婆子。 一行人在街上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马车里坐的是谁个大老爷的家眷。 平阳城不大,差不多半个时辰他们已经转了大半。 没什么收获,何文筠又下令一行人去城郊那边看看。 这样便来到了车队集聚的南郊长梯街,这边铺多人杂,一行人走得极慢。 紫桐一路走来脚早就软了,可为了得个自由身,她一路都强打起精神,希望能找到一点消息认个熟脸。 走了这一路,她大概也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带在身边了,二公子想找人,曾经卓家的那些人。 小姐是不是来到平阳不得而知,可此处跟江南一西一南,要是在这边找到跟卓家有关的熟人,多半会有小姐的下落。 紫桐憋足劲睁大了眼,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当初他们这些奴仆被遣散的时候已经不是卓家下人了,就算现在帮了二公子,那也不能怪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何家好心收留她一个孤女,小姐也不知道那根筋不对,居然还不乐意,私底下走掉了。 紫桐拧眉不解,看见旁边有家布行,慢慢走了过去。 一路上布庄布料铺子都是她关注的重点,小姐离开何家,据说连一件衣裳都没有带走,她们主仆三人在外肯定要想办法生存下去,干老本行的几率很大。 紫桐听人说过,那杜妈妈跟着夫人多年,是习得几套卓家针法的。 紫桐在商行门口停了下来,有侍卫上前问道:“可有发现?” ------------ 第073章 逃过 这间商行叫明月楼,从门口摆放的布料来看,应该是来往南北方倒腾布料的。 紫桐向里面望了望,看见一个管事带着两个伙计在清货记账,那些人她自然没有见过。 侍卫见她摇头,掉头去了前面。 一行继续向前,慢慢便走远了。 而此时,许巩从二楼快步下来,跟管事交待了一声,驾着马车直接从另一边走了。 何家那边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这里,刚刚那一行人从楼下经过,许巩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 他见过那个叫紫桐的大丫鬟画像,一眼便认出来了。 城南的那间小院子里,杜娟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明日出城前往河口镇。 “娘,隔壁王大哥送的粮食跟菜我已经放好了,你一个人估计能吃个三四日,到时也差不多了,直接过来找我们便是。这些日子别出门,有什么想买使几个钱找王大哥帮忙……” 杜娟细细交待着,明天她便要走了,留干娘一个人在这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杜妈妈正蹲在火盆前烧这些日子用来试练的绣品,闻言回道:“我晓得的,左右外面还有许掌柜在,你放心。” 母女俩人又说了会话,突然院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声响一听便不对,杜妈妈将篮里剩下的那点东西尽数丢进火盆,让杜娟回屋,自己快步去了院门口。 “谁?” “来人了,即刻收拾东西,我在后门等你们。” 是许掌柜的声音,杜妈妈心头一惊,转身便回了房。 许巩交待完拉马退了出去,从另一条巷子转到大街上,然后在一个小巷口处等着。 当初买这间院子各方面都是考虑过的,前门巷深,后门路窄进不了车,不过转出去却能上街,离城门只有半柱香的功夫。 许掌柜在外面等了一会,杜妈妈跟杜娟便从巷子里面出来了,两人二话没说,撩开帘子便直接上了车。 许掌柜也没问什么,马车飞快地向南城门驶去。 也就在此时,何文筠那一行人在南城的长街口上被何四爷派过来的人拦住了。 那人带来消息,说何家向官府那边使了银子,让二公子不用这般瞎撞,找人画像,到时挨家挨户搜寻。 挨家挨户搜寻,这感觉就跟抓逃犯一般。 果然,这些小地方只要有银子便好办事。 何文筠勾了勾嘴角,想起先前四叔让他不要急的话,心里倒是认同了几分。 一行人调头回了何府,府中连画师都找好了。 差不多一刻钟,杜妈妈跟杜娟的画像便出来了。 何家二爷拿上亲自去了府衙那边,何文筠也没有闲着,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城门蹲守。 当宋二才驾着车准备回镇之时,便见到东家的贵客伫在城门外,身边的侍卫手里还拿两张画像不停扫视着来往人流,说是在抓犯人。 宋二才大致扫了一眼,见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画像上的人他自然是没见过的,只是有些好奇。 马车很快驶出城门向河口镇那边,而此时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许掌柜敲开了自家院门。 “当家的,你咋回来了?” 林氏看见丈夫这个时候归来有些意外。 许巩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林氏心头一惊,赶紧让儿子媳妇出来将门槛卸了,让马车直接驶进院中。 杜妈妈带着杜娟下车,许掌柜交待几句,很快就要走了。 这时,林氏抓住了丈夫的手臂,道:“你会不会有事?” “你别担心,那些人根本不认识我。” 林氏想想也是,丈夫先前在卓家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管事,卓家倒了还被后面的东家辞退,那个时候家里出事正难着呢,要不是小姐莫名让杜妈妈送了一笔银子过来,她儿子就得残了。 ***** 入夜,宋二才回到镇上的时候饭点都过了。 常氏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让丈夫先填肚子。 宋二才咬着饼子对常氏说道:“你让阿绣过来,我有些事情要跟她说。” 常氏应了声,出去没多会阿绣便笑着进了堂屋。 “爹,你找我?” 宋二才点头:“远明楼那里欠的银子我已经还上了,这次带回来的料子跟扇面是曹老爷给的,银子还未付,下次交货的时候再算。” 宋二才将这次进城的情况说了说,之后便拿出跟万兴绸庄签的那张契,还有那一百两银钱。 “爹没有跟你商量就将这契签了,你勿怪。我看那曹老爷人不错,心也诚,加之平阳县这一带也就他家的生意做得最大,要合作也是不错的人选。” “爹,你在外见识广,既然觉得这契可签,便是使得的。” 阿绣将那契约打开来看了看,暗自点头,那曹老爷很实在,没有在这上面加什么苛刻条件,想来也是知道他们不会将绣坊交出去,不打这方面的主意了。 趁着阿绣看契的空档,宋二才也将一百两银子的事提了提。 这些钱虽然没有写条子,但也算借的,宋二才没有想过要白拿,只不过不需要急着还,等绣坊发展起来了再来想这事。 阿绣点头,两人又聊了下这一百两银子要怎么花,以及绣坊后面的发展。 现在有了银子自然是要招人的,阿绣想到杜妈妈跟杜娟,要是她俩现在过来,刚好是时候了。 “阿绣,你有没有想过将绣坊搬进城?” 这一百两银如何用宋二才已经想过了,绣坊要招人要发展,以后拿料子跟送货来去方便进城当然是最好的。 阿绣却不认同,摇头道:“爹,我想开桑园,养蚕。” “养蚕?” 宋二才不解,阿绣防备地看了眼门外,见常氏在外面守着,点头道:“我先前听人说过,临山郡那边有一种个头偏小的蚕种,吐出的丝要比普通蚕蛹细滑。我江南本家那边除了开绣坊其实还有布坊,只不过规模不大,而且只出产一种纱衣,数量极少,加之本家的针法,那些衣衫在外一件难求,价值不菲。” 卓家绣品在富庶之地并不稀有,但特制的羽裳纱衣却一件难寻。 不是他们不想多制,而是蚕丝难得,普通蚕蛹里面只有极少量细丝才可以用,原料时分紧缺。 可在那个梦境中,何家却找到了新的蚕种,以致于大建桑园,原本做了几辈人的医馆都敝弃了。 ------------ 第074章 重逢 一件难求的纱衣? 宋二才嚼在嘴里的饼子都忘了咽下,他打量着阿绣问道:“那纱衣你也会织?” 阿绣笑着点头:“爹,那纱衣本家虽然没有做这项生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手艺流传下来了。” 她说的是这边本家。 宋二才了然般点头,不过他在心里默了默那临山郡是何处?好像是甘地那边,跟他们这里相隔甚远,阿绣又是如何知道那边有好的蚕种? 算了,不问了,左右都是能挣钱的好事。 一餐饭吃完,两人又聊了聊扩招的事。 万兴绸庄那边需求量大,他们这个四人小绣坊肯定是不够用了,而且阿绣一个小姑娘天天跟着他们干也不合适,但绣坊涉极秘传的针法,在招人上面也不能随便来。 而且就算人招到了,他们这小地方也不够用,还要加地方。 夜深,宋二才拿了那一百两银子回屋让常氏收好,顺便也将后面的打算提了提。 常氏一听又要开桑园又要招人扩大绣坊,他们这边几个女人怎么忙得过来。 “二郎,既然我们这边生意已经发展起来,不如你辞了药铺那边的差,回来打理我们自己的生意吧。” 以前是怕没钱,有份差事在怎么样都份保障,不过现在常氏感觉根本没那个必要了。 宋二才一笑,搂住媳妇的腰道:“后知后觉,你当我没想过这些事。” “什么意思?” “今日在东家那边,我已经跟大管事提过了,过些日子,我想那边会安排人过来接手吧。” 药园子获利,宋二才还以为会涨点工钱,结果东家只是派了一个帮手,从那时起他心里便有些不满。 当然主要还是自家的生意发展顺利,现下又不用在钱上发愁,再去当那个药铺掌柜只会耽误这边的事情。 “你这人真是,有计划也不早点说。” 常氏推他,宋二才却收紧了手臂。 不多会,两人便滚被窝里去了。 隔壁厢房,阿绣倒水回来,整理了一下床铺便准备睡了。 “添哥,你也早点睡吧。” 阿绣打着哈欠,脱鞋准备上床,冷不丁手给人拉了。 “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宋添拉着她的手去到桌边,一在叠纸卷里面抽出自己那张。 “这月的半月考,我入甲了。” 宋添捧着卷子有些得意,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眯了眼,心中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雀跃。 他没有食言,之前就说过会考甲卷拿回来给她看。 “添哥,你真利害。” 阿绣瞌睡都没了,努力这么久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继续下去,等添哥入了甲班,便可以下场去试试。 被夸了一句,宋添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道:“我现在还是在末班,就算入甲也不能跟上面那些人比,就像这次考试,甲班跟乙班的卷子更值得让人学习。” 宋添拿出两张写满了字的折纸,这都是他在布告栏上面抄的卷子。 学馆里会将甲卷抄一遍贴在上面供大家观摩,也是为了能让大家相互学习。 宋添下午回来得晚,布告栏上的卷子他跟庞子默、罗贞平三人合作都抄了一遍。 “添哥,你才刚进去,等慢慢学上来了,会比他们都利害。” 阿绣一点都不吝啬对他的夸赞,她说的本也是事实。 宋添一听,更不好意思了。 他双眼如星,抿着唇止住自己的笑意,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给我抹抹吧,睡了。” 翌日赶集,常氏送走儿子便卸了门板。 宋二才吃了早饭便回药铺那边去了,布庄这边到了赶集这日除了阿绣跟常萍萍继续在后面拿针刺绣,常氏跟陆保都会在外面招呼一下客人。 开铺半个月了,生意也做了几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还算过得去。 临近中午,阿绣放下绣篮去了前堂。 常氏还以为她出来透气,让多玩一会,她去后院做饭。 阿绣点头,见陆保在整理柜台上的料子,慢慢去了门边。 街上的行人还剩下熙熙攘攘那么几个,阿绣等着期待着,按时间来算,人应该快要到了。 离开何家来到这里,跟她们分开也快半年了,不知道两人过得如何,有没有出什么事…… “小姐!” 阿绣正想得入神,不想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向她冲了过来,下一刻脸就被捧住了。 “小姐,真的是你,奴婢可总算找着你了。” 杜娟眉头一拧,两行泪珠子直往下掉,人就哭了起来。 她哭得伤心,阿绣却是笑了,拉着人便进堂内。 铺子里来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大姑娘,还是被阿绣带进来的,陆保满脸不解,走过去正想问问,便听见阿绣道:“陆大哥,帮我装壶茶水出来吧,这是我认识的人。” “噢。” 虽然听见这姑娘称呼阿绣小姐有点奇怪,不过东家的事情陆保也不好多问,端着茶盘便进去了。 等后院的门帘子放下,阿绣抽出手帕来帮杜娟抹了抹脸道:“行了,先别哭,你这装得也太夸张了。” 两人要装出一幅重逢的样子,杜娟还要借机留下来。 “小姐,我这可不是装的。” 杜娟抽泣,想起当初送她离开,还要是送自己伺候着的主子去给别人家当养媳,她这颗心都差点儿碎了。 “小姐,你在外的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这家人对你如何?” 杜娟不哭了,捏捏阿绣的小肩膀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一双手上有针眼,泪又差点儿滑落下来。 “没事,绣帕时不小心扎下的。我过得挺好的,你看,都胖了。” 阿绣怕了她的眼泪,赶紧将自己的小手臂露了出来。 来到这儿她有了目标,了却了一桩心事,不像之前成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身子肯定好了一些。 杜娟瞧瞧她的气色,总算安心了点。 “对了。小姐,那个,就是你的小……” 杜娟想说小男人,可话没出口,她又觉得不太对。 小姐是按照菩萨的指示过来扶持那人考状元为卓家报仇的,才不是那人的养媳。 ------------ 第075章 留下(加更) 为了得到身边人的支持,关于自己梦境的事,阿绣跟杜妈妈和杜娟说了一些。 刚开始两人都是不太信的,后面当那些事情一一应验,不信也不行了。 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几人解释不了,只当是菩萨显灵,托梦给她们指引方向。 “他,他在学堂里。” 阿绣知道他想问谁,原本没什么,见到杜娟遮遮掩掩的样子,她也别扭起来。 这时,两声提醒般的咳嗽声传来,常氏已经端着茶盘过来了。 “阿绣,她是?” 两人聊得太入神了,来人了都不知道,好在刚刚也没有谈什么。 “娘。这是杜娟,以前本家那边绣坊里的人。” 阿绣简单介绍了一下,杜娟收了那些心思恭恭敬敬向常氏行了一礼。 “夫人。” 这姑娘还叫什么夫人,常氏听得想笑,可不知怎的看着她又没有调侃的心思。 小姑娘看着十四五的样子,一身翠绿色的半臂对襟褙甲,发间无物,系着两条丝带,花儿一样的年纪人也长得不错,一双眼睛水灵水灵的,就算脸上有点小雀斑也不影响原本的秀丽。 这样一个人儿本就很不错了,关键她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度。 应该是大家风范的气度吧。 常氏这般想着,给她斟了一杯茶道:“我就是一农妇,叫啥夫人呢,怪不好意思的。来,先歇会,喝口茶水。” 常氏亲自端了递给她,杜娟恭敬接过又道:“谢夫人。” 常氏:“……”算了,任她高兴吧。 杜娟一大早就被许掌柜送来这边,先前还崩着一根筋,现下找到人了,才感觉到又累又渴。 她灌了两杯茶水,慢慢将阿绣当初教给她的话说出来。 “小姐,听说你出事我跟娘一直都在找你,问了好多人呢,才找到这儿,将奴婢鞋儿都磨破了几双。” 杜娟装样子用绣帕压眼角,常氏听见奴婢二字,便好奇问道:“阿绣,她是你本家那边的下人?” 阿绣一顿,笑道:“以前是,后面家里出事就赎身了。” 她可没教杜娟说是下人,只说是绣坊的人,刚好他们现在缺人,顺势便可以留下来了,结果给杜娟说漏嘴了。 杜娟也是习惯使然,从小说到大,一时间改也改不了。 她赶紧对常氏点了点头,又笑道:“夫人,你这儿是不是开着绣坊?当初在本家那边小姐跟姨娘对我有恩,我一直想要报答,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小姐身边给家里出力。我以前在绣坊做过,不少东西都是识得的。” 当初在卓家,杜娟小的时候在夫人院里当差,后面大了就去了阿绣身边,自然没去过什么绣坊,不过这几个月来杜妈妈已经将她手里那些针法教给她了。 前戏不够,直奔主题,阿绣听见杜娟的说辞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她当初不是教过,让她先诉苦,再说说当年的恩情,最后表露出无处可去,然后顺势留下来。 这人,全都忘记了。 要是此时面对的是宋二才,这主仆两人的心思特定会穿帮,可常氏有着对阿绣的绝对信任,丝毫没有怀疑。 “你这孩子,我们现在正缺人呢,你想过来自然是可以的。”有熟手来帮忙,常氏高兴着呢,可转念一想,又问,“对了,你家还有人吗?你那么远过来,要不要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 常氏好心提醒,杜娟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夫人,我家人口简单,父母早逝,是干娘将我带大的。她跟我一样以前都是家奴,同样是在绣坊里做事,只要夫人不嫌弃,我这人让人带信,让干娘前来。” 常氏一笑:“这肯定成,不过你也不要急,吃完饭我们再去安排。” 杜娟应声,转头对阿绣甜甜一笑。 常氏也太容易被搞定了,阿绣松了一口气,带杜娟进后院安置。 中午,宋添从学馆归来,便看见后院的廊下多了一个正在摆弄绣架的女人。 他只当是家里新招的绣娘也没往心里去,正准备回屋便见那人过来了,还将自己的路堵了去。 “你,你,是夫人的儿子?” 杜娟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这人一身学子衫,身上还挂着书袋,人看着干干净净,五官也不差,可他脸上的疤…… 杜娟心中一紧,手都在抖,小姐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人相貌有疾。 虽说小姐过来是为了帮他科考,为老爷夫人报仇,可毕竟是明义上的养媳,万,万一呢! 杜娟不敢想,要是普通人也就罢了,怎么…… 面前的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宋添想到自己的伤,很不客气地道:“夫人?什么夫人?” “就是……,你叫宋添?” 当初又使银子又到处打听,杜娟知道他的名字。 宋添只觉这人莫名其妙,不悦“嗯”了声道:“你有事?” “没,没什么。” 杜娟侧身行了一礼,眼睛却不自觉地红了。 这人什么来头啊,又叫夫人又行礼,吃错药了呢。 宋添纳闷。 这时,阿绣从房中出来了,她笑着将宋添迎了进去,后面再出来便将杜娟拉到一边道:“你干嘛,红着个眼睛小心穿帮了。” 自己的身份肯定是不能暴露的,现在生意没起来,添哥也不是状元,要是他们知道将要面对的那些人,还不给吓死。 “小姐,我……” 杜娟垂眸,小声埋怨道:“当初你咋没说他脸上有伤,不然咱们也不用这种方式,可以换个别的啊。” 换个别的能天天跟在他身边。 阿绣拍拍她的手:“行了,别想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脸上有伤,没说是因为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 杜娟意外,阿绣秀眉微蹙,冷了脸色:“别再想这事了,好好想想以后他的身份。” 主子生气了,杜娟闷头道:“奴婢知道了。” 这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阿绣凑近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一会我爹要回来了,小心应对。” 这家里面阿绣谁都不怕,就怕宋二才。 杜娟应声,两人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正准备回去做事,不想抬头便见到宋二才背手站在几步开外。 ------------ 第076章 认岀 “爹,你,你回来了。” 阿绣一笑,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人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后的,有没有听到什么? 她内心有点不安。 宋二才“嗯”了声,看了看阿绣身边的姑娘道:“我刚刚听四娘说过了。” 阿绣点头,又介绍道:“这便是杜娟,以前在本家那边绣坊做事。” 杜娟上前行了一礼,并叫道:“老爷。” 明明差点才到三十,莫名给人叫老了,宋二才咳了咳,“阿绣不是说你已经从本家那边赎身,以后你叫阿绣随意,我们就不用了。你叫我一声宋掌柜便可,四娘叫她一声婶子便好。” 宋二才的神情无异,很显然没有听到刚刚主仆二人的谈话,不过,他觉得杜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却想不起来了。 “是,老……,宋掌柜。” 宋二才点点头走了,杜娟松了一口气,抛开别的不提,他感觉这家人还挺好相处的。 中午吃完饭,杜娟出门找到镇上的车夫,给了十几个钱让他给远明楼的许掌柜带个口信,如此一来隔天日幕西山之时,杜妈妈挎着一个包袱也来到了河口镇。 她下车先问了一下镇上新开的布料铺子,寻到了帛锦坊门前。 是这里没错了,小姐当初说过要取这么个名字。 杜妈妈见门闭着,只留下一个牌子跟巴掌宽的门缝,上前拍了拍。 不多会,陆保出来了,打开半边门板见是位中年妇人,问道:“大婶要买料子?” 杜妈妈摇头:“我,我是杜娟她娘。” “噢,婶子,是你啊,快进来吧。” 陆保将门板卸开,在后院听到消息的杜娟跟阿绣已经快步迎出来了。 “小姐!” 杜妈妈看见一身粉色衣裳的小姑娘,肩上的包袱都掉地上去了,直接蹲下身将人抱住哭了起来。 昨儿个见到杜娟时阿绣还能忍,此时却是也跟着哭了。 杜妈妈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是娘亲身边最亲的人,那种感情自然不一样。 主仆两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听着那声音后院的人都出来了。 常氏上前拍拍阿绣的肩道:“重逢了便是喜事,哭啥呢。快带人进去歇息一下,喝口水,这一路肯定累得够呛。” 阿绣点头,收了泪带着杜妈妈去了后院。 小镇上面的宅子自然是又小又旧的,杜妈妈左右看了眼,心中又是一酸。 常氏专程给两人留了空间,让阿绣带人安置,她自己领着另几个继续在廊下干活。 现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陆保点了灯,给堂屋里也送了一盏。 杜妈妈见没人了,死死拉住阿绣的手道:“小姐在这儿过得可还好?” 阿绣点头:“你也看见了,我好着呢。你要相信菩萨,指引不会有错。” 杜妈妈颔首,凑近阿绣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小公子未归?” 当初打听河口镇的宋家,全全都是许掌柜找人去办的,杜妈妈跟杜娟一样,根本没见过人。 “他还在学馆里,估计快回来了。” 提起宋添阿绣脸上漾起笑意,后面想到他脸上的伤疤,又低声向杜妈妈解释了几句。 杜妈妈相比起杜娟要沉稳得多,她点头道:“老奴晓得了。” 是不是有伤她不在意,只要小姐高兴就成,自从家里出事,她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小姐发自内心的那种愉悦了。 聊得差不多,阿绣带她进了杜娟她们所住的房间。 这里地方有限,大家都是挤着住的,杜娟跟常萍萍所住的房间没什么家什,好在地方够大,靠墙的大通铺睡三个人不是问题。 常氏拿了银子给陆保,趁天没黑让他去外面买张草席跟被子,顺便去屠夫那儿看看还有没有肉,今天晚上伙食开好点,给杜家母女俩接风洗尘。 宋添从学堂归,便知道家里又进人了。 是个三四十的妇人,身材适中,眉眼柔和,见着自己还行了一个礼。 这行礼的样子跟那个叫杜娟的如出一辙,宋添不用问都知道她便是杜娟的娘。 入夜,宋二才也从药铺那边归,他看看眼前这位妇人,再看看正在端菜上菜的杜娟,终于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她们了。 “二郎,二郎?” 常氏摇了下丈夫的肩膀,见他看向自己,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宋二才回神,摇了下头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水都凉了。” 常氏递了布巾给他,宋二才接过才发现用来泡脚的一盆热水已经凉透。 他暗叹了一口气,擦干净脚道:“你刚刚不是说要写点东西?” “嗯。招人的事情,我想贴个告示到门口,你看如何?” 现下他们有银子了,还有熟手,租地方招人的事都可以提上日程。 宋二才想了想:“或许先看看身边人吧,等不够了再对外招。” “身边人?”常氏瘪了下嘴,“咱们身边能有几个人合适?要说这差事,包吃包住,每人还给五百钱,这话一放出去那些人打破了头也想过来干。可我不乐意,先不提她们的手巧不巧,就那些熟人亲戚管理起来也麻烦,说又不好说,骂又不好骂,到时还不是自己难受。” 常氏看得通透,宋二才淡淡一笑道:“那有你什么打算?” “我之前跟阿绣商量了一下,都计划好了。” “咱们弄三个作坊,每作坊一个管事十个绣娘。再在这附近租间院子,请两个做饭的杂工,以后啊就不用阿绣跟着忙活了,她只需要准备花样子就成。” 常氏坐在镜前通发,说话间她似乎看到了绣坊的盛况与未来,神色得意洋洋,唇间止不住笑。 宋二才上前帮媳妇捏了捏肩,问道:“管事绣娘,你是想让杜娟跟她娘来做?” “是啊。熟手,又有经验,老天爷送上来的人,不让她们母女做让谁做?再加上我自己,等以后萍萍熟了,还能再招人……” 常氏对新来的杜氏母女俩有着绝对的信任,宋二才神情微顿,想到那两张画像,想到曹老爷提到的卓家针法,以及何家所拿到手的绣坊,一些原本无联系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 ------------ 第077章 隔壁的姑娘 平阳县,当初许掌柜带走杜氏母女没多久,城门口便站了一些何家的人跟衙门里的捕快。 阿绣已经消失大半年了,消息却一直被江南何家捂着,没有往外放。 这事情张扬不得。 卓家如今就剩下这么个独苗,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消息走漏了,在外找人的可不止他们何家。 要知道卓家的绣坊虽然被瓜分了,但祖传的针谱下落不明,顶尖的针法已经失传。 还有卓家出品的轻纱羽衣,自从卓家倒下,纺纱的作坊还在,却再也没出过精品。 世人都低估了卓家对祖传手艺的把控,不是卓家人,根本延续不了卓家的辉煌。 找人的事何文筠不敢大张旗鼓,他没有让官府那边贴告示,只是带着人在城门守着,过了两天没有收获,便挨家挨户去查,去找。 这日,他们来到一个很深的小巷子。 何文筠让捕快依序拍开了门,大家见到画像上的妇人跟姑娘俱都摇头。 “这半年来,附近可有新搬来的住户?” 那些人再次摇头,不过也有人说,好像巷底倒数第二家是新搬过来的。 一行人去到那家院门前,捕快拍了半天也没人应,正想要不要破门,巷口上进来一位挑着两绑柴禾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身破旧短衫,双眼炯炯,皮肤黯黑,身形也健硕魁梧。 他见到那些人拍门,上前问道:“官爷,这家无人。” “无人?”捕快头子不悦地看着这挑夫,“不是说刚搬进来半年,怎的会无人?” 提到这事,年轻汉子叹道:“本住着一个老母亲跟一双兄妹,怎想前些日子老母亲去了,兄妹俩人回乡奔丧去了。” 还有这事! 捕快头拿出画像:“见过这两个人吗?” 男子摇头:“没见过。” 捕快皱眉,收了画像正想去下家,却听那男子道:“官爷,这是我家,人口简单,除了我,就是老母亲在。” 男子说着上前拍门喊道:“娘,我回来了。” 不多会,院门开了,一身形微胖的妇人探出头来。 捕快一看人又不对,很快便从巷口那边出去了。 “大牛,你咱这么早就回来了。” 妇人见那些人离开,将儿子拉了进来。 王大牛放下柴禾回道:“早上问了许掌柜,今儿个没货来,去山里打了柴便回了。” 妇人点头,想起刚刚那些人,又担心问他,“大牛,你说隔壁那母女俩会不会真……” “娘,别说了。”王大牛打断她,“她们是好人,只是有人想抓她们而已。” 真是犯人为何不贴告示,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就帮忙买了几个月东西便说人家是好人,妇人哼笑,“你就是见那姑娘长得好看。” “娘,你瞎说什么呢。” 王大牛偏开头,目光却放在几步外的院墙上。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在院里劈柴,墙头突然有颗石子飞了过来,一位穿翠绿衣衫的姑娘趴在墙头笑问道:“你就是王大哥吧,我家的米粮没了,能麻烦你帮买一点么。” 许掌柜跟他说过,隔壁住的是他娘家表妹,让照顾一二,只是没想到许掌柜孙子都有了,表妹还是个大姑娘。 第一次,王大牛送了一大筐东西进去,是那姑娘开的门,跟他道了谢,还笑着说她叫小娟。 小娟,小娟,这名字真好听。 王大牛捧水抹了一把脸,到现在姑娘明媚的笑容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只可惜,隔壁那母女走了。 那天他从外面打柴回来,看见城门口有人拿着母女俩的画像。 他匆匆回院翻墙去隔壁,结果里面已经人去屋空。 ***** 忙碌一天,又是无功而返。 何文筠带着人回去,何家二爷已经在门口等着。前厅布好了宴,就等他入席。 “我四叔可有归?” 这两天何景澄去了外面办事。 何家二爷笑道:“未曾。” “既然四叔未归,这宴不赴也罢,改明儿等四叔回来,再劳烦二爷。” 何文筠说着就准备走了,何家二爷赶紧跟了过去,并道:“今儿大哥在外找了个不错的厨子,不如将席面送过去给二公子尝尝鲜。” “那就有劳二老爷了。” 既然住在人家府上,还让他办了事,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二公子客气了。” 何家二爷躬身,等人走远暗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管事道:“你亲自带人送去,可别出什么差错。” “是。” 管事领命走了,何二爷看看天色去了后院一个小妾院里。 那小妾之前就听说二老爷今晚陪客不来了,此时见着人喜上心头,立即拉他坐下,帮男人揉起肩膀,为他解乏。 “老爷,你不是说今儿个不来了么?” 何二爷闭目养神,闻言笑道:“人家不赏脸,请不动。” 府上来了贵客各房上下都是知道的,小妾听何家二爷唠叨过两回了,此时听闻对方连吃个席都不去,小声抱怨道:“这脸也太了吧,左右我们都是姓何,千里而来当下人使唤了还不够,面子都不给。” “住嘴!” 何家二爷睁了睛,神色发寒。 小妾吓了一跳,立即跪了下去,“二爷恕罪。” “管好你自己的嘴巴,那些人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何家二爷起身,甩袖走了。 江南的何家,大老爷在京中已经入了太医院,这两年运势正浓,加之本家那边又得了一批绣坊,而今生意如日中天,好不容易来到他们这些小地方,怎能不巴结着。 放以前,就算去到人家门前说不准也没人帮你通报。 思及此处,何家二爷又去了前院,询问席面可有安排妥当。 青竹院那边,何文筠梳洗了一番便坐到桌前。 何家二爷所说的席面已经布上,他大致看了一下,发出一声嗤笑。 还以为有何不同,无非就是一些庸俗的大鱼大肉罢了。 何文筠不喜过于油腻,看着那几道大肉菜还有些厌烦。 布菜的丫鬟很有眼色,避开了那几道硬菜,专挑了一些青淡的。 饭罢,何文筠用茶漱了口,才发现今日布菜的丫鬟换了,是被他解了足的紫桐。 ------------ 第078章 离开 “你为何会在此?” 何文筠有些不悦,他虽说已经没有再关这人,可也没有说过要让她近身伺候。 紫桐赶紧蹲身回道:“二公子,香如跟香琴两位姐姐身体不适,其他几位姐姐又怕不清楚二公子喜好,我便自荐前来伺候二公子,还请二公子勿怪。” 何文筠只带了两个丫鬟,千里迢迢来到这种小地方还水土不服,这事他也是知道的。 “让人备水。” 说清楚了,何文筠也没有在意,累了一天,宽衣准备休息。 紫桐见他接纳了自己,心中暗喜,不多会便带着人将浴间的水装好了,见何文筠入内,跟过去为他宽衣。 “出去吧。” 当只剩下一个裤头的时候,何文筠开口说道。 紫桐松了手,瞄了眼男人俊朗的脸突然大着胆子说道:“二公子,让奴婢给你去去乏吧。” 其实她只是想帮他搓个澡,捏捏肩之类的,结果何文筠听成了另一层意思。 只见男人的脸瞬间便冷了,抬手死死扣住紫桐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想勾引我?” 他的神情是与面貌不符的暴虐,紫桐心慌,立即否认道:“二公子,奴婢不敢。” “不敢?”何文筠哼笑,下一刻直接挥起了巴掌。 紫桐被打得身子一偏,人直接趴地上去了。 “二公子,二公子奴婢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紫桐还在求饶,因为跑也是跑不掉的。 何文筠却像是不够解气,去到外间取下墙上挂着的马鞭,毫无顾及地往那女人身上狠抽。 “公子饶命,饶了奴婢吧……” 一声声惨叫传从房中传出,在外间当差的何家丫鬟们听得发颤,庆幸今日进去的不是她们。 江南本家过来的贵人,谁都知道是难得一遇的香饽饽,可你有没有那个命消受是一回事。 里面的鞭打声持续了好一会,到后面大家明显感觉那求饶的声音都小下去了。 “姐姐,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吧?不如,去找找二老爷。” 年龄小点的丫鬟心善,还想着救那个叫紫桐的一命,另一个丫鬟却嗤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二老爷来了也是救不了她的。”说不准还死得更快。 小丫鬟不懂,慌神之限院外又来人了,是从外面办事归来的何景澄。 何景澄进门便听到那鞭打声,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回四爷,紫桐姐姐不知怎的惹恼了二公子,现下……” 丫鬟的话并没有说完,何四爷已经撩帘子进去了,何文筠赤裸上身,披散着头发还在狠抽趴在地上的人,毫无顾及地发泄。 “文筠,你这是做甚?” 何景澄蹙眉,真不想看到侄子这般暴虐的样子。 有人来了,何文筠总收了手。 他扔掉手里的鞭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喘气。 “四叔,你总算回来了。” 何文筠看也没看地上那女人,就好像自己刚刚打的是个猫儿狗儿一般。 何景澄让外面丫鬟进来将已经晕过去的紫桐弄走,让侄子穿好衣裳,前堂说话。 这间屋子有血迹,地方已经脏了。 何景澄在前堂喝了一盏茶,穿戴整齐的何文筠走了进来。 或许是刚刚有些累,他进门便摊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问道:“四叔,这次外出可有收获。” 何景澄摇头:“消息不实,针谱下落不明,府上让人带了信,我们明日便回吧。” “这么快?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多待几天,说不准能找到点什么信息。” 何文筠有些丧气,人没找到,他还不想走。 何景澄看了看他道:“就凭一个小丫鬟之口,谁能知道当初她听到的平阳二字为何意。罢了,我们先回吧,绣坊那边很多事情要处理,再这样耽搁下去,会给有些人占了先机。” 江南的绣坊不止一家,卓家倒下去了,还有谢家、范家、向家、多的是以绣坊为生的大商族。 何文筠有些颓废,脑中泛现出小姑娘甜笑着的脸,还有那一声声“表哥。” 翌日,天刚麻亮何家大门外的车队便整装待发。 何家二爷点头哈腰地跟在何景澄身边说着一些歉意的话,昨晚他收到这两人要离开的消息忙碌了大半夜,结果也只是备了两箱礼品。 有他难得寻到的字画,别的便是一些干货跟此处的土特产。 江南的本家什么没有,他绞尽脑汁才弄出了这些东西来。 何景澄跟本没当一回事,点头应了两声。 一行人合准备上车了,何家二爷的大管事却匆匆跑过来向自家主子耳语了几句。 何二爷了然,又对何景澄躬身问道:“四爷,那个受伤的丫鬟可要带走?” 昨夜紫桐被打得半死,那些丫鬟将她抬出来也不敢随便处置,找到何二爷看如何处理。 怎么样都是主家那边带来的人,何二爷当然是请郎中过来诊治,将人先救了再说。 提到那个受伤的丫鬟,何景澄想了下才忆起昨晚之事。 “带上吧。”或许还有用处。 “是。” 何家门前的车队启程,不远处一个卖饮饼的摊子上,正在买饼的灰衣男子偷偷望了眼,包了几个饼子很快便走了。 这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脚受过伤,走路一拐一扭,是许掌柜的大儿子。 他找了辆车去远明楼,悄声将何家离开的事给父亲说了说。 许掌柜松了一口气,担心了这么多天,总算将那些人给盼走了。 河口镇,今儿个一大早陆保便被安排去新租的院里打扫屋子。 绣坊要招人,院子已经租好了,就是他们斜对面卖包子那家人的后院。 那家包子铺平时不开,只有赶集的时候才卖东西,平时一家人也不住镇上,后院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出去换几个钱。 陆保忙了半天,几间屋子总算是收拾好了,等他挑着木桶回去,发现铺子门口围满了人,全是听到消息来寻差事的。 如今大老爷们找个差事都不容易,更别说是女人了。 常氏早上就贴了半天告示,到了下午这些人将门槛都要踏破了,大部分是附近村子的,还有一些镇上的小媳妇大姑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谁不想多挣几个钱。 ------------ 第079章 察觉 新的绣娘不是随便招,不光要看绣工如何,进来还得签契。 绣坊的任何东西,包括一针一线都不能带出去,还有关于针法的保密性,这些都需要立下保证。 他们现在没那么多银子买人培养家奴,只能先在这些方面做好把控。 外面应征的人排成长龙,常氏将人拦在门口,三个一进,由杜妈妈考验她们的绣工。 提到绣工,如今外面随便拉个女人出来都是会的,可好不好还得另说。 杜妈妈让她们在一柱香的时间内绣点东西出来,过了她的眼便是合格了。 杜妈妈当初在卓家是夫人身边的忠仆,虽然没有做过管事绣娘,但她长年累月陪着夫人巡视绣坊,又懂得十几套针法,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几人从中午忙到晚上,总算选了十来个人出来。 这些还不够,隔日又忙和了一天才将三十个人招齐了。 这三十个人中,有十三四的小姑娘,五六十的老太太,年龄跨度很大,进来之后还得再细分。 宋二才不光让她们签了保密契,还有一份劳工契,虽然一切才开始,不过都按正规的来。 绣娘招够了,两个做饭的杂工常氏叫了娘家人,一个是常萍萍她娘,常家大嫂赵氏,另一个是常氏的亲姐姐,已经嫁作人妇的常小双。 人员地方都准备好了,宋二才带陆保进了一趟城,到万兴绸庄拉了布料跟各种样式的针线回镇。 如此,三间绣房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开起工来。 这下阿绣不用再做主力了,常氏专程弄了一个画案到她房间,以后只需要出花样子,供绣房里复制量产。 现在这几十个人的小绣坊对于当初的卓家来说不值一提,等后面存够钱了,要置办宅子,找更多人,绣品从小物件向衣裙方面过渡,还有各类山水屏风,动物致趣摆件,以及卓家引以为傲的纱衣。 新招进来的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除了中午在这儿吃餐饭,下午到点就回去了。 不是自家人,工钱每月开四百钱,中午再管一顿饭食也是相当不错了,不然那些人也不会争破头要进来。 常氏的嫂子跟姐姐住进新租的院子,常萍萍也过去住了一个屋,宽松些。 自从院子里进了人,宋添中午就不在屋里看书了,吃完饭早早回学馆。 以往只要不是赶集日宋二才都会在中午考一下儿子学问,现在院里人多,这事只能放到晚上。 入夜,晚饭之后宋二才将儿子叫到堂屋,考了他最近学的一篇文章。 宋添背着手背了一遍,之后解了句义,还说了下自己的领悟跟看法。 宋二才点头,将手里的书递给他道:“眼看就要月末了,这次的考试你也加把劲。” 儿子半月考入甲,宋二才还是很高兴的,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期望。 宋添笑着点头,他觉得这次考试也不是问题。 “对了,这些日子你在学馆可有跟虹哥儿聊过,他在里面如何?” 宋二才想起月中时自己从虎口山那边归来,小伙计说宋虹来找过他两次。 他想着应该是看文章之类,还以为他会再来,结果都要到月底了还没有信儿,最近他也忙,倒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宋虹? 宋添摇头,“我不住号舍,跟大哥又不在一个学斋,除了早上在食堂里偶尔碰上,没有什么交集。” 就算有也是点头之交,宋虹很要面子,平时也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跟宋添遇上倒不至于各走各路。 “这样……”宋二才想了想又问,“上次我听说他中考入了甲,最近这几次表现如何?” “除了那次最近都没上过榜,听他们学斋里的人说还吃了两次大丙。” 以前就喜欢跟他比,现在宋添也不介意贬低对方,而且这也是事实。 从甲到丙?宋二才眉头微皱,想起了中考前侄子让他批注的几篇试帖…… 不会有这种事吧? 如果是,那他根本就是在自毁。 “爹?” 一只小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宋二才回神,便见儿子递了张纸过来,那是他最近写的诗句。 父子俩在里面钻研学识,门外,杜妈妈端着水盆在廊下站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不多会,杜娟过来了,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道:“娘,你看那是状元之才吗?” 杜妈妈回头瞪了她一眼,“你难道还信不过菩萨。” 说完她便端着水走了,给在房间里的阿绣送去。 杜娟瘪嘴跟了上去,她就是随口聊聊啦,没有别的意思。 两人很快撩帘进了阿绣跟宋添的房间,这时隔壁房的门帘子也动了,常氏探头出来看了眼,听见隔壁有说话声很快又将帘子放了下去。 堂屋里灯灭,宋二才回房,常氏已经帮他打好了热水。 “二郎,你觉不觉得杜妈妈跟杜娟两人有些过头了?” 宋二才正在洗脸,闻言手一顿,问道:“什么过头?” “就是在对阿绣上面啊!吃饭送到手,还要紧着她先吃了才端碗,平时除了绣坊里的活,别的时候一步不离地跟着,阿绣热了递扇,冷了添衣……。她们不是已经赎身了么,怎么还像个伺候主子一样? 而且先前阿绣也说了,她在本家不受重视,从小就跟姨娘在绣坊干活,可这两人的表现看着一点都不像啊。” 连常氏都开始怀疑起来,可见杜氏母女俩表现得多么明显。 宋二才垂眸,默了下道:“先前不是说阿绣姨娘对她们有恩,人家知恩图报,也是好事。” 常氏就是心不定,给丈夫这么一说,很认同般地点头道:“这也是。有她俩照顾阿绣,我都省了不少心。” 常氏抛开心底的那点疑惑,取下钗环坐在镜前通发。 外面的院子里,阿绣站在廊下也在跟杜妈妈聊这事。 “小姐,以前没见着你也就罢了,现在重逢,那些端茶倒水的事怎能再让你做。” 杜妈妈在别的事情上没说什么,就是在这方面挺坚持的。 阿绣拍拍她的手,“我现在基本无事可干了,无非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吃饭喝茶那点小事还能累着我?添哥他娘还没什么,他爹你们注意着点,别露出什么马脚来了。” 阿绣最近总感觉宋二才看她的眼神不太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 第080章 打听(加更) 翌日晌午,河口镇的何家药铺前停下一辆马车。 待那车夫卸下两口大箱子,不多会,身材矮小却穿着锦衣皂靴的中年男人下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 男人看了看药铺门匾,面露嫌弃的大步走了进去。 柜台里的童文诚看得莫名,又觉得男子的面相有些熟悉。 猛然间,他终于忆起来了,这人好像是何二爷身边一房小妾的哥哥。 “这位大哥,里边坐。请问是东家那边派来接手宋掌柜差事的吗?” 童文诚客气地迎了出去,因为不太确定,所以他多嘴问了一声。 宋二才要辞差,这事他也听说了。 坐了两个时辰的车,来人是又累又渴,听童文诚叫那一声大哥瞬间就不乐意了,皱眉问道:“你谁啊?还叫我大哥,快上茶。还有,弄点吃的,快饿死我了。” 男子大大咧坐在看诊台的椅子上,跟着那个粉衫女人也挨了过去,左右看了眼,满是嫌弃。 “大爷,不是说又有药园又有铺子是个好差事么,怎的这铺子这般小。” 女人捏着衣袖扇风,见小伙计端了茶出来,很是烦躁地倒了一杯,本想自己先喝了,看见男人望过来,又笑着递到他的嘴边。 看这两人的做派,不用说就知道是谁了。 童文诚去了后面,将正在算账的宋二才叫了出来。 宋二才听闻人来了,收好东西便出去见礼。 对于当家的掌柜,来人表现得还算客气。 他姓张,单名一个超字,是何家新安排过来的药铺掌柜,而带着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小妾。 来这些地方做事还带个小妾,宋二才笑了笑没有多言,将人请进内堂正准备说一下这边的情况,张超便皱眉挥了下手道:“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听大管事说过了,宋掌柜才华横溢,将铺子跟药园子打理得风声水起,现下离开倒是可惜了。不过二爷也说了,尊重你的意见,如今虽然离开了,可后面要是有缘,咱们还能再一起共事。” 看得出来这人很会说话。 宋二才拱手道:“张掌柜赞许了。既然如此这几天我就将账交予你,到时月底进城,我便向二爷跟大管事辞行。” 宋二才辞差找的理由是要陪亲人去外地一段时间,其实放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之现在铺子里多了童文诚这个管事,药园子那边同样也有管事看着,他走个小半年也无伤大碍,可当时他就这么一提,大管事什么都没问就点头同意了。 合着铺子生意好了,药园子起来了,人家还希望你能让位呢。 在何家做了这么多年,宋二才肯定是心寒的,不过无所谓了。 他回房收拾了仅有的那点东西,将地方让了出来。 自从在镇上开了铺子,他的家什大都搬过去了,此时倒是轻松。 时下正是晌午,宋二才还要回家用饭,说了下便走了,下午再过来。 “宋掌柜。” 宋二才刚去到街上,童文诚追了出去将他叫住。 “今日得闲,我请你喝一盏。” 童文诚上前搂了一下宋二才的肩膀,笑道。 宋二才点头,“童管事先去酒楼那边入坐,待我先归家吱会一声。” “行。” 两人在酒楼门口分道,宋二才归家跟常氏说了说,很快又返回来了。 童文诚已经点了酒跟酱肉,待宋二才坐下,便给他满上,道:“难得遇上一个和得来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又要走了。” 宋二才面对谁都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要说相处,跟谁都和得来。 特别是刚刚,新旧掌柜一对比,在谁手下做事更轻松一目了然。 童文诚这人做事普普通通,没什么优点也无大缺点,好在心不坏,宋二才举盏跟他碰了碰道:“左右以后都是在镇上,得闲过来找我便是。” 童文诚点头,两人喝了一会,后面便问起以后的打算。 宋二才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紧着自己的铺子。 布庄那边开了还没满一个月,动作却大得很,童文诚也听说了,那边招了几十个绣娘,规模不小。 在这之前他真没想到这人会做这么大,现在看来是早有准备。 “童管事你呢?” 宋二才看出来了,这人不单单请他喝酒,心里还有点郁闷。 “我?”童文诚自嘲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这么干着呗,等哪天干不下去了,再去找别的活计。你不知道,张掌柜那人,我以前就听说过他,不是第一次当掌柜了,先前在别的地方,铺子都给开倒闭了,也就有个妹妹在府上给二爷做小妾,不然那种人谁请。” 童文诚摇头,东家如此不公,他感觉继续混下去也没什么盼头。 这些日子他见宋二才大刀阔斧发展得不错,倒是想跳出来跟着他干,可一想到媳妇之前的叮嘱,又将那些心思压了下去。 宋二才笑给他斟了一杯酒道:“说到东家,你娘还在府上,认识的人也多,可否帮我打听打听江南主族那边。上次听你说江南那边接手了一批绣坊,你也知道我现在干着这个,多向别人学学,看他们的生意如何做的。” 童文诚没有多想,满口应了下来,只要他能打听消息,这事不在话下。 下午,宋二才按时回到药铺,结果被告知张掌柜跟那小妾还在房中睡午觉。 如此也没办法了,他在前堂先将手上的事交授给童文诚。 铺子里的小伙计跟郎中知道他要走俱都唉声叹气的,中午吃饭大家是见识过了,几个人吃饼混菜汤,他却要单独下面条炒两个菜,还要荤菜。 这样的做派,别说能不能赚钱,他们伺候起来都难受。 宋二才听着那些小抱怨只是笑了笑,毕竟这地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酉时,宋二才忙完药铺的事情正准备回去,抬头却见宋虹过来了,站在门等他。 昨晚才跟儿子聊过这人,没想到今日便来了。 宋二才上前,问他这些日子在学馆过得如何。 宋虹已经满十四,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在学馆几个月人又长高了,还特别壮实,红光满面的气色极佳。 ------------ 第081章 提醒 宋二才问的话宋虹都一一答了,之后便拿出一卷纸来,说是最近做的几篇试帖,让给指点一下。 宋二才顿了一下,接过问道:“前两次考试,可有取得好的成绩?” 提到这事,宋虹不自觉地脸红了。 “二叔,说来惭愧,除了中考成绩尚可,这几次都不太理想。” “不要着急,放宽心态好好准备下一场。” 宋二才安慰了两句,之后两人一起向布庄那边,在路口分道。 回到铺子,宋二才便将那诗帖拿出来看了一遍,相比起之前写的有所长进,可这样的文章想入甲是远远不够的。 提笔蘸墨,晚饭前宋二才便将那几篇试帖批注出来了,这次他没有再写例句,只是指出问题所在。 过了几天,宋虹如约而至,只不过当他看到试帖上的批注,整颗心都凉了。 月底,宋二才进城最后一次向东家那边报账。 这次他没有跟药铺的马车,带了陆保一起进城,租了车,带去两箱绣品。 来到城内,他先去万兴绸庄交货结账,之后才去何府那边。 这回他的账本已经交出去了,所以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领了一个月的工钱,还有一两赏银。 陆保一直在门口等他,两人见面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去了车行那边。 绣坊的出产量扩大,以后来来去去少不得进城,而且辞了差事他便要去甘地那边找蚕种,得准备一辆马车才行。 现下的马车可是精贵物件,宋二才在那边转了两圈,最后买了匹刚成年的小母马,连着一个旧车厢,一起花了三十二两银子。 三十二两银,活了这么多年宋二才从没有想过会花出这么大笔巨款。 男人对车这个东西可能天生就有执爱,回镇的路上宋二才也是兴奋异常,而陆保根本舍不得抽那小母驹,要走的时候也就用手轻轻拍它几下。 回到镇上天色已经黑尽,常氏看见丈夫驾回一辆马车也是稀帘得不行,要知道车这种大物件整个河口镇只有那么几辆,大部分都是做生意要用的,就算是富户乡绅家里有车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入夜,宋二才拿着账本找到阿绣。 “这是铺子里这个月的收入账,你看一下。” 从开店时的准备,到这个月的支出收入,宋二才每一笔都记得清楚。 阿绣默了默,最后还是翻开了。 绣坊没有扩张之前的账目没有什么可看的,收入支出也就是那么十两八银,要看的主要是这一批货拿去万兴绸庄的收入跟支出。 相对于之前,绣品的价格在签上契约之后稍有下降,这跟府城那边的定价有关。 东西多了,价格自会有所下调。 自从签了契,府城那边的定价也会报给他们。 不得不说宋二才在生意上有自己的想法跟头脑,供价跟出售价的相互牵动是一个很好的共赢方案,即能保证前方的卖家有一定的利润空间发展,也能断绝后方在不了解市场的情况下被压榨。 绣坊扩张差不多十天,交到那边的货有两箱,除去布料成本,以及购制的那辆马车,还盈余四十几两。 这个数目对宋二才跟常氏他们来说不可想象,就算剔除人工成本跟各方面开销,按这势头以后每月一百两银子不是问题,而且万兴绸庄那边还要求加大产出,现在交上去的那些并不够卖。 只要他们愿意还可以再扩大绣房提高产出,赚得更多。 不过这些盈收对阿绣来说还是太少了。 “爹,虽然按目前的账面来看我们的发展势头不错,不过如果不尽快向成衣跟大件物品过渡,府城那边很快就会出现类似的绣品,他们会打出价格战来扰乱行情。” 卓家倒下,一些原来的绣娘跟管事外流,针法多多少少会被带出去一些,高端绣品的影响不大,但在小东西上会出现一个乱象。 宋二才认同她的说法,点头道:“过几天我便启程去甘地一带找蚕种,临走时路过平阳找曹老爷聊聊,看他有没有好的想法帮我们向成衣上面过渡。” 后方的发展肯定需要前方的相互支持,阿绣没说什么,问了一下去甘地那边的事,知道宋二才打算一个人前往,提意道:“甘地离这里差不多半个月路程,爹一个人前往我不放心。” 梦境中宋二才如何死的还不得而知,这件事情容不得意外。 宋二才也想过带一人前往,可现在铺子里除了陆保根本没有男人。而且他要是带走陆保,月中跟月底交货也不方便。 “时下外面还算太平,我准备跟商队一起前行,应该问题不大。” 阿绣还是摇头,“爹,不如你去找许掌柜,让他帮忙找个身强力壮最好会些功夫的劳工一起前行。不光是你这次外出,以后铺子里干活都用得上。” 如此也好。 宋二才点头,将事情答应下来。 “还有一事。”宋二才收好账本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我此次出门,进城交货一事,交待陆保租镇上的车前去便好,你最好不要进城,特别是杜氏母女俩人。” 宋二才点到为止,见阿绣僵在那又道:“再有,药铺那边来了新掌柜,听闻是何二爷房中小妾的哥哥。不过我打听过,他来这里之前不住城里,而是在镇上子,看样子对那些事情也并不了解。不过,你们还是注意一下为好。” 宋二才说完拿着账本很快走了,阿绣望着他的背影,小心脏蹦蹦直跳。 毫无疑问宋二才察觉到了什么,可他选择了相信跟包容。 何家那边找过来的事阿绣听杜妈妈说过,不过前些日子许掌柜让车夫带来一封信,提到人已经走了。 那些人找来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得多,肯定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暴露了行踪,又或者是针谱有了下落。 想到针谱,阿绣的眼神暗了暗,现在去找杨掌柜还为时尚早,毕竟自己羽翼未丰,搞不好会丢了针谱让他陷入困境。 而且自己已经跟万兴绸庄的曹家结下生意,这事不急,针谱不会像梦境那般落入他人之手。 再等等…… 翌日,苍山学馆迎来例行月考。 宋添交了题卷出门,外面庞子默跟罗贞平已经在等着他的。 罗贞平交卷最快,不喜欢磨磨唧唧,写完就交上去了。 庞子默跟宋添差不多,都会先审题,再起草稿,最后答卷。 三人拎起书篓准备回去,路过布告栏,又看见胡柯拿着小本子在给人下注。 ------------ 第082章 下注 “贞平,去看看。” 月中的时候庞子默赢了几个铜板,此时见着又有些蠢蠢欲动。 罗贞平也想去,可他身上只剩下两文钱,一会回村坐牛车用的,根本没本钱。 庞子默见他不去一阵可惜,数出十几个铜板正要过去,不想宋添跟上来了。 “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宋添咳了咳,“先看看,遇上把握大的下一注也不是不可以。” “这也是。” 四个学斋总有那么几个排前列的,自从开始压人,胡柯的生意好了,有几个学子人气也随之高涨。 两人在外面排了一会,总算去到前面。 胡柯见到宋添过到倒是挑了下眉头,笑道:“两位要压什么?” “我压浩学斋。” 庞子默一早就想好了,旁边站着的那些人一听,忍不住嗤笑。 “子默兄,你朝学斋的怎么次次都压浩学斋?看不上自己?” 庞子默被说得一阵尴尬,见到人员表上有宋添的名字,心一横又改口道:“这次我压人。” 他指了指宋添的名字。 朝学斋在四个学斋中本就在中下游,从来都是被浩学斋跟齐学斋压制,庞子墨压不起学斋,他压人总可以了吧。 宋添已经入过一次甲了,作为朋友,他愿意冒这个风险。 “欸,这次硬气啦?第一次入榜的人也敢压。” 宋添虽然榜上有名,可是很显然他名下无注,还是空的。 谁都害怕出现宋虹那样的事件,到时血本无归。 “有什么不敢的,我看好宋兄的学识。” 庞子默交钱签上自己的大名,在宋添身边呆了一个月,他是看出来了,这人不急不燥却比别的人都要努力,入甲也不自满,还抄别人的试卷学习,不压他压谁。 “有志气啊。” 有人又开始调侃上了,这时,宋添也将荷包摸了出来,倒出里面的铜板,尽数交给胡柯,然后指了下自己的名字。 还有人压自己? 人群安静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宋添看。 学馆里暗中下注也有大半个年头了,还没人压过自己。 这是自信呢,还是说自以为是? 一些人的神色变得不对劲起来,心想小毛头就是小毛头,入了一次甲就自认为了不起了,根本不懂得谦虚,要是上不了榜,还不给人笑话死。 宋添自然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签好字就准备走了,却见罗贞平也凑过来了,看见宋添榜上有名心里一阵激动,讨好地看着胡柯道:“胡兄,可否欠账?” 他听人说过月底下注有水放。 胡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压谁?” “那还用说,自然压我兄弟。” 他搂住了宋添的肩膀,只不过被嫌弃地推开了。 胡柯淡淡一笑,“可以,你要记多少?” “一百,我要压一百钱。” “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有人笑道。 “怕死不是男子汉。”罗贞平觉得有些人就是妒忌,要是他手上有钱还会多下点呢。 “牛啊你。”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后面有人问胡柯,他们没钱,也想下,能不能记账。 胡柯看了那几人一眼,问道:“要压谁?” “我压浩学斋。” “胡兄,我压你。” 不少人都想博一博,可却没一个人压宋添。 胡柯淡淡一笑,摇头。 “怎么这样?” “刚刚这胖子都能记账。” 胡柯无动于衷。 这时,人群后面有人叫道:“胡兄,我压宋添,帮我记一两。” 谁这么大手笔? 大家让出一条道,便见摇着纸扇的姜博渊过来了。 刚刚那些人还嘲笑庞子默跟罗贞平来着,面对这人可是不敢造次,他在学馆里也是有点身份的。 “姜兄,签字吧。” 胡柯二话不说就帮他记了账,姜博渊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对一旁的宋添拱了拱手,摇着他的折扇又走了。 宋添知道他,宋虹极力想要巴结的人。 只不过这人跟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大方地压起自己来了。 宋添不解,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他对这次入甲很有信心,不然也不掏腰包下注。 那厢,姜博渊刚出了人群张寿便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真压了宋添?” 姜博渊扫了眼默默无声的宋虹,笑道:“是啊,半月考他的那篇试帖写得很不错。” 注已经下了,张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到自己前两次损失惨重,心里难免堵得慌。 几人拎着书篓出门返家,上个月宋虹跟号舍里的几个去了姜博渊家的别院做客,这回没处可去,到镇口坐牛车直接回去了。 布庄那边,宋二才也拿了点银子给陆保,让他去外面买两斤猪肉跟一些零嘴。 一个月没归家,一会吃完中午饭他们肯定得回村看看。 常氏知道丈夫准备了东西有些不高兴,每个月不是还有五十钱的供奉么,买啥东西啊。 不过常氏也就在心里抱怨两下,面上没说什么。 吃完中午饭,夫妻俩交待了一下铺子的事情,便带着两个孩子驾车回了。 当初离开时常氏带着着两个孩子租了村里的一个破牛车,这才一个月时间,连马车都买好了。 当马车进村的时候,很多人出来看热闹,见是宋二才,有人问道:“宋老二,铺子里的车吗?今儿个咋赶回来了呢。坐马车还是好,又快又神气。” 很显然他们以为这是药铺里的车。 宋二才笑了笑没说什么,常氏撩开帘子探出头来跟那人笑道:“是铺子里的车呢,不过可不是药铺。我们大东家买的,图个来去方便。” 不怪常氏要炫耀,当初他们二房要上镇做生意,可没有一个看好,这下风光发达了,干嘛要缩头缩尾的,她又没抢又没偷,说的也是实事。 众人一听车是宋家铺子的,那表情精彩了,差点惊掉自己的下巴。 宋家二房在镇上开了个布料铺子他们也是知道的,可这才刚开始呢,怎么连车都买上了? “二才家的,骗人的吧!这肯定是药铺的马车。” “就是。我听人说一辆车要好几十辆呢。” “小娥,我就知道你爱吹牛皮。” “哈哈……” 常氏还想得意一回,居然没人相信,瞪着眼睛都快要气冒烟了。 ------------ 第083章 回村 “娘,管他们做甚,左右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阿绣将她拉了进来,出言安慰。 “那些人就是目光短浅。”常氏不气了,可就在这时,外面终于有人开始为她证名。 “咋不是宋二家的呢,我可听我姑家的小姨说了,镇上新开那家布料铺子招了好多绣娘,生意做得大,利害得很。” 镇上的绣坊已经扩张小半月,消息传到这边来只是时间问题。 “真的吗?” “人家马车都有了,这还有假。” “真是宋家的马车?出息了……” 人群里开始议论起来,然后便有人问宋二才这车多少钱,铺子里还要不要绣娘啊,要不要劳工之类。 刚刚还笑话人家,这一转眼便巴结上了。 常氏将帘子撩开对着那些人淡淡一笑,道:“招人的事可不归我们管,都是城里大东家安排人做的。” 回来之前常氏已经跟宋二才商量好了,就说城里有人看好他们的生意,岀钱入股帮他们发展,不然又是招人又是买车,这事可说不清。 “还有大东家啊?怪不得!” “宋二才,你也算个小东家了,给说和说和呗。我家大山干什么都成,钱也不要多,有口饭吃就好。” “还我有。二才媳妇,一会我去找你,你看看我的绣工咋样?” 从村口一直到院门口,常氏跟宋二才的脸都要笑僵了,乡里乡亲,人家问也不好不回答。 可招人的事常氏没想过,就像她之前所说,熟人不好管理。 那些人听闻做工没戏,转了个话头又问起马车多少银子买的,这马咋样,车坐着是不是很舒服之类。 走了一路,被问了一路。 好在宋家不在村尾,很快就到了。 外面动静那么大,宋家人也不可能装耳聋。 大中午正是回家歇息的时候,宋家所有人都在,包括昨儿入夜从虎口山回来的俩兄弟。 远远地,宋二才便见到一家老小站在院门口。 有皱眉的,有惊讶的,还有假笑的。 宋三才第一个迎了上来。 “二哥,这是你们铺子买的车?” 宋三才拉上缰绳,枣红色的小母驹临行前被陆保梳理得皮毛泛光,看得他一阵眼热。 宋二才点头,跳下马车。 这时,坐车厢里的常氏带着两个孩子也下来了。 三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东西,有肉有糕点,还有一匹布料子。 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常氏也是很给老俩口面子,上前就笑道:“爹,娘,这个月辛苦你俩了,快看看,都是孝敬给你们的。” 宋老爷子点点头,有这份心意他也欣慰,可老二家的也太乱来了,这么快连车都买了,一会得好好问问,外面那些债还完了没,就这么大手笔。 洪氏上前瞧瞧那东西,肉菜跟糕点她是满意的,可那布啥颜色啊,老气横秋的给谁做衣裳。 “娘,这布专程带回来给你做衣裳的。” 常氏见她看过来专程解释了一句,老太太一对眼珠乱转,她咋不明白这人心里想着什么,无非就是帮她大孙子看布来了。 孝敬公婆也就罢了,侄子可不归她管。 “我都快成老太婆了,还给我布做衣裳?”洪氏瘪嘴,心里不是滋味,她一个老太太还要啥衣裳,常小娥这婆娘心眼比针小,都没考虑一下家里那些小的。 “是啊娘,你穿着走街窜巷好看得很。” 常氏一脸假笑,围观的那些妇人也笑道:“洪姐姐,一片孝心,你这么年轻,穿新衣裳咋了?” “就是,宋老头还指望着呢,到时看能不能迷晕他的眼。” 平辈的那些人开起玩笑,洪氏也是无话可说,转身回了院子。 很快,一家人也踏步进门了,宋三才还将院门的门槛卸了,要将马车带到院子里来,这可是精贵东西,外面放不得。 阿绣手里拎着肉菜,进门拿灶房里去了。 宋青在里面洗锅,准备烧水煮茶,见人进来也不像之前那样乍乎了,斜眼上下打量着她。 一个月没见,这人好像长高了,穿着身白底粉色绣梅枝的衣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做农活的小姑娘,完全变了样。 宋青心里闷闷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跟她之间横着一条长长的沟壑,无法跨跃的沟壑。 “直接放台子上吧。” 宋青淡淡说着,转身眼睛都红了。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大哥上镇,她突然看清了父母的偏心。 想当初没分家的时候偶尔还能吃点好的,现在家也分了,自从二叔一家上镇分了粮食,三婶自己在杂房里搭了灶台,也不跟他们一吃了。这一个月来她是连点儿油星都没见到,中午大哥回来倒是炖了条鱼,不过她也只是有喝汤的份。 阿绣能感觉到眼前的人情绪不太对,可她没管,放下就出去了。 堂屋里除了宋康跟宋明还在学堂,别的人都在。 王氏抱着女儿拉着常氏说话,问问铺子跟绣坊看有没有活干,她现在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不开,不是还有娘家人么,她娘家兄弟多。 这事常氏先前在外面跟那些前来询问的乡亲也说了一遍,招人是大东家的人在处理,现在第一批已经招完了,下次再扩招就通知大家。 她不喜欢太多熟人在铺子里,可有好的给个机会也不是不可以。 王氏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感觉这人在敷衍自己,要是真将他们这些兄弟放在心里,第一次扩招的时候咱不通知呢,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他们去。 很快妯娌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大桌子上,宋老爷子正在询问儿子铺子里目前的情况。 宋二才说了,钱是城里的大东家出的,他们现在就是管理加出产绣品,别的也没什么,反正钱不是他们出,风险自有人担。 宋老爷子点头,感觉这样还不错,比自己单干风险小。 不过常氏居然有什么祖传的手艺? 宋老爷子皱眉瞄了坐门口的二儿媳妇两眼,之前咋没听她提起过,这就有手艺了? 宋老爷子有些不信,不光是他,在坐的人谁都不信。 这事多半另有渊缘,肯定是老二弄了什么挣钱的明堂,不好开口跟家里说,非扯到常氏头上。 ------------ 第084章 不认输 等灶房里的茶水煮好,宋老爷子的话也问得差不多了。 宋添见势从书篓里拿出一份卷子,递到宋老爷子面前道:“爷,这月的半月考卷,孙儿有幸,入了甲。请爷过目。” 一张折叠整齐的考卷给慢慢展开了,那上面的字迹虽稚嫩却工整端正,最醒目的是抬头那大红甲字印章。 宋老爷子拿着旱烟的手莫名一抖,随即便扯着嘴角笑道:“好。在学馆那边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 刚刚急着问老二铺子里的事,宋添入学他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想到这里宋老爷子有些自责,放下烟杆将卷子拿在手中大致看了一遍,上面的字他大部分都是认得的,只是题义之类看不太明白。 难处? 宋添一笑,“爷,除了刚开始家里困难,孙儿日子艰难了些,最近还好。” 刚开始日子艰难? 宋老爷子又是一僵,便想到先前说过那些看不起他的话,还有二房离开,他甚至没有上前叮嘱两句,或是关心一下。 内心一阵愧疚,宋老爷子长叹一息,连说了三个好字。 “添哥儿,好好学,大家都看着,争取拿到更好的成绩。” 宋添淡笑,拱手道:“爷,孙儿记得的。” 曾经那个事不关己别来烦我的人也开始恭敬地向老爷子行礼了,众人看得一阵惊讶。 在镇上的学馆一个月而已,这变化也来得太快了。 宋添看着大家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啍笑,道貌岸然而已,谁又不会。 以前他不屑跟这些人摆什么嘴脸,可是现在不同了,在学馆里的一个月不是白混的。 那些或大或小的学子谁不是装模作样的高手,再看不起对方出口都一句张兄、李兄、宋兄、不会抹不开面子,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再者,宋添此时还清晰地记得,入学前的那天晚上,母亲进门找他聊的那些话。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添儿,要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后悔。” 闹分家那天,他在私塾未归,虽然不清楚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可毫无疑问自己被看不起,被贬低了。 今日难得回来一趟,为何不做点什么。 大红甲字的卷子被放在桌子上,宋添正准备收起来,不想洪氏一把夺了过去,嘴里还说道:“我看看,是真是假。” 这还有假,常氏听得心中一阵恼怒,假笑道:“娘,看你这话说得,还怕我儿诓大家不成。虹哥儿不也在这,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我听说入了甲的卷子学馆里都是要抄一遍贴出来的,供大家相互学习。” “真的?” 洪氏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宋虹。 自从刚刚二房一家风光回村,大房几个就跟塞住了瓶口的闷葫芦,谁也没开口说点什么,还坐得老远。 宋虹连着几次考试失利,能不坐远点么,就怕给抓住问成绩来着,结果这下好了,宋添开了个头,他还当头被人点了起来。 宋虹展颜一笑,对洪氏点头道:“奶,三弟运气不错,半月考是入了甲。” 那便是真的了,的确运气不错。 洪氏抿唇将卷子放下,又问她的宝贝大孙子,“虹哥儿,你呢?将卷子也拿出来给你爷瞧瞧,你上次中考不是入了甲,这次应该也不差吧。” 极力看好的大孙子,洪氏不想让宋添占了风头。 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宋虹被问得一阵尴尬,又不是甲卷,他带都未带回来。 这时,周氏说话了。 “娘,上次考试虹哥儿身体不适,考得不咋好,等下回入了甲再给你跟爹过目。” 周氏先前就问过儿子了,知道他肚子不舒适考得不好,主动开口解释。 儿子只是运气不佳,要说学识,怎么会比宋添差。 洪氏一听,还关心地问道:“咋的了?现在好了没。” “奶,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成。我就说,这添哥儿都能入甲,你肯定也是没问题的。” 洪氏迷之自信,即然选择了大房,选择了宋虹,她就没有回头路了,也不会认输。 周氏也笑着点头,婆媳两人难得心意相通。 可俩人的一唱一合看在别人眼中却是有些愚昧。 宋二才看了眼垂头的宋虹,又向宋老爷子提到另一件事。 “爹,还有一事要向你吱会一声,药铺里的差事我已经辞掉了。” “啥?” 宋老爷子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便道:“老二,那可是正经差事。” 虽说跟自己做生意比钱是少了点,可这不担风险啊,做多少年都有。 “爹,跟自己做也是做,铺子里四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大东家不是还安排了人?”宋老爷子长吁了一口气,“老二,现在你们的铺子才刚刚开始,虽说有人投钱,可谁知道后面能不能经营下去,万一以后倒了,你又辞掉了差事,得不偿失。” 宋老爷子一阵可惜,宋二才笑了笑道:“爹,这些我都晓得。” 晓得还辞差? 宋老爷子偏开头,算了,儿大不由爹,让他去吧,到时别后悔。 父子俩人显然谈得不愉快,这时,一直在外面打理马车的宋三才进来了,开口劝道:“爹,二哥的决定是正确的,跟别人干那有自己开铺好。” “二哥,你说是吧。” 自从二房驾车归家,宋三才又是讨好又是帮忙卸车喂马,这脸都快要贴到人家屁股后面去了。 洪氏看着烦闷,咳了咳道:“对了,还有一事,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在,我提一提。” 洪氏一开口,常氏跟王氏就觉得有什么妖蛾子要出,俱都提起了心。 果不其然,洪氏居然说要将栏里的猪卖一头。 “娘,这还没过冬呢,再养几个月,能多几个钱。” 王氏开口劝,洪氏瞪了她一眼道:“不急着用钱我能卖猪?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要分家。现在虹哥儿上镇的钱不够花,你也不看看,他脸色都差了。” 差个屁! 王氏真想暴粗口,可每次洪氏都拿分家来说事,搞得她有话难言。 当初常氏上镇只带了那些鸡鸭,栏里的猪她一个月没养了,此时要卖她无话可说。 洪氏见大家默不开口,又道:“老二家的,这猪你们一个月没养了,你说二房这份怎么算?” ------------ 第085章 狠心 搞了半天是要算账的。 常氏笑了笑道:“娘,你说这怎么算?” 她眼皮子没那么浅,家里这点小东西都懒得争了。 “也没啥。”洪氏抿唇,“一个月没养肯定是要减钱的,还有另一头,你们现在发达了,天天在镇上也顾不上,这事也要事先说好。” “亲兄弟明算账,是要说好的。”常氏叹了一口气,“娘,爹,你俩看这样成不,这次卖猪的钱我二房不分,栏里剩下那头,后面你们养,不过年底杀了,那头猪的肉要照分。” 常氏的提意合情合理,几房人无话可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很快,宋老爷子起身,要带三个儿子去地里看看。 虽然家分了,可这老规矩他一时半会改不了。 男人们都走了,几个女人在家各做各的。 之前王氏已经探过常氏的口风,知道没那么容易也不往她身边凑了。 当初常氏上镇,房里除了那两张床差不多都搬空了,今晚他们肯定不住这里,一会早点做饭,吃完就走。 傍晚,在私塾的两个男娃也回来了。 宋康看见二房一行人难得高兴,从常氏那得了糕点更是开心得不行。 宋明也跟他们打了招呼,只是一个月不见,这娃看着像是瘦了。 天未黑,灶房里就忙和起来了,今儿个人齐,自然要一起吃饭的。 王氏想着二房买了那么多肉啊菜的,她就出人帮个忙吧,便不想出粮了,怎料刚去到灶房就给洪氏点了。 “那些东西都是老二孝敬我的,拿出来给你们吃还不成?咋的,一口粮都不愿意给?” 王氏那个燥啊,又返回去端了两碗粮食过去。 等天色渐暗,灶房里饭好,在外面的三个男人也回来了。 跟以往一样,父子四人聊着收成跟庄稼一路回院。 在外人眼中多么和谐的一幕,谁又能料想到内里家都分了。 今儿桌子上菜硬,三房的两个娃娃还没什么,可将大房的宋明跟宋青馋死了,埋下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之前常氏还说宋明那娃娃瘦了,细看之下除了三房跟在外做工的两个男人,别的感觉脸色都不咋好啊! 想到家里要提前卖猪,常氏心下了然,再看向宋虹心里有些鄙视。 以前没看出来,这个大侄子就不是个好的。 宋添此时正在学馆里进着学呢,要花多少钱常氏心里清楚得很,宋虹一个月五百钱都不够花,她觉得无法理解。 饭罢,眼看天已经快黑了,宋二才将马车装好就准备要走了。 这时,宋三才走了过来,拉着宋二才去旁边聊了一会。 两人离得远,常氏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带着两个孩子上车,在前面挂灯笼。 不多会,宋二才回来了,可是很巧,宋大才也从院里出来,又将宋二才叫到了另一边。 这兄弟俩有话刚刚不在饭桌上面提,现在倒是说起悄悄话了。 常氏心中无奈,那些人要说什么她猜都能猜到,无非就是钱跟差事。 宋大才想说的事情显然更复杂一些,兄弟俩聊多了一会,刚开始是宋大才开口,慢慢地变成了宋二才一直在说,到后面宋明还出来了,依在院门口看向那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寞而又黯然。 这一耽搁,等出发时天已经黑尽。 天黑路滑,马车也不能赶得太快,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家。 杜妈妈知道他们晚上会回来,早早地便将热水烧好了。 一家人匆匆洗漱一番各自回了房。 常氏摇着团扇整理床铺,宋二才还在桌前写东西。 “二郎,先前在村子里大哥跟你说了些什么?” 老三家的会说些什么话常氏都不需要问,无非就是帮王氏娘家人找差事干。 妯娌之间不是她不想帮,常氏不怕王氏娘家人会干出点什么,主要怕老三,那人心眼多,又是个势力眼,要是让他知道铺子里挣这么多钱,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等等吧,等桑园开起来了,到时让他们养蚕,这事不打紧。 媳妇问起,宋二才也没有隐瞒,叹道:“大哥想让我给宋明安排一个差事。” “什么?” 常氏不可置信,“明哥儿,他不是还在读书!” 这么小就要弄出来做事,以后在读书这条路上就断了。 “二郎,这事你同意了?” 宋二才摇头,“我劝了一下大哥,不过看样子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了。” 宋明在私塾里的功读不上不下据闻也是可以的,大房两口子咋那么狠心呢。 兄弟供养哥哥,这事要是传出去会给人说道的。 怪不得一个两个闷头不开口,指了最老实巴交的宋大才出来说。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我们还不帮,指不定又给人心里恨上了。” 常氏抱怨,宋二才搁了笔,皱着眉想起一件事来。 翌日,宋二才晚上考完儿子的功课,便问他,“你有半月考那些甲卷的卷综吗?” “爹,你问这个做啥?” 宋添挠头,“那个时候我还没进学馆呢。不过我认识的人应该有,爹要?” “我想看看虹哥儿那篇入甲的卷子。” 虽是哥哥,但终归是别人家的事,宋二才本不想去管太多,可宋虹的执迷不悟让他恼了心,现下还要牺牲宋明,实在看不下去。 宋虹半月考那篇文章,宋添听人提到,据说非常不错。 如果是别人的,他肯定抄过来学习了,但是他的,当初还拿入甲的事恶心过自己,宋添才不想看。 不过此时父亲要就另当别论了。 “明天我去找庞子默,他那边应该有。” 学馆里的休沐还未结束,次日宋添挎着书袋专程去了药铺旁边的粮油铺。 庞母听闻是宋掌柜的儿子,很热情地将他请到后院。 庞子默正在房中写大字,见宋添来了特别高兴,这人还是第一次过来找他。 宋添说明来意,没多会庞子默便将那张卷子找出来了。 “你看,这便是当初那篇文章。写得可真好啊,先生夸赞不已,只可惜你大哥不知咋回事,后面再也没有这个灵性了。” 庞子默还在为宋虹可惜,宋添拿在手上默了一篇,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总算知道父亲为何让他找这张卷子了,这种解题的方式跟题义领悟非常非常熟悉。 ------------ 第086章 不仁不义 宋添向庞子默借了纸笔,坐在小桌前要将那卷子抄写一遍。 庞子默还以为他要抄回去研读学习,遂也没有多问,出房间准备给他倒杯茶水解渴。 庞家的院子比布庄那边要大,不过住的人也多。 庞子默是庞家最小的儿子,还要是老来子。 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姐姐们早已经出嫁了,哥哥们也都娶妻生了几个孩子,他大哥的儿子还到了启蒙的年纪,已经在镇上的蒙学班就读大半年了。 庞子默去灶房看了眼,见壶里没水,便去铺面上叫母亲煮茶水。 庞母满口应下,只不过刚去到灶房,庞家大嫂毛氏抱着小儿子从房中出来了,还皱眉说道:“煮啥茶呢,来的不过是个娃娃。” 庞家虽说在镇上开了铺子,可家里人口多,开销并不小,平时过日子根本大方不起来。 “大嫂,那不光是我同窗,还是我朋友。” 庞子默不乐意,他去布庄的时候次次都有茶喝的。 “朋友?”毛氏嗤笑,“年末升不了级,你都得收拾东西回来榨油了,管他同窗还是好友,又有什么关系。” 在丁班蹉跎快三年还没有升上去,先前家里已经商量好,再不行上完今年就不给庞子默上了。 听到这话,庞子默一阵脸烧,神色极其难看,闷着头直接走了。 庞母见儿子难受,心中一疼,对毛氏叹道:“你跟子默提这些做啥?他那同窗不是别人,是宋掌柜的儿子。人家宋掌柜铺子里那么多绣娘张嘴要吃饭,油啊面的什么不是在我们这儿买,你还心疼这几口茶水。” 庞母一看就不是那种强势的人,可她话说得有理,毛氏抿了下唇,回房去了。 那厢,庞子默不想回房让宋添看到此时的自己,闷头坐在堂屋里暗自沮丧。 庞母煮好茶水找过来,安慰儿子道:“默儿,你要相信自己,今年一定行的。” 庞家除了庞父跟庞家大哥会拨算盘识几个简单字,别的人都没读过书,庞母帮不了儿子,只能这么安慰他。 其实庞子默在学习上还算努力,他的字也写得不错,比宋添还要好,已经隐隐看出些风骨来了,不过他的题义解得不行,诗句也有待提升。 今年他考试的成绩也不算多差,虽没有入过甲,但大部分都是乙卷,可想从丁班升到丙班,他算了一下还是危险的。 “娘,我没事。” 庞子默觉得没脸,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提,端着那壶茶很快走了。 他去到房间,宋添正在揉手腕,显然已经抄完。 “再坐坐,帮我看篇文章。” 庞子默给他斟了茶,翻了下自己的书桌,便将这两日先生布置的一篇文章抽了出来。 自从宋添考试入甲,在庞子默眼中自是不一样的,私下底很多时候他都会找这人请教。 宋添没说什么,喝了两口茶水润喉,接过就看了起来。 “题义解大体没错,可破解的时候感觉差了点火候。” 宋添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后收好东西就准备走了。 庞子默出门送他,两人去到路面上,宋添回头说道:“感觉最近你的文章进步不少,升级的事情应该不用担心。” 很显然毛氏先前说的那些话宋添听见了。 庞子默一愣,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问他:“真的?” 宋添点头,并说道:“明年我也想升级。” “你肯定成。”他都入过甲了,而且经常得夫子的夸奖。 “那你也努点力啊。” “好。你不知道,榨油可苦了,我不想榨油,也不想我爹跟我娘榨油……” 回到布庄,宋添去了父母的房间,宋二才明天就要启程去甘地,此时正在收拾东西。 “抄到考卷了?” 先前儿子出去为何事宋二才也是清楚的。 宋添“嗯”了声,将抄好的卷子翻出来递给父亲。 “爹,这是不是?” 宋添见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猜想愈发清晰。 宋二才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上面动歪心思,看样子并不是第一次干了。” 宋虹抄自己的例句跟样文,这种行为很恶劣,等同于窍取跟抄袭。 “爹,先前他找人看过的那些文章,肯定也这样做了。” 想到全家人都给他骗了,宋添就有一股浓浓的怒气,而且他抄谁不好,居然抄身边的亲人,性子可谓不仁不义。 “想来是了。” 宋二才心中有些难过,毕竟是亲侄子,做出这种事来让他觉得悲哀。 “卑鄙、无耻。” 宋添的小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可紧接着他的脸色又变得不好看起来,抬手起来吹了吹。 刚刚那一拳他将自己砸疼了。 宋二才看着儿子样子好笑,走过去抚了抚他的头道:“这事情你先不要急,等爹从那边回来再处理。他是你堂哥,处理不好可能会有所牵连,脏了你的名声。” “爹,你多久回?” “顺利的话一个来月吧。” 那地方宋二才也没去过,路上会耽搁一些时间。 是夜,宋二才跟阿绣又坐在堂屋里的灯下聊了聊。 阿绣万般叮嘱,一定不能只身一人前去,要去远明楼找许掌柜介绍两个帮手随行。 眼前的小姑娘对宋二才来说还是个秘,有些东西他虽然有点眉目了,但是越想越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帮自家这么多。 想不通宋二才暂时就放下了,阿绣的叮嘱他也点头应下。 第一次出远门,带个人在身边肯定安全一些。 隔日,陆保帮忙放好东西,宋二才就准备启程了。 “找好车队什么时出发,到时给车夫说声,让他捎个信回来。” 常氏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看着丈夫有些不舍。 当初阿绣提出蚕种的事并没有想让人过去,而是打算通过商队将那种蚕带一批回来,可是宋二才怕消息泄露,到时纱衣面世被人模仿,最后决定自己走一趟。 这么重要的事情亲自去一趟自然是好的,可分别这么久,常氏肯定担心。 “我知道了。” 宋二才踩着踏板上车,对大家挥了挥手,拉绳离开。 ------------ 第087章 记仇(加更) 晨曦薄明,缭绕雾气中马车渐行渐远。 阿绣挽上常氏的手臂,“娘,回去吧。爹会没事的。” 现在的他们跟梦境中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别样人生,在那个梦境里宋二才没有此行,他的死另有原因。 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常氏点头,婆媳两人带着一行人回了屋里。 那厢,宋二才去到城内时间已经快到中午。 他先去了万兴绸庄,将自己外出的事情跟刘掌柜提了提,月中跟月末的货将由其他人送过来。 只要不影响到交货,刘掌柜也没多问,好心叮嘱了几句。 之后宋二才在外吃了东西便去长街那边的远明楼,许巩见他来了,还以为这人是要布料,不想是请他找人的。 “宋掌柜稍坐,我这就去帮你问问。” 许巩让小伙计帮他斟茶水,去后院找到正在搬布料子的王大牛。 “我有个朋友想请车夫,去甘地那边拉点货物,来去一个来月,二两银钱,去不去?” 找许贡帮忙之前宋二才已经将条件跟情况说了,这一行时间还没个定数,想着以后还得继续用得,开的银子也不少。 二两银钱是个好差,可想到家里还有老娘在,王大牛有些犹豫。 “许掌柜,我去,我去。” 旁边有几个劳力凑过来了,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 他们成天在长街上帮那些商行当劳力,银钱虽钱也不低,可是个散工,又不是天天有活干,累人又挣不了啥钱,一个来月二两银,这显然是好差。 旁边的人争先恐后,许巩才看不上这些家伙呢,挥了手道:“你们不够格,去去去。” 整条街上二十几个劳力,许巩老早就观察过了,就看好王大牛,听闻这小子小的时候学过两年。 跟谁学在哪学的他不知道,但光看看这又高又壮的身板,混身上下鼓起来的健子肉,差不了。 “许掌柜,可否待我回家跟母亲商量一下再做答复?” 许巩点头,“大牛啊,听我那朋友的意思以后还想找个帮手,这可是个好差事,别错过机会。” 许巩还怕这人不答应,赶紧劝了两句。 王二牛应声,放下那些布就先回去了。 许巩去到前堂,跟宋二才将情况提了提。 既然是许掌柜看好的人,宋二才愿意等等,而且他车队都没有找好,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长街上的车队有好几家,甘地偏僻,会走那边的车队不多,不过带到半路再跟那边的商队过去也是可以的,就是要费点时间。 许巩带着宋二才一起去询问,他对这些事熟,没过一会便找到一家做皮料子生意的明日出城去洞城方向。 这刚好能同行近十日,许巩上前交谈一番,事情便定下来了。 对方也没收钱,跟在他们后面就成。 车队找好,宋二才便在长街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下午,许巩带着王大牛过来,说了下启程之事。 功夫没白费,王大牛决定要去了。 宋二才打量前面前这个高他半头的壮汉子,暗自点头。 两人约好时间,隔日一大早王大牛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客栈碰头。 宋二才请他吃了早饭,还打包了二十个饮饼,驾着车跟车队汇合。 城里的宋二才已经启程,河口镇,学馆的休沐结束,宋添一大早也起床去了学馆。 今儿不光是月头,还是放榜的日子。 休沐前三人是压过注的,早习课结束便一涌而出,要去布告栏下看卷子。 “别挤,别挤!” “谁,谁踩着我的脚了?” 布告栏下已经乱着一团,宋添看了看,正想跟身边的两人说吃完饭再来,不想他的话还没出口,罗贞平跟庞子默两人已经冲了过去,加入了人挤人的大队伍。 得,让他俩去吧。 宋添站在台阶下等人,没多会肩膀被人点了一下。 他转头,便见到胡柯跟他的两个小跟班。 “上次你压了二十六个钱,赔率不错,二十六变一百零三了。” 胡柯说着已经让身边的人数了铜板出来。 宋添心头一怔,胡柯的意思是他又入甲了! 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此时还是忍不住唇间的笑意。 “多谢胡兄。” 宋添将那些桐板接过,打开荷包装了进去。 这时,布告栏下也传来罗贞平的呼叫声。 “我中了,我?不对,不是我。宋添,你又中了。” 罗贞平从里面挤了出来,拉着宋添的手就往布告栏那边扯。 宋添刚刚已经知道,心中的激动已过,可耐不住这人太兴奋,只能跟他向那边奔。 两人去到外围刚要往里面挤,一股力道从里面袭来。 眼看罗贞平就要倒了,宋添扶着他往后退去,不想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宋添心道不好,站稳之后正想道歉,怎知一只手伸了过来,很是粗鲁地将他推在了地上。 “宋添。” 罗贞平看见他倒地,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结果见他不光身上脏了,额头还给磕了一个大包。 “你……” 罗贞平心悸,他看着也疼啊! 这时,庞子默也从人群中挤出来了,看向那推人的学子质问道:“苏永,你怎么打人啊?” 那个被叫苏永的看模样十三四岁,五官粗犷,长得也是人高马大。 此时他正摇着一把纸扇,对怒气冲冲的庞子默冷冷一哼道:“我怎么打他了?他还踩着我的脚了呢。” 庞子默气愤,“刚刚那种情况谁都没有想到,你却有意而为之,太过份了。” “就是,神经质啊这是。” 罗贞平扶着宋添也站起来了,然后问庞子默:“他那个斋的?” 很显然这是打算记仇了。 “哟嗬,丁班的小娃娃们开始长本事了?” 苏永鄙夷地看着三人,然后走向庞子默,收起折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听说你最近找了朋友,原来就是这些货色。像你这种在丁班扎根的老油条,也只配跟这样子的人混在一起了。” 一个脸有伤疤的丑八怪,一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胖子,这样子人也只有跟那些成绩差,没身份地位,找不着伴的人混在一起。 苏永的话一出,跟着他的几学子也调笑出声。 ------------ 第088章 欺负 很明显这个苏永跟庞子默是认识的,两人还有过节跟渊缘,关系堪忧。 “苏永,你就是故意的!” 庞子默来气了,一把夺过苏永的纸扇,啪的一声扔在了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如果今日苏永推的是自己,庞子默估计也就算了。 要知道庞家跟苏家都是在镇上开粮油店的,从庞子默记事起两家便是竞争对手,而且好巧不巧庞子默跟苏永还是同一年出生,他被这大块头从小欺负到大,那还有什么还手能力,之前看见这人就悸。 庞家的两个哥哥跟庞子默年龄相差过大,他在玩泥巴的年纪哥哥们已经开始帮家里做事了,自然管不了他。 从小到大庞子默几乎形影单只,可他并不喜欢孤独,他很羡慕那些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希望跟他们玩,跟他们一起闹。 可有苏永这家伙在,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少之又少。 后面他进学启蒙,跟苏永又是同一个学斋,能不被欺负就不错了,怎还有什么伙伴。 再后来进入长学,总算没跟苏永分到一起了,他舒了一口气,也找了几个朋友,只可惜他不住号舍,除了上下课跟那些人有所交集,平时仍然形影单只。 而且随着他在丁班蹉跎不前,那些熟悉的人要么升上去了,要么退学了。 升上去的人融入了另一个圈子,自然就不理他了,退学的也有自己的生活,谁还顾得了这些。 所以当宋添出现,庞子默很高兴,他也如愿了,后面宋添入甲也没有嫌弃他,这一点更是感动。 他还记得当初宋添说的那些话,要是再那么懦弱下去,就不会理他了。 自从那话之后,庞子默一直在学着硬气,特别是看见苏永,硬气之余还有怒气,以及小时候所受过的那些屈辱。 从小欺负到大的小子翅膀变硬了,苏永怒目,挽起衣袖就要干架。 这时,又有人来了,还将苏永栏了下来,并道:“苏兄稍安勿躁,斋夫过来了。” 斋夫! 苏永停手,骂咧一句,捡起地上那把扇子转身便要离开。 宋添是踩了他的脚没错,可不痛不痒,反而是他推那一把,将别人额头撞以一个大包,这事严重些。 “苏永,你别走。” 庞子默也看见斋夫了,一咬牙居然死死跳上前去将苏永给抱住了。 “姓庞的,你丫有病啊!” 苏永心中一急,使了劲地踢他的脚,可庞子默就是不放,手上还箍得死紧。 “你们两个干什么?” 斋夫看见有人打架快步走了过来,同时从另一边过来的还有背着手的李馆主。 馆主应该是路过此地,看到有动静便过来瞧瞧。 “快住手,怎么回事?” 这斋夫姓段,平时管理着学馆里的大小事宜,算半个管事。 这样的人自然让大家闻风丧胆,连胡柯都弯腰悄悄带人跑了,就怕一会波及到自己,暴露出下注的事情来。 被这么一吼,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总算停下来了,庞子默见馆主也皱着眉在面前站定,急忙控诉,“先生,他故意推人。看,将宋添的额头都嗑出包来了。” 庞子默义愤填膺,宋添跟罗贞平也站直了身子向那斋夫跟馆主行了一礼。 “身子可有感觉不妥?” 李馆主见受伤的是宋添,上前关切了一句。 宋添的脑袋此时还有些晕乎乎的,便点头道:“回先生,有些痛,还有些晕旋,感觉并不太好。” 苏永一听就急了,“什么?我就轻轻推了一下你,别夸大其辞。” “不对。先生,不是我要推他,是他不知道怎么扑过来踩着我的脚,我挡了一把,他自己没站稳扑下去的。” 苏永可不想被赖上,直接扯起皮来。 十几岁的毛头小孩子可忽悠不了年过半百的李馆主,他神色一凛,扫了眼围观的人群,直接问道:“刚才谁目睹了经过,站出来如实告知。” 馆主发话,自然有人争先恐后要表现一番,不一会儿就站出来三四个,将他们目睹的情况说了说。 布告栏下本来人就多,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苏永反手推人着实太过了些。 “即为同窗,就当宽和待人相敬如宾。苏永,你心胸不宽,伤了人还不知悔改试图狡辩……” 李馆主说到此处顿了顿,之后便看向宋添道:“此事你想如何处理?” 他想看一看这人的反应。 宋添有些莫名,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来。 刚入学之时他听父亲提过,馆主虽然在学馆里没有援课,但私低下收着闭门弟子。 跟秀才夫子比起来,馆主有举人功名在身,又游学在外多年,如果能得他指点何其有幸。 于是乎,他轻轻压了压自己的额头拱手道:“先生勿怪,先前人多杂乱,可能苏兄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出手。只不过后续害怕承担责任坚持己见,否认事实拒不道歉实属不该。” “学生的额头养个两三天关系不大,我看子默兄的裤腿全是脚印,不知可有伤到何处?” 宋添不管自己,倒是关心想别人来了。 围观的人群一阵动容,这跟自私自利连推了人都不敢承认的苏永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李馆主也暗自点头,冷冷看着那苏永道:“仁、礼、孝、中庸之道。自蒙学以来便是我苍山学馆教授之道,你已入长学,还升了丙级,为何还不懂得这些基础道义?” 李馆主虽然没有援课,但他记忆过人,对馆中的一百多个学子都有印象。 苏永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 “学生羞愧。” 苏永躬身,立即对庞子默行了一礼,硬着头皮道歉,还问他的腿有没有事。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处理不好被降了级或退学,那可就完了。 庞子默被这人欺负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收到道歉还是第一次,怔在那里都不知道要如何反映。 最后苏永又向宋添道了歉,还说要带两人去药铺那边找郎中看看。 看伤就免了,其实也没多大事。 宋添摇头,还说了几句客气话,表现得大方得体。 最后,这件事情以苏永写检讨,出门为宋添买跌打药酒划上句号。 ------------ 第089章 败露? 在布告栏下这么一耽搁,吃早饭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李馆主背着手离开,围观的人群也不看榜了,迅速散去。 宋添三人也涌进食堂匆匆吃了个早饭,再回来,教舍外面已经敲钟。 中午下学,苏永拿着个药瓶站在朝学斋门口。 宋添收拾好东西正要出去见他,庞子默警惕地跟了过来。 “这人心眼如针,早上之事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庞子默担心说道,宋添默然道:“你我坦荡,他不甘心又何防。” 三人去了外面,还未到就见苏永递了支药瓶过来。 他未开口,眼神狠厉,早上被那么多人围观受辱,想来这仇恨已经种下了。 他不言,宋添不语,默默接下那个药瓶。 苏永转头就走,不远处有几个正在等他的学子,皆是住在镇上的那些。 “我看以后你们俩别单独行动,来去都要结伴,已防那些人私底下找事。” 罗贞平有些担心,开口叮嘱。 “我知。” 宋添没什么,要说打架,他小的时候没少干这些事。 庞子默心中有些悸,被打怕了的人,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一个劲地点头。 三人在外面分道而行,罗贞平要去食堂了,晚了他怕没好菜吃。 宋添跟庞子默要去布告栏下抄卷子,等等再回去吃饭。 每次布告栏放榜后的那几天这儿都是人满为患,刚开始大家是为了看成绩,后面就是抄卷子。 有席地而坐的,有搬桌子出来抄的,大部分都是几个人合作,各抄几份早点干完。 宋添跟庞子默分工各抄了两张,之后正打算先回去了,不想宋虹拿着笔墨走了过来。 “三弟准备要走了?” 宋虹含笑,看样子是想坐他们所占的石桌子。 自从知道这人中考抄了父亲的文章才入了甲,宋添看见他的笑容就觉得恶心。 他啥话没说,只是冷冷地瞥了宋虹一眼,带着庞子默离开。 连继入了两次甲,是个人都高傲起来了。 宋虹嘴角微抽,将东西放好对着宋添的背影说道:“三弟,别怪大哥没有提醒你,那苏永心胸狭隘,你早上的举动太过了,结下仇被报复如何是好?” 这人还假猩猩地关心起自己来,宋添停步,转头好笑地看着他,“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宋添说完走了,留下僵直在那的宋虹。 “刚刚他那句话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会有麻烦一样!” “呵……” 宋虹想笑,可望望前面的布告栏,他心底突然升出一股不安。 不会是那件事情被发现了吧? “不会的,不可能!” 那个时候宋添还在私塾,根本就不在学馆。 可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在别人那里抄到那次的卷子了,比如庞子默,那小子肯定是有抄下卷子的,而那卷子刚好又给二叔看见了…… 想到这种可能,宋虹冷汗淋漓。 “宋兄,宋兄?” 张寿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见他像是丢了魂一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宋虹惊得差点尖叫,当看清眼前的人,他又扯出一个笑容道:“张兄,你叫我?” “你这人怎么回事?叫你半天不应。” “抱歉张兄,刚刚正在酝酿一篇文章,走了神。” 宋虹拱了拱手,长叹一气之后跟着张寿坐了下来。 两人提笔,开始抄写布告栏上的那些文章。 “真是没想到啊,你堂弟又入甲了。上次真该想办法跟博渊兄一起压他,说不准都回本了。压他的人少,赔率高啊!” 张寿感叹,之后瞄了瞄身边人,嘴角有一丝嘲讽。 宋虹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刚刚那件事。 如果真的发现了,按照二叔的性子,他会私下来找自己吗?还是说直接找馆长…… 如果找到馆长,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啪。” 宋虹搁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看见张寿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匆匆说道:“突然想到一些急事,麻烦张兄一会帮我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宋虹转身就走,他想到去布庄。 如果事情败露,唯一能做的,便是求得二叔的原谅。 跟退学比起来,脸面跟尊严暂时也不重要了。 宋虹一路小跑着,心急过头不想迎面撞上了两个学子。 那两人也没有想到拐角处会突然冒出人来,直接被撞倒在地,三人滚作一团。 “唉哟,这谁啊,有毛病啊这是?” “赶投胎呢?” “用没用眼睛看路的?还是脑子坏了?” 两人一阵抱怨,宋虹爬起来赶紧向他俩道歉。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两人啰嗦了两句也就算了。 等那两人离开,宋虹喘了两口气,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 刚刚是他太激动了,这下被打断,他倒是冷静了一些。 或许宋添刚刚那话有别的意思,文章的事情并没有并发现! “不能自己吓自己……” 宋虹喃喃说着,又将事情的前后在脑子里理了一遍。 如果卷子的事被二叔发现,他应该先来找自己才对,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甚至有些心软,不可能就这么将他赶出学馆。 没错,事情暴露,第一步他会过来质问,然后按照自己的态度去决定下一步计划。 “不能急,如果他没有找过来,就证明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呵呵……” 想通了,宋虹一扫先前的阴霾,起身拍了拍衣摆向布告栏那边而去。 那厢,宋添准备回去吃饭,在门口遇上了姜博渊。 他本跟这人没什么交集,擦肩而过时却被叫住了。 “宋添,宋兄。” 姜博渊身边带着两个人,看样子是从外面回来。他见宋添转头,和善般笑了笑,问他,“明日中午有空?” “你,有事?” 宋添完全搞不懂这人为何要叫住自己。 姜博渊点头,很是熟络般走过来搂住宋添的肩膀,“这次的注,你帮我赢了不少,赏个面,我请你喝酒。” “我不喝酒。” 宋添蹲身,从这人的腋下钻了过去,脱开束缚。 ------------ 第090章 请客 他才多大的娃娃,喝什么酒啊! 楼着的人突然从腋下钻过去了,姜博渊一愣,随即就笑道:“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宋添不欲跟他多说,拱了拱手,转身就准备走了,不想姜博渊又凑了上来,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喝酒,喝茶。” “不必了。” “吃饭?” “我与您不熟。” “我姓姜,名博渊。宋兄直接叫我博渊就成了。” “无功不受禄。压注之事乃姜兄眼光独特,与宋某无关。” “有关系的,没有你,我怎压得了注。别推辞了,就明儿个中午……” 终于摆脱了那个麻烦精,宋添感觉自己的衣裳歪了,发髻也不稳了。 “宋添,咱们真要去吃饭?” 刚刚一阵扯掰,连庞子默也顺带被邀请了。 “都松口了,难不成言而无信哄骗人家。” 一想到那姜博渊,宋添突然感觉有些头疼。 庞子默也为难地挠头。 “对了,那家伙谁啊,什么来头?” 宋添只知道宋虹经常围着那人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概不知。 “听闻家里是乡绅,银子挺多。不在咱们镇上,好像是今年刚转过来的吧。” 不在一个学斋,庞子默也不是太清楚,还听闻那人出手阔绰大方,看来这点不假。 “算了,应都应下了,明儿去就是。” 翌日,中午下学姜博渊便来到朝学班窗外,见宋添还在里面看书,敲了敲窗棂。 宋添见是他,收好东西便出去了。 以往不管去哪,姜博渊身边都有两个跟班,今儿意外,只有他一个人来。 宋添跟庞子默被邀请的事罗贞平也知道了,非要跟他们一路。 那个姜博渊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罗贞平对他的印象不好,害怕这人耍什么花招,所以他也要跟着去看看。 “你们仨都去?成,刚好大家认识一下。” 姜博渊又不差那点钱,爱去就去呗。 “姜兄,要是不方便到时我自己坐一桌便是,就不麻烦你了。” 这家伙是乡绅他家还是富户呢,谁差那点银子。 姜博渊听着皱眉,“你看你,这么见外做甚,即是宋添的朋友,以后也是我的朋友,一餐饭我还担得起,别将我看得那么小气。” 这人傲起来的时候冷酷无情,热情的时候也让人捉摸不透,搞得三人都有些莫名。 四人出门去了镇上的酒楼,姜博渊出手大方,直接要了一个包房。 酒楼的小二感觉跟他都熟了,点头哈腰迎接着,一餐饭吃下四个人花了三百多钱。 这是不带酒的数,要是带上酒水,指不定上五百了。 宋添感叹,怪不得前几天回村奶要卖猪,宋虹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不花钱才怪。 几人吃饱喝足,宋添还没什么,罗贞平已经跟姜博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了。 庞子默性子弱,有人原意跟他交好来之不拒,这会关系也变得融洽起来。 “宋添,听闻你家在镇上开铺子,今日难得出来,不如请我去坐坐。” 每月两次外出,姜博渊已经用完了。 宋添本想点头,可看着这家伙一张白皙的贵公子脸,推诿道:“今儿赶集,铺子上忙,下次吧。” 姜博渊想想也是,遂也没有再说,一行人下楼随意在街边逛了起来。 今儿个赶集,除了街边的铺子,还有不少摆小摊的也出来了。罗贞平压注赢了钱,没逛一会便买了两包零嘴。 庞子默看着也心动,不过没出手,他想将那点钱存起来。 一行人路过一个卖绢花小首饰的摊儿,宋添扫了一眼,脚步不自觉地停了。 “买一支给你小媳妇?” 罗贞平嘴里嗑着果仁对宋添问道。 宋添耳尖一红,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贞平知道宋添不喜他提起小媳妇几个字,赶紧闭了嘴巴。 可就是这么个无心之言姜博渊还是听见了,他用折扇敲了敲宋添的肩膀,“什么小媳妇?” “那有什么小媳妇,你听错了。” 庞子默也纠正道:“是他妹妹。”他倒很希望阿绣是宋添妹妹。 “噢?” 姜博拉长音调,显然有点疑惑。 宋添怕他再问,咳了咳道:“我还得回去一趟,你们逛吧。” 庞子默也说:“我也要回去看看。” 如此,一行人便散了。 宋添向铺子那边走出一小段,突然跳进一个巷子,伸长脑袋见那三人各走各路已经散去,重新理了下衣摆又回到刚刚那个卖绢花的小摊。 摊主是一个打扮花俏的妇人,她看见宋添又回来了,立即掩嘴笑道:“小秀才,买给媳妇儿啊?” 这些妇人为了招揽生意,见着穿学子衫的不管是谁俱都称为小秀才讨个吉利。 很显然,刚刚他们在旁边说的话妇人听见了。 宋添脸红,有些不自在的走到摊前,视线在那摊上扫了又扫,很显然是在挑东西。 妇人见他如此,指着一朵粉红的绢花笑道:“小秀才,你看这个,颜色鲜亮小姑娘们喜欢得很。” “还有这丝带,姑娘们可喜欢了。” 妇人一口气介绍了好几样,这种连铺面都没有的小摊,上面也没什么好货,无非就是绢花、丝带、跟头绳。 一个男娃非要买女娃用的东西,宋添也不想站在这里惹人注意。 点了几样问道:“这三个几钱?” 有两朵粉色绢花,一条带流须的红色头绳。 “绢花一朵五钱,头绳三钱。小秀才,看你还在进学,随便再拿条丝带,我算你一共十五钱好了。” 妇人还给他打起折来了,宋添一听总共才十五个钱有些失望。 他故意赌了一把,就是想多赚点给她卖点好东西的,看来这里不合适。 问了价格的小秀才居然转身要走,妇人一惊,赶紧叫道:“小秀才,你别急,我这还有好货。” 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妇人真怕他跑了,赶紧从布摊下面摸出两个盒子来。 “这是我找人去城里拿的货,本是给一个熟客带的,结果这两场那人又没来,你看看,要是喜欢就卖给你了。” 一大一小两盒子,大盒子里是一只花钗,钗底上还包着银。 这显然是大姑娘戴的,宋添不喜欢。 再看看那小盒子,里面是一对玉石耳坠,看样子还不错。 ------------ 第091章 嘲讽 一对很小的玉石耳坠子,宋添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铜板,最后总算买下来了。 他兴匆匆地揣着东西回去,结果进门就遇上抱着匹布的阿绣。 “添哥,你回来啦。几个同窗呢,没叫过来坐坐?” 今天同窗有请,宋添肯定跟家里说过。 “下次吧,他们有事都回去了。” 宋添说着,见阿绣进后院疾步跟在她身后。 绣坊里的料子用完了,阿绣正在给她们选布,入了后院进作坊,还跟杜妈妈商谈起来。 宋添见她在忙,自然也不好打扰,便一直在旁边等着。 等阿绣这边处理好了,转头才发现他一听站在自己后面。 “添哥,你咋了,有事?” 不是有事他从来不涉及这些地方。 好几双眼睛盯着他,宋添自然说不成事,有些不自在的摇头道:“无事。” “能有啥事儿,看一看媳妇儿呗。” 作坊里有妇人开起玩笑来,阿绣是宋家养媳这事也没有刻意去隐瞒,久而久知她们都知道了。 有一个人开口,别的人也都乐呵地笑了几句。 两个小娃闹了个大红脸,很快就出去了。 “看呢,还不好意思了。” “人家就算是小娃娃也是懂的啦。” “就是,东家公子已经满十岁了……” 几个妇人还在说道,台前的杜妈妈脸色冷如寒冰,啪啪两声挥了手中的量尺。 “东家的事情,何时成了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不是嫌火食开得太好了?” 杜妈妈生气的时候特别吓人,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管事妈妈,气场日积月累,早就练出来了。 下面的绣娘低头闭了嘴,拉布的、挑线的、俱都开始忙碌起来。 杜妈妈冷哼一声坐杌子上,想起刚刚那些话沉默起来。 外面,阿绣在院里吹了下冷风脸色总算恢复,她回头看了眼耳尖还红着的宋添,问道:“添哥,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书袋中还放着那个盒子,宋添兴冲冲地跑回来自然想第一时间送给眼前的人,可给刚刚那些人笑话了一番,他又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没事。时间不早,我先回学馆了。” 宋添说着便转身走了,阿绣蹙眉,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苍山学馆,姜博渊跟罗贞平有说有笑地回去时,在布告栏下抄卷的宋虹几人刚刚忙完。 几人碰头,罗贞平见宋虹在说了声便走了。 姜博渊热络地跟他道别,之后看了看他们问道:“抄好了?” “是啊博渊兄,手腕都酸了。” 宋虹作势甩了甩自己的臂膀,姜博渊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了宋兄,晚上我请你们吃小炒。” 小炒是食堂里面专给有钱学子准备的小锅菜,现弄现炒自然比打饭好吃一些。 张寿几个乐呵呵笑着,宋虹试探着问道:“博渊兄,刚刚你怎地跟那罗贞平一起回来?” “没什么,中午一起吃了个饭。” 姜博渊摇着手里的折扇,补充道:“还你的三弟,今儿个请那三人小聚了一会。” 原来今天中午单独外出是为这个,宋虹笑容微僵,见几人回教舍那边默默跟在后面。 姜博渊的兴奋劲未过,还说起宋添很有意思,对小姑娘那些绢花感兴趣。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跟在后面的宋虹拉开距离,如果他们聊些别的宋虹还会尽力搭话,可聊宋添,他就算去装,也插不进去。 那人,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自从他来到学馆,宋虹感觉自己不管是运道还是心情都变差了。 “宋兄,宋兄?” 姜博渊用纸扇拍了拍他的肩,见他看过来问道:“正在说你三弟呢,你愣神做甚?” “噢,抱歉博渊兄,正在想入甲的那些考卷,走神了。” 宋虹拱了拱手,姜博渊无所谓地挥了挥道:“刚刚咱们也说到这事,张兄说你三弟的文章不错,解题的步骤跟你相同,这是不是你那二叔教授的?” 宋二才有一套自己摸索出来的解题方法,长久给儿子看文章宋添自然学到了,那次中考宋虹抄文章入了甲,看清宋二才的学识能力,也将他的解题步骤学了去。 可学了步骤也无济于是,别的方面跟不上。 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宋虹笑了笑道:“都是二叔的功劳,我跟三弟都受益良多。” “噢,原来真是这样。不过宋兄,宋添能入甲你却频频失利……” “啧啧啧!”姜博渊无奈摇头,“人比人,气死人。别丧气,再继续努力。” 看似无心的一句,宋虹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戏谑跟嘲讽。 这种感觉…… 宋虹想到了一位叫朴翰的同窗,曾经也跟姜博渊交好,可后面不知是不是对朴翰插队打饭之事有所不满,姜博渊便开始对他有那种若即若离的戏谑跟疏离。 那时他就好奇问过,既然不喜为何不直接敝弃,姜博渊回了他两个字,“好玩。” 是的,这人总喜欢在身边找点乐子,而此时自己也成了他的乐子。 宋虹心底发凉,费尽心机跟姜博渊打好关系,不光是因为同一间号舍,还有他的身份地位。 他去过姜家别院,见识过姜家的富贵,比村中那些地主富户强多了,而且关于姜家在城里有关系的传言,他也觉得是真的。 维持不过几月的友谊怎么就要破了呢? 宋虹有些想不通,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出错,可这一切好像从宋添入馆就开始起变化了! 没错,是他。 这就像天生相克的冤家,有我没他。 宋虹任由前面的人走远,斜靠在一根木柱子上低低地笑了起来,那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 ***** 是夜,阿绣洗漱完摇着团扇回房,刚掀开草帘子,面前便站了一人,然后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红漆木盒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 阿绣有些莫名,宋添塞她怀中,咳了咳道:“送给你的。” “怎么想起给我买东西来着。” 阿绣笑,打开之后又有些怔。 居然是首饰,他今儿中午买的吧,怪不得行为怪异,原来是想给自己送东西。 “看着还不错,就买了。”宋添望着屋顶问,“好看吗?” ------------ 第092章 婚约 当初跟她说过分家以后要带着她过好日子,现在日子过好了,可这些都跟他无关,宋添便想用自己的能力给她买点东西。 “还不错。” 阿绣将红色锻面上的耳坠子拈了起来。 玉石不大,呈水滴状,两颗大小均匀,色泽也还行,吊在银色的丝线上面小巧而又别致。 就算阿绣从小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可看着这对耳坠仍然是喜欢的,可…… “添哥,你咋买了这,花了不少钱吧?” 宋添是走读,除了早上那餐饭在学馆,吃住都在家里。 阿绣知道常氏没给他几个钱花,因为学校里的饭票也是拿粮食去换的。 平日里宋添的笔墨纸砚都是常氏带他去买的,虽然现在布庄里挣钱了,但常氏也没有让宋添大手大脚花银子,这些阿绣都清楚。 在阿绣看来宋添一个月的零花也就是那几十钱而已,怎买得起这耳坠子? 好不容易给她买点东西这人还提起钱来了,宋添不答,只问,“喜欢吗?” “喜欢还是挺喜欢的。” 阿绣又看了那耳坠一眼,说道:“你不会是存了两个月花销买给我的吧?花了多少我补给你。” 上个月末,常氏给了阿绣一个荷包,里面装了几块碎银,让她平日里自己花销,可阿绣根本没处可用。 “这是我送给你的,干嘛要补钱。” 宋添偏头,直接回到桌前继续看他的书去了。 阿绣:“?” 这人好像生气了。 她默默跟了过去,“添哥,我怕你在学馆里吃苦。” 他没钱在手也是不行的。 怎么就不能想是他挣的呢,宋添如实说道:“在学馆里压注,我压了我自己,挣了点。” 压自己挣的? 阿绣一楞,反映过来之后立即眉开眼笑,“添哥,你又入甲了?” 小姑娘的笑容明艳绚丽,宋添点头,“嗯。” “添哥真利害,保持下去明年升丙不是问题,或许再等两年你也可以下场去试试。” 比起自己给她买的东西,入甲这件事情好像更让人高兴。 宋添看出来了,暗叹道:“我听你的。” 算了,不管是哪方面,只要她高兴就成。 转眼便是月中,又到向城里送货的日子了。 这次的绣品有所增加,除了常规品种,上月底从万兴那边拿回来的披帛也绣了十几条,算是向成衣的过渡跟尝试。 宋二才不在,要是阿绣能去接洽当然最好,可她还顾及着何家,便安排常氏、常萍萍跟陆保前去。 货品装箱前她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去到放下结了账便好。 进城的马车也是租的,没有跟客商混搭,来去方便一些。 陆保刚来时还跟着大家一起绣过花,现在三个绣坊建起来他便变成了杂工,平日送货采买,做小伙计,烧茶煮水,打扫卫生的事儿他都干。 而常萍萍跟着杜娟一起管理着一个绣坊,平时自己也上手绣东西,半个月下来很多事情已经熟悉,改明再扩张让她当个管事绣娘不在话下。 进城那日早上,陆保早早起了去镇子后街的刑家将马车赶了出来。 回到店铺,常萍萍已经在那等着了,身边还放着要带进城的那几箱货物。 “你一个人?” 陆保随口一问,不想被常萍萍白了一眼道:“我一个人能搬出这些东西来,你当我神呢!” 常萍萍说着便开始搬箱上车了。 这人说话就喜欢呛,好似别人欠了她银子似的。 陆保抿唇不接话了,挥了挥道:“你放着,我来便是。” “不用,又不重。你要帮就搬另两箱吧。” 说话间那箱东西已经稳稳放车上去了,陆保一阵无言,这人不光喜欢呛人,还不像个女人,重活脏活都抢着干,跟个爷们似的。 陆保加快动做,剩下那两箱一口气抱了上去。 可他这莽撞的行为又让常萍萍不满起来,“又不是赶时间,你这人咋这么粗鲁,一会将东西给摔了,卖了你都不够赔。” “我……” “得,我明白了。” 不就是为了加快动作让她少搬箱货,好心当成驴肝肺。 “噫,提醒你还不乐意了?” “绝对没有,你想多了。” “那你明白什么了?” 两人眼看又要呛上,常萍萍她娘赵氏拎着两个装满水的葫芦出来,啧嘴道:“忙着进城呢还有心情吵嘴,快进去吃早饭吧,我在外面看着。” “噢。” 两人不满地看了看对方,一前一后进了铺子。 天刚微熹,准备好的马车便要出发了。 阿绣带着人站路边送行,等车子看不见了,赵氏跟常小双各拎着一个小包袱也准备回家去。 绣坊每月中跟月末都有休沐,昨晚那些绣娘离开要明早才会过来。 一时间铺子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除了在学馆读书的宋添,也就剩下阿绣主仆三人。 “小姐,中午想吃什么?奴婢现在就去看看,赶个新鲜。” 这才刚吃完早饭,杜娟已经掂记着中午那餐了。 阿绣想了想道:“买点猪肉中午做丸子汤吧,添哥爱吃那个。” 杜娟应声,很快走了。 今日中午不用吃大锅饭,自然要弄点儿好吃的。 年轻小姑娘心态好恢复快,刚开始来到这见阿绣还要干活,那是心疼了好一阵子,现在倒没什么了。 杜妈妈长叹,一边扶着阿绣的手往回走,一边说道:“小姐,虽然老奴不想提,可你身上还有婚约在,如今这情况要是给谢家知道了,如何交待。” “谢家?”阿绣笑,“你要不提我都快将那家人忘记了。” “杜妈妈,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当初家里出事,他们既然没有出手相帮,还提什么婚约,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阿绣不想提谢家,也不想提跟自己有婚约的那个男人。 “小姐,话虽不错,可谢家并没有上门退亲,这是一个隐患。保不准以后你将卓家绣坊光复起来,那边又会重新找上门。” 阿绣脚步一顿,默了默道:“你说得有理,我会想办法将这桩婚事处理掉。” 她的态度坚决,杜妈妈欲言又止,后面想了想暂时没有再开口劝说什么。 ------------ 第093章 进城 苍山学馆,当早上的课铃响起,这月的半月考又开始了。 宋添这次交卷晚,直到夫子提醒快到时间了才起身。 他在前,庞子默跟罗贞平跟随在后。 三人去到外面,罗贞平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宋添点头,“可压。” “太好了,走。” 上次压注三人都赢了点钱,这次便又不想放过机会,继续弄点儿零钱花。不曾想,刚刚去到布告栏那边,便见到胡柯跟他的两个小跟班被斋夫跟浩学班夫子一起押走了。 “这?” 罗贞平还没看明白状况,手臂给宋添拉住,三人快步向一边退去。 “宋添,刚刚……” 罗贞平有些惊,那几人不会给抓住了吧! “看来是完了。” 庞子默叹道:“学馆里本是读书的地方,肯定不允许弄这些赌博事宜。胡柯一直都在暗地里做,最近动作大了点,估计是被发现了。” “我,我还想再赚点钱呢。” 罗贞平一阵可惜,宋添蹙眉道:“这事要是闹到馆主那估计事态不小,我们压过注签过名,这些天也得注意些。” “没这么严重吧?” 赌一赌,压一压,罗贞平感觉很平常啊,就河口镇上还有一家赌馆呢。 噢,对了,好像那赌馆就是胡柯家开的。 “宋添说得没错,小心为上。” 庞子默也附议,三人小站了一会,后面各自散去。 下午,临近天黑时进城送货的常氏一行人归。 这次回来常氏又带回不少好料子,都是万兴那边从府城带回来的。 远明楼常氏也去了一趟,拿了些普通布料平日里铺子里面卖。 几人帮着将东西卸下,常氏吃了饭歇息一会,便将阿绣叫到房中。 “这是曹老爷给的,说是府城那边出现了仿品,虽说赶我们的差了一些,不过难免受到影响。” 常氏掏出一张帕子来给阿绣看,那上面的花样子跟他们出产的几乎相同,针法也学了个五六分像,应该是有经验的绣娘拆了他们的东西,从中研究了一些出来。 “娘,那曹老爷怎么说?” 常氏叹气,“他想找你爹谈谈,可你也知道,人没回来。” “这样……” 其实外面会出现仿品阿绣早就想到了,这种事在商场上见怪不怪,大家都是为了挣钱,谁还管得了什么仁义道德。 “娘,不如我进城一趟吧,刚好纱衣的事想找曹老爷谈谈。” 城里可能藏着隐患,这些她知道,可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些事情壮大自己,那些绣品早晚都会给何家那边看到,从而寻到这里。 而且,想到梦境中的一些情景,她需要跟曹叙见上一见。 “你去去也成,我陪你。” 常氏根本不知道暗地里有人在找她们,从最开始开铺、开绣坊,都是阿绣出的主意,如今丈夫不在,她过去谈谈也是可以的。 “娘,让陆保跟萍萍姐陪我就成,明日镇上赶集,这边还需要你看着些。” 常氏想想也是,点头应下。 那厢,杜妈妈听闻阿绣要进城倒是有些担心。 “小姐,何家的人虽然已经走了,可难保会不会留下什么眼线。” 杜妈妈悄声说道,显然不想让她去冒险。 上次何家会找到这里,还有紫桐那丫头的出现,大致情况她们也能猜到,肯定是还在何家之时给那丫头察觉到了什么,告密了。 当初小姐说紫桐心不忠,性情虚荣势利她还不太相信,毕竟大家都是家奴出生,如今看来一点不假。 “我只去跟曹老爷商谈一二,不会下车闲逛。你放心吧,不会有事。” 何家找人都是暗地里进行,如此重要的事情自是不会告知这处十八线小旁枝,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只出杜妈妈跟杜娟的画像了,想来自己进城是安全的。 阿绣已经决定好了,杜妈妈无奈,她跟杜娟被画过像,就算着急也没法陪着过去。 隔天,宋添起床准备去上早习课的时候阿绣也跟着起了。 小姑娘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 宋添意外问道:“你咋不多睡会?” “今天要进城办点事儿,早去早回吧。” 阿绣利索穿衣,转身却发现宋添莫名盯着她看。 “添哥?” “你,你去城里干啥?” 她一个小姑娘,还有啥事要办? “噢,万兴的曹老爷有些事要谈,爹不在家,昨儿个娘又拿不定主意,便让我过去看看。” 昨晚睡得早,忘记给他讲这件事了。 “这样。” 宋添一听,也没说什么,问了下谁陪着一起去,叮嘱一下路上小心些。 阿绣点头应声,后面问宋添借一套男装。 “你要穿?” “嗯,出门在外,这样会方便一些。” 昨日阿绣就想乔装一番,改变下容貌什么的,后面想想还是直接换成男装来得方便。 宋添想想也是,她长得那么好看,要是路上遇见拐子可就不好了。 不多会,宋添便翻出一套七成新的宝蓝色圆领衣衫。 当阿绣将这套衣裳穿好,宋添看得便是一怔,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就算是个男娃,路遇人贩子估计也是跑不掉的。 两人穿戴完外出洗漱,常氏看着两个“男娃”,笑了笑也说不错。 很快,宋添便背着书袋去学馆了,而门口的马车也在常氏的叮嘱声中缓缓启程。 此去城里少不得两个时辰,阿绣坐角落里眯了会,再睁眼外面的太阳已经挂得老高。 “喝口水,吃点儿东西吧。” 常萍萍打开小桌上的一个食盒,递了水筒给她。 阿绣喝了几口水润喉,拈起食盒里的小米糕填肚子,早上起得太早,没吃几口东西她此时已经饿了。 常萍萍也将里面的糕点各尝了一块,舔了舔手指道:“阿绣,我听杜娟说她跟杜妈妈之前都是你家的下人。她们是干什么的,做厨子的吗?菜炒得好,糕点也这么好吃。” 阿绣听得莞尔一笑,“杜妈妈是我娘身边的下人,我娘嘴叼,久而久之她便学了些做吃食方面的手艺。” 常萍萍了然,又好奇说道:“我听小姑说你跟你娘在本家那边过得不好呢,听你这么一提,就算是日子不顺,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阿绣笑容一僵,见常萍萍满脸笑意地看过来,赶紧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 ------------ 第094章 见面(求首定) 像常萍萍这种,从小到大连富户人家的老爷都没怎么见过,自然对那些大户人家有些好奇。 阿绣知道她就是随口问问长见识,可以前的事情说太多她也怕前后不搭露出破绽。 好在正在赶车的陆保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追问。 只听得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摸了摸肚子道:“早上就吃了一碗面,到现在肚子都瘪了,赶车无力,手都有点儿抬不起来。” 陆保转头,对着身后的车厢又是一声长叹。 常萍萍手里正拿着一块小米糕,闻声呛道:“说了一堆废话,我看你就是馋了。” 她撩开前面的帘子,投过去一个鄙夷般的眼神。 陆保无奈一笑,开始求饶,“萍萍姐,听你说得那么好吃,赏小的一口呗。” 马车前后只有帘子遮挡,刚刚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话陆保自然能听见。 “你这话听得还不错。” 时常斗嘴的人改口叫姐,常萍萍也很受用,用帕子包了两块糕点递给他。 “谢谢姐。”陆保接过便往嘴里塞。 “谢什么,还不是看着你在赶车。这下吃饱了可得小心一点……” 这两人看着关系不咋的,可实际上也没传言中的那么坏嘛。 晌午,车子去到城内阿绣没下去,叫常萍萍买了点东西当午饭,吃饱了才去万兴绸庄。 刘掌柜听闻绣坊那边来了个代替宋掌柜的大管事,也没有耽搁,亲自驾车引他们去曹府那边。 马车来到曹府门口,刘掌柜敲门说明情况,里面也有小厮进去禀报了。 这时,闷了一早上的阿绣总算扶着常萍萍的手下了马车。 在旁边准备见礼的刘掌柜愣了,不是说来人是代替宋掌柜的管事么,怎是个看着十岁左右的小公子。 “刘掌柜。” 阿绣主动向他拱了拱手。 刘掌柜回了一礼,试探问道:“时下宋掌柜不在,绣坊那边便是你代替理事?” 阿绣笑着摇头,“绣坊之事有母亲等人打理,今日前来也是受她之托,带一些话给曹老爷定夺。” 原来是这样,看来眼前这位小公子是那神秘绣娘的儿子。 刘掌柜不敢待慢,引了几人进府中见曹叙。 那厢,曹叙听闻来了个绣坊管事,想到昨日带给他们的那方绣帕,收拾了一下也去前院见客。 届时,阿绣他们已经被请到会客厅中歇脚喝茶。 曹叙进门看了眼,见到男装打扮的阿绣也是一愣。 另两人昨日他已经见过,知道身份,那么管事便是这小孩儿? 曹叙眼中有疑惑,与此同时,阿绣已经放盏站起来了,同样也在打量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 她听宋二才说过,曹老爷时下退居平阳闲赋,在外大部分生意已经交给两个儿子打理,不过在自己的梦境里,他会重操“旧业”,还断了那些人不少生意。 刘掌柜介绍了一下阿绣的身份,曹叙点头,见阿绣向自己行礼,便问道:“敢问小哥贵姓。” “免贵姓方,曹老爷直接叫我阿锦便可。” 方锦,阿绣在外用的假名。 这小“公子”的声音脆脆的,曹叙一听便知不对,扫了眼她的耳廊心下了然,拱手道:“阿锦请随我来,里面说话。” 一老一少进了里面的隔间,曹叙也不问她为何要女扮男装,等人上茶,便问起对昨日那张绣帕的看法。 绣坊里出产的东西万兴这边都是带到府城出售,这事阿绣都是清楚的。 曹家在府城有两家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府城那边算中上游,最近因着独家绣品名气有所上升。 这本来就是好事,曹叙也安排两个儿子全全接管那边的生意,以防出什么差错,不曾想市场才刚刚打开仿品就出来了。 这种事情防也是防不住的,那些人针法学得不像,可花样子弄了个十足十,对他们这边的客人有影响。 毕竟有钱人家的爷们小姐,谁个都不想自己拿到手的东西跟那些劣质品花色相同。 可要防止花样子被抄,这事也是不可能的。 “曹老爷,花样子的事我娘也说了,这事除了不停绘制出新的花样别无他法。以后府城那边要是发现有什么花样子被抄了去,便向我们报个讯儿,咱们改改样子,或是敝弃了那个图样也是行的。毕竟世间百花姹紫嫣红,怎么的也不能在这上面缩了手脚。” 曹叙点头,之前他还怕背后那绣娘学到的东西有限,很快江才郎尽,现在看来并非,是他将人小看了。 “如此,这事便按阿锦所说去办。另,昨儿个你们送来的披帛我也看过,不知你娘可否想过向成衣跟锦屏方向发展,如今我们手上的小东西毕竟利润空间有限。” 看来这人跟自己的想法一致,阿绣笑道:“想法是有的,不过我娘有一事相问。” “阿锦但说无防。” 阿绣点头,“我娘说,不知曹老爷对以后的发展有何打算?咱们绣坊要是出产衣裙跟摆件之类要销往何处?” “大件跟成衣之类,自然是要销往外城,以京城江南等富贾之地为首。” 就算是府城,也只是西南一处不大不小的郡城,怎吃得消那些东西。 “曹老爷说的是,如此计划自然没错。” 阿绣继续说道:“可曹老爷你也要明白,我们如今的针法来自江南,那边也在大量出产跟我们相同的绣品,而且规模更大,东西更全。他们的生意占据半边疆土,早已经根深蒂固,咱们在这些偏僻之地还能占到地位优势,走出府城只会不堪一击。” “而且,那些世家大族背景并不简单,有身份地位者才能与之抗衡,无山可依者,犹如他们足下之蚁。” 阿绣掷地有声,话中之意直戳要害。 曹叙怔了,活了几十年他感觉此时正被一个小姑娘教道。 是啊,她说得没错,他曹家在府城还有些人脉可用,可去了外面根本无仗可依。 他曾经也想过,生意向外,人脉也一点点去搭建,可他忽略了一点,东西用的是卓家针法,很明显已经侵害了一些人的利益,真冲突起来不管是大是小,那些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毁之。 ------------ 第095章 以后(求月票) 果然有些法则衡古不变,想要多大的利益就得承受相同的风险。 “阿锦之意曹某明白,不知你娘那边有何想法?” 既然提到了这一点,肯定不可能就是说说。 曹叙饮茶,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小姑娘。 以她刚刚的气度并不像小门小户出生,可要是出自有名有姓的家族,最开始又穷得要卖手艺糊口,这又好像说不通。 屋内的两人有片刻沉默。 阿绣撩袖端起繁纹青花瓷的茶盏,轻轻放唇边抿了两口道:“曹老爷既然这般问起,我猜想曹家在外势力还未发展,既然无法在那些地盘上与人厮杀,不如换一条路子走走。” 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曹叙却在她身上看见了非凡的气势,厮杀二字随口即来,也不见她嗑牙。 “呵呵!” 曹叙突然笑了起来,在阿绣莫名的眼色中长叹道:“难得。阿锦请说,曹某洗耳恭听。” 座上的人已经摆好架式,阿绣也不去在意他所说的难得是何意思了,继续道:“曹老爷可有考虑过跟沿海一带的海商合作,还有西域那边的骆驼商队。” 她想将东西出海或卖入西欧…… 曹叙蹙眉。 “我听朋友说过一些,内陆的东西在外面很受欢迎,不光价格好,他们还有收尽收,可其中的风险阿锦可知?” “曹老爷请说。” “自古以来,行业里便流传着一句话,海运如金,沙路如银。只要是行商者,人人都知道出海或是成为驼商利润空间巨大。纵观历史,也有不少家族靠着这两处发家崛起,可这条路子一般人触碰不了,也很难长久。” “先不提官商赋税,一路上那些盗、强、匪、还有海上风浪,想要避免根本不可能,有时运气不佳人货全无,损失难以想像。而且外贸历程万里,一来一回往往便是几月甚至一年两年,若不是价值非常之物,出去一趟很不划算。” 曹叙佩服阿绣的勇气,可这两条路子太艰难了,有点不合实际。 他的神色有难以察觉的哀伤,阿绣放下茶盏叹道:“看来曹老爷对海运跟驼商也有一定的了解,不过你所担忧的我娘也有考虑。” “曹某愿闻其详。” 曹叙惊讶了,向阿绣拱了下手,背后那人既然有考虑到风险,难不成还有什么本事未使出? 阿绣笑,紧了紧手道:“曹老爷知道我娘的针法来自何处?” “曹某不才,见识浅薄,却也知道这针法来自江南卓家。” “如此,曹老爷肯定知道卓家针法深奥,目前我们所出售这几样绣品只是冰山一角。如果用卓家顶尖的那些东西,出海或西卖,可值?” 阿绣抬眼看着他,曹叙震惊,呆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敢问阿锦,你娘与卓家有何渊缘?” 不是卓家人何以习得那些不外传的顶尖针法,还有卓家的羽裳纱衣,配上魂宝针法绣工,那是金银所不能及。 曹叙是开绸庄的,他没见过,却是听说过的。 与卓家有何渊缘? 阿绣淡笑,“渊缘自然有一些,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只问曹老爷敢不敢做?” 小姑娘目光炯炯,曹叙直接站了起来,“如若真有那些东西,曹某愿意一试。” 外间,常萍萍都有些坐不住了,等了良久屏廊那边阿绣才被曹叙送出来。 她赶紧站起,顺利还拍了下在旁边打盹的陆保。 陆保一个激灵,睁眼见是阿绣出来了,扶着椅背也慢慢站起,同时丢给常萍萍一个冷眼。 她叫人的方式能不要这么粗鲁吗,谁个女人有她这么粗暴,可怜噢。 “曹老爷请留步。” 来到门口,阿绣对身后的人拱手说道。 常萍萍跟陆保也跟着行了一礼。 曹叙点头,吩咐一直在里面作陪的刘掌柜送他们。 一行人出门上车,等阿绣坐稳,常萍萍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曹才爷这边可有啥打算。” 昨儿个曹叙给出的那张帕子常萍萍也看了,这事儿不小,处理不好会对绣品的生意有影响。 “扩展类目,向衣衫跟大件方面发展。曹老爷打算在府城那边再开一家绣楼,届时专程售卖我们这边出产的东西。” 除了以后的发展,目前他们所要面对的先前也谈到了,走商是后话,府城同样需要站稳脚跟。 曹叙跟梦境中一样,关于绣品由来的路子藏的很紧,给外人制造了一种从江南淘货而来的假象,将他们这边的绣坊隐藏了起来,而不被外人所知。 常萍萍点头,“那咱们的绣坊是不是还得扩大?” “这个是自然的,不过这事儿等爹回来再安排。” 一去半月,不出意外宋二才他们已经到了。 两人正说着,马车不知怎的慢慢停了下来。 陆保从前面掀开帘子一角笑道:“外面有卖瓜的,咱们带一个回去。” 这人笑得讨好,常萍萍蹙眉,掏出荷包来正准备给几个钱他,又听得陆保道:“不用,我请便是。” “你请?”常萍萍有些不太相信,这人平时连双布鞋都舍不得买,进城里都是草鞋蹬脚,咋就变得这么大方了呢? 常萍萍不解,陆保呵呵一笑,下车很快买了两个大西瓜回来。 “哟,还请两个?” 这下陆保挠头了,对阿绣求道:“半月没归家,可否顺道让我回村子看看小妹。” 陆保的休沐跟那些绣娘一样,月中月末各一天,只不过这月宋二才不在,月中这天便调到了月底。 “即是顺路,过去看看便是。” 阿绣知道他家住在半道的一个小村子里。 果然东家小姐好说话,陆保应声,飞快赶着车走了。 其实昨儿个他就想回去了,车里拉着货,又有常氏在,没好开口。 要说陆保,他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母亲早逝,父亲去年也走了,只留下一个有耳疾的哑巴妹妹。 现下他在外当差,妹妹便托给同村的婶娘在照顾。 马车去到半路,陆保拐了个弯,差不多一柱香的工夫便进了一个村子。 时下已是下午,村子里不少人都在外面干活,马车进村未引起什么骚动,只有一些在外玩耍的小孩儿围过来看热闹。 “小妹,哥回来了。” ------------ 第096章 做贼心虚 陆保十分高兴,将车停在大路口子。抱着一个大西瓜在手,大摇大摆地去他二婶娘家,却发现院里无人,门给锁了。 难不成在外面干活,陆保蹙眉,转头便问那些孩童,“可见到我妹了?” 几个孩童俱都摇头。 陆保不解又问,“我二叔他们呢?” “在后山锄地。” 陆保点头,扔了个铜板给那小娃。 “帮我叫人去。” 那小娃得了铜板跑得飞快,不多会后山的坡上便出现了几个人影,便是那陆顺一家。 一家人远远的还没到,陆顺的小儿子陆大鹏已经飞奔过来了。 七八岁的毛孩子脸有污泥,混身也弄得脏兮兮的,伸着手便对陆保叫道:“大哥,我要吃西瓜。” 陆保在家族中排行老大,他还有二叔三叔,几房人虽说早已经分家,不过还是按顺序在称呼。 陆保很不喜欢这没大没小的皮孩子,皱眉训道:“急什么急,门都还没进呢,惹人笑话不是。” 这会,阿绣跟常萍萍也下来了,虽说陆保只是回来看一眼,可来到人家这儿也没有不下车见见的道理。 陆大鹏看见有客人,还是坐马车而来的客人,倒是收敛了一些,转过头又去瞧那车,还去拍马头,一副看稀奇的样子。 “别,别摸,一会给踢了可不要怪我。” 这马车虽然是租的,可陆保同样宝贝得很,而且这匹可是公马,脾气比母马要大,一会真将人踢了那不活该么。 陆保不给摸,陆大鹏有些不高兴,好在家里人回来了,他转身跑去拿钥匙开门,想要早点吃到那西瓜。 不多会,院门便敞开了。 陆保二叔一家此时回到,夫妻俩手里都拿着农具,还有一个背篓子的堂妹。 “二婶,我妹呢?” 先前还以为妹妹在外干活,可此时二叔一家都回来了,为何还不见妹妹? 陆保不解,丁氏心里一慌,左右看了看周围那些小皮孩子道:“可能出去玩儿了吧,野得很。” 要是丁氏不说最后那句陆也许就信了,可她说妹妹野,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在哪儿呢,我去找找。” 陆保将西瓜塞到陆顺手里,作势就要外出找人。 丁氏眼珠一转,伸手拉住他,看着马车边上那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小公子”问道:“这是你东家人吗?快请进屋里坐,给人家弄口茶水吧。对了,上月你不是讲月中不回来了?这是顺道回来看看,一会还得走?” 给丁氏这么一提醒,陆保感觉自己走掉将常萍萍跟阿绣留在这里的确不好,正想将她俩先请进院中,就听得阿绣道:“你别管我俩,先去找你妹妹吧。” 陆家二婶眼珠四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阿绣看着这人就感觉不对。 “是啊陆保哥,你快去找人吧。” 常萍萍也感觉莫名其妙的,她听陆保说过,他妹妹小的时候发烧坏了耳朵,话也说不出,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去外面野。 正经起来常萍萍居然叫他一声哥,陆保怔了怔,让丁氏帮忙招呼一下,带着几个小孩子开始分头去找人了。 “诶,这人真是,让人家玩会嘛,找啥呢找。” 丁氏暗道不好,跟旁边的丈夫交换了一下眼色,挂着合适宜的笑,招呼阿绣她们进屋里坐。 阿绣淡淡点头,跟常萍萍一起进了陆家院门。 陆家小院不大,修建得还算不错,有两间新筑的砖瓦房,院子整体也还算干净。 两人被请进堂屋,丁氏说了句去烧茶水,临走时还拉走了丈夫,说他手脏,去院里打水洗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留下阿绣跟常萍萍,还有那个眼珠死盯着西瓜的孩子。 至于陆家二叔的女儿,回到家就忙前忙后的,此时正在院子里喂鸡呢。 可那姑娘好像心不定的样子,频频往屋内望,也不知道在看啥。 这一家人的表现都太怪异了,阿绣看了看那个脏着脸的孩子,笑问,“想吃西瓜吗?” “想。” 陆大鹏应声,眼神跟狼一样。 这孩子虽然只有几岁,可莫名却觉得是个狠人。 阿绣诱道:“只要你告诉我陆保小妹在何处,我便切了给你吃。” 陆大鹏一听双眼便亮了,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道:“这是我家的西瓜,才不需要你切。” 这娃娃脑子还挺好使的。 阿绣拉了拉常萍萍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常萍萍点头,看了眼那陆大鹏很快就出去了。 陆家女儿看见常萍萍离开,伸着手本想问点什么,后面又害怕地没有开口。 走就走吧,只要不去后院就成。 陆家女儿所想的后院便是农家惯有的那种院子,有菜地、猪圈、鸡圈之类,还有柴房或是地窖。 原本要去灶房烧茶水的丁氏,此时正拉着丈夫在柴房边上说话。 “孩儿他娘,不如趁现在将人弄出来算了。” 陆顺有些为难,还有些害怕,侄子多疼那个小妹他是清楚的。 “现在弄出来?小哑巴身上的伤还没消呢,到时给陆保看见,他能善罢甘休?” 丁氏唉声,不是说这个月月底才回么,怎么会突然路过要跑回来看看。 “那,那你说怎么办?” 陆顺也没辙了,村子里陆保大声叫人的声音传来,继续下去找不着人到时还以为出了啥事呢,更是麻烦。 夫妻俩锁眉看着对方,心里没了主意。 这时,柴房不远处一张盖住地窖的木板发出了敲击声,还有一些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丁氏眉头一跳,赶紧推了推丈夫道:“找块石头压住吧,说不准一会找不着人就走了。毕竟还带着东家公子,可能待不了多久。” 情急之时丁氏出了主意,她快步上前用脚去压住那木板,让丈夫去找个大点的石头。 前院,常萍萍很快拎着食盒返回来了,阿绣让她打开食盒盖子,露出两块没吃完的糕点。 黄澄澄的小米糕跟暗红色的豆沙糕,虽说早已经凉了,可光看看色泽就特别诱人。 陆大鹏一见,口水泛滥了,他伸着手想去拿,结果被常萍萍挡了去。 “你说说陆保他小妹在何处,这糕便是你的了。” ------------ 第097章 黑心肝 阿绣循循善诱,陆大鹏舔了舔唇,总算妥协了。 院子后面,陆顺寻了个七八斤的石头,搬着正要往那木板上面放,常萍萍就冲出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 常萍萍怒目,声音中气十足将那鬼鬼祟祟的两人吓得一抖,陆顺手里的石头抱立不稳,直接掉木板上去了。 只听得咔擦一声响,木板碎裂,烂掉的木块跟石头一并掉了下去,引得里面的人啊啊啊地直叫唤。 那是害怕时所发出的叫声,但这种声音显然跟正常人不同。 常萍萍心中一惊,快步上前将那两人推开,一把掀开半边木板,便见到里面有个十二三的小姑娘,穿着打补丁的灰衫,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泥污,看着就像外面那些讨饭的叫花子。 “这……” “你可是陆薇?” 常萍萍都有些不敢认了,怎么能将人弄成这个样子呢。 她纵身便跳了下去,对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说道:“我是你哥的朋友。来,我抱你上去。” 陆薇显然听不见她说的话,吓得缩至一团,手里拿着一颗地瓜,防备地盯着她看,有一种你要是敢过来我就会打你的架式。 这处地窖是陆家存放大头粮食的地方,新收回来的地瓜表面的泥还没干呢,小姑娘蹲里面泥土全部沾在身上了,而且常萍萍看了下,她身边还有一些啃下来地瓜皮,根本不像是刚刚关进来的。 “陆保,陆保,你妹在这里呢!”常萍萍站了起来,对着外面大叫。 她有声音又大又刺,感觉像是要将喉咙喊破了。 狠叫了几声,常萍萍感觉也受不了,她住了口,便抓起地窖边沿那些木块、石块向丁氏跟陆顺两人扔去,嘴里还骂道:“一群烂人,两个黑心肝的贱货。亏你俩还是二叔二婶,没良心的东西,出门遇祸,死了狗吃鹰啄,无葬身之处,魂入十八层地狱……” 常萍萍从小性子就烈,骂人的话没少学,出口极其难听。 丁氏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给刺聋了,可她啥话都不敢说,缩着脖子跟丈夫不停后退。 这时,阿绣跟陆大鹏也过来了。 阿绣蹙着眉快步向地窖走去,陆大鹏站在那嘴里还包着没吃完的糕点。 刚刚陆大鹏受不住美食的诱惑说人在地窖,还向后院指了指。 常萍萍话没听完就飞奔过去了,比他们早到一刻,遇见了陆顺夫妻压石头那一幕。 “人在里面?先救上来。” 阿绣向里面看了一眼,说道。 常萍萍听见这话鼻头一酸,指了指耳朵道:“她听不见,又不识得我,不愿意给我碰。” 原来陆保的妹妹身体有疾,怪不得找不见人。 可,她怎么会在地窖里。 阿绣转身,盯着陆家夫妻两人也气得不轻。 事情暴露,丁氏吓得缩手缩脚,有些为难地对阿绣说道:“陆保月中未归,哑妹发疯了,打了大鹏,之后便不知去向,为何会在地窖我们也不知情。” “事到如今你还在编造故事!” 阿绣冷笑,如果真如她所说,从一开始这些人就不会骗得陆保团团转,还想掩遮了事。 “这,都是真的啊。” 丁氏向儿子招手,“大鹏你过来,将手臂上的伤口露出来给东家公子看看。” 陆大鹏正在抹嘴,闻声很不懂眼色地说道:“娘,已经没有了,当时她咬得就不咋疼。” “什么叫不咋疼?不是都咬出血了么!” 丁氏那个急啊,匆匆上前去扒开儿子的衣袖,看见除了黑灰啥都没有留下的手臂,真恨不得重新咬出一个痕来。 “这?明明都咬出血来了,我还给他擦了药膏来着,没想到好得这么快。” 丁氏尴尬地笑道,阿绣听着那些话心里直犯恶心。 刚好这时陆保从前院冲进来了,看见常萍萍居然在地窖里,心有猜想,箭一般地跑了过去。 “陆保,你妹在里面呢。” 常萍萍翻身从地窖里爬出来了,换陆保下去。 “小妹!” 陆保看见妹妹的样子好似整颗心都被揉碎了一般。 而那个一直戒备着的小姑娘此时也泪如泉涌,扑过去死死将哥哥抱住,发出类似嚎叫的悲鸣。 “怎么回事?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保将她的脸捧了起来,擦掉那些尘土,发现她的右边脸不光肿着,不有乌青跟血迹。 “这,这是怎么搞的?” 陆保懵了,想到妹妹可能被打,双眼变得赤红。 “先上来吧。” 常萍萍蹲在窖口上向下面伸手。 陆保扶住妹妹的腰将人举起,让她抓住常萍萍的手爬上去。 陆薇见哥哥在,清楚那姑娘是好人,也不怕她了,哭着被常萍萍拉了上去。 窖内,陆保翻身上来,看见站柴房边上的二叔,几步冲过去便质问道:“小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侄子的模样像要吃人一般,陆顺怎敢随意答他,嗑巴着道:“昨日她与大鹏争抢东西,不小心给摔的。” “摔的?”那么凑巧将脸摔成这个样子? 陆保都快要气笑了,又问,“那她为什么为在地窖里?” “这……”陆顺目光闪烁,答不出话来了。 不远处的丁氏暗暗着急,心说自家男人咋这么蠢呢,反正那丫头也是个哑的,随便编个谎不就成了嘛! 其实也不是陆顺蠢,是陆保的样子太吓人了,很显然他并不相信刚刚的说辞,额间青筋暴起,一双拳头捏得咔咔作想,稍有不慎便要揍人了。 “陆保,这事我们也不知道啊,她昨儿个打了架后不知去向,我们也是刚刚才晓得原来躲地窖里去了。” 丁氏见势不对,赶紧帮腔。 结果她的话刚刚说完就被常萍萍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不要脸的东西,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们还想丢石头下去杀人灭口呢。” 常萍萍不嫌事大,将陆顺夫妻俩压石头的行为曲解成了杀人灭口。 陆保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了,挥着拳头直接揍在了陆顺的脸上。 不管这事是谁所为,打这个准没错。 谁让他是二房当家人,他兄妹俩的亲叔叔呢。 ------------ 第098章 气红了眼 “啊!” “陆保,你翻了天啊你!” 陆顺一个四十几的汉子也敌不过怒气满满的少年,加之他没有防备,直接被陆保给干趴了。 他捂着头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正想还击,结果就见陆保从柴房边上抄了一棍手臂粗的棍子拿在手上。 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子,舍不得她冷,舍不得她饿,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挣五百个钱给他们三百,涨到七百钱的时候给他们五百,就是想他们能好好看着、养着小妹,可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是怎么弄的? 赶情自己每次回来看到的那些全是假象,是这些人装出来的! 怪不得小妹这两个月沉默了,每次见自己要走就哭得稀里哗啦想跟他一起离开,原来是为了这。 陆顺看见侄子怒目失了神的样子瞬间就怂了,一路跌跌撞撞开始往外面躲,嘴里还叫道:“你,你疯了?想下狱是不是!” 这时,丁氏也尖叫起来,直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这两人一个怕一个叫,陆保就跟没听见一样,还是那么举着棍子向陆顺靠近。 看来是急上头了,阿绣快步跑过去,拉住陆保的手臂说道:“你先冷静一下,外面来了很多人。” 陆保回神,转头望去果然见到不少老妇孩童站在拐角住看热闹。 时下正是在外干活的时候,青壮年轻人都不在,剩下这些都是没力没胆的,也没人上去拉架劝架,只是站着傻眼。 “陆大,你,你,你做啥呢?有话不能好好说,整出事来你家哑妹怎么办?” 一个杵着拐仗的老太太开口劝说,陆保咬着牙总算是将手里的棍子放下了。 这时,陆薇也哭着跑过来将哥哥抱着。 常萍萍也开口道:“不能便宜了他们,但也别打出好歹来。我先去打水,给你妹洗脸。” 她说着便进了旁边的灶房,丁氏“诶”了声,指着她的背影道:“这人谁啊,来到别人这儿就跟自己家里似的。” 那姑娘看着也不像东家小姐啊,明明是个丫鬟。 丁氏看向陆保,结果得了个冷眼。 不多会,常萍萍转回来了,摸出绣帕来湿了水,将小姑娘拉过来细细给她擦干净脸。 很快,陆薇乌青的瓜子脸儿露出来了。 “这?牙都掉了一颗!” 常萍萍从地上弹了起来,手里的湿帕子刷的一下就扔到了丁氏的脸上。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这些家伙太不是人了! 陆保听闻妹妹掉了一颗牙,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皮就快要发狂了,他左右看了眼,找回刚刚那个大木棍,挥手便是一通乱砸。 这后院也没什么东西,无非就是鸡圈柴房跟菜地。 陆保砸了一会不解气,挥着棍子便去了前院。 这下子轮到丁氏急红了眼,追过去拉住人便吼道:“你别有眼不识好人,那跟我们没关系,是你妹自己摔的啊。” 陆保不信,挥手便将丁氏甩在地上,见屋檐下挂着收回来的豆子,几下便扯下来在地上踩烂。 “唉哟我的娘也,狼心狗肺的东西,帮看了人还倒打一把,我二房瞎了眼呢,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哑妹啊……” 丁氏哭天抢地,陆顺见侄子疯了一样也不敢上去阻止,眼睁睁看着家里被砸。 一时间情况有些纷乱,常萍萍叉着腰还在那儿骂人呢,又跟围观的那些阿婆们说道一通,怎有这样子做人婶娘的,欺负人家有口不能言。 这种情况下阿绣也不劝了,拉着陆薇站远点儿,别一不小心被波急到。 不多会,陆家院门外又来了一拔人,其中还有陆保的三叔一家。 “陆保,你干嘛?快住手。” 陆三叔放下锄头上前,直接将陆保手里的棍子夺了去。 “我说你,有话不能好好说,疯了不成?” 陆三叔也火了,看将这家里弄得…… 陆保才管不了那么呢,他看见陆三叔只觉得心中委屈,指着远处的小妹道:“三叔,你去看看小妹的脸,牙都给打掉了,我砸的这点东西算什么?” 陆三叔一怔,快步去到陆薇面前,看见小姑娘肿着脸眼泪旺旺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疼。 “二嫂,这到底怎么弄的?” 陆三叔有些无言,大嫂去得早,大哥前不久也去了,留下两个孩子,他们这些做人叔婶的本应好好帮忙照看,怎么将人弄成这个样儿了,怪不得陆保会发这么大火。 想到这里陆三叔也很自责,他知道二哥一家心里有些不喜哑妹,他虽然同在村子,可是入赘别家,没办法将这孩子带到身边。 “老三,你来得正好,管管这没良心的东西,哑妹的脸是她自己跟大鹏打架不小心摔的,他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砸。这事儿没完!陆保,坏了多少东西你给我赔,全给我赔。” 丁氏的唾沫星子飞出老远,看着满屋狼藉,心在滴血啊。 “这真是摔的?” 摔得牙都掉了,其实陆三叔也有些不信。 “咋的,你不信?不信你自己问哑妹,看她怎么说。” “陆家二婶,你在放屁呢!” 看不下去的常萍萍又站了出来,大步走到陆三叔身边道:“那样的伤能是摔的吗?她就是欺负陆小妹不能说话,心肝黑得狗彘不食。” 连狗彘不食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阿绣淡淡摇头,她第一次发现常萍萍这般厉害,一张嘴要人老命。 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面生的大姑娘,陆三叔懵了懵,问道:“你是?” 常萍萍正气着,不满地看着陆三叔说道:“我是谁有什么关系?这些人这般欺负一个哑女,就算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也会出来抱不平啊!亏你还是人家三叔,侄子侄女都给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关心我是谁?” 几句话下来,陆三叔也给常萍萍怼愣了。 他看了看这位干练肤色不咱白的姑娘,再看看气呼呼的侄子,还有跟侄女站在一起那位俊俏小公子,总算有些眉目了。 “二哥,你来说,小妹的伤到底怎么弄的?” ------------ 第099章 捅刀 陆三叔也不信丁氏,将还躲后面的陆顺拉到前院。 陆顺一见到侄子就缩脖子,他挣开陆三叔的手道:“说,说啥呢?” “说小妹的伤!” 陆三叔也火大,吼了一句。 陆顺一听就来气,他做人哥哥的,怎有给弟弟吼的道理。 “她的伤咋的嘛?刚刚你嫂子不是说清楚了,是不小心给摔的。” 就这样侄子都快将家给砸了,一会要是说出真话还不杀人。 陆顺也是没有办法,继续圆谎。 “哥,你摸着良心说,别对不起死去的大哥大嫂。” 陆三叔有些伤感,就算陆薇的伤是摔的他也觉得二哥做得不好,怎么能让两个孩子打起来,还伤成这样。 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是打架引起,他们这些大人能怎么办,除了教育一下也是没辙。 “我这个当哥的还轮得着你来教训?” 陆顺也火了,见所有人都盯着他,指了指大家道:“我陆顺也是要面子的人,你问问周围这些乡亲,有人见过我对哑妹不好吗?有人见到我打过骂过她吗?有,现在就站出来说道说道。” 围观的人群一懵,怎么扯到他们身上来了。 平日里哑妹根本不出门,他们能知道个什么。 “看看,没人说道吧。老三,你别这样咄咄逼人,好歹我也是姓陆,大家都是有血缘关系的,我还能对自己的亲侄女下那么重的手?” 陆顺一通胡扯,还说得有点道理。 可常萍萍不信,她怒道:“那你说说,陆小妹为何会在地窖里?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抱着石头去压板子,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这事情你怎么解释?明知道人家不能说话,你还能当着大家的面来打她?不都是在背地里做,你傻啊!” 这姑娘简直就是一疯狗,咬住人就不放。 丁氏从地上爬了起来,假意哭道:“她又不会说话,我们咋知道她在地窖里呢。就听见地窖里有动静,还想着是老鼠,先压块石头,晚点伺候完你们就下去捉,怎知被误会成这样。” “天啊,要人命噢,你们看看,这就是我的好侄子,帮他看了妹妹还赖我们打她……” 丁氏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角落里,阿绣抚了下陆薇散下来的头发,让她看着自己,然后点了点她肿着的脸,又装着挥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指了指陆顺,又指丁氏。 阿绣描绘得很形象,陆薇抬手,指向正在人群中哭诉的丁氏,眼神也慢慢变了,那是一种害怕又气愤的神情。 阿绣懂了,呼出一口浊气对常萍萍道:“你让陆保她二婶先闭嘴。” “好。” 常萍萍早就看不惯那婆娘了,大步走过去狠狠推了她一下。 “我家公子说了,让你闭嘴。” 即称那小孩儿是公子,那这姑娘便是丫鬟了,一个丫鬟还这么嚣张,丁氏抿唇,乖乖将嘴闭上了。 乡下人大都胆小怕事,不敢惹那些富户人家,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是个小丫鬟没错,可背后不是还有东家。 而且丁氏还想着陆保每月交的那五百钱呢,自然也不想将东家得罪了丢了差事。 整个院子很快安静了,大家都盯着阿绣看,心想这人儿不大的小公子还有话说不成。 阿绣的确有话要说,她扫了眼人群,指着正看热闹的陆大鹏道:“打架的不是还有你么,你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行人吵吵闹闹都快将那个皮孩子给忽略了,大人们有沉稳的心思编造谎言,阿绣觉得小孩子未必会有那么坚定的意志。 陆大鹏一直觉得这事与他无关,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此时被点,拔腿就想跑,只可惜还没奔出几步就被陆保抓着衣领拎了起来。 “大鹏!”丁氏急了,“陆保,你还打你弟呢?还是不是人?” 丁氏想上去将儿子解救下来,常萍萍伸手,直接将她拖住。 旁边,陆三叔也伸手拦住陆顺,他很清楚侄子是什么样的人,再气也不会对小孩下手。 可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只见陆保恶狠狠地对陆大鹏问道:“小妹的伤,是你打的吧!”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她偷嘴,她活该。” 陆大鹏一边扑腾一边喊叫,村子里少有孩子像他这么皮的,陆家二房也就这么个儿子,给夫妻俩宠坏了。 “偷嘴?”陆保气急而笑,自家妹子多乖巧的一个人儿,要是吃饱了肚子怎么会偷嘴。 赶情自己省吃俭用拿那么多钱回来,妹妹连口饭都吃不饱!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打她了?还将脸伤成这样。” 陆保手上的劲儿加大,慢慢将人举高。 陆大鹏吓得魂都要掉了,惨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 “不说实话对吧,我也摔下你试试,看会不会有那样的伤。” 陆保发了狠,样子恐怖又吓人。 陆大鹏也不扑腾了,眼泪哗啦直往下流。 “不是我打的,是娘,是娘下的手。哑妹咬了我一口,娘就抓着她的头发扇巴掌了。” 陆大鹏终于将那些话说出来了,要说陆薇本就是他堂姐,他却跟外面的人一样,开口闭口都称呼为哑妹,可见平日里陆薇在这个家里多么不受重视。 提起哑妹这个小姑娘,在村子里自然是可怜的,三岁死了娘,十二岁死了爹。 先前为了给陆大冶病,家里唯一的那两亩地也给陆保卖掉了,全家除了还有一个破院子那是一贫如洗。 陆保无奈,将妹子托给二婶外出做工挣钱,没想到妹妹会受歧视跟虐待。 众人只觉不可思议,虽说他们没怎么见过不喜出门的哑妹,可从丁氏口中得知一家人都是对她很好,比亲生女儿还好,怎知都是做样子的。 “唉,丁家妹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啊,两个孩子起了冲突,你一个大人帮什么手?还这么重。” “再说哑妹怎么会偷嘴呢,你不会没给人家吃饱饭吧!”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丁氏气得差点儿昏厥。 平日宠着、护着、当大爷一样供着的宝贝儿子,没想到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 第100章 打砸(八更) 陆大鹏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去搞什么栽赃嫁祸。 他的话有可信度,而且前因后果也说得明白,院里的人听着基本都信了。 陆保松了手,陆大鹏“咚”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距离不高,他也就感觉屁股疼了一下,之后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陆保转身,视线放在已经吓呆了丁氏身上。 前一刻还在哭侄子不是人,此时面貌被揭穿,她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保,二婶也是一时失手啊。见哑妹咬着大鹏心里急,就拍了两人,谁曾想她那么弱。” 都这个时候了丁氏还想狡辩。 陆保没理,重新拾起先前那根棍子,直接冲屋里去了。 很快,大家便听见一阵杂乱纷响,有锅碗瓢盆、柜子、粮缸的破碎声,也有噼啪竹杆木棍的断裂声。 那些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可没一个人上前去阻止,整个院子除了丁氏在哭天抢地,全都木然地看着。 不多会,常萍萍跑进去了。 大家还以为是东家看不下去打算劝劝,不曾想声音没停,常萍萍只是从里面收了一个包袱出来。 “陆保,快手点,砸完走了。” 常萍萍看了眼天色,又将陆薇领进一个小偏房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挽了个发髻。 这边打理好,陆保也气呼呼地提着棍子出来了。 他看了眼角落里的阿绣,走过去低声说道:“能不能带我妹一起走?” 村里没田没地,兄妹俩目前唯一的依仗便是宋家这份差事。 陆保一个人还说,打散工睡大街也能活,可带着小妹不行,肯定得了一个固定住所。 身体有疾还这么可怜,阿绣看着也是心酸,点头道:“走吧,我看你妹的脸色红得不太正常,估计是烧了。” 架是昨天晚上打的,很显然那个时候陆薇就给扔进了地窖。 这家子人可能是怕她跑出去给人看见,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将一个姑娘扔里面关到现在。 真是可恶! 听闻妹妹发烧,陆保赶紧跑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很烫。 一行人二话没说,匆匆坐马车走了。 见马车出村,丁氏才止住哭声赶紧跑到堂屋里看情况。 陆顺也急,小步跟在媳妇后面,夫妻俩来到堂屋门口,也不知怎的,走在前的丁氏突然尖叫起来,转身直接挂到了丈夫身上。 “孩儿他娘?” 陆顺没搞清楚状况,抱着人往里面一瞧,手脚也是一抖,直接跌坐在地。 这两人的表现太过于怪异了,围观的人群心想家给砸了大不了就是难过、气愤、这两人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陆三叔大着胆子带了几个青壮劳力去看情况,当见到堂屋满墙满地都是红色的水渣,也莫名悸了一下。 后面有人眼尖,指着角落里的几块绿色瓜皮道:“心虚个啥呢,是西瓜汁。” 陆三叔瞧瞧还真是,他叹气看了眼抱作一团的兄嫂,摇摇头转身走了。 之后,这件事情被当成了一个笑话。 那厢,陆薇上了车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陆保担心妹妹的身子,马车赶得飞快。 原本只是想顺路去看看,没想到遇见这种事情,常萍萍撩帘看了看天色,这都快要黑了。 “收拾烂人误时间。” 常萍萍心不平还在骂咧,阿绣瞄了她一眼,再看看前面,试探着问道:“去到绣坊,这姑娘跟谁住啊?” 目前他们租下的两间院子其实已经没空位了,要是小姑娘还小倒是能跟陆保凑一凑,可已经十二三岁的姑娘了,知道男女有别,自然是要分着住的。 常萍萍一听这话想都没想就应道:“跟我睡一屋就成了。至于吃喝跟以后的生活,不是还有陆保,从他工钱里面扣。” 院子不是她租的,说到底自己也是在那处当差,常萍萍还清楚有些事她不能越过主家去随意决定。 一个小姑娘吃得了多少,阿绣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只是有些好笑地又问,“萍萍姐,你不是跟赵婶子住一屋么?那房间小,再摆一张床可是放不下的。” “嗨,你说这事啊。”常萍萍一副不在话下的样子,“让我娘过去跟我姑住不就成了。这小姑娘可怜,我先看着点。” 第一次相见就如此上心,还想放身边照顾一二,阿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最后抿唇扑哧一笑。 “你,你笑啥呢?” 常萍萍反应过来了,这人刚刚就不是在正经问话,是试探来了。 “没,萍萍姐,就按你说的办,感觉挺好的。” 阿绣捂嘴将笑收了回去,望了眼前面不说话了。 此时也不知道啥原因,马车居然降了速度。 陆保拉着缰绳久久放不下去,他想多听点她的回答。 以前总是被骂被嫌弃,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个讨厌鬼来着…… 没走多久,天色渐暗。 陆保点了个灯笼挂前面,速度也慢下来。 今儿个比以往都要晚,常氏见天色黑尽进城的人还不见归,急得在门口团团转。 杜妈妈跟杜娟也出来好几趟了,后面两人提意要出去找人。 “这黑灯瞎火的咋找?或许有个什么事儿在路上耽搁了,再等等。” 常氏不了解阿绣背地里的那些事,担心比另两人少了一分。 杜妈妈却是在想小姐一直未归是不是跟何家有关,心里都要发毛了。 “不能等了,我现在去租车,就这么一路寻到城里去。” 杜妈妈说着就要出门去办,常氏一愣,赶紧拉住人道:“等等再看情况吧,而且要找也不是你这么找的,得找多几个劳力,省得那边没事,到时咱们出事。” “夫人,这事不能等了。” 杜妈妈坚持己见,这时,宋添也走了出来,叫住常氏道:“娘,我也想去找人。” “你这娃娃,瞎掺和添乱呢。” 常氏没辙了,进屋里拿了荷包,带着杜妈妈匆匆去镇上唯一的那家酒楼。 酒楼有马车,宋二才跟伍掌柜的关系也不错,她要租车,给点钱能成。 很快,车子便租好了,一同过来的还有酒楼的两个小伙计。 杜娟跟宋添一直在铺子门口等着,见着马车他们也想跟着去,常氏不给,让两人看家。 ------------ 第101章 回镇 马车出镇,顺着官道开始向平阳方向。 一行人并没有走多远,便见到远处有灯光跟马蹄声传来。 这多半是人回来了,酒楼的店小二赶快了一些,走近一看,果然是那个叫陆保的家伙。 “阿绣、[ ]萍萍。” 常氏从车上跳了下去,另一辆车上,阿绣跟常萍萍也撩帘下来了。 “小姑,你们咋来了呢?” 常萍萍见着他们还有些惊讶,结果话才刚刚说完就给常氏拍了肩膀。 “担心你还不成了?咋这么晚,还以为你们遇了匪。” “小姑,匪没遇上,倒遇上了一屋子恶人。” 常萍萍巴啦巴啦开始说陆家的事,大家听闻陆家小妹还发着烧,又火急火燎各自上车准备回去。 “诶,这杜妈妈呢?” 常氏进了车厢没见着人,又撩开帘子问。 “娘,在这边呢。咱们快回吧。” 阿绣在旁边的车窗下说道。 真是个忠仆,常氏叹了一口气,很快车子便掉头回去了。 那厢,杜妈妈捏着阿绣的手久久不能平静,先前差点就要将她吓死了。 车子很快回到镇上,陆保敲开了药铺的门,将已经烧得迷糊的小妹抱了进去。 陆薇虽然下午才开始发烧,可情况凶险,要是今天陆保没有回去,这人很难说是不是就没了。 常萍萍跟着他帮忙照顾一二,其他人就先回了。 常氏回到去先跟嫂子说了声,几人简单洗漱一番便开饭了。 晚上的饭本是要等他们回来一起用的,后面见人久久不归心里又急,谁还顾得上吃。 赵氏给女儿和陆保兄妹专程留了些菜,几个人围着大桌子坐满。 自从先前被阿绣说过一下,杜妈妈总算没有再像当奴仆时立在她身后帮忙布菜,改坐在阿绣旁边,时不时照看一下。 只不过今儿个杜妈妈有点排不上用场,等她坐好准备给阿绣夹菜,却发现小姐碗里已经堆得冒尖了,宋添还在往她碗里夹肉。 “添哥,可以了。” 阿绣拉了拉他的衣袖,见其他人看过来有些拘促地假笑。 “不是说中午没好好吃饭。” 宋添作势还要再夹,阿绣赶紧解释道:“吃了包子跟油饼,只是没下馆子而已。” 这下宋添总算是停手了,回到家的这一小会,他一直都跟在阿绣后面问东问西,关心溢于言表。 “快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常氏看着两个孩子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杜妈妈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 一行人吃饱休息了会,常萍萍回来了,说了下陆薇的情况,人已经带到斜对面的院子休息,陆保正在熬药。 她也顾不上在这儿吃饭,用托盘端着,就打算带过去。 “萍萍,你坐,送饭的事儿我去。” 赵氏拦住女儿,将她手时的盘子接了过去。 母亲眼中有防备跟不满,常萍萍怔了怔,不在这事情上纠结了,端起自己那份埋头吃了起来。 是夜,阿绣洗了个澡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让杜妈妈帮忙绞干了头发,提着灯去了常氏的房间。 现下时候不早,但她还是决定将跟曹老爷商量的那些事情提一提。 常氏也没睡,在灯下描花样子。 自从绣坊扩招,阿绣一个人做这些也是忙不过来了,后面常氏跟杜娟就主动提起笔,一点点学着画,当然样图还是阿绣在弄。 “娘,你怎么晚上做这个,费眼睛。” 常氏放笔,笑道:“白天没画完,不想留到明儿个。” “以后少画两张,别留到晚上。” 阿绣来到桌前坐下,常氏点头,也问起今天去曹府那边如何商议的。 出海销往番国的事还是后话,这些暂且不提,目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曹叙的意思是三个绣坊拿两个出来做大件披风衣料之类,后面小件物品留下一个绣坊做就行了。 那些披风的样式跟各色料子曹家那边这两天会弄好送过来,他们只需调整好绣娘就成。 还有花样子被人抄的事阿绣也提了提,以后她们的任务变重了,因为要不停创新,敝弃旧的。 常氏点头,绣坊扩张也有一个月了,大家手上的活已经熟悉,挑选一些能力强的也没问题,下面的人是够了,可她总感觉头部的人员跟不上。 “阿绣,你说要不要去城里选几个手脚灵活的丫头,慢慢培养起来为以后做准备。” 常氏动了买家奴的心思,可真要成为头部人员不是培养就能成,这还得看天赋。 就像常氏、常萍萍、以及杜妈妈跟杜娟,她们目前还没有那种自由发挥的悟性,能做的就是将学到的东西实践出去。 就好像目前学习的绘制花样子,不管多么用功,能做到的无非就是将线条画得流畅一点,想让她们创造几个花样,做不到。 “娘,这事情等爹回来了,我们再商议。” “也是,绣坊挑人的事情你别操心,明天我就跟她们商量。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忙了一天。” 常氏提着灯送阿绣回去。 隔壁房中,宋添也没睡,还在灯下看书。 “添哥,怎么还不歇息。” 阿绣掩嘴打了个哈欠,乏了。 宋添合了书,本想将桌子上的卷子抽给她看,见她满脸疲惫的样子忍了忍没说。 这次月中考试,他又入甲了。 “睡吧。” 宋添等她上床便吹了灯,之后慢慢摸到床边。 “对了添哥,之前跟你说过等家里有钱就带你去城里看伤。下月爹回来,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可好?” 梦境里他脸上也有伤,却没有这么宽,收敛了一些,想来也是看过的。 宋添掀被正打算入窝,闻言身形一顿,之后说道:“好。” 阿绣“嗯”了声,搂紧被子脑子已经变得迷糊起来。 黑暗中,宋添还睁着眼睛,他想了想又问,“这伤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夜色跟浅浅呼吸。 宋添淡淡一笑,也慢慢闭了眼。 夜色浓稠如墨,深沉得化不开。 一阵秋风吹来,扫却了白日里的沉闷,带来丝丝凉意。 或许是因为见到曹叙,阿绣又跌入了一场梦境。 ------------ 第102章 梦境(1) 还是在平阳,是上一个梦境的延续。 仍然是歇晌醒来,阿绣抬了抬手,却连床都起不来了。 前些天她到前院问寻杨掌柜之事,回院之后当晚便开始发烧,这几日郎中也看了,药也吃了,却不见好,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混身软绵无力。 “紫桐。” 阿绣叫了声,不多会幔帐便撩开了,紫桐扶了她起床,让小丫鬟打了热水给她梳洗一番。 “表哥来过了?” 阿绣看着桌上摆出来的木匣子问道。 “小姐,就刚刚你睡着的时候。” 紫桐说着还将那匣子打开,捧出里面的一方轻纱披帛给她看。 这是第二件东西了,阿绣大致瞄了一眼,的确是他们卓家的绣品,而且还是定制品。 在普通披帛上绣东西不难,可要在轻纱之上,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先放着吧。” 阿绣揉了揉额头。 紫桐应声,可是在放回去之前,她却细细地看了好几眼,还用手去摩挲上面的纹路。 这时,门帘子撩开,杜妈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 “紫桐,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杜妈妈将托盘放下,端出药来递给阿绣。 阿绣接过一饮而尽,见紫桐下去了,说道:“等回临江,我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放了吧,她们也到年龄了。” 按照大户人家惯有的规矩,院里的丫鬟到了二十二便可以配人或是外放,让她们归家自谋生路。 杜妈妈点头道:“我晓得了。没了家,有些人的心早就散了。” 房里的人还在商谈,门帘边的紫桐却是心中一惊,想到外放心都焦了。 她不是家奴,是当年被卖进府中的,要是外放根本不知道要去何处,更不知以何为生。 房内,阿绣跟杜妈妈已经聊起了别的。 “前院那边可有消息。” 来到此处已经半个月了,人没找到倒是在这处将桑园蚕房建了起来。 提到这事,杜妈妈又是一声长叹,“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阿绣笑着摇头,“再等等。” 千里来此一趟,她并不想无功而返。 原本阿绣是想等身子能走动了,带人出去走走,何曾想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连走出院子的力气都没有。 到后面,就算她不想回也必须回了。 陆路、水路、从平阳到临江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才到。 七岁那年家里出事,阿绣随母投奔姨母,之后的小半月,母亲也走了,留下她一个寄居的孤女。 何家世代行医,以药材跟医术闻名,家大业大在江南小有名望。 何家大老爷年轻时携家眷入京,而今大老爷入太医院,两个嫡出儿子大的继承祖业在京中开着医馆,小的捐了个七品小官,也算入仕了。 阿绣姨母毛氏嫁入掌管何家俗务的二老爷,居临江主家。 何家家境殷实,这几年随前京中大老爷官至太医院院判,收拢卓家散落在外的几十间绣房,而今已经富甲一方。 毛氏对阿绣这个外甥女非常不错,这些年来吃穿用度什么都紧着她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比不过。 不光给她单独划了大院子,婆子丫鬟安排得面面俱到。 阿绣一直很感激,可这两年那种感觉却莫名变了。 回到临江,阿绣的身子已经大好,在平阳时那郎中说她水土不服,想来是这个原因吧。 这次外出,已经升为管事大丫鬟的杜娟被留在院中看家。 等归程的马车停到何家门口,杜娟已经带着丫鬟婆子在外等着了。 双方见着又是一阵嘘寒问暖,杜娟听闻她病了一个多月,满脸都是疼惜。 回到院中,阿绣沐浴更衣,正想要到正房那边拜见何家老太太跟姨母,不想毛氏身边的付妈妈过来了,带来不少珍贵药材,还让她不要走动,在房中休息两日再过去请安。 要是以前阿绣就算拖着病也是会去的,今儿想了想点头应下。 “杜妈妈,你代我去送送付妈妈。” 阿绣笑着吩咐,等人走了,笑容渐渐落下。 这时,杜娟凑近,低声对她说道:“小姐,有件事奴婢感觉不对。” 已经二十有二的杜娟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咋乎的小姑娘,她神色沉稳,蹙眉时嘴唇紧紧抿起,当了这么多年管事大丫鬟,凝神时自有一股不平凡的气势。 杜娟脸上的雀斑还在,比小时淡了些,可这并不影响她秀丽的脸庞,仍然是明珠院中最好看的。 “何事?” 没有带走杜娟阿绣有自己的想法,这院子太大了,的确需要人“看着”。 杜娟看了看紧闭的门扉,“前些日奴婢外出去绣坊取你之前定下的衣裙,见到了一个人……” 杜娟的神情变得凝重疑惑,那人是当初给夫人看病的郎中,听闻是何家名医,却不知怎的成了跛脚的乞丐。 这么多年过去,若不是杜娟见到那人手上的胎记,以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谁还能认得那人曾经是城中名医。 “你确定是他?” 阿绣一颗心蹦蹦直跳。 那位姓金的郎中她小时也是见过的,即是名医,还依附何家医馆,如今主家如日中天,他怎么会成乞丐? 有一些猜想在阿绣脑中慢慢滋生。 当年母亲来到何家半月就去了,旁人都说她是忧郁成疾,无心继续活下去,可母亲明明说过会陪着她长大,到时重振卓家。 那年她七岁,除了哭还是哭,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蹊跷。 之前,有人告诉她,母亲晕倒前曾跟姨母发生过争吵,她不清楚吵了些什么,但从母亲卧病之日起就说不出话了,时而清醒时而晕迷,汤药无进,拖了半个月就去了。 母亲死时何其痛苦,可她的病也来得太突然太莫名了。 “杜娟,你可知那人如今在何处?” 杜娟点头,低声道:“我找人跟着呢。” 隔天,阿绣到何老太太所在的玉南院请安,顺便见了姨母毛氏。 近三个月不见,毛氏拉着她红了眼眶,听闻她要去绣房那边看看,还专程让身边的人去安排马车。 何家当初从纤绣行手里拿回几十家绣坊,对外都说是为卓家保留产业,平日里阿绣也会去那边看看,指点一下那些绣娘。 阿绣出行并没有受到限制,可是那些车夫、随行婆子小厮都是何家人。 ------------ 第103章 梦境(2)十更求票 梦境未完。 阿绣去了临江最大的那间绣坊,直到晌午也没离开,直接在这边用饭休息。 管事绣娘专门为她安排了房间,跟岀来那些婆子、车夫之类,也都在外面的小院歇息。 杜妈妈在外间坐着品茶,吩咐下人们退去门外不要打扰小姐休息。 而此时,离绣坊不远的一处石桥旁,阿绣一身丫鬟装扮,身披墨绿色斗篷,垂着头正跟着杜娟快步离开。 “小姐,那人住在北郊河边的一艘烂鱼船上,我听那小乞丐说,他在那边已经好几年了,脸上的伤跟跛了的脚从一开始就是那样。” 从绣房到北郊河,两人走了近一刻钟的样子才到。 这里一片矮屋深巷,是闲杂人等的聚积地。 杜娟去到的时候便有几个小乞丐端着脏兮兮的空碗向她跑过来。 她手里捏着铜板,对那几个小乞丐问道:“我让你们看的人呢?” 原本推推嚷嚷要挤前面的几人听见这话停了来,其中一人小声说道:“不在了。” “不在?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不是跑了,是死了。” 死了? 杜娟回头跟阿绣对视了一眼,捂着狂跳的心口问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掉河里淹死了。” “不是掉下去的。”一个小点的乞丐悄声说道:“我见到有个人将他推下去了。” 无家无亲的乞丐,死了也就死了,翻不起任何风浪。 可杜娟跟阿绣此时却想到杀人灭口。 那郎中的尸体早已经被打捞起来给衙役扔进了乱葬岗。 很多人都见到他死了,这消息不假。 从绣坊那边回到何家,阿绣整个人都是呆呆的,根本回不过神来。 “小姐,小姐,二夫人过来了。” 杜妈妈将她推醒,阿绣起身,理了理发髻去门口迎接。 毛氏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下人们手里抬着箱子跟织布所用的木具,看样子是要给阿绣这边使用。 “姨母。” 阿绣上前见礼,刚弯下腰手臂便给毛氏抬了起来。 “你这孩子,还跟我客气什么。” 毛氏笑道,握着她手向屋内而去。 已过而立之年的毛氏美貌不减,眉目之间跟阿绣她娘还有些像。 曾经阿绣很喜欢她的这张脸,看着莫名就有一种亲切感,此时的她只觉内心发寒,莫名厌恶。 两人去到房中,毛氏看了一眼上茶的杜娟,对阿绣问道:“我记得你身边有几个丫鬟已经到年龄了,可有想过配人或是让她们归家?” 阿绣啜了一口茶笑道:“正想说这事儿,紫桐跟红梢两个丫头都大了,打算这几日便放她们归家。” 毛氏点头,“那两人是你带过来的,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她又扫了眼杜娟,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杜娟这丫头不是也到年龄了,她跟了你这么久肯定舍不得放走,不如我在府中挑个管事,为她促成一桩姻缘。” 阿绣端茶的手一顿,随即笑道:“这事情……” “小姐,小姐。”一直在旁边的杜娟噗通一声直接跪到阿绣面前,“小姐,奴婢不嫁,奴婢要一辈子伺候你。” 阿绣一阵感动,赶紧将人扶起来道:“我知你忠心一片,也是舍不得你的。” “姨母。”她转头,眼眶红红的,“杜娟的事情,晚点再说吧。” 毛氏点头,叹息道:“难为她有如此想法,终归是你的人,你自己决定就好。” “嗯。”阿绣压了压眼角,又问拿过来的织布架做何用。 毛氏叹道:“你也知道织纱衣的作坊在纤绣行手中,我们手里的人目前还没有领悟其中要领,这事还得你来摸索摸索。左右蚕种已经找到了,可别浪费了这次翻身仗的机会。” 阿绣的神情有些恍惚,跟着叹道:“姨母,家中针谱下落不明,当年我太小了,羽裳纱衣除了见哥哥跟母亲织过几次,并没有学到什么。” “这事情我也知道。”毛氏握住阿绣放在桌上的手,向是要给她力量,“可是现在除了你也没有别的人可选了,最近辛苦一下,看能不能摸索通透。” 阿绣沉默,毛氏又道:“放心,当初我说过这些绣坊都是卓家的,等你成亲,姨母便作陪嫁让你带入夫家。” 毛氏目光炯炯,阿绣点头道:“好。” 作为卓家人,她不能让那些手艺在自己手中失传。 三个月时间转瞬即逝,阿绣手里的纱衣还没有多大突破,何景澄却带来了一件近乎完美的织品。 那纱衣轻薄如翼,呈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边角处还有一些刺绣,用的也是卓家独传针法。 “表哥,这东西从何处而来?” “平阳一带。”提到这事何景澄有些懊悔,也有些气愤道:“我们的蚕丝才刚出便被人学了去,看来杨掌柜就在那边,还将针谱拿出来跟人合作想要打压我们的生意。” “表哥,你怎知是杨掌柜?” 很显然刚刚那句话是他的猜测。 “除了他手里的针谱,谁还能有这本事?” “姚姚,我打算再去一趟,等找到那杨掌柜,非将他碎尸万段。” 何景澄混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戾气,阿绣的手莫名一抖,安抚道:“表哥不可,我还很多事情要询问杨掌柜,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这人不能动。” 何景澄认同般点头,话峰一转便道:“是我冲动了,等抓到人,我交予你发落。” 阿绣松了一口气,“表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成,你不适应那边的水土,这事交给我去办便好。” 何景澄很快走了,隔日便启程去了平阳,只可惜这一次又是空手而归。 人没有找到,他只查到纱衣出自一家叫万兴的绸庄,那东家姓曹,不是什么大人物,却在道上有人。 他将手艺跟绣坊藏得很紧,根本没人知道他的东西从何而来,只知道他有一个了不得的绣娘。 等江南的几家大族追查来路之时,这人的绣楼已经挤身江南一带富贾之地。 新冒出的刺头如雨后春笋,收割巨额利益的同时也给曹家带来了灾祸。 在这次斗争中,阿绣听闻曹叙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 第104章 针对(为盟主苹果梨子脚趾头加更) 从梦境中醒来,阿绣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从窗棂透进来的阳光便一个激灵,立即翻身坐起。 这都啥时候了,她咋睡得这么死呢。 阿绣看了眼墙角另一边的木床,上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那还有宋添的人影。 忆起昨晚的梦境,时间跨度过大,又没人叫她,直接就给睡死了。 阿绣穿好衣裳出门,刚好看见常氏端菜碗上桌。 “醒啦,我还说去叫你呢,赶紧去洗洗吃早饭了。” 阿绣点头,看见那些绣娘都过来干活了,感觉有些羞愧。 苍山书院,宋添此时也拿着碗在食堂里排队打饭。 一行人正叽叽喳喳说着话,突然罗贞平的声音停住了,意示两人向对面看。 宋添跟庞子默不解望去,便见到胡柯排在隔壁那条队伍中,身边没有跟班,神情看起来有些颓废。 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儿,此时变成这样倒让人感觉不习惯了。 “我跟你们说,听闻胡兄差点被退学。昨日胡父过来了,专程向馆主请罪,还当着面打了胡兄一顿,写下保证书,这才留了下来。” 胡柯暗地里放注之事这两天闹得人心惶惶,各班夫子都在课时发出警告,谁再弄这些世俗恶习误了学业,后果不堪设想。 馆主看着和气,没想到也挺严厉的。 而且听闻那胡柯学识并不差,考试也入过甲,按情况来看年底升级不是问题。 看来误学业是假话,就是不能在学馆里引起这种风气。 宋添有点可惜,挣钱的路子就这么堵没了。 几人收回目光,罗贞平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听闻是有人告密,胡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就是不知道谁个这么缺德,差点让人家退学。” 下注赢过钱的人不觉得胡柯所做有何不妥,这反而是调节枯燥学馆生活的一种趣味,当然也有刻板迂腐者,觉得读书人去弄那些俗物贱业,有辱读书人的名声。 所以私底下被告密之事,很有可能。 三人打了早饭出来,正准备找个地儿坐下,宋添脚下不知踢到何物,身形不稳直往前扑去。 “诶,宋兄,你注意点脚下。” 姜博渊不知何时窜到他身边来了,伸手扶了一把,让人不至于扑地。 “多谢姜兄。” 宋添稳住身形看着粥碗一阵心疼,他没扑下去,可碗的粥却撒了一些。 “苏永,你又想找事?” 说话的是庞子默,他气愤盯着苏永,刚刚就是这人从宋添身边经过才出了事,定是他伸脚了。 “我说,姓苏的,上次的检讨没写够?认识得不够深刻?” 罗贞平将碗放下,看着那人也是来气。 苏永淡淡一笑,转身便对宋添行起礼来,“宋兄,苏某无意,还请宋兄勿怪,我这就再帮你打一碗回来。” 平时嚣张跋扈的人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可怎么看都感觉是道貌岸然的表现。 庞子默还想说点什么,给宋添拦住了。 “苏兄,这就不用了,记得以后行走多留一下神,撞着我没关系,撞着别的人可就不好了。” 做样子谁不会。 宋添不跟他计较,入座之后还拉了拉庞子默,让他算了。 庞子默有些闷,坐下之后歉意道:“他是针对我的。” 他总觉得宋添是给自己连累了。 “别多想,这不关你的事。” 庞子默先前会被人欺负,大部分来自他的懦弱,让他看起来好欺负。 自己会被人不喜,不管是以何为引子,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脸上的伤。 在学馆这个小圈子里,就算大部分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少年,但那种阶层观念已经形成。 在外面,你的身份、地位、财富、决定你所处的阶层。 在这里,班级、考试的结果、学识水平、便是划分阶层的标准。 宋添进入朝学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里处处受夫子夸赞,考试全甲,如果是别人早就成了拥护跟追捧的对象。 可他并没有,斋舍里那些人无非是从最开始的漠然变得开始对他笑一笑,或是碰见了远远打个招呼。 他身边仍然只有最开始的庞子默跟罗贞平,虽平日里不住号舍,跟别的同窗接触不多,不过暗地里也听到有人议论过他的伤。 说白了,其实大家都不太看好他,自然没人往他身边凑,也少了几分尊重。 所以苏永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确跟庞子默没多大关系。 宋添如是想着,不想旁边直接挤过来一个人,姜博渊眉头蹙得死紧,啧嘴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不怕他得寸进尺?” 最近姜博渊有事没事都往他身边凑,宋添摸不透这人,让开了一点位置道:“还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不想与那些人浪费时间。” “你还挺豁达的!” 姜博渊打量他,见宋添将油饼泡粥里,等张寿排队给他打了早饭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泡粥里试试。 姜博渊虽然跟宋添不在一间教舍,可只要早上在食堂里碰上,就会跟三人挤到一块坐。 这个时候,宋虹几个便落单了。 “张兄,我都有点看不明白博渊兄了,我三弟感觉并不欢迎他的样子,干啥还非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宋虹咬着包子像是不经意间说道,他想看看另两人的反映,结果得到两个冷眼。 “宋兄,好歹咱们也是读书人,你那些粗陋之言还是不要在这些地方说了,毫无水准,听得污人耳朵。” “是啊。姜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三弟考试次次入甲,怎是平凡之辈。” 号舍里另一人也说道。 姜博渊跟他们相处的日子久,经常请他们吃茶喝酒,怎是宋虹平日里那点小恩小慧所能比的,这人还想挑拨离间,太天真了。 宋虹很识趣,尴尬笑道:“是我唐突了。” 那厢,宋添等人吃完将碗洗好就准备回教舍了。 姜博渊还是那么跟着,几人路过布告栏,发现那边围满了人,不少甲班乙班的学子在列,而李馆主正被围在中间,还有人在向他请教着什么。 “是馆主在评卷。” 庞子默拉了下身旁的几人,快步奔了过去。 ------------ 第105章 看中(二更) 怪不得那么多人围在布告栏下,原来是馆主在评卷子。 李馆主已经不带学生好几年了,平日里想让他指点一二除了评卷这种时候很难找到机会。 宋添几人也凑了过去,遗憾的是馆主已经没有再评栏上贴的那些卷子了,而是在看学子送过去的文章。 看来他们来晚了,布告栏上的卷子已经评完。 “宋兄,可惜了,毕竟你榜上有名。” 姜博渊靠着他的肩膀说道。 “等下次机会吧。”宋添心中也很婉惜,李馆主中过举,谁都想从他那里得到几句提点跟评价。 也许是两人的声音传了进去,李馆主转头看了过来,见着那个脸有伤疤的少年,想了想说道:“宋添,中午下学,来一趟松间亭。” 李馆主说完便将手里的文章递给先前的学子,在众人可惜又震惊的眼神中离去。 松间亭,那是馆主平日看书接待友人的地方。 居然让宋添过去,不会是要私底下为他指点吧。 众人调转视线,齐齐看向一脸懵的宋添。 “宋兄,请客啊!” 姜博渊第一个反映过来,笑着搂住宋添的肩膀非让他请吃饭不可。 “这事还没个定数呢,说不准是要被训斥的,你别这么快下结论。” 宋添嘴还硬着,可脸色出卖了他,激动得都红了。 “训斥会让你去松间亭?那是要去圣人堂的。” 圣人堂供奉着孔夫子的石像,学子们犯错都到那里受罚请罪,这事谁个不清楚。 原本还抱着怀疑态度的人心酸了,为什么是宋添,他在丁班啊,而且才刚来没多久,不过人家这几次都入了甲,本事肯定是有的。 有人唉声叹气地离开,有人看看那个刚满十岁的小娃面露怀疑,还有人面上假笑,内里却在不停叫嚷馆主不公。 宋虹便是后者之一。 在宋添几人离开后,他们也来到这边,刚刚那一幕全部看在眼中。 “宋兄,你三弟走运啦,馆主虽然没有教课,不过我听人说过,他私底下收了闭门弟子,会专程指点他们学识。” “不简单啊……” 张寿呵呵笑着,也跑过去沾沾喜气。 而此时,宋添也被姜博渊拉着说了馆主私底下收学生之事。 “你不要诓我。” 宋添以前就听父亲提过,可此时他却装作一副不清楚的样子。 “我诓你干啥,有好处?” 姜博渊羡慕地看着他,“你要是在甲班那边有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还有刚刚,那么多学生围着馆主,你有见到常常霸榜的那几个甲班学子吗?” 宋添摇头,那几个是学馆里的名人,他也是知道的。 “这不就是了。”姜博渊突然觉得这人变傻起来,“那几位都是馆主的闭门弟子,那个纪英有秀才功名,更是松间亭的常客。” 这是真的! 整个早上宋添都有些恍惚,直到下学,他都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 “宋添,要不要我等你?” 庞子默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不用了,你先回吧。” 宋添回神,才想起自己不能空手去,怎么的也要拿几篇文章在手过去让馆主指点一二,好不容易有一个见面的机会。 松间亭在号舍后面的小山坡上,因上面种着几棵松树而得名。 取名是亭,却是两间青砖瓦房跟花圃环绕的偏房茅草屋,看起来无比闲云暇意。 李馆主成日闲赋在此也算是归隐养老了,听人说他有一子,在外地经商。 宋添来到房门前,理了理衣摆正打算进去,不想半开的门扉被人从里面拉开,纪英走了出来。 两人看着对方匀是一愣,最后还是宋添率先回过神来,对纪英拱了拱手道:“宋添前来拜见馆主。” 他的身量只到纪英胸口,微微躬身之时远远看着更像是大人跟小孩子。 纪英看着他的发顶,点头道:“进去吧,馆主在左边的茶舍。” “多谢纪兄告知。” 宋添让开位置请他先走。 纪英手里拿着题卷侧身离开,等去到斜坡下的路口他才停步转身看去。 写着松间亭几个大字的门扁下早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脸有伤疤的孩子,听说刚满十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考试却次次入甲。 想想自己当年,虽经常受夫子夸赞,可也没有这样长期霸榜经久不衰。 这人,如若不是脸上的伤,应该会有造化吧。 纪英叹息,很快转身走了。 那厢,宋添已经来到茶舍,见馆主正在小桌前摆弄茶具,上前拱手行礼。 “弟子宋添拜见先生。” “过来坐下吧。” 李馆主烫了茶盏,亲自为他斟了一杯。 宋添受宠若惊,赶紧恭敬坐过去接下道谢。 李馆主淡笑,开口说道:“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多,不必拘束。”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可以随意过来找他请教吗? 宋添内心一阵激动,拱手问道:“早间见先生在布告栏下评判考卷,宋添无幸,没能听得一二,不知先生对学生所做题卷有何指教。” 宋添的书袋里还放着两篇文章,可他感觉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先听听馆主对卷子的评定再看。 李馆主捊了捊白须,看着对面略显拘束的小少年笑道:“你的那篇试帖做得不错,诗句不急不燥徐徐有声,就是意境有待提升。” “不过,你并不需要着急,这与你的年龄跟眼界有关。有些东西你未曾见过,只是依照书本上所说去想像跟描绘,意不达再所难免。你可以试着将脑中的宏大变成眼前的局限视野,从中找寻那些被忽略的意境。” 宋添一听,如醍醐灌顶,诗句意境的事先前父亲也提过,他没能琢磨通透,这大半个月来父亲也不在,更是找不着人商讨,此时被馆主这么一提醒,他感觉有些东西变明朗了。 “多谢先生提点。” 宋添拱手,拿出书袋中的那篇文章。 这些是他新作的,题义都是最近先生在课堂上讲的那些。 宋添有没有被馆主收为闭门弟子不得而知,但是这天中午馆主请他喝茶,还认真指点了一通学问。 ------------ 第106章 安置(三更) 从松间亭出来,宋添长舒了一口气,嘴角扬漾着笑容,一路小跑地回家去了。 他消失后没多久,宋虹从旁边的回廊上转了过来,看见宋添离开的方向满脸阴蜇。 “宋兄,你怎没有他的本事跟运气呢?” 苏永拍拍他的肩膀,从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宋虹神情玩味。 宋虹嫌弃地将他的手挥开,冷声道:“苏兄,找你可不是来谈论这些的。” 苏永呵笑道:“是,是,咱们出去走走……” 那厢,宋添回到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他进门常氏便问道:“怎的这么晚才回?” “娘,我……” 宋添刚想将关门弟子的事说一说,结果看见阿绣从房中出来,顿了顿,改口道:“向先生请教,拖得有些晚了。” 事情还没有确定,他不想早下结论,万一不是呢,到时丢脸惹人笑话,怕她失望。 “下次注意时间,可别将夫子的饭点耽搁了。” 常氏说他,宋添点头,先前要不是考虑到这点,他还有题要问。 吃完中午饭,庞子默来了,进门就大声问宋添有没有被馆主打屁股。 他就是嘴欠开个完笑,话还没说完就给宋添捂了嘴。 阿绣一脸好奇地盯着两人。 “添哥,馆主将你怎么的了?” 她还有些担心,宋添赶紧摇头道:“没什么,我俩先走了。” 很快,他就拖着庞子默出了门。 两人去到路面,宋添警告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还没确定的事呢,你别乱讲。” “都让你上门了,咋没确定呢。难不成先前没有指点你学问?” “也不是。” 宋添就是心不安,他听姜博渊说过,馆主的那些闭门弟子都是甲班的,他刚来,又是丁班,跟那些人相差甚远,而且目前也是第一次。 “那是什么?”庞子默还在好奇中,“对了,之前你走时馆主有没有叫你再去?” 宋添摇头。 “嗨,这种事也不需要人说,之后你只管轻车熟路地过去便是了。” 庞子默觉得宋添被叫了一次便是信号,要不耻下问。 宋添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下午,阿绣找时间去了斜对面另一间院子。 她想看看陆薇怎么样了。 时下正是绣坊忙碌的时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这边目前安排着两个作坊,平日里干活时都各闭门屝,相互不打扰。 里面的管事绣娘除了常氏,还有常萍萍跟杜娟。 为了不让两个作坊的人暗地里通气,人员他们也专程挑选过,镇上的跟村子里的人相互错开,布庄那边跟这处各有安排。 就这样阿绣也感觉不保险,她已经安排人去打听新院子了,等万兴的衣料运过来打算再租一处宅院,将人员分散开来。 为了绣坊的安全跟防止绣娘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平时院门口都是安排着人的,出入会搜身。 守门的常小双见阿绣来了,笑着放行,还问她是不是来看陆薇的。 “婶子,她好些了没?” “你这孩子,怎么又叫我婶儿了。随添哥叫一声姨母多好。” 常小双无事的时候守门也很无趣,她性子开朗爱跟人说笑,时常打趣两个小的。 阿绣都习惯了,也不脸红,只是佯装羞涩地笑了笑。 她这般样子让常小双得逞了,便会放过她,说起正事道:“那孩子昨儿烧了一晚上,不过今天退烧了,正在屋里睡着呢,你去瞧瞧。” 陆薇的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了,小姑娘有耳疾,话也不会说,还给亲婶娘这般对待,大家看着也可怜。 如今陆保在这儿当差,多个小姑娘挤一挤,也没人说什么。 阿绣去到常萍萍所住的小偏房,轻轻推门便看见一个青色身影坐在窗下的小椅子上。 或许陆薇正在等人,等阿秀点了点她的肩膀便回头展颜一笑,可当她看清面前的人是谁,神情又收敛了一些,但还是高兴的。 她清楚这些人是哥哥的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不会打她骂她,面目恶憎地凶她。 虽然她听不见,但她可以从那些人眼神中分辨善与恶。 “你身子感觉好些了吗?” 阿绣问出这句话才想起她听不见,遂伸手去摸了下她的额头,感觉与常人无疑才放下心来。 小姑娘的脸还肿着,面貌看不全,可就算只有半张也能感觉到人长得不差。 特别是那双杏眼,看向人时清澈纯净,跟陆保狭长的单眼是个反差。 “好好在这里养养,无聊的时候出去转转也成。” 阿绣拍拍她的肩,指了指窗外。 陆薇能明白大概意思,不过却垂下了头。 很显然她对外带着戒备,不敢去外面。 这些事情还得循序渐进慢慢来,阿绣没有再说什么,正打算走了,陆保端着个粥碗从外面进来。 “小妹中午的饭吃不下,我用小炉子给她熬了粥。” 陆保看见阿绣挺不好意思的,因为现下又没下工,他却自顾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阿绣笑,“陆保哥,你好好照顾,小姑娘遭罪了。” 小人家好几岁居然还叫小姑娘,陆保呵呵一乐,心情一下子就放轻松很多。 他将粥碗放在旧木桌上给妹妹凉着,搓了下手又对阿绣说道:“内当家那里我打算一会就过去说说我妹的事,就是不知这事儿怎么开口合适?” 陆保之前挣的钱都供献给他那个没良心的二叔一家了,目前穷得很,带着妹妹只能先在这边安置,可地方又不是他的,这事儿肯定得跟东家商量。 要是宋二才在,他觉得这事没啥问题,可常氏就不好说了,感觉内当家比较严肃。 “陆保哥,这事儿我已经帮你说好了。”阿绣看出他的拘谨继续道:“娘说了,你妹跟着我们吃住没问题,每月给一百个钱就成。” 一百个钱又吃又住,跟搭伙过日子差不多了。 陆保一阵感动,谢了又谢,还说一会要带妹妹去拜见常氏。 阿绣点头,其实一百个钱的事是她提出来的,昨晚跟常氏提到陆薇,表面严肃内心善良的常氏还说可怜一下兄妹俩不要钱,住下便是,可阿绣觉得这样不妥。 斗米养恩,担米养仇,而且陆保跟他们无亲无戚,要是给老家那些人知道了,会带来麻烦。 ------------ 第107章 防备(四更) 下午下工之时,陆保本打算带妹妹去拜见常氏,没想到常氏先过来了,手里提前一个篮子,里面有十几个鸡蛋。 “听说你妹退烧了,这些拿着,给她补补身子吧。” 虽然目前大家都在布庄那边吃大锅饭,可这边也有烧茶水的炉子,煮个鸡蛋什么的不在话下。 一个外人都对他们兄妹俩这般好,想起自家的亲二叔,陆保又是一阵感动,红着眼眶带妹妹道了谢,还有赵氏跟常小双,都一并谢了。 这次常氏过来,她们都一起过来看了眼。 常萍萍也在其中,可陆保见着这么多人在,那声谢谢好似卡在喉间,总感觉自己要是开了口会显得怪异,最终没能说出,心想晚点私底下找她说吧。 房间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陆薇缩着脖子有些拘束,不过有哥哥在,她倒是不怕,而且看见那些鸡蛋,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好人。 常氏也就关心了几句,很快就走了。 陆保为了感恩,跟妹妹胡乱比划了几下也出去干活。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常萍萍跟陆薇两人。 常萍萍看了看那鸡蛋,拿了两个出来,要给她弄碗鸡蛋羹让先尝尝。 两人已经相处过一晚,陆薇早已经不怕她了,一个劲儿地对她笑。 她无法言语,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愉悦。 常萍萍看着一阵疼惜,很快就弄了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羹进来。 “快吃吧。” 她塞了个调羹在她手里。 从昨日到现在,除了在地窖里吃的那些地瓜,也就是中午那碗粥了。先前病着还不觉得,这下烧退了,虽还有些头晕,但闻着那香气,陆薇已经饥肠辘辘。 常萍萍见她吃得香,坐在旁边不打扰,等吃完了,拿着碗准备去洗,转头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娘。” 常萍萍垂头,本打算就这么走过去,手臂就给拉了。 “你将东西收拾收拾,搬隔壁跟你姑住去,这儿换我过来。” 赵氏的语句不容拒绝,常萍萍点头道:“没多少东西,我这就准备。” 说着,她的碗已经给赵氏拿走了。 常萍萍转身去了自己的床位,被子衣裳她随便掇了掇,正打算抱些过去,便见到陆薇过来了。 陆薇的神情有些疑惑不解,同时也有一些不舍,很显然,她也知道常萍萍要走了。 “没事儿,我就是搬到隔壁,这儿以后我娘会住进来。” 常萍萍安慰她,将东西搬过去后还拉着她去隔壁看看,表明自己的意思。 陆薇像是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 常萍萍抚了抚她还肿着的小脸道:“行了,你先去休息吧,晚上的饭你哥会送过来。” 常萍萍做了扒饭的动作,陆薇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表示已经饱了。 她不能吃太多,害怕被人赶出去。 “就那点东西,过多一会就饿了。” 常萍萍将小姑娘带到隔壁,让她躺在床上休息,很快就出去了。 晚上,陆保过来给妹妹送饭。 想到里面不光住着妹妹还有常萍萍,他在门前正了正衣襟才抬手敲门。 不多会,门开了,陆薇笑开了眼,拉开门让哥哥进去。 陆保见常萍萍不在,伸直的腰杆弯了两分,放下托盘将里面扣着的饭菜打开来让妹妹吃。 自从绣坊那边开始挣钱,常氏将生活都开得不错,大锅饭三天一回肉荤,平日一早一晚的小灶就算没肉最少也有鸡蛋。 陆薇先前已经吃了鸡蛋羹,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点也不顶,看见碗里的菜油汪汪的还有肉,很快就用饼子夹着狼吞虎咽起来。 陆保见她如此心中又是一疼,为自己先前交妹妹到二叔家的愚蠢行为自责。 要说先前的事情也是无奈,他是个大男人,妹妹又有耳疾,过两年就成大姑娘了,没个女人在她身边照顾一下也是不方便。 他也是考虑到这些才会将妹妹交给二婶,当然他没想到二叔一家是那样的人。 而今又剩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他要是能讨个媳妇,这个家还能有条不序,但现下这情况,谁乐意嫁给他? 陆保心中一阵叹息,可突然脑海中又涌现出常萍萍那张不算温和的脸来。 他心中一怔,正想将脑海中那张面容挥去,半掩的木门打开,赵氏抱着一床被子进来了。 “陆保,给你妹送饭呢。” 赵氏很平常地跟他打着招呼,然后将自己的被子摆床,挂兑巾,放木盆,一看便知是要搬过来住。 “婶子,你……” 陆保坐不住了,眼神暗淡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赵婶子在防着他。 “我跟萍萍换了个位,她一个大姑娘哪懂得照顾人,我跟你妹住一起稳妥些。” 赵氏本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此时为了不让兄妹俩误会出什么不好的意思,绞尽脑汁还说了句客气话。 “那,以后小妹就麻烦婶子了。有什么需要,你也尽管吩咐我。” 陆保躬身,内心却有些失落。 “说这些做啥,一点小事儿。” 赵氏说了句便出门去升炉子烧热水,陆保见妹妹吃完也拿着那些空碗走了。 他垂着头,想到给她带来麻烦内心无比自责。 秋日的夜晚已经开始变得寒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还穿着两件薄衣的陆保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萍萍,姐!” 他转头看去,果然是她。 这人不管有事没事走路都像小跑,能带起一阵风的,也只有她了。 “干嘛?” 常萍萍回头瞄了一眼,之后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就是不去看他。 之前还不觉得,这两天给母亲明里暗里的提醒,她觉得是不能跟这人太过于随便,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当然,主要是这人跟村里那些小子不太一样,一个大男人,居然连绣花都会。 想想他家的情况,其实也能理解,母亲早逝,父亲忙碌,还有一个耳聋的妹妹要照顾,这些事情不会也是不行。 ------------ 第108章 进展(五更) 常萍萍一幅看都不想看他的样儿,陆保还以为她在生气呢。 于是他愈发小心了,转身慢慢走过去道:“我妹的事,谢谢你了。” 昨儿她在陆家那边又骂又闹,怼得那些人开不了口。 他清楚这人性子燥,暴气也急,以前只觉得她乍乎,现下看来这种脾气也不是没有好处。 专程叫住自己道谢?常萍萍咳了咳道:“没事,他们将人欺负成那样,谁见了都会帮一把。” 她说得大方,陆保却有些答不上话了,默了默道:“总之谢谢你,以后我妹那边也劳烦你多照应一下。” 陆保还住在布庄这边的杂物房,平时两边跑,还经常在外采买,想好好照顾妹妹不太可能。 “这事儿不用你多说,我会看着来。” 常萍萍嫌他啰嗦,摆了摆手很快就走了。 回到院子,她先去看了眼陆薇,知道她已经洗漱完准备休息,安心回了隔壁。 翌日,看见陆薇的身子好得差不多,常萍萍拉她到院子里晒了下太阳,中午还带她去绣房里瞧了瞧。 十几年来连院门都很少出的小姑娘自然是没见过这些,陆薇原本暗淡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常萍萍见她感兴趣拿了布头跟针线给她,要是小姑娘能学点本事,就不用天天坐窗下看着外面,也算是有点事做。 另一头,常氏跟阿绣正在挑人,预计明日万兴那边就会运东西过来了,他们得在这两天的日子里将要准备的那些事做好。 院子要租,人也要加,不过不是加绣娘,而是加杂役工。 随着绣制的东西持续升级,防外传的保密性要加强,不能刚开始就出纰漏。 跟预想中的差不多,隔天,万兴那边的马车就上镇来了。 刘掌柜亲自带着一个小伙计送货,马车刚进镇就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谁家买了新车,后面车子停到锦帛布庄,才知道是来送货的。 那些货物一箱箱装得严实,大家看不见是何物,可不防碍知道新开的这家布庄生意做得大,在城里有门道。 何家药铺,张超也来到门口,听见旁边铺子的议论声,转头问起童文诚,“那便是宋掌柜家里开的铺子?” 童文诚感慨般笑道:“是啊,有布庄有绣坊,半月送一次货进城里,生意感觉还不错。” 他的东西还能进城? 张超蹙眉,看向依在门口的小妾道:“你不是想要衣料子,有空就过去看看。” “爷,这种小镇上能有什么好东西,过些天进城,咱们再去看吧。” 莺莺满脸不屑,这些小地方的东西她是看不上的。 人家的东西都卖城里去了,在哪儿看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女人成天屁事不干只知道花钱,张超有些不悦,可这时莺莺扭着腰上前,挽住张超的胳膊便往屋里拉。 “爷,外面冷,咱俩进去吧。” 张超本不待见她,可给女人那软软的柔荑这么一挽,他又乖乖地进屋里去了。 两人没在堂间停留,直接去了后面院子。 何家药铺换了掌柜,除了周边的几户人家见过张超,别的人只是听说,还无缘见着他的真容。 这人平时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泡着茶听小妾给他唱两句小曲儿,享乐成性,日子相当快哉。 这可苦了童文诚,又主内又主外,每月还得去药园子一趟,人都瘦了。 锦帛布庄,刘掌柜卸下东西吃了一个便饭就赶车回去了。 他没有去打探绣坊里的事宜,也不便多留。 人离开,常氏便打开那些箱子来看。 三箱衣料,两箱裁好的披风、披帛、护手等,这些东西剪裁过,不过没有锁边,等们这边在上面绣好花样,收一收尾就能拿到府城去卖。 除了这三箱东西,针线跟染料各一箱,是阿绣专程让曹叙帮她带的。 东西拿到,人员选好,租院子的事情也有了消息。 陆保在集市里买菜,向一个老伯打听到他们家有空院子,地方不小,又大又扩,可他不租,只卖。 已经空置多年的老屋,好不容易有人想要老伯自然想多收钱卖掉,毕竟租是暂时的,谁知道能收几个钱。 陆保觉得那老伯有点黑心了,阿绣听完只道要先看看院子,要是合适卖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除了绣坊,以后还可以养蚕。 当天下午,阿绣便跟常氏一起过去看了地方。 村子就在离镇不远的一个山坡下,院子在村子边上,看样子已经空置多年,里面除了正堂摆着祖宗牌位,别的地方都用着堆放杂物跟柴禾。 房子是用石头跟实木建造,比一般的村屋要结实。 看样子这家人祖上也有些本事,不然造不出这样的房子,只不过到现在已经没落了,听闻那老伯卖房是为了给唯一的儿子娶媳妇用。 地方不错,也不远,阿绣向常氏轻轻点头。 常氏一见,立即就挑剔上了,一会说这里不成,那里不好,随口一问价格,又说不值。 这老伯姓周,时下族中除了自己一家已经无人在村,这处院子就是因为太大,又不同于普通村户的农家小院,一直找不着买主,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商议的,他咬咬牙,寻个合适的价格就卖了。 房子周老伯一直想卖,早就立好了契,隔天常氏在镇上的酒楼办了一桌,请酒楼的伍掌柜出面,让老伯请了村子的里正还有几位老族长吃席,这件事情就这么办下来了。 院子花费十五两银,老伯听闻他们还想请人看门,自荐了自己的跋脚儿子,里面的那些柴禾也不要了,送给他们烧。 常氏想着有个村里的熟人当差以后有点什么事方便些,也就应了。 后面陆保进去收拾了几天,重新换了锁,请工匠固门,买了些简单物什,选出来的那些人便可以搬进去了。 人是挑选好的,都是绣坊里面的好手,大家去到又被细分了,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绣制品,同时还给她们加了一百个钱。 没被选上的听着眼红,之后大家愈发努力起来,村子里的活也不干了,在这里虽说天天都要做事,可不用挑抬,还有茶水喝,有片瓦遮头,最重要的是比地里出产的东西挣得多。 ------------ 第109章 寒门学子 绣坊里的事情忙得火热,学馆那边,宋添再次来到馆主所在的松间亭。 为了能多待一会,他专程挑了下午下学的时间。 松间亭的门时常都是半开着的,感觉就像是谁人都可以踏足此地,却又无人敢随意进岀。 里面除了馆主并没有别的人住,宋添上前轻轻叩了叩,见没人应就推门进去了。 这处小宅院的结构简单清雅,前有正堂一间,左边是茶舍书房加一个茅草亭子小花圃,右边是起居室跟小灶房与杂物间。 正堂不宽,有桌有椅,墙壁上还挂着字画,看起来特别雅致。 宋添路过时抬头看了两眼,发现堂中新挂了一幅墨宝,那字迹洒脱飘逸,笔峰藏头露尾如行云般流畅。 他顿足看了一会,便听见茶舍里面传来李馆主的说话声。 宋添抬步过去,便见到一位青衫少年跟馆主对坐于茶舍中,一人问,一人答,正在解题。 那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年纪,小麦肤色,人不算高,看起来很干瘦,身上着的青布衣衫也洗得发白,边缘处还起毛了,一看便知是寒门学子。 宋添见两人讲得认真不好打扰,静静站在外间等候。 不多会,那人站起来了,对馆主拱手道谢,拿着纸卷出门。 他看见宋添愣了一下,拱手道:“宋兄,久仰大名,快进去吧。” 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成名人了? 宋添作揖,因不知他的名讳也未说什么,见人离开很快转进去了。 “来了,坐吧。” 李馆主正在煮茶,随意跟宋添搭着话,就好像知道他会过来一般。 宋添想,松间亭半开的门扉怕是馆主有意而为之,专程迎他收的那些闭门弟子。 “先生近来可安?” 宋添简单招呼,坐下后很快便拿出自己所做的那篇五言小诗。 上次受到点拨,最近几日他只要得闲便会呆坐教舍或房中试写诗句。 如今这首宋添自觉满意,就是不知可有馆主所有说意境。 最基础的五言小诗,以景为意,秋为题,时下季节正合。 馆主心中默念一遍,只感淡淡寒意袭身,意境顿现。 不错,这孩子的悟性比他爹还要高,没有看错人。 李馆主含笑点头,宋添这首小诗他并没有什么好指点的地方,以后继续向这个方向进步,向七言跟词句方面扩展。 宋添这次并没有在里面待太久,很快就红着脸出来了。 刚刚给馆主夸了一夸,他心情激动澎拜。 “宋兄,可是得了夸赞?” 来到堂间,刚刚那位瘦高少年并没有离去,见他出来开口问道。 如果他请教的问题需要指点不会这么快出来,田茂如此猜想。 宋添敛了唇间的笑,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姓田名茂,宋兄不用客气,直呼其名便可。” 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却称自己宋兄,宋添不跟他客气都不行。 他淡淡一笑,之后问田茂在何班进读,平时感觉没见过这人,更没有听说过什么。 田茂笑着摇头,“我并非馆主学生,只是馆中杂役。” 他指了指靠在门外树下的扫帚跟簸箕,“平日里这一片都是我在清扫,馆主见我识字,给了我几本书,遇上问题也可以向他请教。” 原来他不是学馆里的学生,而是馆主的学生,怪不得身上穿着的并非学子衫。 宋添有些钦佩,这人来此处当差,却得到馆主青睐,想来是有什么利害之处。 两人站在那处新挂的墨宝下,先是聊了聊别的,后面又提到墙上那幅字。 这人虽说只是一个小杂役,可显然比宋添懂得多。 他不光知道这是谁人所书,还能说出一些听闻跟见识。 墙上这幅墨宝是难得的佳作,据闻书者乃是江南大才子,人已经过世多年,墨宝在世不多,市面上难得一求。 “陶先生的行书还不是最好的佳作,他的小楷才是精品,直至今日很多名家世族弟子都在用他的字帖。他的小楷写得力匀八稳,秀中带刚,乃少有的丹青妙笔,很得入仕科考学子们喜爱,只是真迹不可多得,像我们这些寒门学生,能得他一本碑帖也很不错了。” 田茂讲得眉飞色舞,宋添听得一愣愣的,很显然他接不上话,只得轻笑点头。 田茂淡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宋兄,你还小,以后多多努力便是。” 刚满十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有何本事得了馆主的看中。 田茂的口气有藐视之意,宋添听出来了,可他见识不如人,也没生气,拱手点头。 两人正准备外出,纪英又过来了,手里捧着一盆兰花,也不知是找馆主品兰还是教题。 很快田茂又跟纪英聊了起来,话题还是围绕着挂墙上那幅新墨宝。 宋添自知答不上话,说了声很快就走了。 他回到教舍,庞子默跟罗贞平正在课桌上写文章。 “宋添,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庞子默搁笔,吹了吹墨迹让他帮忙看看。 为了年底的末考,这两人也是憋足了劲。 以前庞子默想努力找不到方向,又没人跟他一起读书,只觉学馆生活很无趣,而今有宋添跟罗贞平在,总算有伴了,再者他不想回去炸油,只能想办法升上去。 再说罗贞平,他的基础也不算差,以前只是没当一回事,想着到时间就回家继承家里的田地,像父亲一样做个地主,可那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如今还在学馆中就得努力,不然另两人走了留他一个在丁班实在不好玩。 三人在教舍呆到天快黑时才收拾东西回去。 忙碌接连几日,这日中午,宋添又做了一首诗句拿去给馆主看。 这次他没能见到馆主,人不在,却碰见了那个叫田茂的学馆杂役,只不过是见着他在外面打扫。 田茂很熟络地跟宋添打招呼,还拿出一本薄薄的碑帖给他看。 “这便是陶先生的小楷,我也就得到这几张而已,平日里当字帖对着练。” 田茂是专程拿给宋添长见识的,虽然那些碑帖有些模糊,但这不防碍如松般挺秀的笔峰从纸间透出。 ------------ 第110章 惊喜? 宋添被吸引住了,反复看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他。 他现在所用是父亲当年的字帖,虽说也能练,但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变黄脱页了,有些地方还不小心沾了墨迹。 如今家里有银子了,再买一本也不在话下,可读书人对这些东西都有一种偏执,看见好东西谁不爱,宋添也是羡慕的。 田茂很宝贝地将那字帖放入书袋,还对宋添道:“我跟你说,咱们馆主手里有一本陶先生的真迹,就在书房之中,我打扫的时候见过一眼封面,就那几个字,看着都叫人心旷神怡。” 这人说得也太过于夸张了,宋添憋住笑,拱手告辞。 他去到学馆门口,庞子默正在那里等着。 两人出门上街,今儿个赶集,街上还有些人,两边的摊儿也还没收。 一路走走瞧瞧,两人在路口分道,之后宋添碰上一个卖纸笔的小地摊,想也没想就凑过去看了起来。 这个小摊在一个巷子边上,位置毫不起眼,却在宋添回家的必经路上。 他知道这摊主是新来的,因为之前没有见过。 摊位很小,用一块灰扑扑的粗布铺在地上,上面的东西也不多,除了两刀毛边纸跟几支毛笔,还有一方帖子。 见那帖子写着义经两个字,宋添有些好奇,正要拿起来看看,摊主眼明手快,直接给他递过来了。 “小秀才,你好眼力,这本字帖本是我侄儿的宝贝,只可惜他现在不上了,才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卖。” 摊主是一位看着三四十的黑瘦汉子,他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深纹,应该是经常含笑的那种类型,可这个笑容看起来并不讨喜,就像是打着什么鬼主意似的。 宋添瞄了他两眼,抱着怀疑的态度接过那字帖来翻看了一下,人很快就怔住了。 这不是拓印体,是手书经帖,而且他看着还非常熟悉,就像刚刚在田茂手里见到的那本。 这不会是那位陶先生的真迹吧! 宋添有些不太相信,可这种秀挺雅致、力透纸笺的笔力跟字迹,又让他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他面上不显,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轻轻合上那帖子问道:“你侄子真不打算要了?” 真是好东西留给后人也好啊! 中年汉子摇头,“书都不读了,还要这些东西做啥,不如换几个钱花。” 每个人想法不同,宋添也不多问,只道:“那,这本帖子多少钱?” “我也不要多,你给二十文就行了。” 二十文? 简直就是贱卖。 宋添怕他反悔,将经帖收入怀中,很快掏了二十个钱给他。 这本经帖不管是不是陶先生的真迹他都感觉值了,毕竟能写出这一手好字来,又何止值这二十文钱。 中年汉子全然没有反悔的意思,见宋添离开,嘴角挂着一抹笑,居然开始收拾东西走了。 而此时,归家路上的庞子默无意中捡到了一块石头。 这并不是普通石头,而是一块玉原石。 庞子默并不认得这些东西,他只是感觉这石头很好看,半边灰色半边翠绿,总感觉是什么好东西。 庞子默一阵兴奋,揣着回家,还拿给他娘看。 庞母活了几十年,自然是认得这些东西的,被吓得不轻,质问儿子从何处得来。 “娘,这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啊,觉得好看便拿了回来。” 庞子默看见母亲的表情也知这块石头并非凡物,转念一想那丢了东西的人不知得多着急呢。 “娘,你说这东西是谁掉的?” 庞母摇头,“东西我先收着,这几天咱们都留意一下,要是有人前来寻找就还给人家。” 如果只捡到一块铜板这事也就算了,还能去外面买一小把青菜,可这块玉原石显然价值不低,母子俩人都没生那些占有的歪心思。庞母反而有些担心,拿着那东西如烫手山芋,总害怕给自家招祸。 这种事情她也不敢声张,害怕话一传出去便有歪心之人上门乱认或是前来偷盗,麻烦不断。 思来想去她决定好好收起来,暗中等失主来寻,左右这东西是儿子捡的,不是偷的。 那厢,宋添得了一本经帖便开始着手练字。 晚上,常氏过来给儿子送新做的衣裳,见到桌面那本被当作字帖的义经也感概了一番,问他从何得来,上面的字这般好看。 宋添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将中午买字帖的事情提了提。 “娘,我估摸着这是别人的抄写帖吧,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 常氏想想也是,不然二十文钱连本普通字帖都买不上。 常氏叮嘱儿子,说了声天气渐寒加衣之类很快就走了。 阿绣凑到桌前看了看那字帖道:“添哥,我感觉这帖并不像抄写下来的,虽说保存得很不错,可边角处感觉还是有些泛黄了。” 阿绣眼尖,宋添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也察觉到不对劲来。 “如果是真迹那就太好了。” 宋添一笑,展颜说道:“明日我去找馆主,让他帮我看看。” 这本小字帖的尾页上有一个小红印章,虽有些不太清晰却隐略能辨认出是个陶字。 宋添不敢想,难不成自己无意中真得到了陶先生的真迹? 翌日,宋添将那本字帖小心包好放入书袋,中午下学他便又去松间亭寻找馆主。 只可惜这次的门并非半开,而是闭着的。 宋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以往过来这门不是大开便是半天,馆主也毫不忌讳那些学生进进出出。 当然能来到这里的也都是他所看中的弟子,他们为了得到馆主的点拨来去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将地板污了去。 宋添上前叩了叩门,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动静跟回应,猜想馆主应该不在,本想离开,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他从雕花的门扉中望进去,刚好能见到墙上那幅陶先生的墨宝,于是摸出书袋里那本义经,打开来将印章相互对照。 如此这般他再次惊喜连连,难不自己手上这本乃是真迹? ------------ 第111章 告密人(打赏加更) 宋添心如猫抓,真想立即找个人帮他确认,只可惜父亲外出,馆主也不在房中。 他将字帖合上,小心裹上一层绸布,正想放入书袋,不料一个青灰人影出现在坡道上。 来人是田茂,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篓,看样子是在打扫。 “你是过来找馆主的?” 宋添点头,想到手里的字帖赶紧揣进书袋之中。 一本拓帖田茂都宝贝得不行,要是让他得知自己手里有真迹,宋添害怕这人找自己借。 不是他小气,是这些东西借不得,保不准去到人家手中,那人就找借口三五两天的霸占着。 田茂看了他的书袋一眼,又道:“馆主出门会友,估计这几天都不会归,你下月再来看看。” 原来人不在,怪不得门扉紧闭。 宋添回了一句,很快便走了。 他离开,田茂却是将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后面的几天,宋添没去松间亭,努力学习准备迎接月末的考试。 也就是这个时候,沉默近月余的胡柯出现在宋虹的斋舍门口,将他叫了几出来。 “胡兄,你找我?” 宋虹露出一抹温文儒雅的笑,作揖之后拳头却有些放不开,无疑是紧张的。 胡柯的性子圆滑,在学馆里左右逢源人缘也不错,以前他不反感这些虚情假意的人,因为他自己也这样,可自从出了那件事,他就恨透了这些虚伪的面孔。 “宋兄,你还真有脸跟我说笑啊!” 胡柯向他靠近,他的两个小跟班一左一右也将宋虹夹了起来,防止他逃跑。 “胡兄,你这是何意?” 宋虹向号舍门口退了一步,其实他并不怕胡柯在这里做些什么,因为他没那么大胆子。 前不久才出了差点退学之祸,如今还在学馆中,他还能将自己如何。 可尽管如此,他也是怕的,惹到这样的人,怕有一日被报复回去。 时下正是中午,号舍中姜博渊几人都在,不过他们没出去,只是望向门口看热闹。 胡柯一步步紧迫,很快就将宋虹堵在门内。 他看了眼姜博渊几人,笑道:“姜兄,打扰几位了,我跟宋兄说会话,你们别在意就行。” 姜博渊早就不在意了,另两人也都没话说。 宋虹知道他被号舍里的几人当了玩物,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无情,连表面的那点关系都不想维持。 看见他们的态度,宋虹已经铁了心,坚持赖皮到底。 胡柯玩味看着他,问道:“我暗中放赌之事,听人说是你告的密?” 宋虹摇头,“胡兄听何人胡说?”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不过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日早习课你提前离开教舍,还人有看到你去斋夫所在的堂舍。” 上次差点被退学,每每想到胡柯的恨便会深一分。 他放赌不做庄,只是收点手续费,本就是共赢共利之事,咱就成了不学无术的痞子,一个两个赢钱的时候咋不说这些,到后面自己压输,搞得像是被他剥削了一样。 胡柯戾气十足,宋虹心中一颤,默默将那个出卖他的人骂了百八十个遍,面上装着不可置信问道:“胡兄,你别被那人骗了,是有人想挑起你我之间的争端。我揭你有何好处?我俩虽没有过多少交集,却也没有仇恨,我去告你作甚?” “胡兄,你别听那人胡言,着了别人的道。” 宋虹信誓旦旦,一点不像说假。 胡柯轻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敢不敢发誓?如若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柯问得刁钻,宋虹怔住,他心中本就有鬼自然是怕的,于是道:“就为那些人的挑拨离间,胡兄就要我发这种毒誓?” “怕了吧?” 胡柯也想不到这人为何会举报自己,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不是怕。”宋虹还想狡辩,“我想知道那小人是谁,如若胡兄能将他叫来当面对质,什么样的毒誓我都敢说。我不想咱俩在这儿争论不休,任由那人胡乱嚼舌却逍遥自在。” 别人冒着风险向胡柯告密,胡柯怎么可能将人供出去。 他一声冷笑,拍了拍宋虹的脸道:“别狡辩了,我知道就是你。宋兄,好自为之吧。” 这一次是确认跟警告,胡柯并不想在号舍里将人给办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他又不是傻子。 很快,胡柯带着他的两个跟班走了,留下阴着脸站在号舍门口的宋虹。 这边出事,虽说没闹出什么骚动,不过还是吸了不少人的目光。 大家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想想也就明白了,自然是跟上次胡柯被告的事情有关。 胡柯在寻那个告密人,私底下很多人都听说过。 如此看来胡柯寻来寻去寻到宋虹头上,可真是那宋虹告的密吗? 难以想像,毕竟平时大家都感觉他人还不错。 胡柯几人离开,宋虹很快将号舍的门关了,他回头有些无奈地对姜博渊几人道:“我自诩无愧于心,也不知道是谁想要害我。” 张寿的目光闪了闪,上前搂住宋虹的肩道:“那日早习课你的确提前走了,这事估计是有人生了误会,不知道你是闹肚子。” 又是闹肚子,可张寿却已经不想再去揭穿这憋脚的谎言。 胡柯的赌注没得下了,他们很无趣,越来越不喜脑子里鬼多的宋虹,可还同住着一个号舍,张寿又嘴馋这人每月请的那两回酒,不想将脸撕破。 只可惜姜博渊已经不想再这么玩下去了,因为彻彻底底看清了这人的嘴脸,他此时只感觉无趣。 “宋虹,胡柯的事真不是你告的密?” 姜博渊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阴恻恻地盯着他。 “姜兄,怎么连你也不信我!” 宋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向姜博渊靠近,结果才刚刚跨步,姜博渊就发狠了。 “站在那儿,别靠过来。你知道吗,你断了我的财路,我现在真恨不得扇你两巴掌。” 宋添考试次次入甲,要是胡柯的赌局还在,姜博渊感觉自己都要爽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聊地在号舍里打发时间。 “姜兄,你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 ------------ 第112章 被打 宋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见另两人也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他,一通抓耳挠腮地解释,像是要将心掏出来给他们看似的。 同在一间号舍,他自然不能认下那些事情,也不想将彼此的关系搞僵了,要不然被孤立被排斥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可他此时已经被排斥孤立了。 只见姜博渊走了过来,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哼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想见到你堂弟比你强,比你好。你妒忌,心不甘,所以才告了胡兄。” 心思被一语道破,就算宋虹心性强大,此时也愣了,一时间无话反驳。 姜博渊继续笑道:“刚刚你的戏演很不错,我都看笑了。可你会用的技量无非就是这些,我也看腻了。” 他对另两人挥了挥手,“去教舍,晚上我请大家去食堂吃小炒。” “博渊兄,你说真的?” 张寿立马站起,一脸兴奋地围在姜博渊身边。 这都到月底了,人人都瘪了荷包,好久没见荤星,更别说是小炒,说着说着口水都溢出来了。 “自然是真的,我啥时候说过假话。” 几人嘻笑着出了门,根本没有去管一直僵在那里的宋虹。 号舍空荡荡,宋虹有些颓废地坐在床位上,一个劲地在想是谁向胡柯出卖了他。 他坐在教舍靠后门的位置,当时也就几个人看见他提前离开了。 他将那些人在脑子里一一过了遍,眼中突然冒出愤慨之气。 “张寿,是你吧!” 没想到,恶狼在身边。 宋虹蹭地一下站起,拿起隔壁张寿床铺上的东西就要扔在地上,可很快人又顿住了。 他要将这事说出来吗?不成,那样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就是告密者。 那时不光是姜博渊,喜欢下注的那些人都会对自己不满。 “不能这样做。” 宋虹又将东西轻轻放下,原本他想在这里混出个名堂,如今却发现越来越艰难,这些人跟私塾中那些单纯无脑的小子不同,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见解跟看法。 他现在前进不得,后退也无着落,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办为好。 这时,号舍的门被人推开了,苏永伸进半个脑袋,见里面只有宋虹一个在,笑着入内,还轻轻将门闩上。 “宋兄,听闻胡柯来找你了?” 苏永坐到门边小凳子上,对那个用手揉着脑袋的人问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宋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苏永啧嘴,叹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最近看姜兄总是缠着宋添,那两人的走近了,你住在这里肯定不好受吧。”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宋虹哼笑,“别说我了,不管最后如何,事情我办了,也成了,就问你那边安排得怎样?别到时让人失望,谁也不好过。” 看来这两人私底下还有些交易,苏永皱眉,觉得宋虹不相信他。 “宋兄,这点你放心好了,我这边都快要收网了,到时就等着看他收拾东西滚蛋吧。倒是你,要是在这儿住不下去跟斋夫说说,搬后面那间去住,我的两个好兄弟在那边,怎么样也舒坦点。” 最后面那间环境差,不通风,谁要搬去那种地方。 而且他嘴里说的那两人学识差,风评坏,跟那些家伙混在一起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宋虹白了他一眼,“对了,你确定我二叔不在,到下月都不会回来?” 宋虹更关心这个,只要宋添离开,他觉得自己的日子会好过起来,就像之前,那人没来学馆读书,自己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我找人打听过的,你咋就不信呢?”苏永有些不耐,“你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是为了以防万一,那人并非傻子,怎有那么好糊弄。” 宋二才在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在河口镇有声望有人缘,宋虹肯定怕,到时陷害不成反被查出来…… 他转头看了看苏永,这人就完了。 ***** 月末,考试之后学馆又开始放假。 一月一次的休沐,从早上考完便开始放,除了下午的半天,之后还有两天假期,下月一号才开馆进学。 宋虹考完收拾好书本回到号舍,里面已空,姜博渊几人看样子已经走了。 自从前几天胡柯找上门来,姜博渊已经彻底不理他了,另两个虽说也不是视而不见,可很显然都没当他是一回事。 曾经在私塾时宋虹也干过这种事情,带着别人孤立同窗,那时候他只觉得那人可怜又可悲,见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又觉得畅快。 而今那种感觉原原本本还原在自己身上,他莫名想到了报应二字。 宋虹收拾好衣物也准备离开,他出了学馆大门,正要去镇口上找车回去,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跑过来了,开口叫道:“宋学子,你的同窗好友在我家的小酒馆欠了酒钱,现在被扣住了,让你去救他。” 这小男娃宋虹认识,便是时常请张寿他们去喝酒那家小酒馆掌柜的儿子。 人对得上,宋虹想着自己过去帮个忙或许能让大家的关系缓和,便跟着那小男娃向酒馆那边而去。 这都月底了,其实宋虹也没钱,他就是过去看看,说几句话看能不能帮上而已。 一大一小行至半路,不知为何小男娃突然一溜烟跑了。 宋虹皱了皱眉头,正打算继续前行,只觉有东西从头顶罩了下来,他眼前一暗,耳边有细微的风声传来,一根小手臂粗的棍子挥下,只觉头晕目眩,两眼直冒金花。 这一棒击打在他的头部,宋虹已无还手之力,恍惚中只觉自己被人架走了,被摔在坚硬的泥地里,被拳打脚踢,书篓也给人踩烂了,传来刺耳的噼啪声。 宋虹不知身在何处,想喊发不出声,想逃使不上力,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良久,等他从晕迷中醒来,只觉后脑像是像是被人插了钉子,痛得他冷汗淋漓。 宋虹费劲将自己头上的麻袋扯掉,伸手去摸了一下脑后,血是没出,却发现有个半拳大小的鼓包。 看来那人也没有下死手,或是力气不够,只能伤到这种承度。 当然后脑的伤不是唯一,他现在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脸上更是难看。 ------------ 第113章 挑事 是谁给了他闷棍,宋虹差不多也想到了,除了胡柯也没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毕竟他家是开赌坊的,喜欢那些江湖规矩,有仇必报。 宋虹忍痛将散落的书本收拢,拎着烂掉的书篓慢慢回村。 他不知道自己晕迷了多久,看看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古溪村,杪秋入夜寒气渐重,鸟归巢,禽入窝,莹莹油灯入堂,炯炯柴火填灶肚,屋顶炊烟缭绕。 周氏站在村口的田梗上望眼欲穿,久不见儿归,心里暗焦。 “老大家的,还没回来呢?” 洪氏也摸黑过来了,她案板上的面条都切好了,就等着下锅。 “娘,还没见着人呢。要是有事,也不见带信回来啊。” 宋虹上镇上好几个月了,除了一次是中午回来的,别的都得让她们在村口等,不到天黑不见人影。 可今儿个天都黑尽了,还不见人归。 婆媳两人都有点担心,好不容易弄到镇上进学的孙子,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了得。 “我去让他爷弄个火把来,不如顺路过去找找。” 洪氏说着就准备返回去了,也就是这时,周氏看见远处有一个摇晃着的人影。 “诶!娘,好像回来了。” 周氏看不太清,可感觉没错。 洪氏也转头看去,婆媳俩人刚松了一口气,怎的下一刻那人影直接扑下去了。 “这,这咋回事!” 周氏慌了神,拔腿就往那边跑去,洪氏紧跟其后。 两人走近,看见倒在路上的宋虹惊叫连连。 “虹哥儿,你这,咋回事啊?” 周氏吓着发怔,泪都出来了。 “我说你,伫着干啥呢,快将人弄回去啊!” 洪氏也是急,一把便将扑地的宋虹翻了过来,可她粗手粗脚,不小心又碰上他后脑那个大包,痛得宋虹直呲牙。 宋虹没有晕,只是太累太痛,走不动了。 “唉哟我的娘也,这是给人打了吧。” 周氏哭天抢地,背起地上的书篓跟婆婆将宋虹扶了回去。 回到院子,宋老爷子跟王氏也出来了,今儿个在外做工的两个男人还没回,屋子里都是老弱妇嬬。 宋虹瘫在堂屋里的一张椅子上,一张脸又青又红的肿得吓人。 宋老爷子让宋明跑腿,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看看。 宋明很快去了,没多会便将郎中请了过来。 郎中看了看,除了后脑那个肿包都是皮外伤,也没啥好看的,给了瓶跌打药膏跟半碗药酒。 “这伤养养就好了,对方没下狠手。” “后脑那个肿包得多休息,实在不行明儿就去镇上看看。” 将郎中送走,有些睡得早的人家都灭灯了。 周氏让女儿下了面条,又煎了鸡蛋出来,一家人围着宋虹,由洪氏一口一口给他喂吃的。 王氏原本还想关心一下侄子,见婆婆像疼惜眼珠子一样疼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带着儿子早早回去睡觉。 洪氏将两个鸡蛋跟整整一碗面条喂给孙子吃饱,气愤问道:“虹哥儿,你说,是谁打了你?奶给你讨回公道。” 谁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他孙子,活腻了不是。 宋老爷子也道:“是不是在学馆给人欺负了?” “奶,爷,我没给人打,这是不小心掉坡下碎石堆上了。” 宋虹不想家里管他学馆的事,那些事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也怕他们上镇闹事给自己丢面子。 “摔能摔成这样?” 洪氏不可置信,可转念一想大孙子不可能说谎啊! “在哪儿的事?咋没坐车呢?” 周氏倒了些药酒在手,一边帮儿子揉胳膊,一边心疼地问他。 “就在河沟的那个坡上。娘,你别问了,坐车要钱的。” 宋虹脑子晕,谎话却说得溜,这些话他事先已经打算好了。 河沟是小路,是回村的捷径,可路难走,那河沟更是有很多从上游冲下来的乱石,如此一想摔成这样也不是不可能。 洪氏一阵后怕,哽咽道:“虹哥儿啊,下次可别省那两个钱了,看看你今天出的这事,是两个铜板能换回来的吗?钱不够花只管说,家里会想办法,别委屈了自己。” “是啊,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放心,明儿个你爹回来,那得多心疼。” 周氏心里也难受得很,不过她很快又说道:“你二叔现在不是有车了,就算没钱也没必要走路啊,去铺子里等着他们一起回来不就得了。” 现在两老都在,二房一家虽说搬到镇上去了,可每月肯定都是要回来的,不光要给钱,还得看看爹娘不是,不然特定惹人闲话。 提到二房,几人才惊觉,今儿个二房一家没回来呢? “狼心狗肺的,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早就忘了我这个乡下老婆子了。” 想到人家日子过得舒坦,洪氏心里不平衡,直接就骂上了。 宋老爷子听不惯,啧嘴道:“可能今儿个忙,明儿回来吧。” “是啊奶,可能有事耽搁了。” ? 一旁的宋明难得开口回了一句,只可惜话刚说完就得了一个冷眼。 “什么事能有爹娘重要,养那么年还供读书,简直就是白整。” 洪氏心情不好,逮谁说谁。 宋虹听着本想说句二叔不在,想了想却道:“奶,二叔他们布庄生意好,的确很忙,以后我注意点就是,还是不要过去麻烦他们为好。” “怎么能叫麻烦呢,那是你亲叔!” 洪氏唾沬飞溅,冷哼了声又道:“不成,明儿个我得上镇看看,瞧瞧那些人能有多忙。” 本来是在说宋虹的伤,怎么最后还扯到二房头上去了。 周氏笑着点头,“娘,都开铺二个月了,是要过去看看的。” 为了省几个钱,村里人除非真有事,不然也会往镇上跑。 二房开铺除了王氏去看过一下,他们还只是听村里那些人说,听闻利害着呢,随便进去一坐就有茶水喝,周氏早就想过去看看了。 婆媳俩对了一下眼神,后面将宋添扶到房中,还凑堆细细说了一会话。 翌日,周氏早早起床将早饭弄了,吃完就准备跟洪氏上镇去瞧瞧。 ------------ 第114章 找来(捉虫加更) 临走时两人去了房间看宋虹,轻声细雨地问道:“虹哥儿,你好些了没?要不要去镇上找郎中看看?” 大孙子伤到的是脑子,不将这伤瞧好了,以后影响读书可就不好了。 宋虹头上缠着白布,脸上的伤已经变成了青紫,看起来恐怖极了,可他自己却感觉比昨儿个好了很多。 刚吃了两个水煮蛋跟半碗粥,宋虹正拿着帕子擦嘴,闻言叹道:“奶,别花那个钱,我养两天就成了。” 他这张脸怎么见人,惹人笑话。 “我们虹哥儿就是懂事。” 洪氏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最近这两月一家人的日子可过得不好。老大不在,为了那几亩地,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牛使,吃也是天天稀粥加腌咸菜,油都省下了。 可就算是这样钱也是不够花的,宋虹每月在镇上就得花一两银,加之时不时买本书啥的,家底早就掏空了。 听宋虹说不上镇,洪氏也没劝,昨儿个村里郎中过来看诊那钱都是欠着的,洪氏手里还有两个钱,可是要凑着给宋虹下个月在镇上的花销,眼看一两银已经凑不齐了,她也是无法。 婆媳两人出房门就准备要走了,在后院喂鸡的王氏听闻她俩要去看二房的铺子,背上女儿带着儿子,也要过去看看。 现下月末,私塾那边也放了假。 宋康知道要上镇更是开心,一溜烟直接往前面跑了。 “老三家的,你带着两个小的在家好好的不成?跟着瞎跑做啥。” 洪氏看见王氏也要跟着凑热闹心中不满,这婆娘现在也喜欢瞎乱跑了,跟常氏一个鬼样。 “娘,我这不是也没见过,过去问候一下。” 王氏说着已经挤前面去了,嘴里一个劲叫儿子慢些,一不小心掉田里可就不好了。 分了家王氏要去谁拦得住? 洪氏嘴角蠕动,心里一个劲地骂咧。 宋青跟宋明兄妹俩站在堂屋门口,看见三房的两个娃娃能上镇玩儿心里一阵羡慕,他们也好久没去过镇上了。 “二哥,我听人说二叔他们布庄招绣娘,你说我这么小行吗?” 如果能挣钱,她就可以给自己买吃的用的,再也不用穿打补丁的衣裳了,可想想当初常常在背地里说二房坏话,还欺负过阿绣,二婶娘肯定不会要她的吧。 宋青心里后悔极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连针线都拿不稳,当什么绣娘。别想那么多了,过几年再说吧。” 宋明劝她,短短两三月,这两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似的,话语中多了一丝沧桑。 宋青抿唇,看向他道:“二哥,前两日我见你在房里看书,是不是还想进学?” 宋明已经从私塾退学了,原本大房是想将他弄到布庄里当差,可那时宋二才没同意,当时还好好言说了一番,让宋大才不要断了宋明的路,只可惜这娃娃还是被退了。 周氏告诉他,现在家里穷,供不起了。等过两年虹哥儿中了秀才,再继续让他去上。 宋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学堂他是回不去了。 之前有学进时他不知珍惜,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而今整整干了一月农活,才知学堂的珍贵。 “别谈这些事了,很多事情只能想想。” 宋明有些落寞,本来他想这月底等二叔回来找他说说做工的事,这下家里人找过去,也不知道他们还回不回。 安静的院子里只有两个孩子的声音,堂屋里宋老爷子拿烟杆的手一顿,后面重重叹了口气。 那厢,王氏来到村口刚好看见一辆过路的牛车,她想也没想便招手让停下,准备坐车上镇。 牛车师傅见她后面还有人,便抑声问道:“妹子,坐车不?” “坐?坐个屁,空手坐什么车啊!” 洪氏开腔,还拿眼神去剜已经坐稳的老三一家。 王氏听着一点不恼,反而对那师傅笑道:“是啊,又不挑又不抬的,怎像我带着两个娃娃。师傅,你快些走吧。” 一句训斥的话王氏还听乐了,先前她还怕婆婆要让自己请坐车呢,此时刚好给她省了铜板。 师傅见两人不坐扬鞭走了。 牛车虽然慢但也好过走路,王氏先一步到达镇上,下车就快步拉着儿子向布庄那边。 今儿镇子上不赶集,铺子只开了半扇门,常氏手里拎着一摞染好的线团正准备带阿绣去新院子那边,王氏便带着儿子匆匆闯进来了。 “二嫂。娘,娘跟大嫂两人来了!” 王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在放布的木摊子上动弹不得,可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提前过来报信了,二房欠她一个人情。 “老三家的,你说娘跟大嫂来了?” 常氏帮她将篓里的妞妞抱下来,见宋康也跟着来了,让阿绣去后院拿茶水跟糕饼过来。 宋康上镇就是为了馋那两口零嘴,听闻有好吃的立马跟在阿绣屁股后面讨好叫道:“三嫂子,你越来越好看了。” 有口吃的这人就嘴甜,阿绣微微一笑,见他跟在自己后面也没在意。 如今这边院子的绣坊已经搬进去村子那边了,这里除了前堂的铺子就是他们的住处,也没啥不能给人看的。 前堂,王氏趁这个空档已经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 “虹哥儿说他是在河滩上面摔的,我看不像,多半是在外面给人打了。” 王氏脑子也清明得很,全家也就大房跟俩老口是湖涂的,什么都听宋虹说,完全没有一丝怀疑。 “虹哥儿在外跟人打架?”常氏皱眉不解,“他跟人打架找到我这来做甚?跟我有啥关系。” 常氏只觉得莫名其妙,王氏呵呵笑道:“还不是那些事,说你们在镇上却没有照顾好他。唉,你也知道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虹哥儿就是她的眼珠子,风吹吹都感觉痛。” “你说谁是我的眼珠子呢?” 王氏的话才刚刚落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王氏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可不就是要上镇的婆母跟大嫂子。 ------------ 第115章 自打自脸 洪氏跟周氏是抄小路过来的,两人的鞋袜跟裤腿都被露霜给渗湿了,裤角边上又是茅草又是泥碎,走一步一个脚印,看着狼狈又邋遢。 常氏眉头一跳,赶紧提了两个凳子到门口道:“娘,大嫂,你俩咋来了,赶紧坐吧。” “我不来咋成,有些人啊,连娘儿老子都快要忘记了。” 这人一开口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常氏斜眼,也懒得搭理她们,回身又坐柜台里边去了。 洪氏没急着坐,一双眼睛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将整个铺子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一遍,看见柜台跟木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一双眼睛发亮。 先不提老二一家每月能挣多少,光这些货就得值不少钱吧! 这趟没白来,不来瞧瞧还真不知道这家没良心的人日子过得有多么舒坦。 洪氏冷哼一声坐下,而他身边的周氏却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周氏一开始本也在欣赏屋里这些料子,可当她看到着一身降红色衣裙的常氏,眼就挪不开了。 她这个二弟妹怎么就越长越年轻好看了呢,明明跟自己也就差不到四岁,这对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夫人,一个是农妇。 她一直都知道常氏长得不错,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可那也是好看,在村子里别人比不过她,但要是跟那些乡绅富户里的小姐夫人比起来她还差得多。 可就是两个月时间,这人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了,脸白了,气色好了,穿着那绸衣,踏着锦靴,头上居然还有一支银簪。 这么一打扮人完全不同了,那还有一点点村妇的影子,活脱脱就是富户人家的大夫人。 周氏心里那个酸啊,人家为什么命那般好? 这时,阿绣端着茶水也出来了,看见坐门口的洪氏婆媳愣了下,然后笑道:“奶,大伯娘,一路走来渴了吧,先喝口水。” 阿绣给两人递了杯茶水过去。 周氏看见明显拔高了一截的阿绣又是一愣,不光是常氏变了,这女娃也变了,高了,漂亮了,穿着白底绣红色碎花的褙子,漂亮得晃人眼睛。 这样的人儿跟宋添,太可惜了。 周氏内心一阵叹息,洪氏瞧了瞧阿绣那张明艳的小脸,冷哼着接过灌了一杯。 阿绣给王氏也倒了一杯水,还将托盘上的糕点也摆柜上了。 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最普通的绿豆糕。 宋康刚刚在里面已经吃过一块的,回味着那甜味,一手一个,也给妹妹拿了一块。 两个小娃在旁边吧哒着嘴吃得欢,洪氏婆媳两人一瞧,也暗自在咽口水。 吃了一个月的稀粥白水煮菜,就算那不是肉看着也馋。可糕点这些平日里都是留给小娃娃们的,她俩大人,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洪氏又灌了一杯茶进肚,开口问道:“老二家的,二郎哪儿去了?” 千里迢迢从村里上镇,亲儿子居然不跑出来迎接,洪氏内心一阵不爽,那么懂事识大体的儿子都给常氏这婆娘教坏了。 “娘,你来得不巧,二郎外出拉货,一时半会回不来。” “拉货?平时咋不去啦,这月底不是得回村一趟吗?咋跑出去拉货?” 洪氏觉得这就是两口找的借口,不想回村的借口,要不是她来这一趟,连奉养都不想给了。 “娘,这事儿我正想跟你解释。生意上的事风云莫变,不是咱们所能想得到的,有时错过了机会就错过时机。这月回村的事怕是不成了,我本打算明儿个赶集让人带五十个钱回去,今儿你既然来了,就直接给你老好了。” 洪氏可是婆婆,常氏就算对这人再不满也不可能将人赶了去,说着便摸出荷包数了五十个钱出来,走过去递给她。 有钱拿洪氏自然要收的,只可惜这五十个铜板显然不够。 “老二家的,以前大家都靠着几亩地过活你给五十也就罢了,而今这都当东家开起铺子来了,再给这点儿钱过不去吧!” 搞了半天是过来要钱的,常氏呵呵一笑,“娘,你这话说得有理,只要你开口,别说是一百,一两银我也给。” “啥?这话当真?” 洪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老二家这婆娘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居然愿意给一两钱,难不成他们现在发达了,每月能挣几十或者上百? 不能吧,这是赚银子不是捡银子,怎有那么好的生意! “娘,我常小娥说话,自然当得了真。” 常氏说得笃定,这可将洪氏高兴坏了,她跟周氏对视了一眼,正想伸手要钱,不料常氏话峰一转,又道:“娘,为了咱们宋家,只要我手里有,拿多少都不在话下,可我认真了,你当初说的那些话也要实现才行。” “啥话?我当初说啥了?” 洪氏懵头,当初她说过什么还真不记得了。 常氏淡笑,“娘,你说了,拿这些都是为了小辈,以后谁个读书利害这钱就给谁花。” “噢,这事。” 洪氏恍然大悟,周氏却僵住了,心想宋添不会得了什么指点,学识突飞猛进了吧,不然老二家的怎么可能主动给钱,还信誓坦坦…… 完了,差点着了她的道。 周氏赶紧去拉婆婆,洪氏正在兴头上,那管得了这些小提示,她还怕常氏反悔食言呢。 “老二家的,这事没错。当初让大家给钱就是为了在外读书的小辈,你也知道这是我们宋家人的信念,自然要算话的。” “娘,你记得就好。” 常氏摊手,“反正添哥儿是我儿子,他花多花少我会紧着来,这就不劳你老操心了,反而是刚刚那五十钱,先还回来吧。还有大嫂,你带钱了吗,刚好一并给了。” “老二家的,你这什么意思?” 常氏一席话将洪氏彻底搞懵了,不是让她给钱么,怎么反倒是问自己要起来了? “娘,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谁个读书利害这钱就给谁花,我当然是为添哥儿要的。你老不知道,自从他来了学馆次次考试得甲,已经拿三次甲卷了,自然是我儿读书最利害。” ------------ 第116章 逃跑 一个人给五十个钱做奉养,如今二房挣着大钱本不想跟这些人计较,谁知对方的胃口大得很,居然变本加厉起来。 这下不敲打敲打都不行了,还以为二房的人好欺负呢。 常氏的话如一道惊雷,洪氏下意识地不相信。 “老二家的,这事可乱说不得,考了啥这都是能到学馆里去查的。” “娘,这个自然。” 常氏淡笑,对阿绣招手道:“去将添儿叫出来,顺便带上卷子给他奶看看。” “我们家添儿啊,茶不思饭不香,天天只记挂着书本,要不然,咋有这么大的能耐次次都是甲卷。这可是斋学里头一份,夫子夸他夸得唾沫都要干了。” 常氏根本没见过朝学斋的夫子,可话是要这么说,当初这些人无中生有一个劲儿地夸宋虹,而今她就不能夸夸儿子么。 反正那些旁枝末梢的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考了甲。 不多会,阿绣将宋添叫出来了。 先前宋添一直在房中练字,还真不知道这些人跑镇上来了。 此时见着,他一一打了招呼,然后将手里的卷子展开来给洪氏看。 “奶,这些我都好好收着,就想回村的时候给你跟爷看呢。” 母亲为何让他拿卷子出来,其中的用意宋添想想就明白了,分家那天晚上他也在场,谈了些什么自然知道。 洪氏目不识丁,可那个印上去的大红甲字她是认得的,因为之前宋虹也拿过甲卷出来给她看,那个甲字她摸过、瞧过、认认真真记过。 想想那时,她看着这个红红的甲字脸上笑开了花,而今再次见到,还要是三个,她只觉耳鸣头晕,下意识地便要回避。 “行了行了,我这已经看见了。” 洪氏侧头,然后又道:“你都得了甲,你大哥肯定也是一样的。” 她拉了拉旁边的周氏,“老大家的,虹哥儿最近带卷子回来了没?是不是得甲了。” 这事周氏怎么会知道,儿子最近都不提,前不久她讨好地问了一下,儿子让她不要烦呢,她知道个屁啊。 “娘,你也知道虹哥儿那人不爱显摆,最近都没提这事。” “对,老大家的说得没错。” 明明拿不出成绩还瞎扯这么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宋添一笑,小心收好卷子道:“奶,大伯娘,大哥不是谦虚,是没有入甲,没东西给你们看。” “哼,你咋知道呢?” 洪氏反驳,可这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宋虹宋添说到底都是她的孙子,而今宋添得甲,她虽然不多高兴,但也没有冷言冷语的道理。 可她这心里慌啊,根本控制不住,宋虹是她自己选出来的大孙子,当初也夸下了豪言壮志,而今却被最不喜欢的孙子比了下去,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啊,只能不停麻痹自己。 这不是真的,宋添可能做了假,虹哥儿肯定比他利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好心说句实话提醒,没想到居然凶起宋添来了。 常氏蹭地一下站起,正想要说点什么,又听得宋添道:“奶,学校每次考试入甲的卷子都会抄写一份张贴在布告栏上。大哥有没有入甲,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事你若不信,可以直接回去问大哥,或是问爷,他应该也是知晓的。” 宋二才当年也在苍山学馆读过书,馆中有这规矩老爷子多半清楚。 宋添说得如此坦荡,洪氏愣了,脑仁一突突直跳。 她来不及跟周氏对眼色,匆匆站了起来道:“这事儿我先回去问问。”然后逃也似的拉着周氏跑了。 两人慌不择路,连凳子都给带到了地上。 常氏快步追到门口,喊道:“娘,你可要记得了,这事儿问清楚些啊,下个月回来我们再一起算。” 没人回答她,只有两个仓促而逃的身影。 常氏乐了,掩嘴嗤嗤直笑。 当初谁看不起他儿子来着,活该! “老三家的,难为你上镇给我递个信,那些糕点打包带回去吧。” 常氏敛了笑,回头找了张荷叶给王氏包东西。 她现在忙着呢,可没时间招呼这些人。 王氏一听自然也是明白的,而且她也想走了,害怕一会坐下来这人找她要那五十钱的供养费。 “二嫂,你别包,别包,留下给添哥儿吃吧,他读书费脑子。” 以前老二两口子掏心掏肺地夸宋添读书利害王氏不大信,此时她信了,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宋二才当年有本事考了童生,他的儿子自然差不了,再看那宋大才,摆明了就是个木头脑袋,宋虹再努力不也赶不上宋添,这就是传承。 王氏自行脑补了一大堆,后面看向儿子宋康,估计这娃读书一般,能做生意。 如此一分析王氏也有盼头了,更是坚定了要让娘家兄弟来这里做工的心,到时学点手艺啥的,也能成为儿子的助力。 这还没开始当差呢,就想些七七八八的了,还真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王氏跟宋三才有些像。 “二嫂,有件事我想问问。” 王氏忍不住开口了,见常转过头来,讨好地笑道:“上次三才就找二哥问过,你也知道我娘家有哥哥有弟弟,不知你们这边还有没有位置,给他们介绍个差事。” 火急火燎跑过来,还花了两个车钱,王氏可不想白跑一趟。 常氏一听她开口便知是这事,想了想道:“月中吧,到时二郎回来应该有消息。” 宋二才外出是为了找蚕种,到时只要顺利还得找农户养蚕,这事儿不难,也不用到镇上来,谁做都是做,给她娘家那边也算卖个人情。 “真的啊,那,那太好了。” 王氏笑开了花,也不问干什么,左右都是搬抬看铺做个小伙计,没必要问了。 “差不多吧,得看二郎那边顺不顺利,只要顺利问题不大。” 事情还没确定,常氏也不想将话说满了。 “肯定顺利,二哥做事,我一百个放心。” 王氏高兴极了,见常氏还要包那糕点,又一个劲地说留给宋添吃,他们不要。 说不要其实也就是嘴上提提,并没有上前阻止。 ------------ 第117章 想不通(加更) 常氏很快包好了,直接拿给宋康道:“我儿有,这些给两个小娃娃吃吧。” “谢谢二伯娘。” 宋康舔舔嘴将东西收下了。 “乖,听你娘的话,在私塾好好读书。” 送走老三家的一大两小,常氏舒了一口气,这下总算可以去绣坊那边了。 虽然刚刚打脸也很畅快,可过程还是有些糟心的,她宁愿眼不见为净。 那厢,仓促逃走的洪氏婆媳两人来到镇口才放慢脚步。 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常氏追出来便不约而同地跑了,就跟做了贼似的,此时想想都感觉莫名其妙。 “娘,二房母子俩说话信不得,可能是不想出钱,诓我们呢。” 周氏看见婆婆木着一张脸,心中发颤。 昨儿个两人还商量想办法让二房多出点银子填补家底,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儿子比不过烧疤脸宋添? 周氏不信。 “是不是诓我们,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洪氏虽说也不愿意承认,可这事儿又做不得假,随便问问,打听一下就能清楚的事儿,又由不得她不信。 常小娥那婆娘嘴贱,说话不好听,还时常气她,可说谎却是没有过的。 想到这,洪氏心中钝痛,走路都开始摇晃起来。 “娘,娘。” 周氏赶紧上前去扶住,慢慢转小路回去。 半个上午已过,田野、路边的露霜散尽,那些田梗小径比来时好走了一些,可天公不作美,两人行至半路居然下起雨来了。 出门时不觉,两人空着手啥都没带。 周氏掰了两块大芭蕉叶,跟洪氏两人举着一路小跑回家,等回到院子淋得已经不成样子了,混身上下都在滴水。 “青姐儿,快,给你奶拿条巾子来。” 周氏顾不上自己,紧着先将老太太收拾妥当了,儿子的事还没搞清楚,她这心里还怕着呢,不管怎样都得先将老太太巴结着。 堂屋里的几人手忙脚乱,偏房那边,王氏已经给儿女换好了衣服。 先前下雨时她也在路上,只不过是坐着车的,牛车上备着有草席子,很快就撑起来了,母子三人只淋湿了衣角。 “康哥儿,去将门关了。” 自己坐车婆婆走路,王氏怕给看见惹上麻烦,缩着脖子窝屋里不打算出去了。 “噢。” 康哥儿跑得飞快,可还是给眼尖的洪氏看见了。 她走的时候老三一家还好好的坐着,这下就回来了?洪氏还有啥不明白的,这败家的娘们又坐了车。 如此,衣裳还没换的洪氏又站在门口骂了一通,什么命苦啊,老天不长眼,咋就让那些没良心的玩意儿进了门,总之难听死了,要不是宋老爷子开口,她还没完没了。 王氏门都没开,在偏房的窗下升小炉子呢。下午男人要回来了,先前在镇上她买了点骨头,打算炖萝卜骨头汤喝。 后房那边,洪氏换了衣裳就躺下了。 周氏煮了姜汤进来。 “娘,你先起来喝口,小心着凉了。” 周氏小心翼翼伺候着,洪氏有些虚弱的扶着额头,“唉哟我这头晕,怕是已经着凉了。” 她这可不是装的,一来一回还淋了雨,本是换衣洗热水澡的时候,却站在门口骂人。 那个时候她不觉得冷,满腔都是怒火,这时冷静下来,混身发颤。 “娘,那你赶紧喝了吧。” 周氏将人扶起,等洪氏喝了姜汤,她端碗出去了,却没有去灶房而是去了儿子的房间。 宋虹还躺在床上睡觉,听见有脚步声向这边而来,翻身就将旁边的书本抓了起来。 周氏推门,见儿子半躺在床上看书,心中安慰,原本想问的那些话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可她此时不说,到时等公婆来问,那又是不好的。 周氏放了碗,慢慢坐床边。 “娘,奶没事吧?” 刚刚外面动静那么大,宋虹没出去也听见到了。 看来上镇不顺利,两人在二房那边没有讨到好。 “说头有些痛,正睡着呢。” 周氏叹气,小声问道:“虹哥儿,这几次考试你考得如何?你不知道,先前二房母子俩可嚣张了,宋添还拿出三张卷子,说自己次次考甲,让你奶按承诺给钱他们呢。” 周氏话都说这份上了,宋虹怎能再装作不知。 只见他生无可恋地放下手中书本,重重叹吁了一声道:“娘,是我学识不如人。” 这便是…… 周氏丧气,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会?那宋添都能行,你咋能?” 周氏不甘心啊,想当初在私塾,儿子比他利害多了,多少人夸他是秀才苗子,这下咋就给宋添比下去呢? 想不通,她想不通。 “娘,儿子不孝,是我辜负了你。辜负了爷跟奶,还有大家的期望。” 宋虹捏袖去揉眼睛,很快就将眼睛揉红了。 周氏见他这般也是心酸,毕竟是疼了这么久的儿子,见他落泪自己心也疼。 “虹哥儿,你倒是说说,在学馆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周氏也开始抹泪,家里本来就困难了,要是二房还拿这事追着不放,儿子以后读书可就麻烦了。 要说宋虹在学馆里有什么难处,那可就多了去了。 原本他觉得一两银应该够花了吧,去了才知道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如果只是在食常吃饭,平时买点笔墨纸砚,其实五百个钱就够花了,可他不可能独来独往,要人情交往,要出去吃点小酒,偶尔买点好东西,就算是一两银,每月也是紧巴巴。 可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娘,我在学馆里没什么难处,只是有些不适应那边的生活,夫子讲援的课也跟私塾中不一样,感觉有些困难。当然,这些都怪我自己脑子太死板了,才落了下风。” 入不了甲,宋虹当然要找理由,他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周氏一听觉得情有可原。 “虹哥儿,你刚上镇不久,这事儿得慢慢来,咱们不跟老二家的争,好好调整心态,慢慢起来便是。” 周氏还开口安慰,宋虹点头道:“娘,我会的。三弟有二叔在旁边手把手指点,我没那条件,只能自己调整心态好好努力。” ------------ 第118章 装模作样 宋虹读书不好使脑子全用到别的地方去了,几句话说又扯到宋二才身上。 周氏一听,不就是这个理儿。 想想老二怎么样都是一个童生,之前在镇上当掌柜经常归不了家,现在全家都上镇了,还不天天指点自己儿子,宋添的学识肯定突飞猛进。 说白了就是儿子没那个条件,要是有,一样次次得甲。 “虹哥儿,你安心休息,一会要是你爷跟你奶问起,好好说就是了,大家都是相信你的。” 周氏来给儿子报信,说完她就走了。 而此时的后房,宋老爷子也在跟洪氏说话。 “这次上镇怎么的?老二家的为难了?” 宋老爷子仍然抽着他的旱烟,火星在昏暗的屋里一突一暗,印着他布满沟壑的老脸更显干瘦。 昨晚宋虹受伤而归,全家人都心疼坏了,洪氏闹着要去镇上找老二要说法,宋老爷子不赞成却也没有开口反对。 他很清楚自家婆娘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去要多点钱罢了。 而今家里的钱已经断供,猪也卖了,前不久收的秋粮也卖了一些,眼看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如果老二有钱,帮帮自家兄弟这也是应当的。 所以昨晚睡觉时宋老爷子私下底就跟洪氏说了,钱的事当初分家都是谈好了的,这个就不要再提了,向老二借个几两银子应急。 是借不是要,宋老爷子专程叮嘱过。 可想想早上那情况,话都没能开口呢,婆媳两人就逃掉了。 “老头子,学馆里那些考了甲的试卷是不是得贴出来给别的学子看啊?” 洪氏怕问,但又不得不问,这事情不搞清楚,以后咋整。 宋老爷子点头,吧哒一口烟道:“你问这个做甚?” 得了肯定,洪氏长叹一气,“今儿个上镇,常小娥显摆,让她儿子拿了三张甲卷给我看,说虹哥儿不如人,还要跟我算账,要之前交上来的那些奉养钱。” “你说啥?添哥儿拿了三张甲卷给你看?” 宋老爷子失了神,眼中阴晴不定,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当初分家时那些话还历历在耳,难不成真是他小看了添哥儿! “是啊,你不知道那母子两人有多嚣张,本来是一件好事,给他俩那么一搞,差点将我气死了。” 得到肯定,洪氏一颗心也凉了,宋虹有没有入甲的事都不用去问了。 可这事情…… 洪氏偷偷看了宋老爷子一眼,“添哥能有这出息肯定是老二平时教得好,只可惜性子学了常小娥那婆娘,我看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后就算有出息了也看不上咱们这些乡下人。” “你今儿没去看,铺子里那么多布料子,生意肯定也好,一家三口穿金戴银的比那些夫人小姐还过得舒坦。反观我们,穿着旧衣,吃着粗糠,去到铺子里就像个要饭的。” 洪氏这话说得也不见嗑牙,上个月底二房归家时常氏才给她拿了两匹布,只可惜她转手就低价卖出去了,换了银子给宋虹花。 “这事儿你别说了,当初分家时就说过各负门庭,人家过得好,是人家的事。” 宋老爷子长叹一气,别的话也不想问了,起身出门。 入夜,在虎口山当差的宋大才跟宋三才归,周氏在灶房里弄了面条,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宋虹也拖着伤起来了。 他虽是皮外伤,可赖不住疼啊,特别是脸,吃饭都有些张不开嘴。 堂屋里所有人都在,宋老爷子见他出来还点了点旁边的位置让他坐。 可宋虹没过去,而是去到屋子中间直接跪下去了。 “爷,奶,虹儿没用,负了你们的期望。” 宋虹抹泪,直接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虹哥儿,你这是做啥呢,快起来。” 洪氏上前扶他,心中也跟着一酸。 宋虹不愿意,挥开洪氏的手道:“奶,你别扶,这都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宋虹捏着衣袖抹泪,他考试不如意,比不过宋添的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大房两口子当然没什么,毕竟是亲儿子,差点他们也乐意供。 洪氏都离坐来扶他了,想来也还是愿意继续支持他。 宋老爷子的态度让人难以琢磨,此时正吧哒着旱烟,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老头子,你说句话吧,看孩子难过得。” 洪氏知道大孙子是想看宋老爷子的态度,毕竟到关键时刻这人才是一家之主。 宋老爷子放了烟杆,叹息道:“跪着也没意义,起来吃饭吧。” 当初分家时他选择跟着大房,自然就选定了这个孙子,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虹哥儿只要有这个心,就有希望。 “爷,我,我没脸……”宋虹垂头。 “你才上镇,考试也不是只有这几回,以后努力就是了,堂堂一个男儿哭啥呢?” 宋老爷子皱着眉头,有点儿心烦。 他想听的是孙子努力的保证,不是这些自责的话。 宋虹听出他的不耐,立即就抹了抹泪道:“爷,是我错了,我向你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入甲、考童生、做秀才老爷。” “对对对,虹哥儿,就是要有这种志气,咱们都相信你。” 洪氏跟着红了眼眶,伸手将孙子扶了起来。 宋大才也道:“刚上镇,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既然添哥儿利害,你平时多向他请教,共同进步,为宋家争光。” “是啊,你二叔也是童生,没事多去找他。你看添哥儿,白天有夫子,晚上有你二叔,不就是这样才考了甲。我们虽没有这条件,但那毕竟是你二叔,脸皮厚点,多去几次,成绩跟定也会跟着上。” 周氏为儿子叫屈,趁势就将宋添有优势的事情提了出来。 宋老爷子听着也没说什么,举筷子叫大家吃饭。 几人端碗,赶紧埋下了头。 闹了这一出大家都饿了,更何况今晚是难得一回的细粮,那是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的。 堂屋外面,一直站暗影中的宋三才此时走了出来,笑嘻嘻地将手里端着的半盆肉汤放到桌。 “爹、娘,家里弄了肉汤,你俩老尝尝。” ------------ 第119章 心思(520表白) 宋三才端过来的肉汤香气逼人,除了萝卜跟浮着的肉沬星子,中间还有一块大骨头。 长久不见荤星,几人一瞧就忍不住咽唾沬。 “老头子,你看,儿子果然还是身边的好,有些人啊挣再多钱,离开家,本就忘了,连看都不想看我这个老婆子一眼了。” 洪氏又开口数落二房一家人,宋老爷子正吃面呢,闻声也皱眉问道:“先前上镇你没见着老二吗?他是怎么的,咋不回来呢?” 这样那样的事情说了半天,但洪氏跟周氏都没有提宋二才外出跑货不在镇上的事。 婆媳两人都有意无意在隐瞒,只想二房一家人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越来越差,就算发达了也没人稀罕。 这两人还有点儿骨气,只可惜宋三才并不这样想,立即解释道:“爹,二哥不在镇上,说是去外面弄货要下月中才回得来,今早娘上镇二嫂连那五十个钱也给了。” 家里闹事,宋三才从外面回来王氏就跟他详细说了,包括宋虹读书不如宋添的事,还有常氏答应等宋二才归来就给她娘家兄弟弄份差事。 宋三才也没有想到二哥的生意发展得如此顺利,搞得他心思都动了。 虽说在药园子那边他也混得不错,可离管事之位还远了一些,可自己二哥不同,怎么样都比别人多一成机会。 宋三才这么一解释,宋老爷子心里那点不快倒是没有了,点头道:“晓得了。” 很快宋三才便走了,洪氏眼看隐瞒的事情暴露,有些不甘心地辩解道:“出门也不招呼一声,要不是我去这一趟,五十个钱肯定也是不打算给的。那婆娘还想跟我算……” 洪氏又想提常氏找她算账的事,宋老爷子一听这话就火了,嘭地一声拍了桌子道:“吃饭。” 要是老二媳妇真想跟家里算这个账,那五十个钱会先给么?自家婆娘什么得性宋老爷子也是知道的,让她去借银子,她肯定打歪心思去了。 现在好了,关系弄成这样,银子也借不上了。 宋老爷子生气,洪氏只能闭嘴,她心疼地看了宋虹一眼,伸筷子去夹肉汤里的大骨头,打算给大孙子补一补,结果挑起来一看,脸瞬间黑了。 没良的东西,刚刚还夸老三来着,没想到大骨头就是一块大骨头,连一块肉星都没了,而且看样子是事先给剃过的。 她就说老三媳妇咋这么大方呢,搞了半天是在玩障眼法。 河镇口,布庄里的众人此时也在吃饭。 自从买下村子里的大院子,常氏就将厨房分成了两个。 一个在大院那边,每天中午煮一餐给那些绣娘,一个还是在布庄这边,除了中午那餐饭食,一早一晚都是开小灶。 现在铺子里挣钱了,常氏也没有吝啬,早上加蛋,晚上弄一两个荤菜,紧着大家吃饱吃好。 剩下的这几个人,除了陆保兄妹,别的都是亲戚,没必要苛刻这几个钱。 陆薇在这儿呆了十几天已经不怕生了,吃完饭还会帮赵氏收一下碗,跟在大家后面帮忙干活,懂事又认真,只不过她听不见,跟她说话的时候一定要上前拍一拍她的肩膀。 听陆保说陆薇的耳疾不是天生的,她两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四岁时不小心烧了一场,耳朵便听不见了,之后基本是在陆家院子里独自长大。 她自小与外人接触的少,不过性子都是好的,来了这么久大家都没见她比划过什么,见着人便是笑。 饭食进入尾声,等大家放筷,陆薇像以往一样站了起来,正打算跟着收碗,肩膀就给常萍萍按住了。 “等会,等会。” 常萍萍不停重复自己的意思,将人拉到阿绣跟常氏面前,从袖中摸出一方绣有粉莲的布料子给两人看。 这方料子剪裁过,绣好样子处理一下便可以做香囊。 这种东西精巧,很是考人绣工。 就算绣坊里一直有做香囊,可鲜少有让阿绣满意的。 但眼前这个不一样,阿绣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惊讶。 香囊的花样子阿绣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十二个,每一个花样代表一个月份,迎春、桃、梅、莲、菊…… 其中便以粉莲最是难绣,因为面积大,层层叠叠,即考验绣娘的基本针法,又要看她对色彩的审视与把握。 只要绣得好,收拢后的香囊远远看去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惟妙惟肖。 “这是谁收的尾?” 常氏眼波浮动,很显然也惊讶了。 粉莲这一套针法并不难,却讲究平、顺、细、还有对色彩的配置。 这套针法分三个步骤,起底、挑形、套线收尾。 起底跟挑形常氏看得出来,是出自常萍萍之手,套线收尾却并不是。 “这是陆薇收的尾?” 阿绣看着那个明显紧张不安的小姑娘问道。 常萍萍点头,“小姑,阿绣,起初我只是见她无聊,给了些碎布头让她绣着玩,没想到她还有点天赋,这套线收尾学得比我还好。” 常萍萍有些妒忌,却并不生气,她现在管着包子铺那边的绣坊,自然知道一个好的绣娘有多难得,不同的人绣出来的东西细看之下完全是不一样的。 “不错。”常氏笑道:“如果愿意,签好契就可以在绣坊里做工了。” 绣娘不嫌多,有本事就收。 常萍萍一听,高兴地握住陆薇的肩膀,“听见没,你也可以挣钱了,我小姑夸你呢。” 她说什么陆薇自然是听不见,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红着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可以挣钱,却清楚以后能继续拿针线。 “咳,咳。”常氏打断两人,将手里的绣品给了阿绣,然后对常萍萍道:“我有话跟你说。” 常氏起身,去了房间。 她刚刚的脸色并不算太好,常萍萍一瞧,心虚地跟了进去。 “小姑,这事儿是我失职了。” 常萍萍主动认错,她知道常氏想要说什么,陆薇不是绣娘,却习得了一步针法,这事儿是她不对。 其实当初常萍萍也就趁着没人的时候带陆薇进绣房转了一圈,后面见她无聊就给了些布头和针线,并没有教过她什么。 陆薇能习得收尾那一步,后面常萍萍想了想,应该是当时自己在收针的时候给她看了两眼。 ------------ 第120章 天赋 不管陆薇是如何习得针法的,常萍萍感觉自己都失职了,绣坊是重地,平时都关着门,里面还用木板隔成几个格间,干活也不准大家交头接耳,有事只能请教管事绣娘。 那么重要的地方她却将人带进去随便看,确实不该。 不过她相信陆保兄妹俩的人品,所以今日她带陆薇合绣了一个香囊,希望姑能收她当绣娘。 针法都给人学了一步去,常氏自然要收的,不然到时泄露出去可不是好事。 “你还知道这事儿失职了?做之前怎么没想到后果。” 常氏训她,常萍萍内心一紧,赶紧将带陆薇进去逛了一圈的细节了,后面还保证决不再粗心大意。 自己的娘家人,什么性子常氏也了解,此时叫过来也是为了提个醒,见她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就不提了,只要陆家兄妹懂得感恩,也能算半个自己人。 不过…… “萍萍,前几你娘找我了,正在帮你看人家,你可有什么想法?” 常氏也年轻过,侄女这么关注陆保兄妹,她感觉有些不对。 “好好的怎么起这事来了……” 谈及自己的亲事,常萍萍多少也有些羞涩,她微微红着脸道:“这事儿我都听爹娘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前常家穷,像常萍萍这种条件差不多就是找个附近村子的伙之类,现在常家好歹有两个人在外当差,倒是能多点儿选择。 陆保那人,常氏不好,但她看出来了,大嫂不乐意。 “既然这样想,我也不劝你了。你又不是三岁孩,应该懂得分寸。” 常萍萍“嗯”了声,多少有点失落。 堂屋里,阿绣还拿着那方绣品在看。 不多会,她向陆薇招了下手,等人走近,便将她的手翻过来看。 骨结分明,纤柔细长。 这的确是一双拿针线的手。 阿绣细细瞧了一下,她为这副粉莲收了尾,却并没有扎到手,是之前学过什么吗? “陆保,你妹以前学过?” 几步外,陆保一直在看着,不过却没有话,因为这些事情轮不到他。 此时被叫,他快步上前笑道:“我娘死得早,妹除了跟我学过缝补衣裳,并没有学过这方面。” 陆保也没有想到妹妹第一次绣花能出成品,这比他要利害多了。 没有学过,看来这姑娘有赋。 阿绣收了绣品,拉着陆薇的手去了房间。 她想试试这饶绘画赋,因为绘画跟刺绣之间的关系相辅相成,是不可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阿绣的画案上还有没用完的丹青跟各种颜料,她摊开纸,很快按照梦镜中的记忆绘了一副双鱼图。 然后将笔塞到陆薇手中,让她试试。 陆薇明白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下了笔。 她拿笔的动作是笨拙的,第一次下笔没控制好量,那些墨水甚至在宣纸上晕开了,不过她也就是停顿了一下,便开始在纸上流畅而又快速地勾勒。 耳不能听,姑娘没有外界打扰,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神情是阿绣从未见过的专注。 不多会,两只啄食的鸟跃然纸上,虽笔墨控制得不太好,但却能看出神韵与仪态。 这对没碰过笔的人来根本不可能,而且这姑娘没有照着阿绣的来,而是画出了自己记忆中的画面。 看来她在陆家院子长大的这些年也并非啥事没干,虽然听不到,她却将自己所看到的那些东西牢牢记住了,并且学会了表达。 阿绣震惊了,连走过来的宋添也面露惊讶。 这两只鸟儿虽然赶不上阿绣画的双鱼,但宋添感觉这画作好过自己的手艺。 赶情她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却另有过饶本事。 阿绣舒了一口气,笑容慢慢从嘴角延开。 “陆薇姐,你也别去绣坊了,跟着我吧。” 阿绣拉着她的手去外面,这时常氏跟常萍萍也出来了,大家都站在堂屋中看向两人,还不知道阿绣刚刚将人带走干嘛去了。 “娘,陆保哥,以后陆薇就跟着我干吧,感觉她有些赋,好好培养一番,看能不能做个学徒。” 给阿绣当学徒,那可不是普通管事绣娘那么简单。 陆保当然是乐意的,赶紧谢道:“阿绣,只要你看得起,我们兄妹两人你随便差遣。” 只要妹妹以后跟了东家,怎么样都算是有保障了。 阿绣笑着点头,常氏想到陆薇的耳疾却有些顾虑,不过当时她也没什么,只是事后找到阿绣提出自己的意见。 陆薇听不见,跟着阿绣交流起来肯定困难。 “娘,这事应该问题不大,我看她赋异禀,是不得可得的人才。” 阿绣拿了陆薇的画作给常氏看,刚刚当着大家的面她没有得太夸张,其实陆薇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这样的人不好好培养太可惜了。 宋添也在旁边道:“先让她试试,事后有问题再看。” 三间绣坊,现在还升了级,宋添一步步看着阿绣越来越忙,而今要是能找个人帮她,自然是好事。 两个孩子都行,常氏也点头应了。 翌日,早饭之后阿绣便带着陆薇在院子里学染线。 市面上的绣线对于绣坊来色彩肯定是不够的,刚开始做些东西还能应敷,现在着手衣料,阿绣为了丰富颜色,便动手自己染一些。 今儿个赶集,常氏跟陆保在前面招呼生意,新院子那边便只有杜家母女两人看着。 忙了半个月,上次万兴那边送过来的衣料成了一批,下午吃完饭,陆保便过去拉了两箱做好的料子回来。 阿绣让摆院子选了一下,挑了一半不太满意的出来,另一半明送进城郑 两箱货中就有一箱不合格,常氏眉头微皱有一点心疼。 阿绣解释道:“娘,衣料之类的物什不比东西,卖出去便是我们的脸面,刚开始是立名声的时候尤其重要。” 常氏也懂,指了指那些挑出来的衣料道:“那这些呢,放咱们铺子里卖便宜些?” 阿绣摇头,“晚点等人齐了,分下去让大家做身衣裳吧。” ------------ 第121章 虚伪 当晚上,饭后大家便各得了一些料子。 镇上的铺子卖点手帕荷包之类并无大碍,可衣料子阿绣宁愿分给大家做衣裳也不打算在这边卖,当初跟曹叙签协议的时候就谈好了,万兴绸庄是独家。 这些料子虽是阿绣挑出来的,可对常萍萍她们来就像捡了宝似的开心,毕竟之前这般华丽的衣料见都未曾见过。 次日,绣坊休沐,常氏带人进城去送货。 当马车去到曹府时,曹叙已经恭候多时。 货不多,却件件精致。 曹叙看了看,对那神秘绣娘愈发好奇。 很显然,她不光懂得卓家各式针法,还知道如何管理手上的绣娘。 这样的人曹叙猜想,要么是当初卓家的两大管事之一,要么便是卓家人。 最近手里拿到卓氏绣品,曹叙也专程让人去打听过。 卓家除了一个八九岁的姑娘已经没人了,听闻那姑娘如今居于何府,想来到这些地方是不可能的,所以那背后之人多半是带着针谱消失无踪的大管事。 如此一想,曹叙更想见见背后那人了。 可他也知道,如果是那扬大管事,肯定不会轻易现身,因为想找他的人太多了。 从刘掌柜手里算了前两月的账,常氏又交了一张单子给他,都是临走时阿绣交待的,大部分都是衣料子。 这些不需要他们再帮忙送了,上次的料子还没用完,先准备好月中的时候他们过来取。 出了曹府,常氏找了个地方用饭,然后又去了一趟远明楼拿些普通料子。 布匹挑好,常氏见那姓许的掌柜在,便向他打听一下可有丈夫的消息。 宋二才离开差不多满一个月了,要是顺利过不了几便要回来了吧。 许掌柜听闻她是宋掌柜之妻,也没隐瞒什么,只不过他能知道的都是宋二才何时从这里离开,跟的那家商队,以及沿途路线,再后面他也就不知道了。 “夫人,甘地路远,一来一回,加之路上刮风下雨耽搁几,差不便是月中的事情。你不用着急,我介绍了一人帮他押车,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许掌柜安慰她,常氏点点头也没什么了,不过这心里还是担心的。 回到镇上,常氏也将这事情跟两个孩子提了提,不过都是捡好的。 月底的休沐一晃而过,这日早上,宋添摸黑起床正准备收拾妥当去学馆,常氏进来了,拿出一套新做的棉衣棉裤让他穿上。 外面打霜了,冷得人手疼。 宋添拢着手去到门外,还是黑的。 庞子默已经在外面等他了,手里提着一个冒着橙黄色微光的纸灯笼。 两人缩着脖子去学馆,刚进教舍宋添便收获了一众羡慕的目光,原因无他,宋添上月的月末考又入甲了。 学馆里还未出现过像他这般次次入甲的学子,自然是让人羡慕的。 中午,宋添约庞子默到布告栏下抄题卷,还没有找好位置,远远便看见大伯母周氏背着袋米粮跟宋虹一起向这边而来。 两人看样子是要去食堂换票,宋虹脸上的青紫未消,模样十分难看,走路好像也有点歪。 伤成这个样子还要进学,也真是难为他了。 宋添转身,只当没看见那两人。 远处的宋虹却是一笑,他带伤进学,可不是因为努力,而是不想错过好戏。 母子俩人行至廊下,巧遇了姜博渊几个。 宋虹一愣,正想带着周氏快步离开,就给张寿叫住了。 “宋兄?宋兄!你的脸咋回事?这是给人……” 张寿几步上前将宋虹的路挡了去,看着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努力憋着笑,脸都涨红了。 “张兄,你别笑了,回家的路上给摔的,实在羞于见人。” 同在一间号舍,早晚都是要给看见的,宋虹倒不是怕这几人看自己的脸,是不想让他们看见周氏。 一身灰青衣衫的周氏是典型的村妇,脸色腊黄,头无饰物,脚下的布鞋还打着补丁。 她用竹篓背着半袋子米粮,见儿子跟人话便知是他的同窗,立即插嘴道:“我家虹哥儿就是运气太背了,摔一跤还没什么,却偏偏摔进河沟的乱石堆里,老爷瞎了眼。” 开口便叫哥儿,姜博渊几人自然能猜到她的身份,俱都拱手叫一声婶子。 周氏没想到这些文质彬彬的学子这般客气,呵呵笑着还问他们是不是一间号舍的。 几人自然称是,周氏一听更加高兴,想到先前儿子去过一位同窗家里,又叫他们到自家来玩。 几茹头,有机会便去唠叨,一来二往得好不热闹。 宋虹一直在旁边僵笑,后面实在忍不住了,拉了拉周氏的衣摆道:“娘,我们先去食堂吧,一会饭没了。” 周氏一拍脑袋,叮嘱几冉村子里来玩,总算是跟着宋虹走了。 母子俩饶身影很快消失,张寿的笑容落了下来,对姜博渊道:“我还以为他家里是村中富户。” 毕竟出手那么大方,好像又不差钱的样子,平时偶尔聊到家中,好像也有地有牛,家里时常雇用帮工,吃穿用度更是不愁。 可刚刚见到周氏,很显然情况不对。真是村中富户怎么穿得那般寒酸,看模样也跟地里做活的农妇无异。 姜博渊摇头,点点了张寿的脑袋道:“你现在明白了吧,想想之前请你们那些酒,都是他家人一个个铜板从嘴里省下,从地里刨出来的。” “得这么识疾苦,好像你没吃一样。” 张寿反笑他,姜博渊叹道:“我哪能知道他以前那般虚伪,以后别再找他玩了,那些人来钱不易。” “我也知寒门子弟艰辛,可这事怨不得咱们,宋兄他自己都没当回事。” 另一人也道:“就是。” 食堂那边,来到门口宋虹就不给周氏进去了。 “娘,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进去换票就成。” “在哪儿换票呢,东西这般重,娘帮你吧,心闪了身子。” 周氏作势就要进去,宋虹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娘,我只是脸难看了些,手脚还是能动的。” 宋虹着就去竹篓里提那一袋子粗粮。 周氏奈他不过,只得侧身将竹篓放了下来。 宋虹歪着身子都将那半袋粮提出来了,怎么都不给周氏帮忙送。 “虹哥儿,你是不是不乐意娘送你进来?” ------------ 第122章 失窃 刚刚在外面百般推委,而今人都进来了,还不给进食堂,周氏也不傻,看着儿子的冷脸也悟出来了。 宋虹眉头一皱,啧嘴道:“娘,你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没多大事,你送了一路,我还不是怕将你给累着了。” 宋虹非但没有心虚,反而生起气来。 儿子一生气周氏就怕,赶紧点头道:“是娘瞎想了,既然你提着动,那就快进去吧,晚点饭没了,可得饿肚子。” 周氏拎着竹篓说着,一步三回头地就准备走了。 宋虹为了彻底让她安心,忍着身体不适还真将那半袋子粗粮拎了进去。 周氏一瞧,摸了摸肚子小声咕噜,“我还想在食堂里吃个饭呢。算了……” 那厢,等宋虹从食堂换了票出来,人都要累瘫了。 一路走来他惹得众人频频侧目,也是没脸待在里面吃饭,要了两个饼子便回了号舍。 号舍里的几人都在午休,张寿见他回来便问伤是怎么回事。 这种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几人自是不信是不小心给摔的。 宋虹这时倒没有再隐瞒,将当时被酒馆的小孩子欺骗,最后被套麻袋的事情全部说了。 张寿一听这事还跟他们有关系,显然是疑惑的,他想了想大概也知道谁揍了宋虹,后面倒是不说话了。 这事儿说到底也是他活该。 下午,外出访友的李馆主归。 他回到松间亭没多久,便让斋夫将他的几个学生叫了过来。 李馆主私下底收的学生并不多,包括田茂在内也就只六个。 时下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纪英几人听闻馆主有请,还以为是要向他们援课,不想人齐了,馆主却问,“你们几个,这些日子可有进过我的书房?” 几人不明所以,相互看看之后纪英拱手问道:“先生何意?这些日子先生不在,学生未曾进来过。” 其他人也跟着说没有。 他们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可见馆主的严肃姿态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馆主捋了捋下巴上的白须,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问田茂,“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可有人进来过?” 田茂上前拱手道:“先生何出此言?松间亭房门紧闭,学生当差之时未见到有人进去过。” 事到如今,李馆主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我放于书桌上的一本经帖跟一块玉原石找不见了。” 丢了东西! 田茂大惊,仔细想了想道:“的确未曾有人进去过,虽有学子前来请教,可得知先生不在,都很快离去了。” 另几人听闻馆主丢了东西也是难以相信。 纪英眉头紧锁,他从十岁起便在苍山学馆读书,这么多年来就算号舍那边也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个那么大的胆子居然偷到馆主的松间亭来了,简直不怕死。 李馆主先前也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松间亭,可当他将书房都翻了一遍,后面看见窗口上那个残缺的小脚印,总算死心了。 有人从窗口进了他的书房,偷走了一方用着镇纸的玉原石跟一本字帖。 两样东西都价值不菲,特别是字帖,那是他寻了好久才得来的。 来人只拿了这两样东西,连他木柜里面的几两碎银都没带走,让他不得不想这事是身边的学生为所,并非翻墙而入的贼子。 “这件事,你们如何看待?”李馆主眉头紧锁,想到学馆还有人习得这些恶习,饶是沉着冷静,胸间也不免生出些闷气。 松间亭丢了东西,他们却被叫了过来,事情到现在大家也反映过来了,馆主对他们有所怀疑。 “先生,此事还请彻查。” 纪英上前拱手,既然馆主对他们有所怀疑,那么这件事情就一定要查清楚。 都是读书人,谁也不想因为这样的嫌疑惹了馆主厌弃,到时被拦在松间亭外,那是一生的遗憾跟损失。 “将你们叫来,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看在师生一场,我想先给那人一个认错的机会。” 馆主并非无情无意之人,特别是现在年纪大了,心胸更为宽广,如果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原意给出一次机会,要是执迷不悟,那就没得救了。 堂中陷入静谧,过了好一会也没人出来打破沉默。 看样子大家都坚持自己的清白,李馆主蹙眉,正想让他们回去,田茂上前一步道:“先生,学生有一事想说。” “你说。” 田茂犹豫一瞬便道:“请问先生丢的那本字帖,可是陶先生那本义经帖。” 李馆主点头,不解看着他。 田茂继续道:“上月底,学生在松间亭门口偶遇朝学斋的宋学子,当时他行径鬼祟,见到我慌忙将手中的一本字帖塞入书袋,当时学生没多想,此时看来可能跟先生丢的字帖有关。” 宋添? 那个脸有伤疤,刚满十岁的丁班学子。 据说年纪不大次次考试入甲,已经是丁班名人了。 他偷了馆主的东西? 能站在这里的除了一个乙班学子,别的人都是甲班。 就算宋添在丁班是名人,但对他们来说还是了解甚少,毕竟于他们看来一个丁班的学生,就算次次考试入甲,在他们眼中也不值一提,这是阶级上的区别。 宋添刚入了馆主的青眼,来了也就那么两回,先前去叫人的斋夫不知道新进了这么一个人,自然就没有叫他过来。 没想到如今给田茂这么一提,他倒成了事件的重要人物。 刚刚十岁出头,说白了还是个小孩子,真做出这种事来也不是不可能。 李馆主默了默,便对纪英道:“你去看看他可有回,如果在,便将人叫过来吧。” 纪英也是走读,连他都回馆了,宋添肯定也在。此时他正在教舍中跟庞子默等人互抄那些卷子,用着存底观摩学习。 纪英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幕,朝学斋大半人都在教舍,大家埋头相互抄着布告栏上那些卷子,时不时还有人向宋添请教。 这人能次次入甲也不是凭空所得,纪英很少在外面看见他,每次路过却能见到他坐在窗下看书或是习字。 渐渐地,连朝学班的学习风气都被他带起来了。 ------------ 第123章 质问 纪英敲了敲窗棂向里面的人招手。 宋添意外地看着他,确定他是找自己,搁笔出去了。 “纪兄,你找我?” 虽然经常听说纪英这人,但两人说话还是第一次。 纪英点头道:“馆主有请,宋兄随我来吧。” 馆主回来了,宋添眉头一挑,跟着纪英很快去了松间亭。 他去到见堂中站了好几个人,原本也以为馆主要给大家讲题之类,怎知大家见到他便投来了异样目光。 这种眼神就像是要将他剥皮刮骨,看个透彻。 宋添有些莫名,直觉不对,向馆主行礼之后也不开口,默默站在一旁。 少年郎目光清澈明亮,脚踏青色棉靴,身上的学子衫干净整洁,头顶的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若不是脸上的伤,也是难得一见的俏小郎。 他是宋二才的独子,来到这里几次考试次次入甲,李馆主看过他的题卷,对他期望很高,这次的事情如不是有人看见,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孩子身上。 “宋添,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可有进来过这里?” 李馆主将先前的话又拿出来问了一遍,宋添拱手道:“学生来过,听闻先生不在,未曾入门。” 馆主为何会问出这种莫名的话,宋添想了想,难不成松间亭丢东西了? 李馆主捋了捋须,又道:“我书房中无故少了一本字帖跟一方玉石,你可有见到?” 掉了东西却问自己,这不是询问,而是一种质问。 宋添蹙眉,“先生有话,还请明示。” 他的态度有淡淡不悦,如果东西真是他拿的,那就太执迷不悟了。 李馆主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学子便质问道:“宋添,有人见到你在松间亭门口行踪可疑,手里还有拿着一本字帖,可是馆主丢的那本?” 说话之人姓傅名元勋,年纪虽大了点可已经是童生了,他刚被馆主收在门下没多久,很是珍惜这个机会,自然想尽快找出偷盗者还大家一个清白。 宋添不认识他,想到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视线慢慢转到田茂身上。 是那次吧,宋添明白了。 他拱手对李馆主道:“先生,前不久学生得了一本字帖,怀疑是陶先生的墨宝,那日前来本想给先生帮我看看是否得用,怎想大门紧闭,刚好那时田兄出现,告知先生不在,学生便离开了,并不知大家所说行踪可疑为何意。” 宋添说得坦荡,他当时是不想给田茂看见自己有字帖,但那字帖是他的,给不给人看是他的自由,这有什么关系。 “陶先生的字帖?”田茂站了出来,“宋兄,敢问是何字帖?你从何处得来?” 一个接一个的都开始向他逼问,宋添眉头皱紧,心想难不成丢的那本字帖跟自己手里那本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若是解释不清恐带来嫌疑。 想到此处,宋添直言道:“字帖乃书摊上购得,帖子名为义经,无落款,有小红印章,单一个长字。” 田茂一听,笑道:“宋兄,你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倒是坦荡。” 怎么说着说着已经当他是贼看待了,宋添有些气闷,也不跟田茂掰扯,只对馆主道:“学生所言句句属实,那字帖是在正街粮油铺外面的一个地摊上所购,帖子正在学生家中,学生这就去取回,看是不是先生丢的那本。” 如果那本字帖是馆主丢的那本,那也是他买的,跟盗窃是两码事。 李馆主还是相信他的,点头道:“你去吧。” 宋添拱手,很快就退出去了。 他一路小跑着回铺子,想到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总感觉有些不太对,所有的一切都来得过于巧合,感觉是有人暗地里而为之。 今日不赶集,阿绣去了新院子那边,里面只有常氏在晒线。 “添哥儿,你咋回来了呢?” 常氏看见儿子有些莫名,宋添应了声,只道拿东西,很快又走了。 这帖他拿到手里不够十天,平日里不用时都用绸布小心缠好,此时拿在手上跟当时买到时一般无二。 宋添揣入怀中,一路小跑回去。 等他再次来到松间亭门口,钟声响起,教舍那边已经开始上课了。 屋里的人都还在,甚至还多了一个。 宋添看见苏永站在堂中怔了怔,搞不懂这人为何会在此处。 原本堂中的几人都在说话,宋添一来大家就安静了,转头用各色各异的眼神盯着他。 这其中有鄙夷、有愤怒、有不解、还有怜惜跟失望。 宋添不知在自己离开这一小会此处发生了什么,看见苏永奸猾的眼神,内心的不安跟疑惑迅速攀升。 堂中无人开口,宋添稳了稳心神,没有去管那苏永,而是将怀里的字帖拿出来呈给馆主道:“先生,学生所购的字帖便是这本。” 李馆主点头接过,扒开绸布一看,重重叹了一口气。 “宋添,这便是我丢的那本字帖。此时我再问一次,这真是你在地摊上所购?” “先生,学生所言千真万确。” 宋添上前,是毫不疑迟地坚定。 临走时他看出馆主是相信他的,此时态度发生转变,是苏永说了些什么吗? 当初有人说这人小气记仇,看来没错,不知何时自己着他的道。 “好一个千真万确。”苏永嗤笑问道:“宋添,这东西明明是你偷的。镇上除了两家书斋,哪有什么笔墨地摊,你就是在说谎。” “无稽诳言者,小人行径。”宋添看都未曾看他,而是向李馆主再次拱手道:“先生,此理学生从小便知,先前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先生查证。” 如果说宋添是装的,那也装着太理直气壮了。 李馆主拧了眉,看向苏永跟宋添两人道:“这事不小,原本我还想给那人一次机会,如今看来过于仁慈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我听不得有人说谎,也看不得有人被谰言重伤,特别是我的学生。此事我会彻查清楚,若有人从中作梗,这苍山学馆便没有他的容生之地了。” ------------ 第124章 污蔑 偷盗、谎话连篇、自从李馆主接手苍山学馆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恶劣的事件。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听见退学之类的字眼向宋添投去厌恶的目光。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解决,没想后面愈来愈复杂。 一开始宋添坦荡,当田茂指出他行径可疑之时立即就道明了原由,那时不少人都信了他的说辞,只当是学馆里进了贼,将东西偷出去卖了钱。 不想宋添前脚离开回家取字帖,后脚苏永就过来了,说是有事向馆主禀报。 馆主正为失窃的事情忧心,本不想见他,结果苏永说见到有人进松间亭偷了东西。 前有田茂,后有苏永,宋添的解说站不住脚了,特别是苏永提到正街的粮油铺就是他家的,外面根本没有什么笔墨摊时,一些人都有些怒了。 难道先前宋添所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脱罪? 他一个十岁孩子没想到心智这般沉稳,恶行曝光立即编出一套谎话,要不是苏永过来,就要被他骗了去。 只不过当宋添再次出现在堂中,话语说得那般坦然,又让人开始不解。 有人对宋添说道:“宋兄,这苏永便是正街那家粮油铺的,他说自家门前并没有什么笔墨摊,这话你如何解释?” 正街有一家笔墨摊?堂中的几人匀没见过,他们都在这里进学多日,经常光顾镇上的两家书斋,可从来没见过那边还有什么笔墨摊。 原来那间粮油铺是苏家的,宋添握紧拳头,气息急了。 “先生,我确实是在那家小摊上所购,至于苏永为何会污蔑学生偷盗,多半是他对上次之事怀恨在心,故意而为之。而且学生以为,这一切都是苏永设计的,先将东西偷出,再伙同外人诱骗学生上当,最后假意举报,达到陷害学生的目的。” 宋添一席话说出前因后果,苏永怔了怔,额头差点渗出冷汗。 “先生。”苏永音量拔高了几分,拱手道:“学生从未见过如此善于狡辩之人,人证物证俱在还拒不承认。好在这事情也并非他一人所做,先生只要叫来庞子默审一审便知,如果我没猜错,两人所偷之物已经分了赃,宋添既然得了字帖,那庞子默定是得了玉石。” 想害自己还不够,居然连子默也牵扯进来了? 宋添有片刻愣怔,回过神来气得发颤。 当初与苏永的恩怨也就是锁碎小事,那时他无非就是倒个歉,写了个检讨,再为自己买了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而已。 没想到报复起来却是想让人退学,毁掉别人的一生。 “苏永,你确定要做得这般绝狠?” 报复他一个人还不够,还得加上庞子默,明明大家都是同窗,年岁也不大,为何这人会有此般恶毒的心性。 已经走到这一步,谁都没有回头的路。 苏永再次拱手,“请馆主明查,跟这样的人成为同窗,苏永感觉不耻。” 苏永领头,田茂等人也拱手道:“请馆主明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不查,馆主叹了一口气,让纪英去叫那庞子默过来。 纪英本是馆主最看中的学生,此时倒成跑腿的了。 他去朝学斋,谭夫子正在授课。 纪英说明原由,很快庞子默就出来了。 “纪,纪兄,你找我?” 跟高高在上的甲班学子相处,庞子默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 纪英点头道:“馆主有请。” “馆主有请?馆主找我干啥?” 庞子默疑惑,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被馆主看中,满脸的不解。 纪英认真打量着他,想了想道:“这事情跟宋添有关,他遇到一些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庞子默心都提起来了,能闹到馆主面前的麻烦那都不是小事。 什么事纪英肯定不能现在告诉他,只道:“你去了便知。” 听见这话庞子默疑心,直接在前面跑了起来。 馆主的松间亭在学馆边上,庞子默跑了好一会才到,他喘着气,去到堂中见里面站着的七八个人更是懵了头。 “先生。” 庞子默先向馆主行了礼,之后退到宋添身边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宋添自是没办法在这里向他提及,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几步外的苏永。 来得太急,庞子默根本没认真看堂中有些什么人,此时见到苏永,他只感觉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也在这里。 “你就是庞子默?” 李馆主发话了,庞子默赶紧上前道:“学生是。” 个子不高,圆脸,模样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因为是从苍山学馆的蒙学班升上来的,李馆主对他还有点印象。 好像是镇上谁家的孩子,学识水平一般,却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恶习。 “庞子默,苏永揭发你与宋添到我的松间亭盗走了一本字帖与一方玉原石,此事可真?” “我,我跟宋添在此处行盗?” 庞子默愣了愣,之后气极而笑,正想说点什么,苏永质问道:“庞子默,你别再狡辩了,那天我见到你跟宋添行盗外出,便一路尾随,亲眼看见你拿着那玉石归家,还交由家母保管,是也不是?” 苏永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庞子默怔住,便想起了先前捡的那块泛绿的石头。 母亲前几天还问他有没有人来寻,难不成那块石头是馆主的! “先生。”庞子默向馆主拱手,“前些日子我是得了一块像玉又像石头的东西,可那并非偷盗,而是我在街上捡来的,交由家母保管是想等失主找来好还予人家,根本不是什么偷盗,也不清楚是谁的东西,怎么就突然变成贼了!” 庞子默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他自小胆小怕事,处处谨言慎行,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蔑。 “玉石那种东西随便在大街上就能捡到,这未免说不过去。” 田茂突然冒出一句来,庞子默侧头看向他,急道:“你信与不信我都捡着了,那东西就在家中,若是馆主的东西我去取回还予馆主便是,说我偷盗绝无可能,你等不信,大可以去报官。” ------------ 第125章 百口莫辩 庞子默将报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心里有多急。 苏永一听,目光躲闪。 平时看似懦弱无能,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有几分血性。 可就算庞子默说得再郑重意切,他与宋添的嫌疑还是最大。 世上怎有这般巧合的事,除非两人是被设计的,而那个人正是揭发他们的苏永,以及…… 李馆主的视线在田茂身上扫了一下,落魄的富家子弟,来到这里一边当差,一边自学,他是看中了这人身上那股坚定不移的精神才会收他为闭门弟子。 如果今日之事只是苏永前来揭发,可信度还没那么高,但加上田茂打头,堂中的学子大都信了。 田茂即是馆主的学生,那就证明他受过试练,别的不知,至少人品过关,他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很高。 “事到如今居然还嘴硬。” 有人开口,看着庞子默跟宋添极为不耻。 接着,又有人道:“宋兄,你还小,真犯了错还有改过的机会,如执迷不悟,那并非次次入甲所以抵消的,那是人品问题,就算以后有幸入仕为官,当何以做到清正廉明,造福百姓?” 堂中的人越说越离谱,宋添还能稳住,庞子默气得发抖。 “你们都被蒙骗了,宋添才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那你是?字帖跟玉石是你一人所盗?” “傅兄,别跟这些人争论,说不准就是一丘之貉。” “是也。还大言不惭说报官,真要报官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你俩百口莫辩,早就被打板子了……” 本是在查明真像,到最后居然成了讨伐。 李馆主扫了眼堂中气愤、沉默、不解跟疑惑的学生们,想了下道:“宋添,庞子默,你二人暂且回去,将家主叫来。” 这是要请家长了,庞子默一听,眼角急出泪来。 家里两位嫂嫂本就不乐意他继续进学,这事要是给她们知道,剩下的两月他都不用再来了。 离开松间亭的正堂,庞子默一边抽泣,一边向前,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无助的时候总得找方式发泄。 宋添感觉自己早就过了哭鼻子的年纪,可被扣下那样大的帽子,心里也是难受的。 两人出了学馆大门,庞子默也不想给熟人看见说到父母那里,收了泪侧头看着宋添问道:“你说,是不是那苏永害我们?” 宋添点头,“这事情都是他设计好的,前后花了不少时日下套,可能还不止他一人行事。” 这件事情设计紧密,各方因素都有考虑,事后揭发也是环环相扣,就凭那苏永,宋添觉得不太可能。 庞子默听宋添将堂中的事前因后果提了一遍,想到那苏永,他停下脚步不安握住宋添的手道:“苏永想害的人多半是我,你是被我连累了。” 苏庞两家都是做粮油生意的,平时里仇人一样相处,那苏家恨不得庞家家破人亡,早早从河口镇消失。庞家也背地里经常骂咧苏家抢客阴险,总之生意场上无朋友,这仇早结下了。 庞子默觉得苏永主要是想针对自己,连带着害了宋添心里很是内疚。 宋添却不这么认为,如果苏永的主要目标是庞子默,那么最开始被叫过去就不应该是自己。 “这事儿你别多想了,现在提这些也无意义,重要的是如何反转局势,将苏永的阴谋揭发。” “怎样反转?” 庞子默怔怔看着他,宋添如此镇静给了他一点底气。 宋添想了想道:“这件事情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便是卖我字帖的小摊主。那人多半是跟苏永一伙,只要能找到他,就算他咬死了不供出主谋,至少也有办法证明我们的清白。” “话是这么说,可那人能找到吗?” 庞子默有些沮丧,既然那人是苏永专程找过来给他们下的套,就不会轻易被找到。 “事在人为,我先去那边找人打听打听。” 宋添说着就往正街那边去了,庞子默赶紧跟上,两人在正街找了好几家铺子询问,结果一无所获。大家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地摊,也没有见过宋添所说的中年男人。 那么好一本字帖就卖二十文银,现在想起来是自己太贪心了,以至于落人圈套。 “宋添,事情没有搞清楚咱俩是不是不能回去读书了?” 庞子默神情有些落寞,其实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保不准明年就上不成了,可宋添不一样,他有大好前程,要是背上盗窃的明声什么都毁了。 宋添还没有告诉庞子默先前馆主说过的那些话,洗脱不了嫌疑,苍山学馆肯定进不去的。 “这件事情你也不用着急,事情不是咱们做的总会有真像大白的那天。回去好好跟你娘说,得到他们的支持,这事儿最好也能让大人们帮忙处理一下,咱们两个小孩子很多地方考虑不全。” 事情很严肃,宋添没做过,就不怕常氏知道,可庞子默不一样,他闷闷地点头道:“我先回去了,将东西还给馆主。” “行,有什么事情就过来找我。” 两人在路口分道,庞子默一路垂着头回家,看见哥嫂在外面理货也当没看见,径直回了后面。 “默哥儿,你怎么回了?” 庞母正在打扫院子,看见小儿子归来有些莫名,毕竟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 “娘,先前给你那块带玉的石头我找着失主了。” “噢,谁家的东西啊?” 庞母靠近他小声问道,那东西她一直放在柜子里,连丈夫都没有说,就怕他们起了贪念。 “应该是馆主的东西,我想现在拿过去给他看看。” 一听是馆主,庞母很快就将那玉石拿出来了,表面还包着一块碎布头。 “这馆主咋回事,这种贵重东西也能掉,好在是你捡了,要是别人多半还不回去了。” 听见母亲的唠叨,庞子默没答话,更没有提馆主让请家长的事,他将玉石揣入怀中,就这么回了学馆。 布庄那边,宋添回到去的时候常氏跟阿绣都去了新院子,屋里只有陆保在后院安装木门。 ------------ 第126章 揽责(打赏加更) 现下已经入冬,以前的旧木门漏风,常氏给陆保安排了这个差。 东家公子从学馆里归来,陆保招呼了一声,继续干手中的活。 宋添本打算请母亲跟自己到学馆走一趟,现在人不在他也没去新院子那边打扰,在房中铺上笔墨开始练起字来。 那厢,庞子默来到松间亭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 李馆主在后面的茶室见了他。 庞子默放下那块玉石,踌躇不安地问道:“先生,这是你丢的那块吗?” 李馆主点头。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问这孩子东西是捡是偷,只是坐在那喝茶。 这种感觉让庞子默心中没底,他再次小声问道:“我跟宋添要是洗刷不掉嫌疑,是不是就要被退学了。” 少年郎的脸涨得通红,混身上下都透露出紧张与不安。 李馆主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让他坐,结果见他不愿,叹道:“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恶劣,很显然那个偷盗之人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顽固不化,让我很是失望。” 李馆主并没有点明犯错的人是谁,庞子默却自动想到自己跟宋添身上了。 他直接在软榻上跪了下来,眼眶一红,便道:“先生,这事跟宋添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李馆主手一顿,莫名看着他道:“先前你不说还要去报官,拒不承认偷盗之事,现在为何又……” “先前是我害怕,故意说那些话出来壮胆子的。玉石跟字帖都是我偷的,跟宋添毫无关系,他手里的字帖是我送的,当时我告诉他那字帖是在地摊上买来的,那时他估计不想让我担责,才会说成是他自己在地摊上买的。” 庞子默的谎话漏洞百出,李馆主淡淡一笑,问他,“既然东西是你偷的,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样偷出去的?” “啊!” 庞子默没想到馆主会追问细节,嗑巴着道:“我,听说先生你不在,便找了中午大家午休的时候从门口进来了。” 庞子默进来时看过,松间亭大门上根本没有锁头,那证明就算平时里面没人,也就是拉上而已。 他不知道,松间亭的大门没锁头,但有门闩,而后角门那边是有锁的。 如此,李馆主笑了,还有啥不明白了,做贼的根本不是他。而且最开始他也没有给庞子默与宋添下什么决论,一切还没个定数。 “为何要将这件事情揽下?” 李馆主发问,庞子默又“啊”了声,之后急着解释道:“先生,东西真是学生拿的,与旁人无关。” 本是百般抵赖的事情,他还赶着担责,李馆主笑道:“你可知,承认了此事便会被退学。” 这件事情庞子默已经猜到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将事情揽下来。 宋添是因为他才受到牵连,反正,反正明年他多半也上不成了,这事儿揽下就揽下吧。 庞子默垂眸道:“学生知道。” “那你过来的事情,宋添他知道吗?” 庞子默摇头,“这件事情他不知道,本就是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自己承认便罢,不想污了别人的耳。” “看来你是擅自作主要揽下这次的祸事,是因为宋添?你在帮他背罪?” 李馆主蹙眉,声音严厉了几分。 庞子默震惊抬头,人都懵了。 “先生,东西都是我偷的,跟宋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刚刚还为了找那个卖字帖的摊主在街上寻了半天,他是被污蔑的,是苏永想要害他。” “你说东西是你偷的,这话不可信。” 李馆主看着面前这个局促不安的孩子,将他出门喜前门落闩后面落锁的事情说了。 庞子默这才知道自己一开始便撞了钉子,怪不得馆主不信。 “先生,此事是苏永的报复行径,我本与他交恶,宋添是受到牵连才会牵扯其中。苏永那人狡猾歹毒,我自个儿被退学无所谓,可宋添是无辜的。” “既然你坚信他是无辜,怎又来承认偷盗之事?先前在堂中你不是信誓旦旦,还说出报官那样的话,有这等勇气,怎么不见你去想办法去查明真像?” “报官那也得讲究证据……” 那个时候庞子默急,现在想了一想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报官说不准讨不到好,还会将事情闹大,到时可不是退学那般简单了。 “证据是要自己想办法去找、去查,而不是等着从天上掉下来。” 馆主劈头盖脸地训起他来,庞子默愣了,馆主这是啥意思,刚刚不是让他们请家长吗?难道不是要求退学,而是别有用意! “先生,你相信我与宋添所说的话?” 庞子默想挠头,先生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搞不懂。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没有说信与不信,我只看真相。” 这下庞子默明白了,他们的事还没个定数,馆主也没有全信那些人的话,给大家都留有余地。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明白了。” 庞子默转身出了松间亭,回家很快将母亲叫了过来。 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母亲说了,庞母知道儿子捡了个东西还摊上事也是又气又急,去到松间亭将当时捡东西的事情详细跟馆主道明。 儿子是她生子,什么品性她这个做娘的清楚得很,自然不会做那些偷盗之事。 至于儿子被污蔑,庞母也坚信是苏永搞的鬼,那孩子心眼太小,大人们的恩怨居然报复到儿子身上了。 李馆主默默听着,后面让母子俩人先回去等消息。 一路上庞母也是气愤,要不是庞子默拉着,她就要去苏家找人吵架了。 这种事情不是吵架就能解决的,庞子默将母亲送到路口,转头去了布庄找宋添。 宋添安安静静地在房间中写了半个下午字,庞子默进来的时候就见他静坐在桌前,就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你咋就一点都不急呢?”庞子默提凳子坐下,见宋添搁笔看过来又道:“先前我娘随我一起去学馆了。” 他开口将先前的情况提了提,馆主什么也没说,于他看来是想要点实际性的证据。 ------------ 第127章 帮忙 想洗掉嫌疑肯定要证据,宋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问道:“有没有感觉我的字进步良多。” 有一本好的字帖果然事半功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庞子默不懂,都快要被退学了,这人咋还能这么淡定呢,他急得都要上火了。 宋添换了张纸道:“急也没用,等一会我娘归来,到时去见见馆主再看情况。” 苏永的话馆主没有全信,不然也不会叫庞子默回家等消息了,而是直接让庞母将人领走。 至于证据,最终还是得从苏永那边下手。 那个卖帖给自己的男人,怎么样跟苏永都是有关系的。 “宋添,这事给你娘知道了,她不会揍你吧。” 庞子默还有些担心他,话刚落下,陆保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揍他什么?” 厚厚的门帘撩起,陆保探进来半个身子。 庞子默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说没什么。 陆保只当两个孩子说笑,也没再问,只道外面来人了,找宋添的,学馆里的同窗。 同窗? 宋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原来学馆那边也到下学时间了。 “应该是贞平吧。” 庞子默说着跟宋添一起出去了,两人去到外面的正堂,结果不光看见了罗贞平,还有姜博渊那一行人。 几人此时正说着什么,脸上都有些怒色,一看便知在谈他跟庞子默的事,想来学馆那边已经传遍了。 看见宋添跟庞子默出来,大家投去同情怜悯的目光。 罗贞平冲过去问道:“偷盗的事情是不是苏永那人害你俩?” “你怎么知道?” 庞子默意外望着他,这人咋这么聪明呢。 “我咋不知道,他在学馆里大肆宣扬,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传来传去可难听了。” 事清还没个定数呢,就被传成这样,庞子默气极,将今日之事大致跟他们说了一遍。 “苏永那人长得就是一副奸相,我们都是相信你俩的。” 张寿出言表态,最近姜博渊跟宋添凑得近,连得着他身边的两个跟班也跟他们熟了。 宋添点头笑了笑,就算只是最为普通的信任,此时也是难能可贵的。 “喂,这样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吧,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 姜博渊拖了个圆凳出来坐下,他会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怀疑宋添,这是他看上的人,怎会习得那些恶习。 “就是,他这般一通乱传,搞得你俩已经做贼了一样。” 下午宋添跟庞子默先后被叫走,罗贞平还以为有啥事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惹到这些麻烦。 下午下学,他差点就跟传消息过来那位同窗动起手来,要不是姜博渊过来将他拉住,他现在估计就在斋夫的训导室里了。 “这事儿还得从苏永那边下手,最好能找到那时卖我字帖的摊主。” 宋添也没瞒他们,将那个摊主的大概样子说了说。 姜博渊虽然不是河口镇的人,但在镇上混得久了,认识的人不少,让他去外面打听打听,或许会有收获。 “他为了整你,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姜博渊摇头,当初那事说白了就是小事,报复起来却想毁了别人一身,这心胸比针眼还小。 “这件事情未必是他一个人做的,感觉后面还有在帮他。” “帮他?” 姜博渊转念一想,便想起了宋虹。 “这事儿先这样,只要能找到那个摊主,不管是谁害你俩,都能慢慢地扒出来。” “对,咱们可是读书人,被安上这些罪名是会毁前程的。” 罗贞平也附和,不过他的话音刚落下,门口便传来了常氏的声音,“罪名?什么罪名?” 常氏说着已经进门了,身后还跟着阿绣与陆薇。 两人手里都有东西,是从新院子那边回来的。 很显然儿子的事情常氏还一概不知。 姜博渊站了起来,虽没见过常氏也能猜到她的身份,看着宋添不说话了。 这种事儿他们这些外人不好多嘴。 “姜兄,刚刚说的事情就先拜托了,今日先说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宋添还得带母亲去见馆主,没有时间招呼他们。 几人也很识趣,一一上前跟常氏打招呼,看看后面那一高一矮两个小姑娘,笑一笑,出门走了。 “添哥儿,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常氏直觉不对,看着儿子神情有些紧张。 宋添点头,带着她很快回后院去了。 布庄门口,阿绣站在那还在愣神,她刚刚看见谁了? 一张有些熟悉却又无比稚嫩的脸,那人姓姜吗?梦境中的那位帮过她的讼师…… 街口上,姜博渊此时也正在问罗贞平,先前见的两个小姑娘是宋添的姐姐跟妹妹吗?长得还挺好看的。 什么姐姐妹妹,罗贞平晒笑,“高的那个我不知道,小的那位不是妹妹,是宋添的小媳妇。” “媳妇?” 几人都张大了嘴巴,罗贞平诶了声道:“养媳,那是宋添的童养媳。” “花儿一样的养媳,宋添好命啊……” 那厢,宋添很快就跟常氏将学馆里的事情说了。 上次儿子得到那本字帖高兴了好几天,搞了半天是中了别人的套。 “添儿,你收拾一下,我俩去见见馆主吧。” 常氏话中怒气满满,宋添想了下提醒道:“娘,如今儿子是在学馆,跟私塾那边总是不同,加上馆主不光是儿子的先生,也是爹当年的夫子,你要是想说点什么需斟酌一下。” 在私塾时宋添不止一次见识过母亲的泼辣,他还有点怕一会不小心将人给得罪了,而且这件事情也跟馆主无关。 常氏点头,“这事情还用你提醒,娘自然知道分寸。” 常氏气,也是气污蔑儿子那个人,怎么会怪罪到馆主身上,可当两人去到学馆,常氏听见那些来往学子议论跟复杂目光,心里的想法不一样了,那口气就像添了化不开的墨汁,愈来愈浓。 赶情在这些人嘴里,他儿子已经成贼了! 两人行至中间的回廊,宋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还叫道:“二婶娘,三弟。” ------------ 第128章 拦路 “虹哥儿,你这脸……” 宋虹脸上还有大块青紫,常氏乍一看就想笑,后面想想这样不对,又硬生生将那笑容憋了回去。 顶着这样一张脸示人,宋虹本就很闹心了,见着那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便是一把火。 不过此时在这里遇上母子俩人,他感觉就算被笑一笑也是值得的。 “二婶娘,可是要带三弟去馆主那边道歉?” 道什么歉? 常氏正要说话,宋虹又抢先道:“三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过了,此去好好向馆主认个错,保证下不再犯,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然我听说是会被退学的。” 宋虹一副认定了宋添便是贼的样儿,常氏听得皱了眉头,“虹哥儿,听你这意思是不相信我儿了?” “婶娘,我不是不信任,是……”宋虹看着宋添叹了一口气,“三弟,事到如今你还是给大家一个实话吧,而今学馆里已经传遍了,对你声誉有很大影响。而且不光影响你自己的学业,对身边的人也是没有好处,我就算疾口否定,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也是百口莫辨。” 搞了半天是来问责的,觉得宋添的声誉影响到了他。 常氏都要气乐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跟他娘他奶一个鬼样,只不过披着学子衫多了一层道貌岸然的外皮。 “虹哥儿,这事怎么样还没个定数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添哥儿的事将你影响了?” “二婶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三弟。” 宋虹拱了下手,一副委屈的样子。 关心一个人会说这些话? 常氏只觉好笑,正想说点什么被宋添拦住。 “娘,时候不早了,在此处跟无谓的人浪费时间不值得。” 宋添没气,转头还宋虹笑了笑道:“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大哥,你的关心用错地方了,苏永那件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光是他,包括和他共谋的人我也会一个个找出来,到时谁都跑不掉。” 最后一句宋添咬重了音,宋虹心中微虚,垂头道:“是大哥关心过头着急了。三弟只要没做便好,这事终归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宋虹拱了拱手,很快转身走了。 常氏一声冷哼,小声对儿子道:“这人啊,我也算看透了。” 两人一路向馆主的松间亭,回廊下,宋虹很快停住了脚步,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神情阴晴不定。 这时,有学子凑上来了,向宋虹问道:“你三弟如何说,那事真是他跟庞子默做的?” 宋虹皱眉,无奈般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他俩所做,那玉石跟字帖如何解释?真是没有想到,原本大好的前程,都给品性不端的作派给毁了。” 那人一听,叹了口气。 松间亭,宋添见大门半开着便带着母亲进去了。 馆主在左边的茶室,听到动静便问道:“是宋添吗?” “是学生。” 宋添过去,带着母亲见礼。 虽说儿子跟丈夫都在苍山学馆进过学,可常氏还是第一次见李馆主。 这人跟他想象的不一样,须发全白,身形硕长,看着也和气,可人怎和能看表面呢。 常氏上前半步,笑问道:“先生,听我儿说你有事相邀,着实不巧,我家二郎外出未归,时下只能我这个妇人过来讨教一二。” 李馆主点头,来的是谁他也不多在意,只道:“今日发生之事宋添可有跟你提起。” “自然是有的。”常氏抿唇,长舒了一口气道:“提到这事,就算先生不找我,我都是要来的,毕竟我儿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我这个当娘的怎坐得住。不将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让那阴险狡诈之人付出代价,于心何安。” 常氏开口说得不错,没有像对私塾里那些夫子般面上恭敬内心不快。 宋添暗自松了一口气,怎知下一刻便听得常氏道:“先生,这事你作为一馆之主可得为我儿做主啊,毕竟这学馆都是你的管辖之地,其中出了这般性子恶劣之人,说是管理失职也不为过。” 李馆主意外看了常氏一眼,“宋夫人,这事还没个结果……” “先生,你也知道这事还没个结果,可你怎么不听听外面那些人传成什么样了,一会说我儿要被退学了,一会说他自毁前程,一路走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早已经将他当成了贼。” “我忐忑心想,我儿是不是被含冤定罪了呢,怎知还没个结果。这事儿先生你处理不当啊,真没结果就要好好叮嘱那些人,别再恶言中伤,让人雪上加霜。等事情真相大白,想怎么说都是那些人的自由,可不能像村里那些长舌妇,听着风就是雨,抓着那些扑风捉影的事情,让人平白受屈。” 想到儿子遭受的异样眼光,常氏好气好气。 李馆主听她这话也蹙了眉头,原本他还想见见宋二才谈谈宋添遇上的这件事,而今宋二才不在,想着跟常氏谈应该也是可以的,现下看来他这种叫家长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妥,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当然,这也是那些人胡乱传的原故。 “宋夫人,这事李某有些地方处理不当。你放心,晚点我会找那些人谈谈,将事情公告下去,止住那些流言蜚语。” “不过,你也要明白现在人人都有嫌疑,如果你相信宋添,便要想办法帮他洗掉嫌疑,按目前的局势,对他很是不利。” 可能是因为宋二才的原因,李馆主还是偏心的,在外人看来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他对那苏永还是保持着怀疑。 离开松间亭,常氏一路发闷,之后也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带着儿子去见了酒楼的伍掌柜。 丈夫不在,她一个女人这些事情也不知从何插手,只能找人帮忙。 伍掌柜的的酒楼在镇上开了十几年,不光镇上,就算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大部分他都认识,可听宋添描诉了一下那摊主的模样,他一时间也没个头绪。 不过这事儿他会去帮忙打听,宋添先前在正街那边没有问出什么来,换个人去就未必了。 ------------ 第129章 长宁侯幼子 从酒楼那边回来,阿绣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进门便问情况。 先前听说宋添遇上了这等糟心的事她也很震惊。 “没什么大事,娘会好好处理。” 常氏不想让她担心,搂着小姑娘的肩膀还安慰了两句。 可都牵扯到退学,阿绣不担心才怪。 是夜,两个个小娃洗漱完回到房中,阿绣便问起事情的据体情况。 下午他们走得太急了,阿绣只是听说,再细一点的却是不清楚。 宋添坐在桌前,一边写字,一边将那些事情细细说了。 虽然字帖已经交出去了,可这两天他写字兴趣正浓,看见纸笔便想提起来练习。 阿绣听闻他在学馆受了这么大委屈心中也是愤慨。 “添哥,那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找证人吗?还有没有办法可想,这事儿拖太久对你的学业不利。” 如果宋二才在就好了,怎样都有个主心骨。 那些人选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算计好了,专挑掌家人不在的时候动手。 宋添一张纸写完,劝道:“放心,也就这两天的事儿,能找到那个摊主当然最好,找不着我就去报官。” 宋添已经打算好了,他要按大人的处理方式来算这笔账,就不信苏永那人不怕,明明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呢。 报官? 阿绣想到下午从她身边走过的那几个学子,试探问道:“添哥,下午那几人是你学馆里的同窗?关系是不是都很好。” “有些还行吧。” 宋添搁笔,侧头看她。 阿绣笑了笑道:“我就是觉得那几人都不错,出事了还第一时间过来看你,不像有些,明明是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相处起来却感觉像有仇人似的。” 应该不会错了,那人便是姜博渊,京中长宁侯府幼子,二十一岁时被皇上亲点的探花郎,最高官至大理寺少卿,落魄后在大理寺外帮人接案写状纸的讼师。 梦境中,自家的诉状便是找他写的。 只不过阿绣没想到幼时的姜博渊会在这种地方…… 宋家这边与平常无异,没多久几房的灯都灭了。 庞家院子,庞子默没能得到全部人的理解跟支持,一家人围绕着还进不进学的问题闹得很晚。 翌日中午,酒楼的伍掌柜来到布庄,说是铁匠铺的肖老头见过那地摊,如果想要让他到学馆向李馆主作证,现在就可以去。 常氏忧心着儿子的事情早上都没有去新院子那边,听闻有情况立即就打算去处理。 三人很快去了正街的铁匠铺,肖老头的铺子就在苏家粮油铺对面,当时那个小地摊就摆了一会,眨眼功夫便收拾好东西走了,那时他还觉得奇怪,没想到是给宋掌柜他儿子下的套。 不过肖老头也只是看见有这么个笔墨摊,赶集那天镇上人来人往,宋添有没有在上面买东西他没留意,那摆摊的人是谁他也不认识。 即便这样事情也算有进展了,好歹证明地摊的事情宋添没有说谎,不管怎么样先复了课再说,事后再想办法去查。 几人说好,宋添又去庞家将庞子默叫上。 两人都是被陷害的,要复课肯定得一起。 今日不是赶集,庞家铺子上没生意,一家人正在院里争论不休。 庞家两个嫂子说反正成绩没什么起色,又遇上这种让家里丢脸的事,索性就这样不上了,回来铺子里帮工。 庞母不是个泼辣强势的,在这件事情却咬死不松口,当初谈好的今年升不了就回,现在虽说还有二个多月,可没到就是没到,说什么她都要坚持。 庞家儿女多,庞父一直顾着生意,鲜少管这些,此时也不说话,任几个女人吵。 庞子默的两个哥哥帮媳妇也不是,帮老娘也不想,直接变成了中立。 宋添进去听着那些人阳奉阴违地左一句右一句,直接将庞子默给拖走了。 “走吧,我这边找到点线索,怎么样都先将课复了。” “真的?” “是,有人看到那个地摊,愿意向馆主作证。” 庞子默喜上眉梢,如果能洗刷掉自己冤屈,再让苏永自食恶果,家里的事情都不用再吵了。 他狠狠打了苏家的脸,多上两个月学,两位嫂嫂自然无话可说。 几人在正街碰头一起去到学馆门口,那斋夫刚刚给他们开了门,迎面又遇上了姜博渊几个。 “喂,宋添,你咱来得这么准时呢,不会是听到消息了吧?” 姜博渊身穿暗红色裘衣,身上的学子衫半隐在裘衣之下,单从衣着上就跟旁边的两人显出不一样来。 毕竟在这种乡下地方,就算地主家的儿子也难得有一件皮毛裘衣,而且他这件衣裳看起来轻薄保暖,毛色油光发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听到什么消息。” 宋添茫然,会在这里遇见完全就是巧合。 “嗨,昨儿个你不是让我帮忙嘛,那人我找到。” 姜博渊向常氏拱了下手,搂住的他肩膀道:“快说,这次打算怎么感谢我。” “你没诓我吧?” 宋添还有点不相信,姜博渊眉头皱得死紧,“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种人?” “姜兄勿怪,我是太高兴了,感觉有些不真实。” “高兴就对了。快走,那人已经招了。” 几个孩子勾肩搭背在前面带路,常氏看了看旁边的伍掌柜,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什么了,给儿子下套那个摊主已经找到了? 明明他们费了半天劲就找到了一点线索,那几个孩子咋这么能耐呢,这就将人给找了出来。 伍掌柜蹙眉想了想道:“昨夜我便见听人有人在街上打听这事,还以为是你们找了人,如今看来是那位小公子出的力。” 伍掌柜虽然不了解姜博渊,但却是认识他的,因为经常来他的酒楼吃饭喝茶,出手阔绰得很,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被抓住的那人不在松间亭,而是在学馆的惩戒堂。 时下正是中午下学的时候,学馆中来了一行侍卫模样的人,大家都好奇走过来看热闹,将前面的路都给堵了去。 有斋夫在路口遣散人群,让他们赶紧离开,不要凑堆。 不多会,人散了,宋添才发现厅外站着七八个身形魁梧的武将。 ------------ 第130章 自掘坟墓 这些人一看便是姜家的侍卫。 宋添看看身边笑得灿烂的姜博渊,瞬间感觉这人跟平时不一样了。 家里能请得起侍卫,还要是七八个之多,这姜家已经不是大地主跟乡绅那般简单,怕是大有来头。 惩戒堂门口,有一穿黑甲的中年侍卫见到姜博渊便过来向他行礼,口中称呼他为小公子。 姜博渊很随意地向他们挥了挥手,跟宋添一起进了内厅。 惩戒堂挂着孔圣人的画像,平时有学生犯错会被罚在这里抄书或是闭门思过。 宋添等人去到,馆主已经在了,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跟馆主说话,而那位被抓进来的摊主正被五花大绑罚跪在地。 管家模样的男子也是姜家人,看得出来馆主对他很客气,神情中带着少许恭敬。 连馆主都恭敬的人,还要是个管家,宋添又在心里将姜家拔高了一阶。 那管家向姜博渊行了礼,很快就退了出去。 李馆主见常氏跟酒楼的伍掌柜都过来了,让他们先稍坐,他已经让斋夫去叫了苏永。 “先生,现下这事情可是审理清楚了?” 常氏急着想要问情况,有关儿子的声誉,马虎不得。 李馆主点头,看了眼坦然站在这里的姜博渊道:“这件事情多亏姜家出手找出这人,事件大概也就弄明白了。” 当侍卫将这摊主押到惩戒堂,做了什么勾当已经如实审理明白。 原本馆主就有所怀疑,没想到那苏永小小年纪如此歹毒,居然费尽周折去陷害自己的同窗。 地上跪着的那人并不是河口镇上的,乃隔壁镇村子里的人,曾经帮庞家在隔壁镇上收过粮,苏永跟着家人去那边镇上拉货时见过他几次。 这泼皮已经交待了,苏永给他一百个钱,按计划帮他办了那事。 怪不得问了两圈都没人认得这个干瘦的黑脸男子,原来不是河口镇上的。 男子原本低着头,看见那管家模样的男人出去,慢慢便从跪地变成摊坐。 就像他刚刚所说,自己并不清楚那是赃物,只是拿钱办事。而且拿得不多,就一百个钱,能有什么罪,这些人又是绑又是罚就跟他杀了人似的。 先前害怕着那些侍卫也就算了,而今却是没有必要。 一看这人的行径便是那种无赖跟泼皮,常氏几人没急着说什么,只等苏永过来当面对质。 时下正是中午,苏永在家里吃饭,看见学堂里的斋夫过来,他有些懵,不过还是乖乖跟着回去了。 学馆里先前不少人都看见有个男子被绑了进来,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宋虹知道。 如今宋虹站在回廊下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远远看见苏永回来了,本想上去提醒两句,后面见到有斋夫跟在身边,又默默退到远处。 “算了,左右我还留有后手,这步棋毁了就毁了。” 宋虹咬牙,很快转身离开。 惩戒堂,苏永还没进门一颗心便蹦蹦直跳。 他看见那些武将模样的侍卫腿都软了,心想宋添跟庞子默不会真报官了吧,要不然这些人是从何处而来? 苏永心慌,他只是想让宋添跟庞子默退学而已啊,可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苏永,你快进去吧,馆主有请。” 斋夫提醒一句,站在门边便不打算进去了。 苏永战战兢兢进门,当看见被绑着的摊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诶,馆主,人来了,你赶紧将我放了吧。事情都是苏家公子让我做的,那帖我也不知道是何物,怎么样都怪不到我头上,你们又不是官府,再绑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苏永还没站稳,泼皮便揭了他的老底。 为了一百钱却受这么多罪根本不值得,想他被抓的时候还给那些人踢了两脚,心口如今还在疼,此时手又勒得发麻,难受得要命。 “胡说八道,你谁啊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苏永疾口否认,他脑子还是清醒的,当听说那些人不是官,才不会轻易承认自掘坟墓。 “什么不认识我啊,苏家小三,苏三公子,我帮你家收了一年多粮食,可是见过你好几回的。” 这些无业的泼皮也无信誉可言,事情暴露自然什么都不认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家收粮的人也不是你。” 苏永慢慢镇静了,还对馆主行了一礼道:“先生,此人学生从未见过,如若大家不信,大可以请我家人来此为我作证。” 家人作证? 常氏捂着嘴差点儿笑出声来,家里人怎么作证?谁那么傻会去拆亲儿子的台。 苏永这些说辞李馆主肯定也是不信的,而此时地上那泼皮也笑出了声道:“苏小三,这事你赖不掉了,当时你请我喝酒,那酒馆的小伙计跟掌柜都是看见的,这些事情怎能是你一张嘴说了算。” “是啊苏兄,现下只是大家寻个真相,真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退学,如果真闹到官府里去了,这种事儿可是要坐牢的。” 姜博渊最是看不起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了,人都给抓出来了,他的嘴还挺硬。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博渊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这事全学馆都知道,像苏永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面对他气势都会矮半分。 “苏兄,这人可是我抓回来的,你说应不应该站在这里。” 学馆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被诬陷的人还是宋添,他肯定要跳出来凑一凑热闹。 况且昨日他也说了,要帮他找人。 人是他抓回来的? 苏永忐忑不定地瞧了瞧这人,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 这时,坐主位上的李馆主发话了,“苏永,你先回去将你爹叫过来吧。” 没有第一时间请家长,李馆主对谁都保持着一份容忍,可显然刚刚苏永的表现让他太失望了。 事情被暴露,少不得便是一个退学的下场。 苏永脚步不稳,深冬之日,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先生!” 苏永心一横,直接在堂中跪了下来,“此事并非学生本意,学生也是受人挑拨才会伙同他人做下这糊涂事,求先生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 第131章 否认 苏永不想请家长,这事儿被坐实,让家里蒙了羞,他怕被狠揍,不如服个软,将那些人都供出来将功补过,求一个继续上学的机会。 李馆主听闻他还有同伙,眉头皱得死紧。 染上恶习的学生不止一个,作为馆主,他很失望。 “还有什么人参与其中,你一并说了吧。” 馆主的声音有些无力,苏永此时也不敢再讲什么条件了,侧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宋添跟庞子默道:“那人便是宋添的堂兄,齐学斋的宋虹。” 果然是他,宋添嘴角有一丝冷笑。 坐圆凳上的常氏有一些震惊,不自觉站起来道:“你没说谎?” 在小辈们读书的斗争中她对宋虹的印象是差了些,可也想不到他会背地里使这些阴招陷害儿子,而且手段还一点不轻。 这是人做的事吗?不可饶恕。 苏永苦笑,“我能说什么谎,他脑子好使,这主意还是他出的。” 常氏一听,气得发抖。 很快,馆主又让斋夫去将宋虹叫了过来。 人来了,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进门便恭谨向馆主跟常氏等人行礼,彬彬有礼的模样还跟宋添几个打招呼。 “姜兄,你怎地也在此?” 惩戒堂在处理那桩偷盗事件,学馆里的人都知道,宋虹没必要装聋作哑,可他真没有想到姜博渊也会在。 惩戒堂外的那些侍卫,大家先前都猜测是馆主安排的人,都没有往姜博渊身上想。 虽说众人都知道姜博渊家有点背景,可谁都想不到他是勋贵子弟,上次宋虹有幸被邀去姜家玩耍,其实去的也是姜家的一个别院而已,连姜家的长辈都未曾见到,几人只是在别院乐呵了几天。 自从看清这人道貌岸然的本质,姜博渊就不跟宋虹玩耍了,闻言笑了笑道:“不想错过好玩的事情,自然是要进来看看的。” 就算有馆主在,姜博渊也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虹淡笑,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个来回,最后对宋添说道:“三弟,有些人就是好玩,不可深交,根本不会当真心朋友对待,你可别成了玩弄的对象。” 姜博渊好玩,性情倨傲,这事全学馆的人都知道。 死到临头了还装着一副关心人的样子,跪地的苏永一声嗤笑。 宋添不在意外面的人怎么看姜博渊,他自有一套审视别人的标准,不管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姜博渊帮了他大忙,就这一点便是恩情,为何不能深交。 宋添向宋虹拱下了手道:“大哥,那些事情你还是别操心了,先关心一下自个儿吧。” 他说完转头,与庞子默一起对主位上的李馆主道:“学生无故蒙冤,还请馆主为学生作主。” 两个少年郎声音哄亮,其中还夹着浓浓化不开的怒气。 这时,常氏也来到堂中行了一个蹲礼,“请馆主清理门户,还我儿一个清白。” 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堂兄弟,宋虹的所作所为让人不耻。 李馆主冷眼瞧着他,问道:“苏永行盗加害宋添与庞子默,事情他已经亲口承认,还供出你是主谋,不止一起行盗,计谋也出自你之口。此事可真?” 李馆主捋了捋下巴上的白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差不多都明朗了,苏永临到最后总算认错,退学免不了,可送官之事馆主还没有打算,并不想将他的一生全毁了。 至于宋虹,如果苏永所说属实,送不送官,看宋家的意思。 堂中的人都觉得宋虹无从抵赖很快便会痛哭泣涕地承认错误,不想他满脸不可意议地看了看众人,随后怒道:“先生,此话不实,苏永偷盗陷害跟我毫无关系,我一概不知啊!” 宋虹的表情很真切,就跟蒙冤受屈了似的。 苏永瞧着一愣,后面又冷笑了起来,“宋虹,你别装愣卖傻了,一起做过的事情你以为不认就能混过去的吗?别忘了当初我们行那偷盗之事有人可是看见过的。” 还有人看见他俩偷东西? 苏永的盘子越画越大,在场的人都蹙了眉头。 既然有人看见,为何不见出来澄清举报,要知道为了学馆里的流言蜚语早上馆主专程让各学斋的夫子叮嘱过,直至现在也没人出来说过些什么。 有些东西静时如一潭死水,动时又是波涛汹涌。 还是太小看这些不谙世事的娃娃们了。 苏永见宋虹的脸色微变,义愤填膺般道:“先生,那日我听信宋虹馋言,一同前往松间亭由后墙翻入,之后寻到书房,学生从窗台进去,按他指示拿了一本字帖与一方玉石。本以为天衣无缝,怎知出来时遇见了田斋夫,我俩藏了东西,撒谎认错,只道进去看看,什么都未曾做,蒙混了过去。” 想不到这两人偷东西时还遇上了田茂。 宋添的眼神暗了暗,想到田茂检举自己,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即然他看见这两人从松间亭的墙内翻出,事后里面丢了东西,第一时间不是应该举报了这两人,怎会对自己那点小动作产生怀疑。 宋添疑惑,别的人对那田茂不熟悉,更不清楚他还是馆主的闭门弟子,只感觉莫名。 很快田茂也给叫过来了,苏永一见他便急道:“田兄,上次我与宋虹从松间亭翻墙而出,你是不是看见了,我俩解释了半天才给予放行。” 苏永急急问话,像是在询问,又像是提醒。 其实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当时偷东西而出,两人的确给田茂碰了个正着,只不过他们给了封口费,还将陷害的事说了出来,保证最终东西会被还回去才得以脱身。 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被揭穿,苏永只想将功补过,拉多一个人下水为自己分担风险。 他没有要供出田茂的意思,因为他还想事后找这人要回封口费,怎知这步棋他走傻了。 只见田茂微微一愣,之后向馆主拱手道:“先生,苏学子所言不实,我并未见过这两人从松间亭出来,即不知两人做过些什么。” ------------ 第132章 过河拆桥 田茂否认,苏永一下子气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田茂的鼻子道:“田斋夫,你别收钱不认账。原本我还想给你留下一点脸面,何曾想你居然过河拆桥。” 苏永看见这两人气得发抖,对馆主拱手道:“先生,田斋夫心性不正……” 苏永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将何时与宋虹秘谋,两人做了那些准备,以及翻墙时被田茂看见,以及他与宋虹共凑了十两银封口费之事全部说了出来。 这事前后历时近一月,自从苏永跟宋添交恶,那两人就私低下凑在一起了。 被田茂发现是意外,就算被坑了银子,其实苏永也没有想过要供他出来,因为当时他跟宋虹对天发过誓,如果事情暴露,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供出。 苏永很坏,却还保持着一点诚信,可另两人早已经将他撇弃。 只听得田茂再次否认道:“先生,苏宋两位学子私底下做了些什么学生不知,可学生还是坚持刚刚之言,并没有看见这两人从松间亭翻墙而出,完全不知还有此等事情发生。” 苏永气喘如牛,看了看沉稳如山的两人总算嗅到一点味道了。 “没有这件事情?”他失魂般点了点两人道:“我明白了,你俩私底下商量过了,事发便推我出来顶罪。好阴险,好计谋。” 苏永面如死灰,特别是看向宋虹时眼中的愤慨跟怒气并发,恨不得将他咬碎。 他之前是有多傻才会觉得这人可以利用,如今是利用不成反被人坑。 苏永后悔莫急,前因后果捋一捋只觉得宋虹这人阴险得可怕。 当初两人为何会凑在一起呢,那是宋虹主动找上门来的,想到他是宋添的堂哥,刚开始在苏永这里并没有得到好脸色。 为了确信这人可以信任,苏永让他去举报胡柯暗地里放注之事。 胡家在镇上开着赌坊,平时赢了爱赌钱的老父亲跟哥哥不少银钱,苏永早就不满了,以此为合谋的条件。 没想到宋虹答应了,还很快将事情办完。 他不知道,其实宋虹也看不惯那胡柯暗中下注,搞得宋添的人气疯涨,心中很是不爽。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便有了这次的计划。 苏永觉得万无一失,就等着看宋添跟庞子默如何落魄。 在他洋洋得意之时,宋虹却暗中将退路都找好了。 如今田茂跟宋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面对苏永的指责,自然是不认的。 “苏兄,害人害己,你即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求得原谅,让馆主给多一次机会才是真,无端拉人下水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宋虹装着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开口劝他,苏永气急而发,挥舞着拳头直接扑了上去。 宋虹没有防备,原本就青紫的脸上挨了一拳,那是钻心般的痛。 “苏永,这是你闹事的地方吗?” 李馆主发话了,苏永停下挥起的拳头,哭着跪地道:“先生,学生所说句句属实。我为何拉这两人下水,那是因为他俩都做过。” 苏永有些无力,内里心灰意冷。 宋虹从地上爬起来,也佯装生气道:“苏永,念在同窗一场你不要太过份了。宋添是我三弟,我们说到底都是一家人,我做甚要伙同你去害他,你不要临到最后还血口喷人,挑衅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你们兄弟之间还有关系?” 苏永讽刺地看着他。 宋虹不欲跟他多说,再次面向馆主道:“先生明鉴,还请还学生清白。” 他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宋添勾了勾嘴角,自然是不信的。 正所谓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宋虹的虚情假意他见得多了。 宋添相信苏永的话,因为这件事情除了没有证据,各方面说辞都没有漏洞,就算是编故事,那也编得太像了。 只可惜苏永的城府不深,心眼不够,成了弃子。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苏永说得再情真意切馆主也不能凭他一面之词定别人的罪,很快,田茂跟宋虹便离开了,而苏永,再也无法在学馆中待了。 馆主念他初犯,东西也完好无损地寻回来了,也没有报官的打算。 至于污蔑裁赃之事,宋添跟庞子默要追究馆主也会配合。 责任一个人背,苏永早就痛哭泣涕了,开始向宋添跟庞子默磕头道歉,他真心悔改,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敢做了。 庞子默自小就讨厌他,可见着这人哭成这样也心软了,反正他名声毁了,以后学馆也来不成了,便算了吧。 宋添信了苏永的话,知道他不是主谋,也没提报官的事。 这件事情以苏永退学收场,后面李馆主还让人取来那本字帖跟玉原石,要送予宋添与庞子默。 “这件事情出在学馆,你俩终归受委屈了,这两样东西便送予你们,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两个孩子都没有抓着苏永不放,愿意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李馆主送出这两样东西并没有觉得不值。 宋添跟庞子默受宠若惊,正要开口拒绝,常氏道:“长者赐,不可辞。你俩收下吧,以后好好读书,回报先生的心意。” 常氏不是贪儿子喜欢的那本字帖,她觉得李馆主的神情有些失落,感觉并不是很高兴。 宋添跟庞子默依言将东西接了,之后大家离开惩戒堂,小的留下上下午的课,常氏几人就准备回去了。 堂外,姜家的侍卫还在。 那管家模样的人跟姜博渊说了几句什么,也很快带着人走了。 常氏看这小娃娃非富即贵,转念一想便对姜博渊笑道:“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明儿个中午我在酒楼办桌席面,不如赏个面,让我儿请大家吃个饭。” 做了几个月生意,常氏深知人情往来的重要性,这小娃即然是儿子的同窗,看心性也是个好的,打好关系没有坏处。 姜博渊一听,满口应下,“谢谢婶子了。” “客气啥,以后经常来布庄里玩。” 几人正聊得开心,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宋虹过来了,他无奈般对宋添跟常氏道:“二婶,三弟,先前苏永所说皆是假话,别受了他的挑拨。三弟受冤之事我也是愤愤不平,这两天都在向大家解释,想办法帮忙。” 苏永虽然没有找出宋虹参与这件事情的证据,但毫无疑问大家都已经不相信他了。 ------------ 第133章 鼠目寸光 宋虹想,他以后还要在苍山学馆待下去,还想继续得到家里的支持,便不能将相互之间的关系搞僵了。 只可惜人人都不是傻子,他的这些把戏只会让人发笑。 “虹哥儿,别再说这些话了,想想先前你拦住我们母子时都说了些什么吧。” 常氏直接甩了冷脸,宋添也没答理他,很快大家就散了。 松间亭,当馆主从惩戒堂那边回来时,田茂正站在门口等他。 “先生。” 田茂放下扫帚向他行礼。 李馆主点头,“有事?” “有些话想与先生说。” “进来吧。” 李馆主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去茶室,直接便在堂中坐下了。 田茂神情微动,想到自己就要走了,也就不在意了。 “先生,学生想向你辞行。” 田茂躬身,向李馆主行了一个大礼。 “辞行?”李馆主上下打量他,问道,“朝明有何打算?” 朝明是田茂的字。 “家母已经安排好了横川学馆,想让学生过去进学。” 横川就在隔壁镇上,学馆不及苍山一半大小,人也不多,胜在束脩费便宜,这边上一年,那边可以上两年。 李馆主点头道:“你我师生一场,即然你要走,我想训教最后一堂课业,朝明可愿?” “先生请讲。” 李馆主看了看他,徐徐道:“欲立业,必先立德,复立志。然,由失德意,虽欲至矣,不得善终。” 这是在警告他,没有好的品德就算目的达到了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田茂身形微僵,之后躬身道:“学生谨记教诲。” 须臾,田茂离开。 李馆主看着慢慢拉上的门扉叹了一口气,终归是看走了眼。 那厢,田茂去了学馆的理事堂,找了个由头辞差。 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理事的斋夫听闻他已经得到馆主允许,二话没说便给他结了余下的工钱。 等田茂离开,里面的两名斋夫便讨论道:“我先前听馆主说,明年想免了他的束脩,安排到乙班进学,现在他却要走?” 落魄的富家子弟,底子好,见识也广,是个好苗头,馆主一向惜才,可这人也太没有眼色了。 另一人猜到点什么,叹道:“鼠目寸光。” 下午,宋添跟庞子默复课,苏永请了家长过来,很快就收拾东西办了退馆事宜。 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学馆里感觉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不过,当有人得知中午那些侍卫是姜博渊家的,有意无意又开始巴结上他了。 即有那样的家底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大家想不明白,却不阻碍他们攀龙附凤的心。 姜博渊还是那副样子,看见有合眼缘的,也会开口说两句笑。 次日,早习课后田茂便收拾好自己的衣裳被褥离开学馆。 他走后没一会,宋虹也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今儿个赶集,街上已经陆续来往有人。 宋虹去了学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那里面田茂已经在等着了。 “宋兄。” 田茂坐在包袱上,看见宋虹过来脸上有调笑。 “田兄好兴致啊。” 宋虹走近,直接取下腰间的小荷包扔了过去。 田茂打开,倒出里面的几块小银锭。 “五两,可足?” “要是不足,之后你尽管来找我。” 宋虹看着那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心里抽丝般绞痛。 当初跟苏永合谋陷害宋添与庞子默,被眼前这人抓了个正着。 一番求饶加保证,最后还以十两银子封口。 这件事情苏永安心了,宋虹却多了一个心眼,再次找到田茂密谋过河拆桥顺便栽赃自保的计谋。 田茂的胃口很大,如果事发,要求宋虹再添五两银。 宋虹同意了,以为事情万无一失,没想到还真输了这五两银子。 当然跟退学与自毁前程比起来,五两银子也是小事。事情到了现在,他还在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毕竟苏永的下场大家都看得见。 田茂呵呵一笑,“宋兄哪里的话,我自然是信你的。这银子是你借的行钱吧,那些人狠是狠,诚信还是足的。” 看着田茂将那些银子放回荷包,宋虹眼中有一抹厉色,遂即笑道:“田兄这就走了?少了馆主那般好的先生,不觉得可惜?” 提起这话,田茂脸上的笑意消散了一些,叹道:“有什么可不可惜的,在学馆里扫了一年多地板,又做了大半年闭门弟子,还不是这样没什么变化,继续下去白白误了春秋。” 加上他过河拆桥得罪了苏永,自然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噢。” 宋虹了然般点头,“那祝田兄早日心想事成,咱俩考场上再见。” 田茂眼有藐视,淡淡一笑道:“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巷子,宋虹头也不回,直奔学馆。 他走后没一会,胡柯从巷口的拐角处走了出来,看见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低低笑了起来。 “行钱。宋虹啊宋虹,就你那个样儿,借行钱的银子还得起吗?” 中午下学,以昨日常氏之言,宋添请姜博渊一行人到酒楼入席吃饭。 他们一行六人,下学便走了。 常氏昨日已经在伍掌柜的酒楼里订了一桌席面让儿子宴请同窗,都是半大小子,酒她肯定不叫,上了不错的茶。 姜博渊那几个平时外出吃饭时不时会喝点小酒,不过跟宋添这几人在一起,没酒也就算了。 几个人吃吃喝喝甚是欢乐,姜博渊还说得空去他家的别院钓鱼烤山鸡,乐呵乐呵。 宋添想到年底结业考试重要,摇头拒了,明年开春倒是可以想想。 姜博渊也不急,几人说着说着很快说到明年升级的事情上。 想升上丙班,宋添基本上没问题了,另几个就不好说,成绩都是不上不下的位置,感觉还得碰运气。 庞子默说他会努力,争取入丙。 罗贞平也说会紧跟宋添的脚步,以后好一起玩乐。 姜博渊看了看那三人,胸有成竹般道:“改明儿我入甲一次,升丙也没什么问题。” 看来大家都是有追求的人,张寿满脸愁绪,想到自己的成绩,突然想喝酒了。 几人正聊得火热,饭中胡柯上来了,原本也是来吃饭,看见宋添那一行在,想了想便凑了过去。 ------------ 第134章 归来 张寿起身给大家倒茶,转头便看见一身墨色大棉袄的胡柯。 “胡兄,你咋来了,赶紧过来坐下聊聊。” 张寿想去拿套碗筷,胡柯摆了摆手道:“我哥就在那边,说几句话我便过去。” 这时,大家都转过来头来了,几人相互招呼,让出位置给胡柯坐下。 胡柯也知道今儿是宋添请客,跟他碰杯喝了两口茶,祝贺他沉冤得雪。 跟姜博渊吊儿郎当的性子不同,胡柯这人说话做事圆滑,因着家里是开赌房的,身上还有少许匪气。 当初大家都在他手里赚过钱,宋添跟他交情不深却也没有什么坏印象。 该聊的聊,该喝的喝,特别是提到下注的事情不能做了,大家都很婉惜,毕竟那是学馆里唯一的乐趣。 “对了胡兄,先前听闻你在找举报之人,可有找到?谁个这么多嘴多事呢。” 问话的是罗贞平,他最近沉迷学习,对这些八卦知道得少了。 胡柯笑了一下,眉宇间有些得意,那人他自然是找着了,还狠狠教训了一顿。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说出来了。 张寿见罗贞平满脸不解,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胡兄什么人,那点小事能难得了他。” 罗贞平抿了抿唇,知道大家不想提,也就不问了。 圆桌另一侧,宋添喝了口热茶,佯装意外地对胡柯提到,“胡兄,我大哥那张脸据说是上月回家时在河滩上给摔的,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这般巧合的事,摔身上也就罢了,脸也弄成那个鬼样子也太不真实了吧!” 他感叹一气,胡柯呵笑道:“长这么大我最看不惯的便是说谎跟背地里捅刀,很显然你大哥两样都占了,所以我不喜欢他,还好你跟他不一样。看好你噢,宋兄。” “胡兄赞许了。” 宋添客套,胡柯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不过,小心你那堂兄拖人后腿,我听人说他借了行钱,那些放贷的人可是不好惹的。” 胡柯点到为止,之后跟大家说了声很快就起身离开。 他在对宋虹动手之前大致了解过宋家的情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子弟,除了宋家二房在镇上做生意,别的人跟农户没多大区别,甚至还因为宋虹在镇上读书搞得家里日子过得紧巴。 他不清楚宋家几房是否有分家,不过还是觉得过来提醒一下为好,宋虹那人阴险异常,一不小心所以人就会给他骗了。 宋虹借了行钱! 宋添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那人真有本事,连利滚利的行钱都敢碰。 吃不起饭了吗? 不可能。 多半是为了摆平田茂去借的。 想通了,宋添也懒得再管他,有些事情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种下的果,总是会自己吃的。 从酒楼吃饱喝足回到学馆,上课的钟声刚刚响起。 学馆里的生活一如既往,除了听说宋虹已经搬出姜博渊他们那间号舍,住进最尾的那间,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变化。 苏永退学了,开始打理自家的生意,宋添在街上时不时还能碰上他。 以往大家照面那人总是恨恨地盯着他跟庞子默瞧,现在也不敢了,远远地绕着走。 庞家的予盾还在,不过却没人敢叫庞子默退学了。 庞母好好收着馆主送的那场玉原石,说以后等儿子科考,再拿出来变现。 月中,苍山学馆静谧无声,正在例行半月考。 天暗地寒,不多会,天空中便飘起了雪花。 苍山学馆门前,有一辆马车徐徐而过,直奔布庄而去。 今儿个不赶集,下雪之日街上更是没什么行人,很多铺子都直接关了,大家在房里围着火盆开始猫冬。 赶车的是一个穿灰色夹袄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得怪异,头顶戴着皮帽,脚上却是一又露脚裸的草鞋。 他也不觉得冷,双眼凝厉有神,待车停稳,便撩开身后的帘子问车厢内的人,“宋掌柜,可是这家?” 王大牛不识字,宋二才早在窗边看着了,笑道:“就是这里。” 王大牛跳下车,见门关着便上前拍了拍。 不多会,陆保开门了,看见外面站着位二十出头的大男人,问道:“兄弟,要买布?” “不买。” 王大牛让开了位置,已经下车的宋二才笑道:“陆保,是我。” “宋,宋掌柜。” 陆保大喜,赶紧将门板拆了。 很快宋二才便带着大家进去,除了王大牛,他身边还带着一老一少两位爷孙。 老爷子已是花甲之年,须发全白,走路时背脊微微躬起,手上杵着棍木棒,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也不太好,感觉就像是久病卧榻之人。 小男孩十岁出头的模样,戴着跟王大牛差不多的皮帽,脸上因为冻伤又黑又红,扶着老头子的又手也长满了冻疮,有些地方还破皮流血了。不过看样子前久处理过,上面有一些黄色药膏。 两的脸色都很差,看起来就像是难民,不过一身行头是新置办的,脚上穿的也是崭新的大棉鞋。 爷孙两人是宋二才从甘地那边带回来的蚕农,家里穷,儿子得病死了,媳妇跑了,只留下他们俩相依为命。 宋二才买了他们家蚕种,老爷子听说他还想找人学养蚕的手艺,毛遂自荐帮他养蚕,不要工钱,吃饱穿暖,有片瓦遮头,能活人就行。 这两人看着可怜,不扶一把很难说爷孙俩人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天。 宋二才应了,跟两人签了长工契。 现下还未到中午,铺子里只有陆保在。 他沏了热茶出来,很快便去新院子那边叫常氏。 常氏听闻丈夫回来了,眼眶忍不住泛红。 月头的时候她就在盼了,这两天更是心神不宁,就怕丈夫在外出点什么事。 阿绣也是同样,有个不好的梦境,提心吊胆的心情跟常氏不相上下,而今终由盼人归,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婆媳两人匆匆往镇上赶,而此时的布庄斜对面,率先听到消息的常家母女跟杜娟先回来了。 ------------ 第135章 顺利 “王,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杜娟看见正在搬东西的王大牛吃了一惊,她没有看错吧,这人怎么到镇上来了,还在帮忙搬东西。 “小娟!” 相对于杜娟的吃惊,王大牛只觉喜从天降。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迎向杜娟,目含欣喜地打量着一身桃红衣衫的女子,手脚都不知要往何处安放。 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她了。 “王大哥,你不会是要来咱们这干活了吧。” 杜娟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几月不见这人脸更黑了,不过看起来很有味儿。 听她说到干活,王大牛愣了一下,遂点头道:“是这么打算的。” 宋掌柜是说过想继续雇用,可这儿不是城里,王大牛担心母亲,还没有答应下来,说是要回去商量商量,这下不需要了,他要留在这儿。 想到这,王大牛有些羞怩地看了眼杜娟,见她的脸被寒风吹得有点儿红,衬得脸颊上几粒雀斑焦是可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在蔓延。 “杜娟,要聊也进去聊吧,站在这儿多冷。” 常萍萍撞了撞她的肩膀,打量着两人,眼中有些调侃的意味。 男人一副猫儿见了鱼的模样,她这个外人看着都够了。 杜娟后知后觉,还上前对王大牛道:“还要拿些啥呢,我来帮忙。” “不用了小娟,你进去吧。” 王大牛怎能让她累着身子,站车厢下面不给她动手。 这会,刚好陆保也出来了,常萍萍瞧见他赶紧将调侃的心思收了起来,拉着杜娟进去了。 宋二才回来了,大家就是过来看看,问候一声。 外出这么久,宋二才除去瘦了点一切都还好。 常氏跟阿绣也从新院子那边赶回,看见像是经历过风霜的男人,心中又喜又酸。 常氏拿了一两银子让陆保去外面买肉买酒,不光他们要加餐,给绣坊里的绣娘们也弄一餐好吃的,刚好明天要休沐了。 不多会,宋添举着油伞从学馆里面归,看见父亲也难得高兴了一场。 父子俩人很快就进了堂间,宋二才走了一个半月,很是担心儿子的学问。 中午,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吃了餐接风洗尘饭,连带着绣娘们也沾了东家的光。 宋二才这次带回的两个蚕农姓霍,老的直接称霍老头便可,小的虽然已经十一岁了,但并没有大名,小名叫柿子。 不过霍老头已经求宋二才给孙子娶了个名,叫霍皋。 现在铺子里的人多了,一张桌子坐不下,霍老头带着孙子跟陆保和王大牛坐小桌上。 爷孙俩人看着满桌子的菜,心中发酸。 本是无田无地的蚕农,除了年轻时有把子力气能挣两个钱偶尔吃点好的,后面能沾上荤腥都是难得,何时吃过这样的大鱼大肉,还有鸡汤。 霍皋正在长身体,看着满桌子的硬菜口水直往肚里咽,不过人没坐齐他也没动,等后面大家都举筷子了才开始夹菜拿馒头。 来这里前霍老头便悄声跟霍皋交待,去了主家多干活少吃饭,别做让人厌弃的事,哪一天就算他不在了,也能长久在东家待下去,不至于流落街头。 霍皋一直记得爷爷的叮嘱,虽然很想喝那鸡汤吃几块大肉,但都忍住了,一筷筷夹着摆面前的萝卜炖大骨头。 “诶,霍老,柿子,你俩夹菜啊。咱们这没这么多规矩,随便吃。” 陆保见爷孙两人都不吃肉有些莫名,后面一想也明白了,劝解了一声便开始给两人碗里夹肉,特别是霍皋,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光吃萝卜怎么成。 霍皋受宠若惊,见爷爷向他点头,跟陆保道了谢,呼啦便吃起来了。 饭桌上,常氏跟宋二才也说了下这些日子里发生了那些事。 新院子是买的,绣房里出产的东西也开始向衣料方面发展了,还有陆薇,目前跟着阿绣在新院子那边,小姑娘听不见,在刺绣方面却是天赋异禀,一点就通。 今儿个宋二才坐大桌子上,几个做工的女眷倒是没有再凑大桌子,搭了个台子在火炉旁边用饭。 虽说这些乡下地方讲究不多,但有主家在的时候各方面还是注意着。 陆薇见常氏跟宋二才频频看向自己,内心有点不安。 她听不见,却能从他们的口形跟神情中看出此时谈论的是自己。 陆保有个妹妹宋二才也是知道的,难得有天赋,以后多帮帮阿绣,这是好事。 饭罢,宋二才带着阿绣进房中说话。 他这次外出基本顺利,蚕种找着了,蚕农也有了,就是现在的气节不能养蚕,蚕种都是卵,铺在火纸上存着,要明年开春才能孵化。 不过养不了蚕,桑树倒是可以先弄,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宋二才做事,阿绣很放心。 她也将上次跟曹徐商量的事情提了提,如果没什么意外,等纱衣出来便可以开始了。 他们的东西能入番出海,虽然风险很大,相对收益也是可观的,曹叙要是有这方面的能力宋二才无话可说,只会支持。 两人在房中聊了很久,等再次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次日赶集,绣房休沐,常氏带着陆保跟王大牛一起进城送货。 昨晚王大牛已经跟宋二才签了长工契,知道杜娟在这里做工,他选择留下。 天刚麻亮三人就走了,本来宋二才要去,常氏看着他消瘦的脸颊死活不让。 丈夫刚刚归家,让他多休息一会,反正这事她也做熟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王大牛,她只是跟着收钱而已。 昨儿个夜里雪下了一夜,天明时总算是停了,外面冷得很,没过脚裸的积雪行走起来也非常不便。 就算是赶集,这样的鬼天气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宋二才将铺门开了,见没啥人便拿了本书坐柜台里面看。 临近中午,街上行人已经走空,宋二才正准备放门板进去猫冬,两个青灰色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 “二才!” 洪氏见儿子在脸上笑开了花,总算不用面对常小娥那婆娘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左右都是自己带大的人,什么都好说一些。 宋二才抬头,看着身穿破袄子,脚踏麻草鞋,脸颊消瘦,头发也花白的洪氏神情有一瞬间愣怔。 明明只是一个半月没见,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 第136章 借银 “娘,路上雪厚,你有事找人带个话就成,怎的自己过来了?” 毕竟是亲娘,就算有再多不满此时看着洪氏这个样儿,宋二才还是心酸的。 洪氏冷哼了一声道:“我能不来?这么久都不回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呢。” 莫名的一句话说得倒人胃口,宋二才一愣,便想到自己外出的事。 “娘,我出去办事了,昨儿个才回来。” 宋二才端了圆凳出来给两人坐,顺便也将外出的事解释了一遍。 他倒了炉子上的热茶水给两人暖身,看见她俩的鞋子都湿了雪水,又去柜台里拿合适的新棉鞋给两人换。 这些东西铺子里都是有卖的,也只有宋二才在两人才能得到这种待遇,上一次来同样鞋也湿了,可常氏只当没看见。 给雪水泡了一路,两人的脚都麻木了,此时在火炉边上烤着,又有温暖的大棉鞋,麻掉的脚总算找回了一点点知觉。 这种时候要是洪氏跟周氏顺势感动一番还会让人心生好感,只可惜两人都是不知趣的性子,洪氏直言骂咧了起来。 “常小娥呢?老二,你走了不打紧,不是还有她,可那人倒好,不光没有回家看一眼,上月底我过来找她,一口热茶没讨到,还带着添哥儿向我要养老的银子,真不是东西。” 她全然不提要钱的事,专挑这些话来说。 宋二才也不傻,还通透得很,想一想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夫妻一场,他怎么能不清楚常氏的为人。 看着凶,无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娘,上月的五十个钱四娘没有给你吗?” 宋二才作势就要掏荷包,洪氏抿嘴道:“也不是没给。” 给没给这些事情做不了假,她不知道常氏不在,还怕一会因为这事又闹起来,别的没什么,就怕将当初分家时的承诺拿出来说,搞得她下不了台。 宋二才一听,就放下手来。 “娘,既然有给那就成了。” 宋二才拖了个小杌子坐洪氏身边,“娘,家里面如何了?我看你瘦得利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家有田有地,而且现在分了家,大房加俩老口的地又不少,按理收成之后除了自己吃还有余粮供家用,怎的会这个样子? 宋二才瞄了两人一眼,不光是娘,大嫂也好不到哪里去,白头发都有了。 “能出什么事?” 洪氏一听这话就火了。 “还不是分家闹的,一个两个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过得舒服自在,哪管得了家里如何。我跟你爹,冷了无衣,饿了无食,虹哥儿在学馆钱不够花,我看过不了多久一家人都得给憋死了。” 洪氏满口抱怨,宋二才听得眉着微蹙,他想好好说话,可别人根本不领情。 这时,喝了两杯热茶的周氏总算开口了,她拉了洪氏的衣袖道:“娘,家都分了,当初说好自负门庭,你说这些做啥呢,过得不好都是我们的命。” 周氏捏着衣袖抹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 洪氏一听这话就有点儿火,“你这说的什么话啊,我家二郎不是还在,开着这么大的铺子难不成还不管我们了,非得做那些被人戳脊梁骨的不孝子。” 洪氏寓意有指,宋二才眉头皱得更深,想了想道:“娘,不瞒你说,儿子现在开铺钱虽然赚不了多少可吃喝穿衣不愁,看见你老如今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不如你跟爹带着那份地到二房来吧,以后什么都不用干,儿子养你。” 不孝这种罪名宋二才可背不得,都是亲爹妈,他现在日子好过点了,也不介意养着他们,可大房那一家就不管他的事了。 周氏神情一顿,泪也不抹了,没想到宋二才会这么说,要是老俩口真去了二房,大房可就惨了。 “二才,你这心是好的,可当初分家都说好了,娘跟爹也是舍不得虹哥儿的。” 周氏尴尬笑着,还拉了下洪氏的衣袖道:“娘,你说是吧。” 洪氏抿唇,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当初都分好了,暂时就这样过吧。” 好马不吃回头草,洪氏也是要脸面的人,加之她跟二房的关系搞得这样差,就算来了,常氏能给好脸色? 自然不可能,而且她的确也放不下懂事听话的虹哥儿。 宋二才有点想笑,眯了眯道:“娘,大嫂,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冒雪而来没点目的怎么可能,先前还以为是要那五十个钱,如今看来并非。 “也没有什么。”洪氏目光闪烁地咳了咳道:“就是虹哥儿月底想去城里听学,找你借几两银子。” “听学?” “什么地方,主讲是谁?” 城里的书院或是大的书斋有时会请享有名望的夫子跟大儒讲学,这些事情宋二才没去听过也知道。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学都值得听,有时只是商人骗钱的把戏而已。 昨天宋虹冒雪归家,只说了要银子去城里听学,可没有说过在什么地方,讲课的又是谁。 “这些事,我这个连字都不识的老婆子怎么知道。总之虹哥儿说了,学馆里不少人都会去,那人很有名望,是大儒,五两银听课也不会亏。” 五两银,宋二才一怔,什么时候那些课都涨成天价了,他当年听到的也就是一两百个钱听一天,还有茶水座位供人歇息。 “娘,虹哥儿让你准备五两银吗?” 宋二才垂眸,眼中憋着怒气。 “听课都要五两银,进城不是还得吃喝住两晚,五两肯定不够,怎么的也得七两八两吧。” “是啊,老二你不知道,虹哥儿分的学斋不好,夫子水平不高,这两次考试他都失利了,再不想办法出门涨涨见识,成绩怎么起得来。” 周氏也附和着。 五两还不够,还得七两八两,宋二才淡淡一笑,已经没心思跟他们继续聊下去了,起身道:“这事儿,让虹哥儿自己过来跟我谈吧。” 让虹哥儿过来谈? 周氏一愣,随即笑道:“老二,你同意了!” ------------ 第137章 面目 果然儿子在好办事。 洪氏松了一口气,正想跟他商量多借点,就听得宋二才道:“虹哥儿上城里的事情是真是假还不好说,等他过来,我问清楚了再看情况。” 宋二才仍然记得他拿自己的文章去中考的事情,这事儿他没忘,也忘不了,只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处理。 “老二,你说啥?”洪氏不高兴,“赶情你还不信虹哥儿?我看你就是不想借银。” “娘,你开口就是七八两银,这个钱不是小数,可有问过我能拿得出来否?” 宋二才也不是软柿子,有些话越听越烦,他也有些恼了。 “都开着铺子呢,连马车都有了,还能拿不出来!” 洪氏势气小了一些,毕竟钱还得从儿子口袋里支。 宋二才微微一笑道:“马车是城里东家出钱买的,用着拉货,这铺子没开多久,在外借的债还没还清。” 他们在镇上做了什么自然瞒不了,不过一开始就想好了说法。 “老二,好歹是做人叔叔的,帮帮虹哥儿吧。咱们家现在除了你,也没法指望别的人了。” 洪氏也不敢将话说重了,得罪了儿子上那能弄钱去。 “娘,能力范围之类我能帮自然帮,可很多东西不能看表面,你们也要多长个心眼。” 宋二才还给宋虹留了余地,没有一口气将那些事情说出来。 他想看看宋虹的态度,对那件事情的态度。 洪氏还欲再说,周氏咬牙拉了拉她,对宋二才说道:“既然这样,我这就上学馆跟虹哥儿说声,不过事情要是真的,老二你可别再找理由了,怎么样也得支持支持。” 到最后居然还横上了。 宋二才瞥了周氏一眼,默了默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不是洪氏在,其实他都懒得搭理这个大嫂。 老二答应了就好,周氏松了一口气,拉了拉洪氏的胳膊,“娘,我们现在就是找虹哥儿吧,省得让他念着这事,上课集中不了精神。” 洪氏点头,“是这个理儿。” 婆媳俩拎着湿透的麻草鞋就准备走了,宋二才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说道:“娘,急也不是这一时,快中午了,吃个饭再去吧。” 宋二才还是做不到不管她,虽然他清楚这些人的愚昧。 说到用饭,洪氏抿了下唇,突然感觉饿了,早上吃的稀粥加杂粮饼子,来到这儿肚子里早没货了。 她正想同意下来,不想手臂又给周氏扯了一下。 “老二,家里还有事呢,我们先去找虹哥儿,饭一会再吃。” 她怕宋二才反悔,尽快告诉儿子才是真,刚好趁中午下学这个空档一起找过来,借钱的事怎么样也跑不掉的。 要是给拖一拖,到时儿子一个人跑过来,这人又不借了怎么办。 那么多银子,除了二房谁个借得出来。 周氏自认为想得周密,洪氏明白之后也感觉是这个理。 两人也就不耽搁了,转身正要出门,却发现宋添不知何时撑着雨伞正站在门边。 “奶,大伯娘。” 宋添淡淡叫了两人一声。 洪氏抿了下唇,想到上回被二房母子逼着要那五十个钱的事,心里不是滋味,点了下头便出去了。 周氏想一会还得找二房借银子,倒是给了个好脸色,呵呵一笑道:“添哥儿,下学了呢。” 宋添“嗯”了声,等两人离开,收伞也进了堂内。 “爹,奶跟大伯娘是来借银子的?” 很显然他站门边很久了,听到一些对话。 宋二才点头,“不过我觉得听学的事情不是真的,虹哥儿要银子怕是另有用处。” 何止另有用处,无非就是还债罢了。 “爹,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宋二才见儿子满脸严肃,挑了下眉道:“何事。” “我听人说,大哥借行钱了。” 行钱? 宋二才蹙眉,可接下来儿子的那些话更是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昨日刚回,在外奔波一个半月人还没有缓过来又接着商谈以后的发展,昨晚也跟阿绣等人聊到很晚,常氏并没有找到机会告知丈夫儿子前不久遇上的麻烦。 如果他知道宋虹还做过那样的事,刚刚面对洪氏跟周氏便不是那般态度。 宋添没有保留什么,从自己被下套,在馆主面前被揭发,后面请家长,在学馆中遇上宋虹所说的那些话,以及苏永的坦白,田茂过河拆桥离开学馆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父亲。 当然,胡柯透露给他的小道消息也说了。 按他的分析,当初宋虹跟苏永被田茂发现,为了堵田茂的嘴便给了五两银子他,这钱两人各凑一半。 事后,田茂再被宋虹收卖,如果事发再给出五两银全部嫁祸给苏永。 之后事发,两人顺利脱身,田茂得十两银,宋虹背一身债。 如此,什么都能说得通了。 包括刚刚洪氏跟周氏上门借钱,也是宋虹找了借了,为的只是还债而已。 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宋二才只能信他,只不过他内心是震撼的,没有想到亲侄儿会做到这种地步。 “爹,大哥他不喜欢我,从小的时候便是这样。在村子里时,他编排过不少关于我的嘲讽跟笑话,后面进了学堂,也私底下说过我不少坏话。” “小的时候我想得不多,对这些事情没太在意,而今很多事情想明白之后,我觉得大哥性情恶劣,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看不习惯别人比他强,更接受不了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弟弟超过他。他脑子不傻,却用错了地方,继续下去大房只会毁在他的手上。” 宋添徐徐而道,事过之后他也冷静分析过,想要揭穿宋虹的面皮,需要父亲的了解跟支持。 宋二才一直坐在圆凳上发怔,儿子说完了,他默了默道:“我知他品性不端,可从来没想过他会残害手足。” 那厢,宋虹被斋夫从号舍里叫出来还有些莫名,他感觉家里没这么快能凑够那些钱吧! 果不其然,周氏让他一起去布庄,将听学的事解释清楚便能拿到钱了。 ------------ 第138章 心焦 “娘,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找二房那边借么?” 宋虹的脸色很是难看,二叔不是没接触过那些事情的白痴,听书的事情是真是假他自然是知晓的。 “虹哥儿,七八两银呢,不找老二上哪儿借去?” 周氏也无奈。 洪氏跟着劝道:“是啊,又不是什么丰收年,谁个家里有银子,就算有也凑不出那么多来。” 昨天宋虹考完冒雪回家要银子进城听书,那时洪氏便提意找二房借了,只不过宋虹不同意,说二叔定是不支持这种费钱的作派,让他们在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可又不是小数目,哪有什么办法可想。 “虹哥,老二没说不借,娘已经跟他说好了,只要你过去将事情解释清楚,那钱他会借的。” 周氏怕儿子生气,又讨好地解释了一遍。 宋虹烦燥地挥了挥手,“奶,娘,你俩先回去吧,晚点我再去找二叔。” 真要借就不会让自己过去了,无非就是想当着这两人的面揭穿他的谎言,宋虹才不会去呢。 “晚点,咋要晚点?晚点老二不认了怎么办。” 周氏担心,宋虹皱眉看着她,“二叔是读书人,答应了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娘,这事你就别管了,赶紧回去吧。” 宋虹说完直接转身走了,周氏诶了两声,叫都叫不住。 “这孩子。” 周氏叹气,不了解儿子的想法只能转头回家。 原本她还想倒回去吃二房那口饭呢,而今连个由头都没有。 洪氏也心塞得很,不过最终两人还是默默走了。 那厢,宋二才让杜妈妈多做了几个好菜,最后却没有等到人来。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宋虹自然是怕了。 借了行钱,他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可这事轮不到宋二才去想,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承担,怨不得别人。 宋二才没管,他很清楚风暴即将来临,事情早晚都会捅出,急的不应该是他。 晚上,常氏回来了,听说洪氏跟大房过来借钱,抱怨好一会。 那宋虹是人吗,如此恶毒,连个外人都不如。 宋二才默默听着也不反驳,见媳妇发怒,还得时不时安慰两句,别气坏了身子。 接下来的半月,绣坊里一切如常,宋二才出去了几次,在离镇子不远的村子里买了半边山坡,准备除了刺棘跟杂草种桑树。 开垦的事情他让王大牛看着,花钱顾了村子里的人出来干。 等山坡收拾出来,时间也差不多到月底了,学馆里又迎来了月末的考试,之后还有两天休沐。 宋虹交了卷出来便回号舍收拾东西打算回去,这半月他过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焦又无力,看脸颊人都瘦了。 自从搬出原来的号舍,他就没有再跟姜博渊那几人联系了,钱的事情他想找人借都没辙。 每当想起这事,他都会在心里将田茂拉出来狠狠骂个百八十遍,这一切都怪那人太贪婪。 收拾好东西,号舍里的另两人也回来了,看见他在笑道:“宋兄,考得如何?怎的这般早呢。” 宋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便准备走了。 “诶,宋兄,你先别这么快,难得考完了,一起去外面吃个饭如何?我请客。” 一位姓黄的学子上前搂住了宋虹的肩膀,含笑看着他眼里精光泛动。 这两人当年跟苏永玩得不错,宋虹才不敢跟他们一起去吃什么饭,他有前车之鉴,胡柯不就是例子。 “黄兄,下次吧,家里有点事,得早点儿回去了。” 宋虹呵呵笑着,慢慢移开了那人的手臂,拎着书篓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黄忠瞧着他逃窜的背影哼笑了声道:“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除非你不在这儿混了。” 那厢,宋虹去到人多的前院才慢慢停了下来,想到以后还得跟那两人相处,只觉焦头烂额。 今儿个月末考,交卷之后大家便可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宋虹在大门口站了一会,等外出的人多了才拎着东西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来到镇口,他找了辆牛车,又拿衣衫将自己的头包了起来,就怕给人认出。 宋虹这一行还算顺利,路上的雪还没化完,不多会牛车就满了。 回到村口,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松卸下来,踩着污泥回到去,刚进门便见到一双双诧异的眼睛盯着自己。 “虹哥儿,你不是说要去城里听书?” 洪氏不解,先前大孙子说过月底不回了呢。 “奶,钱都没,听什么书。” 宋虹的脸色难看,有气、有怨、也有深深的焦虑。 “你说啥,老二没给你钱?” 周氏拿着个装水的瓜瓢从厨房里冲出来,明明先前说好了的。 “这事,我没去。” 宋虹脱掉湿了水的棉鞋,见宋青依在门边,蹙眉道:“帮我弄点儿热水来,我洗洗。” 宋青本不想去,见洪氏瞪她,很不乐意地走了。 “虹哥儿,你咋不去呢,先前不是说过,我们已经跟老二说好了。” 周氏搞不懂,先前儿子说得那么渴望,怎的现在又不当一回事了。 “娘,你别说了,二叔要是想借当时就给你钱的,怎会再让儿子过去解释。这都是他的借口,都是故意找出来的理由。” “这?没有啊!看他当时说话的态度,真没有那么……” 周氏还想反驳,怎料宋虹越听越火,直接就发了脾气,吼道:“娘,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事了,我听学的八两银子,你们就不能再想点别的办法吗?那是千逢难的机会,帮帮我好不好。我发誓,只要这次能进城听学,一定拿出好的成绩来。要不然,我以后的科举路便走不下去了。” 宋虹急,额头直冒冷汗。 他在那些人手里留的条子期限便是月底,到时拿不出钱来,那些人会找上门来的。 真到那个时候,什么都会暴露,全完了。 “虹哥儿,你,你别急啊!奶现在就陪你上镇,老二不敢不给。” 洪氏见着大孙子双目通红的样子也是心焦,转身就打算去房里换衣外出,怎想才踏出一步便听到宋虹的怒吼,“我刚刚就说了,不要二房的银子。” ------------ 第139章 发火 宋虹的火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场的人都怔了,连坐桌边的宋老爷子都放下烟杆皱眉莫名看着他。 “虹哥儿,七八两银不是小数,不向老二借,咱们上哪儿凑去?” 花那么多钱就为了听几天课,这件事情其实宋老爷子是不赞同的,可是先前大孙子下了保证,别的人都同意,宋老爷子听他们提到老二,也就没说话了。 只是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虹哥儿为啥不想向二房借钱,宋老爷子也想不通。 洪氏这会也说道:“是啊,咱们家都这个样儿了,怎拿得出钱来。虹哥儿,听奶的,想去听书没问题,这就去镇上拿,老二都同意了。而且借别人的钱那是得立马还的,借自家人的钱还能多缓缓。” 洪氏本想说没钱也不用还了,可看见门外老三媳妇不知何时跑过来看热闹,那些话便委婉地改了口。 周氏也笑了,正想跟着劝一劝,就听得宋虹道:“爷,现在家里都憋成这个样子了,借一时不可能借一世,我明年还得下场赶考,不如,不如卖一亩地吧。” 宋虹的声音冷清,能说出这种话来并不一时脑热,很显然是想过的。 听他提到卖地,在场的人再次哑然,宋老爷子手里的烟杆都掉地上去了,他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不可置信道:“你说啥?” 农家的地可是先祖一辈辈攒下来的,不是逼得没办法了谁会卖地,那是活命的根基。 “爷,先前二叔读书不是也卖过地。眼看我明年就要下场了,与其到外面借背上一身债,不如卖一亩地,也好解一下燃眉之急为以后做打算。” 宋虹觉得理所当然,宋老爷子却气得发抖。 “虹哥儿,当年你二叔进学,没有你爹在外做工的五百钱银子,只有地里那点出产,而且他也是到后面考了几次才有了卖地的想法,跟你不一样。” 宋老爷子心中发寒,他诧异地看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孙子,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何会变成这般。 “爷,你也不想我上几年还跟二叔一样只做个小小童生吧!我这也是为了以后,为了将来,舍不得花钱出路从何而来?就好比这次听书,以前二叔没听过吧,所以他才会在童生的身份上踌躇不前毫无未来。” 宋虹捂脸,坐在小杌子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儿。 他这般一弄就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洪氏叹了一气道:“老头子,要不……” 其实孙子说得也有些道理,合着老俩口名下还有点田地,买一亩也是可以的,只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得了宋老爷子一个冷眼。 “地,就算要卖也不是这个时候。虹哥儿,听书以后还有机会,这次就算了吧。” 宋老爷子一锤定音,又重新捡起地上的旱烟杆慢慢抽了起来。 宋虹听见这话一颗心如坠冰窖,他快速起身,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又心酸,又难受,还有些无奈。 宋青从灶房烧了热水出来,结果一瞧人已经不见了,她正想说点什么,站门边的宋明对她摆了摆手。 堂屋门外,王氏吹了好一会冷风却看得一出好戏,内心只想笑,还好当初这个家分了,要不然有得吵。 像宋虹那般大手大脚花钱,谁个供得起。 王氏一声冷笑,转身就回房去了。 ***** 平阳城,今儿个是绣坊向万兴送货的日子。 宋二才一大早便带着陆保跟王大牛进城,因着冬天的货物厚实,加之绣娘们的手艺上来了,马车里的货足足装了五箱。 自从双方签下协议,每次送货进城便不再去万兴绸庄了,而是直接拉到曹府,从后门进去。 曹叙对货源的事情一直很保密,次次都是亲自接待,从不假手于人。 再次见到宋二才,两人吃了餐饭,对外对内又聊了不少事情。 从曹府离开,车里又多了几箱货物。 接下来的两天是休沐,王大牛在路口下车,拎着一个小包袱就回家去了,等明天下午再坐车回镇上。 离家去外面干活,王母郑氏也很想念儿子,早上起来去外面买了肉菜,就等着儿子归。 王大牛敲响了自家院门,“娘,我回来了。” 郑氏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柴禾过去将门开了。 “大牛,咋的这么晚?吃饭了没,刚好早上买了白面,娘给你弄面条去。” 郑氏才四十出头,身形相比普通妇人要高大些,穿着青色的大棉袄子,脸色微黄,以布巾挽发,说话时眉头微挑,看着是个爽朗人。 “娘,我已经吃过了,你别忙和。” 王大牛进门放下包袱,看见灶房里的柴禾没有了,拎起斧头便打算去城外的山上砍柴。 他现在出门在外一个月才回来两次,能照顾一些是一些。 “外面雪都没化呢,你砍什么柴。” 郑氏将儿子叫住,“别瞎忙,我现在都去巷口买,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儿子现在也算有个正经差事,加之先前挣的几两银子,最近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王大牛一听便不去了,放下斧头跟母亲嗑话,还从包袱中拿出这半个月的工钱来。 他在镇上跟陆保一样,每月七百个钱。 郑氏只收了一半,留了一些给儿子零花。 “对了,先前跟你提过,北巷那家豆腐坊家的大女儿,你考虑得如何,不如我请个媒人上去说道说道,毕竟你也不小了。” 儿子都二十二了,郑氏肯定心急。 之前家里穷,儿子又不上心,她操心也无力,眼下聘礼也攒得差不多,是时候要谈这些事了。 “娘,我的事情你别操心,儿子心里有章程,咱们晚点再说。” 能与杜娟重逢,王大牛自然是想娶她的,可这半个月时间他也看出来了,杜娟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杜妈妈更是用防备的眼神瞧着他。 这样子去提亲,不被拒掉才怪。 “晚点,晚点是啥时候?你又不是十七八的小伙子。要是豆腐坊那家的大女儿不喜欢,娘再找人帮你看看?” “先别看了。”王大牛垂头,“我有喜欢的人了,晚点再告诉你。” 杜妈妈跟杜娟被官府通缉过,王大牛不敢说,怕将母亲也吓着。 儿子不说郑氏也没辙,只能等等再看情况。 ------------ 第140章 活该 古溪村,宋虹中午回房后一直没出门,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最后宋明要进去睡觉才无奈开了房门。 也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周氏进去了,跟儿子见了一面,后面母子俩人出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回到房间宋虹一双眼睛都红了,看样子哭过。 宋明也就望了一眼,之后便翻身睡了。 翌日,周氏一大早便找到洪氏。 “娘,不如一会吃完饭我俩再去镇上一趟吧。虹哥儿不乐意向老二开口,我俩只要将钱借回来不就成了。” 周氏提意,洪氏一听,觉得可行。 昨晚她也向老头子提过银子的事,卖地绝不可能,想了想只能向老二伸手。 婆媳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怎奈早饭之后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这下路不好走了,商量了一下又决定雪停了再去。 河口镇上,宋二才拿了银子让陆保外出帮忙置办了一些东西,之后又在铺子里挑了布跟棉花还有做好的大棉鞋,便装车带着一家人回村去了。 刚出镇,天空中的雪花又飘了起来。 这半个月来天气都阴沉沉的,没遇上一个好日头。 宋二才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油纸做的轻便蓑衣盖在马背。 这时,镇中又窜出一辆马车,路过宋家马车时那车夫还伸长脖子瞧了一眼。 或许没想到还有人给马做蓑衣吧。 宋二才侧头,见是镇上的熟面孔依礼拱了拱手。 “原来是宋掌柜。” 车夫拱手回礼,很快又扬起鞭子走了。 常氏撩开帘子瞧了一眼,问道:“那可是胡同茶馆里的人?” “是他们。” “哎。”常氏长叹一气,“我刚刚看后面坐了好几个人呢,估计又是要账去的,不知谁家又要遭罪了。” 胡同里的茶馆,即可以喝茶,又可以借行钱,只不过谁都知道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利率高得吓人。 宋二才听得一怔,看见那马车离开的方向也快速跟了上去。 可他的小马驹终归跑不过人家,没一会就给甩开了。 常氏在车厢里也感觉到了异样,正想问问为何突然加速,宋添放下手里的书便道:“娘,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去咱们村。” “咱们村?” “嗯,大哥借行钱了,七八两的样子。” “什么!” 上次洪氏婆媳找上门来时常氏进城去了,后面宋二才没提,她还真不知道行钱的事,此时听闻人都震惊得不知如何反映。 “他借行钱做甚?” 常氏想不明白,阿绣哼声道:“肯定跟添哥上次被冤的事情有关。不是说他们被发现给了那人五两银的封口费,加上后面事情暴露,那人跟宋虹联手,肯定也收钱了。” 真的是这样吗? 常氏见儿子点头,喷出一口粗气道:“活该。” “害人害己,我看他这下怎么收场。” 马车进村,远远地宋二才便见到自家院门前围了不少人,还有叫骂跟哭声传来。 想到年老的双亲,宋二才心急,挥了马鞭。 而此时的宋家院子,早已经乱套了。 早上吃完饭,洪氏婆媳俩本想上镇,奈何下起了雪,就想等雪停一停再去,结果雪还没停,院门被敲响了,打开一看,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四个眉目不善的男子二话没说就走了进来。 “你,你们找谁啊?” 开门的是周氏,这些人的气势太强,她有些害怕,说话都结巴了。 为首的男子姓魏,不笑的时候满脸横肉样子很是凶悍,可只要他翘了嘴,人又立马变得祥和了。 “请问这是宋虹家吗?” “你们找我儿?” 周氏见他笑眯了眼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那人又拉脸了,哼笑了声道:“自然是的,他的借条到日子了,赶紧让他出来将钱还了吧。” “借,借条,什么借条?” 周氏懵头了,转头跟屋檐下的洪氏对视了一眼,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原本想出来看看情况的王氏一把将看热闹的儿子拉进房中,还将屋门关了起来。 “是讨债的!” 王氏在窗下警惕地望着外面那些人,脸上有惧意。 “怎么这个时候啊,三郎他们还没回来,一会动起手来可就麻烦了。” 王氏脑子灵光得很,想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娘,什么讨债的?” 宋康还不明白,他只知道那些人看起来很凶,莫名让人害怕。 王氏没心情理儿子,想到宋虹在外面借了行钱,气得咬牙,“挨千刀的,怪不得撒泼打滚地向家里面要钱,搞了半天是为这个。他做什么借了这么多银子呢,作孽。” 王氏将窗帘子放下,带着儿女匆匆回了卧房,打算躲着不出门了。 外面,魏辉一个眼色便有人向周氏岀示一张签字画押的借条。 周氏一瞧,上面还真写着儿子的名字,还有一行字迹不知写的啥,她不识字。 “这?不会是假的吧!” 儿子找行钱借了银?周氏眼都傻了。 那人一听她说假,双眼一横,凶相外露。 周氏后退半步,莫名一个寒颤。 这会,在屋里烤火的宋老爷子也过来了,瞧了眼那条子,脸色都变了。 “老大媳妇,快去,将虹哥儿叫出来啊。” 宋老爷子气得跳脚,这下子他总算知道宋虹为何一心要钱,还不想让二房参与。 周氏一愣,也来不及思考,快步进了堂屋。 可很快,她又从屋里跑了出来,急道:“爹,虹哥儿,他,他不在屋里啊!” 周氏不知道怎么说,原本还抱着一丝相信儿子的期望,这下彻底玩完了。 “不在屋里?” 宋老爷子皱眉,怒从心起。 那些人听闻人跑了,也开始快步往屋里冲,要去看看情况。 这时,在后院干活的宋明转了出来,对宋老爷子说道:“爷,我看见哥了,刚刚从院墙翻出去了。” 听说在外面,两个壮汉二话没说就奔出院门,不多会外面便传来宋虹的尖叫声,不用说便是抓着人了。 “你们快放开,放开!时间还没到呢,明天,明天才是月末啊!” 宋虹还在尖叫,可院里的几人心都碎了,原本周氏还想骂二儿子来着,这下也是没力气,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站都要站不稳了。 ------------ 第141章 祸害 宋虹很快被拖进院子,那些人毫不客气,直接将他推在冷硬的青石板上。 “契约是月底,你们,你们……”宋虹爬起,顾不得满身污泥,指着推他的两个壮汉道:“你们别太过分,明日才是月底!” “明日?” 魏辉哼笑,“明日再来,我怕人影都找不着了。” 又不是头一回向外放银子,这些人有的是经验,知道怎么样才能追到钱。 “怎会?我是读书人,怎可能言而无信。” 宋虹全然忘记了刚刚还翻墙逃跑的事实,出口狡辩,全当大家都是傻子。 “睁眼说瞎话。” 魏辉神色一凝,踏步直接进堂屋里去了,身后自有手下押着宋虹跟了过去。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宋虹还在犟,他越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好处,进门又是一阵推攘,直接跪地上去了,手都蹭破了皮。 “你们也太过分了,时间还没到,到了明日多少钱我自然会还的。” 宋虹起身,虽然口气还横着,但气势早就萎了,他垂着头,眼神躲闪,不敢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而宋家的几个老弱妇嬬早已经吓得呆滞心颤,这些放行钱的人大都是道上的,谁个敢惹,躲都来不及。 宋青原本躲在堂屋门后看情况,之后那些人进门,便一溜烟地从灶房跑出去了,挨在宋明旁边死死抓住二哥的衣袖。 她不知听谁个小伙伴说过,欠了行钱还不起,儿女都会被拉去抵债,特别是小姑娘,最受人欢迎。 这般一想,宋青吓得发抖。 “明日便还?宋学子,这话可真?” 魏辉双手拢袖,听闻他会还钱,一副和祥的样儿。 “自然是真的。” 宋虹说完,去看洪氏跟周氏,显然毫无底气。 七八两银子,谁个有底气还? 周氏跟洪氏早就呆滞了,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宋虹看过来又怎么样,她们也没辙。 魏辉见着这情况笑道:“既然会还当然最好。你借了总计七两银,协议利率刚好一两银子。这八两银子你可得准备好了,我今儿个就在这儿等着,子时之后见钱走人,如若不然……” 魏辉左右看了两眼,打量了一下这间老旧院子,最后将视线放在宋明身后的小姑娘身上,定眼瞧了瞧道:“我便只能拉人抵债了。” 拉人抵债? 众人还没怎么反映过来,宋青却已经吓得尖叫,撒开腿直接就往外面跑。 刚刚还在想这事,转眼就变真的了。 她眼泪直流,内心的无助跟恐慌让她的后背直接渗出了一层薄汗,在这大冷的天儿,很快就变得了刺骨的寒,让人发颤。 那些人已经找到了目标,怎么可能让人跑掉。 有两个壮汉冲了出去,很快便将宋青给拖住了。 “娘啊,娘,救我,救我……” 宋青无助哭喊,别说是宋家人,就连院外那些围观的人群心都揪了。 村子里来了陌生人,宋家闹出这么大动静,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围在外面就想看个究竟。 可看归看,硬是没一个人进去掺和这事,毕竟借行钱的人大家都知道,惹不起的。 “你们放开我妹。” 宋明手里拿着镰刀冲了过去,他气性有些冲,想也没想便挥刀去砍那些人的手。 两个壮汉显然是练家子的,避开宋明的镰刀一脚便踹上了他的胸口。 宋明心口钝疼,人被踹出老远,一时间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这时,宋老爷子总算是站出来了,进屋对那魏辉苦笑说道:“这位老爷,钱是我大孙子借的,如果要抵债,还请直接将他拉走便是。” 宋老爷子心冷了,已经不想再去问宋虹为何会找行钱借银子,那是他做下的孽,就让他自己去偿还吧。 他的话音刚落下,宋虹震惊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老爷子,之后疼心疾首般捂着胸口道:“爷,爷,我知道错了,你不能不管我啊,我是你亲孙子,是你亲孙子啊!” 亲孙子! 宋老爷苦笑,指了下外面的宋明跟宋青,“他们同样,都是我孙子。” 即是孙子,又怎能厚此薄彼,以往,是他做错了。 “爷,那不一样。我还要读书,我还要科举,为宋家争光。” 宋虹哭了,直接跪在宋老爷子面前,“爷,我错了,你就帮帮我这一次吧。” “为宋家争光?” 宋老爷子听见这话只觉得好笑,不过他的笑容也就那么一瞬,之后便拉下脸来,揪起宋虹的衣领,几个巴掌重重地挥了下去。 “行钱,你现在说说,为何会借行钱?” 他终归做不到不去过问,他想不明白,每月一两银钱供他上镇读书,难道还少了吗? 不可能的,当初老二进学每月才向家里要二三百钱银子,怎么到孙子这里就变得差距这么大了呢。 是他太贪心了,太贪心了! 宋老爷子满目悲凉,突然间醒悟了过来。 老二没成秀才是他一生的遗憾,那个时候家里穷,对他支持不够,用的吃的花的全都是最差的,现在轮到孙子,他觉得以前肯定做错了,读书那有不花钱的,舍不得花钱自然难得有什么成就。 所以宋虹每月一两银子花销,他虽然不满,却也没有阻止。 可此时,无限制的放纵成了他贪婪的理由,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人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居然去借行钱。 这样的人,争什么光? 面对院外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他只觉无地自容。 “爷,爷,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宋虹撇开头,正想将心里想的那些话说出,怎料常氏扒开人群走了进来,指着宋虹便怒道:“苦衷?你有什么苦衷,无非就是想陷害手足罢了。” 常氏出声,很快,宋二才跟两个孩子也扒开人群走了进来。 院子里的情况很乱,宋明腃缩在地上,宋青还给那些人押着没有放开。 周氏跟洪氏呆站在那里,成了六神无主的木偶,三房的木门紧闭,要么人不在,要么就是不躲着不打算出来了。 宋二才看见这情况心中一寒,上前先将疼得冒冷汗的宋明给扶了起来。 ------------ 第142章 家门不幸 “老二,你回来了。” 洪氏的笑容如寒冬里破开的冰,她心想,老二回来便好了,一切都有救了。 宋二才现在可没有心情管她,他将宋明扶了起来,然后对周氏叫道:“大嫂,你过来扶下吧,好歹这也是你儿子。”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大房偏心,可偏心并不是不管不顾啊! 周氏也不是不管,就是吓懵了。 她回了神,快步跑了过去将宋明扶下,还含泪对宋二才道:“二才啊,家里出了事,你得帮帮啊!” 一个两个都当宋二才是救星了。 常氏气歪了嘴,冷笑了一声道:“大嫂,如果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这件事情,恕我二房无能为力。” “咋的帮不了呢?”洪氏出声,“不就是八两银子,你这连马车都有了,还能拿不出八两银子来。老二媳妇,你就是心狠。” 这些人也太不要脸了,合着不帮还成了她的不是。 常氏气息都急了,指着被宋老爷子揪住的宋虹道:“为何不帮他,你也不问问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我儿不成,自己作下的孽,我是犯贱还是咋的,去帮这种人。” 眼看常氏就要将那些事说出来了,宋二才过去握住了媳妇的手道:“那事晚点再提。” 家丑不可外扬,看看外院那些看热闹的村人,宋二才决定关起门来自家解决。 宋虹的名声会影响家里别的孩子,嚷嚷开了无非就是给大家增添茶余饭后的笑料,并没有太多好处。 堂屋里的宋老爷子也听出不对劲来,开口对洪氏吼道:“这是他自己惹下的祸,你们都不要管。” “老头子啊!” 洪氏一听,直接哭了。 大孙子是她的希望,不管他做了啥事希望不可灭,要不然她就看不到未来了,以后这日子还要怎么过? 二房一家已经给得罪死了,宋明也退学了,三房到现在还躲在房中也是个没良心的,以后要是不跟着大房,她的日子有什么盼头啊! 洪氏哭得伤心,周氏也红了眼眶,望望院子外面,只想自家男人这个时候能回来就好了,就算帮不了啥忙好歹也有个依靠。 可按惯例在虎口山的男人下午才会归,现在还没吃上中午饭呢,怎么可能回来。 洪氏哭了,周氏哭了,宋青也哭了,宋明也红了眼眶,一家人那叫一个惨。 院外围着的那些人很多都动容了,不过他们更好奇宋虹到底犯了什么事,会去借行钱。 常氏见宋老爷子表态,暂时忍住了声。 只不过魏辉笑了,他先对宋二才拱了下手,算是招呼,之后便对宋老爷子道:“老人家,你这个孙子十几岁了,又是男娃,不值钱。别扯这些了,要么给钱,要么给人,那个小女娃刚刚好能抵债。” 像宋虹这种十四五的男娃卖也是卖不掉的,他要来干嘛。 宋老爷子身形一僵,咬牙又狠狠地给了宋虹一巴掌,无奈将人放开。 “这位老爷。”他对魏辉拱手,“将我孙女放了吧,钱,我会还的。” “还?如何还?” 魏辉冷眼看着他,空头话他可不听。 宋老爷子苦笑道:“宋家家穷,不过外面的薄田还有几亩,待我将地卖上一亩,明日便将钱给你们送过去。” 宋老爷子说这话时脸上火燎火烧,当着全村人的面闹出这种笑话还要卖地,他无脸见人,更无法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 “原来还有地。” 魏辉淡笑,点头道:“老人家,我信你,不过就不要等明日了,就今儿个吧,你现在便处理,省得大冷天的还跑来跑去,累人得很。” 这帮人既然过来了,便不会空手而归。 宋老爷子垂头,说了一个“好”字。 他转身出门,去到院中便仰声问外院那些人,“家门不幸啊,情况大家也看见了,我宋会堂活到这个岁数就没有这般丢脸过。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将那个犯事的推出去人家也不要。如今这事也没有啥好的解决办法,就南山顶边上那块地,一亩八两,立即要现银,谁要谁拿去。” 南山顶那块地,那是好地啊,平时想买怎么的也得十两,如今宋老爷子只卖八两,听得宋家人一阵心疼,可外面的人却是激动了。 立即便有几个人站出来说要地。 最后价高者得,那亩田地九两银子成交。 交了钱,给了地契。 魏辉接过宋老爷子双手呈上来的八两银,淡淡一笑,总算是带着人走了。 宋二才跟在那些人后面,将门槛卸掉拉进马车,后面也没管那些还想看热闹的村人,说了句现下不方便招呼大家,便将院门给闩了。 院子里变得安静,一直躲房中看情况的王氏总算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她看见宋二才在卸车,赶紧跑过去笑道:“二哥,你去忙,这些小事我来吧。” 王氏笑得讨好,宋二才也没说什么,点头道:“那弟妹忙吧,顺便将东西弄下来,将中午饭弄了。” 时下已经有些晚了,大家都没吃午饭,不过也没心情,气都气饱了。 “是是是,二哥去忙,这些事交给我便好。” 王氏尬笑,等宋二才走了又叫儿子出来帮忙。 宋康还是个孩子,对刚刚那些事没多大感觉,一溜烟便跑过去,还问王氏有没有零嘴糕点。 王氏点着他的额头训斥了一句,看见车厢里有肉有菜还有大棉鞋,也是翘了嘴角。 那些大棉鞋多半没她的份,可吃食好歹能捞上一口。 堂屋里,宋二才去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坐定,洪氏跟周氏还在抹泪,宋老爷子握着早已经冷掉的烟杆不知道在想啥。 常氏带着两个孩子坐长杌子上满脸不善,很显然这次她回来要给自家儿子讨回公道。 宋虹还在屋中间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是伤心。 宋老爷子看见二儿子来了,张了张嘴道:“坐吧。” 宋二才点头,看了眼跪地的宋虹,冷声道:“说吧,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要学会自己承担。” ------------ 第143章 发怒 “二叔,我……” 宋虹心颤,转头看向洪氏跟周氏,那样儿狼狈又可怜,看得两人瞬间就揪了心。 跪在阴冷的地板上,宋虹的双膝又冷又疼。 先前宋老爷狠打了他几巴掌,现在脸也肿了,说话都有点不顺畅。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将那些事情说出来。 那种事情怎么能说呢,会毁了他自己。 宋虹还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周氏跟洪氏能为他求情,只可惜闯下这么大的货谁管得了,洪氏跟周氏虽心生不忍,但还是偏开了头。 宋虹心凉了,抬头看了一眼宋二才道:“我,我给同窗带去赌坊,不小心着了道。”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说谎!” 常氏听见他的这些解释怒了,真恨不得掏出他的心来看看是不是已经黑透。 宋二才也闭了闭眼道:“朽木不可雕也。” 宋添早就将这人看透了,临到最后还狡辩,这是此人能做出来的事。 阿绣冷笑一声道:“宋虹,你觉得那些事还能瞒过去吗?” 宋虹目光躲闪,“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事,那些银子的确是我赌输掉的,不然也不会借行钱。” 宋虹说着转向洪氏,一边嗑头,一边求饶道:“奶,我错了,就这一次,你原谅我吧,那亩地,以后我会想办法买回来的。” 洪氏有一些动容,可面对二房那一张张怒气满满的脸,她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 “老二,到底啥事啊,你直接说出来吧。” 这一次的事情显然将宋老爷子给气着了,只要他不发话,洪氏也不敢答应什么,只得看虹哥儿到底惹下的是何事,有没有婉转的余地。 “是啊老二,到底啥事你直接说了吧,别为难娃娃了。” 周氏也说道。 儿子这般跪在地上,她心里难受得很。 “为难他?” 常氏觉得好笑,“要不是还念着他姓宋,我还想送他进牢房呢。让他主动认个错就是为难了,这种人还读什么书,合着就是浪费银子。” 这话说得严重了,周氏尴尬地笑着,后面又假惺惺地对儿子道:“虹哥儿,到底怎么回事啊,现在就只有我们宋家人在,有什么事你说清楚吧。” 宋虹垂头,眼中寒意如冰,正想再次否认,宋添站了起来道:“爷,奶,大伯娘,这件事情还是我来说吧。” 继续这样耗下去无非就是浪费时间,宋添没有耐心了,开口便将事件的前因后果快速清晰地对众人说了一遍。 “我知道这件事情大哥不愿意承认,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不是疾口否认便会不了了之。做了什么便是什么,没有继续追究只是因为不想将人送进牢房,可如果得寸进尺不知悔改,将仅有的那点情意磨没了,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般简单了。” 宋添说完,扫了眼哑然的众人,坐回先前的长杌子上。 “虹哥儿,你,你为何要这般做?” 周氏出声询问,她承认自己不喜欢二房那家人,可从来也只是嘴皮子上说多几句,平日里占点便宜,从未想过要想办法去害了别人如何如何,儿子他怎能…… 宋虹垂头,刚刚宋添已经给出警告,他也怕了,不敢再出言否认。 儿子不吭声那就是默认了,周氏只觉头昏脑胀,扶着额头感觉人都要倒了。 为何要这般做? 常氏哼笑了声道:“大嫂,无非就是因他人胜过自己,而心生妒忌罢了。” 周氏一怔,是了,宋添进镇成绩优异,二房生意风生水起。 反观儿子,考试失利,他们的日子过得也没二房好,谁不妒忌。 周氏心慽,眼泪巴哒正往下掉。 陷害兄弟,不管这种名声会不会传出去,儿子都要完了。老爷子会怎么想,大家怎么想,肯定很失望,不愿意再支持大房了。 没有老俩口的支持,没有另两房的供奉,以后这日子,儿子进学…… 周氏正在恍神,迷糊间,她看见宋老爷子冲向儿子,揪住他的衣襟,又狠狠给了好几巴掌。 宋虹原本只是肿着半张脸,这下两边都肿了,嘴角还渗出了血水。 宋老爷子太气了,下了狠手。 宋虹被打得眼冒金星,脸疼得眼泪直掉。 “爷,爷,你原谅我吧,我错了,虹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宋虹终于开始求饶起来,因为所有的挣扎变得无用,他现在只想将事情化到最小,争取平和过渡。 “再也不敢?”宋老爷子怒目,“这种事情还有下次吗?” 满是老茧的巴掌又开始举高,洪氏冲了过去,挡住宋老爷子的手道:“老头子啊,够了够了,他知道错了啊!” 洪氏哭着喊着,从小疼到大的孙子,就算犯下大错她也是心疼的。 “他知道错?犯事了才知道错。这些事怎么做出来的?还不是给你们这些人惯的!” 宋老爷子已经失了心智,用力挥开洪氏的手,还气愤地踹了她一脚。 洪氏尖叫一声,踉跄倒地。 “娘!” 宋二才见状,赶紧走过去将洪氏扶了起来。 洪氏头发都散开了,手掌也发疼,模样狼狈得很。 可现在她怎顾得了这些,想到从未向她动过手的老头子居然动了手,心中一酸,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娘,我扶你进房去休息一会吧。” 宋二才叹息,扶着洪氏慢慢去了后房。 堂屋中,宋老爷也放开了宋虹,想到刚刚动手打了自家婆娘他也有些后悔,可心里那股气无处发泄,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 一时间堂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宋虹的抽泣声都小了一些。 显然刚刚宋老爷发怒将大家都给吓着了。 阿绣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她在大户人家长大,自然没见过这种对待发妻的粗鲁画面,一时间人都呆了。 这时,她突然感觉手背上有丝丝冷意袭来,紧接着手便被握住了。 阿绣意外回头,便听见宋添小声对她说道:“别怕。” 阿绣回神,脸不自觉地红了,想了想还是没将那手抽回来。 ------------ 第144章 捅破 将洪氏送到房间,很快宋二才便出来了,看见堂屋中神色各异的众人,他也有些无奈。 宋虹还跪在屋子中间,见宋二才出来,又开始向宋老爷子认错嗑头。 “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全冲着我来吧,别怪他人,是孙儿的错……” 宋虹的样子也是可怜的,宋老爷子捂脸,无奈到极点之后便有些麻木了。 这时,一直呆滞着的周氏也走到屋子中间跪了下来,“爹,虹哥儿犯错,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教子无方,你要打要骂,连我也一起罚了吧。” 有些事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氏想明白了,她需要保下儿子。 先前宋虹跪地是活该,这下周氏也跟着来,宋老爷子再大的气也开始消了。 “老大媳妇,在这件事情上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确有错,就算是现在你也做得不对。虹哥儿犯的错事不是针对我,你向我嗑头有什么用?” 宋老爷子侧头,只觉得无脸面对二房那几人。 周氏一听这话便懂了,立即拉着宋虹转身,要向宋添认罪。 宋添是晚辈,怎么可能受她的跪拜,很快就跳开了,去到门外。 “添哥儿,你别避,这是大伯娘跟你大哥应该有的下场。我们没脸求原谅,只希望你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饶过虹哥儿这次。” 周氏抹泪,悄悄拉了下儿子。 她什么意思宋虹是知道的,就算不甘不愿,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向门外重重嗑下一个头。 “二叔,婶娘,三弟,求你们放过我这一次吧。” 宋虹久久不愿抬头,宋二才见状,给常氏使了眼色。 常氏暗自翻了个白眼,上前将周氏扶了起来道:“大嫂,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人了,有自己的想法跟处事能力,他的错便是他的错,你跟着跪干啥,快起来吧。” 周氏是大嫂,向他们跪拜这事情传出去惹人说道。 周氏自然是不想跪的,见二房的人松了口,顺势便起了。 这时,宋二才也语重心长地对宋虹说道:“事以至此,过多责罚也无意义,我就是想问,你对以后有何打算?” 宋二才眼中有探究,想看看这人是真悔还是假悔。 提到这事,宋虹抽泣的声音停下来了,他慢慢直立身子,瞄了一眼上首的宋老爷子跟宋二才道:“二叔,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该再提进学的事情,可是家里的地被我弄没了,又犯下如此大错,我想要弥补,还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宋虹又以额头触地,刚刚他的意思也很明确了,还想继续进学。 他的想法周氏自然是支持的,毕竟就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虹哥儿,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只要认识到错误,娘还是不会放弃你,读书的事情好好努力,以后那地还指望着你能买回来呢。” 周氏连忙表态,宋二才神情微顿,看了眼坐门边的宋明,再次开口问道:“虹哥儿,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宋虹点头,“二叔,这次请相信侄儿。” 宋二才又转头去问宋老爷子,“爹,你有什么看法?” 宋老爷子正在裹旱烟,闻言抬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送宋虹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上了这么久,现在突然让他不要上了,那么之前的所以努力都毁了,谁也不想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 宋老爷子想,就坚持到明年他下场考试吧,要是能拿到功名再扶一扶,不能就算了。 没有言语那就是默认的表现,宋二才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在坚持什么。 宋虹考试多次失利,很明显并没有科考的本事,别说是等到明年,等三年四年也未必会有一个结果。 有些事情不点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宋二才长叹一气,对周氏跟宋老爷子说道:“爹,大嫂。你们还想要在虹哥儿身上看到什么希望?是想着明年让他下场吗?觉得他有能力拿回你们想要的功名?” 周氏一怔,小声说道:“送他上镇大半年,自然是想的。” 这不是废话么,谁个不想自家儿子有出息。 宋二才嗤笑,“如果你们都狠了心要培养一个读书人,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将明哥儿换到镇上去读书,假以时日我想会达成你们想到的结果。” “明哥儿?” 周氏不解,“这?他都停学了。” “停学又怎么样,继续上便是了。” 周氏为难道:“有些人不是上便能考的,明哥儿从小便不如虹哥,读书的事情比不得。” 宋虹长久以来灌输给大家的假象以已经蒙蔽了众人的双眼,一时之间让他们清醒根本不太可能。 宋二才无奈摇了摇头道:“大嫂,谁跟你说明哥儿不如虹哥?” “这,这还用说吗?虹哥好歹也上多了几年学,还上镇,中考不是也入甲了,显而易见的……” “不要再提中考入甲的事!” 周氏的话并没有说完,宋二才便发了火,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 “不要再提中考入甲之事,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宋二才怒目,原本彬彬有礼的脸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周氏吓了一跳,常氏跟阿绣也莫名盯着宋二才看。 她俩还不清楚宋虹抄袭的事,所以此时并不知道宋二才为何发火。 只有宋添心下了然,以手撑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临行前,他找父亲问过,如何处理这次的事件,父亲对他说,“鄙者,连交皆不为人受,何能登科。” 既然不能科考,自然就不用再继续上镇进学了。 地板上,宋虹跪在那里冷汗淋漓。 这下他清楚了,明白了,中考抄文章之事给发现了。 “老二,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氏指着他,从来未曾见过这般怒火的宋二才,她惊吓之余又觉得生气。 儿子考了甲不好吗? 他生气便是妒忌。 宋二才深吸一气将心中的怒火压下,没有再管愚昧无知的周氏,而是向主位上的宋老爷子拱手道:“爹,虹哥儿中考入甲,那是因为他抄了儿子给他的例题文章。” ------------ 第145章 死局 门外的冷风还在呼啦刮着,放有火盆的堂屋却比外面更冷、更寒,凝固的空气中就像是夹杂着刺骨的冰渣。 “老二,你,你刚刚说什么?” 宋老爷子拿着烟杆的手不停抖动,那一定是他幻听了,一定是的。 从小虹哥儿就给人夸,怎么能没点本事呢,不应该的啊! “爹,那事情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一次两次。没查证之前儿子也料想不到,知道情况之后我想了想,自从他拿文章给儿子批改,抄袭之事便有了。” 这样便能解释为何外面的人都在夸宋虹的学识,而只有宋二才看到他的短处。 宋二才解释得明白,宋老爷子浑浊的双眼眯了眯,之后便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怨不得别人,怪他眼瞎啊! “呵呵……” 宋老爷子还在笑,那声音不高不低,是一种嘲讽,对自己的嘲讽。 堂屋里除了宋老爷子诡异的笑声静谧如死寂,常氏怔了怔之后气得红了眼眶,当初为了进学的名额大房二房斗智斗勇,还闹出分家这种事情来。 如果宋虹真有点本事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他只是一个心机颇深的贼。 想想从小到大那些人对儿子的看不起,想想那时大家对儿子的贬底,常氏的心揪了起来,真恨不得再上去扇宋虹几个大嘴巴子。 “娘。” 阿绣见常氏气息不稳,压住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宋虹抄宋二才的文章,这种事情梦境中肯定也有,只不过是不是被发现就不得而知。 她一直在想梦中宋二才的死因,之前主要的猜测是在意外方面,如今看来自家人也需要高度提防。 将身边的女娃搂进怀中,常氏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将那些情绪压下了一些。 这会,不停被各方信息打击得麻木的周氏回过神来了,她看了看满脸苦笑的宋老爷子,颤着声问宋虹,“虹哥儿,老二刚刚说的可真?你,你,真抄他的文章了?” 周氏的声音很小,她在害怕,害怕得到肯定回答,如果真是那样,这个家就完了。 宋虹整个人都快要瘫到地上去了,他想否认,可逃得过去吗? 逃不过了,拿文章给宋二才批改家里人是知道的,在学馆的考试也充分说明自己的学识有问题,加之二叔还是馆主的学生,这件事情只要开口,馆主信谁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死局,逃不开的死局。 宋虹深吸了一口气,在地上一步步跪行,上去抱住了周氏的腿。 “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次吧,我还想进学,我还想读书,我真的很努力了,这次的半月考我虽没有入甲,但也是乙卷。娘,我求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我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不让你失望,决不再做这些蠢事了!娘……” 宋虹承认了,周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作孽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拼了命地送儿子上镇读书,搞了半天那些都是假的,能不让人伤心么。 堂屋外面,坐门槛上的宋明也双目赤红捏紧拳头,同样也气得不轻。 从小到大他在哥哥面前都是自卑的,读书觉得不如他,又不会说话,讨不了爹娘跟爷奶的喜欢,活在哥哥的阴影下他都认命了,可现在又有人告诉他那些都是表象,是假的,这么多年他所付出跟被剥夺的都是笑话,谁能不气。 “二哥,咱俩还小,你想入学还有机会。” 宋青窝在他旁边,一张脸冻得泛紫,可她都不愿意进房里去,经过刚刚的事那些人让她觉得恐惧。 “入学?” 宋明笑了笑,并没有这个打算。 堂屋里,宋虹还在哭喊,毕竟是亲生儿子,又爱护了这么多年,周氏很快就心软了。 她也是无法啊,就这么两个儿子。 原本还想着大儿子是个好的,一家人紧着他读书以后能有出路,怎知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小儿子指不定心都寒了,以后还怎么指望得上。 虹哥儿虽然做了糊涂事,可也不见得能有多差,只要他能改过自新,还是有希望的。 如此想着,周氏便说道:“虹哥儿,你发誓,上对老天爷,下对父母亲人,你发誓。” 宋虹心中一喜,立即就举手说了一堆,什么考不上誓不为人,天打雷劈之类,总之怎么恶毒怎么讲。 这般,周氏便原谅他了,还拉人起来。 常氏看着一阵无语,可这是别人家的事,她也懒得多管,反正那些人爱受虐,她也管不着。 大房还要送宋虹进镇读书,这无疑是将老俩口都拉下水去了。 宋二才正要说话,坐主位上的宋老爷子开口了,笑了笑道:“老大媳妇,这是你的儿子,读不读书你俩口子看着办吧,以后我就不掺合了。” 宋老爷子拿出晕烟来一边裹一边叹气,“刚好今儿个几房人都在,有件事情我要说,以后我老俩口就不跟大房一起过了。我俩现在身子骨还硬,还能动能干,先这么单独过着,以后动不了再看情况。” 宋老爷子在桌下的火盆里点燃旱烟,他想通了,也明白了,虹哥儿不行,走不了那条路,他继续使力气无疑就是作贱自己。 趁现在将关系也划清了吧,毕竟他不止一个孙子,下面那些小的还有希望,只要他不跟着谁房过日子,不管以后那房人有了出息,就不可能不管他这个当爷的。 翻了脸的宋老爷子变得异常冷漠,周氏心头一怔,默默垂下了头。 她一个做晚辈的自然管不了长辈的决定,只能接受。 宋虹也捏着拳头没有说话,能挽回周氏的心,他都觉得幸运了。 宋老爷子的态度让宋二才松了一口气,可接下的事情他又不得不说。 “大嫂,你要继续让虹哥儿进学我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是大房的家事。可虹哥儿陷害兄弟,抄袭亲叔叔的文章为自己所用,这件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氏听得一抖,心中发悸地问道:“老二,你,你怎么个想法?” “大嫂,一家人都姓宋,我念着这些情义也不想过于绝狠,可是虹哥儿罪不可恕,你们送他进学我管不着,但不能在苍山学馆。” ------------ 第146章 赔罪 宋二才不想再让宋虹出现在儿子面前,这人品性不端一朝一夕是改不了的,他不希望儿子跟这样的人同在一处,一来是怕他再做点什么不好的事让人防不胜防,再者,也不想他在学馆里拉低宋家人的名声。 宋二才的要求在周氏眼里有点过分了,可宋虹却不自觉地翘了嘴角。 他毫不犹豫地应声道:“二叔,你放心,我以后是没脸再跟三弟在一起了,后天进学便去办理退学手续,另寻地方。” 就算宋二才不赶他走,宋虹都觉得自己在学馆里没法混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对他来说是好事。 如此这般,宋二才也无话可说,但很显然他不会再认这个侄子了。 这会,一直躲在门边的王氏走了过来,尴尬笑道:“爹,大嫂,二嫂,饭做好了。” 这一谈便谈得很晚,大人还没什么,孩子们已经饿得眼巴巴。 一屋子的人都气得不清,王氏也不敢先弄点给孩子们吃,都在等。 宋老爷子一听饭做好了,放下烟杆道:“上吧。” 一时间,几个女人都动了起来,拿碗的拿碗,端菜的端菜。 宋大才跟宋三才未归,洪氏又在房里未出,桌也不用分了,紧着一起吃。 宋虹洗了脸换了身衣裳出来,桌子上已经坐满开吃。 没有人叫他,只有周氏在使眼色。 宋二才弄了饭菜,正准备给房里的洪氏送去,宋虹便迎了过去道:“二叔,给我吧。我还没有向奶认错。” 宋虹说得好听,宋二才直接给他了,爱做什么都由他去吧。 宋虹端碗去了后房,再出来手里的碗已空,而外面的桌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只有周氏还坐在上面。 “虹哥儿,给你留了一碗,快吃吧。” 周氏叹息,说着便开始收拾桌子。 宋虹坐稳,胸间满是那种不受重视的落漠。 宋二才早上带着一家人归来,本是想晚上吃了饭再回,这下出了事也是没心情待了,吃完饭便套车准备回去。 只不过临出门时宋大才跟宋三才背着包袱回来了。 兄弟俩进了村子,远远便看到宋二才的马车停在院门口。 “二哥回来了,真巧啊。” 宋三才笑着说道,宋大才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可惜的是,当兄弟俩人看见不少村人开门出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看热闹,渐渐感觉到不对劲起来。 平时他俩回村总是有很多人打招呼,问一问差事跟药园子那边的情况,会说几句笑,顺便讨好一下。 今儿个完全不同,大家要么木然地盯着看,要么脸上挂着调笑,看着两人就跟看猴子似的。 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想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宋二才见两人回来,暂时也不走了,将车门关好又返回堂屋。 “二哥,爹,看看我给你们带什么了,上个月山上摘的柿子,冻好久了,放水里解冻吃起来甜得很。” 宋三才进门便开始炫耀带回的一包柿子,康哥儿一听有吃的立即便笑着跑了过来,可别的人没吭声,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儿。 宋三才有些莫名,转头便见到王氏在耳门边向他招手。 另一边,周氏也将丈夫拉进屋里去了。 很快,两人都知道家中所发生的那些事。 宋三才还没什么毕竟宋虹只是侄子,可宋大才郁闷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听完之后在屋里傻坐。 这时,宋虹跪地,自打了几个嘴巴向父亲认错。 周氏也在旁边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便让宋大才去向老俩口赔罪,向二房赔罪。 宋大才听了,先去了洪氏所在的后房,之后进堂屋,向宋老爷子跟宋二才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宋老爷子还是那个态度,总之以后不跟大房过了,几个儿子自负门庭。 早上应急卖掉的那块地也从大房里面出。 宋大才无脸抬头,全部点头应下。 至于宋二才这边,态度很冷淡,显然这关系已差不多断了。 兄弟几人在堂屋里聊了会,宋二才再次起身,准备走了。 王氏一瞧,凑到常氏身边问道:“二嫂,上次跟你商量的那事,现下可有眉目了。” “啥事?” 常氏愣了一下,看着王氏那张献媚的脸,才想起之前答应给她娘家兄弟安排事做。 家里闹成这样她还记挂着这些。 常氏叹了叹,道:“二郎这次从外面带回一些蚕种,明年开春准备养蚕了,你可以告知你娘家兄弟,让他们多种桑树,到时蚕种孵出来给你们一些,结了茧再卖给我们便是了。” 做蚕农? 王氏的笑容微僵,还以为能捞到什么好差呢,就这? 常氏也没心情理她,很快便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那厢,宋二才给宋明叫住,叔侄两人站在院子角落里说话。 “你不想复学?” 宋二才蹙眉,见宋明点头便说道:“你的学识不比宋虹差,就算不科考,在私塾里上多两年多识得一些知识要领,对以后出门找差事也是有好处的。” 宋明才十一岁,宋二才不想让他过早放弃学业。 “二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如今家里这个样子,想读书是要争的,我不想争,不想那些事情再出现在我身上。” 宋明垂眸,他并不想活成宋虹那种样子。 既然侄子已经决定了,宋二才也没有再劝,叹道:“下月,你来镇上找我吧。” 这是同意给他找差事了,宋明感激抬头,眼眶红了起来。 “二叔,你放心吧,我定会好好跟你干,决无二心。” “我知道。” 宋二才揉了揉他的头,两个月没见,侄子都要瘦成烧火棍了。 不争就不争吧,换个角度去想也未必是坏事。 二房一家走了,这次宋家全员出动,连躺床上的洪氏也披了件衣裳出来送了送。 先前给宋老爷子踹了一脚,洪氏整个人感觉都焉了,眼中的精明不在,脸上的刻薄相感觉都少了很多,整个人死气沉沉没有生气。 宋二才看着心中一疼,说道:“娘,外面冷,你回去吧,以后想上镇只管来。屋里那些米面吃完了让人带个话,我再给送……” 那些关切的话语渐渐远去,洪氏心中一揪泪水直流。 ------------ 第147章 月夜 回到镇上,天色渐暗。 杜妈妈烧了热水出来让大家洗漱,对于提前回来的事她也顺口问了一声。 那些糟心的事阿绣没提,随便扯了几句。 杜妈妈也没多问,知道陆保还在新院子那边没回来,拿了些银子让杜娟去外面买点肉菜。 杜娟应声便去了,时下天色已晚,外面的菜摊子早没了,她走了一圈,最后到酒楼那边要了一斤酱肉,晚点让小二送过去,之后便去庞家的粮油铺买了点菌子跟笋干。 庞母见是她,拉着嗑了几句话,十四五的大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无非就是看人家没有,要不要给介绍一二。 这些乡下地方顾及少,民风比较开放,可杜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一听庞母提到这些事,脸都红了。 “婶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提这些做啥,我娘还没你急呢。” 杜娟跺脚,一张小脸衬着石青色的衣衫青春四溢,如那含苞待放的海棠,看得人迷了眼。 “行了行了,我不提。改明儿找你娘问问。” 庞母找了铜板给她,说笑间发现铺子里又来客了。 “张掌柜,想要点啥?” 来人是隔壁铺子接任宋二才那位掌柜张超。 杜娟收好铜板感觉身边有个影子倒了过来,也没有多留,说了声便走了。 姑娘身形婀娜,行走间带起一阵淡淡香风。 张超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味道不同于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是少女独有的气息。 “张掌柜,你要点啥?” 庞母见张超死盯着门口看,心中暗碎,有妻有妾的老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个正经。 张超一个小小药铺掌柜当差还带着小妾,在女人们心里自然风评很差。 毕竟大家都怕家里的男人有样学样。 张超被叫回了神,顺手指了几样东西,趁庞母给他称货的空档,试探问道:“刚刚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啊,怎么没见过。” 张超虽然在镇上待了几月,不过他出门少,平日里都在药铺的后院逗鸟听曲,街上有几户人家都认不全。 加之杜娟大部分都在绣坊跟院子里,很少外出采买东西,两人并没碰见过。 庞母一听便知他没安好心,敷衍笑道:“不知道呢,村子里的姑娘吧,也不知道谁家的媳妇。” 庞母故意将媳妇两字说了出来,就是想让张超打消那些不好的念头。 张超听得好笑,刚刚的女子明明是大姑娘发髻,怎么可能是谁家媳妇,而且这个点儿了还来买东西,摆明了就是镇上的,或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不错啊,这些乡野地方还能碰上模样上佳的小美人。 张超摸了摸下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姑娘笑靥如花的脸来。 那厢,杜娟全然不知自己给狼盯上了。 她顺路还买了一包花生,回到去在炉子边上烤烤,绣花的时候还能当零嘴。 一夜无话,翌日下午,王大牛背着个小包袱从城里回来了。 布庄的休沐结束,不光王大牛,赵氏母女跟常小双也相继回铺。 晚上,铺子里弄了两鼎热气腾腾的锅子。 阿绣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饭后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在前堂跟廊下来回走动消食。 深冬里的天气到了晚上愈发冻人,阿绣搓了搓手,正打算回房中拿件披风,就看见东角那边站着两个人影。 那两人手里没有提灯,稀薄星光的夜里,阿绣依稀能辨认出是杜娟跟王大牛。 王大牛的体格太壮太高大了,只看个轮廓阿绣便知是他。 杜娟不用多说,跟在自己身边那么久,咋能认不出。 可这两人私底下在这儿说什么? 阿绣有些好奇,躲在柱子后面悄悄侧耳去听。 “王大哥,有啥话咱们去堂屋里说吧,这儿多黑啊!” 是杜娟的声音,很显然她是被叫出来的。 王大牛一个壮实高大的汉子,此时垂着头,微微躬着背,那种踌躇不安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小娟,就,就两句话,说完便能走了。” 王大牛的声音都嗑巴了,杜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说啥啊?” 王大牛来布庄也有半个月了,这些日子里两人虽说各有各的事做很难凑到一起,可只要他在,杜娟还是能感觉到这人对自己若有若无的在意。 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杜娟知道那些是什么,可这种事情她没有考虑过啊,自己现在还是小姐的丫鬟呢,是家奴,那些事情太早了,也由不得自己。 杜娟心中暗自梳理着,沉默的样子少了些鲜活气息,却多了一丝文雅的端庄气质。 王大牛看着这样的她,一颗心像着了火似的狂跳。 杜娟等了一会,见这人像根木头般不动不言,抬头正想问他,便见男人的双目如狼似的死死锁着自己。 杜娟一惊,后退半步双手护胸。 “王大哥,你再不说,我走了。” 见她吓得退步,王大牛瞬间回神,赶紧摆手道:“我说我说,你莫走,小娟你莫走。” 难得的一次机会,王大牛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就将她给吓着了呢。 “那你说吧。” 杜娟再次催促,王大牛挠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之前你帮我补了袍子,还没能好好感谢你。这是回礼,我在城里银楼挑的,你别,别嫌弃。” 从城里银楼挑的,这东西肯定不便宜。 杜娟还没说话,躲柱子后面的阿绣倒紧张了。 男女私相授受,要是杜娟接了这东西,不就是代表接受了王大牛的心意。 就算阿绣之前没觉得这两人有什么,可就这简短的几句话她已经明白,王大牛心悦杜娟,只不过杜娟是不是对他也有意思还不得而知。 阿绣双手相握,突然知道这么个事她也是懵的。 这时,有气息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件披风搭到了肩膀上。 阿绣一惊,迅速转头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宋添。 宋添向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向前方抑了抑下巴。 ------------ 第148章 怂货 两个小娃趴在柱子后面跟做贼似的。 不远处那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大牛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递去东西后便不敢再看她。 杜娟已经呆了,一颗心蹦蹦直跳。 “大牛哥,那些都是动动手的小事儿,怎能,怎能收你的回礼呢。” 杜娟会给他缝衣裳也是无意中见到他袖口坏了,顺口这么一提,怎知这男人一点也没客气,很快就将那外衫送过来给她缝补。 以后类似的事情还有过两次,衣裳不是坏了袖口就是破了领口。 杜娟见他一人在这儿当差没个人照顾,当初在城里这人也是帮过她们不少,便没往心里去,怎知…… 杜娟想,难不成自己给出了什么错觉,让他误会了。 如此,这东西死都不能收的。 杜娟摆手,王大牛一急,便开始往她手里塞。 “以后要麻烦你的地方可能还有,一点小东西你也别在意,就当我支付的银钱吧。” 王大牛知道这样私底下给她东西不对,可这支钗买都买了,难不成自己戴? 肯定是要送予她的,而且他也想让女人知道他的心意。 “就缝了几次衣裳,要什么银钱呢。” 杜娟又将盒子推了回去。 王大牛见这般不成,又说道:“我,我就是想送予你。” 这话说得可够明白的了,杜娟一惊,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脱口便道:“我不要。” 她的语调提高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在生气,王大牛微怔,愣在那里一颗火热的心渐渐下坠。 杜娟懵头,反映过来之后才知自己刚刚表现得太过了。 要解释一下吗? 还是说…… 杜娟犹豫一瞬,习惯性地行了一个半蹲礼,转身走了。 王大牛眼看着她消失在转廊,后面烦燥地挠了挠头,也回了自己住的杂屋间。 两人总算是散了,阿绣松了一口气,慢慢直立身子。 “回去吧,外面冷。” 宋添握了一下她冻僵了的指尖,转身先走了。 阿绣跟上,两人回到房中一时间相对无言,对于刚刚的事情未能回过神来。 阿绣在想杜娟,想她刚刚的拒绝是真不愿意还是心有顾虑。 宋添却在可怜那王大牛,心悦之人不喜欢自己,看到后面他那种无奈又难过的样子,宋添心有触动,瞄了一眼坐画案边上的人,突然觉得自己跟王大牛有点心心相惜之感。 想到这,宋添用力甩了甩头,他现在还小,不应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好好读书,等有了功名才有资本。 那厢,王大牛回到房中便一头倒在床铺上。 那锦盒还在他的怀中,却冷冷地,将他的激情都寒没了。 陆保正在泡脚,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儿嗤笑道:“怎的?给拒绝了?” 同为男人,王大牛看杜娟的眼神是个什么样陆保自然分辩得出,两人心照不宣,同时也是半斤八两,各有心事。 王大牛闻言起身,一幅没啥事的样子道:“是我不懂事,太唐突了。等等咱俩熟了,再送东西也不迟。” 都一起共事半个月了,以前又认识,怎么能算不熟呢。 陆保呵呵一笑,“你就是不想放弃。” 好不容易喜欢个姑娘,干嘛要放弃。 王大牛斜眼瞥他,眼中全是藐视。 “有这个心情笑我,咋不看看你自己呢?” “我咋了?”陆保拿起巾子擦脚。 “不要跟我说咋不咋的,你再这样怂下去,某人便要成苗婶儿家的儿媳妇了。” 苗婶是包子铺的东家内掌柜,平日常萍萍在那边进进出出给苗婶子看上了,觉得这姑娘做事雷厉风行,是个能掌家的,最近便找赵氏商讨,想给她的小儿子议亲。 苗婶的小儿子据说识字,还在城里做工,每月能挣一两银钱,听条件还算不错。 赵氏有点儿心动,正在考虑挑个时间见见那小子。 原本想笑笑他,结果被反咬了一口。 陆保的心情瞬间便不美了,他向王大牛投去幽怨的眼神,样子十分不满。 “我才不是怂,是不想让她跟着我过苦日子。” “过苦日子?”王大牛笑,“你日子很苦?我没看出来啊!兄妹俩都挣着钱,以后娶了她三人挣钱三人花,哪里苦了?” 要说陆保兄妹,现在的日子相比以前的确好过了很多。 陆保现在每月七百个钱,陆薇比他少一百,兄妹两人加起来每月能都有一两多银子了,加上吃喝都在铺子里,平时很少有机会花销,就这两月陆保都存上了二两银。 可这点钱儿想置办宅院,讨个媳妇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妹妹的耳疾…… 陆保不想了,蹭了鞋子出去倒水。 说得好好的居然不接话了,王大牛等了会,见他回来又问,“你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嫁予旁人吧?” 陆保放下木盆,很是烦闷地反问,“你咋这么喜欢抓住别人的事情不放呢?” “我不喜欢跟怂货住在一起。” 陆保无语了,瞪着那个比自己壮了一圈,又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不乐意你可以住新院子里面去,省得跟我挤。” 王大牛无所谓笑道:“我是有这个想法,等下一批绣娘招进来了,我就请宋掌柜安排我过去住,晚上也能守院子。既然小娟跟东家小媳妇有主仆之情,我自然要好好帮东家做事,让她心生好感,刮目相看。” 王大牛的目标非常明确,陆保听完沉默了,坐床榻上默了默,叹道:“我现在连聘礼都拿不出,娶什么亲。晚点再说吧。” 银钱是一个方面,再者他也对自己没信心。 萍萍对他总是凶巴巴的样儿,都那样子了能喜欢自己么? “晚点?晚点你就得另娶她人了。” 王大牛也没有多劝,拿了条巾子便出门洗漱去了。 是夜,后院几个房间的灯陆续吹灭。 阿绣脱鞋上榻,为了防寒,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屋子中间放着的火盆明旺,那是杜妈妈先前拿进来的。 阿绣怕冷,梦境中有太多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冰雪交融的季节,就如自己的死,又如杜娟的死。 ------------ 第149章 梦境(1) 临近年关,一场大雪之后便是阴雨。 那些雨水里好似夹着冰渣,刮得人脸疼。 阿绣一身湘妃色勾金丝蝶恋花的妆花袄裙,外罩月白色镶白狸毛的披风,朝云髻,发间是赤金吊珍珠的玉翠步摇,手里捧着温度适宜的手炉,带着丫鬟婆子疾步向正和堂。 这是江南的何家,阿绣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南山郡的谢家派人送年礼过来了,人已在正和堂坐定,毛氏让人叫她过去见礼。 阿绣进门,便见到谢家大夫人身边的田妈妈。 自从卓家出事,谢家送年礼的人便从吴大掌柜变成了田妈妈,礼也相应的变少了、寒碜了,肉眼可见的不重视。 阿绣还以为这门婚事会算了,怎知谢家闭口不提,还照旧送了年礼。 她扫了一眼堂中,发现表哥何文筠不知为何也在。 阿绣上前向几人行礼,默默坐在一旁。 “翻了年,小姐便要满十六了吧。” 田妈妈站于堂中,侧头毫无顾及地上下打量着阿绣,那眼神赤裸裸,像是在评定一件商品。 毛氏放盏,笑道:“是啊,女儿家最好的年华便是这几年了。” 她笑得和蔼,全然没有在意田妈妈的无礼举动,要不是田妈妈的身份只是一个仆从,保不准会让人看坐。 南山郡的谢家,百年世家大族,主家二老爷官居太常寺少卿,比何家大老爷的院判一职还要高出整整一级,放谁身上都是这般做派。 即是官臣世族之家,为何与卓家这种商贾定亲,小时阿绣也听娘提过。 当年谢家二老爷进京赶考路遇匪徒,幸得当时阿绣爷爷相救方能脱险,那时两家便议定了亲事,只不过父辈们已经成亲,无合适人选,便留到了孙辈。 这桩亲事本是谢家二房的,只可惜谢家二老爷官越做越大,便丢给了谢家大房。 大房暂无人入仕,平日打理家中俗物,跟同是商贾出生的卓家倒是般配。 既便如此,对在官场上毫无根基的卓家来说,这门亲也算非常不错了。 阿绣记得五岁那年谢家大夫人带着那位三公子来过一次江南,长她五岁的男娃长什么模样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他在书院进学,如无意外以后便会走科考之路。 十五六的姑娘美让得挪不开眼,细看之下田妈妈愣了愣,笑道:“冰雪一样的人儿,这些年来倒是辛苦二夫人您了。” 毛氏笑道:“卓家就剩这么个独苗,每每想到我那可怜的姐姐就心疼得紧,只能护着宠着。” 田妈妈叹息点头,“这次老奴过来夫人叮嘱过,要是没什么意见婚期的事可以先商量商量,毕竟我家三公子也不小了……” 两人聊到婚期,阿绣便不好再待了,找了个由头带着杜妈妈退了出去。 当厚重的布帘子放下,她的神色变得凝重,回院的步脚也快了几分。 回到院中,杜娟见她神色不对,便将屋里的丫鬟都打发下去了。 “小姐,要不要让奴婢差人去打听打听。” 阿绣点头。 是夜,杜娟提着灯笼从外面归,她进门挥退房中丫鬟,上前跟阿绣耳语了几句。 “下午的事情并没有谈出个定数,听闻谢家想要一半绣坊作为嫁妆,二夫人没答应。” 一半绣房,谢家的胃口可真大。 阿绣嗤笑了一声,“姨母不是说收拢住那些绣坊全是因为我,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有些事情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失了家的孤女,原本还想着有个人可依,可谁又能想到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卓家的那份手艺。 “小姐,那谢家也不是好人,兜兜转转大家都想要卓家这套针法,不然谢家要绣坊做甚。而且我还听说……” 杜娟犹豫一瞬,见阿绣看过来,无奈提道:“表公子跟二夫人吵了几句,听那意思是想退了谢家的婚事,娶小姐过门,只不过二夫人没同意。” 何文筠想娶自己? 大概也是为了绣坊吧,只要自己成了何家人,不光可以继续在这儿研制针法,那些绣坊也能名正言顺成何家的了,只是她想不明白姨母为何会不答应。 怪不得先前何文筠会出现在正和堂,原来谁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这时,一直在旁边的杜妈妈红着眼眶问道:“这下如何选择为好?” 感觉就像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无根无基,任人摆布。 阿绣沉默,谢家人也为绣坊而来,加之跟那谢樊无任何感情,她自然是不想嫁过去的。 可不嫁入谢家何家就会放过自己吗? 不可能的,她没得选择,姨母会让她嫁入何家,就算不是何文筠,也有可能是何家别的人,又或者让自己给何文筠做妾室。 阿绣大概能猜到姨母为何不让何文筠娶自己,听闻知府家的三小姐对表哥有意。 跟一个无家无基的孤女比起来,知府家嫡出的小姐更合适做二房宗妇。 就算自己有技艺在身又如何,官商之间永远都有一道跨不出去的沟壑,谁都不想放过一丝攀附官场的机会。 杜娟见她陷入两难,气愤道:“我看不如小姐出去自立门户好了。我们卓家有祖训,后辈里无男子,女子招婿入赘,以保技艺长存。小姐完全可以自立门户,招婿上门,重振咱们卓家。” 杜娟说气话,阿绣一听眼神却亮了起来。 翌日,她主动去了毛氏所在的院子,提退婚一事,理由便是祖训,并提出要外出自立门户。 毛氏惊讶了好半晌,最后笑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啊,是不是身边人嚼舌根了,怂勇你做出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来。自立门户怎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离了何家,你便是那些人争抢的肥肉,门户还没立起来呢,便被人给拆了吃了。” 毛氏抚着茶盖轻笑,视线在杜娟身上转了两圈,眼神慢慢变得狠戾。 阿绣没有想过一次达成,不过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谢家的婚事便通过毛氏之口退掉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将自己的意思从明珠院放了出去,不光整个何家,连外面也有传言她要自立门户招婿入赘。 一切的一切都按着她的预想一步步达成,可她终归是高估了自己…… ------------ 第150章 梦境(2) 临近年关,外面有关卓家孤女自立门户招婿之事越传越凶。 当初卓老爷在世之时乐善好施,对下人跟绣娘们都非常不错,在江临郡声名远播。 那年卓家出事,有人唉叹,有人暗中流泪。 此时听闻卓家孤女要自立门户延续家业,大家都是支持且激动的,不少无家产继承的公子哥儿还打着入赘的心思,想要博一博,与那卓家女患难与共。 阿绣寄人篱下进入何家后很少出门,不过一年就那么几次也就够了,卓家女貌之名满城皆知。 借着外面的风头,阿绣便想过完年就外出建府。 这么多年来,他为何家拿绣坊,增添针法,培养绣娘,不停创新花样,何家为了在外的美名也分了她一些银钱。 本想着算是给她家用,自己私底下置办一些物件,再不济留着以后带入“夫家”,不曾想现在倒成了阿绣的本钱。 ***** 毛氏再次听完阿绣的计划,轻轻啜茶,抬头笑道:“一晃八九年,你也长大了。” 这是何意? 想说她翅膀硬了吗! 阿绣垂眸感激般道:“多亏有姨母的收留与教导,姚姚没齿难忘。” “傻孩子,说这些做甚。想想当初,你爹娘也是帮过我们的。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外出建府之事,你真考虑好了便去吧。只不过外面人心险恶你出了何府的大门,我们就难护着你了,以后有什么难处,记得差人来告知。” 毛氏握住阿绣的手将她拉到跟前,满脸不舍的样儿,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阿绣听得这话十分反感,手臂上已经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在这临江城有何家在,谁又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这话倒是。” 毛氏拍了拍她的手放开,“既是要建府,可还有什么打算跟安排。不如差我身边的付妈妈前去帮你打理。” “姨母有心了,可这事不必。” 阿绣赶紧推辞,并说道:“付妈妈是您身边最得用的人儿,我怎好劳烦。再者,杜妈妈与杜娟已经跟随姚姚多年,打理内宅这类小事两人不在话下,还请姨母宽心。” 阿绣蹲了蹲身,毛氏赶紧将她扶了起来,认真打量了眼前这个正值年华的姑娘,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劝了。” “谢姨母。” 阿绣松了一口气。 毛氏笑了笑又提到,“虽说你已经外出建府,按理当初说好的那些嫁妆便应该由你一并带了出去,可你毕竟还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如今这一行也不见得有多太平,姨母就先拿在手上,待你招了婿再交予你们自行打理可好。” 卓家出事时何家在临江城还排不上名号,自然没有能力收拢一半的绣坊。 那些买绣坊所需的银子全是以卓家遗孤的名号,在外面无利率借出来的。 当初卓家乐施好善,人缘极佳,那些人念着情义给了何家一个面子。 当然,何家也说了,收拢回来的绣房将拿出最少一半做为阿绣的嫁妆,不收取一分一毫。 小的时候阿绣听见这些无比感动,此时,她只觉好笑。 如果眼前的人真愿意拿着一半绣坊给自己做嫁妆,先前就不会拒了谢家那门亲。 “全凭姨母安排。” 阿绣不想过急,能出去已是难得。 回到明珠院,主仆三人激动得抹泪,后面又商议起开府所需的准备。 杜娟提到,不带走何家安排的那些下人,那些都是何家的眼珠子,无疑全是麻烦。 这件事情阿绣知道,但不带需要理由,她得好好想想。 三人说得起劲,不多会外面有丫鬟通报,二公子过来。 何文筠前来,看来是知道自己被允许出府之事了。 阿绣理了理衣摆,人还未出门,何文筠已经撩帘子进来了。 他眉头紧锁,看一眼便知心情极差。 “表哥。” 阿绣向他行礼,何文筠点头,挥手对杜娟跟杜妈妈道:“出去。” 两人有些犹豫,见阿绣点头便依序退出去了。 “表哥,你可有事?” 阿绣亲手为他斟了茶,何文筠没喝,怔怔地看了看她道:“出府之事,你已经想好了?” 阿绣点头。 何文筠额间的青筋暴起,忍了好一会才道:“我说过会娶你做二房宗妇,为何还执意自已建府?” 阿绣垂眸,“表哥,我是卓家女,自然要尊崇祖训。” 她的表情坚决而冷淡,何文筠握紧拳头,扫了眼身边半人高的玉颈翠瓶,忍住内心想要推倒的冲动,甩袖大步离开。 阿绣见他离去长舒了一口气,抚了一下额头发现有冷汗渗出。 何文筠这人暴虐,她也略有耳闻,刚刚的对峙还是怕的,好在那些话也算说清楚了,想娶她,不管是谁都得入赘,很显然何家儿郎不可能。 很快,杜娟跟杜妈妈撩帘子进来了,两人都担心地看着她,显然何文筠是个什么样的人两人都是知晓的。 出府的事情谈好,阿绣隔天便差杜娟外出打听宅子事宜。 宅子不用大,二进三进的便好,她现在手上的银钱有限,以此为由,还跟毛氏提出少带些丫鬟婆子过去,小门小户她养不了那么多人,也住不下。 毛氏未说什么,当场就同意了。 阿绣意外,觉得这人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 这种感觉并未让她庆幸,反而有些不安。 年关那几日,阿绣出了一趟门,便将宅子的事情定下来了,之后她闭门不出,新宅的布置与安排都交给了杜娟在外打理。 眼看着何家人都接受了她外出的事实,何曾想那日早上杜娟出门以后便再也有回来过了。 阿绣再次见到她,便是那具伤痕累累无衣遮体的尸体。 刚买下的新宅子里面犯了命案,三个乞丐潜入,大白天的将人奸L至死,等在外采买的管事跟小厮返回,人都断气了。 大雪纷风,满院银素,阿绣看着那张混着血迹跟污泥裹身的白布,恐怖与绝望混迹的面目,后退半步,等视线变得模糊,整个人毫无重心般倒了下去。 ------------ 第151章 不错的小伙 “阿绣,阿绣……” 有个声音由远至近,等阿绣睁开了眼,便见到宋添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并握着她的肩膀轻晃。 “添哥?” 阿绣侧头,环视屋内,见到了桌上小手指粗的油灯,以及熟悉的画案跟家什摆件。 “添哥,你咋不穿袄子呢,冻着了可怎么办!” 阿绣回神了,赶紧翻身坐起握了下他的手臂。 寒冬腊月的天儿,这人居然只穿着中衣便跑过来了。 “我没事。” 宋添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伸手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花道:“是不是做恶梦了?” 提到这事阿绣愣了一下,笑道:“应该是吧,记不太清了。添哥,我刚刚是不是说了梦话?” 宋添起身,去拿了棉袄子过来,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是啊,不过很奇怪,你居然在叫杜娟。咋的?她在梦里打你了?” 她梦见谁不好,居然会梦见杜娟,宋添有些不解,而且很显然这个梦并不太好。 真说了梦话,阿绣装着不记得的样子摇了摇头,“有些记不清了。算了,不提这个了,现下什么时辰,你要去上早习课了吗?” 既是梦,宋添也没有当回事,点头道:“我准备去了,你再睡会吧,外面冷。” “不了,今儿个月头,很多事要干。” 阿绣也跟着起了,不多会院里的灯陆续点燃,灶房传来拾柴洗锅的声音。 杜娟烧了满满一锅热水,见公子跟小姐过来,帮他们兑水洗漱。 阿绣蹲在屋廊下,看见杜娟熟练地为她拧帕泪湿了眼眶,她垂下头,借着未明的天色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等冒着热气的巾子递过来,赶紧接过捂住了脸。 杜娟完全没有感受到主子的情绪变化,见宋添洗好了正要端水出去倒,一双强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迅速将木盆夺了过去。 “我来。” 王大牛说完便端着那盆水走了,弄得杜娟一怔一怔地回不过神。 昨天晚上那般狠心拒绝了他,还以为这人会不理自己呢,怎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杜娟不解,转头却发现阿绣一脸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杜娟突然心虚,忸怩道:“王大哥真是个热心人。” 她装着说笑,阿绣也认同道:“是啊,感觉挺不错,应该还没说亲吧,长得人高马大满身有一把子气力,不错的小伙。” 阿绣说完这话转身走了,杜娟懵头,小姐夸王大哥干啥呢,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不对不对,自己胡说八道什么啊,小姐才多大,怎懂得那些。 那厢,阿绣回到房间便坐于画案前开始绘制新的花样子,早饭时,陆薇来了,两人合计摸索了一阵,确定好几个样板便去新院子那边。 阿绣的眼光没错,陆薇在这方面有天赋,跟她学了这一两个月如今已经能独立绘制花样子了。 不过她的见识有限,目前能做到的便是她在乡下时见过的那些野花野草,以及飞禽跟家里的小猫小狗。 如此,这人的才华受到限制,阿绣便交待宋二才收罗一些花草跟相关墨宝书本。 时下只要跟书挂勾的东西都不便宜,画作更甚。 宋二才想了想,觉得收集一些花草树木更为直接简单。 今儿月头开工,早饭之后院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宋二才拎了一壶茶在前堂坐定,等了半个上午,总算看见宋明的身影。 “二叔,路有些滑,废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 宋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肩膀上挂着一个大包袱,脚上满是污泥,身上也糊了一大片,看样子在路上摔过。 “进来吧,外面冷。” 宋二才倒了热茶放在旁边。 宋明犹豫一瞬,说道:“我脚上都是泥水,进去会脏了地板。” 这人太懂事了,让人心疼。 宋二才向他招手,“我带你去后院洗洗,换身衣裳。” 见他不动,又道:“还有人在等着呢,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外出办事。” 听闻要外出,宋明进来了。 宋二才见他脚上的单层布鞋已经完全湿透,从架子上拿了大棉鞋下来,让洗干净换上。 不多会,宋明收拾好了,宋二才也没多说什么,带他上了马车出镇。 宋二才这[ ]一行直到晚上才回,他带回十几盆花草,还定了几株梅、桃、梨、等常见果木,过两天卖主会用牛车送上镇来。 晚上,一行人围着两大一小三张桌子吃晚饭。 刚开始宋明见着这么多菜跟人有些拘束,后面经过宋二才的简单介绍慢慢也放开了。 镇上的两个院子已经没有空房,宋二才安排他跟霍家祖孙两人去新院子那边住。 霍家祖孙自从来到这边便被安排到新院子那边了,平日里一般不过来用饭,只不过今儿要让他们带个人过去,便都叫过来一起吃了。 在这儿呆了半个月,霍家祖孙跟刚开始比起来明显变了样子。 霍老头的身子差不多好了,霍皋干瘦的小脸儿圆了,手上的冻疮也结痂掉好了不少,他听完宋二才介绍,还乐呵呵地叫宋明一声明哥。 吃罢晚饭,王大牛找到宋二才,说搬到新院子那边住,平时也能看着点。 近来那边陆续进了新挑选出来的绣娘,东西渐渐多了的确需要人看护。 宋二才点头,愈发觉得这人不错。 陆保听闻王大牛要搬过去不可置信,跟进去问道:“我还以为你昨儿个开玩笑。” “这种事情开什么玩笑。” 王大牛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打算今晚就搬。 “你这一走,以后早晚就不在这边,跟杜娟的相处时间便少了,这不好吧?” 陆保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显然从表面看并不是一件好事。 王大牛听得一笑,高深莫测般说道:“你不懂。” “诶?小气!” 陆保抱怨着,也开始帮他收拾东西。 不多会,两人便大包小包出门去了。 常氏为了表示关怀,也在马车下叮嘱了宋明几句。 杜娟跟常萍萍也在,两人看见提着东西的陆保跟王大牛默默让了位。 王大牛跟宋二才等人拱了拱手,最后看向杜娟道:“走啦,外面冷,你们快回去吧。” ------------ 第152章 年未考 那些话他干嘛对着自己说啊? 杜娟抿唇,侧头看向路面,不知为何一颗心蹦蹦直跳。 很快,马车便动了起来,新院子那边专程建了马厩,平日里马也是放那边养的。 接下来的几天,宋二才带着宋明又出去了几次,买的几棵果树也陆续送过来了,院子里栽不下了,就移到后面的田坡上。 反正这树栽上也是好事,到了季节还有果子吃,左邻右舍也没人反对。 年前的最后一月,绣坊里又进了一批新绣娘,这些人又远了一些,是平日宋二才外出办事顺便招的。 人都是他在村子里事先打听过,知品性才招了进来。 而镇上的布庄在外也出名了,不少人想进去找份差事都找不着门道,而今有这个机会远一点也无所谓,村子里的人一早一晚结伴而行,或者让家里的男人送一程。 每次绣坊新招了人,便有老绣娘调到新院子那边。 而今新院子那边的所制的东西跟包子铺的两间绣坊完全不同,不光有各式衣料、披风、帷帽等夫人小姐们用的物件儿,还新设了桌屏、门帘、围幔、以及从府城传过来的定制单。 这些单子价值不菲,每每接到阿绣便会挑几个绣工出众的,让陆薇盯着他们单独制艺,东西完成之后会按时间加算工钱。 而今陆薇已经成阿绣的得力助手了,这姑娘是个难得的人才,所有针法只要看一遍便会,阿绣防都防不住,索性便将绣坊里所涉及的十几套针法全部交给了她。 绣坊里的日子忙碌而又充实,学馆那边,宋添在紧张的学习环境中迎来了年末考试。 这次考试是今年的最后一次了,整整二天,分多堂参考。 除了平日里的解题做文章,还会涉及律法、算、书、政论等,类似于科考出题制度。 紧张的两天过去,学子们继续上课等结果,待最后放了榜便是年末假了。 学馆放榜那天,一百多位学子无心上早习课,俱都在中间的场上等待抄卷的斋夫贴榜。 宋添对自己入甲很有信心,不过至于考在什么位这个说不准,毕竟年未考的排名是各级学斋合一起排的。 “宋添,你说我这次能中吗?” 庞子默这几天都是魂不守舍的,他算过,能不能升级便要看年末的这次考试,如果能入乙卷上等,这事不好说,还得看斋夫的计算,要是入甲,就算是下等卷,他都有信心。 “先前你不是说感觉没问题,那就是能中了。” 庞子默前前后后问了七八次,宋添都有些无奈了,刚开始还能帮着分析一下题卷,现在他都懒得再去说东说西,索性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庞子默听他这话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想要是中不了可怎么办。 旁边,坐木栏上的罗贞平手里正拿着包子油饼大口吃着,他对自己升级没有什么想法,反正是升不成的。 这时,姜博渊来了,搂上宋添的肩膀道:“宋兄,中午出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宋添好笑地看着他,自从那次这人帮了自己,两人关系拉近了许多,现在被搂肩膀他也不逃了。 “当然是庆祝你升级,这有什么悬念吗?” 自然是没什么悬念,宋添点头道:“你呢?姜兄,上次我可听你说过,入个甲便能上,那口气轻松得很。” 人人都说姜博渊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接触了一下之后宋添不太认同,这人虽说性子古怪,有时感觉让人莫名其妙,可心性并不坏,脑子也不傻,时不时还能冒出一些大道理,就是好玩一点罢了。 “你都上了,我自然是要上的。” 姜博渊浅笑,放开宋添又问起了另几个。 庞子默说不准,罗贞平摇头,他肯定上不了,后年再看。 张寿却说明年他不上学了,读书太无趣,不如早点回家帮忙打理生意,反正他学了这么多年,读书写字已经无碍,既然不想走科举的路子,不如早点回家去算了。 听到回家二字,姜博渊的眉头动了动,长长叹了一口气。 宋添意外看了他一眼,正想问是不是舍不得这个酒肉朋友,前面传来骚动,贴题卷的斋夫出来了。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大家一涌而上,等斋夫们增加了木栏,一桶浆糊提过来,便开始拿卷子往上面贴了。 “甲班,甲卷,上等正首,纪英。” “上等上卷,傅元勋。” “上等中卷……” 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始大声报信,排首位的纪英被人围了起来,一声声赞许跟感叹,那些人满是羡慕的目光,只差将脸贴人家脚底板上去了。 甲班甲卷,还是正首,明年下场,已有秀才功名在身的纪英入举期望最大,而今大家还在同一家学馆,还是同窗,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巴结巴结,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纪英全程都保持着淡淡微笑,见宋添看过来,还对他点了点头。 宋添远远拱手祝贺,这段日子两人在松间亭偶有遇见,虽没怎么说过话,渐渐也熟了。 布告栏下面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丁班为末自然是放在最后面。 当丙班的试卷念完,场上的人已经散去一半,留下来的差不多都是丁班学子,大家都紧张激动,死死盯着那斋夫手上的卷子,期望其中有自己的名字。 罗贞平已经挤到最前面去了,他没什么希望不如帮别人看看。 “丁班,甲卷,上等正首,宋添。” “宋添,宋添,你是正首。” 罗贞平就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握住宋添的肩膀比他还要激动。 这时,围关的人群也动了,纷纷向宋添拱手祝贺。 宋添一一回礼,对于这个结果其实大家都在预料之中,毕竟次次入甲稳如泰山,又被馆主收为闭门弟子,要是不拿个甲首来看看,大家怕是就要说风凉话了。 “甲卷,上等上卷,姜,姜博渊!” 姜博渊得了上等上卷,仅次于宋添的正首,大家愣了愣,好一会都未能缓过神来。 入馆一年,姜博渊可从来没有上过甲榜,怎的到了年末便给大家带来这么大个惊喜。 ------------ 第153章 道别 宋添侧身看着旁边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姜兄,一鸣惊人啦。” 姜博渊随意回了一礼,见大家或是惊奇,或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嘴角挑起玩味的弧度,对众人摊了摊手道:“不来恭贺一下我吗?” “姜兄,你让我大吃一惊。” “恭喜姜兄……” “升级了可别忘了我们。” “是啊,姜兄你咋就这么利害呢。” 很快,姜博渊就给人围住了,人气远远超过宋添。 前面,斋夫还在继续贴卷。 “上等中卷,胡柯。” “上等下卷,汪行……” 胡柯也上榜了,还是上等中卷。 一时间胡柯也给人围起来,自从上次差点给退学,胡柯便沉静下来努力学习,而今排到第三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要是给宋虹看见年末的这些排名,估计会当场吐血而亡。” 罗贞平摇头感叹,跟宋虹不对付的几个人全都入榜,排名还不低,他那人心眼如针,不气才怪,只是他不知为何退学了。 罗贞平一阵可惜,看不到宋虹的衰样,他突然觉得这放榜日少了点乐趣。 这时,姜博渊说道:“只要他继续走科考之路,你们早晚都是会碰上的。” 毕竟县考府考都会凑在一起。 宋虹会继续科考吗? 宋添不知,自那次家里闹开也快一个月了,他还没能回去,自然不清楚那人的近况。 不过按情况今年想读书不太可能,少了老俩口的支持,没有另两房的供奉,大房供他进学的钱根本不够。 布告栏上的榜单已经开始放到甲卷下等末卷了,排末卷的人并不止一个,四个学斋加起来差不多五六张卷的样子。 甲卷上等中等里没有庞子默的名字,这在他预料之中,可听到下等未卷时,这人便开始紧张了,那些声音句句入耳,让他心起心落,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 “甲卷,下等,未卷,庞子默……” 前面的声音传了过来,庞子默却跟没听见似的,死捏着拳头还在闷头。 旁边的几人莫名看着他,后面宋添拍了拍他道:“子默,你中啦!” “中啦?什么中啦!” 庞子默听了前几个名字都不是自己,早已经吓懵了,正在想如何向母亲交待,便听见宋添说自己中了,一时间他并没有反映过来。 罗贞平看不下去了,直接抓住他的手臂便往布告栏那边拉。 “你中了,甲卷,下等,未卷。” 罗贞平指着他的卷子,庞子默一瞧,乖乖,可不就是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我能升级啦!” 庞子默疯了似子大叫着,他再也不是丁班老油条了,他要升级了…… 姜博渊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对添添摇头道:“这小子,没出息。” 这点小成绩就能高兴成这样,以后怎么做官,还是早点回去炸油吧。 宋添笑了笑没答话,庞子默这人虽说笨了那么一点,不过性子是好的,不自傲,姿态放得低,只要学识上高过他的人提出指点,都能虚心接受,算是不错的了。 一年一度的末考,有人欢喜有人愁,等栏下的人散去,半个上午都快要过去了。 这一日夫子们也放得宽松,等大家吃饱了,心情平复了,才开始讲末考的题意跟卷子。 按计划这些题要讲上五六日,之后学馆便要放年假了。 中午下学,张寿在朝学斋门口等着,叫宋添他们一起去外面酒楼吃饭,姜博渊请客,先前几人已经说好了。 “姜兄呢?” 没看到人,宋添问了一声。 “姜家来人了,正在门口,我们过去汇合。” 几人去了大门口,远远便见到姜博渊在跟管家说话,不远处还有马车跟侍卫。 按姜家这个条件,其实姜博渊完全可以进城入学,或是家里人在镇上租个院子安排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只是不知道这人为何住号舍,要不是上次为宋添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大家还以为他家只是普通富户。 当然了,就算是现在姜家到底是个情况大家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跟一般的富户乡绅不同,那种感觉不一样。 几人在旁边等了一会,胡柯带着他的两个小跟班也过来了,打了招呼便也等在一旁。 这次姜博渊请了不少人,只要他看着对眼的都叫了。 很快那管家便退了下去,姜博渊回头对大家招了招手,一行人开始向镇上的酒楼而去。 包房提前就有人过来定好了,好菜、好茶、好酒,宋添几人不喝,别的人喝得起劲。 姜博渊破天荒地每人敬了一杯酒,轮到宋添的时候,他说道:“希望我俩早日在科考场上相见。” 他碰了下宋添的茶盏,又对不远的胡柯仰了仰杯道:“还有胡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件事情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希望大家早日在场上相见。” 姜博渊说完一饮而尽,宋添啜了口茶水,不解问道:“博渊兄,你这话让人不解,可是有事?” 搞得好像这是一餐散伙饭要离别一般。 “事是有的。” 姜博渊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见大家都望了过来,尽数喝完杯中的酒道:“今日我便要在这向大家告别了,一会就走。” “走?去哪儿,进城?” 姜博渊摇头,“比你们想象中的要远,以后大家能不能再见就得看缘份了。” 他这话说得莫名,众人正欲问个清楚,包房门打开,姜家管家带着一个气质不凡的老妈妈站在门口。 两人向姜博渊行礼,那老妈妈道:“公子,老夫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姜博渊无奈瘪嘴,对愣怔的众人道:“看吧,说走就得走了。” 他拍了拍宋添的肩膀,对大家拱了拱手,“钱我早付了,你们随便吃,随便喝。” 说完,姜博渊离席,跟着那些人一起下楼。 正主都走了,大家吃得下才怪,陆续起身也跟了下去。 街面上,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有一辆宽阔气派的马车停在酒楼门口,那车身黑楠木所造,雕梁画栋,车柱上吊着一个写有姜字的名牌。 马车周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那些人跟上次在学馆中见到的又有所不同,身披盔甲,腰挂长剑大刀,那神情跟姿态无一不震憾着大家的识知跟心灵。 姜家,到底何方神圣。 ------------ 第154章 有缘 姜博渊去到车旁,自有人上前为他撩帘放下车凳。 “各位,有缘再见了。” 他回身笑了笑,在侍卫的虚扶下上了车。 车帘放下,窗门关好,马车很快就启动了,带着后面十几辆车跟浩浩荡荡的卫队。 “姜兄,这就走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快步去到路面目送那车队渐渐远去。 “我看啊,姜兄不是王孙便是贵勋,不然谁人能有这么大架式。” 胡柯叹了一口气,先前他咋能没发现身边有个能人呢,白白错过了交好的机会。 罗贞平也呢喃道:“原来世家大族的排场是这个样子。” “对了,我听人说过,右林镇那边百年前出了一位大将军,听闻在京中封了候,不知道是不是姜家。”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大人物。如果真是姜兄祖上,既然在京中非富即贵,怎的又回到咱们这些乡野之地来了?” “想不通。” “还跟我们做了同窗。”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思路渐渐清晰了起来,宋添蹙眉,想到姜博渊临走时说的那些话。 有缘再见,想来他俩是有缘的吧。 马车上,姜博渊放下窗帘一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铺着名贵毛皮的车厢里,有小火炉,有茶几,还有厚厚的软榻。 此时,姜家老夫人郑氏正坐于软榻上,她银发锦衣,原本凝着神,手指一下下拨着檀香木做的佛珠串,听见那微微叹息声慢慢睁了眼。 “怎的?还舍不得?” 姜老夫人看着孙儿的样子有些意外,这人自小顽劣成性,何时也跟那些人处出情义来了?临走时还请一餐饭。 姜博渊斜靠在车壁上,想了想道:“刚好玩得尽兴呢,这就走了,有点儿可惜。” “玩?你啊你,这两年就是玩得太野了,想那般便是那般,等回到京中,看你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郑氏叹息,瞄了翘脚的孙儿一眼,又慢慢闭了眼睛。 姜家的车队慢慢消失在镇口,这边如此大的排场不少猫冬的民众都跑出来看热闹,等车子不见了,大凑在一起聊一聊,说一说,大概也能猜到是谁家,只是那姜家人历来低调,就算回村了也没多少人知道。 布庄那边,阿绣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而今的姜家风光正盛,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后又是另一方光景。 宋添考了甲等正首,晚上常氏在院子里又办了三桌好菜,请大有吃饭庆祝。 年底赶货,这月的月中跟月末都没有休沐,再忙多半个月大家就要回家准备过年了。 难得的好日子,住在新院子那边的几人也都过来了。 宋明在这里做了月余,跟大家已经混熟,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恢复了一些少年郎应该有的鲜活气息。 晚上弄了锅子,还有炖肉跟煮鱼。 宋二才叫了酒楼的伍掌柜,药铺里的童文诚,过来吃个便饭。 先前他离开一个半月,妻儿受人照顾,回来忙忙碌碌这么久,都没能致个谢。 要谈事的三个男人单独去了里间摆上小桌,两杯酒下肚,童文诚跟伍掌柜听闻宋添考了甲等第一,都说了几外恭贺的话。 能在一百多个学子中占有一席之地,学多几年怎么的一个秀才不在话下。 宋二才摇头,“只是末班卷,我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话是这般说,提到儿子宋二才还是红光满面,倍感骄傲。 “二才谦虚了,想想我家那两个小子,当初连甲卷都没拿回来一张,学了三五年乙都升不上去,我这老脸没处放,不如早早打发他们帮忙做事。” 伍掌柜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他也有两个儿子,只可惜不是读书的料。 士、农、工、商、商排末等,就算再有钱在那些世家大族眼中都是俗物,但凡家里有点银子,都想让小辈走科考之路,盼着有出人头地之日。 宋二才浅笑,又问起童文诚他家的情况,如果没有记错童家大儿子也在城中的私塾进学。 提到这,童文诚叹了一口气,最近他太忙了,月中的时候都没能回去,家里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 宋二才安慰了两句,顺口问起何家那边的情况。 童文诚知道的不多,不过当初宋二才让他打听本家绣坊的情况倒是听到一点东西。 童文诚刚想开口,后面顾及着伍掌柜,暂时没提,只等一会散了席私底下找他说。 房间里的三人说说笑笑聊得起劲,堂屋中,一大一小两张桌子也围满了人。 常氏带着两个孩子跟女人们一桌,剩下几个男人跟霍皋便坐小桌子。 今儿个这餐饭也算是庆祝,常氏让人温了小酒,也让大家尽个兴,各自喝一杯。 王大牛虽人高马大,看着像是糙汉子,却不喜酒水,很快就下桌子了去灶房那边挥着斧头劈柴去了。 过些日子绣坊收工,他也要回家过年了,趁着还在多帮下手。 杜娟端着锅子进灶房添炖菜,便见男人穿着薄薄的中衣在柴房外面挥臂劈柴。 自从王大牛搬去新院子那边,两人见面的时间便少了,除了他进绣坊搬货时能见上两眼,一早一晚几乎照不了面,有时四五天也不见人影。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瞧自己,王大牛侧身,见是杜娟便裂嘴一笑。 长得那般魁梧,笑起来却像个傻子,杜娟转头,嘴角也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将鼎锅里剩下的那些菜尽数端上桌子,杜娟很快也放碗了。 她见别的人都在桌前嗑话聊天,踌躇一会便去了灶房那边。 “王大哥,你劈这么多柴做啥,都快能烧好几天了。” 杜娟拔了下耳边的碎发,随意跟他聊起话来。 王大牛挥起斧子劈开桩头上的木柴,本想说多弄一点留着给你们过年用,后面想了想,小声问道:“我衣裳又破了,多劈点柴,你能不能帮我补一补。” 他衣裳又破了? 杜娟笑道:“王大哥,多大点事儿,以后你说一声便是了,何必这般见外。” ------------ 第155章 规矩 在城里时这人帮她采买,帮她们良多,来到这里做事认真积极,补个衣裳而已,只要开口谁还能不帮他这个忙。 王大牛听她这话放了斧头,随手拿起放旁边有外衫,“我去前堂那边,你拿好针线过来吧。” 这就要补了? 杜娟怔了下,点头道:“你先去吧。” 两很快各走各路,杜娟回房中拿上自己的绣篮便向前堂那边去了。 原本还没什么,可走着走着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廊下挂着的灯笼昏暗,去前堂的路又静又阴,想到那里只有王大牛一人,她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搞得两人好像偷偷摸摸在干些啥似的。 杜娟咬唇,想了想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撩开厚重的门帘子,本想跟王大牛说,让他今儿个先回去,明天再拿破掉的衣裳过来让她缝补,补好了再给他捎过去。 结果一瞧,男人已经将衣裳留在台子上了,人却站到了铺面门口,像尊石像似的立在那儿吹冷风。 “王大哥,你这是做甚?” 杜娟不解,王大牛轻声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等,你帮我缝吧。这几日下雨天阴,别的衣裳都还未干,无法换洗,穿着件破衣实在无法见人。” 男人说得可认真了,杜娟在想他是不是有读心数,连自己刚刚的打算都看了去。 “王大哥,我帮你缝便是。可你站门口做啥,多冷啊。” 杜娟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冷。”王大牛的声音有些暗哑,“叫你一个大姑娘来帮我缝衣裳本就是唐突你了,要是再共处一室,一不小心来了人,对你影响不好。索性我就将大门开了,不管谁见着都能说得过去。” 诶?这人啥时候也变得这般知男女礼节了,杜娟可没忘记他前不久才私底下给自己塞东西。 这般一想,她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只觉得这男人有些傻乎乎的,被拒绝了一下,就好像自己会讨厌他似的。 杜娟在台前坐下,翻了一下他的衣裳,找出破掉的袖口,看了看道:“王大哥,你这又是刮破的吗?这么结实的麻布也给刮破了,你干什么弄的啊,使了这么大力气。” 杜娟叨叨嗦嗦说着,王大牛盯着外面的路面,目含柔光说道:“这两日给田坡上的几株果木剃枝,许上在树上时弄坏的吧。” 这般想想也是,杜娟穿好针线,仔细瞧了瞧,发现破的地方在袖口下方,她只要做个暗线,一般也看不出来了。 “王大哥,你穿得那般单薄冷不?别站门口了,里面坐吧。” 闲聊了一会,杜娟也放开了很多。 不过王大牛一点不冷,心里还一片火热。 “不冷,冷的是这些寒风。待我站在这儿挡一挡,就吹不到你了。” 诶? 杜娟一懵,细品他言说的话语,耳根子都红绣了。 这男人,还以为他放开了呢。 杜娟埋头,飞针走线几下便将他的衣裳给缝好了,然后轻轻放下,提上篮子撩帘子走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王大牛说出那话很想看看杜娟的反映,怕她尴尬一直忍着没有转身,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后院的席都散了,才疑惑转头。 柜台上的衣衫依旧那般摆着,他故意弄破的袖口也缝好了,可缝衣裳的人,早已经不见踪影。 王大牛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 杜娟不告而别,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指不定是她害羞了。 那厢,杜娟回到房中脸还是红红的,她放下蓝子用带着凉意的手给明媚的脸蛋儿降温,不过很快人又在原地怔住了。 “娘,你,你咋回来了,不在外面多吃点儿。” 刚刚一时脑热,杜娟还真没看见杜妈妈也在房中。 杜妈妈正在火盆边上坐着为阿绣制衣,闻声抬头瞥了她一眼,“刚刚,去哪了?” 这般问想来刚刚的事情给知道了,杜娟心虚,笑了笑道:“王大哥衣袖破了,我就去给他缝了缝。你也知道他一个大男人不会这些,想到先前在城中那人帮了我们不少,便帮了帮。” 杜娟解释了一堆,杜妈妈的脸却是越来越沉。 “我听闻陆保手艺不错,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让陆保帮忙吧。男大女防,不要忘了卓家的规矩。” 卓家的下人只能配家奴,那王大牛只是在这当差,连长工都不是,自然是不行了。 “娘,我知道了。” 杜娟垂头,一颗心渐凉,脸也不烧了。 外间,热闹的席面渐渐散去,几个女人正在收碗擦桌。 常氏见丈夫那边还没散,又让弄了两个小菜让陆保送进去给他们下酒。 男人们话多,不过伍掌柜有事,已经先走了,房中只有童文诚跟宋二才两人在。 几杯酒下肚,童文诚便将他打听到的那些事情说了。 平阳城的何家,原本是以收药材跟开诊堂为生,最近听闻江南本家那边弄了几十家绣坊,也打算去府城那边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我听我娘说,二老爷千里迢迢去送年礼了。上次江南那边的人不是来过一次,借着那次的由头可能想弄点江南那边出产的绣品,到时拿到府城售卖。” 童文诚夹了几粒花生米,感慨般说道:“我真不知道绣楼这般挣钱,听闻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买方绣帕都要二两银子,当钱不是钱似的。二老爷估计也是看到了这点,便想借着江南那边的东风想办法搞个赚钱的路子。” “不过我看这事够呛,人家刚弄上的绣坊咋会随便将东西批出去,不如自己开绣楼更为直接,本家又不缺本钱。” 宋二才附和着点头,没一会又听童文诚说道:“宋掌柜,你们这儿的货是不是全全交给万兴在处理?上月底回去交账,二老爷还说起,万兴在府城开了绣楼,门庭若市生意特别好。” “二老爷说他们的货都是出自江南一带,所以才有了去江南本家批货卖的想法。” “可这件事情……” 童文诚压低声音,“万兴的货,很显然是你们这儿出的吧。” ------------ 第156章 打听 当初宋二才向万兴售货,童文诚还跟着他过去两回,虽说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候,可做了些什么事瞒也是瞒不住的。 宋二才神情微动,随后便点了点头。 “童管事,这事儿……” “放心,宋掌柜你放心,我啥话都没说,既然万兴不想让人知道货源来历,我咋能将你们捅出去呢。只不过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你说你有这个手艺,多几家竞价不是更好,怎么会跟万兴单独合作。” 童文诚一听宋二才开口便知他想说啥,他是个懂眼色的人,知道这些事情要怎么处理。 宋二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酒盏又跟童文诚碰了碰杯道:“有些事儿咱们也不能光看表面,就说这绣坊的事情,要是我将货源放开了,一时得利是必然的,可以后就不好说了。到时价格被抄了起来人家肯定又不乐意,会想办法自己弄或是再找别的路子,到时市场被扰乱谁输谁赢还没个定数。” “加之童兄你也清楚,我起步低,手里没多少本钱,经不起折腾,不如背靠大山,将路子稳定下来,以后做到双赢。” 宋二才分析得头头是道,童文诚默默一想,心下了然。 “宋掌柜,是童某目光短浅了。” 童文诚郑重拱手,佩服之余又叹道:“要是二爷有你这般见识,生意何愁多年不见壮大。” 宋二才谦虚道:“人各有路,每个人的想法各不想同。” “这也是。” 提到这些童文诚心里不好受,感觉跟着何家没有什么出路。 他的神情难掩沮丧,宋二才淡笑道:“童兄,我这边开年后还打算增开两间绣坊,童兄要是愿意,不防过来做一下调配,管理一些杂事。” 童文诚知道得太多,宋二才想了想还是将人放在身边为好。 一听这话,童文诚的嘴角立即翘了起来,这几月他干得苦不堪言,要是不顾及着媳妇跟几个孩子,他都辞工去了。 “只要宋掌柜看得上,童某愿意相帮。” 童文诚起身拱手,宋二才扶他坐下,话峰一转又提到另外一件事,“不过童兄,明年的绣坊发展,我这边几人商量了一下,打算跟下面的人都签上长工契,这事儿不知对童兄有何影响。” 宋二才叹了一口气,感觉签长工契也是被逼无奈,毕竟这是手艺活,到时有人要是带着手艺出走,损失很大。 童文诚愣了下,说道:“宋掌柜考虑得周全,这也是必然的事情,童某无异。” 他看得起宋二才,无非就是个长工而已,有利有弊,以后绣坊发展起来对他也有好处。 两人碰了碰杯,这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之后童文诚还说了说自己的看法,平阳何家的绣楼应该是开不起来的。 开绣楼做生意,这些事情自有万兴去处理,宋二才倒不是特别担心,他想了想问道:“童兄可有打听到江南何家那边收拢的是谁家绣坊?” “听闻,那些绣坊原东家姓卓……” ***** 年末,苍山学馆闭门休年假。 宋添收拾好东西归来,接下来的日子便只能在房中学习了。 绣坊里的休沐还要等多几日,这段时间大家都紧着手上的事情,尽量在年前多赶制一些货品,到时得多点儿赏钱过个肥年。 年底前这些日子,铺子里的生意也渐渐多了起来,就算没到赶集,铺面上时不时也会来客。 这般铺子要是再关上门便不太好了,常氏安排陆保照顾一下铺子里的生意。 陆保平日在铺子里就是打杂,平时安个门,换个帘子都要叫他,有时候绣坊那边有事也会走开。 每到这个时候常氏就会安排杜鹃去顶一顶,原本她是想安排常萍萍的,侄女嘴巧力气大,做这些事情更合适。只不过赵氏提了个醒,她一直都防着陆保呢,不想让两人私底下有什么交集。 这些事常氏自然听嫂子的,其实她觉得陆保那小伙子还行,就是拖着妹妹不好处理。 这日下午,陆保刚好有事走开,杜娟在铺子里待客,她送走两个客人正在整理柜台上的料子,门口一暗,有人背着手进来了。 杜娟抬头,见是一个三十四岁的中年锦衣男子,笑道:“老爷要卖料子么,随便看看。” 杜娟放下手里的鸡毛弹子,见那男人四顾了一圈,最后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笑了笑拿上木尺问他,“可是看好了?” 盯着她的男人没有回答,那眼神却变得直勾勾的。 杜娟拧眉,看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心中不喜,正想开口训斥一句,就听得那人问道:“这可是宋掌柜的铺子?” 找东家的? 杜娟看了看他,点头道:“可是找我家掌柜?” 男人摇头,眯着眼向柜台靠近了几步,“我只是来买料子而已。” “那请问张掌柜要啥料子。”是阿绣的声音,话音落下,她便出现在铺面门口,身后还有抱着盆花草的王大牛。 铺子里有人回来了,杜娟压下心中不适,也笑道:“都是刚拿回来的新料子,张掌柜随便看。” 虽然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但杜娟并不认识。 阿绣却是知道这人是何家药铺的张掌柜,当初宋二才提醒过后,她专程去打听过这人。 张超见有人回来了,倒没有再说什么,随便指了一匹布,让杜娟给他扯两尺。 杜娟拿着剪刀正要开动,王大牛过来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我来吧。” 杜娟放手,很快便抱着那盆蜡梅跟阿绣一起进了后院。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子后面,王大牛见张超还没有收回目光,故意将手里的剪刀举到他面前道:“张掌柜,你要几尺来着?” 张超的心思被打断,随口道:“一点便好。” 他没有想过要买布,只是见着人便进来了。 自从上次见到那姑娘,张超就在心中念念不忘。 原本他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没想到是布庄,这就不太好办了,不清楚女人什么来路。 张超生性风流,家有糟糠之妻,外有红颜知己。 他这人总是喜欢赶新鲜,身边的小妾虽只有一个,但总是换。 不喜欢了,跟人换一换,或是卖掉再寻新的目标,不过要是换了那位姑娘,或许能安定下来。 张超心里正想着,不料一大卷布塞到自己怀中,王大牛呵呵笑道:“扯得不多,刚好五百个钱。” ------------ 第157章 表明 “五百个钱?” 张超瞧瞧那大半匹布料子,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掏了荷包。 “小伙计,问你个事。” 张超拿了一两碎银出来抛给他,等待王大牛割银子空档问道:“刚刚在柜台卖货的姑娘是哪个村的?” 虽在布庄做事,说白了也是村里的人。 “掌柜的,你问她做啥?” 王大牛找了银子出来,开始收拾柜台。 “也没什么,我有个兄弟正是适婚年纪,我看姑娘长得不错,想询问一二。” 这年头可没有做媒的大男人,王大牛哼笑,黑漆如火炯般的眼睛看着张超,“掌柜的,别操这心了,那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他的媳妇? 张超愣了愣,随后笑道:“你小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长成这样子可不受大姑娘喜欢。” 真是他未婚妻就不会等到自己表露出意思才说出口,这人心悦那姑娘没错,可人家多半不中意他,不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人早就定亲了,何必磨叽到现在。 张超拿上那些料子,嗤笑一声直接走了。 王大牛气得磨牙,一双拳头捏着咔咔作响。 一想到那人居然想打小娟的主意,内心便是一把火。 后院,阿绣也在问杜娟刚刚啥情况。 杜娟简单提了提,虽然她感觉那人有点猥琐,可要说做出什么事,那倒没有。 “明儿个开始,你还是待绣坊吧,我让爹安排一下,让王大哥过来看店。” 阿绣简单做了安排,张超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可就从他来药铺当差还带着个歌姬出生的小妾,就知这人好色,品性不佳。 杜娟想了想没说什么,点头应下。 “对了。”阿绣捏着茶杯点了点旁边的小圆凳,见人坐下,轻声问道:“要是我没记错翻了年你就满十五了,可有想过嫁人?” 杜娟还以为她要说啥呢,突然提起这个,人都慌了。 “小姐,你要赶我?” 杜娟的第一反映便是阿绣不要她了,卓家家奴可没有十五六就嫁人的道理,都是二十出头由主子配给前院的小厮或外面的管事。 她现在才多大,离二十还远着呢,小姐这是啥意思,难不成这些日子自己做得不够好。 想到这里杜娟眼眶都红了,作势就要下跪认错。 阿绣见她误会,赶紧将人扶住,安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跟先前不一样了,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也可以选择嫁人。” 每次想到杜娟的结局阿绣就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她是一个没本事的主子,护不住身边的下人,一味的只会在她们身上索取跟寻求庇护。 卓家倒下,这些人的不离不弃已经够了,阿绣不想再拿那些规矩来将人约束。 “小姐,我没有喜欢的人。我要服侍你,像娘一样做你的管事妈妈。”杜娟心虚般回道,说这话时他脑中闪过王大牛那傻憨憨的脸,终归还是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那男人。 可这种喜欢跟主子比起来不值一提,她生在卓家,在夫人跟干娘的庇护下长大,现在夫人去了,卓家没了,她怎么可以抛下小姐去嫁人。 杜娟的话让阿绣感动,可…… “我的意思是说,你就算成亲,只要愿意,也能待在我身边,以后照样可以做我的管事妈妈。” 身边就这么几个得力的人儿,阿绣也不想跟她分开。 杜娟一听,心有所动,犹豫着道:“可是现在没有家奴了。” 按规矩,她们这些学有针法的卓家下人只能配家奴,最大限度防止手艺外传。 阿绣听见这话笑了笑,拍拍她放于膝上的手道:“都说今时不同往日,只要那人愿意跟着我们,或是成为长工,这些事情都是可以考虑的。” 随随便便就想娶她身边的丫鬟自然是不行的,至少要拿出应该有的态度。 梦境中她无能,时下不同了,她身边的人自然看着才能让人安心。 长工…… 杜娟默了默,见阿绣盯着她,又赶紧摇头道:“小姐,你瞎操心这个干啥,我可没喜欢的人。” 杜娟说完端上桌上的茶壶匆匆走了,摆明就是害羞。 阿绣舒了一口气,她的态度已经表明,至于王大牛那人合不合适,这还得看他们两人的心意。 自这次之后,看铺子的事情就换成了王大牛跟陆保。 张超知道那姑娘是布庄的,后面也找机会来过,没见到人问了几句便走了。 那天刚好是陆保在,听他提到杜娟只管摇头,反正什么都不知道,等人离开,事后便找到王大牛说道。 王大牛气得不行,决定要找个媒人,不管怎么样都要将自己的心意表明,省得那些贼惦记。 年关将近,宋二才往城里送完两车货,绣坊便准备休年假了。 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大家清闲了下来,收拾一下绣坊跟院子,便可以回家过年。 这天,宋二才难得在在铺子里打理一下生意,不想一个多月未见的周氏跑过来了。 跟之前相比,周氏的样子没多大变化,还是那般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裳也打着补丁,好在脚上还有那双当初宋二才送的大棉鞋,不至于太过于难看。 “大嫂,你这是要扯布?” 宋二才还以为她过来备过年用的东西,倒了杯热茶,请人坐下。 周氏身上的棉袄旧了,料子洗得发白,缩着脖子的样儿一看便知不够暖和,她将拢于袖中的双手抽出,抿了两口热茶道:“老二,你可有见过虹哥儿?” 宋二才茫然,“大嫂,虹哥儿怎么了?” 周氏一听这话,长叹了一口气道:“前些天虹哥儿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外出找差事,以后自己挣钱读书,人便不见了。” 说到这事周氏心中揪得难受,她不好意思说,其实宋虹走的时候还偷走了家里刚刚存下的一吊铜板。 那是丈夫这两个月的工钱,本来也打算留下来明年给宋虹读书所用,没想到…… 周氏面如死灰,这下子他们连过年过节的钱都没有了。 ------------ 第158章 离家出走 宋虹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 宋二才眉头皱得死紧,问道:“信上可还有说些什么?” 周氏摇头,叹了口气又道:“老二,我看虹哥儿多半是去城里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城里找找啊?” 翻了年虹哥儿便要满十五岁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离家出走,周氏还是舍不得的。 “找,去哪儿找?先不提他是不是去了城里,就算是,他自己铁了心要走,你去找能回来吗?说到底也是白折腾。” 宋二才一点点分析,周氏想想也是。自从儿子的面目被揭开,她早就没什么精神气了,也没力气再去忙碌这些,儿子走了,老爷子放话说不管,丈夫又不在家,她也没个主意,只能上街来问问。 家里好的时候感觉二房是敌人,现在出事了,想来想去能商量的人也只有二房。 要不然呢,她找谁说去,各不相干的人,谁又帮得了她。 周氏的样子委靡不振,宋二才轻声安慰,“大嫂,虹哥儿也不小了,到了这个年纪说早一点都能说亲娶妻了,他既然决定要自己负责自己的将来,你就让他去吧,再不济他还知道回家的路,在外面受罪了,怎么样也知道回来。” 宋二才说得有理,周氏也不纠结了,转头问起小儿子来。 “明哥儿呢,他在你这干得还好吗?” 宋明上镇做事家里肯定知道,以前周氏都没怎么关注过小儿子,出事之后小儿子不闹不争,还自己找到老二得了一份差事。 相比起自己,周氏总算感觉到了对儿女们的偏心跟自私。 明哥儿说得对,“这个家不能因为一人读书就全毁了,我也不小了,等不了几年就得娶妻生子,还有青姐儿也要嫁人备嫁妆,这些都要钱,都需要去准备打理。 你们管不了我俩,我们自己管自己,没理由让弟弟跟妹妹去供亲大哥。我们消受不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种福气,真要这样,大房这个家也分了,他兄妹俩不要地不要钱,只要两袋子活下去的口粮,以后各管各自,生死由命,富贵由天。” 大儿子离家出走,小儿子也要跟他们断绝关系,周氏感觉后半辈子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大嫂,明哥儿挺好的。话不多,做事很努力,来到这儿倒是帮了我不少忙。他在新院子那边除尘理物,你要不要见见?要见我差人去叫他。” 宋二才不知周氏心中的各种复杂情绪,他只是看着这人的脸色不好,神情忧郁难当,想让宋明过来见见,或许能开导开导。 周氏摇头,“过得好便行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便是年节,到时他回家了再见吧,这回就不打扰了。” 周氏说着拎起放地上的小竹篓就准备走了。 “大嫂,你先坐坐,既然来了,带点儿东西回去,顺便给爹娘弄点好吃的。” 周氏听他说带东西刚想摆手,后面又见提到老俩口,默了默便坐了下来。 宋二才拿了半两银给陆保,让他去外面跑一趟。 今儿个赶集,想买什么都方便,不多会陆保便拎着两篮子东西回来了,里面有肉有鱼,还半袋子白面。 柜台里面,宋二才也扯了几尺小姑娘们喜欢的翠绿色布料子,合着那些东西一起让周氏带着去。 吃食是给老俩口的,布料子给宋青。 大人们过年没新衣也就罢了,小姑娘可不行,到时看见小伙伴有新衣裳穿自己却没有,怕是连门都不想出。 周氏拿着那些东西一阵感动,红着眼走了。 人离开,常氏撩帘进来,对宋二才挑了下眉道:“宋虹离家出走?” 宋二才斜了她一眼,“你不是都听见了?” 绣坊已经休假,常氏自然在家,听闻周氏来了,本以为那人跟以往一样是来找事儿的,刚要出来应战,便听得平时如好斗公鸡似的大嫂声音变了,听起来完全不同,唉声叹气的语调又苍凉又无奈。 她没见着人,光听听那些话就感觉变了样。 不过她一点都不同情,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想是这般想,常氏想着自己一身光鲜亮丽衣裳倒没有出去刺激人,只是在帘子后面偷听。 宋虹真跑了? 常氏瘪嘴。 活该,搅事精离开,谁的日子都清静。 常氏翻着白眼,转身又去了后院。 后院的堂屋中,赵氏跟常萍萍在,除了她俩还有一个穿青布袄子的媒婆。 今儿个绣坊开始休假,按理这两人可以直接回家去了,可赵氏跟包子铺的田婶儿约好了今儿个相看,所以带着女儿一直没走,要多待半天。 媒婆是田婶儿请来的,她已经看中了常萍萍,相看的事情也办得妥贴,将媒婆都请了,这样就算一会双方没看中,也算是给女方面子,在外不会给人说道。 当然包子铺的田婶儿也是对自家小儿子有信心,一会看了人要是没什么意见,直接便能议亲。 媒婆已经在这儿喝了两壶茶,唐家什么情况她也说了个清楚。 要说斜对面的包子铺,家里条件其实一点不差,夫妻俩二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在城里当差,家也安在城中了,小儿子目前也在,当初也是读过书的人,现在差事也不错,不出意外以后也得在城中安家。 两个女儿嫁得也好,一个在隔壁镇上,一个嫁给平阳城中富户人家的大管事。 夫妻俩不缺钱花,卖包子也是闲不住,又不想进城去住,找点儿事干免得憋着难受。 原本田婶儿她小儿子也是打算在城里找个姑娘,可田婶儿就看中了常萍萍,觉得城里的女子都有股小姐气,不够持家。 赵氏对女儿同样有信心,就是不知道小伙子怎么样。 几人坐在桌前聊东又聊西,常氏回来后也加入了闲聊的队伍,只有常萍萍,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临近中午,宋二才过来了,说了下唐家的儿子已归,正在铺面上帮忙。 这便是让她们过去相看的意思了,这些乡下地方虽说没那么多讲究,可这些事情也不能光明正大,都是装着无事的样子偷偷瞧一眼,成与不成后面便是长辈跟媒婆接洽。 ------------ 第159章 爱屋及乌 一行人离开后院去前堂。 灶房拐角处,陆薇拎着茶壶过来,看着渐渐消失的一行人,蹙紧眉头心中暗暗着急。 这时,阿绣出来了,笑问道:“想让常萍萍做你嫂子?” 阿绣的语速极慢,一字一句咬词特别清楚。 陆薇盯着她花瓣似的小嘴儿,之后轻轻点头。 相处的日子久了,阿绣发现陆薇是会一点唇语的,不过要说得慢,并口型清晰。 陆保对常萍萍有意思,这事好多人都看出来了,也怪不得连陆薇都知道。 一直受到常萍萍照顾,陆薇自然是喜欢那个爽利的姐姐,现在知道常家正在给她议亲,倒是替哥哥着急起来了。 阿绣笑了笑,“这件事,还得让你哥知难而上,就是主动讨得姑娘芳心的意思。” 陆薇想了想,郑重点头。 两人回到天井边的廊下,将茶壶放在冒火星的炉子上,继续做画。 不前久弄回来的两株腊梅开了,鹅黄透莹的花朵特别好看。 前堂,媒婆在前面引路,赵氏拉着女儿在中间,最后面还跟着要去看热闹的常氏。 陆保正在外面的摊子上招揽生意,见到常萍萍出来心头一怔,眼神不自觉地便开始往她身上飘。 最近这两月大家都忙,两人见面说话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可妹妹在斜对面的院子,陆保每天都会去看一眼,知道赵婶子跟常萍萍帮忙照顾良多,心里即感激又难过。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常萍萍有男女方面的心思,以前觉得这人的嘴不饶人,自那次帮他骂了二叔一家,那张不饶人的嘴变得不一样了,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加妙语连珠,陆保觉得她就算骂自己都变得无比动听。 再说说她大咧咧的性子跟不算柔美的长相,以及稍黑的肤色。那是透露出干练、利索能干,还有沉稳可靠,都是勤俭持家的典范。 要是能娶到这样的人当媳妇,何愁没有一个温馨的家。 越是这般想陆保心里越是难受,因为知道赵婶子看不上自己。 陆保看得入神,冷不丁肩膀给人拍了一下,吓得差点弹起。 “我说,你这是干啥呢,吓死了这是。” 陆保瞪着王大牛,模样十分不满。 “叫你好几声了,你看甚这般入神?” 王大牛也皱上眉头,顺着陆保刚刚凝望的方向看去,人便笑了起来。 “我说你,人都快成别人家的了,你咋能这么淡定呢,孬种。” 又被骂了,陆保握着手里的量尺差点儿扑过去。 “王大牛,好意思说我了,人家的锄头都挖到你墙角边上了,咋不见你有啥动作?” 两个求而不得的男人最近私下底经常相互挖苦,以往王大牛听到这些话总是黑脸,今儿却是笑了笑道:“快了。” 快了? 陆保一愣,心想这人难不成打算提亲! 如此,要真如愿以偿,之后还不给他笑话一辈子。 这般一想陆保坐不住了,对人招了招手道:“你先看着点,我进去喝口茶水。” 陆保说着便离开了小摊子,只不过并没有进前堂,而是偷偷摸摸的向包子铺那边而去。 王大牛嗤笑了一声,又暗道了一句“怂货”。 唐记包子铺位置不错,刚好在一个拐角路口。 路口的另一边是一家卖杂货的铺面,此时赵氏几人正在铺子外面选货。 这便是装模作样地在相看了,几人的心思全不在选货上,装着无意中侧身都在看对面包子铺上那个正在帮忙的年轻人。 小伙子十八九的年纪,一身圆领的青色棉袍,头上缠着同色布巾,此时正跟食客收着钱。 寒冬腊月的天气,包子铺上的热气缭绕,男人的面孔隐略有些看不清,众人都盯直了眼就想看个所以然来,只有常萍萍心不在焉地左右四顾。 她这一瞧,便看见站在布庄边上的陆保了。 两人所在的距离并不远,只是人来人往容易被挡住视线。 看见那男人一副心焦的愁绪样儿,常萍萍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横着眼狠狠地瞪他。 陆保被瞪得心中一凉,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刚好看见唐家的小儿子从铺子里面帮客人端了两碟包子出来。 十八九的男人身板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就是长得不咋的,陆保左看右看就是觉得没自己长得俊。 这样的人是配不上萍萍的,陆保内心想着。 杂货铺外面,赵氏等人站了好一会,总算将那人看清楚了。 赵氏觉得还行,看那忙前忙后的样儿是个孝顺的。 几人对了眼色便开始往回走了,包子铺那边,紧张了好一会的唐家小儿子总算逮着机会能偷偷看一眼那姑娘了。 东家那边原本还没放年假,奈何家里催得紧,母亲将那姑娘说得天花乱坠,他还以为是位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娇娘,怎知一瞧,这?长得有些黑啊! 布庄,几人回到去继续坐于后院的堂屋,赵氏向女儿挥了挥手,让她找地方待一会去,准备跟媒婆商谈接下来的事宜。 常萍萍不走,还拉了拉赵氏的衣袖,“娘,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啥话呢?就在这儿说吧。” 当着媒婆的面咋好说那些拒绝的话,常萍萍不管,硬是拉着人走了。 “娘,我不想嫁到唐家。” 柴房边上,常萍萍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常萍萍性子自立泼辣,可人也是孝顺的,母亲给她相看对象也没有反驳不满,可今儿个见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她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别扭。 想到以后要跟这个毫无交集的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她混身不舒坦。 “你不想嫁到唐家?”赵氏有点点生气,反问道:“不嫁去唐家,你想去谁家?” “最好是认识的,知根知底,相互接触过,知道彼此的脾性。” 常萍萍说出心中想法,赵氏冷眼,“别说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上陆保那小子了。” “娘,你别瞎说。” 常萍萍疾口否认,可脸却不争气地红了。 ------------ 第160章 等我 “还说我瞎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儿?” 赵氏只觉女儿变得没出息了,明明那么爽利的人儿,咋就能给一个男人迷了去。 “陆保不合适。” 家里穷不说,还没田没地带着个有耳疾的妹妹。 女儿还小,不懂这些,这女人成亲去了别家就再也不能像当姑娘一样啥事有父母照顾着了,要持家,要为以后打算,面对的是柴米油盐,生儿育女。 陆家那条件,苦几年要是能立起来也就罢了,可陆薇,那是一辈子的负担。 赵氏不是嫌弃陆保有那么个妹妹,这些日子她对小姑娘也不错,但同情归同情,真要让女儿去照顾一辈子,她肯定是不乐意的。 “娘,你是不是嫌他带着个哑妹?” 常萍萍也不是不懂,可她觉得没什么,多个人多个碗而已,这人她觉得养得了。 “这事儿你不要跟我多提了,你爹跟你哥也表了态,大家都是不同意的。” 赵氏也为女儿考虑过,还问过丈夫跟儿子们的意见,家里都不看好,她也坚持己见。 常萍萍一听家里全知道了,脸瞬间便红了一个透。 “娘,我又没说非他不可,可唐家小儿子不成,总之我不乐意。” 常萍萍气呼呼地跑了,要是那唐家儿子在镇上还好,亲事定下还能多接触接触,可他在城里,今儿一见真将婚事定下,无非就是成亲时才能再见了,这跟素不相识能有多大区别。 常萍萍走得飞快,一溜烟便去了前堂。 赵氏叫了两声,喊不住人也来气了,心里想着女儿就是给惯刁了脾气,亲事她也不想再问了,合适直接给她定下。 赵氏拉着脸去堂屋,一路上正在想要跟媒婆怎么解释为好,不想堂屋中人去屋空,只有常氏一脸木然地坐在那儿。 “小娥,刘婆子呢?” “大嫂,刚刚唐家那边来人,说是有点事,先给叫走了。” “有事?什么事。” 赵氏直觉便是不好,正是议亲的时候,真有事儿不都是那些事,难不成唐家那边有意见? 赵氏这般想着就皱了眉头,常氏也叹了一口气道:“嫂子,以后我看就不要搞私底下两家相看的戏码了,真要有那个诚意直接找媒婆上门提亲,到时咱们再去挑,省得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没看上,说出去不好听。” 自己家的姑娘自然是希望有女百家求,要是给人拒绝,心里特定是非常非常不舒坦的。 赵氏内心也不爽利,可当初这亲明明是田姐儿亲自来提的。 姑嫂两人神情难看,端着茶杯在堂屋中闲坐。 没多会宋二才进来了,将媳妇招到身边。 “唐家那边你不如走一趟,趁那些人还没商量个所以然来直接开口将婚事给拒了。” 宋二才支招,等着人家商量好上门,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女方的面子保住。 “二郎,你的意思是说……” 这媒婆还没回来呢,就觉得唐家不乐意了? 宋二才点头,“媒人都提前叫走了,自然是有些意见的,强扭的瓜不甜,你也不想委屈了萍萍,还是算了吧。” 丈夫说得有理,常氏叹了一口气,回头跟赵氏商量了几句,出门去了斜对面。 常氏走了,赵氏也去了灶房准备弄午饭。 堂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阿绣伸长脖子瞧了瞧,搁笔对陆薇笑道:“估计这亲事成不了,你哥还有机会。” 她说完这话本想看看陆薇的反映,结果小姑娘认真地埋头作画,根本没有看她。 阿绣莞尔,正准备继续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来。 卓家的针谱,曹叙,还有梦境中那个了不得的绣娘。 针谱在杨掌柜手中没错,他为了重振卓家针法跟曹叙合作,两人找到一个天赋异禀的绣娘,很快便将那些针法学了去,并按照卓家传下来的拆分法办了绣坊。 在梦境中阿绣没有见到那个绣娘,曹家倒下之后便没有了相关消息,可要说天赋异禀,陆薇算吧! 阿绣从未见过这般通透的人儿,只要她见一次,不管多复杂的针法都会铭记于心。还有配色,常人眼中三种色彩,她能看出六种,色感异于常人。 她的那双手好似就是为刺绣而生,只要给她一支笔,一缕针线,这姑娘便会用最合适的方式让世间的美呈现于帛锦之上。 难不成那神秘绣娘便是陆薇? 阿绣想了想,虽说这事情有些巧合,可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这人不能再当长工对待了,晚点儿得找爹好好谈谈。 ***** 那厢,常萍萍负气在镇上闲逛,后面害怕遇上熟人,拢着袖又准备去新院子那边。 快到年关了,杜娟跟杜妈妈在那边给阿绣和宋添制衣,这两日都在忙碌。 常萍就是心里闷,想找个地方透透气,不想出了镇才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你这是干嘛呢,跟着我做甚?” 她站在一座小桥边,没好气地瞪着不远处的男人。 今儿个赶集,路上不时有人来往,陆保看了眼四周,疾步去到不远处的芦苇旁,然后对常萍萍招手。 偷偷摸摸地搞什么? 常萍萍在心里骂他蠢,路上有人他俩找个空旷的地方还好过去遮遮掩掩,搞得那些人还以为他俩怎么了呢。可那人就是傻,想不到这些。 心里不停嫌弃,可常萍萍还是过去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她再次问道:“有事?” 陆保既然跟出来了,肯定有事。 “跟唐家的亲事,你,你同意了?” 陆保说这话时心里慌得很,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之前没有去争取,就已经选择放弃。 常萍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甚?又不管你的事。” “也不是不管我的事”陆保犹豫着说道:“那个男子不合适你,长得又不咋好看,跟你不配。” “他跟我不配?那你说说,谁跟我相配?” 陆保倒是很想说我跟你配,但他不太敢,含糊着说道:“总之那人不行。你再等等,等,等我多存一些银子,便向赵婶子提亲。” 想到王大牛那一句句怂货、孬种,陆保心一横,咬牙便将心里那些话说出来了。 ------------ 第161章 说媒 提亲的事他在内心想了千遍万遍,如今总算说出口,陆保只觉混身轻松。 他抬头,忐忑地去看几步外的人,却发现她捂着嘴,在极力忍笑。 这人什么反映? 陆保一急,又道:“萍萍,我是认真的。以前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觉得家穷,不想让你跟着受苦,可现在我跟我妹都有差事了,虽然挣得不多,但以后怎么样也能让你吃口饱饭。而且我发誓,会对你好,就算不幸要饭,也会紧着你先吃饱……” “呸呸呸!” 常萍萍赶紧打住他,“什么要饭不要饭的,我才不乐意嫁给一个乞丐。” “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我说得太急了,话不过脑子。” 陆保赶紧改口,见她红着脸笑得开怀,又试探问道:“这事儿,你,你能等吗?” 常萍萍抿了下唇,“亲事都是父母做主,我等有什么用。” 她说完转身直接走了。 陆保一怔,细品了品后面那句,兴奋得在田梗上跳了起来。 原来萍萍也是心悦他的。 陆保转身向镇上跑去,回到房中,他先将自己放钱的荷包摸了出来,细细一数,已经存有三两多银,再等等,够十两聘礼他就去提亲。 常萍萍还不知道她跟唐家小儿子的亲事没谈成,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才听常氏说起。 常氏只说那小伙子要求多,还让成亲之后去城里住,他们这边不同意,便不成了。 不成就不成,正合她意。 常萍萍没当一回事,赵氏却气得心肝都疼了,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她不是心疼这桩亲事,而是气那男人居然嫌女儿生得不够白。 当初田姐儿不就是看中女儿做事爽利,又勤俭持家,她儿子怎么就…… 赵氏气了一中午,后面给常氏劝了劝也算想开了,收拾好东西带着女儿回村。 临走时常氏给了母女俩一些平时挑选出来的布料子,还有吃食跟两个荷包。 荷包里装着赏钱,忙碌这半年大家都幸苦了,这些是应该的。 送走赵氏母女,铺子里又少了两个人,常氏外出买了些东西,将过年的事情也准备起来。 晚上,阿绣找到宋二才,将陆薇的事情提了提。 目前陆家兄妹签的是长工契,可这远远不够。 难得找一个天赋异廪人的在身边,以后陆薇便是绣坊的门面跟招牌,阿绣想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教给她,想将人带出来以后做自己的总管事绣娘。 于是便提议给陆薇每半年分一次红,以后与绣坊荣辱共存。 宋二才问了下阿绣的打算,想了想便同意了,回到房中,他重新拟了一份协议,隔天早上便将陆保跟陆薇叫到堂间。 陆保听闻要重新签契约还纳闷来着,后面听宋二才说要给他兄妹分红,完全没有反映过来。 “掌柜,这是?为何?” 陆保懵了,他就是个打杂的劳力,怎么能拿这等优待。 宋二才将陆薇的事情解释了下,包括阿绣要培养她做总管事绣娘的想法。 陆保知道妹妹利害,可这…… “宋掌柜,我兄妹不要什么分红,只要你看得起,以后给口饭吃,给个能落脚的地儿就成了。” 陆保很感动,曾几何时他兄妹两人饭都吃不饱,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陆保这人的性子是好的,不然宋二才也不会在开店之初就将他招了过来。 “分红的事情你不要拒绝,你不为自己想也帮你小妹想一想,这分红说到底也是给她的。当然签下这张契以后只能为我们做事,就算意外不做了,也不能再以针绣为营生。” 给出利益的同时,宋二才也对陆薇做出了限制。 他认同阿绣的做法,既是难得的人才自然从一开始就要牢牢抓住,毕竟这种事情容不得意外,目前大家的心都是好,没有别的想法,可以后的日子还长,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从中作梗。 提到妹妹,陆保心动了,他转头看了看,发现小妹正疑惑地盯着他俩看,显然不知道刚刚在聊些什么。 先前的对话两人说得太快了,陆薇只能猜出一些只言片语。 “宋掌柜,你放心,以后我们兄妹俩只会跟着你,跟着帛锦布庄,绝不辜负你们的恩德与期望。” 很快,陆保便按了手印,之后认真给妹妹解释,东家又给他们加银子了。 陆薇自然也清楚银子是好东西,她对宋二才投去感激的目光,之后便拉着哥哥一通胡乱比划。 陆保猜了半天都看不明白妹妹想表达的意思,后面陆微急了,转身去画案那边画了两幅画给他看。 只见第一幅上面是陆保向赵婶子献银,第二张便是陆保跟常萍萍端坐在床,墙上还有一个双喜字。 她画得太形象,陆保再傻也懂了,红着脸将两张画握进掌心,然后向妹妹保证,开年之后就向常家提亲。 晚上,陆保找到王大牛将自家妹子炫耀了一番,还说明年便要向常家提亲。 王大牛眼热得很,想到最近杜娟对他有意的疏远,真恨不得扇这个得意忘形的男人两巴掌。 翌日,王大牛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也打算走了,不过在临走之前,他找了一位姓周的媒婆,让她帮自己说媒提亲。 原本他是想找那名气更大的刘媒婆,结果昨天刘媒婆议常唐两家的亲事没成,他觉得意头不好,临时换了人。 周媒婆才三十多岁,是附近村的,昨晚收了王大牛一条猪肉跟一坛子酒,今日一早便收拾妥当过来了。 陆保刚刚吃完饭正在前堂看铺,见到周媒婆上门眼睛都瞪大了。 “婶子,你是要买料子?” 在镇上待了这么久,陆保自然知道这人是做什么的。 他心想这不可能吧,昨儿个才在王大牛面前乐呵了一番,今儿个他就找人上来提亲了? 那杜娟同意了吗? 杜妈妈同意了吗? 这人如此莽撞,要是给拒了如何是好,连转折的余地都没有了。 周媒婆对陆保呵呵一笑,“料子啊,前儿个我已经买了,今儿是上门说媒的。杜娟那姑娘,还有她娘都在吧?” ------------ 第162章 忠心 周媒婆来得早,也是遵循王大牛的叮嘱,要是晚了一会杜娟跟杜妈妈说不准就要去新院子那边做事,省得让人跑来跑去麻烦。 “在,在。” 这不刚刚吃完饭在后院里歇息呢。 陆保正打算将人往屋里领,王大牛从外面进来了,带着媒婆进了后院。 现下日子还早,大家刚刚吃饭完早饭,桌子上的碗还没收完呢,王大牛带着一个媒婆上门,着实将大家吓了一跳。 常氏一见这情况就懵了,转头向正在掏火炉的杜妈妈看去。 杜娟是她的干女儿,这事她管不了,还得看人家的意思。 周媒婆听闻那个中年妇人便是杜娟她娘,上前拉着她的手便说开了,一公儿夸王大牛,一会儿夸杜娟,总之两人合适得很。 杜妈妈一张脸拉着,显然是不高兴的。 王大牛这次很没眼色,只当没看见杜妈妈的不耐,垂头站门外面。 他这人生得又高又壮,往门口这么一站,路都挡去半边。 阿绣从房里过来,伸长脖子见杜娟不在堂屋,去了隔壁的房间。 杜娟在媒婆上门时便红着脸跑房中躲起来了,她现在是又急又羞,在屋子里来回跺步,就像是那热锅上的蚂蚁。 阿绣敲了敲门,杜娟知道是她很快便开了。 “小姐,我都不知道这事,是那人鲁莽胡来,自己拿的主意。” 杜娟真怕大家误会,赶紧开口跟阿绣解释。 阿绣点头,“我也没想到王大牛这人胆子还挺大的。” “小姐,你信我!” 杜娟松了一口气,只要小姐信她就成,一会再跟干娘好好说,大家就生不出什么误会来了。 “我自然是信你。”阿绣拉人坐到床沿,“不过,你不考虑一下王大牛么,我看他那人感觉还不错。” 就从有胆量这一点来看,比缩头缩尾的陆保要强。 当然陆保跟常萍萍也是配的,就是女强男弱而已。 “小姐,你怎么说起这个了?” 杜娟心一慌,脸上的热度又升了起来。 “我觉得真有合适的人你现在定亲也是可以的,成亲的事可以缓一缓。” 阿绣觉得杜娟对王大牛有那么点意思,不想这人错过后悔。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劝了,杜娟垂头,默了默道:“小姐,奴婢觉得他不合适。” 抛开那些羞怩,杜娟变得认真起来。 “他不是我们卓家的人,连长工都还不是。以后我是要跟小姐一起走的,不管是府城、江南、还是入京,他又不是卓家的下人,这些事情能做到吗?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中意他,可跟咱们以后要做的事情比起来不值一提。我不想为了一个男人而犹豫什么,我这辈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扶持小姐重振家业,为老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他们报仇。” 杜娟清楚自己此时能做的都很有限,可她的目标早已经明确,在卓家面前那些都不重要。 “小姐,我会找王大哥将这些事情说清楚。” 杜娟觉得,她之前的态度太过于模糊了,才让王大牛抱有一丝希望,起身正要出去说个明白,手臂就给阿绣拉住了。 “小姐?” 杜娟见阿绣一双眼睛红红的,心中有些莫名,她刚刚没说什么吧。 阿绣是给刚刚那一席话感动了,每每想到梦境中杜娟的死,她心里就无比难受。 “王大牛的事,你先别急。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刚刚那些于他而言相信都不在话下。我听爹说过他身手不错,要是能为我们所用,也是一件幸事。” 阿绣想让杜娟过得好,同时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都是她们几个女人来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小姐,你的意思是……” “且等我找他谈谈。” 阿绣起身,出门正打算去堂屋那边看看情况,杜妈妈就过来了。 “小姐。” 杜妈向她行礼,阿绣愣了下问道:“那人?” “老奴已经打发走了。” 杜妈妈满脸冷漠,阿绣怔了下去前堂一看,除了常氏坐在那,哪还有媒婆跟王大牛的身影。 她就进去劝了下杜娟,堂屋里发生了什么? “大牛给说了一通,不过看那样子心还没死。” 常氏开口解释了一句,刚刚她就在边上,看着杜妈妈铁着一张脸将人给赶了出去。 也没说王大牛哪儿不好,总之就是不同意。 常氏叹气,杜妈妈的态度让她有些费解,其实王大牛除了年岁大了点,别的还是合适的。 阿绣听闻人走了也没耽搁,快步去到前面,便见到王大牛正站在铺子门口跟陆保说话。 陆保好像要安慰他,王大牛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儿。 杜妈妈那人可是很刻板严肃的,想来刚刚给他的打击很大。 “王大哥。” 阿绣上前,见王大牛向自己行礼,说道:“有些话想与你说说,随我来。” 她说完在前面引路,直奔斜对面的院子。 王大牛怔了下,很快也跟上去了。 两人前后脚离开,杜娟跟杜妈妈也来到前堂,见阿绣去了包子铺那边院子,同样也跟了过去。 今儿不赶集,包子铺上没人,阿绣拿了钥匙开门,很快便带着王大牛进去了。 两人去到后院,直接在廊下站定。 “你想娶杜娟?” 阿绣开门见山问他,王大牛一愣,随后便垂头承认,“还请小姐成全。” 他平时都跟着杜娟叫,也称阿绣一声小姐。 阿绣看了看这个大块头,想了下又问,“我听许掌柜说,先前杜娟跟杜妈妈在城里小院时,你也照顾良多?” “一些小事,不足挂齿。” 回答还算让人满意,阿绣在绣房门口的圆凳上坐下,又轻声问道:“那,你可知她俩被平阳的官府通缉过?” 她主动提起这事,王大牛震惊了,当初知道隔壁母女俩惹了事,他就专程找过许掌柜询问,许掌柜说都是被人诬陷,还让王大牛当场发誓,一定不能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掌柜在长街照顾他良多,王大牛自然是不会说的,当场就下了保证。 来到这儿再见杜娟是意外之喜,其实他已经将那件事埋在了心底,没想到此时阿绣会主动提起。 ------------ 第163章 差遣 王大牛不清楚眼前的小姑娘到底何意,直言道:“那事我听许掌柜说过,她们是受人污蔑。又不是连续做案的江洋大盗,却被官府通缉,还挨家挨户搜查,这事有蹊跷,不知杜娟跟杜妈妈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故意安了罪名查找。” 事情给王大牛猜了个七七八八,阿绣笑了下点头道:“她们的确是得罪了一些人,还要有权有势之人。你,怕吗?” 既然都上门提亲了,王大牛自然是想过这些事情的。 “我既决定要娶杜娟为妻,就会想办法护她周全。如若这次的亲事能成,我打算携家母前来镇上居住,远离平阳那个是非之地,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若有机会,我也想带她远走他乡,寻一处安稳之所。” 河口镇还是平阳的管辖范围,其实王大牛觉得这儿也是不安全的。 这人考虑得还挺周全,阿绣望了望门外守着的两人,又道:“你这人还不错,我问过杜娟,她对你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意思。不过,你真想要娶她,得为我们办点事。” “大牛愿意。” 王大牛拱手压低背脊,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有女子入梦,心甚悦,为她们主仆办点事无防,他乐意。 王大牛也看出来了,杜娟叫眼前这位一声小姐并不是白叫的,这小姑娘就算落魄成了宋家养媳,也是杜娟的主子。 还没说什么事就满口答应,看来她没给杜娟挑错人。 阿绣点头道:“宿明县,有一个叫塘村的地方,你趁着这段日子过去打听打听,寻到一位姓杨,约五十上下的男人。 那人或许已经隐姓埋名,但他左眼角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笑的时候夹在皱纹里,这点容易辨人。还有他身量不高,体态微胖,有一妻三子,能识字断句,做过大掌柜,应该是一年前逃往塘村。” “你若找到他,不要打扰,将情况告知我便可。” 明年出产纱衣,阿绣希望杨掌柜可以帮忙。 宿明县就在平阳隔壁,那位姓杨的掌柜既然已经隐姓埋名,想来也是有故事之人,就是不清楚跟阿绣她们是何关系。 王大牛再次拱手,“此次年假,我便去办。” 他说完直接转身退出去了,去到外间见杜妈妈跟杜娟在,先向杜妈妈拱手行了一礼,后面对穿翠色衣裳的杜娟道:“你放心,我会办好那些事情。” 男人嗓音低沉,配上高壮有力的身板,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着稳重,莫名就让人觉得安心。 想到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自己,杜娟心中感动,脸也慢慢红了。 王大牛也没等她回答,很快出了院子。 没多会,阿绣也出来了,让杜娟先去忙,她有话跟杜妈妈说。 杜娟垂头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小姐,你真打算将杜娟许配给他?” 刚刚两人在里面说的话,外面的两人大部分都听见了。 阿绣点头,“这人长得过眼,当初也是许掌柜率先挑选过的。他心悦杜娟,又愿意跟随我等,只要杜娟乐意嫁他,这事我便同意。” 杜妈妈默了默,后面也点头道:“只要小姐考虑清楚,老奴也没意见。” 杜娟虽叫她一声娘,可说白了也是卓家人,主子想给身边的丫鬟婚配,她插不了手。 只是杜娟的年纪不大,其实她还想要多留几年。 不过为了卓家,小姐要用人,杜妈妈也无话可说。 下午,宋明从新院子那边过来,跟宋二才和常氏说了声,就打算先回村去了。 绣坊已经放假,离年关还有三日,宋明无事可做,便想着先回去看看,自从来到镇上当差,他一直没有回去过了,有些挂念妹妹宋青。 宋二才点头,好生叮嘱了几句。常氏也拿了一些衣料,还有赏钱给他,让他先回,过些天他们也会回村团年。 才来不久就得赏钱,宋明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接下了。 “二叔、二婶,我这就先回了。” 宋明拱了拱手。 宋二才背手说道:“刚好我要外出,不如送你去镇口看看有没有牛车。” 宋二才就是想送送他,宋明心中一酸,点头应下。 两人出了门,刚好碰见从学馆归来的宋添。 如今学馆虽然已经闭馆了,可馆主还在,宋添有时会过去请教学问。 “二哥。” 宋添打招呼,宋明笑笑,瞄了眼他手里拿着的书卷,后面说了下自己回村的事。 宋添点头,目送两人渐渐远去。 年二十九那天,晚上常氏弄了一桌子好菜,提前跟大家团了一个年。 明儿个一早他们便要回村去了,到时会在那边住一晚,初夕那天吃完晚饭才归。 如此,等隔天宋二才他们赶着马车回村,铺子里也就剩下杜氏母女跟陆保兄妹,还有霍家祖孙二人。 临走前常氏已经备好了米粮跟肉菜,这两日有生意便做,无生意关好门在后院休息便可。 昨儿个落了雨,车子赶得慢,等回到村子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就算是乡野之地,年关这种日子也是热闹非凡。 宋二才的马车刚进村,便有一些怀揣零嘴的小孩儿围过来看热闹。 平日里穿着旧衣混身裹尘的小皮孩们,今儿个被专程收拾过,脸上干净了,衣裳也换了没打补丁的,小姑娘还给梳了发髻,脚上穿着新做的布鞋,冲宋二才要零嘴。 常氏早有准备,一把瓜子,一把炒花生,每个孩子都给了一份。 这会,听到动静的宋老爷子也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宋康跟已经满四岁的小妞儿。 宋康见是二伯回来了,心中激动,也想上前去迎接,却给宋老爷子瞪了一眼。 “都是读书的人了,要稳重些,怎能跟那些不知事的野孩子比。学学你二伯,学学你三哥,他们小时除了看书就是解题,要是也跟那些个小皮孩子一样玩耍,在课业上能有多大成就。” 宋老爷子说完沉思着吸了一口旱烟,宋康这娃娃从小给王氏惯坏了,想在学业上有什么造化还得多调教调教才是。 一天给说好几次,自从爷跟奶从大房那边分出来过,宋康觉得自己的日子艰难了。 ------------ 第164章 年关 回到院子,宋家的几人都从屋里出来迎接。 周氏腰间绑着围裙,在灶房门口站着,看样子是在弄中午那餐吃食。 自从宋虹离家,周氏一蹶不振,脸上全是苦涩,笑起来也很勉强。 宋青拿着火钳站她旁边,身上的衣裳是新的,布料子是上次宋二才给的那些。 看来少了宋虹,如今家里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再也不会向以前那样有些好物又弄出去换钱,之后又去供大儿子进学。 宋明看见二叔一家归来,赶紧跑过去帮忙搬东西。 宋大才跟宋三才也上前搭了把手,年关将近,兄弟俩前几天就回村了。 几人在车前忙碌,王氏也乐呵呵上前打了招呼,还拉着儿子女儿的衣裳给常氏看,衣料可是常氏白给的,料子不错,穿身上人都精神了。 当初王氏办年货进了宋二才的铺子,还专挑中午常氏在的时候,左一句二嫂,右一句二嫂,常氏自然就白送了。 当然一点布料子常氏也没往心里去,就当给两个娃娃各办一身衣裳。 车上的东西尽数拿了下来,一人一手便提完了。 宋添跟阿绣下车,向院里的人一一招呼。 一个月没见,两个娃娃好似又长高了,宋添一身烟青色绣墨竹的棉袍子,腰束降紫色云纹锦带,脚上的皂靴同样绣着云纹,包括头上的束带,也是同色的云纹锦带。 都说人靠衣装马鞍,宋添这一身立即让他变了样,要不是脸上的伤,还以为是谁个贵富人家的小公子呢,这等气质儒雅,还L贵气派。 阿绣站他旁边,着一身嫣红色绣彩蝶的湘裙,外罩月白镶兔毛边的披肩,单螺髻上简单一支包银的簪子,耳垂上是宋添送她的那对小小玉石耳环,行走间一摇一摆,清新脱俗的样儿那是连小仙女都比不上的。 王氏一瞧,心就酸了,刚刚她还高兴来着,好歹老二家给了料子为儿女做了一套衣裳。 如今这么一对比,合着给她的都是人家不要的货。 看看人家儿子儿媳穿的啥,这打扮得都成真正的富家小姐公子了。 王氏暗自瘪嘴,转头进了灶房。 堂屋里,常氏可管不了那些,正在给老俩口看她拿回来的东西。 虽然分了家,可应该做的常氏都做了。 这次带回的有给老俩口做的衣裳鞋子,还有鱼有酒,正月里待客用的茶叶、干货跟零嘴。 猪肉常氏就没买了,家里杀了年猪,二房还能分一份。 洪氏自从上次给宋老爷子踹了一脚,之后还生了一场病,到现也没好利索,杵着一根木棒,身子看起来有些弱。 她看了看常氏给做的那些衣裳,难得点头笑道:“老二家的有心了。” 说到有心,这可不是常氏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只不过先前洪氏为了给她大孙子凑钱,全都拿出去换了银钱。 常氏这次拿回来的衣裳其实也不是她自己做的,给那些新进的绣娘练手让她们给做的。 不过这事儿她肯定不说,能得一份名声有啥不好。 给老俩口看完东西,一家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今儿中午辞旧,三房人肯定是要一起吃的。 兄弟三人陪着宋老爷子在堂间说话,三个女人挽起衣袖在灶房里忙碌。 宋添跟阿绣打了水去当初二房的房间,收拾一下准备铺床,晚上还得在这儿住。 两人挽上衣袖正在除尘,没多会宋青推门进来了,看了看他俩说道:“三哥,阿绣妹妹,我也来帮忙吧。” 她说着便进了屋,见木盆里的水已脏掉了,直接端了出去打算换新的。 宋添揭下脸上的布巾跟阿绣对视了一眼,后面说道:“我去隔壁收拾,让她跟你一起干。” 宋青的态度无疑是在讨好,如今宋明已经在铺子里当差,宋虹离家出走未归,大房一家也放低了态度,面对一个才九岁的孩子,宋添也没那么小气,只要这人以后懂得尊重,以前那些小事也不去过多计较了。 中午的团圆饭办得丰盛,宋老爷子带大家祭神,给祖宗牌位上了香,之后便能开饭了。 这餐饭吃了半个下午,宋大才破天荒地喝多了,不知怎么的在饭桌子上哭了起来,给宋老爷子骂了一通,让周氏赶紧扶自家男人回房去,省得在这儿添晦气。 周氏尴尬一笑,拖着丈夫回了房间。 大房两口子走了,中午的团圆饭很快就散了去。 下午宋二才提笔写了十几副对联,几人合力往门槛上一贴,就等明儿个开年。 宋老爷子全程都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就算有人来叫也没出门。 自从出了宋虹那件事情,平日里除了外出干农活,他已经不再出门了,也很少与别人嗑话。 卖地还行钱,于宋老爷子而言,他的老脸在那一刻已经丢尽。 晚上,又是一餐热热闹闹的饭食。 饭桌上宋二才提了下明日下午回镇的事,这次归家他也备了几份礼,给需要拜访的几个亲戚,去他就不去了,礼让他们带过去就成。 儿子走得这么急,宋老爷子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不管他现下如何考虑,二房一家终归是疏远了。 吃完饭,兄弟几人又坐在桌前嗑话,聊聊今年的收成,孩子们的事情跟明年的打算。 大家都很有默契,尽量避免谈到宋虹。 曾经希望满满的大孙子,现在大家只当没那么个人。 提到明年的打算,宋老爷子少不得问问布庄那边的发展,宋二才将桑园跟绣坊的事情都提了提。 宋老爷子默默听着,什么也没说。 提到这事宋三才就忍不住问,“二哥,听你这么说起布庄那边明年特定很忙,不知人手够不够,在外找人说到底也不如自家人来得放心,只要二哥开口,我药园子那差事立马就能放下,去镇上帮二哥办差。” 宋三才看着二房一家光鲜亮丽回村,早就想问这话了。 他虽然在药园子那边混得也不差,跟管事的关系也打得不错,可伺候药材跟种地没多大区别,这太累人了,怎有看铺子来得轻松。 ------------ 第165章 关心 宋三才心里打的啥主意谁个不知,宋二才笑了笑,正打算说点什么,宋老爷子的烟杆就叩叩叩地敲在桌面上了。 “老三,你在药园子那边干得好好的去布庄干什么?”宋老爷子皱眉盯着他,“药园子那边你才做多久?” “爹,我这不是……” 他想说要干也得帮自家人干,结果话没说完就给宋老爷子挥手打断。 “做事像你这般三心二意,到最后只会一事无成。以后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在那边好好干,平时多存点钱给康哥儿留着以后读书,投机取巧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二房真有发达的那天自然会想着咱们,你不要去捣乱。” 几个儿子什么性情宋老爷子清楚得很,老三想去布庄,无非就是偷奸耍滑,想轻松做事,还拿高工钱。 二房一家在镇上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可不能给这些人拖累了。 宋老爷子话说得直白,王氏一听心里如猫抓。 “爹,瞧你这话说得,三郎好歹也是你的儿子,二哥的亲弟弟,真去了布庄怎会投机偷懒,还不得紧着二房的生意,拼死拼活好好干,那能捣乱呢。” 王氏越说心里越不舒坦,以前老爷子向着大房,现在大房栽了跟头又向着二房,啥时候为三房考虑过,如此厚此薄彼,早晚自食恶果。 宋老爷子听着这话哼笑了一声,“你们夫妻俩心里怎么想自己清楚,别说老三,还有老三媳妇你娘家那些人,种桑养蚕我就不说了,能干多少干多少,想上布庄里当差?还是算了吧,一个个大字不识,去到又能干些啥?合着就是瞎折腾。” “爹,你说这话掏人心窝子呢!” 王氏眼眶都红了,贬底她自己还好说,贬底娘家兄弟,谁个乐意。 大过年的宋老爷子也不想为了这些事情去吵去闹惹人心烦,吸着旱烟转头不说话了。 王氏来了气,还想再提给宋三才拉了衣袖。 “爹,二哥,大哥,你们慢慢聊,我这边先回屋了。” 宋三才连扯带拉,很快就将王氏给带回去了。 进了自家房门,王氏甩开手就哭了起来。 “三郎,你有点出息吧,别人都指着脑门骂了,还觉得那是在夸你呢?” 王氏坐床铺上抹泪,宋三才关了门,啧嘴安慰道:“妇人之见,几句话就能让你这样?” “那是一般人说的话吗?都掏人心窝子了你还觉得无所谓?” 王氏觉得丈夫莫名其妙,大房撞邪,二房发迹,轮到三房难不成就是骨头软? “我也没说不当一回事。” 宋三才安慰般去搂媳妇的肩膀,结果给王氏避开了。 “给你脸,你还不乐意要?” 宋三才黑了脸,“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听。爹刚刚是说咱们了没错,可说到底以后老俩口能仰仗的无非也是咱们,跟不跟二房凑在一起都各有好处。” 宋三才侧身躺被子上,心里在衡量两者之间的利益谁轻谁重。 不跟二房凑在一起还有好外? 王氏不解问道:“老二在镇上的生意不是越做越大了么?你没看见那铺子里多少料子,虽然我没去那些绣坊看过,可听人说招了好多人呢,一个月四五百钱还包一餐中午饭。” 虽说二房一家的生意才开始没多久可能还不稳定,但能赚一点是一点,反正东家又不是他们,到时亏钱大不了就是丢份差。 王氏就是眼红,以前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吃喝花用都是这么来,谁也越不过谁去,而今二房一家连马车都有了,她羡慕得要命,感叹发达的为何不是自家男人。 媳妇开口羡慕别人,宋三才不悦地白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人就是眼皮子浅,二哥不是还跟人合着伙,那些东西能算他的?再说了,我就算过去帮忙,能拿的工钱大不了也跟药园子差不多,说不准还得担丢了差事的风险。这事二哥不乐意暂时就算了,这段日子咱们好好巴结着爹跟娘,让他俩跟着咱们三房才是真,毕竟爹手里的地可是实打实的银子。” 宋三才就是馋老俩口手里的田地,时下一亩地可抵十辆银,四亩地就是四十两银,这得干多少年才抵得上? 王氏一听,双眼立马就亮了。 可很快她又提到,“三郎,现下大房失了心,可二房不是正如日中天。老二发达了,宋添读书又利害,爹贴上去还来不及,干嘛要将那些地给咱们呢?” “这你就不懂了。” 宋三才翻身,懒得废嘴皮子跟她解释。 二房、大房、老俩口,分家时已经离了心,再也补不回去了。 老爷子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时时刻刻想着教导宋康。 翌日早上,上坟祭祖,吃完中午的开年饭,宋二才带着妻儿便打算回去了。 宋老爷子将二房那份猪肉提了出来,这些肉虽然二房人没提,他还是记得,已经提前让老大家的薰成腊肉弄好了。 常氏接了,临走时叮嘱了好些话,让老俩口保重身体啥的。 宋老爷子点头,等人都上了车,他才从窗口处问道:“添哥儿,今年入学升级可有希望?” 来到这儿一天一夜,宋老爷子什么都问了,就是没问宋添的学习。 一想到自己分家时所说的那些话,他根本没脸。 但是孙辈们的学习又是他最关心的,这两天看着宋添却不能出言询问,内心无比煎熬。 现在好了,隔着半边车帘子,遮了他尴尬的神情,后悔时的落寞,那些话总算能问出口了。 “爷,学馆还未开馆,名单未贴。不过孙儿次次考试入甲,升级之事万无一失。” 宋添答了他,宋老爷子心喜,连说了三个好字。 “添哥儿,宋家的希望以后便寄托在你身上了,好好努力,让大家看看我们宋家儿郎的本事。” 近一个来月,此时无疑是宋老爷子最开怀的时候。 车厢里,宋添笑了笑,又道:“爷,我们走了。” “去吧,爷要是有空,去镇上看你啊……” ------------ 第166章 当她是家人 出村没多久,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很快,徐徐散散的雪花飘落,迷蒙远方,寒了大地。 马车在铺子门口停稳,陆保便迎出来了。 阿绣下车,拍了拍身上落下的一点雪粒子,杜娟跟杜妈妈撑着伞出来了,将大家接了进去。 是夜,铺子里也办了一餐丰盛的开年饭。 饭后宋二才将儿子叫到堂间,对着书本考了考他最近学习的两篇文章。 宋添对答如流,还说了自己的看法跟见解。 宋二才点头,指了两处还不够透彻的地方让他再好好琢磨,很快让儿子下去了。 “对了,你叫阿绣过来,我有些事要找她谈。” 宋添应声,回到房间便对在画案上挑选花样的阿绣说道:“爹找你。” 阿绣手上正拿着十几幅花样子,都是陆薇这两天画的。 她闻言点头,很快便出去了。 堂屋里,常氏正在拔弄火盆,看见阿绣过来对小姑娘笑了笑,拉她坐自己旁边,并悄声说道:“你爹啊,要给你看看去年的账本呢。” 怪不得常氏笑得这般和善,原来是看了账本心里高兴。 宋二才听见这话咳了咳,之后对常氏道:“四娘,你去外面帮忙看一下。” 宋二才想支开她,常氏没听出来,挤眉笑道:“我让杜娟帮忙看一下就成了,合着都是自己人。” 绣坊里挣了钱,常氏也想将自己的情绪传递出去,一会想瞧瞧阿绣高兴的样儿。 “还是你去吧,有些话我想说。” 宋二才坚持己见,常氏皱眉,不过还是很快出去了。 堂屋里的门给拉了半边,常氏拢袖坐旁边的圆凳上,守着不让人靠近。 “爹,你想跟我说什么?” 连常氏都给支走了,阿绣觉得宋二才找自己并非看账本这般简单。 宋二才不急,先给了桌上的账本让阿绣看。 半年的账目,从小小的针头线脑,到大件物什购买,以及二房的各种花销,包括给两个孩子的零花,每一项都记录在册。 这已经不单是生意账,还是二房人的家底账。 前面的内容阿绣随便翻了翻,视线在最后面的结余处停留了一会。 近半年的生意,刨去各方成本跟少量花费,存下一千二百多两现银。 “年前最后一次送货,我已经在城里换了一千两银票收着,剩下的现银留着开年之后各方运作跟周转。” 宋二才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赫色的小荷包。 “里面的银票是五百两,还有当初你进门时那张卖身契,你一并收着吧。” “爹?” 阿绣有些懵,宋二才这是要做甚? 宋二才继续解释道:“银子是我们的家底银子,我打算每半年一存,到时一分为二,一份我宋家,一份算你私人所有,你觉得可妥?如有议异,现在便可以提出。” 宋二才还在询问她的意见,阿绣心头一震,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爹,你要赶我出家门?” 如不是这样,他还卖身契分自己一半银子做何感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二才徐徐道:“你来时,我宋家二房空空如野,一年时间不到,而今已经立了家业,略有薄产。很多次我闷心自问,要是没有你,这些事情都是办不成的,我们开不了铺子,办不了绣坊,添哥也去不了镇上学馆。” “爹知道当初你进门是以养媳的身份,可我也清楚,你原本有家,有名有姓,或许还有自己的想法跟要达成的心愿。” “爹没有那么自私,不想将你拘在这个小镇,拘在二房的这个小小宅院,也不想你背负着责任,心有压力,觉得非嫁予添哥不可。” “只要你愿意,是留是走,都是你的自由。如若你留下,这儿便是你的家,我,你娘,添哥,大家都是你的亲人。如若你有想法要远去,不管何处,我既不会阻拦。他日回首,你要是还念想着这里,宋家二房的大门也永远向你敞开。” 宋二才拔弄着火盆,声音低哑绵长,沁人心肺。 自从听完上次童文诚给他透露的那点消息,宋二才很确定,面前这个小姑娘并不姓方,而是姓卓。 她为何隐姓埋名,本家祖辈是否真是犯错被遂出了家门,这些他还不能确定,但宋二才在她身上看到了大家风范的气度跟不合年纪的谋略,以及她心底藏着的诸多秘密。 他有一种预感,小姑娘的志向不在这里。 阿绣听着听着,不知怎的泪就滑下来了。 她抽出绣帕压了压眼角,对宋二才笑道:“爹,你莫要再说这些了,我愿意嫁给添哥,帮扶这个家。” 帮他们就是帮自己,她的目的是报仇,说到底还是她将这家人拉入泥潭与水火,想到以后宋添要为自家伸怨,她以身相许,又有何不可。 阿绣的回答让宋二才有些意外,他淡笑点头,见阿绣将那个荷包推了过来,打开将里面的卖身契拿出来丢入火盆。 不管以后如何,在宋家阿绣已经是自由身了。 出了堂屋,阿绣的眼睛还是红的。 常氏从圆凳上站起,还笑着对阿绣道:“以后想买什么尽管告诉娘。” 很显然她没有听见刚刚宋二才所说的那些,对丈夫的想法也是全然不知。 “娘,我晓得了。” 阿绣展颜笑道,常氏见她一双眼睛泛红,惊讶问道:“你这是做甚,二郎欺负你了?” 常氏皱上眉头,显然很不高兴。 阿绣赶紧拉住她道:“娘,怎么会。只是刚刚想起我亲娘,心里有些感触。” 她撒了个谎,常氏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叹道:“别想了,你娘在天之灵,看到你能过好日子,便也会安心了。” 阿绣点头,她如今的日子已逝亲人自会安心,只是还不能瞑目。 目送小姑娘离开,常氏推门进了堂屋。 “刚刚你跟阿绣说了些啥呢,搞得人家红了眼眶。” 常氏还有些不放心,宋二才正在收拾桌面上的那些东西,闻言笑道:“能有什么?给她瞧了瞧账面,随口说了点闲话,小姑娘忆起她亲娘,有些难过没有过上时下的好日子。” 刚刚婆媳俩在门口的声音不小,说了什么宋二才还能不知道,顺势这么一提,将原本的事情都隐了下来。 ------------ 第167章 如愿以偿 年关一过,晃眼便是初八。 今日绣坊开工,院里的人天没亮就起了,吃完早饭刚收拾好,赵氏母女跟常小双也前后脚过来了。 早上,宋二才跟常氏到绣坊里转了转,说了几句喜庆话,给大家发了赏钱,中午让陆保出去买了新鲜猪肉跟鱼肉,开工饭便成了。 这次开工,常氏还叫了娘家二哥过来。 去年在村子里买的小山坡已经种满了桑树,那片小林子需要人走动照看,到时蚕种孵出来了桑叶的采摘跟运送也要人帮忙。 宋明前天就回来了,上镇跟陆保一起为作坊除尘清扫。 初八这日,只有王大牛没有按时归来。 宋二才只当他家里有事耽搁了,也没往心去放,阿绣主仆三人却是知道,王大牛没回来多半跟年前交待下去的事情有关。 宿明县与平阳相邻,想要过去并不远,马车也就两天左右的时间,只是不知他是否有找到那人。 阿绣给出的消息是多年之后梦境中得来,时间跨度过大,其实她也不能完全肯定,只是碰碰运气。 自从阿绣松口同意王大牛的提亲,杜娟多多少少开始在意起那男人来。 初七那日下午王大牛未归她就有些担心了,到了开工之时,内心更是有些不安。 还好过了两天,王大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是中午到的,回到布庄大家刚刚好吃完午饭。 “王大牛,你这人来得是时候啊,忙得差不多就显身了。” 陆保在前堂看铺,第一个见着人的便是他。 王大牛才懒得跟他废话,撩开帘子直接去了后面。 陆保一愣,磨着牙愤慨道:“过两天我定亲了,有你羡慕的时候。” “定亲?你要跟谁定亲啊?” 常萍拢着袖从外面进来,有些莫名地盯着陆保看。 年前这人不是才让自己等他么,这才过多久,居然就要定亲了? 跟谁? 见异思迁? 常萍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陆保立马急了,赶紧离开柜台,去到常萍萍面前红着脸轻声道:“自然是跟你定亲。” “谁同意你跟我定亲了?” 常萍萍嘴角翘了起来,心里酥酥麻麻的美得很,只不过嘴还硬着。 这男人都没正式上门提亲呢,定什么亲?那不是做白日梦么! 陆保瞄了她一眼,见人在笑,又轻声说道:“我已经跟宋掌柜说好了,让他帮我说项,就这几天,他说忙完开工的事就帮我提。” 陆保觉得再好的媒婆也不如宋二才有用,他是童生,又是掌柜,说话自然有份量。 这人的脑子还算太傻嘛! 常萍萍敛住笑看了他两眼,抬步去了后院。 陆保挠挠头,心说她这是同意了吧! 后院堂屋中,王大牛正在向宋二才请罪。 晚来了两天是他在外有不可推辞的事情要办,可差事耽搁了也是自己的问题,不能因为有原因而变得理所当然。 宋二才跟王大牛当年外出找蚕种也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这人什么性情他早已经了解,没有责备什么,只是安排了一下接下的差事。 王大牛点头,跟宋二才说完便转头去了天井边的屋廊下。 阿绣主仆三人正在那处站着,见着王大牛杜娟有点小激动,男人看过来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撇开了头。 “小姐。” 王大牛向阿绣拱了拱手。 十来天没见,这人好似憔悴了些,想来在外奔波着实辛苦。 阿绣点头,轻声说道:“结果如何你直接就在这儿说吧。” 屋廊下开阔,院里该干活的都已经走掉了,又有杜娟跟杜妈妈看着,真有人过来可以及时提醒。 王大牛轻声说道:“人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并不是在村子里,而是在附近的山上,那上面有座小庙,里面住着一位僧人,平时两人一起吃斋打杂讨生活。 他已经改名为圆明,身边没有亲人在,看样子是一个人在那处,除了打杂做饭,还会给上山的村人看相算命。” 听见圆明二字,阿绣便知人找到了。 梦境中杨掌柜跟曹叙合作,也曾经用过这个假名。 只不过阿绣从来不知道他有什么看相算命的本事,多半是坑蒙拐骗讨生活用的。 至于他的家人,想来逃亡之前就另作了安排吧,已经隐藏好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王大哥幸苦,先下去休息吧。以后有事,我再吱会你。” 能在那种地方找到杨掌柜,这人也费了不少心思,阿绣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 王大牛点头,人却没有离开,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杜娟看。 杜娟本在给两人把风,男人如狼般的眼神看过来,她脸都红了。 这男人咋不收敛一些,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这时,阿绣咳了咳道:“王大哥可将你家母安置到这边来住,到时亲可定,但成亲还要等等,等杜娟十六之后才成,这事你可愿意。” 杜娟要到年底才满十六,加上婚期,怎么的都得明年了。 不过王大牛愿意等,他拱手郑重道:“大牛愿意。” 阿绣松了一口气,带着杜妈妈转身先走了。 杜娟迟疑了两步,后面等她想走已经来不急了,王大牛已经将路堵了去,还对她笑得一脸灿烂。 这个年他过得不好,没时间陪母亲,也没机会吃年夜饭,长途跋涉在外打听多日,还在山里蹲了两晚,人是憔悴了不少,可当听到可定亲这句话,他觉得那些也不算什么,都值了。 “你笑啥呢?” 杜娟的脸还红着,她伸长脖子见常氏站在耳房门边往这边瞧,也不好多待,转头便向另一边去了。 “小娟,我,我还没吃午饭。” 王大牛摸着肚子装可怜,杜娟怎能狠心留下他不管,对男人说道:“你去堂屋里等着,我去给你弄点热的。” “不用劳烦了,剩菜剩饭来两碗就好。” 王大牛跟着去了灶房,没过一会原本大开的灶房门居然关了半边,等杜娟再次拉门出来,手里便多了个小木盒。 那是王大牛先前没送出去的盒子,现下总算是如愿以偿。 杜娟拉了拉衣袖遮住手里的东西,红着脸回房去了。 ------------ 第168章 定下 堂屋中,常氏笑了笑对丈夫道:“那王大牛原意离家来我们这小镇上当差,目的也不简单。” 刚刚两人在灶房门口拉扯,常氏看着清楚。 不过看样子两人已经得到杜妈妈的允许了,不然那严肃刻板的杜妈妈不可能当没看见。 想想萍萍跟陆保,再看看这两人,接下来的日子喜事不少啊。 陆保请丈夫做媒的事常氏自然知道,要说陆保那小伙子,常氏也不知道怎么说,人看着好像没啥大出息,可有个能干的妹子,家里也无父母,萍萍真嫁过去立马就能当家做主,这点还是不错的。 以前还说家穷,现在都能分红了,到时分一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宋二才正准备外出了,听见媳妇的话默了默也没说什么。 王大牛中意杜娟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事儿轮不上他管,他只是好奇先前几人在廊下聊了些什么。 宋二才到斜对面的院子看了眼,后面带着吃饱了王大牛去桑园那边。 去年种下的桑树开春已经全部发枝了,那些树都是在各个村子里收拢移栽过来的,并非刚发的小桑树,如今开了枝,再等月余便可以采摘嫩叶喂养幼虫。 平阳一带一直都有养春蚕的习惯,只不是蚕种各不相同。 村子里那些人知道他们要养蚕,很多人主动前来询问收货价怎么算。 宋二才早就将价格方面计划好了,价格比普通蚕种收购价高出两文,而且蚕种他们不要钱,只收取少量压金,到时蚕养好了压金返还。 这条件还不错,而且听闻蚕种跟他们以往养的不一,个头偏小,吃得也少。 于是纷纷有人上前报备,蚕种孵出要领一份回去养。 宋二才早有准备,让宋明跟常家二哥过去处理,先登记好,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每当这个时读书人的优势便显露出来了,你要不识字这些事情自然是做不了的。 接连跑了好几个村子,宋明将这件事情总算办完了,宋二才借机给他涨了两百个工钱,拿到手的跟陆保和王大牛相同。 如此这般开工的事忙得差不多,宋二才在陆保若有若无的暗示下,总算是跟赵氏开了口,为陆保提亲。 陆薇有本事,得到布庄的分红,这事情常氏都跟娘家这边说了,加之常家二哥最近在这边给陆保前后巴结伺候着,时不时为陆保说几句,赵氏内心已经松动。 此时宋二才将事情提了出来,几人商量了一下,基本算是同意了。 隔了两天,常家人趁着赶集举全家老小从村子里上镇,为的便是看看陆家小子,将事情定下。 陆保在酒楼定了两桌席面,各方面表现得还算不错,加之常萍萍也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了。 大家在饭桌上看了个日子,到时去女方家下聘,办上两桌便是定亲。 时下亲还没定,成亲肯定没这么快,常萍萍比杜娟还小,常家肯定也不想她过早嫁人,估摸着也得等明年了。 饭桌上,陆保一张脸喝得通红,想他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为家里的米缸发愁呢,这下不光有吃有喝兄妹俩人有了着落,连媳妇都定下了。 想到这,陆保告罪下了席,一路去到包子铺那边,要是找正在里面忙碌的常萍萍。 今儿个赶集,包子铺还开着。 陆保一身酒气跑过来,田婶子就问他,“陆保,你这是做啥呢?喝成这样来当差,一会吓着里面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了。” 上次常家跟唐家的亲事没谈成,赵氏虽然很气,但想着这事也不能只怨田婶子,加之包子铺这边的院子还租着,所以相互之间的关系还过得去,并没有因议亲的事生出隔阂。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散去,包子铺上也没什么生意了。 陆保呵呵一笑,带着醉意道:“田婶子,瞧你说的,我又不找那些绣娘,我找萍萍。” 亲事定下,陆保也不叫常萍萍姐了,以前都是为了尊重,实际上他还要大一岁。 陆保的样子那叫一个幸福啊,眉眼柔和的样儿,脸上像是要开花一般。 田婶子心中咯噔一跳,好奇问他,“你找萍萍做啥?人家正忙着呢。” “这我知道,就是心里高兴,想看看她。” 陆保酒劲上头,走路都有些不稳了,他踏进门槛,又突然转过头,对疑惑着的田婶子道:“对了,这事儿还得谢谢你儿子。婶子你不知道,当时见你两家议亲我难受死了,好在事情没成,才有这次的机会。” 陆保说完摇摇晃晃进门,他的话说得不全,大体意思却已经有了。 田婶子一呆,心里大概也清楚常家跟陆家多半已经谈成了。 想到常萍萍,田婶子唉叹,多好的姑娘,手脚麻利,勤俭又持家,还跟着宋家铺子干,以后绣坊发展大了,她不是也能跟着有一番造化,何愁没有前途。 每次想到这些,田婶子总会可惜半天,儿子就是目光短浅,自认为在城里当差不愁找,看媳妇还挑起颜色来了。 “愚蠢。” 外面,田婶子心里不高兴,又开始跟丈夫数落儿子的不是。 院子里面,常小双训斥陆保的话也传出来了。 这人就是发酒疯,喝醉了就进屋里躺着去,瞎在外面晃悠啥。 “婶子,我想见萍萍。” 陆保说话时捂嘴打了一个嗝,这酒劲儿上头,头是越来越晕了。 “萍萍忙着呢,可没心情管你。” 常小双赶他,那有这样子随便来看大姑娘的,惹人说道不是。 “婶子,我就看一眼。” 陆保脑子已经给烧糊了,才考虑不了那些。 常小双从门边拿了扫帚,真恨不得扫他几下,好在这时常萍萍听见动静出来了,快步来到门口狠狠瞪了眼门外的男人道:“瞎胡闹什么呢,快回房歇着去。” 这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少喝。 想见的人出来了,陆保傻傻一笑,“再瞪瞪我,我感觉好看得紧。” “你……” 常萍萍眼都瞪圆了,一张脸也红了个透。 这男人要点脸吧,没看见外面里面都有人在,害不害臊。 ------------ 第169章 开馆 又被瞪了,陆保心中美得很,正想要再说点啥,脑子却抬不起来了,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诶?” 常萍萍急了,赶紧上前扶起男人的脑袋一瞧,这呼噜声都出来了。 常萍萍嫌弃地又放了回去,最后还是常小双叫了王大牛过来将人给弄走。 王大牛像扛麻袋一样,直接将人扛到布庄的杂房。 “终究还是给你小子超前了。” 王大牛拍了拍他满面红光的脸,十分不爽。 翌日是元宵佳节,绣房跟布庄都放了假,王大牛一大早就坐车回城里去了,宋二才吃完早饭也带着妻儿回了村。 一走又是半月,元宵这样的日子二房一家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宋家那边,吃完早饭几人也都忙碌了起来。 宋老爷子知道二儿子一家会归,让两个儿媳妇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猪脚跟骨头也提前在灶上炖着。 这次宋二才归家也带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跟干果零嘴都有,饭后他还在村子里转了转,为老俩口订了一只小猪仔,十几只鸡鸭。 他清楚父母手头上无银,便将这些事情办了。 让他给现银,宋二才还有些顾虑,买的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的,还能得个好名声。 快天黑时,一家人又赶车回到镇上。 绣坊开工本来就忙,加之明日学馆开馆,宋添要去进学了。 升级分班的情况前两天已经放了榜,宋添毫无悬念升了丙,同时跟着升上去的还有庞子默跟胡柯,罗贞平没能创造奇迹,还得在朝学斋待一年。 庞子默如愿,中午请宋添跟罗贞平去酒馆里吃饭,半路遇上胡柯也叫了他一起。 胡柯跟他们本就认识,虽然接触不多,可这次升丙居然分到了一个学斋,想着以后同在一处,打好关系是应该的。 今日之后,几人收收心,日子恢复正常,以学业为重。 布庄那边,童文诚来了,提着几个大包袱,是过来当差的。 去年底两人私底下已经说好了,童文诚也在年底向何家那边辞了差事,只是忙碌半年他想多陪陪妻儿,过了元宵才来。 宋二才今日没有外出,专程在铺子里等着他。 两人见面相互寒暄了一番,之后宋二才便打算亲自送他去新院子那边安置,只不过两人还未出门,张超背着手过来了。 “童管事,我还以为你攀了高枝,没想到是来宋掌柜这里。” 张超一身藏青色棉袍,气色红润大腹便便的样子还有点像个老爷。 童文诚放下东西拱手笑道:“年前犬子的事情忧了心,等事情办完又听说药铺来了新管事,如此也不好再打扰了,刚好想到宋掌柜,便唠叨着过来讨份差事。” 离开何家,童文诚找了个借口。 时下得一份差事不容易,他走了自然有人顶上,关系也就断了。 如果他辞差去了别的地方或是自己开铺也好,现在居然跟前掌柜办事,张超肯定是不爽的。 “童管事,这话就不对了,想你娘也是何家老人,真想找点事做咋能没你的位置呢,别那般生疏,何家家大业大,多你一个人不多,少你一个人不少,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居然看中了宋掌柜这家小铺子。” 张超四处望了望,面露嫌弃,宋二才的铺子跟绣坊在镇子上有点名气,可跟有多年家业四处开花的何家根本没法比,不是一个阶层的问题。 “张掌柜,童某无能,能够帮上宋掌柜已经很满足了。” 第一天上工便碰上这种事,童文诚也很无奈,以前他只觉得张超这人好吃懒做,没点本事,此时看来这人不光有那些恶习,还自满无礼,不好打发。 这时,宋二才也拱手笑道:“张掌柜,不如台前歇歇脚,喝口茶水。” 宋二才并不想跟他有何冲突跟交集,只想和和气气将人打发掉。 “坐我就不坐了。” 张超看着两人叹了气,话峰突然一转,又道:“怎么样大家也算共事过一场,以后既然都在这河口镇上,便不要疏远了,相互走动走动,有什么事大家都能帮称。” 他说着拍了拍童文诚的肩膀,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只不过临走之前他伸长脖子前门后门地瞧,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时下已过午时饭点,大家各自忙去了,除了陆保在铺子里坐着,哪有别的人。 宋二才心下有些疑惑,上前挡住张超的视线,笑道:“张掌柜说得是,远亲不如近邻,今儿个刚好有事,要带童兄过去安置,改日得闲,再找你唠叨。” 宋二才说着便帮忙拎起一个大包袱,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他离开张超也不可能傻呆在这儿,默了默也跟着一起出门。 三人在路面上拱手道别,张超目送宋二才跟童文诚远去,站在路面上还有些不愿离去。 自从上次无意见到那姑娘在里面卖货,后面未有再见,他清楚人可能在绣坊之中,但绣坊那些地方都是闭着门的,根本没有理由跟借口前去。 “必须得找点什么事情出来才行。” 张超摸了摸下巴,心有不甘地走了。 铺子里,陆保见着那个矮墩的藏青色身影远去,皱着眉头将刚刚的事儿记下。 王大牛找他说过,药铺的张掌柜是好色之徒,成天只知道享乐更不喜出门,如若到布庄这边来晃那就是心中有鬼。 陆保认同王大牛的看法,毕竟来这些小地方上任,也只有好色之徒才会随身带个小妾。 下午,等王大牛从城里归来,陆保便将中午的事情说了。 王大牛也没有说太多什么,叫他继续看着,自己喝了两碗水便去新院子那边,让看门的周沧帮忙在他们村子找间小院,他要接母亲过来住。 周沧便是当初卖院子那位周老伯的跛脚儿子,他是村子里的人,处理这些事情自然方便一些。 没过几天,小院找好了,地方不错,是独立的,有前后院还有水井,因在村上价格也相当实惠,每月五十个钱,只不过空置的日子久了,真要住人还得修缮一番,家什之类也是没有,全得自己置办。 王大牛不在意,趁着忙完差事的空档将房子修了修,还添了些东西进去,月底休沐归家,便将母亲接了过来。 ------------ 第170章 临行 王大牛跟杜娟的事情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为此阿绣还专程找常氏说过一下。 先不说杜氏母女已经赎身,就是没有那也是阿绣原家的人,常氏觉得这事儿她掺合不了,最多就是给点意见,结果如何全看她们的意思。 当然阿绣会专程找她提起,也是一种尊重。 王大牛接母亲搬进新院子那天,便带杜娟过去见了一下。 要说杜娟这姑娘啊,先前郑氏也是见过的,人自然是好看,儿子也喜欢,只不过想到被管府通缉过,她这心里多少都有些顾虑。 这事儿王大牛过年回去呆那两天就专程解释了一番,都是别人污陷,杜家母女是受害者,并非坏人。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那一天不小心给抓了去,还不是得惹来一堆麻烦。 王大牛也说了,以后他就不回平阳了,跟着杜娟在外生活,如若那天不小心给抓住,若杜娟已是他的妻,自然是拼尽全力共患苦难。 当初王父给儿子取下的名儿特别贴切,大牛,大牛,犟起来普通人是拉不动的。 郑氏虽然有点不愿也是无法,在儿子的催促之下,平阳那间小院子也卖掉了,收拾细软来到河口镇上。 王父当年也是逃难过来的,在这边无亲无故,郑氏跟了他后也就生了王大牛这么个儿子,如今想议亲也是简单,双方看对眼,聘礼一给,也就成了。 将王母接过来的第三天,王大牛效仿陆保,在酒楼办了两桌席面,男宾一桌,女眷一桌,吃了饭将母亲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这亲事就定了下来。 郑氏已经卖掉平阳的小院子,手上有一笔闲钱,直接给了十两钱做聘礼,定亲礼都不用再办了,以后杜娟跟王大牛便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婿。 不过婚期要到明年让郑氏有点儿不满,毕竟儿子大了她想抱孙子,可儿子满口应下,她也说不上话。 这下子王大牛倒是赶在陆保之前将自己的身份跟杜娟定了下来,气得陆保斜眼歪嘴的,恨不得要揍他。 这次定亲办在外面,杜娟作为姑娘家肯定是不去的,该干嘛干嘛,只是遇上有绣娘向她打趣,忍不住会脸红。 正是青春秀丽的年纪,谁又不找个两心相悦的夫婿。 王大牛跟杜娟的事情办完,陆保向宋二才借了几两银凑够聘礼,也正式以常家未来姑爷的身份去了常家所在的村子,等跟那边的亲人见上一见,两人的身份也升级了。 开年不足一月,布庄那边接连办了两桩喜事。 附近那些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姑娘家是谁倒不是很清楚,毕竟那些绣娘天天有活干,甚少出门,特别是杜娟,除了去斜对面当差,几乎不曾踏出院外。 这两次的宴席宋添都没有参加,眼看时间进入二月,县考在即,就算他没有要参考的打算,也难免被气氛所影响,变得愈发努力起来。 而那些准备扑县试的学子,过了二月便陆续走了,去平阳先行安置,准备应考。 入春天气渐渐转暖,三月初,宋二才忙了一阵,安排人帮着霍氏祖孙两人将去年冬买回的蚕种孵出来了。 这边的村人虽然都有养蚕,但他们手上的是新种,为避免蚕种浪费,幼苗都由霍老头跟霍皋先行喂养十来日,才分发给那些年初报名的村人。 这期间宋二才也对那些蚕农做了一个规化,在报名的那些村子里挑了两人过来学习孵化跟养殖技术,如此到了下半年入冬,这些人便可以自留蚕种用于明年孵化养殖。 宋二才的行为得到了不少人赞赏,办事置业在村子里都能得到大家的拥护。 等桑蚕的事情走上正轨,平阳那边的县考已经结束,有人丧气而归,有人过考兴奋异常,随即又准备前往府城,准备下一场考试。 这日晚,宋二才在堂间考完儿子的课业,放下书卷说道:“忙了大半月,最近得闲,我想带你入府城那边看看可行?” “看看?爹,你是打算带我去看伤?” 跟年初比明显又高了一截的小少年,已经不再忌讳谈论脸上那道伤疤。 宋二才点了点头道:“这是一方面,最近府城在准备童生试,也想带你过去看看氛围。” 宋二才不想给儿子压力,说得很随意,宋添却是明白的,看伤为主要。 “爹,我听你的。” 他现在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小孩子,很清楚脸上的伤会给他的科考之路带来麻烦,就算父亲不说,他自己也会找机会提。 “那行,明日我去跟夫子和馆主说一说,后面收拾妥当便可启程。” 离开堂间,宋添刚拉开半掩的门,便见到阿绣站在外面。 小姑娘着一身霜色绣红梅的春衫加石青色的湘裙,一如即往的单螺髻,斜插着一支翠色祥云玉簪,站在橙黄色的烛光中,如画卷里走出来的仙童玉女。 “添哥,我来接你。” 阿绣含笑看着他,拎着灯笼走在前面。 宋添隔着半步紧紧跟随,半路便对她说道:“过两天爹要带我去府城了,看看脸上的伤。” “这是好事,先前我就听爹提过。” 阿绣不光听宋二才提过,还说到府城的何家医馆。 虽说她很不想跟何光扯上什么关系,但不可否认何家的医术不止是表面,里面的郎中有些是何老爷的学生,要说本事肯定比外面的强。 “我这烧伤是小时候落下,事隔这么多年,就算要治也未必会有效果,你也别抱太大期望。” 这条疤能否去掉,或是能去多少宋添掌控不了,不想让她抱太多希望,事先打个底。 阿绣不以为然,“会好的,就算去不掉也会好转。” 她说得笃定,宋添笑了笑也没再提了。 翌日,宋二才早饭后去了一趟学馆,再回来便让常氏帮他收拾东西。 丈夫要带儿子去府城那边看伤常氏也是知道的,这事儿必须得做,她也明白,好在如今绣坊里人多了,各处都立了管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丈夫离开也能忙得过来。 ------------ 第171章 私会 入夜,吃完晚饭回到房中,阿绣也开始帮宋添收拾起来。 此去府城约摸半月左右,衣裳带上三四套换洗便行了,别的东西只要有银子在手,随时可以置办。 “添哥,东西我便用箱笼装好了,你要带的书可直接放在里面。” 阿绣将籐制的箱笼放置在桌子边上,宋添正在翻看他的书籍,考虑要带些什么过去。 虽说去府城是看伤的,功课肯定也不能落下,毕竟明年他打算升乙班。 没多会,宋添也收拾好了,四本书,练字用的帖子,包括笔墨之类,每样都带了一些。 外出要带的东西收好,两人抬头看着对方,同时相视一笑。 “虽然有爹看着,可出门在外你也得注意一些,伤的事情也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总之府城那边不成,咱们还能去别的地方看。” 阿绣坚定他的伤能治,但在什么地方治,能不找到合适的郎中,这还得慢慢去试。 宋添点头,“你也是,春夏交替,别太贪凉,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小娃娃大了,懂事之后少了些活泼跟俏皮,多了一丝温情。 “我知道。添哥,明日还要早起,早点儿睡吧。” 厢房中的灯很快便灭了,这时在灶房里洗漱的杜娟轻轻拉门,摸黑去了旁边的柴房。 被屋顶遮住的柴房边上黑漆漆的,杜娟做贼似的猫着腰慢慢过去,探手摸着那门框正要小声叫人,肩膀就给点了。 杜娟一惊,正要尖叫嘴巴就给捂住了。 “是我。” 王大牛出声解释,杜娟颤着的心总算平复下来,然后便责怪道:“既然来了,不是说好在里等,我叫你才出来的么?”莫名跑到外面,还悄眯眯点她,差点儿吓出病来。 王大牛只想说这屋里屋外能有多大区别,可女人明显恼了,他不想继续点火,而是装着可怜道:“明儿个我就要走了,就想多跟你待一会。” 这次宋二才带儿子上府城,是由王大牛护送。 “又不是去一年半载。” 眼睛适应了黑暗,杜娟总算看清男人的轮廓,她半仰着头,看着高壮的他幽怨说道。 明明是个大块头糙汉子,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儿似的。 “在我心里半个月也是难熬的。” 王大牛的情话张口就来,以前不觉得,自从有了喜欢的姑娘,他的直性子也变成了好处,至少能哄得心仪之人开心。 杜娟心里美,含笑瞄了男人一眼,从袖中拿出两双新做的脚袜来。 “最近做的,你带路上穿吧。” “成。” 王大牛伸手,没有去接那脚袜,而是直接将女人手握了去。 杜娟一惊,抽着手道:“你这是做啥呢?” 她越抽,王大年拉得越紧。 女人纤纤玉指像是没骨头似的,握在手里一暖,只觉酥麻之感直窜入心,将他脑子都给烧迷糊了。 “小娟,你心疼我,我,我很欢愉感动。” 定亲快两月了,也就趁着这次天黑王大牛才敢有这么大胆子,以前大不了就是多说几句话而已。 杜娟才没心情听这些,她左右提防着,就怕突然窜出人来,她的脸可就丢大了。 “你快放开,不然我喊了。” 王大牛觉得好笑,“我们是未婚夫妻。” “王大牛,你再这样我不帮你做脚袜了,以后也不跟你单独见面。” 就算未婚夫妻也不能这般大胆不是,这还没成婚呢。 女人生气了,王大牛依依不舍地放开,小声辩道:“我就是想和你亲近。” “亲近也不是这么来的,男女有别,又没成亲……” 杜娟见他可怜声音也软了很多,她在高门阔院长大,自然比较看重规矩。 “我晓得了。” 王大牛的声音还是闷闷地,“小娟,这次离开日时过久,我娘那边得麻烦你多照看一下。” “这事儿你就放心吧,我虽然不在新院子那边,但隔多几日就会抽时间去看她的。” 郑氏因着儿子的关系现在也在绣坊那么干活了,在新院子那边给绣娘们做中午饭。 自开年以来宋二才又招了十多个新绣娘,如此新院子那边也给挤得满满当当,打杂的人也加了两个。 听闻她要过去,王大牛直言阻止,“小娟,你别过去,千万别随意外出。” “王大哥,你怎么了?” 杜娟有些莫名,黑暗中王大牛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药铺的张超你可记得?那人好色,心术不正,感觉对你有窥视之意。我怕这段时间不在,他会找机会加害于你。我娘那边已经叮嘱过了,要是有事让她过来寻你,所以要是我娘找上来你帮扶一下便好,万不可私自外出。” 明日就要离开,王大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 他的杜娟这么美,整个河口镇找不出第二个来,就算没有张超,王大牛也不放心。 本来今儿专程叫她跟自己私会也是为了说这事,只可惜一开始路子就走偏了。 张超? 杜娟想起来了,去年底来铺子里买料子那个矮胖男人。 他窥视自己? 杜娟心中犯恶,赶紧点头道:“王大哥,我知道了。以后要是有这种事儿,你不必顾虑,直接告诉我便好了。” 怪不得从那次之后大牛哥总是在来去布庄跟斜对面包子铺的道上接她,想来也是怕张超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吧,好在自那次之后她也未再见过那张超,预料不到他还有这些心思。 “我这也是怕你吓着了。” 在王大牛眼中,杜娟是他小心呵护着的未婚妻,那能知道眼前的人出自高门大户,听过见过的一点不少,只不过现在处在纯真青涩的年纪,看不出来罢了。真要有什么事,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男人这般在意她,杜娟心中软了很多,“不当事,我又不是那没见识过世间丑恶的小姑娘。” “下次不瞒你了。” 王大牛的声音底沉如涓涓细水,不舍地看着她,炯炯目光中都是倦恋。 杜娟看不清楚这能,却感觉受那丝温情,犹豫了下,便上前半步道:“早点儿回去吧。” 两双脚袜塞进他的手中,女人顺势握了一下,柔荑温触,淡淡留香。 ------------ 第172章 路途 回到房中,王大牛的神情都是傻愣愣的。 为了明日出行方便,今晚他收拾好行装,便到陆保房间挤一挤。 陆保都睡着了,被开门声吵醒以后抬头见着这人的傻样,嗤笑一声道:“得好处了?” 都是有未婚妻的人儿,相互之间能懂。 王大牛将手凑到鼻下嗅了嗅,横躺在床上不答话。 以前觉得只要小娟愿意,他等等也是可以的,结果定亲之后才知道这种日子是多么的磨人。 杂屋房里的灯很快也灭了,夜深人静,东厢房的主卧,宋二才爬起来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壶里先前就装满了热水,宋二才倒至木盆湿了巾帕,后面又返回去帮媳妇收拾了一下。 常氏穿好寝衣靠床头歇了歇,等丈夫上来了,她犹豫着叹道:“这次去府城,要是碰上好的医馆,你也帮我问问,看能不能开个调理的方子,说不准我们还有机会给添哥儿添个弟弟或是妹妹。” 自从成亲,夫妻俩感情就一直很好。 要不然当初宋二才还在镇上读书,常氏也不至于在儿子只有一岁的时候又怀上女儿。 可事情不顺,自从那次滑胎,她的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为了弥补遗憾,常氏也找郎中看过,只可惜没有效果。 宋二才将媳妇抱在怀中,抚了抚她散下来的青丝道:“这事儿你不要多想,我们已经有添哥了,一切随缘。” 说是随缘,可看见别人子女环绕,常氏知道丈夫也是羡慕的。 “你还是去问问吧,反正都去了,别无故白白浪费机会。” 宋二才默了默,最后点头道:“好。” 翌日,天刚麻亮一行人便准备出发了。 这次进城,宋二才还顺带给万兴那边带了三箱货,如此,布庄这边便可以月底再去了。 常氏带着大家在路边送行,临走时叮嘱良多。 宋二才一一应下,让大家放心。 去府城的路并不算远,而且宋二才也打算好了,要跟万兴送货的车队一起过去,路上不是问题。 很快,三人便各自上了车。 宋添在车窗下对阿绣挥了挥手,王大牛挥缰之前也向杜娟看了一眼。 此去平阳要两个时辰,等车子入了城门,也快要到中午了。 自从绣坊里出产的东西变多,现在他们的货都是直接送去曹府,已经不再送往绸庄了。 守门的小厮见赶车的是王大牛,很快开了大门让马车进去。 从绣坊出产的这些绣品从来不在外面装卸,曹叙在这方面把控得十分严密。 今儿不是送货的日子,不过曹叙也是在的。 他在前厅接待了宋二才父子俩,还让人办了酒,请他俩入座。 饭桌上宋二才便将要带儿子入府城的事情说了,曹叙点头,主动提出让他们明日跟随车队前往。 “到了府城,宋掌柜大可不必在外住客栈,我休书一封,让犬子安置尔等便可。” 曹家在那边有家业有大宅,曹叙的两人儿子长年在外打理少有回到这边,加之去年底开绣楼,已经在那边安置下来,连家眷都接过去了。 宋二才想了想,道谢应下。 曹叙听闻是给宋添看伤,也介绍了何家医馆,可想江南何家医馆在各地的声望不小。 吃完饭,曹叙亲自领了父子俩人去客房安置休息。 晚上,他同样置办了酒菜,邀父子俩人共饮。 宋二才没让儿子跟着,自己去了。 这次曹叙不单单请了他,还有曹家车队的领头人,一个叫左淮的中年男子。 平时绣坊里的货品都是由左淮带人送往府城,这人身上没有商人的气息,长得倒是一副斯文的模样,只是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那刀疤斜斜地横在脖子上直冲耳后,看起来特别瘆人。 宋二才朝他拱了拱手,心里想着这人怕是道上的。 左淮话不多,有一下没一下地跟大家聊着,说的基本都是明日启程后路上的事。 很快这餐饭便吃完了,之后刘掌柜又来请宋二才,两人对了下前两月的账目。 一夜无话,翌日晨光微曦,一行人又出发了。 三大箱绣品,也就用一辆马车拉着,不过随行的护卫却有五个。 宋二才带着儿子坐在自家的马车上,由王大牛赶车跟在后面。 此去府城需二到三日,左淮帮曹家送货多年,对沿途路程非常熟悉,一路上不管是歇脚还是用水用饭都有条不紊,客栈住宿也提前让人在前面做了安排。 出发的第一晚,几人入住沿途镇上的客栈,第二晚便进了一个人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 左淮跟村子里的人十分熟悉,准备借宿一户高姓人家。 他向宋二才询问意见,要是他们觉得村子里条件艰苦,趁现在天还未黑,可以让人送他们上镇,明日再在镇上汇合。 本是农家出生,宋二才无所谓,跟着他们住便好。 于是左淮又找了住房宽松的农家,将宋二才一行三人安排了进去。 吃完晚饭,农家烧了热水,由王大牛送了过来。 “宋掌柜,大牛有点儿事情,觉得还是跟你说说。” 王大牛掩了门,情神有些严肃。 宋二才正在兑水,闻言淡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王大牛看了看窗外,压底了声音道:“这村子里的人感觉不简单,我认真看了看,好些个都是练家子的。” “是吗,不知他们有没有外出做工的想法,我倒是想请多几个你这样的壮汉,平时来去保保人生安全。” 宋二才没有紧张,还笑了起来。 在灯下看书的宋添倒是疑惑地抬起头,显然村子里这些人的异样他是没看出来。 王大牛不解,想到东家身上带着的那些银两又问,“掌柜可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宋二才摇头,“我又不像你一样有身手,自然不清楚你刚刚所说的那些。可左兄既然在此处落了脚,就证明没有问题,很显然他在此处歇息也并非第一次了,他们相互之间都认识。” 听完宋二才的解释,王大年也点了点头,不过整个晚上他还是半睡半醒,一直留意着外面是否有不好的动静。 这村子里的人大都会武,而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匪气,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 第173章 府城 一夜安稳。 早上,等宋二才一行人吃完饭收拾好行装,左淮也带着两人过来了。 此去府城还有半日行程,不出意外晌午可到。 王大牛将马车赶出小院,外面左淮等人已经骑于马上等候。 一行人准备启程,宋二才却发现拉着那两箱货的马车不在了,而且车队里还少了车夫跟两个护卫。 王大牛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正准备开口询问,宋二才向他使了个眼色。 三人放好东西各自上车不提,原本是跟着车队,此时货都没了,左淮三人倒像是专程来做护卫的。 车内,宋添忍不住好奇问道:“爹,你说他们为何会在临进城之前将货物转移?” “你也知道那货物是被他们自行转移?” 宋二投过去赞赏的目光,觉得儿子还算不错。 宋添却觉得这没什么,如果货物不是他们自己送走了,那今儿个早上还不乱套。 “爹,左叔他们做得这般隐秘,是在防备些什么吗?” 防备肯定是有的。 宋二才想了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曹老爷有他自己的思酿,即然他这般严防货品来源,我们这次前往府城也要谨言慎行,切勿将身份跟信息向他人泄露。” 宋添点头,望了望窗外的河川,腃缩在角落里眯眼休息去了。 等马车进了府城,时间刚好是晌午。 左淮在半路时已经先派人快马前去曹府禀报,所以当一行去到的时候,曹叙的大儿子曹烈已经在等着了。 曹烈年纪不大,还未到而立之年,比宋二才还要小两岁。 他的长相隐略能看到曹叙的影子,身形魁梧,五官端正凌厉,行走间步伐沉稳,想来也是练家子的。 曹烈已经让人为他们收拾好了客房,听闻宋二才要去找郎中为儿子看伤,还专程安排了一个小厮给他,之后出行便可以让小厮带领,不至于胡乱瞎找。 饭桌上宋二才谢了又谢,下午先在客院中稍做休整,次日早上用过饭便让王大牛赶车,由小厮带领着外出了。 小厮听闻他们要去何家医馆,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还将何家医馆夸了一通。 那何家医馆是府城最大的医馆,里面的郎中不光医术高明,各方收费也很合理,而且何家医馆每月还会开放义诊,为穷人看病,免费发放药材,在一些人心里是救苦救难一般的存在。 小厮还提到听说何家医馆大老爷在宫中做太医,而老太爷的学生遍布天下,本家也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 名门望族吗? 有遍布天下的生意,有进宫做太医的大老爷,还有义诊,跟救济施舍的美名。按这小厮的所说,府城这边的人对何家很是敬仰,只不过宋二才想想何家拿到的那几十家绣坊,内心总是有些抵触,对这个看着至善至纯的何家抱着一丝怀疑跟审视。 “宋老爷,前面便是我们曹家新开设的绣楼,可否下去瞧上一瞧。” 小厮不知宋二才的身份,还以为是平阳那边来的亲戚或友人,路过自家开设的绣楼自然要介绍一番。 “可,先停一停吧。” 既然遇上了,宋二才肯定要看一看。 马车很快在铺子边上停稳,小厮下地放了脚凳,不多会父子两人便下来了。 “万兴绣庄。” 沿用了万兴绸庄的名字,曹家人做事倒是直接了当。 曹烈刚好在,听闻宋二才来了,还下楼迎接。 这处绣楼是曹家新开的,为了招揽府城中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内里各方面陈设都贵气华丽,售卖的东西匀是他们绣坊中出产的货品,量不多,或挂、或陈列、或用红木的架子支撑,常用的绣品摆出了稀世名贵的质感。 宋二才在一楼转了一圈,发现正中间摆着的八锦戏水桌屏刚好是昨日要送过来的货品。 他跟曹烈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般相互笑了笑。 “这次的东西很不错,那块大点的雪梅趣鸟桌屏早上已经卖掉了,价格还可以。” “还有那块风雪玉兔的桌屏也是,昨儿个下午摆上就给人要了……” 曹烈低声向宋二才说着,这次的货品中第一次来了十块精制闲趣的桌屏,一天未到就卖了两块,让他很是高兴,忍不住低声向宋二才提了提。 绣坊的桌屏从去年底开始着手,经过几个月的摸索跟努力,目前就弄出了十块。 这些东西跟绣帕衣料那些不同,不管是从画作还是绣艺方面,已经不再是普通织物那般简单,转而向艺术升华。 这是一幅画,更是独一无二可做珍藏的工艺品。 两人细细聊着,开始向二楼而去。 宋添跟在后面,眼都看花了。 来到这些地方他也算开了眼界,外面街道林立的铺子,绣楼里的玉树富华,还有那些来去的行人跟带着护卫小厮的公子,丫鬟婆子拥簇的富家小姐。 这跟他以往生活的小镇不同,就算街边摆摊的小贩,感觉都是光艳亮丽。 一行人来到二楼,曹烈带他们进待客的雅间入座,等管事奉上茶,便开口跟宋二才聊起了绣楼里的事宜。 宋添对他们说的那些不太感兴趣,趴在窗边看外面豪华的街景。 不多会,下面来了相熟贵客,曹烈给叫了下去。 宋二才啜了口茶,见儿子脸上挂着新奇的笑意,也去了窗边道:“你若能在院试中成为禀生,便能有幸来府城的书院进学,届时便可以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 宋添摇头,繁华归繁华,但要是没有亲人,没有阿绣,他并不想在这儿多待。 宋二才有些诧异,他明明见儿子很喜欢的样子。 父子俩在窗边站了一小会,楼下有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停下,很快,一位护卫模样的人撩开车帘,着一身月白金线锁边锦袍的年轻男子下来了。 他抬头本想瞧瞧绣楼招牌,不曾想见到了二楼窗边的父亲两人。 同样的,父子二人也看见了他。 那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宋添见着,只觉这人玉树林风,身份非比寻常。 宋二才却是知道,这人是曾经去过平阳的何家二公子。 ------------ 第174章 何家来人 收拢了卓家几十家绣坊的何家,远从江南来到此处,宋二才内心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快速掉转视线看向远方,说到底他跟何家这位二公子也是见过一面,只不过他是否还记得,是否认识自己不得而知。 很快,楼下那一行人进来了,宋二才让儿子待在这里不要走动,自己去了楼道处,没有下楼,而是站着倾听楼下的情况。 宋添有些奇怪,不过父亲让他不要走动,他倒是乖乖的没有去打扰。 楼下,曹烈还在,正在为一位富家公子介绍那张八锦戏水的桌屏。 江南一带的绣艺以卓家为首,以往这些东西很少传至这边,现下有了,虽价高物贵,却仍然受到追捧。 不算大的一张红楠木桌屏,就算再精致外面也就是几十上百银而已,这张八锦戏水,曹烈开价六百两,这价格还不给便宜。 富家公子有一些犹豫,他是真喜欢这幅桌屏,木架子没多稀奇,这上面的绣工跟画作实在让人觉得妙趣。 “曹兄,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小小一张桌屏要我六百两,你是在怪我上次喝酒未叫你,故意坑我不是?” 显然曹烈跟这人也是认识的。 曹烈含笑道:“傅兄那里的话,我曹某怎是那般小气之人,只是这桌屏……” 他正想说桌屏难得,千里迢迢从江南之地找回,价格实属没有多要,只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给人打断了。 “这张桌屏别说六百两,再加多一千两也是使得的。” 何文筠说着慢慢向这边靠拢,他先盯着微微诧异的两人瞧了一眼,视线便转到那张桌屏上。 “一、二、三……、八、九。整整九种针法,略摸一百多种丝线,这桌屏六百两,我要了。” 二话没说居然就下了定,傅家公子一听就急了,“这位兄台来晚了一步,我刚刚所说实属玩笑,其实东西傅某已经定下。” 他说着便给旁边的人使了眼色,这东西是他买来给自家祖母当寿礼的,这些天寻遍府城好不容易找到个合心意的,怎能让别人抢了去,他只是最近手头紧,有点儿心疼银子罢了。 曹烈会意,对突然冒出的这位华服公子拱手道:“承蒙公子厚爱,但这幅桌屏傅兄的确已经先行定下。” 何文筠斜眼看了看两人,又问,“那可有类似桌屏让我一观?” 如果说这满屋的衣料织物来自江南某处卓家散落在外的绣坊何文筠是信的,但这个桌屏让他多了一份疑心。 何时那些暗地里讨生活的绣娘也能有这等本事了?他怎会不知?他怎能放过! 卓家倒下,尽管有人及时接手了那些绣坊,可有一些习得针法的卓家奴仆跟绣娘还是外流了,那些人偷偷组建小作坊,向外售卖绣品讨一份生活。 何文筠一直在查,只要找到便想办法收拢或是毁之,江南一带都已经给他清理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远在西南的偏野之地,还有这么一家绣楼。 来之前何文筠已经让人去查过了,绣楼的货品从江南一带走水路运来,至于是何处的东西没找到源头。 可当看见这张桌屏,他觉得事情可能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昨日曹烈拿到那十张桌屏惊叹连连,为了保持稀有跟神秘,他每次只摆上一张,买出才会再取,此时面对何文筠的问题,他淡笑摇头道:“此次不巧,东西暂且只有这块,已无二货。” 从刚刚这位锦衣公子口中所说的几句话,曹烈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不凡,目的也不纯,自然不会再售卖绣品给他。 何文筠杨了下眉头,打量了一下淡淡含笑的曹烈,也跟着笑道:“如此倒是不巧,不过东家下次有这等好货可直接送到何家医馆,价格无忧,但随你开。” “原来公子是何家人,曹某失敬。” 曹烈拱手行礼,那傅家公子见此,也是好一阵热络。 何文筠表情淡淡,见那桌屏已经被包了起来,转头又看向了别的。 曹烈一直在他身后跟着,必要时还会介绍一番。 他并不知晓何文筠在何家的身份,却是知道何家跟卓家相互之间的关系。 他心中警惕,加之对针法的了解并不算多,故也没有提到与此相关,只是告知那些物品做何用,如有看得过眼的,可为家中亲人带上一份,以何家在府城的声望,他愿意无利相送。 一圈走下来,摆着的东西都是卓家较为常见的针法,何文筠自然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只不过,那些料子上面的图样…… 何文筠在那套十二月花的香囊前面停了下来,做这图样的绣娘非同一般,这些东西就算拿到江南,也是顶尖的存在。 “这一套香囊,何价?” 最终,何文筠还是决定要带点东西回去。 曹烈躬身笑道:“这套十二月花合计一百二十两银,不过公子想要,给一百两银便可。” 刚刚还说无利相送,此时也就便宜了二十两银子,何文筠冷笑一声道:“东家不必客气,我出一百二便是。” 人家领情,曹烈点头说是,内心却是又多了一层猜想,这人在何家的地位想来不低。 将十二种各色的香囊亲手收入锦盒,出于礼节,曹烈还邀请何文筠上楼品茶。 何文筠自然是不会去的,不过临走时倒是强调,若有刚刚那种桌屏,尽管送至何家医馆。 曹烈点头称是,跟着外出将人送至马车。 不多会,等人走了,曹烈沉着一张脸归来,他将铺子里的两个管事跟三个小伙计叫到一边,细细交待了一些话才转身上楼。 宋二才还站在楼梯口,两人对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地去了隔壁雅间。 有些事情或许不用说破,但有什么大家都能猜到一二。 中午,宋二才做东,请曹烈去斜对面一家酒楼吃了餐饭,后面才由小厮领着去中街的何家医馆。 何家医馆占地阔,门面大,远远地便能见到人头攒动,来往人员络绎不绝。 这里的郎中分堂坐诊,各个科目不一,还有专治外伤的类目。 宋二才带着儿子在外堂等了会,便排上了位。 ------------ 第175章 看伤 治外伤的诊间在最里面的格门,宋二才带着儿子进去,入目便见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郎中坐在桌前,手里正摆弄着一些细小的刀具跟针线。 老郎中转头,看见走在前面的宋添眉头便是一皱。 宋添见他如此,心提了起来。 其实先前还未进门,他心中便有些慌,原因无他,总怕自己的脸好不了,负了大家的期望。 宋添心有忐忑地坐了过去,老郎中看出小孩儿的紧张,故意笑了笑道:“要看何处伤势?” 宋添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疤,宋二才拱手道:“犬子一岁多时留下的烧伤,不知先生可有法子去除?” 那老郎中招手让宋添去到诊台里面,眯着眼细细看了好一会道:“是否可恢复而今不好说,得先试一试,看他的体质能否接受。” “怎讲?” 听闻有一线机会,宋二才激动。 老郎中扯着宋添的脸皮看了看道:“我得割去他的这些红皮跟不平整的皮肉,让它重新长出,如果他的体质不适应,效果不大,要是还成,可慢慢恢复。” “当然,这个过程很长,而且就算能恢复也会留下印记。” 老郎中放开已经被捏红了脸的小少脸,问道:“你们可要一试?” 宋二才让儿子坐好,拱手再问,“不知先生的具体操作方式?” “今日我就能给他割一小块红皮,如若后续恢复在掌控之中,等先前的伤口好了,便能继续下一次割皮,一点点修整恢复,这个过程差不多要一年吧。当然这是他的体质能适应的情况下,如若适应不了,就算割了也没多大意义,还有可能引起炎症,让伤口恶化。” “这样。”宋二才想了下又问,“因不在府城居住,可否每次割皮之后自行在家恢复,待恢复后再来面见先生。” 医馆中每日接待外来看病者何其之多,老郎中点头道:“这事无碍,只要按我说的敷药便可。不过第一次伤口恢复需每三日前来给我观摩,时间略么半月左右。” 宋二才点头,接过老医生开出来的方子,让外面的王大牛去交钱拿药。 老郎中的割皮重生法宋二才之前未曾接触过,肯定要试一试,等所有事情答应下来,他才感觉应该询问一下儿子的意见。 “添哥儿,这事……” “爹,我愿意一试。” 从那小厮口中宋添便得之这已经是府城最好的医馆了,要是这处都没法治好他的伤,难不成还得找神医,上京中。 割皮之法无非就是疼了一些,他愿意试试。 老郎中见小少年咬着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笑了笑去外面叫了两个学徒进来。 宋二才很快也被请出去了,他站在门口来回跺步,想到儿子此时正在遭受割皮之苦,心中疼惜难当。 没多会,王大牛拎了几包药回来,两人刚刚对了一眼,便听见诊房中传来一声尖叫。 那叫声凄惨,好在只是一瞬而过。 不过宋二才的心还是跟着疼了一下,忆起这些年来儿子所受的歧视跟苦难,对当年那件事情的怨恨很快又涌了起来。 其实自从在镇上当了掌柜,宋二才瞒着家里也专程到城里找过,打听过宋桃的消息,只不过没有结果罢了。 很快,诊房的门开了,两个学徒离开,宋二才快步踏进去看情况。 老郎中正在为宋添抹药。 儿子原本白皙的脸此时已经红透了,额间冒着汗,皱眉呲牙,还在忍痛。 因着第一次还不知体质是否适应,郎中只割了他髻角边上的一处红皮,差不多大姆指指甲盖大小,地方不大,只是在脸这种地方疼痛特别难忍。 老郎中很快将药抹好了,之后交待了一下不可沾水等事宜,便让父子俩人三天后再来看诊。 宋二才扶着儿子出门上车,等马车帘子放下,在二楼雅间的何文筠走到窗口处,皱眉看着那辆车子渐渐远去。 不多会,有管事模样的中年子走了过来,躬身说道:“那两人是一对父子,据说从外地专程前来看诊,那个小娃脸上有一道烧伤,刚刚做了割皮。” 管事说完,很快就退了下去。 何文筠想了想,对身后的护卫招手,“去查一查,那父子俩来自何处,跟万兴绣庄有何关系。” 能出现在万兴二楼雅间,想来关系不浅才对,毕竟以那两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像什么大富大贵之人,既然不是买货的客人,那就只能是跟曹家有关。 又或者,那人跟万兴的绣品有关? 何文筠陷入了沉思。 当初在平阳何府的时候,他虽然跟宋二才有碰到过,但当时跟本没有在意,加之宋二才那时垂头拱手行礼,路边站着的是谁自然就给忽略了。毕竟连何家的几位爷都没心情去理会,又怎会去注意那些站在路边行礼的下人。 如此,他对宋二才是个完全陌生的存在。 曹府,曹烈此时也在书房中听左斌汇报情况。 左斌是左淮的胞弟,跟哥哥略显儒雅的面相不同,左斌皮肤黯黑,五官只能说端正,估计兄弟俩人一个随父,一个随母。 “那人是临江何家二公子何文筠,来府城应该有三五天了,住在南街边上那座宅子,他会千里迢迢过来,多半是冲着我们来的。” 左斌坐在曹烈下首的太师椅上,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好几口,看样子应该是急切而来,气息还未平稳。 “他对我们的了解大概到什么承度?” 曹烈眉头紧锁,没有想到那边的人来得这般快,还好他们从一开始就做了准备。 “水路那一块应该给他们摸到了一些门道,但货物路线的情况肯定不知。” 曹烈点头,如果给何家知道货物情况,自然顺藤摸瓜找过去了,也不会在此停留,更不可能上绣楼观看。 “此事暂且不用在意,你明日带上货物动身前往焦州,通知二爷这边的情况,让他按原计划处理。” 曹烈嘴里所说的二爷是亲弟弟曹眙。 左斌点头,很快退了下去。 曹烈在书房中静坐了一会,后面正准备出去,管家来报,宋二才回来了,还在前厅等候,说是有事相问。 ------------ 第176章 卓家孤女 曹烈很快去了前面,没多会与宋二才在大厅相见。 两人见礼落座,曹烈先是问了下宋添看伤的情况,知道他们还要再待一段时间,让安心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府中下人去办。 宋二才道谢,啜了口茶便问道先前在绣楼那边所提到的事。 曹烈默了默,很快便将宋二才带至后面的书房。 两人重新落座,没多会曹烈便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给宋二才听了。 曹家这边连曹叙都未曾打听过关于那神秘绣娘的身份跟来历,曹烈自然也不知情的,但他们都清楚背后那人跟卓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卓家倒下,绣坊已经被瓜分了。 最近这两年来,外界的相关传言很多。 一个庞然大物倒下,自然会有很多人哄抢而食,留下的那些绣坊被纤绣行与何家各分一半,还有因为各种原因流落在外的管事跟绣娘也被人一一收拢,目前行业有些乱,除了纤绣行跟何家,也有几小股势力拿着卓家的针法在外发展挣钱。 不过曹烈专程派人去打听过,从去年底到现在那些小势力大都已经被何家,或是纤绣行瓦解收拢了。 纤绣行跟何家私底下什么关系曹烈不知,但表面上是敌对的。 何家原本是开药房跟医馆的,虽有人在京中做太医,但在家业上跟那些大富贾商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这两年拿着卓家的那些绣坊倒成了富甲一方。 那纤绣行也是,当初卓家还在的时候排不号,这下子在绣品生意上很难有人与之并肩。 这两家的突然崛起,看似风光,实则架构不稳。 毕竟都是靠着卓家针法崛起,对流落在外的那些针法十分忌讳,只要发现有卓家针法出没,都会想方设法收拢或是毁之。 在何家二公子出现之前,其实已经有纤绣行那边的人来过了。 只不过那时他们只卖些衣料跟小物件,那些人摸不着他们的出货口,暂时还没有采取什么动作。 这些事情曹烈都慢慢讲给宋二才听了,包括卓家还留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宋二才听到这话便是一怔,脑中浮现出阿绣的身影。 “曹兄,那小姑娘现在何处?可是逃离了本家远走他乡?” 宋二才一颗心乱跳,感觉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 只可惜曹烈摇了摇头道:“卓家倒下之后小姑娘便给何家接入府中,后面收拢绣房何家也是打着她的名义,说是延续卓家的针法,保留一份家业。那何家跟卓家原本是姻亲,虽没有拿到卓家独一无二的纱坊,不过因着亲戚关系,又有卓家女为由头,各方面发展也很顺利。” 曹烈说着饮了两口已经有些凉的茶,其实他很想问问宋二才,背后那位到底是何人,但父亲叮嘱过,让他不要打听。 何家、纤绣行、住在何家的孤女。 宋二才淡淡蹙了眉头,原本以为阿绣便是那卓家女的想法被压下了几分。 可阿绣要不是卓家人,那又是谁呢? 宋二才想不通,而且小姑娘进门时还是被买进来的。 “如此说来,何家也算继承了卓家的家业,在道义上算得上正统。” 曹烈点头,很快又笑道:“生意场上无道义,强者胜,弱者亡,那何家看似打着道义的名号,谁又能知道暗地里做着什么勾当。” “卓家如何倒下的传言很多,那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大家业就这么没了,其中有很多地方值得人深思。” 宋二才认同般点头,想了想便问:“看来不管是何家,还是纤绣行,都不是好相与的主。不知曹兄打算如何处理?或者说可有宋某需要注意跟帮忙的地方?” 宋二才说得很隐晦,但他的意思已经显现出来了。 能自己掌控一方生意,谁又愿意屈于他人之下。 可真要是对上了,不管是何家还是纤绣行,都不是他们所能对付得了的。 外面的生意先前宋二才也向曹叙提过几句,那时曹老爷子只让他们在后方好好置业稳步扩展。 宋二才觉得有理,只是他没有想到前方的生意充满了腥风血雨。 宋二才有理想跟抱负,但这都排在家人之后,绣坊发展很好,钱也挣了不少,不过这些事要是危极到亲人跟家庭,他自然会选择敝弃,从而保护家人的安稳。 当初曹叙不愿意跟他说太多,也是怕他有顾虑。 可宋二才来了府城,早上何家二爷进绣坊的时候曹烈根本不认识那人,还是宋二才主动提到那人是谁。 曹烈觉得他对外面的情况也并非全然不知,便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 可要说他们的应对方法,肯定也是有的。 “这事情宋掌柜无需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二弟,后面会想办法转移他们的视线,至于以后,我们安居府城,不外出与那些人抢生意,久而久知,大概也无人会前来关注。” 宋二才听阿绣说过,等纱衣出产有外销或出海的打算,此时想来小姑娘对外面的局势也非常了解,知道硬碰不过,便剑走偏峰,等到那些人后知后觉知道不对,他们已经做大做强,再憾动也并非易事。 “不过已经被那些人发现,府城这边的生意可无碍?” 宋二才还是担心的,要是他们的绣坊给发了,阿绣当如何是好,肯定会被带走,或是抓了去。 “宋掌柜放心,我曹家虽在外无势力,可在府城中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击破的。” 宋二才点头,曹烈既然说了,他也不便多问,相信曹叙不是那些背信弃义之人。 至于后面的事情,曹烈说了全全有他们打理,父子俩只当是过来看伤,顺便在亲戚家暂住,以后该玩的玩,该乐的乐,想干什么只管去。 宋二才觉得也是,待儿子的伤口干了,便带着他去外面逛悠,进书斋,买东西,还去衙门那边观摩一年一度的院试。 宋添不知那些事宜,兴奋得很,父子俩着带着一个提东西的王大牛,还真是前来看伤,顺便玩乐。 ------------ 第177章 当年 宋添的伤口过了几天便结痂了。 这日,宋二才带他去何家医馆复诊,出来之后便让王大牛将车赶到府衙那边看榜。 府式过榜便是童生,当年宋二才也来考过,只一次就中了。 考试前十日已经结束,今日是放榜。 宋二才他们来的时间不算晚,榜还未放,不过府衙外面已经围满了前来看榜的学子或亲人。 宋二才没带儿子上前去凑热闹,而是准备去斜对面的茶楼坐上一坐,带儿子感受一下气氛便好。 两人刚刚下了马车还未入茶馆大门,便听见里有人开口吟诗作对。 宋添皱了皱眉头,宋二才解释道:“这便是平日里那些学子所说的诗会,都是自发组织,相互学习或攀比,这样喝茶或饮酒就变得没那么无趣了。” 宋二才当年也参加过,刚开始兴致满满,还真以为会有什么难得的收获,后面发现无非就是大家找个由头凑堆自娱自乐,有时意见相佐还会争论不休,得罪他人。 宋添点头,跟到父亲身后进了茶楼。 茶馆一楼几乎坐满,正中间摆着两个能坐十几二十人的大桌子,此时那些或老或少的学子站的站,坐的坐,正唾沬飞溅地争论谁的对子对得好,谁的诗句做得妙。 大桌子这边热闹非凡,可桌上面并无小菜,只放了两壶茶水跟一些寻常花生之类的干果,显得有些寒酸。 反观靠窗的那些小桌,显然坐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公子哥儿,不光穿着光鲜体面,台面上摆着的茶点也是难得精致。 小伙计见总算来了位像样点的客人,赶紧上前去招呼。 宋二才要了一处二楼雅间,一会放榜下面会乱着一团,他不想波及到儿子,到时就在窗边看一看就好了。 来到二楼,情况跟下面类似,只不过地方有限,大桌只有一张,原本应该摆上小桌的地方变成了用大屏风隔档成的雅间。 宋二才订的格间在最左边,宋添跟着父亲正打算进去,不想身后突然有人叫到自己。 宋添还以为幻听了,转头看去,便见到傅元勋跟严时向自己走来。 这两人都是丙班的,傅元勋还是馆主的闭门弟子。 “傅兄,严兄。” 宋添做揖,两人回了一礼,有些好奇问道:“宋兄,你怎会在此?” 才十岁的小娃,不可能来考试吧,而且县试的时候大家并没有看见他。 “家父来府城办事,刚好跟着出来见见世面。” 宋添没提自己出来看伤,不过两人见到他脸上的伤疤有异,还有褐色药水的痕迹,心里也明白。 但这些是别人的隐私跟禁忌,别人不谈,他们也不会去提,遂也没有再问。 刚好这时宋二才出来了,知道他们是苍山学馆的学子,邀请进格间饮茶。 几人坐下,宋添便问起其他人的情况。 这次苍山学馆外出参加县考跟童生试的略摸有十几个。 宋添未出发之时,县试落榜的已经回去了,而今来到这边的都是考加童生试的学子。 两人简单提了提,到这边应考的有八人,只不过他俩参加诗会来到了茶馆,另外有几人还要客栈之中,还有两个已经在下面等着放榜了。 几人随口聊了几句,之后宋二才端着茶盏站窗边望向前方,看见衙门外人头攒动的情景,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的自己。 当年他十五岁便过了县考府考成为童生,外出已经开始被人拥簇,所行之处总会受到旁人夸赞。 那时的他也自傲,也清高,放榜之日看见赌坊中自己名字排在前列同样也兴奋自满过,只可惜…… 宋二才暗叹了一口气,想到当年,苍山学馆十一人参考,也就只有两人中了秀才。 那两人要是学识在他之上,宋二才不会说什么,只叹平时里都是不如自己的,到最后却中了榜。 这才是他所遗憾的地方,而这种遗憾一晃便是几年,人人都道他能中能行,而且还不会止步于秀才,到最后他却是连个秀才都没有捞到…… “喂,别挤啊,别挤!” 思酿间,下面的人群骚动了起来,宋二才放眼看去,便见到放榜的杂役拿着榜单出来了。 那些人敲了锣,让人群退后,便开始动手张榜。 旁边几间茶楼里的学子听见那锣声像潮水般涌了出去,傅元勋跟严时匆匆说了声也下去了。 一时间茶楼里走了个空,只有宋二才父子依在窗边,看着远处不断涌出的人潮。 宋添见下面那些人激动得好似要打仗一样也是有些羡慕的,不知何时他也有成为其中一员,虽不一定能中,但多少有个期望。 宋添想得美好,只不过没多会,下面便有些人嚎嚎大哭起来了。 中的大笑,落榜的嚎哭,很快便闹成了一锅粥。 这次苍山学馆的几人还算不错,八人中有四人中了童生,虽没有排上名次,好歹也算过了,八月参加院试若是能中秀才,明年可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 考中的四人被拥簇着进了茶楼,宋添也上前道了句恭喜,后面婉拒了大家吃饭喝酒的邀请,跟着宋二才离开回到何府。 后在的日子,等将府城逛完父子俩人就很少出去了。 第一次伤口结痂之后差不多十来天的样子便脱落了,宋二才带着儿子又去了何家医馆,老郎中看了看新生出来还泛着红的皮肤,点了点头道: “恢复得还算可以,他这个是伤口只要不感染发炎,割除这些红皮跟凸肉应该可以长平,但想要彻底消除红痕并非一年两年的事,好在娃娃还小,等慢慢长大了,也许就会淡下去了。” 郎中也不能确定什么,一切都得看宋添的恢复情况跟体质。 就算红痕不能完全消除,能将这条凸出来的疤去掉也是好的,宋二才道谢,之后应郎中要求再等五天,让先前的伤口再恢复一下,便可进行下一次割皮。 宋二才点头,又提了提割皮之后可否自行回家恢复之事。 “可以,抓好药按我说的做,之后看情况过来便可。” 老郎中看了看父子俩人,之后又问,“不知两位家居何处,来去可方便?” ------------ 第178章 打探 看似关切的一句话,宋二才却多了个心眼。 他浅笑道:“现居平阳,来去路程稍远。不过先生医术高明,路远也不虚此行。” 答完这句,宋二才就带着儿子告辞了。 父子俩出了门,老郎中拿起巾帕擦手,默默记住平阳二字。 医馆正堂,宋二才没有急着带儿子离开,而是让他在椅子上稍坐,自己向堂中小学徒打听妇人内科,交诊费排队帮媳妇拿药。 宋添看见父亲跟几个妇人排在一起很是莫名,后面歪头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 看多了别家三四个或是更多的兄弟姐妹,宋添也不排斥多两个弟弟或妹妹,只可惜他听母亲跟别人交谈时说过,身子伤了,很难再怀。 不多会,见完郎中的宋二才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药方,脸有些微微红。 之后等药抓好,父子俩人便出门上了马车。 一晃五日便过,宋二才再次带儿子返回。 老郎中看了看伤口恢复情况,点头说可以再次割皮。 两个学徒进去,宋二才被赶了出来。 这次他走得远了一些,不想还是听到了儿子的尖叫声。 再次进门,宋二才便见到儿子满额头虚汗,有个小学徒正在给他清理伤口,涂抹药酒。 跟刚刚的割皮之苦比起来,这消毒的药酒更难以让人忍受,不过宋添已经疼得有些麻木了,倒没有惨叫出声。 与上次不同,这次割皮的地方是脸颊,郎中说新皮要好好保护让多长一长,以后这条疤得左右两端换着来割。 拿了药方单子,宋二才让王大牛去抓药,自己扶着儿子慢慢向外。 宋添疼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还得用手捂住被缠起来的伤口。 先前测式的时候伤口割得较小,这次大了一点。 父子俩人坐上马车,王大牛也回来了,挥鞭回曹府。 “再忍忍,按朴先生的意思三次便能割完,后续要是不再增生便能慢慢恢复了。” 扑先生便是看诊的老郎中。 宋二才将儿子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看他痛苦的样儿心里揪得不行。 宋添缓了缓,感觉比先前舒服了很多。 “爹,刚刚在里面,朴先生问了儿子一些问题。” 宋二才抚着儿子发髻的手一顿,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他问儿子家里是做什么的,有什么营生。” “你如何答他?” 上次过来宋二才便觉得有些不对,果然朴先生在向他们打探着什么。 许是觉得在自己这边问不出什么东西,便打起儿子的主意来了。 宋添还有些虚弱,小声回道:“我跟他说家里略有田产,平时收租产粮,日子还行。” “之后朴先生好似不信的样子,便问即然不是缺银子,为何现在才来看伤,将最佳时机耽搁了。” “爹,你猜儿子怎回他的?” 宋添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可他翘起的嘴角又扯着伤口了,下一刻便疼得呲牙。 宋二才赶紧轻轻拍他,让注意一些。 宋添敛了笑,很快又说道:“我说,以前每过一些时日便会去平阳的何家药铺看诊,里面的郎中说是得到何家祖上真传,厉害非常,只要坚持抹那玉肌膏,便可自行痊愈,根本不用受割皮之苦。” 宋添想到朴先生微怒的脸色眉眼又弯了起来,即是何家医馆的人,自然不希望自家的名声被那些个没本事的庸医败坏,话题岔开,后面朴先生倒没有再问别的了。 自从上次在绣楼遇见何文筠,宋二才就专程给儿子叮嘱过,如若有人打探起他们的来历跟身份,那便是有利可图,要巧妙回避。 这半个月来宋二才时时跟着儿子,不准人靠近,唯一离开的也就是在医馆中那一小会。 那些人真是费尽心机,连这点小机会都给利用起来了。 宋二才继续抚着儿子的发顶,“你答得不错,考虑得甚是周全。” 家里以田产渡日,跟曹家是亲戚关系,这些事先是宋二才编造好的,可有些事往往不够,真有人问起还得看临时的应变能力,否则也很容易露出破绽。 很显然宋添刚刚那一席话对答得不错,巧妙避开了那些人的疑心。 半旧不新马车慢慢消失在街口,医馆那边,府城的蒋大掌柜上了二楼,对正堂守门的侍卫道:“马护卫,二公子可在?” 姓马的护卫点头,轻轻推门进去了,不多会转了出来,请他入内。 蒋治理了理衣裾,很快躬身进去了。 何文筠在屋内,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在看,顺带品茶。 “二公子,那宋家父子俩人已经离去,按情况预计两个月之后会再来。” 蒋治汇报情况,何文筠头都未抬,啜了一口茶水淡淡问道:“可有打探到些什么?” “未曾。父子俩居平阳县,家有一个小庄子,平时以收租种粮为生,跟曹家那边有点亲戚关系,想来这些都是真的了。” 宋二才来到这边便将身家情况编造好了,对外称是曹家的亲戚。 何文筠对这边的情况也不熟,他忙着调查万兴那边货物来源,打探宋二才父子的事变交给了蒋治。 蒋治知道东家二公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各方面很是用心,不光买通了一个何家下人,还让朴郎中暗中打探那个小娃,最终得出这么个结论。 何文筠只是对那父子俩人有疑心,既然不是自己所猜想那般,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这时,又有人在外敲门,说有要事禀报。 何文筠让人进门,蒋治转头,便见到二公子身边的另一个贴身护卫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二公子,玉门那边传来消息。” 护卫将手里的匣子呈上,何文筠接过打开,便见到里面有一条翠绿色的披帛。 这条披帛上绣了十几只色彩跟形态各异的蝴蝶,那针法层层叠叠相互套制,毫无疑问又是卓家针法。 何文筠拧紧了眉头,护卫说道:“这家绣楼应该是刚拿到货不久,东西不全,但跟万兴的货品非常类似。属下打听了一番,东西多半来自富通。” 富通,离临江不远,是当初卓家针法的发源地。 去年底自己才专程过去整治过一番,难不成又起来了? ------------ 第179章 归家 何文筠的眉头越皱越紧,总是无法将这些隐患铲除干净,他都有点儿心烦了。 “蒋掌柜。” 蒋治上前一步躬身。 “这曹家,可动得?” 何文筠想,既然找不出背后那些人,将面前这些门面毁了,也能牵制一二,以后看谁还敢动卓家的针法。 “二公子,这事不可行。” 蒋治神情严肃起来,“那曹家有一房姑奶奶跟吴知府是姻亲,当年吴大人还是县太爷之时受过曹家的恩,两家人关系尚可,至少在府城一带,曹家人动不得。” 如果曹家能动,纤绣行那些人说不准已经动了,可这事儿办不成。 听闻拿这些人没辙,何文筠的眉头皱得更死了,手里的那条披帛不知不觉都给他揉捏了起来。 怪不得自己来到府城这么久,万兴那边还能心安理得地打开门做生意,原来背后有人。 这时,护卫也道:“二公子,背后那些绣坊还未找到,冒然向这些绣楼动手怕是会打草惊蛇,不如先去玉门那边看看,或许能寻到一点线索。” 何文筠默了默,看着蒋治道:“如此,曹家之事便由你这边看着,那些人如有异动立即向我禀报。” 蒋治躬身,“是。” 那厢,宋二才带着儿子进门,曹府管家来请,说是帮忙找的人牙婆到了,请他去后院看看。 家里想进几个家奴,这事去年常氏就提了,只不过宋二才考虑到绣坊的隐秘性,并不打算在平阳一带找,这次来到府城,才让曹府的管家帮他办了这事,请牙婆上门,挑几个人回去。 宋二才将儿子送回房中,跟着管家去了后院。 牙婆带的人不多,也就十来个,女娃居多,男娃较少。 宋二才看了一圈,花了四十二两银子选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娃,以及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之后他让管家帮忙照看,这两日返家之时带走。 来到这里已经大半个月了,宋二才不知家里的情况,肯定想尽快回去看看。 曹府这边每月都会向平阳送去一两次货物,曹烈知道他们要回了,提前安排了一下,没过几天,由三辆马车跟四个护卫组成的车队从曹府门口出发,开始前往平阳。 这次的车队仍然是左淮护送,回去的路左淮走了不知多少次,各方都很顺便,就是路上宋添有些低热,几人费了一些心。 宋添发热是脸上的伤口引起,为了预防这种情况郎中事先也开好了药,等回到平阳那边,他也差不多好了。 返回平阳,宋二才没有急着回去,专程去曹府道了谢,最后在客栈里住了一晚,隔天早上才带着买来的四个奴仆回镇。 四个小娃年岁都不大,有名字的宋二才就沿用了原名,没名的他也给取了名。 返平阳时四人蹭着曹家拉货的车还能宽松一些,这下回镇只能窝在一起了。 四人中唯一的男娃叫陈嘉力,他年岁大一点,懂得比较多,见老爷跟小公子出门,便撩起车帘,放了车凳。 宋添还不太习惯外人的照顾,望了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娃好几眼,才踩着凳子上去。 宋二才接受起来坦然很多,已经开始去去转变新的身份。 这些人跟王大牛、陆保他们不同,他可以不亏待他们,可以好好对侍,但奴仆便是奴仆,规矩不能乱。 不多会,王大牛将两个箱笼放上来了,之后四个小女娃依序进了车厢。 在挑选他们的时候宋二才就问过身世,几人都是家里穷,又遭了难,孩子过多负担不起便卖了出来。 几人在人牙侩处过的日子都不算好,看起来面黄肌瘦的,有个叫柳儿的小姑娘还有些咳嗽。 宋二才已经带她看过郎中,只不过好起来还没那么快。 马车早上出发,回到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今天镇子上不赶集,铺子门口冷清无人,常氏他们不清楚父子俩今日归来,也没有迎接他们,只有陆保在里面整理着货架顺带看铺。 马车停过来的时候陆保就听见声音了,他歪着头从窗棂看去,见是自家新买的那匹大公马,立即就飞奔了出去。 “宋掌柜,你们可算回来了。” 陆保上前迎接,结果看见下车的是几个娃娃,站在那里愣了一下,后面等宋二才下车,他才知道几个小娃是新进的家奴。 几人将东西搬了进去,陆保想去新院子那边叫常氏他们回来,宋二才没让,眼看就要到晌午了,不用叫,一会就回了。 赵氏跟常小双在厨房做午饭,见宋二才他们回来又临时加了几个好菜。 宋添脸上还缠着布条,大家看见他少不得关切几句,宋二才简单说了说,总之一切还算顺利。 这边宋二才刚刚洗漱了一番,门外常氏跟阿绣她们便回来了。 常氏进门便看见坐堂屋里的儿子跟丈夫,即高兴又心酸。 她见到儿子的脸上缠着布条,心中一慌,便问伤势情况。 “割了皮,等过几天结痂了才能拆了这布条。” 听说割皮,常氏鼻头一酸,眼眶跟着就红了。 “我儿,是不是很疼?” “娘,现在已经不疼了。” 宋添轻轻地笑,见阿绣站在旁边,还对她眨了眨眼。 阿绣回了他一个甜笑,之后问道:“要不要回房休息,午饭一会我给你送过来。” 宋添本想说没什么,后面想了想道:“好。” 阿绣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很快带他走了。 常氏将两个小娃送到门口,之后转头便打量着站在堂屋里的四个下人。 四个娃娃在人牙侩那边时也学了些规矩,见常氏看过来便向她行礼,称一声“夫人。” 家里进人的事临走时夫妻俩就商量过,那时宋二才就跟常氏说了,长工是长工,下人是下人,规矩不能乱。 所以此时常氏只是淡淡点了下头,便坐椅子上问几人,“叫什么名儿?” 陈嘉力第一个上前报了姓名。 常氏见他是个机灵的,暗自点头。 后面春柳、冬梅、跟秋兰依序上前向常氏行礼。 三个女娃原本没有名字,或是没有像点样的名字,都是宋二才先前给她们取的。 ------------ 第180章 照料 一个男娃三个女娃,男娃是打算给宋添做书童的,小姑娘们便要好好培养,以后成为管事绣娘。 中午,阿绣端了饭菜进房间。 “添哥,不是让你在床上休息,怎又看起书来了。” 阿绣将托盘放桌子上,对脸上还缠着布条的他有些责怪。 宋添放下手里的书本,浅笑道:“太闷了。而且我这伤也没啥大事,就是注意着别沾水别发炎就成。” 除了刚开始那两天有些疼,过了之后宋添觉得便没什么了,只是脸上缠着的布条子有些吓人。 “怎么能说没啥大事,前二天不是还发热了。” 阿绣将三个饭碗一一摆在桌子上,有两个蒸得软软的馒头,一碗清淡的小青菜,还有鱼头汤。 宋添的伤需要忌口,不能吃得太油腻。 本就不胖的小娃,这下子脸都尖了。 阿绣掰开馒头给他夹上菜,本想递给宋添,却见他张开了嘴。 阿绣一愣,就听他说道:“你说得没错,是需要注意着点,刚刚看书时还没多大感觉,此时混身却感觉有点儿发软。” “添哥,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看看?” 阿绣一下子便紧张了。 宋添道:“不用,估计就是有点儿饿,没有力气吧。” 阿绣想想也是,这一路上又发热又要忌口,身子都弱了。 于上她小心将馒头递到他嘴边,待咬上一口,再勺口鱼汤给他喝上,如此这般等将宋添喂饱了才拿上空碗出去。 宋添看着晃动的门帘嘴角勾起一抹笑。 晚上,常氏专程熬了去皮的鸡汤给儿子,至于饭菜,还是阿绣喂的。 只不过宋添不想让她饿着肚子照顾自己,示意阿绣将她那份饭菜也端了进来一起吃。 “我不用,一会再吃便好。” 阿绣觉得无所谓,可宋添不愿,撇开头不吃了。 多大的人了,还使小孩儿脾气,阿绣放下碗正打算出门,常氏进来了,手里端着打好的饭菜。 “阿绣,娘给你送来了。” 常氏笑容满面,放下便对两个孩子道:“快趁热吃吧,一会要换的药我也拿过来,到时阿绣给帮忙换换。” 常氏说完很快就走了,她心里美得很,儿子有了小媳妇,她这个当娘的以后就可以少操一点心了。 自从过年时下定决心要给宋家做媳妇,面对常氏寓意有指的笑容,阿绣也放开了,重新捡起调羹给宋添喂鸡汤。 吃完饭,杜妈妈过来了,带着那个叫春柳的小丫头过来送热水。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杜妈妈跟杜娟在做,现下多了小丫鬟两人便可以放下一些。 常氏还将四个小娃交给杜妈妈管理,想着她多少在大户人家做过,得空的时候还能教点规矩。 春柳进门将热水放架子,顺便空碗也收走了。 杜妈妈说,三个小姑娘就安排在隔壁的后房,平时端茶倒水的活儿站在门口叫一声便是,让她们过来做就好了。 三个小姑娘虽然刚过来,不过杜妈妈也给她们按排了活计,每天都要轮班。 阿绣点头,拿上棉巾子让宋添洗手擦脸,之后便要给他抹药水。 宋添只要不发热就不需要吃药,每天上两次药便好。 阿绣解开他脑后的绷带,让脸颊上的伤口慢慢露了出来。 这次他割的是前面,如今伤口已经干了,加之药水的原由黑乎乎一片,看起来特别瘆人。 阿绣暗暗吸气,当时割的时候这得有多疼啊! “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吓人?” 宋添看着她,阿绣正想点头,又听得他道:“过些日子等脱疤就好了,你看这边,当初试皮的时候割的,皮肤已经是粉色的了,边缘在慢慢变白,等长一长就可以恢复,虽然不能完全消失,但郎中也说了,我现在还小,长多几年印子就淡了。” 能将这个凹凸不平的疤去掉,宋添无疑是高兴的,说话时还多了一些先前从未有过的自信。 阿绣点头道:“说不定还能恢复如初。” 如果他先前割掉的两个伤口能恢复好,这条疤便会短上差不多一半,这反而跟梦境中他的脸上的伤疤很像。 难不成那里面他也是割过皮的,只不过就试了一下,然后割下一刀,事后便没有再去处理了,落下不长不短的一道疤横在脸上,到这人身居高位时也不在意了,脸上的伤口便没有再治。 “恢复如初不太可能,怎么样都会有一条痕吧。” 宋添不想将话说满了,到时惹人失望。 别说会留下一条痕,若不是为了科考,就算这伤不治阿绣也不在意。 她笑了笑道:“一条痕算什么,添哥生得这般俊逸非凡,那点小疤痕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小姑娘的口气坦然,之后便拿着棉球帮他处理伤口来。 不过宋添的脸却慢慢红了,犹豫问道:“是吗?” 阿绣,“……” 斜对面的房间,常氏洗漱回房,关好门对在桌前理账的丈夫问道:“跟你说的那事,可有去办?” 宋二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指了指放在架子上的箱笼,“有五天的药量,还有一副方子。” 常氏一听,双眼亮了,立即就去将东西翻了出来。 宋二才见她这般,搁笔劝道:“郎中说了,这种事情只能调理,你别抱太大期望,能成就成,不能成也不要强求,我们顺其自然。” “这个我知道。” 常氏满口应下,却是很宝贝地将那些药放在胸口上,问了下如何熬药,很快就拿着东西出去。 宋二才叹了口气,暗自摇头。 隔天,宋添脸上的布条拆了,不过进学馆上课的事还得缓两天,他倒是想去,常氏没准。 中午,王大牛跟着陆保去斜对面的院子送饭,趁着常小双不在的空档,他将杜娟拉到一旁问道:“一去大半月,可有想我?” 杜娟还以为这人要跟自己说点什么呢,一听这话就啧了嘴,“有点儿正形好不,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呢。” 说归说,她的脸蛋儿却不争气地红了。 王大牛瞧着呵呵一笑,后面认真了些,问她,“这段日子里可见着那张超?那人没找你麻烦吧!” ------------ 第181章 偷窥 在外面待了二十来天,王大牛最不放心这个。 杜娟摇头,“我都没出过门,不是在铺子里就是在这边,怎有机会见着人。” 自从知道那个色眯眯的男人窥视自己,杜娟无比小心,以前偶尔还会外出采买,现在完全不出去了,有时想要东西便让常萍萍帮她带回来。 “没事便好。” 王大牛舒了一口气,见杜娟要走,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再说会儿话。” “说什么啊?”杜娟咬唇瞪他,“大家都在排队打饭呢,我这不过去,一会难免给人笑话。” 两个人一起消失,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杜娟脸皮还是薄的。 王大牛却觉得没什么,他俩都定亲了,怎用得了那么多规矩。 不过他顾及着未婚妻的感受,不想惹她生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便摸出揣在怀里的一个小锦囊。 “咋又给我买东西了呢,多费钱。” 杜娟责怪他,心里却是美的,这次宋二才从府城回来也给大家带了点东西,差不多都是吃的干果一类,每人都得了一份。 当然私底下他还给阿绣和常氏买东西了,杜娟今儿早上就见到夫人头顶有一支溜金的新簪子。 “费啥钱,反正我挣的都得为你花。” 王大牛含情脉脉地盯着她,杜娟烧着脸,暗啐道:“你这男人也不害臊。” 跟自己未婚妻说话害什么臊呢,王大牛一阵傻笑,之后便打开锦囊取出一根包银的玉簪和一对小小的银丁香。 这东西说不上贵重,要是放以前杜娟还会觉得寒酸,可此时她的心境早已经不一样了,见王大牛要给她插簪,默默垂下了头。 王大牛小心翼翼给未婚妻插上,之后端详着女人烧红了的脸,说道:“好看。” 特别是那给染上绯色的脸庞跟小耳垂。 想到这,王大牛又拿着那银丁香要给杜娟戴。 杜娟才不愿意,按住他的手臂道:“行了,再不过去一会得有人来寻了。” 她说着将男人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眼波流转地瞧了他两眼,转身走了。 王大牛傻笑,大半个月不见,他觉得未婚妻又变美了,之前对于明年再成亲的提议还没啥,此时倒是心急起来。 王大牛正乐呵着,冷不丁肩膀就给人拍了。 “你吃蜜了?” 陆保看着他满眼鄙视,这么大的块头,没点男人样。 王大牛脸一拉,说道:“忙完了?” “不忙完我能过来找你?” 两人说着便去正堂那边提东西准备回去。 如今镇上的绣坊也就只有这一个了,别的都搬到了村里那间新院子。 王大牛他们出去的时候常小双吃完饭过来了,等两个男人出了小门,很快落闩。 为了绣坊的隐秘性,平时除了一早一晚绣娘们上工下工,其他时间都是关着门的,连饭菜也是做好了送过来,镇上这些人除了知道有这么一家绣坊,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根本没人见过。 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好奇的,只可惜除了赶集的时候能看一看那紧闭的院门,别的时候啥都瞧不见。 王大牛拎着竹筐,去到门外人楞了楞,却是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了?” 陆保有些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张超站在几步外的杂货铺门口,看样子像是在挑东西。 何家的药铺可不在这边,而且那边也有杂货铺,这张掌柜绕了一大圈,就是来这里挑东西? 陆保皱了眉头,自是不信,正要问问王大牛的意见,结果就见他将手里的竹筐子塞了过来,径直向杂货店而去。 “喂!” 这男人也太猛了吧,虽说人家有偷窥嫌疑,但你这么凑过去不是找事儿么。 陆保心里一急,随即也跟了上去。 张超今儿个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远远看去还像那么回事,走近了却发现那袍子已经旧了,衣摆处有毛边。 小小一个掌柜,平日里的工钱估计也就是一到二两银子,就算他妹子在何府做小妾也经不起他又是吃又是喝,还要花钱买小妾。 去府城前王大牛才听人说,这人去年带过来的小妾没了,不知是给卖了还是赶了,总之今年身边没带人,只有一个前后巴结他的新管事。 此时那管事正在张超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笑得一脸献媚。 张超心思不纯,怎有心情听他说些什么,看到有人影向这边而来,侧头望去,见是布庄里的人心虚般淡淡一笑。 王大牛时常在镇上走动,镇上有几家几户什么人,他基本上都是认识的。 此时张超向他打招呼,王大牛也笑了,上前问道:“张掌柜为何在此?” “吃完饭无事可做,随便出来走走。” 张超随口一答,本以为王大牛是过来买东西的,结果等了会见他啥也不干就那么盯着自己瞧,心中莫名发悸。 王大牛这人的气势太强了,又高又壮的块头就这么往门口的小摊边一站,感觉连光线都给他挡住了,气都透不过来。 “咳。王大牛,你干嘛呢?” 张超不悦看着他,王大牛垂眸,笑了笑道:“我刚刚还在想药铺那边杂货店不止一家,张掌柜怎么到这儿来了,原来是无事出来走走,倒是我想岔了。” “你想岔?想岔什么了?” 张超身边的李馆事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这人,一个当差的劳工,说话不分高低,没点眼力介。 何家药铺新来的管事,接了童文诚的差却没有做童文诚当初所做的那些事,成天围着张超转,每月除了做点儿账,便是陪张超吃喝游玩。 好在这边药铺的生意稳定,药园子那边也稳定下来了,这两人有前人造下的功业,一时半会还过得去。 这位李管事跟张超年岁相当,除了模样干瘦,高矮也跟张超不相上下,从面相上看就知两人亲厚得很。 他看出王大牛言语上对张超不恭敬,便想开口训斥。 像豆芽菜一样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叉着腰脸色不悦,王大牛正色,目露寒光说道:“我以为你俩是想偷看绣坊里那些女子。” ------------ 第182章 应对 王大牛说得直白,李管事心一虚,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怎是那种人。” “不是最好。惹不然,我可饶不了那些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王大牛淡淡一笑,对脸色极度不好看的张超拱了拱手,转身正准备回去,便见到宋二才站在布庄门口,陆保在他旁边,还低声说着什么。 看来东家也知道了。 陆保也是怕王大牛惹事,听他言语不善便打算去布庄找人,结果到门口刚好碰上从新院子那边归来的宋二才。 宋二才还不知道张超有那样的心思,如今听说,心里隐隐有一股不安。 “掌柜。” 王大牛上前招呼,宋二才淡笑,对杂货铺那边的张超拱了拱手,带着两人进去了。 刚刚才给人警告,张超也是没脸再在这边瞎逛,很快便带着李管事准备回去。 “掌柜的,那长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算我们做出点什么事来,量他也不敢有何动作。” 李管事跟在身边小声辩道,张超不悦斜了他一眼,他自然不会将一个长工放在眼里,可绣坊里不是还有别的人。 他再想女人也不可能胡乱来。 一想到女人,张超就感觉口干舌燥,混身不舒坦。 李管事瞧着他的样儿挑了挑眉道:“要不要去街尾朱家坐坐?” 街尾的朱家,卖着一些竹席竹笼等小玩意儿,没田没地穷得叮当响,可止不住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寡媳…… 张超咳了咳,“去看看吧,要是有新的笼子就帮药园子那边买一点。” “是。” 两人快步向那边走去,行至半路,张超又停了下来,转头对李管事道:“你还是得去好好打听打听,我总是这样翻人家墙角也不好听,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妾室才好。” 寡妇只能解一时之渴,张超忘不了那个脸有小雀斑的美人,越是得不到心里越难熬。 李管事脚步一顿,点头道:“掌柜你去,我这就去打听,挨家挨户地问。” 张超点头,两人很快分道。 布庄这边,王大牛也将张超心怀不轨的事情说了。 虽说张超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但宋二才想得透彻,那人一年到头少往外走,到现在镇子上的人估计都认不全,频频往这边肯定是有目的。 “这事儿你先注意着点,我跟阿绣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张超说白了也是何家那边的人,宋二才心里一直有所顾及,这时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在想要不要将人安排到别的地方,以防万一。 王大牛听闻东家要找小姐商议,心中便是一喜,这种事情有啥好打算的,早点儿成亲,啥事都没了。 如此想着,等宋二才进了后院?,王大牛还对陆保道:“看来喜酒的事我得抢先一步了。” 陆保,“……” 那厢,中午的饭吃完阿绣就给宋二才叫去堂间。 他很快将张超的事情提了,顺便还让王大牛去将杜娟叫了过来。 张超窥视杜娟的事去年底阿绣撞见过一次,那时她只是想着张超那人好色,倒没料到他还有那些恶心人的心思。 如此一来再让杜娟在这里待下去可就危险了。 要说张超,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好色小人,他们随意整治不在话下,可他背后是何家药铺,平阳的何家又跟江南的本家有联系。 当初杜妈妈跟杜娟被画过像,张超没机会见着,但平阳的何家人肯定是见过的,如果不小心他们将城里那些人引过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宋二才让王大牛跟杜娟先下去,坐堂间里跟阿绣好好聊了聊。 他清楚主仆几人的感情深厚,自然是不想分开的,可要是不走,事情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宋二才想过将何家这间药铺弄掉,或是让张超摊上点什么事儿将他赶出河口镇,但走了一个还会来第二个,想将何家药铺弄掉也不太现实,代价太大,并不值得。 “这次我去府城,一路上也碰见过几个不错的地方,远又不算太远,又在去府城的路上,以后找机会进城送货,都可以前去看他们。” 宋二才的意思很明确,阿绣沉默了,不是她不乐意送杜氏母女离开,而是在想送往何处合适。 “爹,这事儿等我晚上问过她两人的意思,再来与你商议可好?” 宋二才点头,“去吧。” 阿绣出门,带着陆薇很快又去了新院子那边。 而此时街尾的一家小院子门前,李管事来了,手里还拎着酒跟下酒菜。 一个驼背的老翁给他开了门,见着人啥也没问没说,转头又去编那些竹笼子去了。 李管事没将这人放在心上,径直入了左边的厢房,见房门紧闭,敲了敲道:“掌柜,我给你拿酒来了。” 不多会,里面传来窸窣的穿衣声,等房门打开,一位脸色绯红,发髻散乱的妇人出现在门口,对李管事笑道:“拿了什么好东西?快进来吧。” 李管事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之后跟了进去。 这处小院子外面看着又旧又破,房间里却有所不同,床跟桌子都是半新的,幔帐还难得拉了红色青纱,晃眼一瞧惹人瑕想。 张超半开衣裳露出半边胸膛,已经坐在小榻上等着了。 李管事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小声说道:“掌柜,这次的五百个钱没白花,真问到一点东西。” 想在外面打听,自然是要花钱的,可李管事没有可能花自己的,张超也明白,每次李管事向他说起,便默许他在账册上动点手脚,将那些钱扣下来。 张超心中一喜,示意旁边的女人去烧茶水,低声问道:“何事?” “我打听到那个叫杜娟的姑娘不是河口镇上的人。” “那是何处?”张超皱了眉头。 “这事情小的也不太清楚,不过说是去年找过来的,跟宋掌柜家的养媳是主仆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想得到那人,只要宋掌柜点头便成?” 张超无心去在意那些人是何身份,他只想得到美人,脑子里想不了太多别的。 ------------ 第183章 变化 是夜,阿绣饭后休整了一会,专程去了杜妈妈跟杜娟的房间。 “小姐。” 杜妈妈将她迎了进去,想着下午的事,大概也能猜到阿绣过来的目的。 杜娟也在,刚刚两人也正在谈论下午那些事。 “杜妈妈,这件事情放任下去没有宜处,我打算让你们去宿明县那边找杨管事,在那边避避风头可好?” 阿绣下午已经细细想过了,与其在外躲避浪费人力,不如拉那杨大管事出山,提早实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小姐,这件事情我以后多注意一下便好吧!奴婢不想离你而去。” 杜娟舍不得她,主仆三人才重逢连一个年头都没有。 “这事不是避一避就能过去的,绣坊现在正是发展的关键时期容不得闪失,而且你们去了那边也是为了我们的下一步,只不过有了这件事提前一点罢了,并不是单纯避祸。” 杜娟一听是过去发展的,也就没什么了,只要是为了卓家,她怎么样都成。 杜妈妈也点头,可那杨大管事…… “小姐,杨大管事能帮咱们吗?” 卓家出事,他拿着针谱跑了,杜妈妈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人。 “放心吧,他会的。” 从西厢的小隔间出来,阿绣找到宋二才将自己的打算跟他商量了一番,并在常氏那提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跟一百两现银。 次日,王大牛给叫过来了,阿绣招他进堂间差不多谈了大半个时辰。 阿绣是想让他护送杜氏母女两人过去,以后还得辅助杨大管事在宿明那边发展绣坊。 王大牛还以为他会提前娶媳妇呢,最后他们却商量了这个主意。 刚开始他啥话没说,一直默默听着,至于意见他也是没有的,唯一一个要求,那就是去到那边安顿下来之后他要跟杜娟成亲,十六岁之约就不守了。 当时阿绣正在喝茶,听王大牛说完一口茶水都差点儿喷出去。 不过这事儿的确不能怪王大牛贪心,为了能娶到杜娟,人家连城里的小院子都卖了,一心一意跟过来,付出良多理应得到回报。 阿绣应了,只要杜娟愿意,她这边没意见。 王大牛道谢,后面也提了提自己的打算。 他想先去那边安置,等妥当了再将母亲接过去,离开的这些日子,还得让大家多照看一点点。 郑氏现在也在新院子那边打杂帮忙做饭,照顾的事情不在话下,阿绣让他放心。 晚上,王大牛收拾了一包东西过来,专程将杜娟叫到一边,问她能不能提前嫁给自己,这事情他已经得到小姐的同意,等去到那边安置好便要成亲。 杜娟听闻他以此来要挟,狠狠掐了他的手臂。 王大牛吃痛却笑得开怀,晚上回去专程请陆保喝了两杯。 等后面他成亲,这边的人想吃那杯喜酒肯定是不成了。 翌日,天还未亮布庄门口便停下一辆马车,没多会,杜氏母女两人悄悄出来了,含泪挥别单独过来送她俩的阿绣跟宋二才,坐车离开。 杜妈妈跟杜娟的离开了无声息,这件事情甚至连宋添都不知道,他也就是早上没见着人出来吃饭有些好奇。 原本宋添还想问问,可今儿个他还要去学馆,没时间耽搁,很快就背着书袋出门了。 陈嘉力一路护送到学馆门口,等将书篓递过去,还说中午会过来接他。 身边多了一个书童,宋添纠结了两天也就接受了。 当重新踏进苍山学馆大门,连守门的斋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宋添知道,让人侧目的是他脸上的伤。 丙班的富学斋在教舍中间位置,早上宋添没有过来上早习课,此时学馆中正是大家下学吃早饭的时间,馆中不少人在游荡,大家看见宋添,认识的本想上前打个招呼,看见他脸上的伤,又莫名其妙的忍下去了。 “宋添!” 罗贞平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惊讶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然后问道:“你的伤疤?” “割了皮,正在恢复期。” 宋添也没瞒他,因为没那个必要。 “原来你这么久没来学馆是去治伤了!” 罗贞平高兴地握住他的肩膀,“走的时候咱不说呢,我还以为你走亲戚不回来了。” 临行前宋添也给他们提过自己会离开一段时间,但没说是去治伤,他不清楚这伤疤还能不能治,暂时保密没谈。 “你吃早饭了没?” 宋添见不少人看向这边,拉了拉罗贞平,一路向教舍那边。 “刚吃完……” 两人一路向富学斋的教舍,罗贞平虽然还在丁班,可宋添跟庞子默都在这儿,他也经常来玩。 回到教舍,里面的人见到宋添都先微微一楞,之后围着他问起情况。 这人的学识水平本来让人佩服,要是脸上的疤能治好,前途不可估量。 没多会,庞子默跟胡柯来了。 庞子默看见宋添自然是高兴的,听闻他的伤能恢复兴奋难当。 一旁边的胡柯听说了,也点头笑了笑。 早上,一个时辰的课业结束,中间休息的时候宋添去了松间亭,找馆主问候一声,顺便将这段时间写的两篇文章带过去请教。 馆主看见他脸上的黑疤也细细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伤疤能治,也点头对他笑了笑。 两篇文章馆主还要留下看一看,宋添打算下午再来,很快就退出去了。 他来到门外拉上半边门扉转身,刚好看见纪英上了坡道,正向这边而来。 两人在半路遇上,纪英瞧了瞧他的脸也问情况如何。 脸上的伤疤能治,但会留下印子,宋添都一一说了。 今儿个第一天进学,关于这个问题,他口水都快要说干了,没人不问,没人不好奇,个个见着都要拉着他问询一番。 纪英听闻他的伤能治,挑了挑眉头,从书袋中拿出一本游记来。 “宋兄,上次你借我字帖一观,还没有回礼,这本游记我刚得到,你先拿回去看吧。” 自己还没来得及看的东西先给他看,宋添疑惑接过,定眼一看,嘴角止不住地翘了起来,这本游记是大儒所书,能瞧上一瞧实属难得。 “多谢纪兄。” 虽然人家难得胜情,宋添便不在推辞,想了想他也明白过来,纪英这是有意跟自己交好。 ------------ 第184章 知情人 中午,宋添下学回家,陈嘉力果然在大门外等着他。 比宋添大两岁的小少年,一手拿油,一手拿着本三字经正在看。 宋二才说了,来到这里无论男女,都有认字的机会,特别是做书童,不可以目不识丁。 两人碰头,庞子默听闻是宋添的书童,心里一阵羡慕。 回到布庄,宋添正要进门,便见一个肥硕的男人背着手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父亲跟童管事。 宋添退在一旁让几人先走,宋二才看见儿子揉了揉他的发顶,让赶紧进去。 那肥硕男人好像是何家药铺的掌柜,宋添歪头想,这人找父亲做啥,让人莫名。 那厢,张超直接将宋二才跟童文诚请到酒楼里去了,说是有事相商,请两人喝杯小酒。 人家有意相邀宋二才也不可能不给面子,当时童文诚刚好也在,便一起去了。 酒过三巡,张超红光满面地眯着一双小眼睛,直接问起那位叫杜娟的姑娘。 宋二才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之后便笑道:“她夫家那边已经将人接走了。” “夫家,什么夫家?” 张超的脸色瞬变,整治了这一桌子好菜好酒,赶情人已经消失不见? “那姑娘年纪不小,已经定亲啦,她夫家是护城的吧,昨日过来,今早便走了。” 宋二才很随意般说着,后面又好奇问道:“张掌柜,你怎问起她来了。” 张超心里那股闷气还未吐出,冷眼看着宋二才道:“那人不是你家养媳的下人?” 宋二才呵呵一笑,“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家小儿媳家未破之前是,后面出事那还有什么下人,都让他们赎身了。” 连当家的小姐都给卖了出来,家里怎么可能还有下人的存在。 张超气得差点儿吐血,近一两银子办出的席面白白进了别人的肚子,后面那些话他也没提,匆匆付了钱离开。 晚上,宋二才跟阿绣将中午的事情说了。 张超那人已经迫不及待,还好杜氏母女俩人走得及时,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时间很快进入五月,首批蚕茧出来了,宋二才招了一批纺纱的女工。 六月底,纱衣出世,第一批货历时一个多月,只有十件。 七月中,宋二才进城,除了常规货品,还给曹叙带去一口两个巴掌大的箱子。 曹叙看过大喜,安排了三个护卫给宋二才带回。 后面纺纱的女工又加了不少人,选拔出来的绣娘工钱加到了一两银,宋二才还给她们的家人开了后门,收为蚕农,有差事也会优先派送给他们。 那段日子,陆薇跟阿绣天天待在院子里染蚕丝线,绘制新的花样子,手都泡白了,有时候盯着看太久,眼前都有重影。 九月到,秋风起。 当收回最后一批蚕茧,王大牛回来了,接走了郑氏跟阿绣。 他已经在宿明下面的一个镇边小村庄安置妥当,如今只要阿绣能将那杨大管事叫出山,一切都能按计划去发展。 当初临行前阿绣说了,杨大管事的事情她过来再处理,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到时人跑了,又不知上何处找去。 杨大管事不光带走了卓家的祖传针谱,当时家里出事,他是少有的知情人。 在梦境中阿绣虽然见过他,但是坐下来聊聊的机会却是并没有等到。 从河口镇到宿明县,路上花了近四天时间。 阿绣这次出行带了春柳伺候,随行的还有两个曹家介绍过来的护卫。 自从纱衣面世,曹叙很是重视,从护卫中挑了三个身手不错的出来跟随宋家。 其中一人当初宋二才去府城的时候见过,叫汤山,这次他没出来,在镇上当差。另两人一个叫汤海,一个叫秦君。 汤海跟秦君这次跟随外出,此时正骑着马在车旁边护行。 临近天黑时,一行人总算到了一个叫凉村的地方。 杜妈妈跟杜娟这几天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等着,听见外面有马车的轱辘声,立即就开门出去了。 “小姐。” 杜妈妈迎上前去,接了春柳的活扶阿绣下车。 几个月不见,小姑娘又长开了一些,身量也明显高了,此时穿着白底蓝花的秋衫,头顶还是一个简单的花苞发髺配一支玉簪子,俏生生地站在这里看得杜妈妈红了眼眶。 这时,杜娟也过来了,主仆几人都不免激动,一路相携回了院子。 院子很大,在一个小山坡上,房屋是木制的,错落有致,上下加起来有七八间之多。 听王大牛说这里本是一处富户人家的庄子,因田地都给卖出去了,庄子也空了好些年,他买下之后还请人来修缮了一番。 如今这地方已经打理完毕,随时都能住人,房子旁边的大片竹林王大牛也买下来了,上面竹子都给他砍了,准备弄几个竹屋出来,到时做绣坊用。 一行人休整片刻,杜娟便带着春柳去了灶房。 晚上吃完饭,杜娟去了阿绣的房间,想请她在这儿多住几天。 “虽然我也想在这边多玩玩瞧瞧,可镇上那边也很忙。” 按计划明天她就要去庙里见杨大管事,如果顺利,将那人叫出来她便要启程回去了。 “小姐,绣坊里有老爷跟夫人,还有管事在,陆薇又能独当一面了,你多玩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杜娟拉着她的手臂摇了起来,“好不容易来一趟,待到月底。” 阿绣正在往脸上抹香膏,给她这么一摇,手里的瓷瓶都差点掉了。 她将东西放下,看见杜娟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儿,睨着她说道:“最近那边在弄纱衣,这些事情不看着点总有些儿不放心。当然,要是有什么好事或喜事,我多待两天也是可以的。” 冰雪聪明的小姑娘一脸古灵精怪,杜娟脸红了,抿了抿唇道:“大牛看了日子,说这个月二十八号不错,准备将咱俩的事办了。” 这是要成亲了呢。 阿绣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柔声问道:“考虑清楚了,就他了?” “这有啥好考虑的,不是连亲都定了。” 杜娟有些羞,偏开头不敢看眼前的女娃。 阿绣看着她这副小女儿样的羞涩样儿,心中却不免发酸。 “放心,你这杯喜酒我喝定了。” ------------ 第185章 杨大管事 翌日,一行人吃完早饭便准备上山找杨大管事。 杜妈妈跟杜娟随行陪护,王大牛赶车,两个护卫左右护行,春柳跟郑氏留在院中等候。 当马车去到山脚下,阿绣下地,接下来的路就得步行上去了。 王大牛留下看守马匹跟车子,别的人陪着阿绣一起上去。 这座山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几人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来到半山腰。 阿绣望着山顶那座小庙,后面的路是给杜妈妈跟杜娟架着上去的。 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一处荒山野岭,虽说山顶有座庙宇,可看这路都没开出来的样子肯定没什么香火。 听王大牛说庙里也就一个僧人,再有便是杨大管事了。 当初在卓家,杨大管事作为大管事之一,过的日子比一般富贾之家还要滋润,现在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也不知道他怎么过下来的。 当然,要是跟死比起来,这些苦也不是不能接受。 远远地,阿绣看见庙前的石坡上有位老者在整理柴禾,看见他们很快就放下东西进了那间又小破旧的庙里去了。 那人并非杨大管事,应该是庙中僧人。 阿绣跟身后的护卫吩咐了一声,让两人去山头另一边,将下山的路先堵住。 虽然在梦境中杨大管事曾经传信给她,说从未背叛过卓家,但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前后近一个时辰,阿绣总算来到这座小庙宇的门口。 这座小房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主体的木架已歪,风大点都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阿绣在门口喘了口气,便见到刚刚进屋中的僧人端着一些佛香出来了,问阿绣要不要买点。 阿绣回头看了眼不远住的一块大石壁,只见上面刻着一尊成人大小的坐佛,那佛像下有烛台跟香灰,想来平日里住这里的僧人便靠这些来维持生活。 阿绣正了正色,向僧人行了一个蹲礼道:“师父,听闻庙中有一位高深莫测的神算子。此次前来,便是想请他算上一卦。” 原来是过来算卦的,僧人双眼一亮,立即将阿绣请了进去。 已经垮了墙的小院子,阿绣入内便感觉到了一种难掩的苍凉。 看这僧人身上穿着的补丁衣裳跟黄瘦的面孔,想来这些日子杨大管事住在这儿也不好过。 三人在僧人的带引下去了正堂,踏进门槛,阿绣便见挂有破旧佛像的土墙下摆着一张灰仆仆的案桌,那上面摆着很劣质的墨台,跟一支已经快秃了的狼毫笔。 杨管事就坐于案后,此时他双眼蒙着黑色布条,一副目不视物的样子。 这人眼睛出问题了? 阿绣一惊,默了默差点儿笑出声来。 很显然那个曾经手握重权有杨大管事,如今为了生计在干坑蒙拐骗的活计。 “敢问,来的可是一位小小姐?” 案桌后面的杨管事开口了,粗糙带着小伤口的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青色胡须,做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儿。 阿绣上前坐于小木兀子上,叹了口气道:“先生好耳力。” 当初卓家还在的时候,阿绣只是在前院远远见过杨大管事几眼,两人可以说是不认识的。 加之现在阿绣已经长大了些,声音跟相貌与小时有所变化,别说这人蒙着眼睛,就算亲眼看见,也未必认得出来。 “不知小姐想要问点什么?” 杨管事在桌子上摸索了两下,拿起笔沾了点墨汁,作势就要在黄纸上面写字。 蒙着眼睛都能做这些事儿,可想杨管事在卓家干的大半辈子也不是白干的,潜移默化多年,这些小事难不倒他。 他有这等本事,还能写字,在山下的几个村子也算小有名气。 就是平日里装着眼瞎,不然会有不少人请他下山帮忙做红白喜事。 问她过来想问点什么,阿绣突然觉得好笑,见杜妈妈脸色难看想要开口,阿绣摆手,转头便对杨管事道:“先生,我想成就一番事业,可否帮忙算算命中是否有鸿图。” 问生意,杨管事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别的不敢说,这方面可是难不倒他。 只是听这姑娘声音稚嫩,不知是真想,还是在开玩笑。 “敢问小姐的生辰八字。” 杨掌柜落笔,在黄色的火纸上写上鸿图二字,之后再在下面开记录八字相关。 阿绣如实报了,没多会杨管事又问,“小姐想做何营生?” “我想开绣坊,做绣品生意。” 杨管事拿笔的手一顿,如若眼睛没被蒙上,此时便能看见他眼中的闪烁跟惊讶。 不过很快他又稳了稳神情道:“不知小姐先前可有做过这方面。” “自然是做过的。我家祖上有人在宫中尚衣监当过差,后面针法代代流传,到了现在已是……” 阿绣缓缓说着,一句一言听在杨管事耳中如惊涛海浪,她的话并没有说完,杨管事已经将眼睛上的黑色布条扒了下来。 眼前的小姑娘十岁左右,那双眉眼精致,淡淡笑着的时候像极了慈眉目善的老爷。 杨管事眼中的震惊浓浓化不开,他的手抖得连笔都拿不稳了,颤声道:“你是,小姐?” 阿绣淡笑,“杨管事,你还认得我。” 没错了,这是小姐没错了,他虽然无幸见过小姐真容,但他见过老爷跟夫人。 小姐的模样便是取了老爷夫人之长处,细看之下,便有他们的影子。 杨管事心头一揪,立即站起,走出来直接跪在阿绣面前。 “小姐,杨树无能,没能护好老爷跟公子,没能护好卓家家业,请小姐责罚。” 杨管事以头触地,直接痛哭泣涕起来。 杜妈妈跟杜娟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一些疑惑。 就在刚刚,杜妈妈都打算开口训斥这人了。卓家出事,他却带着针谱消失不见,怎么想都是不好安心,如今看来这事并非表面看见的那般简单。 “杨管事,你起来吧。” 阿绣虚扶了他一下。 泪流满面的杨管事总算是抬头了,可他并没有起身,面黄肌瘦的面孔扭曲着,一边抽泣,一边道:“小姐,老爷,老爷跟公子都是给人害死的。” ------------ 第186章 卓家之祸 杨树虽是卓家家奴,却并非出生于卓家,他是卓家老太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因跟卓父年纪相仿,小时还做过阿绣父亲的书童。 两人当初同吃同住,关系非同一般,后面卓父继承家业,杨树便成了大管事。 在没有梦境之前,阿绣听闻他带着针谱消失不见也气愤过,想着卓家对他有救命之恩,父亲在时又对他恩重有加,合着就是养了个白眼狼。 可有了那个梦境,阿绣知道,这人有自己的思酿,他是在保护卓家仅剩下的魂宝。 小庙里那位老僧人给杨树赶了出去守门,跪在地上的他开始抹泪诉说当时的情况。 “小姐,自从那年老爷带人交了上京那批货,之后的半年便变得有些奇怪,不光让我理了账本,还变卖了不少家产。那个时候我就问过老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要处理,老爷没说,一个劲儿地叹气。而大公子,小姐你也知道,正在跟京中的樊家议亲。” “那时,我还以为是樊家狮子大开口,那些钱财都是给樊家准备的聘礼,何曾想……” 樊家是功勋世家,虽已经落魄,好歹有个永昌伯爵的封号。 樊家想要卓家的银子整兴家族,卓家为了稳固上京一带的生意,需要一个姻亲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樊家推了一位庶女出来与卓家议亲,卓家虽有些不满,但见了人之后觉得那姑娘不错,也就应下了。 那时老爷的异常混淆了大家的视听,杨树也感觉是在备聘礼,私底下还有些气愤,觉得樊家脸皮太厚,胃口如此之大。 可是那些银钱根本没有送到上京,一行人便在半路遇了匪。 同行的老爷、二公子、卓家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全部惨死,而一直在京中打理生意以及等着议亲的大公子也遇了事,在酒楼中无意卷入晋小王爷跟八皇子的斗殴,从楼上摔下身亡。 卓家人丁不旺,一时间男人们都死了,可这还不够,府里的丧事还没有办完,又有人拿着借条上门,讨要近三十万两银子,说是当初老爷未过世之前欠下的。 白纸黑字,还有私印。 那个时候家里除了产业,那还有银钱,无奈作为祖产的绣坊给他们拿了去。 曾经风光一时的卓家轰然倒塌,绣娘外流,管事掌柜异主。 也就是那时,杨树便安排妻儿离开,自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卓家正乱着,少了他也没人过于在意,事后才发现针谱丢了,一番堪查询间,得知是杨管事所做。 “小姐,杨树并无贪图之心,只是不想祖业流入他人之手。何家为了得到这本祖谱花费巨资不惜大贷行钱买下我们的绣坊,无非就是想获得我们这套不外传的针法。这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针谱是卓家的魂宝,老爷的希望……” 杨管事口中喃喃,神情从原本的激愤变得有些恍惚。 他爬进旁边的案桌底,借着破布的遮掩,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包袱,很快拿出里面雕花的那个红木匣子,递给阿张绣。 这个匣子阿绣自然是认得的,她从袖口摸出一把铜色的小钥匙,啪嗒一声,便将匣子的暗锁打开了。 盗走了这本东西杨管事却没有破坏匣子去看里面的针谱,可见他实无盗窃之心。 阿绣暗叹一气,对杜妈妈道:“将杨管事扶起来吧。” “是。” 杜妈妈上前,将脸上还挂着泪的杨管事扶了起来。 他跪得太久了,膝盖还疼,杜娟提了张破木兀,让他慢慢坐下。 这人看来对某些东西有着自己的执作,阿绣想如果他不带走针谱,这本针谱毫无疑问会落入何家,可那样母亲还会死吗? 她不知道,或许那件事情无法改变,又或许会多活几年。 可事已至此,没有或许,一切都发生了。 “小姐,而今府上如何了?夫人可好?是否有家业残留?” 杨树内心还留着希望,想到先前小姐说要做一番事业,胸中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只要针谱还在,重振卓家只是时间问题。 杨树走得早,根本不清楚夫人已逝,在他的记忆中夫人带了小姐准备去投奔何家。 提到母亲,阿绣沉默了,一旁的杜妈妈红着眼眶道:“杨管事,夫人已经仙逝了。” “什么?为何会……” 杨树僵住了,震惊之后人又激动起来。 “小姐,是不是何家,是不是何家做了些什么?” 夫人跟何家二夫人本是亲姐妹,关系颇深,杨树想到小姐或许还依附着何家,盯着阿绣手里的匣子眼神变很狠厉起来。 他不能让针谱人落入他人之手,除了卓家人,谁都不可以。 “杨管事,这里只有我。” 阿绣看着他急速变幻的眼神,开口解释了一句。 杨树冷静了,拱手道:“小姐,何家在那件事情上有很大的嫌疑。何家四爷何景澄当初在京中时专程找过老爷几次,小人不知所为何事,可那之后老爷就变得心事重重,回到临江便开始凑钱变卖家产。” “那何景澄肯定知道些什么,又或许参与了什么。” 阿绣点头,“当初卓家之祸,那人的确参与其中。” “小姐,你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将你怎么样?” 杨树听得有些懵,在想小姐是不是已经离开何家,还是说她心里明白,跟何家的脸面还未划破,还保持着表面关系。 杨管事离开太久了,之后又流落到这种了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对外面的事情早已经失了联系。 阿绣淡淡摇头,“这件事情之后再与你慢慢商谈,而今杨管事随我下山去吧,我已经不在何家多时,现下开始重建卓家家业,需要杨管事辅佐。” “但凭小姐差遣。” 这日,塘村后面山上的小庙人去楼空,那位眼瞎的算命先生跟老僧人消失不见,有人说两人还俗了,也有人说那眼瞎的算命先生是个能人,这两年来给老僧人细心照顾眼睛好了,接了他下山享福去了。 ------------ 第187章 三年 入夜,阿绣一行人从塘村那边归。 郑氏带着春柳已经准备好了饭食,见多来了两个人又入灶房去加菜。 杨管事下来了,还带回那个救了他的僧人。 当年杨管事逃到塘村一带已经身无分文,眼看就要饿死,是这僧人给了他一个饮饼,带他去到山上那座小庙。 那僧人听闻他识字,虽然建意他装瞎眼算命先生捞点钱花,但都是逼于生计,实际并没有多大坏心眼。 杨管事下山,也放心不下那僧人,便一起带回来了。 当夜,阿绣在堂间与杨管事彻夜长淡。 翌日她睡了大半个下午,之后问了一下王大牛跟杜娟的亲事安排,一直待到月底参加完喜宴才归。 来时王大牛接的她,归时汤海做车夫。 阿绣这一来一回花了半月,她带回了那个红木匣子,在那边留下一本自己亲手绘制的复制品。 如果放以前,这本针谱上的针法外人想看上一眼也是不可能的,可如今不同了,卓家已经倒下,她没有那样的条件,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按照祖训去慢慢重建家业。她需要快,快得让那些人察觉不到,快得让那些人措手不及,等她走出这里,重新回到临江,最少能让那些人奈她不何。 风寒霜重,柳明艳阳,转眼便是三年。 年末,苍山学馆迎来一年一度的听榜日。 “宋添,你咋还写字呢,再晚就占不着好位置了。” 眼前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着墨青色的夹棉祆子,学子衫套在内里,许是过于怕冷脖子全缩到衣领里去了。 要是换个人,他这种缩头缩尾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猥琐,可他不会。 这人长着一张圆脸,一双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眼睛波光潋滟,看向人时里面好像蓄着星光,再配上嘴角的笑容只觉天真懵懂,颜似孩童。 这人便是庞子默,虽然人已经十七了,可模样跟小时比起来并无太多变化,只不过这两年人突然窜高了,比宋添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当然宋添还小,才十四。 “慌甚,就算现在过去我们也是看不到的,不如安心站在后面听榜。” 宋添搁笔,回头看去,果然见教舍已空,除了庞子默,所有人都走了。 “你这人淡定也要有个限度,一会边角位都要没了。” 庞子默帮宋添收拾好书本,两人一前一后总算出了教舍。 今儿个是学馆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教舍已空,临近布告栏所在的广场,那些花圃、廊下,站满了准备听榜的学子。 那些人见着宋添过来,俱都向他拱手,路过时简单一声招呼,客气得很。 这几年来,宋添已经从丙班升甲,并且次次考试霸榜,已经将学馆名人纪英比了下去,加之他脸上的疤已去,如今只留下一个淡粉色的印子,不凑近也看不出来。 明年的县考跟府试,众人都觉得宋添必中。 临近教场,胡柯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已经满十六的胡柯身高跟庞子默差不多,在同年龄段中算比较高的了,他的模样变化不小,身形挺拔,五官也长开,眉宇之间有一股凌厉之气,要不是他穿着儒雅的学子衫,乍一看根本不像什么好人。 “宋兄、庞兄。” 胡柯打招呼,宋添回了一礼,“胡兄从家里过来?” 胡柯点头,“反正早习课也上不成了,这么冷的天不如在家多睡会。” 这人倒是淡定。 宋添浅笑,自从丙班他跟胡柯分到一个学斋,两人后面一路升上甲都在一起,当然还有庞子默,那小子上了丙之后突然开窍了,虽然成绩并不是最突出的,但都挂着尾巴一路跟着他升了上来。 至于罗贞平,升丙之后发现宋添上了乙班,已经放弃读书的路子,现在一直在乙班踌躇不前,等到了年岁便要回家去继承家里的土地做个地主。 三人去到布告场那边,罗贞平在廊下远远向几人招手。 “咱们就坐这儿吧,好不容易占上的地儿。” 罗贞平肥硕的身躯压在木栏杆上,大家看看那栏杆根本不敢上去坐了,真怕一会栏杆给压断了。 几人在廊下站了会,纪英那一行人过来了,大家相互招呼,开始讨论起今年谁会是甲班正首。 以前甲班的这个位置是纪英的,今年宋添过来了,那就未必了。 自从年末考结束,这个问题就被大家拿出来私下底讨论。 宋添气势很猛,纪英也不差,毕竟是馆中唯一的秀才,只不过上一次乡试遗憾落榜,并未中举。 当然,就算这次甲班正首被纪英收入囊中也不见得宋添就比他差,毕竟纪英二十了,宋添才十四。 几人站了一会,贴榜的斋夫出来了,不多会便有洪亮的喊声从布告栏下传来。 “甲班,甲卷,上等正首,宋添。” “宋添,宋添,你是正首!” 人群中不少人发出了然般的感叹,没有多大悬念,他们感觉很无趣。 “宋添,请客!” 罗贞平搂住他的肩膀,每次听见宋添成正首,他给人的感觉比宋添本人还要兴奋,不知是真高兴还是馋那一桌酒菜。 宋添连着请了几年,当然这次也不例外,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人道:“中午大家一起去。” 纪英叹了口气,失落般点了点头道:“榜首被你抢了,这餐饭不吃也太亏了。” “纪兄,这次只是运气罢了。” 运气? 纪英才不信呢。 这时,前面的报榜的已经来到上等中卷。 宋添得了正首,纪英次之,接下来几位都是馆主的闭门弟子。 胡柯排了第八,在大家眼中也是非常利害了。 庞子默成绩取甲班中等,排在十六位。 中午,宋添依言请几个要好的同窗吃饭,只不过等去到镇上的酒楼,原本一桌人变成了两桌。 大家听闻宋添请客,厚着脸也要跟着过来凑一下热闹。 笑话,宋添一路霸榜到甲班来了,此时不巴结要待何时,真等人家中了秀才或是中了举,那个时候再凑过去早就晚了。 ------------ 第188章 暗生情窦 回到布庄,宋添揪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感觉到酒味儿不浓,正欲撩帘进后院,门帘子突然被撩起,一张顾盼生辉的明艳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 翻了年就要满十四的阿绣,模样如晨雾中静静待开的海棠,娇靥晶莹如玉,黛眉犹如新月,双瞳好似剪水,虽还带着少女的娇憨,却已隐略可见清丽绝伦。 许是没有料到门帘后站着人,她一双眼眸秋波流转,随即微微一怔,粉色的小嘴儿微启,犹如半开的花儿,娇嫩欲滴。 “添哥,你回了。” 阿绣卷翘的睫羽扇了扇,笑道。 每次,她对自己笑的时候,宋添的胸膛便会莫名跳动。 这种感觉让他不太敢跟眼前的人对视,害怕心跳加剧,害怕止不住心中那种无法言说的欢愉。 他轻轻嗯了声,看见阿绣手里拿着一匹布,便道:“我来拿。” “不用。”阿绣侧身避开,“就放架子上的,又不是出门。” 这时,陈嘉力很是不懂色地凑了过来,对阿绣道:“小姐,东西给我就好了。” 今天宋添宴请同窗,陈嘉力没去,便在铺子里看店。 已经十五的陈嘉力,身高跟宋添相当,单眼、厚唇、乍一看就是个憨憨。 阿绣将手里的布交给他,对宋添笑了笑就跟着去了,她打算再选一匹,一会要用。 宋添回头,看了看那道倩影,转身回了后院。 三年过去,这处院子宋二才早已经买下来了,不光如此他还在后面买了一块地,将院子扩大了一半。 如今主家住前面,后面的住着这几年进来的下人。 宋添一路回房,不时会遇上外出的下人,大家见是他,都会躬身称呼一声公子。 三年过去,宋添已经习惯了,淡淡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住还是当年那间房,只不过此时是独身,阿绣在十岁时已经搬到隔壁去了。 宋添关门,拿了身新衣去屏风后面换上,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面巴掌大的西洋镜。 这镜子本是常氏的,宋二才从曹家那边带回来两块,给了阿绣跟常氏一人一块,只不过去年宋添找了个理由将这块西洋镜要了回过来。 自从得了这块镜子,宋添多了一个爱好。 只见他去到书桌前坐下,举着镜柄慢慢移到自己脸上,这面镜子不知用了何种手艺打磨,照出来的物什清楚无比。 镜中,少年郎正微蹙着眉头,细细审视自己左脸颊上那条淡粉色的伤疤。 虽然他的疤已经去掉了,可宋添心里还是不满意的。 想想还是娃娃的时候,他何曾注意过这些,无非就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可现下不同了,他有漂亮的小媳妇,要是这疤不祛,怕她嫌弃。 每每想到这些宋添的眉头便会皱得死紧,其实抛开这条疤不提,他长得并不差,五官俊郎,剑眉、薄唇、谈吐说笑时俊逸儒雅,可这样的相貌配阿绣是不够的,至少他这么觉得。 宋添看够了,放下镜子打开桌角上的一个木匣,从里面拿出一个淡粉色的小瓷瓶,倒出一些粘稠的乳白液体,开始细细往那条伤疤上面抹。 这并非什么疗伤的药膏,而是姑娘们用的美肌膏。 其实宋添脸上的伤早已经停药了,他割皮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当最后一块红皮割完,那朴郎中已经不开药了,连抹一抹的东西都没有,后面的恢复看自身情况。 宋添觉得那朴郎中也太正直了,除了刚开始喜欢找他套话,后面就像怕他花冤枉钱似的,连支药膏都不曾开。 宋添无奈,无意中知道姑娘家用的香膏有嫩肤美颜的效果,便私底下找胡柯在城里帮他带。 东西是有了,可他不敢给人知道,总是偷偷在房中抹。 香膏抹完,宋添正想再细细看一遍,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添儿……” 是常氏的声音。 宋添一惊,赶紧将瓷瓶跟镜子收入木匣,之后理了理衣裳过去将门打开。 “添哥儿,今晚下学早点回来,庆祝我儿得甲班正首。” 宋添得正首的事早已经传遍,常氏知道儿子回来了,便迫不及待地过来看他。 至于儿子刚刚在房中做了些甚,为何这般久才开门,常氏不问,都这么大娃娃了,谁还没点小密秘。 这几年的年末考,宋添次次都是正首,庆祝已经成了习惯,他点了点头,便出门准备回学馆了,下午还有课。 晚上,常氏让人在院中大办了几桌好菜。 当年宋二才第一次上府城买了四个下人,后面他又陆续进了六个人,分别是四个姑娘两个小子。 两个小子平时打杂做车夫,七个姑娘除去最开始来的春柳手笨拿不好针线做了府中下人,别的都在往管事绣娘方面培养。 除了这些新进的下人,别的人员方面基本没多大变化。 陆保前二年已经迎娶了常萍萍,并买下隔壁的院子居住,目前跟布庄只隔着一堵墙。 常萍萍的模样跟三年前没太多变化,只不过如今怀着七个月的生孕眉眼柔和了一些。 几桌人热热闹闹入席,等宋添过来了俱都上前说几句喜气话,从常氏手里讨两个赏钱。 下人们得一把铜板,高高兴兴的也就算了,亲戚跟长工不免会开几句玩笑。 特别是常小双,原本的性子不改,仗着是宋添的姨母,直言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到时要不要先成个亲,弄个双喜临门。 明年儿子十五,早是早了点,可也不是不可以,常氏正想答话,衣袖就给宋二才拉了一下。 夫妻俩先前就在暗地里谈过这事,宋二才的意思是男人要先立业,两个孩子的婚事等后面乡试之后再做打算,那个时候儿子十六,要是能有个好的前程,这事情刚刚好。 常氏也赞成,只是刚刚有些得意忘形了,被丈夫这么一提醒,很快就将话塘塞了过去。 宋添一直在旁边站着,看见大姨这么快就给打发了,内心一阵可惜。 刚好这时,他转头便看见阿绣过来了,十三的姑娘是小了些,可明年不就十四了。 ------------ 第189章 又到年关 是夜,王氏端了碗黑乎乎的药进房。 宋二才在宴席上喝了点酒,原本头还有些晕,看见媳妇坐桌前喝药,脑子瞬间便清醒了。 “四娘,你身子不适?” 宋二才起身,走过去关心妻子。 常氏一碗药喝了个干净,叹息道:“没啥事,调理身子的药。” “这都几年了,你还喝这个。” 宋二才有些无奈,儿子都这么大了,有没有下一个他已经不在意了。 “你又不给早点抱孙子,现在还不准我调理身子?反正这药也是上次去府城时开的,留着也是留着,不如喝了它,说不准还能补一补。” 常氏对无法再孕的事情还是放不下,宋二才默了默道:“你也别急,添哥儿的亲事也就这两三年的事。” 常氏好奇看着他,“你不是说要等添哥高中才让他跟阿绣成亲?” 宋二才点头,“明年下场,后年参加乡试,不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 虽说当初阿绣说过愿意嫁进宋家,可宋二才还是不放心的,特别是宿明那边的绣坊建起来之后。 倒不是怕阿绣食言,是宋二才放心不下儿子。 当她的目的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有些害怕就这么将儿子交出去。 斜对面厢房,阿绣出现在宋添的房间门前。 她抬手敲了敲,等门了,便笑着取出一大一小两只笔袋递了过去。 “添哥,祝贺你得了今年的正首。” 这几年都有送东西给他祝贺,不贵重,却都是她亲手做的,心意难得。 宋添心暧,特别是当接过带着她体温的笔袋,只觉手都烫了。 “进来坐坐。” 他敛住眼中的火热,侧开了身子。 两人相处几年,也算一起长大,并没有太多规矩可守,按理阿绣就算进去待一会也没什么,更何况两人还是未婚夫妻身份。 可阿绣看见他炯炯如火的目光了,垂头盯着自己绣有莲花的绣辁道:“我还没洗漱呢,不坐了。” 她说完便回了隔壁房间,吱呀一声便将房间都关了。 宋添张嘴,本想说点什么,最后无奈,只得将那两只笔袋放在鼻下轻嗅。 隔壁房间,阿绣听见他关门了,才长吁了一口气。 从年头开始,她便感觉添哥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知道那代表什么,可自己翻了年才满十四呢…… 阿绣咬唇,捂了捂绯红的脸庞。 ***** 学馆里年末考成绩公布,没几天便放年假了。 等绣坊忙完年末这批货,年关也就还剩下最后几天。 腊月二十五那日,绣坊里便放假了,宋二才一大早让人装好几箱货物进城去了曹府。 如今这边绣坊已经没有再绣制那些衣料跟普通物件儿,一年到头都在用蚕丝制作纱衣。 这些货品又轻又薄,每次送货马车上也就放着那么两箱,搞得那些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宋家布庄的生意差了。 必竟以前一到冬天货便多得放不下,这下空荡荡的,不放货,倒是坐多了两个护卫。 来到平阳曹府,宋二才依约遇上了宿明绣坊的杨掌柜。 年底了,杨掌柜的货足有两马车,都是披风、衣料、大件屏风一类。 当初阿绣让杨掌柜下山,跟杜氏母女两人在村子里办起四间绣坊,衣料之类的绣品制作便移去了那边。 这几年来,生意上的事跟原本计划的无太多差别。 他们做的普通料子还是在府城一带售卖,只不过地盘扩大了一点,覆盖了周边县郡,而纱衣便未曾在这边出现过,只要存货足够,曹叙便会找人由西域带出,销往番国。 那些驼商队一个来回大都要一年半载,曹叙从何处找的阿绣不得而知,每到商队返回之后宋二才就会过去结一下账,曹叙会拿出专程换好的银票或是金条。 今儿个年底,宋二才不光跟杨掌柜对了账,曹叙也给了一个匣子跟账单。 宋二才先看了账单,后面打开匣子来瞧了瞧,银票一叠,近六千银,金条十方,光这个小匣子里的价值就有近万两。 不光如此,先前杨掌柜跟他对账时也留下一个木匣,那里面有五百多两。 “曹老爷,这次返回的商队一路上可还顺利?” 一次走商近万两银的收入,这还是跟曹叙和商队分过的数目。 但走商的风险太大了,到目前为止他们找的两个商队总共出番八次,上一次就遭了匪,不光换回来的那些宝石跟稀罕物件没有了,还折了七八个汉子四只骡驼。那次不光没赚,还倒赔了几百件货品。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这话不假。 他问起前方的事,曹叙想了想道:“年后你让方锦过来一趟,出番的事我不打算做了,得另某出路。” “不做了?” 宋二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曹叙点头道:“咱们这几年赚了不少,就算消息捂得紧也给人听到了风声,我怕后面不光有匪,那些需要银子的官老爷也会过来打主意。” 曹叙在这方面有经验,他说做不得了宋二才也不多问,拱了拱道:“年后我让“他”过来。” 回到镇上,天色已晚。 吃完饭,宋二才找阿绣提了今日进城的情况,阿绣默了默也没说什么,只道明年见了曹叙再做打算。 当初走番入海的事也是她跟曹叙商量出来的结果,宋二才很清楚眼前的姑娘有主意,遂也没有再问。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安排好镇上的事宋二才便带着半车东西回村去了。 车子停到院门前,宋老爷子带着几个小辈出来迎接。 宋三才卸了门槛,看见车里放的油啊面的一阵眼热。 宋二才看了他一眼,指着边上那两包东西道:“这两包精细白面是带给你跟大哥的,就不用送到堂屋了,直接拿房里去吧。” “啊,二哥,这怎么使得。” 宋三才言不由衷,嘴上说不要,却已经将自家那一袋提在手上了。 这时,已长成半大姑娘的宋青也过来了,看见三叔的作派心中一阵鄙视。 年前宋家分老俩口那份地,二房没参与,大房跟三房吵了大半天,还差点动起手来,关系又差了。 ------------ 第190章 这几年 堂屋里,当常氏给老俩口看了看这个月拿回来的米面跟过年需要用上的酒、茶、肉菜之类,宋老爷子便问起了宋添的学问。 三年过去,宋老爷子跟洪氏的身子差了不少,两人已经没有再种地了,年初时将手里的田地分给了大房跟三房,如今靠三个儿子供养。 说是供养,基本也就是二房在养。 看看带回来的这些米面,别说一个月,两个老的两个月都够吃了。 宋二才每月都会回一次,次次都带差不多的量,老俩口模样没多大变化,三房几个倒是给养得肥头大耳。 自从当年宋虹离家,这几年来便从来没有回来过。 大房少了个儿子气性早就小了,加之有宋明在旁边告诫让他们不要贪,这几年倒是变了不少,时不时还会帮老俩口煮餐饭,关心一下。 至于三房,宋三才跟王氏就那个性子,大出息没有,小主意多得很。 加之王氏生了一个小儿子,这几年不是在大肚子就是在带孩子,地里的活也不干了,天天围着孩子转。自己也够呛,还管得了别人,原本还想找二房要个差事,也是没辙。 宋三才跟宋大才还是在虎口山的药园子干活,宋大才就不提了,想在他身上找出点变化那是不可能的。 宋三才前年倒是找着个机会,趁前管事辞差的空档,给镇上的张超塞了几两银子,请了个席面,如今在药园子那边已经是个小管事了。 当然,张超这条线是宋二才帮他搭的,那几两银的红包也是宋二才给包的,宋三才也就去陪了几杯酒,便捞了一个管事当。 如今他在药园子那边的活计轻松,家里还能时不时在二房身上捞点米面肉菜之内,日子跟之前比起来快活得不行,也就不再想着去布庄那边了。 于宋三才看来,二房的铺子可是可以,但跟何家那样的富贾之家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毕竟二房没有大宅院,守着的也是镇上那一亩三分地,这两年来人也不见招,好像并没有什么发展,还是跟着何家干保险一些。 宋三才歇了上镇的心思,宋二才花点银子省个麻烦,也乐得轻松。 一行人在堂中坐定,宋老爷子听闻宋添考了正首,笑着点头,乐呵地拿起烟杆。 这人啊,年龄大了或多或少思维也会产生变化。 宋添考得好,眼看明年就要下场,宋老爷子自然是高兴的,但也没有原本有的激情了,能考上是好事,考不上也算了,二房如今在镇上开着铺子,日子过得不错,也很好。 中午,一年家吃了餐团圆饭,之后几个男人便出去溜弯去了,女人们继续准备晚上的饭食。 二房跟以往一样,要在这儿住一晚,明日开了年再回镇上。 以往二房一家人回来还有不少人过来窜门,想打听下情况讨个差事啥的,这几年镇上的绣坊饱和,人也加不进去,大家问了几次知道没戏也就不来了。 初一那天吃完中午饭,宋二才便带着妻儿回程。 回到镇上,常氏请了留下的长工,院里的下人,还有隔壁陆保一家,晚上凑在一起也吃了餐开年饭。 如此,年也翻完了,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好好休息,初八那天还得开工。 是夜,吃席的人走了,下人们收拾好堂屋,宋二跟阿绣坐于圆桌,开始一年一度的惯例,给阿绣看账本。 钱宋二才已经不拿了,因为知道阿绣不要,但他将今天从杨管事那里拿到的银子换了票摆在阿绣面前。 自从宿明那边开了绣坊,每月送货之时宋二才便会跟杨掌柜在曹府碰头,从曹府上结出来的银杨掌柜会留二成用作新绣坊开销,剩下的便会交予宋二才带回给阿绣。 那时阿绣想要跟这边的账算在一起的,但是宋二才没让。 纱衣挣下的钱让宋二才感觉是在做梦,他怎能一口全吃,新绣坊那边的出产就算阿绣个人的,那些钱他每次换成银票交给她,她爱怎么处理是她的事。 宋二才将话说明,阿绣想了想就收下了,这几年来也存了一笔不小的私房。 算完全年的账,宋二才将算盘放一放,在账本上写下最后一行,之后推给阿绣看。 将今年的花销跟收入对减,还余下六万多辆银子。 小小一家布庄跟几间绣坊,几年间挣下几万两白银,这个数字外人想也不敢想。 阿绣将账本大致翻了翻,之后小声道:“爹,这些天我想了一下,生意上是时候了,明年我们就去临江一带买间宅子吧。当年出番的想法也是无奈,现在咱们底子有了,是时候跟那些人争上一争了。” 临江,走了这么多年,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宋二才侧目,看了看小姑娘道:“你考虑好了?” 这个小地方留不住她,宋二才一早便知道。 这几年来钱挣了,宋二才没置田没置地,想的也是这一天。 就算她不走,儿子也要科考,这个小地方他们终归是待不住的。 “爹,当初跟曹老爷商讨后续发展,沙路只是一方面,海路我们也考虑了,可要出海曹老爷那边也没有路子,而江南一带刚好在海域。 不过咱们的货真要去到那些地方,不被那些大商户知道也是不可能。 不如放手打开市场,以咱们现在的实力,站稳脚根还是可以的。” 何止站稳脚根,真正的卓家针法无人能及。 小姑娘说得笃定,宋二才静静看了她好一会,直到阿绣感觉到有点不自在,才点头道: “老实说,爹对这方面都不是太懂。 你也知道我以前只是一个药房小掌柜,还要是这种乡野小镇。 咱们家后面开了布庄,开了绣坊,我担当的同样也是管事跟掌柜的职责,要说以后的发展,还有外面的情况,于我来说便是全然不知。” “生意上的事爹都听你的,可添哥儿进学科考的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宋二才不是什么贪婪之人,如今手头上的生意他就算不做也没意见,但只要阿绣想,他也会努力一起向前走,不过跟生意比起来,他还是更关心儿子的学业。 ------------ 第191章 考虑 “爹,添哥的事我也考虑过了。” 做为卓家遗孤,阿绣是想重振卓家没错,但她很清楚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爹,过多两月添哥就要下场参加县考。我对他这次考试有信心,院考中个禀生不是问题,到时还有差不多一年时间参加明年的乡试。 添哥成了禀生,便可以去府城中的书院入学,能入书院这里自然就不回了。 这一年中添哥在书院安心进学,我们的生意站稳江南便直奔上京,先在那边选好宅子跟铺面,等他中举上京,一切都能安排妥当。 要是添哥能一举成为贡士,后继肯定要留在京城当差,咱们的生意向江南上京一带倾斜,也是为了给他打下助力跟基础。 退一万步,添哥要是中不了,止步举人,我们留在京中也能为他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等着三年后再考。” 阿绣从来没有想过宋添的考试会失利,就算现实比梦境中早了很多年,在科考上她都有绝对的信心。 梦境中他会踌躇多年,完全是因家庭所困。 而今那些事情都没有了,自己在后方会为他扫清这些阻碍,添哥只会全力以赴,提早金榜提名。 眼前的小姑娘说得太过于坚定,就像已经看见她所预想的将来,莫名地,宋二才胸中的热血也沸腾了起来。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阿绣所说的那些话,点头道:“你考虑得甚是周到,爹愚笨了,眼光没你长远。” 宋二才想到只要儿子科考顺利一切便能万事大吉,至于儿子以后在官场上的路要怎么走,他没有想太多,觉得那时儿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思考跟能力,却忽略了官场上的黑暗面。 如果有个强大的家族,有些事情会变得容易,会变得简单,同时也会成为他的助力,他的筹码。 两人的想法达成一致,后面又简单聊了些别的,阿绣便拿着那张银票出去了。 堂屋外面,常氏跟宋添各站大门一方,防着外人靠近。 虽说院里除了他们便是下人,但有些事情提防一下总是好的。 阿绣向常氏招呼了一声,便转身准备回房了,宋添跟在她身侧,齐步而行。 年龄只差半岁的两人身高并没有差太多,宋添侧头,便能看见廊灯下她莹光透亮的侧脸。 “阿绣,过两月下场,万一我连县试都过不了怎么办?” 刚刚她跟父亲的谈话宋添耳尖听到几句,没想到为了他的科考,今年开始他们的生意都起了变化,考前本就有些压力,这下更是连心都提起来了。 “怎么会。” 阿绣侧头看着他,“我的添哥是最利害的。” 一句我的添哥,宋添心跳快了,要不是在夜里,阿绣肯定能见着他微红俊颜。 虽然宋添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只是顺口,只是想鼓励跟安慰他,但宋添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想,那些压力太多余了,不如好好努力来得实在。 男人捏紧拳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阿绣嫣然一笑。 回到房间,阿绣捋了捋接下来的章程才慢慢睡去。 这几年来,她的所有计划都发展顺利,眼看又要走在决策的叉路口上,她自己虽然毫无感觉,可心底无疑还是紧张的,以至于闭眼之后便做起那些梦来。 自从杜娟在三年前成亲,还很快怀孕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她觉得这辈子自己总算能安心了,再也不用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去愤怒、嘶吼、悲痛欲绝。 可这次,她却毫无征兆地又梦见了那个时候。 她看见杜妈妈扶住晕倒的自己,哭她的养女,哭主家小姐,那种仰天而泣的悲鸣,听者断肠。 阿绣能理解杜妈妈的心情,杜娟虽说只是她的养女,小的时候多份关爱,大了一起在府中当差,可卓家倒下的这些年,主仆三人相依为命,那种感情早已经升华。 或许杜妈妈也没能知道,实际上这个养女在她心目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杜妈妈曾经说过,为了主子,为了卓家,她什么都能舍弃,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的想法却不一样了。 她既如些,自己又何尝不是。 阿绣从来没有觉得身边少个下人是如此让人难以接受,多年的相处,有些感觉早已经超越了主仆。 这一次,她晕了一天一夜,病了两月。 原本年后就搬出何府的计划没了,在她久卧病榻之际,何家以她准备了良久的宅子犯了人命不吉利为由,低价处理掉了。 当知道宅子没了,阿绣在床上咳了一晚上,那时她想,或许就这么咳死算了,什么都解脱了,可隔天,她又感受到了从窗棂射进来的日光,听见了屋外那些婉转悠扬的鸟鸣。 “杜妈妈。” 阿绣撑着床沿起身,刚想撩开幔帐,喉咙里又传出一阵痒意。 她以拳抵唇,红着脸闷咳了好一阵才忍住胸间传来的那种不适。 这时,门帘撩开,杜妈妈端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了。 “小姐,你醒了。”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杜妈妈上前服侍她起身。 要是以往主子睡觉连个守床的人都没有她特定训斥上了,可自从杜娟出事,杜妈妈心性变了,连管教小丫鬟的力气都没了。 “小姐,药好了,老奴亲手熬的。” 给阿绣穿好外衣,杜妈妈扶她去到软榻,端着碗试了试药温,便准备喂她。 病了两个月,再鲜活的人儿也给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阿绣一张脸惨白,本就不圆润的小脸尖得吓人,毫无血色的唇瓣紧紧抿着,瞧了瞧那黑乎乎的药碗偏了头。 杜妈妈叹息,“身子总是要的,要是给杜娟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得多心疼呢。” 说着说着怎又提起旧人,杜妈妈眼中含泪,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杜妈妈,你坐下吧。” 阿绣不想让她为难,她只是不想喝这些药罢了。 杜妈妈摇头,“小姐,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 已经失去了一位身边人,对阿绣,杜妈妈现在如履薄冰,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出什么事。 阿绣都懂,想了想从她手中将药碗接过来道:“我自己来便好。” 她说着不是端着碗去喝,而是顺手倒进旁边的花盆。 ------------ 第192章 梦境 “小姐?” 杜妈妈惊讶了,正想问她这是为何,便见阿绣做了个虚声的手势。 “杜妈妈,扶我进房去吧,我还想再睡一会。” 阿绣起身,杜妈妈会意,知道这是小姐有话要对她说。 两人很快转进内室,阿绣靠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觉得那些药有问题。” 十五六的年纪正值青春,却总是在关键时候卧床不起。 以前她还没有往这方面想,上次在平阳,这次卧床两月,身体软绵无力,感觉跟上次的病症无般一二。 那次郎中说她是水土不服,这次说她伤郁过度。 阿绣想笑,她要是还不明白就太傻了。 杜妈妈听她说药被动了手脚,整个人便是一怔,忍住怒气道:“他们,他们不会是想赶尽杀绝吧,太无耻了。” 药是郎中开的,郎中是何家的。 那些人要是想做点什么根本不用等到熬药或是别的时候,开药的时直接开多几味在里面就好了,反正卓家也就这么个孤女,就算手里有方子,也没人帮他们做主啊! 杜妈妈内心一阵凉,想到这满院子人面兽心的家伙,真恨不得变成厉鬼,尽数将他们灭了去。 “杀不至于,不然早就动手了。” 阿绣喘了一口气,是他们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变得不好掌控,无非是想让她服贴一些罢了。 杜妈妈想想也是,他们还没有拿到卓家的针谱,还没有做出卓家独一无二的纱衣,贪欲没有得到满足,怎么可能舍得让人没了,恶心得让人窒息。 “小姐,以后你我主仆要如何自处?” 杜妈妈内心绞痛,十五六的姑娘,本是娇憨待嫁的年纪,她却在遭受这些,怎叫人不难受,怎叫人不心疼。 “以后的事情咱们现在别想,等我身子好了,再做考虑。” 阿绣扶着床沿坐下,这一来一回,她感觉自己气都不顺了。 “他们这般,你的身子啥时候才能“好”?” 住在这个像食人窖一样的院里,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明日,你去收些桃花,待我做了桃花饼饼,这病差不多也能好了。” 不就是让她服软,那就服一下软便好了。 隔天,杜妈妈带着食盒走遍了何家几房,待那些人装模作样地过来探望一番,过了七八日,阿绣总算能下地出门了。 原本一些想看笑话的人还以为她会因为宅子被卖找二房理论一番,结果阿绣什么都没做,只是到衙门问了杜娟那件案子。 杜娟被人折磨而死,衙门那边的案子很快就结了,抓了三个乞丐,判了死刑,等阿绣二个月之后上门,那些乞丐的尸身都找不见了。 本就完结的案子,阿绣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下经过,看了看那份卷综。 清明节前歹,阿绣找到毛氏,说是要去庙里祈福上香。 毛氏一听,劝道:“这身子才好两月就要去那望岩山,我怎放心,万一回来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毛氏的话关切倍至,阿绣内心却是冷笑连连。 这人是在警告她吗,肯定是了。 “姨母,你知道每年我都去的。生病本是两个月前的事,现在生龙活虎的,要是不去阿爹跟阿娘怕是要怪罪我了。” 说着说着,她便红了眼眶。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堂中的另几位夫人小姐见了,都不自觉蹙了眉头。 主位上的何老太太叹道:“老二媳妇,我看锦绣这身子也大好了,难得一份孝心,让她去吧。” 若大一个何家,也就何老太太还有那么点良知。 既然婆母都这般说了,毛氏也点了点头道:“如此,那姨母多安排几个得用的人,到时多个照应。” 望岩山不远,就在城外,阿绣不在那边过夜,无非就是吃餐斋饭而已。 她清楚这人是想监视自己,或是怕自己跑了,但她能说不要那些人吗,自然是不能的。 “谢谢姨母。” “你这孩子,跟我说这些作甚……” 梦境转换,时间转瞬便逝。 阿绣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一大群人上山。 她在佛堂里给长明灯添了油,捐了些香油钱,之后在安排香客的院中歇息了一会,吃了一餐斋饭。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平常无比,只不过在回程的路上遇上了纤绣行魏家三公子。 何府的马车坏了轴,将路给堵上了,魏三公子刚好路过,让随行的护卫帮了他们。 阿绣下车跟他说了一会话,看似像是在道谢,据体谈多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魏家的下人众多,一直在中间挡着,毛氏安排的人根本凑不过去。 不过也就是那么半柱香的功夫,等马车的事情处理好阿绣很快便上车走了。 六月,也就是何文筠迎娶上京威远候府大房庶女前夕,阿绣向常氏请辞,说要去西山卓家墓园扫墓上坟。 毛氏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阿绣有正经理由,也没有阻扰。 隔日阿绣收拾了两个箱拢,很快便带着人去了。 她去扫墓是真,但返回时却没有再回何家。 城北已经有一家打理妥当的院子,那门匾上毅然写着卓府二字。 她自立门户了,这件事情去年就已经商量好的。 不是卓家的人没有必要再留,除了杜妈妈,所有人都被她赶了回去。 隔天,毛氏带着一大群人气冲冲地来了,阿绣开了大门迎她,以主家之态礼仪相待。 毛氏冷笑,丢下一句,“好自为之。” 再后来,何文筠也来了,双目通红地道:“我已跟母亲达成共识,抬你为平妻,你与那林家女可同一天进门。” 阿绣淡笑,“表哥,我既已自立门户,便是要招婿的。” 何文筠气急而笑,目含阴鸷地道:“有我在这临江城,谁还敢来入赘?” “表哥,世间之大,总有不畏强权,真心悦我之人出现,我等得。” 女人面容平静如水,何文筠的怒气憾动不了她分毫。 那天,何文筠怒气冲冲在何家大门前发誓,谁个男人敢踏进卓府大门,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 第193章 话别 阿绣从梦境中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吃完早饭,宋添约她去街上逛逛,阿绣应了,不想还未出门,外面居然下起雨来。 这场雨夹着雪花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直到初八也未曾停下。 一年到头难得几天清闲,最后还只能在院中憋着过。 阿绣倒无所谓,本就是生在后宅,从小到大甚少出门,多待几天不在话下。 宋添有些郁闷,单独相处的计划泡汤。 到了初八,绣坊开工,大家又忙碌起来了。 正月底向城里送货的时候,阿绣女扮男装跟着宋二才一起去了。 她想要去江南跟上京一带发展,曹叙没有意见,他们在这西边一角待得太久,老早就想去外面舒展一下拳脚。 至于出海的事,曹叙没有门路,阿绣说去到那边再看看,或许能想到办法。 如此,三人达成一致,曹叙揽下打头阵的活,晚点便派小儿子去临江一带置办宅院跟铺子。 至于为何会去临江一带,宋二才跟曹叙都没有多问。 有些事情大家已经心照不宣了,问多了没有意义。 时间一晃便是二月,宋添收拾好行装,眼看就要下场赶考。 临行前,阿绣专程去了隔壁镇上的一座小寺庙,求了一个平安福回来要送给他。 装平安福的锦囊是她亲自绣的,上面是青竹,寓意节节高升。 来到宋家这些年,阿绣也不知道给他绣了多少东西。 平时她几乎不出门,去城里也只是在曹府待,从来未曾在外面逛过,所以除了这些小绣品,也没啥东西好送给他。 阿绣将那只锦囊拿在手上抚了抚,上面的针法自然是不向外的独门针法,半个巴掌大的锦囊上几支墨竹栩栩如生,远远看去就像是实物贴在上面一般。 阿绣很满意,拿着东西正打算出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想到可能是添哥过来道别,她理了理衣摆才过去将门打开。 “添哥,我正准备过去找你。”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宋添,年少郎着一身月白色的宽袖袍子,负手而立的时候已经有几分儒雅。 阿绣对他浅浅一笑,正打算将平安符送给他,宋添进门了,待门帘子放下便递给她一张画卷,“送你的。” 宋添的嗓音已变,没有了清亮跟稚气,多了丝低哑跟浑厚。 阿绣能感觉到,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添哥,是什么呢?” 阿绣接过,作势就要打开,结果给宋添按住了手臂。 “等我走了你再看。” 为何要等他走了再看。 阿绣不解看向他,便发现少年郎侧着身子,耳尖有些红。 难不成上面有什么郎情妾意之类的诗句? 这么一想阿绣的脸也红了,自从两人一天天长大,有些事情自然避免不了。 阿绣知道他一直当自己是未婚妻在看,其实自己也差不多,可他们毕竟还只是十三四的半大孩子,碰上这些事情就心跳如鼓,哪能放得开。 要说宋添的长相,以前他脸上的伤疤还在之时阿绣就没有在意过。 此时疤没了,虽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印子,但毫无疑问,他长得也是不差的,甚至能说得上俊逸雅致。 只不过现下人还小,五官并未完全长开,气势也未显露出来,少了些风度罢了。 但是阿绣在梦境中见过他为官的样子,清爽凌厉,周身所散发出的气度鲜少有人能及。 “添哥,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阿绣轻轻咬了下唇,拿出那只早已经准备好的锦囊。 有了刚刚那一出,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在这狭窄的闺房中,就好像私相授受一般。 如此一想,阿绣心都拧了。 “多谢。” 宋添接过,将锦囊拿在手里摩挲了两下,落入袖中道:“已经跟同窗约好,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这次下场赶考,常氏本想让丈夫送儿子过去,只不过宋二才没同意,一是绣坊里活多,再者他觉得儿子大了,又有陈嘉力这个书童随行,根本没必要。 宋二才不愿,常氏除了担心,也只能作罢。 宋添无所谓,毕竟一起去的还有十几个同窗。 “添哥,在城里安置好了就带个信儿回来。” 期待了这么多年,这下宋添总算要下场了,阿绣其实是有些激动跟兴奋的。 要是条件允许,她都想陪着这人去赶考了,只可惜她如今还露不得面,时间上也忙不过来。 “这些我都知道。” 宋添侧头,瞄了她一眼,声音低沉暗哑,“这次下场,要是有幸能取得功名,我们……” 他很想说,我们能不能成亲,结果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他又有点儿说不出口了。 再过半年,她十四,他十五,小是小了点,可就算成亲也不是不可以。 可她愿意吗? 在宋添眼中,阿绣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儿。 他很清楚阿绣对他很好,可这种好从她来到这个家里时便有了。 那时她才八岁,怎么会跟他生出男女之情来,无非就是当他哥哥,有的也只是亲情罢了。 现在呢,那种感情是否有变化宋添不知。 他想问,又有点儿害怕,最终还是将未出口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等我好消息吧,这次不会让大家失望。” 宋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他离开后去了堂屋,跟常氏和宋二才话别。 常氏眼湿湿,想到儿子出门心里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宋二才让母子俩说了几句,便将常氏赶出去了。 他给儿子斟了茶,说了些考场经验之类,后面便问道:“跟阿绣道完别了?” 宋添点头,眼中柔情尽显。 宋二才却暗叹了一口气道:“上月底阿绣与我一同进城,谈到生意上的事,她准备向上京跟江南一带发展。” 江南、上京。 宋添默默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 布庄开始之初他还时不时会问一下生意相关,后面盘子大了,他基本不问了,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是今日父亲专程提到,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 第194章 赶考 宋二才的确有话要说,儿子已经大了,有些事情他必须知道。 莹莹烛光下,已过而立之年的宋二才还是那般温和儒雅的模样,只不过这几年做大掌柜,他专程在下巴上蓄了一点小胡子,看起来沉着了许多。 “添儿,这么多年来你可有想过阿绣的真实身份?” 儿子虽然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但他这么聪明,肯定有所察觉吧。 宋添侧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宋二才,“爹,她的真实身份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宋添知道她来历不凡,可不管她从何处来,姓谁名谁,现在都是宋家人了。 要是真没啥影响,宋二才都懒得说了,当然这个影响是相互的,有好,有坏。 “她应该是江南卓家遗孤。” 江南、卓家? 宋添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他很快便想到,先前父亲为何会提到阿绣准备将生意发展到江南跟上京一带的事,要是她真是卓家女,那边便是她的本家。 原来阿绣在身份上隐瞒的不是一星半点,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自己从何处而来。 “爹,你跟我说说那江南的卓家吧。” 宋二才点头,“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通过曹家那边知道一些,总之是一个在刺绣方面造诣很深的家族。 当初在江南一带富甲一方,只可惜几年前不知出了何事,家业没了,人也没有了,留下一个孤女。” 孤女! 听见这话宋添心中一揪。 宋二才瞧了眼儿子紧崩的唇角,继续道:“爹跟你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外出小心一些,当初卓家倒下之时牵扯良多。可能还会有人想对她不利,又或者她在江南还有想要办的事,想要见到的人,一切都没个定数。” 宋二才想提醒一下儿子,阿绣的打算跟想法并不单单是表面。 宋添一听便明白,他默了默道:“爹,我知道了,会专心备考明年的乡试。” 他清楚父亲想要听的是什么,遂了他的意。 宋二才吁气,“你这样想是正确的,入仕为官,强大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儿子明白。” 东厢房那边,宋添走后阿绣便将那画卷放入装纸卷的锦瓶,后面本打算睡了,又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回头将那画卷抽了出来。 先前添哥说等他走了再看,可他也没有明确说是得等明天他离开之后啊,现在也能看的吧。 阿绣唇边挂着希翼的笑,在画案上慢慢将画卷展开了。 最近几年受到阿绣跟陆薇的影响,宋添也喜作画,几年过去了现下的功力还不错。 于阿绣看来,除了那些天赋异禀的人,在同龄学子中算是非常难得的了。 这两年宋添时常会送画作跟小诗品给她,比起送她物品之类的小玩意儿,阿绣更喜欢这些。 可是今日这画、这诗句…… 阿绣看着,脸慢慢变得绯红。 毫无疑问诗是情诗,画作上除了梅花还有两只交颈的鸿雀。 这两年的以礼相待兄妹相处,在这一刻都被打碎了。 阿绣捧了捧发烫的脸颊,想到先前宋添那些欲言又止的话,终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可就算这次他中了,也才是十五,做什么都小了些啊!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男子一般十八以上才成亲的。 阿绣有一点点为难,她相信宋添这次必定会中,那时荣归他要是真提出成亲怎么办? 身下的圆凳像是给人安了钉子,阿绣左拧右挪坐得很不安稳。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眼看便要上江南,此时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毕竟当他们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跟目的,还乐不乐意继续帮下去还不得而知。 想到这阿绣的眼神黯淡了,在别人眼中她是宋家的福星,只有她自己清楚,接下来她会将大家带入泥潭。 翌日,天刚麻亮布庄的门就给拍响了。 宋添准备妥当,在大家的护送下出了门。 外面,租的马车已经到了,等陈嘉力将两人的包袱放好,宋添转头,对外出送行的众人道:“我走了。” “我儿,在城里有啥事带信回来,或是去……”常氏想说去曹府找人帮忙,后面想到这儿人多,顿了下又道:“你知道的。” “娘,我知道。” 宋添笑了笑,这次的县考有同窗跟夫子随行,县里又不远,其实并没有什么。 “知道就成。” 常氏眼巴巴,泪都要出来了。 这时,阿绣上前挽住了她的手。 “添哥,一路顺风。” 阿绣声音软软的,望着他也有些不舍。 宋添浅笑,本想说多两句,却发现马车上伸出四五个脑袋,大家都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着藕粉色湘裙的姑娘,羡慕溢于言表。 大家老早就听说过宋家的养媳貌美如花,只不过那姑娘基本不出门,除了少数几个跟宋添关系好的来布庄时碰见过,别的人都只是听说。 今日第一次见,天虽未亮,只有昏暗的烛火,可那姑娘的容貌已经显出来了。 肤如凝脂,螓首蛾眉,是这些乡野之中不曾见过的仙姿佚貌。 一个两个好似猫儿见了腥,那还有读书人的样儿。 宋添脸黑了,向大家挥了下手带着陈嘉力转身上了车厢。 主仆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大家见他黑脸,很是规矩地便将目光收回来了,内心却是沸腾着,就快要羡慕死眼前这人了。 自古红袖添香便是佳话,谁不想身边有个美娇娘。 马车缓缓向学馆那边而去,临行前,一行人还要去拜见馆主跟先生。 宋二才背手站路面上,等前方的马车拐弯,回身对出来送行的那些人道:“进去吧。” 学馆那边,馆主也带着几个夫子在大门口等着。 这种情景每年都会上演一次,赴考的学子十几个,馆主当然希望大家都有好的成绩。 不过真有人中了秀才,后面也就不会再回这里了,纪英是个例外。 一行人下车向馆主跟先生们行礼,李馆主捋着胡须说了几句践行跟叮嘱的话,之后目送着马车远去。 十年寒窗,漫漫科考之路,这只是第一步。 ------------ 第195章 考前 晌午,马车离城还有半里路便慢了下来。 童生试三年考两次,今年之后明年便是乡试了,自然人多得紧。 “这得要排到啥时候啊。” 有人伸出脑袋向外看了一眼,皱眉抱怨。 他们还想着进城刚好赶中午饭呢,怎知是这种情况。 这时,陈嘉力撩帘子来了后面,小心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呈到宋添面前。 “公子,你先垫垫肚子。” 夹着糖心的小米糕,是常氏一大早起来做的。 宋二才有经验,知道路上会遇上什么,提前给常氏提了提。 常氏不能陪儿子,这些事很上心,专程起来忙和了。 车上人多,大家都紧挨着坐,走时吃饭早,宋添自然是饿了,可满车人盯着他,他也难以下咽啊。 陈嘉力呵呵一笑,又从包袱里翻出一包糖酥饼递给庞子默道:“庞公子,这也是我家夫人准备的,给大家路上填填肚子,你分一下吧。” 常氏怎能想不到这些事,都为儿子打算好了。 一群小子赶考也很辛苦,加之都是同窗,她也想给儿子长长脸。 庞子默跟宋添熟,自然没客气,接过来很快给大家分了,饼子多,连后面车的人也各自得了一个。 等马车去到事先定好的客栈,已经快到申时了。 苍山学馆二十几个应考的学子,馆主安排了一位夫子带领。 领队的夫子姓章,前二天就来了,提前为他们定好了房。 这个时候有丰富经验的学馆便显示出优势来了,知道这种时候城内各个大小客栈人满为患,提前安排相关事宜,不至于来到没房住,没地儿歇。 要知道每次县里赶考,连客栈的柴房都是住满了人,能有上一间房更上三四个人同住,有时连多余的被褥都没有,还得共盖一件被褥,可想而之这条件之紧张。 晚上休息不好,隔天上考场多少也会受点影响。 章夫子提前向大家收了银钱订好房间,此时众人来到直接住进去便是了。 宋添跟陈嘉力单独住了一间,胡柯跟庞子默便在他隔壁。 几人要了两间上房,一晚上两百钱,饭食跟沐浴用的热水还得另外算。 这个价格比平时高了一倍不止,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住自有人住。 大家将书篓跟包袱放下,去到堂中要了两大盆馒头、稀粥加小菜,吃饱了人才感觉松卸下来。 章夫子过来跟大家讲了些注意事项,下午跟晚上不要外出,在房中好好休息,明早再去衙门忙碌报考事宜。 他交待完这些很快就走了,外面还有不少别处的学子等着。 县考是科举第一步,各方事宜即复杂又繁锁。 考生考前要报名填单,家住何处,姓谁,名啥,祖上三代家世是否清白,是否处于丧期,身份有未作假。 这些都达标了还需要五童作保,也就是同行的五个学子相互担保彼此的信息真实。 五童作保的事情还好说,一个学馆出来,大家差不多都是知根知底,招呼一声也就行了。 等这些事情都弄好了,还得本县一名禀生担保方能参考。 章夫子便是禀生,他不光能给苍山学馆一行人作保,还能去外面接生意,如此便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说这年头读书就是好,就算成不了举人不能入仕,考个秀才之类也能教书育人,碰上这种事情银钱也不会少挣。 有夫子带队,苍山学馆的二十来个学生都很自觉,吃完饭各自回房安置不提。 晚上,一行人相约去大堂里吃饭。 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不光房钱贵了,饭钱也涨了一倍不止,那些家境不富足的学子听闻小小一碟肉菜都要二三十个钱,默了默点上一个素的便算了。 一行二十几人分了四五个桌子。 宋添带着陈嘉力跟庞子默、胡柯坐一起。 三人从丙班之时起便是一个学斋,关系自然亲厚。 吃完饭,胡柯要出去逛,问他俩要不要跟。 庞子默第一次进城,心里痒得很,可一想到自己的成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两天他就在房中多看看书吧,全当临场抱佛脚。 宋添也不去,城里有啥好逛的,他早就逛遍了。 回到房中,陈嘉力端了热茶上来,之后便开始为宋添铺床,整理随行的衣裳跟物品。 他解开包袱,见里面有个白色小瓷盒,好奇问道:“公子,这是啥?” 宋添正在桌前看书,闻言侧目,见陈嘉力作势要去翻看他的嫩肌膏,一颗心提了起来。 “你别碰,这是我给别人准备的。” 宋添赶紧制止,不自然地咳了咳道。 “噢。” 陈嘉力应声,想着这东西多半是给小姐准备的,倒是很小心地分类收了起来,之后看天色不早,便下楼去叫热水给宋添沐浴。 有个人在身边照顾,宋添确实轻松不少,他见陈嘉力下去了,赶紧摸出随身带着的西洋镜,将那嫩肌膏掏出来抹了一抹。 昨晚,表达情意的画作已经送出,阿绣想来看了吧,不知是欢是愁,愿不愿意跟着自己? 是夜,胡柯回来了,响了宋添的门。 陈嘉力开门一瞧,不光有他,还有庞子默。 两人进门便坐在桌前,胡柯说,外面有人押题,二百个钱一位,明天报完考之后问宋添去不去听课。 押题,临行前馆主也招应考的二十几个学子专程上了一课,讲的也是历年考题,至于今年的考题,他也在课堂上押了,讲了几个大概方向。 二百个钱,只讲半天,放平时肯定贵,但这种时候都是这个价。 宋添不去,他感觉跟骗钱也没差了,没多大意思。 胡柯去,他就想看看热闹。 庞了默想了想也说去,二百个钱,咬咬牙,说不准有用呢。 翌日,天刚麻亮的时候苍山学馆一行人便起了,大家在堂中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由章夫子带着去衙门那边。 他们去得早,赶了第一批,各种事宜办下来花了近一个时辰。 章夫子还要忙,让大家各自散了,但卯时一定要回客栈,他有事要讲。 学子们点头,之后三五两群各自散去。 ------------ 第196章 再见宋虹 难得阳光明媚,宋添带着陈嘉力准备随便逛逛再回,庞子默跟胡柯就跑去听课了。 主仆两人在街上走着,本想逛着回去一路买点小玩意或是吃点小吃啥的,结果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 有考生,也有陪同前来参考的家属亲人。 没过多久宋添就意兴阑珊,想找辆马车回去,结果人太多,马车也没找着,无奈只得走着回。 这一走便来到了昨晚胡柯所说那个听课的茶馆。 “公子,要不要上去瞧瞧。” 陈嘉力见宋添仰头看向二楼,凑过来问道。 宋添皱了下眉头道:“不用了,我们回吧。” 连招牌都没有的小茶馆,宋添觉得庞子默跟胡柯那两百个钱多半打水漂了。 主仆两人跟着人流慢慢向前,茶馆二楼的窗户边上,田茂往下面看了一眼,之后对正在桌边数铜板的宋虹道:“宋兄,过来看看,那是不是你三弟。” 十七八岁的田茂已是成年男人的模样,着一身绽青色夹袄,头顶一支木簪,五官算不上俊朗,但也很端正,配上混身上下散发而出的书生气,看着还算不错。 三弟? 好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宋虹放下钱匣快步走了过来。 他顺着田茂的视线向下看去,神情便是一凝。 三年多了,自从宋虹离家出走便没有再回去过。 宋家人都快要将他给忘记了,没想到此人会出现在城里。 宋虹已经快十八了,褪去稚气,眉目生得有些粗犷,单从相貌上来讲长得像宋大才,但他没有宋大才那种憨气,眼中只有精明。 “宋兄,他脸上那条疤好像没了。” 两人站在二楼看得并不是太清楚,田茂也是因着刚刚宋添抬头那一瞬才认出他来。 几年不见那小不点的变化很大,不光人长高了,没了那条疤,长相也是难得的俊美,要不是那双眉眼跟走路的样子,田茂差点没认出来。 “看来他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身边跟着的那个应该是书童吧。” 田茂有些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出门有车,上学身边有人,真正意义上的富家公子,只不过那些都过去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不叫上来叙叙旧?” 田茂侧头,便见到宋虹额间的青筋暴起,一双手捏着窗棂,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田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 宋虹回头冷了冷看了他一眼,当初他抄袭的事情被暴出,家中分裂,那时本想等着来年凑够了钱再去找地方读书,结果那些天外出打听了一番,发现只靠父亲的那五百个钱连交束脩费都得凑一年。 一年时间,他怎等得,后面想到坑了他银子的田茂便找过去了。 那时的田茂已经入了新的学馆,他在自己跟苏永那得来的十两银子,一些交了束脩费,一些给了家里应急,早就没有了。 那年宋虹找他麻烦,还给田茂伙人揍了一顿,不过人他是打了,却没有不管他,带他看了伤,还在那边给他找了个差事。 田茂说了,只要跟着他干,读书的银子早晚会有的,不用求人。 宋虹借行钱名声被毁,在村里顶着那些人异样的眼光也是不好受,便没有再回去了。 只不过三年多过去,两人做过的勾当不少,宋虹却还没能进学。 一想到自己进学的事情还没着落,宋添却已经下场准备应考了,宋虹气息急喘,很不想见到旧人,见着了却又忍不住想要毁了他。 “喂,宋兄,目前挣钱要紧,可不是报私人恩怨的时候。今年你不是想要进学,县考结束便是府考跟院考,不抓住这次机会钱可就凑不齐了。明年,是乡试。” 田茂伸手握住了宋虹的肩膀,府考院考在即,他需要这人帮忙赚钱赶考,而不是去做那些没多大意义的事情。 “进学?” 宋虹哼笑了一声,阴恻恻说道:“等我攒够了钱进学,人家说不准已经上京备考,准备入朝为官了。” 踌躇的这些年,无考事的时候打点散工混吃混喝,碰上三年二次的县试,他便跟田茂进城跟一个老夫子合伙开些课,从那些学子身上掏点钱。 平日里的散工就不提了,只能保住生活,可上两次县考跟府考,三人挣了不少,只可惜分给夫子的多,到了他们这儿便少了。 这些年来宋虹从未放弃过进学,他手上已经存下一点银钱,眼看入学的事情便要达成,何曾想看见了宋添。 见人家已经下场,连书童都有了,这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自己会落到这副田地,宋虹觉得跟他的好三弟有莫大关系。 “宋兄,你也太看得起他了。这是县考,就算过了还有府试跟院试,连我现在都只是一个童生,他宋添大不了就是过县试府试,你还能指望他当个秀才?放心吧,有机会跟他在场上一较高下。” 田茂在安抚宋虹的情绪,今年院试,明年乡试,不出意外他就要上京了。 等他离开,这人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随他报复,随他折腾,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他不希望宋虹惹出点什么事,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存够进府城应考的银子,赚钱更重要。 田茂所想,宋虹怎能不知。 他笑了笑道:“田兄放心好了,你需要钱,我也一样。” 那厢,宋添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客栈,他上楼修整了一番便坐在窗下看书,中午饭也是陈嘉力端上来用的。 吃完饭,宋添小睡了一会,起床时庞子默跟胡柯回来了。 两人对早上的课题很是不满,那人的水平连苍山学馆的夫人都赶不上,直呼花了冤枉钱。 可就算是这样,宋添听闻过去听课的人也有几十上百之多,连下脚的地方都给坐满了。 下午,章夫子招集大家在堂中说了些事。 县考分五场,也就是五天。 从晨起到日落,一场考试整整要花一天时间。 中午那餐吃食是需要自己带的,而且还要准备一些铜板,在里面点茶要水都需要钱。 事情叮嘱完,章夫子便让大家早点儿准备好东西,晚上不要看书,多睡一会。 县考三年两次,就算无缘挂榜也可以重来,无需给自己太多压力,省得明早起床精神不济影响发挥。 ------------ 第197章 突发 进考场中午的饭食要自己准备,这事大家都知道,客栈里也挂出了几种糕点饼类,供学子们提前预定,明日出发时来取,到了考场赶个新鲜。 宋添见客栈里那些饼点也没有贵得过于离谱,便花钱要了两个饮饼跟一份米糕。 为了防止意外他都是点不油腻好克化的,不能少吃,也不能太多,更不能吃坏了肚子,考场虽说也有厕所,可来去终归不便。 庞子默跟胡柯也在客栈里面定了,明天带进去的吃食不可吊以轻心,外面的虽然便宜,但大家都怕不小心遇上点不干净之类,到时害的可是自己。 一行人准备完毕差不多也到晚上的饭点了,胡柯提到周边有家不错的酒楼,要不去那边尝尝鲜。 宋添点头,几人出门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饭点刚到,酒楼中就差不多坐满了,只有楼上的雅间还有位。 宋添这次赶考虽说身上带的钱够,但他从小就节约习惯了,跟着大家在门口等。 等几人从酒楼吃完饭出来,天也黑了。 想到先前夫子的叮嘱,大家都没有闲逛的心情,正准备回去,不想一声声调笑跟让人无端起鸡皮疙瘩的喊声入耳。 什么公子、小秀才,进来喝一杯之类。 大家侧头看去,便见到酒楼的斜对面有座花楼,那些伶人见着天黑都站门口来了,看见那些穿着宽袖长袍的学子们便挥着绣帕招呼。 宋添他们这一行有六人,其中一个已经成了亲,胡柯跟庞子默年龄也不小了,看见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少不得多看了两眼。 胡柯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儿,嘴角一勾便转回头。 十六岁的少年郎,五官已经基本长开,勾起嘴角的样儿带着桀骜不驯,惹得那些女人们直挥手臂。 庞子默做不到胡柯那般从容,他看见那些姑娘们拈着帕子对他笑,脸便不自觉地红了。 宋添也就扫了一眼,之后蹙眉想到四个字,“庸脂俗粉”。 陈嘉力的神情跟宋添差不多,模样很是嫌弃,见惯了小姐那样的美人,一般样子的他也就看不上了。 一行人很快走开,可莫名的是大家一直都没有开口说点什么,内心都在想刚刚那个画面,毕竟已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个没点俗欲。 之后,那位成了亲的学子开口,“待考试结束,或许我们也能过来看看。” 他的意思不言而寓,结果话刚落下便得了胡柯一个冷眼。 “刘兄,你不是刚成亲没多久?” 胡柯好奇问他,几个女人而已,这般就将魂勾去了一半,谈什么前途。 刘权目光躲闪,之后笑道:“我开玩笑呢。” 开玩笑? 刚刚那句话可不像开玩笑,宋添不言,已经将刘权这人看清了,色令智昏,这人不可深交。 回到客栈,一行人正要进门,又碰上了从外面而归的另一拔同窗。 宋添拱手跟几人见礼,冷不丁手臂给胡柯拉了一下。 “看那边。” 胡柯这人事儿还真多,宋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只见客栈拐角那边正停着一辆骡车,两个劳工模样的人正在往下搬货。 按理那后面应该是客栈的后门,而这些便是过来送货的,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可是那个卸货的劳工却莫名让人有些熟悉。 “那人不会是你大哥吧?” 胡柯只知道宋虹退学,关于他离家出走的事情自然是不知的,心想他不会是在城里做工吧,可没听宋添提过啊! 廊下的灯光暗沉,那两人隐在阴影里看得不真切,但宋添还是能感觉到那人便是宋虹。 当初他离家出走时已经十四了,现在十七八的年纪只是人高了壮了,模样虽然也有变化,但还是能看到当初的影子。 “应该是他吧。” 宋添抬步,想上前去确认一下,不想那骡车居然走了,而那个卸货的人直接跳下车从另一边走了。 他是不想见到自己吧,连车都不坐直接逃跑? 宋添蹙眉,想了想对胡柯道:“算了,回吧。” 胡柯挑眉,心说这宋家故事不少啊! 回到楼上房间,宋添想到刚刚那一幕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让陈嘉力去客栈后厨问一问,刚刚接了什么货,可认识送货那两人,叫什么名字。 陈嘉力不明所以,但还按吩咐去打听了。 不多会,他回房向宋添说道:“刚刚有人给后厨送了几袋子白面,东西是粮行送过来的,至于人,他们都不认识。” 粮行? 难不成宋虹离家出走便在这些地方做苦力! 他那样子的人做苦力,宋添总觉得哪儿不对。 那人在村里时虽然也做过农活,可大都是为了讨好爷跟奶,跟本不是真心。 当然,来到城里被生活所逼做这些事情虽也有可能,但他可是识字的,随便找点事做也不至于去干苦力吧! 宋添想不通,可考虑到明日便要考试了,也不想在那人身上费太多心思,收拾一下便灭灯睡下了。 次日,天还没亮客栈里便变得灯火通明热闹不堪。 陈嘉力老早就起了,第一时间下楼给宋添打水准备早饭。 等其他人手忙脚乱费力叫店小二的时候,宋添已经吃饱喝足准备妥当。 昨天章夫子便交待了,收拾好在堂中等着,到时大家一起过去。 宋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书篮,确认无误便带陈嘉力一起下楼。 楼下来来往往全是人,除了他们这些有夫子带的,别的那些自行赶考的学子已经提着灯笼出发了。 宋添先去领了昨晚定下的吃食,找到苍山学馆那队人,发现大部分人都来了,只不过有些还在整理发髻,有些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手里还拿着饼子在啃。 章夫子在,让大家不要急,时间还早,吃饱喝足了再出发。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止不住大家紧张激奋的心情。 天刚麻亮,一行人总算准备出发,可就在这时,吃了两个饼子当早饭的刘权额间突然冒出冷汗来说肚子疼想入厕。 章夫子还以为他是因为紧张所至,正想安慰两句,见刘权捂着肚子疼弯了腰。 ------------ 第198章 警觉 临上考场这日,应考的学子太过于紧张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肚子不舒服也是有过的,可刘权这样子摆明了就不是癔症,而是真疼。 这时,人群里突然又有人说肚子不太舒服,两人都想要入厕。 眼要就要出发了,却弄出这种事来。 章夫子让人陪着他们赶紧去,自己又向客栈要了两碗汤药。 为了应对应考学子的各种情况,客栈也是挖空了心思挣钱,提前已经熬好的草药,什么伤风感冒,肠胃不适,生疮害火,这些日常的基本都有。 前去上厕所的也不敢耽搁,很快就返回来了,两人灌了一碗药,跟着大家往考场那边赶。 两人上了茅厕情况好了一些,肚子疼倒不疼了,可还是不太舒服,半路又想要拉,匆匆找个地方又去入厕。 章夫子无奈,只能带着大家先走,让两人赶紧过来。 苍山学馆租住的客栈离考场不远,章夫子没有安排马车,都是让大家步行过去。 地方虽然不远可耐不住向那边走的人多。 宋添皱眉走在中间,想到拉肚子的那两人总感觉不太对劲。 “胡兄,你知道吴兄早上吃了些啥吗?” 胡柯一副没睡醒的样儿,打了个哈欠道:“我最后一个下楼还真不清楚。” 这时,拎着考篮的陈嘉力开口了,“公子,我看那吴学子也是吃的饮饼吧,他跟刘权都下楼晚,客栈里准备的早饭都卖光了。” 虽说胡柯比那两人还晚,可陈嘉力顺手也给住隔壁的两人端了早饭。 为避免积食跟吃过于油腻的东西,早饭陈嘉力给他们点的菜包子并一小碗粥。 听见另一人可能也吃了那饮饼,宋添心中的不安更浓,他将陈嘉力手上的考篮接过来,让他重新去买一些用做中午填肚子的饼类。 “公子,你是觉得那饼有问题?” 陈嘉力心惊,真是那样到了中午不是大家都得遭央。 “以防万一,你快去吧。” 想到宋虹,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陈嘉力点头,很快就跑开了。 这会,庞子默跟胡柯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庞子默去找夫子,将事情提一提,胡柯上下打量着宋添道:“昨晚那人是你大哥,你觉得他想害人?” 胡柯这人的心思比一般人要通透,想一想便明白了。 宋添斜了他一眼,凑近了一些道:“你胡说些什么呢,那人是谁我不认识。” 如果真是宋虹要害他,却连累了整个客栈的学子,人能不能抓到还说不准,宋添保准给人埋怨上。 这种麻烦事宋添不想惹,这才县考第一天,后面有日子还长着呢。 胡柯懂,笑了笑道:“是我眼花,认错了人。” 前方,带队的胡夫子听闻客栈提供的饮饼可能有问题,立即让大家沿途购买新的吃食。 可现在他们都快要到考场了,就算有买包子饼类的小摊也被提前过来的学子们一扫而空。 大家看见这情况都有些慌了,考试可是要考一天的,入场之后便不能再出来了,中午饿着肚子还怎么做题啊。 一群二十几个人中也不是人人都点有饮饼,可既然饮饼有问题,别的东西大家也是不敢吃的。 有人提意分头去想办法,只可惜原本就耽搁了一些时间,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前面已经有衙役摆好桌子准备搜身放人进考场。 不少学子已经在跟那些前来送行的亲人话别了,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宽慰声,让不到着急,尽量发挥,不行就当练手,只有苍山学馆这二十几个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有衙役呼喊,让大家排队空好位置,闲杂人员退后。 眼看就要进考场,别说应考的学子们,连章夫子的脸色都白了。 这时,陈嘉力抱着个大包袱总算从后面挤了过来。 “公子,赶上了,终于赶上了。” 陈嘉力将包袱打开,里面装着面饼、油果子、还有已经压瘪了的包子。 他跑了很远才买上这点东西,自然顾及不到那么多,有什么要什么。 原本绝望的众人看着这些吃食差点红了眼眶,有人使唤就是好啊,不然今天这种情况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宋添拿了两个面饼一个包子,别的给大家都分了。 虽说量不是很够,好过饿肚子。 临进考场时拉肚子的那两人也回来了,听闻那饮饼可能有问题,嚷嚷着考完就去找客栈麻烦。 “公子,你好好考,我在外面等你。” 陈嘉力满头大汗,顺着人群也退远了。 宋添向他挥了挥手,排进应考者的队伍。 大家依着衙役的指引一个个向前移动,去到门口,有人搜身,有人检查考篮,确定无夹带,无私藏,便可以进去了。 考场便是县衙的公堂,地方有限,光是一个前堂肯定不够,包括外面的场坝以及左右两边的回廊全部都设了考棚。 宋添分到的位置不好不坏,在左边的廊下。 他这个地方通风较好,上面又有瓦遮头,跟那些考棚比起来舒服不少,但是又比不得正堂中那些座位,毕竟下雨还是有些麻烦。 苍山学馆的二十几个人全部都散开了,等外面的人全部进场,衙役便开始分发草稿纸跟呈文纸做正卷。 待这些杂事做完,留着小胡渣看起来三十出长的县令大人便开始上台讲话了,什么为国为民,为大朝疆土跟当今圣上之类,听着让人心潮澎湃,可要是过不了考,实际又没什么意义的话。 话讲完,便有云板声响起,监考的衙役上场,全场禁声。 不多会举题的衙役来了,里里外外来回转了三圈。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少人已经将考题抄下来了。 宋添也拿出墨锭跟装有清水的竹筒,开始研墨准备抄题。 他这个不急不缓的性子倒是跟旁边那些人形成了对比,连监考的衙役路过时都多看了这人一眼。 不过,当宋添提起毫笔,一口气下来便没有再停过,直到首题做完,才搁笔花十个铜板要了一杯茶水喝。 ------------ 第199章 第一场 县考的试题并不算难,大都以四书五经为本,就算后面会考到的试贴跟八股文也相对基础。 县考五场,每场一天。 第一道题写完时间尚早,宋添喝了半杯茶水才继续提笔。 中午,当大家就着水吃了自带的饭食,临时搭建的茅厕便热闹起来,不停有学子举手说身子不适要求入恭。 在客栈里定的饮饼先前就给陈嘉力拿去了,宋添坐廊下,侧对着大坝视野还算开阔,那些想要入恭的学子中有熟脸,想来是入住同一处客栈。 那些人先前都没事,吃了中午的饭食才闹出事情,肯定跟那些饮饼有关。 来时还是猜测,这下基本算是确定了。 只是不清楚宋虹害人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 如果是早有准备,那么在这之前他就见过自己了,可自己跟他照过面吗? 宋添想了想,好像并没有。 午饭之后稍作休息,宋添将草稿纸上解好的题看了遍,在心里默了默便抄在呈卷上。 四道题加一首七言诗,早上他就写好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宋添的题卷便抄写好了,之后他又要了一杯茶水,便开始在座位上发起呆来。 现下时辰还早,考场内外无一人交卷。 宋添倒是想早点儿回去休息,可先前夫子就说了,这卷子不是你交了便能走的,还得在门廊那边等着,每十人一出,人够了才会开门放人,不然长期将大门开着,外面的吵闹声影响到里面答题的学子可就不好了。 宋添想这座位还不错,不比门廊那个小天井差,不如在这儿坐一坐,等差不多够十人的样子他再出去。 只不过他的茶水还未喝完,正堂里面胡柯居然在衙役的带领下出来交卷了。 宋添一瞧,也开始收拾东西。 先前想着无聊,这下有个人陪,倒是能说说话儿。 监考的衙役见他收拾东西便过来询问,知道是交卷的便叫他将东西收好,草稿纸留在座位上,由他们统一收取处理。 很快宋添也交卷了,他去到门廊,便见到胡柯已经稳坐在一条长兀子上了。 “胡兄,你可真早。” 宋添坐过去,将考篮放在脚边。 “你不是也一样。”胡柯笑,然后便问,“如何,感觉可还顺利?” 宋添点头,“第一场考试,感觉不算太难。” 其实他觉得非常简单,在学馆时,李馆主给他们下的题都比这个难多了。 毕竟县考之后还有府试跟院试,县太爷要是出题太难后面咋考。 不过难是不难,但是你的题卷要让县令大人满意并非易事。 解题的方法简单,但里面的意思却有千种万种。 胡柯也道:“这场没什么压力,后面再看。” 苍山学馆里宋添第一,胡柯第三,在谁个眼中都是秀才苗子,县考第一场自然难不到他俩。 两人甚至没有去对题,直接坐门边扯起了闲话。 不多会,又有人出来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男子见两个少年郎出来了不论题,居然在扯闲话,眼中有些鄙视。 想着这两人多半是家中有钱,不愁花销,专程过来凑数练手的公子哥。 考场上那些题说不准都没做完,论起来的确丢脸。 男子无语,不与两人为伍,隔着老远。 宋添跟胡柯正聊得起劲,哪管得了别人什么眼神。 后面,陆续又有人出来了,既然能提前交卷,那便说明有点本事,不过这些人年龄都偏大,想来都是有过县考经验。 他们见到门边坐着的两个十五六的少年郎,很自然便不凑过去,而是跟其他人聊起刚刚那些考题。 虽说大家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句义解释也都是一个理,可不同的人运用起来有不同的理解。 那几人都自认为自己的题解得完美,不多会居然产生了争执。 宋添跟胡柯对视了一眼,感觉有些无语。 好在,没过多久十人终于凑齐了,衙役开了大门,一行人鱼贯而出。 外面的情形跟早上比没多大变化,既然过来送考,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回去,树阴下跟街廊边或坐或站到处都是人。 大家看见衙门开了,俱都伸长了脖子,有些眼神不好的还跑近了去看是不是自家的。 陈嘉力靠着一棵树头昏昏欲睡,他听见骚动猛然睁眼,之后便见到提着考篮向这边而来的宋添跟胡柯。 “公子!” 陈嘉力一个激灵,之后立即迎了上去。 宋添见着他睡眼蒙胧的样儿问道:“吃午饭了没?” 陈嘉力摇头,他可不敢离开,害怕到时公子出来找不着人。 “行了,咱们先回客栈。” 现在还未到申时,想等考场里那熟人也是不可能的,先前章夫子便说过,交了卷自行回客栈,他会在那边等。 主仆两人这就打算回去了,不过胡柯确另有想法,他先前让陈嘉力帮他保管了一个本子,此时派上用场,拿过来便开始在上面写名字。 只见他在本子上依序写下宋添跟自己,后面还去询问第一批出来的十个学子姓谁名啥,来自哪个学馆。 那些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可当胡柯提到这些名单制出是要给大家下注,咳了咳,问什么都报了。 每年到了科考时总是会有一些人压榜下注,不过县考的可操作性不大,基本都是等最后一场压谁个能中头十。 县考前面几场只会公告下一场能参考的人员名单,并不排名,只有结束之后才会发案排榜。 所以不少坐庄的都将提前交卷的那些学子记录在案,供大家提前下注盲猜。 能上赌榜也是需要实力的,毕竟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谁个会压你的注。 那些人听闻胡柯是下注坐庄并不反感,反而有种自豪感,上赌榜可是一个增加名气的好机会。 不过胡柯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倒是让提前交卷的学子们对他愈发看不上了,这人果然就是来练手的,没个正行。 还有那个带着书童稚气未脱的小少年,富贵人家的公子,银钱没地儿花了,就是来充数的,也不知道先前的题是胡解乱画,还是直接留白。 一行人看着胡柯跟宋添的眼神越发鄙夷。 宋添见胡柯抄起老本行,叮嘱了两句自己先走了。 他叫了辆车回到客栈,见章夫子在一楼坐着等他们,让陈嘉力先去吃饭,自己坐了过去跟夫子讨论起今天考场上的题卷。 ------------ 第200章 逆袭而上 宋添将题目跟解义全部说了,章夫子听得连连点头,后面让他安心休息,第一场过考不成问题。 天擦黑时,苍山学馆一行人尽数归来。 大家在堂中相互探讨争论,跟村子里那些吵架的妇人无般一二。 大部分人都感觉自己考得不错,只有拉肚子那两人唉声叹气,毕竟身体不适,在堂中影响发挥。 提到拉肚子,刘权便拉住客栈掌柜讨要说法。 他这一吆喝不少人都起来应声,说那饮饼有问题,他们中午吃完后都出现在拉肚子的情况。 客栈里瞬间从讨论考题变成讨要说法,还有人去报了官,誓必要查出原由,看是不是有人故意下药。 不多会,衙役过来了,登记询问情况,之后又去后厨查看。 实际上客栈的饮饼有问题早上那些小二便发现了,毕竟最后剩了一些他们也吃了,都着了道。 那些有问题的东西自然清理了,可耐不住苍山学馆的一群人提前察觉到不对,有些将饮饼留了下来,这时提供给衙役刚好可以做证据。 提到这件事情客栈掌柜也觉得冤,白面是粮行送来的,他也不清楚会有问题。 最后这件事情又查到粮行那边,粮行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又面有说到那个临时劳工很是可疑,可当大家去找那个用了假名的劳工,人早就不见了。 饮饼的事情闹了好几天,堪查这些还是后话,客栈惹下这种麻烦,最后为了平熄怒气给那天点了饮饼的学子免了住店费。 县考的五场考试每隔一天考一场,考完第二天下午会放榜。 这个榜是不排名的,以圆为中心,填上各考生的考号,圈内便是过了,而那些排在圈外的便可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每场的考生以此递减,毕竟审卷的就县太爷一个,人人都考五场看卷都吃不消。 一般县试会取五十人,这般三四百个学子参考,第一场怎么的也会刷下好几十个。 饮饼的事情闹完之后每个人心中都忐忑异常,考不考得过是一回事,要是第一场就给刷了下去,那是相当的丢人。 当夜,苍山学馆的一众人都集聚在二楼庞子默跟胡柯两人的房间,大家相互审题临时做点功课。 临时抱佛脚的人以庞子默为首,后面宋添也给请过来了,大家想向他请教。 苍山学馆的所有人都在,反而是胡柯不见踪影。 宋添问了一下才知他去了赌场。 胡柯是个坐不住的,这次县考他连平日里的那些书本都没带。 他去赌场也不是去赌钱,而是找合作去了。 胡家在镇上本来就是开赌坊的,胡柯除了读书就这么点爱好,这次县考对他来说便是一次难得的挣钱机会,下午他出考场时就开始做准备了。 县考前四场不排名,他的工作量大,光下午便记录了四十个提前交卷的学子,之后还在各方打听那些人在什么学馆,水平如何。 虽说都能提前交卷本事肯定有的,但也得防一防那些自暴自弃直接放弃的。 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好,胡柯便找了赌场合作,在那边开注,还让各客栈的店小二帮他宣传。 总之他这次的盘子弄得大,就是压他跟宋添的人除了苍山学馆那一行人寥寥无几。 也不知道谁个嘴长,将两人交头卷跟不务正业的事情说了,大家还以为是庄家故意放上来坑银子的,自然没人压他俩。 这发展正合他意,胡柯私底下跟苍山学馆那一行人说了,大家将嘴巴闭紧些,闷声发财便是。 章夫子虽然不赞同胡柯的做法,但他没管,胡柯这人虽说有点这些乱七八糟的爱好,但人家在学问上也是下了功夫,这次出考期望颇高,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隔天,吃完中午饭便有人上来叫去县衙那边看榜。 宋添就不瞎凑了,差了陈嘉力过去。 临近天黑时,看榜的人回来了,客栈里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苍山学馆里这一行二十几人第一场都过了。 苍山学馆能远近闻名除了李馆主的举人身份,更多的还是因为能出人才。 虽说赴考也有自己的意愿,可馆主会提前给出评估,他觉得可以才有试一试的价值,不然也是白白浪费银钱。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富得流油,也没人胡乱花费。 翌日早上,过考的学子跟先前一样起了个大早。 临进考场之前,胡柯向宋添叮嘱,不要在里面等,做完便出来,刚好给赌场的榜单增添一抹扑朔迷离的气息。 宋添点头,昨天晚上他也让胡柯帮自己下注了,压的还是他自己。 县考的五场前前后后花了共十天,每场放榜之后都有人黯然离场。 越到后面,能入榜的人便越来越明晰了,胡柯跟宋添的声望渐渐看涨,毕竟考场不是儿戏,两人场场都在,那不就是过了嘛。 而且这两个家伙次次走在最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原本大家还想着这两人就是来玩儿的,谁知是真人不露相。 一开始没压注的人阵阵后悔,而有些人气很高的已经收拾包袱回家去那,压他们的人血本无归。 等最后一场考完,有人失魂落魄,有人暴饮暴食,有人对酒当歌,总之乱得很。 苍山学馆已经有几个人被刷下去了,最后一场尤其重要,估计还会有几人离开,毕竟县考只取五十,而最后一场参考的还有九十几位。 十年寒窗,这是第一关,如今考是考完了,可接下来等放榜的日子比以往更加煎熬。 正常考完的第三天会放榜,这期间宋添歇了一日,后面被庞子默拉着去参加了一场诗会。 宋添本想去看一看,不想当那些人知道他是赌坊爆冷人选,排着队要跟他比试一番。 眼前的少年郎听闻才十四五,何以次次过关,还能提前交卷出在前十。 大家有些不信,为一探究竟便拉着宋添吟诗做对。 宋添不喜这种氛围很快就回去了,后面他未出门,只是在放榜那日跟大家一同去了县衙附近的一个茶馆。 ------------ 第201章 案首 最后一场的榜单早上出,宋添跟着大家在茶馆大堂里找了个位。 此时苍山学馆二十几位学子还剩下十二个。 一行人没坐多久,外面便开始骚动起来,伸长脖子一瞧,便是那衙役出来放榜了。 这下大家新点的茶也不喝了,一涌而出。 布告下人已经围满,宋添等人还没有挤过去,便听见有人狂笑不止,看来是瞧着自己的名字过了县试。 不多会,陈嘉力挤进去了,定眼一瞧,发现主子的名字排在案首,高兴得大叫。 “案首,案首,中案首了!” 众人一听,纷纷拱手,“这位仁兄,没想到你就是案首宋添,佩服,佩服……” “呸呸呸,不是我,是我家公子!” 陈嘉力都高兴傻了,赶紧自打嘴巴。 原来案首便是那位小少年郎,众人心中一酸,人家才多大,过了都了不起,咋还成了案首! 苍山学馆二十几个人最终过榜的有八个,三四百个学子取五十名,苍山学馆就占八个,这也算很不错了。 宋添跟胡柯毫无悬念地上榜,一个案首,一个排名第八,除此之外庞子默、刘权等人也过了。 当听到陈嘉力念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庞子默也是兴奋,抱着胡柯跟宋添激动得要命。 县衙外面的场坝热闹非凡,有人笑有人哭,还有人大叫县尊不公,自己的文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怎就落了榜呢。 中午,苍山学馆的众人凑了钱在酒楼请章夫子吃了一餐饭算是答谢,县考前前后后半个月,过不过考都将夫子累了一场。 章夫子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过榜的剩下这一月好好努力,四月去府城争取一举拿下童生好歹有个功名,没过也不用沮丧,后面还能再考。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几个败在最后一场的没忍住红了眼眶。 再考这些话说得是好,可谁又能知道过多二年自己还在不在这条路上了,有些时候错过就错过了。 一餐饭吃完,章夫让大家下午好好休息一番,他已经联系好了河口镇的马车,明天过来接他们回去。 回到客栈,宋添小睡了一会,之后大家约着到赌坊结银子。 宋添这次下了二两银,结算下来居然赚了二十三两之多,可见那些人多么的疯狂,几乎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下了。 而且不光是那些参考的学子,每到这个时候县里的民众也会来玩上一把,赌个眼光跟运气。 这一下苍山学馆的众人来了个大丰收,就算那些落榜的也忍不住喜笑颜开,至少将这次赶考的钱赚回来了。 晚上,兜里有银的学子们便提意出去玩乐一番。 宋添想着明天要早起便不去了,胡柯这些天弄压注的事情累得不轻也是不玩,两人在客栈吃了饭,各自窝在房中休息。 是夜,宋添洗漱完正打算歇息,刘权蹭蹭蹭过来了,先是拍了宋添的门,然后又去叫隔壁的胡柯。 两人同时被吵得不安生,开门出去之后便听得刘权道:“子默兄在莺春楼那边惹了事,你俩快过去看看吧!” “莺春楼?” 宋添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就见胡柯黑着脸问道:“你带他去花楼了?” 莺春楼不就是先前他们吃饭斜对面那家花楼啊。 提到这事刘权一阵心虚,“我也是看子默兄没去过,便想带他去见识见识。” 庞子默那人生性单纯,自然受不住刘权的哄骗,可要说过去喝点儿花酒也没什么,但怎就惹事了呢? “惹了什么事?” 宋添问道,刘权跺脚,“是那个叫田茂的,他将子默兄给坑了。” 田茂,久违的名字,宋添跟胡柯听完都皱了眉头。 莺春楼离这儿并不远,几人疾步过去,小一会就到了。 今天放榜,县考结束的众学子们少不得都要放松一番,此时莺春楼里里外外热闹得像赶花街。 那些衣着花俏的女人们齐聚门外,见着模样像是赶考的学子便要拉拉扯扯。 胡柯一个冷眼横扫,原本要凑上来的女人们倒是将脚步停下了。 胡柯知道庞子默来了这种地方就有些生气,对这些个女人们自然没啥好眼色,他脸冷着的时候狠厉过头,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几人进了门,入目便见到正堂中间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庞子默红着脸正在据理力争,而田茂坐在他对面,一副自傲不驯的样子。 来时的路上,刘权已经将事情的大概说了。 他们一行六行先去了酒楼吃饭,之后来到这里本想要喝几杯小酒,怎知刚好遇上莺春楼的头牌莺儿姑娘坐镇。 那些自认学识过人的考生们便开始争先恐后的展式才华,想要博得美人一笑,这其中便以田茂为首,连苍山学馆的几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上。 庞子默本不想掺和这种事,奈何田茂出言相讽,加之两人小时便有恩怨,庞子默没忍住,便跟他比起字来。 要说庞子默的字,那是连馆主都开口夸赞过的。 田茂又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所在的学馆也不如河口镇的苍山学馆,平日里自诩学识不凡听不得别人的建意,连夫子都不放在眼里。 他的各方面能力是很不错,但也不是没人比不过他,当两人各自下笔,差距就看出来了,庞子默的字比他写得好。 田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先前考试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听闻他已经成了童生,并不是过来赶考的,看样子是专程过来玩乐。 已经过了府考的童生跟他们这些还没有功名的人比,要是输了脸自然难看,所以两人的字才写了一半田茂就有些紧张了。 那时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还是无意,人群挤了起来,苍山学馆几人为庞子默护成的人墙被撞开,有人倒到了庞子默身上,让他失了手,笔下的字瞬间便被破坏了。 比试时遭了意外,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按理重新来一幅便是,结果田茂不愿,非要让庞子默认输。 苍山学馆这一行人自然也是不愿,两拔人你推我攘,将莺春楼一个半人高的花瓶给打碎了。 这下麻烦,想走就得将那花瓶给赔了。 当宋添跟胡柯来到的时候,两拔人正在相互推卸责任。 只听得庞子默破口大骂,说田茂小人行径,赌得起输不起,字比不过别人便使手段。双方争执因他而起,花瓶被打碎自然是他赔。 田茂也不甘示弱,赌局开场前就已经说了,以人格作保,一次定输赢。既然大家都提笔了,不管有没有意外出现,这个风险都要自己承担。 ------------ 第202章 莺春楼 莺春楼内部装点着花团锦绣,一楼跟二楼的女人们此时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她们对堂中的争执并没有太多兴趣,视线只在那些学子们身上来回相看对比。 这些人的穿着虽没有多华丽,可耐不住身上有股读书人才有的清雅之气,自然比那些个只会喝酒做乐的老爷跟花花公子强多了。 大堂之中,莺春楼的良妈妈此时也正坐在堂中,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脸上挂着不屑。 这些人自发在这儿比试,坏了东西可赖不上她,不管谁个赔,都少不了她这一份。 正堂左边有个半人高的平台,那上面平时是姑娘们跳舞的地方,此时摆着一张贵妃榻,有一女人侧躺在上面,以团扇遮面,只留一双勾人的美眸。 要说田茂会在这儿寻乐都是因为她,莺春楼的头牌。 只不过输赢未定,这姑娘手上的扇子一直未曾拿下,见不得真容,让人心痒难耐。 或许是看到这么多人又是比式又是争论只为让她显露真容,这姑娘发出了一声轻笑,眼波流转间又发现门口来人了。 为首的两位小公子年纪不大,却是难得的俊俏人儿。 胡柯大致扫了眼堂中,让众人闭嘴让出一条路来。 苍山学馆的几人见着他俩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即依言让出道,有人还想凑上去抱怨,给胡柯一个冷眼扫了下去。 “只是一个县考,不提你们中还有人不过,就算是已经过了,还没能参加府考连童生都不是,怎就跑到这些烟花之地喝酒享乐来了?咋这么能耐呢!” 胡柯开口训斥,一众人都默默垂下了头。 胡柯在学馆时因着成绩不错本就有不少人巴结,这次县考又过考了,还压注让大少挣了不少银钱,地位又拔高了一截,自然大家都是听他的。 这时,一直闲坐在椅子上的田茂起身了,目光在胡柯跟宋添身上扫了扫,拱手招呼道:“胡兄、宋兄,别来无恙啊!” 宋添瞥了他一眼,礼都不想回了。 当初这人伙同苏永跟宋虹陷害自己,那仇还没报呢,谁要跟他称兄道弟。 胡柯笑了笑,也没理他,而是问坐在中间的良妈妈,“敢问那花瓶价值几何?” 他这是准备认输赔钱了吗?苍山学馆的几人一听便急了。 一直无脸见人的庞了默抬头道:“胡兄,不管我们的事。” 胡柯摆手,“我知道,只是帮田斋夫问问而已。” 田茂的样儿一看便知已经入学多时,胡柯还叫他斋夫,无疑是一种鄙视。 田茂感觉还没什么,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跟在他身边那一行学子却怒了,有人哼道:“那来的黄口小儿,一个县考就肆意妄为,你可知田兄已经过了府考,如今是童生老爷。” “童生老爷?” 宋添走上前来,“既是童生老爷却与我等身无功名的学子比试,就算是赢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罢。” 文人都很讲究傲气,正常不同阶层的人之间不会存在相互比式,毕竟你有功名在身,本就比人利害,就算是赢了无非也是仗势欺人罢了。 时下的科考制度严厉非常,没有优于别人的本事自然取不上功名。 宋添的话音落下,原本看不起他俩的人呛住了,连田茂的神情都有一些僵。 “宋兄,你还是那般牙尖嘴利。” 田茂淡笑,宋添拱了拱手道:“田兄赞许了,比起我来田兄所做的事与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的事,自然是那件事。 田茂并不想提到当年,因为觉得自己在苍山学馆做过斋夫很丢面子。 这时,良妈妈站起来了,对众人道:“废话可就不要再给我说了,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要说那花瓶可是出自名窑,怎么的也要七八十两银吧。” 七八十两银,众人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种花瓶大虽大,可市面是并不少见,一般几两银钱,最多或是十几两银便能买到了,没想到在老鸠这里便成了七八十两。 笑话,良妈妈抓着一个机会还不是狠宰,今儿个不管谁赔不死也得脱成皮。 胡柯挑了挑眉,看向田茂道:“田兄,这便就交给你了。” “胡兄这话何意?输的又不是我,摔了花瓶的也不是我,这事儿你想赖都是赖不了的。” “没想到田兄是这样的男人,输了都不想承认。” 胡柯笑,扫了眼还摆在桌上的两幅字。 田茂写的虽说不错,但赶庞子默还是差了些。 如此,他的学识水平到了什么承度他心里大概也清楚了。 “田兄,这比试还继续吗?” “胡兄何意?” 田茂打量着胡柯,心想难不成这人想跟自己比? 就凭他,当年差点儿就被馆主退学了,这样的人能有多少本事,能过个县考想来都是顶天了。 胡柯道:“字面意思,不如我们再比一场,谁输了谁便赔了这花瓶。” 先前还说他仗势欺人,现在却要比试,田茂呵呵笑道:“胡兄,我好歹也是童生了,这于理不合,省得到时又有人说我赢得不光彩。” 还没有比呢,就觉得自己必赢,宋添看去,便见田茂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很显然刚刚话里提到的人便是他。 胡柯继续道:“田兄既然知道,那还怕甚,比一比便是,到时也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胡柯这也太瞧不起人了,气得田茂嘴都歪了。 “胡兄,这般狂妄小心栽跟头。” 胡柯挑眉,“你让我们栽一个试试。” 这人倒是自信满满,不过其他人心里却在打鼓。 田茂的水平如何先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不管是吟诗还是作对,又或是丹青墨宝,除了庞子默的字比他的略胜筹,别的人全部败下场来。 可庞子默的字是公认的好,先前也是田茂先让他选题,才给庞子默选上自己擅常的领域,真要比别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 宋添也在想,这胡柯对田茂有把握吗,毕竟人家已经是童生了,可当田茂气愤地应下,胡柯转身却是将他推上前来。 宋添,“……” ------------ 第203章 翘首 一行人懵头了,明明是胡柯叫着嚷着要跟人比式,怎么临到最后却变成了宋添? “田兄,宋添可是我们苍山学馆的翘首,你不会怕了他吧?” 胡柯这张嘴可是气死人不尝命,田茂哼笑,“几年而已,没想到苍山学馆已经退化成这个样子了,连陶先生墨宝都认不出来的家伙都能做翘首……” 先前还不想去提关于苍山学馆的事,此时却是忍不住想要贬低一下这人。 他走得早不清楚宋添的变化,并不想信他能有多大本事的。 苍山学馆的众人一听,全都怒了。 宋添连秀才纪英都比了下去,可不就是学馆里的翘首。 “姓田的,比试还未开始,这般贬低对手,小心自打自脸。” “就是,你自诩是童生了不起,怎知几月之后对面的人会不会已经成了秀才。” “别太自以为是了……” 大家齐齐开口为宋添说话,田茂眉头微蹙,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人。 去掉烧疤的宋添俊逸倜傥,此时被胡柯推了出来也不见惊慌胆怯,就那么荣辱不惊地站着,感觉像是信心十足。 难不成这人真成了苍山学馆的翘首? 田茂有点儿忐忑起来,毕竟他知道苍山学馆里还有秀才纪英,那人还未中举,还在苍山学馆里进读。 “宋添,你真要与我比试?如若输了,这花瓶可是要赔的。” 田茂觉得跟胡柯比更为保险,虽然他很不愿意相信这人能力出众,便几十两银子在前,他也容不得意外跟闪失。 宋添好笑看着他,“怎么,童生老爷不想与我一较高下。” 都叫他童生老爷了,田茂要是再不比那就是怂。 “宋兄既然这般有信心,田某自然奉陪到底。” 宋添也不是有信心,而是被推出来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他这人做事喜欢稳妥,从不喜自傲自夸,就算考试在苍山学馆居了首位,面对田茂这位已有童生功名的人也保持着一份警惕之心。 毕竟宋二才也是童生,而他现在时不时还会向父亲请教。 围观的人群散开了,给两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胡柯抬步上前,在宋添耳边说道:“尽量发挥,就算输了也不当事,银子自有那些人赔。” 胡柯虽然很想赢了那田茂,可就算输了他也没有想过要去赔那花瓶。 这些人下注赢了点钱就迫不及待过来寻乐,这下吐出去也是好事。 宋添点头,可他一点儿都不想输。 案桌上的纸笔重新换了干净的,宋添正想问要比点儿什么,就听得田茂道:“先前我已让庞兄选题,此时是不是应该轮到我了?毕竟你是苍山学馆的翘首,说不准几月之后还是咱们平阳县的秀才老爷。” 连题都要抢,人群里不少人发出嗤笑。 庞子默不满道:“还没开始你就怕了,这样的童生老爷让人不耻。” 宋添跟胡柯都是在为他出头,庞子默心中又急又愤,自然不想宋添输掉。 田茂笑道:“苍山学馆年年都出童生秀才,既然自称翘首,以宋兄的学识水平后面的府试院试怎么样都会过的,只不过时间往后一点罢了,跟田某又有多大差距呢。” 比试还未开始田茂却要争个选题的权力,原本那些看不起宋添之人此时安静了,心里多了一层怀疑跟不确定。 毕竟田茂越是认真,就代表他重视这个对手,不敢掉以轻心。 难不成这个看着十四五的少年真是苍山学馆里的翘首? 他们都是读书的学子,苍山学馆的名号谁都听过,比不上城里的书院,但在各个学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如果能在里面做翘首,按理府试跟院试都不在话下,一个秀才是跑不掉的。 十四五岁做秀才,这未免也太小了些吧,对比起他们这些成年成家的人,那不就是一个笑话。 人群瞬间安静了,大家都盯着两人来回瞧,对接下来的比试无比期待。 宋添笑了笑,不想跟田茂过多争论,抬手道:“既然田兄想选题,那就请吧。” 他不偏科,各方面水平都很平均,选什么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既然选题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别人要争那就给他便是。 田茂心中一喜,看向台上侧卧的美人道:“我俩就以美人为意作诗一首,如何?” 要跟他比作诗,宋添点头,“可。” 虽说不偏科,便在作诗的造旨是,宋添自认会高那么一丁点。 作诗赞美人,田茂自信满满,之后又对台上的花魁说道:“莺姑娘,田某为你力占群雄,这次胜出,你是不是要让我一睹芳容?” 都说文人风流,这田茂也不例外,平时没少流连这在些地方。 贵妃榻上的女子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田茂长得也不算差,除了新过来那两个,也就他最有儒雅之气,再加上又是童生老爷,为看她的真容拼了这么久,自然会给出一点甜头。 至于已经在研墨的另一位,自进来之后视线就未曾在她这边停留,还是个不知情爱的孩子。 美人点头,田茂心花怒放,叫身边人给他研墨,提笔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芙蓉楼中美人如玉,冰肌玉骨俏若桃李。” “美眸艳澈半掩秋扇,已若惊鸿华光失色。” 田茂一口气写下四句,已将半掩面的美人形容得惟妙惟肖,从而还夸上了天。 身后的人伸长脖子一瞧,直叹妙哉妙哉。 “过几月的院试田兄不中天理难容。” “是啊!” 有人开口念出田茂做出的诗句,惹得围观者又是一阵阵惊叹,连贵妃榻上半卧的美人都明显变了眼色,看着田茂难掩春心荡漾。 这时,宋添也搁笔了,他蹙眉端详了片刻,轻轻吹了吹那些未干的墨迹。 胡柯见他写完缓步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中念道:“烛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佳人手中线,锦绣天下衣,郎欲情求意,恍恍又徬徨,只待功名利,携手拜高堂。” “宋兄,你这是写的哪个小美人呢?” “瞧你这话说得,恨不得就要立马考取功名回去跟人家姑娘成亲拜堂了。” ------------ 第204章 郎情妾意 胡柯忍不信调侃,可其他人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默念宋添所写诗句,脑中自然便形成了一幅画面。 夜里的烛灯下,手拈针线的姑娘娴静如画,正在为谁缝制锦衣。男儿立于窗外想诉说情意又害怕配不上她,最后下定决心要努力考取功名,到时荣归与佳人共结连理。 看似简单平常的五言诗,想出神韵却是比别的要难,但很显然宋添做到了。 全句没有一笔描写佳人的容貌特征,却让人感觉那不光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是持家有道的良妻人选,便是因为又美又勤劳,才让那心心念的男子想去求爱又怕被拒绝,决意为她取功名利禄,只为获得佳人芳心。 先前大家听完田茂的诗句华美绚丽,正如贵妃榻上那位美人。 那么此时又听完宋添所作,只觉得那些个美人如玉、华光失色好听是好听,却是华而不实,夸赞有余,意不达,追捧而又浮躁,让人直觉便是逢场作戏,比喻这花楼里的姑娘们倒是贴切。 而宋添的诗句便大大不同,那是人间真情,是郎情妾意的真谛。 不少人都被他那句恍恍又徬徨感动了,在想这十四五的小少年是不是真有想追求又害怕配不上她的姑娘。 堂中安静得不像话,楼上楼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胡柯的调笑声缓缓响起。 “宋兄,这才分别几日,就这般想念。” 胡柯斜眼看着他,他也不是没见过宋家养媳,要说好看,的确美如画,不是这些花街柳巷的女子所能比拟的。 可宋添这人也太夸张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写求爱诗,也不知道贵妃榻上那位怎么想,脸往那儿放。 宋添也是无奈,心思一动便写出来了。 “胡兄,这不是你此时的关注点吧。” 宋添咳了咳,真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胡柯哼笑,总算将他放过,慢慢转向田茂道:“田兄,这两篇诗句,你觉得如何?” 这还用问么,光从大家的表现便知道谁的更盛一筹。 田茂脸色涨得通红,模样十分难看。 这么多人瞧着,大家又不是那些目不识丁的村人,诗句好与坏自然分辨得出,他想否认都不行。 田茂沉默了,苍山学馆这边有人说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宋兄的诗句更胜一筹。” “就是。情真意切,妙笔生花,可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俗语所能比拟。” “没错,这一场比试乃是宋添赢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很快田茂的脸便涨得了猪肝色。 而先前夸田茂诗句写得好的那些人此时都垂着头默默向后退,就怕给人记住,到时说去出惹人笑话。 “田兄,夜色已深,别太耽误大家时间。” 胡柯继续逼问,看这人的样子心眼也是小,输了就输了吧。 人生在世胜败乃是常事,今儿输了,明儿再赢回来不就是了,他气成这样有必要么。 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田茂能说什么,极度不甘地向宋添拱手道:“宋兄的佳作田某自愧不如。” 这便是认输了,苍山学馆的几人一阵欢呼。 宋添也拱手回了一礼道:“田兄赞许了,今日的诗句乃临时起意,实属意外。” 看着像是在谦虚,可细想之下连临时起意都能赢过别人,认真起来那还了得。 田茂双手握紧,恨意更深。 这时,不知何意一直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头牌姑娘直起身子,小嘴儿在扇下轻轻叫道:“宋公子,可愿来台上一叙。” 美人的声音婉转多情,楼上楼下再次安静。 大家在此处酒钱银子花了不少,却还没能见到那莺姑娘的真容呢,现在宋添被邀请,实在让人羡慕。 已经开始收拾纸张的宋添闻声看了眼那带着期盼的女人,拱手道:“宋某还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 美人叫他,这人还不乐意了,刘权上前小声道:“去瞧瞧吧,看一眼而已。” 先前就说过比试谁拔了头筹便能见到莺姑娘的真容,一群好色心起的男人早已经蠢蠢欲动,此时真恨不得取而代之。 苍山学馆的几人会到这些地方喝花酒,少不得是这刘权的主意。 宋添一个冷眼扫过去,将诗句卷好放入袖中,并不理会。 刘权尴尬,见大家都用不识趣的眼神盯着他看,默默垂下了头。 他知道宋家有个养媳还是宋添心仪的女子,可就是看一眼而已,又不做点什么,这些人为免也太认真了。 这时,胡柯挥了挥手道:“走吧,难不成还想在这儿过夜。”年纪不大,色心倒不小。 胡柯的口气显然不好,谁个还敢在这儿过夜,疾步跟着,自然是要回去了。 这会,台子上那位却急了。 只见她起身居然下了台阶,冲着宋添追了过去。 “宋公子,请留步。” 一声宋公子,叫得宋添手臂上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停步对追过来的女子问道:“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宋添的口气名显变得有点不太友好了,他刚刚已经拒了一次,这人还追过来,未免也太不知廉耻。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莺春楼头牌,这位莺姑娘脸面看得比别人还要重,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要博一博,看能不能得到这人的怜惜。 想想先前她还因田茂的诗句而心花怒放,下一刻却像是当头被人泼下一头冷水。 那时她感觉自己先前的想法就像是一个笑话,人家夸你上天又如何,无非就是一个玩物,反观这位宋公子,才是有情有义的人儿。 莺儿见宋添看过来,略含羞涩地将团扇放了下去,露出一张浓妆精致的脸来。 最后一刻她也不想要什么矜持了,这人的才华既然高过那位童生老爷,以后定是前途无量,要是能博得他的喜欢,等他日高中而归,自己说不准也能逃离这个泥潭。 美人的心思昭然若揭,不少人见她落了扇都开始往门口挤,想要一睹芳蓉。 莺儿姑娘自然对那些人不感兴趣,她偏开头只想等这位宋公子的一句赞美,只可惜站了好一会不见动静,最后疑惑抬头,却看见胡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 第205章 荣归 “这位姑娘,刚刚那诗句你应该好好再琢磨琢磨。” 胡柯淡笑,背着手也很快走了。 而在他前方,宋添等人已经走出老远。 难道在他眼中自己的容貌丑陋得连看多一眼都是不愿,还是说他心目中的女子真如那人间遗珠美得不可方物? 莺儿怔怔站在那,又失落又彷徨。 那厢,宋添回到去便将庞子默拉到房中训斥了一通。 县考才刚刚结束就往花街柳巷那种地方钻,真想要姑娘,回去让爹娘找个媒人相看便是,去那些地方寻欢作乐除了麻木心智有何好处? 宋添还比庞子默小三岁,训起人来却一套一套的。 庞子默全程垂头认错,哪敢出口反驳。 其实他就是受不住刘权的蛊惑,想去花楼那种地方看一看。 天地良心,他没有想过要去找姑娘,就是想见识见识。 宋添那管得了他什么心思,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后面总算闭嘴了,胡柯又来,两人轮流训得庞子默欲哭无泪。 陈嘉力在旁边默然看着,心说这庞家公子就是活该。 翌日,天刚蒙亮章夫子便将众人叫了起来。 大家匆匆吃了点东西,河口镇上做生意的两辆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一行人回到镇上刚好是正午。 半月前忐忑出行,而今圆满而归。 两辆马车的门帘都被高高挂起,大家也不嫌冷,就这么吹着风,感受着一路上那人人羡慕妒忌的目光,心情激动而又澎湃。 自从科考制度出世,无疑成了寒门学子平步青云的唯一路径,就算家里没有读书人,也大概清楚每年的科考时间。 主要是那些参考的人家动静闹得太大,临行前都得拜一拜神,杀只大公鸡,上香、烧纸、求祖宗保佑,为的便是后辈能一举过考取得好的成绩。 县考前后半个来月,没过考的早就收拾包袱走了,临到最后面的大部分都过了,能不让人羡慕么。 临近河口镇,远远地大家便看见有不少人站在镇口等待,定眼看去,可不是前来迎接的亲朋好友。 陈嘉力说道:“公子,老爷跟小姐他们都在。” 听闻他们在,宋添也抻长脖子探头,远远便见到一抹桃粉色的身影。 临行前送给她的画卷这人肯定看了,半月过去,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 这般想着,宋添内心多少有点忐忑,而周围那些过了县考的学子们,那是意气风发,好不得意开心。 当然也有最后一场未过的人面有难色,不知一会要如何向家人交待。 “阿绣,你看,回来了。” 常氏看见镇上的马车立即便激动了起来,儿子是不是过了她都不用想,那是肯定的,毕竟是苍山学馆的正首呢,他不过谁过! 阿绣也展开笑颜,虽然知道宋添肯定没有问题,但到了这一刻还是激动得拧紧了手里的帕子。 旁边,宋老爷子也在,他捏着烟杆背手,对身旁的宋康道:“康哥儿啊,你也来镇上的学馆了,以后得闲多向你三哥请教,咱们家目前都指望他了。” 宋添何时参考,何时归,这些事情宋老爷子老早就问清楚了。 今儿个一早他便来到镇上要迎接孙儿,加之学馆月末休沐,连宋康也给他押了过来。 自从宋添脸上那条疤去掉,宋老爷子逢人就夸他有出息,在学馆里次次入甲,还要是正首,这次县考保准能成。 一路上那些要向二叔跟三哥请教的话宋老爷子没少说,宋康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对宋老爷子回道:“爷,我晓得了。”你老别再说了好不好! 宋康再过两月便要满十二了,小小少年郎长得跟宋三才有几分像,只不过更干瘦一些。 当年他在村子里也算个小胖墩,这下人大了,抽条了,一下子就高了起来,穿着学子衫看着还不错。 宋三才虽说有些贼眉鼠眼,可模样其实并不差,宋康也算继承了他的长处,赶不上宋添,在一众人里面也算俊俏。 前两年,也就是宋康刚满十岁的时候,本就来苍山学馆应过考,只不过夫子嫌他各方水平太差,那是连丁班都排不上,建意先去蒙学班再读一年方好升长学。 当初宋三才一听还得先进蒙学班,恨不得揍儿子一顿好的。 后面也是无脸再继续上蒙学,又将儿子弄到私塾里上了一年半的长学,今年初才通过了学馆的考试,目前在丁班的齐学斋就读。 宋三才当年进学也是学得差,到了儿子这里又是半斤八两,只不过三房日子现在还不错,有两个闲钱非得往儿子身上砸罢了。 马车直接在镇口便停了。 前来迎接的众人直接冲了上去,有帮忙拿东西的,有拉着儿子问情况的,寒窗十年,就看这一遭了。 考过的人自然高兴,败在最后一场的人难免落寞,当然倒在最后一场也算不错,下次再去便能过了。 镇口热闹非凡,宋添跟胡柯几人坐在后面那辆,此时人还没下车,陈嘉力便叫道:“老爷、夫人,公子过了,还是案首。” 陈嘉力一个闪身便跳下去了,对着迎过来的宋二才几人兴奋说道。 案首,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平阳县第一人。 宋二才原本还镇静得很,听闻儿子中了案首,不知怎的鼻头发酸。 当年的县试他虽说是一次就过,可也只是排了前十,想想当初站在榜案下,那是多么羡慕排首位的案首,没想到多年之后儿子全了他的这个心愿。 “不错。” 宋二才拍拍儿子的肩膀,很是欣慰。 常氏直接红了眼眶,她紧紧握住阿绣的手,泪目道:“案首,添哥中了案首。” “娘,是的,这还只是开始,后面他会更加利害。” 阿绣极力忍住内心的酸楚,她的计划没有错,虽然提早了很多年,但他还是得了案首。 如要没有意外,明年的乡试一路上京,说不准还是状元郎。 十六七的状元郎,纵观历史也是极其罕见。 添哥真中了,仕途上比起梦中还能更近一步,到时自家的恩怨说不准能早日大白于天下。 想到这,阿绣也哭了起来。 ------------ 第206章 一百个愿意 当宋添看过去,便见到婆媳两人相互靠着在压眼睛。 他淡淡一笑,拱手道:“爹、娘、爷、阿绣,宋添不负众望。” 宋老爷子十分高兴,又听刚刚陈嘉力说孙儿得了案首,直接对着西方拜了拜。 “宋家的列祖列宗,后续有望,后续有望啊!” 他这般一叫,全都知道宋添得案首了,俱都拱手祝贺。 原本过考就难得了,这宋添年纪不大居然是案首,以后前途无量。 宋二才与有荣焉,笑着回礼。 另一边,庞子默扶着郑氏的手,眼眶也红了。 他开窃晚,能坚持下来也是难得。 郑氏握着儿子道:“一会好好去拜谢夫子跟馆主,还有宋家那小子,你能过考少不得人家的功劳。” 郑氏可是知道宋家那小子经常指点儿子的学问。 庞子默点头道:“娘,儿子晓得。” 跟庞家那边的喜极而泣不同,胡柯此时正被父亲跟两个哥哥围着,听说他不光过了考,还小赚了一笔,总算不用棍棒伺候了,一会还要请他去酒楼吃饭。 一行人在镇口上待了好一会,刚开始大家都围着自家儿子转,后面又围着这次的领考人章夫子。 大家好一阵感谢,还非拉着去酒楼吃饭。 章夫子也是盛情难却,跟着一起去了。 刚好大家回来也没吃东西,于是又去酒楼里开了两桌。 饭中,宋添几次都想离开,无奈个个都跑过来进酒他也走不开。 这餐饭吃了半个下午,之后大家又去学馆里谢师,等各自回屋天都快要黑了。 宋老爷子喝得醉醺醺的,也准备要走了,宋二才让宋明赶车送他。 父子俩在路面上说话,宋老爷子的意思是回村里办个流水席,庆祝宋添过了县考还是案首。 宋二才虽然也很高兴,但这件事还是算了,毕竟后面还有府试跟院试,时间很紧,加之还没有功名在身,流水席的事等真中了再回村去办也不迟。 宋老爷子听闻会耽误孙子备考,后面也就算了。 到时中了秀才那一定得回去的,他要召告列祖列宗,请村里人跟亲朋好友来吃饭,好好乐呵几天。 宋二才点头,叮嘱了宋明几句。 刚好这时宋添回来了,两人合力将宋老爷子扶了上去。 “添哥儿,努力,爷等着。” 宋老爷子斜靠在车壁上,说话时还打着酒嗝。 “爷,我知道。” 送走宋老爷子,宋二才也回房休息去了,他也喝了点酒,头还晕着。 宋添去了一趟学馆,喝的那点酒已经醒了。 他回到后院,见常氏带着大家杀鸡宰鱼,准备晚上好好庆祝一番,回房中换了一身衣裳,后面去到阿绣的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 “添哥,你进来吧。” 阿绣拉门撩帘,见着是他内心的激动又升了起来。 今儿是月底,绣坊休沐,阿绣也无事可干,知道他会找自己,其实一直在等着。 “在忙吗?” 宋添见画案上调着墨,开口问道。 “没有,已经画完了。” 阿绣小声说着,请宋添坐在她的小桌前,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阿绣搬过来时,这间屋子常氏安排人修缮过,将以前的大土榻铲掉了,放了一个小木床,然后中间弄了一堵木墙,专给她隔了个画画用的小书房。 宋添坐小椅上,见她立在旁边一幅很听话的样子,意外问道:“你怎么不坐?” 半个月不见,怎么感觉两人生疏了。 “啊?噢。” 阿绣一愣,随即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有了先前他送给自己的画卷,总想着这人会问自己那事,难免有些不自在。 小姑娘坐下之后垂头撩了下耳边的那点碎发,她这般羞涩的样子弄得宋添也有点不好意思。 按理两人也算未婚夫妻,不应该这般拘束才对,只是私底下还未曾互通过心意,加之又是头一回,都有些放不开。 “那画卷,你看了吗?” 最终还是宋添开口了,因为他心急,还是男人。 阿绣点头,头又压得低了一些。 “你?”宋添咳了咳,“意下如何?” 这种事情能直接问的吗? 阿绣的脸瞬间便红了一个透。 “添哥,你问得这般直白做啥啊?” 阿绣转身,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宋添懵了,这种事情不问直白一点他咱知道对方的心意呢。 “你,你可有什么想法?这么多年来虽然大家都将你当宋家媳妇儿看,可你要是想……” 宋添想说只要她不乐意他也不强求,可话临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不做他媳妇难不成要做兄妹? 不成! 这事不成,想着她会嫁给除自己以外的男子,宋添心便如猫抓般难受,那种结果无论如何也是接受不了的。 想如何? 阿绣正等着他的下半句呢,结果这人居然不说了。 其实她清楚他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想看自己的意见。 只要她不乐意,相信添哥也不会强迫什么,可她怎么会不乐意呢,只要他心悦自己,她自然是愿意的。 如果他将那些话说出,阿绣当场便会回了他,将话挑明,可他不提,她也不好意思主动说一百个愿意嫁他啊!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后面阿绣忍不住了,转头瞧了瞧他道:“添哥,你想说啥?” “我……” 宋添起身,看了看道:“晚点再找你。” 男人丢下这句话居然直接走了,阿绣微懵,心说这人咋的呢,临阵脱逃? 不至于吧! 宋添可不就是临阵脱逃,他觉得自己用的方式不对。太直接了,得到的答案不是肯定便是否定,与他的心里预期不符。 有些事情就好比解题,是不能直接了当地硬来,得找多几条路,多拐几个弯,不停引诱论证,最终才慢慢套出目的,这样才能过考、入甲、位居榜首。 宋添想通了,感觉自己想对了路子,可要如何去做却是一概不知。 解题做文章好歹也有前人的经验跟书本可供参考学习,这些事情可是没有呢。 是夜,宋家院子好不热闹,可宋添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隔天进学都有些不在状态。 胡柯见了,带他去镇上的书斋,指了几本书给他看。 ------------ 第207章 撩拨 莫名其妙地带自己来买书。 宋添将胡柯介绍的那两本抽出来瞧了瞧,看着封皮上那几个字就莫名有些脸烧。 “买两本去瞧瞧吧,涨经验。” 胡柯给了个你懂的眼神,之后拍拍他的肩膀便走了。 宋添花了一两六钱,偷偷摸摸地带了这两本书回去。 四月的府试,学业上十分忙碌,不过宋添认为某些事情同样重要。 晚上临睡前,他总是会抽小半个时辰看看那书,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看进去之后简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原来穷书生与富家小姐是这般认识跟相知相爱的,看得人心痒难耐,激动异常。 小半个月,宋添便将那两本书看完了,他庆幸自己先前没有向阿绣挑明,想要获得美人芳心,其实还有很多种方法。 书看完,宋添为毁尸灭迹便找了个火盆给烧了。 翌日,起床时他破天荒换了一种发髻。 以往他的头发是全部束于头顶,然后用布扎紧,这下子他留了一半披肩,对着西洋镜照了照,果然俊逸了不少。 这种发髻学馆里也有不少人梳,只不过先前他是怎么简单怎么弄,并没有在意过这些,看了那两本书才知,书生不光要文采,还需要儒雅气质,方能获得姑娘的欢心。 披肩的长发配着青蓝色的学子衫,去到学馆,大家还没多大感觉,中午回到家,常氏跟阿绣都感觉到这人变了样子。 吃饭时,常氏看了儿子两眼,也没多说,阿绣却是盯着宋添瞧了一会。 添哥换了发髻,可正常这种半扎发髻是要挽一挽的,不然便不够紧,容易散落。 阿绣想着用完饭帮他从新挽一挽,结果宋添直接走了。 很好,已经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后面要保持着少许距离,等她心中牵挂跟恍惚之时,便可以主动出击。 宋添握了握拳,后面的几天同样如此。 是夜,阿绣终于忍不住了,主动敲响宋添的房门。 没多会,门开了,宋添着一身月白色八成的锦袍站在门口。 大晚上的这人穿得这般光鲜做啥啊! 阿绣有些莫名,正要说帮他挽发的事,宋添便突然伸手碰了她肩后的一缕青丝。 “有个东西。” 他说着,手里便出现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自己头发上何时沾了花朵? 阿绣莫名,却也没有将这事往心里放,正欲再说,宋添又抢在她前面说话了。 “这花儿娇艳夺目引人怜爱,只可惜,不及你半分。” 男人目光炯炯,阿绣楞了一下,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 “添哥,你说什么啊?” 他啥时候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惹得人心跳如鼓,好不适应。 小姑娘羞涩地垂下头,宋添心中一喜,继续加料,“寒窗苦读多年,我发现古人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 阿绣下意识地询问,这人的思维跳转也太快了,前一刻还在说些甜言蜜语,这会儿又提到古人作甚?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却无颜如玉。佳人她此刻便在身侧,无与轮比。” “添哥,你,你跟认学的这些!” 阿绣跳脚,捧着脸一溜烟便跑了。 这人咋回事呢,莫名其妙地说这些话,要不是自己是他未婚妻,那也太孟浪了。 阿绣回屋靠在门上,一颗心蹦蹦直跳。 她心想这人以往那般正经守礼,最近有些反常,莫不是先前进城赶考看到跟学到点什么,所以变坏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阿绣脸不红心也不跳了,神情还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隔壁,此时宋添正在无声地欢呼,第一次,他看见阿绣在自己面前害羞了。 以往大大方方的姑娘没想到害羞起来是这般样子,那脸庞俏若桃李,比这些花儿美了不知多少。 宋添的嘴角翘得老高,他打开一个装满小花朵的小竹篓,将一直拿在手的那朵小粉花放了进去。 这花是他让陈嘉力去田梗上寻的,为的便是等她上门。 原来那些话本上的东西真的有用,以前见同窗偷偷观摩他还鄙视来着,如今看来是自己误会了,总觉那些是腐人心智的***。 “失敬失敬,我收回先前那些话。” 宋添自言自语,后面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开始计划下一步。 还有半月他又得启程去府城那边赶考,时间有限做不了太多,可最少要让她回应自己的心意,做到两心相悦。 接下来的几日,宋添不再避着阿绣,却是时不是向她投过去一个温柔的眼神。 无人在身边的时候他还要弄一弄偶遇,再冒一句情话,比如说你今日这身衣裳甚美,发髻不错,很适合你,昨晚可有好梦之类。 阿绣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蹙着眉头愈发觉得此人不对。 也就在此时,她从陈嘉力口中听说了莺春楼的事。 陈嘉力也不是故意在背后说自家主子,只是在下人们面前吹嘘。 “当时那情况多么的紧急,要是比不过那位童生,苍山学馆的几人便要赔那老鸠七八十两银子。七八十两啊,几个大男人卖身都赔不上。 这时,公子挺身而出,一首情诗力压群雄,一下子便将那位童生比了下去。 那情况别提多震憾了,个个都夸我们公子下场必得秀才。 他们是不知道,公子还是案首,一个秀才可不是妥妥的,我看啊,明年下场那可是要考状元的。” 陈嘉力坐布庄的柜台里边,翘着脚脖子仰得老高,全然没察觉到阿绣带着春柳已经来到门边。 柜台边上围着好几个下人,他们听到花楼来了兴趣,便问里面的姑娘如何,那头牌如何? 要说楼上楼下那些姑娘,陈嘉力也没多看,倒是那头牌…… “还行吧,刚开始以扇遮面,不以真容示人。后面公子力压群雄,居然不顾矜持地从台子上跑下来,主动拿开面扇给咱们公子相见。” 说到这,陈嘉力笑了,正想说公子不屑一顾,瞧都没瞧那些胭脂俗粉,就听得两声轻咳,抬头看去便见小姐进来了。 ------------ 第208章 你学坏了 “小姐。” 陈嘉力赶紧站起,想到刚刚说的那些话恨不得自抽嘴巴。 就算公子没在莺春楼干点什么,可去花楼那种地方终归是不好啊! 这下子完了,小姐可千万不要多想。 几人垂头,默默等着阿绣进去。 春柳拎着一个竹篮子跟在阿[ ]绣后面,临近门时她回头,狠狠瞪了陈嘉力一眼。 陈嘉力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的,这下子更是忐忑难安。 “完了完了,你们几个听好,这事儿可千万不要外传,更不能让公子知道了,要不然,都等着……” 那厢,阿绣回房便将门给关了。 她坐在画案前本想要整理一下昨日画的花样子,忙了一会却是心烦地坐在椅子上生气。 怪不得添哥变了模样,原来是去了那种地方。 别一边,宋添全然不知自己将她给惹恼了,此时正在制定一个表明心意的计划。 忙碌大半月他觉得可以了,感觉阿绣也是中意自己的,这般没有理由再拖,早早确认为好。 宋添想了两日,最后决定找个不错的夜晚邀她到院中赏月。 布庄扩建之后,后面的院子不光扩大了一倍,还有凉亭跟石桌。不过院子里人来人往太惹人眼了,怕不是一个好去处,可外面黑乎乎的,感觉也不咋好。 宋添有些苦恼,怎知很快便等来一个天赐良机。 临近月底,隔壁陆家为女儿办满月宴。 一个多月前大肚子的常萍萍已经生了,是个宝贝女儿,陆保让媳妇坐多了半个月的月子,这下趁着宋添也在,便准备办酒了。 那天中午陆家热闹非凡,宴请常家那边前来道喜的客人,到了晚上客人走了,陆保仍然叫了宋家一行人过去吃饭,帮忙收拾收拾。 这日月色正浓,宋添像征性吃了一些就放碗了,之后他叫了春柳过来,交待几句便回了隔壁。 陆家宴席才刚刚开始,大伙儿吃着喝着正是热闹的时候,春柳在主家那桌找到阿绣,低声跟她说了几句。 阿绣眉头一挑,添哥席都不吃,找自己说啥事啊! 不过听闻他已经先过去了阿绣也是无法,默默放筷便下了桌子。 “诶,阿绣,你去哪儿?” 常氏意外,这娃娃还没怎么吃呢。 “娘,我去洗个手。” 阿绣当然不能说宋添找她,已是懂得男女之情的年纪,那些事她咋好意思讲。 隔壁院子漆黑一片,阿绣从后门进去,提着灯笼正想去房间那边找宋添,却见他又穿着那身月白色锦袍立于院中的亭子里。 “添哥,你找我?” 阿绣走近,便见到石桌上摆了三盘子糕点,都是镇上酒楼里出产的东西,花样好看,口感也不错。 可…… “添哥,你这是?” 阿绣莫名,心想他不会是故意约自己吧! 宋添背手,长身玉立,含情默默地看着她道:“今晚月色甚美,我想与你共赏之。” 阿绣,“……” 学坏了,这人果然学坏了。 “添哥,过不了几天你就得启程到府城赶考,这种时候应当以学业为重。” 阿绣小声劝导着,正值青春的少年,一时间晕了头她也可以理解,可他现在才多大,成天想着红袖添香这种事情太过了,不管怎么样都要以学业为重才是。 “我知。” 宋添并没有感觉到她在生气,还是那副模样,向阿绣靠近了一点轻声问道:“就是知道要走了,才知相处的时日苦短,便想要与你多待一会。” 他的声音都快要柔得滴出水来了,这可不是为了讨她欢心而装的。 月光下的姑娘美得像仙子一般,宋添怎能不喜欢。 小时候,他听见别人叫她养媳时会生气,可打心底是乐意的。 这么漂亮的养媳有啥不好,他觉得自己从第一眼见她时便喜欢上了,只不过那时不懂,不知情爱而已。 而且她不光长得美,还这般能干,带着自家开了绣坊。 宋添除了喜欢,内心还有感激。 此时两人总算长大,宋添心里美得冒泡,在想自己何得何能可以让她陪在身边。 阿绣见他那些话越说越溜,眉头却颦起来了。 “添哥,你最近是不是交了什么品性不端的朋友,将你自己都带坏了?” 阿绣不信他是这种油嘴滑舌的人,也不信他这般小便去逛花楼,县里那次,一定是有人引他去的。 “添哥你还小,涉世未深,有时不知好坏。” 阿绣自顾自说,“学馆里那些同窗,我知道你跟他们交情不错。可好的也就罢了,要是带你去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或是向你灌输一些学习以外的话,你可不要听,指不定他有什么不好的习性到时就传给你了。” “加之现在府试院试在际,跟学习不相关的事儿添哥你可得避着点……” 阿绣叨叨嗦嗦说着,这些话她已经在心里憋下好几天了。 这人才多大,怎么能去花楼呢。 当然,就算大了也不能去,明明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咋往那些地方跑! 阿绣的话越说越多,现在轮着宋添蹙眉了。 有人品性不端么? 他没觉得啊,虽说胡柯带自己去买了两本话本,可那是坏事吗? 宋添一楞,总算是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儿了。 赶情自己最近的表现在她眼中是不务正业,作风散漫。 宋添深受打击,垂头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阿绣见他一幅丧了气的样子,还以为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说道:“添哥,你才十四呢,可不能跟着那些人学坏了。” 一口一句,你才十四,你还小。宋添想,明明比她大一岁,怎么就给训斥了呢。 “我怎么就学坏了?坏在何处?” 宋添起身,看着她慢慢靠了过去。 居然还不知自己的问题在何处? 阿绣有些心急,正欲指出县考之时他们逛花楼之事,就见宋添抬步过来了,两人眼看便只有半臂之遥。 “添哥,你……” 阿绣想,他不会执迷不悟已经坏到那种承度了吧! “我,我什么?” “你,你越来越坏了!” 阿绣一颗小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她想要避开,不想手臂被他捉住。 ------------ 第209章 小夫妻 这人凑这么近做啥? 阿绣怀中像是揣了一个小兔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一开始她就是打算嫁给他的,现在男人凑过来连呼吸都喷她脸上了,怎么能不紧张。 “添哥,你……” 阿绣想要退开,可手臂被人捉住,想避也是避不了的。 宋添L视着眼前的人,问道:“我怎么就学坏了?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品学兼优,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 她有说过种话么? 阿绣懵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品学兼优,只是现在变了。 “添哥,好儿郎可不会去逛花楼。” 逛花楼? 宋添一楞,下意识就反驳道:“我没有逛花楼。” 居然还不承认! 阿绣生气,用力将手抽了出来道:“你看,还说没有学坏,居然死皮赖脸地不承认了。” “我……” 宋添一愣,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见她一张脸气鼓鼓的,本想要将那件事情解释清楚,结果话峰一转,问道:“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看吧,承认了是不?刚刚谁还跟我嘴硬来着,明明做过的事情,你以为能瞒得下去。” 阿绣瘪嘴,抱怨的小样儿跟常萍萍有些像。 宋添突然低笑出声,他想到去年小姨刚刚怀孕时,便是这般抱怨陆保只顾着跟人嗑话,忘了给她卖梅干。 他俩现在是不是也像那样,小夫妻拌嘴吵架。 “你还笑!” 阿绣跺脚,都要气死了。 这人咋了呢,就去了一次县考,怎么可以这么大变化。 他还要科考,还是状元呢,这般坏下去可怎么了得! “我……,扑哧。” 看见阿绣跺脚,宋添敛下去笑容又冒了出来,他扶着旁边的柱子就快要笑弯了腰。 “你?” 阿绣眼眶都快要气红了,狠狠甩袖道:“执迷不悟,我不理你了。” 小姑娘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宋添一愣,追过去直接将她的手握住。 这一次,不似以往那些拉、扯、攥,是一种男女之间才会有的亲密,肌肤相触的那种亲密。 阿绣猛地一楞,感觉到他微急的气息不停在夜色中回响,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这一刻万物肃静,空气中的风都像是停了。 两人的手紧握,体温互感,彼止交融。 “花楼的事你听我解释,那只是为了去搭救庞子默,被叫过去做了一首诗而已。不是去逛,也不是去喝花酒,对那些地方更不感兴趣。县考大半个月,我除了看书、解题、赶考,唯一能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想你。”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压低,阿绣心都颤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人的声音还能这般好听,好似能蛊惑人心一般,让人莫名相信他的那些话语。 可…… 阿绣脑子还没糊,想到先前陈嘉力提到什么赞美人的诗句,还有那花魁,心里结下的疙瘩怎有那般容易解开。 “你写了什么诗?” 一想到他赞了别的女人,阿绣心里就难受。 “那诗我带回来了。” 宋添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想要随意过关那是绝无可能,好在东西他带着,原本想趁着今晚这个机会表心意时用,没料到提前用上了。 宋添说着便从袖中将小纸卷抽了出来。 他想展开给阿绣看,结果阿绣得了自由直接去到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才不想看,匆匆跑过来肚子都饿扁了。” 阿绣拿了一块糕点放嘴里吃了起来,让她去看那些诗句,想想就隔应啊! 她的样儿明明就是醋了,宋添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自然是懂的。 他笑了笑,也坐了过去,之后展开那纸卷直接念了起来。 “烛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宋添每念一句便看她一眼,当念完第三句的时候他便见到对面的人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宋添继续,当念完最后一句携手拜高堂,不光是她,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便是我那天所做的诗句,你要是不信可以询问一起归来的同窗,他们都是清楚的。” “阿绣,我的心意相信你也懂了。八岁起你来到宋家,不知何时起我已经将你当是未过门的媳妇看待了,就是不知对此你做何感想?” 宋添顿了顿,见她不好意思地垂头,又道:“过年时,父亲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你以前是大富人家的小姐,而今来到我们这些乡野之地倒是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大家失望,定是会考出好的成绩,将来入仕做官,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阿绣内心的羞涩慢慢转变为紧张,想了想道:“添哥,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 是时候了,阿绣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继续瞒下去,至少要让他知道。 隔壁院子,常氏等了半天不见阿绣归来,叫了声正在小桌上吃席的春柳,问她:“阿绣不是去洗手,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归。” 春柳心虚,放筷离桌道:“我去找找。” 公子先前就交待过,这事儿不能让别的人知道,春柳自然是不能跟常氏说的,只能蒙混过关。 “诶,春柳,别去找了,兴许有什么事忙去了吧。” 坐常氏旁边的常萍萍招手,让春柳继续坐桌上用饭,还跟常氏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常氏不明所以,但也让春柳坐下了。 “咋的,你知道阿绣去哪儿了?” 常氏不解,常萍萍啧声道:“年轻人的事情咱们就别去管太多了。” “啊?” 常萍萍见她还是没听明白,靠近了又悄声说道:“先前我去外面找陆保,发现添哥儿也不在。” 吃席男女眷是分开的,常氏不知在院里的儿子也不在。 “噢。” 常氏懂了,嘴角也慢慢翘了起来。 她放下筷子对常萍萍道:“小妞儿我看着,你吃点东西吧。” 粉嫩可爱的奶娃娃,常氏抱过来的时候一颗心都化了。 啥时候她也能有这么个女娃就好了,就算不是女儿,孙女也好啊! 常氏心里羡慕得不行,那厢,阿绣也打开了话匣子,准备将自己家的事跟宋添好好提一提。 ------------ 第210章 心猿意马 月蒙胧,夜色甚美。 阿绣用帕子擦干净手指上那点糕点屑,抬头见他盯着自己,缓缓说道:“其实,我家是江南大商贾,那些被本家除族来到这里讨生活的事,是我编的。” 宋添点头,这些事,除了母亲那边,他跟爹差不多都猜到了。 阿绣见他没有惊讶,继续说道:“当初我会流落到这里是因为家里出事,爹、娘、还有哥哥们都去了,我一个孤女在外无依无靠任人宰割,便想要逃离,最后阴差阳错才来到这儿。” 梦境的事阿绣肯定不能说,那也太悬乎了,她怕被人当做疯子。 “那时你一定很艰难吧。” 每每想到她小时受过的苦,宋添就无比心疼。 “再苦也过去了,能遇上你们是我的幸运。” 阿绣对他笑了笑,“添哥,当年我家的事到现在还是个迷团,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想过,肯定是被人给害的。 那些人想得到我家的绣坊,想占有我家祖传的针法。我还有一个姨母,当时家里出事之后收留在她府上,只不过后来我发现姨母跟别的人无般一二,为的也是我家那点东西罢了。” “也是因为这样我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之后一路向西来到此处,后面又跟杜妈妈她们失散,落入人贩子手中,阴差阳错才来到这儿。” 阿绣一口气将大概事情说了,之后她见宋添走过来,慢慢蹲在自己面前。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我,有爹娘,你再也不是一个人。” 他眼中充满柔光,阿绣鼻头一酸,泪便流了下来。 她点头,主动握住了宋添的手道:“添哥,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有些事儿,我还得继续说道说道。” “害我家的那些人不简单,我觉得他们没那般容易善罢甘休,要是查到我的下落,说不准会故伎重演,重新找上门来。” “特别是我那姨母跟表哥,他们仗着姻亲的关系胃口大开,不收敛地索取收拢绣坊,这次我们上江南一带发展,跟他们将要打一场恶仗。” “要说生意方面我不担心,有曹老爷跟我们的针法在,那些不是问题。我就怕他会从别的方面下手,利用何家在京中的关系,到时暗地里使阴招。” “添哥,你可知那何家大老爷这些年混得不错,已经在太医院站稳脚跟。” 阿绣好一通说,结果后面却发现怎么身边的人没有反映呢! “添哥,添哥?” 阿绣懵了,放手想到去拍他,结果刚刚拿开便被他条件反射般握住了。 “啊!刚刚,你说什么?” 宋添是懵的,刚刚他脑子都浆糊了,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男子黑眸含笑,盯着她时莫名流露出一股撩人的气息,阿绣一怔,脸也开始烧了起来。 他们不是在说正事么,这人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啊! 宋添的确在想一些不合适宜的东西,从她主动握住自己的手时便开始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心悦的女子也中意自己,还主动亲近,这种感觉他第一次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脑子无法思考了,迷迷糊糊的,自然听不清她在讲些啥。 提到过往,阿绣是想找点安慰才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她可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添哥,你先将我放开吧。” 阿绣瞥他,手上渐渐用力。 宋添一愣,顺势便将人给放开了。 他起身咳了咳道:“刚刚没有听清,劳烦阿绣再复一遍。” “噢。你坐下吧。” 有了刚刚那一出,两人感觉都尴尬了。 宋添依言坐定,这下子离得远了倒没有再心猿意马。 阿绣将刚刚那些话又复了一遍。 她家出事是故意而为之? 宋添眉头蹙紧,问道:“你可知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是谁?” “并非一人,其中很多利益纠葛,要说是谁,我了解得还不是很清楚。” 阿绣大概知道有些什么人,可那些不是此时的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她不想过早在他心目中埋根,留下什么顾虑跟想法,有些事情要等,等足够强大时才能与之抗衡。 宋添点头,那时她还那么小,有什么也是听身边的人说,能了解多少。 “既然有人想害你,这次江南一行可有认真考虑过,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宋添知道她想要回去夺回原家的东西,可那些人既然能害得她家破人亡,相信也不简单。 “添哥,这你就放心吧,我还想着跟爹娘和哥哥们报仇,不会轻易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那些人明面上并不能将我怎么样,至于暗地里的生意,我也有些想法了,不会给人抓住把柄。” 宋添点头,话虽这般说,但他自然是不想她去的,就算只有那么一丝丝危险他都不想要她去涉及。 可他也清楚这人是劝不住的,她的心不在这,在更为广阔的天空。 “那你小心一些,有什么事多跟曹老爷商量。” 宋添叮嘱她,阿绣“嗯”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儿道:“添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他没有一点疑惑或害怕的样子,阿绣想,难不成他就一点顾虑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 宋添没有啥想问,他反而感觉阿绣的话并没有说完。 “也没有了。”阿绣抿了抿唇道:“我的身世这般复杂,你就不害怕么?特别是以后要是娶了我,便是跟我家扯上关系了,那些人要是想对付我,首先要害的便是你。” 在宋家生活了几年,阿绣虽然对他们都有信心,可问出这句话时她还是忐忑的。 添哥前程似锦,其实她有些点害怕自己的身世会在他的入仕之路上带来阻饶跟麻烦。 “你想多了。” 宋添看着她,“我娶了你,便会护你周全,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责任。” 阿绣一愣,心中堵得发酸。 简单一句,胜过千言万语,她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直至回到房中,刚刚那句话还在阿绣耳边回想。 她红着脸将手里的帕子拧了好几圈,后面拍了拍脸正要收拾好那些心思,房门又给敲响了。 ------------ 第211章 情不自禁 听见是宋添的声音,阿绣理了理衣裙才走过去开门。 “想你肚子饿,便去隔壁拿了些吃的。” 宋添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进门便放在桌上,将里面的两个白面馒头跟两碟小菜并一碗汤放了出来。 阿绣一见这,感动坏了。 刚刚这人说完那一席话便走了,她还以为是他在害羞呢,没想到是给自己拿吃的去了。 经过一番折腾,宋添觉得还是做些实在事更能讨她欢心,省得让她莫名其妙之后又胡乱猜想。 “添哥,你也没怎么吃东西吧,不如我们一起用。” 阿绣邀他,宋添是很想留下来,无奈先前过去拿东西时给父亲叫住了,他还得再回去。 “父亲先前叫我,可能有事要说,你用吧,一会让春柳过来收拾。” 宋添说着就打算走了,阿绣送他到门口。 “你,进去吧。” 宋添跨出门槛又回头说了一句,暗光中两人看着对方都有些含情默默心中不舍。 明明天天都有见面,可那些话说开后总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嗯。” 阿绣点头,正准备关门,结果又见他突然伸手将门给挡住了。 “添哥?” 阿绣以为他有话要说,疑惑抬头,便见宋添上前半步,握住她的肩膀拉近,直接将她抱进怀中。 这人突然抱上来做甚? 阿绣羞涩难当,想推开他,却又听得他道:“我,我就想跟你亲近一下。” 先前她都主动握住自己的手了,宋添想她肯定也是想跟自己亲近的。 作为男人怎么的都得有点儿样子,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去主动。 要是阿绣知道宋添又误会了,估计会点着他的额头问他,眼看就要下场了,脑子成天都在瞎想些什么啊! 阿绣这般想着,可还是没有推他。 这人的胸膛又温又烫人,她的脑子也迷糊了,那还有力气,只能就这么给他抱着。 良久,阿绣小声道。 “添哥,小心一会给人看见。” 两人就这么抱在门口,阿绣还是怕的,要是突然有人回来看了去那就丢死人了。 这些宋添都知道,所有当听见她催促自己时,还是放开了。 “刚刚,我……” 宋添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先前的行为,但开口之后却发现这事儿解释不来,姑娘家的身子又软又香,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情难自禁。 这件事情他不好说,怕她又误会自己什么,毕竟先前才留下了学坏的印象。 “你快去吃东西吧,我,我先走了。” 最终,宋添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阿绣点头,很快就将门给掩了。 转过身,她捧了捧自己的脸,好烫啊,还好夜里看不清,不然多难看。 门外,宋添深吸了一口气,翘着嘴角也转身去了隔壁院子。 宋二才还在跟陆保几个喝酒,见儿子来了,他招呼一声道:“过来吃饭吧。” “爹,你刚刚不是说有事?” 宋添有些莫名,先前父亲叫住自己说送完东西便过来,有事想商,他还以为很重要,结果只是叫他吃饭? “没什么,无非就是考试方面,等过几天你走时再说吧。” 宋二才给儿子夹了两筷子菜,再过几月儿子眼看就要十五了,都年轻过,他什么都懂,可亲还未成,多少都得注着些。 ***** 眼看临行在际,李馆主给前往府试跟院试的学生上了几天小课。 这次的童生试十分重要,明年便是乡试了,要是能一举拿下秀才,也能下场试试,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如果不能,错过之后又得再等三年。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世事难料,很多人便在等待的途中放弃了。 临行前,阿绣也收到曹叙那边传来的信息,说是已经在临江那边买好宅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便可以启程前往。 没想到曹叙的动作这么快,阿绣还以为会等到宋添考试归来,如今想想却是不行了。 今年开始驼商那边已停,手上存了一批货物要出,加之春夏两季将要收获的大量蚕茧,生意上也刻不容缓。 接到曹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宋二才便将阿绣叫到堂中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生意要发展,但这边也需要看护打理,最后两人决定由宋二才坐镇后方,阿绣带人前往临江,等那边各方面稳定下来再一举牵移过去。 虽说他们在这里已经打下了根基,可生意方向要转移,再窝在这里也是不行,来去的运输成本过高,路上一来一回也有很多不安全因素。 阿绣要去临江,宋二才想了想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爹也支持,不过添哥儿那边先暂时别讲,等他考完再说。” 宋二才怕儿子多想,关键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爹,我知道的。” 两人商量好后续事宜,很快便散了。 接下来的两天常氏有些忙,即要打点儿子的行装,还得偷偷帮阿绣整理。 要她说,阿绣还是个小姑娘呢,千里迢迢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生意,如果是她肯定不让去的,可阿绣要去,丈夫也同意,她也是无法。 临行前夜,宋二才又将儿子叫到堂间,先叮嘱了一下考场上的事,后面提到府城的考试他会随行,陪着儿子赶考。 “虽说学馆里也会安排先生一起过去,不过府试跟院试对你很重要,爹还是去一趟吧,刚好去看看曹家那边的生意。” 自从儿子的脸治好,宋二才便没有去过那边,走一走也是可以的。 宋添本想说不用,不过想到上次县考差点儿出事,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爹,儿子有一事想与你说。” 想到上次的饮饼事件,宋添将在城里看见宋虹的事情提了。 “刚开始我也没往心里放,还以为他只是在城里当差做工,可隔天客栈的饮饼出了问题,我又想,他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们,在里面下了东西。” “这件事情当初报了官,不过人已经跑了。” 宋虹离家出走多年了无音迅,原来他在城里,可自己进城送货这么多次,也是没能碰上。 宋二才蹙了眉头,“自作孽不可活,对他我们仁至义尽,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对那人客气。” ------------ 第212章 不放心 父子俩人在堂中又聊了几句,后面宋添出门在廊下遇见阿绣。 “添哥,我刚刚听你们提到宋虹,是有他的消息了么?” 先前阿绣给两人送了茶水进去,那时刚好宋添在说饮饼那件事。 “县考时见到过一次,不过后面人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添将事情简单提了提,阿绣一听他还出手害人,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添哥,你先回房去,早点儿休息吧。” 阿绣说完便去了堂屋。 宋二才正准备回房,便见小姑娘匆匆过来了,那样子感觉还很急。 阿绣肯定急,安稳这几年,她都快要将宋二才夫妻俩早逝的事情忘记了,可刚刚听闻宋虹便在城里,还出手害人,她下意识便将那些事情记了起来。 梦境中第一次见宋添时他十六岁,没有读书而是在药园子里面当差。 那时他去何府请辞,说是回家照顾卧床的母亲。 要是按时间来推算,宋二才出事很有可能便是这两年前后。 虽说每个人的路都跟梦境中不同了,但是命运的交集有很多巧合跟不确定,化险了一个危机,说不准会滋生第二个,一切都没个定数。 “爹,我刚刚想过去了,去临江有曹二爷同行,汤山跟汤海兄弟俩我便不带了,让他们跟着你吧,出门在外有个照应。” 目前绣坊里的护卫总共有五个,三人在新院子那边,两人在这边。 关于阿绣去临江的事,先前宋二才便提意带三个过去,他们这边多年来一直很安定,又有曹老爷在城中,留下两个人便行了。 可有了宋虹的事情阿绣不放心,想着多留两个人在总归是好的。 “你就带秦君跟春柳前去?” 宋二才蹙眉,这显然不行。 “爹,有曹二爷跟随一起前往,路上问题不大。至于到了临江那边,真想请护卫到时也能使银子去请,反而是你们这边,我离开这些日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心中多有不安。” 阿绣蹙紧眉头,越说心越慌。 宋二才莫名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想不明白阿绣在担心什么,可这人的神情又不是装的。 梦境中的事情阿绣怎好与他解释,想了想道:“汤山跟汤海两人的事情爹就别在劝了。 刚刚我听添哥提到宋虹的事,心中总是平静不下来,有一种预感家里会出点什么事,如此一来留下汤山跟汤海兄弟俩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爹要是真想差人跟着我过去帮忙,不如就让宋明过去吧。去到那边护卫还能花银子找,管事却是难得。” 让宋明跟着她,宋二才默了默,倒是点头应下来了。 回到房间,常氏端了水进来问道:“刚刚阿绣那般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常氏先前一直在外面,几人的话也听到一些。 “没什么,她就是有些不放心咱们。” 宋二才脑中正在想事,这次阿绣去临江,虽然他是同意的,但也有被逼无奈的成份在里面,可阿绣居然主动提起带宋明过去,这倒是打消了他心中不少顾虑。 看来阿绣那小姑娘除了身世之外,别的也没瞒什么了,说的那些都是事实。 常氏见丈夫坐在桌前发呆,像是没将那些话放心上,啧嘴道:“我看阿绣说得也没错,咱们在这虽说一直都很低调,可也保不准有些什么消息被传了出去。外面那些人眼红找事,干出点什么来也不是不可能。” 随着家里的银子越存越多,常氏这两年也开始不安稳起来。 刚开始她还喜欢穿得光鲜亮丽,这两年愈发开始低调行事,连那些金银首饰都给收起来了,平时头上就插着支木簪,新做的那些衣裳也不穿了,全部压在箱底。 这些事宋二才都清楚,不过好在这几年各方安定,又没有什么害祸,大家日子过得还行,相对安稳。 “你安心吧,我会注意着。” 宋二才接过常氏拧好的帕子洗了一把脸,后面见媳妇又端了一碗药进来,皱眉问道:“你还吃这个呢?” 几年来断断续续常氏吃过的药都能拿箩筐来装了,孩子没怀上,她却一直没放弃。 “这是我姐找人帮我抓的,听闻那人神得很,试试又没坏处。” 常氏说着一饮而尽,之后放碗对丈夫浅笑,那意思不言而寓。 宋二才无奈,走过去慢慢将媳妇抱了起来。 次日早上,天还未亮苍山学馆在镇上租的车子便准备出发了。 上次过了县试的几人要先行过去报考府试,等府试过了才能成为童生参加八月的院试。 苍山学馆还有十几个取得童生功能的学子也要去参加院试,不过院试在府试之后,要下次才能一起过去。 这次宋二才相送,陈嘉力便不是了,宋添也不用跟大家挤在一起了,直接坐自家的马车前往。 这次赶车的是童文诚,上个月县考他大儿子也过了,他这边走不开无法相送,不过打算让儿子跟宋家的马车前往,相互有个照应。 这事情宋二才自然没意见,一会去到城中见上一见,明日出发汇合便可。 宋添上车的时候才知道阿绣也要进城,说是跟曹家那边要谈点儿事,顺便送送他。 她能送自己宋添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坐在马车上,他书是看不进去了,总是在偷瞄斜对面的粉裙姑娘。 要说两人天天见,他就算要看也不在这一时,可知道她专程来送自己,那种感觉不一样,总之心里美得很。 出发前,宋二才找到宋明,跟他说了下去临江的事,考虑到这事突然,没让他立即跟着,先回去跟家人打声招呼,过两天再到城里曹府汇合。 一行人去到城中时间已是晌午,宋二才顾及着阿绣便没有跟苍山学馆的一行人住在一起,去了城里最好的客栈。 虽说最近前往府城的人多,客栈很多都满了,可只要你愿意花钱,想住店肯定也是有的。 分开前一行人约定好明日在北门那边碰头,便各自分开了。 ------------ 第213章 上路 这次去府城,不光宋二才前来相陪,学馆的一行人中也有好几个随行的家属,有兄弟叔伯之类,也有刚过门的媳妇。 到了客栈,宋二才先下车进去安排,阿绣才在春柳的挽扶下也踩着车凳下地。 这次外出,阿绣没有再做男装打扮,却是戴着帷帽将整张脸都遮了去。 宋二才给阿绣跟儿子各要了一间上房,自己却直接跟护卫住在一起。 阿绣回到房中简单洗漱,春柳便将饭食端进来了。 下午没有别的安排,她们在房中待着就好,明日送了宋添出城,再去曹家那边跟曹二爷汇合。 阿绣顾及着自己的身份,进房中便没有再出门。 楼下,童文诚吃完饭便回家里将儿子带过来了。 童良玉比宋添长两岁,如今已经十六,肤色稍黑,模样干瘦,说话很客气知理,看着有读书人的样子,品性暂时不知,应该不算太差。 宋添也下来见礼,相互对了下名字,童良玉知道他便是这次的县考案首,好一阵激动,拉着宋添便要向他请教诗文。 两个年轻人很快找了个位置喝起茶来,童文诚向宋二才拱了拱手就打算回镇上了。 宋二才送他出门,两人一路上又聊了几句,这次绣坊离开的人多,以后有什么事儿还得他好好照看。 夜里,阿绣用完饭让春柳去将汤山跟汤海兄弟俩叫了过来。 汤山汤海是曹叙介绍过来的人,跟着他们已经快四年了,期中两人也将家眷接到镇上,目前妻儿都在镇边的村子里生活。 阿绣这次上临江本来是打算带两人一起前往,可临时想到宋二才的事,她又放心不下,强行将两人留了下来。 虽说那些话阿绣已经跟宋二才说得很清楚了,可临到最后她还是有顾虑。 汤山跟汤海满脸莫名,看见小姐严肃的样儿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阿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叫两人别让宋二才单独行动,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要出点什么事儿。 汤氏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点头应下。 汤山兄弟俩下楼,宋添过来了,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绣摇头,差了春柳去楼下打水,便对他说道:“添哥,这次去府城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宋虹上次害你不成,说不准又会使什么阴招。他那人心眼小,见不得你过得比他好,眼看你得了案首便要入仕,我怕那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宋添点头,之后装着不经意道:“这么担心我,不如一同前往?” 刘权的新媳妇都一路随行了,带个未婚妻也不是不可以,加之有自家的马车,各方面也方便,宋添觉得这主意可行。 要是不去临江阿绣还能考虑,可如今却是不行的。 “爹已经陪着你了,我要是再跟着去,绣坊有个什么事也没人做主。” 阿绣说着又瞥了他一眼道:“人家担心你是应该的,你按我说的做便是了。” 小姑娘含嗔带怨,宋添失笑,靠近半步道:“你知道我心中想要谁人做伴。” 他的眼神又变得柔光四射,阿绣啧嘴,“我在跟你说正事呢,没个正行。” 宋添一愣,好笑问她,“难不成我说的不是正事。” 他说着爪子便伸过来,握住阿绣的肩膀便要抱他。 “添哥,一会春柳得回来了。” 阿绣很慌,平时日温文儒雅的读书郎,这会儿嘴角含着笑,好似真的已经学坏了一般,撩着她一颗心蹦蹦直跳。 抱一抱也就罢了,他会不会再做点儿什么,阿绣胡思乱想着,明明她还小。 宋添单纯得很,将他拉进也只是把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 “我俩是未婚夫妻,看见就看见呗。” 话是这么说,真要给看了去阿绣还不羞死。可一想到明天便要分开,乖乖趴在他怀中倒是没有再动。 宋添满足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仿佛掺了醉人的美酒,“放心等我回来,我跟爹都会好好的。” “嗯。” 翌日,天刚麻亮宋二才便上来叫了。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下楼,童良玉也背着书篓跟包袱过来等着了。 几人相见,童良玉见着还有位带着帷帽的女子,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听父亲说过东家有位养媳,难不成就是这位? 阿绣向童良玉浅浅蹲了下身子算是招呼,之后一行人上车去北城门那边。 府试开考在即,北城门这边街道拥挤不堪,车夫生意火爆。 一眼看去,陪考的亲人比考生还要多,有些还要是两人陪一位,阵势大得很。 宋二才让汤山将车子靠在城门边上,之后阿绣跟春柳等人便要下车了。 那些道别的话语昨儿个晚上已经说了很多,阿绣向宋添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宋添下车,本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外人看着就是心心相惜难分难舍。 不远处,庞子默一脸羡慕地对胡柯道:“早知道上次我娘让我相看姑娘,我同意就好了。” 说不准也定了亲,此时也有人关心了。 胡柯蹙眉看着他,“你才多大?”十六七而已,用得着么?见着个女人就像猫儿见了腥似的。 庞子默不服气,“宋添比我还小呢!” “人家那是养媳,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我家没养媳,还不能说个亲。” 他不就是羡慕人家有人疼嘛。 胡柯不跟他争,只是警告他道:“你们家要说亲我可管不着,可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又去那些花街柳巷,以后咱俩就绝交。” “不会的,那次是意外。” 庞子默闭嘴了,默默垂下了头。 提到上次去莺春楼,刘权他媳妇席氏此时也心有埋怨地正在数落自家男人。 “看见了没,人家宋学子咋没像你一样一双眼睛四顾,尽在找漂亮姑娘。” 刘权带着个媳妇上路,各种不便,还要受人管束,此时也不耐道:“你咋知道人家没那个心?都是男人,能有多大区别。”无非就是有人藏得深,有人比较平白罢了。 ------------ 第214章 分开 ?“嗬,说你还不乐意了?你跟那宋学子能一样么,人家可是案首,你就挂了一个尾巴!你要是有本事考个案首回来,眼神漂一点老娘也不管你了。可你挂了个尾巴还想逛花楼,合着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我席家还得供你找女人……” 刘权娶的便是自家表妹,这些年来席家在读书上供了他不少银钱,他现在跟吃软饭没什么两样,自是不敢造次。 可心里面不爽得很,待来日高中有了银钱,他定是要找个温柔小意的小妾回去。 “行了行了,那次是意外,我也是给人拉过去的啊,给我点面子好不……” 刘权底声劝着,心里却将那个漏密的人骂了百八十遍,就逛了一次花楼,咋就给媳妇知道了。 现在好了,走哪跟哪,没个安生。 “你还要脸面?要脸面就别去那种地方……” 两人本是新婚,几句话不对眼见又要吵起来了。 带考的章夫子蹙眉摇头,他看这刘权悬得很,原本还想着他能中个童生,如此这般怕是连童生都捞不着。 那厢,秦君已经找到一辆去曹府那边的马车。 阿绣上车,向大家挥了挥手便要先行离开了。 马车很快驶离纷乱的北城,不多会,学馆那边租的马车也来了,大家各位上车准备启程。 庞子默跟胡柯向夫子招呼了一声,去到宋家马车上跟宋添凑到一起。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不少车辆都启程走了。 田茂背着包袱站在一处小面馆摊前,看了看前面叹道:“原来那便是宋添的养媳,给照顾得不错嘛,还带着护卫跟丫鬟,跟个小姐似的。” 怪不得宋虹恨他,不恨都不行,读书能耐,家里生意也不错,还有娇娘在侧,怎能[ ]不让人妒忌发狂。 “田兄,你在说什么呢?” 这时,在面摊上吃饭的另两个学子也过来了,他们听到田茂自言自语有些好奇。 “没什么,咱们快走吧,省得一会晚了在路上找不着地儿落角。” 三人说着也开始去找车问价。 曹府,阿绣去到的时候曹家二爷跟曹叙已经在厅中等着她了。 昨日一行人进城的时候便差人来报了信,宋二才送儿子赶考的事情曹叙都知道。 “宋掌柜跟宋公子已经走了?” 曹叙抬手请阿绣入座。 阿绣取下帷帽对曹叙跟曹二爷行了一礼道:“现下估计已经出城门了。” 她盈盈蹲身,衣着装扮跟平时在镇上一般无二,一身浅绿色湘裙,单螺髻配着一支朴实无华的银簪。 曹叙点头,见阿绣恢复了女儿身也没有惊讶,倒是曹家二爷曹眙不自觉愣了愣。 他不是第一次见阿绣了,但那次是二年前,姑娘还小,又着男装,看着还是一个孩子,这下小孩子也长大了。听父亲说她便是卓家遗孤,果然大户人家出生的姑娘有所不同,从气度上便能分辨出来。 三人入座,有丫鬟上了茶水,便开始说起这次出行之事。 临江那边的事宜一直都是曹眙在打理,这次前往也由他领着阿绣一起过去。 曹眙原本以为宋掌柜会随行,没想到过来的是个小姑娘,不过想想她的身份也能理解。 三人商量明日出发,随行带上几马车货物,去到那边立即便可以安排绣楼开业。 事情商量好,阿绣便在曹府住下来了。 中午,宋明背着个包袱也过来了,大家在曹府里歇了一夜,次日便随车队启程。 这次出行路途遥远,除了曹府的七八辆马车跟十个护卫,还有一家茶叶商队一起随行。 这些年无灾无战事,虽说天下难得太平,可路途遥远照样会有匪祸,所以就算是商队一般也会选择搭伙出行。 阿绣几人单独得了一辆马车,她跟春柳呆在厢内,宋明跟秦君坐在前面赶车。 这次阿绣只带了秦君一个护位,但曹眙那边却是带了十个,连平时专程给曹家送货的左斌也在。 一路上阿绣很少下车,住店也是戴着帷帽。 搭伙的茶商有些好奇,询问曹眙,只说那是家中表妹,随行外出走亲。 商队就这么行了七八日,后面来到一处叫渔州的地方。 来到这儿他们便要改走水路了,而茶商队伍也要另走一道与他们分别。 风餐露宿好几日,曹眙找了个不错的客栈,打算休息一日再走。 府城那边,苍山学馆的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三天,去到府城安置妥当,隔天便到衙门报考完毕,就等着后日上场了。 府试的报考条件比县试提高了一层,主要是担保的禀生不再是一人,而是两人。 苍山学馆办学多年,走出去的禀生众多,章夫子直接找了以前的学生,很快便将担保的事情办下来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正在吃饭,不想就听见隔壁桌上的人又在谈什么听书押题,地方就在客栈斜对面。 提到听书押题,苍山学馆的几人便有些生气。 上次县考不也有这么一出,二百个钱抛出去根本就是白瞎,那些人便是抓住考生听一听总比没有好的心理,故意坑人骗钱。 庞子默心疼那两百个钱,如今便有一股子气,他放下筷子正想过去跟那些人说别上当受骗,手臂就给胡柯抓住了。 “你吃饱了撑着?”那些人正在兴头上,过去说那些扫兴的话不是找骂么。 “他们……” 庞子默叹气,“算了,吃一次亏下次就涨记性了。” 吃亏? 在胡柯这里可没有这两个词,他眯了眯眼,抬头看了眼斜对面那个茶馆,眼中有厉色。 县试坑了一次还够,府试又来,可想那些家伙品性有多恶劣。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这次为了方便,宋二才带着儿子跟童良玉没有去曹府那边,也住在客栈,他专程相送陈嘉力便没有过来了,随行的是汤山跟汤海两个护卫。 宋二才跟儿子住一屋,要了一间上房,汤氏兄弟两人跟童良玉共住了一处,在他们隔壁。 而胡柯跟庞子默两人便住在后院的大通间。 府考在即,客栈的价格贵得离谱,比当初县考还要夸张,大家手头都紧巴了,平日里点菜都得算一下账,以防到时连回去的车马费都花光。 ------------ 第215章 熟人 下午,胡柯睡了一觉起来,便出门去了。 他这人是闲不住的,一路走了几个客栈和赌场,了解下行情本打算做压注的生意,结果发现没有他施展的余地。 府城这边可不比平阳那种小县城,早已经有人排好的场面。上次县考,各个县郡前十的学子全部排列在册,十几个案首更是在堂中立了牌子供大家下注。 胡柯瞧了一下,宋添的排名不咋行,目前压注情况取在案首一列中倒数第三位。 虽说大家都是案首,可第倒数第三也太丢苍山学馆的面子了。 胡柯二话没说,挤进去便下了二两。 记账的伙计意外瞧了他一眼,后面让他签字划押。 排名后面的本来就少有人下注,就算下也是几百钱分散一下风险,这下有个下注二两银的,俱都用一种试探跟怀疑的目光看着胡柯。 其中有同为考生的人好心提醒道:“这位兄台,平阳案首年纪不大,又是第一次参考,这种人有运气成份在里面,考试成绩不稳定,你这般大手笔小心血本无归。” “就是,比起平阳案首,排前面的那几位可就稳妥多了,年岁大点阅历丰富,又出自几大名学馆,府考出头机率大很多。” “是啊,只是不知道那几位谁能胜出,下不得手。” “这个不好说,依我看宿明县跟宝洋县的两位案首几率大一点,听闻两人临考前在书院听有半年课……” 一人说开,别的便跟着讨论起来了。 胡柯扫了眼那几人,说道:“我不知别人什么水平,但可以肯定平阳案首不会排名太差。” 这人还挺有自信,想来便是平阳那边的人吧。 几人见他走了,摇头笑道:“想来这人就是那宋学子的同窗或是亲人。自信也是好事,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信过头难免要接受打击。” “是啊,反正这人我是不压的。能考案首中个童生、秀才不是问题,可想排首位怎有那般容易。” 另一边,胡柯离开赌场便回了客栈那边。 生意已经做不成了,他有些气闷,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斜对面那家茶馆饮茶。 他刚进门便有小二过来介绍,楼上有课,两百钱一位,不光提供坐位,还有茶水。 胡柯斜了他一眼,看了一下价牌数了二十个铜板给那小二,让他提了一壶茶到窗边的位置。 单喝茶只要二十文,楼上听课却要二百,上面那位所做的生意也挺不错的,感觉比他做庄压注还能赚,就是他心不够黑,做不出这些坑蒙拐骗之事。 胡柯过来喝茶本也是无聊解闷,怎知没坐多久便见到一个还算熟悉的人从二楼下来。 那人跟小二有说有笑,还去柜台跟掌柜结银。 看样子楼上的课堂是他办的啊! 胡柯突然想笑,宋虹什么水平他可是一清二楚,给别人骗还能说得过去,给这种人他只觉得自己先前像个傻瓜。 宋虹跟茶馆掌柜算了一笔账,结余下来只有十几两银子,心中郁闷。 果然来府城这些家伙没那般好胡弄,这边人多,来的却只有县里的三分之一。 他将银子装入放钱的匣子,抱上正准备上楼,转身却发现胡柯向自己走来。 几年不见,胡柯窜高了一大截,除了脸上还带着点点稚气跟痞气,已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宋虹没料到会在这儿见着他,愣了愣居然停了下来。 “喂,宋兄,几年不见你居然做起了这种勾当,书还有在读吗?” 很显然没有,要不然做这种生意还不给人骂死,而且上次在平阳还见着他做劳工来着。 一开口便戳人心窝子,宋虹挥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说道:“你认错人了。” 他说完逃得飞快,不多会便上了楼。 胡柯哼笑,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见着了叙叙旧不好么,他跑什么跑。 楼上,宋虹抱着钱匣在隔间里面喘气,田茂在桌前看书,见他这样意外问道:“你做什么?遇上熟人了?” 可不就是遇上熟人了么! 宋虹咬牙,将匣子里的碎银跟铜板尽数倒出,之后分出自己那一份道:“这几天别去找我,等府试结束了再说。” 宋虹说完直接拿着银子下楼去了,他已经给胡柯发现,说明苍山学馆一行人入住的客栈便在这附近,他不怕宋添,却是怕宋二才。 这么重要的童生试按理宋二才会过来,到时给找到便是一桩麻烦。 宋虹下楼,也没去看胡柯是不是还在,匆匆从后面逃了出去。 斜对面的客栈,胡柯上了二楼找宋添,将在茶馆遇见宋虹的事情说了。 上次在平阳看见宋虹饮饼便被下了药,这次再见他肯定会将事情说出来,省那人又弄出什么麻烦。 宋二才刚好也在,听闻宋虹在斜对面的茶馆,立即便要带人过去查看。 “爹。”宋添蹙眉,其实他已经不想与那人有什么瓜葛了。 宋二才暗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不能只看表面,他既然有心害你们便不能这般放任不管,省得到时防不胜防。找到人将话说清楚,反而还好处理。” 几年不见宋二才也想看看他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人变成什么样了。 只不过当他带着汤氏兄弟俩去到那家茶馆,楼上的课堂刚好结束,一群人从上面涌了下来,那还有宋虹的身影。 “掌柜,不如让我进去打听打听。” 汤山说道,宋二才点了点头,“要是找到他先别轻举妄动,回来告知于我。” “是。” 翌日,因为府试在即苍山学馆的一行人未再出门,由章夫子援了一堂课,以及讲了讲考官的喜好跟规矩。 他还专程叮嘱宋添,让放宽心态,不要怯场,因他是县考案首,这次所排的坐位号必定靠前。 夜里,宋添吃完饭又拿起书本来看。 一旁同样在看书的宋二才瞧见了道:“我让人打水上来,你洗漱完早点儿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才好应考。” 宋二才说着便出去了,他下楼叫了小二,后面找到汤海问汤山回来没有。 汤山去打探宋虹的下落,一大早出门之后到现在也不见归。 ------------ 第216章 府试 宋二才也不是心急,就是有些担心。 昨儿个猛然听到宋虹的消息他还有些激动,这下隔了些时日倒也想通了,那人能找就找,找不见就算了。 反正这几年过去大家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再将他带回去说不准又起波澜,那人的品性如此不端,已经废了。 汤海摇头道:“掌柜不必扰心,我兄弟俩在外行走多年,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汤海正说着,结果一转头便见到汤山回来了。 忙碌了一天的人看着有些风尘仆仆,他上前对宋二才拱了拱手,低声道:“掌柜,已经找到那人,就住在城北的醉仙楼。” “醉仙楼,那是什么地方?” 宋二才蹙眉,光听名字就感觉有些不对。 “那是一家妓院。”汤山顿了顿,又道:“听闻他是投靠亲人,说是亲姑姑在里面做伶人。” “亲姑姑!” 宋虹能有什么亲姑姑,宋二才立即便想到了宋桃。 难不成两个离家出走了的人遇上了? 这般一想,宋二才一双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翌日,天还没亮章夫子便在楼下叫了,一行人慌慌张张收拾好出门。 宋二才让汤海赶车,送他们几个先去,结果走到半路人太多车也是走不动了,只能下车改成步行。 等到了衙门外,几人发髻都乱了。 宋二才让宋添他们检查一下考篮,看有没有遗漏或是缺失,现在还没进门一切都能再补,等一会进去那就来不及了。 几人掀了篮子,还好,都万无一失。 天麻亮时,章夫子带着别的人也过来汇合。 走在后面的他们模样有些狼狈,刘权的鞋子掉了一只,他的新婚媳妇发髻也散了,嘴里还在抱怨刚刚挤着的时候有男人挨着了她。 这种时间带着个女人在身边简直就是麻烦,章夫子相当无语,让刘权赶紧花钱买双鞋子,衣着不整一会连考场都进不去。 这里虽说是府衙门口,可这几天日子特殊,天还没亮已经有很多货郎在此处聚集,买笔墨、鞋帽、吃食的都有,生意还相当火暴。 大家收拾好,衙门那边门也开了,有衙役举着火把抬着桌子在前面摆案台。 府考的一系列事宜跟县考类似,在操作上却是更加严厉一些。 宋二才拍了拍儿子跟童良玉的肩膀,“你俩好好考,按正常发挥。” 应该说的话这两天都说完了,宋添回以一笑。 童良玉却是难得的感动,他庆幸听了父亲的话放弃所在学馆一行人跟了这边。 这些天不光有宋二才给他解题看题,还有夫子教援各方注意事项以及考官喜好,相对于县考时的两眼摸黑,这次他心里明朗多了。 这时,章夫子也过来了,对宋二才拱了拱手之后开始上下打量宋添的衣着。 这人可是坐第一排的案首,代表着他们苍山学馆。 “不错,跟大家一起去排队吧。” 章夫子满意了,有宋掌柜安排这些事他也是放心的。 很快有衙役在前面敲锣,让担保人先进去,别的考生按县一排,各自站好队。 府考第一排是按坐位号来的,因着宋添是案首,坐位号特殊,便又被叫了出去,专程排在最前端一列。 在一众人羡慕妒忌的视线中,宋添去到一处只有七八个人的队伍。 这一排人少,却全部都是各县郡出来的案首。 他去到时前面的人俱都回头打量,还有人向他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能得案首,一个秀才不在话下,打好关系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 宋添回礼,但对于这些人他自然是一个不识。 “你便是宋添?” 排在最后那位回身,笑着开口询问。 宋添拱手道:“正是平阳宋添,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宿明县,蔡忠。” 蔡忠拱手,之后又笑道:“早就听说过你,今日有幸,咱俩还排在一起了。” 宋添挑眉,他有这么出名么。 十四的案首怎能不出名呢,反正蔡忠觉这人小小年纪利害非常,案首这种东西怎能是靠运气便能得来的,自然有真凭实学。 蔡忠有意拉近关系,就这一会儿空档两人便熟起来了,之后还约好考后一起解题评书。 不多会,后来又来了几人,匀是各县郡出来的案首。 梁州府是大省城,下面县郡十几个之多,竞争可谓激烈。 天大亮时,前面的木门开了,宋添跟着大家依序排队进去。 有衙役专程过来领他们这一行人,至于座位,那也是最中间,最亮敞的地方。只不过排在最前面也有不合宜的地方,就是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没点心里素质,怕是得扰乱心神。 宋添的坐位号还算不错,排在中间靠左,虽也离正中间的高台很近,但不至于在眼皮子底下。 头排人坐好,别的也陆续进来了。 当所有学子安定入座,主考官便在一行人的拥护下来到前面的高台。 府城的衙门自然比县里更大更宽敞,可相对的人也较多,在衙场外的边缘处仍然加设了简易考棚。 府试考三场,时间跟县试相同,以掌灯为终,全天侯考。 当然,答完题也可以提前离场。 主考官是梁州知府吴耀,人已是中年,长得很是和善的模样,听章夫子说审题却是特别严厉苛刻。 那些花团锦绣的文章在他这儿不讨巧,要是过于死板这人也是看不上。 苍山学馆前几年通过童生考试的人有所下降,皆是损在了此人手里。 不过李馆主专程找人摸过此人脾性,在临考前也给学生们提过醒,试做了一些考卷跟例题,这两年情况有所恢复。 知府大人入门,下面的一众考生起身拱手相迎,之后听训话,跟着拜了圣人,再次入座考试便开始。 府试虽然只考三场,可出的题却是比县考难得多,头题便涉及律法、仁德、以及中庸之道。 这些题都是广意,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看法,涉及的范围越多越能产生分歧。 宋添取水研墨,心中想着解题之法,手上动作极慢,等他的墨研好别的人已经开始做题了。 十四位各县郡案首取中间第一排,吴耀转头轻轻一扫,便将这十几人的情况收入眼中。 他的目光凌厉,不怒而自威,离得这般近那些胆小的难免紧张,写出的笔划都开始打拐了。 ------------ 第217章 态度 宋添所在的位置不是正中,感受不到那般大的压力,他凝神之后便傲游在自己的世界中,等一道题解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考场上的监考衙役有十几个之多,那些人背着手来回巡视,气压颇高,监管森严。 高台上的知府大人时不时也会在考场上转上一圈,遇上那些定力差的也会忍不住皱上眉头。 中午,五道题宋添已经做完了,他吹了吹墨迹正打算吃完东西再检查一遍,不想身前一个影阴罩下,抬头看去便是吴知府来到面前。 宋添点头示意,吴知府垂头,看了看他的题卷道:“既然做完了,可尽早交卷。” 十四五的小少年居然是一县案首,吴耀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天资非凡。 宋添一怔,随即便开始收拾东西来。 题卷不可涂改,其实也没啥好察看的,他无非就是不想出风头第一个交卷罢了。 可这下知府大人开了口,他再继续待下去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虚伪的印象,不如早早交了便是。 宋添收拾好考篮便向知府大人拱手辞别,由衙役带到外间等候,至于卷子,自有人专程上前去收取。 这里的出考制度与县考相同,皆是十人一出,只不过府衙条件好,不再是坐在天井的廊下,而有一个专门的小屋子,里面有桌有桌有椅,还有人专程上茶水。 当然他不知道这茶水只有前十位交卷者才有,后面那些人就不用想了。 交了卷也出不去,宋添无奈,坐在小桌前将中午的饭食拿了出来,就着茶水慢慢填饱肚子。 宋添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他以为第二个出来的会是十几个案首之一,没想到是胡柯。 胡柯这人也真是利害啊,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连考试也是这般。 “感觉怎么样?” 胡柯坐过去,见宋添的考篮中还有剩有两块糕点,拈过来便吃了。 “还行。你呢?” “首题费了点时间,别的尚可。” 既然说可以,宋添想这人还是有把握的,最少一个童生跑不了。 “对了,我刚刚出来时见知府大人在看考卷,应该是你的。” 必竟只有他一人交卷,除了这人也没别的了。 宋添,“……” 两人坐了一下,不久后第三个跟第四个出来了,匀是十几个案首之一。 两人见到宋添,很是热情的上前拱手自我介绍,跟进场时的无视态度大不相同。 宋添有些莫名,不光是这两人,后面出来的那些皆都换了态度,主动攀谈,刻意交好,感觉自己在他们眼中突然高大尚起来。 最后蔡忠出来才告诉他,知府大人已经阅了他的卷子,虽没有说什么,却是频频点头,一看便知对卷宗甚是满意,想来这次的府考他不光能过,排名还不会底。 原来是这般,宋添有些茫然,成绩未出,他多少有些不真实。 十个人齐了,衙役为大家打开了门。 一行鱼贯而出,守在外面的亲人却是一涌而上。 汤海正坐在石阶上发呆,身边的人骚动了起来他也伸长脖子看去,便见到跟胡柯走到一起的宋添。 “公子,你咋这般早呢!”不是说一场考一天的么。 “题做完便出来了。”宋添看了看四周,“我爹呢?” “掌柜办事去了,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先回客栈那边吧。” 汤海说着便去找车。 宋添听闻父亲有事外出倒是皱起了眉头,明明说过要等他出来的。 其实,早上宋添进考场宋二才便带着汤山离开了。 难得找到宋桃的下落,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当初家里失火,老太太烧死,儿子的脸也伤了一条疤,这事情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个定数,不弄清楚心里永远便是一个结。 醉仙楼是北城的一家妓院,宋桃会待在这些地方也是作孽缘,想她现如今这年纪也有三十,早已经做不得接客那些事,听汤山说只是在醉仙楼打杂帮厨。 就这样宋虹还去投靠她,也不知道两人以何为生,活得这般狼狈。 醉仙楼地方不大,小小两层楼,在府城并没有多出名,里面的人不多,姑娘颜色也不见得多好,平日里接客做生意都是低价为主。 大清早的楼外已经热闹非凡,醉仙楼却大门紧闭,里面的姑娘跟客人们正在呼呼大睡。 一楼东角处的厨房,宋桃跟两个婆子正在忙着烧水料理早食。 其中一个婆子见水缸空了,有些不悦地对宋桃道:“我说小桃儿,你那侄子也太懒了吧,住咱们这,吃咱们这,连水缸都不打满。一分钱不花,还真当自己是客人了。” 已过三十的宋桃穿着身半旧的碧色衣衫,一双绣花鞋湿了半边,此时正伸着脚在灶台上面烘烤。 她的相貌不算差,就算年过三十也风韵犹存,只可惜眼睛下方有道半指长的刀疤,将原本有的风姿尽数打破。 听见桑婆子说的话,宋桃笑了笑道:“这年轻人啊忘性大,我这去叫他。” 宋桃说着已经出门了。 醉仙楼后面有一个连排小院子,是专供他们这些打杂人员租住的地方。 平时宋桃便跟厨房里的两个婆子住在一起,而前来投靠的宋虹便住在院里最左边的一间杂物房内。 要说跟宋虹的相遇,那也是巧合。 去年府试跟院试,田茂来这边报考,宋虹跟着过来弄钱花。 后面田茂中了童生,请他来醉仙楼喝酒,便在无意中见到了往房里送热水的宋桃。 当年宋桃离家的时候宋虹已经五六岁了,对这个小姑自然是有印象的,加之她的名字也叫小桃儿,这般便更能确定。 姑侄在这种地方相见,无比尴尬。 宋桃还以为会被抓回去,转头便想跑,给宋虹快步拦住了。 最后姑侄两人聊了聊,宋桃知道他不管当年那些事,更不会抓她回去,自然就没什么了。 只不过自此以后她身边就多了一个麻烦,只要宋虹来府城,客栈都不用住了,直接过来找她。 ------------ 第218章 姑侄 宋桃很是无语,听闻他省钱是为了读书,心中更是鄙视,有识字的本事不知道去外面找份差事,还想着去书院进学,当那些童生秀才那般容易过呢,真是那样当初她也不会离开那个家了。 “宋虹,你咋还不起,当自己是猪呢!” 宋桃心里有气,用力拍打着杂物房的木门,嘴里还叫道:“我是欠了你们宋家什么债,活成这个样子还不够,你这个小东西也来找老娘的麻烦……” 宋桃在市井之地混得久了,开口就没句好话,里面的人怎睡得下去,不多会门就开了。 “小姑,这什么时辰了,你嚷嚷啥?” 宋虹睡眼迷蒙,显然还没有睡醒。 “一天屁事不干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时辰!厨房里早开火了,叫你打水呢。” 一听叫干活宋虹便翻起了白眼,可他在这白吃白住不干点事也不像话。 “知道了,你先过去,我换身衣裳就来。” 宋虹说着就要关门,结果宋桃眼疾手快给她挡住了。 “别耍什么花招,不然被赶出去了可别怪我。” 宋桃咬牙,冷哼一声便转身走了。 宋虹烦燥地关了门,原本还想偷睡一会,这下也是没辙。 他在床边的包袱中翻了一件粗布衣裳,正准备往身上套,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 那毫无疑问是宋桃的声音。 “这人又怎么了。” 宋虹皱眉,拿着衣裳开门正想问话,人便僵住了。 只见院门口出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正是前来找的他们的宋二才。 “二,二哥!” 宋桃早已经吓傻了,在开门的那一刻她便跌坐在了地上。 多年不见宋二才还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模样,就算留了点小胡子人也没太多变化,反而感觉更加成熟稳重了。 “宋桃,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居然堕落在这些地方。” 宋二才一又眼睛赤红,此时已经管不得站房门口的宋虹,大步上前便将地上的女人拎了起来,“我问你,当年家里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二才过来找她便是为了这事,他不想亲奶奶死得不明不白。 “大火?什么大火,二哥你在说什么?我,我不知道啊!” 宋桃惊慌失措,挣脱了宋二才的手想要逃,却失望地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壮硕男人。 那男人她有点印象,便是昨日在这边转悠,原本她还以为是酒客,没想到是过来打探的。 宋桃有些后悔,在外这么多年,她的警惕心早已经没了,却在这时给发现。 如果今儿来找她的是宋家别的人,她还没这么害怕,奈何是二哥。 当初的事情结果如何宋桃不得而知,但她早已经从宋虹口中得知,家中大火,奶奶被烧死,宋添脸上留下一道烧疤。 可当初那事…… “二哥,你说什么我不清楚。” 出了人命这种事宋桃怎么会认,而且当时那火她也没想到啊。 “你不清楚?到了现在你还有脸说不清楚。既然你不清楚,你跑什么?怎不回宋家呢,你在怕什么?” 宋二才真恨不得抽她,这是人说的话吗?那是她奶奶,亲奶奶! 宋桃被宋二才怒目的样子吓得一抖,她扯了下嘴角有些无奈道:“二哥,这事儿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不如改明儿我回家去跟大家好好解释。” 等她回家? 怎么可能,这人要是想回早已经回了。 宋二才一声冷笑,“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不然咱们衙门里见。” 他这是想要报官了,宋桃脸色惨白,作势便要逃,给汤山一把抓住手臂,拖着一起去院子里的堂屋。 宋桃这样儿怕是逃不掉了,杂屋房门前的宋虹默默掩了门,正想等外面那些人忽略自己时便找机会逃跑,怎知宋二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要是你,便乖乖过来认错,省得一会给五花大绑也不好看。” 宋虹一僵,想到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歇了逃跑的心思。 不多会,宋虹去了那个仄小的堂屋。 几年不见,宋二才的变化不大,宋虹却是大变了样子,模样越长越像宋大才,人看着也有了一些市井气息。 宋二才看了他一眼暂时没管,盯着跪地上的宋桃道:“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宋桃被抓进来便被按在地上了,她知道事情严重也不敢反抗,只不过在心里一遍遍演算着如何才能脱身。 如今这个样子宋家她是肯定没法回了,那么再见到这些所谓的亲人,提及当年的事情,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好处。 “二哥,你先别生气,奶的事情我听虹哥儿说了,可那件事情我也是想不到。当年的事情你想听我肯得讲,只是太过于复杂,我不想讲给外人听见。” 宋桃说着看了眼睹在门口的汤山,这男人什么来路,刚刚抓得她的手都快要断了。 跟宋虹相见一年多,虽然两人也说了不少话,但关于二房一家的情况宋虹却是含糊着根本没提,只说宋二才退学之后在一家药铺里当掌柜。 二房过得好,开了布庄还有马车,宋添学习不错,还得了案首的事情宋虹说不出口,所以在宋桃心里宋二才还是个小掌柜。 她想将将汤山支开,只要有这人在,她肯定是逃不掉的。 宋二才想到当年她离开时出的那些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极为不光鲜,便点头对汤山道:“你去院门外等着吧。” 这处院子太小,从堂屋到院门也就是十来步距离,只要待在里面,想不听都不行。 汤山看了两人一眼,点头退出去了。 人走了,宋桃再无借口,无奈只得慢慢将藏于心中的那件事慢慢说出来。 “二哥,当年的事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宋桃抽出帕子,很快眼眶就红了。 “我承认没有成亲就有了种是我不知廉耻,是我自己活该,可我跟那人连婚期都定了,按日子嫁过去啥事没有,怎又能想到临到最后奶要反悔呢……” 宋桃开口便是抱怨,宋二才横眉,开口训道:“我不想听你做下的那些丑事,我只问你家里的火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放的?奶是不是你害死的?” ------------ 第219章 放火 当年老太太身死,宋二才只觉肝胆欲裂。 从小到大他在家中受到的重视都与老太太有关,在他的内心深处奶奶的角色胜过父亲。 这样的一个亲人活活给烧死了,事情还要是跟他读书科考有关,宋二才即难受又自责,以至于当年发誓放弃读书。 往事如云烟已过十几载,可那一刻的景象宋二才一直没忘,他心底一直在煎熬,觉得自己要是能争气一点早点儿考上,或是提前放弃,老太太便不会遭此厄运。 “二哥,奶的事,与我,与我无关。当时我,我就是想抢那地契而已,怎知她会扑过来,后面我就跑了,临走的时候根本没有起火,房间里只有盏油灯而已。” 宋桃目光闪烁仍然不愿意承认,宋二才忍不下去,拍案而起,走过去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到了现在你还不说实话,真觉得我奈你不何么?” 宋二才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整张脸都扭曲了。 宋桃没想到会被打,捂着脸眼中尽是恨意。 “二哥,你凭什么打我?” 她抬起头幽幽瞪着怒目的宋二才,“家里会闹出那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吗?你还有脸打我!” “是,奶的事可能跟我有关,可那都是因为她偏心,是上天给她的报应,如果她不紧着你读书,不让大家给你上路,家里会闹成那个样子吗?一人读书全家遭殃,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自己的日子,就是因为你要读书什么都耽搁了。” “我没有放火,那油灯豆丁那么大点,这样也能烧成大火,怪不得谁,是老天的惩罚。” 宋桃嘴角勾着笑,说出这些话只觉得淋漓畅快。 这么多年来她在外逃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罚,对当初那些事早就没有了内疚之心,只留下恨意。 如果不是老太太,她何以会流落到这种地步。 宋桃的话无疑是在掏宋二才的心窝子,他气息喘急,感觉胸口都疼了。 “你在说谎。一盏小油灯怎么可能引起灾祸,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宋二才脑子里还有理智跟清明,他抓住宋桃的手臂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认真看着这张跟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怒道:“你是不是对奶做了什么,以至于当那个小油灯倒下的时候没有去扶起,反而仓皇而逃,是不是起火之前奶已经出事了?” 她要是真的想嫁人,大不了闹一场将那些事情说出来,大可不必逃出去流落在这些地方。 宋二才的眼神直射人心,宋桃有一些慌乱,开口解释道:“那样的家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直接走掉算了,省得到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还不说实话!” 宋二才的巴掌又挥了下去,很快宋桃另半边脸也肿了,嘴角还渗出了血丝。 接连被打,宋桃气得都快要吐血了,她不再忍受,而是伸手开始反抗。 “说实话,你要我说什么实话!” “她就是活该会烧死,活该……” 宋桃又抓又踢,很快便挣开了宋二才的手。 宋二才见她如此执迷不悟,心彻底死了。 他点头接连说道:“好,好,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么我们衙门见吧。” 说着他便拖着宋桃的手将她往外面拉。 宋桃怎么会去,一下子便慌了。 “二哥,你要是想逼死我不用这么麻烦,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宋桃疯了似的想到逃脱,只可惜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宋二才不放过她,她便逃不开。 两人眼看便要踏出门槛,也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后面窜了上来,重重给宋二才来了一棍。 这一闷棍将堂屋里的人都敲蒙了,宋二才有些怔怔地转头,便见到拿着一个烂桌脚的宋虹。 一心挂在宋桃的事情上,他倒是将这个人忘记了。 宋二才两眼一翻,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一声闷响,宋桃跳开了脚,看看地上的人,再看看那个满脸戾气的宋虹,一时间懵掉了,不知如何反应。 “你不是想逃吗?趁现在!” 宋虹的话提醒了她,宋桃应了声,立即回房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这时,宋虹也回了他的杂物房取了东西,两人没办法从院门出去,拿着个梯子准备翻墙。 “出了旁边这个小巷子便是大街,咱们快。” 宋桃几步便爬到墙头去了,她回头催促宋虹,却发现原本跟着她的人又返回去了,去了旁边的灶房。 “这人……” 宋桃不明所以,一想到院门外还守着人心里急如猫抓,还好宋虹很快就出来了,只不过手里提着一个油灯,还将屋檐下的一堆柴禾给点燃了。 宋虹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此时他脑子里想不到别的,只有一个念头在滋生。 宋二才身死,宋添丁忧,三年不得科考,就算是案首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停下来慢慢等自己。 屋檐下那堆柴禾是平时灶房里引火用的,干燥细小的毛草一点就着,宋桃看着那些慢慢窜高的火苗身子一抖,嘴唇翕合却又说不出话来。 宋虹做完这一切几步踏到木梯,还推了她一下道:“快走。” 宋桃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做,扶着墙跳了下去。 院门外,汤山正在跟过来找人的婆子说话。 宋桃回来这么久也不见归,厨房里的婆子自然过来找这姑侄两人了,只不过给汤山挡在了外面。 “你这人谁啊,这可是我们醉仙楼的地盘。” 那婆子上下打量着汤山有些莫名。 汤山拱了拱手道:“我家掌柜在里面找小桃儿有话要说,占用片刻,还请你晚些再来。” 小桃儿是宋桃在此处用的名字。 婆子一听便皱上了眉头,可看着这人一身护卫装扮,感觉也不好惹,抱怨了几句也没说要走,便直接站在这儿等。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院里出了事,汤山分了神并没有听到那些声音,等姑侄俩向外逃窜的落地声传入耳朵,汤山才感觉不太对劲。 身后的木门是直接拉着的,汤山抬手一推门便开了,他看见屋檐下燃起的熊熊火光瞬间变了脸色。 ------------ 第220章 重伤 “让开,快让开……” 急促的马蹄声在大街上响声,汤山不停挥着马鞭向何家医馆奔去,而在他不远处的醉仙楼后院,隐略可见火光,浓烟已经升起来了。 街上的情形有些乱,不停有人奔走相告,“走水了。” 何家医馆在府城中间,而北城这也却已经快要临近城郊。 想到车厢里的人,汤山额头上急出了冷汗。 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何家医馆总算是到了。 “快来个人帮忙。” 汤山扔下马鞭便进了车厢。 不多会,医馆中出来了两个小伙计,三人合力将已经昏迷的宋二才抬了进去。 “快点让郎中过来。” 汤山直接往柜台上扔了一锭银子,看样子略摸十两。 那收钱的小掌柜看了眼一路延绵不断的血迹,很快便下去安排了。 不多会,戴着青色幞帽的郎中过来了,让伙计将人带进旁边的隔间。 “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处理。” 郎中按了按宋二才的脉博,对汤山说道。 汤山点头,见郎中已经开始处理宋二才后脑的那个伤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 没有人知道他先前看见倒血泊中的人内心多么惊骇,那个时候他总算想起临别时小姐的叮嘱。 来到堂中,汤山拉住一个青衣小伙计。 “帮我去南街的曹府报个信,就说宋掌柜遇事,正在何家医馆。” 南街的曹家在府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伙计得了一块小碎银立即就去了。 汤山在外面转了两圈,最后又推开了隔间的门。 “先生,我家掌柜情况如何?” 郎中已经将宋二才的伤口外理好了,闻言叹道:“现在还不好说,得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说这话时郎中眉头紧皱,这人的头被砸了个大窟窿,要不是送得及时,头上绑着布又做过应急处理,怕是已经咽气了。 汤山一听这话脸都白了,人都差点儿跪到床边。 公子还在场上应考,要是掌柜出事,可如何是好。 半个时辰之后,听到消息的曹烈匆匆而来。 这时宋二才已经移到了专用着休息的隔间,汤山正在后门处看火熬药。 “这到底怎么回事?” 曹烈看见脸色惨白的宋二才也吓了一跳,宋家父子俩到府城赶考他也是清楚的,因为来到当天下午宋二才便上绣楼那边拜访过。 汤山叹气,将他所知道的都说了。 “大爷,这事可要通知公子那边?” 曹烈摇头,“先瞒着,等他考完了再说。” 汤山想想也是,这事情要是给公子知道怎还有心上考场。 曹烈说道:“这事情你别想太多,我会处理,如今跟着左斌一起先去将那两人找到。” 动了人就想跑,他曹烈可不允许这样。 “是。” 很快,汤山便跟左斌一起出去了。 之后曹烈找到郎中,知道可以接回家里去休养,便用单架将宋二才带回府中去了。 客栈那边,宋添是下午收到父亲有事要办,跟着曹家掌柜出门的消息。 那个时候苍山学馆不少学子已经回来了,童良玉正在跟宋添对题,让他看看自己做得怎么样。 见到曹家的小厮,宋添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听闻父亲跟曹家大爷有事外出,倒也没有什么了。 “谢谢小哥,这些桐板拿上去喝两口茶吧。” 宋添赏他铜板,那小厮赶紧摆手道:“公子不必客气,这些事情是小的应当做的。” 小厮可是知道宋二才正躺在府上,怎能收赏钱,传完信很快就走了。 宋添有些莫名,不过也没当一回事,转头又跟童良玉聊起今日的考题,只有一旁的汤海面露沉思。 何家医馆那边,曹烈带走宋二才之后便有人上楼将曹家大爷来医馆的事情说了。 “那人便是先前带儿子来治烧伤的曹家亲戚,不过我听那小伙计说送他来的那个护卫并没有叫他老爷,而是叫掌柜。而且看曹家大爷的样子很是重视那人,关系非同一般。” 正在看账本的大掌柜蒋治眉头一皱,顺手将账本压在手下道:“还听到一些什么?” 前来报信的管事想了下,“听说他儿子也来了,正在参加府考。” “噢……” 蒋治摸着下巴,默了默道:“派人再去查他们的底细,别惊动了那位小公子,在他那些同窗身上下功夫。” “是。” ***** 转眼,府考的最后两场也过去了,因着当初报信的小厮提到宋二才外出办事估计没那么快,所以后面几天宋添不见父亲归来也没有多想,专心备起考来。 府考三场中间不放榜,考后十天才会放案,所以三场考试都是连着来的。 考完之后众人松了一口气,一边眼巴巴地等着放案,一边吃喝会友好不快哉。 府考要十日才能放案,这中间的日子实在是磨人,本就苦闷了好几日的众人几乎将府城都要掀翻,到处都是莺红酒歌好不喧嚣。 苍山学馆的一众人有章夫子管着,倒不至于在外面乱来,前面两天大家都在对题,还请章夫子评判。 章夫子带了十几年的学生了,大家答得怎么样他听完也能审个大概。 不过榜一天不放他也不会给出什么准话,一切以榜案为准。 只不过无意中听见胡柯提到赌坊里有宋添的注,偷偷托胡柯帮他下了五两银。 时下的赌坊虽说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在玩,不过也是合法的,好不容易府考也带完了,章夫子也难得放松放松,再说了明明知道有钱却不去赚,这事放谁身上都是傻啊。 章夫子自认做得隐密,不想隔天苍山学馆的一行人都知道了,全都涌过去下注。 一时间宋添的人气从尾巴飙到了前三,因为不光是苍山学馆的一众人跟着夫子放心大胆地下,外面也在盛传宋添头场考试第一个被看了卷,得了知府大人青眼。 外面的传言宋添都从童良玉跟庞子默口中知道了,他有些无语,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咋就成名了呢。 后面几天,宋添除了去赌坊那边下了点注倒是很少再外出。 府考他有信心,可接下来还有院试,他能过考,能得案首,天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努力跟进取。 ------------ 第221章 保命 府考结束后晃眼便过了四五日,宋添见父亲一直未归,便开始有些担心了。 这天早上,他叫来汤海,让他去曹府边那问问,看是什么事,大概多久会归。 汤海点头,很快便出门去了。 他先到了绣楼,结果见曹烈在便知道掌柜多半出事了。 曹烈没有瞒他,说了下事情的大概,还带着汤海前去看望宋二才。 宋二才已经接进曹府好几天了,人还未醒,这几日曹烈紧着最好的药材给他服用,听郎中的意思命保得住,什么时候醒来却说不准。 短短几日不见,宋二才都瘦脱相了,汤海一见忍不住鼻头酸。 在布庄那边当差好几年,虽说只是小小护卫,可平日子掌柜跟内当家都对他们非常不错,此时见着宋二才这般,汤海怎能不难受。 “大爷,那两人可有抓到?” 曹烈点头,“第二日便抓回来了,目前在府上关着,至于处置方面,等宋掌柜醒来再做打算。” 两个无根基的市井男女,能逃到什么地方,他们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就将人给找着了。 汤海问,“我哥呢,他现在何处?” 作为宋二才的护卫,主子伤成这个样子,汤海提到哥哥有些生气。 “他心里不好受,这两天我派他出去办事了。” 宋二才昏迷不醒,汤山无比自责,在府里总喜欢去揍关在柴房里的两人,曹烈怕出事,便将人支走了。 汤海叹息,看了眼床上的宋二才道:“公子那边已经等得有些焦急,我当如何瞒他是好。” “你就说去了附近的县郡巡视,让他先安心准备院试。” 曹烈也叹了一声,两人说着便一前一后出去了。而这时的床榻上,宋二才的眼睫有了轻微的颤动。 那厢,宋添听闻父亲跟曹家大爷去了别的县郡巡视倒也没说什么了,刚好这时出了一件事,将他的注意力给拉了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府城的青云书院院长办了个诗会,广邀天下学子,有能力者都可以递帖子到书院一试,过了便会下发邀请,到时前往参加。 青云书院办诗会,据闻每年都一次,不过以往都是中秋佳节之时,今年不知为何提前了。 其中原由大家不得而知,但不防碍众人争先恐后的热情。 自消息放出来之后,那青云书院门外的人就没有散过,每天都排着队向里面递名帖,顺带的还有一首自己所做的诗句。 能不能得到邀请帖,就看这诗句过不过得了考官的眼了。 有了这么一桩事情,连章夫子都坐不住了,主动叫来大家,让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府城跟县里的官家书院虽说需要秀才功名才能就读,但要是得了院长看中,就算童生也有破例的时候,并没有一个绝对。 章夫子的话一出,众人都沸腾了,当天下午便埋头作起诗来,想着晚点便去投贴。 为了学生们的前途,下午章夫子也是哪都没去,坐于客栈堂中为大家指点诗句。 可作诗这些东西并不能一时奋起,需要长久以来的积累。 到了晚上,还有那么几个没能得到夫子的认可,最后也是无法,让他们明天过去试试再看。 连夫子这关都过不了,更别说进书院了。 几人有些丧气,刘权回到房中更是给她媳妇骂了一通。 “你说说你,读了十几年书,二十出头的人了,咋还不如人家宋学子?你说人家才多大,十四五的半大孩子,不光考了案首,作的诗夫子频频点头。你呢?写了四五诗,连过都过不了。” 姜氏横眉冷眼,看着自家男人一幅嫌弃的样儿。 刘权本来就心烦了,听见这些话只会更恼。 “别天天都在我面提什么宋学子了行吗?我是你男人,还是他是你男人?你向着谁啊这是?” 刘权也气,手里拿着的豪笔“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 宋添在外面的风头已更盛了,还用得着这婆娘多嘴。 “你冲我发什么火?有本事就超过人家啊!读书的本事咋不见涨,就知道欺负女人。” 姜氏也不怕他,娘家拿着钱给他读书,咋还有脸凶自己。 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刘权再气也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面咽。 他收起桌上那两篇诗句,拉门直接出去。 既然反抗不了他离开还不成么! “诶?你上哪儿去?” 姜氏追出门外,刘权已经跑出老远。 “你告诉你刘权,要是敢去那些花街柳巷,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氏说完也扑通一声将房门给闩上了。 “跑吧,跑吧,有本事你丫就不要回来。” 姜氏坐在床边气极而笑,反正男人身上没银子,大不了就是外面转转,到时还不是得回来求自己开门。 外面,刘权也就在客栈外转了两圈,便回到客栈找空桌子坐了下来,就像先前姜氏所想,他身上连喝口茶的钱都没有,能上哪儿。 一想到成天被自家婆娘管得不像个男人刘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上这么个媳妇,等以后…… 想到以后,刘权又拿出放于袖中的两篇诗句。 如果这次他能进青云书院参加那诗会便好了,到时在院长面前露一面,说不准童生也能上府城来读书,到时不就跟自家婆娘没什么瓜葛了,人生何不快哉。 越是失意,越爱幻想,刘权在空桌上坐了好一会,唉声叹气地正打算回去,不想店小二来了,还在他面前放下三碟小菜跟一壶好酒。 “小二哥,你弄错吧?” 刘权懵头,不要跟他开这种玩笑好吧,他正馋着呢。 “这位客官,那能弄错呢,是那位老爷帮你叫的。” 小二说着指了指隔壁坐那个小胡子男人。 刘权侧头看去,见那人对自己笑着拱了拱手。 他有些莫名地回礼,然后那人便顺势坐过来了。 “兄台,请问你这是何意?” 刘权不认识他,自然不敢碰他的东西。 小胡子男人淡淡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日碰见便是有缘,我只是想请小兄弟喝一杯罢了。” ------------ 第222章 探听 同是天涯沦落人? 听见这句话刘权瞬间来了兴趣,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难不成还有比他更惨的么? 见小胡子男人给自己倒酒,刘权没有再拒绝,而是举杯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来这边也是因为赶考?” 小胡子男人同样举杯道:“免贵姓韦,今年已经是第四次前来应考了。” 原来真是考生,还要考了四次,刘权突然想笑,看这人的年纪怎么的也有三十以上了吧,没想到连童生都不是。 “韦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说不定就能成了。” 好歹人家也请了酒菜,刘权就算心里在笑,也得做样子安慰安慰。 听他这话韦通摇了摇头,“承刘兄吉言,如若今年不成,我怕是就得放下书本了。” 刘权本要饮下这杯醇香浓郁的美酒,听见他叫自己刘兄,又好奇问道:“韦兄何以知道我的名讳?” 他刚刚好像并没有说啊! 韦通笑道:“苍山学馆的众人,韦某怎能不知。” 提到苍山学馆,刘权总算了然,最近宋添风头正盛,连带着他们苍山学馆也名声大噪,这人要是跟他们同位一家客栈,知道他姓名也不奇怪,就是之前好像并没有见过。 当然客栈里人多,来来往往他没注意也很正常。 刘权不再纠结,跟韦通碰了碰杯道:“我只是苍山学馆中的无名小卒,跟大名顶顶的平阳案首比不得。” 他主动提起宋添,韦通笑了笑道:“刘兄何以至此,那宋学子十四五岁便能有此成就,可见你们苍山学馆一行人便不会太差。别的不敢说,这府试自然是没问题的。” 提到府试,刘权还是有些信心的,只不过谦虚道:“榜案未发,一切都没个定数。” 韦通附和道:“这也是。不过那宋学子基本无悬念了,就看这次能排上第几。” 刘权也羡慕道:“是啊,别说什么童生,一个秀才也是妥妥的了。” 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心想宋添一个半大小娃,咋就这么利害呢,难不成真是天赋异禀,文曲星下凡? 刘权想不通,无奈摇头。 韦通也道:“刘兄说得是,不光是秀才那般简单,怕是明年的乡试也会有一番做作为。我听闻,他能有这般利害,据说是出自某个书香世家,有良师宜友从小做伴教援,方能有此能耐。” 书香世家? 刘权听见这话笑了笑道:“那都是外面瞎传的。宋兄他爹虽说是个童生,可也是农夫出生,如今家里只是在镇上做些生意罢了,哪是什么书香世家,外面那些人净瞎说。” 宋添已经相当利害了,要是还有一个不错的家世,还不得将别人给羡慕死。 一听在镇上做生意这句话,韦通挑眉,继续给刘权倒了一杯酒道:“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做童生的爹,他们家做何生意?开书斋的吗?” “嗨,不是,一个卖布的门面,听闻手头上有些绣娘而已。” 几杯酒下肚,刘权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全说了。 韦通一听布庄、绣娘,嘴角泛起冷笑,也不再跟刘权周旋,放下酒盏直接转身走了。 “诶?” 刘权懵头,他刚刚说什么了这是? 那厢,韦通离开之后连夜去找了蒋治。 他已经到客栈转悠好几天了,今儿个总算找到机会完成任务。 没想到那宋家居然是开布庄的,还请着绣娘,如此曹家绣楼的货源便变得明朗了。 蒋治已经睡下,听闻韦通过来也清楚事情非常小可,披了外衫便去堂中见人。 韦通简单明了,将打探到的消息全部说了。 蒋治拧眉,“你说他们家开的是布庄?” 韦通点头,“大掌柜,那宋家父子先前可是提到家里以地租为生,此时信息有出入,事件必有蹊跷,不如让人去那小镇上查一查。” 以前他们还不知道那父子俩来自平阳何处,这下有苍山学馆在,自然就能清楚小镇在何处。 蒋治道:“明日你便让人去那镇上打探,如若有事再向临江那边递消息。” “是。” 翌日,苍山学馆一行便吃完早饭便启程去青云书院递名帖。 这次不光他们这些学生去了,连章夫子也向里面递了帖子。 自从出了诗会的事,书院门口门庭若市就没有清静过。 章夫子带着学生们正排着队,不多会便有市井打扮的小伙计上前询问要不要邀请帖,八十两一帖。 这诚邀帖还有得买,众人听得一阵茫然,差点儿大声吼叫,说那小伙计是骗子。 这时,章夫子出口解释。 那些诚邀贴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是被那些通过却不打算去的人放出来的。 如今这种机会对他们这些学子来说十分难得,但自然也有人志向不同,或是更看中银钱,将帖子拿出来换银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家听完心下了然,果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要你的学识够,有本事,怎么样都会活得体面富足。 听章夫子的意思这帖子现下八十两,后面说不准还会涨。 八十两啊,想想他们的父辈亲人在村里种地务农,多久才能攒下这么一大笔银钱,到了这儿一张小小邀请帖子便可以了。 一时间队伍中有几人都心动了,诗会参加能增涨见识不错,可能不能得到赏识微乎其微,要是能得到贴子,其实拿出来卖了也不错啊,这样后面再读几年的银钱也够花了。 几人内心都忍不住幻想,只可惜想拿帖子怎有幻想的那般简单。 苍山学馆十几个学子中除了宋添跟胡柯,还有章夫子得到了诚邀帖,别的人只能眼巴巴看着。 青山书院的帖子是专程有人送过来的,当宋添跟胡柯拿到那帖子,楼上楼下全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不多会,便有人上门问帖子卖不卖。 宋添自然是不卖的,胡柯想了想也摇头。 虽然他也很想银子,可这些事关系到读书跟前途,他的目光没那么短浅,自然知道好坏。 ------------ 第223章 诗会 青云书院的诗会设在两天后,在那之前李馆主带着纪英不知为何也过来了。 见着参加府试的众学子,李馆主少不得一番询问,等大家将所做的考题报了上去,他有喜有忧,心里差不多能猜中七八成。 纪英有秀才功名在身,自然不是来参加考试的,他跟随着李馆主前来,听闻诗会一事,自然也想前往参加。 李馆主跟青云书院的院长相识,他递了张名帖过去,很快便得到了两张邀请帖。 翌日一早,在李馆主跟章夫子的带领下,三人收拾得干净得体,坐车向青山书院而去。 诗会只有拿帖子的人才能去,如此汤海便进不得了,只能在大门外等候。 书院门前守候的学子比先前少了一些,不过仍然是拥挤不堪,大部分都不是应邀而来,他们手里拿着题卷跟诗句,据说是来遇名师得指点的。 青云书院的这次诗会不仅邀请各方学子,还请了府城名师以及附近小有名望的大儒。 如若能得一方邀请帖与那些人近距离交流自然是好事,可没得到条件,有些人也不放弃,直接在大门前等候。 要是有幸能够遇上,上前念一念诗句,解一解文章,就算得不到赏识,指点一二也是受益匪浅。 书院门口有斋夫专程隔了通道出来,只要有帖子,跟着队伍很快就能进去了。 青云书院为这次的诗会也做了不少准备,一行人进门便有斋夫带领。 办诗会之处有水榭,有楼阁,一路上繁花艳红,假山林立,环境可谓相当优美,很难想像出这儿是读书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个世家的庭院后宅。 未曾见过这般景象的寒门学子们都看呆了,如若能在这些地方读书岂不是悠哉悠哉。 “如若能在后面的院试中拿个禀生,这儿咱们也能来了。” 胡柯忍不住发出感叹,连他这种平时对这些事情不咋上心的人都开始向往,更别提宋添跟纪英了。 纪英当年虽已经中了秀才,可无奈排名不高,当时分到的是县学书院,并非府城,如果他能来这些地方自然就不会再回苍山学馆了。 想到这次来到的的,纪英眼花缭乱之际又有些愁绪。 “纪兄,可是有什么事?” 满廊的学子都是一幅笑意盈盈的样子,纪英却是唉声连连,宋添觉得这人怕是有心事,可能与这次来府城有关。 纪英摇头道:“无事。” 他不愿意说,宋添也就罢了。 几人行至专用着办诗会的水榭长亭中,便见到里面挂着不少对子,行走间有学子停步,提起长案上备好的笔墨在空白处对下联,最后还落上自己的名字。 这时,走最前面的李馆主道:“来到此处便已进入诗会,长亭中的联子你们要是感觉合适只管对上,但一定记得落下名讳。还有前面的庭园专有比诗句的节目,你们都可以去试试。这些联子跟所做诗句,如若能一鸣惊人,说不准能得到院长召见。” 李馆主不是第一次来参加诗会了,问道自然都懂。 说是诗会,其实也是院长考验学生的一个项目,只不过今年的时间与往年不同,提早了许多。 几人一听,两眼放光。 可凑近了那些联子一瞧,水平非比寻常,想要对好并非易事。 这会儿李馆主又对章夫子交待了几句,对纪英招手道:“随我来。” 纪英向几人拱了下手,很快跟着李馆主离开。 这时,胡柯凑到宋添身边,悄声说道:“我看纪兄怕是想来这里进学。” 宋添有些不明,意外看着他,按理纪英来这儿进学是不够格的,他不是禀生,当初所分到的地方也是县里的书院,只不过上了一年便没去了。 胡柯见他疑惑,啧嘴道:“想说你蠢呢,你又是咱们平阳的案首。说你聪明绝顶有时又傻得可以。明摆着就是纪英求了馆主帮忙,希望走点关系进来,准备明年的乡试。” 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科考,寒窗多年等的便是那一刻,纪英已经参加过两次,整整耗费六年,却未能中举,现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经二十出头,不着急才怪。 宋添想想也是,明年八月的乡试,要是这次中了秀才按理他也是要参加的,如若能在青云书院进学一年,想来各方面都会有一个提升。 两人说着话,也开始挑选挂在廊下的对子。 这时,走在前面的章夫子突然停下脚步,跟人打起了招呼看样子是碰上了熟人。 宋添跟胡柯上前见了礼,见两位夫子聊得起劲也不好打扰,很快便走开了。 长廊上的对联繁多,宋添见胡柯已经抬手动笔了,正要取下一幅对子,便听见背后有人道:“松叶竹叶叶叶翠,秋声雁声声声寒。” 宋添一听,刚好是他要对的那幅,于是收回了手,对身后那人拱手道:“公子所对甚是妙哉,请。” 他让开了位置,正打算拿旁边那幅,怎想那人又道:“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璧联珠。” 正要拿上的对子又给抢了去,宋添有些莫名地回头看着那头戴白玉冠,身着烟青色长袍的男子,直言道:“公子可是有事?” 没事跟他抢什么抢。 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还算不错,皮肤白皙,凤眼薄唇,手执白扇的样儿看着还有几分贵气。 宋添猜想,这人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从他的衣着跟气度便能分辩出来,可自己根本不认识他啊,为何却给盯上了。 白扇公子被人拥簇着来到宋添面前,他嘴角勾着笑,懒散的尾音渐渐仰起,“宋学子,我俩比试比试。” 他认得自己? 宋添皱眉,拱手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高,名烨华。宋学子叫我烨华便可。” “原来是高兄,久仰大名,宋某失敬。” 这人便是赌房中排名第一位的热门案首人选,宋添在考场中没注意过这人,不想便是这位。 高烨华回以一礼,“宋兄可愿与我一较高下?” ------------ 第224章 比试 邀人比试却狂妄至极,宋添才不乐意跟这样的人比。 他直接回道:“高兄见谅,宋某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恕不能奉陪。” 给他面子还不乐意,高烨华挑眉,见宋添要走,手执白扇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宋兄,听闻你少年英才,天赋异禀,今日有幸遇上,高某刚好见识一二,怎不给面子呢。是否看不起高某?觉得与我比试乃是浪费时间。” 本是不想惹麻烦,结果三言两语便给这人曲解了。 已经写好对联的胡柯皱眉,正打算过去帮忙肩膀便给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蔡忠握住。 “胡兄,那人是远城郡高家,最好不要惹怒了他,小心应对。” 蔡忠与宋添考场中结识,后面考完他如约找宋添对了一次考题,跟胡柯也呆过一会,算认识。 “远城高家?” 很显然胡柯不知道。 “书香大家,名门贵族,家中有多人在京中为官,据说有人官至内阁。” 内阁大员,对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官儿。 可就算家世不凡,也不是自傲欺负人的理由啊。 胡柯谢了蔡忠的善意,上前几步去到宋添身边。 而此时,由于宋添拒绝比试,拥簇着高烨华的几人已经开始嚷嚷开了。 “宋学子,高兄诚心想邀,你何必故意让人难堪。” “是也。十四五岁便已经是一县案首,我等早就想见识一下宋学子的能耐,不想先前的酒会诗会请你动,这回巧遇,怎还不愿意与我等切磋一番。” “高兄,宋学子既是不愿,那便是认输,你大可不必理会,我等都可以作证……”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宋添脸也有些黑了。 既是比试,便是自愿,自己不愿还成了问题。 宋添拱手问道:“高兄,这几位是?” 如果跟这些不辩事非之人的为伍,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想比什么试,自掉品格。 高烨华扫了眼身边的几人,对宋添摊手道:“这几位都是进来时遇上的,不是太熟。” 高烨华说得直白,先前帮他说话的那几人瞬间便尴尬了。 可人家说得也是事实,是大家看见他姓高才眼巴巴地凑了上去,怪不得别人。 如此,宋添正想点头接下这挑战,胡柯拍了下手道:“高兄,想要宋添与你比试也不是不可,但怎么的也得弄个彩头,要不然那也太过索然无味了。” 彩头?宋添侧头看了胡柯一眼。 这人尽喜欢找他的事! 他这次进来除了有张帕子跟几两银,啥都没带,哪有什么彩头。 高烨华倒是来了兴致一般,抚掌道:“这位仁兄所言及是。我便以这玉佩为彩头,如若宋兄赢了,这玉佩便是宋兄的了。” 他说着,便将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取下来放在案台上。 宋添一看便为难了,直言道:“高兄勿怪,宋某无好物在身,这彩头之意还是算了吧。” 胡柯一听,直叫可惜,这个姓高的公子哥身上穿的用的皆非凡品,好不容易想出个坑他的机会,宋添咋就放弃了呢。 既然他主动过来找麻烦,怎能轻易放过这人。 胡柯不停给宋添使眼色,心说你拿一两银出来也好啊,看这人的样子并不是在意这些俗物的人。 高烨华的确不在意,听宋添这么一提他立即就摆手道:“宋兄不必多虑,彩头这些东西随意便好。我看你腰间那个锦囊便不错,用这个也是可以的。” 他指了指宋添腰间那只青紫色的锦囊,如若是别的东西宋添还会再想想,这个是万万不可。 “高兄,此物不可,乃重要之人所求的平安符,宋添不能从命。” 宋添直言拒绝,之后也没有再跟他客气,直接拿出装银子的荷包,将里面最大的那粒银子拿了出来。 “高兄若是不介意,我便用这点俗物吧。” 反正他将话也说清楚了,到时输了他的宝贝玉佩,可怪不得自己。 “宋兄随意。” 高烨华满不在乎。 宋添点头,之后两人便在大家的注视下开始清空挂廊下的那些对子。 要说廊下挂着的这些对联,难度还是有的,你随意对也能对出,想要出彩就得有点文彩跟心思。 不过,于已经取得县试案首的两人来说,这并不算太难。 两人一路下去,直接对了几十幅也分不出输赢,反而是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直接将这边围得水泄不通。 而此时不远处的楼台上,青云书院的院长正在接待一身便服装扮的吴知府。 知府大人前来捧场书院的诗会,这事情以前也可过,可今次并没有风声传出,这就跟青云书院突然要开诗会一样,让人感觉突然。 院长徐行已是满脸沟壑的花甲之年,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头顶一支木簪挽发,白须垂于胸前,看着不像是一个学者,更像个道士。 此时他正拱手向吴知府行礼,吴耀虽是四品知府,此时对徐行却是恭敬得很,不光回了他,还将背脊压得更低,毕竟当年他也算徐行的学生,两人有师生之谊。 “先生,可有见到那人?” 两人立于窗前,吴耀看着下方热闹的人群,对徐行问道。 徐行笑道:“人是看见了,不过还未有机会接触,不知品性如何。” 两人说着,不远处的下方又传出一阵阵叫好声,乃是宋添与高烨华的比试正如火如荼,难分胜负。 吴耀看了眼说道:“不如先生与我现下便去看看热闹。” 徐行捋了捋胡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下楼过去了。 而就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房内,李馆主正带着纪英等待拜见。 这个茶房是专门用着拜见之人等候所用,此时房中并非李馆主与纪英两人,堂中的几张桌子已经全部坐满,一眼看去有十几人之多。 这些人中有像李馆主这般带着学生来的,也有毛遂自荐递帖得到一个机会的学者。 大家都是冲着青云书院的名头而来,想要破格入学,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 ------------ 第225章 认输 不愧是案首,宋添跟高烨华两人一路下来差不多斗了两刻钟了,硬是没能分出高低。 廊下的对子已经没了大半,原本那些对联子的人都停下来了,目光全部聚集到了这边。 而宋添跟高烨华两人也被挑起了斗志,难得找到一个难分难解的对手,根本停不下来。 胡柯看到这般热闹心里又痒了,要是能弄个注多好啊,自己啥也不干,做个庄便能大赚一笔,只不过这地方不合适,他还是不敢。 很快,廊下这一片的联子便给两人对完了。 有打杂的斋夫端了茶水上来,两人稍作歇息喝了杯茶水。 这时,有人提意相互出联子,让对方做答,不然这般对下去别人都不用再对了,全给这两人对个精光。 宋添觉得有理,高烨华也点头同意,放了茶杯道:“宋兄,你出联。” “高兄,不如抓阄吧。” 既是比试,又有彩头,宋添便不想占人家的便宜,一切公平为好。 高烨华摇着纸扇一脸无所谓的样儿,“不必这般麻烦,宋兄小我两岁,我应让贤,省得到时让人说以大欺小。”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不错的对手,宋添对他也是佩服的,可这人的性子着实不好相处,高不可攀的样儿让人难受。 可他既然要让…… 宋添浅笑道:“如此这般,承让了。” 宋添向他拱手,望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开口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角,哞哞哞。” 高烨华,“花猫戏花,花迷花猫眼,喵喵喵。” 宋添,“狗牙蒜上狗压蒜。” 高烨华,“鸡冠花下鸡观花。” 虽然很快就对上来了,可高烨华忍不住纳闷,宋添这人出的都是些什么对子,不是牛就是狗的,寒门学子都是这般爱好吗? “犬效丰年家家富。” 高烨华心里咕噜着,宋添的对子又出来了。 刚刚还说他不是狗就是牛,现下没狗了,却变成了犬。 高烨华微怔,默了下对出,“鸡鸣盛世处处春。” 宋添挑眉,“犬吠佞人丧胆。” 高烨华,“宋兄,还来?” 宋添拱手,“高兄勿怪,宋某家贫,日日鸡犬伴读,不知不觉这些对子便出口了,要是高兄有难,不如换着你出联子,宋某来对。” 刚刚才说不想以大欺小,现在换他来出对子,不是自打自脸么。 高烨华自然不会做这些事,摆手道:“不必。此联我以对出,鸡鸣玉宇生辉。” 一个犬,一个鸡,两人对得盛欢,可围观的众人却是要笑了。无忧文学网 有些脑子活的已经看出,宋添这是故意在为难高烨华,明知道他是富家子弟对这些乡野世俗不熟,却还有意拿这些对子来比,起初两人还能一较高下,继续下去高烨华必然会输。 果不其然,当宋添又抛出两个与犬有关的上联,高烨华卡壳了。 “天狗下凡春及第。” “高兄,高兄?” 宋添见他僵住,开口提醒。 高烨华一幅沉思的样儿,脑里却已经被鸡犬二字搅成了浆糊。 连着对了好几个联子,他这个只知道吃连活鸡都没有见过的公子哥也是为难了,脑中关于鸡跟犬的词汇已经用尽,再对除了将那鸡犬比喻成美味佳肴,已经无词可出。 不少人也看出高烨华的为难,那些想巴结他的此时便帮腔道:“宋学子,你这连说了十几道有关鸡犬的上联,摆明了就是在为难高兄。” “就是,高兄乃世家书香子弟,跟你这种寒门学子不同,怎知道那么多关于鸡犬的行文,你出的这些上联,无非就是逼他认输罢了。” 那些人三言两语之后便开始让宋添换联,不然便是使心眼故意为之。 胡柯看不下去,哼笑道:“当初让出联的可是高兄,如今对不上来就让换,那一会要是又遇上难题,是不是又要拿出这套说辞让宋添退步?” “是啊各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可因不识知而否认别人的才华。” 蔡忠也站出来为宋添说话,两人比了这么久他心里差不多已经清楚。 要说能力不分仲伯,可显然宋添更为灵活多变,加之先前两人已经熟了,他自然更愿意与这边交好。 先前为高烨华说话的那两人不服,说道:“宋学子已经连说十几道关于鸡犬的上联,这不是有意为难是什么?谁个有那般能力对出这么多下联来?” 能进得来诗会都是有点能力学识之人,或是家中有银买了别人的帖子,所以这里面真正的寒门并不多,别说是高烨华,很多人在心里默一默,也是对不出这么多有关鸡犬的下联。 胡柯听着这话却是笑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对不出是你的事,可不要代表别的人。” 胡柯摇了摇头,又道:“天狗下凡春及第,财神驻足喜盈门。” 看看,他不就对出来了么,这有什么难的,过年过节时每家每户都得写十几幅对子,不全都是这些犬啊鸡的吉祥话,这些人就是见识少。 胡柯对出来了,那两人的神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正欲说点什么,高烨华便已经拱手认输了。 “宋兄学识渊博,高某认输。” 高烨华姿态恭敬,真心认输。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就像刚刚这位仁兄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乡野市井也是人生百态,我即不懂,便是眼界不够宽广,此次比试是我输了。” 高烨华很爽快地承认,他傲是傲,可并非小心眼容不下人。 在这场比试之前他就听人在面前提过,宋添是少年英才,这次府试案首怕是得落在他身上。 今日这么一比,是不是英才他不知道,可这人的案首并不是凭空得来,确有真才实学。 他释怀了,自己的案首之位若是换成他,也不是不可以。 宋添也没料到这人的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还以为会被为难。 “高兄,客气了,如若这次换着高兄出联,宋某必是会输的。此次比试,我无非占了个先字。” ------------ 第226章 失落 宋添说的是事实,如若换着他出题,能不能对到最后根本说不准。 两人相视一笑,后面高烨华拿起那枚玉佩递到宋添面前道:“我愿赌服输,宋兄收下吧。” 宋添有一些犹豫,看这玉佩的成色那是极好的,怕是得值不少钱吧。 “高兄,彩头之事便罢了,就当是个玩笑。” 刚刚对联宋添承认自己使了小心眼,便不想占人便宜。 他这般说,高烨华便生气了,“宋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彩头便是彩头,怎能当玩笑呢。再说了,这小小一枚玉佩能值当什么,送予宋兄玩乐,以后我们也算认识了。” 宋添,“……” 前一刻还对这人的印象有所改观,下一刻立马又给击碎了,宋添正要接过,怎知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即是赌局,宋学子便安心收下吧。” 低沉浑厚的嗓音,一听便知出自一位老者。 能在这儿出现的老者,必定不简单。 众人回头,便见到圈外满头银丝的徐院长,以及他身边的吴知府。 知府跟院长大人亲临,众人纷纷让出道来,拱手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我等只是路过,你们尽情游园便好。” 徐行说完就走了,吴耀却是审视地看了眼宋添才跟着离去。 那几人走远,大气不敢出的众人才回过神来。 “知府大人跟院长怎么来了,一直未曾察觉。” “不会是来看宋兄跟高兄对联了吧。” “宋兄,你刚刚出风头了啊!” “如若就此被院长看中,那便好了。” 一时间不少人拱手向宋添道贺。 宋添只觉得莫名,呆着脸回礼却不答话,他觉得越是能力出众的学子越是虚伪难分真假。 前一刻还在巴结高烨华,这一刻又围上自己,可自己真得了院长青眼吗? 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会高烨华过来了,将玉佩给了宋添,顺便道:“你是不是得了院长青眼这不好说,倒是明日放榜,你期望很大。” 高烨华叹了一口气,他对那些鸡啊犬的不懂,可是却能看懂刚刚知府大人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高烨华说完走了,而围观的人群也很快散了去。 知府大人来了,他们怎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俱都使出混身的劲儿要做诗对联,誓要展现出自己的本事,留下一个好印象,说不准明日放榜能得一个不错的排名。 那厢,徐行跟吴耀又回到了先前那幢楼上。 吴耀道:“先生以为那人如何?” 徐行捋了捋白须,“是个可造之才,可明年乡试,他也就十六而已,如若能在殿试中有一番表现,皆时怕也要从头做起。” 吴耀点头,“先生所言我也认同,不过我就是见他年龄不大,或许更好掌控。” ***** 待客的茶堂,等了良久的众人终于依序开始去楼上拜见院长。 轮到李馆主的时候,他起身理了理衣摆,回头打量了一下纪英,见一切妥当才跟随斋夫上去。17 隔壁的阁楼早已经没有吴耀的身影,只有徐院长坐在书案前翻看一些名帖跟文章。 “先生。” 李馆主带着纪英行礼。 徐行抬头,打量着纪英道:“这便是你信上所说之人。” “正是。” 李馆主摆了下手,纪英很是恭敬地递上名帖跟一篇磨砺了多日的文章跟诗句。 徐行展开来看了看,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大致看完后很快便放下了。 他习惯性地捋了捋白须,之后问道:“闲亭,平阳案首宋添是你的学生?” 闲亭是李馆主的字。 李馆主一愣,不知徐院长为何突然提到宋添,点头道:“正是。” 徐院长点头,想了想道:“你信上所说之事我还在考虑,闲亭先行回客栈那边休息,晚点给你答复。” 纪英久试不中,又不想去县里的书院,便求了馆主想来青云书院这边备考明年的乡试。 青云书院是府城最好的官学,怎是那般好进的。 可纪英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学生,李馆主也想他能有一番作为,专程跑了这一趟。 在下面等了近一个时辰,上楼却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李馆主心里只觉有些悬,纪英更是白了脸色,可两人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拱手退下去了。 到了下面,纪英心有忐忑地问道:“先生,可是没有希望了?” 寒窗十几载,如今他已经二十出头,若再不能中举,这科考之路也得被逼放下,毕竟他家里虽小有薄产,可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即是让我们等候,那便还有希望,你先不要绝望过头,待等等再看。” 李馆主安慰他,纪英却已经失魂落魄起来,让回去等候的这些不就是场面话么。 “先生,学生学识不精,让你费心了。” 纪英自责,想来想去都怪自己,如若他的诗句跟文章能过得了院长的眼,让人眼前一亮,当场说不准便能拍板,何苦还得回去等。 纪英这人虽然刻苦,学识也不在话下,但灵性差了些,这些李馆主都知道。 但文人都有一股傲气,尽管他说了很多遍,这人仍然改不过来。 能有宋添那般一点就通的人实在太少。 想到宋添,李馆主不自觉蹙了眉头,先前在楼上徐院长为何突然提到宋添,难不成他见过宋添了,还对他有赏识? 李馆主想不通,只待一会见着人好好问问。 不多会,两人回去诗园,而宋添几个已经逛完在亭中喝起茶来。 跟高烨华比试之后宋添又去诗会那边留了两首诗,后面就没多大兴致了。 这园子里除了对联子便是写诗,反正他两样都做了,是不是有幸能得谁的青眼这个还得看运道。 胡柯大致逛了一下,除了对了一幅联子啥也没做。 自己什么水平他清楚得很,想利用这种机会一步登天不可能,不如老老实实准备院试,能得个禀生也有入青云书院的机会。 两人喝着斋夫端来的茶水,蔡忠也凑了过来一起说话聊天。 后面李馆主带着纪英也来了,大家三言两语便将刚刚宋添与高烨华比对子的事情提了。 李馆主一听还有这出,心中有了些猜想。 ------------ 第227章 少年案首 青云书院的诗会晌午便结束了,一行人念念不舍地离开。 回到客栈,没能拿到诚邀帖的几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劲儿地询问诗会是如何如何,有没有结识到不错的友人,可有见着院长,是否有什么大儒前往。 几人将里面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院长见着了,大儒也看到几位,宋添感觉还不错,胡柯觉得就是那样,没多大意思,早知道那帖子他就卖了换钱还好。 胡柯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其他人听得满脸神往,羡慕得不行。 几人聊得甚欢,只有纪英坐在一旁心事重重。 翌日是府试放榜的日子,一大早宋添就给隔壁的童良玉拉了起来,说是去那边占个好地方,省得一会儿挤不进去。 这种时候宋添也从善如流,收拾妥当在下面吃了早餐便跟着大家一起过去。 李馆主感觉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便不去了,由章夫子带着大家一同前往。 一行人在衙门附近找了个茶馆,准备在里面耐心等候。 他们自认出门算早的了,可别的人更高,茶馆几乎已经坐满,除了楼上的雅间,便只有窗边那些小桌。 一行十几人分了三个桌子,挤着还算能坐。 宋添刚刚坐定,便发现茶馆里不少人都向自己看过来,好像认识他一般。 可那些人他是毫无印象,见都未曾见过的。 宋添默默喝着茶,旁边桌那些人此时却已经聊开了。 “那人就是平阳案首?” “是他。听闻才十四五岁,少年英才啊!” “昨天的诗会他也去了,还跟高家的三公子比了一场,听闻高家三公子都输了。” “高家三公子都输了?那这次府试案首会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这事不好说,等等就知道了……” 一行人相互讨论着,后面便有人提意上去见礼认识一下,毕竟现在这种机会难得,等到时人家真发达了,那是想见都见不着的。 有人蠢蠢欲动,可当看见宋添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脸护卫,那些个小心思又歇了下去。 没听说他家有什么来路,怎还带着个护卫。 一众人等了半个上午,府衙那边总算传出动静来了。 有衙役将人群驱赶开来,让出位置开始贴榜。 茶馆跟附近街上的人群骚动了,抬步就往那边涌,不多会榜案下便围得水泄不通。 宋添他们晚了一步,去到时根本无法靠近。 这时汤海说道:“公子,我进去帮你看。” 宋添点头,待汤海拿着配刀挤入人群,姜氏又赶紧催促丈夫,“你去啊,跟着那汤护卫不就好了。” 刘权想想也是,立即便跟了过去。 汤海穿着劲装,手里还举着刀,那些人侧头一看,还以为他是衙门的,倒是让他轻轻松松就去到了榜案前。 两张榜单,外面的是入圈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座位号,而另一张上面却是写着名字,正首第一人员毅然写着宋添二字。 汤海还未挤过去,便有人叫道:“是平阳案首,居然是平阳案首!” “十四五岁的少年,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大本事。” 有人感叹,有人不服气,寒窗十几二十载,居然输给一个小娃,于是很多人看完榜单便没有离去,誓要等到衙役前来贴卷,看看那案首所作文章到底有何高明之处。 当然这也只限于那些入了榜却没有排上名的人,至于落榜者早已经痛哭流涕了,怎还顾得了那些。 汤海挤到案前一瞧,自家公子果然居首位,再往下他在十几位时看见了胡柯的名字,而庞子默跟童良玉也幸运地过了,只不过并没有排在案上,在另一张写有座位号的榜单上挂了个尾巴。 “我过了,哈哈,我又过了。” 庞子默挤进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号激动非常。 旁边,童良玉也睁大了眼睛,瞧着有自己的座位号居然跟庞子默搂肩搭背抱在了一起。 两人挤进来都没有去看案榜,只是看平榜,他俩忐忑了大半天,就怕过不了,根本没有想过上案榜,能过已经是万幸。 两人高兴得像傻子,而跟着汤海一早就挤进来的刘权此时刚刚将案榜看完,没瞧见自己的名字才来到平榜这边看坐位号。 案榜上没有他的名字,平榜上怎么地也有他的座位号了吧。 刘权见庞子默跟童良玉这两个傻子都过了,对自己更是信心十足,只可惜他前前后后瞧了两遍,硬是没有看见自己的座位号。 “不可能,这不可能。” 刘权又从头到尾将那些座位号看了一遍又一遍,呆在那里整张脸都白了。 府试未过,连童生都不是,以后再来,还得从县考开始。 刘权呆了,听见周围那些丧气的叫喊跟哀怨,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时,苍山学馆别的人也都挤进来了,大家看了榜单有叹气的,有高兴的,加上宋添这个案首跟随行的童良玉,他们这一行人总共过了八个。 这对苍山学馆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毕竟这些年的童生试一般都是过四到五个,而院试那边看运气也就是二到三个才能中秀才。 这下子过了八个,按照比例,八月的院试苍山学馆能有四到五个秀才。 镇上的一个学馆,一年能出四五个秀才已经相当不错了。 章夫子挤进来问了下情况,那是笑得合不拢嘴,特别是看见宋添得了案首,更是红光满面。 照这样下去院试宋添中秀才毫无悬念,明年乡试中举也是大有机会。 就算不中,他少年英才,还有大把年华,下次再考必有一番作为,他们苍山学馆,要出大人物了。 “宋添,你中了,中了案首。” 庞子默跟童良玉挤了出来,拱手向宋添道喜。 来得晚的那些还没挤进去的人纷纷侧目,对于这个少年案首连连惊叹。 宋添有些懵,眨巴眼睛问两人,“真的?” 县试能得案首他有点自信,可府试之中卧虎藏龙,各郡县案首就有十几个之多,他只想着能排上名就可以了,又得一案首,高兴得有点懵。 ------------ 第228章 惊喜 “这还有假!” 庞子默拉着他,非要带他过去看看不可。 刚好这时汤海出来了,将他得案首的事又说了一遍,顺便还提到胡柯排名十三。 “我都能排十三,你得案首又有什么稀奇。” 胡柯上前搂住宋添的肩膀,“请客,谢师。” 都中案首了,请客这些自然小意思,宋添掏荷包招了辆空马车,一行人就准备回去了,结果才发现刘权没有出来。 “别等他了,跟媳妇在里面吵架呢。” 原来刘权在里面一直没有见到自己座位号不愿意出来,姜氏在外面等不及,便也挤进去了,后面发现丈夫没中,失望难忍,当众便数落了他。 刘权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自然就跟姜氏吵起来了。 章夫子叹了一口气道:“先走吧。” 先生都说走了,别的人自然没意见,很快会回了客栈。 而案榜之下,有些人看完榜还不愿意离去,等着要看题卷。 临近晌午,等看榜的人差不多散去一半,前二十名的题卷终于贴出来了。 大家一涌而上,当有人通篇读完宋添的考卷,有沉默的,有不屑的,也有惊叹这题解得好,不娇不躁,刚刚好迎得了知府的喜好。 中午,宋添在客栈对面的酒楼订了两桌席面。 能得案首是意外之喜,加之压注自己得了点钱,宋添叫了掌柜过来,好酒好菜随便上。 饭桌上,过考的自信满满,没过的那几个唉声叹气,一个劲儿地喝闷酒。 李馆主听闻宋添得了案首也是非常高兴,饭桌上拉着宋添说了很多,让他好好准备八月的院试,还有明年的乡试。 府试能得案首一个秀才怎么也跑不掉,李馆主等着他明年乡试带来惊喜。 旁边,纪英没有应考,却也一个劲儿地在喝闷酒,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学业上不如宋添,还被甩得很远。 以往,在苍山学馆他是第一的存在,后面宋添升上甲班,他第一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直到年底,彻彻底底被超过了。 去年的年末考宋添得了正首,那时他还在想可能只是刚好运气不错,如今看来人家是实力当先。 被人拥簇羡慕了那么多年,而今纪英也开始羡慕小他好几岁的宋添了。 如此,纪英端上酒盏也凑过去跟宋添说了好几句恭喜。 宋添这人是他看着从丁班升上来的,能这般利害也是努力所至,羡慕可以妒忌不得。 宋添接连被人敬酒,一不小心脸也给喝红了。 也就是此时,客栈那边突然有小伙计跑了过来,来到桌前便兴奋问道:“谁个是李馆主,谁个是宋案首啊?” 热热闹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李馆主站起来莫名问道:“我是李馆主,小二哥有事?” 那小伙计猛一拍大腿,“唉哟,可算找着你们了,快,青云书院来人了,有请李馆主跟宋案首。” 一听青云书院,李馆主撩袍离坐,宋添紧跟其后。 “你就是宋案首?” 小伙计见着十四五岁的少年惊得不行,这般年纪就得了案首,了不得啊! “在下正是。” 宋添匆匆应声,跟前馆主很快便出了酒楼。 青云书院专程来找,宋添不敢想,他才意外得了案首,这下要是再给青云书院收入,太多惊喜砸下,他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正主走了,余下的人也都坐不下去,全都涌出酒楼回了客栈。 客栈堂中,穿有青云书院斋夫衣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桌前喝茶。 虽说这人只是书院里的一名斋夫,可挂着青云书院的名头,自然没人敢待慢。 客栈掌柜专程请了他入座,还免费提供上好的茶水。 不过这些人清高得很,银钱不多不少,已经给了。 李馆主进门,看了眼那斋夫心中一喜。 这人是书院理事,身份并不一般。 “先生,李某来迟还请见谅。” 李馆主上前拱手道歉,宋添紧跟着他也行了礼。 斋夫起身回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宋添,笑道:“你便是府试案首,宋添?” “学生正是。” 不跟李馆主交谈首先找自己,宋添一颗心蹦蹦直跳,毕竟才十四五岁,事情来得这般突然,再沉稳也是忍不住的。 斋夫点头,之后又对李馆主道:“你能有此学生着实不易,院长看过他的题卷,道是可造之才,想招揽宋添进书院学习以备院试,李馆主可有异议?” 这是在向李馆主要人了,他能有什么异议,手下的学生能来府城第一书院,只觉荣幸。 “承蒙院长厚爱,改日李某定当面道谢。” 李馆主也很激动,宋添更是兴奋得脸色发红。 青云书院来人,还留在客栈里的学子都跑出来看热闹,此时听闻宋添能进青云书院,那是羡慕得捶胸跺足。 这人才十四五岁啊,照这般发展下去,怕是个状元之才。 苍山学馆的一行人听闻,也是感觉与有荣焉,激动非常。 斋夫笑了笑,说了后续事宜,让宋添后日去书院报道。 李馆主连连称是,那斋夫点头,又问,“纪英,纪学子可在?” 又找纪英? 李馆主一愣,立即笑道:“在的,在的。” 他转头,本想叫纪英上前,却发现门口没人。 “章先生,纪英在何处?” 所以人都来了,纪英怎么不在,这人咋回事呢。 章夫子左右看了两眼,也才发现少了个人。 “先生,他应该还在酒楼,我过去叫他。” 胡柯说着已经快步过去了。 刚刚听闻青云书院来人,他跟在最后,看见纪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人怎么回事他大概了解,是在伤心,是在失落。 胡柯去到二楼,纪英还从在先前的位置上,一张脸酡红,摇头晃脑的样子,感觉都快要喝晕了。 “胡兄,胡兄过来陪陪我啊!” 纪英见着人说起醉话。 胡柯眉头一皱,上前夺过他手里酒盏道:“青云书院来人,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喝酒?” 纪英苦笑,“我咋没心情呢,我这是高兴,替宋兄高兴,咱们苍山学馆几年不见举人,这下全靠他了。” 纪英知道,青云书院来人找宋添,肯定是接他入学的。 自己求了好久不行,人家随随便便就有了,他难过啊! “呜呜……” 纪英说着居然哭了。 胡柯嫌弃,将人拉起来怒道:“出息呢?你要是不想进那青云书院,现在便去说清楚,省得人家白等。” ------------ 第229章 醒来 直到送走青云书院那斋夫,纪英整个人还是懵的。 那人不是不过来找宋添的么,怎么连自己都给选上了呢。 他以为,他以为…… 从失望到惊喜,纪英呆滞木然,根本不知如何反应,直到肩膀被人搂住,恭贺声络绎不绝,他才缓缓拉回一点理智。 “纪兄,晚上那餐得你请了。” “是啊,大喜事啊,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纪英笑着点头,心里的大石头落下,请客是必然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让围观的人群即羡慕又妒忌,同时苍山学馆也名声大噪。 李馆主捏着白须,沉默了半晌对纪道:“你跟我来一下。” 这是有话要说了,纪英连忙躬身跟了上去,这次能被青云书院收入全都仰仗馆主。 回到客房,李馆主坐在桌前还在沉思。 纪英等了一会,试探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能将他叫过来肯定是有话说的,他抬头看了看红光满面的学生,叹道:“这次你能进青云书院可能跟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先生这是何意?如不是先生帮学生引荐,何来有这次的机会?” 纪英不认同,如果没有馆主,他连青云书院的门都进不了。 “你是我引荐没错,可能不能进去应该跟我没太大关系。” 纪英有些懵了,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思。 李馆主见他并没有渗透明白,心中暗叹,能成为他的学生自然有他看中的地方。纪英这人能中秀才学识自然没得说,人品也是正派,读书很是努力,但他少了些悟性,所以才会在宋添之下。 “这次前来报信的斋夫先提了宋添,再提到你,我想可能宋添的作用更大一些。” 李馆主有些话并没说得太直白,如果纪英能上青云书院真是因为宋添,那么很有可能徐院长是在帮宋添找帮手,让他之后的仕途能更加顺畅。 他俩被挑上了,于此时来说肯定是好事,至于以后,谁又能说得清楚。 自己是沾了宋添的光? 纪英怔了怔,如醍醐灌顶,内心的兴奋少了大半。 “先生,此话怎讲?” 纪英有些想不明白,他清楚宋添利害,又是案首又得了院长赏识,可就算如此他现在还只是童生,怎能有这种本事。 有些事情只有意会,不可言传。 李馆主指了对面的位置让他坐,“总之以后前去书院你们俩人要相互扶佐,切勿生嫌。” “学生谨记。” 纪英拱手,脑子里却生出疑团。 客栈堂中,李馆主带着纪英离开后又有些人返回酒楼继续吃喝,宋添不陪他们玩了,回到房中开始写起信来。 他迫不及待想将自己中案首进书院之事告知阿绣与家人,许久没见,不光要报喜还特别想他们。 思及此处,宋添脑中浮现出离别时的场景,还有阿绣那张依恋不舍的脸。 如此,他又另外铺了笔墨,单独给心中的姑娘写了一封信。 两封信写好,宋添装上封好,晚点便可以交予章夫子带回。 府试已经结束,明日章夫子带着一行人便要回去,李馆主暂且会留在这里料理纪英跟宋添入书院的事宜。 想到明日大家便要归家,宋添又担心起父亲来,已经过了这般久,为何还未回来呢。 如此,宋添又让汤海前往曹府打听情况,若不是他事多缠身,怕是得自己去了。 汤海自然不想让他去曹府,连连点头很快就走了。 小半月过去其实他也想去曹家那边看看情况,不知掌柜可有醒来。 来到曹府,天色已经黑尽,曹烈在,亲自带他去客房。 最近因着宋二才的事曹烈很少外出,一来是怕下人照顾不周,自己在府上能多看着,二来是怕宋添突然去绣楼撞破谎言。 “大爷,宋掌柜情况如何?郎中那边怎么说?” 汤海进房间看了看脸颊明显消瘦的宋二才,担心问道。 “这些日子我都是上好的药材给他用着,他头上的伤已经好转了,听郎中的意思最近应该会醒。” 宋二才出事,曹烈也是焦急的,他清楚这人是后方绣坊的掌管人,要是出了什么事,生意上肯定大受打击。 “能醒就好。” 汤海松了一口气,顺带将宋添中案首,给青云书院看中的事一并说了。 想想当初那个脸有伤疤的小男娃居然这般利害,曹烈也忍不住感慨。 “要是宋掌柜知道此事,不知何等欣喜。” “是啊!” 两人说着去了外间,宋二才的事还得继续瞒着,刚好他现在要去书院进学,也无法离开府城,索性再瞒一瞒,等宋二才醒来什么都好了。 汤海点头,很快告辞离去。 曹烈送他到门口,这时刚好有丫鬟送了药来给宋二才服用。 曹烈瞧了瞧,让人进去了。 只不过那丫鬟刚进去一小会,便匆匆奔了出来,“大爷,大爷,人醒了。” 曹烈一听,立即跟了进去。 床榻上,宋二才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曹烈进来,挣扎着想要起来。 “宋掌柜,你快躺好。” 曹烈过去将他扶住,宋二才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喉咙发干,根本发不出声音。 “拿水来。” 曹烈向外吩咐,不多会丫鬟便端了茶水进来小心喂了他。 “大,大爷,刚刚所说,可,可是真?” 宋二才虚弱得利害,有气无力的,说话都不顺畅。 刚刚所说? 曹烈很快反映过来,欣然点头,“宋掌柜恭喜啊,你儿子宋添不光得了府试案首,还要入读青云书院,将来前途无量。” 原来他虽未睁眼意识却清醒着,听见儿子高中,竟然醒了,可喜可贺啊! 曹烈为他高兴,宋二才确认了心中所想,整个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先前他遭到暗算,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还做了一个即无比真实又虚无缥缈的梦。 梦里他也受了伤,却并没有幸运地活下来。不光如此,他还看见媳妇也很快随他而去,儿子的学业也耽误了,为了凑银钱赶考跟胡家那小子凑到一起开始在外坐庄压注。 还好,还好,那些都是梦,他还没死,媳妇也好好的,儿子更是高中案首。 ------------ 第230章 县尊亲临 汤海从曹府出来便叫了一辆马车送他回客栈,车子行至半路,给曹烈派过来送信的侍卫拦住。 汤海听闻宋二才醒了也是大喜,不过侍卫说人很虚弱,短时间内还无法下地,宋添那边缓多几日,到时宋二才会上书院看他。 如此汤海便放心了,他回到客栈向宋添报了下情况,宋二才很快便会归来,他中案首跟进书院的消息让人带过去了,相信过不了几天便会去书院那边找他。 宋添点头,虽没有怀疑什么却是有些疑惑。 翌日,苍山学馆一行人在章夫子的带领下便要返程了,等到八月院试再来。 李馆主带着纪英跟宋添送了送他们,之后三人便去了青云书院。 徐院长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先前斋夫传话说是让宋添在书院备考院试,可毫无疑问便是招揽的意思,毕竟已经是府试案首了,院试考个秀才禀生不在话下。 两人都算私教生,因不是官府名额分配,并不享有各方米粮笔墨之类的补贴,不过束脩费是免了的。 就算没有补贴能免束脩费也是相当大的恩惠了。 李馆主带着两人谢了又谢,之后由斋夫领着办了入学手续,领了青云书院的书篓跟学子衫。 等一切办理妥当,李馆主就要准备走了。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万不可辜负,一定得好好读书。” 临走时李馆主叮嘱两人,从自己手里走出去的学生,能有这般出息他也是很欣慰的,所以此时没有难过,唯有高兴。 “学生谨记教晦。” 纪英与宋添双双躬身,向李馆主行了一个大礼。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有李馆主在前,两人何能有这样的机遇。 “先生,我让汤海送你回平阳可好?” 宋添提意,怕他一人在外行走不便。 李馆主摇头,“我在此处还约了友人,你们不必担心,安心在此处读书便好。” 如此两人也没说什么了,将他送至门外,帮忙找了一辆马车。 之后宋添与纪英在外面备了些东西,便在书院中安定了下来。 宋添读书,汤海自然是不能跟着的,回了曹府那边,顺便给宋二才说了一下情况。 宋二才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是以汤药续命,现下醒是醒了不好好养养根本下不了床。 他不想让儿子担心,所有的事情都瞒了下来,至于柴房关着的那姑侄两人,待他的身体恢复,自然会送他俩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从府城到平阳县一般需三天左右,宋添让章夫子带回的两封信还没有送到,河口镇常氏那边已经收到儿子高中案首的消息了。 是学馆里的斋夫告诉他们的,还专程要常氏过去,说是县太爷亲临,正在学馆之中,还想见见宋添的家人。 常氏那天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正在院中休息,听斋夫这么一说差点儿高兴得晕过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 儿子前不久才中了县试案首,这下府试又来,常氏气息都急了,只觉这是天大的惊喜。 “夫人,这自然是真的,县尊大人已经在学馆中等候,你快随我过去见见吧。” “是是是,你且等等,我换身衣裳便去。” 人家都说是了,常氏自然没啥好怀疑的,刚刚问出那话无疑是因为太高兴了,想儿子县试都中了案首,府试再中也是情理之中。 常氏抚着胸口缓了几口气,后面正准备回房换衣,想了想又对陆保道:“你快去,将萍萍叫回来。” 说是要换衣,常氏却没有主意,而且这么大的喜事她也想跟人分享,只可惜阿绣不在,不然也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东家公子又中了案首,陆保也是高兴得不行,一溜烟人就跑了,出门就开始嚷嚷,“宋添又中了,高中案首……” 陆保的声音传到斜对面的包子铺,常萍萍等人听闻又跑过来问情况。 常氏兴奋地给他们解释,大家听闻连县尊大人都来了,惊叹得不行。 那可是县尊大人啊,对他们这些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几回的人来说那便是大老爷,半边天。 而今县尊大人专程前来要见见宋添的家人,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几个女人劝常氏穿最好的衣裳将自己打理得光鲜体面,常氏也是这么想的,将压箱底的那些衣裳都翻了出来,可临到最后她想了想又放下了。 家里不是乡绅也不是多大的富户,这般盛装她突然又觉得不对。 儿子从这种小镇上出去,说白了就是寒门学子,既是寒门学子,身为母亲怎能穿金戴银故意炫耀。 可要是穿平日里的那些会不会又太寒酸了,有失体面。 常氏一下子就为难了,急得团团转,这种事儿要是丈夫在就好了,落在自己身上一点主意都没有。 她在房中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还是像平常一般便好,不用太过于刻意。 这般,常氏很快在陆保跟常萍萍的陪同下去了学馆。 苍山学馆里,因着县尊大人来访,所有人都知道宋添中了府试案首,那是热闹非凡。 大家都围在正堂那边,一是想看看县令大人的尊容,二是想沾沾好消息的喜气。 常氏过来的时候,便见众学子都站在屋廊两边,连课都不上了。 斋夫在后面咳了咳,一行人让开了道,常氏让陆保夫妻俩留在外面,便跟着斋夫一起进去了。 里面,学馆理事正小心陪护着突然跑过来沈县令。 沈县令三十多的模样,留着小胡子,听闻来到平阳并不算久,上任只有两年。 常氏忐忑上前见礼,沈县令虚扶了一下,还请她入座。 常氏受宠若惊,心目中又将儿子夸了好一通。 果然儿子本事了,娘儿老子也会跟着沾光。 沈县令今日过来表面虽说是巡视学馆,实际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想过来看看宋家,毕竟连中两个案首,考过科举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人前途无量。 既然有前途,提前照面拉拢一下,对于同为寒门学子出生的沈县令来说又有何不可。 ------------ 第231章 有孕 沈县令在堂中跟常氏聊了下宋添的学情况,还说如果家里有难处尽可到县衙找他,之后便也准备走了。 如果宋二才在,肯定会请他到酒楼饮上一杯,可常氏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不好办,只能恭敬的将人送上马车。 县尊大人亲临,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在河口镇上那是掀起了惊涛海浪。 学馆里的那些学子就不说了,又羡慕又妒忌,恨不得取而代之。 而正在学馆就读的宋康也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好歹这也是宋添的亲堂弟,到时宋家发达了,说不准能沾点儿光。 河口镇上,县尊大人走后大家纷纷上门道贺,而且还不是空手,多少都会提点东西之类。 常氏一下午都在家中坐着,又是答话又是收礼,饮了两壶茶水都觉得口干。 那些人送了些啥常氏让人一一记下,晚点等儿子回来办上流水席请大家过来吃席。 宋添双案首的消息不径而走,很快就传到了村上。 宋老爷子听闻又中了,还是案首,衣裳都没换趁着天未黑直奔镇上。 常氏忙了一下午,看着满桌子的好菜正没胃口呢,便听闻宋老爷子跑过来了。 “爹,你咋来了呢?” 常氏将人请进后堂,又让人添了碗筷。 宋老爷子满面红光,一路跑过来气还有些喘。 “听说添哥儿又中案首了?县尊大人还亲自来到学馆招见了你?” 常氏点头,宋老爷子一拍大腿,“好事啊,多好的事啊!” 他坐不住,在堂中兴奋得团团转,之后直接跪在地上,面对村口方磕起头来。 “祖宗保佑,我宋家终于有盼头了。” “爹,爹,虽然中了案首,便现在还是童生,你别想得太夸张,赶紧起来吧。” 虽说常氏也高兴得不行,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得谦虚一下。 “童生?老二媳妇,这你就不懂了,添哥儿是双案首,秀才已经是铁板上的钉钉,就看明年能不能一鼓作气中得举人。他还这么小,就算明年不中,三年之后也是妥妥的举人老爷,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 宋老爷子越说越是高兴,怎还顾得了吃饭。 “对了,等添哥儿回来一定要去村里摆流水席,这事先前我就跟老二说定了。” “算算日子应该也就是这两二天的事,我就在这儿等着我的乖孙。” 宋老爷子就不打算走了。 院里还有空房,他要在这儿住常氏也没意见,听闻老爷子除了烟杆啥也没带,又让陈嘉力去外面给他备了点东西。 “爹,你赶紧吃饭吧,一切都等二郎他们回来再说。” 常氏说着就打算回房里休息一下,她不光没胃口,头还晕得很,累得不行。 常小双见她脸色不好过来扶着,提意道:“我看你这两天都不太对,不如请个郎中过来看看,现在布庄事多,你可不要倒下了。” 常氏点头,这两天她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今儿累了一下午更是。 常小双将人扶到房中,之后便让陆保去药铺那边请郎中。 不多会郎中过来了,小心给常氏把了脉,沉思了一会道:“看夫人的脉象怕是有了身孕。” “身孕?” 常氏皱眉,之后震惊盯着他,“这话当真?” “脉相尚浅,夫人可以等多半月再让老夫来看。” 常氏僵了,旁边的常小双惊喜叫道:“四妹,双喜临门啊!” 常氏这才反映过来,立即赏了二两银,将人送了出去。 “姐,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人送走了,常氏却还难以置信,双手捂着小腹眼泪直流。 “真的,当然是真的。” 常小双抽出手帕来帮她抹泪,自己也红了眼眶。 她自是知道小妹怀的这个孩子有多来之不易,那是求了好多年才得来的。 “姐,要是二郎知道,这得有多高兴啊!” 常氏的泪止不住,可想到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又强行将情绪收敛了回去,扶着常小双的手去到床上躺好。 “姐,这事儿你先别提,等二郎回来了再说。” 常氏含笑,这等天大的喜事,她想要亲口告诉丈夫。 “我知道。” 常小双都懂,知道两人感情好。 接下来的两天,常氏心心念等着父子俩归,可惜人没等到,只有章夫子带回来的两封信。 儿子不光中了案首,还被青云书院招揽,这是好事啊! 常氏不怪,唯有高兴,可当她看见写有阿绣启三个字的那封信又有些叹息,阿绣前往临江,儿子还不知道呢。 府城,宋二才卧床休养了三天总是能下地走动了。 他身子好了些,便让汤山去报官,自己带着汤海去后院柴房。 宋桃跟宋虹姑侄两人被关在这里已经快半月了。 最开始两人还有力气吼叫骂咧,后面给汤山揍了两次,加之十几天过去,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就算现在柴房门开了,两人也照样缩在角落,连跑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柴房内污秽不堪,宋二才没有进去,等下人抬了个椅子过来坐定,才让将两人弄出来。 不多会,披头散发瘦得不成人样的两人出来了。 谁是太久没见阳光,一开始两人都睁不开眼,等适应了光线,才看清坐在不远处那人是宋二才。 “二哥?二哥!放了我吧,那事不是我做的。是虹哥儿,是他,我劝都劝不住,根本不管我的事啊!” 宋桃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直求饶。 这半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早已经过够了。要是早知道二哥有了本事,还有这些人帮他,她宁愿跟着一起回宋家也是不敢害人的。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宋桃只恨宋虹瞒他,二房发达了也不开口说,让她产生了误会,别说打人放火的事不是她做的,就算是也万万承认不得。 跪在地上的女人模样比外面那些乞丐还不如。 宋二才淡淡一笑,“谁是你二哥?我是有一个妹子,可早早就在村子里嫁了,怎么会在这些地方。这人疯了,不想坐牢,竟然胡乱攀起亲戚来。” ------------ 第232章 最后一面 宋二才的一席话让两人蒙了头,宋桃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知要如何反映。 想想半月前他还在逼问自己放火之事,此时怎就认不得人了? 不会是脑子给打出问题来了吧! 宋桃有些想不明白,宋虹却是一颗心坠入了谷底。 “二叔,你什么意思?想将我俩逐出家门?” 宋虹笑,声音像疯魔一般。 为什么宋二才没死?为什么? 如果他死了宋家的一切都完了,宋添至少三年内不能考科。可是宋二才为什么没有死呢,他明明下了狠手,还放了火。 而今看来他除了有些虚弱并没有任何问题。 上天不公啊,难不成老天爷也在帮他? 宋虹不甘心,就算是死,也不瞑目。 他很清楚宋二才此时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不想要他们这些丢人脸的亲戚,彻底为正在科考的儿子扫清障碍。 宋二才的确是这般打算的,儿子连中两个案首,又被青云书院招揽,他的履历上不能有这些污点,他的仕途也不能因为这些而坏了名声,只能干净整洁,极极向上。 事到如今老太太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他已经不想纠结了,之后他便当这两人死了,从此宋家再也没有这两人的身影跟名字。 为此他醒来那日便专程找了曹烈,他知道曹家跟吴知府有些关系,借此答上了话。 吴耀听闻是宋家的事,很快就说会严惩不贷,按律法杀人未遂是要流放的,最近他手上正有几个十恶不赦之人要流放边陲之地,等他的案子办下,刚好一起带走。 宋二才放心了,今日前来是专程见他俩最后一面。 “她乱认亲戚还不够,你也认,看来都疯了。” 宋二才笑了笑,看见宋虹咬着牙一副气愤难当的样子,对身后的曹家仆从道:“绑了吧,估计一会官差也该来了。” 他报了官! 宋虹一怔,一股寒气直窜入脑门。 他还想读书,他还想科考,如果进了衙门,那些事情想也不用再想了。 “二叔,虹儿错了,虹儿错了,求放过我吧,我还想读书,我还想读书啊!” 宋虹慌了神,这一刻所有的气愤跟不甘尽数破碎,只留下无尽恐惧。 “二叔,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宋虹在地上跪行,眼看就要爬过来,给汤山压住了肩膀。 汤山现在对这人恨之如骨,在他看来掌柜还是太心善了,还想要留这人一条命,直接杀了埋掉更为省事。 他还想要读书…… 宋二才想笑,叹道:“你读书?不是那块料。” 这句话宋二才在心中一直压了很久,这下总算是说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软,以前总觉得这是心善的表现,如今想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如果他能强硬点,一开始就指出宋虹走不通这条路,这人的结局是不是会好点? 可惜,已经过去的时光并没有如果,所有的一切在你选择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宋二才伸手,让汤海扶自己离开,后面的事情他不想听,也不想参与,能不能活下去,看他俩的命。 “二叔?宋二才,你这个没良心……” 宋虹疯了,见他不为所动直接骂咧了起来。 只可惜话没说完就给一张让人作呕的汗巾子堵住了嘴,没多会两人已经给绑结实了。 这日下午,宋二才回到房间一直在窗下静坐。 后面汤山兄弟俩过来向他禀报,官府那边已经将人带走了,有他们跟醉仙楼的人作证,他可以不去衙门,只当晕迷未醒便成,去都不用去那两人就定罪了。 “掌柜,公子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当时我说你差不多三五天便会回府城,现下已经第四天了,我怕公子等不急,要不要我去捎个信儿?” 汤海小心提醒,他看得出来宋掌柜虽然惩罚了那两人,但心里一样很难受,毕竟流着相同的血脉,有些东西难以释怀。 提到儿子,宋二才总算有反应了,他点了点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明日我便去书院看他。” “可你的身子?” 这般虑弱,到时宋添肯定会问。 “无事,我就说路上染了风寒,添哥儿不会多问的。” 宋二才了解儿子,就算要问,也会在私底下。 “好。” 汤海点头。 翌日,宋二才收拾妥当便去了青云书院。 想当年来府城考试青云书院的大门他也专程来瞧过,那时便想,如果能有机会在这里进学,将是怎样的一件幸事。 这个愿望儿子替他实现了。 宋二才专程挑中午休课的时候来,斋夫开门将他请到旁边的茶室,不多会喘着粗气的宋添便过来了。 “爹。” 宋添的脚步有些急,先前他在号舍听闻父亲过来了,起身的动作太快将椅子都给撞倒在地。 他不清楚自己怎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虽然知道父亲只是外出办事,可他心里总是慌张,总是不安,要是今日父亲还不出现,他就要亲自己上曹府要人了。 “添哥儿。” 宋二才见着儿子也是满面春风,他上前握住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眼眶也有些红。 “好,给我们宋家争光了。” 宋二才高兴得声音都哽咽了,宋添却是皱着眉头问他:“爹,你怎么了?” 宋二才养了几天虽说气色好了很多,可人还是瘦的,脸颊上的肉还没有补回来,如今还是凹的。 这人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宋添自然看得出来。 “我没事,就是在路上时不小心受了风寒,食不进东西人瘦了些,不过现下已经没什么事了。” 宋二才来时便想好了说辞,宋添却有些不信,再次问道:“真是这样?” 宋二才点头,“也是怕你担心才没有放消息,不然早就应该过来看你了。” 父亲的样子除了瘦得利害已经看不出什么,可宋添对于他刚刚的话还是不信的。 “爹,既然你身体不适,不如在这边多待几日,等我休沐之后再启程回平阳。” 儿子这是打算问前因后果,宋二才叹道:“行,我等你。” ------------ 第233章 临近 府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前去江南的路上,在途中休整了一日,曹眙联系了相熟的船只,改走水路。 阿绣有点晕船,之后的日子她都在舱中休息很少露面。 有时在渡口靠岸想上去走走,她也戴了帷帽,除了船上那些人,几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路途,船只来到一个叫桑州的地方下起了雨。 雨势顿大,连着几个时辰不停,曹眙为了安全便让船夫找了个小渡口靠岸休整,等天气转睛了再走。 这一靠便是一天一夜,瓢泼的大雨如倾如注,连江水都涨高了许多。 曹眙冒雨指挥大家为船只加了缰绳,入夜时见雨水未停,又将货船上的货尽数搬到客船,以防夜里出现意外。 这事情阿绣都听春柳说了,如今他们走不得,趁着这个空档春柳让她不要操心,好好养下身子。 最近阿绣晕船,胃口一直不佳,春柳感觉小姐都瘦了。 阿绣点头,让她注意着外面,有什么事及时来告知。 是夜,外面的雨声未停,伴随着的还有呼啦啦的大风。 外面的声响过大,阿绣睡得不实,到了半夜不知怎的便醒了。 船舱里的油灯晕暗,她翻了个身,便见到春柳侧躺在几步外的小床上睡着正熟。 这人倒是好眠,阿绣舒了一口气,自行起身倒了杯茶水润喉。 再次回到床榻上,这下她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阿绣掰着手指数了数,心里想着添哥的府试怕是已经放榜了,过考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排名如何。 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的事情吧,按先前所商量,等到府试归家自己离开的事情才会说给他听。 也不知道父子俩回镇上了没有,知道自己离开,添哥有没有生气呢? 阿绣越是瞎想就越睡不着,后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响动。 那是水浪声,好像不远处有船翻了。 阿绣一惊,刚翻身坐起,便觉船身晃动,有一股冲击力涌来,将她直接掀倒在榻上。 不远处,春柳躺在小床上也没能幸免,因是在梦中没有防备,船身摇晃,直接将人从床上掀翻在地。 “唉哟。” 春柳一下子便醒了,抱着脑袋喊疼。 “春柳,你没事吧?” 阿绣起身,扶着隔板慢慢下地。 “小姐,你别动,春柳没事。” 船身还在晃动,虽没有刚刚那股冲击力,还是有些站立不稳。 春柳揉着脑袋起身,走过去将阿绣扶住道:“奴婢出去看看,小姐别动。” 她说着拿了架子上的外衫给阿绣穿上,之后提着把油伞便出去了。 刚刚那股冲击力之后船身已经在慢慢平稳,不过阿绣听到了一些叫喊,远处像是有人落水,看来有船只出事了。 此处虽是小渡口,可已经靠近临江,由于下雨,入夜前阿绣看见不少商船都跟他们一样停靠在这一带。 有些船头挂着的旗帜她还有些熟悉,也不知出事的是谁个家。 不多会,春柳回来了。 她将湿掉的油伞放在门边,拍了拍身上的水气说道:“听宋管事说上游有一艘商船进水后翻了,那主人家求助,大家都过去帮忙,咱们这边也去了几个。不过,据体啥情况还不得而知,过去的那些人还未回来。” 春柳说着又过来伺候阿绣躺下,并说道:“咱们先睡吧,有什么事儿宋管事会过来知会。” 她嘴里所说的宋管事便是宋明。 跟着宋二才跑了几年,宋明虽说年岁不大,但也能独当一面了。 事情弄清楚,阿绣安心了,闭着眼继续休息。 次日,天刚微熹时下了二天一夜的雨总算是停了下来。 阿绣起床正在用早饭,曹眙来了,说是有事与她商量。 春柳将人请了进来,之后便拉门守在外面。 “昨晚上游有一艘商船侧翻,船上的人提前查觉到异样货物虽搬了下去,不过船彻底不能用了。那东家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们前去临江,先前找到我,说是想搭船同行。” “他那边货物不算太多,要挤到我们边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那人姓魏,是纤绣行的。” 还未入临江地界又遇上了纤绣行,阿绣听得一怔,之后问道:“可知是魏家何人送货?” “魏三公子。” 魏三公子! 原来是他,阿绣默了默,点头道:“让他上船吧。还有咱们的事也不必故意隐瞒,时候到了,公开也比藏着好。” 曹眙点头,很快走了。 不多会,阿绣便听见岸边有人说话,然后便是人员嘈杂的声响,以及搬动货物的吆喝声。 外面雷雨已停,等那些人安置完毕船便动了。 纤绣行的魏三公子前来搭船,曹眙知道魏家在临江地位非浅,专程腾了一间二楼的客房给他居住。 魏洲很感激,在房中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到二楼的正堂要向曹眙道谢。 曹眙见了他,两人在堂中聊了聊,后面魏洲也知道他们从西南一带而来,前往临江是发展生意。 江南之地富贾一方,于外人而言这里遍地是银,自然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可这边的世家大族在生意上已经根深蒂固,不管是何营生都已经饱和了,外人没点权势跟门路便想进来插一脚根本不可能。 想到人家帮了自己,魏洲想要好心提醒,便问他们打算做何营生。 曹眙事先受过阿绣的叮嘱,也没有再隐瞒,便道去临江开绣楼。 绣楼? 魏洲挑眉,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说到绣楼,纤绣行在江南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现在人家要开,说白了就是同行,怎好意思开口劝他,一不小心话不太对反倒惹人误会。 魏洲咽下那些话语,只道自家住在临江朝宾街,如惹以后遇到麻烦尽管过来找他。 曹眙点头,心里却是在想以后跟本不需要去找,同做一门营生,他们有的是见面机会。 两盏茶饮完,魏洲便告辞了。 他出门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放晴,带着小厮正打算去船头那边逛逛,正堂旁边的一处客房门打开,一位着浅蓝色绣莲花裙的小丫鬟出来了,手里还扶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年轻姑娘。 ------------ 第234章 魏三公子 姑娘戴着帷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倩影,魏洲想着她可能是曹家家眷,正想要行礼人却怔住了。 只见着一身耦粉色衣裙的姑娘身上罩着一件纱衣,那纱衣薄如蝉翼,长及裙膝,从下方向上绣着粉色梅枝,晃眼看着纱若无物,梅枝栩栩如生像是附身一般,让人感觉惟妙惟肖,惊叹又感神奇。 这是卓家的纱衣! 魏洲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她从西南一带而来,怎么会有卓家难能一见的纱衣? 魏洲凝了神,而前面的主仆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直接向船尾那边去了。 雨过天晴,朝阳从云层中射下,微风撩起小姑娘身上那件薄薄的羽裳纱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流彩的光芒。 本就愣神的魏洲再次怔住,那是卓家纱衣么? 的确是,但却是卓家还在时难得一见的极品。 曾几何时,卓家倒下,虽还有纱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般顶级的羽裳,以及那无比精巧的图样跟让人感叹的绣工。 这姑娘身上的纱衣从何而来? 魏洲想不通,脚步却不自觉地动了,慢慢跟了上去。 看着只有十四五的姑娘此时已经去到船尾,她站在边缘的护栏处,撩着帷帽正在欣赏远处的风景。而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不知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正嘻嘻捂嘴笑着开怀。 小丫鬟说得起劲,旁边的人也受到感染,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轻柔婉转的声音入耳,就算魏洲只是看见一个背影,也能猜到这人的容貌定是不俗。 “小姐,你渴不渴,不如奴婢去拎壶茶来,咱俩在这儿待上一待,岂不瑕意。” 春柳提意,阿绣想了想点头,出来欣赏一下这些美景,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感觉自己晕船的毛病都好了很多。 春柳笑着转身,正要去一楼的小灶房叫茶水,却给几步外突然出现的男人惊住了。 那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五官深遂,长得也精致。 他墨发半束,头顶是淡青色玉冠,背手而立的样子贵气彰显。 可这人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春柳完全没察觉到。 “小姐。” 春柳扯了扯阿绣的衣袖,见她看过来便像那边仰了仰头。 阿绣转身,自然便看见魏洲了。 戴着帷帽的她只能看清男人模糊的身影,但她还是能认出这位便是纤绣行魏家三公子,因为在梦境中她跟这人有过不少接触,并不算陌生。 于是,阿绣带着春柳欠了欠身,问道:“可是魏家三公子。” 她知道自己是谁! 魏洲赶紧拱手,“敢问小姐是?” “我乃曹二爷义妹。” 在西南那边,阿绣的身份是曹家表妹,来到这边,便改口成了曹二爷的义妹,毕竟她的身份临江不少人都熟悉,曹家表妹这种身份说不过去。 她人如今还没有到临江,身份的事阿绣并不想提前挑明了。 原来是曹二爷的义妹,魏洲再次拱手,“敢问小姐身上所穿的这件纱衣从何处购得?” 阿绣笑了笑道:“此乃我自己所制。” 她自己? 魏洲皱着眉头只觉不可意议,她,她是如何习得卓家这些顶级制艺? 卓家的那些顶级制艺,只会失传不会外流,以至于他们虽然接手了卓家的纱坊却复原不了那些极品。 眼前的姑娘能有这么一件纱衣已经很让人震惊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她自己所制,他以为…… 他以为这是她得来的,所以才会主动开口询问。 “小姐,这,真是出自你之手?” 阿绣点头,“这个自然。” “敢问小姐从何处习得这种制艺,以及,以及那卓家针法。” 是的,魏洲也看出来了,纱衣上绣的那些梅枝也是卓家不对外相传的顶级针法,这些针法他只是看过,也并未接触过,卓家针谱被盗,那些已经失联了。 已经失联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魏洲想到先前曹二爷也提到要去临江开设绣楼,心中突然有一种猜想,这些人? 失窃的针谱不会流落到他们手上了吧,以至于能制出这些已经失传的绣品。 直到现在魏洲也未曾怀疑过阿绣的身份,因在他的了解里卓家留下的那位孤女一直在何家,又怎么流落至此,只不过阿绣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产生了疑惑。 “三公子,人外有外,天外有天。到了临江,还请三公子到拱亭桥边的绣楼观上一观,你想知道的便都明白了。” 阿绣说完这话没有久留,带着春柳回了房中。 船廊边上,魏洲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刚刚她所的话是何意? 魏洲想不明白,但内心却有一种想法在不停滋生。 卓家女呆在何家多年,却未曾露过面,会不会…… 想到这,魏洲的双眸不自觉瞪大。 接下来的两天,阿绣未再出门,她知道自己先前的话给魏洲带来了一些疑惑跟冲击,为了不说破,她先择了回避。 魏洲那边,猜疑着阿绣的身份又苦于找不到询问的机会。 上次在船尾,她戴着帷帽,他甚至不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样。 魏洲不是没有向旁人打听,那些人除了说那位是二爷的义妹,再多的啥都不知道了。 毕竟那位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们这些大老爷们能知道什么。 魏洲在船上打听阿绣,很快宋明便知道。 已经十七的宋明自然已经了解男女之事,想到阿绣是宋添未成亲的养媳,自然对魏洲存着戒备。 于他想来,这人就是要肖想别人的未婚妻。 好在没过两天临江便到了,魏洲备了些礼向曹眙告辞。难得一路同行,等他们绣坊开业再去捧场。 曹眙点头,很大方地说出他们挑好的开业日子。 不多会,魏洲带人抬货下船,临走时他在岸边顿足看了看二楼那间客房,眼中是浓浓的不解。 纤绣行的人离开,船又动了,前去拱亭桥边还要一柱香的时间。 魏洲在岸边站了会,直到商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三公子,马车已经到了。” 护卫叫他,魏洲回首,正打算上不远处的马车,晃眼间又见到江边来了一商船,那面上的彩旗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何字。 ------------ 第235章 到达 何家的商船。 原本正要离开的魏洲停住,见从船上下来的是何家二爷何文筠,准备打声招呼再走。 “三公子,这般巧啊。” 何文筠下船,见魏洲在,主动上前招呼。 两家虽说是生意对手,可又都是临江世家,很多场合难免遇上,表面的恭敬还是维持着。 魏洲回以一礼,笑道:“二公子这是收茧而归?” 初夏之日正是收蚕茧的好时候,何家前两年在富县弄了几片山地做蚕园,这些魏洲都是知道的。 何文筠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你家的蚕园也已经出茧,想来过不了几天也会有人送货过来了吧。” 富县是离临江最近的县郡,不光何家在那边置了地,魏家同样。两家还要是在一个镇上,平日里那边有什么动静都能相互知晓,已经见怪不怪了。 何文筠说出这句话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告诉魏洲,今年他何家的纱衣先魏家早出,生意上自然压他一头。 魏洲无所谓地笑笑,本想就此离开,想到曹家船上的姑娘,试探着问道:“二公子,已经多年不见锦绣,不知她近来如何,可还安稳?” 卓家那位孤女姓卓名锦绣,当年小的时候也跟毛夫人外出参加过宴席,魏洲见过两次,那时她还是雪白可爱的团子。 他提到表妹,何文筠的脸色僵了僵,道:“表妹在我家自然是过得安稳,这事儿三公子就不要操心了。” 锦绣从卓家消失不见,这件事情一开始没有放消息,后面也就一直瞒着。 何家在这件事情也是无奈,当初打着卓家的名义借了很多无利行钱,虽说早已经还上了,可人情已经欠下,又有名誉在外,如果消息传出去,那些事何家说不清,也无法向那些人交待。 魏洲笑,看着何文筠有些意味深长。 “如此,我便放心了,希望二公子好生对待,那可是卓家唯一的后人,要是有所闪失,对不起已经死去的卓老啊!” 魏洲说完叹了一口气,这就打算走了。 何文筠听着他的这些话心中一凝,开口问道:“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听他那口气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魏洲回头,想了想道:“二公子,五日之后拱亭桥边会新开一家绣楼,到时你过去看看便清楚了。” 那女子八九不离十,应该便是卓锦绣了。 魏洲说完上车离开,何文筠听完他的话眉头却皱得死紧。 临江有绣楼要开? 谁家的,他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回到何府,何文筠便差了身边的人外出打听。 晚上,他收到下人回话,拱亭桥边最近出了大事,连着三家阁楼型的商铺都被人买下,最近正在加班加点改近修缮。 这事儿不知是何人在操作,不光大手笔买下三连排的门面,还神秘得很,至今他们都查不到那东家是何许人也,只是听说是外地过来,并非江南一带。 “二公子,我听闻那三家门面对方差不多花了一万多两,能拿出这么多现银来,那人不太简单。” 何文筠身边的宁管事低声跟主子汇报着,见主子眉头紧锁十分不满的样子也是心颤。 在二公子身边办事虽然好处多,地位高,但如若是个没本事的,自然也死得很惨。 除了知道那边的给铺子给人买去了三间,连背后什么人都没有打听到,何文筠对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满意的,可他此时心里一直想着白日里魏洲所说的那两句话,也没心情理这个小管事,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宁管事如蒙大赦,躬身很快退了出去。 ***** 城南,玉台街,一处四进的宅子里,阿绣沐浴更衣,在两个小丫鬟的服侍下正准备就寝。 这处宅子曹眙年后便置办上了,里面的下人也提前准备,已经调教好了。 阿绣这边院里的下人不多,下午曹眙让她挑人,她也就选了两个小丫鬟跟一个跑腿小厮,别的等安定下来她再慢慢准备。 虽说人不多,不过春柳还是被提了管事大丫鬟,这人虽说比不是杜妈妈跟杜娟,但在她身边呆了几年,人不见得特别聪明,胜在忠心。 “小姐,刚刚二爷身边的左护卫来问,明日一早要不要随他们去绣楼瞧瞧。那些人去得早,左护卫也说了,要是小姐还没有恢复过来,也可以稍做休整,后日再去。” 阿绣有些晕船曹眙也是知道的。 “不用,你去回了左护卫,明日一早,一起去便可。” 下了地,阿绣便感觉没什么了。 “是。” 春柳很快下去了,叫了跑腿的小厮到前院去报信。 翌日,天刚麻亮的时候阿绣便醒了。 她洗漱好吃完早饭,宋明前来请她,一起去绣楼那边。 宋明是阿绣带来的管事,在这边要辅助曹眙开办绣坊事宜,肩上担子重,当然这也是他的表现机会。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绣楼那边。 先前在平阳的时候曹家主外宋家主内,这次来到临江合作方式有变。 宋家仍然是以后方为主,但前面的绣楼跟绣房出资方面已经合在一起了。 曹宋两家各出了一笔银钱,用着建设江南这边的绣楼跟绣坊,以后不管是后方还是前方,都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拱亭桥这边本就是临江一带的旺地,曹眙买下连排的三处铺面不光花了银子还使了些手段。 如今这三处铺面已经打通合为一体,楼上的雅间跟下面的展示台也都装点完毕。 阿绣瞧了瞧,跟预想中的差不多,曹眙安排得不错,她先前提出的意见几乎都采纳了。 绣楼现在还没开业,阿绣也就逛了逛,便带着春柳先回去了。 她现还想留一份难得的清静,来去还带着帷帽。 将阿绣送走,曹眙带着宋明一起出城。 江南跟平阳间隔甚远,来到这儿货物不可能一直由那边供应,他们也要在临江一带建立新的蚕园跟绣坊,到时平阳那边的人员也会向这边搬迁。 逛完装点好的绣楼,后面几天阿绣未再出门,只等开业。 ------------ 第236章 神秘 拱亭桥那边的绣楼已经装点完毕,里面的人员到位,东家也露了面的消息很便传进了何文筠耳中。 他听闻东家来自西南一带,内心也有一些猜想。 “去查一下那人是不是姓曹。” 何文筠眼中充满阴蜇,心想在梁州城他动不了曹家,在临江可就不同了,只要那绣楼敢开,他便能让那人活着进来,死着出去。 宁管事点头,躬身正准备下去,又想到一事,道:“公子,那东家前日上绣楼巡视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会小姐,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戴着帷帽很是神秘。” 宁管事并不知道阿绣已经不在何家,他只是觉得这事怪异,应该跟主子说说。 “十四五的小姐?” 何文筠一惊,结合先前魏洲跟他说的那两句话,总算嗅出一点不对劲的意味来了。 “是。不过也就是前天那位小姐去过一趟绣楼,后面一直待在玉台街的院中并未出门。” 南城的玉台街,宁管事早已经安排人在守着了。 “那绣楼可是后日开业?” 宁管事点头,“公子,目前那边的人正在为开业造势,我们要不要?” 同行如仇,除了那些动不得的,每次有新东家前来临江,他们少不得使些绊子,让那些人高高兴兴来,灰溜溜地走。 宁管事安排这些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手上有人,还有经验。 如果没有先前宁管事无意中提起的人,何文筠会点头,顺便试试那些人的深浅,可想到那位小姐很有可能是表妹,他怔住了,摇了摇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后日那些人现身再说。” 一晃几天便过,拱亭桥那神秘又装点盛是豪气的绣楼开业了。 这里原本有一家布料铺子,一家茶馆,外加一处不大不小的酒馆。 三家铺子都在临江行商多年,三个月前不知为何全都不声不响地关了门,再后来这地方被竹篱笆围住,一早一晚都有劳工进出。 那个时候大家就猜测这地方怕是给人收了,只是没有想到是被人收去开绣楼,而且东家是外来户,不姓何也不姓魏。 要知道临江以绣楼绣品最为出名,前有卓家,后有何家、纤绣行、生意做往南北,已经占据半壁江山。 这拱亭桥位置还算不错,不远处便是运河,旁边两条街也很繁华,可这东家不懂行情,开点什么都好,干嘛要开绣楼呢! 跟何家与纤绣行抢生意,这人有那个本事么? 怕是不行! 要知道何家与纤绣行都是卓家绣坊流传下来的手艺,那些绣品、衣料、各式屏风摆件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卓家的东西曾经还当贡品入过宫,谁家能有那么大本事能将卓家的手艺越了去? 不可能。 心里想着不可能,但大家还是来了兴致,便想要看看那东家何许人也,怎这般愚笨,过来做生意连行情都不打听。 于是,吉时未到,绣楼外面便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曹眙身边的大掌柜见大家这般热情也乐呵呵的,安排伙计端了瓜子干果类在外面散发。一会儿等他们揭了红布开了张,大家尽管上里面看看,头一日开张茶水糕点全免费,尽管上里面坐。 众人虽说在笑这些人傻,但不可否认东家手笔很大,看看这楼面,气派得很。 有东西派,绣楼外面的人越集越多,不光有好奇的民众,还有专程过来观礼的老爷、公子、以及商行的掌柜与各房各户的大管事。 拱亭桥突然冒出一家绣楼,别说是普通民众好奇,那些做生意的世家大族早已经在暗地里打听了。 只可惜信息有限,知道的少之又少,今儿个好不容易等到开张,自然是要过来看个究竟。 魏洲坐在斜对面的一家茶楼雅间,早已经在窗边等着了。 当初离开曹家商船,那姑娘便对他说过,今日开业,他想要的答案自会揭晓。 他想,不管那位手艺非凡的女子是不是卓锦绣,今日她应该都会露面。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而此时的何家,何文筠也正在更衣,准备外出。 他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想到那个可能,心中隐隐有些焦急。 临出门的时候,付妈妈来了,说是夫人有话要问。 何文筠想了想,转身去了明霞院。 何家二房老爷多年前意外过世,留下毛氏并一双儿女。 何文筠已经二十出头,妹妹何文香刚刚十六。 二房人丁稀薄,二老爷在世时虽然也有两个妾室,可当年毛氏很是强势,并没让那些个女人留下什么庶子庶女惹人烦心,无非就是让二老爷当个玩物,怎知二老爷去得早,如今到是落了这么个景况。 留在京中的大房就不提了,同在临江的三房跟四房人丁无比兴旺,每房不是五六个便是七八个,这般一对比,二房如今在继承上倒是成了劣势。 前些年毛氏有些愁,不过自从拿了卓家一半绣坊发展了生意,这些年她倒是过得春风得意。 毕竟没有她这个姻亲在,又怎会跟卓家搭上关系。 何文筠过来的时候毛氏正在用早饭,何文香也来了,坐在旁边陪她。 “这般早你要去何处?” 儿子一身锦袍正装,毛氏有些好奇,后面又问他用过饭没有,没用坐下来一起用些。 “娘,我用过了。” 何文筠坐在一旁的茶桌前,说道:“有点事想办,正打算外出,娘有事?” 能专程叫儿子过来自然是有事的。 毛氏放箸,漱口之后也坐了过去。 “林家昨儿个发了帖子,林老太太下个月六号做寿,你看弄点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到时咱们一起过去。” 西城林家乃临江的世家大族,前些年林家三小姐嫁给京中威远侯做填房,如今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了,连带着这边的林家也水涨船高。 要是以往,毛氏在库房中挑一挑也就行了,现下却是不成。 何文筠还以为有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娘,这事筠儿去办,你放心便可。” 何文筠说完很快就走了,毛氏见他这般急匆匆皱了眉头。 ------------ 第237章 澄清 辰时一刻,拱亭桥旁,三辆宽阔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 原本热闹的围观人群安静了,大家一看这阵势便知绣楼的主人家来了,俱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率先下来的是一位年过三十的男子,他穿着宝蓝色直衫,五官深遂,目光炯炯,乍一看并不像是莽撞糊涂之人,大家有点想不通,怎会在这边开绣楼呢。 男子下车之后站在旁边没动,显然是在等人。 不多会,中间那辆马车的帘子撩开了,一位青衫小丫鬟跳了下来,先放下车凳,之后撩着帘子在旁边等候。 居然有女眷,大家疑惑了,心想难不成这家绣楼还有内当家,或是女东家,毕竟这种吉时除了东家身份,就算是家眷也是不好参与的。 这般想着,众人更是向前围了过去。 不多会,他们便见到身着轻纱羽衣,淡紫色罗裙的年轻小姑娘被一位大丫鬟扶着慢慢落了车。 那姑娘转身,一张芙蓉面顿时惊呆了众人。 饶是江南一带美人倍出,眼前这位也是难得一见。 不过,细细看那眉眼,怎有一种熟悉之感。 众人皱眉不解,茶馆二楼的魏洲却是怔了怔。 离得远他看不太清,可就是这么个侧影,他也有一种预感,那人便是卓家唯一的后人,卓锦绣。 看着楼下那一行人已经准备好火炮准备揭红布了,魏洲出门,快速下楼便去了对面。 绣楼正堂的门廊下,阿绣与曹眙已经站定。 不多会,人群散开,小伙计点燃了火炮,之后便有两队舞狮的队伍上前,一阵热闹之后爬上木梯揭下那块罩着招牌的红布。 刹那间,卓氏绣庄几个字跃然在大家的视线中。 一众人愣了愣,有人恍然大悟,“我就说那姑娘怎么有些眼熟,你看那双眼睛不就像极了卓家老爷。” “对啊。那是卓家那个小姑娘吧,也长成大姑娘了。” “原来这绣楼是她开的,这般也就说得过去了,有卓家的手艺在,怎可能没有生意呢。” “可她身边那位中年男子是谁?没见过啊,不像何家的人。” 大家对卓家女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卓府的那场灾祸,之后毛夫人带着女儿投奔何家,再后来毛夫人过世,何家以卓家遗孤的名义大借银钱收拢绣坊。 看来何家人当初所说的都是真的,收拢绣坊都是为了保留卓家这份家业。 如今卓家女长大了,是时候让她出来自立门户了,便有了这家绣楼。 大家想通了,忍不住暗自点头,想那何家并非无良心之人,倒是难得。 外面那些窃窃私语的话阿绣听在耳中,她扫视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嘴角勾起淡淡嘲讽。 这时,曹眙清了清喉咙,上次介绍道:“各位临江的父老乡亲,我曹眙,西南人氏,现是卓氏绣庄大掌柜……” 曹眙介绍了一个自己的身份,并表明只是大掌柜而并非东家。 他的解说全了大家内心的想法,先前还说这人没见过,也不像他们这边的人,原来是真的,想着应该是何家在外找的能人,专程辅助卓家女重建家业的吧。 这般一想,大家只觉何家人情深意重。 不过今儿个这般重要的日子,怎的何家一个熟脸都未出现? 一众人正疑惑着,曹眙说完了,阿绣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上前两步,含笑对他们行了一礼道:“临江一别近乎七年,锦绣已长大成人,不知大家可还安好。” 开口便说自己走了七年,众人惊呆了,心说卓家女不是一直在何家的么。 要说卓锦绣,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卓老爷前有两个儿子,三十好几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想当年小姑娘百日宴的时候,那是轰动了整个临江城,就算很多人没见过,也是听过她的名字。 可她如今所说一别近七年是何意? 大家想不通,可瞧瞧小姑娘身上穿着的卓家独品羽裳纱衣,又不可能认错人,难不成七年前她离开了何家,离开过临江? 这时,停顿了片刻的阿绣又说话了,“七年来,我虽在西南一地偏居,却时时刻刻想着临江,想着大家,想着重振这卓家祖业。” “而今有幸,我回来了,开了这卓氏绣庄,还请大家看着我爷爷、父亲、以及卓家祖辈们的面子上,赏我卓锦绣一个脸。 平时大家多进来看看,逛逛,有喜欢的咱们开个好价,不满意也能找我们提意见,毕竟锦绣年幼,重振家业之路,还希望得到各位的指点……” 阿绣的一席话澄清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原来她真的离开了临江,在毛夫人过世之后。 可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前两年有人无意提起那久不见人的卓家孤女,何家人还塘塞说一直居于后院中为家人祈福,不喜外出。 如今想想,那都是何家的借口,人早已经离开。 可好好的她怎么会离开呢,还不声不响,无人知晓。 众人心中的疑惑越积越深,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缓缓来到桥边,不多会,车帘撩开,何文筠踩着车凳下来了。 这时,围观的人群正听得起劲,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前方,一个轻脆响亮的声音传来,何文筠扒开人群,一步步向绣楼靠近。 男子穿着锦衣带着仆从非富即贵,认得他的主动让了一个道,不认得的也不敢惹这些贵公子们很快便退开了。 不多会,何文筠便来到了前面。 衣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何文筠的眼眸明显瞪大,里面尽是不可思议。 只需要一眼,他便认出,女子是失踪多年的表妹锦绣。 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何文筠的视线上移,很快便见到了那张崭新的招牌。 卓氏绣庄! 她回来了,自建家业,还将身份召告天下。 何文筠看着那位明艳绮丽的女子,听得那些话语,一时间有些五味复杂。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可今时不同往日,很显然她变了,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了。 ------------ 第238章 此表妹非彼表妹 何文筠过来时阿绣便瞧见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完致辞。 多年以后的回归,谁都不能打扰。 长长一席话说完,不少人站了出来,表示支持卓家针法,支持卓家后人重振家业。 更有人提到卓老爷与卓老太爷,两人都是至善之人,当初在世时做过不少好事,卓家倒下他们本就无比婉惜,而今既然后继有人,自然大力拥护。 阿绣难得欣慰,让开道请大家进绣楼一观。 不多会,若大的楼面便挤满了人,阿绣也在春柳的护送下上了二楼雅间。 绣楼外,何文筠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他想要跟进去,走了两步人又停了下来。 阿绣的冷淡,先前那个毫无意外的眼神,让他多了一丝犹豫。 这时,春柳来到何文筠面前,行了一礼道:“二公子,我家小姐想请二公上楼一叙。” 阿绣主动相邀,何文筠敛了心思跟着一起上去了。 卓家的这处绣楼由三个铺面改造而成,里面装饰精巧,此时摆着衣料跟各种精美物件,看着十分华丽。 何文筠打理绣坊生意也有好几年了,见过的极致绣品不在少数,可来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那一丝恍惚,就像回到多年以前,第一次进卓家绣楼的那种感觉,门庭若市,富丽生辉。 一楼的生意热闹非凡,到了二楼人便少了很多。 可能上二楼的那些人并不简单,何文筠认得他们,都是临江城有名有姓的人物。 二楼摆设出来的物件不多,除了屏风一类的大件,便是卓家的顶级魂宝羽裳纱衣。 何文筠在挂着一件雪梅纱衣的木架前不自觉停了下来。 前两年他已经从纤绣行那边弄到了纺纱的技术,到目前为止已经出产了好几批货品,远销京中甚得那些夫人小姐们喜爱。 他以为自己重现了卓家的羽裳纱衣,如今看着这件薄如蝉翼,绣工细若无物,画面又清晰精美的纱衣,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烫。 有些人不来便罢,来了,别人便没路可走了。 何文筠撇开头,脚下的步子快了一些。 “二公子,里面请。” 春柳推开紫竹阁的房门,躬身请何文筠进去。 待客的雅间有茶桌有垫椅,还有供人休息的矮榻,舒适中透着奢华。 阿绣正在煮茶,看见何文筠进来对他淡笑道:“表哥。” 一声表哥,让何文筠又忆起当年,只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不知事的小娃娃了。 何文筠撩袍坐下,默默无声,只是用那双狭长的眼眸盯着她。 阿绣见他一脸阴郁的表情笑了笑,待茶水煮好给他倒了一杯道:“表哥怎这般看着我?” 女人的眼波流转美得夺目。 何文筠也笑了,轻轻哼了声道:“此表妹非彼表妹,多年不见,原来你早已经变样了。” 他话中寓意有指,阿绣就跟没听明白一样,问道:“姨母可好?我准备明日前去看望,不知可方便?” 一来一往,两人之间的交谈十分疏离。 “你高兴便来。” 她要来府中拜见,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阻止,也阻止不得。 今日一过,全临江城怕是都得在暗地里骂何家是装模作样的小人,打着卓家的名号,结果人又不在府中,白白供了那么多无利行钱,糟蹋了大家对何家的支持跟信任。 如今她要来,跟进府看笑话又有多大区别。 何文筠话里的火药味十足,阿绣莫名一笑,问道:“表哥对我怎这般生疏,难道是在生气,气我回临江没有先到府上招呼?” “表哥,这事儿我有错,只是想着办完绣楼的事便去看望你们,现在想来倒是显得待慢了。” 眼前的女子徐徐而谈,好似真当他是亲戚一般。 何文筠低低地笑,在阿绣不解的神情中问道:“姚姚,事到如今,你觉得这下装下去还有必要吗?” 一句姚姚,阿绣的手臂上莫名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不着痕迹的揉了揉道:“表哥这是何意?当初我离开时便跟姨母留过信件,要自行外出闯荡。而今我回来了,表哥怎这般态度对我?” “闯荡?你一个小姑娘去了何处闯荡?” 何文筠啜有一口茶,觉得有点好笑。 阿绣却是皱眉盯着他,“表哥,当年的事已过,不管我出于何种想法,目前来说也算小有成就,重新立了家业。努力这么久得来的收获,表哥不应该夸赞我么,怎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 她使起小性子来的时候倒有那么点小时候的影子,何文筠默了默,问道:“就算你离开时留了信件,这么多年过去为何不与我们联系,你可知我们找你良久。” 阿绣当年离开时不吵不闹,没有任何异常,就算走也是留了信件说明原因,让不要去找她。 在梦境中她与何家撕破了脸面,可如今总归是不同了,她达到了自立门户的目的,表面的关系却还维持着。 有了那个梦境,阿绣深知捅破那层窗户纸所带来的后果,就算她现在小有实力,但何家也是强有力的对手。 在羽翼未丰,添哥未入仕之前,摊牌并没有任何好处。 “表哥,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明日我会备上厚礼前去向姨母请罪。” 十四五的姑娘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何文筠要不是见过她刚刚在楼下的一番言辞,怕是就得信了她的这些话语。 “姚姚,刚刚在楼下,为何要说明你离开临江之事。” 那一席话她说得真切,可有没有想过会将何家置于何地。 “表哥,为何不能说?” 阿绣一脸茫然,她正儿八经地离开,未拿何家一针一线,未要何家一两银钱,咋就不能说了呢。 他何家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何家的事,被人利用了,怎还有脸要求别人去帮忙隐瞒。 何文筠很想说刚刚她的那一席话已经让何家陷入不仁不义,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表妹离开何家的事未向外公布的是他们自己,他有何理由去责怪如今的她。 ------------ 第239章 表面 何文筠长吸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想明白了,他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开始问阿绣这些年在外的情况。 阿绣挑了些说,离开何家她向西南一带,本是想前往散散心情,刚好又遇上曹家老爷,两人一拍即合,合作开起了绣坊。 “表哥,你也知道当年卓家祖爷也是从一个小作坊做起,才有了后面那若大的家业。阿绣便想,江南一带的绣品刚好涉及那边不多,不如开间绣坊试上一试,由小做大,建立根基。” 到了这里,那边的绣坊再藏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何文筠喝下一口茶水放盏,神情阴郁地看了她一眼道:“即想自己开绣坊,当初为何不提,非得离开了之后再想办法?” 他不确定眼前的人知道些什么,毕竟那时她还那么小。 提到这事,阿绣淡淡一笑,“当初姨母收拢绣坊可是打着卓家的名义,还说等他日我长大成人要以绣坊做嫁妆。我要是再去开绣坊,将你们至于何地,到时还不落得不仁不义的名声。” “表哥,你跟姨母已经帮了卓家良多,我怎能贪得无厌再去肖想那些绣坊,那毕竟是何家出的银子。” “阿绣那时便想,卓家只有我这么个独苗了,再在你们的羽翼下长大多半就要废了,不如外出闯上一闯,是福是祸都是我的命,卓家的命。” 听她说来离开还是为了何家考虑! 何文筠轻笑,不再纠结这事,而是问道:“姚姚,你为何自称阿绣?” 虽然她姓卓名锦绣,可除了小名,以前从未有人称过她阿绣,这名字从何而来。 阿绣一愣,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将阿绣这个称呼放在了嘴边。 几年的习惯,倒是顺口就这么说出来了。 “没什么。”阿绣叹了一口气,“当年在外,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身份,便取了这么个名字,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这样。” 何文筠笑,想到当年他前去平阳找她那次,说道:“当年你离开没多久,我找到一些线索去平阳一带寻过你,你可知?” 原来她真的在那边,何文筠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坚持下去。 阿绣有些茫然地摇头,“我这些年都在村上的绣坊,要是知晓定是要请表哥一叙。” 话说得好听,可任谁也听得出来里面全是满满的疏离。 何文筠叹了一口气,起身道:“还有一些事,改日再来看望表妹。至于明日前往府上之事,我会告知母亲,表妹尽管过来便是。” 何文筠说完拉门出去,阿绣起身相送,到了雅间门口还蹲身向他行了一礼。 何文筠回头,着淡紫色衣裙的姑娘美得如梦如画,他的心揪了一下,莫名有些疼。 人走了,阿绣转身,却推开了隔壁雅间的门。 里面有人,一身白衣的魏三公子…… 楼下,何文筠上车之后便回了何府。 他的行动极快,进门时刚好碰见正要外出的毛氏。 拱亭桥边的绣楼开张,卓家孤女回归,外面早已经传遍了,自然也传进了何府。 “筠儿,我听说锦绣回来了,还在拱亭桥那边了绣楼?” 毛氏脸上有微微的怒气,不知不觉地离开,又不知不觉事回来,还开了绣楼,这事为何她不知道。 何文筠看着一大批婆子丫鬟,说道:“娘,我们回去再说吧。” 看来这件事情儿子已经知道了,毛氏冷哼,努力压下内心那股烦燥之气,去了何文筠的院子。 母子俩人在堂中坐定,何文筠很快便将他见过阿绣,以及她明日还要来探望的事情说了。 “这么多年消失不见,回来也不先过来招呼一声,居然自顾开起了绣楼,这些她都是如何解释的?” 在毛氏心里,阿绣还是那个失了家,睡觉都会做恶梦的小姑娘,加之她不声不响离开,这么多年也失了联系,而今提起自然没有什么好口气。 何文筠啜了口茶,默了默道:“姚姚说,这都是为了我们好……” 何文筠将当时阿绣所说的话复了一遍,毛氏听得一愣,冷笑道:“几年不见,她倒长进不少。即能拿下拱亭桥那边的产业开铺子,想来在外混得还不错吧。” 毛氏说这句话时嘴里满满的都是酸味,一想到毛淑宁的女儿这般能耐,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娘,以后不要这般说表妹了。” 何文筠突然瞥了她一眼,见人不解看过来,又开口道:“而今她已经自立门户,开的也是卓家绣楼,里面的东西我也看过,可比肩当年的卓家顶盛之时。 你有这个精力去抱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如想想如何跟表妹打好关系,省得我们在外失了人心,还输了生意。” 一路回府何文筠已经想得很透彻了,小姑娘已经长大,带回来的还要是真正的卓家绣工。 如今他们手上拿着的是卓家留下的绣坊又如何,这临江城很快便不太平了。 “筠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卓家出事,她们孤儿寡母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是我带着人料理后事处理各方事宜,最后还将她母女接到府中,到了现在怎还成了我的不是?” 毛氏说这句话时心是虚的,她自己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娘,这些事情不要再提了。表妹离开何府多年,我们都未曾向外透露消息,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外面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看咱们,你要是再端着长辈的架子,只会事得其反。” “你说什么?” 那丫头一回来便惹了事?毛氏不敢相信,这是故意来针对他们的么。 何文筠看着失态的母亲蹙眉道:“表妹离府留有书信,不对外放消息是我们的事,赖不上她,那些事情说不准她也并不知情。” 并不知情? 毛氏听着这话只想冷笑。 有其母必有其子,毛淑宁那样的人又能生出什么好女儿出来。 她揉了揉眉心,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放心,明儿个她过来会好好招待。” ------------ 第240章 梦境(1) 是夜,阿绣疲惫而归。 她进门便瘫在厢房的软榻上,完全不想起来了。 “小姐,沐浴之后上床上歇息吧,你这样会不舒服。” 春柳带着两个小丫鬟进去收拾浴间,没多会便转出来将她扶了进去。 氤氲水气,香浴华汤,热水满过身子,阿绣总算是舒服了。 她挥退了春柳,自顾洗了会,之后靠在桶壁上闭目养起神来。 今日的开业回归总体还算令自己满意,早上的热闹,下午络绎不绝的商客,在临江城做绣品生意的几乎都来了一个遍。 不出意外明儿个开始周边县郡那些听到消息的商户也会找来,到时可有得忙,只不过他们现在绣坊还未建起来,能出的货不多,倒是羽裳纱衣有不少存货,暂时能解一解那些人的馋。 想到这里,阿绣又想到河口镇宋家。 按计划添哥院试之后宋二才会跟着商队过来一趟,到时便能知道添哥的成绩,还有家里怎么样了…… 阿绣迷迷糊糊想着,渐渐地呼吸开始变得绵长,靠在桶沿边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在浴间,她挽起衣袖正费力地往桶里倒热水。 杜妈妈进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衣裳道:“小姐,你怎自己动起手来了,交给老奴来做便好。” 杜妈妈要拿走水桶,阿绣不让。 “不重,我来便好。” 白晳如葱的手指都勒红了,还说不重。 杜妈妈见着鼻头便是一酸。 “小姐,不如明日再进两个人吧,要是老爷跟夫人还在世,看见你吃这种苦,那得有多心疼啊。” 她们离开了何家,也自建门庭了,可是这间二进的小院落不光小还旧,整个卓府除了小姐跟她,也就一个在厨房帮忙的婆子,外出跑腿的小厮跟车夫而已。 外出建府,杜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小姐跟着吃苦。 “进人的事等我们的生意稳定了再说吧,现在先不要想了。” 阿绣拿过水桶又去了灶房。 离开何家已经两月了,她已经开始敝弃原本的精贵生活。 踏出这一步,她明白自己要学会跟面对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翌日,天刚麻亮阿绣便醒了,她自顾起床吃了早饭,之后带着杜妈妈去到拱亭桥旁边的一处小铺面。 这是她上月花下一大笔银子置办下来的铺面。 拱亭桥这处位置当年卓家还在时她便听父亲提过,本想趁着京中那批货结了银子便拿下对面的两个连排楼面,建一家绣楼,以后就当着是卓家的门庭,只可惜…… 阿绣现在并没有那个能力实现父亲的遗愿,不过能在这处拥有一间小铺面也觉得不错,至少让她多了一个念想,说不准有一天能拿下对面那家排楼。 杜妈妈开了门,阿绣帮着将货物理了理,便有两位贵气十足的小姐上门。 阿绣认得她们,一个是知府家庶出的小姐,一个是梁家新嫁过去的少夫人。 两人进门不看东西,倒是拉着阿绣嘘寒问暖,一个未嫁人的小姑娘建府,很艰难吧,很无奈吧,明明在何家当千金小姐,咋就跑出来了,这是不是自己遭罪了。 开铺的这小半个月,阿绣对于这些人的目的与嘴脸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多少与她不对付,现下自己落魄了,自然是想过来看看笑话。 每次遇上这些事阿绣都会一笑置之,然后告诉她们自己好得很,如果要买东西随便看,要是不买便请罢,别耽误了她的生意。 落魄了还嘴硬,有些人直接走了,也有假惺惺的会掏银子买上一方绣帕,毕竟听闻那何文筠对她情根深种,还对外放过话,说不准哪日这人又回何府了呢。 送走两个看热闹,阿绣拿着绣绷有些心浮气躁。 “杜妈妈,昨日豆腐坊的吴婶子不是说要介绍她娘家侄女过来做绣娘,你过去问问,人来了没有。” 小小一间铺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出自杜妈妈跟阿绣之手。 生意要做大,光靠她们俩人肯定是不行的,阿绣已经在门口张贴了招工的信息,只可惜半个月过去一个人上门的人都没有,写有招工信息的纸还时常被人撕了去。 阿绣知道谁在背后搞鬼,后面索性不贴了,开始向外面放话,问人打听。 要说招工,谁家不是排着队任主人家来挑,像她这样求人家上门的还是第一个。 杜妈妈应了声,很快就出去了。 前街的豆腐坊离这里不远,杜妈妈出去没多会便转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阿绣放下针线,杜妈妈叹了一气道:“那人又说不来了。” “为何?” 阿绣记得吴婶子当时提到这事时是笑着的,听闻阿绣会教针法给绣娘,更是开心得不行,怎的两天过去又不来了呢。 要说以往,别说她会教援卓家针法,就是她在外人面前试一试手都有不少人前来围观,如今她连家族的针法都不吝啬了,却没人来。 “小姐,你先别急。” 杜妈妈见她面露愠怒,赶紧进去抚了抚她的背道:“小姐,这事咱们不急,那吴婶子的侄女不来,我们再找别人便是,就不信这么大的临江城还招不着几个绣娘。” 杜妈妈劝慰,阿绣却是暗叹。 她知道那些人为何不来,出来两月有余,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懂了。 那些人不是不想来,是不敢。 阿绣放了手里的绷子,默了默道:“明儿个我们歇息一日吧,去村上收些蚕茧。” 既然那些人不想让她开铺,不想让她办绣坊,她不办便好了,她还有卓家魂宝羽裳纱衣,只需要出一件极品,她相信那些不敢与她合作的人会铤而走险。 次日,阿绣带着杜妈妈出城去了附近的小镇。 临江一带绣品鼎盛,虽说各个家族都有自己的蚕园,但村镇上每家每户同样都有养蚕。 这些地方出的蚕茧,一般都会被城里来的商户收购,或是自行带到城中售卖。 阿绣三人进了村子很快便有蚕农上前询问,原本他们都是要卖蚕茧的,结果见到马车上坐着一位十五六的姑娘,愣了愣之后又赶紧摆手,说自家的蚕茧给人定下了。 ------------ 第241章 梦境(2) 原本还想着用羽裳纱衣来改变如今的处境,现在也失败了。 阿绣接连走了好几个村子,没有一人愿意卖蚕茧给她。 那些人说,他们被打过招呼,根本不敢出手,要是卖蚕茧给她,会惹上祸事。 阿绣无法,也不想为难他们,中午带着杜妈妈打道回府。 一路上主仆两人都有些沉默,包括赶车的车夫。 这车夫是阿绣开府第二天找来的长工,跟着他们也快几月了,一直勤勤恳恳,今日看见主家受难,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刑大哥,你要是有话就直接说吧。” 阿绣知道,何家那些人的手已经伸到她府上来了。 憨厚老实的车夫默了默,最后劝道:“小姐,如今我们寸步难行,不如还是回那边吧。” 他居然劝自己回何家,阿绣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杜妈妈倒是训上了,“刑壮,你一个赶车的长工,什么时候学会置啄主子的事情来了?好好赶你的车,别的事情无需多管。” 要是卓家还在,这样的奴仆立即便能打发了他。 主子的事,怎能让这些下人来评判,毫无规矩可言。 车夫给训了一句也没道歉,瞧了眼后面的两人,垂头说道:“小姐,刑壮还有一事。” “你又有何事?” 杜妈妈神情难看,要不是现下人难找,她恨不得立马就将他给打发了去。 刑壮也不需要杜妈妈打发了,直接提出请辞。 他媳妇病了,想要回去照顾。 “刑壮,你可是签了长工契,怎能想走就走?” 杜妈妈不可思议,她都没有开口,这人居然就想走了。 刑壮将马车停了下来,拱手道:“小姐,刑壮一个无名小足,上有老母亲要养,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实在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会将前几月的月钱返还,还请小姐成全。” 他的意思很明白,不是不想待,是待不下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错不在他。 阿绣揉了揉眉心,“算了,送我们回去之后你便走吧。” “谢,小姐。” 车夫转身,马车很快又动了起来。 车厢里,杜妈妈扶着阿绣红了眼眶,心里一遍遍咒骂着何家那些人,这简直不给人活路啊! “杜妈妈,别,为了那些人不值得。” 阿绣莞尔一笑,“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是会找到出路的。” 杜妈妈含泪点头。 临近城门,马车又突然停了下来。 刑壮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小姐,何二公子来了。” 何文筠? 杜妈妈撩开车帘,果然见骑着一匹枣红马的男人。 几月不见,听人说他已经迎娶了京中来的新妇,怎还抓着自家小姐不放。 杜妈妈嘴都气歪了,车都不下了,直接质问道:“二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还请二公子见谅。有什么事,来日可到拱亭桥边的卓氏绣庄。” 杜妈不想让阿绣见他,没有意义。 阿绣坐在车厢中也没有吭声,白白累了半日,回程还遇见何家人,她心里只觉堵得慌。 这时,何文筠下马了。 正值青年的男子虽称不上俊逸非凡,也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只不过眉宇间有少许阴郁,想来这些日子过得也是不顺。 他来到车前,没有去撩帘,而是问道:“一别三月,表妹就不想看看我吗?” 从七岁到十六岁,阿绣在何府中生活九年,何文筠看着她从温软小姑娘长成窈窕淑女。 不知何时起,这个姑娘入了他的梦,让他心悦,心念,这几月日日思念却不得见,更是魂牵梦挂。 “表哥,你我相见,于礼不合。” 还是那把婉转悦耳的嗓音,入了何文筠的耳朵,他瞬间便想到女人坐于车壁,双手交叠于膝,轻启的粉唇,淡淡的幽香,那感觉让人着迷。 “你我亲表兄妹,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何礼不合?” 何文筠的口气强硬,今儿个好不容易知道她出城了,不来见上一见难消心中相思。 他的话让阿绣轻笑,“表哥,别忘了当初你在卓府门口所说的那些话。如今就算咱俩什么都没有,给人看见传出去也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你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风流罢了,可有想过将我置于何处?” “而且,表哥新婚不久,还是多考虑一下家中新妇的感受吧。” 当初何文筠在门前发誓,谁个男人敢入卓家门,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这临江城,谁个都知道他对自己志在必得,只不过碍于何家,碍于新妇背后的威远侯府,不敢做出点什么罢了。 她提到家里那个女人,何文筠一张脸立即便扭曲了。 他喷出两口浊气,不再提这些事情,而是直言道:“表妹,当初我说过的话还算数,趁我还没有反悔,你最好识趣进了何家门。不然,你那个二进小院子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这是警告,浓浓的警告。 阿绣清楚他所说的是什么,那次他上门说过可以将自己抬为平妻。 “呵呵……” 阿绣笑了,“表哥,别再做这些白日梦了,我就算去死,也不可能进何家。” 当年卓家为何会倒,阿绣想了很久,要说何家没有参与其中,她是一点都不信的。 “刑壮,走。” 阿绣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没有忍住,还是失态了。 马车绕弯离开,何文筠捏紧拳头伫在那儿,一张还算白晳的脸涨得通红。 回到府上,阿绣在房中待了一下午,天快黑了才让杜妈妈点灯。 “厨房的张婆子跟小诏,明天你也去打发了吧。” 阿绣搁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说道。 杜妈妈叹气点头,之后见阿绣叠好了下午绘制的图样,拿来棉布小心裹了起来。 “小姐,咱们真的要走了吗?” 阿绣点头,“这儿已经呆不下去了。” “好吧。” 杜妈妈没再多说,次日便给张婆子与小诏发了工钱,之后出门,在街尾买了一篮子菜回来。 她买的菜叶大茎多,刚好挡住了里面的一个大荷包。 回到家,杜妈妈将荷包交给阿绣,主仆两人数了数,有八张百两银票,跟二百多两现银,这些都是阿绣绘制的那些花样子换来的。 杜妈妈还说,魏三公子会想办法,让她们跟着商队离开。 ------------ 第242章 拜见 “小姐,小姐……” 迷糊中,阿绣听到有人在叫她,是春柳的声音。 等睁了眼,才发现自己在浴桶里睡着了。 “小姐,你咋能睡过去呢,水都要凉了。” 春柳将人扶起来,赶紧拿了大巾帮她擦身。 阿绣还有些迷糊,毕竟刚刚还在做梦,转眼之间,又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 春柳见她呆呆的只当是今儿个累着了,等收拾好赶紧扶了她上床。 阿绣也真是累了,沾床就睡,等次日醒来外面已经天色大亮。 今儿个不用去绣楼,但要去何府。 阿绣起身吃了早饭,便让春柳收拾一些从西南带回来的特产,以及几样新奇玩意儿去了何府。 何府在西街那边,阿绣带着一帮丫鬟、婆子、待卫、花了两刻的时间才到。 昨日何文筠已经跟毛氏说过她会来,门房听闻是二房表小姐,很快就将门打开了。 浩浩荡荡一众人,虽然阿绣才刚刚回临江,可这排场一点儿不小,看着何家守门的小厮一怔。 想那卓家孤女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纪,出去也不知是怎样闯荡的,小小年纪会有这种成就,着实不易。 毛氏听闻人到了,很快也去了老太太的玉南院。 如今何老太太还在,就算阿绣主要是过来看毛氏的,但也不能直接越过老太太过去拜见,当然得先来何老太太这边拜见。 她来得早,何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向老太太请安还未来得及离开,索性便都留下一起见了,毕竟当初阿绣也在这里住了大半年,跟这些人也算熟悉。 何家四房,除了二房只有一儿一女,另两房人丁都十分兴旺,今日光在这儿拜见的小姐们都有四位之多,这还不包括二房的何文香。 “老祖宗,多年不见,身子可还安好?” 阿绣进门便向软塌上的何老太太行礼,之后还送出自己亲手做的抹额。 何老太太已是黄土埋上脖子的年纪,如今除了弄孙,已经啥事不管了。 阿绣在府上住过,不管什么原因离开,今儿个回来看她,还送出亲手绣的抹额,自然是高兴的,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还问她在外过得如何。 阿绣自然说好,而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好就成,这般老二媳妇也能安心了。” 老太太所说的老二媳妇便是毛氏,家里人做了些什么她自是不知,胡乱说着这些无非也是一片好心。 阿绣淡笑,转头又向在座的几位何家小姐见礼,还送出自己带来的见面礼。 出发前她专程准备过,每人一面从西域带回来的镜子。 这种东西难得,就算何家在临江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些稀罕玩意。 加之阿绣送的这面西洋镜手柄上还镶嵌着宝石,几位小姐觉得稀奇。 “锦绣,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看样子过得还不错嘛。” 三房的四小姐开起了玩笑,看了看阿绣身上的百叠裙跟纱衣眼中流露出羡慕。 她虽是三房庶女可也不是没见识,光看看卓家女这身行头,怕都得值上千两银子,还别提她身上那件卓家才有了羽裳纱衣。 卓家的纱衣他们何家的绣坊中也有出产,可跟她身上这件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这位三房的四小姐就是好奇,阿绣淡淡一笑,正要答她,有婆子来报,二夫人、二公子,还有三小姐过来了。 二房一家来齐了,阿绣赶紧起身,准备见礼。 她行事恭敬,说话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 何老太太暗暗点头,先前听她说这些年去了西南一带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大小姐还大小姐,大户人家的那些礼仪规矩一点没变。 正堂的门帘子撩开,毛氏带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不光有二房一家三口,还有另两房的两位夫人也来了。 这也是巧,全部碰上一路。 阿绣蹲身,一一向她们见礼。 昨儿个见过何文筠就不提了,淡淡回了一礼便坐下,毛氏跟另几人看着阿绣却是有些直眼。 这么多年不见,那个爱哭胆小的女娃娃长大了,还长得这般美,让人瞧见便挪不开眼。 毛氏上下打理着她,见着阿绣那双明亮的双眸,心中便是一堵。 这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毛氏看着非常不爽。 “姨母。” 阿绣像是没看出她微黑的脸色,上前挽住了毛氏的手臂。 毛氏身子一僵,扫了眼堂中的众人,瞬间红了眼眶,拍了拍阿绣的道:“你这孩子,这些年上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昨日儿子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要打好关系,否则堵不住外面的悠悠众口。 阿绣见她装模作样,也掏出绣帕来压眼睛。 “是阿绣的错,让姨母担心了。” 两人相携在太师椅上坐定,之后阿绣又将刚刚与老太太说过的话向毛氏复了一遍。 听闻她在西南那边开了绣坊,而且生意还十分不错,毛氏心中不耐,趁着空隙打断她道: “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咱们就别提了,现如今你回来了,生意上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吧,再不济还能交给你表哥帮忙。咱们女人啊,还是少在外抛头露面,省得给人说道。” 毛氏的话寓意有指,不光阿绣听得一怔,别的人也是暗暗侧目。 谁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掌控住这个外甥女罢了。 阿绣笑,主动握上毛氏的手道:“姨母,说到这事姚姚刚好有一事相求。” “噢?”毛氏挑眉,心想她不会是听进去了吧,准备交生意交出来。 梦境中那个阴险狡诈女人,如今看来也并没有那般高深莫测。 阿绣不知是自己能耐了,让她乱了方寸,还是说梦中的自己太过于无能,以至于连这样一个普通后宅妇人都斗不过。 不过,现下什么都不一样了。 “姨母,姚姚想请你出面,将我与谢家那桩婚事退了。” 她想要退婚,想来想去还只能让这人替自己出面。 自己一个孤女,如今还带着一份家业,要是谢家缺银子咬死了不松口,非得履行先辈们的遗愿,阿绣倒难以找到借口。 可要是有长辈愿意帮她出头,这事儿便简单多了。 ------------ 第243章 目的 “你想要与谢家退婚?” 毛氏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卓谢两家的婚事是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那谢家可是官勋之家,能有这么一桩婚事当初多少人羡慕不来。 如今她一个孤女,不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嫁到谢家提升自己的地位,怎还想着退婚呢? 毛氏淡淡一笑,好奇问道:“眼看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怎有这种想法?这几年来谢家虽没人来看过,但年节也是捎了东西过来的。” 如果她想要跟谢家退婚,毛氏求之不得。 小姑娘带着一份家业回到临江本就让人如鲠在喉,要是再嫁到谢家,地位越拔越高,只会让她心里更加不舒坦。 与其嫁到谢家,不如看看何家儿郎…… 女人嘴角含着笑意,阿绣怎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点头道:“姨母,与谢家的婚事已是分崩离析,与其贴着脸凑上去,不如退了来得自在。” 梦境中自己一直在帮何家打理绣坊,有技艺在身,何家的绣品生意也打理得如日中天,谢家想着分一杯羹才没有提退婚一事。 现下,自己多年不见人影,谢家那边怕是早就要将自己给遗忘了。 一直没能退婚,无非就是想看看到时何家愿意给出多少嫁妆。 跟梦境中的情况差不多,只要何家不愿意让出绣坊,谢家自然也不会娶自己进门,这婚事提一提也就没了。 “姚姚,谢家在这件事情上的确待慢了咱们,可那谢家如今也是水涨船高,退掉这桩婚事于你来说多少有点可惜。” 毛氏还假惺惺地劝她,阿绣扯了下嘴角,“姨母,这些事儿我都明白,不过卓家有祖训,家族无男儿时,女子当家,招婿入赘也要延续家业。” “如今卓家就我这么个孤女,姚姚已经想好了,招婿入赘。” 阿绣说得很是坦荡,在场的人却是一怔,连一直沉默的何文筠也开始对她侧目。 “姚姚,这事你考虑好了?” 毛氏脸色微变,先前还在想在何家小辈中挑一个人娶她进门,这下她居然提出招婿,何家男人自然不可能给人做上门女婿。 阿绣点头,“这件事情姚姚早些年就决定了,只是忙于生计没能顾得上回来退了谢家那桩婚事。这下总算是回了,还请姨母帮姚姚出面。” 阿绣说着很快拿了两个小匣子递到毛氏跟何文香面前。 “多年不见,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姨母跟表姐不要嫌弃。” 她给所有人都备了见面着,说话时连着何家的两位夫人也给了,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何文筠会来,没有准备这人的。 两位夫人跟其他小姐们一样,都是一面西洋镜,毛氏跟何文香的不同。 何文香有些好奇,打开来一瞧,发现是一条轻纱披帛。 这披帛是平阳绣坊出产,自然跟临江的这些仿制品不同,纱质更柔更薄,上面所绣的彩蝶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尽管这条东西只是阿绣随便拿的,在何文香眼中也是美轮美奂。 她心中一喜,原本看见华丽锦衣的阿绣心里还有些酸,这下拿了东西也是没什么了,反而还有些感激。 本就是爱美的年纪,能收到这些东西谁不欢喜。 毛氏手上的东西没有打开,不过见着女儿的是轻纱披帛,差不多也能想到自己手里的跟她差不多,了不起便是一件纱衣。 可卓家的羽裳纱衣在外可不便宜,何魏两家复制不了那些精品,这几年都在大力生产,价格就算掉了不少也得几百两一件。 可阿绣这次带回来的这些纱衣不同,按照当年卓家的价格,普普通通一件也得上千两,精品更是有钱还未必买得着。 如此这么一算,堂中的夫人小姐们就忍不住暗暗乍舌。 何家已是临江城数一数二的大族富贾之家,可也没有这般大手笔过,随便出手就是几千上万两的价值。 阿绣一个小姑娘这些年在外都干了些什么,怎的这般有钱。 阿绣执意退婚,毛氏也没再多问,后面提到晚点派人送信给谢家那边,等那边来人再通知她。 如此,阿绣便打道回府了。 送走人,毛氏被儿女们送着回自己的院子,她打开自己得的那个小匣子来看了看,果然是一件卓家的羽裳纱衣。 “她倒是大手笔。” 毛氏笑了笑,感觉对这件衣裳并不太感兴趣。 何文香看着却是眼馋,心想母亲不喜给她多好。当年卓家还在时,能有这第一件纱衣在外可是众贵女羡慕的焦点。 何文筠却是面露沉思,看见毛氏一脸的不屑,想了想道:“母亲,表妹今日所为,或许有她的意义。” 毛氏回头,“筠儿的意思是?” 何文筠皱眉叹谓了一声,“咱们还是多个心眼,表妹想要重振卓家,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要回当初的那些绣坊。她虽然也在准备,开绣坊简单,招绣娘却并非易事。” 临江一带以绣品闻名于世,附近县郡有手艺跟能力的妇人姑娘都入了各处绣坊,不是农奴也是长工,新开的绣坊想要发展除了地方,绣娘是关键。 卓家的绣坊建起来不难,但想迅速扩张,并非易事。 何文筠想他这个表妹看着人兽无欺,说不准是个狠人,不然这些年她在外怎么过来的,还攒下了一份家业。 毛氏听闻阿绣可能打着绣坊的主意瞬间就震惊了,想当初她可是向外放过话,最少拿出一半绣坊给她做嫁妆,要是这句话她当了真,岂不是…… 刚刚还说她大手笔,赶情人家盯着的是更大块的肥肉。 离开明霞院,何文筠准备外出,一个小管事向他禀报,梁州府城的蒋大掌柜过来了。 何文筠蹙眉,前去见了他。 蒋治亲自前来临江,带来的自然是平阳河口镇的消息。 他们探听到消息,府城曹家的绣品并非出自江南一带,而是平阳河口镇的两家小绣坊。 从打探到后面的走访,确定曹家的货品来源之后蒋掌柜大喜,立即亲自前往临江报信,本以为会得到嘉奖,怎知何文筠只是挥了挥手,说自己知道了。 ------------ 第244章 回镇 辛辛苦苦来一趟,蒋掌柜失落而归,后面探听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曹家已经在临江开了绣楼。 这般他的信息自然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蒋掌柜唉声叹气,很快又启程回了梁州不提。 那厢,阿绣离开何府之后去了绣楼,与正在忙碌的宋明见了一面。 他们的桑园跟蚕房大致已经准备妥当,再忙多半月便能投入使用,介时只等平阳那边来人。 他们的绣坊要迁移,到时原意到临江的另开条件帮他们安家,不原意离开的继续在平阳,出产的绣品向府城一带供货,为前方的生意做一个后备。 忙忙碌碌大半个下午,第二日货船又到了,都是从平阳那边送过来的绣品。 船上那些箱子刚刚卸下,绣楼外已经排起了闻迅而来的商户。 卓家重振,绣楼目前还只有临江这么一处,想要快速扩大,自然要找人合作。 那些商户便是找准了这些机会,希望能在卓家崛起的路上分得一杯羹。 货品这两天他们都细细看过了,那些花样别具一格,绣工也比何魏两家要好,品质件件属精,只要能弄点货回去,价格能比何魏两家出产的东西高出三成。 这些人要寻合作,曹烈来者不拒,将他们分了类,各给了一些类目不相同的绣品。 实力小的他便给绣帕香囊一类,实力雄厚的就给衣料和摆件,至于大件物品跟纱衣,当然只有这边的绣楼才能买上。 自从决定向临江发展,如今这些货物的花样边角处全都用独特针法绣有小小的卓字,打上了卓家的标签,外人想仿并非易事。 临江的生意火热非常,梁州府城那边,宋添入学之后迎来了第一次休沐。 下午的课业结束,学馆开门放员,宋添提着个小包袱出来,汤海赶着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宋二才这几日都居在曹府,宋添要见面自然也是去曹府那边。 马车到了,有小厮进去禀报,后面去到前堂时,宋二才跟曹烈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又休养了几日,宋二才的脸色好看多了,行走间至少有了点力气。 曹烈知道宋添中了案首,还进了青云书院也是非常高兴,如若他明年乡试能中举,以后在生意上对他们也是助力。 三人聊了会,之后曹烈有事就准备走了,不过临走前他跟父子俩说好,晚上专程办了席宴,到时小饮一杯。 宋添拱手,送走曹烈,父子俩回了客院那边。 一路上宋二才也将他受伤的事情说了,包括宋桃的出现,以及两人最后被发配边疆。 “我也算有惊无险,那些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你也不用多想。” 宋二才背手,侧头对儿子笑。 他倒是轻松,宋添的后背却生出了一层冷汗。 父亲在他考试时消失,本就感觉有点不对,没想到他正在经历九死一生。 如果这次父亲没有醒过来,他不敢想。 “爹,回到家,将那两人逐族吧。” 发配边疆,以后那两人多半是回不来了,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再跟他们做亲戚。 宋二才顿了下,之后点头。 “过两天回镇,我会跟你爷商量。” 儿子或许只是气愤,但宋二才想得更深,那两个是宋家的污点,最好的当然是遂族。 是夜,父子俩吃完席回来,宋添给了父亲一封信,是专程给阿绣的。 先前他中案首时已经给常氏去过一封信了,这下父亲要回去,他虽然也想母亲但并没有写信的必要。 倒是阿绣,下次等他回去怕是要院试之后了,其间几月,日子难熬,甚是想念。 宋二才将那信默默收下了,直到次日宋添离开,他也没能将阿绣离开的事情说出来。 为了让儿子安心备考,他准备一直瞒到他院试结束,到时儿子回镇,自然什么都知道晓了。 加之那时临江那边的生意也开始走入正轨,阿绣说不准有机会回来看望。 宋添回书院的第二日,宋二才带着汤山兄弟俩辞别曹烈,也启程回了平阳。 从府城到河口镇,路上花了五天。 常氏自从知道儿子中了案首,就在盼星星盼月亮。 她清楚儿子进了书院回不来,可丈夫也不能在那边久待,她就等丈夫回来跟他说说府城的事情,好让她高兴高兴。 宋老爷子上回听到消息来到镇上也是没有回去,他日思夜想办流水席的事,就等儿子回来拍板。 当宋家马车回到镇上的时候,街边商铺里的大老爷们跟小孩妇人们都出来了,俱都拱手向宋二才道一声恭喜。 宋二才奔波了几日精神头有些差,没有下地,只是跟大家挥挥手,让晚点上布庄小叙。 马车路过何家药铺,原本在里面喝茶的张超也出来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向宋二才道贺,看着那辆马车只是心里发堵。 前些日子府城的何家药铺来人了,没想到宋家出产的绣品全部都是由曹家销往府城一带。 听闻里面的东西不多,便都价值不菲。 宋二才啊宋二才,终归还是将他小看了。 现在人家的儿子又能耐非常,连县太爷都专程过来了一趟,以后河口镇宋家谁还惹得起。 布庄那边,常氏听闻丈夫回来了,匆匆换了身衣裳也出来迎接。 “二郎。” 快两月不见,常氏见到丈夫眼眶都红了。 宋二才也想媳妇,特别是昏迷时做着那样的梦,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对常氏总有牵挂,如今见着人他也算是安心了。 回到后院,常氏又让人加了菜。 宋老爷子在堂间跟儿子说话,迫不及待地将回村办流水席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情上次父子俩就谈过,宋二才见老爷子兴致高,也就点头应下了。 宋老爷子兴奋异常,吃了中午饭收拾东西便回村。 流水席的事情他让儿子不用管,前不久宋家族长已经上镇找他,吃的菜,干活的人,全由族里边的人凑,到时儿子回去露个面就可以了。 虽说孙子没法回来,但这是天大的喜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自己也要乐呵。 ------------ 第245章 流水席 送走宋老爷子,宋二才又在堂中跟童文诚和陆保聊了聊。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绣坊一切安好,如今阿绣不在,图样都是陆薇在出。 已经满十六的大姑娘,手上功夫早已经不需要人教了,在绣坊这些年跟人接触得久了,能看懂唇语,除了不会说话,生活上并没有什么障碍。 了解完绣坊事宜,半个下午已过。 常氏见丈夫脸色疲惫,让他去房中休息。 宋二才点头,走的时候却拉上了媳妇的手。 两人相携回到房间,刚进门宋二才就将媳妇抱住了。 常氏有些莫明,试探问道:“二郎,你是不是知道了?” 常氏还以为他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心里高兴。 宋二才却是问道:“知道什么?” 这么久不见他就是想媳妇,加之昏迷时的那个梦境,如今女人在怀只觉得满足。 不知道还这般迫不及待。 常氏心中甜蜜,伸手抱住了丈夫的腰,问道:“二郎,你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 “什么?” 宋二才有些懵,好好的怎么提到这事。 常氏抬头看他,男人虽说已经蓄上了小胡子,可在她心里还是如多年前初见那般,翩翩儿郎,俊逸儒雅。 她将丈夫的手握住,慢慢放上自己的小腹。 常氏月份小,此时还未显怀,可宋二才一下子就懂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不知是哭还是笑,一张脸变幻无常,眼眶都跟着红了。 “四娘,这是真的?” 夫妻俩求了这么久,这次九死一生,上天还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常氏轻轻“嗯”了声,“前不久才请郎中来看过,二个多月了。” 真的,真的,他又要当爹了。 宋二才心中发酸,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中涌了出来,下一刻便捧上媳妇的脸吻了下去。 良久,宋二才紧紧抱着她,“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什么我都喜欢。” 翌日,宋二才带常氏回到村上,参加宋家族里安排的流水席。 古溪村自从出了宋二才这个童生之后便没有再出人才,十几年过去而今宋添出息了,还要是双案首,总算让宋家族里的人扬眉吐气了一把,自然得好好办一场。 流水席是在祠堂那边办的,不光全村上的人都来了,附近几个村子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过来凑了个热闹。 常氏昨儿个还通知了镇上那些送了礼的人家,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流水席上热闹非凡,宋老爷子还将当初高滩村私塾的两个夫子也请来了。 蒙学班的陈夫子还没说什么,只是向宋二才敬酒道了喜,说宋添给私塾长脸,十分能耐。 长学班胡夫子脸喝成了猪肝色,当着宋二才的面在席宴上好一顿夸,还说什么当初就看出宋添是个难得的人才,上学时熟心照料,终于有了今日之类,倒是将他当初做过了事情抛到了脑后。 常氏看不惯胡夫子的嘴脸,直接开口刺了几句。 要是没有胡夫子的关注,时常让她去私塾什么的,儿子怕是没那么早上镇读书,胡夫子的确功不可没。 常氏的反话任谁都听得出来,胡夫子一张脸挂不住,之后倒是乖乖将嘴闭上了。 常氏有孕在身,也就在祠堂那边露了个面便回到老屋休息。 宋二才在那边呆了会,饭中还将宋老爷子拉到一边去说话。 父子俩人谈了近半个时辰。 宋虹跟宋桃的事情宋二才跟父亲说了,一个多年不归家在外成了娼,一个伤天害理居然想杀亲叔叔,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也没有用。 想到还府城书院上学的宋添,宋老爷子没有犹豫,在树头下抽了一杆旱烟,找到族长将宋虹跟宋桃的名字除族了。 考科身家背景十分重要,族长也没问什么,直接便办了。 下午,宋二才跟大家说了声便打算先回镇上了。 他回到老屋看洪氏,给宋大才拉住,想让女儿宋青去绣坊找点活干。 宋青十四了,之前大房有宋明跟宋大才在外挣钱日子还行,也就不想女儿那般辛苦。 这两年宋大才身子不咋好,打算辞了药园子那边的差事,便想让女儿也找份事做,有点银钱傍身到时亲事也能挑个好点的。 宋二才应了,让宋青收拾了包袱,刚好跟他们一起上镇。 宋青老早就想去镇上了,欢喜得不行,不多会便抱了两个包袱出来,这些她先前就准备好了。 夫妻俩上了马车,宋三才又从祠堂那边跑了回来将宋二才拦住。 无独有偶他也是来提要求的,只不过事情并不是一份差事那般简单。 看见宋添能耐了,中了双案首,宋三才居然想让宋康去布庄里住下,以后让宋二才多多指点,争取提升一下学习能力。 这件事情早两年宋二才或许还能想想,但此时却没有精力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要准备去临江,后面要去府城陪儿子院试,如果临江的生意发展顺利,他们今年内说不准就要搬离,怎还有心思去教人。 只不过这些事情暂时未定,宋二才没有对外说罢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能应。 “三弟,学馆的夫子都是秀才,在号舍里面并不会比在我身边差。” 宋二才考过宋康,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侄子不笨,但却不喜读书,对这方面没有兴趣,三房一家的心思怕是得白费了。 “二哥,学馆里的夫子固然利害,可怎有自家人上心呢。你忙一点没问题,得闲了再管那小子便是。” 宋三才讨好说着,这些日子宋添高中案首的消息传进村子,那些人的羡慕跟恭维也让宋三才飘了,他想了想还是读书好,上哪儿都受人尊敬。 这时王氏也抱着孩子过来了,笑道:“是啊二哥,就算你不在不是还有二嫂。我家康哥儿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用怎么理,多添个碗给他,有口饭吃就行了。” 不光要上布庄来住,还要吃饭。 常氏呵呵一笑,抚上自己的小腹道:“老三家的,你可别指望我了。我年纪大了,如今又是双身子的人,可折腾不起。” ------------ 第246章 迁移 常氏的身孕还没满三个月,这次回来也就没跟他们讲。 此时王氏居然让她帮忙照顾宋康,这事儿自然不能再瞒的,省得不帮还说他们夫妻俩小气。 旁边,大房一家听得一愣,没料到老二两口子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得个老来子。 堂屋里的洪氏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老二媳妇,刚刚你说啥?” 她离得远,没怎么听清楚。 常氏一笑,将自己有孕的事又提了一遍。 这般洪氏也是震惊得不行,以前村里子不少人都说过老二媳妇生不了了,怎知到了这个年纪人家还能再怀。 “双喜临门啊,老二家的下来下来,多给祖宗牌位上两柱香。” 家里还添小辈,洪氏也是高兴的,挥手让老三一家让路,亲自将二儿媳妇给扶了下来。 “娘,还不到三月呢。” 常氏不想这么夸张。 “放心,咱们家现在有祖宗保佑,出不了事儿。” 洪氏带着人直奔堂屋,点了香递到常氏手中。 自从宋虹离开,宋添脸上那条疤去掉,洪氏对二房一家的态度也变了。 她是个聪明人,想要以后的日子过得好,知道应该怎么做。 老太太非得上香,常氏也不好推脱,在宋二才的挽扶下给祖宗牌位行了一个跪礼。 闹完这一出,几人上车离开,倒是将刚刚宋三才夫妻俩说的那事给忘记了。 看见二房的马车拐出村口,王氏抿唇气得跳脚。 “三郎,那些人也太自私了。一会跟爹说说去,让爹出面。” 王氏想得美,宋三才却是白了她一眼。 二房现人正在兴头上,还要添小辈,爹才不会讨这个嫌。 “这事儿先等等吧,等添哥儿院试考完咱们再说。” 拿宋添的院试当借口,那就等院试结束了,看二哥还有什么话说。 那厢,常氏回到镇上也在跟丈夫提这事。 走时虽然混过去了,可三房什么性子他俩都清楚,不会轻言放弃。 “这事儿你别操心,添哥院试前我是没时间的,等他考完,咱们说不准就得走了,到时怎顾得了那些。” 常氏想想也是,靠在丈夫怀中问道:“离开这里,你放得下吗?” 宋二才叹息,“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一切以添哥为重。” 他不是愚孝之人,知道取舍。 月中,宋二才到城里给曹家送货,拿到一封从从临江带回来的信,是阿绣去到时写回来的平安信。 临江那边的生意发展顺利,宋二才回到镇上着手开始准备去临江事宜。 他这次离开会带走一批人,以后这边作为后方将跟宿明那边合并,并不再出产纱衣,只以衣料为主,向府城的万兴绣楼供货。 宋二才考虑过了,等宋明打理好临江的事情从那边归来,立他做大管事,以后便在这边帮他管理好后方。 宋二才招集亲近的几人开了个会,挑明了绣坊以后的发展。 陆薇肯定要跟着去,这些先前签契的时候上面就有说明了。 陆保无所谓,常萍萍有些舍不得家,还想在这边待几年,这般陆家兄妹两人就得暂时分开了。 童文诚一早就说要跟着去临江,这次他要举家前往,只等儿子院试结束便可以过去。 至于绣坊里的那些绣娘跟杂工们,宋二才也跟他们聊了,谁愿意过去便会给上一百两安家费,去到那边有能力者还能做管事绣娘,以后吃穿不愁。 一百两,对普通人家来说那是见都没见过的一大笔银子。 不过宋二才也有条件,去到那边要签十年长工契,年满不想做了可以回来,但不能再做绣品相关,也不能去别家干。 同样的,只要在他们绣坊里做事,待遇保证不比别家差。随迁过去的家人也会安排活计,并不强迫他们买身,只做长工。 这般优厚的条件,最后有一半人愿意举家前往。 放不下的也没关系,以后继续在绣坊中做事,以前怎么样,之后也不变。 但谁都清楚这边绣坊不会再扩张了,目前只是做保留。 而那些去了临江的人,将有无限可能。 六月底,宿明那边绣坊开始向这边转移,原意走的跟先前宋二才开的条件一样,不愿意的就只能辞工了,或是去河口镇上干活,远肯定远,但跟临江比起来又没什么了。 宿明那边要去临江的人多,几乎大部分都收拾东西要过去。 杨掌柜的手段比宋二才利害多了,去的人中一半还要是卖了身的。 当初杨掌柜在宿明招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以后,他不似宋二才这般好心,一切向利益看。 两边绣坊合并完成,杨掌柜跟宋二才接洽,后面宋二才带着第一批人先去临江,镇上之事先由杨掌柜打理。 这次前往,杜氏母女跟王大牛肯定是要去的。 杜妈妈跟杜娟从临江那边出来,又是阿绣身边人,肯定要先过去照看着。 常氏怀着身孕精神不济,加之她身子不便暂时就先不过去了,待那边一切安置了再过去不迟。 月底,曹家那边派了十辆马车上镇,将人员跟物什一起接走了。 离开时的动静大,大家打听了一下也知道宋家的生意外撤,以后怕是不会回这个小地方了。 如此这般大家又是好一阵羡慕,不知不觉间,生意怎做得这般大呢? 众人想不通,他们永远也没办法知道,那轻薄如羽的纱衣价值比黄金还要珍贵。 近十天的车马劳顿,最后又换水路。 七月中,带着几百人的商船总算到达临江。 曹眙派人到渡口接应。 那一天,浩浩荡荡的人流背着大包小包下船,后面跟着的还有从平阳带过来的货物。 也就是半天时间,整个临江便传遍了。 原本大家还想着卓家女归来办绣坊并没有那般简单,怎知人家早有打算,弄过来的这三四百人别的不说,纱衣的供应能接上了。 最近这两月,卓家女重开绣楼的事在临江激起了惊涛海浪。 有人欢喜,有人愁。 何文筠听了下人打听到的消息在堂中默了半晌,最后带人去了拱亭桥那边绣坊。 ------------ 第247章 福星 卓家孤女回临江重办绣坊的事对整个临江的绣品生意冲击很大,要不是绣坊还未建设起来,物品供应有限,大家的生意怕是得大打折扣。 也就是因为物品紧销,本就价高的卓家绣品卖价又拔高了一截。 那些商家进拱亭桥边的绣楼看过之后,已经放弃挣扎,改了态度只求能跟卓氏合作,得一些绣品,提身自家门面的档次,从中挣点差价。 几年后的回归,卓家的绣品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不过阿绣对外的价格并没有涨,还是按当初父母亲在世时的规矩定了价,得到大家一致夸赞。 何文筠坐着马车过来的时候,便见到绣楼中一片热闹,大家为了见到管事的二东家,居然在楼梯下排了队。 当年卓家人还在时都没有这种景象。 店里的伙计是认得何文筠的,见他过来倒是单独引到楼上雅间等侯。 好一会,曹眙得闲来见,听闻何文筠想要见阿绣,告知这两日她都不得闲,如若想见只能向府上递帖子。 没见到人,何文筠让带了句话,很快就走了。 而此时城南玉台街卓府,阿绣红着眼眶正在跟杜妈妈、杜娟说话。 重新回到这里,主仆三人的感触自是不同。 杜娟儿子已经一岁多了,如今又有近四个月的身孕,这般她还是跟过来了。 当年从这里离开时阿绣便说过早晚会回来讨债,如今时机成熟,她怎能错过。 这处四进的院子又大又阔,除了曹眙他们,新带的人员里那些要安家的绣娘,卖了身的杂工全部都做了安置。 没成亲的住府上,有一家人的便分到后门处的一条连排小院。 买下这座宅子时曹眙也做了考虑,后院他找人扩建了,专程弄了十几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为的便是安置搬过来的下人。 除了那些长工他们给安排在了府外,别的人能不出去住就不出去住。 大家刚刚来到这里各方面事情都要打理,阿绣跟杜妈妈也就说了一会话,之后便各自忙去了。 陆薇来了,安排在阿绣的院子中。 十六岁的姑娘亭亭玉立,杏眼樱唇,一幅小家碧玉的样儿,含笑站在那儿楚楚动人。 阿绣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并说道:“安心在这儿住下,晚点你哥哥跟嫂嫂也会过来。” 陆薇点头,拉着阿绣便去了屋外,指着满院的繁花异景很是高兴。 阿绣笑,这些都是给她准备的。 不得不说当自己透支完梦境中的那些记忆,绘制花样已经开始不如陆薇了。 这姑娘现在是她手上的一块招牌。 是夜,帮忙在外安置长工的宋二才归。 阿绣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好菜,请宋二才过来一叙,今日太过于忙碌,两人还没能好好坐下聊过。 宋二才换了衣衫很快便过来了,见面还责怪她怎么等着这般晚。 “爹,好久没见,阿绣想你。” 一声爹让宋二才心里甚是妥贴。 两人很快坐到桌前,聊起这段时间的近况。 阿绣听闻宋添府试又得了案首,虽然高兴但也在预料之中,当听说常氏怀孕的时候整个人都住了。 “爹,这是真的?” 知道宋二才不是开玩笑的性子,但阿绣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宋二才点头,满脸幸福地说道:“过三月了。” “这,太好了!” 阿绣心中悸动,她自是知道常氏一直在吃药,就盼望着能再得一男半女,这也是夫妻两人的期望。 “对了。爹,这次府城一行你还好吧,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阿绣使终过不了那个坎,加上常氏怀孕,更觉得之后要小心谨慎。 宋二才夹菜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将宋桃跟宋虹那件事情说了。 那件事常氏他都没讲,只是给宋老爷子说了说,将那两人逐了族。 听闻他遭遇到危险,阿绣背脊发凉。 “爹,以后出行多带两个人,保持一份警惕。” 相处这些年,阿绣已经当他是亲人一般看待了,如果这次宋二才出事,对这个家将是怎样的打击,她不敢想。 什么都会乱,说不准常氏也会像梦境中一般久卧病榻,最后郁郁而终。 “放心吧,爹晓得了。” 宋二才感谢老天爷的可怜,同时也十分感激阿绣。 临去府城前她前后叮嘱良多,还临时留下两个护卫给自己。 如果没有她留下的两个人,那次自己说不准就那么去了。 这个儿媳妇,就是他们宋家的福星。 想想先前对她抱着的那点怀疑态度,宋二才无比自责。 她隐藏了身份没错,对未来有想法跟野心也没错,但她是宋家人,不管做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应该去怀疑,而是支持。 饭罢,宋二才拿出宋添写给她的那两封信。 “添哥儿还不知你离开的事。我想着反正他在书院那边回不去,也就没说了,到时等院试结束再看。” 宋二才其实是想院试时阿绣也能去看看他,不过这边的生意刚刚开始也十分忙碌,这事儿他没提,看她自己。 阿绣将两封信接过,有些不自在地放进袖中。 “爹,你打算什么时候前往府城?” 一来一回路上耽搁不少时日,眼看院试又要开始了。 “后日吧,晚了我怕赶不急。” 阿绣点头,其实这么久没见,她也想回去见见他们,可内心左右权衡了一番,还是觉得走不了。 送走宋二才,阿绣进了浴间,再出来时,便坐在矮榻上看起宋添给她写的两封信。 女子着一身棕黄色软绸家常便服,如瀑的长发披肩,微微还带着湿意。 因着一会就要就寝,她腰带未系,斜斜露出里面的白色寝衣,盈盈一握的腰枝扭着,显露出含苞待放的纤柔身段,就那么懒散地靠在软榻上,虽还年幼,却隐略可见媚色。 此时,她不知看到了些什么,嘴角含笑,一张脸绯红藏羞,眼含秋水的样儿即娇嗔又妩媚。 杜妈妈撩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幕,她瞧了瞧信封上的字迹,便知是宋添写过来的。 ------------ 第248章 合作 “小姐,时下有些晚了,早点儿歇息吧。” 再次回到临江,阿绣已经不让杜妈妈跟杜娟近身伺候了,以后继续让她们帮忙管理府中跟绣坊里面的事宜,可杜妈妈还是不放心,临睡前要来看一眼。 有人来了,阿绣小心收了两封信,对杜妈妈笑道:“知道了,这就去睡。” 她笑着下了地,杜妈妈赶紧上前将人扶住,想了想问道:“小姐,谢家那边你可有想法?” 刚开始去到宋家见着宋添,杜妈妈还有一丝不满意,不过后面他脸上的疤去掉了,以后还能考状元,这般她也就没啥好说的了,但谢家的婚事也得好好处理,省得留下什么麻烦。 “这事儿先前我去何家说过了,让二夫人为我出面将婚事退了,这事你别担心。” 杜妈妈点头,“这般就好。” 去到内室,杜妈妈给阿绣压好被角,很快就退出去了。 没多会,守夜的小丫鬟进来,正要灭灯,就听见阿绣说道:“先等等。” “是。” 小丫鬟还以为她想入厕或是喝水,结果就见主子自行挂好帐幔,偷偷拿着一封信在看。 小丫鬟很识趣,默默退到外间。 阿绣将两封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最后压在枕下才让小丫鬟吹灯歇息。 可是翻来覆去的却是久久不能入睡,信上那些情话一下下撩拨着她的神经,一颗心酥酥麻麻的,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算了,忙完这些事情还是回去一趟吧,至少看看添哥……” 前一晚兴奋异常,翌日阿绣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在如今府上都是她说了算,自己就算睡到中午也是没人管的。 阿绣匆匆洗漱完吃了点东西,之后便带人去绣楼。 曹眙在,刚好跟她说了昨日何文筠过来之事。 何文筠过来,阿绣大概也能猜到所为何事,无非就是寻求合作罢了。 阿绣嘴角挂着一抹笑。 在外失了仁义之名的何家,最近生意上应该有些艰难吧,前有纤绣行的竞争,如今又有自家的挤压,再不放下身段寻点门路,生意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如此,阿绣让人去何府传话,让何文筠明早过来。 不过在这之前,她先要跟纤绣行的魏洲见面。 下午,魏洲如约而至,两人在二楼的雅间落坐。 “三公子,上次所说,你那边可有考虑清楚?” 氤氲水气中,阿绣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茶,开口问道。 魏洲看着她有一丝恍惚,明明只是一个刚满十四的半大姑娘,提出的合作方案居然是让出当年他们拿到的卓家绣坊。 当年卓家出事,纤绣行手上所得来的那些绣坊可是举家之力在行钱人手里买回来的,如今让他们让出来,怎么舍得。 这桩生意从表面看肯定是他们魏家吃亏。 可不跟卓家合作,他们面临的问题同样棘手。 眼前这个小姑娘所带来的影响跟搅起的风浪在日益加大,先前他们只是出货跟价格受到了一点影响,后面高端纱衣跟各种大件已经滞消了。 那些人宁愿排队在卓氏这边等,也不愿意再买他们的货品,总觉得这是一件很掉身份的事。 绣楼开张那日魏洲就进来看过,如若换着是他,看了这些精美物什,再去看自家的,他也买不下手。 “我大哥已经同意了,如果卓姑娘没有异议,找个时间咱们便将契签了吧。” 拿出卓家当年的那些绣坊,纤绣行会被打回当年的原形。 不过拿那些绣坊出来能跟卓氏换一张合作契,以后上京一带的生意,会独家交给他们经营。 她想要卓家之前的绣坊这点可以理解,但以此来放弃上京的生意,魏洲有些想不通,那边可一个销金窟,有史以来都是重中之地,她就这般放弃了? 魏家同意了,这在阿绣的预料之中,毕竟跟苦苦挣扎相比,拿上卓家上京那边的独家经营权更为简单,银子也不会少赚。 她展颜一笑,说道:“如此,明日下午请魏大公子前来,咱们便能将契签了。” 魏洲点头,想了想问道:“让出上京那块地你们有何打算?” 看着眼前的人,魏洲总忍不住想要多问几句。 阿绣淡笑,“当年家破,我对名利已经看淡,如今就想要完全卓家人的遗愿,拿回当年的那些绣坊,给先祖们一个交待便好。” 她说得轻松,可魏洲却是不信的。 但这种事情人家不愿意讲,多问也无意义。 晚上,阿绣去了新绣坊那边,跟过来的那些人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 从河镇上来的那些人都认识她,再次见面大家还聊了几句。 卓家在这边新建的绣坊在城郊,地方几个月前就找好了,房屋也修缮加盖过,条件肯定比河口镇上的好。 那些人听闻宋二才明天启程又要回去了,纷纷让人写信,要让他带回去。 总之他们在这边过得很好,院子主家已经给他事先准备好了,一户只收了二十两银子,还给他们都办了户籍,以后也算是城里人了,又有差事在身,吃穿不愁,再也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了。 那些人还在信中劝说,有想过来的赶紧过来过好日子。 翌日一大早,宋二才带着一行船工跟护卫开始回程。 这次宋明也跟着一起回了,这边的绣坊跟蚕园已经建设完毕,他要回去打理河口镇上的绣坊跟生意。 宋二才已经找他聊过,以后那边的生意便交给他了,每年会从盈利中给他分红。 为此阿绣还交了一份手稿图给他,上面是十几套河口镇上需要用到的针法。 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大管事,还无条件地给他手稿,宋明很是感激两人对他的信任,发誓此生绝无二心,定会好好为他们管理好后方。 清早,阿绣到渡口送他们,还让宋二才带回两箱专程给常氏养身子的药材。 本是一家人,宋二才也就不客气了。 临上船时,阿绣又叫住他。 “爹,这几天等我忙完手上这些事情便去梁州。” 她要去看儿子,宋二才有些惊讶,随即点头道:“好,我跟添哥在那边等你。” ------------ 第249章 收拢 离开渡口,阿绣去了拱亭桥边的绣楼。 今儿个早上约了何文筠,她在二楼的雅间等着。 刚坐下没多久,何文筠便来了。 春柳领他进门,给两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着一身柠黄色马面裙的女子一下下摇着手里的团扇,何文筠看了她一眼,执盏抿了一口茶道:“听闻你从平阳那边带回不少人。” 阿绣点头,“前儿个过来的,才刚刚安顿好。” “表哥,我们这边纱衣已经开始抽丝制作了,前儿个不光来了人,还带回不少蚕丝。” 阿绣不想跟他掰扯太多,主动将这些事情都说了。 果然,何文筠很快说到正题。 “不知表妹对以后的生意有何打算?” 阿绣叹了一口气,“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光复祖业,别的便没有过多想法。” 何文筠意外看了她一眼,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这人是故意回来报复的。 “对了表哥,昨日你前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阿绣好奇盯着他,何文筠笑了笑道:“表妹的绣楼每日门庭若市,我想着外人不如自己人,如果你真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表哥讲。” 将寻合作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阿绣第一次知道何文筠还有这等本事。 “表哥,生意上的事目前主要是曹二爷在打理,不过我也想过了,凭一己之力想要光复当年卓家的辉煌十分不易,如果表哥愿意,我可以将江南纱衣的售卖权放任给何家。” 纱衣江南的售卖权,何文筠一愣,没想到她这般大方。 “不知表妹想让我何家做些什么?” 阿绣淡笑,有些懒散地单手撑着下巴道:“表哥说这些就太客气了。想想当初,若不是姨母出手相帮,我父兄能不能入土还得另讲。如今阿绣回来了,有这个本事报恩,谈何条件。” 她说得好听,何文筠内心却警铃大作,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般简单。 阿绣笑了笑,接着又道:“表哥,我既是回来重振卓家,对以前的那些绣坊便是有感情的。你们出产的纱衣我已经看过了,除了挂着一个卓家绣坊的名头,实际已经失了根本。 与其这般不伦不类地做些上不了档次的东西,不如将那些绣坊给我打理,刚好可以整顿一下,教她们纺纱刺绣,重回当年的水平。” 她想要回当年那些绣坊,何文筠呵笑了一声道:“表妹,这就是你所说的报恩?” 阿绣无辜般眨了眨眼睛,“表哥要是觉得阿绣太过于贪心,只当我没提。” 她说完又叹了一息道:“毕竟他们都是从卓家出去的,如今针法走形,图样久不见翻新,再过几年,那就不是卓家针法了,只觉无比可惜。” “表哥,有一席话阿绣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犹豫。 何文筠道:“你说。” “如此我便说了,如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表哥见谅。” 阿绣啜了一口气茶,慢慢坐直了身子,“当年姨母收拢那些绣坊时可是说过都是为了卓家这份家业,到时最少会给一半予我做嫁妆。阿绣从未肖想过那些绣坊,也不知道我离开的这些年姨母未曾将离开的消息告知外界,倒是给你们留下了不好的名声。” “这名声不去掉实在不好,毕竟何家大老爷如今可在太医院入职,名声这种东西关系非同一般。” 为官者家风不严,这些事可是会给人弹骇的。 何文筠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先前他就想到这人想要绣坊,没想到事情来得这般快,还是以这种方式。 “这事情,并非我一人说了算,还得回家里跟大家商量商量。” 何文筠一口气憋得利害,抿着唇的样子有一股浓浓的戾气。 梦境中他这个样子往往会让阿绣忍不住害怕,总觉得是在酝酿着什么东西,再刺激下去就要暴发了。 可这是现实不是梦中,阿绣无非就是笑了笑。 能给他们一点钱赚的机会已经是仁慈,何家别无选择。 “表哥,这些事儿我都明白。你先回去跟姨母说说,有什么问题尽管过来找我。” 阿绣作势便要送客了,何文筠却不愿意走,放下茶盏长叹一气问道:“这么多年来你在平阳那边过得可还好?听人说你认了干爹?” 他听下面的人来报,她开口叫一个小胡子男人爹。 有些事情瞒也是瞒不住的,阿绣点头道:“那家人对我恩重如山。” 她不愿意多说,何文筠却是已经想到了。 便是当年他在梁州府城见到的那对父子吧,那男娃还在自家的医馆治过伤疤。 “如此,我倒是应该见上一见,好好感谢一番。” 他嘴角挂着玩味的笑,阿绣摇了摇头道:“下次有机会吧,今早乘船已经回去了。” 何文筠点头,起身告辞。 阿绣很客气地送他到楼梯口,再返回时,曹眙已经在雅间门口等着她了。 两人入内就坐,曹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递到阿绣面前,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卷盖了府印的呈文。 “刚刚拿到的。一颗东珠加那件流彩纱衣。” 曹眙眉眼含笑,终于啃下呈文这块硬骨头他自然高兴,这可是他们出海的许可。 阿绣将呈文拿出来看了看,点头道:“既然拿到了,二爷下午便启程去富县找那商舟吧,船跟出海之事你只管交由他处理便好,我们只做背后。” 来临江之前他们便商量过,不管是京中还是江南他们都不会去争,只做海商。 这也是阿绣会将京中跟江南一带经营权放出去的原因,她知道这些地方危险重重,没有根基很难走稳,与其去争去抢,花费心思,不如直接放出去,让他们去斗。 “我即刻起程。” 曹眙将呈文重新收好,看见阿绣的茶盏空了,执壶为她斟上。 现在面前的小姑娘什么身份已经挑明,没有意外,没有惊讶,已经在意料之中。 让他更为佩服的地方是她的想法跟谋略。 出海的呈文有多难得他在外跑了几月自然知晓,如若不是那件流彩的纱衣与那颗东珠讨了总督府太夫人喜欢,他们不会这般顺利。 ------------ 第250章 备考 阿绣跟魏何两家谈了没多久,魏家那边便过来接头签了契,让出当年卓家的那些绣坊给他们接管。 而何家那边,何文筠让人快马向正在京中的何四爷何景澄传信,简单提了下这两月临江发生的事情。 家里的绣坊虽说是他在打理,但真要交出去,何文筠显然还做不了主。 事情还未确定,毛氏听到风声倒是在房中发了好一通脾气。 阿绣知道何家的事情一时半会商量不出结果也没管,接管了魏家交出来的绣坊之后,便带着春柳跟三个护卫随商船前往梁州。 而此时的青云书院,宋添正在紧张备考八月的院试。 院试跟府试一样,总共三场。 只不过却分为两个部分,前两场为岁试,童生参考选举秀才。 最后一场为科试,将已通过前两场考试的生员分级。 能不能成为禀生,获得朝廷分发的禀膳银,取决于最后一场。 来到青云书院已近三月,宋添早已经熟悉这里面的生活,每天往返于号舍与教舍之间,偶尔休沐外出也只是跟纪英去一趟书斋。 两人能得这么一次机会也是非常努力,加之书院中除了极少量像他们这般进来的学子,全都是身有秀才功名的人,而且还是领膳银费的禀生。 论身份,个个都比他俩高,比他俩利害。 处在这种环境中无时无刻都能受到鞭策,不努力都不行。 八月初,府城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苍山学馆一行二十几个人还是由章夫子带队,来到住好客栈,庞子默跟胡柯、童良玉便去书院那边找宋添与纪英。 上次童生试童良玉过了考,童文诚觉得苍山学馆不错,又出了宋添这么一个人才,便将儿子弄到苍山学馆去读书了。 见到久别的同窗,宋添跟纪英都很高兴,向夫子告了假,外出客栈那边拜见了章夫子,顺便跟大家吃了个饭。 几月不见,大家除了勤奋读书好似瘦了些,别的也没多大变化。 不过,他们看着纪英跟宋添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无关相貌,是他们混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度。 学馆跟书院,终归是有很大不同的。 饭后,纪英便要回去了,他已有秀才功名并不参加这次的院试。 宋添没能离开,被请进了房间,开始给苍山学馆这一行人讲题。 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乡试,只要是童生今年都会过来试试,要是能拿下秀才,明年便可以参加乡试碰碰运气。 二十几个人将客栈的大通铺挤得满满当当,能有幸入青云书院进学,宋添对苍山学馆很是感激,加之多年同窗好友,也没有推辞什么,不光押了几个题,还在房中给大家讲题讲到深夜。 这晚,宋添没能回去,在客栈里跟胡柯他们挤了挤。 翌日,一行人到衙门报考,这般离院试还剩下三天时间了。 院试前两场十分重要,苍山学馆一众人报考完也未再出门,全部窝在房中认真看起书来。 不光是他们,整个客栈除了饭点也是静悄悄的,不管什么事都等考完了再说。 宋添报完考也没急着回去,单独给庞子默几人开了小课,讲了书院夫子在课上押的题。 青云书院参考的人不多,总共也才十来个,但院长还是让夫子单独给他们讲了半个月课,压了几个题。 这些都是珍贵的参考资料,宋添做不到人人都讲,但这几个同窗好友他是不会吝啬。 各个洲府每年录取的考生也都有名额限制,别人要是上了,你便没有了。 这次院试连胡柯都带书了,可见大家多么重视,毕竟错过明年的乡试,又得再等三年。 几人在房中待了一下午,宋添讲完题便准备先回书院去了,等开考再在衙门口汇合。 临走时他跟几人留了信,要是父亲前来找人,便带话到书院找他。 上次府试结束宋二才说过要来陪儿子参加院试,宋添一直在等。 庞子默几人送他出门,而此时客栈斜对面二楼茶座,田茂拿着书本也在跟几个学子押题。 先前的县试跟府试田茂只是出来赚钱花,这次的院试,他是正儿八经参考,连赚钱的课业都不搞了,每天专心至致,誓必要拿下一个秀才功名。 跟着田茂的这四五个学子有他的同窗,也有一路上结识的好友。 前两年田茂一举中了童生,虽不是秀才,但在县试跟童生试的排名都不差,此时便被几人奉为了座上宾。 田茂这人的学识水平一点都不差,要不是太自傲不喜打听考官的喜好,做题都按自己的方式来,上次参考已经是秀才了。 圆滑有好有坏,只要懂得把握便能左右逢源。 但不懂得敬畏一开始便会碰钉子。 田茂压出的几个题都十分有水准,几个学子看着暗暗点头,不过这些也不是白给的,临考前的这几天饭茶钱便由这几个人包了。 解题告一段落,田茂翘着脚正想喝一杯茶水,有人便讨好地掏了一张纸出来拿给他看。 “田兄,你看看这,听闻是苍山学馆那位双案首押的,你瞧瞧可有参考价值。” 这人本来也是好心,想着花了大价钱得了这个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怎知田茂的脸一下子便黑子,看也没看那题便哼了声道:“你要是瞧不起我,大可不必过来。” 一想到宋添他心里就冒火。 当初县考在莺春楼,宋添可是让他丢尽了脸面,还赔了一大笔银子。 为了那笔银子,他不光掏空了积蓄,还抄了两个月书才赔上跟老鸠谈好的三十几两银。 从那个时候开始田茂便将人恨上了,后面听说他得了双案首,更是妒忌得要命。 “田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那人见田茂不领情,很快便将东西收起来了,惹着别的人眼巴巴地盯着。 听闻苍山学馆的宋学子不光是双案首,还在青云书院读书,他押的题自然让人眼馋。 只可惜相互不认识,没有一起讨论的机会,不然谁会坐在这里。 ------------ 第251章 第一场 临考前一天,宋二才到了。 他顾不上歇息,匆匆去书院见了儿子。 宋添还以为父亲有事耽搁了,这下见着人十分高兴,跟夫子说了声便跟父亲去了曹府。 出了上次的事,宋二才在外多了个心眼,来到府城也不打算住客栈,准备上曹府打扰一段时间。 曹烈专程让人备了一桌席面,给宋二才接风洗尘,提前祝宋添取得好的成绩。 明日宋添参考,还得早点回去休息。 父子俩人都没有在饭桌上久留,吃完饭很快就回了院子。 宋二才来的时间太急了,也没空问儿子这几月过得好不好,便看起他的笔记跟学习资料。 他在灯下细细看着,宋添在旁边默默等候。 良久,宋二才长叹一气,笑道:“很好,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明日你好好努力。” 县试府试宋二才都给儿子审过题,这下他觉得没必要了。 宋添点头,事后问起家里的情况。 宋二才从临江直奔梁州,已经离家二个多月了,什么情况他也不知。 不过…… 宋二才眉目含笑,瞧了儿子好几眼道:“你娘,有了身孕,算算快六个月了。” “什么?” 宋添一怔,惊得身子都僵了。 宋二才咳了咳,将刚刚的话又复了一遍。 “爹,这,这是好事啊!” 求了这么久,自己总算有弟弟或妹妹了,宋添自然高兴,也替父母亲高兴。 儿子满脸欣喜,宋二才想到跟妻子老夫夫妻了还怀了孩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早点儿休息吧,等考完回去一趟,看看大家。” 宋二才准备走了,宋添一愣,赶紧叫住人道:“爹,阿绣呢,她也好吧?” 刚刚只顾着说喜事,父亲将阿绣给忘了,他却没忘。 “她,挺好的。家中一切都安。” “这就好。” 宋添喃喃,太久没见心里无比想念,好在院试过后便能回去看她了。 离开儿子的房间,宋二才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月色,唇角不自觉得地翘起。 临行前阿绣说过会过来看儿子,他自然是信的。 这事儿先别告诉他,晚点给他一个惊喜吧。 翌日,开还未亮宋添便拎着东西出门了。 汤海兄弟两人护卫赶车,宋二才随行。 曹府离衙门很近,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他们来到的时间早,马车还能通行。等后面去到约定好的地方,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院试人员本比不过县试跟府试,可耐不住送考的人多,硬是将衙门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后面衙役出来了,敲锣让闲杂人等后退,才将地方空了出来。 宋添总算找到苍山学馆一众人,待夫子点名之后,便在衙役的指引下排队进场。 院试跟府试类似,共考三场,时间也是一天,以掌灯为终。 这次的主考官不再是吴知府,而是京中专程安排下来的提学官,也就是常称的案临。 这些人一般都是进士出身,来自翰林院,六部等地方。时下的官职虽不算太高,但所在部属前途无量,在外赚够了功绩,回去便能升职留京。 宋添作为两榜案首,这次意外地没有安排在前面,而取了一个中间位置。 地方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虽没有在阴凉舒适的正堂,也不用面对正位上的主考官。 时辰到,关大门,全场禁声。 身着青色官袍的案临大人与吴知府一同来到台前。 案临大人三十出头的模样,看着很是年轻。 这般年纪便进了翰林院或是六部着实让人羡慕,想来年少时便一举中了进士。 几句场面话说完,众人一同敬了圣人,院试第一场便开始了。 能不能参加乡试,临门一脚便看这次。 中午饭后无人提前交卷,等到西阳西斜,才有零星几人站起。 宋添便在这几人之中,去到外面没见着胡柯,却意外瞧见了田茂。 原来他也来了,宋添瞧了一眼,偏开了头。 田茂一笑,远远地也找了个地儿坐着。 两人很有默契地并没有凑在一起,各坐一边。 能提早交卷的,都是有点本事的。 这些人往往都会有文人的傲气,来到这里各自呆坐,没有与旁边人讨论对题。 宋添跟这些人不熟,自然也不会故意凑过去。 不多会,又有人出来了,宋添转头看去,发现是个熟脸。 “宋兄,真巧。” 来人是高烨华,上次在青云书院的诗会上输了一块玉佩给宋添的那位。 宋添对这位公子哥儿的印象不坏,拱手招呼。 高烨华很自然地坐到宋添身边,问起他试题如何? 这人说话无比直接,又欠考虑。 宋添为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不知道要如何答他,可很显然他觉得这人并非故意,而是个直肠子罢了。 看见旁边的几人都支起了耳朵,宋添反问,“高兄,你考得如何?” “我?”高烨华笑,“别的不敢说,一个禀生不在话下。” 这还真是个实在人,宋添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兄,我信你。” “你没有理由不信。” 宋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是将先前的问题揭过去了。 没多会,十人凑齐,衙役过来开了大门。 一出大门,宋添便见到父亲在台阶下向门口望,见到他立即迎了上来。 “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 宋二才接过儿子手里的考篮,两人一路向马车那边,准备找个地方用饭。 虽说中午在考场里也吃了点东西,可那些都是小点心,顶一顶还可以,不饱肚。 父子俩正要上马车,不远处高烨叫道:“宋添,我住城北邹府,有空过来找我。” 他说着便上了一辆又宽又大的华丽马车,那马车周围还有四个护卫,看着神气的很。 宋添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添儿,那位是谁?” 宋二才好奇问道,那人他不认识,可看样子来头不小。 “远城郡高家,据说家中有人在京为官,还是入阁。” 内阁! 宋二才听得这话一怔,能入阁便有可能拜相,这些人一般手里都有实权,前途不可估量。 “北城邹家。添儿,他即邀你,有空便可以去看看。” ------------ 第252章 赶来 第一场考试结束,宋添回了一趟书院,将考场上的题说给夫子审了审。 夫子暗自点头,让宋添安心备考下一场。 院试第一场不放榜,两场接连考完才会发案。 翌日的考试,宋添还是差不多时段出来。 这次他先回书院让夫子审题,后面便跟苍山学馆一众人吃了餐饭。 接连两场考完大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无比忐忑,能不能成为秀才,三天后见分晓。 虽说如今还未放案,可谁都没有放松,仍然安心在房中学习,毕竟岁试之后紧接着便是科试,能不能成为禀生在此一举。 宋添这几日回了书院,放榜那天才被宋二才接了出来。 父子俩人去衙门对面的茶楼坐了会,跟着苍山学馆一行人前来。 跟以往一样,一大早衙门外便挤满了人,等到放榜,更是一涌而上,跟赶鴨子似的。 汤海一直在布告栏下霸着最好的位置,衙役贴榜,他第一个便瞧见了。 “恭喜公子,岁试过榜。” 汤海拱手,宋二才听得心头一热,立即扔给他一个荷包。 岁考结束不排名,只是公布过考名单。 布告栏下百态横生,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大叫苍天祖宗,还有的直接昏了过去。 对于走科举之路的学子们来说,秀才功名便是一个黄金槛,能过去前途不敢说,以后最少衣食无忧。 过不去,读了这么多年书能不能捞回本还另说。 没多会,苍山学馆的一众人都看榜出来了。 二十二人参考,过了八个。 有史以来第一次中了这么多,章夫子一听,立即就瞪大了眼睛,最后哈哈笑道:“中午这餐饭,我请。” 他都不需要大家谢师了,先恭贺过榜的学子。 本来过考就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大家怎么好意思让夫子请吃饭,八位过榜的自觉先将钱掏了。 这次苍山学馆除了宋添,胡柯。庞子默跟童良玉都过了。 晚上,庞子默跟童良玉非要请宋添跟宋二才单独出去吃饭。 胡柯能过考是预料之中,但这两人却是心有忐忑,要不是宋添最后给他们开的小课,指不定就榜上无名了。 特别是童良玉,以前童家家穷,他是全家省吃俭用才送去学馆的。 见过弟弟妹妹们面黄肌瘦的样儿,感受过父母亲的艰辛,今日能中得秀才,他当场就哇哇哭了,自是要好好感谢宋家父子。 宋添盛情难却,晚上一行人又去到客栈不远处的酒楼。 饭桌上,宋二才作为长辈,好好叮嘱了几人一番。 三天后的科试如果能取得好的成绩,便能留在府城的青云书院准备明年的乡试。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回去后认真学习,争取考个禀生。 几人自然点头称是。 饭后,宋添回书院去了,夫子先前有交待过,科试前还会给他们上几堂课。 毫无意外,在书院就读的几个童生全部都过榜了,后面能不能继续就读,还得看科试的结果。 府城中原本因为落榜学子引起的骚动很快平歇下来,没能过榜的收拾东西离开,留下来的加紧时间复习。 章夫子也给苍山学馆一众人援了几堂课,重点讲了考官的喜好跟忌讳。 最后一堂的分级考试并非一人审题,正常三人押案,所以要顾忌的东西良多,形势比以往都要复杂。 临考前一日下午,宋添去到客栈,跟大家讲了下夫子所说的要点,晚上宿在了曹府,次日由宋二才亲自送到衙门口。 “我在外面等你。” 没有过多的言语,宋二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宋添点头,跟着人流很快便进去了。 与此同时,梁州府城南门,一辆马车匆匆通过城门,之后直奔府衙这边而来。 在路上时阿绣便找人打听过了,知道今日是院试最后一场,便想临进场前为宋添打气。 她从临江到梁州,先是跟着商船走水路,后面又是十来天的马车,中间在找商队随行时耽搁了两天,要不然前两天便到了。 昨晚,阿绣宿在塘林镇一家客栈,知道今日开考最后一场,半夜便起身赶路,只可惜还是晚了。 马车来到衙门外的场坝,进场的学子还剩下一点尾巴。 阿绣一瞧,整颗心便落了下来。 秦君上前找了一圈,在人群中找到了宋二才。 宋二才听闻阿绣来了,带着人赶紧过来与她汇合。 风尘仆仆的女子难掩疲惫,眼下更是顶着一团青黑。 宋二才一瞧便心疼了,先前想着儿子想她,来一趟为他打气,或许对他上场有好处,此时见着人他却是有些自责。 江南的生意刚刚开始,她那么忙,其实能有这个心就不错了,那时应该劝劝她的。 “路上可顺利?” 阿绣点头,问道:“添哥他?” “已经进去了,最少也得下午才能出来。你放心吧,他发挥正常,一个禀生应该不成问题。” 宋二才安慰,之后让秦君将人送到府中先行歇息,晚点宋添出来再回曹府见她。 阿绣千里迢迢而来肯定想第一时间见到人,可后面一想自己现在的样儿估计没法看,便先回曹府那边更衣洗漱了一番,中午吃饭也没顾得上歇息,便向府衙那边去了。 院试最后一场参考的人员跟先前比少了很多,可送亲的并不少,大家都在衙门外候着,一刻也不曾离去。 阿绣去到的时候,宋二才正坐在树头下啃饼子。 “爹,中午咋不去附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阿绣关心他,宋二才笑道:“我怎舍得走。” 这一场太关键了,明知道里面的人没那么快出来,但大家就是舍不得离开。 “阿绣,你咋这么早就来了,外面日头毒,先去马车里面坐着,人出来了再叫你。” 宋二才见她戴着厚重的帷帽,将人送上马车,让她在里面歇息。 刚刚更衣沐浴时阿绣上过妆,为了不将妆弄花,她倒是很听话。 阿绣上了马车没多久,府衙的朱红色大门便开了。 宋添提着考篮走在中间,还有一月便十五的少年郎面色平静,一看便知胸有成竹。 ------------ 第253章 见面 儿子出来了,宋二才迎了上去。 这时,一直站在马车旁翘首以盼的春柳高兴对车内说道:“小姐,公子出来了。” 阿绣听得心中一喜,赶紧踩着车凳落地。 首批出来的十个人很快被在外等候的亲人围住。 宋添跟着父亲来到外围,抬眼一瞧,整个人便愣住了。 女子着一身天蓝色绣兰花的湘裙,就算头上戴着帷帽,宋添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小姐,公子认出来了呢。” 春柳笑着从阿绣身后钻了出来,原本还想给他一个小小惊喜,结果根本骗不了人家。 阿绣轻轻抿唇,素手挥动,撩开面前的轻纱,对不远处那个愣住的少年郎笑了笑,叫道:“添哥。” 她的笑容含着点点羞涩,快半年没见,宋添心跳如鼓,人未靠近,话未出口,脸却已经开始绯红。 看见她向自己走来,宋添突然有些无措,望了望天空,望了望左右,之后只得红着脸问她,“你,你怎么来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镇静的,沉着的,遇事荣辱不惊,只不过突然面对她,那些思维都转不过来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有帷帽遮掩,阿绣并不似他那般慌乱,但心跳还是很快。 几月不见她感觉这人长高了些,人好似也有了些变化,褪去了一些稚气,更像个男人了。 想来看你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差点让宋添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他抹了一把脸,长舒一气稳了稳自己的心神道:“我还得回书院一趟,你先回府上歇息一会,晚点我再去找你。” 下场之后宋添要回书院让夫子审题,晚上还得到外面吃饭,跟苍山学馆那一行人约好了。 阿绣“嗯”了声,突然反映过来他刚刚从考场出来,于是便问,“这次考试,感觉如何?” “禀生应该不是问题。” 这几日也不是没人问宋添对这一场是否有信心,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很谦虚,不过面对她,他也就不客气了,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阿绣笑道:“这便好。” 匆匆一面,两人又暂时分别了。 宋添心疼她远道而来,也心疼父亲在外面守了大半天,让他们都回去,留下汤海接送他去书院便好。 目送着马车离开,宋添正打算回书院那边,肩膀就给人拍了。 “宋兄,不是让你等我么?” 高烨华皱着眉头,对宋添先他而出的事情有些不满。 宋添笑道:“我以为你早出来了。” 有了先前父亲的叮嘱,宋添这些日子见着高烨华都会主动招呼,两人一来二去,相处得还不错。 “今儿个有点意外。先不提这些了,刚刚那人是谁?你妹妹!” 高烨华出来时远远见到宋添跟一个戴帷帽的女子说话,那姑娘容貌看不清,可从衣着跟姿态来看都知是个娇滴滴的小姐。 妹妹? 那是小时的称呼。 宋添勾了勾唇道:“是未婚妻。” 他大方承认,高烨华听一愣,最后惊讶问道:“你才多大?” 回到书院,宋添找到夫子说了下今天的考题,后面正打算离开,又给斋夫叫住,说院长有请。 宋添有些意外,院长事务繁忙,除来时见过他两次,后面一直未曾见过。 想着可能跟考试有关,他没有耽搁,赶紧跟着斋夫过去了。 云阁二楼的小茶室内,徐行正坐在案台后面看书,见宋添来了指了对面的位置让他坐。 宋添拱手行礼。 “院试三场已过,排名可有信心?” 徐行可不是问他能不能中禀生,而是问他能排第几。 毕竟是自己看中的人,怎么可能连个禀生都中不了。 宋添默了默,回道:“学生不才,希望能进前十。” 这次审卷的并非一人,宋添不敢将话说满了。 徐行点头,又让宋添将考题跟义解说了一遍。 来到书院这三月徐行专行观察过,这人年龄不大,说话做事却很合适宜,平时不声不显,看着很是乖巧,可真有事时又很有自己的主见。 徐行不知应该如何评价这个学生,于是默了默问道:“我听闻你家里在行商?” 这话问得唐突,宋添意外抬头,之后点头道:“学生小时家里开了一家布庄,这些年稍有发展,目前还算不错。” 何止不错,徐行听人说过,宋家一直跟万兴合作,生意已经发展到江南一带去了。 离开云阁二楼,宋添深皱着眉头有些懵。 院长专程问到他家的生意做什么? 是的,尽管先前也为他审了题,但毫无疑问那并不是主要目的。 很显然徐院长是想要看看他的反映,而且事先对于自家的情况已经有一定了解。 宋添已不是毛头小子,加之在书院的这几月听得多了,自然知道书院与朝堂、臣子与君王,相互之间的制衡与党派之争。 还未入仕就提前站队,宋添不知这事是好是坏,但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他自己。 回到号舍,宋添收了两本书便打算出去了,同号舍的另几个同窗归来。 大家都参加了院试,见到难免拉着一通审题讨论,等宋添脱身,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晚上跟苍山学馆一行人还有约,这是惯例,考完了之后要谢师。 虽说这几月宋添已不在苍山学馆进学,但这是应该有的规矩。 出了书院大门,宋添看了看天色便让汤海赶车去客栈。 他本来还想去一趟曹府,如今看来已经晚了。 客栈大厅里,苍山学馆一行人正围着章夫子审题。 进门前,宋添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汤海说道:“你先回曹府那边,酉时末将阿绣接到青悠桥边,我有点事想跟她说。” 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还得去那些地方。 汤海怔了怔,很快便明白过来,点头道:“明白。” 他说着转身便赶车走了,宋添咳了咳,理了理衣摆进门。 那厢,阿绣回到去之后便上榻睡了一小会。 她叮嘱过春柳,要是添哥回来了便叫醒她,怎知人没回,却等到了带话的汤海。 ------------ 第254章 相约 晚上,苍山学馆一行人请章夫子吃饭谢师。 院试最后一场考完五天后放榜,等看了榜单大家便可以回去了,之后是在县里还是府城,看各人的本事。 一行人都放松了下来,饭桌上叫了两壶酒将章夫子都给灌醉了。 宋添不喜饮酒,也就随便喝了点,后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说有事要先走了。 才开始呢居然说走,一行人都齐刷刷地侧过头盯他。 “宋兄,院试都结束了,做甚这般急呢?” “就是,从七岁读到二十出头,这下总算能给自己一个交待了,今天晚上咱们要一醉方休。” “是啊宋添,今晚就别走了,跟我们挤一挤就好了。” 庞子默也甚是意外,他本就是这般打算的。 “突然想到一点事要回去与父亲商量,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再来与各位同饮。” 宋添拱手赔罪,顺便踢了踢旁边的凳子。 一直沉默的胡柯这下子总算是动了,他对众人挥了挥手道:“行了,让他去忙吧,只要明日中午能过来请我们喝酒便成。” 胡柯知道宋添的小媳妇来了,下午出考场时他远远见过。 不远千里过来看他,小夫妻俩人情真意切,就不为难他了。 胡柯这人够狠,抓着机会就宰。 宋添咬牙点头,一餐饭就一餐饭,他认了。 得了好处,众人自然就将他给放了。 宋添拱手出门,刚好碰见过来接他的汤海。 “公子,小姐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青悠桥离这里不远,阿绣担心着他,便让汤海过来接人。 宋添听闻人已经到了,步子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青悠桥边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阿绣正拿着一面西洋镜在整理发髻。 先前接到汤海的传信她便在准备了,一改往日里的装扮,让春柳给她梳了个随云髻。 换上这个发髻,阿绣觉得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稚气了,成熟了一些。 镜中的姑娘粉面桃腮,目含秋水,描过黛眉,点过红唇,人如海棠,娇若柳。 阿绣对自己的长相是满意的,可想着一会便要见他,还是忍不住拿镜子来稍作打理。 几个月不见,再见她总感觉不太一样了。 两人一起长大,先前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当哥哥当亲人对待。 这次久别,也不知是不是大了,心态有所变化,总之心里怪怪的。 旁边,春柳看见阿绣又要扶那弄过好几次的头发,小声劝道:“小姐,已经快要美成天仙了。” 阿绣听见这话总算收了手,之后便对春柳说道:“晚点要是爹问起,你便说咱们出来逛,在外面跟添哥碰上的。” 春柳点头,其实她很想说老爷肯定想到了,不然也不会安排三个护卫随便,这般再说谎真的好么? 本就是未婚夫妻,出来逛逛也没啥,小姐跟公子都大了。 想想她以前在村子里,有些成亲早的十五六已经当爹了,他们只是出来处处而已,真的没啥。 这次公子考完刚好要回去,索性直接将婚事办了,反正都是两相情悦。 春柳这般想着,便听见秦君在外面叫道:“小姐,公子过来了。” 一听人到了,阿绣理了理衣裙让春柳扶她下车。 下午回书院的时候宋添换过一身衣裳,月白色的直襟长衫,外面还罩着一件宝蓝色的流彩纱衣。 这纱衣是阿绣在祖传的羽裳纱衣基础上改进而来,运用特别的染色方法,能让衣裳在光辉下呈现出各种不同的流彩效果,就算不在上面刺绣,也能堪称一绝,特别适合男人们,还有不喜繁花复样的夫人、太太。 工艺出世,阿绣没有量产,成品暂时只留着自家人用。 宋添此时身上这件便是过年节时,阿绣送予他的礼物。 宋添除了当时穿了下便一直保留着,今儿是专程穿出来给她看的。 本就俊逸的公子哥此时更是增添了几分贵气,阿绣瞧上一眼心跳便快了。 这次出门因着是夜里阿绣并没有戴帷帽,宋添自然也看见了她的变化。 她发髻变了,还浅浅点了妆,本就美得让人心思摇曳,这般更是让他心醉。 这青悠桥边有几处酒楼跟大茶馆,院试结束,很多人都成群结队在这边闲情玩乐。 宋添看着她,突然有些后悔将人请了出来。 想着她会给人盯着看,总觉得不是滋味。 “你,用饭了吗?” 宋添问,阿绣点了点头道:“添哥,你用了吗?” “嗯。” 这都什么时辰了,两人还在讨论用了饭没有。 春柳暗自翻了个白眼,转头见前面有卖河灯的,便提意道:“小姐,公子,前面有卖灯的,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对,前面还两家,做的荷花灯很好看。还有一家买混沌的小摊,东西也很不错。” 给春柳这么一提醒,宋添总算回神了。 他约人出来便是想跟她一起放河灯。 “阿绣,我们过去看看吧。” 宋添在前面领着她,两人抬步,向那边慢慢走去。 阿绣隔着半步的距离跟在他身边。 微风熹熹,吹散白日里的燥热,让两人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卖河灯的小摊前刚好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梳着妇人发髻,看样子是新婚,半依偎在男子身边正在挑台子上的花灯。 小摊不大,有两个人在,阿绣跟宋添便在旁边停了下来,等他们走了才转上前去。 “多挑几盏,我们也去桥头那边放吧。” 刚刚那夫妻俩便说要去放灯,宋添也有这种想法,此时倒找到由头了。 阿绣点头,大致扫了几眼,最后买了四盏。 宋添帮她拿着,之后两人便向桥头那边去了。 而此时春柳已经拦住了三个护卫。 放河灯这般雅致的事情,他们就不要去了,远远瞧着便好,省得打扰。 三人中除了汤海另两人已经成亲生子,这种事情虽然很娇情,便年少时他们也做过,遂也没有说什么,远远跟着便好。 青悠桥边时常有人放灯,特别是今天院试刚过,总是有些夫人跟姑娘前来许个心愿,做个念想。 宋添带着阿绣走了好一会才找到合适的空位,他吹燃刚刚买的火折子,将她托在手里的花灯点燃。 ------------ 第255章 撩人 火光摇拽的烛台如一盏明灯,将阴暗的小河岸慢慢照亮了。 烛光中她的眉眼精致而又深遂,宋添凝视着,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阿绣还没有放过河灯,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 就算是最简单的荷花灯,此时看着那烛光心中也无比欣喜。 “添哥,咱们……” 她正想说咱们放到河里去吧,结果他的手就伸了过来,包住了她捧着河灯的手背。 阿绣心头一怔,声音便卡住了。 四目相撞,两人都有些慌乱,不过他没有将手放开,她也没有抽出。 时间无声流失,街面上的嘈杂声好似都消失了,只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好一会,路面上突然传来一些响动跟说话声,像是有人向这边而来。 阿绣心头一惊,总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了。 原本捧着的花灯换在宋添手中。 阿绣垂头撩了撩耳边一缕秀发,之后不自在地说道:“我们将它放在河里吧。” 宋添“嗯”了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蹲身将灯放入水中。 点点烛火照亮漆黑水面,当四个河灯放完,宋添合手闭上了眼睛。 阿绣见他如此,也学着样子合手将眼睛闭了。 她在许愿,与他有关。 女人闭眼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宋添却在这时候睁眼了。 两人几乎紧挨,宋添侧头便能看清她的侧颜,以及嗅到那种若有若无的馨香。 “知道我许了什么吗?” 宋添凑近他,呼吸打在她的耳畔。 阿绣突然觉得脖子好痒,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直窜背脊。 她缩了缩脖子,正想说自己还没许完呢,就感觉有温润的触感印上脸颊,男人的声音随即传来,“期许早日与佳人共结连理。” 阿绣一张脸瞬间暴红,这情话,这浅浅的一个吻,太撩人。 这般一弄,她眼睛都不敢睁了,一颗心狂跳不止。 良久,当感觉到又有热气向自己靠近,阿绣一把抓住旁边人的手臂,抱怨道:“你?这,还在外面呢。” 这人也太孟浪了,要是给人看见她还不羞死。 女人美眸圆睁,宋添愣了一下,之后不自在地咳了咳道:“你头上有片叶子。” 亲一次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谦谦君子怎能做得那般孟浪。 原来他不是想要亲自己,阿绣脑中炸开了。 刚刚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就像很是喜欢他亲近自己一样,只不过这是在外面。 无声的沉默,阿绣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了。 宋添伸手,将她头顶那片树叶捡了去,之后说道:“要不,我们回了吧。” “这就回了吗?” 有了刚刚的对话,阿绣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有歧义。 “你今儿个刚来,一路上辛苦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宋添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既然他都这般说了,阿绣也没再多言,两人慢慢向路面走去。 桥头,春柳见主子回来赶紧迎过去伺候。 “小姐,怎的这么快就回了,不再多玩会么?” 刚刚她远远地看着,两人紧紧挨着又放灯又说话,看得气氛很好啊,怎的这般快便要回去了呢。 “有点累了,先回去吧。” 阿绣望了眼宋添的背影,随意扯了个谎。 主子要回去,做下人的自然没法多说。 一行人很快去到马车旁。 宋添在车下停住,待阿绣过来轻轻扶了她一把。 有春柳在车厢里坐着,一路上几人只是扯了点闲话。 这次放榜之后宋添也是要回去的,他目前在青云书院还只是挂读,有了正式身份之后还得回去办点手续,而且这么久没回去,他也要回家里去看看。 提到回镇,春柳差点将他们从临江而来的事情说出,给阿绣打住了。 她知道宋添对自己离开的事情还一慨不知,这事儿不是不说,是她想要找机会亲口对他讲。 回到曹府,宋添送阿绣回房间。 宋家一行人对曹家人来说即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又是交往良久的朋友。 只要来到这儿曹烈便会安排一个专属的小院,供一家人居住。 宋二才住了正房,阿绣跟宋添各居东西两间厢房。 虽说两个娃娃大了,已到适婚年纪,不过一直以来两人也没过多讲究,大晚上的宋添要送阿绣回房,这边也没拒绝。 出门时阿绣就带了春柳一个,曹府这边安排的都是粗便丫鬟。 回到房中,春柳便下去弄热茶去了。 阿绣看了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宋添,笑道:“添哥,你也早点儿回去吧。” 她说着便要送他出门。 宋添点头,只不过他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在阿绣意外的眼神中突然转身,毫无征兆地将身后的女人直接拥在了怀中。 前一刻阿绣还在懵,身子被拥住之后又差点儿给她吓死。 “添哥,春柳她……” 她想说春柳一会得回来了,只可惜话没说完身子就被他转过去了,等后退几步直接被抵在了房门上。 宋添没有停留,温热的唇附了上去。 这下阿绣想说啥都说不出来了…… 隔壁茶室,春柳提着茶壶归来,轻轻推门却发现给抵住了。 春柳懵头,正想叫声小姐,张嘴声音又卡在喉间。 她都十六了,没见过,听也听得多了。 刚刚公子还没走,这会儿怕是…… 春柳一想,脸也烧了起来,那敢再叫人,站在门外动都是不敢动的,就怕打扰什么。 很快房中有了些轻微的动静,不多会门开了,宋添从里面走了出来。 “进去吧。” 宋添情神无常,只不过嘴唇有些红,像是抹了点口脂。 春柳一瞧,低头忍笑。 “小姐,小姐?” 去到室内,春柳没见着阿绣,放好茶壶正要去找,便听见卧房中有声音传出。 “我在里面呢。你叫水吧,有些困了。” 卧房窗边,阿绣捂着脸不停摇着一把团扇,她的脸好红啊。 一想到刚刚在门边做的事给春柳撞见,怎好意思见她。 春柳没当一回会,应了声便出去了。 外间的门再次被拉上,阿绣侧耳听了听,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 第256章 梦境(若有缘,必报) 宋添回房,临近门时刚好碰上要出门的宋二才。 “爹,你要出去?” 这么晚了,宋添有些好奇。 “我随便走走。” 宋二不是要出去,而是要去找儿子。现在人回来了,他不用再去西厢了,想来儿子也知道分寸。 宋添点头,说了下这几日不用回书院的事,便回了房。 西厢那边,阿绣今日已经沐浴过,随便洗了洗便上榻歇息。 这几天长途跋涉她也有些累了,沾床便睡了过去。 只不过并不安稳,当各房熄了灯,她又走进一场梦境。 梦中,她拢袖正仰头凝望着一株腊梅。 积雪未化,腊梅半开半合特别好看。 阿绣一点点在心里描绘着,正要回房画几张花样子,杜妈妈从灶房中出来了。 “小姐,饭好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三年过去,杜妈妈两鬓生起了白发。 她嘴里叫着小姐,可阿绣已经挽起了妇人发髻。 从临江来到这处西边小城,为避免麻烦阿绣自行挽了发。 卓家家业不立,大仇不得报,她嫁什么人,招什么婿。 吃完饭,杜妈妈出门了,拿着阿绣这两月来画的那些手稿。 入夜,杜妈妈从外面归,带着一个小木匣,并一封魏洲写给她的信。 “小姐,依老奴看,魏公子这人还是不错的,又帮了咱们良多,不如……” 当初为了摆脱何家,阿绣与魏洲暗中合作。 一个提供花样子,一个出钱,想办法送主仆两人离开临江,来到这处安家。 这几年魏洲来过几次,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千里迢迢而来意思不言而寓。 阿绣对他只有感激之情,逼得紧了,便许诺,只要卓家大仇得报,家业立不立她都可以嫁人。 卓家的仇,当年卓老爷跟二公子是半路送货之时遇山匪而死。 那时这件事情也报了官,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无音迅。 小的时候阿绣不知,但如今她都是十八九的人了,再认为些劫货劫银者是山匪,那也太可笑了。 她知道那件事情跟何家有关,包括母亲的死,杜娟的死,还有在京中意外死亡的大哥。 从跟魏洲合作开始,她便将矛头对准了何家,只不过这两年来魏洲给她带来了更多意想不到消息。 杜妈妈还在劝慰,卓家已经没有了,她不想眼睁睁这么看着小姐蹉跎一生。 “杜妈妈,我饿了。” 阿绣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有些事情一句两名说不清,也不是她点头就能行的。 一听她肚子饿,杜妈妈果然没有再多说,转头去了灶房。 灯下,阿绣将那封信看完,眉头渐渐紧锁。 魏洲给她送来了关于杨掌柜的消息,还有卓家的针谱。 原来一年前突然在临江一带开了多家绣楼的曹家,背后的绣坊便是杨掌柜在操纵打理。 曹家,用着卓家的手艺如今正在江南一带跟何家与纤绣行拼得热火朝天,那个时候她就怀疑是不是杨掌柜在背后,只是找不着人,也不清楚他们的绣坊在何处,一直没有突破点。 这次魏洲给她送来了消息,阿绣觉得自己应该走一趟了。 晚饭后,阿绣便跟杜妈妈将计划说了,她要去一个叫梁州的地方,找寻杨掌柜跟针谱的下落。 杜妈妈劝她,“小姐,既然魏公子那边也知道消息,肯定会让人过去找寻,不如我们等他们那边有消息了再过去不迟。” 阿绣摇头,她已经打定主意。 开年之后,阿绣在外找了个商队,很快收拾了一些简单细软随行出发。 此去梁州并不算太远,大半月可到。 出发前她买了一辆马车,并雇了隔壁院的老大爷做车夫。 年关刚过,路上商队不多,却有很多结伴而行的学子。 阿绣问了下才知是进京赶考的,三年一次的会试在二月中,而今正是北上的时候。 卓家历代经商,少有人走科之路,阿绣对这些不是太懂,不过看着那些翩翩儿郎风餐露宿,还要千里赴京,倒是叹息。 入夜,商队在镇上的一处小客栈落脚。 阿绣进门要了间上房,付好银子正打算离开,旁边来了两个住店的客人。 她转头扫了一眼,身形顿住。 “小姐?” 杜妈妈意外,顺着阿绣的视线看去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扶住阿绣道:“走吧。” 主仆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很快上了楼梯。 临转角时,阿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杜妈妈,是那人吧,我记得他脸上的伤。” 阿绣小声说道。 杜妈妈点头,“是他。看样子应该是上京赶考。” 当年在平阳何家,阿绣远远见过他一面,那时他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来何家辞差。 而今能上京中赶考,不知他母亲是好了还是去了。 阿绣一声叹息。 不知名,不知姓,也就远远看过一眼的人,她本也没有往心里放,怎知翌日启程时,那两人跟客栈吵了起来。 阿绣本打算上车了,看见两人被客栈的小二棍棒相向吃了一惊,赶紧让杜妈妈上前去阻止并询问何事。 客栈掌柜有些刁蛮,说这两人丢了包袱跟银钱非得赖上他们,于是便有了刚刚那一幕。 被打的两人受了些轻伤,可提到银钱的事硬是咬着客栈不放。 进京赶考半路没有银钱,寒窗多年两人的前途都快要耽搁了,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不多会,其中一人又跟客栈的人吵了起来,扬言要去报官。 身在异乡,又急着赴考,报官无非就是浪费时间罢了。 阿绣一声叹息,在包袱里取出五十两银子,让杜妈妈送给那位脸有伤疤的男子。 茫茫人海,能再次相见阿绣觉得这也是一种缘份,能帮就帮一下吧。 不多会,杜妈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脸有伤疤的男子。 阿绣撩开帘子见了他,并说道:“举手之义,公子不必挂怀。若他日高中,正身明法为官,造福百姓。” 男子有些惊讶,愣了会拱手道:“夫人所望便是宋某所求。今日之义,若有缘,必报。” 他说着取了纸笔写了一张欠条,并退回四十两,只收了十两银。 这人倒是傲骨。 阿绣拿着那借条看了看,见上面写着,平阳县河口镇,宋添。 ------------ 第257章 不分伯仲 翌日清晨,阿绣梦醒,披了件外衫坐窗下发呆。 罗汉床上的春柳醒来,睁眼便瞧见窗下坐着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见是阿绣,正想说早上外面有些凉,张嘴之后话又咽了下去。 十四五的姑娘满脸都是忧愁,就像是错过了某样东西产生的巨大遗憾。 春柳只听说小姐小时家里出了些事,不过后面来到宋家一直都是顺风顺水,老爷夫人都对她好,公子又那么喜欢她,应该有幸福才对。 窗边,阿绣听到动静回头,见春柳醒了,笑道:“今儿个你倒是挺早的。” 这小丫鬟啥都好,就是贪睡,像个小猪一样。 她展颜一笑,所有的情绪不翼而飞,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中午,宋添还要去客栈那边请苍山学馆一行人吃饭。 他这几天不用去书院,很多时间可以安排,除了跟胡柯那一行人去了一趟书斋,之后不是在曹府便是陪阿绣出去逛街。 自从绣坊的生意大部分转去江南,宋二才如今也没多少事干,这几天也跟儿子和阿绣在一起。 有他在,宋添没有再找到与阿绣亲近的机会,前两天的吻成了他每日临睡前回味的一个想念。 而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府衙的阅卷排榜事宜正在紧密进行中。 院试有主考官一位,副考两位。 主考由京中而来,副考是地方调任,一般是四品知府大人担任。 卷宗室中,十张考卷并排于案上。 虽说这些卷子都糊了名,但已经跟过两次考试的吴耀自然认得出他们的题卷跟笔迹。 经过一番评比,十到第三名很快便确定了,正副榜首的卷子几人还拿不定主意。 这两张卷子各有千秋,单从题面上很难分出胜负。 吴耀看了看左边那张道:“作此卷者,态度公正,语句平和而又不失严谨。言语中心胸广扩,深谋远虑,将题义渗透得入木三分又提出了新意,吴某认为,此卷可提案首。” 吴耀向主考官拱手,提出自己的意见。 可另一人却不这么认为。 “吴大人,杨某觉得两张卷案各有千秋不分不伯仲,可右边卷案的诗句优美深远,感觉更甚一筹。右边卷子提案首最为妥当。” 意见相佐,这种事情在排名之时经常出来,可真要将他们看着是正常辩论,那你就想错了。 有些时候正副考官都会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不甚至撕破脸面也要推举自己所选中的卷子,无非就是拉人培养势力罢了。 谁不想让自己的学生高居榜首,以后有个好的前途,到时成为自己一派的助力。 两人都是副考官,就算原本在身份跟地位上有少许差距,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谁也管不了那么多。 简丘看了看那两张卷子,轻轻转着手里的茶盏,提意道:“既然各有看法,不如我们抓阄决定。” 还能这样? 杨付诧意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主考官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有个决断吗? 搞出这把戏要是抓到左卷了怎么办! “简大人,此来科试,是不是太过于儿戏了。” 简丘摇头,“简某也是摇摆不定,不知要选那张卷子为好,索性天选,省着到时大家有什么异义。”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杨付沉默了会,点头应下。 吴耀看样子也有些不满,但三人中有两人已经点头,也很快应下。 吴耀很快找了个半臂高的花瓶出来,两人看着简丘写上左、右两个纸团扔了过去,之后晃了晃,随意捡出一个出来打开,只见上面着了个左字。 杨付一瞧脸色就变了。 排名出完,自有专人拿着考卷过去拆名留案。 简丘回到客院正打算休息一会,杨付来了。 两人进了内室。 杨付崩着一张脸,待门关好他也等不得那么多了,质问简丘刚刚所为为意,为何不按事先说好的办? 简丘出自翰林院,这次前来是很多人在暗地里运筹的结果。 这回好不容易弄了个主考官,杨付对这次的案榜信心十足,怎么临到最后这人居然不作为。 面对质问简丘很是淡定,坐椅上自顾倒了一杯茶水道:“杨大人,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提了好几个人入廪了,先前的岁试也放了水,刚刚要是再附你的意,我这身官服还要不要了?” “临考前不你说随意为之?” 杨付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是他一副随便来的样子,到了现在怎怪起自己来了。 简丘点头,“我是这般说过,可没想杨大人不光不避嫌随意与我接触,还胃口那般大。先前岁试放水的那两人是杨大人你的亲戚吧?” 简丘眸光有些冷,杨付不自在地说道:“都是自己人。” “你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可吴大人又不是傻子,他怎样不知这些把戏。要是刚刚我再跟着你将案首拿下,等回到京中,保不准就给御史参了。” “刚刚那样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两人都有一半的机会,高家落榜也是天意。” 简丘垂眸啜了一口茶水,脑中便想起了先前吴耀找他所说的那些话。 “高家已经有一个人入阁了,再这般毫无节制,后面真成了阁老,你觉得自己跑得掉么?有时,被需要才是最好的状态。人圆满了,反而想要抹去曾经的污点……” 卷宗室,吴耀安排完最后一点事宜便拿着刚刚那花瓶出去了。 他一路去到书房,关了门,伸手将瓶中的两个纸团拿出来放烛灯上消毁。 刚刚在抓阄时已经有一个纸团拿出来并被毁掉,只不过那是吴耀事先准备好粘在瓶肚上,方便简丘顺势抓在手心,当时丢进去的两个纸团其实还安静地躺在瓶底。 放榜那日,衙门外早早就蹲了人,比以往两次还要热闹。 这次不光学子跟亲人们来了,衙门里也安排了仪仗队,将在敲锣打鼓的热闹声中为入廪的学子发放呈文。 拿上这些呈文,大家就可以去相应的官学报到了。 这日,阿绣也跟马车来了,虽说她对宋添入廪有信心,但对于排名她是有些期待的。 ------------ 第258章 小三元 这次发案只有一张榜单,那些没中的廪生也就不贴了,自行去衙役处领取呈文便可。 而榜单也不像先前那样任人随意看,而是由衙役由首至尾通传。 到了发案之时,十几个衙役让人群后退,清理了场地便要开始贴榜了。 有眼尖的看见正中的那个宋字怔了怔,之后便惊讶叫道:“那位宋学子中小三元了!” 小三元,一人连得三案首。 前来看榜的汤海听着心中一热,眯眼看去,果然见那案榜正中写着自家公子的名字。 榜案正首居上排中,代表天圆正乾,名字也比别人的写得大,虽然大家离得远,但正中那两个大字还是能看清楚。 汤海呵呵一笑,转身便回去报信。 此时人群外围,宋家三人正跟苍山学馆一行人站在一处。 这次发案反正看不了,大家也就不去挤了,等衙役叫榜。 宋添中小三元的事情被前面的人传了出来,有人回头盯着那个穿宝蓝衣袍的少郎,眼神复杂又妒忌。 宋添被看得莫名其妙,这时,刚好汤海挤出来了,远远便叫道:“公子,案首,又中了案首。” 除了县考,府试跟院试都是汤海挤到前面去看的榜。 平时无比沉稳的一个人,接连看了几次,次次都中,次次都排正中,汤海也激动了,一张脸红扑扑的,兴奋得像是自己中了一样。 宋添眨了眨眼倒没有太多反映,毕竟他也想过自己有中小三元的机会。 宋二才却是愣住了,之后只觉眼热,握住儿子的肩膀道:“好,好!” “添哥!” 阿绣的声音也是激动,虽然戴着帷帽,可从声音中便能听出她此时无比欣喜。 前面的衙役还未报榜,但消息既然传出来了,自然是真的。 一时间宋添便被苍山学馆一行人给围住了,大家的恭贺声不断,同窗中能出个小三元于他们来说也是有与荣焉。 刚好这时前面也开始报榜了,只听得锣鼓声起,站在长凳上的衙役开口便叫道:“院试案首,平阳县,宋添,宋老爷。” 宋添在一众人的拥簇中上前,发呈文的衙役见案首来了,直接从案桌后面走了出来,双手送上呈文,并说道:“恭喜宋老爷。” 以后,宋添不光可以领廪膳银,见着县今都不需要下跪了。 宋添也有一些心热,接过呈文对衙役拱了拱手,转身正要回去,才发现自己正被几百上千双眼睛盯着。 宋添稳了稳心神,让自己显得沉稳淡定,因为以后这样的场合还有很多。 不远处,简丘正准备启程归京,听见衙役在叫案首,也回头去看了一下。 刚满十五的少年脸上明显还带着些稚气。 简丘没想到原来他这般年少,还以为怎么样也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怎知还是位少年。 这样的人值得那些人去运筹吗? 简丘想了想那张卷子,慢慢也明白为何会选上他了。 有实力,好掌控。 不过他的那种解题方法总是让简丘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简丘蹙眉,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未放在心上,在下属的陪护下向路面上的马车走去。 穿着五品大员官服的男子向这边而来,宋二才自然便看见了,原本他也是无意中扫了眼,后面神色微怔,人愣住了,直到儿子来到面前也未能回过神来。 “爹?” 宋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见到这次的主考管简大人上马车。 “那是这次院试的主考大人。” 宋添开口解释,宋二才回神,点了点头道:“中午请大家乐呵乐呵,爹让人去订席面。” 宋二才望了望那远去的马车,转头对儿子笑道。 宋添点头,“爹,这事你帮我安排。如今成绩出来了,我还得回书院一趟。” 有了好的成绩,第一时间要谢师。 苍山学馆一行人可以请吃饭,书院那边宋添需要亲自过去传达喜迅。 “好。” 宋二才让汤海赶车送他,之后在街边站了一会,等前面的榜单念完才让人送阿绣回去,自己前往酒楼安排席面一事。 这次的科试苍山学馆只有宋添跟胡柯中了廪生,其他人都落榜了。 大家有些失落,但能中秀才已经是万幸,虽然不能来青云书院,但县里的书院是可以去的,不用束脩费,在书院里还能领膳食票,一年下来多少也有一些地方上的笔墨补贴。 那厢,宋添回到书院时徐行正在二楼的茶室等他。 “先生,学生有幸,不负所望。” 宋添上前,向徐行拜了个大礼。 来到青云书院的几月受益良多,他很清楚自己的学识增进了不少,如没有这个机遇,小三元很难说会不会砸在自己身上。 蒲团上的少年以头触地,徐行放下手里的书卷,点头道:“上次我帮你审题,便知有这个把握。起来吧,刚好来了,我一事正想与你说道。” “先生请讲。” 宋添暗暗吸气,将心底的情绪压了回去,他知道院长有话要说。 徐行捋了捋垂于胸前的白须,抬手给宋添倒了一盏茶道:“如今院试已经结束,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主要是问接下来打算去何处读书。 中了廪生便有来青云书院的资格,但这种事情没有强求,你就算去县里的书院也是可能的,全看自己的意愿。 可宋添明年要参加乡试,自然会继续留在这里。 “只要先生不嫌弃,学生愿继续在此就读。” 徐行点头,十五就中了小三元的人,他怎么会嫌弃,不过…… “宋添,拜我为师,你可愿意?” 拜他为师? 这可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按道理整个青云书院的人都可以说是徐行的学生,但专程拜过师却是不同的,以后的仕途之路便打到了师座从属徐行的标签,会提前被人分为派系。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能提前得到提拔是难得的好事,可宋添打心里不喜欢受到约束。 但他此时只是一个小小廪生,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宋添再次跪到了蒲团上,“承蒙先生厚爱,学生愿意。” ------------ 第259章 归位 谢师宴之后,苍山学馆一行人就要准备回去了。 宋添拜师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们,只是当夜回去跟父亲说了。 宋二才也不知道怎么说,朝堂上那些事情已在他能力之外,了解不多帮不了儿子,只叮嘱他以后多长个心眼。 宋添明白。 送走儿子,宋二才坐在灯下倒是想起了白日见到的旧人。 事隔多年,那人变化不大,他扫了眼便认出来了。 那时他来苍山学馆就读半年,成绩不如自己却一举中得秀才,而今已是外放的主考,想来这些年来在京中混得不错。 当年自认怀才而不得志,多年过去宋二才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今日见到旧人,心中还是激起了点点涟漪。 次日,宋添回书院在众人的见证下行了拜师礼。 之后他收拾了一点东西,便打算回家去了。 这时,阿绣找到他,亲口说了前段时间在临江的事。 不是有意欺瞒,只是怕他影响学习。 宋添意外了一下,要是阿绣没有专程跑过来看他,心里肯定会有些想法。但她不远千里而来,宋添只有感动。 他什么都没说,听闻阿绣不跟他们回去了,即刻便要启程去临江,心中不舍。 放榜后的第三日,宋添跟着父亲先送了阿绣离开,之后两人也跟着苍山学馆那一行人回平阳去了。 六月离家,先到临江,再到府城陪考,这次出门宋二才在外足足奔波了三月之久。 临走时还未显怀,再归来常氏的肚子已经耸得老高了。 院试放榜宋添中了小三元,消息前几天已经由县衙的人传了过来,常氏日思夜盼,总算将儿子跟丈夫等回来了。 归来那日,平阳镇一行人又出来看了一回热闹。 小三元呢,他们听都未曾听过,还是县衙的人过来报喜才知是三试连中案首。 现下宋添已经不是平阳县第一份,是整个梁州府头一份。 回到镇上那天中午,一行人到酒楼吃饭,伍掌柜分文未收,让宋添跟胡柯两位廪生给他提了一幅字,用着留念。 白天在酒楼吃饭,夜里常氏也在院中办了席面,专程请了李馆主前来。 常氏还跟丈夫商量,再给儿子办三天流水席,这次就不回村子里了,在镇上办隆重一点。 “要是阿绣在就好了,也能跟着大家一起乐呵。” 是夜,常氏躺在丈夫怀里说着接下来几天的打算。 先前丈夫回府城的时候已经事先让人回来给她报了信,并带回阿绣送的那两箱补药。 知道他们在那边一切发展都很好,可常氏还是忍住想她,毕竟是养了多年的小儿媳妇。 “明年,等添儿考完乡试,咱们带他进京,便能相见了。” 明年八月的乡试,等儿子考完宋二才不打算等,直接带人上京。 常氏点头。 翌日,宋添归来的消息传到村子里,宋老爷子来了,听闻儿子要在镇上办流水席,立即又返回村子准备,到了那天能叫上名的熟人亲戚他都请了。 这是属于他们宋家的风光,自然得多叫点人来乐呵乐呵。 而常氏这边,不光请了镇上的人,连书院里的学子们都叫了。 河口镇上下两条街,全部摆满了桌子,大家自发帮忙做饭,席面从早到晚,整整热闹了两天。 这般热热闹闹又办事耽搁了些天,一行中了秀才的学子便要收拾行囊前往书院进学去了。 庞子默跟童良玉进平阳的少梁书院,宋添跟胡柯前往府城的青云书院。 临走那天,百人相送。 宋添见母亲身子重了,没让宋二才相陪,只让汤家兄弟俩送他过去便去。 宋二才叮嘱了儿子几句,好好在书院念书,明年中举陪他上京。 宋添点头,他已经跟阿绣约好了,明年上京路上相见。 ***** 临江城,渡口。 当最后一艘商船靠岸,天已经快要黑了。 阿绣下船,等候在岸边的杜妈妈赶紧迎了上去,将人扶住。 “小姐,一路上可安?” 阿绣这一来一回,差不多也花了近两个月。 走时酷暑难耐,归时已是秋风落叶满地。 “一路安好,杜妈妈不必忧心。” 阿绣拍了拍她的手,又问起绣坊那边的情况。 当时她走得匆忙,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小姐放心吧,里面的人老奴很多都认识。知道你回来了大家都是感激的,有那么几个不安份的也给老奴收拾了。” 主仆两人一路说着,上了马车杜妈妈便问到宋添的成绩。 “添哥不负重望,中了小三元。” 提到这事阿绣自然是无比高兴的。 小三元! 杜妈妈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 以前她居后宅,对外面的事情了解得不多,这次帮着小姐在外面重建卓家,才知道为官之人在家族中的重要性。 马车回到玉台街卓府,阿绣洗漱完正在用饭,曹眙便来了。 两人在堂中聊了会,说了一下何家找上门来的事。 翌日,阿绣去到绣楼没多久,何文筠跟何澄便来了。 这两月来纤绣行拿着卓家的绣品跟纱衣在京中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直接受到打击的便是何家。 毕竟两家的东西相似,有卓家的东西在,何家的便成了瑕疵品。 叔侄两人被请进二楼雅间。 何景澄这几年一直在京中打理生意,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绣,不免愣了愣。 阿绣淡淡一笑,让人上了茶。 那些场面话不必说了,双方目的明确,直接谈起了正事。 阿绣想要卓家当年那些绣坊,何景澄无疑是生气的,可事以至此,何家只能被迫承受。 签协议前,何景澄开口想将契约年限加到二十年。 不管是跟纤绣行,还是先前跟何家所谈,阿绣的条件都是十年之约,这下何景澄开口便要加一倍,她笑了笑道:“表叔,这是看不起我卓家的手艺?十年生意换不来那几十家绣坊?” 何景澄捏着茶杯沉默,之后对身边的何文筠说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对锦绣说。” 何文筠有些莫名,最后还是起身出去了。 ------------ 第260章 恨意 人走了,何景澄啜了口茶水,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出海?” 将京中跟江南的生意都交给了别人,何景澄不相信她甘愿做背后。 要知道当年的卓家十分看中自己的手艺跟生意,全然不让任何人插手,更不要说是合作。 她的行为异常,何景澄只能往这方面想。 既然给猜出来了,阿绣也没有再瞒,点了点头。 “这般,你们拿到呈文了吗?” 他想要以这个来跟自己做交换条件吗? 阿绣笑了笑道:“多谢四表叔关心,我这边已经处理好了。” 何景澄挑眉,之后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出海是想挣快钱,将江南跟上京一带交出去是为了彻底掌握卓家的这份手艺。 等这十年期满,不管是魏家还是我何家,都得另谋他路。 我现在管理着何家在外的生意,压力不小,这期限能长些自然最好。锦绣可以想想看,如有四表叔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提。” 何景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她高调而归,还一举拿下上百家绣坊,大着胆子要出海,他便知她想要的不单单是这些。 “四表叔,既然你这般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锦绣刚好有一事想要问你……” 最终何卓两家的协议加了五年。 马车上,何文筠拿着那张契看了看,有些好奇地问道:“四叔,可是答应了姚姚什么条件?” 何景澄摇头,“她只是问了几句话,能将我们与魏家区别对待,无非是看在你跟你母亲的面子上罢了。” 看他跟母亲的面子? 何文筠勾唇,脸上有嘲讽的笑。 “四叔,有一句话文筠一直想问。” “你说。” 何景澄收回视线,看着坐对面的侄子。 原本的毛头小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最近正在跟京中薛家议亲。 “当年卓家遭难,跟我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那个时候何文筠其实还小,并没有接触家中事物,对那些事情并不知情。 何景澄一愣,“你为何这般问?” “有些事情想不通。”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表妹眼中的恨意,那种浓浓化不开的恨意。 “这件事情你不要多想,与我们何家无关。想当年我们也是临江城的一个商贾,帮不了他们,也未曾做过什么落井下石之事。” 何景澄说着撇开了头。 “是么?”何文筠显然是不大信的,“那四叔可知当年是谁向何家动的手?”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那厢,阿绣送走何家叔侄又见了一个人。 这人叫付舰,是阿绣临行前让曹眙去找的。 三十好几的汉子皮黑面粗,穿着一身灰青色短衫,看着有些匪气。 他给阿绣的感觉有点像王大牛,可要说脑子跟胆子,那是比王大牛要大得多的,这人可是在牢中待过几年。 付舰看见案桌后面的小姑娘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拱手在堂中跪了下来。 “舍妹之事,多谢小姐帮忙。” 付舰有个妹妹,在他坐牢之时被人给劫了。 这人出狱后找了妹子好几年,硬是没能找到人。 这两年本已经开始放弃,结果曹眙找上他,说是前两月护送东家小姐时路宿一家小客栈,里面有个带着俩儿子的小妇人,小姐看着甚是眼熟。 后面来到临江,东家小姐听闻你妹子没了,便想起那小妇人不就是像你那亲妹妹。 付舰十岁开始便跟着商船帮人送货或是出海打渔。 当年卓家没倒台时他也在卓家商船上做了几年,那时阿绣会随母亲到渡口迎接返回来的哥哥或父亲,要说见过他也能说得过去,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她还记得,甚至找到了消失多年的亲妹子。 曹眙带他去了那个小客栈,看见妹妹不光被强占为人妇,还生了两个孩子,成天过得食不裹腹,毫无自由的凄惨日子,付舰失手,将那个男人杀了。 付舰不后悔,就是怕自己去了妹子跟两个孩子无人照顾。 这时,曹眙出手帮他摆平了这件事,放火烧了那个路边小客栈,抹去了痕迹。 付舰接回了妹妹跟两个孩子,现在是报恩来了。 阿绣道:“既然见着了,怎有不帮的道理。付大哥快请起吧。” 虽然这人在自家的商船上做过几年,可阿绣那时只有几岁,怎记得这些。 能帮他找到妹妹无非是梦境中的提示罢了。 不过在梦中他的妹子是两年后自己逃回来的,他一气之下杀了那男人逃走,最后做了轰动一时的海匪。 阿绣听人说,他出狱之后便跟外面的那些海匪有接触,以至于后面才会在海上雄霸一方。 阿绣死前听闻朝庭派了人去围剿,至于他最后的命运如何,自己还真不清楚。 “小姐,曹掌柜已经将出海的事情跟小人说了。今日一跪,付舰在此发誓,从此以后以命孝忠。” 阿绣离开的这些日子,曹眙连船都让人打造好了。 能带领一大帮海匪,这样的人自然讲义气,阿绣信他,主动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付大哥,我卓家以后出海的商船就交给你了。” ***** 年末,毛氏让人来到卓府,说是谢家的人后天便要到了,让阿绣到时府上一见。 消息报上来时阿绣正在用午膳,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春柳赏了那婆子一个荷包。 毫无重量的一个小荷包,婆子拿在手上却是心中一喜,等出了院子打开一瞧,果真是金豆子,还是两颗。 唉噢娘也,她当差这么久第一次收到这么多打赏。 这卓府才重建半年,看这手笔都快要赶上当年的卓家老爷了。 知道谢家要来人,阿绣也做了些准备。 她最近得了一株颜色不错的珊瑚,到了那日让人包了抬着一起去了何家。 这东西可不是要送给谢家,而是要送给毛氏。 想想她跟谢家的婚书还在毛氏手中,不给点好处,想来这婚想退掉也没那般简单。 阿绣早饭之后去的,在后院的正堂等了小半个时辰,毛氏才带着女儿何文香慢悠悠过来。 ------------ 第261章 谢家 “姨母,文香姐姐。” 阿绣起身向两人行礼。 几月不见,这人好似又长漂亮了。 毛氏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虚扶道:“同我客气什么,快起来吧。” 阿绣起身,笑了笑便让人将那株珊瑚抬了进来。 “前不久得的,孝敬给姨母做年礼吧。” 阿绣说着轻轻拉开盖在表面的绸布。 五彩琉璃般的珊瑚树,毛氏一瞧眼睛便亮了。 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道:“你这孩子,来就来了,送这般贵重的东西做啥。” 何家这几年靠着绣坊生意也挣了不少钱,可毛氏的衣着打扮只能算华丽,算不是奢侈。 不是她不喜欢那些华美精贵的珠翠锦衣,是何家还供养着京中何大老爷一家,不知为何这个家里就是奢侈不起来。 “姨母可别这般说,孝敬你是阿绣应该做的,只要你不嫌弃便好。” 阿绣说着又拿出一个盒子交到何文香手上。 “文香姐姐,这是妹妹送予你的年礼。” 阿绣对她笑。 何文香盯着那株珊瑚正在出神,冷不丁手上塞了个东西,打开来一瞧,双眼立即便亮了。 里面是一双红色护手,在卓家绣楼里标价五百多两,贵虽说上多贵,但这东西难得,绣楼里今年的订单已经满了,而且这是特制品,只有卓家绣楼才有。 她前不久才见玉家大小姐戴过,当时就眼馋死了,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一对。 “姚姚妹妹,真是谢谢你了。按理我一个当姐姐的应当送礼予你才是,这下反过来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却完全没有不收的想法。 阿绣安慰般拍了拍她,转头便对毛氏道:“姨母,既然谢家人要来了,还请将当初那张婚书拿出来吧。” 果然这些东西也不是白得的。 毛氏笑了笑,很快让人将东西取了过来。 “姚姚,你要跟谢家退婚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过当初你说什么招婿入赘,我是不同意的。”毛氏抚着装有婚书的匣子缓缓说道:“你想啊,能入赘的男人有几个好的。真有本事,家境又不错,谁愿意去入赘。” “你说,姨母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毛氏温声劝道。 阿绣点头,“姨母说的阿绣认同,不过我还小,以后的事儿咱们等退了这谢家的婚事再说吧。” “好,你能明白我便放心了。” 毛氏将匣子放在旁边的茶桌,见阿绣垂头品茶,眼中闪过恨意。 几十间绣坊换了一张协议的事情她自然是知晓的,想她何家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收拢那些绣坊,现在拱手让人,她怎能不气。 谢家的婚事她想退就退,可什么招婿入赘,想想就觉得可笑。 临近中午,谢家人到了。 来的不光有奴仆,还有谢家大夫人钱氏。 先前在信中毛氏已经将退婚事宜说了,钱氏这下来到瞧了瞧人,叹道:“眼看就得议婚期了,这个结骨眼上怎又要退婚呢。” 话说得很客气,可阿绣知道这只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想想在梦境中,去了梁州之后她又上京,也是见过那位谢三公子。 年纪轻轻的翰林院编撰,据说取了自家小表妹,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后院里更是无妾无美人,在京中被传为佳话。 表哥表妹这般恩爱,阿绣就不信他们此时没点什么。 这么多年来谢家对这门亲事可有可无,那谢三公子对自己更是不闻不问。 阿绣想,那男人指不定就盼着退婚呢。 至于谢家别的人,估计一直以来都在看情况。 卓家虽然倒了,不是还有何家收拢的几十家绣坊,要是卓家女嫁过去能多带点嫁妆,这门亲也不是不能成。 毕竟书香世家都讲究脸面,当初卓家太爷帮了谢家二房,后面二房得势便将婚事推给了大房,如今再来退婚,那也太没良心了,说出去让人说道。 钱氏已经到中年,着一身青紫色的袄裙,头上是一套红宝石头面,相貌也是不错,到了这个年纪看着还不多显老,可谓风韵犹存。 她这次前来只带了奴仆,未带儿子,阿绣想这人多半也是乐意退婚的。 毛氏叹了一口气道:“钱姐姐你有所不知,姚姚这孩子太过于懂事了。如今卓家就剩她这么一个,非得遵守祖训,要招婿重振家业。” “你说说这事,我要是不同意吧,又感觉对不起死去的卓家人。同意了吧,又觉得对不起姐姐。这事儿我也是左右为难,如今也就看她本人的意思了。” 毛氏牵了头,但她并不想掺合这事,直接将问题甩给了阿绣。 阿绣一听,直接抽出绣帕来压眼角了。 “姨母,我在临江有你看着,娘只会感激,怎么责怪。想当初娘去世的时候也是跟我说过的,何家便是我的第二个家,姨母就是我的亲娘。而今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我早已经将你们当唯一的亲人了,要我远嫁实在不舍。” 阿绣眼睛都哭红了,好一个真情意切。 毛氏听得一愣,搞不清楚这人倒底怎么了,可这种话,她能去反驳么,自然是不能的。 要知道阿绣消失的这些年谢家都有送年礼到府上,每次他们都以理佛为由没有让人出来相见。 至于阿绣离家之后,何家已经在临江丢过一次脸了,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再丢一次,那是万万不可的。 “你这孩子,快别哭了啊。” 毛一幅心疼的样儿,也拿着帕子压眼角。 钱氏看着这两人直蹙眉。 小时她也见过卓家小姑娘,看着很是冰雪聪明,而今大了长得也是美,可怎的变得这般娇气,开口便哭哭啼啼的,怎能做宗妇啊! 谢家五房人,二房已经有了大造化,大房如今也有三个书生,想来以后家大业大免不了。 钱氏取儿媳妇当然想要些有能力气势的,可不是这种无根无基的娇小姐。 于是乎,她对阿绣的印象又差了几分,不过想到临行前丈夫的话,还是劝慰道:“锦绣啊,你别这般伤感,南山郡离这儿远是远了点儿,可你想回来还不是半个月的事儿。你不是在这儿还有绣坊,要是有生意在这边,以后免不得经常过来。” 千千 ------------ 第262章 退婚 南山郡离临江路途遥远,钱氏不知这半年来这边生了变,但她还记得当初何家说过,收拢绣坊到时会拿出一半来给卓女做嫁妆。 谢家的生意多以田产、庄子为主,可谁不知道江南富饶,出产的绣品更是一绝。 他谢家为了等那些绣坊才将婚事坚持到现在,而今人大了,就拿一句祖训便要退亲,这事儿想想就不爽利,白白耽搁了儿子的年华。 提到绣坊,阿绣还没什么,毛氏先不乐意了。 她老早就想过,而今那些绣坊虽然给这丫头捏在手上,可早晚也是他何家的。 只要将谢家这婚事退了,到时让她嫁到何家,凭你再能耐,成了何家妇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毛氏的脸色不大好看,阿绣带着哭腔道:“大夫人,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刚好我也提一提自己的想法。我卓家当年倒下,那是分文全无,而今手上有的那点产业都是在外人的帮助下攒起来的,我已与他人达成协议,生意场上按劳而分。” 阿绣说这话没问题,他现在的生意本来就是与人合伙,跟曹家之间也有协议。 可听在钱氏耳里那便是这姑娘不打算要那些绣坊了,毕竟这些年来她都在后院祈福理佛,就算有点产业那也是何家施舍给她的,能有多少东西。 这般…… 钱氏笑了笑道:“何二夫人,当初我可是听说过,你们何家收拢卓家那些绣坊是要留一半给她做嫁妆的?” 卓家倒掉的第一年钱氏也来过一次,那时就想看看情况,这个消息还是毛氏亲口告诉她的,为的便是怕谢家帮忙出头,说何家人贪心。 没想到此时给钱氏拿出来说道了。 提到这事儿毛氏也是尴尬,可现在绣坊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了,她也没什么羞耻心。 “大夫人,这事儿还得看姚姚的意思。” 绣坊又不是在她手上,她想给也给不出来啊! 毛氏的样儿看在钱氏眼中那就是死皮赖脸了,果然人的这张嘴都是不可信的。 她冷冷一哼,觉得无比心烦,看着阿绣道:“锦绣啊,你到底说说,是个什么意思?” 不嫁就不嫁吧,反正儿子跟音璇两相情悦。 娘家侄女她从小看着长大,比这失了家的孤女不知好了多少倍。 阿绣垂眸,拿出匣子里的婚书,递过去道:“还请大夫人成全锦绣一片孝心。如若不能,卓家的那些绣坊我要过来也是无用,不如让给有能力者继续发杨光大。” 这是没打算要绣坊的意思了,钱氏怒从心起,哼道:“话说得这般好听,合着我儿的这些年都白白被耽搁了。” 这话说得可就不要脸了,毛氏道:“大夫人可别这般想,令公子今年才十九,正值年华,想看什么样的姑娘都是可以的。 再者,大夫人可别忘了当初卓家太爷对谢家大爷有救命之恩。那年谢家大房将婚事推到二房头上也就罢了,而今不单不成全姚姚一片孝心,还拿什么年华说事儿,这未免也太过不耻。” 毛氏此话一出,立即就将钱氏给呛住了。 她涨红了脸,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好,那我便成全她的一片孝心。可这退亲的事可别赖在我谢家头上,这都是你们主动要退的。” 不就是那点儿俗物,不要又如何。 想他儿子明年便要乡试了,到时前程似锦,娶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孤女,还拉低了他大房的格调。 钱氏从袖中拿出当年交换的婚书,跟阿绣这么一换,直接就领着人走了,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 毛氏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才惊觉将人给得罪了。 想想谢家大老爷在朝中的官位,毛氏心肝儿突然有些颤。 她是想让这两人退亲没错,可一开始是不打算管的,让锦绣自己去处理,可怎么说着说着就开起口来了呢。 毛氏蹙眉,回想了一下有了点眉目。 她是给刚刚锦绣那句交给有能力者发杨广大给忽悠了。 还以为这人真有那个心,会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转念一想,不可能的,要不然也不会从他们手中将绣坊抢回去了。 毛氏心中一阵嫌恶,阿绣收好婚书对她拜了拜道:“姨母,今日之事多亏有你,姚姚在此谢过。” 阿绣行了一礼,就打算走了。 毛氏挥了挥手,根本没打算理她。 阿绣未做停留,带着人很快出府。 主仆几人来到何府外,谢家的马车已经离开。 看样子钱氏气得连歇一夜都是不愿了。 阿绣勾唇,淡淡哼笑。 这时,何文筠从大门里冒了出来,看着阿绣那一抹笑容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跟谢家的婚事退了?” 他突然开口,阿绣一愣,侧身行了一礼道:“姨母做主,已经将婚事退了。” 她已经换上了一幅乖巧知事的样子,可何文筠知道,这人心里正在为达到目的而沾沾自喜。 何文筠点头,“这般,你对以后有打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阿绣还小,并不想考虑过多。” 阿绣说完便上车了,何文筠目送马车远去,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与谢家的婚事作罢,阿绣次日去了城外的祖陵,之后又去了望岩山上香。 卓家重立家业,她退了婚约,而今彻彻底底是个自由人了。 腊月里,最后一批人从平阳来到临江。 如此,河口镇那边除了宋明跟常家,所有人都走了。 陆保这次没过来,常萍萍又怀上了,前三个月不稳,陆保担心她的身子,便打算年后再过来找他们。 陆保带来一封信,阿绣一字一句念给陆薇听了。 陆薇知道哥哥嫂子过得好就满足了,她自己有绣品为伴,从来未曾感到寂寞。 宋二才也让杨掌柜带了一封信给阿绣,说了下家里这段日子的情况。 宋添离开镇上去书院没多久,宋二才处理完镇上的那些事情便带着常氏去府城了,陪儿子读书,顺便过年。 自从宋添中了小三元,他们在镇上已经住不安生了,时不时有人上门拜见,实在心烦,宋二才怕打扰到常氏,也就先走了。 原本他们是打算在那边再过一个年的,这下子也是没辙。 千千 ------------ 第263章 启航 年关,阿绣让曹家的商队带了两箱货上府城,都是上好的药材补品,还有这些日子她做的一些小孩儿用的被子以及衣帽之类。 按时间来算,常氏最近就得生了。 除了两箱东西,阿绣还带去了两封信,一封给宋二才,一封给宋添。 这几月来他们的商队已经少回西南一带了,捎两封信回去也是艰难,至于宋添那边,更是没有找到机会给她带信过来。 阿绣很想他,她想,他的心情肯定也跟自己一样。 梁州府城。 宋二才扶常氏下地,指了指一个二进的小宅院道:“地方不大,你别嫌弃。” “反正也住不久,凑和一下吧。” 常氏撑着腰,扶着丈夫的手慢慢进去了。 院子是宋二才让曹烈帮他找的,里面已经打扫过,家什也买好摆上了。 两人进门,后面马车上的婆子跟两个小丫鬟开始往里面搬东西。 临行前,宋二才进县里买了几个下人,之后不回镇上了,那些事情不必再顾及,便想要给妻儿最好的。 不过常氏节俭惯了,除了现在自己身子不便,有没有人照顾其实并不在意。 夫妻俩到达的当日下午,宋二才让汤海去通知儿子。 临近年关,书院那边也开始放假了。 宋添直接收拾了东西回家住着,等待年关。 第一次过年换了地方,又少了一个人。 虽说什么都按喜庆的来,可一家人总感觉少了点啥,莫名不对劲。 年二十六,曹家的商队归来,宋二才过去聊了聊,带回那两箱东西跟信。 常氏看着那些小衣小被子很是感动,听闻阿绣在那边过得十分不错,也就放心了。 宋添拿着专给他的那封信回到房中,一看便是一下午,吃饭了才给常氏叫出来。 “你啊你,既然看完了人家写的,就赶紧回一封过去。明儿个你爹还要去曹府,刚好开年那些商队过去的时候帮你带过去。” 常氏还指点起儿子来了。 不过她的话才刚说完,脸色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娘?” 宋添扶住她。 “添儿,快去叫人,这怕是要生了。” 宋添一听,慌了神,扶她在旁边坐着,赶紧去前面叫人。 宋二才来到这边便给媳妇请好了经验老道的产婆,常氏这一胎还算顺利,入夜前发动的,半夜就生了。 是个女娃,六斤多。 这般夫妻俩算是如愿了,宋二才抱着娘俩直接哭了起来。 翌日,宋添在给阿绣的信中提了这件事,妹妹很小,还没长开,但爹跟娘都说跟他小时特别像,想来长大了也是个好看的。 另外,在学馆中的生活一切安好,现在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也有很多便利,不懂的都可以过去找他。 还有很想你,想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见面,想…… 长长五页纸,阿绣拿到的时候已经快到二月里了。 看完信,阿绣做了一个梦,跟以往那些预警不同,而是跟他有关…… 翌日,阿绣与曹眙去到渡口,送出海的商船起行。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卓家手里近百家绣坊已经制出了半货船绣品,里面除了祖传的纱衣,还有经过改良的新品,流彩纱衣。 跟魏何两家的协义上明确过品类,目前流彩纱衣已经上市,但只有卓家绣楼独有。 曹眙点上三柱香递给阿绣,两人跟着出海的那些船夫一起祭神,祭天。 海风撩起女人的纱衣、长裙,以及披在肩上的发丝,远远看着像是要乘风而去,如神女下凡。 渡口不远处的高台上,魏洲站在石栏边,凝视着远方,也不知道是在看船上那个人,还是在看风景。 何文筠慢慢走过来了,轻叹一声说道:“她那般大方将纱衣让给了我们,原来是有了更好的。” 卓家的流彩纱衣年关上市,一上市便引起了轰动。 现在谁个达官富贵家的男人不来一件流彩纱衣,走出去都彰显不了身份。 魏洲闻言,转头向何文筠拱了拱手道:“流彩纱衣固然有他的妙处,可跟我们的羽裳纱衣互不冲突,各有领域。” “这也是啊。卓家绣坊发展多年,没想到在她这儿还能突破先人,创造新品。” 她的生意做得这般红火,何文筠不知怎的心里总是不舒坦,他觉得小表妹就应该拘于后院,依附于男人,嫁人生子,做个娇生乖乖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一帮男人站在一起,在外抛头露面。 想到这,何文筠又说道:“我听闻表妹手下有位哑女绣娘,出图跟手法无人能及?” 这事魏洲也听说过,可跟何文筠站在一起他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有能人是好事,毕竟我们都有合伙,绣坊那边的东西好了,对我们也有好处。” 何文筠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第一次出海,付舰归划的路线并不算太远,来去差不多半年时间。 这下二月出行,等回来已经快秋天了。 临行前付舰已经让妹妹跟两个孩子进了绣坊做事,以后跟着卓家也算照应。 送走商船,阿绣回到府上,研墨开始给梁州宋家与信。 目前他们自己的商队已经很少去那边了,等阿绣的这两封信送到,时间已经进入六月。 乡试在府城举行,每年八月开考。 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除去有廪生功名的学子,在各书院中过了举办的科试也能参加。 这比府试院试的情况盛大多了,距离乡试还有二个多月,府城已经渐渐有人过来。 儿子已经一个月未回来了,宋二才从家里带了点衣物跟吃的给他送去书院,进了书院的待客间,却发现里面坐了不少人。 大家都是过来给亲人送东西的。 这次乡试整个青云书院全部都要参考,开年来学习都相当紧张。 宋二才扫视了一圈,不想见到了熟人。 这时,胡柯二哥胡邦也见着他了,两人见礼坐在一起说话。 去年胡柯也中了禀生,跟宋添一样在青云书院进学。 胡家兄弟三人,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的胡老爹也很重视,前两天让胡邦收拾东西来到梁州陪考。 ------------ 第264章 八字不合 乡试陪考人员众多,胡邦也是来得早,不然房子都租不上。 两人坐着聊了会,宋二才便问起他镇上那两家绣坊。 他带着妻子来到梁州,临走时不光是院子还是绣坊都给了宋明打理。 他信得过这个侄子,可想到宋三才,宋二才有点不放心,怕他会给老俩口和大房找麻烦。 胡家在镇上是开堵房的,不管是镇上还是村里,谁家出了点什么事他们都知道。 宋二才问起他便说了,镇上的两家绣坊包括那家小布庄的营业都很平稳,跟宋二才在时没多大区别。 不过宋家老俩口给宋明接到镇上来住了,帮忙看一下院子。 至于宋家三房,胡邦告诉他,现在宋三才也来镇上了,在何家药铺做管事。 他沾了二房的光,那平阳县何家老爷听闻宋案首家还有这么个人在他的药园子做事,立即就给他涨了银两,还调到镇上做管事,不用在药园子那边吃苦了,这几月跟张超混在一起日子过得还不错。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宋二才有些愕然,这不就是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虽说只是那些小恩小慧,可终归是好事。 两人坐着嗑话,中途下学,胡柯跟宋添过来了。 几人见面收了东西寒喧一番,之后宋添跟胡柯又要回去上课了。 短短一个月,宋二才觉得儿子都瘦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吃饭。 乡试可跟府试院试不同,没点好的身体素质三场考出来人都受不了,别说是做题。 从书院回来,宋二才拿到了阿绣让人带过来的信。 常氏抱着女儿让他念了一封,儿子的暂时放着,下次去书院再带给他。 这般后面的两月宋二才又去了书院几次,给儿子送衣送吃的。 书院里的课上到七月底,后面便放假了。 宋二才将儿子接了回来,让厨房弄了几天大鱼大肉赶紧给他养养。 宋添也知道乡试三天一场,到时在里面吃住没点体力不行,一天四餐,顿顿荤腥。 时间进入月未,在县里书院的庞子默跟童良玉过来了。 庞子默由庞家大哥护送,来到之后跟胡家兄弟俩住一起。 纪英家里也来人了,找熟人在客栈那边留了个房间,也算安顿了下来。 童良玉就给宋二才接走了。 当初童文诚离开河口镇上临江之前专程找宋二才说过,儿子就交给他了。 这边的几人一切顺利,可从平阳书院出来的另一行人却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找着,来到的第一晚居然去了城隍庙。 无奈一行人找到胡柯,后面又一起过来找宋添。 三年一次的乡试,城里的客栈拥挤不堪,连柴房都拿出来住人了。 宋二才帮他们瞧了瞧,客栈没找到,找了一户院子宽敞的人家,租了三间房让一行十几人住了进去。 这种时候没个懂行的人还真不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个落角点了。 安顿下来,又是紧张的复习。 大家都是从苍山学馆里出来,有些虽然跟宋添他们不是一门,但宋添的名声早已经传遍整个平阳县了。 说是复习,基本也是宋添在向他们授题。 援题的地点都在宋家院子,书院放假前各班夫子专程警告过手下的学生。 乡试人多,又是成群结队,这种时候往往也是多事之秋,没事就不要出去闲逛,什么酒会诗会的也不要去参加,有这个精神不如在房中多看会书,等考完有的是时间给你玩乐。 宋添在方面一直是个乖娃娃,夫子让不出门他就连出去逛逛都没有过。 胡柯却不然,他对那些酒会诗会没兴趣,却是去逛了赌场顺便打探了一下外面的消息。 这一圈逛下来,他发现可操作性很小,这还没开始考,宋添的大名已经排在了压注榜首位,而且远远高于第二名高烨华。 这般他要是再下注就没什么钱赚了,所以这次乡试胡柯破天荒的连注都未下。 不过在外面逛了几天,他听到一些消息,后面找到宋添问他,“你还记得那田茂吧?” 宋添正在练字,闻言搁笔道:“胡兄说起他做甚?” 他当然记得那人,在学馆时害他差点退学。 县考在平阳又遇见一次,还比试了一番,怎能不记得。 而且宋添还知道他上次院试也过了廪生,排名第八,并不低。 就是那人并没有来青云书院进学,不知去了哪里。 “他在巴州的凌山书院,在外人气不错,跟书院中另三人同称凌山四子。打着这个名号那些人在外开酒会诗会捞了不少钱。” 要不是因为这胡柯都不想提他了。 什么凌山四子,无非就是坑人钱的把戏罢了,不过田茂那人院试能考第八位,要说能力肯定是有的。 “别去管他了,临考在即,咱们先做自己吧。” 胡柯点头,不过还是叹道:“这人跟咱们八字不合,以后上了朝堂估计便是对手。” 晃眼便是初六,从京中,以及各处而来的十五位考官到达贡院。 主副考官都是京中调任,房考、监考、提调官由巡抚以及各省知府担任。 乡试为科考第一步,为了杜绝舞弊询私,各路考官来到呈文才会下发,一行人进了贡院大门,才知监考跟主副考官是谁。 入贡院有个简单的仪试,那日一早不少学子跟书院理事都过去看了,最后各方打听来者是谁,可知脾性,或是认识。 等十五位考官入场,贡院大门关闭,以后那些人便要在里面跟考生同吃住,直到审卷放榜才会自由外出。 这个过程有严格的规定跟条例,每个人各司其职不可串门,不可私底下来往,相互监督,相互指正。 那天胡柯过来叫宋添去观礼,宋添没去。 书院闭馆时夫子就说了,书院会安排人过去打听考官事宜,隔天全员回院,有什么消息自会透露,他就不去凑热闹了,这么热的天挤在里面难受。 翌日下午,在青云书院的三人回去了一趟。 十五位考官青云书院打听到八位,至于脾性也就只有三人相对了解,这还是徐行担任院长多年,见多识广才识得那些人,换着是别人两眼一摸黑,啥都不知道。 ------------ 第265章 乡试 从书院回来,宋添跟胡柯将得到的信息分享给了苍山学馆一行人。 八月八日那天,三年一度的乡试开考。 一大早贡院外面全是人,众学子大包小包,手里提着,背上背着,除了平日里考试所需笔墨之类,还有衣物鞋袜,以及各类米粮鸡蛋菜干吃食。 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日,这三日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是不允许外出的。 放假前夫子们在课堂上早就说过了,搜身要解发髻,脱外袍,带的干粮都会掰开来瞧中间有没有夹带。 这般带着方便填肚子的饼跟馒头一类也是不方便,到时东西都给人家掰开了也是吃不下。 出门前宋二才亲自给儿子和童良玉检查考篓。 他拿着一张清单,每点一样东西便勾上一笔,可这还不够,去到贡院门口时还要再来一次。 不光是他们,别的学子也都一样。 亲人们千叮万嘱,学子们看了又看。 考试所需笔墨一份不够,还得来一份备用。 原本有些心大的,看见别的人这般谨慎,入院前赶紧在街边买上一份,心里塌实。 这次送考常氏也跟着来了,怀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女儿给儿子打气。 小妞儿年关出生,如今也有八个月了,宋二才为女儿取名宋予,寓意为上天赐予。 小予儿长得冰雪可爱,眼睫毛像常氏一样,很长,忽闪忽闪的盖住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身子也圆圆乎乎的,看着十分可人。 她或许也知道哥哥要走了,双手向宋添伸过去,嘴里也咿咿呀呀叫着什么。 宋添伸手将妹妹抱过来,轻轻捧了捧她的小脸蛋道:“予儿乖乖,这次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好了,快准备进去吧。” 常氏将女儿接了回来,宋添看着已经老了的双亲,向两人鞠了一躬道:“爹娘,这儿人多,你们早点儿回去吧。” 已经去过几次考场的宋添其实淡定得很。 常氏想说点什么,后面又不知道说些啥好。 宋二才拍了拍儿子跟童良玉两人的肩膀道:“三天日子很长,别着急,重要的是注意好自个儿的身子。” 两人点头。 不多会,贡院的大门开了,有衙役跟穿着铁甲的兵卒从里面出来,举牌让众人按地方排队。 见此,送考的亲人们便开始往后退了。 不多会,贡院的阁楼上有号角声响起,那些兵卒严阵以待,迎接从里面而出的十几位考官。 这时,天还未大亮,外面还有不少人举着灯笼跟火把。 主考官韩嗣站在大门中间,他扫了一眼已经排好队的学子们,默了会便开始训话,刚开始是些场面话,后面便警告让大家不要作弊,省得害人害己。 话训完,衙役拿着呈文,开始点名入场。 参考学子众多,点名、搜身、入场、刚开始时天还未亮,等到后面日头已经老高了,人还没能进去完。 好不容易进去了,众人目不斜视,连多余的眼神都不能有,不然便会有人上来询问。 入二门时有人发放了号牌,进去之后按排列号找自己的考舍。 贡院很大,有正楼、副楼、还有回廊跟临时搭建的考舍。 乡试跟以往放张桌子的考位不同,每个舍位都好似一个小隔间,里面有一张特制的案桌,白日里取下一半便是桌子,晚上铺开摆上便是床铺。 除了桌椅各一张,里面还配有一只小鼎锅跟一个小柴炉。 贡院排列的考舍分几个大区并十几个小区,每个区都有茅厕跟水源保证考生们的基本生活。 宋添分到的考舍在左边的堂舍,地方不好不坏,头顶有房有瓦,不漏雨,晚上也不会沾上湿气,可白日里就是有点闷热。 宋添将号牌交给衙役对了一下,之后栏栅门便被打开了。 他将考篓跟手上提着的包袱放下,之后将考舍打扫了一番,才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好。 他看了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提了炉子在门口准备弄点东西吃。 今日只是入场,真正的考试要从明儿个开始。 下午,考生入场终于结束了。 宋添进门时已经跟大家分开了,到了晚上他也没见到相熟的人,估计在排考舍的时候就将这些同乡跟同书院的学子打乱了。 中午,他用面糊摊了两张饼子,晚上就煮了鸡蛋肉干粥。 这次常氏给他跟童良玉准备的吃食都很简单,天气太热了想给点荤肉也是不行,只能带一点熏肉干。 晚上,宋添铺好毯子早早就睡下了。 几百上千人的考舍,有衙役不停来回巡逻,刚开始还很安静,可到了后面不少地方都传出了鼾声。 宋添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这还没啥,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对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们,这就难熬了。 这里面的条件连他们府上住的下人都不如,这下子直接就是睡不着。 翌日,天还没亮便有衙役举着火把叫众人起身,不多会阁楼上的号角声响了。 天刚微熹,空气中还泛着寒凉,有衙役举了牌子,不多会便有人开始下发考卷。 整整一叠制式考卷,宋添拿到后轻轻用布巾包了起来,后面拿上盆子去打水洗漱。 外面的水棚已经排上了人,大家哈欠连天,看样子昨晚都没怎么休息好。 宋添简单梳洗一番,天色也渐渐亮了。 回考舍时他担头看了一眼,主位的阁楼上主副三位考官此时正站在二楼拦杆处,垂头看着下面的一众学子。 从外面回来,宋添弄了个早餐,之后收拾干净便开始做题了。 一时间全场静谧无声。 乡试三日三夜,宋添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 尽管他自我感觉还算良好,但到了第三日仍然眼下青黑深重,脸色憔悴腊黄。 宋添昨晚熬了一下夜,趁着还有精神其实已经将题卷做完抄好了。 这般听说衙役说可以交卷,他便走在了第一批。 其实到了这日大部分人已经受不了了。 都说文弱书生,这也不是说笑,除了真的身体素质很好,谁个顶得了三天三夜吃不好睡不好,还得满脑子想着那些考题精神上也受到煎熬。 ------------ 第266章 等榜 第一批交卷的人里面宋添并没有见到熟人。 他背着东西去到外面,宋二才跟汤海已经在石阶上等着了。 宋二才看着儿子憔悴的样儿啥话没说,留下汤海在这儿等童良玉,先带着儿子回去了。 宋家,常氏今天也起得早,她让人外出买了些好菜,一早就将鸡汤什么的弄上,等着儿子回来喝。 只是没想到宋添回来得这么早! “添儿,快坐下。要不要歇一歇沐浴啥的?还是先弄点东西给你吃?” 常氏无比心疼,头一场都这个样了,后面还有两场呢,得多难熬啊。 “娘,我先洗一下吧。” 他感觉自己都馊了。 这般,常氏赶紧让人给儿子打水。 等宋添洗完出来喝了两碗鸡汤,人才感觉活了。 第一场考试结束,夫妻俩不想给他压力啥也没问。 童良玉是下午回来的,他的样子比宋添好些,人看着瘦,身体素质还不错。 乡试是连考,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是策问律法,第三场考诗赋。 今儿个第一场结束,明儿就要开考第二场,趁着这点时间两人吃饱了便去补眠,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翌日,跟上次一样天还未亮大家便要出门。 所带的东西跟上次差不多,考舍也跟上次相同,并不做变化。 这次入场有些东西就不需要做了,速度相比第一场要快一起。 中午吃完饭宋添便拿到了第二场的考卷。 贡院里的考试如火如荼,公堂那边,内帘官们正在整理第一场的卷宗。 所有卷子先要挑选卷面,不小心糊了墨或是弄脏掉的这一次也就白来了。 卷子挑完便是眷录跟糊名。 外场的监考跟内场的各种事宜完全是分开的,为了防止徇私,未放榜之前内外场中的人不能相互接触,更不可以私交。 考卷全部眷录,等考官审题时,便不能依笔迹认出某人,无法以此询私。 等这些事情做好,所有题卷还得分成几个等分送到评房,到时审题的考官同样分组,以抽签的形式决定去看那房的卷子。 乡试是能不能为官的第一步,各方情况跟先前的府试院试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三场考完,已经快要站不稳的考生们可以回去休息了,而考官们的各方事宜才刚刚开始。 头批试卷由各房考官来审,几人阅到了满意的试卷直接可在上面写上取字,之后再由第二人再看一遍。 如果能得两个取字,这便是过了。 当然要是考官在审卷过程中感觉卷子十分不错,也可以写上荐字。 写上荐字的卷子便不用等第二个人看了,直接就能送到中堂。 中堂里坐着三位主副考官,选拔出来的卷子便由三人再次审看。 乡试过考为举人,各州府都有严格的取留限制,一般五十往上,七十以下,最终人数按所在州郡的人口而定。 梁州府不大不小,按分配下来的呈文可取六十二人。 这次乡试参考学子共有两千多人,这般只取六十二人,竞争十分惨烈。 主副考官拿到选上来的题卷开始重重选拔,等后面卷子剩下六十二份才会开始做最后的排名。 这个过程一般需要十到十五天,等真正放榜差不多得九月初了。 这期间贡院大门紧闭,内外人员不可进出。 而整个梁州城,此时就热闹得堪比过年。 成绩未出,不管考得好与不好都过去了,大家前两日休息养生,后面就开始放飞自我。 不管是酒楼还是茶馆,或是那些青楼跟赌场,到处都是参考学子们的身影。 宋添三场考试之后足足在家里待了五天,最后才给胡柯拉了出去说是去赌场下注。 如果去什么酒会诗会宋添肯定是不去的,到赌场下注还是有点兴趣。 一行人去到府城最大的赌场,里面人满为患,吆喝吵闹声四起,在里面想说点话不大声吼根本听不见。 压注台前人最多,很多人其实已经下完了,可他们就是不走,围在这儿只想看热闹。 宋添他们一行六人硬是挤了进去,抬头一瞧,原本排第一的宋添已经掉到第八去了,排他前面的人俱都不认识,想来是以前的老秀才。 乡试千人参考只取几十,有些人一辈子都是个廪生,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斑白,硬是上不了举人。 宋添是去年的小三元没错,可前面也有很多利害的考生,在这么多人中能排到八位已是不错。 赌场里的压注榜整整有两百位,用竹牌写了名字挂满了一面墙。 除了排头的十位大注盘,还有下注能不能中举的小注盘,胡柯看了一下,在里面找着自己的名字,于是他在小注盘里下了十两自己,大注盘里下了十两宋添。 宋添跟着胡柯一起下了。 别的人找了一圈发现自己不在榜上又一阵失落,也下了宋添跟胡柯。 乡试放榜在九月初,一大早宋添就给宋二才叫醒了,晚了一会占不上位置。 童良玉也起了,着一身崭新的衣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感觉像是要过年一样。 不光是他,宋二才夫妻俩也是如此。 宋添有些莫名,可看着大家都这么郑重,也找了身新衣裳出来。 三年一次的乡试,带着多少学子们的志向跟期望,怎么能不郑重呢。 一行人匆匆吃了点早饭,等赶车过去时天还未亮。 不过贡院外已经人满为患,眼看还有一里地的样子,车子已经过不去了,无奈大家只能下车步行。 饶是他们来得早也没能挤到贡院前面的大坝,宋添在外围街上见到了胡柯跟纪英,两人都让他们别去挤了,根本进不去。 不挤就算罢,几人找了个茶馆直接坐里面去等消息,由汤海在外面看着。 茶馆里人也多,除了楼上的雅间都没地儿坐了。 里面闹哄哄的,随处可见斗诗对联。 宋二才要了两壶上好的茶,这般一等,直接便到了日上三竿。 外面的人只多不减,到后面大家已经放弃看榜的想法,就等着衙门那些人来报。 ------------ 第267章 捷报 衙门那边到了这日也会专程安排报喜的衙役。 这个差事很火,没点关系还捞不着,因为中举是天大的喜事,谁都不会吝啬那两个赏钱。 今日放榜大部人都在这边,很少有在客栈里坐着等的,所以也不用过于麻烦到处跑,拿着喜报敲锣打鼓吼出名字来就成了。 巳时,贡院大门大开,衙役跟穿着盔甲的士兵从里面涌了出来。 外面的众人一瞧,立即就骚动了。 “退后,退后……” 衙役将人群赶到外圈,之后便是贴榜贴卷。 这榜卷贴好了大家也是不能过去看的,得先由衙役外出报喜之后内圈才会开放,让众人前来看榜顺便看眷抄出来的题卷。 贡院前面的坝场上已经开始敲锣打鼓了。 茶馆里,原本还淡定喝茶的众人坐不住了,有人外出凑热闹,有人伸长了脖子涌在门口,那些淡定沉稳的就算没有离坐,也是心痒难耐,坐如针毡。 不多会,拎着锣鼓的衙役硬生生将人群划开弄出一条路来,之后便开始叫道:“捷报,月山县梁柱梁老爷,中建苍二年西梁乡试第六十二名……” 声音一出,全场禁声,唯有后方一位看着四五十岁的大爷手舞足蹈地叫道:“是我,是我,我中了,我是月山县梁柱,我中了……” 考到这个年岁再不中就真的没戏了,那人激动得满面通红,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像是个孩子般,就差满地打滚了。 一时间大家纷纷向他道喜,更有甚者打听起他所住客栈来,想着有机会接触一下也好啊,毕竟这么多考生,谁知道自己能不能中。 人在兴奋劲上什么都不过脑子,问什么说什么,只想将自己憋屈的这些年尽数发泄出去。 想当初他看着别人风光那个羡慕妒忌恨,现在终于轮上自己成为主角,怎能不开心。 那人被亲人同窗拥簇着去了最近的茶馆歇息喝茶,因为一会放完榜还要同一众考官们祭拜圣人,晚上还有贡院里举办的“鹿鸣宴”。 宋添等人看着中举的考生高高兴兴踏进茶楼心里也是羡慕的,好歹也中举了,踏出了为官的第一步。 宋二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要对自己有信心。” 于他看来儿子即是小三元,中个前十不在话下。 宋添信心当然是有的,可想着徐行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有些闷。 六十二名报完,接着是六十一跟六十。 当衙役念到平阳县童良玉童老爷之时所有人都为之一怔,之后转头去看正在淡定喝茶的童良玉。 童良玉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也有点儿面,给人的感觉有点儿乖小孩的味道,可这次他居然多二千多位考生中脱颖而出,中了。 “良玉,是你啊!” 宋二才一拍大腿,赶紧将人多座位上提了起来。 “快,快下去接报。” “宋叔,你不是在说笑吧,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毕竟去年他连廪生都未中,咋就中举了呢? “你也真是,茶喝多了……” 宋二才拉着人直往下面奔,童文诚将儿子交给他,相处这么久也算半个亲人,怎能不替他高兴。 下面报喜衙役都叫了好几声了,茶楼里才奔出一个身影。 “我,我是平阳童良玉。” 童良玉气喘吁吁的,兴奋得。 那衙役一阵恭喜之类的好话,宋二才给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 衙役一摸笑容都大了。 楼上,苍山学馆一众人好一阵羡慕啊,特别是庞子默,心都酸了。 他跟童良玉一起在县里的书院读书,这下子隔壁床的兄弟居然中了,他怎么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呢。 明明说好同甘共苦的啊! 庞子默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想替他高兴,可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酸呢。 这时,宋添拍了他的肩膀,“子默叫你了。” “啊?” 庞子默茫然地望着他。 “你跟良玉都咱回事,一个两个都傻了一样。” 这时,庞家大哥兴奋地从楼下跑了上来。 “小弟啊,你还傻愣着干啥,快接报啊!” “接什么报?” 很显然他刚刚啥也没听到。 “你中了,排名六十。” 宋添解释,这时楼下的声音也开始传到这边。 中了? 自己中了! 刚刚还羡慕死童良玉,这下自己就中了,还高一名,这…… 庞子默总感觉有些不真实,像是做梦一般。 这时庞家大哥直接过来将他拖了下去。 童良玉这边还没有进门,庞子默又中了,两人在外面碰面看着对方都特别高兴,以后会试有伴了。 连着出了两位不过二十的年轻举人,看样子还是认识的,围观人群好是羡慕,便忍不住开始打听起来,一问知道是平阳那边的,立即便联想到了去年的小三元案首。 那位也是平阳的啊,年龄更小。 平阳那地方怎么回事,突然之间风水好了。 两人收了捷报又到茶楼,这般刚刚产生的三个举人老爷都来到了这里,以至于后面的人也跟着如此,这茶楼本就热闹如今变得拥挤不堪。 平阳县这一众人自从出了庞子默跟童良玉后便安静下来了,虽然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就怕听漏自己的名字,可直到捷报去到三十名,也再也没有叫过他们中的谁。 胡柯跟宋添自然是淡定的,毕竟两人出自青云书院,去年的考试成绩也都不错。 可其他人的心情就不美了,有人更是红了眼眶,感觉中举无望。 这些人中数纪英更盛,他这是第三次参加乡试了,去年还得了李馆主一个大人情来到青云书院进读,若是不中…… 纪英不敢想,脑子乱哄哄的,甚至在想无脸见人要如何如何,或者直接找根绳子一了白了。 这时,有人推了他一下道:“纪兄,你中了,叫你啊!” “真的?” “真的啊,我儿真中了。” 这次前来陪考的是纪父。 父子俩从楼上一路小跑着下去,接捷报,拿赏钱,后面这两人居然抱着哭了起来。 人家那些没叫到名字的还没哭呢,这两人哭啥啊。 ------------ 第268章 百态众生 纪英中举,这下胡柯开始变得有点儿不安了。 在书院时两人的学识不相上下,怎么的也应该轮到自己了吧! 他默默转着手里的茶杯,而旁边胡邦更是烦躁得不停地抓头。 这放榜咋就这么地熬人呢,索性一股脑报出来不就好了,弄这么多花样名堂还不就是为了那几个赏钱。 一行人又伸长耳朵开始听报,后面到了二十名的时候,雅间里居然有人哭了起来。 宋添看去,便是那考了好几次的龚阳。 这人已经快三十了,今日再不中怕是真的得放弃了。 毕竟都不是什么富裕之家,这般折腾下去也不是个事,不如找份夫子的差事,还能挣钱养家。 不光是楼上,到了现在这个名次还无自己的名字,下面不少人都开始变得颓废。 读书多年,自己什么水平其实心里有数,二十以下还能有一丝奢望,往上那就真的是没希望了。 考生们情绪低落,前来相陪的亲人有些安慰,有些嫌弃,百态横生。 这时,宋二才也走到儿子身边,接下来的信息很是关键。 按宋二才想法,儿子怎么的也能排个前二十。 楼下的捷报还在继续,当衙役报到十八的时候,终于念上了胡柯的名字。 胡邦心头巨震,那是高兴得都快发疯了,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这人练过家子,从二楼跳下去屁事都没有。 “我,我,我,是我弟啊!” 胡邦语无伦次,衙役上前来打量着他。 “你就是胡老爷?” 胡邦叉腰,“不,是他二哥。” 这时,胡柯也从楼上下来了,看见自家哥哥的傻样一阵无语,上前拱手表明了身份,很是有礼地给了赏钱。 衙役笑着点头,这才是举老爷应该有的样子。 平阳这下已经出了三个举子,按分配下来的比例十几个县郡里面出三个,已经差不多超出平均范围了,可那位小三元还没中呢,难不成这次又要来个头名? 茶馆二楼,当念到十几名的时候宋添已经开始紧张了。 乡试结束他也预想过自己的成绩,中举自然有信心,而且预感自己会考在十名左右。 毕竟在青云学馆里他的成绩也是前三。 刚入馆的时候宋添其实只能算个中上,可他这人进步太神速了,又是徐行的入门弟子,很快便将一众师兄们甩在了身后。 可如今已经达到预期了还没能念到他的名字,不慌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中过小三元的人,要是中不了举那可就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再者,他已经跟阿绣约好了,年前在去往京中的路上碰面。 宋添心神不宁,楼下陈嘉力来了,进门就问道:“老爷,公子,情况如何?夫人派我来的。” 今日贡院这么人多,常氏带着小女儿也就不过来凑热闹了,不过她肯定是急的,眼看便要到中午父子俩还没回去,便派陈嘉力过来问情况。 宋二才回道:“还没念到。” 彭嘉力一幅兴奋的劲儿,听闻还没念着公子的名字,嗨了声道:“现在都没念上,那肯定是经魁。” 经魁是前五名的意思,历来被称作五经魁。 他的声音大得很,饶是喧闹的二楼也有不少人听见了。 这般大言不惭说自己是经魁,有些已经中举的举子便有些不乐意了,怎有这般自信的人呢,里里外外可是有二千多学子都等着争这个经魁。 有些时候啊,这头部卷子不是看实力,也是得讲究一点运气的。 那么多考题,指不定你那句话就惹了人不开心,第一关就上不了。 下面的捷报很快来到了第十名,居然是田茂。 这样平阳县又多了一个举人。 大伙一听又是平阳,那些没啥信心的突然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或许他们可以迁到平阳去,三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次的人气考生高烨华考得不错,排了第三。 高烨华人不在,听闻派了个管家过来接报。 乡试放榜这么大的事居然不来,众人也是感叹,可人家就是有这个资本。 第三名一出,剩下就只有最后两位了。 宋添此时一颗心狂跳不止,是喜是悲很快便能知晓,但这个时候无疑是像站在悬崖边上,要么上天,要么跌落谷底。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超出了掌控,让人不安。 第二名亚元很快给报出来了,不是出自青云书院,不知是何处冒出来的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 众人一瞧,没见过啊,名字也未听人提起过,曝冷人选。 不过那人还挺淡定的,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 如此就剩最后一名,也就是这次乡试的魁首解元。 解元未出,不过楼里楼外已经有不少人在哭了, 宋添受到氛围的感染也是捏紧了拳头,是解元还是名落深山这还真不好说。 中举的胡柯等人已经给拉到楼下喝酒去了,现在还留在雅间的都是没念上名的。 宋添不提,别的人已经放弃了。 他们知道自己的水平,解元那是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这几人唉声叹气,有的也红了眼眶。 有人说道:“算了,下去喝酒吧,沾沾喜气,说不准三年后就中了呢。” “杨兄,那走吧。”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将视线放在了宋家父子二人身上。 看两人的样子肯定是还得等到最后。 宋添可是这次中举的热门人选,如果不得志肯定压力大。 这些人来到梁州受了宋家父子俩不少照顾,正想要开口安慰一番,便听得下面一阵锣鼓喧天,还有人在场中舞起了狮来。 那两只狮子一只嘴里叼着羽帽,一只嘴里叼着红袍,皆是给这次的解完郎准备的。 两只狮子在场坝上又是打滚,又是踩凳,看着一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就是为解元献上的礼,跟别的人自是不同。 多么的风光,多么的荣耀,如果能中解元,不说多,一天也好啊! 陈嘉力在上面看着直拍手,嘴里还叫道:“公子你看,都是为你准备的,没想到还有这些花样。” 傻气憨厚的小子从来没有想过宋添落榜,在他心里没有这样的事,公子都得了三个第一,为什么到这里就不是第一了呢? 那不可能,别说是解元,公子还要中会元,还要中状元。 他家公子要六元及第,魁冠天下。 ------------ 第269章 解元 花样越多越是能激动人心。 最后的解元花落谁家,看得众人心痒难耐热血沸腾。 坝场中的狮子舞了好一会都不见停歇,也是吊足了大家的味口。 最终,一曲舞完,打头的衙役总算是展开呈文开口了。 “捷报,平阳县宋添宋老爷,建苍二年西梁乡试第一名……” “公子,公子,到咱们啦!” 陈嘉力哈哈哈大笑了三声,引得周围的人一阵感叹。 先前还有人在想这次怕是要曝个冷,这小三元保不准要名落深山,怎知人家是佛光普照越升越高。 陈嘉力站在窗边向下面的衙役挥了挥手,“宋老爷在此!” 衙役一瞧,赶紧向楼上而去。 新进解元郎,这些人自是不敢让人家主动下来。 这时,宋二才揉了一下泛红的眼睛,过去将一直僵在座位上的宋添扶了起来。 “走吧。” 宋二才的声音都哽咽了,他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五味复杂。 宋添混身无力,脚步也是虚的。 当周围传来掌声跟祝贺声他都没能回过神来,主要是那一刻的压力过大,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脑子是懵的。 父子两人去到楼下,刚好遇上找过来的衙役。 歇了这么一会儿宋添清醒一些了,上前拱手报了自己的名讳。 那衙役一瞧,这般年轻的解元郎着实吃了一惊,这样的人儿以后前途无量啊。 宋添很快被他们披了红袍戴上礼帽,最后在一声声恭喜中宋二才给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大荷包。 每次乡试的解元都免不了大出血,可这种时候谁掏钱谁高兴。 宋二才足足给出十几个荷包,花了差不多一百两银。 捷报完了,平阳这边几个中举的学子相互拉扯着宋添,要去酒楼那边喝酒,反正贡院的席筵要晚上才会开。 一行人热热闹闹很快便走开了,而此时的贡院大门口,韩嗣对身边的人问道:“那便是这次的解元郎宋添?” “主审大人,正是。” 旁边的一个考官回道,并说,“据闻出自青云书院,师从徐行,现下才刚刚满十六岁。” “十六岁?” 韩嗣有点不敢相信,皱眉之后说道:“后生可畏。” 是夜,六十二名新进举人老爷齐聚贡院。 主考官韩嗣先带他们祭了圣人,后面说了几句话,席宴便开始了。 宋添做为解元被安排在第一排首位,旁边依序是亚元荀德,跟榜三高烨华。 一众人坐定斟了酒,宋添打头举盏,按仪式向坐两侧的考官们敬酒。 这些事入门时便有衙役教授,宋添虽小,人情事故接触得不多,但解元自有过人之处,第一次做起这些事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反观下面那些举子,经过下午的疯狂,此时不少人还是醉醺醺的,走路都有些晃。 宋添就中午跟平阳一众人吃了个饭,下午还回家里去向常氏报了喜,沐浴了一番才神清气爽地过来。 坐侧台的十几位考官见着,有人暗自点头,有人神情莫辨。 简单的一点礼仪做完,大家便能随意了。 虽说是席宴,不过菜色也就那几样,当今圣上崇尚节俭,官员们私下底不知,可正式场合那是省了又省,可谓寒酸。 不过这宴名义上是天子所赐,吃进嘴里感觉自是不同。 酒过三杯,宴上的人便乱了。 十年寒窗一朝中举,考官们多少也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并不约束他们,只不过都在暗中观察。 刚入门的举子,未经历过官场险恶,大部分还是纯善的,什么品性一目了然。 能来乡试当考官,没有人是简单的,这里面掺杂的东西错综复杂,以后下面这些人会跟他们一样,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宋添被众人围在中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想跟他喝一杯。 来之前宋二才就教育过儿子,以善报善,荣辱不惊。 敬个酒而已,宋添都给了面子,不过喝他就做做样子就行了,毕竟人多,要是都来杯一会回都回不去了。 大家都很理解,有攀附之心的还问他宿在哪间客栈,明日一叙,再把酒言欢。 这就免了,宋直言,他不住客栈,住自家宅院。 这般一说那些人便明白了,心中越发肯定,要跟这位小小的解元郎打好关系。 在府城能有宅子,想来家底不薄,这般入仕时更是多了份助力跟保障。 这样一想,那些人更是殷勤,约他明年会试京中相见。 这次的席宴解元自然是全场主角。 跟宋添坐对直线的田茂一杯杯喝着杯子里的酒,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这个解元谁都行,为什么又是他! 应付了大部分人,高烨华端着酒杯凑到宋添身边,幽怨地盯了他两眼道:“没想到你小子本事还不小,连荀德都给你比下去了。” “高兄,此人是?” 荀德是这次乡试的亚元,宋添以前从未见过他,突然冒出来又中了亚元,老实说宋添是好奇的。 高烨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不知道了吧,都入仕的人了,连这些事也不打听清楚,以后那些路你要怎样走?” 这人越说越悬乎了,宋添向他敬了一杯酒道:“还请高兄赐教。” 高烨华会凑过来说白了就是他想说,心里藏不住话。 很快,他就揽上了宋添的肩膀,说道:“那是这次乡试的保人,是专为解元而来的,只不过给你小子夺了去。” “保人?” 宋添第一次听到这次词。 “是啊,别的地方来的……” 高烨华点到为止,起身拍了拍宋添的肩膀道:“明年的会试殿试咱俩好好加油吧。” 人走了,宋添端着酒杯皱眉。 而此时他旁边的位置上,荀德正在跟一位两鬓斑白的举人嗑话。 他神情平淡,说话时徐徐而道,看起来很是沉稳有礼,跟他们这些人有着明显的区别,是那种看不透,摸不着的神秘感。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荀德转头,对宋添笑了笑。 宋添举杯示意,转过头便想,这事或许他应该找院长问问。 有些事情就算他不乐意也上船了,不如先顺势而为。 ------------ 第270章 归乡 宴中,宋添也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便有宿明县县试案首蔡忠。 蔡忠排名取在中间,不过好歹也中了。 放眼看去,当初他们十个县试案首实际上只中了一半。 有些时候运气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要看临考前这一年有没有努力,是否找对了方向。 一县案首,一个秀才功名跑不掉,可举人就难说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样子,在两侧的考官们便陆续离开了。 宋添等人走光,收拾了一下也准备离开。 平阳县一众人见他要走也都不喝了,准备跟着一起。 宋添在这一行人中最小,却成了领头人的存在。 汤海一直赶着马车在外面等着,接了几人一起相继将他们送往租住的房子。 乡试的狂热从放榜之日起便开始迅速消退。 宋添次日跟胡柯和纪英两人回了一趟书院,向夫子和院长辞行。 他们要回乡了,之后便是准备上京赴考院试跟殿试。 宋添打算早点上京,回乡一趟之后便不再回来了。 胡柯准备开年之后再上京,剩下的这些日子他跟几个同窗约好了,准备外出游历增长见识。 三人中也就纪英继续留在书院读书,等年底再启程上京。 庞子默也决定回家之后来书院进学,到时跟纪英一起过去。 书院也专为举子们开设了一个班,只要中举都能来上,毕竟这些人以后就要入朝为官了,没有谁会拒绝这种现成的机会。 这次青云书院的人成绩不错,有十八人过榜。 大家一起去向院长辞行,最后宋添被留了下来。 徐行给了他一张推荐信,是举荐去京中的麓林书院。 “上去的时间也不要浪费了,难得一举夺了解元,这个势头继续保持下去。” 宋添能夺得解元徐行还是很高兴的,证明当初并没有看错人。 京中的麓林书院宋添听说过,不是官学,但在京城那边也能排上名号,算不错了。 “谢先生。” 宋添没有客气,直接将东西收了,之后他想到荀德,开口问起何为保人。 徐行问他,“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高氏,高家三公子。” 宋添如实说了,徐行又问,“你跟他很熟?” “算不得熟,学生跟他有一些接触,关系只能算普通。” 普通人那高家三公子居然透露了这些。 徐行皱眉,不过还是回道:“那些人是专程为了名次从别处而来的考生,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一般会有几个差不多的同窗,为了不占用本地名额,会想办法到别处去,以此获得更好的名次。” 还能有这样,可随随便便就能到这里参考,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吧。 宋添拱手,“学生知晓,此去上京还望先生在他乡保重身体,他日荣归再来看望。” 宋添无比恭敬,徐行点了点头道:“麓林书院的院长是我的学生,在京中那边要是遇上什么不好解决的,也可以找他帮忙出个主意。” 徐行像是看出了宋添的一些抵触情绪,捏着胡须说道:“殿试之前别想太多,一切以学习为重。” “学生谨记。”宋添拱手,接着又道:“京中之地卧虎藏龙,贵勋云集,学生前往难免会与人接触,还请先生明示我当以何为尊,以何为伍。” 宋添垂下眼眸,既然心思给察觉了,索性就挑明了它。 他清楚自己现在是徐行这边的人了,可上头的到底是谁,好歹让他有个明白吧。 徐行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想了想道:“去年院试,两位副考各举一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高家三公子,最后知府大人提意以抓阄的方式定下案首。那并不是运气,都有心人的动筹。” “为什么会有案首相争,相信你也听明白了。” 徐行的确已经说得相当明确了,他与高烨华是对立面。 高烨华的背后是高家,是入阁的高阁老。 怪不得先前先生会问他是不是跟高烨华很熟,原来关键在这儿。 “学生明白。” 宋添行礼,很快就退了出去。 朝中局势他这个连梁州都没出去的少年自是不知,可那些事只要去到京中稍着打听,什么都明白了。 九月,宋添向曹府送去一封带给阿绣的信,之后一家人便起程回平阳去了。 这次回去主要是回家看看,顺便探望一下俩老口,报一下喜。 毕竟之后上京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了,而且就算回来了也不好说会回到哪里。 五天后,一行四辆马车回到河口镇上。 庞子默跟胡柯已经提前回来了,宋添中解元的消息被两人奔走相告,而今的宋添不光是河口镇,更是平阳县的名人。 当初放榜之后,平阳县令又来到何口镇上,名义上还是来巡视苍山学馆,可谁不知道他是来看解元郎的。 那时宋家一行人还未归来,不过有宋明在,县令大人还是跟宋明和宋老爷子,以及李馆主等人吃了一个饭。 这会,当大家知道宋家人回来了,都出门相迎,马车直接走不动了,给镇上的乡亲们围了起来。 “唉啊,我们的解元郎回来了!” “真的啊,快,老大媳妇,上去沾沾喜气,这胎出个小子说不准也是个读书的料。” “宋掌柜啊,这大半年在那边可安?” “还好,一切都还顺利。” 宋二才带着儿子下车,拱手对各位乡亲一一回复。 布庄那边,宋老爷子听闻孙儿回来了,烟杆都不要了,跑出去接人。 洪氏也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到半路便见到被人群拥簇着的二房一家。 宋二才模样没多大变化,宋添一年未归却是大大不同了,脸上褪去了不少稚气,已经是个大人了。 常氏更不用说,走时还挺着大肚子呢,如今娃娃已经九个月啦。 宋老爷子一瞧,不知怎的鼻头直发酸,曾经他不知多少次幻想宋家人被崇敬,被万人拥簇,如今二房人做到了,他的孙儿中了解元,梁州第一人。 “爹,娘。” “爷,奶。” 看见老俩口,一家人开口招呼。 宋老爷子笑着点头,不知怎的泪就滑了下来。 “爹,你这是咋了?” 宋二才上前握住老父的手。 来镇上住了大半年,宋二老爷子的身子比在村里时好了些,他拍了拍儿子的手道:“我这是高兴,是高兴啊!” ------------ 第271章 启程 二房一家回来的当天下午,布庄的门槛都差点给踏破。 宋明从新院子那边回来了,大房一家听到消息也上了镇,就连在药园子那边巡视的宋三才第二天也回了,同时还带回跟着他一起做事的宋康。 宋康实在不是读书的料,现在人大了,有想法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只听父母的,开始反抗。 先前他拿着束脩费偷偷跑到城里去做生意,结果自然是赔了个精光,后面回来给宋三才揍了一顿,读书的事情也就放下了。 好在宋三才觉得自己现在也有点本事,在何家当管事感觉也不错,便让儿子跟着他混一下,以后说不准也能在这边捞个差事啥的。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餐饭,商量着办流水席的事。 如今大房没有宋虹,三房的宋康也不读书了,家也分掉了,一家人没利可争,但是难得相处融洽。 先前宋添中了小三元都办了,这下是解元举人老爷,这流水席自然也是免不了的,顺便也是给二房一家送行,要上京中备考一事,宋二才也在饭桌上说了。 明年会试殿试,早点过去准备也是应该的。 宋老爷子没意见,可就是这席宴要办热闹些,他这人就是喜那点面子。 宋三才也是这么个意思,他从小管事混成镇上大管事,深知人脉跟名声的重要性,如今变得越发功利看重脸面。 宋二才问了一下儿子的意见,宋添说放消息出去就好,就以敬乡贺举的名义,除了父老乡亲,如果有人想来,都以递贴过来吃酒。 递贴吃酒,也算是设了门槛,毕竟没点学识水平怎有什么名贴。 这般,接下的几天河口镇上车马不停,附近几个县郡的乡绅、名人、以及小有名望秀才书生全都递贴拜见。 当初胡柯跟庞子默回乡已经办过三天流水席了,那些人也是蜂拥而至,而今解元郎有请,情况只会更盛。 开席那天,那些人送的火炮整整放了一个晚上,还有自发过来舞狮唱戏的,总之热闹得很。 那些人还带了礼,不过宋二才一律拒了。 而今宋添已经入仕,一言一行不能再向之前那般随意,处处都要斟酌,礼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收的。 开席的第二天热度最高,就连沈县令也专程来了一趟,为宋添跟童良玉,以及胡柯和庞子默几个举子敬了一杯酒,以后建设家乡为平阳争光就靠他们了。 三天流水席结束,宋老爷子将儿子叫到堂间,跟他提了下宋家当年那位祖辈。 当年村里的宋氏一族不停前赴后涌进学读书,大都是因为那位官居四品的知府宋大人。 虽说自从那次他来村里提了个牌匾之后便再没有消息,不过在宋氏一族的心里那人应该还是在外或是京中为官的,只不过家大业大,将他们这个小旁支忘掉了。 宋老爷子这几天回了村子一趟,找那些老人了解了一下情况,并写了一封联名信,要是在京中遇事不利,也可以去认亲,到时多个助力。 宋二才小时也听说过那位四品大员,姓宋名建修,按时间来算这位怕是已经作古多年,儿孙的年龄估计也不小了,知不知道他们这个宋家小村子还不一定。 不过这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宋二才接过信,点头道:“爹,我晓得了,上了京中便差人打听一番,若是对方还知道我们,再去认亲不迟。” 宋老爷子点头,叹道:“一路上小心些。” “爹,我知道。” 九月中,宋二才告别亲人,再次带着妻儿上路。 宋家一行人到镇口送他们,周氏叹道:“留多两月就能看着明哥儿成亲了,你们咋走这么急呢。” 宋明定亲了,跟绣坊里一个不错的大姑娘。 两人在绣坊相遇相知,两相情悦。 二房走得急,不过听说了这件事常氏也事先将礼送了。 宋大才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添哥儿入京重要。” 宋老爷子也跟着点头。 这会,宋康又说道:“三哥,你先在那边站稳脚根,等后面我做生意了,上京中去找你。” 人小志向还不小,宋添笑道:“我等你。” 王氏拍了下儿子的脑袋,“让你读书你不乐意,考上了不也能像你三哥一样上京中赶考做官,你以为生意那般好做?” “娘,再拍我就要傻了。” “读书不成,本来就傻……” 母子两人越说越来劲了,宋添淡笑,对大家挥了挥手。 秋雨蒙蒙,马车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雨雾之中。 此去京中需一到两月时间,全程陆路,爬山过林很是危险。 宋二才这次向曹家借了五个护卫,同时还联系了两个去那边的商队,组成了近百人的大队伍,才开始向京中进发。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到了十月中,总算是来到一个叫长枫县的地方。 长枫县前面是甫州,到了甫州,离京中也就只有半个月路程了。 夜里,宋添坐在客栈的灯下看书。 一路上能住上这种上等客房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借宿农家,有时挤一挤小驿站,或是直接睡在马车上都有。 同一间房的童良玉受不住,早早睡去了。 宋添精神也有些不济,不过每当看见夹在书本中的那封信,他的脑子便像是给针扎了一般,瞬间就清醒了。 这是临考前阿绣写过来给他的,算一算两人分别都一年有多了,书信来往也断了近四个月。 信中,阿绣说过十月中会在甫州城等他,到时一同上京,也不知道她来了没有。 无尽的思念在脑中蔓延,宋添这一晚上睡着并不安稳,等第二天起床脸色不好,眼下也有青黑。 常氏一见如临大敌,一个劲儿地问儿子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会试二月开考,这已经没几个月了,可不能生病误了学习。 宋添总不能说想心上人想的吧,只能安慰说没事。 “脸色这般难看还说没事,都是十六七的人儿了,可不能像小孩子那般,有事就要说。” 常氏还在说他,宋添含糊道:“晓得啦。” ------------ 第272章 来到 甫州是南北的交替城郡,是进京中的必经之路。 这儿是除江南跟京中以外占地最阔,最为繁华的州城。 这里是商人的聚集地,云集天南海北各处而来的商队跟货品,是南北中间城的重要纽带。 临南街,一家叫着千运楼的客栈里,阿绣此时正在看一封由京中传来的信跟账单。 信是杨掌柜写给她的,账单上面记录的是房产,人口,以及刚刚拿到的一个楼面。 杨掌柜去往京城有两月了,银子跟铺面已经办下,在给阿绣发信之前,也让人通知了临江的曹二爷,准备向这边调货。 京中羽裳纱衣跟各类绣品的独售权已经交给了魏家,可他们还有流彩纱衣,还能赚男人们的钱。 这大半年来,阿绣已经跟陆薇合力创造出七十二君子图,以及四十六种各色样式与色彩相间的流彩纱衣。 阿绣觉得只要那些东西面世,他们在男人身上赚的钱不会少过女人。 信跟账单看完,阿绣便对春柳说道:“去看看陆薇起了没,问问她早上想要吃点什么。” 这次出行阿绣带了陆薇在身边。 临江到京中的路不算太远,走水路一个月可到,骑马快的话半个月也能回到去。 陆薇现在是她手上的核心人物,不带在身边阿绣都不放心。 而且这次上京除了陪宋添赶考,她也全全接了卓家在这边的生意,也需要陆薇当她的助力。 春柳领命,很快出门去了。 阿绣啜了口还热乎着的姜茶,心里却想着这都到月中了,添哥他们应该快过来了吧。 阿绣来到这儿已经有十天了,在这儿安置下来后她便让童文诚在城门口守着就怕错过。 童文诚去年底已经带着妻儿跟老母亲去临江了,他仍然是管事,帮忙管理着绣坊事宜。 听闻儿子中了举人,童家人也是相当高兴,这次专程向阿绣告了假,带着妻儿来这边打算跟儿子见上一见。 南城门口,童文诚已经在这儿守了近十天了。 段氏带着三个孩子坐在城门边上的马车中,撩帘看了眼道:“外面冷,不如到车上等吧。” 段氏也是心疼丈夫,童文诚却不以为意。 “按时间算就是这两天了,不盯着点万一错过到时好找。” 甫州这么大,客栈都有好几十家,错过找起来伤脑筋。 段氏从马车上拿了件披风下来给丈夫披上。 童文诚还有些嫌,啧嘴道:“我不冷呢。” 儿子都中举人了,他现在是举人老爷他爹,自从得到消息他内心就热乎得不行,到现在也不见消褪,一点都不知冷。 “你不冷,你的身子冷。” “既然这般冷,你跑下来做甚?” “我也是看着某人鼻子都冻红了才下来,你当我乐意……” 老夫老妻了段氏还能不了解丈夫。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站在城门边上直接说开了,直到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两人还在斗嘴。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童良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着久违的亲人十分惊喜。 “良玉啊,我儿,你总算来了。可叫爹想死了。” 童文诚一把将儿子抱住,声音都哽咽了。 这会儿,在车上的三个小辈也都下来。 童家孩子多,童良玉下面还有二个妹妹一个小弟。 当初分别的时候大妹还是个姑娘,如今都已是他人妇,他忙着读书妹妹的亲事都没机会参加。 童良玉这般一瞧也红了眼眶,父子俩抱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段氏用帕子压着眼角,拍着两人道:“掌柜跟夫人都在这儿了,你俩这般像什么话。” 刚刚最先看见童家人的是汤山,他在前面带路,又骑着马,自然第一个见着。 他向宋二才禀报,童良玉听闻爹娘来了,自然高兴,直接跳车飞奔了过去。 想到宋二才,童文诚立即放开儿子收了泪,见宋家一行人已经下车,直接过去在宋二才面前跪了下来。 “宋掌柜,请受文诚一拜。” 他说着直接嗑了头,宋二才避都避不及。 “童管事,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吧。” 宋二才扶他,童文诚顺势便起来了,不过他眼中有泪,感觉比刚刚还要伤心。 “掌柜的,这次要不是你,我儿怎中得了举,你就是我童家大恩人,以后文诚做牛做马都要报答这份恩情。” 从河口镇上的一个杂役小管事,到现临江城百来个绣房的杂役总管事,童文诚的身份早已经起了变化,这一切都是宋家人带给他的,如果当初他没有跟着宋二才,如今还窝在河口镇上的何家药铺呢。 他自己没什么建树无所谓,可儿子要是没有这个机缘肯定中不了举。 他很有自知之明,儿子年轻,成绩虽好可不是顶尖的。 院试府试时他也听儿子说过,考前宋添单独给他们讲题授业,从不保留。 如果没有东家公子,儿子考个秀才都顶天了,怎么可能中举。 这般一想,童文诚望向宋添作势又要下跪,给宋二才拉住了。 “童管事,这儿人多,惹人笑话,咱们回去再说吧。” “是是是,外面冷。” 童文诚也反应过来了,想到小姐还在客栈等着,立即吩咐随行的小厮先回去报信。 那厢,阿绣正跟陆薇在房中看图册,小厮来报,人到了,正在来客栈的路上。 “真的!” 阿绣突然跳了起来,将旁边的陆薇吓得一怔。 小厮道:“小姐,这还有假,估计很快便要到了。” 阿绣一喜,望了望自己穿着的这身碧色衣裙道:“春柳,快,将前不久新做的那身百叠裙拿出来给我换上。” “诶。” 阿绣跟春柳很快就忙和上了,这下子捧着图册的陆薇总算知道是啥事了。 东家跟东家公子要到了,所以小姐才这般高兴,不过这事儿她感觉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她十八了,未成亲,也没有心上人,自然感觉不那种想思与相见的心情。 于陆薇来说,她手上有活,有哥哥,有嫂子,有侄女侄儿们,这些已经够了。 ------------ 第273章 见面 宋家的马车停到客栈门口时,阿绣已经换了一身新衣带人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最先下来的是宋二才,阿绣见着人,立即迎上去行了一礼道:“爹。” 宋二才打量她,长舒一气点头,回身撩开帘子,阿绣便瞧见了抱着女儿的常氏,以及坐在最里面垂头不敢看她的宋添。 “阿绣,我儿……” 快两年没见,常氏见着已经长开了的女娃声音都哽咽了。 走的时候她刚满十四,这下都快十六了。 “娘。” 阿绣也鼻头发酸,待宋二才接过常氏手里的小予儿,伸手扶她下来。 婆媳两人双手紧握,都在拿帕子压眼睛。 这会,走在最后面的宋添出来了,十六的少年郎这一年多来窜高了一截,站在阿绣身边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前面常氏还拉着阿绣说话,宋添插不进去,只能就这么看着她。 上次见面还是在府城,她专程过来看他,离别一年有余,他的未婚妻又长大了,更加绮丽夺目。 其实刚刚在马车上宋添透过车窗远远地便瞧见她了,着一身白裙的姑娘看着就如清水芙蓉,车子还没有靠近,他的心跳便加快了。 没见面之前他幻想过无数次今日这样的场景,可从来没有想过人在眼前,自己却不敢看她。 宋添没有第一时间下车,他在平愎自己狂跳的心境,等他觉得可以了,慢慢踩着车凳下来,却发现人已经给母亲拉住了,完全没有他插话的地儿。 不知道的看着这情景肯定会想这俩人便是亲母女,谁又能想到只是婆媳。 常氏拉着阿绣问了好多话,后面又抱着女儿给她看。 小予儿从出生到现在,阿绣还是第一次见,自然稀罕得不行,赶紧抱在怀中逗弄。 已经快一岁的小娃非常可爱好玩,婆媳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好像直接将身后的宋添给忽略了。 这会,宋二才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咳道:“外面冷,咱们进去再聊吧。” 丈夫不停给自己使眼色,常氏一愣,总算反映过来。 她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尴尬一笑,赶紧将女儿从阿绣手里接过,然后道:“对,进去吧,外面冷。阿绣,添儿,你俩安排一下,让下人们将东西搬进去。” 常氏醒悟之后不停助功,要给两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阿绣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脸慢慢红了。 下楼前专程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怎么可能忽略那个着一身宝蓝锦袍的少年郎。 一年多没见,这人咋长高了那么多呢,模样也越来越硬朗了,就先前匆匆瞄了一眼,她的小心脏便蹦蹦直跳,怎还敢看他,只能借着别的来掩饰。 这下常氏将话挑明了,阿绣红着脸,硬着头皮转身,对宋添福了福道:“添哥。” 明明在生意上那般雷厉风行,怎晓得在这些事情上就扭拧起来了。 可对方是她的心上人,这么久没见,怎能不羞涩。 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的心境,也只有两心相悦的人才能懂。 宋添道:“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看她的样子自然是好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问。 “挺好的。你呢?” 阿绣抬头,对上男人如墨的眼眸。 “我也行。你知道,我中了解元,一切都挺不错。” 提到解元一事,阿绣展颜一笑,夸赞道:“十六岁的解元郎,添哥,你真是太利害了。” 她突然就放开了,笑容明艳得晃人眼睛。 宋添不争气地红了脸道:“下次,我再争取拿上更好的成绩。” “肯定能的,添哥你是状元之才。” 阿绣努力夸赞,宋添抿唇,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小时候,这人也说他是状元之才。 那时他还在村里的私塾,她就这般夸了,还说是做梦预见的。 她的梦真准,说不定自己真有那个能力。 提到科考那些事两人很快便放开了,之后又聊到会试,聊到京中,还聊了聊苍山学馆那些同窗。 因着阿绣带的人多,所以来到客栈便直接租了后面的一个大院子,一家人热热闹闹住下,中午也没有去外吃,常氏带人整治了几桌好菜,就当是团聚了。 下午,阿绣将宋二才叫到房中,给他看了临江这两年的账本。 自从镇上的绣坊迁移,宋二才到府城陪儿子读书,夫妻两人便没有再管过生意上那些事了,全全交给了阿绣。 再次拿上账本,宋二才有些犹豫,但还是看了。 满满一摞账本,足足有五本之多。 这些账本都是对账时眷抄下来的,里面记录着这一年多来临江那边的收入跟开支,以及跟曹家那边对下的账目。 宋二才知道绣坊的东西会出海,翻上账本才知道生意已经做过一趟了。 一来一回花了半年,换来的奇珍稀罕物件以及黄金跟各类宝石换了近十万两银。 这些银分发之后再除去成本,他们这边怎么也能有得四成。 这跟当初的驼商比起来又攀升了一个阶层,宋二才看着感叹连连。 除了出海,内陆的生意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自家绣楼生意上的收入足以支撑各方支出,从魏何两家那里得到的两层收入每月也是万两起步。 宋二才只是看了一下上月的结余,很快便将账本合上推给她。 “以后这账本不用再给我看了,你注意着点便好。” “爹?”阿绣有些懵,说道:“这些钱目前都是以我的名义存在钱行,可到了京中之后我便打算过入你的名下。” 当初绣坊是大家一起建起来的,一直以来都是宋二才管账管钱,跟曹家合伙到临家发展的两万银子也是宋二才给的。 如今他们是挣钱了,生意虽也是阿绣在外面全全打理,可本质的东西没有变。 阿绣一直记得自己是宋家的养媳,而且她在意的也并非这些俗物。 宋二才笑了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宋二才想了想接着道:“你爹我管理几个小绣坊跟小铺子还说能行,可让我管这么大笔钱财跟庞大的生意我可不行。反正你也是咱们宋家人,过不了多久又是宋家妇,不如就代你娘将这些事物管了吧。” ------------ 第274章 庙会 宋二才有自知之明,他没有那个能耐,何必去打肿脸充胖子。 “此去京中,爹也想好了,要是能让我继续做个小掌柜,我没意见,能帮你一点便是一点。可你想我做什么大掌柜,大管事,你爹我未必能够胜任,更别说是拿着这一笔价值不菲的家产。” “阿绣,爹想过了。添儿乡试能中得解元,会试跟殿试按理也会有一番收获。到时他十七,你十六,咱们家趁着高兴,不如将你跟添儿的婚事也办了,弄个双喜临门吧。” 宋二才对人生的要求不高,而今他女儿也有了,儿子又出息,一家人有钱花不用受冻挨饿,他内心已经相当满足,接下来只想要看着儿子成亲,护着女儿长大嫁人,别的真没有太多追求。 既然无所求,他还拿着这份若大的家业做甚,交给小辈们去打理吧。 而且从布庄到绣坊,这一路上他觉得自己做的少之又少,而今到了收获之际,这硕硕果实,本就应该是这个小姑娘的。 阿绣听明白了,却是被那句双喜临门羞得抬不起头来。 这事儿要是常氏跟她说还能聊几句,宋二才这么说出口,只能点一点压得不见脸的脑袋。 宋二才本也没想那么多,顺势便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等话说完,他才知道这些不应该自己来讲。 于是乎宋二才也没再继续待下去了,匆匆重复了两句直接便走了。 等房门重新关上,阿绣拍了拍胸口舒气,之后正打算收好桌子上的账本,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阿绣好奇问了下,宋添便在外面回道:“我。” 刚刚才谈到双喜临门,此时正主来了,阿绣惊了一跳,捧了捧脸才过去开门。 宋添手里提着一包糕点,见着人举高了说道:“出去逛了下,听说这个不错,带了点给你尝尝。” 宋添进门便将油纸包打开,里面还有个小小木匣盒,装着的是四色玉丸子。 “是长亭楼的玉丸子。添哥,你尝过没有?可好吃了。” 阿绣一见着好吃的,那些别扭也不翼而飞,净了手,拈起一个紫色的粉丸便往嘴里放。 她轻轻咬下一半,正在感受那股清香的粉糯,宋添便将她的手扯了过来,直接含住剩下那半颗玉丸子,卷入自己口中。 阿绣一愣,腾的一下脸又红了。 宋添却是道:“赶着回来并未尝,这下种算知道味道了。” “你这人,木匣里还有很多呢。” 阿绣瞪他,还好刚刚要跟宋二才谈账目的事屋里的下人都吱开了,不然给人看见叫什么话。 木匣里的那些怎及她嘴边的香! 宋添知道她脸皮薄,未再逗她,而是说道:“晚上咱们去杨林寺那边走走吧?” 宋添刚刚已经找人打听过了,甫州的杨林寺就在西城,香火鼎盛,夜里还有烟火会。 他们在这儿只歇息一日,后天便要走了。 既然路过,他便不想错过,于他俩来说,多年以后说不准就是不错的回忆。 这人是想约自己呢,阿绣怎有不愿的,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宋添心中一喜,本想再陪她聊会儿,怎想春柳回来了,这般他坐了一会便回了隔壁房,让陈嘉力将箱笼弄出来,翻箱倒柜地找合心意的衣裳。 隔壁,阿绣同样也在找衣裳做准备。 这么久没见,中午大家一起吃饭到很晚,又没机会相处,相思无从诉说,晚上倒是一个好机会。 两人开开心心地准备着晚上的约会,怎知到了晚间的饭桌子上,常氏突然提起,“听闻西城的杨林寺晚上非常热闹,吃完饭不如咱们去瞧一瞧吧。” 旁边,阿绣拿着筷子的手一僵,见常氏看过来,立即笑道:“难得路过,是要去瞧上一瞧的,听闻晚上还有烟火会。” 一听有烟火会,常氏兴趣更浓,全然没见着儿子微黑的脸色,立即便让人去准备,吃完饭便过去。 宋二才有些无奈,看儿子跟阿绣连衣裳都换了,摆明了就是晚上要出去,说不准就是那杨林寺,这下子全给媳妇打乱了。 可要让他去阻止,宋二才又开不了那个口,好不容易来一趟,他也想带媳妇跟闺女出去逛一逛。 于是乎原本两个人的约会这下子变成了一群人,除了宋家五口,还有护卫跟丫鬟婆子。 杨林寺的确是个好地方,那处小寺庙虽然不大,可香火极为旺盛,前后两条街上商铺林立,夜市里的小摊儿举不胜举,街上卖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好看又便宜。 一路上宋二才护着妻女走在最前后,刚开始还想着给儿子制造点什么机会,后面啥都忘了,一会媳妇,一会女儿,怎还顾得了别的。 小街上人多,为了护住主子们不给外人碰撞,几个护卫也很尽值,左右开护,将大家看着死死的。 这般一弄,阿绣原本还想着到了街上跟宋添单独走的心思都没有了,她要是一动,特定会给发现,到时他们问起,自己怎好意思说那些。 宋添从吃饭时起脸就有些黑,此时更盛。 他背着手跟在几人身后,混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开心。 这人的情绪阿绣自然感受到了,可她也是没办法。 排对进寺里上香的时候,常氏总算想起了身后的两个孩子,各分了三柱香给两人道:“年轻人就别拜这儿了,到隔壁去吧。” 隔壁? 阿绣有些懵,跟宋添对视了一眼,跟着人流去到庙堂隔壁才知道,原来这边供着的送子观音。 阿绣一瞧脸就红了,她,她这不是还没成亲么,怎么就…… 春柳站在她旁边,嗤嗤地捂嘴笑了起来。 宋添咳了咳道:“寺里就这两个庙堂,不如拜一拜吧。” 今儿个见面,宋添一颗心感觉都要给母亲玩坏了。 下车时占着阿绣,让他心沉,后面又主动给两人制造机会,他心飘飘然。 结果本应是属于两人的时间,强行插进来,他又郁闷了。 可一个闷棍之后母亲又给了他一个甜枣。 宋添拉了拉阿绣的衣袖,两人跟着前面那对年轻夫妻默默向前移动。 ------------ 第275章 夜会 一路上阿绣都埋着头,轮到他们的时候便匆匆将香插上,以袖遮面赶紧跑了。 整个屋子都是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她一个大姑娘羞都要羞死了。 宋添不以为意,还像模像样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去到外面,常氏跟宋二才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这般,等回到客栈后面小院,两人也没有找到独处机会。 客栈这处小院地方不大,总共六间房,这下间间都住满了,还的护卫跟下人在前面包了两个大通房。 人多,两人想在院中单独见一见诉说一下相思之苦也是不行的。 宋二才夫妻俩住正堂,在外逛了一圈常氏已经累了,进门便叫了水,并对两个小的说道:“早点儿休息吧,后日就要赶路,得养足精神。” 常氏打了个哈欠,抱着女儿很快回屋里去了。 阿绣点头,带着春柳也准备回房。 宋添的房间跟她紧挨,自然就跟在后面。 没走几步,宋添转头对陈嘉力道:“你去叫人提水吧。” 他将人支开,无声加快了脚步,趁着还有几步的空档,上前抓住了她垂在身侧有些微冷的手。 冷不丁给人拖住,阿绣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 转头见是他,瞪了若无其事的男人一眼。 前面还有人呢,他怎能这般大胆。 阿绣抽手,宋添不理,抓得更紧了。 两人偷偷摸摸的,急得人心都快要跳出去了。 宋添嘴角含笑,在庙街时他就想这么做了,只可惜人太多,没有找着机会。 现下的时间虽然短,可那又怎样,能这般亲近一下,他也是非常满足。 前面,提着灯笼的春柳全然不知两位主子在后面玩小动作。 来到房门前,她轻轻推门,回头正要迎小姐进去,却见两人慌张转身,彼此居然不敢相看。 这是闹别扭了? 可明明没啥事啊!刚刚两人还拜送子观音来着。 春柳想不通,见小姐进门,便对宋添福了福,将门给掩上了。 阿绣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很快叫水洗漱躺进被窝。 隔壁,宋添正泡在浴桶里,想到刚刚她含羞带怒的样儿,心境久久无法平熄。 他还以为拉一拉自己就能满足了,其实不然,那就像是打开了罪恶的大门,越是靠近,越是想要亲近。 只是拉了拉手,突然好不甘心。 这般一想,宋添起身居然挑了件衣裳穿好。 陈嘉力进来提水,看见主子一身正装,好奇问道:“公子,你这是要出门?” 宋添点头,向陈嘉力招了招手。 陈嘉力不明所以,伸长耳朵过去了。 “你想办法将春柳叫出去。” “啊?” 陈嘉力显然是懵的,可在主子火热的目光下,他明白咋回事了。 “公子,这,还没成亲呢。” 他觉得于礼不合。 “我只是有些话想跟阿绣说。” 宋添不满地看着他,这人将他想成什么了。 陈嘉力抿唇,大晚上地去找人家,不就是那点事么,有什么话不能明儿个再说。 陈嘉力僵着没动,宋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说道:“前不久在长枫县,我记得那天夜里你回来较晚,我想叫人都找不着人,你说说,你那天上哪儿去了?” 宋添寓意有指,陈嘉力无奈摸了把脸,之后点头道:“公子,我这就去办。不过我的事,你能不能帮我向夫人求个恩典。” 陈嘉力都十九岁了,喜欢一个新进的小丫头。 宋添阴恻恻地看着他,“我的亲事还没成呢,你们别想。” 想赶在他之前成亲不可能,怎么都得等他洞房花烛之后。 陈嘉力生无可恋地点头,很快便出去了。 没多会,他敲响了隔壁的门,让春柳帮忙泡壶茶,公子要看书。 春柳跟着阿绣久了,学到一手泡茶的好手艺。 主子要喝茶,做下人的自然要去泡。 春柳跟已经躺床上的阿绣说声,很快出门到堂屋去了。 宋添听到动静立即出门,他没有直接去敲隔避的房门,而是转到后面的菜地,轻轻去敲阿绣的窗户。 阿绣正抱着被子准备入眠,敲窗的声音传来她有些懵,随即想到春柳给陈嘉力叫走的事儿,总算是猜到些什么了。 这人偷偷跑过来干嘛啊,还要是以这种方式,他走正门不行么? 想到外面冷,阿绣匆匆披了件外衫,去下窗户下小心问道:“谁?” “我。” 果然是男人的声音,这可真是…… 明明是未婚夫妻,怎的天天都像是做贼一样呢。 阿绣将窗户拉开了,瞧见他一双眼睛印着淡淡烛光灿若繁星,那些责怪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你咋不从门那边进来呢,外面多冷。” 不是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可这样见面就好意思了? 宋添也很乱,总之事情就这样了,脑子一热便来到了窗外。 “我一点都不冷,不信你摸摸。” 宋添的爪子伸了进去,直接将女人的手拉了过来,按在自己胸膛上。 冷什么冷,占人便宜呢。 阿绣真想捶他。 “不冷也晚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才见面就赶他,宋添怎么舍得走。 他不管,直言问道:“这一年多,有没有想我?” 这不是废话么。 阿绣斜眼瞥他,男人深情款款的样儿真是让人迷醉,她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然后在他脸上印了一下。 宋添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直接将那个做了坏事却想要逃开的人抱住了。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都怔了怔,之后阿绣便感觉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厢,春柳泡好茶后又给陈嘉力拉着说东说西聊了一会。 等她回来的时候,都快过两刻钟了。 想着小姐已经睡下,春柳轻手轻脚推门,正准备收拾收拾自己也睡了,便听见内室里传来一些情意绵绵的说话声。 春柳懵了,轻轻撩开帘子一角,便瞧见了站在窗户内外的两人。 那两人隔着一面窗都能拥在一起,那像是闹过别扭的样子,看来刚刚是自己想岔了。 不是吵架,不是闹别扭,是偷偷摸摸在干羞人的事呢。 ------------ 第276章 疯子 十月底,宋家一行到达京中。 阿绣让人置办的宅子在东城边上,四进的高门大院,又宽又扩,就是离城中的位置远了些。 来到寸土寸金的京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宅子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除了那些达官贵人,谁能有个四进的宅院也是了不起了。 一行人回到安置妥当,杨掌柜拜见,跟阿绣说了铺子那边的事。 当初杨掌柜经常跟着卓家老爷来京中做生意,对这边很是熟悉,如今各方事务都办得不错。 翌日,阿绣过去看了下已经装点好的绣楼,之后便安排杨管事准备开张事宜。 之前在临江,开张她露了面,这回在京中便不打算出现了,一切交给杨管事跟他的两个儿子便好。 回到临江城,杨管事将妻儿也接回来了。 他的妻儿当年都在卓家做事,各方业务都很熟悉,回来之后都成了阿绣不可缺少的助力。 一路颠簸,宋添休息了几天,便准备拿上推荐信上麓林书院。 这几天常氏刚来到京城很是新奇,宋二才陪着妻女外出逛街顾不得儿子。 这日早上,阿绣送他。 马车来到山脚便上不去了,想上山要爬石阶。 路远天寒,宋添心疼阿绣没让她跟,自己带着汤海慢慢上去。 麓林书院在城外一座小山上,办学已经上百个年头了,这里不是官学,说到底也是私塾,进去除了考试,还要交束脩以及各方费用。 山顶的书院各方环境看着都不错,虽说是私学,可自科举出世以来求学者数不胜数,特别是京城的这些书院,有钱也未必有得进,毕竟资源有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有钱别人比你更有钱。 两人去到的时候,书院门外也围着十来个人,看样子有主子,有下人,也有学者跟书童。 那些人中有的是秀才,有的跟宋添一样都是举人,皆是过来求学的。 宋添向守门的小书童递了名帖跟推荐信,不多会便有斋夫出来迎接,说理事有请。 宋添跟着进去了,汤海却不能跟随,只能在外间喝茶。 麓林书院的理事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他打量了一下进门的宋添,说道:“徐行的信我已看过,只要你愿意,明日便可过来办理入学相关,别的事情我会安排。” 宋添还以为会费点口舌,没想到这般容易。 他拜了拜道:“学生愿意。” 理事点头,“院长这两日不在,你先行住下,到时再带你拜见。” “谢先生。” 宋添很快便随斋夫一起出来了,门外等着的人见他出来得这般快,好奇问道:“这位兄台可是被拒了。” 一众人在外面等了很久也没得到机会招见,这人一来便能进,刚开始大家还惊讶来着,结果见他出来得这般快又有些想笑了。 还以为他能有什么机缘,看这样子也就是走走过场。 这些或老或少的公子哥儿一看便知是有点儿身份的,宋添不欲与他们多说,正准备敷衍一下就走,台阶下突然冲上来一位披头散发满身脏乱不堪的中年男子。 “是你顶替了我是不是?” 男子一上来便冲几人怒吼,抓住就近一人的肩膀又是摇又是晃,很显然是个疯子。 “怎么这疯子又跑到这儿来了!” 被抓住的男人又打又踢,挣脱之后赶紧将自己的书童推了出去。 那疯子也不是好惹的,抓不住人便开始捡石头往众人身上丢,嘴里还叫着,“我本是状元,我本是探花,都是给你们这些恶徒顶替了,还我功名,还我功名……” 说他是疯子,嘴里的话却毫不含糊,不多会书院里出来三四个拿长棍的斋夫,很快就将人给赶走了。 “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宋添理了理衣摆,刚刚那疯子乱扔石子时他一直被汤海扶着,并无大碍。 有斋夫出来了,虽然只是来赶人的,可一直等在外面的众人还是围了上去,询间能否得到招见,何时能过来读书。 那些人早已经从刚刚的惊魂中回过神,一心在意着自己的前途,怎还管得了那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宋添抬眼望去,发现那人虽已经下山,却并没有走远,而是拿着一块石子,不知在台阶上写着什么。 宋添路过,顿足看了一下,心中震惊。 那疯子见有人望过来,立即将自己所写的诗句用脏袍子遮住,恶狠狠地瞪着宋添道:“小偷,你这个小偷。” 宋添知道跟这人无法交流,对他拱了拱手很快便下去了。 “汤海,你帮忙打听一下这人的身世背景。” 宋添的内心久久无法平复,那人刚刚所做的诗句他虽然只看到一半,但也是极佳的存在。 他描绘的是先前书院门前所遭受的情景,用词精湛,愤慨不贫的心境展露无疑。 宋添觉得,就算是自己,这么短时间内要做出那般精美的诗句也很是为难,而且那人的字也不差。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状元之才,却给人顶了去。 要是以前宋添也只当这些都是疯话,可经历过科考,知道一些背地里的阴暗面,宋添放不下,无法全当疯话来对待,索性让汤海去查一查,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去到山下,宋添远远便看见阿绣撩开帘子向自己招手。 他笑了笑,将脸上那些情绪都敛了去。 “添哥,如何?可还顺利?” 宋添点头,“后日便能入院读书。” “那太好了,晚上整治一桌好菜,好好为你庆祝。” 两人嗑着话马车已经动了,准备去绣楼那边。 京中的绣楼都已经开业,这两天阿绣也有一些忙,虽说什么事情都有杨掌柜在外打理,可刚开始她肯定要看着些。 卓家这次开的绣楼在西城六里巷,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而且目前只有流彩纱衣面向男性,别的暂时并无其他。 阿绣这次要巡视还叫了陆薇一起,只不过她要送宋添去书院,来得较晚。 而六里巷的卓氏绣楼,陆薇一行人已经到了。 ------------ 第277章 好男不跟女斗 来到京中,陆薇的安排还是跟在临江时一样。 她跟阿绣同住一间院子,吃穿用度也跟阿绣齐平。 阿绣给她配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出门还有四个护卫。 陆薇已经十九了,这些年来一心扑在绣工和画作上,除了这,什么都没做,啥也不会干,满眼都是对绣品的灼热跟喜爱。 当年她十五六的时候,陆保便想着给妹妹寻一门亲事,只可惜陆薇并不乐意。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妹妹本就有哑疾,再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只会让她郁郁寡欢。 陆保不提这事了,只说以后要是遇上喜欢的再看。 于是便拖到了现在,陆薇成天以绣品为伴,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就算有也不及手上的绣品。 眼看这人便要将一辈子都奉献给绣品了,阿绣有意约她出来多多走动,于是今日借着巡视新绣楼,让她出门逛逛。 陆薇吃完早饭便出门了,她没有在街上闲逛,直接去了西城的绣楼。 马车在门口停下,穿碧色袄子的丫鬟下车撩开帘子。 不多会,眉目如画,肤色白皙,着一身淡紫色湘裙跟雪青色披风的陆薇下来了。 “姑娘,你,小心些。” 小丫鬟一字一句地对着她说话,陆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现在与人交流已经基本无碍,只要对方说着慢,咬词清晰。 一行人进了绣楼,管事将人请到二楼雅间。 京中的这处绣楼以流彩纱衣为主,里面的衣料以及各类物品也都是针对男性。 陆薇上了二楼就不好出去了,品着茶在里面看图册。 绣楼刚刚开业,来往客人较多,有亲自前来看货的公子少爷,也有为小辈添衣的女性长辈。 陆薇所在的二楼都是私货,专用着展示一些定制品,或是供人验收取货。 本是清雅安静的二楼,没过多久便被一声声质问打破。 “小爷我不是说了吗,要张杨一点,大气一些。这几片青竹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诗句,我说了放上面,怎到下面来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好似要吵起来一般。 不多会,管事在外敲门,说有客人对定制的货品不满,能否让陆薇出去解释以示安抚。 京中这些地儿,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出来都是非富即贵,丫鬟也不敢随意回绝,便一字一句跟看得入神的陆薇将事情说了。 那人说到青竹跟诗句,陆薇便知是那件货品。 那些定制品的图样都是她在出,有诗句的那件袍子她还有印象。 这般,在丫鬟的带领下,一行人拉门出去了。 三人来到外面的正堂,便见到管事正低头跟一位穿月白色袍子的年轻公子解释着什么。 那公子显然是不满的,管事无论如何说都不认账,只得向陆薇主仆投来求救的目光,并说道:“我们绣楼的总管事绣娘刚好在,公子想如何改可直接与她商讨。” 卓家绣楼的定制品都是让客人满意为止,虽说开业这么久很少出现返工的现象,也不是没有。 陆薇觉得这些事情很平常,返工她也没有意见,可当那男人转过身来,她有些愣住了,怎么有点儿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十八九岁的年青男子脸庞清隽俊秀,一双桃花眼赫赫生辉,身量挺拔,贵气不凡,一看便知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陆薇觉得眼熟,可很快她又想到这儿是京中,她怎么可能认识这边的人,大概只是跟某人有些像罢了。 “她就是你们的管事绣娘?” 姜博渊根本没有认出陆薇来,蹙着眉头上前说道:“这袍子我不满意,必须按我所说的改。第一,去掉青竹,换成火焰纹路。第二,诗句放上面,下面继续绣那种红红的火焰,这般便成。” 下定时姜博渊只说要张杨一些,并显高贵。 陆薇便按惯例做了图,出了现在这件袍子。 袍子是银白色的,肩上与腰上有飘落的青竹,衣摆处有一首他自己写的诗句。 这般配上,陆薇便觉得达到了张杨跟高贵的效果,同时还有典雅,只可惜这人不喜欢。 姜博渊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通,陆薇自然是听不明白的,由身边的丫鬟一字一句向她复了一遍。 姜博渊看着一怔,眨了眨眼也反映过来这人怕是听不见。 听不见也能做绣娘? 姜博渊惊了,心里的气莫名就消了一些。 可能是他们沟通不畅吧,才没做出让自己满意的袍子,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以给出一次改过的机会。 这边已经开始松口,陆薇听闻要将袍子改成火焰的纹路,直接摇头。 她抬手,旁边的小丫鬟便递上了装订好的本子跟一支用着画衣料的炭笔。 跟着阿绣这么多年,陆薇也是识字的。 只见她用炭笔直接在本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丑字,然后举着给姜博渊看。 很显然她并不认同什么火焰纹样配诗句,那样的袍子她想想就觉得奇丑无比。 自己主动让步,这人居然还不领情,姜博渊不解,质问道:“怎就,丑了呢?” 他还知道这人耳朵不行,学了刚刚丫鬟的样子讲话。 陆薇听明白了,很快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 “想要火纹,料子不配,只有丑跟怪异,没有张扬跟贵气。” 她说得明白,姜博渊却是不认账。 “本公子,就喜欢,收了钱,就算丑,都,要,做。” 自己想了大半天才想出来的华美衣袍,居然给这女人贬到了地底,姜博渊很生气,很生气。 陆薇可是将绣品当挚爱,让她去做一件奇丑无比的衣袍,那是对绣品的侮辱,肯定是不乐意的。 “不做。” 两个字,配上女人决绝的神情,姜博渊一口气吸进去,连吐出来都感觉困难了。 “你,你,你只是一个管事绣娘。我,我要找你们东家说道。” 如果面前站的是男人,姜博渊肯定不会跟他客气,指不定就将人骂上了,或是给点拳头的滋味儿她尝尝,可对方是个女人…… 好男不跟女斗! 他找东家说道,辞了这女人总行了吧。 他长宁侯府,啥时候给人这般欺负过。 ------------ 第278章 相遇 姜博渊的话才刚刚说完,楼下便有两人上来了。 阿绣在下面时便听见楼上起了争执,她见远处的是位年轻公子,说道:“这位……” 本想问问情况,结果等那人转过头来,立即就怔住了。 “姜,姜博渊!” 阿绣肯定是认得他的,因为在梦境中见过他长大的样子。 姜博渊也怔了怔,只觉楼道口那位美人好生眼熟。 他蹙了眉头,之后猛一拍大掌,“你,你,你是宋添的小媳妇。” 这下姜博渊也顾不上什么袍子不袍子了,几步跑了过去,刚好跟从楼道口拐过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宋添!哈哈哈……” 姜博渊惊讶了,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这小子,脸治好了,挺标致的嘛。哈哈哈……” 见着小时的好友,宋添本来也挺高兴的,结果一听他这话脸立即就黑了。 “博渊兄,要说标致,宋某可赶不上你。” 十八九的少年唇红齿白,这面皮儿比姑娘还要白皙,自己怎有他长得标致呢。 小的时候毕竟一起玩过,宋添这些小表情姜博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啧了下嘴道:“夸你呢,脸皮那般薄。对了,你中举啦,过来赶考的?” 两人眼看就聊上了,很快进了旁边的雅间。 外堂,丫鬟跟管事也将事情的经过跟阿绣说了。 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阿绣笑了笑对陆薇说道:“那人的脾气看着不好,心不坏。你别当一回事,袍子的事我跟他说就好了。” 阿绣安慰她,陆薇已经过了刚刚的冲劲儿,转念一想自己也太认真了,对待客人也做得不够好,便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两人一路看了看堂中的物什,没有去打扰雅间里的久别重逢那两位。 姜博渊听闻宋添中了解元,好一阵感慨,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两人在里面一直聊到中午,听闻这绣楼是他们家的,袍子的事姜博渊一点不在意了,其实想想那袍子也不错,就是没有火纹而已。 还有那位有哑疾的姑娘,姜博渊笑笑道:“我没认出来,以前在布庄只见过几次,又没跟她说过话,并不知她有耳疾。这事啊,还得找机会给人家道个歉。” 想想刚刚那姑娘,姜博渊觉得这事不能怪自己。 以前那姑娘总是怯生生,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儿,还老是低着头。 这会儿那还有当年的样子,跟富贵人家的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了,他能认出来就奇怪了。 中午,两人在附近找了个不错的酒楼吃饭。 阿绣跟陆薇也去了,在他们雅间的隔壁。 如今小子姑娘们都大了,已经不再适合同席而坐。 中途,姜博渊端着酒过来向陆薇认错,还说自己眼拙,不光没有认出她,还看不上人家做的袍子。 那袍子不用改,他现在觉得好看得紧。 男人一张脸喝得酡红,说话时还摇摇晃晃地往身边凑,那些酒气都快要喷在人脸上了。 陆薇可从来没跟谁个男人靠得这般近过,向后退了退,一张脸也慢慢红了。 阿绣见着,跟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很快姜博渊就给请了回去。 那日下午,宋添跟姜博渊两人一直畅聊到很晚,直到夜里吃完饭才各自散去。 姜博渊也参加了今年的乡试,中举了,排名取中间。 他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宋添知道他考试的时候肯定没使全力。 这人就是不在意这些,想他生在侯府中,这些事他想做便做,不喜欢还能做他的侯府三公子。 不过宋添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居然会去河口镇那些乡下地方,姜博渊说是陪老太太回乡静养,别的也没有多讲。 两人在酒楼下分道,姜博渊在小厮的挽扶下上了马车。 等车帘子放下,他揉了揉有些晕的脑袋,眼中恢复了一些清明。 “什么时辰了?” 小厮回道:“公子,快宵禁了。” 原来这么晚了么。 姜博渊斜靠在软榻上,“回去吧。” 马车很快在西街的侯府门口停下。 三公子回府,立即便有人报到了老太太跟大夫人那边。 老太太正准备入睡,话没多说,只是让身边的大丫鬟送了醒酒汤过去。 长宁侯夫人温氏正一下下拨着手里的佛珠,闻言叹道:“好歹也中了举,我以为他脾性改了,没想到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温氏身边的付妈妈一下下帮她捶着肩膀,劝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突然从泥地来到云间,有些脾性改不了。” 温氏瞥了她一眼,“怎么样都是侯爷的血脉,那有这般说话的!” 付妈妈一听,赶紧赔了不是。 “老奴嘴快了,夫人恕罪。” 只说自己嘴快,怎是认错的态度。 可温氏并没有责罚,只是掩嘴打了个哈欠道:“安置。” 那厢,宋添回到去的时候汤海正在等他。 白日里让他去查那个疯子的底细,已经有些眉目了。 那人是这几年突然出现在京中,听破庙里那些人说,这人不是京中人士,是从外地来的。 据闻他有童生功名,来时说要告御状,后面不知道怎么疯掉了,成天在城外的几个书院附近晃悠,专找那些学生麻烦。 “告御状?” 难不成那人真有什么冤屈。 宋添蹙了眉头,汤海回道:“都是那些乞丐所说,要不然我再差人去打听打听。” 宋添摆手,“先不用了,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他们刚刚来到京中,各方根基不稳,自己又要科考,宋添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或是得罪什么人。 如果那人真有冤屈,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而且动手的人还要是在京中,目前的自己根本惹不起。 惹不起的人宋添不能碰,且等等再看。 汤海退回去后宋二才过来了,奉常氏之命过来看看儿子。 “可让人给你煮醒酒汤了?” 下午在外吃酒的事阿绣回来都说过了,宋二才知晓。 宋添点头,“爹,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没事就好。” 宋二才正欲离开,不想儿子又开问道:“爹,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屡试不中,会不会是……” ------------ 第279章 蹊跷 “是什么?” 宋二才转身,有些奇怪地看着儿子。 “没什么,爹你回去休息吧。” 宋添最终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屡试不中本就是父亲的心结,那些事情在没确定之前还不是给他增添烦恼。 宋二才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道:“不要给别的事情扰乱了心智,现下要以学业为重。” “爹,儿子明白。” 宋二才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走了。 只不过出了院子,他却在一个亭子里默默停了下来。 当年意志满满却屡屡失败,事情过去十几年,他未曾有一刻放下,每每想到就心揪。 明明那时不管是馆主,还是夫子,或是赌坊里的排名,都在说这人必中无疑。 只可惜…… 宋二才想不通,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想通过。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的蹊跷,特别是上次看见简丘…… ***** 宋添进书院那天,全家都出行相送。 来到台阶下,宋添便让他们停步了,自己上去便好。 外面风寒,常氏抱着女儿也就不下来了。 宋二才想给两个小的留点空间,也坐在车上没动。 宋添见爹娘都不来送他,内心一阵郁闷。 想当初他出门参加科试,母亲万般叮嘱,父亲还专程相陪。 自从有了妹妹,他感觉自己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还好有媳妇。 宋添看着阿绣下车心里总算是舒服了,怎么样都有个人记挂着他。 阿绣也就是送了几步宋添便不让了,“外面冷,早点儿回去吧。” “添哥,有什么事就往家里带信。” “我知道。”宋添笑了笑,“也就大半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眼看就要年底了,宋添这一去也上了多久。 男人的话低低的沉沉的,说得柔情四溢,阿绣捂嘴笑,“那你快去吧。” “嗯。” 宋添入书院,宋家的日子一如即往。 绣楼里的生意发展不错,阿绣偶尔过去巡视,别的时候就带着陆薇出图。 临近年关,临江那边送账本过来,并向她汇报了一下情况。 因着他们现在主走海运,外面的生意都交了魏家跟何家,在外接触的事情少,需要打理的也不多,平时只要管理好绣坊便可以了。 阿绣对了账,又找宋二才说了说。 宋二才现在也在绣楼中做管事,主管账目方面,很少对外接触,算半个后方。 年关前几日,何文筠跟何景澄进京收账办事,递了贴子本想看看阿绣,结果阿绣专程约了他们到绣楼相见。 如果去府上必然惊动宋二才跟常氏,阿绣想还是去绣楼好了,省下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京中这处宅子阿绣并没有挂卓府,而是宋府,这是她给宋家人准备的宅子。 当初何文筠知道也是有些懵,还是何景澄提醒,那里面住着阿绣落难时帮过她的那家人,包括阿绣成了宋家养媳的事,何景澄也一并说了。 卓家女回临江这么久,什么底细肯定给他们打听清楚了。 何文筠听闻她成了别人家的养媳,很是意外了一下。 想到前不久表妹迫不及待地跟谢家退婚,也不知道她是真想招婿,还是另有想法。 这日早上,叔侄两人在绣楼见到了阿绣。 何文筠送了一些从临江带过来的干货吃食,说是专程给她带的。 阿绣依礼收了,之后几人喝着茶,便提到商会的事。 江南跟京中绣楼众多,为了防止恶性竞争,大家达成了一些协议组成商会。 当初卓家的绣坊也在商会之中,只不过后面绣坊异主,商会那边便增添了何家绣坊,卓氏划掉了。 阿绣现在重立了家业,自然要重新加入商会。 出发前阿绣便找了何景澄,让他做介绍人。 何景澄在商会中可是理事。 要说江南跟京中一带大大小小的绣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两个地方的生意遍布天下,阿绣再自大也没办法忽略掉那个所谓的商会。 阿绣找他,何景澄自然会帮,这次找她就是提这件事情。 如果可以明日便能去商会总部,将申请提上去,半年之后便可入会。 半年,也就是明年中了。 阿绣点头,向何景澄至谢。 临走时,何景澄提到他们会过京中过节,让阿绣有空便去何府,何家大夫人韦氏很想见见她。 来到京中置业,阿绣已经派人去京中何府打过招呼了,并送了些东西。 不过她本人没过去探望而已,心里信隔应。 阿绣点头称是,亲自送了叔侄两人下楼。 临走时,何文筠突然转头说道:“对了,威远侯府明日有一个赏梅会,表妹要是有兴趣可以随我一起前往。” 何文筠居然主动邀她,阿绣一愣,随即笑道:“时间太紧来不急准备,还是算了吧。多谢表哥。” 何文筠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走了。 去到马车上,何景澄说,“你跟薛家六姑娘的亲事只差下定了,多注意一下分寸。” 美貌又聪慧的女子谁个不喜欢,可那不是自己的。 何文筠盯着窗外的街景,笑道:“四叔想多了,那是我表妹。” “你知道便好。” 何景澄也没有多说,心里却在想年前便将庾贴换了,将亲事定下。 阿绣从绣楼这边回去,进门便听门房说公子回来了。 她心中一喜,去了常氏的院子,果然听奴仆说公子在堂间,正陪夫人跟小小姐说话。 本也是这两天事,突然就回来了阿绣还是激动的。 她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裙,感觉没什么不妥才慢慢走了进去。 堂中,宋添正抱着妹妹,有丫鬟来报,说小姐来了,他微微一怔,随即转身,便见到一身湘妃色衣裙的女子。 “添哥,你回来了。” 一声甜甜的添哥,将宋添叫得有些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道:“是的,回来了。” 这一个月在书院里可想她了。 晚上,常氏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席面,给儿子接风洗尘。 后面的几天准备着过年的事,一家人都很忙。 宋添也就只有年关这几天时间能在家里待着,会试在即,年初五那日便收拾好东西又回书院去了。 ------------ 第280章 元宵 临走时,他去找阿绣,悄悄跟她说道:“元宵节那日,我在南城门的圆楼下等你。” 宋添站在窗外,深情款款。 自从那次两人隔着窗户私会,后面经常这般做。 春柳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会主动给两人制造机会。 反正夫人说了,亲近一点没关系,成亲前别过线就成。 她想着好歹隔着一扇窗户,应该没什么的。 阿绣正靠在他肩膀上,闻言好奇道:“添哥,你们不是不能回来么?” 会试就要到了,他们这些应考的学子除了过年这几天,元宵都不给休。 “话是这么说,可想下山,也不是不能。” 在那边混了一个月,宋添已经摸到门道了,真有事,想出来也并没有那么难。 “不会耽误什么吧?” 京中的元宵是盛会,阿绣当然也想跟他一起到外面逛逛,可要是会影响这人的学习那还是不要了。 “不会。”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次日宋添离开,阿绣跟车送了他。 宋家在这边无根无基又无亲人朋友,整个年关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哪儿都没有去。 倒是常氏听说阿绣有一门亲戚在京中,问她要不要过去串过门,大家相互认识一下,见一见礼。 常氏已经将阿绣当儿媳妇看待,想着她有亲人在这边自然是要过去拜见一下的。 阿绣没当何家那些人是一回事,只道:“娘,那些都是远房表亲,我随便带点东西过去一下便可以了,你不必劳神。” 阿绣说不去,常氏自然听她的。 很快阿绣向何府那边递了贴子,对方让她初八那日过去。 何家大老爷官至太医院院判是正五品,在满是贵勋的京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何府在东街,是一个三进的宅子。 表面看着普通,内里也没什么特别,很是一般。 当今圣上祟尚节俭,这些人手头上有钱也是不敢大手大脚,什么品级过什么日子。 阿绣去到,韦氏并不在,只有何家的大儿媳妇在堂中接待了她。 专程递了贴子,结果人却不在家。 阿绣笑了笑,啥话没说,给了一点东西坐了下就走了。 她又不是什么不知趣的人,别人看不起她,她早点儿走不就成了。 回去的马车上,春柳忍不住抱怨道:“专程过来一趟,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只是一个五品官而已,到时公子中了状元,看这些人的嘴脸往哪儿放。” 阿绣听得一笑,“添哥就算中了状元,也是从头做起,人家这五品啊,到时还不是得压上一头,能给什么嘴脸。” “这可不一样。” 春柳瘪嘴,“他一个太医院院判,这仕途差不多已经顶天了,怎像那些刚刚入仕的状元郎,翰林院做起,那是要一步步入阁拜相的。” 家里有个读书人,春柳知道的也多了,说得还有模有样。 阿绣浅笑,靠在软榻上休息。 春柳说得没错,何家大老爷的仕途已经顶天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要让两个儿子入仕,才想要找个靠山吧。 转眼便到了元宵这日,常氏按照阿绣的提意给下人们发赏钱加菜,听闻晚上街上有灯会,也打算一起出去瞧上一瞧。 阿绣今晚有约,她还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呢,这下大家一起去,也就方便多了,到时找个机会单独离开便成。 元宵节的灯会在京中十分隆重,一年一度的盛典佳节,除了商家推出来的活动,还有宫中跟王府、贵勋之家做出来的彩灯花船。 一路上宋二才抱着女儿,常氏跟在他身边,夫妻俩人头一次见到这些,眼都看花了。 这次出行不光是他们,陆薇也一起出来了。 她听不见,可看见那满天的星灯也是非常高兴,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勾画着,晚点可出一套元宵节灯会的图册。 阿绣刚开始拉着她,后面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对正在小摊上买花灯的宋二才夫妻道:“爹,娘,我想去那边看看。” 她随便指了个地方,本来就是出来玩,常氏也不拘她,叮嘱了两句,点了两个护卫跟着她,最后还说道:“带着陆薇,让她跟着多瞧瞧。” 阿绣点头,虽说一会要与宋添见面,可这么多人在,又是逛花街,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带个人也没啥。 很快阿绣便带着一行走了,圆楼就在不远处,是京中一处有名的茶楼。 此时茶楼里正在办诗会,各种彩灯跟对联挂满了楼外的花架。 阿绣走过去便给最顶上的孔雀灯吸引了。 真是漂亮,五彩斑斓的感觉,惟妙惟肖的感觉十分好看。 陆薇也惊叹了,满眼都是那些漂亮的花灯。 不过那是彩头,不卖,只能对联子,或是对诗,一鸣惊人方能得到。 阿绣看了看挂着的那些对子,很快便放弃了,她是没那个本事。 圆楼内外热闹非凡,阿绣找了个边角的位置站定,准备在这儿等人。 而此时圆楼二楼上的雅座,姜博渊正捏着酒杯看下面的风景,他这一瞧便看见阿绣跟陆薇了,心想这两位姑娘在这儿做啥,好像在等人。 等人? 宋添不是上书院去了么,难不成…… “姜兄,你做甚呢?看美人?” 一位白衣公子也端着酒杯凑了过来,姜博渊立即将人推了过去,笑道:“看热闹罢了,你以为我像你。” 这人是威远侯府二公子,为人品性不佳,好色成性,姜博渊可不想让他看到下面那两位,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两人勾肩搭背,很快又去在桌前喝起酒来。 只不过姜博渊心已经不在这儿了,没两杯便道:“你们喝着,我出去透个气。” “姜兄,才没喝几杯呢,透什么气。” “就是啊,要不是为了陪你,我们可不来这儿。” 三四位年轻公子左一句右一句,对姜博渊的离去很是不满。 姜博渊呵了一声道:“我求你几位来这儿还是怎么的?下楼左拐,天仙楼的姑娘们在向你等招手。快去吧!” 姜博渊说完直接便走了,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 ------------ 第281章 那个男人 “得了得了,咱们继续。” 有人举杯,缓解了酒桌上的尴尬。 另几人也赶着附和,对于姜博渊离开之后虽有些不满,可都没有多说什么。 长宁侯姜棚圣宠正浓,据说过不了多久便要从边疆归朝。 这些年来边疆安定平和,少不得姜棚的功劳。 那长宁侯府是实打实的功勋,怎像他们这样只有一个名头,今儿个能将人请过来已经算不错了。 楼下,阿绣刚站了没一会肩膀就给人点了。 她意外回头,便见到宋添那张印着盈盈橙光的脸。 灯光下,男人的面容深遂,眉目看着硬朗了一些,阿绣一瞧,心跳便快了一拍。 今夜为了见他,阿绣将新做的披风穿出来了,还挽了一个她平时不怎么弄的发髻,此时双手捏着手绢儿,俏生生地站在这儿,美得晃人眼睛。 “等久了?” 宋添咳了咳,十日不光,怎又感觉别扭起来了呢。 明明两人都那般亲近了。 可能,主要是她太美了。 “刚来。添哥你呢?” “我也是。” 宋添转头跟旁边的陆薇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陆薇向他行了一个蹲礼,之后拉了拉身边的丫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也知道这两人是出来约会了,自己不好打扰。 不过街上人多,丫鬟婆子并不敢随意带她走动。 这时阿绣也上前道:“一起逛逛,不必在意。” 阿绣说完还转头对宋添眨了眨眼睛。 她想着就是一起逛逛,宋添却郁闷了。 如果只是逛逛,他完全没有必要偷偷下山,还能看看父母跟妹妹。 今日下山他可是做了一些准备。 他以为女人懂,结果却是想错了。 宋添的笑容有些僵,可现下能怎么办,只能点头。 于是一行人便来到圆楼的花架下,阿绣说有彩头,让宋添碰碰运气。 花架上的很多联子已经给人对了,留下的都是教难的那些,宋添大致看了一眼,正想开口,就发现姜博渊一身银白色袍子站在圆楼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果然,这小俩口跑出来约会了。 一个人打扰还不够,这下又来一个,宋添待人走近,装着不经意间好奇问道:“姜兄,这般巧?也是出来玩乐。” “是挺巧的,刚好在楼上用饭。” 姜博渊向阿绣跟陆薇轻轻点头示意,见陆薇盯着他身上的袍子看,说道:“不错,挺好看的。” 他今儿个穿的便是在绣楼定的那件银白色衣袍,之前还可惜没有火纹,穿上后发现很适合自己,将身上的那些痞气都遮盖住了,看着就像个饱读诗书的贵公子。 他穿上这身袍子的确好看,陆薇怔了怔,不知怎的脸慢慢红了。 姜博渊大大咧咧地从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 他搂上了宋添的肩膀,并说道:“怎的,想要那盏孔雀灯。” 宋添轻声回道:“其实我对这个没兴趣。” “噢?还准备了别的节目?” “如果你愿意帮我照顾陆薇……” 宋添看了看姜博渊身后,有小厮,有护卫,再加上这人的身份,护一个人总没问题吧。 “给我什么好处?” 想让他帮忙可没那么简单。 “朋友之间,还提好处?”宋添斜了他一眼,“那算了。” “诶,宋兄,别这么快放弃,请我一次酒,如何?” 姜博渊就是想逗他而已,但他也知道宋添这人无趣得紧,根本不能好好玩耍。 “一餐饭自然没问题。等我从书院回来,到时找你。” 姜博渊点头,说道:“我带她逛逛,你俩走吧。” 他说完便去了陆薇身边,并一字一句道:“想不想要那个花灯。” 怎么突然就跟她说起话来了,陆薇有些懵,见姜博渊不停地向她挤眉弄眼,总算是明白一点意思了,轻轻点了点头。 “走,来这边。” 他领着陆薇,前面自然有待卫开道。 两人很快去到花架前,姜博渊扫了一眼那些对子,立即让小二取了笔墨过来。 外面,阿绣都看懵了。 姜博渊那人怎么回事,咋将陆薇带走了呢。 “添哥,这?” 这什么情况? 宋添笑了笑,“有博渊兄看着,你不必担心。” 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好吧! 阿绣总感觉自己的绣娘要给人拐跑了,本想也跟着进去,给宋添拉住了手。 “有一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瞧瞧。” “啊?” 阿绣总算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了,刚刚两个男人悄悄说了那么久就是想将她跟陆薇分开。 “添哥,不会很久吧?” 阿绣还是担心陆薇的,毕竟现在的姜博渊不似梦境那般沉着冷静,看起来还有点吊儿郎当。 “很快。” 宋添留下两个护卫,拉着人很快便走了。 两人顺着人流来到不远的一处河岸,阿绣还以为他要带自己放河灯,结果就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礼花,用火折子点燃之后在空中画了个圈儿。 阿绣看懵了,正想问在干嘛,便见到河对岸点起了十只孔明灯。 那些灯在黑夜里特别显眼,立即就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这河岸上也不是没有人放孔明灯,可一下子放十只,还要是一起齐发,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有意而为之。 不用说就是谁家公子追求小姐的戏码,因为时常有人这般做。 虽然俗套了点,可止不住姑娘们就喜欢这些。 阿绣看得愣住了,心情随着那些孔明灯不停起复,越到天顶越激动。 这时,宋添凑到她耳边,“可好看?” 男人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廊,阿绣缩了一下脖子,心跳也跟着快了。 “添哥,你不是在读书么,怎还有时间弄这些?” 阿绣佯装责怪他,实则心里美翻了。 宋添看出来了。 他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开心,眉眼柔和的样子美得如掉落到人间的仙女,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我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却无颜如玉。如果没有你,读书也太无趣了。” 宋添轻轻拉上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河岸上,岁月静好。 不远处,何文筠站在桥头却是慢慢握紧了拳头。 那个男人,便是她的未婚夫! ------------ 第282章 彩头 等十盏孔明灯上到半空之中,阿绣跟宋添也没有在河岸上久留。 一个要回书院,一个担心陆薇,随便聊了几句便打算回去了。 两人转身离开河岸,相握的手自然而然便放开了。 宋添要送她去圆楼那边,路上说道:“我大概二月初归家。” 会试在即,书院也要放假让考生们去报考做各方准备。 阿绣点头,“在那边有什么事儿就带信回来。” “我知道。” 宋添侧头注视着她,两人顺着台阶来到上面,阿绣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神情微微诧异。 宋添意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到不远处有位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正直直看着他们。 “可是认识?” “是我表哥。” 宋添挑眉,已经主动上前准备招呼了。 阿绣紧跟其后,两人来到何文筠面前,阿绣行礼道:“表哥。” 何文筠故作轻松般点头道:“这位是?” 宋添拱手,阿绣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婿,姓宋,单名一个添字。” 阿绣转头,又向宋添介绍了何文筠。 两个男人相互拱手,彼此的眼中都有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在涌动。 宋添能明显感觉到这人对他的敌意,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是嘲讽,含笑的眼眸中藏着并不难察觉和厌恶。 第一次见面,他不知道这人为何这般不喜自己,这种感觉和行为也让他极度不舒坦。 “表哥,我们这边还有点事,先行告辞。” 阿绣也不想宋添膈应,说了声就打算走了。 何文筠哼笑,“表妹何必这般着急。宋公子与我第一次相见,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咱俩好好聊聊。” 他眼中好似渗着毒,阿绣看着一怔,之后笑道:“今日不巧,添哥还要回书院,得闲再找表哥一叙。” 宋添拱了拱手也表示歉意。 他不清楚阿绣跟这人表兄妹关系如何,保持着基本礼仪。 何文筠有些遗憾,笑道:“那行。表妹,宋兄,改日再叙。” 三人分道,何文筠看着那两个紧挨着的背影笑容慢慢落了下去。 这时,有一穿鹅黄色披风的年轻女子带人来到他身边,看了看远处的人群问道:“二公子,那位是谁?” 女子刚刚在旁边摊上看东西,何文筠跟阿绣两人说了些什么她听得不真切,但人还是见着了。 何文筠转头,对她露出暖阳般的笑容道:“我表妹,刚好碰上了。” “原来是你表妹,怎不叫着一起逛逛。” 女子声音细柔,举手投足间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旁边那人是她未婚夫,两人有约,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何文筠说着又关切地问她,“如何,可有挑到合心意的?” 女方摇了摇头道:“未曾。” “那,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何文筠虚扶,两人很快向前面走了。 那厢,阿绣在远处停步,转身又向那边看去。 那女人是薛家六小姐,既然跟何文筠走在一起想来两人已经定亲了。 看似柔情似水的样儿,可在侯府那种女人姐妹众多的后宅中长大,又怎似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看什么?” 宋添询问,阿绣摇了摇头道:“添哥,我那表哥已经多年未曾接触过了,关系很是一般,你不用当他一回事,以后见面的机会少,真碰上了,当个熟人也就罢了。” 何文筠,何家,那些人嚣张不了多久了。 宋添点头,“我看他似乎对我有一些偏见。” 阿绣笑,“对我也是这般。生意上有些牵扯,现下也就是表面维持着那层关系罢了……” 阿绣将自己跟何家的关系大致提了提,宋添也知道,原来那人便是她当初提到的姻亲,心怀不轨的姻亲。 两人说着话开始向圆楼那边。 而此处圆楼外正是热闹的时候,姜博渊力挽狂澜赢得了那盏孔雀灯彩头。 那灯很大,被两个护卫抬着。 姜博渊瞧了瞧,对满眼惊艳的陆薇道:“我让他们送到宋府上去。” 这人要送给自己? 陆薇觉得不可思议,看着男人一张爽朗清举的脸,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这般大一盖灯,好不容易得来的,孤男寡女她要是收了好像有些不对,可,这灯也太好看了。 陆薇咬了咬唇,让丫鬟拿了本子出来,在上面写下谢谢二字。 姜博渊不以为然,“我一个大男人,不中意这些。” 这些花灯都是做给小姑娘们看的。 总之陆薇很感激便是了,刚刚他做诗对联的时候她跟不上速度,看得不是太清楚,但能得到彩头,这人毫无疑问也是非常利害的。 宋添跟阿绣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护卫抬着灯离开,准备去马车那边。 阿绣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姜博渊跟陆薇,之后问道:“你们得彩头了?” 姜博渊瘪嘴,“怎的?看不上我。”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夸你还来不及呢。” 阿绣说着,看了眼陆薇有些微红的脸,神情有些怔。 宋添将人送到便准备回院那边去了,阿绣本想让随行的汤海送他,宋添没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帮穿着学子衫的老少学子道:“一起出来的,结伴回去便好。” 阿绣一愣,看着那帮挤来挤去的人足足有十几个之多,脸悄悄红了。 这些人不会就是先前在河对岸放孔明灯那些吧,她还说这人怎有时间做这么多准备,原来是找同窗帮忙。 “添哥,那你快回去吧。” 那么多人知道他俩在外约会,阿绣都不好意思了。 宋添点头,很快走了。 不远处,那群人见着宋添黑着脸过来了,挂着讨好的笑,开始往后面退。 宋添无语看着这些人,说道:“不是说让你们随便去逛,到时桥头等么?” 宋添才不喜欢他们瞎乱看。 有人笑道:“咋没逛呢,我们都逛好几圈了。” “就是,看我手上的灯笼,对联子得来的。” 几人呵呵笑,宋添白了他们一眼,“走吧。”再不回去小心给夫子知道了。 一行人返程,走在后面的念念不舍地回头,心说宋添的未婚妻真好看,而且看样子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福气,可将他们几个还没成亲的羡慕死了。 ------------ 第283章 入京 晃眼便是一月底,汤海去书院将宋添接了回来。 开年之后各地举子入京,宋添在书院里不知,整个京中已经变得十分热闹。 他坐着马车入城,速度比走路还要慢。 要不是车里还有东西,他都想弃车步行了。 入夜,马车总算来到府门。 宋添下车,刚好碰上从外面归来的童良玉。 童良玉当初跟他们一起入京,之后也一直住在府上。 她没有推荐信,去不了书院,阿绣几方打听找了个老编修办的私塾,让童良玉过去学习。 两人见面,少不得相互寒暄,之后又说到读书跟接下来的会试。 宋添进门,得到消息的常氏跟阿绣也出来接他。 晚上,几人凑在一起吃了餐团圆饭。 饭吃完,宋二才没让他们走,让两个孩子展示了一下学习成果。 虽说他现在已经被两个孩子远远甩在身后,可好坏还是能够分清。 这一聊,又是很晚。 次日,宋二才带两人外出报考,之后他去了绣楼公干,宋添跟童良玉一起去京中的梁州会馆。 会试眼看只有半月了,按理胡柯他们应该也到了。 京中可不比别的地方,想找人如海底捞针,唯了这些特定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些联系。 梁州会馆说是会馆,其实就是一家大点的茶楼,里面进进出出基本都是从梁州那来过来的人,特别是这种科考年间那是相当拥挤热闹。 宋添进去看了一圈,还真找着个熟人,纪英。 “宋兄!” 纪英见着他也是十分高兴,几人坐在桌前聊了聊,宋添知道他过来已经有半个月了。 纪英这人做事谨慎认真,年末书院放假之后便跟庞子默找车启程,这个年两人都是在路上过的。 胡柯前不久也到了,他们已经在会馆碰了头,目前都住在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中。 这次入京各方花销颇大,他们都是独自而来,并无亲人随行。 几人在会馆里聊了聊,便去客栈那边找胡柯跟庞子默。 客栈不远走一小会便到了,宋添进去一瞧,碰上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想来这里住着的都是梁州府出来的考生。 来到这儿,三人挤了一间房。 胡柯嫌昨晚睡得不好正在补眠,而庞子默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看到宋添两人都很高兴,中午约着去附近的一家酒楼吃饭。 这处酒楼也是梁州人开的,进出的皆是梁州那边的商客跟进京中赴考的举子。 京中可不比梁州,人生地不熟,同乡、同师座、以及同科而出的人便开始莫名变得团结起来了。 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操着一口乡音,都会忍不住打声招呼,攀谈一下关系。 到了这里各地举子无形中开始分成了各个派系,各派系之间基本在会馆周围活动,大家团结一至,互通各类小道消息,就算以往有过节,这种时候都开始变得包容起来了。 当然这只限于小过节,真有什么仇恨怎么可能随便释怀。 就好比宋添几人跟那田茂。 这次会试田茂肯定也来了,好巧不巧地还在酒楼碰上了。 一行人进去,田茂带着两个人出来。 大家相互看着对方眼色都不太好。 “也住我们那客栈。” 等人走了胡柯轻声说道。 “那你们平时可要注意着点。” 田茂那人阴险,又跟他们结下梁子,凑在一起可不是好事。 “放心吧,我可不是好惹的。” 胡柯从小到大可没有怕过谁。 “小人难防。” 几人入座,上菜之时宋添突然想起姜博渊来了,赶紧让随行的汤海去长宁侯府递个信。 众人一听姜博渊居然是长宁侯府上三公子,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 还好还好,当初在学馆关系还行,重要的是没有得罪那位爷。 吃完饭,宋添跟童良玉又去到客栈那边,大家关起门来开始分析夫子跟院长押出来的题。 这个时候能有几个志同道和的同窗就显得尤其重要,毕竟会试取数也是有规定的,你上了别人便没有了,为了那个名额,谁会将私藏拿出来,那不是傻么。 但你要是有相熟的好友又是不同,入仕为官一个人根本走不下去,有人同行相互扶持那便是资本。 一行人对题到晚上,姜博渊才匆匆跑了过来。 他白日里不在家,回去才收到宋添给他带的信。 曾经的小小少年郎全都长大了,姜博渊还是将几人认了出来。 “庞兄,你越长越讨人喜欢了啊。” 看这娃娃脸蛋儿,这炯炯有神桃花眼,要是不小心给那些傲娇霸气的贵女们看见,保不准就给谁看上了。 “胡兄也还行。”阴鸷中带着点点个痞气,是个做官的料。 “纪兄变化不大,毕竟我走时你都十六七了。对了,你成亲了没?” 纪英摇头。 “没成亲刚好,这次要是能中个进士,说不准能成谁个府上的乘龙快婿。” 纪英听得脸一红,“说点正经的好吧,我这会试都还没过,能不能中贡士都不好说,提进士太摇远了。” “我这不就是说正经的。审题押题什么的我这儿没有,不过你们即然来了,怎么的也要不虚此行。中不了进士没关系,姿态放端正,行走在外多注意言行,别看热闹,别凑堆,更不要得罪人,这里可是京城,那些奴仆打扮的下人也不能碰。”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句听人说过吧。总之,都不是你们能碰的。” 每年的科考,入京的举子或多或少都会出点事,轻则受伤,或是不能科考,倒霉的死人也不是没有过。 看着繁华一片,实则并不太平。 刚开始还在开玩笑,后面越说越严肃了,几人默默听着,轻轻点头。 “对了,还有一事。递名帖小心一点,别弄什么广撒网。你真敬佩谁就去投帖,省得左右挨巴掌。” 如今大家都是举子,就算会试落榜也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不是立马有,得等。 等有缺的时候,也许便会落到你的头上。 时间就不好说了,三年五年,或许更久。 但要是你能得谁谁谁的青眼,刚好有人举荐,那就是机会。 ------------ 第284章 浮躁 三年一次的会试,除了应考,举子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递名帖,希望得到提拔。 可他们大都不了解朝中局势,喜欢广撒网,想着总有一人看得上自己,这般就错了。 姜博渊对朝中那些势力自然是了解的,不过那些事情太深奥了,说多了他们也不懂。 真有幸入仕,到时再聊吧。 别看他们现在几人坐在一起好似关系不错,到时入朝为官会不会站在对方的对立面还不好说。 “姜兄所言极是,那些事情先不要着急,等会试完再说吧。” 纪英这话说得无比心虚,因为前不久他才跟人一起外出递了名帖,不过还好他只是试一试,并没有一贴多投。 一行人又聊了会,后面到堂中吃饭,各自回府。 接下来的几日,宋添跟童良玉有空便去客栈找胡柯几人。 开始大家一起对题,后面也参加了一些诗会酒会,探听一些小道消息。 胡柯按例到赌坊里去瞧了瞧,京中这些地方可不比府城。 这次会试的赌注格调也拔高了很快,除了宋添压在榜底,别的人全部无名。 宋添是梁州府解元没错,可全天下解元郎可有几十个之多,能排上个名儿已经算是不错了。 毕竟西南那种边缘之地跟江南一带比不得,那些地方人多竞争竞争激烈,解元的份量自然重些。 大家听闻宋添在榜,都嚷嚷着要去下注。 宋添本不想去,可耐不住大家高仰的兴致,硬是给拉过去了。 京中这些赌坊地大楼阔,里面没有三教九流的人来往,放眼看去,都是衣着光鲜华丽的公子老爷们。 能在天子脚下开间赌坊,那不是一般人所能做的。 里面的来去有序,下注也当是一桩雅事,博个彩头。 宋添几人走近一瞧,发现压注最低十两起,俱都歇了心思。 他们来京中花销颇多,那还有闲钱下什么注。 赢了还好说,输掉可就麻烦了。 这般,大家只当过来看看热闹,注便不下了。 宋添也选择放弃,他身上都没带那么多银子。 几人在里面转了会,等胡柯玩了几把大小便回了。 翌日,宋家几人正在堂中用早饭,下人来报,长宁侯府的姜三公子过来了。 这般早姜博渊过来找自己做啥。 宋添说了声,去前院见他。 姜博渊穿着那身银白色的袍子,要带宋添去参加一个诗会。 “在西城外的梅园,钟尚书家那小子弄的,一起去玩玩。” 眼看便要临考了,这人居然还有心情玩。 宋添摇了摇头,“我不去。” 会试还有不到十日,他打算这几天都在府上看书,哪儿都不去了。 姜博渊听得一愣,立即改口道:“我说错了,不是去玩,是去探讨交流。今天要来的都是各省案榜头几名,跟外面那些坑人银子的不同,大家都有真才实学,聚在一起相互探讨接触一下也不是坏事。” 这时童良玉也来了,立即附合点头,并说自己想去。 这个诗会他听私塾里的人提过,感觉格局很高,十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肯定要去。 只要不是玩乐,去一去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姜博渊出门了。 两辆马车先去了客栈那边,将胡柯几人叫到一起,去西城城郊一处庄子参加诗会。 听闻来者都是各省魁头,几人还收拾了一下,翻了最好的衣裳出来。 可毕竟寒门出生,再好的衣裳说白了也就是看得过眼。 这时几人便开始羡慕起宋添来了,大家都是从河口镇出来的,为啥他家这般发达。 对了,他那位小未婚妻利害,绣艺了得。 来到城外一处别庄的梅园,因着有姜博渊这位侯府三公子在,门房没看帖子,直接就放了。 大家一瞧,果然格局高。 可既然是各省案魁前几名,咱就没有给宋添发帖子呢。 几人有点想不明白,姜博渊笑道:“说是这般说,不过发贴大都是那几个人才倍出的郡城,西南那个小地方,人家可能看不上。” 姜博渊这话扎心了,可说的也是事实。 在外面混了几场酒会诗会,大家也都明白了,只有江南京中一带的魁首才受人仰慕。 而且最近几次殿试头魁都被江南或是京中这边的人夺了去,更是加深了大家这种观念。 “那些人也是小瞧了咱们。” 胡柯搂住宋添的肩膀,“这次殿试好好表现,拿个状元给他们瞧瞧。” 宋添白了他一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中贡士我就心满意足了。” 宋添在这边书院待过,里面卧虎藏龙,有些人虽是举子但在外已经是小有盛名的才子。 而且麓林书院并不京中的顶级书院,只能算中等,这般一对比,也不知道别的书院跟国子监那边的人是何等利害。 他在梁州那边能中解元,说不准真的是因为地域原因,让他去跟别的地方比,未必。 “贡士?有点追求好吧!” 要是他只能中贡士,他们几个不是得落榜。 胡柯蹙眉,庞子默跟童良玉情绪也开始低落起来。 这般说起他们都感觉没机会了。 姜博渊一瞧,正想要打断这个话题,不想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 大家莫名,回头看去,便见到不知何时起身后居然跟着三位华服公子。 三人的气度不凡,看着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很显然是参加这次诗会的举子。 刚刚他们所说的话这些人怕是都听了去。 左边那位蓝衣公子脸有不屑,见他们转头过来还哼笑道:“贡士都看不上,不知几位仁兄可是奔着状元探花而来。可你等六人,这三个排名也是不够分啊!” 这显然是在讽刺他们不自量力,眼高于顶。 姜博渊听得不乐意了,正想问他谁啊,给宋添拦住。 “三位见谅,刚刚我等所说都是玩笑话罢了。如有不妥宋添在此道歉,还请几位不要放在心上。” 宋添不想生事,更不想姜博渊为了他们出头。 来的都是魁首,以后少不得会在官场上相见,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惹人不快。 ------------ 第285章 粗陋商户 都是文人,不会轻易跟别人生事。 刚刚那位蓝衣公子性子傲了些才会出言相讽,实则大部分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只不过在心里默默将这些人记住罢了。 不过他们中有人居然主动认错道歉,三人意外了一下,蓝衣公子便道:“是玩笑便好,不然到时惹出笑话来可就不好了。” 这人还有些不依不饶,姜博渊冷笑道:“这位兄台,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想想那状元,那榜眼、探花,不管怎么样都有人上不是,说不准咱们中就出了呢。这个,谁又能说得准。” 能来这个诗会都不会是普通人。 这人说话这般嚣张,蓝衣公子瞧了瞧他问道:“你谁啊你?” 越说越不知礼,姜博渊在京中混了这么久,那些王公皇族都没有谁会这般毫无遮掩地跟他说话,这算哪根葱? “问别人之前不知道自报姓名么,你又是谁?” 姜博渊现在是越来越不爽了。 蓝衣公子同样,手里拿着的纸扇都紧了紧,正想要说话,给旁边那位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拦住。 “周兄,茫茫人海能见便是缘份,可别为了一句玩笑话伤了和气。” 白衣公子笑着向姜博渊跟宋添几人拱了拱手道:“易州,谢俊。” 他开了头,左边那位也拱手道:“易州,傅曾。” 很显然这位叫谢俊的是三人中的领头,只见刚刚十分不满的蓝衣公子,这会也不情不愿地拱手道:“易州,周铭。” 三个人都来自易州,同窗无疑了。 谢俊、周铭、傅曾? 三人的名字好像听过。 宋添拱手道:“梁州,宋添。” 他带头,另几人也都报了名号。 姜博渊见气氛缓和了,也拱手道:“姓姜,名博渊。” 他并没有报地名,显然便是京中人仕。 在京中,姓姜的,还有门道来梅园诗会,蓝衣公子一怔,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忐忑了起来。 很显然他想到了长宁侯府。 谢俊也想到了,为了化解刚刚的尴尬,他不动声色地跟几人搭上话,后面居然一路同行。 谢俊这人很会说话,一行人去到梅园中间的长亭,跟早来的那些人见礼,宋添才听说他是易州解元,跟周铭与傅曾合称江南三子。 这般年轻就已经盛名在外,宋添有些佩服,再看他们所做的诗句跟对出的联子,有些感慨,果然人外有外,天外有天。 整个诗会除了宋添接过两首诗句,其他人基本没动。 格局太高了,他们想接却觉得自己所做的诗句不好。 姜博渊就是出来玩的,做诗对联他毫无兴趣。 不过出来一趟大家也有收获,认识了几个人,还听闻这次会试很有可能是余太傅主考。 这个信息无比重要,当然不到最后一刻会试主考官是谁也没个定数,毕竟外面的传言很多。 到了中午,一行人便散了。 姜博渊请大家在西城的一家酒楼吃饭,同行的还有那江南三子。 进门时还差点儿吵起来,这下反而是混熟了。 后面的几天,宋添一心赴在书本上,除了晚上去看看一阿绣,不再出门。 阿绣来到京中除了偶尔外出去一下绣楼,平时便拘在后院中做了娇小姐。 眼看会试在即,这日早饭过后,她向常氏请示要去城外的东缘寺为宋添祈福。 东缘寺在京中很是有名,阿绣有这个心常氏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带着孩子不方便,不然也会跟着去。 这般阿绣带着一帮子护卫跟丫鬟婆子们出城去了。 东缘寺香火旺,山上进不得马车,需踏着石阶而上。 传闻石阶有八百八十八块,能上得了去的人便是诚心。 阿绣好不容易爬上去,人累得够呛,在婆子的挽扶下坐在平台上的石凳上休息。 东缘寺的人也知道这石阶不易爬,专程在寺庙前面的路上放了很多石凳跟石桌,还有三个小亭子。 阿绣坐了一会,正准备进去了,石阶下又来了一位系玫红披风的妇人。 这寺外人多,本也没什么,可阿绣无意中看了眼那妇人的模样,人却是愣了。 居然是她! 妇人二十五六的模样,长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儿生得也很不错,身上穿着的也是锦衣华服,想来也是有点儿身份的人。 阿绣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梦中旧人,如若当初哥哥没有出事,这女人怕是得成自己嫂子了。 只可惜…… 永昌伯府家的小姐,就算是庶女,也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商户的。 阿绣的眼神有些冷,她可是清楚记得自己在梦中专程找过她,询问当初哥哥身死之事,结果送上大礼之后得到的只是几句嘲讽。 “你哥哥之事我不知情,当初他差点害我有了克夫的名声,我已经不愿意再提起那人。” “粗陋商户,死了就死了吧,伸什么怨,平白将自己的一生搭了进去。” 细碎的话,那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阿绣如今还记得那时的愤慨与屈辱。 与卓家议亲,永昌伯府可是喜闻乐见。 她一个庶女,会被推出来为家族谋利益,有恨不知道去责怪处理这件婚事的当家主母,居然将气发泄到男方这边来了。 不可理喻。 而且哥哥的死真的跟这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想到这女人后面嫁的是欧家,阿绣根本不相信她的清白。 刚刚才爬上来的樊玉心诚得很,累得都快走不动了也不见歇息,挽着丫鬟的手硬撑着往寺庙里面走。 阿绣起身,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大门处的功德箱前,樊玲往里面添了五锭银子,阿绣见着,上前添了十锭。 樊玲本打算向里走了,见着有人直接捐了二百香油钱,意外看了那姑娘一眼。 小姑娘十五六的年华,长得很美,穿着更是不凡,这般大手笔想来也是有身份之人,可她却是未曾见过。 莫不是…… 看来是商户人家的姑娘。 樊玲不察地瘪了下嘴,这些人满身的铜臭味,就是爱显摆。 她不再往心里去,直接进了里面。 阿绣紧跟其后。 ------------ 第286章 会试 两人来到左边的文曲星庙,各自跪在左右两边的蒲团上祭拜文曲上仙。 攀玲不想跟商人家的女子同待一处,可这庙又不是她家的,更没有那个本事清人,只能忍着不适拜完上香,最后拿起台子上的签筒摇了一根运签。 竹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有丫鬟拾起,恭敬递给了主子。 攀玲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是二十三。 签卦需要解,旁边的桌上便坐着一位老师傅,樊玲亲手送了过去。 师傅已经在此处解签多年,无需借助书文,看了眼便道:“施主所求暂不能如意,此事还需努力,他日再求圆满。” 他日再求圆满! 樊玲的脸色白了又白,连着三次,她都求了同类型的签,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今年若再无法中更进一步,便只能捐官或是去补缺了。 樊玲心中所想自然无法说出来,他向僧人道了谢,便准备走了。 这时,阿绣上前又给了师傅一支签。 那僧人瞧了一眼,便笑道:“这是一支上上签,鸿动当头,必当事事顺意。” “谢大师。” 阿绣勾唇一笑。 不远处樊玲停了下来,侧头看了她一眼才带人离开。 那商女居然求得了上上签…… 樊玲抿唇,心中隐隐有些妒忌。 ***** 临考前,胡柯几人来了一趟宋府找宋添对题,后面大家都各自窝在房中看书,就等考场上见了。 会试前一日,朝庭终于颁下圣旨,确定了这一次的各路考官。 主副考官共三位,另还有十八位审考官,以及内外室官、监考等。 会试的考官人员类型跟乡试相似,不过人更多。 毕竟前来参考的举子众多,添人无可厚非。 消息传出,各个会馆的举子奔走相告,之后便是各方打听主副考官的喜好,只不过时间有限,又无根无基,连考官的名字都打听不全,又怎么能知道人家喜好什么样的文章。 公布考官的当天下午,宋添回了一趟麓林书院。 这是放假时夫子交待过的,考官的圣旨颁下便让他们回书院一趟。 他们这些远到而来的学子对那些人不了解,可已经在此处开了百年学馆的书院不同,提前打听摸过底。 这时,有组织的好处便显露出来了。 宋添一去,入夜时才归。 常氏赶紧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让儿子吃完尽早去休息。 会试跟乡试一样,一考便是三天,不养好精神怎受得了。 饭中,一直在府上等着的童良玉过来了。 今天下午他也回私塾找了夫子,只可惜那些考官夫子并不熟悉,这般他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宋添身上,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朝中官员众多,麓林书院虽说有所了解但也只清楚其中一位副考的情况,主考官这次爆了冷门,谁也没猜到,并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不过院长也说了,考官众多不用去刻意揣摩喜好,按平时自己惯用的解题议题方法便可,不要故意迎合,以免弄巧成拙。 童良玉得了消息很快便走了。 这日宋二才也未再监督儿子学习,而是送他到院中盯着早点儿睡觉。 翌日一早,不到三更天几个院子便亮了灯火。 宋二才在院里清点准备好的考篮行囊,宋添跟童良玉忙着洗漱吃早饭。 等一切准备妥当,阿绣也出来了,大家一起去前院,要送两人去贡院。 宋二才跟了儿子他们坐前面的马车,在车上多方叮嘱,先以身子为重,万不可大意伤风受寒之类,以防误考。 会试三日一场,不用急躁,先休息好再做题。 然后便是注意保持卷面整洁,这个也是重中之重。 后面车上,常氏没有带女儿在侧,一颗心便赴在了儿子身上,难免有些紧张。 阿绣安慰她,说没事,添哥一定会中。 “你这孩子,次次都这般说,可每次又给你说中了,就像是咱们家的福星。” 常氏搂上阿绣的肩膀,并说道:“没多久了,考后便给你俩办喜事……” 半路,马车走不动了,一行人下车步行。 没走多久,人越来越多,这般女眷们便不好再继续向前。 宋添回头,向常氏拜了拜道:“娘,你别忧心,儿子先去了。” 常氏笑着鼓励道:“祝我儿旗开得胜。” 宋添点头,看向阿绣又道:“我要进去了,你们先回去吧。” “添哥,去吧。” 一行人道别,由宋二才跟汤海拎着包袱送两人过去。 到了贡院前面的大坝,有衙役稳定秩序,送行的人便不能再继续向前了。 宋添在人群里找到了胡柯几人,他们匆匆说了会话,互通了消息,后面便按指引开始排队。 会试的流程跟乡试差不多,点名、排队、搜身、最后领牌入龙门,等大门紧闭,三年一次的会试便开始了。 会试跟乡试的考试时间一样,三日一场,三场之间相隔一日。 初八开考,到了初十那日,宋二才跟阿绣一早便坐车来到贡院门口等候。 常氏带着小女儿不方便过来等,在府上安排吃食,趁着这点时间得多给两个孩子补补。 临近中午,贡院大门打开,总算是有人出来了。 前十人中有宋添跟胡柯在列。 阿绣跟宋二才心中一喜,见他们面色疲惫,啥话没问,由阿绣陪着宋添先回府上,宋二才也找了马车送胡柯去客栈,他自己还要再等一会,待童良玉出来了再回去。 童良玉出来得较晚,天快黑了才跟在队伍后面。 他跟庞子默十分默契,两人居然凑在了一起,而纪英已经在他们之前就出来了。 两人的样子看着都不太好,宋二才先送了庞子默回去,后面再带童良玉回府上。 他们回到时,宋添已经睡下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两人起床吃了点东西,感觉身心舒畅了便对了一下考题,接着又是吃吃睡睡养精神。 翌日,第二场开考。 这般,等三场考完,年轻力壮的神色憔悴,疲惫不堪,那些个年纪大的举子,出门直接就倒了。 ------------ 第287章 临榜 会试结束,接下来便是等着三月初的放榜。 这期间整个京中热闹非凡,那些个诗会、酒会络绎不绝,烟花柳巷之地更是迎来了三年一度的盛况。 宋添在府上休整了两日,胡柯几个又来了,要拉他出去逛。 在客栈那些环境中,天天看着人家在外逍遥自在几人也是坐不住的,自然得出去看看。 不过什么诗会酒会和那些烟花之地几人不去,主要是太贵,没钱乐呵。 谁也不好说这次会试能不能过,会不会参加殿试,如若要留下来,哪儿不是花钱,他们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怎有那么多银两消耗。 所以几人出去闲逛也就是去看看名胜古迹而已,特别是京中名士巷那边专用着记录进士的牌坊,逛一逛沾沾喜气,说不准就中了呢。 几人过来叫宋添也是想蹭一下宋家的马车,这般就能省几个钱儿了。 本来他们还想去叫姜博渊的,只可惜侯府不好进,最后这两次让门房带的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好像给人截了信一样,大家也就不好再去叫人了。 难得会试结束,常氏也让儿子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宋添跟着几人去了,大家在牌坊那边逛了两圈,后面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 这几天进士牌坊这边也是十分热闹,来往举子众多,附近的茶馆饭馆也是爆满。 几人在门口等了一会才排上位置,正准备坐过去,便见到楼上下来一行人,正是当年在西郊梅园有过交集的江南三才子。 既然见到,自然是要招呼一声的。 大家相互见礼,说了几句话才各自散去。 三人离开,宋添几个入座,便发现堂中不少人看着他们,眼中有羡慕。 宋添有些不解,胡柯解释道:“那江南三才子风头正盛,是这次状元榜眼探花的热门人选。” 会试都没结束呢,就状元榜眼探花了? 宋添回想了一下,暗自点头,那谢俊的确是个人才,不光诗做得好,说话处事也很不错,知收敛,知进退。 酒楼里的几人吃着饭在谈这几天的见闻跟热门人选,街上,谢俊三人出去后同样也在谈刚刚那几位。 “谢兄,你说刚刚那一行人里面最少会有两个贡士?” 周铭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满,当初在梅园跟那一行起过争执,就算表面已经和好了,可他内心里还是看不上的。 谢俊叹了一气道:“最少两个吧,那位宋兄你们也接触过,此人年纪虽小,学识不凡,那人是进士之才。” “听闻他是梁州解元,不过来到京中没怎么听过这人的名号。” 梁州那些偏远之地,就算是解元也没什么。 周铭还有些不服,谢俊笑道:“空有名号有何用处,不显不露方是正途。” “他来自梁州,又在麓林书院待过,想来师座便是徐行。” 傅曾开口说道。 谢俊道:“是啊,如若不是这般我还想多与他接触一下……” 几人说着,便来到一处银楼。 那银楼边上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此时有一位年芳二八的姑娘撩开车窗帘子,对外面的谢俊叫道:“表哥。” 谢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对周铭跟傅曾说道:“今日先到此,改明再约。” 未婚妻在前,两人那能不识趣,向那娇小姐拱了拱手,很快便走了。 谢俊上了马车,见到茶桌上只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问道:“怎不在里面多逛逛?” 钱音璇嫣然一笑,“这里的银楼跟易州并没有多大差别,我就算了,刚好看到一顶不错的玉冠,觉得适合表哥。” 正值年华的姑娘人如其名,一把好嗓子悦耳动听,再配上纤瘦娇弱的身子跟不俗的容貌,一眼看去便知是来自江南一带的美人。 说话间她已经将那木匣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只白玉冠。 谢俊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多谢表妹。要是手头上不宽,告诉我便好。你我已经定亲,不必在意这些小节。” “表哥,我知。” 钱音璇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说虽这般说,可表哥眼看便要入仕,花钱的地方众多,她怎会向他要银钱。 就在参考举子尽情放松自我的时候,贡院的审卷事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临近审卷尾声,各房的卷子已经送到了正堂。 会试参考举子近四千人,贡试取三百以内。 正堂的十几张案桌上排满了各房出来的卷子,有正卷有备卷,十几房的卷子先相互交替再审,确定好选推荐所需的排名卷。 这个过程并非一天完成,几十个人吃住在贡院,最少也要忙个好几日。 特别是到了最后,因为首甲跟排名的问题说不准还得吵个唾沫横飞。 这种情况每三年都会上演,有时太过于激烈气极攻心,有些老家伙晕倒还得临时抬出去。 不过出了这贡院大门,你所持的评判资格也就没有了。 所以有了这么一出事,那些上了年纪的考官进院还会带些救急的药丸。 这排榜挑人为何会吵得这般激烈,一是喜好各自不同,意见相佐,再者便是存着私心,为了自己座下的学生。 虽说科考都是糊字抄卷,可解题之法,以及做诗留词的风格隐略还是能分辩出来一些。 那些人本着宁可弄错也不放过的心思,找出那么一两张熟悉的卷子就会拒理力争。 当然,能得到一个争夺的机会首先你得有真凭实学,否则交换审卷的时候就会给别的考官剃下,不光受人白眼,还会得个询私的嫌疑。 所以没点本事出张好卷子,也没人为你争名次。 刚好这次的举子中能力强劲者众多,整体水平要比以往高上一层。 这般到了排名之时堂中吵翻了天,平时气宇不凡,老神入定的大臣们,此时帽歪嘴斜,跟村里那些叉腰的泼妇无般一二。 今年的主考暴了个冷门,不是太傅也不是尚书,居然是帝师,还要两朝帝师。 秦正年纪大了本就受不得吵,看见堂中那些好似要打架的众人脑门直跳。 ------------ 第288章 会元 秦正压了压手,制止住那些争论,拿起左侧的两张卷子道:“诸位是觉得这两张之一可排正首?” 堂中立即有人站出来称是,并将其中一张说得世间少有,奇人之卷。 他的话刚说完,另一人又不乐意了,硬是挑了些自认为不妥的毛病出来,又将另一张夸得天花乱坠。 秦正点头,让眼看又要吵起来的两人坐下,最后在大家希翼的目光中居然拿起了第三张卷子。 “诸位推荐的那两张卷子固然很妙,于我看来还是差了点什么,反而现在看的这张近乎完美。” 秦正前面摆着的是头十卷,原本那张卷子是排了第八名,此次重次被挑出来按秦正的意思是要排会元了。 下面的一众人都傻眼了,他们先前费劲吵了半天结果主考大人居然并没有想取之意。 这…… 要说排名,其实能进前十已是各有千秋,谁排正首都有那个实力,无非就是喜好不同,或是稍有逊色罢了。 秦正看着众人精采各异的脸色,笑了笑道:“此卷或许道理中庸语气平和了一点,但所解之义有理有据,引古举圣,句句不离家国之本源。整一摞题卷从头到尾态度平和又不失君子之仪,可见此人心胸豁达,有大智之态。” 秦正好一通夸,最后直接拍了板。 他是主考,又是两朝帝师,谁有胆儿反驳,自然是不敢的。 一时间堂中的人都泄了气,颓靡之色尽显。 早点儿说他们就不吵得这般凶了,弄得就这么得罪了人。 秦正看着他们精彩无比的表情心中直笑。 入朝为官多年,这里面的深浅如何他怎能不知。 是时候给朝堂注入新鲜血液了,皇上登基不久,朝中势力眼看一天天壮大,再放任那些人嚣张下去,国基不稳。 ***** 晃眼便到三月,初二这日,天还未亮贡院门口便开始有人陆续前来。 会试放榜跟乡试有所不同,榜单贴出来后也有人报喜,只不过并非衙门里的人,而是专做这些生意的报子。 当然这种时候谁都希望亲眼看见自己榜上有名,在客栈里安心等着的人甚少。 这种时候宋添也不能免俗,一大早便给童良玉叫醒了,两人匆匆了吃了点早饭,便准备向贡院那边。 宋二才跟阿绣也是要跟着去的,就算是挤不进去,在外面等消息也好啊。 天刚微熹,贡院外面的大坝已经站满了人。 跟之前一样,宋二才找了个就近的茶馆,要了雅间在里面慢慢等。 几人坐下没多久,胡柯来了,跟他们坐在一起安心等着,而庞子默跟纪英已经等不及往前面挤过去了。 童良玉一听庞子默已经去了,也是坐不住,立即下楼跟了过去。 隔壁雅间,谢俊几个还有钱音璇也在。 几人一大早前来,自然也是过来听榜的。 跟其他焦急难耐的举子不同,这三人悠闲地喝着茶,全然不急不躁的样子,一看便知十分有信心。 周铭说道:“这次会元非谢兄莫属。” 傅曾也说道:“上两次的会元便是我们易州的解元郎,论读书,少有能比得过我们易州人的。” 钱音璇这般一听,虽榜单还未出,但她已经开始激动了。 表哥十五便中了秀才,之后的三次未考,只等此时一鸣惊人。 谢俊却是不然,捏着茶盏道:“今年会试人员众多,其中不凡实力强劲之人,这事不太好说。” 谢俊说的是实话,特别是当他知道外出到别省赴考的三人都没能顺利拿上解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谢兄,那些人不足以为惧。” “是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两人恭维着,钱音璇也温柔小意地上前给谢俊倒了一杯茶。 会试贴榜比乡试快,辰时一刻贡院大门便打开了。 有衙役敲了响锣,让人群后退,便开始在石台上贴案榜。 这榜单还没贴完呢,人群便开始骚乱起来,要不是有士兵在此维护持序,特定会乱。 阿绣站在窗边一瞧,也有些激动了。 宋添跟宋二才经历过乡试的大起大落,这次倒是冷静得很。 会试跟乡试不同,捷报是从头报起,第一个出来的便是这次会试的会元郎。 宋添的想法很保守,他觉自己这次中贡士应该不在话下,至于排名就得看运气了,不过会元他根本没有想过。 会试参考的举子人才众多,上次去梅园他见识过不少利害人物。 那些人中有人做诗对词都在他之上,学识水平自然也非同一般。 不过能中得贡士已经是半只脚踏入进士门槛,宋添已经满足,不做过多强求。 不多会,锣鼓声响,捷报传来。 民间组成的报喜班声势浩大,不光有舞狮的,还拿着花炮。 他们的经验也是非常丰富,不管案下看榜的人有多少,从头到尾直接开报。 反正一会叫着了就算是已经知道也会站来出来再应一声,给几个赏钱,毕竟这是天大的喜事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谁都想受人崇拜,让人仰慕。 几声锣响,全场自行安静下来。 报子踩在高脚凳上喊道:“捷报,建苍三年,会试正首第一名,会元老爷,梁州府,平阳宋添,宋老爷……” “宋添,宋老爷何在?” 宋添,这名字谁,没怎么听过了。 而且会元郎怎会是梁州府的人? 易州江南一带的举子呢? 这次暴冷门了! 整个大场无人站出来应答,报子自然知道去街边茶楼里面找人。 而此时正面的茶馆中,阿绣已经笑起来了。 “添哥,你,你中会元啦!” 阿绣冲过去将人拉了起来,高兴得不行。 宋添还没多大感觉,眨了眨眼道:“你没听错吧。” 那些报子离得远,实际上他并没有听得太清楚。 “怎么会错,快,一起下去。” 阿绣都快要高兴晕了。 她知道添哥是状元之才,可那是好几年后的事了,现下他还这般年轻,没想到就重演了梦境中的辉煌。 这时,报子已经来到楼下,又将捷报复了一遍。 宋二才也激动了,站在窗边便道:“宋老爷在此。” ------------ 第289章 实至名归 报喜的那些人在茶馆门口放了火炮,好一阵热闹之后宋添也被拥簇着来到楼下。 今年的会元郎并非出自江南一带算是暴了个冷门,不少人还不清楚宋添是何来路,一番打听才知道他是去年梁州府的解元。 解元中会元,说起来也是实至名归。 不过当事人还是懵的,看样子也是意料之外。 二楼雅间,阿绣见着那些人在给宋添挂红花戴羽帽,抽出帕子来压眼睛,高兴得泪都出来了。 隔壁,谢俊一行人却是愣了。 刚刚听到楼下报捷几人都站到了窗前,他们都有些激动,有些期待,怎能想到会元不出在他三人之中。 “表哥。” 钱音璇有些担心地拉了拉谢俊的衣袖。 谢俊回头,故作轻松道:“无事。别人在我之上,自有可取之处。” 他说着重新回到桌前,端起茶杯。 钱音璇去到窗边,便见楼下那个年轻的会元郎此时正在派赏钱。 那男子她未见过,更未听说过,此时瞧着倒是一幅少年英才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真能耐,居然压过了表哥。 钱音璇抿唇,有些妒忌,也有些不爽,总感觉本应该是他们的东西给人夺了去。 而就在他们旁边的另一个雅间,樊玲此时也在感慨,“那般年轻就中了会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 她旁边,已经到议亲之年的十五岁表妹红着脸道:“玲姐姐,这会元郎看着还不错,一个进士妥妥地不在话下,说不准还能进前三甲。” 上一次的三甲她也知道,都是上了年纪有家室的男人了,这回居然来了个这般年轻的,着实难得。 看着才十六七的样子,应该还没成亲吧! 别说是她,因各种原因过来听榜的小姐夫人们,俱都开始打量起楼下那位年轻的会元郎。 年轻有为,后面再进一步最少也是个进士,这般刚入官场的年轻士子招为佳婿最合适不过了。 樊玲听着小表妹的话,说道:“带你来是帮你姐夫打气,看看热闹而已,你关心这些做啥。那位会元郎很显然并非京中人士,如果是江南一带的世家大族还好,要是寒门,或是商贾之家,那就太可惜了。” 已到议亲之年的女人,樊玲也年轻过,怎能不知小姑娘们的心思。 可叶家虽然已经落败多年,家中这些当女儿的再不找个有权贵实力的夫家,怎将娘家扶持得起来,到时她这个本就不受重视的伯府庶女变得就更没有依仗了。 叶梦一听,抿着唇不敢说话了,可还是忍不住偷偷观望。 小桌前,唐严捏着酒杯却是在心中嗤笑。 会元郎这女人都看不上,真是眼高于顶。 她也不看看自己外祖家是个什么样儿,能招得一位进士女婿还不烧高香,居然还挑人家的身份。 想到科考十几年,唐严以茶代酒,一杯杯直往肚子里面灌。 三十而立的人了,身边的人要么花钱捐了小官儿,要么接手了家中的俗事生意,就他一无所成,成了个老举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让家里捐个小官算了,或是补个缺,混几年也不是没有出路,只可惜…… 唐严看了眼窗棂边的女人,少时觉得这人巾帼不让须眉,有理想,有报复。 如今看来无非就是贪婪,心高气傲罢了。 人活在这世上有这个心没错,可她就是错生为女,欲望一心寄托在了别人身上。 唐严叹息,今年不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考了。 樊玲听着丈夫的叹息,蹙眉有些不太高兴。 考了这么多年怎么样也能混个进士了吧,这人却是越考越丧,没点斗志。 下面,忙完了的会元郎正给人拉着要上楼喝一杯,有衙役跑了过来,说是主考官想要见见他。 宋添一听,立即恭敬地跟着那衙役向贡院那边。 贡院,秦正本要准备回府,听闻他选的会元郎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突然就想见见。 这般年轻的举子本就少见,没想到还能得会元,他有些惊讶。 宋添进来时脸还是红扑扑的,刚刚那种场合,怎能不兴奋。 “学生宋添,拜见先生。” 宋添上前行了大礼,他不知眼前这位官居何位,但他是主考,这次会试所取贡士皆算是他的门生,总之叫先生就没错了。 秦正叫起,上下打量着他,轻轻点头。 学识水平出众,这人长得也挺俊,四月的殿试,前三甲跑不掉了。 秦正只是想见见人,此时也只是说了些鼓励的话,便让他退出去了。 宋添没有故意攀谈,躬身离开。 外面,会元郎给主考官叫了去,人群早就炸开了锅。 这人了不得,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才会给叫走,看来殿试三甲有望。 下面,报子继续叫榜,接下来的第二名总算是轮到谢俊了。 虽说没有第一,但第二也是非常让人羡慕。 大家一听谢俊的名字,没有任何惊讶,毕竟在他们心里,这人是会元人选。 谢俊放杯,在唐铭跟傅曾的陪同下下楼。 隔壁,阿绣听见易州谢俊之名就挑了眉头,后面见着人,轻笑了下。 这也太巧了,没想到谢三公子也参加了这次的会试。 只不过梦境里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这次怕是要失意了。 阿绣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升起了畅快感。 谢俊那人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并不是个好的。 那厢,宋添从贡院出来刚好遇上谢俊的捷报,这般两人见面少不得拱手恭贺对方。 两人行礼,最后便一起上了茶馆二楼。 阿绣从雅间中出门接荣归的宋添,结果便看见了并肩而行的谢俊。 与此同时,钱音璇也出来了,几人撞了个面,才知道原来就在隔壁。 “宋兄,不如到隔壁一叙。” 谢俊相邀,宋添摇了下头道:“还有同窗好友未得喜报,暂分不开身,还请谢兄见谅。改日有幸,再聊不迟。” 别的人有没有中还没个音迅,宋添放心不下,还没有闲心情跟人高谈阔论。 ------------ 第290章 滋味 谢俊表示理解,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提。 几人来到雅间门前,阿绣蹲身,行了一礼。 衣着十分华丽的貌美女子总是让人忍不住侧目,谢俊看清她的容貌怔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看着这人有一股熟悉之感。 “表哥。” 钱音璇迎上来了,直接将站门口的阿绣挡了去。 女人的这点小动作阿绣才懒得理,意外见面,她甚至都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直接转身回房去了。 后面的捷报一张接着一张,贡士取三百人,所以报喜的队伍也就报了前五十便不再报了。 案榜下一直到中午都给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 胡柯懒洋洋的,硬是没有下去看榜,直到后面纪英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他才才知道自己中了,而跑过去看榜的三人却一个没中。 庞子默跟童良玉也就罢了,知道自己水平有限能得举人已是万幸。 纪英有些落漠,后面给大家好一阵劝也就算了。 一年不中三年后还能再考,再不济补缺也是可以的。 看了榜,众人便打算走了,让宋添请客,请他们到状元楼潇洒一番。 都中会元了,宋添二话没说,自然得请。 与此同时,隔壁的隔壁,一小厮入内,面有难得地对坐在桌前发怔的唐严道:“四爷,小的看了五遍,这次,又,没中。” 报信小厮说得战战兢兢,他倒不是怕四少爷,而是怕突然转过身来的四夫人。 四夫人寄于四爷的厚望全府上下无一人不知,这都第四次了,还是没中。 小厮害怕得缩头,只觉得夫人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 樊玲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那股戾气,对面无表情的唐严道:“四郎,咱们回吧。” 樊玲说着直接拉门走了,叶梦快步跟在她的身后。 唐严一声苦笑,知道自己榜上无名那一刻,他突然混身轻松。 “四爷,小的扶你。” 小厮见唐严起身怕他受不了打击赶紧迎了过去。 唐严却摆了摆手道:“无事。” 几人来到楼下,樊玲见到府上的马车没有到门口等侯正想发火,晃眼却见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茶馆门口不是没有马车,不过是会元郎家的。 三年一度的会元郎,客栈自然先紧着人家,让宋家的马车先行停靠。 第一个收捷报的会元郎樊玲刚刚在楼上见过,让她惊讶的是那人身边穿着青绿纱衣的那位女子。 那女子的相貌太过于出挑,樊玲一眼便认出来了,是上次在东缘寺上遇见的那位。 她求的人得了会元! 樊玲抿唇,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那厢,宋添一行很快走了。 宋二才跟儿子带大家去状元楼,这种场合阿绣自然是不去的,便乘了另一辆马车回府上去了。 宋府,常氏已经事先知道消息,抱着女儿高兴得不行。 阿绣回来了,婆媳两人高兴了好一会,又发赏钱又准备席宴。 晚上新取的贡士要上顺天府里参加席宴,宋添并不能回来,可常氏高兴啊,儿子不在,全府上下的人也要乐呵。 宋添能中会元的确是个意外,事情传开后他在京中名声大躁,那些人纷纷相邀,什么酒、诗、茶会,如果能邀得他出面,人气必定高涨。 这期间宋添也外出参加过几个,来到这个位置他清楚自己不能无视那些人,多多少少都要给出一些面子。 这般忙了几日,纪英便打算回去了。 这次会试未中,纪英思绪良久,决定回青云书院继续进学,并等待补缺的机会。 如若有好的缺能补,他便去上任,如若没有,三年后再来。 临走时,纪英找了姜博渊,在他的指点下投了几份帖子,至于有没有效果,来日再看。 而姜博渊却是中了,挂了倒数第十。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贡士。 庞子默却是打算补缺了,他这个缺是当初上京之时徐行跟几个赴京举子给出的机会。如若没中,不打算再考的可以回府城,到时可补个县衙主薄、巡检、司库之类的最低等九品小官儿。 庞子默家里困难,耗不起长期在外读书,能中举他已经很满足了。 要知道举人可以不交税赋,还能收学生,大钱没有,小钱自是不愁,要是做得好,十年二十年后说不准也能捞个县太爷当当,也是不错。 当然庞子默也是看着宋添跟胡柯中了,这两人以后前途无量,到时提拔一下他不就能少奋斗几年了。 庞子默掏银子请大家吃了一餐饭,笑嘻嘻地将这事儿提了。 宋添跟胡柯自然是愿意帮他的,只待后面在朝中有了根基,再找机会。 庞子默跟纪英就准备回程了,而童良玉却打算去麓林书院读书。 会试未中,童良玉想过了,他年纪不大,还能再试一次,不成再想办法补缺。 他想给下面的小弟弟们做个好的榜样,也想要努力再拼一拼。 童良玉写信给在临江的父母亲说了自己的打算,在宋添的介绍下,他交了一百两的功德费之后,便提着两个大包继续走上了求学之路。 这般一忙,月底便到了,为了四月的殿试,宋添开始闭门不出,等待接下来的考试。 这期间,胡柯退了客栈的房间跑到宋府来了,他身上银子不多了,先来挤一挤,等后面入仕为官再好好报答。 都是一个镇上出来的,宋家如今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吝啬多养一个人,不过宋添说了,只准在前面出入,不准入二门。 后院有女眷,如今大家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胡柯说他小气,相处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自己为人。 宋添自然知道,可谁叫你是个男人呢。 转眼间,便到了殿试这日。 天还未亮,三百名贡士衣着光鲜地走向宫门。 皇宫重地,普通人不得上前。 宋二才跟阿绣只能送到朝阳街的路口。 三百贡士,人虽不多,但街口还是给堵上了。 不少人在这处下车与亲人道别,后面的路贡士们不得再乘车坐轿,只能步行前往。 ------------ 第291章 殿试 阿绣没有下车,直接对路边的宋添挥了挥手。 宋添点点头,旁边站着正在掩嘴打哈欠的胡柯。 路面上的人越来越多,宋二才拍了拍两个小子的肩膀,也转身上了车。 为了不给街中造成拥挤,前来送人亲朋好友很快就驱车走了。 各贡士们理了理衣摆一路向宫门。 宋添左右看了眼,瞧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江南三才子就不说了,全都中了,另外他还见到了田茂跟高烨华。 高烨华能中是意料之中,可没想到田茂也中了。 明明纪英跟当初宿名县的案首蔡忠都没能中上,他却是中了。 真是应了胡柯那句话,跟这人命中不对付,早晚都是敌人。 共为贡士,以后都是同门,大家见面纷纷作揖招呼。 谢俊还主动跟宋添攀谈起来,殿试之后两人多半都是进翰林院一起共事。 聊着聊着,谢俊问起先前送他的姑娘是谁。 他居然提到阿绣,宋添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我未过门的妻。” 原来是他的未婚妻,谢俊又问:“上次初遇,觉得与我一位故人很像,不知姓氏,乃何方人士?” 谢俊总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不知怎的便联想到了曾经跟他有过婚约的卓家女身上。 他这人记忆超群,当年见到她时虽说只有几岁,可小姑娘的模样还是记得的。 虽说现在人大了,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但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人便是她。 都说是未过门的媳妇这人还来打听,宋添淡淡一笑,“宫门在即,此事我等俩不如改日再谈。” 谢俊听得一愣,他恍然大悟般说道:“是谢某失礼了。” 罢了罢了,不管如何,跟那人已经毫无关系。 一行人来到宫门口天刚蒙亮。 此时入朝时间未到,宫门未开,一群人左右两边站着耐心等待。 没多久,有轿子跟骑车的将领缓缓前来,便是入朝的各位官员。 那些人来到,自是让人好生羡慕。 虽说过不了多久他们也能入朝为官了,可无非就是八品、七品地从头做起,跟这些官袍加身的人比并不是一个档次。 前来上朝的官员依序入内,天大亮时,姜博渊坐着轿子姗姗来迟。 他有侯府公子的身份上自然是可以坐轿的。 姜博渊找到宋添跟胡柯两人,问了下另三个的情况,站在旁边跟大家一起等。 不多会,有礼部的人过来训话,一众人噤声,排队入内。 这次殿试安排在正德殿,三百贡士去到又站了一会,刚登基两年的庄文帝才在乐礼声中缓缓而来。 有礼部的官员在前面带领,一众人三跪九磕,之后才按排名登阶进殿。 初入皇宫,众人难免拘束,却又激动异常。 殿试之后便是天子门生,入朝为官,光宗耀祖,以后的命运自是不一般。 正德殿中已经按排妥当,庄文帝训了话,由内阁首铺梁阁老开题,几位尚书发卷监考,阵容强大非比寻常。 有胆小者心跳加速,不停吸气,更有人缩着肩膀不敢多看,后面见尚书大人亲自发卷惊得一抖。 宋添刚开始有些紧张,后面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没什么了。 会试之后他回过麓林书院,夫子提过殿试相关规矩跟题样,此时见着考题心中了然。 既然是皇帝做主考官,题目自然跟这个帝字有关,不论古人还是现今。 这些题最是磨人心神,你要是说点心底真正的看法吧,答得合人心意自然很好,要是运气背蹙了谁的眉头,皇帝老子看了怕是得生气,不光要将你排在末尾,至此以后将你记住那就完了。 可你要是屁事不说,只按大道理来,任你说得美妙绝轮天花乱坠,到时也会给打个平庸二字。 殿试并非庄文帝一人阅卷,可这些个内阁大臣也是严肃非常。 毕竟又不是自家亲戚,谁愿意跟一个连想法都没有的草包一起共事。 正德殿中静谧无声,宋添研好墨,很快便开始动笔了。 与此同时,坐在最后一排的姜博渊也深吸了一口气,动手开始研墨。 龙椅上,庄文帝还在。 他瞧了瞧殿中正中第一位,问身的老太监,“那便是今年的会元郎?” “回陛下,正是。” 考生的位置按名次排列,正中正首便是会元。 庄文帝点了下头,这般年轻的会元好多年没见过了。 殿试从早到晚,共考一天。 庄文帝坐了会便走了,而殿中的一众考生们也不用过于拘束,只要不到处走动交头接耳,可入厕,可喝水吃饼。 这些东西偏殿中匀有准备,无需自带,也不用花钱。 庄文帝走后,两侧坐着的阁老尚书们开始轮流到正堂中巡视。 这些人的步伐也是很有讲究,几乎都是从第一排走到中间,再倒回来从走一遍。 这般就相当于后面的没看,前面的人看了两遍。 不是他们不想看后面的,而是谁都不用看。 这殿有待卫有太监,谁个那么大胆子敢在这儿作弊,那是落人头的事情。 其实能入殿试一个进士同门已经跑不掉了,只是排名高低而已经。 这些人为何会不辞辛劳离开自己的椅子,无非就是看那些考生的笔迹罢了。 殿试糊名却不眷抄,看了笔迹一会就能分辨出谁是谁的了。 这些考生入仕为官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有亲自己这一派系的,排个不错的名次也不是不可。 当然前提是你会试排名得在中间取上,考前还递过名帖,不然也是无用。 说到名帖,宋添跟胡柯临考前也听人提过,但两人硬是一个帖子没投,就像是要装死。 其实他俩的师座是徐行,又来自青云书院,表面已经是梁阁老一系。 按理这两人来到应该给梁阁老下面的官员递个帖子,表明一下忠心之类,可这两人直接就没动。 当初临走时徐行不是没有暗示过,可宋添就好像变笨了,直接装没听明白。 胡柯更不用说了,他这人自由惯了,凭实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就因为在书院上了一年学便成了派系中人,那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没将徐行的话放在心上。 ------------ 第292章 商会 也就是宋添跟胡柯装死的这种态度,私底下引起了不小的误会。 高阁老那一行人在想徐行那人不行,难得弄出一个五元考生,却不受掌握。 于是乎几人便想,或许这位还能再拉拢拉拢,以后指不定是谁的人。 而梁阁老那边的人又开始纳闷了,他们这边今年运气不好,几个书院弄出来的人才不多,中得贡士的也就那么十来个,排名还不咋样,说不保住这个五元学子吧,又没有别的人才可选,保住他吧心里又不怎么踏实。 这般一混乱,宋添倒是给他们放在了中间,不偏不倚,不提拔也不打压,凭本事上。 所以会试中没人使什么手段专程去打压他的卷子,才能排到十以内,后面阴差阳错给秦正举了会元。 西阳西斜,庄文帝再次来到正德殿,而这时已经有学子开始交卷了。 临走时大家自然又是一阵跪拜,等到最后一个学子离开,殿内的宫灯已经点燃。 交上来的卷子要糊名,这些事由礼部人员亲自操作,旁边站着的还有太监跟待卫总督,确保过程不出纰漏。 等糊名的事情做完,卷子封箱,再由专人看管。 翌日,早朝之后阅卷开始。 殿试审卷考官共十名,这十人从早到晚,甚至挑灯夜战,不将卷子评个大概,自然是走不成的。 会试审卷时还吵闹不堪,轮到殿试自然不会。 虽说明争暗斗依然存在,可谁都得维持表面和谒,在这种场合吵闹有辱斯文。 而且大家做官都爬上这个位置了,真要斗,也不是吵架所能解决的。 正德殿中灯火通明,庄文帝让人送来了吃食跟茶水,明日一早再过来看情况。 殿试审卷的事宜由高、梁两位阁老领队。 也不知道是不是庄文帝故意而为之,两派的人员各取一半。 殿试卷子少,流程却十分严格。 十个考官,一张卷子十个人都要看。 这看了还不够,还处画上自己的意见,最后落名。 长长的桌案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线视最后又落在手里的卷子上。 宋府,昨夜常氏为两个考生准备了一大桌席面,几个男人喝了一点酒,次日便醒得有点晚。 这下什么都考完了,宋添吃完早饭去了阿绣的院子,却被告知人不在,去了绣楼那边。 前段时间忙着备考,两人见面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这下总算轻松了,宋添便想跟她多待待,于是叫了陈嘉力去安排马车,他要去绣楼看看。 胡柯听闻他要出门,死赖着也要出去。 他说太闷了,想要出去逛逛,并保证一会到绣楼自己下车。 这下宋添总算准了,只不过两人去到绣楼阿绣根本不在,而是办商会的事情去了。 去年底找了何景澄当介绍人进商会,时间差不多,商会那边已经让卓氏绣楼进了,只不过阿绣多交了一点会费。 京中北城的一处何家绣楼,何景澄看了看阿绣递过来的匣子,笑道:“其实你并不需要这样,说到底咱们也是姻亲,这点小忙帮一帮你无需记挂于心。” 开年之后何文筠已经回到临江,而何景澄一直在京中打理何家产业。 “表叔,这只是阿绣为商会献出的一点心意而以,无关其他。” 何文筠一听,笑道:“既然如此,你的心意商会便领了。对了,前不久我送过一张帖子到府上,你可有见着?” 阿绣道:“天大的喜事,阿绣已经知晓。只不过京中事务繁忙,怕是无法回临江参加喜宴,只能备上薄礼一份,了表心意。” 何文筠跟威远侯府薛家六小姐已经定下婚事,下月成亲。 前不久阿绣已经收到帖子了,但她肯定是不去的。 何景澄也猜到了,点头道:“我知你手头上事多,不过有些东西表叔劝你,该维护还是得维护。我听闻宋家那位公子中了五元?” 好好的居然提起添哥,阿绣点头道:“不错,寒窗多年,也算得到了回报。” “这样,那过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入仕的。如此更是要多走动走动,对以后的官途也有好处。” 这人还教育起她来了,是看到要跟威远侯府成为姻亲自认了不起了吗? 阿绣点头,“表叔说得是,阿绣谨记。” 办完商会的事,盖上私印,阿绣很快便走了。 何景澄送她到门口,再回来时,后院堂中却多了一位正在品茶的中年锦衣男子。 “黄老爷,来了怎不知会一起,我好在外迎接。” 何景澄的样子很是恭敬,可见这位姓黄的男子身份不凡。 黄峙不悦看了他一眼,道:“你真允了那卓氏绣楼入驻商会?” 何景澄点头,“卓氏绣楼远近闻名,有些事情我们拦也是拦不住的。” 黄峙一听这话就来了气,重重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道:“拦不住就不拦了?任由卓家霸占了我们京中的生意。” 当初阿绣在临江开绣楼,虽然也挣了何魏两家大半生意,可很快她便将经营权放出去了,从竞争变成了合作关系。 现下来到京中,流彩纱衣卓氏是独家,自然打击了别人的地盘,特别是黄氏的产业。 黄氏绣庄也是以男宾生意为主,这般两家的客源高度重合黄家自然非常不满。 他是商会中的人,因着娘家有人入朝为官,在商会中地位颇高,非常受人尊敬,这次何景澄所做的事显然将他气着了。 他的态度十分不友好,何景澄也不恼他,只是道:“黄老爷有所不知,我也是逼不得已,并无二选。” “何叫并无二选?我知何四爷跟那卓家绣楼有点关系,难不成这就是无二选的理由?” 黄峙咄咄逼人,何景澄淡淡一笑道:“黄老爷这般便是误会我了。前不久会试放榜,黄老爷可知会元是何人选?” 说着生意上的事居然又提到科举,黄峙意外看着他,“会元少年英才,以是五元榜身,这事儿我怎能不知。” 不光是他,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何景澄点头,又说,“那会元郎听闻便是卓家女的未婚夫。” “什么?” ------------ 第293章 又是他 黄峙震惊了,没想那会元郎跟那卓氏女有关系。 何景澄啜了一口茶,装着很是无奈的样子道:“殿试已过,后天便要放榜,这人说不准便会六元榜身,我一个小小商会理事,不好好巴结,到时人家身居高位,我等如何自处。” “身居高位?” 黄峙的神色暗了暗,“就算六元傍身又如何,出来还不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想要身居高位还早着呢。” “黄老爷说得也是,所有我想有些事情得尽快,晚了可就更加艰难了。其实想一想,放任卓氏在外发展也不是好事,不如纳入商会或许还有制略的余地,你说是吧!” 何景澄是个商人,在他这儿不管如何都是利益当先。 他现在跟卓家有合作没错,可一味的让别人壮大自然不是好事。 两人相视一笑,黄峙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让她现在加入也好,六月的首魁会上,刚好看看她卓家的表现…… 离开何家绣楼,阿绣直接回去了,到了晚上,宋添才找到她。 一家人吃完晚饭宋添便要带阿绣出去逛逛,很不幸的胡柯又要去。 宋添瞪着他,都想将这人赶出去了。 “宋兄,我就蹭个马车,决不打扰二位。” 他说得这般直白,阿绣转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添瞥了他一眼,无奈只得将人带上。 胡柯也很是识趣,到地方下车就走了,也不说去哪,总之他们回来见不着人就先回去,他自己会想办法。 三人分道,宋添带着阿绣也就随便走了走,不多会便回去了。 胡柯并没有回来,两人还等了会,见时间已晚便打道回府。 回到府上,宋添进门时对守门的小厮说道:“胡公子要是回来通知我一声。” “是,公子。” 宋添觉得,胡柯这人好像最近有点儿神秘呢! 夜里,宋添正要入睡,守门的小厮来报,胡公子回来了,还是给一辆华丽马车送回来的。 华丽马车? 宋添蹙了眉头,翌日便问胡柯昨晚去了哪里。 胡柯摇头道:“没去哪,随便逛了逛。” 宋添自然是不信的,第到隔天胡柯再次外出,他便派了汤海去跟随。 下午,汤海回来告诉他,胡柯出门见一位姑娘,还是工部侍郎家嫡系的小姐。 宋添听得愣住,这小子啥时候攀上侍郎府上的小姐了? ***** 殿试三日出结果。 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审卷事宜已经完成,庄文帝拿到了前二十名学子的试卷。 按惯例,皇帝只需阅前十名的卷子便好,到时立个三甲。 可庄文帝刚登基不久,朝中势力又根深蒂固,手头上可用的人不多,自然便想多挑几个合心意的以后加以提拔为自己所用。 庄文帝已经看了大半,后面挑出两份给在殿中等侯的秦正。 “太傅看看这两卷,朕心甚悦。” 秦正从太监手中接一瞧,不就是会试时的第一第二。 这两人他也是十分看好,只不过…… “陛下,易州谢俊出自合江书院。而且此人的二叔乃是太常寺的谢大人。” 那就是高阁老的人了。 庄文帝暗叹一气,看了眼此时手中写有高烨华三个字的卷子,道:“高阁老刚入阁不久,动静不小,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强过他的老师。” “太傅,那另一张卷子呢?年纪轻轻便提个六元,会不会太过于夸张?而且你先前不是说这人出自青云书院,可有与梁阁老下面的人有所接触?” 秦正摇头,“下官看来,此人年少,见识尚少,对这些事情有所抵触,怕是不懂世道。” 庄文帝笑道:“能写出这些文章来,应该是个很通透的人才对。难道说是大智若愚之人。” “那陛下的意思是?” “是时候提振一下寒门学子了。” 庄文帝放下手中卷子又拿起另一张,看见抬头的名字人怔了怔问道:“姜博渊可是长宁侯之子?” “回陛下,正是。” 庄文帝笑了,“原来是那小子,没想到啊,看着不着调的样儿,这卷子答得还真是不错……” 放榜之日,三百贡士再次齐聚宫门。 日子特殊,无一人敢待慢,天刚微熹之时,连姜博渊也来了。 跟之前一幅懒散的样子不同,这次姜博渊认真精神极了,下车后见着众人还作揖行礼。 要知道先前他不管上哪儿都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满脸都写着我是侯府公子,我哪儿哪儿都有资本。 这次怎的? 宋添意外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姜博渊啧嘴,“跟大家招呼一声你还不习惯了。” 不习惯是肯定的。 宋添道:“对了,这两天怎不见你出来,约也没个回应。” “刚考完有些废,不过慢慢便好了,等做了官,有事直接上衙门上找我,自由。” 说得好像在家不自由似的。 这时,五门大开,庄严的钟声响起,几人不欲多说,理了理衣摆在礼官以及文武百官的带领下入朝觐见。 巍峨宫楼,架鼓及韶乐排于两边,身着铠甲的侍卫立于高台与左右两侧,无一处不彰显着皇权的威严与庄重。 宋添排三百贡士之首,带领着大家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对玉阶上的庄文帝三磕九拜。 礼行完,文武百官进了正殿,接下来便是磨人心神的等待。 良久,白面须无的太监捧了圣旨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建苍三年四月二十二,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生,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建苍三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宋添。” “建苍三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宋添。” “建苍三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宋添。” 传颂的声音从高台一个接一个传到玉阶之下,那些声音中气十足,鸿亮而又深远,震着下面的一众人充耳欲聋。 宋添,宋添! 又是他,六元及第! 三遍唱元,一众人脑子要晕了,大家神色各异,有羡慕,有不甘。 宋添一个十六七的娃娃,吃过的盐还没我走过的路多,凭什么能六元及第。 ------------ 第294章 状元游街 一阵阵喊声入耳,宋添也有些懵。 他幻想过,可等事情真到了这一刻,也感觉像是在做梦。 这一路从案首到状元,太过于顺利了,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如今六元及第名动天下,他总害怕这就是一场梦,等梦醒来,他还是村子里那个被人排斥的小破孩,脸上还顶着那道难看的伤疤。 “状元郎,状元郎,该出来谢恩了。” 有礼部的官员上前提醒,宋添如梦初醒,赶紧上了中间的甬道,又是一阵三跪九拜。 金榜的名册还在继续…… “第一甲,第二名,谢俊。” “第一甲,第三名,姜博渊。” 姜博渊? 这谁啊这是,又暴冷门啊! 谢俊取前三在众人意料之中,可这个姜博渊却是将大家惊了一跳。 毕竟不少人并没有机会跟条件认识这位侯府公子。 知道他的那些人却是在想,这怕不是皇帝陛下故意给长宁侯面子吧! 站在人群后方的姜博渊却是淡淡一笑,眼中泛动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阴霾。 三百人名的金榜耗时良久。 这次胡柯的排名有所上升,得了二甲,进士出生。 一甲前三的状元、榜眼、探花很快被礼部的人领走了,换上新的朱红色袍子跟花帽,之后便是盛大的游街。 午门外,不少贡士的家人在外等侍侯,当金榜挂出来的那一刻,有人欢呼有人感叹。 陈嘉力见着头甲第一位写着宋添的名字,一路狂奔到远处的马车。 “老爷、夫人,公子中状元,公子中状元了……” 陈嘉力跑得太快,在路上还摔了个跟斗,可他顾不上这些,跟疯了似的在街上大喊大叫。 长街边的两辆马车上,阿绣撩开帘子向外看了眼,之后惊喜回身对里面常氏道:“娘,添哥中了状元。” “真的,快,下去看看。” 常氏抱着一岁多的女儿,直接就下车了。 前面的马车边上,宋二才喜笑颜开地过来道:“多半是了,你俩就别去挤了,我过去看看便好。” 这时陈嘉力过来了,一个劲儿地笑道:“老爷,不用看了,一会等着看公子游街吧。” 看来是中了,大家心中一阵激动,宋二才还是过去看了眼,迎着街道两旁无数羡慕的目光去到金榜之下。 当看见的儿子的名字,他长叹一气,激动得脚软。 想不到,想不到,儿子真的中了状元,以后要名留青史了。 “走,去茶楼。” 为了今天的放榜,宋二才早就在京中沿街的一家茶楼订好了位置,就盼着儿子高中一睹风采。 两辆马车很快驶离长街。 三甲游街,这活动无异是盛大的。 沿街的茶楼酒楼早已经被人订满,不光有看热闹的世家公子,还有不少待嫁年纪的小姐姑娘。 今年的会试听闻出了好几个青年才俊,大家都想瞧上一瞧谁有这个本事一举夺魁,随便瞧瞧长相如何,可有娶妻。 吉时,皇宫中钟声长鸣。 不多会,手提锣鼓的衙役开道,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榜眼、探花被举着彩旗的待卫拥簇着从宫门而来。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们震惊了,高喊跟尖叫声四起。 而站在二楼的那些小姐贵女们,一个个都瞪直了眼睛,顺手拿起茶楼准备的花朵向下方投去。 “啊,今年的这三人咋这般年轻。” “长得还都不错,你看那状元郎,这般小,听闻还是六元及第。”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也不知道娶妻了没有。” “喂,就这看上了?快去打听啊,说不准就成了你的夫婿。” “讨厌。人家就是说说而已。” “说说你脸红什么?” “别吵别吵,看上来了,看上来了!” “啊……” 一时间,各色鲜花手绢如雨点般飞了下去。 宋添第一次接触这些场合,加之他没怎么骑过马,难免有些紧张,头一直都是半垂着的,感觉就像是有些害羞。 反观谢俊,冷静多了,只是一张脸僵着好似不太高兴。 也是,会试第二他以为是意外,并不放心上。 殿试又是第二,不失落才怪。 再看探花郎姜博渊,一幅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样,从容得体的样儿独领风骚。加之他侯府公子的身份,知道他的姑娘们少不得暗送秋波。 游行的队伍来到宣平街,宋添想到家里在这儿订的茶座,稳了稳心神总算是抬头了。 十六七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身朱红色锦袍配上墨色插羽花帽,气宇不凡,清俊出尘。 他之前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又引着楼上的一众姑娘们嘻笑尖叫。 阿绣也在这一帮子人中,看见队伍缓缓而来,她将以往的矜持全抛于脑后,挥着手帕喊道:“添哥,这里,这里……” 阿绣在窗边又跳又挥,宋添本就在找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见。 四目相对,阿绣停住了,宋添却笑了。 他这一笑如浴春风,引得姑娘们的花朵手绢满天飞舞。 这种时候阿绣也不能免俗,拾起篮中最长最大的那支花用力投了下去。 宋添一伸手,居然接上了。 场面有一瞬诡异的安静,紧接着便是更多的花枝手绢在空中风舞。 “状元郎,看这里,看这里……” “探花郎,伸手啊……” 投下的花居然给人接住了,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两边楼上的姑娘都沸腾了,只可惜那状元郎拿上那枝花之后就跟心满意足一般,已经不再伸手。 而看着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却变高冷了,理都未理。 三人中也就谢俊始终都是一幅温和的样子,只不过他被叫的频率要低一点,不是他不够俊,而是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儿,想着就算没成亲也定亲了吧,还是不要费力气了。 宋添居然接上了花枝,阿绣激动得脸色发红,突然间不好意思起来,可让她躲开那又是不可能的。 窗棂旁边,陆薇也伸长了脖子,一眼便瞧见了满脸淡定的姜博渊。 原本她只是有个希望跟念想,结果他还真中了,还是探花。 陆薇见那人看过来,不知怎的脸色一红,默默撇开了头。 ------------ 第295章 赐婚 宋家那个小媳妇站窗边手舞足蹈的样儿,姜博渊远远便瞧见了,当然也瞧见了旁边的陆薇。 这宋家小媳妇脸红也就罢了,好歹人家未婚夫接了她的花儿,可陆薇脸红个啥啊? 姜博渊不解,路过时便向上望了一眼,不想却发现陆薇偷偷地看自己。 姜博渊心头一怔,立即偏开了头。 十八九的少年郎什么都懂了。 姜博渊想了想,他除了上次顺手送出一盏花灯什么都没有做过啊,这姑娘怎么就…… 锣鼓声渐渐远离,街道两旁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不过大家俱都伸长了脖子,满脸期盼与羡慕地目送着队伍远去。 离得远了,宋添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望了望二楼窗台边上的未婚妻。 这一望,双引着大姑娘小媳妇们一阵心悸尖叫,不少人居然挥着帕子追了上去。 阿绣,“……” 这时,常氏扑嗦一声笑了出来,对阿绣道:“我们先回吧,回府上等。” 宋二才订的这处雅间很大,刚刚一家人都在窗边看了热闹,只不过宋二才跟常氏只是向儿子轻轻挥了下手。 一岁多的小予儿还没玩够,手里抓着一把各色花朵,指着前方一个劲儿地叫道:“哥哥,哥哥……” “好了妞妞,你哥在做大事呢,我们回去等他,晚点让他带你骑马。” 刚刚常氏也看出来了,儿子不咋会骑马,这可不行,以后入朝为官少不得外出办事。 以往都是以学业为重,现在什么都得抓起来。 一家人收拾了下激动的心情很快便回去了。 前方,游街的队伍到了状元郎所处会馆之后还得再回去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由专门伺候皇上的仪鸾司主持,是每次殿试放榜后的重要宴会。 这可不是单纯吃餐饭这般简单,有各种礼仪规矩,以及有幸能近距离见到圣颜。 下午,琼林院中圣乐缓缓,宫女太监来去络绎不绝。 一众新科进士们由礼官带着领赏、簪花、拜礼,等一众礼仪做完,方能举酒自饮。 宴中庄文帝来了,众人放下酒盏又是一阵跪拜。 庄文帝让众人平身,之后说了一些为国为民之类的鼓勉话,最后让人赐了书籍。 皇帝亲赐,莫大的荣耀,有些考了多年方中了进士的老人感动得痛哭泣涕。 庄文帝见了,又出声安慰。 之后,他将新科三甲叫到跟前,一阵打量之后,很是随意地攀谈起来,问出生于何处,家中有几口人之类,很明显就是在试探跟拉拢。 谢俊一惯风轻云淡的样儿,这时也不免紧张了。 他不清楚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每句话都得在心里琢磨一遍,显得有些拘束。 反观宋添跟姜博渊就从容了很多,两人虽说也在意皇权的威严,可心里想法不多,有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姜博渊是长宁侯的儿子,那长宁侯长年带着两个儿子居于边关,为国为民贡献良多。 庄文帝的问题基本都是在这方面,还夸赞了姜博渊,说他能耐,虽没有从武,也为府上争了光。 轮上宋添了,知道他是寒门学子,便问家中有些什么人,寒窗这么多年可有什么难处? 宋添回道,家中父母双全,幼时贫寒,这几年因着生意的原因小有薄产,如今父亲在京中办了宅子陪考,爷奶还在乡下等消息。 庄文帝点了点头,这些其实他也知道,还知道他们家的生意都是来自一个小养媳。 “状元郎这些年来顺心如意,如今又名动天下,可还有什么心愿未能完成?” 庄文帝随口提提,宋添听得却是心中一动。 “临考前便向未婚妻许下诺言,待夺得魁首,便与她成亲。” 庄文帝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民、国之事,或是什么中得状元已经很是满足,只待他日报孝家国之类,没想到却是赶着回家去成亲。 堂中静了,庄文帝却笑了。 “状元郎未婚妻是何家姑娘,不如让朕赐下圣旨,刚好来个双喜临门。” “谢陛下。” 宋添直接在堂中行起了大礼。 看得下方一众吃酒的众人面面相觑。 难得的机会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赢得圣心,怎求起赐婚来了呢! 白白浪费机会。 庄文帝说做就做,立即叫人搬来案台,并让堂中陪宴的庶吉士李大人秉笔,让宋添报了女方家出跟名讳,当场便写了一份圣旨。 宋添心中欣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不远处,谢俊却是怔了。 原来她真的就是那卓家孤女。 夜里,宋家人吃了饭便在堂中坐着聊天嗑话。 大家时不时都向外望上一眼,很显然都是在等宋添。 今儿个这么大的喜事儿,肯定得说上几句才好安睡。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有小厮从外面飞奔而来。 “老爷,夫,夫人,有,有圣旨。” 小厮说话都不利索了,他是跟着宋二才从梁州来到这儿的,大世面没见过,一听圣旨,腿都哆嗦了。 “什么?” 常氏还没反映过来,宋二才却是急急站起来道:“通知全府上下,前院接旨。” “娘,快换身衣裳去,应该是添哥那边的大喜事。” 阿绣还冷静一些,跟常氏说完自己也匆匆回院里换了一身衣裙。 当全府上下俱都聚到了前院,在正堂里喝茶的白面太监总算是起身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临江府,卓氏有女……,即与新科状元宋添乃天作之合,择黄道吉日,尽早完婚。” 没想到圣旨是给自己的。 阿绣愣了,她还以为添哥又得了什么大运道,却是怎么也没有料到是赐婚的旨意。 这? 难不成这圣旨是他刚刚在宴会上求来的? 太傻了吧,有这么个近圣颜的机会,不是应该好好为自己前程谋算,怎就想着这些儿女私情。 阿绣怔住了,脑子里虽想着千万个不应当,可还是忍不住由胸中涌发出来的满足与甜蜜。 得夫于此,此身无憾。 “卓姑娘,接旨吧。” 明黄色的圣旨递到自己面前,阿绣叩首。 “民女卓锦绣,谢主隆恩。” ------------ 第296章 关系 给宣旨的太监塞了个大大的荷包,宋二才送走人,便带着阿绣将那圣旨供在了正堂的神位下面。 至于成亲事宜,两个当长辈的一早就准备好了,何需这封圣旨来催促。 前院,内侍离开后不久宋添跟胡柯便回来了。 门房一见他,便拱手道:“公子,大喜啊!” 宋添嘴角含笑,斜了他一眼道:“怎的,赏钱不够?” 小厮一听,跳起了脚。 “公子,奴才是那样的人么,我是真替你高兴……” 刚刚接完圣旨,宋二才已经吩咐下去,全府上下领二两喜钱。 府上的人有不少是宋二才从梁州那边带过来,可能平时稍显跳脱,却是十分忠心。 宋添归来,常氏他们也得到消息了,急匆匆地又到前面来接。 宋添远远瞧着,大步跨上去,在离父母三步之遥的位置直接撩袍跪了下去。 “儿不负众望,今有幸举科列状元之位。谢多年来爹娘的生养与栽培之恩。” 宋添三磕,宋二才上前扶儿子起来,常氏直接红了眼眶。 一家人相拥抱作一团。 阿绣瞧着,也抽出手帕来压眼角。 “我儿,圣旨已经到了。你跟阿绣的婚事娘也看了日子,就在月底,日子不错……” 常氏拉着儿子来到阿绣身边,让两人的手交握,细细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日子安排得不错,宋添非常满意。 西街,谢府。 谢俊归来的时候钱音璇也收到消息了。 她穿着光鲜亮丽,领着丫鬟婆子去到的时候却被告知三公子正在与二老爷谈事。 谢家二老爷官居太常寺少卿,是京中谢府的主人,目前谢俊跟钱音璇过来都是客居。 不是自己家钱音璇自是不好打扰,只能站在外面干等。 堂中,谢缙、谢俊叔侄二人已经坐定,正在品茶说话。 谢俊归来便被叫住,无疑两人谈的都是今日放榜之事。 “二叔,俊儿让你失望了。” 谢俊的目标是状元郎,他本已是四元在身,怎可惜来到京中栽了跟头。 谢缙摇头,“你的排名已是非常不错,加之另几人都中了进士,状元不状元不用过于在意。” 在他心中侄子能进前三便好了,可直接入翰林院。 说是这般说,可谢俊还是心有不甘。 “二叔,你可知今晚的宴席上还出了一件事。” 谢缙看着他,谢俊很快便将庄文帝前来,宋添请旨赐婚的事情说了。 这请旨赐婚想一想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姑娘是卓家女。 “你说那姑娘是跟你有过婚约的卓家孤女?” 当初谢缙前往京中赴考,路遇匪徒幸得卓家老爷相救,提到卓家,他自是非常清楚的。 侄儿跟那姑娘的婚事退掉他也知道,这事他没有意见。 如果那姑娘定的谢家别的儿郎,或许婚事还能保留一二,还了卓家太爷的救命之恩。 可定下的偏偏又是最为能耐的谢俊,这般让他去娶一个商户女,谢缙自然感觉亏了侄儿。 退婚之事就算那姑娘不提,他们也会审时度而定。 没想到啊,她居然转头就要嫁给状元郎。 谢俊见二叔还不清楚卓锦绣那些事,便将她离开何家,以及开绣楼重振家业,当初落难时进宋家当养媳的事情一并说了。 当初退婚时他们对这些事情还不了解,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事情知道是早晚的事。 宋添会试中了会元,谢俊专程让人查过。 “还有这些事。” 谢缙蹙了眉头,“按你的意思是那卓家女背着与我们谢家的婚约,还给人当了养媳,而今居然公然求旨赐婚,这事儿……” 谢缙眼眸深暗,谢俊却是叹道:“这事儿我看不提为好。” 他知道二叔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拿婚约想判宋添一个欺君之罪,可细想一下,人家当时是家破人亡,又落难在外,为了活命情有可愿。 反观他们谢家,卓家落难时没有伸出援手,后面也是爱理不理,最重要的是,当初说好是二房联姻,二叔入朝为官却变成了大房,这种事情抖出去少不得背上不仁不义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谢俊提了这么两句,谢缙自然想到了利害关系。 “既然如此,以后权当没见过吧。那位新科状元若不是梁阁老的人还好,如果是,你们以后少不得会对上。” “二叔,我知道了。” 谢缙点头,又说道:“易州那边我已经让人带信。明晚我让人备上席面吃个团圆饭,咱们谢家榜眼你是第一个,自然得好好庆祝庆祝。” 谢俊点头。 叔侄两人很快便出去了,谢缙看见钱音璇在外面说了声很快走了。 “表哥。” 钱音璇看着谢俊自然是满脸欣喜,虽不是状元,但榜眼也是非常难得。 “夜里有些凉,我送你回院子。” 谢俊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钱音璇还以为他在为没有中状元而失落,劝道:“表哥,在我心目中榜眼已经很利害了,是不是状元无所谓的。” 钱音璇轻轻拉上了旁边人的手。 白日里状元游街她也去看过了,好巧不巧刚好在宋家那一行人所在的茶楼对面。 她看见那女人手舞足蹈兴奋异常,那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毫无矜持可言。 钱音璇想想都有些不耻,可那个男人居然中了状元,让人心里像是横了块大石般,更是难受。 谢俊愣了一下,才想到这人是在安慰他。 “我无事,你无需多想。” 谢俊反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很快放开。 这种夜深人静,月色迷蒙的时候,钱音璇看着他却是有些心猿意马。 这个男人可是她从小喜欢到大的,好不容易如今定了亲,她的心里眼中尽是这男人的身影。 “表哥,既无事,你怎这般失了魂的样子?” 钱音璇说着便开始往他身上靠,两人是定了亲的,这种时候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很识趣的离得很远。 “表妹,我还有些事,明日再去看你吧。” 考场失意,前未婚妻退婚之后又突然攀上了更高的枝,谢俊真无心情跟人花前月下。 他扶了下钱音璇的肩膀,说完之后直接转身走了。 ------------ 第297章 任职 钱音璇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茫然之后鼻头突然发酸,这还是表哥第一次这般不给她面子。 西城,长宁侯府。 姜博渊是给小厮扶着进的院子,他一张脸绯红,显然是喝醉了。 太鹤院的余老夫人听闻小孙儿回来了,披了件衣裳就要过去看望。 这般,原想装着不理的温氏也没办法再继续无视下去,带着一众人也跟了过去。 如此,姜博渊刚刚在房中的软榻上躺了一会,余老夫人便过来了。 “博渊,可有感觉头痛?” 余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孙子扶了起来,端着准备好的醒酒汤亲自递给他喝。 姜博渊接过,一饮而尽。 “奶,我说过我会拿上好成绩,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 将门世家出了个探花郎,余老夫人怎有不高兴的。 她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平时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候还是个运气好的。 “高兴便好。” 姜博渊舒了一口气,借着揉额头的空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隐隐还有一丝不忍。 这会温氏来了,进门便对老夫人道:“母亲,这般晚了你怎还来操这些心,让媳妇来便好了。” 她说着便对屋里的人一番询问,知道姜博渊已经饮了醒酒汤,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这时,余老夫人说道:“老大家的,刚好想跟你商量,博渊好不容易中了探花,明儿个还是置办几桌席面吧,将近亲的几家人叫过来乐呵乐呵。” 温氏点头道:“老夫人说得是,儿媳也是这般想的。” “那行。我人老了精神不济,先回了,这儿你看着点。” 余老夫人爱怜般拍了拍姜博渊就带人走了,温氏送她出门,转头之后脸便拉了下去。 她进门看了眼斜靠在软榻上的姜博渊,吩咐小厮好生照看,带着人也很快走了。 待屋子安静了下来,姜博渊睁开了眼睛,里面尽是冷漠与清明。 ***** 殿试放榜之后会有几天空闲时间。 翌日,宋添跟胡柯出门去参加了梁州会馆准备的席宴。 能出一个进士本都是幸事,这次还出了状元,会馆那边特别热闹,不光好酒好菜,还请了戏班子助兴。 宋添被奉为座上宾,胡柯紧跟其后。 田茂也来了,他这次殿试排名并不算差,跟胡柯一样都是进士出生。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谁放了消息,说田茂跟新科状元郎以前有过节,这种场合大家为了巴结宋添倒是将他忽略了。 田茂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感觉很是淡定。 宴上,梁州一带在京中的官员也都来了,只不过都没什么大建树,全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如今见着状元郎,巴结得利害,就指望着以后出息了能对自己有所提拔。 宋添平和以待,顺便跟他们打听了一下当年官居四品的宋家族人亲戚。 他能说得出那人的名字,这些官员又来自梁州,没多会便有人对他道,是有这么个人,多年前已经犯事被贬,后人无人入仕早已经不知去向。 村中的祠堂里如今还挂着那人提的匾,宋家族人几代都在以那位为目标努力读书,没想到正主早已经没落于官场。 宋添有些感慨,这事要是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下午回到府上,常氏也办了席面给儿子跟胡柯庆祝。 接下来两人闲了几天,之后宋添受封翰林院六品修撰,谢俊封七品编修,而姜博渊居然去了大理寺做评正。 探花郎去大理寺,以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人家是侯府公子,加之长宁侯圣庞正浓,想去哪儿都是可以商量的。 大理寺评正也只是个七品官儿,跟翰林院编修相同,这换了个地方也给人挑不出错来。 阿绣知道这个消息时默了默,没有想到姜博渊选了梦境中的老路。 可如果这般发展下去,长宁侯府是不是也会跟梦中一样落得个抄家被贬的下场? 她不知道,朝堂中那些事情就算她有梦境做预警,很多东西也是不一样的。 就如长宁侯,当初罚下来的罪名也是不清不楚,而姜博渊从大理寺少聊被贬官为民,成天在大理寺外帮人接案做讼师,没有那种从云端跌落泥地的落魄感,反而乐呵呵的平静得很。 殿试前三甲的官职历来都有规矩,而胡柯这种进士出生想要进翰林院或是好的职位便要通过考试,能力出众者可封庶吉士。 胡柯去考了,运气好得不行,中了。 除了他梁州那边无人选上,连殿试时排他前面的田茂都没有能考上。 不过胡柯没有进翰林院,居然被弄到工部当理事。 理事看着虽小,但很明显他是受人赏识才走了这条路,以后前途自不必说。 这差事也封了眼看就要上任,胡柯想着长期窝在宋家也不是个事,便让宋府管事帮他在外面找个小院子,他这就要搬出去了。 胡柯当初进来时身上的钱都快要花光了,如今家里无人带银过来,他买院子的钱哪儿来的? 宋添不解,找他询问,胡柯没有隐瞒,将先前他乔装打扮去赌场弄银子的事说了。 也就是在赌场那边,他认识了工部侍郎家的小姐,这一来二回两人还看对眼了,不然他也没机会到工部去。 宋添一听傻眼,一想那侍郎家的小姐居然出现在赌场那些地方便开始担心起来。 “一辈子的事情,你可不要随便来。” 大家闺秀去赌场,这事怎么想都很怪异。 胡柯摇头,“放心吧,她也就是不高兴了喜欢去发泄一下。难得有共同爱好,又是侍郎家的小姐,是我高攀。” 高攀这句倒是真的。 宋添家里做生意发达了,但胡柯这几个是真的寒门学子。 于他们来说能攀上一层关系是难上加难,更别说娶位真小姐,要是给会馆里那些人的知道,那不是得羡慕死。 当然想娶上别人家的千金也不是那般简单的,对方也说了,让他两年内在工部做出成绩占得一席之地,若不然肯定不同意将女儿嫁过来。 ------------ 第298章 村中喜报 二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默默无闻,或许又能有点建树。 不过入了朝胡柯也不能再去赌场那些地方了,所以他找宋添帮忙问问宋二才,他想开个小小的布料铺子,能不能介绍一下货源。 宋添也不想看着同窗无钱娶妻,便将事情跟父亲说了。 宋二才听闻胡柯要做生意自然是愿意帮的,儿子同窗好几个,就他在京中留了下来,以后两人少不得要相互扶持,在官场上共同进退,肯定要帮。 等两人各自到翰林院跟工部上职,因为科考而在京中掀起的热浪也开始平熄。 宋添是编撰,谢俊是编修,两人同在一处公干,上职之后倒是天天能见。 自从上翰林院当差,宋添自然便忙了起来,别的不说,每日天未亮便要起床准备到翰林院点卯。 现在入朝为官更是要受到规矩跟风气的约制,他这从六品小官儿坐不得车轿,只能步行或是骑马前往。 宋添中状元游街之后虽学过骑马,但熟练度还不够,骑上马跟走路没多大区别,还有被摔下来的危险,刚开始那几天实在辛苦得很,每次回来都觉得混身酸痛无比。 好在他刚刚任职,以学习为主,平时还算轻松自在。 阿绣听闻他上职辛苦,让人带了活络筋骨的药油给他。 自从两人的婚事定下,常氏便不给他俩见面了,阿绣天天窝在院中绣嫁妆。 先前宋添没上值之时她外出巡视绣楼还能偷偷见上一面,这下宋添也是高出晚归,两人一眼都见不着了。 宋添高中状元之时宋二才便写了一封信通过邮驿发往家中,只不过这个过程十分之慢,说不准几个月才能收着。 而此时的河口镇,沈县令收到消息已经专程过来报喜了。 宋添中贡士河口镇上的宋家人是知道的,因为前不久远赴京城的庞子默跟纪英回来了,专程给他们带来了消息,可状元之事肯定不知。 沈县令专程请了报子,一路上吹吹打打,举着写有新科状元宋添的牌子,别说河口镇,从城里到镇上这一路,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年出一人的状元郎啊,天大的荣耀,多么让人羡慕。 一路上很多村人也跟着队伍来看热闹,到了河口镇那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有人提前打马来报信,等队伍到达的时候,河口镇宋家的人已经穿戴一新,等着接喜报。 宋老爷子听闻孙儿中了状元,那是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此时捏着烟杆的手都在发抖。 宋明扶着他,说道:“爷,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可别哭了。” “啊?” 宋老爷子愣神,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这是高兴得。” 宋老爷子捏着衣袖想去抹泪,又给身边的洪氏拦住。 “添哥儿都是状元了,咱们以后的言行举止可得注意着点。” 洪氏取了自己的帕子给宋老爷子,以后他们就是状元公的爷、奶,怎能还像乡下人一样不讲究呢。 宋老爷子赶紧点头,“你说得是,要给添哥儿争脸面。” 一行人收拾整齐站在街道中间,县尊大人的马车刚好也到了。 周围的人下跪行礼,沈县令下车赶紧将宋老太爷扶了起来。 “老爷子不必多礼,能教出宋状元这般孙儿,本官恭敬还来不及。” 状元郎的亲爷,沈县令自然恭敬,亲自交了喜报不说,还去布庄里面坐了坐,并告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去县里找他,自是不能让状元郎的家人受了委屈。 宋老爷子受宠若惊,可一想到宋添中了状元,以后指不定多大的官儿又淡定了很多。 后面他又好奇询问,不知殿试之后孙儿何时能归,到时再办场流水席什么的。 都中状元了,自然要留在京中上任,咋能随随便便回来呢。 沈县令细心解释,宋老爷子一听居然不回来了,心中难免失落。 “老爷子想见状元郎可以去京中瞧瞧,全当玩乐了。” 沈县令劝慰,宋老爷子点头,心中却是在想,还是算了,千里迢迢,以后有机会再说。 送走沈县令,听到消息的大房跟三房一家全上镇了,听闻宋添中了状元都高兴得不行。 他们已经尝到了家里有读书人的好处,这下子中了状元,就算人没回来,流水席也得办。 宋三才说,反正流水席也是族里办,钱不花还能热闹一番。 添哥儿中了状元之事,不光要诏告天下,还能广结良缘,有何不可。 宋老爷子想一想也是这么个理,这事儿办好了,以后他就是状元他爷,上哪儿不都受人尊敬,就像先前一样。 不过宋明也说了,办是可以办,但不能收钱也不能收礼。 这刚刚才中了状元,要是传出家人借此大肆敛财,这事儿传到朝廷指不定让人说道,到时会带来灾祸。 宋老爷赶紧点头,这个自然,一定要好好把握。 宋三才一瞧,内心直叹可惜,原本他还想借此捞上一笔呢。 于是,宋家一行人又回村办起了流水席。 这般又过了没多久,宋二才的信总算是到了。 里面说了他们一家在京中的情况,以及宋添中状元之后回不来的事,还有就是宋添跟阿绣的婚事。 宋二才还说了,要是有空俩老可以去京中看看,可以让宋康陪着,并让宋明给他们准备出行银钱之类,到时记账算在绣坊的支出里便可。 虽说二房一家当年已经跟俩老口离了心,但现在宋添入仕一切都不同了,有些事情该怎么办便要怎么办,孝道不可丢。 宋老爷子看着好一阵心动,只不过想到当年贬低过孙儿心中仍是愧疚,到底还是忍下来了,只让宋明回信,待宋家添了小辈,他再找机会过去看望。 而此时京城那边,眼看宋添跟阿绣御赐的婚事便要到了。 临江城那边不光曹眙、杜妈妈他们来了,何家二房也来了人,同时京中何家大房这边的儿媳妇也递了帖子,邀请阿绣外出踏青。 ------------ 第299章 拉拢 年节时去何府拜见还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现下又是玩哪样? 阿绣自然是没去,不过却给何家递了请柬。 何家腆着脸相邀无非也是想要一个修复关系的机会。 卓家这个孤女拿回了临江那边的绣坊,虽有亲戚关系在,可何家人在心里肯定是恨她的。 年节时她主动上门拜见,本想着借此机会给她一个下马威,怎能料到人家转头便要嫁状元郎,还得了圣旨赐婚。 这般,何家人不得不想办法放下恩怨,主动前来修复关系。 因着卓家无人,阿绣本也是宋家的养媳,成亲之事免了很多繁文缛节,常氏想着这嫁妆也不用了,宋家出三十六台聘礼,到时抬着在外走一圈,这礼便成了。 到于宴请方面,他们在京中又无亲无戚,无非就是绣楼跟临江那边的人罢了,再就是宋添身边的同僚,有关系好的请过来热闹一下便是。 这般一算没多少人,在院里办上几桌也就成了,可谁又能想到,临近吉日,临江那一行人前脚刚到,后脚何家人便来了,来的还是毛氏一家。 这可是阿绣的亲姨母,常氏怎敢待慢,赶紧将人请进府中。 阿绣在院中听到消息时这人已经进来了,她换了身衣裳带着杜妈妈前去,还没进门便见到守门的丫鬟婆子脸色难看。小予儿也不在常氏身边,被丫鬟跟奶娘看着在院里玩儿。 这可是怎么了? 阿绣进门,堂中的三人看向她。 常氏本想说点儿什么,见阿绣轻轻摇头,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时,毛氏放下茶盏,很热络地笑道:“姚姚,过来,我有话问你。” 阿绣行了一礼,并拜见了着一身紫红色衣裙的表嫂薛婵。 “姨母。” 她很乖巧地过去了,坐在毛氏身边的太师椅上。 毛氏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听闻你要成亲,我这心里很是高兴,可这婚事前后准备不足,这般随便弄上一弄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阿绣一愣,笑问道:“以姨母的意思如何安排为好?” 毛氏叹息,“事情安排得太急,想回临江安排已经来不及了。好在你大表叔也在京中,不如你回那边何府待嫁,到时从那儿迎亲,总比这边左门出右门进要好,无端惹人闲话。” 毛氏说的话真不好听,又说宋家敷衍婚事,又提到阿绣这种没娘家的姑娘,亲还没成便吃住在夫家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常氏忍不住说话了,“毛夫人,这事不是你想的那般。这么多年来我们已经将阿绣当家人看待了,一切从简也就是想着不用过于折腾,加之京中没有亲人在,要是在镇上,那肯定得大办一场的。 至于迎亲的事儿,阿绣本就是我宋家的养媳,这只是一个形式。” 要是儿子没入仕常氏可能就答应阿绣从何家出嫁的事了,可现在儿子入朝为官,丈夫说了,不能随便去攀亲戚攀同僚,以免惹下什么麻烦。 “她落难时也许是你家的养媳,现在连家业都重振了,再说出养媳这种话,为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毛氏脸色不善,“宋家夫人,你怕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吧。看看你这若大的家业,看看这京中四进的大宅子,没有阿绣你们一家人会在哪儿自己不清楚么。” 想来刚刚就是这么一来一回说得气氛十分尴尬。 常氏斗毛氏,很显然是斗不过的。 就如今这几句话,她已经被堵住了。 阿绣淡淡一笑,对毛氏说道:“姨母,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可这些事情不需要了。” “怎的?你嫁的可是状元郎,这般随意到时就不怕别人在背地里说道。” “说道?”阿绣挑眉,“要是大张旗鼓才会被人说道。添哥虽中了状元,可现在也就是个从六品的编撰,朝中对官制有规矩,他现在的官值可做不得那些大张旗鼓的事儿。姨母,这些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毛氏肯定是知道的,这人不是真要想怎么热闹,无非就是要达到自己从何家出嫁的目的,逼迫添哥站队而已。 果不其然,毛氏一听这话便说道:“你说的话也是这么个理儿,从简可以,但你从一个门出嫁迎亲总归是不好。听姨母的,去何府那边住一晚,到时嫁到这宋家怎么样都出不了差错。” “姨母,这事儿我已经想好了,你就莫要再劝了。” 阿绣的态度突然强硬,毛氏一怔,尴尬笑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真是冠冕堂皇的话说多了也不见磕牙。 阿绣啜了一口手边的清茶,“姨母,当初我为何离家你心里难道不知?” 已经十六的姑娘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直直的这么射过来看得毛氏有一阵慌乱。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较真了,那么大的小孩儿闯荡个啥,无端让人白白担心好几年。” 毛氏拿手绢压眼睛,看着十分真情意切。 阿绣一声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姨母,我很想问你一句,当初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她突然提到旧人,毛氏心头一颤,差点将手边的茶盏打翻。 “姚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毛氏震惊了,堂中的另两人同样也用惊愕的眼神望着她俩。 常氏在想,阿绣亲娘之死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想到这种可能,她气息都急了,看着这位穿着光鲜华丽的贵夫人怒从心起。 而何家新进的儿媳薛婵则是一幅茫然又想听八卦的样子,她才刚嫁进何家没几个月,自然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二房就她这么一个儿媳妇,事情当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毛氏感觉被激怒了,可内心却是恐慌得在发抖。 当年…… 当年她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情? 不能,不可能,肯定是猜测,或是别人告诉她的? 毛氏还没想个明白,又听得阿绣道:“姨母,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这般激动做甚?我娘到底是忧郁成疾,还是怎么样病死的,我到现在也没怎么弄明白,毕竟你也知道我当年那般小,很多事情都是不懂的。” ------------ 第300章 成亲 刚刚还是质问的口气,现在又将话说得模棱两可。 毛氏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叹道:“你娘是个可怜人,当初卓家出了那样的事一时想不开成天郁郁寡欢,也就……” “这事儿也怪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到最后病来如山倒啊……” 毛氏忍不住哭了,用手帕一下下压着眼角,心里却在想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明明回到临江都是一幅亲厚的面孔,本以为那些事情她不可能知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之前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这般还真真小看了这人…… 总算不再谈那些自以为是的事情了,阿绣叹了一口气道:“姨母,眼看我成亲在即,以前的事情咱们先不谈了,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你说的是。” 毛氏顺杆而下,再也不提去何家出嫁的事,聊了两句直接带着媳妇儿走了。 阿绣送她出门,远远看着那一行人的身影眼神冷若冰霜。 “阿绣,刚刚你说的事?” 常氏想问,很显然刚刚两人的对话并不是在说笑,摆明了就是有事。 “娘,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想她在这儿叽歪罢了,省人闹人心烦。” 阿绣还没有想过这么快撕破脸,只不过今儿有些忍不下去。 常氏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谈起,最后想了想道:“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别藏在心里,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要共同承担。” “娘,我知道。” 下午,宋二才回来了,常氏跟他提了早上的事。 宋二才也没说什么,只让她不要担心。 阿绣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要是有什么想让他们帮忙的自然会说。 那厢,毛氏回到何府便闷到房里闭门不出,后面何景澄归来两人才到了堂间说话。 想让阿绣从何家出嫁的事情没成,毛氏心情不好,一张脸拉着,人也有些阴。 何景澄感觉还没什么,转了转茶盏道:“既然这样,吉日那天我们也不用去了,按例送些礼便是。” 毛氏揉了一下脑门,“那跟宋家的关系?” 专程被叫过来,常氏是受了大房之托专程过来拉人,怎知人家油盐不进。 “这事二嫂你不用多想,我会与大哥商量。” 毛氏望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拉拢不成,这下便是要弃了。 可惜了一个状元郎。 转眼间,吉日便到了。 虽说只是出去转上一圈,可应该准备的都得准备。 阿绣的嫁衣是自己绣的,凤冠银楼里打的,院子也准备好了,原本的院子她让给了陆薇,将东院整理出来,以后住这儿离前院也近。 常氏一早便过来了,净脸绞面的事儿她亲自动手帮儿媳妇做,化新娘妆就是阿绣自己动手。 东院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前院那边,宋添也在陈嘉力的伺候下将大红的喜服换好了。 今儿个这场亲事特殊,因着是同一个门进出,新娘子那边又没有娘家人,常氏跟宋二才便做了两面父母,宋添接亲时两个小辈拜一下,在外面转了一圈进门时又拜一下。 前来吃酒的众人知道新妇是宋家养媳都觉得宋家人做得不错,毕竟养媳这种身份无需这般劳烦,普通人家到了年龄直接点个花烛便是成亲,怎还会办酒送聘礼呢。 这聘礼送出去可就是女方的了。 喜宴来的人并不多,没有那些拦路找事的亲戚,不管是迎亲还是进门都十分和谒平静。 轿子到了,阿绣扶着杜妈妈的手下车,之后手里便塞了一条红绸。 她知道红绸的另一端便是男人的手。 进门跨火盆,拜天地,阿绣听着周围那些祝贺声心境也是难以平静。 从小一起长大的夫君,这般熟悉她觉得自己应该很淡定才对,却莫名的内心十分紧张。 阿绣很快就被牵着去到了新房,她坐在喜床上,听见喜婆叫挑盖头,手里绞着红色手绢,一颗心蹦蹦直跳。 很快,一根红色木棍伸过来了,她感觉到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抬头,便见到了男人俊逸般的脸。 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四目相对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整个眼神便亮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阿绣觉得这人好像变成熟了,五官更加硬朗,连喉结都有了。 阿绣这般一打量,小脸慢慢染成了绯色。 宋添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垂头眨了下眼道:“你,真好看。” 此话一出,围观的丫鬟婆子们都扑哧笑了起来。 喜婆笑道:“新娘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一小碗汤圆端到桌子上,阿绣觉得这也是规矩,便坐过去吃了一个,可怎想…… “生的?” 她看着匙子里咬开的汤圆蹙了眉头,喜婆却是拍手叫道:“生就成了,祝新郎新娘团团圆圆,早生贵子。” 原来是说这个,阿绣放下匙子脸红了。 这边,喜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出去了。 宋添见大家都去了外面,咳了咳道:“我已经让春柳去给你弄吃的了,接下来你休息一会,我去前面陪客。” “添哥,你去吧。” 阿绣轻松说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倒没那么紧张了。 宋添点头,拉门去了前院。 阿绣舒了一口气,之后吃了一碗鸡丝面条,正准备躺矮榻上休息一会,常氏独身一人悄眯眯地过来了。 “阿绣,吃东西了没?累吧。” 常氏进去挥手将春柳几个都挥了下去。 阿绣有些纳闷,问道:“娘,你有事?” 常氏专程跑过来连女儿都没带,自然是有事的。 她紧挨着阿绣坐下,眼神怪异地从袖中摸出一本书来。 “昨儿个一忙,我倒是将这件事儿给忘记了。你拿着看看,别不好意思。成亲后女人都有这一遭,别让自己受罪。” 两个巴掌大的小册子,阿绣一瞧那画册的封面便知是什么书了。 其实这些昨晚杜妈妈已经跟她说过。 阿绣脸色一红,推辞不得,见常氏将书塞过来,只得赶紧塞进袖中。 “我还得出去招呼客人,你睡会吧,省得晚上没精神。” 常氏嘿嘿一笑,很快走了。 阿绣摸了下那书册,见丫鬟们都不在,拿出来小心翻看起来。 ------------ 第301章 花烛 前院的席宴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等阿绣从浴间沐浴出来,外面才传来一些动静。 不多会,丫鬟推门,宋添入内。 阿绣已经卸了妆容换上舒适的衣裙,此时正坐在矮榻上看礼单。 橙色的烛光下,女人的面容恬静而又温和,像极了多年前她在灯下做绣品的样子。 转眼间,他们都大了。 小时候的念想成了真,她成了自己的媳妇。 “添哥,要不要让人上醒酒汤给你?” 阿绣甜甜一笑。 宋添点头,正打算去拿衣衫洗浴,阿绣又道:“你的衣衫已经放浴间里了,你要是想洗现在去便成。” 阿绣就想着成亲了照顾一下他,宋添一听,却是悄悄红了脸。 今晚可是洞房花烛,看起来她比自己还要沉着大方。 从浴间出来,宋添已经沐浴完换了舒服衣袍。 醒酒汤已经在桌上了,他端上后一饮而尽。 “添哥,何家来人了?” 阿绣收好桌上那些礼单,不多,只有三张。 宋添点头,“只有何文筠一人。” 阿绣能想到是男宾,因为要是女眷的话怎么样都会到新房来看一眼,结果是没有。 只是,她想着何家送了礼便不会来人了,没想到何文筠会跑过来。 阿绣蹙了眉头,因为梦境的原因她对何文筠这人多少有些忌讳,不过现实跟梦境如今已是两回事,她想着跟何文筠应该没什么瓜葛才对,没想到有些东西冥冥之中都存在着牵连。 “没灌你酒吧?” 阿绣随口一问,怎知却看到宋添点头。 “灌了,好在有胡柯在,不然我多半会趴下。” 宋添如今能保持着一份清明多亏了胡柯,那小子从小在赌场中长大,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在外这么久还没见有人喝得过他。 “对了,我听娘说之前何家姨母想让你从何家出嫁,这事没说成关系还搞差了,可是真?” 上次毛氏过来找事宋添自然也听说了,只不过这段日子两人见不得面,没能将这些事情拿出来说。 宋添说着坐到她身边。 屋内伺候的两个丫鬟见此,默默退出拉门。 “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这次我成亲人都没来。我还以为何家人不会来了呢,只是没想何文筠会过来凑热闹。” “添哥,我那位表哥生性暴虐,要是以后他在外面找到你,可不能随便跟他一起,那人心狠,跟外面的痞子差不了太多,你多注意些,别给他的表面骗了。” “我知道了。” 宋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女人带到怀中。 “刚刚在席宴上他见有人帮我挡酒,也就待了一会便走了。” 宋添看出那人不待见自己,就算他是今年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 “我倒是希望那些人别来。” 阿绣撇嘴,大好的日子,谁都不想因那些不喜欢的人而毁了心情。 宋添点头,瞥了一眼她道:“别谈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行吗?” 今晚可他们的新婚之夜,良宵值千金。 “就是随口一说。” 阿绣抬头看他,不想就撞进了男人如狼似虎的灼热眼神里。 红烛摇拽,夜色正浓,一切都是那般水到渠成。 东城,何府。 这处是何家二房专有的宅子,平时何文筠过来的时候会住。 何文筠这人随心所欲惯了,进了门才想起这院中住的还不止他一个。 “去跟夫人说一声,今晚我宿在前院,不用留门。” 何文筠有丝丝醉意,说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多会,何文筠沐浴出门,却看见矮榻上坐了一个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何文筠坐过去揽住了她的腰,眼中柔情尽显。 薛婵扭了下,避开了他的手。 “这么晚了,我还想问你去何处了呢?” 很明显她是不高兴的。 何文筠浅笑道:“晚上跟几个朋友小聚了一会。” 他说的是真话,离开宋府之后便找人喝酒去了。 “小聚?我可是听说你去喝喜酒了。” 何文筠一愣,眼中闪过一抹不察的厉色,随即又很快隐去。 他叹了一口气道:“终归是我表妹,难不成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薛婵笑道:“娘都没去,你跑过去做甚?不是明摆着让娘难堪么。” 何文筠道:“娘只是在气头上,等过了这阵子便知道这层关系断不得。你想想,十几二十年后的状元郎,没有意外以后入阁拜相,到时刚好可以帮扶咱们的孩子。” 这人想得还挺美,薛婵捂着嘴,差点儿哧笑出声。 “夫君,何家对她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么?别说是关系,这人都要弃了还谈什么帮扶。你真为家里着想,就应该想办法将宋家,将你那位身世凄惨的表妹压在脚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去故意讨好。” 这女人说得太多了,何文筠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些事情我自会知道处理,你无需多言。” 薛婵呵呵,“我知道夫君有自己的成算,可我不得不奉劝你,敌是敌,友是友,别为了私心毁了家族前程。” 长得那般招人眼的姑娘,是个男人都会放在心上。 这半年来薛婵觉得他给出的关注太多了,让她不得不多想。 “薛氏,是不是我平时太放纵你了?” 何文筠两眼微眯,里面透着寒。 这个女人来自威远侯府他才会给一些脸面,如若是别人这般跟他讲话,借十个胆子都不敢。 薛婵有娘家人撑腰,自然也是不怕他的。 只见她淡淡一笑,道:“夫君,我们可是新婚燕尔,你的去向难道我就不能打听么?” 何文筠哼声,“人要学会适可而止。我一无姬妾,二无通房,已经给足了你脸面。如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信不信我立即抬几个小妾回来。难不成你威远侯府还能管得着我抬妾寻乐。” 这种事情自然管不了。 这次回京,薛婵可是在姐妹面前炫耀过自己后院无姬无妾,这般才得意过一回,他居然要抬妾室。 薛婵气得发抖,泪都冒出来了。 “夫君,你这是故意想气我吗?” “我不想气你,暂时也没找到合眼的女子,可要是你不知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 第302章 新婚燕尔 赤裸裸的警告。 等薛婵回到院中,那口气也落不下去。 她身边的老妈妈说道:“小姐,不能这般放任不管了,最少要让二夫人知道你是为这个家好。” 薛婵舒了一口气,点头。 翌日,毛氏一早便知道儿子昨日前往宋府参加喜宴之事,亲自去前院找儿子说话。 何文筠昨晚酒喝多了,现在头还有些痛,见毛氏来了眼中闪过不耐。 “筠儿,你昨日去宋家做甚?” 毛氏有些想不通,何文筠寒着脸道:“是她告诉你的?” 昨日都说过了,那女人怎还不长脑子。 “你说婵儿?”毛氏冷哼道:“你做了些什么还能瞒得住人,何需别人告状。” 她的意思不是薛婵生事,可何文筠怎会信。 那女人出生威远侯府,高门大院里的阴私多了去了,有的是方法将消息透露出去又能将自己撇干净。 “娘,我是去了,喝了一杯,说了几句喜气话。” 何文筠捏着茶杯大方承认。 毛氏不解问道:“这是为何?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吉日那天不用过去。” “娘,那宋家小子是新科状元,我只是想着交好了对我们以后有好处。” “如果你是想着这个大可没有必要。”毛氏眼中有不屑,“状元又如何,现在无非就是一个六品官儿。而且你大伯说了,这人不是友就是敌,如今这样也是留不得的,早晚都得除掉。” 说得这般轻松,虽然人家品阶不高,可却是天子近臣。 “娘,这事做得了吗?” 何文筠还有些担心,如果能将人除了他自己是没意见的。 到时表妹成了寡妇,估计对他们的态度不会这般冷漠了。 毛氏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只可惜那些人不珍惜。放心吧,你大伯在京中运筹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而且,这也不止是咱们的意思,也是上面的意思。” 何文筠笑了,“如此便好。” “对了。”毛氏又道:“听你四叔说最近得筹一笔银子。” “多少?” “十万两。” 何文筠蹙了眉头,“娘,这次他们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毛氏也叹道:“上面已经同意安排你大哥进御林军,你二哥现在也入了礼部。这些事我们开了个头,便没了回头路了,只能不停向里面投银子,以保后辈们都能顺利如仕。” 想起这事毛氏有些不爽,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从商了,想改过来并非易事,倒是让另几房占了先机。 何文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谈。 宋府,早上两位新人给爹娘敬了茶,此时正围上一张桌子上吃早饭。 京中宋府即无长辈又无妯娌,以前的日子怎么过的,现在也没多大变化。 常氏全程笑眯眯的,早饭结束便让小俩口回院子去休息,这两天都不用过来了,等儿子的休沐结束过来吃餐晚饭便成。 阿绣一愣,想着之前都是一起吃饭的,现在怎么就…… 不过看见常氏一幅笑意盈盈的样子,阿绣想到了什么,怎好意思去问。 出了常氏的院子,宋添轻轻在她耳边问道:“身体可还有不适?” 阿绣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不舒服是肯定的,这两日你可得收敛些。” 宋添勾唇,“我晓得了。” 两人回到院中,之后阿绣作画,宋添看书,忙碌这几月,难得这般清闲。 后面的两天,两人都是这般闲情逸致地过着。 宋添依言,晚上没有再闹他。 到了应该回门的那日,阿绣便带着丈夫给亲人的牌位上了三柱香。 阿绣在蒲团上跪着,心中默念,让亲人不要担心她,夫家对她很好,卓家的家业也发展顺利,接下来她会想办法将那些人揪出来,祭奠他们在天之灵。 素了两晚,当天夜里宋添便不再放过。 在这次之前已经看过书学习过的男人,实践起来技艺突飞猛进。 翌日阿绣又起晚了,好在不用去常氏院子用饭,脸面暂时保得住。 接下来的几日,阿绣总算明白常氏为何让他们不用过去陪饭和请安,宋添见她不哭了,也没有任适不适,便有些胡来。 阿绣止都止不住,同在一室,共睡一榻,又是刚开荤的年青男子,有些时候防不胜防。 最后,宋添的休沐结束,夫妻俩去常氏院中用饭,阿绣的眼下还挂着青黑。 常氏心疼儿媳妇,老早就让厨房煲好了老母鸡汤。 饭后,父子俩人到书房里说话,常氏便将阿绣叫到内室,委婉地问是不是宋添总闹她,两人都年轻,可这事儿也得有个度,不要让他乱来。 阿绣红着脸点头。 晚上,宋添就被约法三章,阿绣连次数跟日子都定好了。 两人一阵掰扯,最后总算订下了一个章程。 次日,宋添的新婚假结束,早早起床便准备上值去了。 身边的人动了动,阿绣便醒了,正准备起身肩膀就给人按住。 “你睡,这些事情自己来便成。” 现在家里虽说有了不少下人,可宋添除了外出,平时饮食起居都是自己来居多。 阿绣想了想,随即也就躺下了。 宋添轻轻勾唇,起身将衣衫拿到外间去换。 房中没有摇铃,守夜的丫鬟们都没有进来。 宋添换好衣裳让人打包了一点早点,这就准备走了。 他拎着特制的小食盒正要出门,想到什么又将东西放下去了内室。 内室中只有一盏烛灯,昏暗的灯光照得幔帐里的人影越发蒙胧。 宋添轻手轻脚过去,坐于床沿附身去亲了亲那个睡眼迷糊的女人。 阿绣正睡得舒服着呢,一股清冽的气息传来,人醒了大半。 “添哥!!!” 阿绣捏上了他的脸,都变形了。 宋添不理,嘟咙着道:“晚上才能见了……” 这样一弄阿绣也是睡不着了,等男人走后便起床收拾一番,准备上绣楼一趟。 算起来她也有半月没去绣楼那边看过了,前两天杨掌柜还给她递了一封帖子,是商会那边的活动帖,眼看魁榜会便要到了,今年卓氏绣楼也有份。 ------------ 第303章 风向 早饭过后,阿绣去了陆薇的院子,本想叫她一起去绣楼逛逛,进门便见到了挂在檐下的大花灯。 原来这灯她还留着,连破的地方都修补好了。 陆薇听闻要去绣楼,收拾了一下很快就跟她一起出去了。 路上阿绣也将魁榜会的事情提了提。 这是商会一年一度的比试活动,会有不少商人跟权贵前来观看,参赛的都是商会成员,如若赢了,便会得到商会御赐的绵绣天下名匾。 那块匾是先祖皇帝赐下,得了不光会提升绣楼的人气,也会带来不少生意,对做绣品生意的众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当家的卓家有过五次比试经历,拿过三次牌匾。 比试除了展示成品,还有现场绣艺的环节,评比人有商会成员,还有专程请过来的那些权贵,很是隆重。 陆薇一听比试这般重要便问起阿绣的打算。 这般重要的比试各方人员不管什么身份都能上场,可阿绣觉得自己的手艺已经比不上陆薇了,便打算让她去。 陆薇点头。 她平日里天天窝在院中作画刺绣,在外的东西知道不多。但只要是阿绣决定了,她便会去做。 帮宋家做事这么多年了,她清楚这些人没有亏待过她,更没有当她是下人一般对待,大家平日里的相处都是合作跟朋友关系。 如今在临江的哥哥跟嫂子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们买了大大的宅子,又请了下人服侍。 当初若不是宋家,他们兄妹俩怎会有这种机遇。 两人上绣楼里转了一圈,之后阿绣选了几样绣品用着比试那天展示所用,之后很快便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阿绣时不时都会到陆薇那边,共同绘一个图样,比试那天用。 这期间京中各处绣楼跟绣坊也在花心思做着准备,只要能拿到牌匾,便最少能有一年巅峰时间,这对各家绣楼来说十分重要。 也就在这个时候,宋添回来说他已经开始动手撰写史书了,偶尔还会进宫。 翰林院的人就是这样,官值不大,却是天子近臣,时常见到天颜,机会多,升得快。 “添哥,你现在才刚上任不久,有机会也别急着表现,等多两年在朝中站稳了脚根再说。” 阿绣虽说背负着血海深仇,可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她懂。 宋添刚上任,又没有站队,不满跟排斥他的人多着呢,目前报仇的事情先不提,能站得住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 宋添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不远处的烛台,从他拒绝梁阁老的招贤、何家的有意拉近,他很清楚两边人都给他得罪了,不过他唯独没有得罪皇上。 其实他没有跟家里说,这小半个月来风气已经变了。 当他拒绝了那些人,已经从人人追捧变成了个个避嫌。 他新科状元的风头已经没了,大家退避三舍,只怕跟自己打成一片变成异类,惹了两边人厌弃无端带来麻烦。 其实这段日子宋添在翰林院并不好过,要不是皇上亲点,他连入宫的机会都没。 阿绣见他神情有些恍惚,问道:“添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添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道:“是有一点事。” 阿绣伸长了脖子,不想男人直接走过来了,然后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 “娘子最近辛苦了,我伺候你沐浴吧。” “谁用你伺候啊!”阿绣见房中的人都退了出去,掐着男人的手臂道:“快放我下来。” “不放,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 “同房的日子……” 六月中,正当阿绣全心全意准备魁榜会之时,朝廷来了急报,山阴一带发了洪灾。 胡柯得了一个外出建功的机会,跟着工部侍郎前往赈灾。 与此同时,胡柯的两个哥哥从河口镇来到,为弟弟接手了那点生意。 胡柯离开,有些人开始背地里对宋添冷嘲热讽。 看吧,不站队,得不到提拔,同科进士有好几个都换位置了,新科状元却还稳如泰山。 宋添充耳不闻,得到招见便入宫,无事的时候泡好茶便在案桌上看起书来。 他这般淡定的态度让众人不解,后面暗地里不知道谁传这人是个读死书的,不懂官场,无前途可言。 胡柯离开之后,由京中绣商举办的魁榜会开幕。 这日早上,除了上值的宋添,宋家一行人都去了。 魁榜会开在一个叫红楼的地方,这里是一处二层的红木阁楼,在京中很是有名。 平时不少活动跟宴会都是在这儿举办,场租费不菲。 在这儿举办魁榜会是老惯例,费用由商会从会费资金里面扣除。 当宋家的两辆马车去到红园的时候,杨掌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阿绣跟陆薇一前一后下了车,几人正待进去,不想有马蹄声传来,之后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宋老爷。” 姜博渊翻身下马,对转过身来的宋二才跟常拱了拱手,之后还对阿绣跟陆薇笑了笑。 没想会这儿碰上姜博渊,阿绣有些意外,不一会又见到一位银发老太太从马车上下来了。 阿绣一瞧那气度,想到了,这人便是长宁侯府上的余老夫人,看样子是来参加今日的魁榜会,姜博渊只是作陪。 果不其然,双方见了礼,余老夫人听闻这宋家不光出了位新科状元,还要是开绣坊的,很是惊讶了一番,站门口跟几人聊了两句。 不多会,姜博渊陪着余老夫人进去了。 阿绣他们也跟在后面,上事先预定好的二楼包间。 上楼梯时,陆薇忍不住停下脚步,向斜对面那个楼道口看去。 阿绣见她没有跟上来,也好奇望了一眼,发现是长宁侯府祖孙俩离开的地方。 之前还在猜测,这下基本上能肯定了。 陆薇要是能找个合心意的人阿绣也挺高兴的,可姜家,很显然不太合适。 先不说长宁侯府他们高攀不起,将来长宁侯倒台,这其中也存在着很多变数。 而且,很显然姜博渊并没有这些心思,刚刚在门口时,他甚至都没有多看陆薇一眼。 ------------ 第304章 手脚 红楼的二楼有个很大的堂间,各绣楼甄选出来的绣品都摆放在这里,供前来参加活动的贵人们观看。 姜博渊陪着余老夫人看了一圈,最后停在写有卓氏的小隔面前。 “这就是那状元夫人家所出的绣品?” 姜博渊点头,“年节时我那件银白色的袍子便是找他们家做的。” “听你提过。不错,不错,我这老婆子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喜那些花里胡俏的东西,这件纱衣倒是很好。” 余老夫人看着那件古褐色的流彩纱衣,显然非常满意。 姜博渊呵呵一笑道:“奶奶,明天我去给订两件。” 余老夫人哼笑,“明天不用上值?没个正形。” 姜博渊勾唇,“出去办办案子,顺便逛上一逛这也没啥。” 余老夫人叹道:“不用了,我自己多走动走动,就当活动筋骨。” “这也成。” 两人很快进了观位最好的雅间。 时辰不早,进红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到大堂看了看各家选出来的珍品,后面都坐在二楼阁台前准备观看一会的比试。 这次前来观赛的贵妇人有十几个之多,其中不泛各府未出嫁的小姐。 余老夫人坐下喝了杯茶水,后面望了望坐他们斜对面的周家,对旁边没个正型的小孙儿道:“博渊,周家八小姐也来了,你要不要过去招呼一声?” 姜博渊瞧了一眼道:“人家都是女眷,我一个大男人过去干啥,一会要是碰见打声招呼便好了。” 余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那八小姐看过来了,你好歹给人家一个笑脸吧,盯着桌面干啥。” “是,奶奶。” 姜博渊无声叹气,之后对那边笑了笑,以示招呼。 周家八小姐显得有些羞涩,在姜博渊看过来之际居然默默垂下了头。 姜博渊一瞧,只觉无聊。 这下他总算知道老太太为何硬拉着自己过来了,专程让他相看呢,可这些事情,不可能。 余老夫人见他这般,冷哼了一声咕哝道:“都二十的人了,也不知道成天忙啥,一点不将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我这头啊,真疼。” 姜博渊一听,叹息道:“奶,姻缘有命。” 这边的祖孙两人暗自较劲,那厢,阿绣正带着陆薇做最后的准备。 一会场中比试要用的料子跟针线都是自己准备,参赛的人阿绣算了下差不多有二十几个。 那些人背后的绣楼差不多是个什么水平阿绣也摸过了,只要陆薇正常发挥,拿下牌匾不是问题。 比试在一楼中间的场坝,绣架检查完毕,杨掌柜便带着小伙计拿到一楼卓氏所在的位置。 这般等架子准备好人员也开始要上场了。 陆薇提上绣篮,在丫鬟的陪同下去了楼下。 一楼的坝场里已经有一些人员在走动,各处绣楼甄选出来的参赛人员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位撩起衣袖的男人。 技艺不分男女,这其实也没啥。 陆薇在丫鬟的护送下来到卓氏的位置,小丫鬟正扶她坐下,不想后面有两个抬着绣架的小伙计冲撞了过来。 “小姐!” 小丫鬟侧身一挡,那绣架撞上了她的胳膊,好在将陆薇给护住了。 两个小伙计见撞着人了模样很是慌张,立即放下东西躬身道歉,一人更是跪倒在地。 小丫鬟揉了揉被撞的胳膊,冷声道:“眼睛呢,长头顶上去了?” “小的该死,姐姐饶命。” 两人一个劲儿地认错,陆薇拉了拉丫鬟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 小丫鬟不悦看了两人一眼,“算你们走运,碰上我家小姐好心,赶紧走吧。” 两人感恩戴谢,很快便抬着绣架离开了。 “小姐,你没事吧?” 小丫鬟打量着陆薇,见她摇头扶着人坐上绣凳,又将放于脚边的绣篮挂在架勾上,最后一句一字说道:“奴婢就先上去了,有事你便举手。” 陆薇点头,对小丫鬟笑了笑。 看见坝场中的人差不多已经坐好,小丫鬟行了一礼也转身回去了。 她来到楼梯口,刚好碰上了带着人下来的阿绣。 “刚刚是何事?” 很显然刚刚下面的情况阿绣也瞧见了,只是给绣架挡着看得不全面,只知道有人撞了过去。 “夫人,有两个家伙冒冒失失将我给撞了,还好薇小姐没事。” 丫鬟将事情简单提了提,阿绣望了眼已经坐好的陆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商会的杂役人员已经开始用木架封锁下面的场坝。 二楼都是观赛人员,一会比赛开始上面什么都能看见,为了防止透露对手的信息,比试开始之后禁止交流来往,保证公正。 阿绣带着小丫鬟来到楼上,等三下锣声响起,场坝中的比赛正式开始了。 陆薇听不见锣声,但她知道规矩。 下来之前阿绣便找她将各方事宜都说清楚,所以当她瞧见拎着锣的小伙计一边敲一边转圈,便知道可以动手了。 二楼,常氏也在问阿绣,“刚刚没什么事吧?” 阿绣将事情提了提,后面站在栏杆边缘处向下面看。 刚刚的事情看似普通,可她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呢。 场坝中,不少人已经开始穿针引线,准备着手了。 陆薇在心目中默了默事先准备好的图样,也掀开绣篮上的绸布准备拿出针线。 只不过当她看清绣篮里挽成麻花状的黑白两色绣线,整个人都惊呆。 这,这根不是她准备好的绣线。 她准备好的是卓家独门特制的银面蚕丝线,怎是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棉线,还要是黑白两色! 怎么会? 东西怎么变了,明明在楼上时还检查过。 陆薇的脸色十分难看,后背的冷汗爬满背脊。 她想到了刚刚抬绣架的两个小伙计,看来就是在那个时候。 自己还好心放了他们,没想到…… 陆薇满心慌乱,她转头左右看了看,不少人已经开始下针刺形。 大家都是竞争对手,自然没人想要理她。 甚至不少人都在心里想,少一个算一个,自己也多一层机会。 楼上,阿绣明显感觉到了陆薇的异样,领着人匆匆下楼想要看个究竟。 ------------ 第305章 为难 场坝中所有人都着手开始刺绣了,也就是中间位那个姑娘还在坐在那晃神。 别说是阿绣,二楼那些观赛的都能感觉到不对劲来。 “这不会是还没准备好就临时上场了吧?” “那是谁家的绣娘啊!” “看位置应该是卓氏的。” “卓氏?” “刚刚我看了他家的纱衣很是不错,这绣娘怎么?” 很多人都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余老夫人也叹道:“那姑娘怎么了,好像遇上了什么难题。” 姜博渊原本无聊拿着一本书在看,听见二楼上的窃窃私语也伸长脖子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了不得,他不光看见了一直在发呆的陆薇,还见到宋家那一行人正在对面的楼梯口上跟人说着些什么。 很显然这是遇上麻烦了啊! “奶,我过去看看。” 姜博渊说着立即便下楼去了。 红楼是圆形阁楼,共了四个楼梯口。 此时阿绣正站在斜对面的楼道口上跟人理论。 她想看看情况,而那些人并不放她过去。 “这位夫人,比试已经开始,这样不合规矩。” “小哥,我家绣娘明显是遇上了问题。既然不能让我过去,那能不能麻烦小哥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尖嘴猴腮的白面小二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也于理不合,按规矩比试开始之后为了公正,任何人都不得与绣娘接触。” 阿绣说道:“规矩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怀疑场中有人对我家绣娘实施陷害,想要故意让我们输掉这场比试。” 想到刚刚那一场小小的事故,阿绣反映过来了,是有人在搞鬼。 这时,一声嗤笑声传来,阿绣转头看去,便见到何景澄跟另一位理事过来了。 那位理事阿绣知道,叫黄峙,背靠太仆寺卿蒋大人。 这人不好惹。 阿绣舒了一口气,见两人询问又将刚刚的话复了一遍。 黄峙不屑说道:“即参加了比试就应该尊重规矩,比赛开始便不能与外人接触,这一点宋夫人应该是清楚的。” “黄老爷,我怀疑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故意陷害我家绣娘。我不过去,可否请你这位评审前去看看所为何事,以做出必要的补救。” “补救?宋夫人,这是比试,关系着各家绣楼的声誉与钱脉,你当这比试是小孩子过家家,开场之后还能随意而为。” 黄峙巴不得卓家倒台名誉扫地,怎么会帮。 想着先前那些人站在卓氏的展位上赞口不绝,他心中无比妒忌。 阿绣气结,看了眼何景澄正想跟他说说,却见这人对她摇头。 这什么意思,是让自己不要惹着黄峙,还是说他也不乐意帮这个忙! 阿绣舒了一口气,清楚自己跟何家的关系闹崩了,现在再找何家人帮她,也是自寻末路,说不准这件事情何家也是有份。 想到这,阿绣袖中的手紧了又紧,身后的宋二才劝道:“阿绣,算了,我们再上去看看情况吧。” 宋二才有些无奈,因为全程他连话都插不上。 被这些人挡住阿绣没有办法,正打算上楼再看看情况,姜博渊过来了,看了看几人说道:“不如我过去看看。我一个外行,又对这些事情不懂,这总可以吧?” 姜博渊借着楼梯拐角的遮挡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了。 长宁侯府上的小公子帮忙出头,在场的人一怔,怎好一口气拒绝。 黄峙婉言说道:“三公子,这事不合规矩,对场上的那些绣工有失偏颇。” 姜博渊斜了他一眼,“照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跟卓氏合伙要欺骗大家,对场上的绣娘通风报信,为赢得比试创造条件?” “三公子,黄某不是这个意思。”黄峙陪笑。 “不是就行了嘛,我就是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你不知道,最近大理寺刚接手了这么一个案子,为了利益故意打压同行,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如今那案子还没结呢,要是卓氏绣楼想报官查个究竟,刚好两件案子一起办了。” 姜博渊说话一点都不给人面子,十足的纨绔子弟。 黄峙心虚,还真不敢反驳他。 这时,一直沉默的何景澄说话了。 “黄老爷,既然三公子都这般说了,不如就让他过去看看吧。” 黄峙为难道:“可这不合规矩,一会那些人问起来可如何交待?” 何景澄默了默,对阿绣说道:“姚姚,这样你看这样如何,三公子前往寻问这事可以,但为了能够向商会成员交待,不向里面送物递话,这事可成?” 何景澄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阿绣此时还不知陆薇遇上了何事,想了想点头同意。 其实阿绣也想过了,比赛赢了最好,输了也无大碍,但是陆薇不能出事。 两者之间她更在意的是人。 这般黄峙也点了头。 很快,姜博渊便转身向场坝中去了。 绣线被换,陆薇正在愰神之时,着一身宝蓝色锦袍的男子过来了。 他墨发玉面,气宇不凡,迎着晨光俊若仙人。 陆薇跳动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她望着走过来的男人突然鼻头有些发酸。 “可是,有什么麻烦?” 姜博渊站定,弯腰问她。 陆薇摇了摇头,伸手拈起篮中的绣针已经开始穿针引线。 就在刚刚,她脑中灵光一动,已经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了。 姜博渊看了看她绣篮中那些黑白棉线,再瞧瞧周围那些人篮中五颜六色的花锦丝线,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既然陆薇说没事,姜博渊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身去跟阿绣汇报情况。 黄峙跟何景澄已经走了,阿绣站在楼梯口上等情况。 “如何?可是有事?” 姜博渊点头,“我们上去再说吧。” 一行人转身上楼去到宋家所在的隔间,姜博渊指着下方道:“我刚刚看见她的绣篮中只有黑白两种棉线。” 阿绣眼中尽是寒意,“看来是有人动了手脚。” 姜博渊点头,“不过陆姑娘说无事,看样子她打算试上一试。” 阿绣点头,“能不能赢我已经不在意了,只要她没事便好。” ------------ 第306章 当之无愧 场坝中刚刚引起的短暂骚动很快就平熄了。 可当大家看见场中那位绣娘居然用黑白两种色刺绣,蹙眉都伸长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姜博渊在宋家的隔间前站了会便离开了,他回到自家的雅间,余老夫人便问道:“刚刚你去到场中做甚?” “宋家的绣娘遇上些麻烦,我过去看看。” “便是那用黑白线刺绣的那位?” 姜博渊点头,书也不看了,站在栏边盯着下面。 五颜六色的绣架堆里多了一个异类,很快陆薇便将众人的焦点吸引过去了。 大家刚开始都蹙了眉头,搞不明白这黑白两种绣线还有什么出彩之处,甚至有人说晦气,怎有用黑白色绣衣料的,奔丧呢。 众人满脸嫌弃,站在二楼中间圆台边上黄峙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听说过卓氏有一个十分利害的哑女绣娘,可再利害的人又怎样,没有色彩斑斓的锦蚕丝线,纵使她有天大的能耐也绣不出像点样儿的东西。 黄峙旁边,何景澄却皱上了眉头,他想不通那绣娘为何没有放弃,而是直接开始动手。 比赛的时间是一个半时辰,刚开始大家还能聊一聊闲话,越到后面场中绣艺慢慢显露出来,大家便都围在栏杆边上伸着脖子往下面看。 场中请来的贵妇人们手中都有一票评价权的,到时谁输谁赢还并不全是评委们说了算。 “博渊,你看宋家那绣娘绣的是什么啊?” 余老夫人蹙眼看好半天了,硬是没有看出那绣架上绣的是何物,一点白一点黑的,好像是鸟,又不太像。 “我看,应该是雪景吧。” 姜博渊也不确定,心中却暗暗为场中那个姑娘着急。 绣线被人换成了黑白,她还要坚持下去,这种不放弃的精神已经很难得了,姜博渊不想看到她一会还成为别人的笑话。 斜对面的隔间里,常氏也是心焦,陆薇的绣线被人动了手脚她听说了,心里一遍遍咒骂着又要替她担心。 怎么能这般欺负一个哑女呢! “娘,没事的。” 阿绣相信陆薇,她既然说没事那就是有把握。 时辰眼看便要到了,场中已经开始有人收针站了起来。 外面守着的小伙计见绣品已经完成,走过去将绣架抬到二楼的正堂。 东西放在这里将用着向评委跟各位贵人们做展示,一会投票评比。 第一件上来的便是黄家绣楼出品,那是一幅怒放红梅图,花朵不多,却针脚细密,加之黄家独有的留白法,看着惟妙惟肖,让人惊叹。 黄家主做男人们的生意,这次绣娘绣的虽然是红梅,但长期以来绣青竹、兰花,以及各类祥纹早已经练就了非一般的功底,这次绣小品又精又快,看得在座的人都连连点头。 有了黄家的绣品打头阵,陆续又有不少绣架抬了上来。 以往何、魏两家都会参加魁榜会,只可惜今年没有。 他们手上顶尖的绣坊已经交给卓家了,没有出得了手的绣娘,再来参加又有什么意义。 魏家这次并没有来人,何家也就只有何景澄这个商会理事在。 眼看时间便要到了,场中也就还剩下陆薇一个人在,大家都有些好奇,她用那一黑一白两线到底要绣个什么东西。 不少人都还站在围栏边上向下面看,而此时的陆薇也收针了。 她用剪刀轻轻剪断收尾的绣线,之后看了看画面,继续拿着剪刀开始修剪绣上去的图案。 这次她用的针法并非卓氏针法,而且与传统针法完全不同,她刺上去的绣线并没有拉实,而是留下了短短的一点空隙。 这一截空隙初成形时看着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毛糙,可让她用剪刀将那些绣线剪开,完全变得不一样了。 只见那些黑白棉线相互融和,组成了黑白灰多层次的单一色彩,远看如一幅清雅的水墨画,近看那画面微微凸起,完全不像是刺绣,更像是一幅立体的画面。 阿绣看着画架上的成品只想拍手称快,她没有想到陆薇会在这种情况下创造一种新的针法。 “真的,太美了。” 阿绣忍不住感慨出声,而围栏边上那些观众也忍不住发出声声感叹。 姜博渊见绣架已经给人抬上来了,对余老夫人说道:“奶,我陪你过去看看。” “好吧。” 余老夫人也想看看那是怎样的一幅绣品,明明刚开始毫不起眼,在那姑娘的剪刀下居然变了样。 不少人都开始向中间的正堂,不多会,大家便见到杨掌柜护送着那块绣架上来了,身后还跟着被丫鬟扶着的陆薇。 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幅绣品,绝妙的绣工,独一无二的针法,再配上雪地跟三只在湖边嬉戏的黑灰色小天鹅,这就是一件难得的艺术珍品。 “好啊,妙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这样的针法。” 余老夫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当触上那细细柔柔的棉线,心中又有一股暖意。 她看了看走上前来的陆薇,笑道:“很好,姑娘年岁不大,却已经技艺超群,让人佩服。” 陆薇身边的丫鬟开口向她重复着,得知被夸了,陆薇很恭敬的向余老夫人蹲身行礼,起身时却是悄悄看向她身边的姜博渊。 姜博渊见她看过来,用嘴形说道:“很利害。” 简单三个字,陆薇看懂了,低头抿唇,心跳有些快。 这绣娘的行为怪异,余老夫人有些茫然地对孙儿道:“这?” “奶奶,她耳不能听。” “原来是个哑女。在身体有疾的情况下还能这般利害,着实不易啊。” 这时,阿绣也过来了,对余老夫人行礼道:“多谢老夫人夸赞,是我们的荣幸。” 余老夫人笑着点头,并说道:“我这一票,投卓氏绣楼。” 余老夫人代表着长宁侯府,如今在边关的长宁侯风头正盛,好不容易跟老夫人有一个共处的机会,谁也不想落了长宁侯府的面子,一时间夸赞声四起,看样子俱都要投卓氏绣楼。 阿绣笑着一一向各位贵人道谢,其实抛开别的不谈,陆薇的绣品拿到魁首也是当之无愧。 ------------ 第307章 梦醒 原本还让卓氏丢脸,让那个哑女绣娘难堪,没想到最后还受了别人的夸赞,看样子更是准备夺得魁首了。 黄峙坐在审判席上,看着那些人说说笑笑,捏着椅背的双手都开始泛白。 他旁边,何景澄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样子还算沉稳。 贵夫人团的票很快便统计出来了,果然全都投了卓氏。 这般评审团不可能装眼瞎跟那些贵夫人们对着干,最后卓氏力压群雄夺得这次魁榜会的魁首。 从绣篮被动手脚到最后夺魁,这对阿绣来说是个意外。 她握了握陆薇的手道:“这都是你个人的功劳,新出的针法属于你自己。” 陆薇能源源不断地为绣坊绘制精美繁复的花样子已经非常难得了,这次临危不乱创造出新的针法,阿绣觉得自己不能太过于贪心,这是属于她的。 陆薇看了她一眼,之后摇头。 阿绣道:“这些事回去再说,跟我上去接匾吧。” 两在一起上台,接过黄峙手中的御赐牌匾。 “卓掌柜,恭喜了。” 黄峙笑得勉强,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阿绣笑道:“还得多亏黄老爷提拔。” 她刚加入商会,这次的魁榜会本不想参加,怎知道商会专程给绣楼发了帖子。 黄峙笑,很快便走了。 魁榜会结束,现场有不贵妇直接开价想要带走自己看中的绣品,阿绣为了答谢余老夫人对他们绣楼的认可,将那幅雪天图直接赠予了余老夫人。 新鲜玩意老夫人也很喜欢,便点头收下了,待绣楼将这幅绣品装制成桌屏再送到侯府去。 送走余老夫人,一行人将牌匾送到绣楼,找工匠在最中间的墙面上挂了起来。 能夺得魁榜也是大事,绣楼里的小伙计们每人得了二两赏钱,回到府上,常氏也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席面好好庆祝一番。 晚上宋添回来了,听说了这事也是高兴的。 可陆薇居然被人换了绣线,这事又不得不让他们警惕。 “你觉得,这事出自何人之手?” 房间内,宋添在矮榻上看书,阿绣沐浴之后正在通发。 “这事儿多半不是一个人做的,我看何景澄跟那位黄老爷都脱不了关系。” “对了添哥,你在朝中可有跟那位太仆寺卿蒋大人接触。” 宋添摇头,他现在都没资格入早朝,跟那些官员接触其实并不多。 不过据他了解蒋大人应该是高老那一系的。 “没有便好,绣楼现在跟黄家是竞争对手,以后少不得交恶。” “如果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宋添放书,去到梳妆台前拿过女人手里的木梳帮她通起发来。 “嗯。” 夜里,事毕。 宋添叫了热水,两人收拾干净了才重新躺回床上。 今晚是难得的亲近日子,阿绣有些累了,窝在男人怀中很快就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并不安稳,很快便掉进一场梦境。 梦里,她带着杜妈妈到了一个叫梁州的地方,多方打听之后收到杨掌柜带给她的消息。 原来当初杨掌柜背负着骂名离开卓家是为了保护针谱,他已经看出何家有心不轨。 阿绣在灯下细细将杨掌柜写给她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舒了一口气,笑着将信放在油灯上烧毁。 “小姐,信上怎么说?” 杜妈妈给她送上一杯茶水。 “杨掌柜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他最近会找时间来与我们接头。” 想到信上所说,阿绣自嘲一笑,“以前的咱们太傻了。” 杜妈妈握上她的手,“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怎知人心险恶。” 收了杨掌柜的信,阿绣便安心在客栈住了下来。 杨掌柜在信上说最多十天八天,他处理完一些事情便会过来找她,怎知也就过了三天而已,阿绣便收到了府城曹家绣楼失火的消息。 那日早上,她还在睡梦之中便杜妈妈摇醒了。 “小姐,快,咱们收拾一下东西出去避一避,走水了。” “什么!” 这个时候阿绣还不知道出事的曹家绣楼,她以为是客栈出了事,等跟着人流去在外面,才知起火点是曹家绣楼。 因着她们所住的客栈离绣楼不远,火势有蔓延到这边的可能。 曹家的绣楼居然走水了! 阿绣站在火光燎原的街上有些茫然,震惊、无措。 刚开始当她知道有个曹家拿着卓家针法在外开疆扩土她心中是厌恶的,因为觉得自家的东西被人偷了去。 后面曹家将何魏两家挤下了头把交椅,阿绣心中有股莫名的爽快,毕竟何家是她恨的人,看见何家吃憋,她也高兴。 再后来,知道曹家背后有杨掌柜,还说建立的绣坊要交给她重建卓家,阿绣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这些年来杨掌柜保护着卓家的针谱,一直在想法设法要与何魏两家做斗争,并非外界所说,私吞了针谱为己用。 阿绣感叹造化弄人之后便是惊喜,可谁又能想到这个惊喜也就持续了几天。 她看见有不少人提水扑火,步子渐渐也动了起来。 她捡起街边一个掉落的木盆,也跟着人流一起去打水,返回再扑火。 “小姐。” 杜妈妈惊了,上前栏住人道:“这里很危险,咱们还是走吧。” “走?我们能去哪里?” 阿绣神情呆滞,一时间像是被抽走了精神气。 她推开杜妈妈,继续跟着那些人一起救火。 晨光,火势渐灭,乌黑的木梁跟青烟环绕在街道上,废虚中还有好几具烧焦的人形的尸体。 阿绣满脸乌黑狼狈至极,坐在街边也像是没有魂的尸体。 “小姐,咱们回去吧!” 杜妈妈抹着泪过来扶她。 阿绣起身,临走时又看了看那曾经辉煌的绣楼,心如刀绞。 在客栈里又住了半月,阿绣没能等到杨掌柜,却等来了专程赶来的魏洲。 魏洲告诉她,不光是府城的曹家绣楼出了事,曹家建在村子里的绣坊也在同一时间给人烧了。 看来曹家的老巢给人端掉了,而杨掌柜也不知去向。 来到府城的这一切阿绣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差点儿就拥有了重建卓家的绣坊,梦醒一切都是虚无。 她收拾好心情正准备跟着魏洲离开,不想又在大街上碰见了拿着厚厚一叠状纸的曹叙。 绣楼跟绣坊被烧,二十多条人命,曹叙状告临江何家,京中黄家。 ------------ 第308章 风光 曹叙在商场上打拼多年,银子是有的,可想到扳倒已经在朝中有些根基的何家跟黄家谈何容易。 曹叙的两个儿子分别死在临江跟京里。 一人是在货船上落水,一人在京中被杀。 曹叙也在赶赴京中的路上气急攻心病死他乡。 这些事是二年后阿绣才知道的,那时她见到曾经在曹家绣坊做过的一个小管事。 小管事是来跟她送针谱的,那是杨掌柜临终前托付给他任务。 在绣坊的那场火灾里,杨掌柜事先已经被人捅了刀子,只来得及告诉他针谱所在地。 事后小管事也到客栈找过阿绣,只不过人已经走了。 他顺着临走时阿绣留下的信息二年后找到这里。 针谱他没有看过,里面完好无损。 阿绣拿出一百两银谢了他,转头却是将那本卓家魂宝针谱给烧了。 杜妈妈不解,阿绣却笑道:“这本东西已经不重要。” 她要上京,为卓家、曹家鸣鼓伸冤报仇。 ***** 清晨,阿绣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她起身叫了春柳过来伺候,顺便问了下宋添是何时走的。 “夫人,卯时便走了。” 阿绣点头,饭后出门去了一趟绣楼。 昨日魁榜会陆薇新创的针法轰动一时,杨掌柜见她来了便给了一个账本,上面都是要求定制新针法的料子。 针法刚出,还没传到绣坊那边去,怎绣得出来这么多东西。 这个道理杨掌柜也知道,所以事先也给那些人说清楚了。 阿绣在楼上楼下巡视了一圈,之后回到府上找到陆薇,两人将新针法的事商量了一下。 新针法陆薇全权掌管,以后新针法所创造的利益对半平分。 “对了,我早上去绣楼,送给余老夫人的那幅绣品已经装裱好了,你明儿个去留个名吧。难得一个入侯府的机会,这也是咱们绣楼的标志。” 陆薇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绣楼里这点小事办完,阿绣让人快马送信到临江,让曹眙安排人过来接陆薇。 新针法要交到绣坊,陆薇肯定是要回去的。 可有了先前的梦境,她对这些事情总是放心不下,待半月后临江那边来人了,她还找到魏家的商队随行,两拔人,三四十个护卫,这般才放心让人离开。 临走时阿绣还给曹眙带去一封信。 如今的情况虽说跟梦境中已经有很大不同,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添哥虽然入仕,但官值不高,谁也不敢说那些人会丧心病狂到什么承度。 送走陆薇,阿绣到绣楼巡视的时间频繁了些,同时还还买下了绣楼周边的几处小院子,在里面安排了不少护卫。 绣楼里的生意如日中天,各方安保也是护得严严实实。 背地里真有人想做点什么也难下手。 九月底,陆薇带着十几箱货从临江回来了。 里面有卓家惯有的流彩纱衣,还有用新针法所制的披风锦帛,以及各种色彩的衣料。 新品一出,原本只是售卖男装的绣楼瞬间吸引了一大批贵妇人与娇小姐。 很快,带过来的商品一售而空,绣楼还迎来了一位宫中的嬷嬷。 那嬷嬷是来为已到花季之年的三公主下定,想让绣楼为公主制定一件入冬的披风。 要知道皇家有自己的绣坊,几乎不会用外面的东西,这下居然来绣楼中订披风,着实让卓氏绣楼风光了一把。 阿绣带着陆薇亲自见了那位老嬷嬷,后面收下一件三公主的旧衣,比着尺寸由陆薇着手花了半个月时间做了一件披风。 那件披风是陆薇的成名之作,听闻三公主在中秋宴上大放光彩,之后绣楼里的订单更是像雪花一样飘了过来。 那些定制单中不泛王公贵勋的身影,阿绣考虑了一下,便让曹眙在临江选了十几个不错的绣娘送到京中,专程辅助赶货。 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陆薇轻松了很多。 之后她每三天去绣楼一趟,亲自向一些尊贵客人交货,顺便听一听夫人小姐们的要求。 卓氏绣楼这边门庭若市,别的地方就显得有些凄凉了,毕竟各府各院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能毫无顾及随便花。 何家京中绣楼后院议事厅,黄峙跟何景澄正坐在里面静静喝茶。 “何四爷,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快没生意做了。” 想到原本热闹的几家绣楼如今已经门庭雀落,黄峙眼神特别冷。 何景澄啜了一口茶,叹道:“这都是人家的本事。” “本事?”黄峙哼笑,“她真有那个本事京中的生意就应该全部揽下来了,怎还会像现在这样只有一家绣楼。” 在黄峙心目中那卓家靠的只是那个哑女绣娘罢了,没有那绣娘,什么都不是。 何景澄很想反驳他,卓锦绣没有增开绣楼只是不想过于快速扩张带来集体针对,她还想留些余地给大家罢了,可不是没能力发展。 黄峙见他沉默继续说道:“何四爷,这事可不止我一家有意见,已经有好几个商会成员反映情况,希望我们能有所动作。” 动作? 何景澄侧头看了他一眼,叹道:“卓家的绣楼只有一家,里面的商品也很单一,我们我们没有别的理由,除了赶他们出去,还能有什么动作?” “这事不可?” 很显然黄峙是想将人赶出去。 说到卓家绣楼,当初可是这人引到商会来的。 何景澄听得一愣,“我们总不能让人不做生意吧,这事办不了。” “我没有说不让她做生意。”黄峙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何四爷,有些事情咱们又不是没有做过,你不要忘记了。” 何景澄笑,“黄老爷,这卓家可跟以往那些人不同。” “不就是个翰林院六品修撰。” 黄峙满脸不屑,何景澄却说道:“前几天收到消息,曹家长孙在临江跟杨统领的小女儿已经订亲了。” 临江杨家,管理着一方水师是江南一带的霸主,可这样的人居然跟区区一个商户订亲! 黄峙一拍桌子,人直接弹了起来。 “卓家,再不给点教训就来不及了。” ------------ 第309章 打草惊蛇 入冬,最后一批流彩纱衣装箱完毕从临江出发。 卓家新开发的流彩纱衣虽说销量不错,便入秋之后量便渐渐小了起来。 这些纱衣都是春夏两季热销,到了冬季要的人便少了。 这一批货送到,开春之后才有货到来了。 曹眙安排左淮带队,跟着两个小商队一同前往。 到京中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前后二十天左右。 三组车队,三条商船,总计五六十号人。 一行人先走十天水路,之后靠岸又换马车前行。 江南一带不少商贾都在京中做生意,这条路大家已经十分熟悉,除了半路会有几处山林地带,平时都是过村走镇,几乎没有什么危险。 一路上随行的两个车队都很懒散,护卫也就是装装样子,看模样都是从家丁里面挑出来的,也就卓氏的商队看起来正规,人员孔武有力,像那么个样子。 车队来到一处山脚小镇,一行人找到客栈准备住宿。 左淮定好房间,抬头看着那掌柜问道:“掌柜,这儿换人了么?” 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笑道:“上个月刚刚接手。小店如有什么待慢的地方,客官只管提,我等及时改动,包各位客官满意。” 左淮看了眼他记账的本子,摇头,并问道:“掌柜可知卖米粮的铺子在何处?” 一路上车队都要补给,买米买面很正常。 掌柜抬手一指,说道:“街口处便有一家粮油店,客官可去那里看看。” 左淮点头,道谢回房去了。 不多会,三个护卫出门,驾着马车去街头的粮油店。 夜里,左淮一行要了两箩白面馒头,两盆子酱肉,三坛酒,直接在大通间里便吃了起来。 另两个商队的领队来了,叫左淮去堂中喝酒,左淮没去,说累了想多睡一会。 两人没多想,吃完回到房中便呼呼大睡起来。 子夜,万物寂静,客栈后院却亮起了灯。 十几个蒙了面的黑衣人提着大刀缓缓向前面的客房,却在大堂中被潜伏在二楼的左淮一行人射杀。 堂中的动静也就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饶幸逃过箭羽的也被左淮他们给抓住了。 办完事,左淮进了另两个商队的房间,发现那些人睡得还是如死猪一般,很显然晚上的吃食里他们都给下了蒙汗药。 翌日,当两队人揉着脑袋出房门的时候,发现堂中有不少官差,这般他们才知道昨晚要不是左淮一行人,小命就没有了。 京中。 出发前,临江那边给京中去过信,阿绣也知道。 这两天她正等着看货,结果货没来却等到了路上遇匪的消息。 听闻人货匀安阿绣松了一口气,后面等左淮他们到了,专程见了见,询问当时的情况。 左淮常走那条路,客栈也住过几回,跟掌柜还算熟悉,现在突然换了人他就有些怀疑,后面趁着外出买米面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更是觉得不对劲。 这次能避过去也是他们幸运,那些人没有得手很难说会不会再来,以后在安保方面更是要多个心眼。 左淮点头,说了下过两天返临江的事,很快便走了。 宝庆街黄府。 黄峙听闻自己请的人都折掉了,气得摔了一个茶盏。 “老爷,要不要我再去……” 看着有些匪气的管事话没说完就给黄峙挥手打断。 “这事儿先算了。” 已经打草惊蛇,再去做同样的事情根本就是送把柄给人家抓。 虽然这些事情他从不出面,可保不准会不会顺藤摸瓜给他们查到一点东西。 “那,卓氏那边?” 第一次办事不力,管事也恨,只想狠狠再报复一把,将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黄峙斜眼看了他一眼,眉梢都是恶毒的冷意。 “临江的绣坊动不得,半路也没捞到好处,你说怎么弄?” “老爷,不如……” 管事凑到黄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黄峙点头,“小心行事,别露出马脚。” “是。” ***** 左淮只在这边待了两天,很快便带人回临江那边去了。 阿绣暗地里让人注意那些人的动作,想着陆薇每三天要去一趟绣楼,尽量随行陪着她。 这日下午,两人从绣楼那边归府,在门口碰上了提前下值的宋添。 “添哥,今儿个怎的这般早?” 阿绣有些意外,宋添说道:“明日要随驾去皇陵。” 原来这样。 一行人进了门,回到院中,阿绣便开始给宋添收拾起行囊来。 三年一次的皇陵大祭奠,在那边要待三天两夜。 晚上,常氏听闻儿子要出行,让人传话不用过去吃饭了,明天走的时候说一声便成。 阿绣跟宋添已经成亲半年,两人自然是恩爱的,常氏现在只希望能尽快抱上孙儿,如今女儿也大了,可以自己下地玩乐,她手上就空了下来。 夜里,因着宋添要走,自然缠着阿绣将明儿晚上要办的事提前办了。 翌日,宋家一行人起了个大早,除了送宋添到城门口,顺便见识一下皇家仪仗。 三年一度的皇陵祭奠对皇家来说也是十分重要,前一天下午便有衙役沿街通知,生意暂闭,仪仗队走后方可营业。 宋家的马车停在另一条街上,之后宋添下车,步行上前去跟众人汇合。 因不是武官,这次总算能凑个马车坐了。 只不过因着官职低都是几个人坐一起。 宋添出自翰林院,这次自然也跟了翰林院的人坐一起。 翰林院这次去了三个人,两个史官,还有一个就是宋添了。 谢俊没得到机会,这次没来。 宋添一一向认识的官员打招呼,无意中看见了骑在马上的高烨华。 好久没见过这人了,宋添远远向他拱了拱手。 高烨华回了一礼,慢慢去了武将那一列。 四月的殿试,原本有很大希望的高烨华突然低调起来了,虽然也中了进士,排名却跟胡柯差不了多少。 按道理,他应该在前面才对。 不过这人虽然名次一般,却去了兵部。 能在兵部当差,那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高阁老在里面的作用自是不必言说。 ------------ 第310章 走水 上任之后,宋添也就碰见过高烨华两次,一次在外面,一次就是刚刚。 当初科考时两人还能说上几句,这下入朝为官宋添感觉一切都变了,两人除了远远地招呼,并未有任何交流。 吉时到,宫门开,八马皇仪缓缓而出,所到之处观礼的众人无一不下跪高呼万岁。 这时,宋家一行人也下车了,在街边看了会热闹,跟着也行了跪礼。 陆薇跪在阿绣旁边,皇仪过去的时候她悄悄抬头,望着后面的仪仗队。 突然,她感觉到有道视线向这边看来,侧头望过去,便见到了骑于马背上的姜博渊。 原来他也是要去的。 陆薇看着他,心跳忍不住加速。 男人骑于马上,远远看着是从未有过的丰俊伟岸。 陆薇其实对这些热闹并不感兴趣,会一大早跟着出来也是想着能不能见到他而已。 如愿了,她心里很是满足。 远处,姜博渊瞧见宋家一行人也有些意外,对着那边笑了笑很快跟随队伍走了。 皇仪过去,原本热闹的街道慢慢平复了下来。 陆薇想着出来了便去绣楼那边走一走,阿绣要送常氏回府上,让宋二才护送陆薇过去,两辆马车很快便分道了。 宋二才在绣楼有正经差事,到了之后便让陆薇上楼,自己忙去了。 绣楼这边已经开门有一会了,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进出的夫人小姐看见陆薇也会停下来打声招呼。 陆薇给公主制过衣,在外也积攒了一些名气,虽只是一个小绣娘,这声望也是少有。 加之卓氏绣楼如今在京中也算热闹地儿,东家又是状元夫人的身份,除了那些真正的功勋世家,一般的夫人小姐们都愿意与这里面的人交好。 在楼上楼下逛了一圈,陆薇便准备回去了。 临出门时她去了斜对面的一家糕点铺子,给常氏的小予儿带了点心。 她买好东西转身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陆薇撩开车帘子一角向外看了看,发现绣楼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家买小玩意的摊儿。 那摊主四十来岁的样儿,留着络腮胡,虽然在笑着招呼客人,可那面目却莫名地让她感觉到了害怕。 陆薇听不见,感官却无比灵敏。 她总觉得那摊主并非好人。 “小姐,你怎么了?” 小丫鬟见她一个劲儿地盯着外面,拍了拍她的肩膀询问。 陆薇默了默,最后轻轻摇头。 马车很快回到宋府。 陆薇下车直接去了阿绣的院子。 阿绣正在用饭,见她来了让人添了双碗筷。 “你怎么了?” 陆薇那顾得上吃饭,拿过炭笔跟本子将她看到的那摊主写了上去。 写完这些,陆薇又有些犹豫。 明明人家什么都没有做,这般怀疑真的好么? 万一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无故打扰了人家的生活怎么办。 最终,陆薇还是将自己所书的给阿绣看了。 她想到临江商队半路遇匪的事,有些事情忽略了恐酿成大祸。 阿绣看了她的本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先用饭吧,这事我来处理。” 阿绣说着让小厮去绣楼那边叫汤山过来。 汤山很快来了,听见阿绣让他去查查对面那个杂货小摊还有些莫名。 不过小姐的灵感一向很准,汤山也没有怠慢,领命离开。 翌日,汤山再次来到府上,给阿绣带来了一些消息。 两人在堂中商量了很久,汤山离开时,又带走了几个杂役家丁。 夜里,几个月来第一次独守空房阿绣久久不能入睡。 她睁眼挨到半夜,迷糊中又给人推醒了。 “小姐,绣楼那边走水了。” 春柳慌慌张张从外面奔进来。 阿绣蹙眉起身,说道:“别慌。” 这都不慌,春柳哑然,拿了衣裳赶紧给她披上。 一行人去到前院,宋二才带着一批人正要出门。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家等消息便好。” 宋二才的神情无疑是慌张的,绣楼里新到了一批货物,要是抢救不及时损失无比惨重。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 阿绣也要去,宋二才想了想道:“行,一起走吧。” 绣楼都是她的心血,想着她在家里也坐不住,不如一起过去看看。 两人很快坐马车走了。 京中走水,这里比不得寻常地方,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有人去报了官,很快衙门里的人也来了,跟着一起扑火。 因发现得及时,绣楼后面的巷子里又住了不少人,火势很快扑灭,不过仍然有半边绣楼受损,房梁都蹋了下来。 汤山顶着一张满是黑灰的脸上前跟阿绣说了几句话,绣楼里的货品他提前转移了,烧毁的那些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布料子。 阿绣点头,说了句辛苦,转头见宋二才莫名看着她,解释道:“爹,那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原来她都知道了,怪不得一路上不见慌乱。 “可知是谁?” 阿绣点头,“无非就是生意场上的纠纷。那人既然出手了,这事儿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方可罢休。” 夜色里,阿绣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蛰。 晨间,阿绣手握诉状来到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 因着皇陵祭奠的关系,大理寺中好几个人都随队伍去了那边。 接状纸的是大理少卿严大人,他看完之后瞧了瞧公堂中那位华服女子,问道:“宋夫人,溏州匪祸一案本官复看过案件,口供跟案宗目录清晰,你这般扯牵出黄家,可有确凿证据?” 大理寺除审理官员之外,普通百姓案件为复案,就是你在别的地方报过官,却是一件冤案,便可以告到大理寺复审。 昨晚绣楼走水一事阿绣要是想告第一步应该是去刑部,等那边结了案有议异再来大理寺报冤。 可这个过程太慢了,阿绣并不想等,索性拿了上次商队遇袭的案子牵头,直接来了大理寺。 “大人,黄氏绣行半月前勾结山匪打劫我家商队,此事溏州官府审理不力,只当是普通山匪论罪,却不知那些人背后都是黄氏绣行。 昨夜六巷街,我家绣楼起火,也是黄氏绣行的手笔,一次不成,二次报复,行为极其恶劣。天子脚下藐视王法,还望大人惩奸除恶,还京中一片安宁。” ------------ 第311章 有孕 绣楼走水,商队半路遇匪,这种事情梦境中已经出现过多次,她要是再不多个心眼,枉费菩萨的这一番指示。 当初在梦境里,曹叙便状告过何、黄两家。 放火打劫是这两家惯用的勾当,如今事情有变,阿绣还不知道何家是否有牵扯进来,可黄家是跑不掉的。 京中不比普通地方,昨夜六巷街起火严大人也是知道的,他放下状纸,说道:“此案本官先做复调,宋夫人先回,择日传唤。” “谢大人。” 阿绣从大理寺堂中出来,宋二才赶紧迎了上去。 “情况如何?” “爹,状纸严大人已经接了,下面等着溏州那边调取犯人跟卷宗,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开审。” 宋二才点头,又看了她一眼道:“你辛苦了。” 他想不到这人居然来大理寺告状,想来案件也并不是表面所想的这般简单。 宋二才没有再多问,他见阿绣脸色不好,带人回到府上。 宋府,常氏跟陆薇都知道绣楼那边的情况了,楼面暂时肯定要不得了,东西虽说抢了出来不过这会儿也只能放着。 “暂时先别操心了,先回房休息,等下午添哥儿回来再说。” 常氏还不知道阿绣告状的事,阿绣本想说说,却感觉脑仁一阵阵犯痛,由春柳扶着先回院休息去了。 阿绣沾床就睡,春柳给她压了压被角,之后出门去了常氏的院子。 常氏昨晚下半夜也没睡,正躺在矮榻上休息,春柳过来说是想请个郎中上门。 “怎的?阿绣身体不适?” 常氏立即翻身坐起,一下子就紧张了。 春柳道:“夫人的小日子晚了小半月了,我在想……” “什么,快去吉之林请唐大夫。” 常氏一听就炸了,让丫鬟吩咐小厮立即便去。 她问了问春柳这半月来儿子房中的情况,眉头蹙得死紧。 添儿也太不节制了,要是阿绣怀孕,这次得好好素一素他。 中午,阿绣醒来便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还有个老郎中在外面候着。 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揉了下脑门,常氏立即迎了上去道:“感觉身体好些了没,饿不饿。” “是有些饿。” 她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怎么吃东西。 常氏一听,立即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叫饭端上来,之后见阿绣要起身,又压住她道:“你先别动,让大夫先看看。” “娘,我就是有些累,感觉没什么事。” 阿绣还觉得这些人神经过敏了。 常氏抿唇一笑,“反正大夫都请来了,看一看也是好的,就当是请个平安脉。” 这般阿绣也没说什么了,后面见老郎中拧眉把了好一会,好奇问道:“大夫,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老郎中捋了捋白须道:“脉象尚浅,想要保险一点过多十日再请老夫来诊。” “这多半就是有了。” 常氏心中一喜,让人赏了个大荷包,欢欢喜喜将郎中送了出去。 “娘,我这是?” 阿绣还有些懵。 常氏啧了声,“自已的小日子没来都不记得啦。” 阿绣蹙眉,好像是这样的。 最后她太多事要忙,将这些琐事忘记了。 常氏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儿。不过以后可要拘着点添儿,不能让他再胡来了。” 阿绣红着脸“嗯”了声。 下午,从皇陵归来的皇家仪仗队又引起了围观,这次阿绣没去,中午吃完东西她一直在床上休息。 宋二才跟汤山一起在绣楼那边安排重建事宜,快天黑了才跟从翰林院归来的宋添一起进门。 回院的路上宋二才将绣楼出的事也给儿子说了。 “阿绣说这些事情她会处理,让你不要插手。” 儿子现在只是小小一个编撰,想插手其实也插不上。 “爹,我知道了。” 宋添说了下不去陪饭的事,很快回到后院。 一路上他无疑心事重重,家里的绣楼被烧,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种事情自己一个大男人怎能置身事外,反而让媳妇去处理。 黄氏绣庄,太仆寺卿蒋大人,左相高阁老…… 宋添一路在心里默念着回到后院,临进门时却发现媳妇没向以往一样出来接他。 难不成没人报信? 宋添疑惑着,却发现院的小丫鬟们都盯着他看,感觉喜气洋洋的。 房中,阿绣也知道宋添回来了,让小丫鬟伺候起床,出去迎接时刚好在房门口遇上。 “添哥,你回来了。” 阿绣的发髻未挽,脸上还带着睡醒后的慵懒跟红晕。 “你,可是身体不适?” 宋添一眼便看出不对,见旁边小丫鬟捂嘴嗤嗤地笑又觉得不对。 如果真是身体有异,大家不是应该紧张才对,怎么又好像迎了什么喜事一般。 宋添有些懵,见阿绣打发了小丫鬟突然醒悟过来。 “是不是?” 有了两个没说出来,他轻轻一带,将身旁的人带进怀中。 阿绣的嘴角翘着,“这还没个定数呢,怎么的也得再过半个月才能确定。” 一听果然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宋添收紧手臂,兴奋道:“你我要当爹娘了。”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宋添拉着她坐在矮榻上,细细问她这些日子身体是可有什么变化,他之前见过表姐怀孕,吃不下还吐,看着特别幸苦。 “我挺好的,你别紧张,无非就是有些犯困罢了。” “好,我们用完饭早点休息。” 宋添很快让人上了饭菜进来,小俩口吃完,常氏院里的丫鬟来了,让他去一趟。 宋添很快过去了,见他的不是常氏,而是宋二才。 宋二才也是受媳妇之托,大概提了提女子怀孕的一些注意事项,主要便是前三月不能同房的问题。 宋添耳尖泛红,点头应下。 回到院中,阿绣还问是不是有事。 宋添随便搪塞了过去,之后两人洗漱上床,谈起绣楼那边的事。 “添哥,那黄家我肯定是要告的,省得让人觉得我是软柿子,随便捏。” 宋添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睡吧。” 阿绣的确也困了,别人怀孕胃口不佳,她是疲累,特别嗑睡。 ------------ 第312章 忧心 翌日,宋添早起上值。 下午他提前离开,专程去大理寺找姜博渊。 姜博渊现下已经是大理寺丞,正六品的官儿,还是皇上亲口提拔上来的。 姜博渊见他来了,领着人到后院饮茶。 “别人都说新进状元郎是个木脑袋,油盐不进。怎的跑大理寺来了?为走水一案而来?” 京中走水,本是刑部的人在查,因为阿绣的一张状纸,现在大理寺也牵扯其中。 因着是绣楼的案子,姜博渊今日早上已经看了。 宋添点头,“我身边有能力的人不多,想来想去也就你能帮这个忙。案子你盯着点,怎么样也要弄个明白,别让人欺了去。” “谁敢欺负你啊!” 姜博渊本想跟他开玩笑,结果见这人一脸严肃的样儿,啧嘴道:“放心吧,我这人最喜欢惩恶扬善。” 有姜博渊做推手,次日阿绣便接到了大理寺的传呼。 主审还是之前那位严大人,姜博渊是副审。 严大人细细问了下情况,还叫了绣楼那边的护卫询问消息,之后带人去抓捕当初在绣楼对面摆杂货摊的青壮男子。 只不过那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一番打探下来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从何处来。 其实在绣楼没被烧之前汤山便留意着那人,只是跟丢了。 没有关键人物只能等溏州那边押人过来,当初那些劫匪还有两个活口。 只可惜在押送的半路两人不知何故又发病死了。 如此,案子陷入了僵局,大理寺的人忙了一阵毫无进展。 原本还想着能有什么收获,结果却走进了死局,阿绣这几天急得都上火了。 宋添下值归家,便见到女人拿着西洋镜死了劲地瞧,嘴边长了个小火泡。 “大夫说了,要注意点身子。” 半个月已过,阿绣已经确认怀孕。 “我知道。” 阿绣叹了一口气,放下镜子问道:“饿不饿,我让人上菜。” 宋添点头,转身便让门外的丫鬟安排。 “都说那件事情你不要操心,怎不听我的。” 宋添坐到他身边,伸手揽上她的腰低声劝道。 “怎能不操心。” 阿绣默了默,“添哥,其实这是我报仇的第一步,扳倒黄家不是主要目的,我是想要去查商会,从而引到何家头上,让何家彻底垮台。” 两人都是夫妻了,阿绣也没啥好瞒的,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宋添“嗯”了声,点点头道:“不可急躁,这事还有突破点。” “什么突破点?” 阿绣好奇地盯着他。 “等着吧,很快。” 这桩案子表面如一潭死水,背地里其实早已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黄峙连着好几日去了蒋府,却没人见到姐夫蒋大人,而被姐姐点着脑袋骂。 “平时你胡乱干些勾当我也就不说你的,左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次实在是太过了,天子脚下放火,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黄氏已经到五十多的年纪,多年前嫁给了进京赶考的蒋平,后面蒋平中了进士,一路混到现在这个地位也是不易。 当年在官途上黄氏也为蒋平出了不少银子,当然现在黄家在京中的地位也是因为蒋大人这个姐夫捞到不少好处,可这儿是天子脚下,能人功勋倍出,怎能为所欲为。 “姐,我也没有想到她那样横,居然告到大理寺。” 黄峙的笑容有些勉强,他在京中顺风顺水多年,第一次啃到硬骨头,还得低声下气过来求人,气得发抖。 黄氏冷哼一声道:“人家可是状元夫人,能像普通商户一般对待么?你这脑子,这么多年了,怎也不长进。” “姐,你骂得是。” 黄峙垂头认错,见黄氏闷头不说话了,又大着胆子问,“大理寺那边?” 黄氏揉了揉额头,“你姐夫去疏通了一下,只要没什么新的证据,这事估计也就这么过了。” 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丈夫连着几日都宿在丽棠院那个小蹄子那,她也十分心烦。 黄峙一听大理寺那边已经招呼过了,立即眉开眼笑。 “姐,何家那边又拿了一笔银子过来洗,我这次弄一点,很快拿过来孝敬你。” 黄氏点点头,“回去吧。” ***** 宋添跟姜博渊又见面了,休沐时两人约到一个小酒馆,还有从外面刚刚回来的胡柯。 胡柯这次的差事办得不错,到时论功行赏他少不得会升职。 几人喝了一会酒,胡柯也知道了绣楼被烧之事。 “宋添,你想怎么处理?” 胡柯跟宋添的关系自然不必言说,他那两个小铺面是靠着宋家才慢慢有了生意。 宋添啜了一口酒道:“阿绣现在还怀着身孕,我想尽快解决,省得让她忧心。” 阿绣怀孕,这人不是就得当爹了,明明他是三人中最小的。 胡柯跟姜博渊愣了一下,之后举着怀子好一阵恭喜。 姜博渊说道:“关键证人已死,蒋大人又从中作梗,这事情不好办。” 最近要不是他坚持,案子怕是已经放下了。 宋添笑道:“证人还有,不是还有一个嫌疑人找不见了。” “你说那个杂货摊主?” 姜博渊叹了一口气,“对方很警觉,怕是早就出城去了。” 宋添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想找,怎有找不到的。而且,他肯定跟黄家还有纠葛。” 姜博渊一愣,胡柯却是问道:“你,不会是想告御状吧?” 宋添笑了笑,“我现在可做不了这些事。” “那?” “看看吧,现在我也说不准。” 隔日上朝之后,胡柯果然得到了提拔,从理事变成了主理,正六品。 中午他想请宋添喝一杯,结果去到翰林院却被告知宋添进宫了。 在翰林院当差就是好啊,经常能伴君,有大把机会可以得到重用跟提拔。 宫中。 宋添将上次去皇陵拜奠的呈文念给庄文帝听了一遍,之后合上呈文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地方要改?” 庄文帝摇头,“很好,宋编撰后生可畏。” “谢陛下夸赞。” 宋添拱手,正准备告退,又听着龙椅上的庄文帝问道:“这些日子在京中生活得可还好?我见你这两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 第313章 口谕 陛下亲口问话,像宋添这般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不回可不行。 他在堂中行了一礼,便说道:“前些日子六街巷一楼面走水,乃拙荆在京中所开设的绣楼。案子未破,臣有些忧心。” 京中走水,庄文帝略有耳闻。 他敲了敲桌面,看着殿中那个垂头的年轻臣子,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传朕口喻,让大理寺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是。” 太监领命走了。 宋添直接在殿中跪了下来,“谢陛下。” 京中走水一案传进皇帝耳朵,如今口喻都下来了,大理市怎敢待慢。 大理寺卿鲁大人亲自将案子接了过来,点了姜博渊做他的副手。 当初案子陷入僵局,主要是关键证人没有了。 如今再审,姜博渊想起了那个没了消息的摊主。 大理寺的人找了画师,说是要将那人的相貌画出来。 汤山去了,描述了一遍画得不像。 后面阿绣专程带了陆薇过去,画师也不用了,陆薇亲自动手,将那人的模样描了出来。 姜博渊一直站在堂中,看见女人神情专注素手飞舞,不知不觉倒有些看入了神。 他从未见过这般专注的人,好似整个世间都不在她眼中,只有手里的笔带出一丝神韵。 陆薇的画一气呵成,她搁笔,抬头便对上了男人黑亮的双眸。 原本的专注一击便碎,她偏开了头,脸微微有些红。 这时,姜博渊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异,不应该这般去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于是,为了掩饰失态,他上前将画作拿了起来,交给主位上的鲁大人。 鲁大人暗自点头,这绣娘的画功了得,大理寺的画师赶她差远了。 拿到画像,大理寺立即安排了通缉令,后面的事情就是等消息了。 夜里,宋添踩着落雪而归。 他看见阿绣在院门口等她,上前去握了下她的手道:“冷不?别在这儿等我了,注意一下身子。” 要是以往,阿绣仗着自己有孕在身还真不会过来接他,今儿不同,这男人帮了大忙,得好好感谢一番。 “皇上向大理寺下口喻的事情是你做的?” 宋添笑道:“陛下问起,我随口就说了。京中走水非同小可,陛下也想查个究竟。” 真的是随口一说么? 阿绣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自从入朝为官她感觉男人越来越深沉,那种气度慢慢在向她梦境中那个男人靠近。 两人回到房中,阿绣叫人上菜。 “对了,开年之后我可能会外放一些日子。” 宋添突然提起这事,阿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陛下的意思?” 宋添摇头,“我猜。” “你猜?” 阿绣一呛,这都有得猜的么。 “圣心难测,到那天咱们再说吧。” 宋添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别的没啥,就是怕你生时我不在。”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想陪着她。 “好了,事情还没个定数呢,别想那么多。” 宋添点头,很显然他已经开始做心理准备了。 阿绣瞄了他一眼,又说道:“对了,你能不能去打听一下姜博渊私底下的事情。” “你问这个做甚?” 两人的寝房,她怎提起别的男人,宋添有些不满。 阿绣啧嘴,“我就是了解一下,你不知道,我觉得陆薇对他有些意思。” 宋添听得一怔。 想了想说道:“他那人不知道怎么说,在这些方面还未开窍。而且长宁侯那种地方,你要是有机会就劝上一劝吧。” 宋添听闻在边关的长宁候要回来了,到时已经到适婚年纪的姜博渊少不得被安排一番,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还是高攀不起。 这个道理阿绣也懂,可她终归还是有些不甘心,才会想要问一问。 陆薇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她希望两人能有个圆瞒。 “我晓得了。” 翌日,阿绣趁着天睛本想到陆薇的院子走走,后面想了想又没去。 她能看出陆薇的心思,同时也知道她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情绪,或许那些道理她也是清楚的吧。 算了,给她一个念想。 年关将近,在边关坚守三年的长宁侯归朝。 庄文帝让礼部安排了仪仗队迎他归京,还在大殿上见了他,赐下不少绫罗绸缎跟新奇玩意。 长宁侯带着两个儿子谢恩,最后骑马归府。 姜家,余老夫人带着全家老小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年过五十的长宁侯骑马而归,他双鬓泛白,满脸络腮胡渣,一双眼睛锐利有神,配着脸上那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远远看着凌厉气势迎风而来。 余老夫人看着儿子的身影立即就笑了。 姜鹏也甩了马鞭快速来到老太太跟前。 “娘,不孝儿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迎向走过来一大家子。 余老太太眼眶红了,握住儿子的手道:“回来便好,赶紧进去吧,外面冷。” 这时,跟姜鹏一起归来的两个儿子也下马来了。 一众人在门口简单寒暄,后面姜鹏的视线放在了人群后面那个年轻男子身上。 是博渊,三年不见,他已经是大人了。 余老太太见到儿子的视线,立即向伫在后面的姜博渊招手。 “博渊,你立在那儿做甚,快过来。” 姜博渊默默上前,周围那些人脸上的激动跟欣喜他全然没有。 “鹏儿,你知道吧,博渊是皇上亲点的探花郎,已经在大理寺当差了。” 这些事情姜鹏自然都知道,老太太写信跟他说过。 他点了点头,看着姜博渊有一丝欣慰。 这会,姜博渊总算来了,低低叫了一声,“爹。” 他的态度不咸不淡,任谁看都是待慢了,可没有人在意这些,一家很快转身回了院子。 中午,余老夫人带着大家吃了一餐团圆饭,之后一家人很是默契地在堂中喝茶嗑起话来,看着很是详和。 姜博渊刚开始还能忍,后面情绪渐渐显露出来,表现出不耐。 余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说道:“博渊,是不是衙门里有事?不如你先忙去吧。” 姜博渊顺杆而下,立即站起来道:“是有一些事儿。爹,大哥,二哥,博渊先退了。” ------------ 第314章 相帮 姜博渊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堂中有片静默,之后话题才慢慢给带起来。 温氏撩了撩眼皮,轻轻勾着嘴角道:“算算博渊也不小了,亲事给他提好几次也不咋乐意,这事儿啊,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温氏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成亲生子,留下这个带回来的孩子还没个着落。 姜鹏一走便是三年,她要是不提一提这些事儿,到时给人说对小妾的孩子不上心,她这个嫡母的名声可不好。 姜鹏刚回来可不想听这些。 余老夫人笑了笑道:“博渊那孩子心性大着呢,没个好的他不会轻易点头。” 意思就是说温氏找的姑娘不够好了。 其实这事也是,从小姜博渊就不受温氏喜爱,能给他操心亲事就怪了,看了两个,无非就是娘家侄女,或是小门小户所出。 如果姜博渊真是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或许还行,可人家现在是探花郎,抛开长宁侯府不谈,也会有个不错的前程,那些姑娘配他着实差了些。 温氏被说得有些尴尬,笑道:“娘,这事儿我听你的,你说怎么着,我这个当媳妇儿的都听着。” 不想弄就推在她身上,余老夫人笑了笑道:“我老了,就这会儿感觉还有些头痛呢。” 一听老母亲头痛,姜鹏立即就紧张了,扶住余老夫人的手道:“娘,我送你回房休息。” 余老夫人点头,这次的茶会就这么散了。 回到内室,余老夫人坐到矮榻上,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见儿子坐下,叹道:“博渊那孩子,对这个家里还是有些气。” 姜鹏默了默说道:“这些年,母亲你辛苦了。” ***** 那厢,姜博渊出门后去了衙门。 他不是躲,是真有事。 上次的通缉犯有消息了,他带了一队人出城辅助在外抓人的严大人。 次日,天刚麻亮之时便有大理寺的衙役来到宋府,让陆薇早上过去认一下人。 阿绣一听人给抓住了,心头一喜,饭后带着陆薇一起过去。 大理寺的牢狱阴森潮湿,陆薇远远看了眼绑在刑架上的人,对几步外的姜博渊点了一下头。 人确认了,接下来的便是等审查情况。 姜博渊亲自将她俩送了出去,让她们先回,后面有什么进展会及时派人告知。 “姜大人,这事儿多谢你了。” 阿绣道谢,姜博渊摇了摇头,后面看了下陆薇道:“我有一事,想请陆姑娘帮个忙,不知可方便。” 阿绣有些意外,见陆薇看过来,问道:“何事?” “有一个案子需要画像,受害者是一名女子,很是排斥男人靠近,案情一直没有近展,我想请陆姑娘帮忙,不知可否。” 原来是这事儿。 阿绣将姜博渊的话对陆薇重新复了一遍,最后便见她轻轻点头。 这事儿一提阿绣便知道她会同意,毕竟是心中喜欢的人,自然想要帮他。 姜博渊松了一口气,并说明天早上去宋府接人。 马车上陆薇有些心神不宁,回到院子更是破天荒地挑起了衣裳。 贴身的两个丫鬟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见主子一脸认真的样儿,又主动帮她操办起来。 陆薇将衣裳首饰准备好,人又坐在矮榻上发起呆来,眉宇间还有淡淡的愁绪。 最后,她又让丫鬟将东西收了起来,隔日还是如平常一般打扮。 姜博渊早饭后便来了,跟阿绣说了声便将人接走了。 这次他专程给陆薇准备了马车,自己骑马陪在旁边。 一行人出了城,最后去到城外的一座尼姑庵。 这下陆薇总算知道先前他为何说对方排斥男画师了,因为受害者是个女尼姑,还因为受了刺激看着男人便怕,又是躲又是叫的,根本无从下手。 姜博渊将事情大概跟陆薇说了说,后面让她在堂中等一会,他提了个包袱便去到隔间。 不一会,姜博渊换了身衣裳,挽了个发髻,再次出现在陆薇面前。 陆薇一瞧,怔了。 捂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 只见姜博渊着了一身女装,还挽了发,画了妆,脸颊抹了两坨胭脂,嘴唇也像是吃了小孩。 这个样子跟村里那些唱大戏的似的,不过的确像个女人了。 姜博渊给笑得很是不自在,他当然不想这般不伦不类地站在这儿,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 那尼姑见不得男人,她又要读唇语,不这么办怎么帮她! “别笑了,我知道自己这个样子难看。” 姜博渊瞪了她一眼。 陆薇抿紧唇,可是那双眼睛却弯成了月芽。 姜博渊无奈,说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受害者的房间。 那尼姑见来的是两个女人情绪总算是稳了一些,断断续续将那晚的事说了出来。 她每说一句,姜博渊便掐着嗓子将话复了一遍。 当提到那个专找尼姑下手的采花贼,陆薇凝了神,开始沾墨在纸上认真绘了起来。 良久,尼姑抱着双膝缩在角落不再言语,陆薇的画也画好了。 姜博渊看了看,又拿过去给尼姑确认。 见那尼姑见了画像就跟见了鬼似的,便知这人没错了。 回城的路上,马车来到一处卖馄饨小摊儿,姜博渊叫了停。 他来到车帘边,对里面说道:“有些晚了,这家的馄饨不错,要不我们先填填肚子再走。” 丫鬟很快将信息传达给陆薇。 不多会,小丫鬟撩帘跳下车,之后便将陆薇扶了下去。 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馄饨摊,桌子就那么四张,有两张还是露天的。 姜博渊也不嫌弃,直接在中间坐了下来。 陆薇见他这个样子便想到了小的时候。 这人也是这般毫无顾及地在布庄里随便一坐,看着跟别的人没多大区别,可他却是侯府公子,跟别的人天生就不同。 陆薇让丫鬟陪着坐了姜博渊那桌,大家各要了一碗小馄饨,吃完了之后再继续上路。 中午,姜博渊将人送到府上。 他下马相送,不过就不进门了,衙门里还有事。 陆薇下车向他行礼道别。 姜博渊点头,后面拉着马绳正打算走了,临进门的女人却又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 第315章 两面三刀 匆匆一眼,还是让姜博渊心中升起了丝丝涟漪。 可是,他现在不应该拥有这些东西的。 姜博渊转身回了衙门,除了尼姑奄的案子,还有京中走水案需要他及时处理。 北城的何家绣楼,黄峙又来了。 跟以往的神采奕奕不同,此时他面容憔悴,眼下青黑,下巴上也蓄着几天没有打理的青色胡渣,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颓废。 何家绣楼的管事看着他有些头痛,却不得不客气地走上去说道:“黄老爷,我家四爷不在。” “不在?” 黄峙一声嗤笑,“你告诉他,如若今日不出来见我,待我黄峙被传唤进大理寺那日,谁也别想好过。” 管事不敢待慢,将人请进里面,跟小伙计招呼了一声,亲自上何府找人去了。 良久,何景澄从外面而来。 他来到平时商会成员商量事宜的后堂,便见黄峙坐在里面喝茶。 “黄老爷,这种时候,你不应该来的。” 何景澄毫不客气地说着。 黄峙淡淡一笑,“我不来?等着被抄家?蹲大牢?” 黄上亲自下的口喻,姐夫已经管不了他了,黄峙现在只想自救。 “我信上不是说过,会帮你想办法。那件事情说到底也是你太鲁莽了。” “鲁莽?当初也不见你这般说。” 黄峙的眼色很冷,“何四爷,别说我不知道你那边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借我的手给她找点麻烦罢了,而今事发便想要撇清关系,这可没门。” 何景澄听见这话放下手里的茶盏,压低了声音道:“黄老爷,当初我就劝过你,那宋编撰是天子近臣,你不屑。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今日你前来找我是何意?只要我何某能帮得上的,尽管说。” 先看看他想要什么罢,何景澄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活该。 黄峙的模样很是颓废,默了会说道:“常天已经被抓,查到我这儿是早晚的事。如果你在大理寺有门路,想办法帮我灭个口。” 谁有那个胆去大理寺灭口,这人也太看得起他何家人了。 “黄老爷,这事儿我可没那个本事。不如这样,我代你去跟卓氏谈,将次的损失加倍补了,让那边撤案,这事可成?” 何景澄眼中精光微闪,这人留不得了。 黄峙正恍惚着,自然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意。 如果这事能和平解决自然是好的,可那绣楼,还有里面的货品…… 想到还在读书的两个儿子,黄峙点头道:“如果这事能用钱解决,我也没意见。” 何景澄点头,“我晚一点便去。黄老爷,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到府上?” 黄峙摇头,扶着椅背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 何景澄见他走了,却是叫来一个黑壮汉子,低声向他吩咐了一番。 汉子领命,很快走了。 那厢,黄峙离开何家绣楼之后并没有回府上,而是去了莹天坊。 这里是一处花楼,他在里面有个老相好。 最近日子难过,生意失败又受到亲人埋怨,黄峙心中很不爽利,便想要在这儿找点安慰。 老鸠很是熟络地带他去了老相好房间,黄峙进去往矮榻上一躺,今晚便不打算走了。 何家绣楼,何景澄安排完一些事情还真去了宋府见阿绣。 他亲自前来阿绣不可能不接待他,两人在前院的堂中坐定。 何景澄很是关心地问了一下绣楼走水事宜,之后还给她绣露了一个重要消息。 “黄峙身边有一个很得用的管事,他的很多事都是通过那人之手,你可以先从他身上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阿绣挑眉,放下手里的姜茶道:“四表叔也怀疑我家绣楼走水一事乃黄峙所做?” 何景澄点头,“那人心眼太小,生意落魄报复他人是惯用的手段。” 阿绣叹了一口气,“表叔要是早一点提醒我便好了,省绣楼被烧到现在也做不成生意。” 何景澄听得这话一呛,尴尬笑道:“我也没能想到他胆子这般大,天子脚下也敢放火。” 阿绣点头,之后又问,“对了表叔,最近姨母在临江可还安好?” 突然提起毛氏,何景澄愣了一下,说道:“你要是有空回去,也要看望一下,终归是血脉亲人,一时气,怎能一世气。” 阿绣很是认同般点头道:“是啊。算算我娘的忌日就快到了。” 她说话跳得太快了,何景澄捏着杯盏的手一抖,看着对面披樱粉色披风的女子,心中升起一种不详之感。 “今年的年节你表哥跟表嫂估计会来京中过,到时一起聚聚吧。” 阿绣点头,轻轻一笑道:“我晓得了。” 她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样子,还亲自送他出门。 何景澄面上风轻云淡,心中很是警惕,总感觉她眼中神情意味不明,像是藏着些什么东西。 出门上了马车,何景澄想起了当初跟何家签契约之时阿绣问他的一件事。 “表叔,当年我小,很多事情还不知道。你可知我娘到底是因何而死?” 因何而死! 何景澄揉了揉脑门,又想起当年劝卓父的那些话。 “在京中这些地方,想站稳脚根没权贵在后面撑腰肯定是不行的。卓家跟何家说白了也是姻亲,帮外人不如帮自己。想想你家的老大跟老二,想想姚姚。退了跟樊家的亲事吧,改选邹家。” “邹家说了,愿意嫁一个嫡女,总比樊家那个庶女好,而且那樊家女很明显并不喜欢卓斌。” 当年的总总在脑中闪烁,何景澄突然发现,有其父必有其女,两人的性子十足十的像。 “看来最终是错过了。” 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除了拉拢根本动不得。 可拉拢的事情他们已经试过了,那些人不为所动。 难不成…… 何景澄的眼色慢慢变冷,这种无法掌控的事态让他有一些心慌。 他老早就听人说了,那宋修撰虽然在翰林院时不时会受到妒忌跟排挤,却甚得庄文帝喜爱,还跟长宁侯府三公子有私交。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 第316章 弃子 夜里,莹天坊所在的三横街仍然是一片欢声笑语。 黄峙在老相好这里喝了酒吃了菜,整个人昏乎乎的便想要找点儿乐子。 不想坐他对面的女人突然站起来了,一边笑,一边向窗边走去。 黄峙还以为她要玩什么花样,立即便摇摇晃晃地追了过去。 两人在房中一阵追逐,当黄峙去到窗边之时,那女人神色一凝,脚下一勾,直接将黄峙从窗边扫了出去。 黄峙早已经喝晕,怎料到会有这种变故,人直接往下坠去。 外面的行人已经不多,黄峙掉下的地儿刚好是停车的地方。 此时车没有了,地面却多了两块尖尖的石头。 也就在掉下去的一瞬间,黄峙后背上的冷汗冒了出来,酒醒了一大半。 他惨叫着闭眼,电光火石之间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何家,何景澄,那女人是他安排的,想要杀人灭口。 可惜自己太蠢了,等去了阴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短短一瞬间,黄峙胸中涌出了无数的恨意。 只不过预想的死亡并没有来,有人突然上前踢开了路面上的石头,紧接着他的腰被抬了一下,像是给人踹了一脚,却减轻了落地的缓冲力,等身体触地,他感觉有些痛,人却活着。 “臭娘们。” 黄峙爬起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楼上那个女人。 他想要追进去,人却被拦住了。 “黄老爷,救命之恩,你难不成就想这么着走掉。” 眼前的男人脖子上有一道刀疤,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 黄峙点头道:“壮士,帮我一起抓了楼上那贱人,必重谢。” 左淮淡淡一笑道:“黄老爷放心,我的兄弟已经上去了,那人跑不掉的。” 黄峙点头,随即又是一愣。 “壮士认得我?” “自然是认得的。” 左淮勾住了他的肩膀,“我家主子想见你……” 次日,大理寺升堂审案,历时一个多月的京中走水一案告破。 黄峙当堂承认自己的报复行为,并对卓氏提出了合理的赔偿方案,并向朝庭捐献了自己余下有家产,希望可以得到轻判。 黄峙的态底很是诚恳,获得了受害人卓氏东家的原谅。 最后,他还在公堂上揭发商会暗地里帮朝中权贵洗钱,将那些来路不明的银子从暗钱变成明钱。 他这般算将功赎罪,最后被判三年牢狱之灾,家人躲过一劫,只被罚五年不得入仕科考。 如此,在京中嚣张了二十余年的黄家倒下,可这个案子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黄峙在莹天楼差点被人杀掉,民间绣坊商会里藏着大量不名财物之事都给黄峙抖了出来。 大理寺在定案的同时带着人闯进何家绣楼后堂,从一处旧仓库中抬出几十箱白银。 这些银子通过清点足足有十万银之多。 那个暗地里要洗银的权贵到底是谁黄峙不清楚,他只知道何家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大理寺上报给了朝庭。 庄文帝一听立即重视起来,让刑部协助大理寺办案。 那一天,商会被围了,何家绣楼也给封了。 何景澄在家被抓,同时大理寺也快马加鞭派了人到临江,何家府邸被封,案子没结之前里面的人不得进出。 何景澄在知道黄峙没死时就猜到事情会被暴露。 他没有逃,在大理寺的人抓捕他归案时反而还很淡定。 大理寺卿鲁大人亲自审了他,结果他全盘否认,只说那些银子是用来在京中办绣坊跟买地所用,全然不是什么洗黑钱。 这种事情想拿他要证据,想否认也得有依据。 何景澄被收押了,案件还需要侦察跟审理。 在太医做副判的何家大老爷禁足在家,何府跟临江一样被围了起来。 事情发生后半个月,临江何家也知道京中出了事。 这个时候何家男丁被传唤到官府审问,女眷禁足在府。 突如其来的变故,何家乱着一团。 何老太太受不了激刺卧病在床,整个何家由毛氏暂撑着门面。 是夜,毛氏找到儿媳妇薛婵,想让她写封信给威远侯府,她这边派人悄悄送出去。 成亲不到一年,眼看这个家就要完了,薛婵这几天精神也是不好,她很想发脾气,可考虑到怀着身孕,最终答应了毛氏的要求。 她一个侯府千金,能嫁到一个商贾之家,自有一些弯弯绕绕。 次日,毛氏便通过采买人之手将信送了出去。 只不过这封发出去之后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效果,威远侯府没有一点动静。 这庄洗钱案一直拖到次年,在大家欢欢喜喜过年节的时候,何景澄没能像预想中的那样出去,而是在狱中过了初夕。 何景澄慌了,要求见一见阿绣。 当小衙役上门传递消息时,阿绣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常氏正在矮榻上缝制虎头鞋,见阿绣打发了丫鬟去回话,说道:“何家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个时候去见他会不会不太好。” 常氏放下绣篮,见小予儿想下榻,伸手抱了她一下。 “娘,怎么样都是亲戚,要是不去看看怕人说些什么来。” 常氏想想也是,“一会等添儿回来了,让他陪你去吧。” 此时正是年假,宋添休沐了,只过今日跟同僚聚会,一早就出门去了。 阿绣点头,“晓得了。” 中午吃完饭,宋添回来了,听说了这事跟着阿绣一起去衙门。 马车上,他握了握女人的手道:“我听到一些风声,何家怕是得完了。” 阿绣看着他,“添哥,这是从哪儿听到的风声啊?” 那般隐秘的事情他能听到风声,阿绣不信。 宋添笑了笑,揽住人道:“如果背后那人想保何家,早就运筹起来了。这么久没有动静,无非就是弃掉这颗棋子。” 他没听到什么,这些分析分析也就明白了。 阿绣“嗯”了声,何家成弃子的时候梦境中也有过。 只不过背后那人…… 阿绣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因为想到了自己的死。 “添哥,你说那些钱是给谁个洗的?十万两白银,那笔钱,那人想用来做甚?” ------------ 第317章 家破人亡 梦境里,阿绣知道何家在帮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次能这般顺利揪出何家,主要来自梦境中的提示。 可卓家背后那些人,老实说她很清楚现在动不得,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这次何家的事情是个意外,除了她提点的黄峙几句,别的顺势而为,那些暂时查不到她头上。 提到这事,宋添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你不要多想,更不要去打听,烦恼自己,还有可能惹祸上身。” 宋添的大手轻轻盖上她的小腹,“安心养好身子,那些事情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准备。” 他知道女人想要什么,无非是报仇罢了。 以前觉得她的仇人是何家,如今看来并非。 何家也只不过是别人伸出去的爪牙,那人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视,并不是他们现在所能应对的。 阿绣很乖巧地点头,这次能扳倒何家主要是因为有好的时机,没有这个时机她也不会这么快下手。 马车来到大理寺门前。 宋添下车扶了她下地。 两人进去,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一处阴暗牢狱。 何景澄关押的地方在最里面,此时他正呆坐在牢房一角,看见来人,浑浊的眼中慢慢恢复了一丝清明。 “姚姚,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何景澄看了一眼外面的宋添说道。 宋添看向媳妇,见她点头,便说:“我就在前面,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 “知道了,去吧。” 两人眼中柔情尽显,何景澄一笑,之后对阿绣说道:“看得出来,那家人是真的对你好。” 阿绣认同般点头,“表叔,你叫我过来不会就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吧?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就告诉你,挺好的,从来未曾这般好过。” 阿绣的情神有一点点狠厉。 何景澄一怔,问道:“这次的事情是你设计的吧?” 阿绣摇头,“表叔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有这些本事。”她所做的无非就是顺势而为罢了。 何景澄轻笑,“是我将你小看了。姚姚,告诉我,为何要这般做?” “表叔,你真不知道原因吗?” 阿绣看着他,何景澄沉默。 “我想再问一次,我娘当初是怎死的?” “这件事情只有你姨母能回答你。” 想要拿到卓家的绣坊跟针谱是二房的主意。 二房当时没有男人,儿子也小,能做出这种事情无非是想要在何家站稳脚根罢了。 卓夫人怎么死的何景澄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事情跟毛氏脱不了关系。 阿绣嗤笑,“那,表叔可知我父亲跟两个哥哥是怎么死的?” 何景澄身形微微一怔,“姚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在京中讨生活,有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可我从未招惹过你卓家,反而在你父亲在世之时还处处相帮。说到底我们也是亲人,这些你应该明白。” 自己做过的事情想着不承认便可以避过去么? 阿绣打量着他。 何家四爷,跟入宫的大爷,不学无术的二爷、三爷不同,这人有胆量有气度,就算此时被关在这种地方也是不亢不卑。 可他今日叫自己过来做甚? 难不得就是想要解释那所谓的误会,让自己放过他,放过何家? 不对,自己可没这个本事,他也是知道的。 “表叔,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阿绣的神情有一点疑惑,“难不成你们不是为了得到我家绣坊,才出手害人的么。” 她果然怀疑着这个,何景澄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这事跟何家无关,想要你家绣坊的是你的姨母。姚姚,帮表叔一个忙,之后二房那一家,我可帮你处理。可好?” 他想要牺牲何家二房自救。 阿绣想笑,“京中人员众多,难不成表叔连找人帮忙的能力都没有了?” 何景澄的内心有一丝慌乱,之后闭了闭眼又道:“不帮忙,我们来做一场交易。” 阿绣摇头,“等了这么久,我不要什么交易,我只想要你何家家破人亡。” 最后几个字她是咬着说的,何景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姚姚,我知道害死你家人的是谁,只要我四房平安,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何景澄有些急了,起身跑到牢门边。 阿绣后退一步,淡笑道:“你不需要告诉我,我知道是谁。” 她说完这句,决然转身。 何景澄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就连他都不能完全知道背后那人的目的跟面目,她怎么可能知道。 想当初卓家出事时她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那厢,宋添看见媳妇出来了便迎了过去。 阿绣换上原本温婉娴淑的样子,说道:“我们回去吧。” 宋添点头,也没有问她刚刚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元宵之后,何家的案子定下来了。 何家大老爷因买官卖官斩首示众,何景澄因是主要从犯,一并死刑。 京中何家被抄,全家老小发配边疆。 而在临江的何家老宅同样没能幸免,何家的支柱倒下,临江何家家财被充公,在外的资产变卖,从当初富甲一方的世家大族一夜跌入泥潭。 何家被抄的同时,不少人开始到衙门告状。 当初何家家大业大之时自是没少做那些伏势欺人的事。 何家三爷强占民女,何家几位公子打过人,在学堂里居然还有一桩命案。何文筠断过别人的腿,烧过别人的铺子。 还有何家旁枝有几个不学无术之人也被告曾经欺男霸女。 一时间何家都乱套了,之后男丁被抓,而何文筠趁个空档居然跑掉了。 官府发了通辑令,人没有抓到。 二月出头,曹眙从临江来到京中。 阿绣挺着已经开显怀的孕肚,告别宋添与宋二才,带常氏一并回临江。 卓家人的忌日将近,她趁着身子还能动,回去祭拜。 宋添在上值肯定是不能走的,宋二才要帮忙照看京中的生意,也就常氏闲着了,非得跟着一起去。 她不放心儿媳妇长途跋涉,还想去临江看看侄女一家跟那些相熟的老绣娘。 这一行,常氏就当带着女儿游山玩水了。 ------------ 第318章 回乡祭祖 因阿绣有些晕船,一行人都是走陆路。 行程不快,比平时慢了一半。 曹眙亲自带人护送,随行护卫足了三十个之多。 加之没有掩盖行踪,一路所过之处大家都知道这是去年新科状元夫人回家祭祖,还时不时有人相邀,故意讨好。 阿绣会挑一些人结交,有时还会稍做停留。 这般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到了临江,杜妈妈带着一行人老早便在城门口上等着了。 主仆几人又是大半年没见了,杜妈妈知道阿绣怀了身孕还想到京中照顾,只不过阿绣没让,还是让她在绣坊里主持大局。 杜妈妈的模样跟上次去京中时没多大变化,身体也很硬朗。 杜娟也是二十出头的小妇人了,看着成熟了很多。 王大牛还是那般壮实黝黑,手上拉着女儿跟儿子,让两人向阿绣行礼。 两个娃娃女儿像杜娟,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很是好看,儿子像王大牛,肤色有些黑,看着还有些憨。 阿绣看着杜娟一家心里就忍不住发酸。 杜妈妈见此赶紧劝她,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可得注意一些。 旁边,常氏跟常萍萍不知谈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正在哈哈大笑。 姑侄两人二年多不见,小予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姐。 常萍萍见小姑娘生得好看,稀罕得不行,一个劲地说自己的两个皮得很,让她抄碎了心。 常萍萍跟陆保也有两个孩子了,她而今在绣坊做着管事绣娘,穿着打扮跟在河口镇自是不同,看着也有些凌厉的气势,整个人的气质都出来了。 陆保在绣楼做事,现在也是管事之位,穿着蓝色的锦袍人成熟了不少。 这次陆薇也跟着回来了,兄妹两人看着对方好一阵激动。 一行人欢声笑语好不开心。 回到卓府,杜妈妈让人又整治了两三桌好菜,这餐团圆饭吃了半个下午。 后面常萍萍带着常氏在府上转悠,阿绣精神不济回院子休息去了。 杜妈妈陪在她身边,进门打发了春柳几个出去找当年的小姐妹,帮阿绣捏着肩膀道:“小姐,你准备几时去祖陵那边?” “过两天休息好了便去。” 杜妈妈点头,“何家那边的情况老奴都留意着。如今那家人都住在东郊的红尾村,前不久听说想在村里招两个绣娘,不过老奴派人去打过招呼,这事都没成。” 杜妈妈嘴角有浅浅的笑,何家已经倒下,只要有她们在,想爬起来没那么容易。 阿绣点头,何家倒下她就跟杜妈妈来了信,让注意着何家那边,别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当初何家拿下绣坊虽是男人们在打理生意,可阿绣知道四房欧氏跟毛氏身边的一个老妈妈是习得了一些卓家针法的。 而今四房的人发配了,她就怕毛氏身边那个老妈妈会拿着那些针法给何家做点什么营生。 虽说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就算是讨点钱花阿绣也不想。 梦境中何家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她全部都记得,如今是时候一点点还回去了。 “对了,何文筠可有消息?” 杜妈妈摇头,“官府发了通辑令,不过人没消息,估摸着怕是已经逃出临江了。” 阿绣蹙眉,“这人的性情凶狠,以后你们在这边还是小一点为好。” “我晓得。” 两人又细细说了下过几日祭祖的事情,后面阿绣上床睡了一会。 在府上休整了几日,趁着天气不错,这天早上阿绣着一身素白,头无饰物,带着一行人出城去了。 常氏将女儿留在府上,陪着她一起过去。 卓家的祖陵在城郊,马车前往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山下,后面有一小段路需要步行。 杜妈妈跟杜娟一步步扶着阿绣上去,后面去到陵地,她让下人除了草,摆上香炉火烛,跪在蒲团上默默祭拜。 去年的忌日没来,今年她怀着身孕本也可以不来的。 只是想到何家倒下,她忍不住想过来告诉亲人这个好消息。 “娘,你在天之灵先安息吧。毛淑宜虽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现在何家家破人亡,她活在世上跟个农妇无疑。没有贵夫人身份,那种吃糠拈土的日子,想来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阿绣拜了拜,在常氏的挽扶下慢慢起身。 一行人很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行至半路的时候,杜妈妈撩开帘子给阿绣指了指道:“就是那个村子,何家被抄之后在村里买了一座院子。” 阿绣望了一眼,跟普通的小村子没多大区别,只不过周围的山上都种着桑树,想来那村子平日子都以卖蚕茧为生。 “走吧。” 阿绣正说着,结果便见到不远处的村口传出一些叫骂声,有一妇人被人追着跑出来了,摔在路面上看起来甚是狼狈。 “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勾引我家男人。大狗子,给娘狠狠地揍。” 被叫大狗的男娃挥起了两指宽的木条子,二话没说便往那妇人身上招呼。 “唉哟,打死人了。刘木家的,你男人什么东西,我可是何家妇,他那样的货给我提鞋都不配,你不要血口喷人。” 妇人一边逃窜,一边反驳。 刘木家的啐了一口,“何家,还在做那门子富太太梦呢,也不看看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大狗子,给娘打。” 村口一阵混乱,不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对着几人指指点点。 这时,一个穿蓝色袄子的女人跑出来了,上前拉开大狗子,扑到那妇人身上问道:“娘,你没事吧。” “文香,娘没事。” 毛氏对女儿笑了一下,可眼中的泪却是出来了,脸也是肿的,上面有五个指印。 何文香看着一阵心疼,转头便对那妇人说道:“婶子,你让人打我娘是何故,这般伤了人小心我们去报官。” “报官?” 妇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去啊,报啊。让官老爷评评理,看看村子里是不是来了个不守妇道的贱货。” 妇人说话十分难听,何文香涨红了脸,很显然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宅小姐斗不过这些村妇。 “文香,别理这个疯婆子,我们回去。” 毛氏不想女儿吃亏,拉着正准备走,却听见了细碎的马蹄声。 ------------ 第319章 旧闻 村口来了几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吵闹声停止,大家都侧头看了过去。 谁啊,这是? 毛氏也皱了眉头,不过很快她便看见杜妈妈从车上下来了。 “是你。” 毛氏看见着一身大红衣裙跟紫红色华美披风的阿绣,牙关咬得死紧,一双眼睛差点儿崩了出来。 女子美得像仙女一般,看穿着又非富即贵,村人们见毛氏与她认识,很自然地便退后了,他们对这些贵人本能就带着些畏惧。 阿绣落地,看了看脸色腊黄的毛氏,叹息问道:“姨母,你怎这个样儿?” 毛氏冷笑,“还是不拜你所赐。” “我?” 阿绣不解,“你是我亲姨母呢,无冤无仇我害你做甚?” 毛氏气得脸色通红:“你不就是为了得到我何家产业跟那些绣坊。卓锦绣,你等着,老天爷会帮我收了你。” 没能力的才会想要老天爷帮忙。 阿绣蹙眉,“姨母,你说什么呢?何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是心急的,如今路过来看看你,怎就怪上我了。” 阿绣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 “锦绣表妹,请留步。” 叫自己表妹,阿绣回头瞧了好一会,总算认出,这女人不就是她的表嫂,威远侯府家的小姐。 啧啧,这些人没有锦衣华服,模样都快要变得认不出来了。 阿绣瞧了瞧她怀中小姑娘,小女娃显然是病了,嘴唇惨白,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 “表嫂,这孩子是你跟表哥的?” 算一算两人结婚也快二年了,想来这孩子便是了,只是阿绣没听人提过。 薛婵点头,抱着孩子走远了一些,借着马车挡住了毛氏的视线。 这人看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阿绣扶着杜妈妈的手慢慢过去了。 “表嫂,你有事?” 阿绣也就在现实中跟她见过两面,对这人的印象还没有梦境中深刻。 梦境中她跟何文筠生下一儿一女,后面何家出事这人放下儿女独自回了娘家,心还挺硬的。 薛婵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对她说道:“你也看见了,再不去医馆看看这孩子怕是不行了。我想救她,希望你能看着她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帮我们母女一把。” 薛婵说完,见阿绣有些莫名地看着她,又说道:“我知道你跟何家有些解不开的结,当年你母亲的事,我专程让人查过,知道你娘跟我婆母的一些陈年旧怨。” 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儿,阿绣却凝了神。 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的事情在梦境中她差不多已经查明白了,当年母亲想重开绣坊,毛氏想掺上一脚,并以共享针谱为条件。 按照卓家祖训这肯定是不行的,两人争吵之后毛氏居然动手害了自己的亲姐姐。 母亲是绣娘出身,当年绣工好,人也长得美,是落魄的千金小姐,家里出事之后父母亲都过世了,只留下一双姐妹,按道理两人当时还是相依为命,只不过后面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母亲跟父亲成亲之后,妹妹毛淑宜还在自家住了几年,才嫁给了何二爷。 是什么陈年旧怨会让姐妹两人反目成仇,阿绣还真不知。 “表嫂,你想要什么?” 她居然有心思去将何家的那些隐私挖出来,想要的也不可能是点银两那么简单。 “我要的东西不多,二十两现银,一千两银票。二十两现银现在就要,一千两银票你吩咐下人,我走时会去取。” “你打算回京?” 薛婵点头,侯府现在忌惮着先前的案子并不敢接纳她,可只要有银子她可以先回去,到时再慢慢打算。 看来她的路跟梦境中差不多。 阿绣叹道:“你说吧。” 这便是答应了,薛婵咬了咬唇,问道:“你可知你还有个二叔?” 二叔? 阿绣点头,父亲是有一个弟弟,不过年轻时一次外出送货船翻人亡,早早就过世了。 “其实当年要跟你娘成亲的是你二叔,出事之后才换成了你父亲。你娘在绣工上的造旨很高,很有灵性,卓家两个儿子都对她有意,不过你二叔先了一步。 那时卓家两位公子盛名在外,风度翩翩,你娘跟何家二公子成了一对,毛淑宜又对你父亲有了心思。 只不过你爹对她的态度始终很淡,加之后面卓二公子出事,你爹毫不犹豫便站在了你娘身边,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办了亲事,让毛淑宜妒忌难堪恨意根深,以至于多年过去也没能释怀,那次争吵之后下了杀手。” 突然听到父辈们的旧闻,阿绣直到坐车离开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厢,村口的吵闹还在继续,只不换成了婆媳吵架。 毛氏质问薛婵为何要收阿绣给出的银子。 两家是仇人,就算饿死了她都不会低头。 薛婵冷冷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不收这二十两银子难不成你真想去卖身救小妞儿?” 何家虽然落魄了,可毛氏养尊处优这么多年,那张脸还是比一般村妇要好得多。 薛婵口无遮拦,毛氏一张脸瞬间便涨红了。 “好你个不孝子,居然开口编排起婆母来了,信不信我何家休了你!” 薛婵淡淡一笑,“求之不得。” 她说完就去村里找牛车,打算带女儿进城看病,留下气得快吐血的毛氏捶胸顿足。 “娘,我们回去吧。” 何文香抹泪扶了她一把。 毛氏抓住女儿的手道:“香儿,我不想活了。” 何文香摇头,安慰她道:“娘,别说这些了。晚点我去罗家,将先前提的那件亲事应了吧,那些聘礼好歹能顶上一阵子,加上付妈妈的那些绣品,怎么样都饿不死的。” 何家出事之后几房人早已经各顾各的,分了家。 毛氏怔住,转头不舍地看着女儿道:“那罗家是农户。” 何文香无所谓地笑笑,“那又如何,正好门当户对。娘,你别选了,我还是被休的弃妇。罗家,不错了……” 何家出事时何文香已经成亲,只不过夫家见何家倒下,将她休了。 ------------ 第320章 亲事 在临江呆了半个月的样子,阿绣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回京。 临行前,阿绣专程让曹眙来了一趟,让他回梁州一趟,并一路建仓收粮。 曹眙不解,问道:“难不得我们还要做粮行生意?” 阿绣摇头,“二爷尽管去办,这些粮很快便有大用处。” 想到这人主意多,还处处能踩在点子上,曹眙也不问了,只管去办。 安排好临江的事情,阿绣在左淮的护送下踏上归京之路。 而此时的京中,姜博渊因上次的走水案立功,已经被提为大理寺少卿,从之前的六品小官一跃成了正四品。 上任前姜博渊请同僚们到酒楼吃饭,胡柯跟宋添也在其中。 想想去年宋添高中状元何其风光,到了现在三人中反而就他品阶最低,让人感叹事事难料。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人小看他,毕竟是天子近臣,只是时机来得晚罢了。 一行人在酒楼吃到半个下午,晚上姜博渊又单独邀了宋添跟胡柯到茶馆小坐。 要是以往宋添晚上这一次肯定就不来了,可现在他回去也是睡凉榻,不如在外面跟兄弟们叙叙旧。 这般一弄,等回到去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宋添无所谓,反正现在媳妇跟老娘都不在,根本没人管他。 胡柯也没娶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也就姜博渊,进门就给姜鹏堵了。 父亲子俩来到前院正堂,姜博渊的脸有些红,端着茶杯的时候还在打酒嗝。 姜鹏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升值的事情,我本想在家里摆几桌,请亲朋好友过来祝贺一番。” 虽然小儿子的官值跟他和两个哥哥没法比,但他还小,又是刚入仕,已经很不错了。 姜博渊闻言笑了声,“爹,一个大理寺卿有啥好庆祝的,看你之前封了骠骑大将军都没庆祝,我这个就跟同门乐呵一下就得了。” 他本来就是一品大将军,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称号而已。 姜鹏叹道:“渊儿,你是不是还在气我?” 气? 何止是气。 姜博渊一双腥红的眼睛茫然看着他道:“爹,你在说什么呢?” 儿子一脸懵懂,姜鹏很多话卡在喉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姜鹏让人将儿子扶了回去,并叮嘱好好照顾。 翌日,姜博渊酒喝多了头疼,直接让人去衙门里告假。 第一天升迁就告假,也就只有他这种公子哥儿干得出来。 温氏听闻,淡淡一笑,抚了抚发髻对身后的老妈妈道:“刚好趁着全家人都在,你去将燕儿接过来,将亲事定了。” “老奴这就去安排。” 付妈妈说完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温氏娘家侄女来到将军府,说是来给三表哥道喜,还带了礼物。 姜博渊那时刚醒,正在揉脑门,闻言对身边的长随说道:“东西接下,人撵走。” 长随神色为难,不过还是想了个借口将人给支走了。 温燕有些气闷,知道三表哥不待见她,回到温氏的院子便忍不住抱怨起来,说自己一腔真情,三表哥却不为所动。 温氏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男人啊,真要有个一心一意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能做的便是把守好宗妇的位置,别让那些狐狸精有机可乘便好。至于别的,别奢望太多。” 温氏说得很是大度轻松,温燕瞧了瞧她,倒是不说话了。 她可是记得母亲说过,当初小姑跟姜将军是两小无猜,相悦多年才成了亲,只不过后面姜将军从外面带回一双儿女,将她给伤了。 中午,温燕在这里用了午饭。 之后温氏专程找到丈夫,提了提姜博渊的婚事。 温燕这姑娘姜鹏自小便见过,乖巧可爱,大了相貌也不错。 虽说温家这两年落魄了一些,可他们家也不需要用女方娘家去提振地位跟身份,这事情只要儿子同意他没意见。 “你说让渊儿同意?” 温氏叹了一口气,“想让他同意,你今年离开之前怕是看不到他定亲了。” 姜鹏一听,便想起妻子最近也张罗了好几个姑娘,可儿子全拒了。 “我让娘去问问,看他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 姜鹏说完很快便走了,温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下午,余老夫人受儿子之托便去了姜博渊的院子。 这次这个温燕余老夫人也是同意的,这是温家三房的独女,相貌不错,在外名声也还可以,配她的孙儿也算马虎。 当然,最主要是孙儿连着拒了好几个,余老夫人也不求什么了,只要孙儿点头便成。 在这个家里也就余老夫人的话姜博渊能听过去几句,他懒散地靠在矮榻上,皱眉道:“祖母,那人当表妹还成,当媳妇我不喜欢。” 余老太太听着一噎。 讨好问道:“博渊,那你想要啥样的?说出来我给你找找。” 姜博渊瘪嘴,“不想要,我还没玩够呢。” 余老夫人横了他一眼,“都二十有二的人了,还玩什么?成家立业才是大事。” “是。” 姜博渊坐起身,又道:“可就算定亲也得找我喜欢的吧。强扭的瓜不甜,到时成了一对怨偶可就不好了。祖母,你也不想孙儿日子不爽利吧。” 余老夫人无奈,“不如你俩接触接触,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 这次姜博渊没有拒绝,点头道:“成。” 温燕听闻姜博渊同意跟她接触,那是心花怒放,前一日刚回去,第二日又来了,只可惜姜博渊连着几日宿在衙门,她连面都见不上。 温燕等不及了,挑了个日子提着食盒去了大理寺。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姜博渊不可能不见,只不过皱着眉头让她以后别来了,一个姑娘家到处跑成何体统。 好心来送东西却给训斥,温燕直接气哭了,想她可是三房的掌上明珠,何曾这般被人欺过,之后便没有再无故往侯府跑。 那边人一走,姜博渊照常回了侯府。 他的态席很明显,温家那小姐是不可能的。 前一刻还说接触接触,后面居然直接玩起失踪,还让侄女丢脸。温氏气得不轻,直接找姜鹏哭诉了一番。 ------------ 第321章 准备 姜鹏也觉得儿子这次做得太过了,很是生气的去找他,却给小厮告知三公子去西郊了。 “好好的他去西郊干什么?” 姜鹏不解,小厮回道:“老爷,今儿个是小小姐的忌日。” 姜鹏一愣,心里那股气突然就烟消云散。 “噢,我知道了。等博渊回来,你差人通报一声。” “是。” 西城外的一处小山林,姜博渊在一个小小的坟头上摆了供品上了香,之后独自拉马下山去了。 来到城门口好巧不巧碰上了归来的宋家一行人。 姜博渊上前打招呼,很快在马车里的阿绣跟陆薇也知道了。 车帘的一角被掀开,陆薇露出半个头,对外面的姜博渊浅浅一笑。 姜博渊点头示意,很快就回衙门那边去了。 陆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点点失落,默默放下了帘子。 阿绣一行人回到府上,又是好一番热闹。 晚上常氏让厨房整治了席面,等儿子下值归来一家人吃了餐团圆饭。 两个来月没见,常氏也没有留两个小的,吃完饭便将两人打发走了。 回院的路上阿绣都在跟宋添说话,临江那边的情况,还有曾经那些熟悉的人。 宋添默默听着,上台阶的时候会伸手揽住女人的腰。 “后面还跟着人呢。” 阿绣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太久没见,男人碰过来总是忍不住心悸,有点羞涩。 宋添斜了她一眼,之后更是在她腰上揉了揉。 都老夫老妻的人了,她还在意这些。 两人回到房间,宋添叫了热水,让阿绣先去洗一洗。 今天刚到,阿绣也有些乏了,本想叫小丫鬟跟着进去伺候一下,宋添暗搓搓地跟在身后。 阿绣瞧了他一眼,脸便红了。 “这都六个月了,咱俩试试。” 自从知道怀上了宋添便一直素着,本来三个多月的时候他就想试一试来着,媳妇又去了临江,硬生生又憋了二个多月,这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夜里红烛幔帐,翌日宋江添神清气爽地上值去了。 阿绣睡多了半个上午才醒,中午吃完饭又带人去绣楼那边。 先前走水案破除,黄家赔了一座不错的绣楼给她,这两月已经装点完毕准备开业了。 而当初被烧掉的那处这几月也重新修缮好了,到时可以一起开业,一个做流彩纱衣,一个做定制,以后地方便宽敞很多了。 这般下来,阿绣手里的生意已经能赶上当年卓家鼎盛之时。 京中羽裳纱衣跟卓氏绣品的销售权虽然全全交给了魏家,可她有了两家高档绣楼,加之先前何家江南十五年的销售权也给她买了回来,现在没了京中这块地她还江南,还有出海的商船,加之生意不错,目前已经坐稳刺绣生意头把交椅。 越是壮大越是要谨慎。 阿绣深知树大招风几个字的含义,加之落魄的也就是个被抛出来顶罪的小小何家,背后那人没有浮出水面,什么都只是在暗中看着,她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时间进入六月,阿绣肚子高耸,已经是近八个月的身孕了。 这日,杨掌柜来了,给她带来一封梁州过来的信,是曹二爷写给她的。 阿绣瞧了瞧,上面说粮仓的事情他已经准备好了,十万担粮也基本收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阿绣笑了笑,之后对杨掌柜吩咐道:“这几日你要是有差事上甫州,多向那些商队打听一下,看看外面有没有地方闹灾。” 他们去年底便在甫州那边开了一家商行走货,目前是杨掌柜的两个儿子在那边打理,每月他会过去一到两次查账结银。 杨掌柜很是不解主子的想法,可现在宋状元在朝中为官,打听一下这些好像也不是坏事。 杨掌柜很快走了,七月初的时候给阿绣带来一些消息。 湖西一带闹了旱,不过听闻并不是很严重,官府已经开仓放粮,目前只等秋收便可以转危为安,化解危机。 阿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是知道,这场危机只会愈来愈烈,因为湖西知府的瞒报,到最后甚至会引起暴乱。 这些事情都是她在梦境中预见的,不过此时却刻却不能提出来。 阿绣自私地想,这是宋家,是添哥的机会,灾情就再蔓延一会吧。 七月底,阿绣的产期将近,身子越发笨重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每晚都要起来几次入厕,加之肚大如箩,很难找到一个安稳的睡姿。 这天夜里阿绣半夜醒了,宋添听到动静翻身起来扶她去后面的恭房。 从恭房出来,阿绣有些歉意地对他说道:“日日夜里这般伺候我也不是个事,明儿个你搬隔壁去睡吧,毕竟还得上值呢。” 自己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能继续补觉,他可不行,得早早起床去上值点卯。 宋添说道:“不跟你一床,我睡不着。” 简简单单一句话,堵得阿绣想反驳都不成了。 两人躺进被窝,阿绣窝在他怀里道:“之前我不在家时,也没听你睡不着啊。” “你不在,那又是另一回事。” 不在时便没得想,也就能睡下了。 就在隔壁却不能相拥而眠,这种感觉他受不了。 “再说了,伺候你我乐意。” 宋添将她抱紧了些,女人怀孕这般辛苦,他总算理解到了父亲当初对母亲的那种谦让跟小心谨慎。 老夫老妻了还会说这些甜言蜜语。 阿绣嘴角一勾,在他怀中蹭了蹭,又道:“对了添哥,有一件事我想跟你提提。” “嗯?” “就是最近杨掌柜去甫州那边办事,听说湖西一带遭了灾,情况不好,秋粮无收,百姓流离失所,隐隐可见暴乱之势,这事朝中可知?” “湖西的灾情这般利害?” 宋添皱了眉头,又说道:“你不知,不光是湖西,甘地、盘川、还有蒙山一带都有旱情。去年江川发洪了,今年多地出现旱情,还有蝗灾,朝庭前不久已经放粮了,按理说不应该这般严重才对。” 阿绣道:“我也是听杨掌柜说。灾情这种事马虎不得,要是引起暴乱可就不好了。” 宋添点头,“我找机会跟陛下提一提。” ------------ 第322章 双喜临门 翌日,宋添上值归来专程去了一趟绣楼找杨掌柜。 灾荒之事非同小可,他得找杨掌柜好好问问才能跟上面说。 杨掌柜事先得过阿绣的叮嘱,只说是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实则已经注意一个多月了,外面的灾情越来越重,朝庭发下的粮也给一些人中饱私囊贪了不少,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没有人想到灾情会越来越重,搞得现在那些人想圆谎都圆不过去,只得将事情捂着。 宋添听完之后心事重重,隔天本想专程去拜见皇上,最后想了想忍住了。 这般隐忍了两天,宋添因公被庄文帝叫进宫中。 两人谈了谈最近翰林院编的一书册,之后庄文帝拍了板,关切地问他,“宋爱卿,你眼下的青黑十分严重,是不是最近事务缠身没有好好休息。要不要准你几天假?” 宋添赶紧摇头道:“谢陛下关心,并非衙门事务,只是拙荆临盆在即睡得不安,臣受了点影响罢了。” 在庄文帝面前,不管是大事小事宋添从来都是如实相告。 庄文帝一听,便笑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个疼媳妇的,自己当初下的旨没有白费。 “这样,那要是没什么差你就早点儿回去,省得在衙门枯坐。” 翰林院有事时就忙,无事时甚闲,庄文帝也清楚。 宋添点头,想了想说道:“陛下,最近朝中官员上报多地旱灾,如今情况不知可有压制下去。” 宋添官值太小了不是每日朝参,只有初一跟十五大朝会的时候能入堂。 所以旱灾之事就算不外出打听也是清楚的。 庄文帝意外看了他一眼道:“宋爱卿,你有事想说?” 宋添点头,“陛下,你也知我家中做着一些小生意,最近有掌柜从外面回来,说是湖西那边灾情严重,秋粮全毁,百姓流离失所,形势十分不好。” 庄文帝皱了眉头,宋家的生意天南海北他自然知道,能说到他面前来情况肯定不是编的。 可湖西前不久才上了奏章,说是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 “宋爱卿你先退下,此事朕会让人查证。” 宋添走后,庄文帝立即叫来了自己的亲随待卫,以最快的速度去将外面的灾情查证清楚。 八月初,宋府。 阿绣在一天下午突然发动了。 常氏带着女儿匆匆而来的时候人已经扶进产房,两个产婆在里面紧张地候着。 “快,让人去翰林院通知我儿,让他赶紧回来。” 女人生产可是一脚踏着鬼门关,这种时候只有最亲的人才能给些安全感,常氏安慰不了太多,只能让人去将儿子叫回来。 小厮一溜烟便跑了,可是很快又转了回来了,“太太,老爷那边要不要去说一声。” “叫他做啥呢,快去我儿那边。” “噢噢噢。” 小厮去前院驾了马车,匆匆去到翰林院却被告知宋添不在,进宫去了。 这…… 小厮急得团团转,最后直接去了宫门,在外面等起来。 正德殿,庄文帝正在发脾气。 下方四五个官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只有高、梁两个阁老以及宋添跟谢俊躬身站着。 在翰林院待了一年,谢俊前不久已经升职了,如今在史部任中郎,从五品官员,品阶比宋添还要高。 最主要是史部是六部之首,主管官史,在朝中地位非比寻常。 谢俊的升迁很正常,毕竟他背后有高阁老一系帮忙运筹。 只有像宋添这样子两边不讨好的人才会死不挪位。 四省十五州,几十个县郡受灾,这般大的事居然只报轻不报重,庄文帝气得将桌子上的奏章都砸了。 “唐御史,朕专程派你去巡抚百姓勘察灾情,看看你递上来的这些奏章,你自己看看。” 庄文帝随手又是一个茶盏直接往跪在最中间那人身上扔。 胡子花白的唐御史以头触地,颤声道:“陛下,那些人制造了假象,臣,不知啊!” “废物。” 一句不知怎推脱得了责任,庄文帝一声令下,直接将他的职给割了,之后看了看高、梁两个老家伙眼中有些阴霾,也就看见宋添的时候眼神才好了一些,至于谢俊,谁不知道他是高阁老的人。 “宋爱卿,朕特封你为监察御史,即日前往湖西。” 庄文帝连发两道圣旨一道口谕。 宋添为监察御史,兵部待郎凡涛、户部待郎涂林为左右副官,随宋添一同前往。 不光如此,庄文帝还给了一支自己的亲卫队随宋添前往,到时任他差遣。 默默无闻一年半,一被启用便成了五品官。 这个监察御史朝中足有六人之多,品阶不算高,但能力一点不小。 平时监督各路官员弹劾他们全是监察御史的活,连内阁一系都忌惮他们三分。 而且宋添这个特封监察御史很显然意义并不一样,主要是处理这次外面的灾情。 庄文帝还给他送了大礼,兵部、户部两位待郎护左右,还有一支亲卫队随行,可见意义之特殊,给足了身份跟面子。 宋添接旨谢恩,一颗心蹦蹦直跳,直到出了宫门也未能恢复过来。 “公子,公子!” 小厮在宫门外等半天了,见着人出来赶紧奔了过去。 宋添正在跟几位官员告别,看见小厮有些莫名,“你怎么来了?” “唉啊公子快跟我回去吧,夫人要生了。” 小厮拉着他便向马车那边走,宋添一听这话怎还顾得了那么多,跑得比小厮还快。 主仆两人调转车头匆匆离开。 谢俊跟几位大人告别,最后望了望宋添离开的方向。 他刚刚没听错吧,宋夫人要生了。 想想今日这事宋添还真是双喜临门,即得到了重任,又天降麟儿。 谢俊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想到了那个曾经跟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 听闻她现在的生意做到天南海北,东西都卖到番邦去了。 那厢,宋添是一路奔着回院的。 他进门便看见常氏在堂里焦紧地坐着,父亲在旁边安慰,因为快要入夜,屋子里已经掌灯。 “娘,阿绣怎么样了?” ------------ 第323章 生了 宋添进门时踢到门槛差点儿摔倒,还好身边的小厮扶了一把。 常氏站起来问道:“咋这么晚呢?” “我,在宫里有些事。” 自己被特封的事宋添都不想说了,因为那些事情现在不重要。 常氏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头胎没那么快。” 宋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听到隔壁产房中传进过来的惨叫声,又问:“这多久了?” 常氏将情况说了说。 宋添一听,额头上又冒出汗来,看着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来,说道:“娘,我进去看看。” 他知道女人生孩子凶险,可没想到是这么一副景象,吓得人心颤。 “唉啊,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做啥?隔着门帘子跟阿绣说说话,帮她打打气。” 人都见不着打什么气呢。 宋添道:“娘,当初你生妹妹的时候我记得很快的,这下天都黑了,要不要请郎中过来?或者我去求皇上,请个太医?” “头胎,头胎是久一点的。” 常氏一遍遍解释着,结果宋添根本不听,直接掀帘子进去了。 “诶?” 常氏一阵无语,宋二才劝道:“由他去吧。” 不是当事人理解不了那种焦急的心情。 产房里的血腥味很重,两个产婆正忙着呢,看见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来,俱都吓了一跳。 “阿绣!” 宋添管不了那么多,直扑床头。 阿绣正疼着呢,手给抓住,她艰难扯了一下嘴角道:“添哥,你回来了。” “是,别说话。” 宋添握住她的手,拿到自己脸上蹭了蹭。 女人头发都汗湿了,泪流满面的样儿让他心疼得发紧。 两个产婆见小俩口这般恩爱,其中一人便说道:“官老爷,不如你扶着夫人,给她打气使劲儿,马上就要出来了。” 宋添点头,将阿绣扶起来一些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之后抓紧她的双手,让她想用力的时候就握紧自己。 外间,有丫鬟过来问要不要摆饭。 常氏摆了摆手,这孩子都没生出来呢,怎有心情吃饭。 从半下午到晚上,再到夜深露寒。 直到非得跟过来的小予儿都趴常氏怀里睡着了,产房才传出一声响亮的孩啼。 常氏一惊,“生了。” 宋二才也露出了笑容。 不多会,产婆便将孩子抱出来了。 “恭喜老爷太太,是个孙儿。” 常氏笑道:“快抱过来看看。” 产婆上前,常氏借着烛光瞧了瞧,越看越是欢喜。 这时,在她怀里小予儿醒了,皱着眉头道:“娘,好像有些丑。” “刚出生是这个样儿,过几天就好看了。当初你还不是一样。” 常氏呵呵说道,宋二才这时也凑过来看。 或许围的人太多了小娃娃不舒服,小嘴儿一张,便哇哇哭了起来。 他一哭,别的人就笑了。 常氏笑道:“快看看,多有精神。” 产房里,阿绣总算是轻松了,整个人昏昏欲睡。 丫鬟跟产婆帮忙收拾了一下,之后说道:“可以将夫人移到房间去了。” “噢。” 宋添应了声,直接抱着人去了西厢那边,这人已经提前收拾出来,是专程给阿绣坐月子用的。 人靠了床,阿绣直接便睡了过去。 宋添帮他拉好被子,之后附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公子,不去看看孩子。” 春柳进来了,轻声说道。 宋添舒了一口气,“夫人醒了你叫我。” “是。” 宋添出去了,正堂里常氏已经打发了两个产婆,孩子正由奶娘看着。 “阿绣怎样了?” 常氏轻声问道,宋添点了点头,“已经睡下了。” “真是苦了她。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几样吃食,人醒了你安排下。今晚孩子的事就不用操心了,有两个奶娘看着呢。” “知道了。对了爹、娘,我还有一事要说。” 宋添见他俩准备走了才想起自己明日便要程启之事。 他将前因后果说了,宋二才跟常氏惊了一大跳。 儿子能被重用他们自然是高兴了,可明天就要离开,这也太急了,孩子才刚刚出生呢。 “我安排人帮你收拾东西。” 皇命已经下了,怎么样都是要走的。 常氏让身边的老妈妈去安排,之后让丈夫去挑明日的随行人员。 虽说朝廷里有的是人用,可饮食起居这些肯定要自己身边的人才方便。 半夜,阿绣迷糊睁眼便感觉到身边躺了一个人。 “添哥。” 她轻轻叫了一声宋添便醒了。 “你醒了。” 宋添起身披了件外袍在身上。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绣应了声,很快便安排下去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 这里是她坐月子的地方,味儿重。 “就想跟你离得近一些。” 宋添见她要起,拿了衣裳给她披上。 “怎么了?” 阿绣觉得他这句话不对。 宋添笑了笑,“天亮我就得走了。” 阿绣怔住,“去哪儿?” “去湖西,陛下命我去地赈灾。” “这么快就要走。” 当湖西那边的消息传进宫中,阿绣便知他可能有这么个机会,只是时机太巧,她刚生了孩子这人就要走了。 宋添“嗯”了声,见丫鬟端了一碗热乎的汤面过来,接过坐床边一口口喂她嘴里。 吃完东西,阿绣叹了一口气道:“你安心去吧,我跟霖儿在家里等你。” 孩子没出生之时宋添就将名字取好了,女孩便叫宋滦,男孩便叫宋霖。 宋添点头,说道:“你快睡吧。” 阿绣漱口褪了外衫,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宋添见她已经睡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他去看了一下收拾好的箱笼,洗漱一番再换上新的官府,不打算再睡了。 天刚微熹,宋添让人将还睡着的儿子抱来瞧了瞧,没有进房中打扰阿绣,在父母亲的护送下带人出门。 这次他随行带了陈嘉力跟汤氏兄弟。 几人去到门外,凡府跟涂府上的小厮也在等候,说是东门汇合。 宋添点头,让父母亲止步,很快上车走了。 常氏看着马车远去,叹道:“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得来,霖哥儿的满月宴肯定是赶不上了。” ------------ 第324章 遇袭 宋添一行人走后的第八天,京中出了一桩灭门案。 死者还要是在庾司任职,平时调任国库粮仓,前不久多地灾发,这人也参与其中。 现在人死了,还要是一家被投毒,二十几口人横死府上。 刑部的人觉得棘手,上报给了庄文帝。 庄文帝一听死的是个庾吏,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并叮嘱这事得好好查查,说不准跟灾情有关。 大理寺得了口喻全员出动,十分紧张。 可那家人都死完了,连个活口都没有,难度不小。 这般忙了几天没什么进展,姜博渊便求到宋府,说是请陆薇走一趟,帮忙画相。 陆薇自然是愿意的,很快便换了身衣裙出来了。 自从上次在城门口匆匆一见,两人也有半年未曾见过了。 姜博渊的变化不大,在别人眼中只是成熟了一些。 今日陆薇穿了一身桃红色的百叠裙,配着随云髻跟一支金钗,人看着明艳了不少。 姜博渊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得这般鲜亮,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直到姑娘家默默垂下了头,他才惊觉自己失态了。 “走吧。” 姜博渊赶紧撇开头在前面带路。 陆薇跟上,嘴角却是轻轻翘了起来。 这次两人要去的地方是案发周围的那些民居跟商铺。 为了让陆薇不跟着他们瞎跑吃苦,姜博渊提前在那附近包了个茶馆,将人带到之后,便带了一些民众过来。 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居民或小商贩,姜博渊向他们寻问了一下情况,只要是在出事前半个月,有什么陌生面孔一律如实告知,不得隐瞒。 大理寺办差,那些人怎敢隐瞒什么,掏空脑子什么都说了。 陆薇便根据那些人的描述完成一幅幅人像。 她画好,便交给诉说者看,基本都点头说像,遇上有差距的可以稍做调整再重来一张。 姜博渊看着女人专注的神情暗自点头,果然带她过来是正确的,大理寺的画师越老越不行了。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姜博渊还请她吃了一餐饭。 之后他将人送到府上,并递上一个锦盒。 “帮了我大忙,不知以何为谢,这点小礼还请收下。” 陆薇有些惊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东西接下来了。 回到院中,她挥退了丫鬟,轻轻将那盒子打开,脸上的笑容却是落了下来。 原以为他会送什么东西给自己,结果只是一块红玉原石。 原石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却勾不起陆薇的一丝兴趣。 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陆薇这般想着,手里的帕子一下下绞了起来。 如果他对自己无意,再这般下去没有意义了,她应该收心。 大理寺拿着那些画像又折腾了几日找到一点线索,后面姜博渊又上门来了,说是再请陆薇走一趟。 陆薇没有向之前那样不闻不问跟着他走,了解一下据体情况才轻轻点头。 女人的疏离姜博渊也感觉到了,他笑了笑,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失落。 这次两人要去的地方不在城内,而是城外的一个小村子。 陆薇这次的任务仍然是画像,只不过画的是一家老小。 灭门案查出了一点眉目,帮那家人送菜的一个车夫有重大嫌疑。 那车夫原本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有家室跟儿女,就是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几张画像,陆薇很快便完成了。 姜博渊拿给村民看了看,确认无误本想送她回去,想了想又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吃山珍鱼类的酒楼,要不要过去尝尝。” 那地方他去过几回,里面的鱼做得非常不错。 陆薇看了他一眼,摇头。 被拒绝了,姜博渊有一些尴尬,轻咳了声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陆薇转身就上了马车。 姜博渊也翻身上马,他让车夫调转马头,一行人正准备走了,不想从远处突然飞出十几支箭羽。 那些箭羽如雨点般向这边射过来,姜博渊心中一惊,配剑都没来得及拔出,飞身挡在了马车边上。 情况很乱,他也不知道车里面的人有没有事,只是尽量保证不让那些箭羽射进车里。 只不过他这边还没挡几箭,前面的马却给射中了甩下受伤的车夫,疯了一般往前面跑。 “断后,救人。” 姜博渊大吼一声,突地腾空而起,先是上了车顶,后面又上了前面的驾台拉起缰绳想要制止住发狂的马。 可这马肚子上中了一箭,眼看就要不行了,怎停得下来,越拉越跑得快。 眼看便要车毁人亡,姜博渊打算弃车,再次从车顶翻到后面,直接进了车厢。 车厢内陆薇已经泪流满面,看见他“啊啊”地叫了出来。 至从来到宋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这般难听又怪异的叫声了,可这次忍不了,身边的小丫鬟为了救她,肩头中了一箭,如今已经昏迷。 姜博渊看着她哭泣的样子心中被揪得难受,可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探了一下小丫鬟的鼻息发现还有气,说道:“或许还有救。” 他将人接过来,掀开帘子对骑马跟上来的一个护卫道:“接住。” 那护卫伸手,下一刻小丫鬟便稳稳在他怀里了。 这时姜博渊又回身去拉陆薇的手。 两人紧紧相握,很快陆薇便进了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 这时候两人都无法顾及太多,姜博渊抱紧人,直接从车后尾飞了出去。 后面紧跟过来的衙役看着少卿大人这般勇猛全都吓了一跳,不是说长宁侯三公子弃武从文么,这身手看着比他们利害多了。 姜博渊抱着人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才落地,他的动作很稳,下地之后看向搂着的人,发现她紧闭双眼,还死抓着自己的衣襟,吓得双唇发抖。 姜博渊本来要放开她的,这般倒是没动,继续护着。 有衙役过来了,他问道:“贼人如何?” “放了几支箭就跑。我们人少不便追击,卫大人已经快马回去报信了。” 放箭的贼人有十几个之多,要是没有陆姑娘他们还能追一追,这下顾着救人就没办法了。 姜博渊点头,“将我的马牵过来。安排两个人先送车夫跟丫鬟入城救治。” “是。” ------------ 第325章 勇气 出城前姜博渊也就跟陆薇安排了马车。 现在受伤的马早跑没影了车没法坐了,姜博渊抱着人直接上了马。 “没事了。” 姜博渊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 陆薇紧闭的眼睫颤了两下,总算是睁眼了。 “我已经让人先送你的丫鬟进城,应该会没事的。” 想到受伤的丫鬟,陆薇的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她拉了拉姜博渊的衣襟,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什么。 姜博渊自然是看不明白,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肯定是在说刚刚的事,她吓坏了。 “没事了。” “我会抓住那些人,你放心。” 男人再次保证,陆薇总算轻轻点了一下头。 一行人就这么慢慢向城中而去,走到半路的时候有一队人马过来了,近了一看,居然是长宁侯姜鹏。 “博渊,可有受伤?” 姜鹏远远就见到儿子怀里有个东西,近了一看原来是个姑娘。 他表情有些怪异,压了压情绪才关心起儿子来。 “我没事。” 这会,前去报信叫人的衙役上前说道:“进城时刚好遇上将军,便将事情跟他说了。” 姜博渊点头,也不计较这些了,安排人再去弄个马车来,之后对姜鹏道:“爹,你带人去找找,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姜鹏颔首,叫了剩下的那些衙役,以及自己带出来的十个武将很快便骑马走了。 马蹄声渐远,陆薇将自己红透了的脸从他怀中抬起,拉了拉他的衣襟,指了指地面。 这人想下去。 姜博渊拉了缰绳让马停下,很快抱着人翻身下马。 “可是有事?” 陆薇摇头,很不自在地理了理已经乱掉的发髻,站在路边直接不走了。 姜博渊有些懵,见她垂着头一张脸通红,总算是反映过来了。 “刚刚……” 他想说刚刚是没办法,可这么说好像有些欺负人家。 其实换个角度他完全可以在下面牵马,让她在上面坐着的。 可最后怎么就成了抱着她骑在马上呢! 应该是看着她害怕的样子自己不忍心。 被那么多大男人看着,终归是将人家姑娘的名声沾染了。 “我……” 姜博渊想要说点什么,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啥也说不出来。 要娶她吗? 但他有仇恨在身,娶了她只会给她带来危险跟麻烦。 不娶自己如何向她,向宋家人交待。 好纠结! 经过一番折腾,大理寺一行人已经走光了,目前也就他俩人立在小路旁边。 初秋的日头,临近正午的时候还是毒的。 姜博渊将马放开,上前去点点了她的肩膀,待女人看向自己,说道:“日头大,我们去那边站着。” 他指了下不远处一棵大树。比比电子书 到了现在他也明白了,这人是想等马车过来好坐车回去。 姜博渊搬了块大石头在树头下,陆薇看了看,没有坐过去,而是拿着一块石子在上面写起字来。 姜博渊偏头一看,瞬间觉得有些尴尬,只见上面写着,“你有心悦之人么?” 他一点都不想谈这事,怎知人家就逼上来了。 见女人死死盯着他,姜博渊心虚地摇头。 陆薇继续在下面写,“那,你觉得我如何?” 写这句话时她的心跳很快,这般大胆去问一个男人这很需要勇气。 可今天…… 陆薇脑子很乱,刚开始她的确很怕,特别是身边的人受伤。 不过他来了,救了她,让她无助的时候有了依靠。 那种感觉她之前没有过,就算是小时跟着哥哥,也未曾感觉到那一刻安心。 明明昨日已经决定不再想这事了,不自作多情跟他纠缠了,可是出了今天这场事情,她突然想要争取一下。 陆薇将手里的石头放下,垂着头也是不敢看他。 不过很快男人凑过来了,犹豫了一瞬,便握住了她的手。 “我心悦你。” 姜博渊是喜欢她的,特别是她那股认真的样子,只是这份感情一直被他压仰着。 现在连她都鼓起了勇气,他作为男人还犹豫那么多做什么,只不过…… “我的情况很复杂,还有仇恨在身。你,愿意与我一起面对吗?怕吗?” 姜博渊看着她,一句一字地说道。 仇恨? 陆薇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还背负着这些。 明明是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侯府公子,如今更是官居要职的大理寺卿。 “那个家对我来说不是家,因为里面住着仇人。” 姜博渊很是艰难地描述着关于他的那些事情。 “我娘是自杀,我妹的死跟侯夫人有关。” 他是庶子,母亲跟妹妹都…… 陆薇心中一阵疼惜,原来他的意气风发都是在掩盖那些过往所带来的伤痛。 她拍了胸口,对男人摇头。 她不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姜博渊明白,握着她的肩膀将人拥进怀中。 “你等着,我很快便会过来提亲。” 衙役很快便找了马车过来,姜博渊先将人送到府上,简单跟刚好在府中的宋二才提了提遇险的事,还有那丫鬟也带回来了,命保住了,要休养一段时间。 别的姜博渊暂时也顾不上,匆匆进宫去了。 前面灾情未明,现在查案又遇上杀手,庄文帝给了大理寺一张令牌,可以暂调防城的兵马。 这次的案件查了这么久已经开始有些线索了,姜博渊在宫中跟庄文帝聊了很久,等回到府上天都快黑了。 姜鹏已经归来,见着儿子说了下他那边的情况。 人他们没有找着,寻到一点踪迹,已经让人去摸底,不出意外过几天便会有结果。 姜鹏是大将军,手下能人众多,他愿意出手这事情不难办。 姜博渊点头道:“谢父亲。” 姜鹏“嗯”了声,见儿子要走,又拦住问道:“今天,你抱着那名女子?” 姜鹏其实已经从衙役的口中知道那女子是何人了,也清楚当时情况紧急两人同骑一马也是无奈,可他总觉得这事情不太对。 他长年在外虽然对儿子的了解不多,可他二十出头的大男人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便知不是色俗之人。 会那般亲密地护着一位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一般。 ------------ 第326章 相看 姜博渊早就料到父亲会问,回道:“那是我心悦之人。” 姜棚听得一愣,好一会才问道:“何家姑娘?” “爹,她只是一个绣娘。” “绣娘?” 姜棚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为何儿子一直不肯娶妻,原本心有所属,只不过对方身份太低,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绣娘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身家清白,你自己喜欢,爹也没有意见。” 跟儿子犟着不娶妻相比,绣娘就绣娘吧,反正他们侯府也不需要女方去提振家世。 “爹,她还有哑疾。” “啊?” “有,有哑疾怎么做绣娘?” 儿子居然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两人怎么沟通的,那姑娘有何过人之处,居然勾了他长宁侯府上的小子。 “爹可记得先前我接手那桩走水案?她便是卓家绣楼的总管事绣娘,不光技艺超群,画功也是平常人所不能及。儿子请她为案子做了几回画师,慢慢起了心思。至于她的哑疾,只要慢慢说,她能看懂唇语。” “噢。” 姜棚揉了揉额头,“你要是真心喜欢,爹没意见,可是老太太跟你母亲那里怕是要费些口舌。这样吧,我请你二姑姑约那姑娘见上一面,到时做个说客。” 看来他是真心应下了这门亲事,姜博渊本应该高兴,可是嘴角却有意无意勾一丝嘲讽。 “谢谢爹。” 他拱手垂头。 姜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去休息吧,这事我明日便去安排。” 姜博渊点头,很快走了。 宋府。 阿绣还没出月子,不过听说陆薇遇险,还是包裹严实去了一趟。 陆薇已经躺在床上了,手里抱着一个靠枕盯着窗外那盏孔雀花灯出神。 花灯还是当年姜博渊送她的那盏,这两年多来她修修补补一直保存得很好。 见到阿绣来了,她才恋恋不舍地转开视线,用手比划了几下表示自己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阿绣见她满面红光的样子不担心了,叮嘱了几句正准备回去,衣袖又给陆薇拉住。 阿绣疑惑地看着她。 陆薇让丫鬟拿了本子跟炭条过来,开始在上面写字。 没多会,她有些羞涩地给阿绣看。 只见上面写着,“他说心悦于我。” 阿绣惊了,又见陆薇写道:“我也心悦于他。” “这,其实是件好事。” 阿绣坐床边握住她的手说道:“不过,他有说过提亲之类的吗?” 陆薇想了想,没说,只是说了他的处境。 当时姜博渊那句话是抱着她说的,她根本没看到。 “我不在意,能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她又在本子上写道。 阿绣摇头,“既然两心相悦就要长相厮守,这事儿我晚点找机会跟他谈。” 姜博渊那人应该是有担当之人,既然表明了心意,便不会只是耍一下流氓。 陆薇点头,能嫁给他自然是好的。 阿绣想着出了月子就找姜博渊问问想法,结果隔天绣楼那边就来人了,说伍将军府是的姜夫人要做一套男人的袍子,想见见绣娘跟东家。一八 姜夫人? 一听这个姜字阿绣就想到了姜博渊,管事来时也将人打听清楚了,是长宁侯府上二姑奶奶。 这,不会是姜家过来看人的吧。 阿绣还在月子中哪也去不了,让常氏陪陆薇上绣楼。 陆薇听闻姜家有人来见她很是紧张,换了身端庄衣裙,跟着常氏一起过去了。 “别怕,这么好的姑娘,谁家娶上都不吃亏。” 常氏安慰她。 陆薇虽只是个绣娘,但这些年在他们这的分红并不少,怎么的都有小几万两银子了。 这般有能力的女子打得灯笼都找不着。 就是这人不会说话,到了高门大院会不会给人欺负了还不好说。 唉,怎么想都是放在自己身边放心,可孩子大了,总有嫁人的那一天。 两人去到等了一会,那位姜夫人如约而至。 三人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聊一聊袍子要怎么做之类。 陆薇刚开始有些紧张,可聊到绣品她很快就放开了。 最后姜夫人给丈夫订了两件袍子,自己订了一件披风。 她对这次的商谈很满意,还说很快会再来。 听见这话陆薇松了一口气,心想姜家这位二姑姑应该对她没什么坏印象吧。 回到府上,陆薇专程去见阿绣,将绣楼里的事情跟她说了说。 阿绣让她耐心等着,不要急。 那厢,姜氏很快找到哥哥将情况提了。 人长得不错,年龄虽说大了些可也不是不行。 至于沟通方面有些阻碍但也不是不能沟通,全看侄儿的意思。 姜博渊的意思昨天姜棚就清楚了,他让二妹去跟老太太说,争取将亲事办成。 姜棚是姜家大哥,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要办的事情下面的弟弟妹妹一般都不会反对。 很快余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听闻一直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小孙儿看上了一个哑女绣娘,蹙眉问道:“可是那卓氏绣楼的绣娘?” “母亲见过?” 余老夫人点头,她不止见过,还买过她一幅绣品,只不没料到自家的小子看上了人家。 “这事儿啊,容我想想。” 如果只是小门小户的官臣人家余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那只是个绣娘,还有哑疾,这让她…… 姜氏也没多劝,很快就走了,说是晚点儿再来。 不过这事儿还是很快传到温氏那里,包括侯爷已经同意的事。 温氏听完付妈妈带过的话掀了掀眼皮,嗤笑道:“他自己选的,要就要呗。” 自己娘家侄女那么好的姑娘都不喜欢,居然想娶一个哑女,伸手打她的脸呢。 娶就娶吧,连侯爷都同意了,她能说什么。 晚上,姜博渊归府的时候也听说了二姑上绣楼看陆薇的事,他没有多问,衙门里事情紧急,暂时顾不上。 遇刺事件发生后没几天,灭门案有了重大突破。 杀人者虽然还没有抓到,可那一家人被杀的原因找到了。 那位庾吏所管辖的粮仓少了五万担粮,并没有发往镇灾,莫名不知去向。 看来这粮是给人贪了,他是被灭口。 原本灾情就棘手,这下粮又少了对在外赈灾的那些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 第327章 诰命 阿绣出月子的时候,朝廷向天下发出诏告书为灾区筹粮。 只不过灾情已过半年,就算那些商户手上有粮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余粮去卖给朝廷。 关于灾情的奏章像雪花般飘到了庄文帝的案桌上,各地匪祸暴乱横行,形势极度不稳。 连着几天早朝处罚了十几名官员,庄文帝让姜鹏领军五千,前往湖西剿匪平乱。 匪祸可平,粮食危机才是问题的根本。 这时,已经带队出行一个多月的宋御史发回出任以来的第一封奏章。 奏章内容很长,从各州府的情况,粮仓概况,民意,解决问题的根本条件,以及提出两个水利计划,引江灌田,修筑运河,涝可排水,旱可引水。 庄文帝看了奏章很是欣慰,直骂下面的人都是废物。 这时,粮庾司胡大人匆匆进宫求见,说有人愿向朝廷捐献十万担粮食用于赈灾。 庄文帝大喜,一听捐献者乃是宋御吏夫人,直觉莫名。 胡大人解释道:“去年初,卓氏与人合伙开了几处粮仓,本在做粮油生意,今年听到灾情粮食便存了起来,还各处收拢米粮打算捐献给朝廷拯救黎民百姓。实乃大义。” 庄文帝还没说什么,年迈的胡大人先将人好好夸了一通,并感动得要落泪了。 想他刚刚新官上任就遇上筹粮这么个大难题,眼看头发全急白了事情都没有解决,如今有人送货上门还不要钱,他能不感动么。 庄文帝认同般点头,立即让人准备圣旨特封卓氏为三品诰命淑人,并附带一封嘉奖信。 宋添的监察御史之职是特封,就算赈灾回来职位不变阿绣最多也只能得到五品诰命而已。 如今因为捐粮的事直接越过丈夫封了三品诰命,也是莫大的荣耀。 其实想想人家捐的十万担粮食,别说是三品,再进一步也不为过。 庄文帝想着夫妻俩年龄都小,不想太过于惹人注意,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圣旨上不光封了卓氏,连带着常氏也一并封了五品宜人,跟宋添此时的官位想同。 庄文帝身边的亲随太监亲自过去宣读了圣旨,一同送过去的还有两套诰命礼服。 宋府上下在前院接了旨,之后宋二才带着众人将圣旨跟嘉奖书供在前院正堂。 这已经是他们家得到的第二道圣旨了,宋二才很是感叹,让常氏安排席面跟赏钱,得好好庆祝一下。 阿绣特意捐出的十万担粮解了前方的燃眉之急。 庄文帝让胡大人亲自到梁州交接粮食,并安排了三千军士随行护送,确保安全送到。 同时,他安排工部尚书带队,立即前往湖西,堪查运河一事的可行性。 这次的灾情一直持续到入冬之时才慢慢平复。 十一月中,阿绣收到了宋添带回来的两封信。 信是胡柯送过来的,上次工部前往湖西,他得到了一次外出立功的机会。 这次归来是为了调配一些物资跟人员再次前往。 阿绣将他请到堂中,问了一下宋添在那边的情况。 “累是累了些,一切安好,夫人不必扰心。” 阿绣现在有诰命在身,胡柯已经不好再直呼其名了。 好就行。 阿绣点头,送走胡柯一封信送给常氏,另一封写给自己的赶紧拿到房中看了起来。 信不是一次写的,看得出来他写了好几封,只不过趁着这次机会全部带回来了。 上面提到他在外的一些情况,还有对阿绣母子二人的亏欠。 阿绣看完立即回了一封,到时等胡柯启程的时候给她带过去。 年关将近,眼看霖哥儿已经能靠着东西坐起来了,赈灾的一行人总算传来了点消息。 消息是姜博渊带过来的,年前那些人差不多能回来。 宋家几人听着十分高兴,这次赈灾听闻有匪祸跟暴乱,实际上他们还很担心的。 报完信,姜博渊又提起自己跟陆薇的亲事。 姜鹏外出剿匪未归,不过临走时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温氏这庄亲事张罗上。 温氏想着这个儿子又不是自己生的,他想娶就娶吧。 儿子跟媳妇都没意见了,余老夫人也没理由一直拦着,过了两月便松口了。 姜博渊已经请了媒人上门,不过这事阿绣作不了主。 她让人通知了临江的陆保一家,过年时他们会过来,到时再商量婚事。 姜博渊点头,后面还在前院的亭子里跟陆薇见了一面。 两人互通心意之后经常会相互送点东西。 姜博渊会给她带金银首饰一类,陆薇便是自己做的绣品。 知道男人快回来了,阿绣便一直盼着。 腊月二十那天,小厮从外面飞奔而归,说是公子他们已经进城了。 宋家几人听着又是一阵欣喜,不过考虑到还得进宫复命,想见面一时半会还没那么快。 一行人焦急地等侍着,过了午时,又到半个下午,才等到快马归来的汤山,说宋添已经出宫,正坐马车而归。 宋二才点头,理了理衣摆带着一家人到门口去迎接。 夕阳西斜,街口处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阿绣抱着孩子渐渐展露出了笑容,并轻声对怀中的孩子说道:“霖哥儿,你爹爹回来了。” 远远地,宋添也看见他们了,立即让车夫加快速度。 不多会,马车在众人面前停下,宋添撩开帘子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爹,娘,儿子回来了。” 宋添下车,先向父母亲行了一个大礼,这后他上前一步,看着旁边的妻儿。 这一走都快半年了,已为人母的阿绣在他眼中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些成熟的韵味,更加美丽大方。 再看看儿子,走时还只是那么小小一团,脸还是红通通的,这下子都大这么多了,圆圆的包子脸又白又嫩,一双眼睛像极了阿绣。 “眼睛像你。” 宋添一笑,眼眶却有些湿。 阿绣也是眼红,掂了掂怀里的儿子道:“这是爹。” 霖哥儿很显然还不明白咋回事,好奇盯着有点儿胡渣的男人,之后默默将脸蛋埋进娘亲怀里。 ------------ 第328章 升迁 儿子见着自己还有些害羞呢。 宋添笑,这时他的衣摆给人拉了,低头看去是一个梳着俩丱丱的雪团小姑娘。 “哥哥。” 小予儿可认得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宋添蹲身,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蛋儿,见她凑过来单手将人抱起。 他的动作有些僵,阿绣问道:“添哥,你右手?” “没事,一点小伤。” 宋添说得很是轻松,其他人却瞬间将心提了起来。 宋二才要将女儿接过来宋添没给,一行人在前院正堂聊了会,常氏就让宋添回去休息,晚上再过来吃团圆饭。 回到自己的院子,阿绣将儿子交给奶娘,将丈夫拉到房中,要看看他的伤。 “都过好些天了,没事的。” 宋添还不乐意,给阿绣瞪了一下,乖乖脱了半边衣裳。 伤口在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细布条,隐隐还能看到一些血迹。 “添哥,这是啥时候伤的?” 阿绣鼻头一酸,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回程的时候遇了埋伏。” 宋添也没有瞒她,将当时的情况提了提。 他这受的是刀伤,还好当时长宁候在,才没有给那些人得逞。 “人抓着了吗?” 宋添点头,“有几个活口。” “可有查出些什么?” 前后两方都有人遇刺,还有官员一家惨遭灭门,这次赈灾太不容易了。 “这事刑部跟大理寺在查。” 宋添看了一眼正在为他穿衣的女人,又道:“那些刺客中,还有一个熟人。” “谁个?” 阿绣还真有点想不明白,他们认识的人中谁会去做刺客。 “你何家那位表哥。” “他,何文筠?” 宋添颔首,“人抓住了,前些天已经押回大理寺。” 他手臂上这伤也是他砍的,那人双目腥红完全就是对着自己来,当时情况凶险,差一点点就死在他刀下了。 阿绣松了一口气,“抓住就好,放任他在外面总不是什么好事。” 当初听闻何文筠逃了阿绣就有这种预感。 “刺杀朝廷官员,想来他也是活不成了,这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毕竟是亲戚。 阿绣却是哼笑了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他的命数。” 宋添点了点头,单手将女人抱在怀中道:“不提他了,这几月有没有想我?” 男人的呼吸打在耳边,阿绣缩了缩脖子,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道:“想。” 宋添一听这话呼吸都紧了,咬着她的小耳垂问道:“现在能了吧?” “什么?” 阿绣还没怎么听明白,下一刻人就被抱紧了。 帘子外面,丫鬟们听到动静慢慢退了出去。 晚上,常氏身边的小丫鬟过来叫人,听闻公子跟夫人还在休息,红着脸回去复命。 常氏一听,抿唇笑,让人装了席面送过去,这团圆饭明天吃便好了。 宋添刚刚回归,赈灾一事又立了功,庄文帝直接给他放假了,有事可直接进宫,无事便在家中休养。 宋添也没有真窝在家里不动,翌日便去了大理寺那边,找姜博渊了解贪粮案的情况。 几个月时间过去,贪粮案也有了明确进展,大理寺已经有了猜测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有利的证据。 从大理寺出来,宋添进了一趟宫,次日关于他的调任便下发了。 从监察御史升为佥都御史,正四品,从翰林院转到都察院任职。 从六品一越去到四品大员,这跨越度也是迅速。 而且还是都察院,这种地方是专程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连王公皇族都得忌他们三分。 相对于整个都察院都是留着白胡子的老臣,宋添这个年轻小伙去到就让里面的老家伙忍不住侧目。 趁着年前还有时间,宋添过去上了几天值,熟悉了一下公务。 年二十六,陆保一家从临江那边过来了,陆薇的亲事排上日程。 要说姜博渊那人,陆保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既然是公子的同窗,又是探花郎,人他很满,就是身份太高,他怕妹妹嫁过去受苦啊。 来到府上,陆保就拉着妹妹好一通说。 知道妹子是一心一意想要嫁他,也就放下了。 毕竟妹子也大了,难得遇上个喜欢的,他要是不同意说不准还真的会孤独一生,这也不好。 次日,姜家二姑带着侄子亲自上宋府拜访。 陆保见着人,只觉这妹婿长得人模人样的着实不错,怪不得能讨得妹妹欢心。 两家人简单合计一番,定亲安排在明年二月,成亲在四月。 男女双方的年纪都不小了,自然是能快就快。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翻了年,温氏来了宋府一趟,为两人交换庚贴。 温氏虽说不反对这门亲,可让她过来操心这些事她还是带着几分傲慢,想着那宋状元现在虽说已经四品官了,可出生终归是商户,最主要自家娶的还要是个绣娘。 老实说温氏还没见过那位姓陆的姑娘,毕竟这亲事一直是姜二娘在忙和。 宋家知道温氏要来,提前一天就让人将府中上下都收拾摆设了一遍。 陆薇虽然是绣娘,可在宋家这么多年大家都当她半个女儿看待。 她这门亲事是高嫁,当然得在各方面将门面撑起来,省得让人轻看了。 待客这天,阿绣跟常氏都穿了自己的诰命服,常萍萍也是一身珠光宝气,府里的几个孩子也都打理得光鲜亮丽,那身上穿的,脖子上戴的,一般人家可比不得。 温氏进门时便看到了装点着贵气辉煌的庭院,府中下人也是规规矩矩,看样子也比普通富贾之家要好。 她微微皱眉,见到宋家比自己想像中要好,心里有些不太舒坦。 温氏一行给领到正堂中,常氏跟阿绣他们早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这次交换庚贴姜二娘也跟着一起来了,大家相互介绍了一番,便坐下来喝茶嗑话。 茶是顶尖的龙井,专程从甘南那边带过来的。 温氏尝了尝,跟侯府上用的也差不多。 至于坐斜对面那位含羞的姑娘,她也没有多看,反正她跟那小崽子也不交心,娶了就是个名义上的儿媳妇。 ------------ 第329章 镇上来人 陆薇跟姜博渊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虽然温氏的态度不咸不淡,不过大家知道姜博渊只是庶子之后也没说什么了。 大不了以后几兄弟分家,姜博渊现在也在大埋寺当差,官途不错,又有陆薇的手艺在,两人只会越过越红火。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开年之后宋添便开始到都察院上值。 以前他只是个六品小官,连早朝也不是天天上,现在上了四品出门遇见人谁得都得叫一声宋大人。 去年的灾情搞得天下不安,如今虽说已经过去了,可国库吃空是必然的。 庄文帝开年后第一件大事便是让司天监看日子,准备祭天拜神,求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天那日,朝中文武百官全部都来了。 宋添在队伍中第一次见到了异姓王肖延。 说起这个肖延,姜博渊还专程跟他提过。 这人年轻时平过乱,跟先帝情同手足,功不可没,被封了异姓王,并赐地怀东一带。 那时候这人风光无限,只不过后面先帝越来越忌惮日宜强大的他,十几年前趁自己还有能力,将他的兵权夺了,并招回京中做了个闲散王爷。 当时的情况姜博渊知道得也不多,毕竟那时他还小。 不过据说没有起什么冲突,这人便回来了。 先帝在世之时各方还很安定,这下新帝继位才三四年,最近发生的事突然就感觉不太平起来。 去年粮仓庾吏灭门一案姜博渊觉得背后便有那人的影子,只是他们没有证据。 肖延那人虽说在京中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可在军中跟怀东那边声望极高,轻易根本动不得。 祭天的事情忙完了不久,宋添收到了胡柯发来的请帖,他去年已经跟工部侍郎邱家的四小姐定了亲,成亲定在三月。 胡柯这人会钻研,运气也好。 当年来京中参考之时姜博渊还笑话过他们,说能在京中被谁个家的小姐看上,官途事半功倍,没想到他还真走了这条路。 二月末,从河口镇专程赶过来的胡家一行人到了,同时一起过来的还有宋家老俩口,以及陪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宋康。 孙儿中了状元,二房一家留在京中未再归家,宋老爷子跟洪氏早就想过来瞧一瞧了。 以前想着做了不少糊涂事让二房人不喜,不好意思来。 后面听信上说宋添儿子都出生了,老俩口再也忍不住,刚好这时胡家一行人要搬到京中,便跟着一起来了。 爹娘跟宋康要过来一事宋二才也提前收到信了,这日胡家大哥过来通知,他便跟着一起去城门口接人。 临近午时,五辆马车总算是到了。 胡家是举家全迁,东西很多,宋家三人只是跟随其后,坐了一辆马车而已。 “二叔,二叔。” 宋康在前面当车夫,看见宋二才兴奋地挥舞着鞭子。 十六的少年郎已经长成大人了,看着跟宋二才差不多高,相貌也还不错。 宋二才也笑着迎了过去,他掀开帘子,看见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的老俩口。 “爹,娘,一路上辛苦了。” 几年不见,宋二才鼻头也有些酸,伸手将两人扶了下来。 “二才,总算是到了。” 宋老爷子扶住宋二才的手臂直接哭了起来。 二房一家出息了,来到天子脚下讨生活,这本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可就是没办法回家了,身边少了这家人,心里总是落空空的。 “爹,娘,一路劳顿,我们先回去再说。” 宋二才扶着人向里面走,宋府的车在城内。 这时,乐呵呵的宋康也说道:“是啊爷,总算是到了,看看京中这城门,多高多阔啊,咱们那个小县郡根本没法比。” 宋康拉着马车,东看看,西看看,无处不惊奇。 到了城内,宋二才向胡家人道谢,带着几人先回了府上。 宋府那边,常氏跟阿绣也在门口等侯。 时下朝纲都是以孝治国,不管怎么样面子都得做足。 而且当初那些事已经过去多年,其实大家都放下了,只要现在那些人不出什么妖娥子,该怎么孝顺做儿女的都会尽到应该有的责任。 一行人等了没多久,马车就到了。 常氏见着头发全白的老俩口也是心里酸,问他们在镇上日子过得如何。 “挺好的,就是成天无聊得紧。” 洪氏说着,瞧了瞧二儿媳妇,跟走的时候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样儿。 一行人在堂中坐定,老俩口看了看孩子们,也是非常高兴。 中午,宋添也向衙门告了半天假,赶回来吃个团圆饭。 宋老爷子看着孙儿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个劲儿地问他这两年在官场上怎么样,听闻孙儿去年还外出赈过灾,目前已经官居四品,无比的自豪。 吃完饭,常氏领两人去事先准备好的院子,她不光安排了小厮丫鬟婆子,还送了不少衣裳首饰之类。 宋老爷子一瞧直说浪费,能有个地儿住他就满足了。 洪氏摸了摸那些衣裳首饰,想到一路看到的那些老夫人、富家老太太,眼神也慢慢亮了。 没想到她也有这么一天。 宋家老俩口就这么在府上住了下来。 宋添要上值倒没有多少精力陪他们,常氏陪了几天,后面就交给丈夫了。 宋二才带两人到处走了走,去了状元坊,进士牌坊,周边的一些书院跟寺庙。 宋老爷子认识几个字,对这些很感兴趣。 洪氏转了两天就嫌累了,窝在院里过她的老夫人生活去了。 宋康想弄点货回去卖,也不跟他们瞎逛,让小厮带他到处看看。 三月中,胡家的吉时到了。 宋添跟姜博渊这天都告了假,跟着胡柯到邱家迎亲。 胡柯在工部的品阶还不算太高,目前只是五品。 相对的,这次前来参加喜宴的人也没有什么王公贵族,都是同窗,同僚,品阶都差不了太多,反而是宋添跟姜博渊算是不错了,毕竟两人官居要值,天子近臣。 这日一大早,常氏便带着一家老小过去了。 胡家在京中无亲无戚,胡柯老娘杨氏便请了常氏婆媳俩过去帮忙待客,撑个门面。 ------------ 第330章 旧人 前来吃酒的人见着宋状元的家眷在厅中做接待,俱都客客气气的。 这婆媳俩人因去年赈灾捐粮的事也是出名了,谁个不知晓。 常氏坐中间很是平常地跟那些人嗑话,在京中也生活两年多了,什么吃穿风俗她也摸了个大概,不管什么都能聊一聊。 阿绣主要还是看孩子,时不时跟那些媳妇小姐们说两句。 宋状元这般年轻就取妻生子了,倒是击碎了不少姑娘家的春秋大梦。 以前大家还觉得奇怪,怎那般迫不及待。 十年寒窗好不容易中了状元,说不准能娶位王公贵女啥的,没想到娶了个商户女。 当然这商户女也不简单,长得美,银子多,两人听闻还是青梅竹马,想想也是应该。 不算大的厅堂中一片热闹,没过一会,有婆子来报,谢中郎的家眷来了。 谢中郎? 谢俊? 阿绣侧头,果然见到不远处杨氏领着一个穿碧绿衣裙的妇人进厅。 妇人盈盈楚楚,一张小脸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走路也是弱不禁风的样儿。 还真是谢家表妹,只不过目前已经是谢夫人了。 谢俊跟胡柯同科,请谢俊吃酒也是情理之中。 阿绣见她进门,远远笑了笑。 钱音璇倒是对她跟常氏行了一礼,毕竟这两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夫人。 不过看向阿绣时,钱音璇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尴尬。 她现在也知道这位状元夫人到底是谁了,两人在这之前虽然并没有接触过,可这人很多年来一直占着表哥未婚妻的位置,其实她暗地里气愤骂咧过好几次。 那个时候她自然觉得这女人配不上表哥,两家的婚退了,她高兴了好些天。 后面她如愿嫁给了表哥,只是没想到她却嫁给了状元郎,如今还被封了三品诰命夫人。 钱音璇默默坐在东边角,尽量不去看那位衣着光鲜的女子。 阿绣也没在意她,继续跟身边的人嗑话。 只不过临近尾声时,又来了一个熟人。 听见婆子来报,唐家四房的樊氏过来了,她有些意外地抬头。 樊玲,她怎么也来了? 阿绣一脸不明的样子,旁边有人解释道:“唐四公子去年补了一个缺,在工部做主事。” 小小一主事,八品官儿。 怪不得会来这次的酒宴,说白了胡柯现在还是她丈夫的上峰。 樊玲看见阿绣明显也愣了一下,两人虽然没有任何交集,但她怎能不知道这人。 当初到东缘寺祈福,她跟这人碰到过一次,那时还嫌她是个粗陋的商户。 后面状无游街,也见着她了,还笑这人不知矜持。 可惜啊,上天不公,这样的人命还好。 不光嫁给了状元郎,十万担粮食捐出来,还被皇上特封了三品诰命夫人。 樊玲心中十分妒忌,想到公公被降辞官养老,唐家几房分家,日子眼看越来越难过,心里无比愁闷。 想当初她也是费了些心思才嫁到唐家,想着丈夫是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又背靠着唐家,怎么样都会有几分造化,怎知屡试不中。 一想到这些,樊玲就有些心烦,手里的帕子绞着手指,也不跟别人讲话。 中午,迎亲的队伍归来,胡家的宴席便开始了。 为了这次成亲,胡家还请了戏班子来凑热闹。 阿绣带着儿子去看了新娘子,之后也到院中吃席了。 饭后,一众人喝了两杯茶,便有人开始道别,准备回去了。 樊玲在这儿本就是格格不入地呆坐,见有人走了,立即向杨氏和熟悉的几人道别,一刻都不想多呆。 阿绣见她要走,对身边的丫鬟交待了一声。 不多会,已经出了厅堂的樊玲给春柳叫住了。 “唐夫人,我家夫人想跟你聊聊,可否赏个面。” 一见是春柳,樊玲便知是谁找她了。 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很想去,可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去又不行人。 樊玲带着小丫鬟跟春柳走了,三人来到后院小池塘边,阿绣带着儿子正在亭中向水塘里投鱼食。 见着她来了,阿绣将儿子交给奶娘带下去,对樊玲招了招手道:“唐夫人,过来坐吧。” 樊玲客气地点头,将丫鬟留在亭外坐了过去。 “宋夫人专程寻我可是有事?” 单独引她来这种地方,没事就奇怪了。 可樊玲想不明白,她跟眼前的人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阿绣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笑道:“唐夫人,其实我们是有一些渊缘的。” “噢,此话怎讲?” 阿绣笑,眉目中有淡淡寒意。 “如若不是家中横生变故,唐夫人怕早就是我嫂子了。” 她一语道破,樊玲一惊,总算是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了。 怪不得。 她就说眉眼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原来是他家的人。 去年宋家媳妇名声大噪,樊玲也是清楚这人是开绣楼的,可江南一带绣楼众多,怎会是他家。 最主要是想不到那样的变故之后卓家人还会起来。 “你是他妹妹?” 阿绣点头,“唐夫人想起来了。” 樊玲有些无措地笑道:“嫁到唐家之前我就订过那一次亲,自然是记得的,而且你跟他的样子有些像,只是刚开始我没想到罢了。” “当初的事……” “哎。” 樊玲叹了一口气,“谁也没想到会出那样子的意外。” 她好像很是婉惜的样子,阿绣嗤笑了声,说道:“当初唐夫人是伯府家的小姐,我家只商户,我还以为唐夫人会觉得委屈呢。” “那里的话。”樊玲的表情都险些崩不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乐意的。” 阿绣点点头,“说得也是。同为女人,这些事情深有感触,特别是姐妹众多的高门宅院。” “行了,当初的事情过了就过了,咱们也别提了。今儿找唐夫人过来就是想问一问,当初,我大哥他,是怎么死的?” “这事,怎来问我?” 樊玲怔住了,她有些想发火,可顾及着阿绣的身份又不敢。 “他,他不是出了意外从楼上摔下死的么?” ------------ 第331章 又有了 当初卓家老大之死在京中没有引起任何水花,可给樊玲还是带来了不少影响。 毕竟那是她的未婚夫,突然死了肯定不吉利。 那个时候樊玲很是烦闷,不过隐隐地也有一些高兴。 为了摆脱那桩亲事,她暗中跟如今的丈夫唐严已经互通了心意。 就算卓家老大不死,她也会想办法退婚。 后面意外死了当然也好,就是名声上不好听。 此时被问人是怎么死的,樊玲很懵,她一个后宅妇人怎知道那些。 “宋夫人应该很清楚,当初你大哥是从茶楼上意外坠楼而死。” 樊玲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虽然不喜这门亲事,可也没有那个本事去致人于死地。 “表面的东西我都知道。” 阿绣啜了一口茶,“只不过有些东西太过于巧合了,唐夫人不防想一想,那时我哥身边可有什么异样。或者说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樊玲摇头,“那些事情我不清楚。” “是吗?”阿绣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公公是引咎辞官,好像暗地里跟何家买官卖官案有关。我哥的死倒是跟何家有些关系,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唐家什么事。” 阿绣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忙,唐夫人自便吧。” 阿绣说完直接带着人走了,留下樊玲僵在那里。 何家出事,他们唐家受到牵连,她是四房媳妇,有些事情肯定也清楚。 何家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城防司,小儿子在礼部。 小儿子的差事,刚好是公公安排的。 当初丈夫屡试不中公公都没有安排那么好的位置给他,如今樊玲却是有些明白了。 想到刚刚宋夫人那句警告,樊玲些心悸。 就算有什么事,那也是何家跟公公的事,跟她和丈夫有什么关系。 樊玲的心悸很快又转换成了气愤,她领着丫鬟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刚出了亭子人又怔住了。 “夫人,怎么了?” 身后的丫鬟差点撞着她,关切地问了声。 樊玲摆手,让她不要说话,眼神却慢慢变得惊骇。 她突然想起来了。 当年她跟卓家的亲事眼看已经在商量婚期了,唐严却告诉她不用担心,这亲成不了,他会去安排。 之后没过多久,卓家那位便出了事。 不可能是唐严吧,他那个时候还是个书生,怎有本事制造那样子的意外。 可要是他在那件事情中推波助澜了呢? 听宋夫人的口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想想那宋状元在都察院任职,想弄他们家并不是什么难事。如今朝中这些官员,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无非就是有没有留下把柄跟证据罢了。 那厢,阿绣直到晚上才跟着宋添一起回府。 夫妻俩都累得够呛,洗漱一番很快就上了床。 现在胡柯的事情也办了,接下来便是陆薇。 后面的日子阿绣也有一些忙,要带着陆保跟常萍萍外出准备嫁妆。 四月下旬,陆薇也在一行人的护送下出嫁了。 三天后姜博渊带着她回门,陆保见妹子过得还不错,领着一家人回了临江。 忙完这些事情阿绣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下子总算能将所有精力跟视线放在丈夫和儿子身上了。 这天晚上洗漱完上床,阿绣破天荒主动了一回。 宋添很是受用,事后抱着媳妇问她的感受。 阿绣才不想跟他谈这些,很快岔开了话题聊起了朝中的事。 宋添自从去了都察院,身份又抬高了一截,朝中惮忌跟巴结他的人不少。 不过说到站队的事情,其实他已经站队了,还是皇上允许的。 “对了,你想不想彻查当年你们家的那桩案子?” 阿绣正趴在男人怀中,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你想,可以找个时间去大理寺报案。” 宋添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阿绣问道:“真的?” “嗯。当年那件事情,了解到一些眉目了。” “添哥,你太好了。” 阿绣扑上去,直接搂住了他的脖子。 ***** 自从得了丈夫的提示,阿绣便开始准备起来。 她找人写了状纸,收集了一切可以收集到的疑点跟证据,后面去大理寺鸣了鼓。 这已经是状元夫人第二次击鼓鸣冤,大理寺卿鲁大人安排姜博渊接手了这个案子。 卓家的惨案已经过去多年,想要查并非易事。而且这件案子也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其中牵扯良多。 姜博渊收了状纸,亲自送阿绣出门,并让她耐心等待。 阿绣点头,她很清楚背后那人不简单,想扳倒他并非易事。 晚上,阿绣将上大理寺的事情向宋添提了提。 宋添的意思是,这只是一个查下去的契机,这件案子想结最少三年五年,或许更久。 “只要能为父亲跟两位哥哥报仇,时间久一点我也等得。” 宋添叹了一口,“怪我不够强大,而那些又太狡滑了。” 阿绣抱住丈夫的腰身,“你已经很利害了。要是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对我的评价这般高!” 宋添抬起她的下巴,笑着凑近了她的唇。 阿绣垫着脚尖迎合,不过很快就将人推开了。 宋添有些不解,阿绣啧了声道:“不成。” “小日子来了?” “没有。” “那是为何?” 宋添蹙着眉,有点生气。 阿绣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腰道:“我怕是又有了。” 虽然还没有太多感觉,但她的小日子已经迟了近十天。 “啊!真的?” 宋添苦着一张脸,为了多点二人世界,在那方面他已经很小心了。 “这事情我也说不准,过几天得找郎中看看。” 差不多过了四五天的样子,阿绣让人请了郎中。 老郎中把了把脉,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常氏一听,高兴坏了,当天便让厨房整治了一席面,晚上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家里要添丁,宋老爷子跟洪氏也是非常高兴,全府上下也就宋添脸色有点不太对。 夜里,他抱着软香温玉似的媳妇,想了好久,说道:“生完这个,咱们别生了吧。” 每每想到她生孩子时那个惨痛样子,宋添就心悸。 ------------ 第332章 塞人 后宅的日子一层不变一过着。 朝堂那边,因着三年一度的乡试已经开始不太平起来了。 各方势力争着抢着,都想要去外面走一趟。 宋添现在是梁阁老一系,加之又是上一次的状元郎,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护。 乡试主副考官共三位,他在年纪上不占优,不过副考官能争取一下。 乡试的考场二三十个,也不是处处都有争取的价值,每次竞争激烈的属江南一带,毕竟那边人多,能人倍出。 经过一番较量,宋添如愿得了个副考官,七月启程前往易州。 易州每次乡试从京中派遣过去的人最多。 这次的主考是个中立派,年过五十的大学士。 副考除了宋添,另一人便是谢俊。 现在这两人已经彻底站在对立面了,很多时候在朝堂上都会针峰相对。 谢俊是易州人,在那边根基深,跟宋添相互制约最合适不过。 宋添走的时候,阿绣已经怀孕满三个月了。 乡试考完九月可归,这次倒不用害怕错过些什么。 每次将人送走阿绣免不了都要闷几天,常氏见状便发了贴子给陆薇,让她过来陪一下。 陆薇嫁到姜家三个多月,前不久也诊出刚刚怀上。 陆薇嫁到姜家同样也在绣楼那边做事,只不过现在有孕在身还不满三月,阿绣让她在家中休息,等过了三个月再说。 高门宅院规矩多,加之姜博渊在大理寺也比较忙,陆薇的日子还是很闷的。 这般常氏一叫,她便立马带人去向婆母温氏请示。 在京中,宋家便是陆薇娘家一般的存在。 温氏啥话没说,便让她去了。 陆薇让人收拾东西,打算回去小住几天。 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阿绣心情舒畅了很多。 陆薇还是住先前的院子,她虽然出嫁了,不过院子都还留着。 大理寺那边,姜博渊听闻媳妇回娘家去了,也让人回去说了声这几天事多住衙门,下值之后便去了宋府。 小俩口这般便在宋府住了下来。 一住五六天,后面也是没办法了,不走不行,陆薇才恋恋不舍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阿绣见她犹豫的样子轻声问道:“可是在那边有事不顺?” 陆薇摇头,成亲后姜博渊对她很好,她非常满足,只是豪门大院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她有些不习惯。 阿绣见她在本子上写的,笑了笑道:“这个还真没办法,你得学会适应。” 自己选择的路,要努力扛下来。 陆薇点头,其实她还有一事没说,那就是长宁侯带着两个儿子赴边疆之后,婆婆温氏对自己的嫌弃开始写在脸上了,这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下午,姜博渊提前下值过来接陆薇回去。 马车上,两人相拥,姜博渊盯着她的眼睛道:“再等些日子,到时找机会搬外面去住。” 他知道她在那个家里不太自在。 陆薇却摇了摇头,拿过本子写道:“不用了。”那样会让他为难的。 “无事。” 天天待在家里受委屈的人是她。 回到府上,姜博渊先下车,之后扶了陆薇下来,夫妻俩慢慢往里走。 这次成亲温氏碍于面子给两人准备的院子还算不错,跟她亲生的两个儿子持平。 进了门姜博渊便让小厮去温氏跟老夫人那里通报了一声,今晚两人累了不过去拜见,明日再去探望。 两人一路相携来到院门口,管理三房院落的梁妈妈便迎过来了。 她向两人行了礼,脸色有些难看。 “可是有什么事?” 姜博渊出声询问,梁妈妈本想要说点什么,结果又有两个貌美的丫鬟过来了,还要是温氏院里的人。 “三公子,夫人。” 两人也是过来迎接的,只不过很是奇怪,温氏院里的丫鬟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陆薇不解,姜博渊却是知道,这是温氏在往他跟前塞人。 “不要杵在这儿,滚出我的院子。” 冷冷一句,姜博渊看也没看那两人,拉着陆薇的手进了门。 两个丫鬟很是尴尬,对视了一眼却是没动。 姜博渊脚步一顿,转头对梁妈妈道:“没听见我的话么?以后这些碍眼的东西就不要放进来,脏了我的地方。” 梁妈妈赶紧点头,打量着那两丫鬟道:“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赶紧走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咬着唇,只能转头离开。 丈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两个丫赶走,陆薇就算听不见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握紧了男人的手,心里有点点不安。 大户人家有通房有妾室这些她都是清楚的,现在她才刚刚怀上婆婆就往院里放人…… 进了屋,姜博渊抬起女人的脸说道:“别担心,明天我找祖母说清楚,这种事情,没有下次了。” 抚了抚媳妇的脸,姜博渊将她拥在怀中。 陆薇无声点头。 那厢,温氏听说两个丫鬟回来了也没说什么,只不过隔天去到老太太那,直接将事情说了。 姜博渊成亲前也没通房丫鬟,现在媳妇怀上了,找两个人伺候其实余老夫人也赞同。 现在人被无情地赶了出来,余老夫人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有些不舒坦。 归根到底,其实是陆薇不合她的心意,孙儿又那般喜欢,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塞两个人便想着多给三房开枝散叶,以后自立门户了也是一个大家庭,只是没想到小孙子反应那般大。 “这事儿不成就不成吧,你操了心便成了。” 余老夫人觉得心烦,正想去院子里走走,下人来报,三公子过来了。 说着说着人就来了,余老夫人看着气宇轩昂的孙子,不悦道:“舍得回这个家了?” 媳妇走多久,他就走多久,还真以为他们不清楚这人去了宋府。 姜博渊没接话,向里面的人行了一礼道:“祖母,薇儿身体不适,我代她来向你请安。” “身体不适?可是有什么事?” 好歹肚子里怀的也是姜家骨肉,再不喜欢余老夫人也是心疼孩子的。 姜博渊看了眼坐在下首的温氏,说道:“许是昨儿个受了些惊吓,我已经让郎中看过了,动了点胎气,休息一下应该可以。” ------------ 第333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前一刻温氏才向余老夫人告了状,现在姜博渊就说陆薇受惊动了胎气,这话说给谁听的大家心里明白。 温氏撩了下眼皮说道:“女人啊,心眼太小就是容易出问题。” 余老夫人没说话,她不想跟小孙子对上。 姜博渊笑道:“心眼大小我心里清楚。我俩夫妻过日子,别人还是少插手为妙。现在我怎说也是大理寺少卿,不再是小时那个无知少年了,别再将我想得跟当年一样,不然撕破脸的时候很难看。” 他又在暗示当年的事,温氏一下子就怒了。 “姜博渊,你到底有没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当初你妹妹那件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那时才多少岁,又知道些什么?这般往我这个嫡母头上扣帽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温氏眼看就要拍桌子了,余老夫人也皱了眉头。 她人老了,最希望的就是家和万事兴。 “母亲,我从小就是这种无法无天的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博渊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温氏手都抖了。 “好,好,以后你院子里的事情我是懒得管了,这个家你回不回都不干我的事。” 温氏说完向余老夫人行了一礼,直接带着人走了。 姜博渊瘪嘴,对皱着眉头的余老夫人拱手,也转身走了。 今儿个休沐,不用去衙门,姜博渊直接回了后院。 陆薇本来在床上,听说丈夫回来了便掀被子准备起床。 “你躺着。” 姜博渊按住了她的手。 小俩口在一起,屋里伺候的丫鬟自然便退了出去。 陆薇见没人了,心虚地拿出本子写道:“会不会不太好?” 她受惊卧床的事很显然是装的。 “别怕,等过阵子我立了功,咱俩去外办个宅子,省得在这里不自在。” 陆薇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 姜家这些陈年旧怨她也听丈夫说过一些。 他的生母本是一位军医的女儿,军医在战场上死了,托侯爷照看一下女儿,怎知侯爷看上了那姑娘,趁着醉酒将人给占了。 姜母本就有心仪的男子,侯爷就算对她宠爱有加也没能打开心扉,成天郁郁寡欢,后面在边疆生下两个孩子,在准备上京之前,生病走了。 姜博渊那时五岁,正是需要呵护的时候去,生母离世对他刺激很大。 后面兄妹两人回到京中呆了两年,妹妹又无故落水身亡,留下他独自一个人。 那个时候姜博渊还小,并不知晓那些阴私,后面大些了,知事了,从边疆回来的一个兵将找到他,说了关于母亲的事,他才知道母亲是被迫的。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们母子的男人原来是个强迫犯。 后面妹妹一死,姜博渊又查到跟温氏有关,对这个家早已经绝望。 他经历了这么多陆薇很心疼,在他的口气中隐隐听出了要报仇的想法,这又让她有些害怕。 离开这个家或许让人说道,可就像他说的一样,日子肯定自在些。 自从姜博渊在那些人面前闹了一场,之后倒没有再出什么妖娥子了。 不过陆薇过去请安的时候少不得受人白眼。 她反正不能说话,只当没看见,拜一拜就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身孕满了三个月,陆薇像以往一样每三天去一次绣楼。 阿绣也会去,两人聊一聊,吃个饭,等晚上姜博渊下值了再来接人。 八月底,各省乡试结束,到了九月,外派的考官陆续归京。 这次的乡试并不太平,易州出现了重大询私舞弊案。 事情传到京中,庄文帝命大理寺接手了这个案子。 早朝一下,高阁老高炎便坐轿回了府上。 他回到前院书房,再也忍不了那股怒气,抬手摔坏了一个砚台。 守在外面的老官家大气不敢出,刚好这时高烨华来了,老官家向他打眼色,让进去劝劝。 高烨华上前敲了敲门,叫道:“爷爷。” 良久,他才听到一声进来。 高烨华进门,便见到砚台四分五裂,案桌上还洒了一片墨汁。 高烨华没说话,默默站了一会道:“听闻他还没回来,要不要找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高炎摆手,“第一次杀不了,就别想第二次了。好在只是毁了一个地方,我们还有实力。” 高烨华点头,爷孙俩人又聊了聊,高烨华拉门出去。 当初在梁州他还跟宋添喝过酒,没想到进了官场会是这样的景况。 九月末,宋添一行人从易州归来。 他身边跟着刑部的人,一路护送,还押回了十来个犯人。 原本大家还以为这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询私舞弊案,结果在大理寺的不懈努力下,越查越深,最后居然曝出了十几个地方。 与此同时,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只不过那疯子已经不疯了,还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一石击起千层浪,一桩桩尘封已久的陈年旧案被翻了出来,朝中不少人都未能幸免,谁都没有多干净。 先帝执政四十多年,到后面垂垂老矣那十几年的确治国不严,留下了很多隐患。 既然是隐患,不治理好有时也是祸国殃民的麻烦,庄文帝下令彻查。 严查科举舞弊顶卷的消息不径而走,连在绣楼里当小掌柜的宋二才都知道了。 夜里他回到府上专程问了儿子这事。 宋添细细跟他提了。 “爹,当年你考秀才的时候高炎是梁州知府,这次的事情也查到他头上去了,就看有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宋二才听得心中一颤,“你的意思是说……” 宋添点头,“当初你的卷子多半被人顶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二才神情都有恍惚。 常氏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宋二才转头,看着陪伴了他多年的媳妇。 “四娘,你说我再试一次可好?” “试什么?” 常氏满脑子疑问,便听得丈夫道:“考科。” “怎么,提到这事?” 这人想通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常氏一直希望丈夫再考,特别是家里条件好了之后。 不过她也知道丈夫心里有结,当年那几次失败将他打击坏了。 ------------ 第334章 发动 舞弊询私案在朝中掀起的风浪愈演愈烈,其中还牵扯到易州府富中县的县令田茂。 当初在易州主考乡试的时候宋添遇过一次刺,后面查到县令田茂头上。 田茂当年中了进士之后补了一个县令的缺。 他的运气不错,当初还让人羡慕了一阵,如今看来那时他应该是入了高阁老门下,才有了那般好的运气。 毕竟易州那些富贾之地跟别的地方不同,都是肥差。 刺杀朝廷命官,这种罪多半是流放。 田茂这人算毁了。 不光是他,高阁老这边也折了好几个人在这件案子里面。 顺风顺水几十年,突然栽在这上面。 高阁老一口气提不上来病倒了。 他向庄文帝请辞,希望可以告老还乡。 如日中天的时候告老还乡,这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朝中一堆人向庄文帝进言要挽留他,这天下没有高阁老不行,他走不得,也不能走。 这件事让庄文帝气了好一会,摆明了那人就是要跟他闹脾气,故意展示自己的本事呢。 于是庄文帝派了亲随太监过去看望,好一阵劝慰,最后只治了高阁老一个治下不严罪,罚了他半年俸禄。 舞弊询私案就这么结束了,虽然高阁老还在,但对于他这一系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手下的人折了不少,对内输送人才的利益链也断了。 有了这件事,宋添因为年龄关系未再进一步,可在各官员心目中的地位完全不同了。 不到二十进都察院,大家看着他其实跟看毛头小子没多大区别。 想着这人就是在陛下面前露脸多,加之家里有钱,镇灾时随手十万担粮食才得到了赏识,怎知人家还真有点本事,连高阁老都在他面前栽了跟头。 如此这般朝中人人自危,就怕心底那点小密秘不小心给人挖了出来。 高阁老一系受了这次打击安静下来了,平时在朝中少不得争抢,这下子变得低调沉默了。 而梁阁老一系也没有再嚣张,很显然他们知道宋添并不是他们这边的,只忠于当今圣上。 这次处理案情的姜博渊又受到了皇帝嘉奖,听闻这人为了案情已经两月未休沐过了,给他放了半个月假。 姜博渊趁着这个空档便将大肚子的媳妇接到小园去住了,说是放松一下心情。 小园是他唯一在外的产业,一座三进的小宅子。 只不过后面姜博渊搬出去后便没有再搬回来,说那边离绣楼近,陆薇来去方便。 这两人不管不顾的行为自然惹恼了府里的两位,温氏还没什么,只当看笑话,余老夫人十分不满,倔不过孙子便下了死命令,孩子不能生在外面,到时一定得回来。 姜博渊应了,年底的时候就带着媳妇回了侯府。 虽然没有一直在外面待着自在,不过陆薇已经快要临盆了,整个孕期都很安全。 回来的隔天,温氏过来看了一眼,还留下了两个产婆。 婆母给请产婆,这事儿陆薇拒绝不得,只能将人收下。 晚上,姜博渊回来听说了这事,皱了下眉头让她不要理,他会安排。 正月末,宋府那边阿绣先发作了。 吃完早饭时动的,第二胎比较快,还没到中午就生了,是个姑娘。 消息传到姜府,陆薇一听便想要过去瞧瞧,结果起身太快感觉肚子有些疼。 刚开始她还没怎放在心上,走了几步就感觉有东西流出来了。 这下不得不紧张了,她捏紧了丫鬟的手,表情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丫鬟一看就懂了。 府上一阵嘈杂,院里的小厮飞奔着出门要去给在衙门的三公子报信,结果去到门口被人当头一棍敲晕了。 “快点绑起来。” 那人将棍子放一边,慌慌张张带着两个手下将小厮绑起来拖走。 被打的小厮是姜博渊的亲信,平时外出都是贴身跟随,只不过这次回府上之后姜博渊便将他留在了院子里,到时媳妇快生了好到衙门通知他。 小厮也没想到那些人胆子这么大,在府里就敢动手,着了人家的道。 几人很快消失在旁边的竹林,而此时假山后面又冒出了一个人,府上的马夫。 马夫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他出门找了辆马车,直奔大理寺。 姜博渊今天刚好出案情去了,马夫扑了个空,又让衙役带路,匆匆去了西城。 姜博渊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就听闻媳妇发作了,院里的小厮还给着了道。 他向身边的新随吩咐了一声,翻身上马直奔府上。 与此同时,陆薇在产房已经开始叫起来了,两个产婆要进去,却给院里的人挡在外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少夫人都要生了还不让我们进?” 两个产婆这些日子一直不被院里的人信任,日子肯定过得不舒心,现下好不容易轮到她们上场却连进都不给进。 “两位,我家公子还没回来,再等一等吧。” 管事妈妈也知道事态紧急,可公子也事先吩咐过,他不回来不能放人。 “等一等?等什么?” 温氏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发现不光是温氏,老夫人也来了。 两人显然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刚好遇见了这一幕。 “还不让开?” 温氏看见两个产婆还站在门口发了火。 管事妈妈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夫人,三公子说了,一定要他回来了产婆才能进去。” “女人生孩子等他一个男人回来做什么?” 温氏气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防着她呢。 这时余老夫人也发话了,“有我在这儿看着你们还在担心什么,赶紧让人进去。” 陆薇是头一胎,肯定凶险,余老夫人可没办法这么置之不理。 侯夫人跟老夫人一同上阵,管事妈妈犹豫了。 温氏见陆薇身边的两个陪嫁丫鬟还挡在门口,当即便对身边的人道:“还愣着干什么,将她几个拉走。” 一群丫鬟婆子应声而动,立即就上前将人押了起来。 这段日子姜博渊向下面的人交待了什么陆薇也知道,看见进来的是温氏安排的产婆,脸色变了变。 ------------ 第335章 心怀不轨 第一胎生得慢,这会儿陆薇只是感觉到了阵疼,还没有到疼得无法思考的地步。 她见进来的是温氏安排的产婆,不自觉地握紧了丫鬟的手。 如今能待在她身边的都是从宋家那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小丫头从小跟着她,主仆两人早已经心灵相通了。 “少夫人,安心待产,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丫鬟安慰她,之后看着过来的两个产婆道:“少夫人的情况还好,你们先去安排热水跟吃食,别的等等再来处理。” 其中一人道:“香儿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刚开始也很关键的,最好是摸摸看头正不正。” “之前三天两头的摸都说没问题,今儿个都要生了你要是再说有问题那就是你两个之前失职。” 香儿不是好惹的,开口就堵得两人说不出话来。 “香儿姐姐,你又没生过孩子,这其中变化莫测谁说得清楚呢,最好还是让我们看看。” 以前每次摸肚的时候三子公都在旁边看着,产婆吓都要吓死了那敢动什么手脚。 陆薇这胎怀得不错,不大不小胎位也正。 真想要动什么手脚只能是这个时候。 产婆说着便过来了,正要去掀被子就给香儿便劲拍开。 “你俩这是什么意思?连少夫人的话都不听了么,我说的去备水备吃的,耳聋了吗?” 看来只要香儿在里面她们就别想做什么了,两个产婆对视了一眼,一人说道:“是,这就去。” 产婆出去了,香儿松了一口气,对床上的陆薇道:“少夫人别怕,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陆薇点点头,只不过感觉肚子越来越疼了。 香儿捏着手娟正要跟她擦汗,房门的帘子掀开,两个产婆去而复返。 香儿一怒,正要训斥她们结果门口又涌进来一行人。 温氏看着主仆两人摇头,“如此愚昧,要是害了自己跟腹中胎儿如何是好。来人,将这丫鬟带出去。” 温氏下令,立即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拉着香儿便往外面拖。 “少夫人,夫人……” 香儿慌了,可她双手难敌四拳,很快就给拖了出去。 陆薇也急,起身想去拉人,便给其中一个产婆按住了肩膀。 “少夫人,你快躺好吧,让咱们看看你的情况。” 正说着话,另一个产婆已经去按陆薇的肚子了,力度一点不小,疼得陆薇一声尖叫。 “唉啊,羊水都破了,快点下碗催产药吧。” “是是是,快去安排。” 另一个产婆也附和着,两人赶紧安排了新进来的婆子,再让丫鬟来将陆薇押住,防止她乱动。 这下屋子里全是温氏安排过来的人了,陆薇感觉到情况不妙,冷汗直流。 产婆见了还安慰她,“少夫人不必担心,吃了催产药很快孩子就能出来了。” 外面,余老夫人也在问温氏,“这院里的丫鬟怎么回事,里面可安排妥当了?” “母亲放心,产婆已经在处理了。只不过一会博渊回来了你老却不要放过他,这般胡来完全就是没将女人生孩子放在眼里。” 余老夫人“嗯”了声,不过小孙儿到底怎么想她心里也是知道。 不是不将女人生孩子放在眼中,是不相信温氏罢了。 不过添小辈这么大的事,余老夫人觉得孙子多想了,温氏不敢在这上面胡来。 两人正说着话,产房里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了。 陆薇见送药的并不是院里的丫鬟,吓都要吓死了怎么会喝。 她趁着阵疼的空档用力挣开了丫鬟的手,光着腿便要下床。 床边站着的四五个人立即涌了过来,拖着人还劝道:“少夫人,你冷静些,喝了这药便好了。” 这么多人涌上来,陆薇怎挣得开,喉咙里发出了悲鸣似的尖叫。 外间,余老夫人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温氏稳坐如山,“肯定是疼的,说不出来话,只能这般叫了。” “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余老夫人有些不放心,想着那些人跟陆薇沟通不便,还是进去看看为好。 温氏一听这话眼中精光微闪,她起身正要开口阻止,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前堂闪过,有人往产房那边去了。 “这,是不是博渊回来了。” 余老夫人看见了,却没有回过神。 温氏却是慌了,二话没说带着人直奔产房,却在踏出门榻时发现后院来了很多大理寺的官差,他们护着两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匆匆往这边而来。 “这,这是搞什么?” 温氏心头一跳,刚好这时产房那边又传来了尖叫跟东西破碎的哐当声。 “这是什么药?” 姜博渊冷冷看着洒在地上的药汁,扫视了眼屋里的众人。 “三,三公子,这是催产药。” 刚刚几个人正按着产妇灌药呢,谁也没有想到门口突然冲过来一个人,直接将她们全部掀翻了。 产婆看见姜博渊那张杀神似的脸,说话都在打结。 “催产药!” 姜博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一些。 “别怕,我回来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冷眼一扫周围的人道,全部滚出去。 丫鬟婆子一瞧,怎敢再待,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两个产婆有任务在身,颤颤巍巍地道:“三公子,少夫人她,她要生了。” “滚。” 姜博渊怒吼,眼中泛起了血色。 这时,门帘子撩开,新带过来的产婆进屋了。 两人看了眼陆薇的情况,立即说道:“上热水,再熬碗参汤过来。” 姜博渊点头,安慰般拍了拍陆薇的手,出门去安排。 而刚刚还不愿意走的两个产婆见到新人来了,也不是敢再待,悄悄退出去了。 不过两人也是逃不掉的,出门就给在外面站岗的官差抓住。 先前院中被关起来的那些下人也在杂房里找到放出来了,大家各司其职,端水的,熬汤的,很快进入了正轨。 温氏看着院子里那么多官差,气息都急了。 那人想干嘛,将大理寺的人带了回来,难不得还想找她麻烦! 做梦。 ------------ 第336章 找死 深吸了一口气,温氏镇静了,如先前一般稳稳坐在堂中。 倒是余老夫人看着院子里的情况直蹙眉头。 很快,姜博渊进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个官差。 “博渊,你将这些人带到家里来做甚?” 余老夫人出口质问,姜博渊也就是侧头看了她一眼,便冷冷说道:“将人带走。” 现在还坐在堂中的也就是温氏跟余老夫人,以及两人身边的几个亲信。 姜博渊要抓人,一行人都懵了,等反映过来便见到两个官差直冲付妈妈而去。 “夫人,夫人。” 付妈妈有些慌,直叫温氏救她。 温氏拍桌,气得站了起来道:“姜博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姜博渊哼笑,“我想你应该是清楚的。” 他说着挥了挥手,付妈妈很快就给拖出去了。 温氏气得手抖,指着他道:“你现在是反了天了,别以为自己是大理寺卿就可以为所欲为。” 姜博渊摇头,“我这个四品小官儿自然不可能为所欲为,但查个案还是可以的。” 他说着直接转身出去了,看样子是要去审理那些丫鬟婆子。 温氏平时在家都非常嚣张,此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余老夫人看了看她的情况,蹙眉问道:“老大媳妇,你不会真想不开做了什么吧。” 孙儿这般大张旗鼓,根本不像在说笑。 余老夫人出生乡野,当初后院中没有那么多女人跟庶子庶女,可她在京中多年,啥没听说过,怎能不知后宅里的那些阴私。 “母亲,连你都不信我。我对这个家,对鹏哥,对博渊,不管做什么那也是为了他们好啊!” 这般说那就是真做了点什么了。 余老夫人叹息,“老大媳妇,你不应该啊!” 人家小俩口正是恩爱的时候,这般做不就是找死么。 那厢,院子后面的小场坝血红一片,都是一些没什么心里素质的女人,大理寺那些官差没用多少时间什么都审出来了。 亲信找到坐在产房外的姜博渊,低声跟他将情况说了。 产房里陆薇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姜博渊混身上下本就围绕着低气压,现在听闻那个付妈妈居然还没松口,垂眸道:“往死里打便是了,其他认了的直接让她们画押。” “是。” 来人很快下去办了。 这会,温氏被丫鬟扶着出来。 “博渊,你真的要与我撕破脸?” 自己身边的人给抓了一半,做主子的却无能为力,想到付妈妈都那么老了,温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儿气昏。 姜博渊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冷冷道:“都是你自找的。” “你,你……” 温氏站都站不稳了,对身边人吼道:“回将军府。” 温氏也是将门出生,只不过她父亲已经退下,下面的儿子又没有延续当年的势头,如今也只是空有一名头,在京里只是普通贵勋之家。 温氏气冲冲的回娘家去了,若大一个侯府主子也没,出了事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余老夫人看着这景况只觉得心累。 姜博渊才懒得理她,让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自己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抱孩子呢。 华灯初上之时,产房中总算传出响亮的孩啼。 姜博渊蹭地一下站起,进了产房便见到产婆正在给皮肤通红的小婴孩洗身。 “诶啊,三公子,这还没好呢,你快出去吧。” 另一个产婆正在给陆薇擦身,见他进来赶紧将那些污物盖上了。 姜博渊没动,几步跨到床前,见陆薇闭着眼满头是汗,问道:“夫人如何?” “第一胎艰难了一些,不过还好,都挺过去了。” 陆薇二十几了,身体又不错,这一胎虽有波折却并不艰难。 姜博渊点点头,伸手拔了下女人额前的头发,便见陆薇睁开了眼睛。 “是儿子,哭声很亮,你别担心。” 他说完,在产婆的催促下总算退了出去。 正堂,姜博渊从产婆手上接过孩子后便给余老夫人看了一眼。 闹了一场又一场现在孩子总算是生出来了,余老夫人一扫心中的阴霾也是非常高兴的。 “你大哥二哥两家人去了边关多年,府里好久没有小辈了,这下子总算能热闹热闹了。” 姜鹏带着两个儿子一直在边关,这些年来边关太平,大房跟二房便带了妻儿一起过去,省得两地分居。 余老夫人说着就想要去抱孩子,结果给姜博渊偏开了。 “祖母,等有时间了我再带回来看你。” 余老夫人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为了妻儿的安危,我还是先到小园那边待一待吧。” “什么?你想带人走。” 余老夫人不敢相信,孩子生下来他就要带走,还当不当这儿是家了。 姜博渊点头,望着余老夫人眼中很是失望。 “祖母,一直以来我觉得你应该是真心待我的,现在看来也未必。” 余老夫人一怔,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来。 陆薇一觉醒来,才知道他们又回到小园来了。 “夫人你醒了,饿不饿?” 香儿见她要起身赶紧过去伺候。 陆薇看了下周围的环境,随手指了指。 香儿知道她是问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子说了,你只管安心地在这儿坐月子,别的事情不要管。” 香儿笑,公子归来,不光抓了那些人,连老夫人的面子也没给,着实让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想想生孩子时被人按在床上灌药的情景,陆薇自然不想再回侯府,不过她也有点担心这事无法向上面的长辈交待。 姜博渊带着妻儿离家,气走当家主母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 姜侯爷不在,余老夫人精神不济,这事情是家事,还真没人出来调节处理。 要说姜博渊这种行为自然是不妥的,在外惹人说道。 如果是别人都察院少不得弹骇一二,可那人是姜博渊,宋添的同窗知交,直接就没人管了。 温氏在娘家待了半个月,后面不得不收拾东西乖乖回府。 这次她不光没有给到下马威,连身边的人都给发卖了不少,付妈妈更是受伤过重一命乌呼。 ------------ 第337章 衣锦还乡 姜博渊跟家里的关系这下子完全闹僵了。 余老夫人很想看看孩子,结果姜博渊以会试在即,京中事物繁忙,拒不带妻儿回府上。 阿绣跟陆薇生产的消息传到临江,二月中临江那边来了一行人看望。 杜妈妈来了,常萍萍带着儿女也专程过来看望陆薇,一同过来的还有童文诚。 晃眼三年已过,一直在麓林书院进学的童良玉再次走进考场。 童文诚为了给儿子打气专程过来陪考。 年后,纪英也来到京中,听闻宋添在都察院,专程到府上拜访,心中羡慕得不行。 临考前,宋添给纪英和童良玉上了一课,讲了下这两年朝中的风向,以及庄文帝的喜好。 国君的喜好往往影响着下面的官员,大方向弄清楚对他们也有好处。 三年一次的科举,京中又是一片热闹繁忙。 阿绣二胎是个妞儿,满月那天会试刚好结束。 宋家想着这些日子事多又忙,便没有大办了,只是宴请了交好的同僚,以及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 阿绣跟陆薇同一天生产,姜博渊又不打算回侯府办,直接就将妻儿送到宋府来了,打算一起热闹一下。 陆薇是儿子,阿绣是女儿,两个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不少人打趣,不如结个亲家算了。 宋府这边欢声笑语,侯府那边余老太太脑袋都气晕了。 温氏还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满月宴都去别人家办,这叫什么话,合着他侯府不是娶妻,变成入赘了,让外面那些人怎么说。 余老夫人揉着脑门,有些不耐地看了眼温氏道:“这事你还好意思讲,做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到后果?” 当初陆薇生孩子时姜博渊又是打又是杀的,有什么事情当场就审清楚了。 余老夫人还真没有想到温氏居然动了手,她以为那孩子真是表面看的那般吊儿郎当不问俗事? 太天真了,想到小孙子的手段,余老夫人甚至在想他以前的所做所为全是装的。 提到这事温氏不说话了,一双手捏得死死的嘴唇都气得发抖。 其实那个时候她只是想害死陆薇,并没有想过对孩子下手。 现下,她恨不得在外的那一家人全部都死了去才好。 当初出的那事温氏没敢写信跟边疆的丈夫提,只是报了个平安,说了下添孙的事。 余老夫人也不想家宅不宁,并没有开口。 不过姜鹏在府上有人,这件事情还是传进了他的耳朵。 添丁本是喜事,怎知闹了个这样的结果。 姜棚驻守边疆心急如焚,后面派人送了两箱东西到小园那边,还让人带了话回府上,当着余老夫人的面禁了温氏的足,让她在院里的小佛堂好好反思。 送小园那边的一箱是补身子的药材,一箱是边境之地的珍稀皮料,还有小孩儿戴的金锁金项圈一类。 姜鹏亲自派了人来送东西,姜博渊自然没法拒绝,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连个感谢都没有,直接就将人打发了。 送东西的小将回到军营,告诉侯爷三公子气性很大。 姜鹏听到这话连着几天都没睡好,想到早逝的铭娘跟女儿,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儿子。 姜博渊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忙殿试的事情,信随意放在书房中看都没看。 三年一次的科举结束,这次纪英得尝所愿中了进士。 童良玉也过了会试,只不过殿试成绩普通,只排了进士同科。 不过这样他已经满足了,为了能离亲人更近一些,他补了一个临江那边的缺,在知府衙门里做通判。 纪英当初会重考就是想留京,就算只能补个七八品小官儿,他也是不会回去的。 宋添的都察院不好进,大理寺那边更是难上加难,最后胡柯拉了他一把,进了工部做郎中。 时间进入五月,科考的事情尘埃落定,京中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安宁。 杜妈妈跟常萍萍两人在小娃娃们满三个月的时候回去的,两人临江绣坊里也担任着职位,平时一样很忙。 这几年绣坊发展一切顺利,当初何家倒下的时候阿绣顺势从朝廷买下了何家签下的那些经营权,如今他们的绣品生意遍布江南,再加上海商所得,说卓家富贾一方也不为过。 不过卓家吃过树大招风的亏,阿绣一直比较低调,时不时都会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向朝廷那边贡献了不少银子。 庄文帝每次提到卓氏女都会忍不住夸奖一番,叹宋添娶了个好妻。 宋添在外也从不掩饰自己对妻子的欣赏,有一说一。 渐渐地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了卓家当年那场差点灭门的祸事,听闻当年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查个明白,不过卓氏女已经诉求到大理寺了,想来慢慢会有个结果。 秋冬交替,转眼又是两年。 这两年来朝中出奇地安静详和,地方上也是一片平静。 就算是乡试在即,往年争得头破血流的景象今年都没了,个个都淡定得很。 最后,宋添又得了一个副考官之职,前往梁州审考。 当初他是从梁州府出来的,这次再回去基本也算衣锦还乡了。 上一次乡试出了震惊朝廷的舞弊询私案,宋二才当年率试不中的原因得以查证。 当初那个叫简丘的人顶替了他的秀才名额,之后又利用在梁州的势力加以打压,造成后面的两次也没能上榜。 当初的事情真像大白,庄文帝下令恢复了学子们的秀才身份,可继续参考举人。 这下机会来了,宋二才也要回梁州去参加乡试。 宋老爷子跟洪氏听闻儿子跟孙子都要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也准备回乡去了。 在京中呆了几年,俩老口也满足了,以后落叶归根也没什么遗憾。 一行人这就商量好准备要走了,常氏想着多年不见爹娘也带着女儿一同前往。 这般也就只有阿绣母子三人待在京中的宋宅。 如果可以阿绣也想回去一趟,奈何京中事物繁忙,她安排了一下着实走不开。 宋添原本还想早走回村子里看看,见妻儿在京中孤独暂时也不走了,让父亲带着其他人先回村,他到时跟朝廷的队伍前往。 ------------ 第338章 野心 临行前姜博渊几个邀他出去吃酒送行。 宋添去了,几人见面先是聊了聊各自的近况,后面又说到朝中局势。 纪英刚上任两年,位置还没挪过,在这方面说得不多。 他参加会试前已经成亲,娶的还要是老师的女儿,论身份跟前景暂时算几个人中最差的了。 胡柯在工部混得不错,前几个月媳妇生了个姑娘,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几人聊了半个下午,后面胡柯跟纪英两人走了,姜博渊又将宋添叫到小园继续谈。 这一次两人谈到很晚,等宋添回到府上,两个孩子都睡下了。 “怎的这般晚?” 阿绣过去帮他更衣。 宋添揉了揉自己脑门道:“等等我再告诉你。” 意思就是让她等着。 宋添在浴间沐浴完出来,阿绣果然没睡,正在灯下看书。 宋添勾了勾唇角,过去将她手里的书抽走,将人往床上拉。 “添哥,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阿绣瞪他,心想这人怎么又不正经起来了。 “是有话。不过我有些累了,咱们躺上去再说吧。” 躺在床上还能说话? 阿绣翻了个白眼,果不其然宋添就没个正行。 阿绣没让他胡来,抓住他的手道:“过两天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交待的?” 提到这事宋添就泄气了,他闭了闭眼将女人搂到怀中。 “有,第一便是你跟孩子们的安全,还有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在京中好好过着,能有啥不安全的?” 阿绣有些好奇他会说这一句,抬眼看去,刚好男人也在看她。 再过三月这人就要满二十三了,曾经那个带着些青涩的男子早已经变了样,成熟稳重,五官深遂,在都察院待了几年,眼中若有若无还会带着一丝凌厉。 跟入朝那个时候相比,这个男人变了太多。 阿绣伸手抚上他脸上那道浅浅的痕迹,随着年岁的增长这道疤越来越淡了,若不是这般近,她跟本看不到。 “是不是朝中局势不安稳?” “朝堂就像一处浑水,什么时候安稳过。” 宋添将媳妇的手拉过来,叹了一口气道:“你家的案子差不多已经明朗了,不过那些人暂时还不好动。我离开这些日子你多注意着些,我怕那些人走极端。” 阿绣一听,立即坐了起来。 “是谁?”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跳有些快,想到惨死的家人,还有梦境中自己的境况。 “异姓王肖廷,那人你没见过。” “怎么会是他,我们家跟那样的人没有一丝交集。” 阿绣知道何家背后的人不简单,只是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那些王公贵族他们这些商贾之家想都不敢想,又谈何交集。 这件事情宋添也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其实那肖廷也是不认识卓家人的,他们只是事件尘埃中的一粒沙烁,引不起他的兴趣。 当初卓家会被灭,完全是下面的人干出来的事。 肖廷有不轨之心,想要发展势力就需要钱,卓家会遭殃无非就是钱多无靠山罢了。 “你们家的事就算问他那人估计也不清楚,会走到那一步都是下面那些人做的,为的便是筹钱。” 阿绣点头,这下她算是明白了。 “添哥,他会不会盯上你?” 如果说那人之前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得过去,可前两年她都到大理寺报案了,不管怎么样那些人也知道她的存在了吧。 梦境中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随便派几个人杀了她便是。 现在不同了,她身后站着的是宋家,那些人想动她,会先拔掉身后的靠山。 “你别担心。” 宋添重新将人拉进怀中,“现在这天下还不是他的。” “你是说他想……” 阿绣有些害怕,不会闹什么宫变吧。 “那人年岁不小了,野心无处发泄,也不是不可能。” 宋添叹了一口气,“还有,你有空多陪陪陆薇,让她劝下姜博渊。他戾气太重了,对长宁侯一家有解不开的心结,我怕他会做什么傻事。” “能有什么傻事?” 阿绣不解,这可能跟梦境中长宁侯府抄家被贬有关。 可长宁侯那个人精忠报国多年,就算有把柄,也不至于到抄家被贬那个程度吧。 难不成梦里姜家倒台是姜博渊动的手? 什么仇恨能让他鱼死网破? 阿绣想不到,不过梦境里姜博渊并无后人,也不知可有娶妻。 而今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过了两天,宋添跟随朝廷的队伍出发。 阿绣带着儿女到城门口送行,之后便去了一趟小园,给陆薇送了些临江那边带过来的东西,聊了聊,说了一些话。 陆薇的儿子二岁多了,单名一个宇名,跟阿绣家的宋滦同岁,两个小娃待在一起倒是能玩到一块。 而快五岁的宋霖已经有点小大人样了,不与小孩儿为伍,平时看起来有点严肃老成。 第一次来阿绣没说什么,后面两人聊得开了,便委婉问起姜博渊跟家里的关系,以及小俩口的打算。 听闻长宁侯要回来了,两人再这么在外面住下去多少有些不妥,到时父子俩闹得不愉快很伤神。 这些事情陆薇都知道,不过丈夫跟家里闹过那些事,她尊重他的选择,私底下并没有劝说什么。 阿绣受宋添临行之托过来说说,她不清楚姜博渊跟家里人的恩怨,但她有些害怕姜家的命运跟梦境一样,到时给陆薇和孩子带来危险。 阿绣频频跟陆薇接触,姜博渊也感觉到不对劲来,问媳妇儿这些日子谈了些什么。 毕竟宋添临行前才劝过他别走极端,仇可以慢慢报,长宁侯府现在动不得。 不动长宁侯府,那便是不能动姜鹏。 姜博渊有些放不下这个心结,他想要姜家落魄,想让那些人都去死。 陆薇正在矮榻上给儿子换衣,闻言摇了摇头,之后她指了指画案,表示都是绣楼里的事,并没有别的什么。 这人一看便是在说谎,几年夫妻姜博渊还是很了解她。 “过些日子爹要回来了,是不是在想这事?” 姜博渊将换好寝衣的儿子捞进怀中,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陆薇本想摇头,可这时胃里一阵泛酸,捂着嘴去了后面的恭房。 ------------ 第339章 小孙子 陆薇又怀上了。 隔天姜博渊衙门都没去,亲自安排人去请郎中,得到肯定回复,在院里陪了她一天。 媳妇又怀上了,他在外院多安排了几个护卫,以后出行都得注意。 陆薇倒觉得没什么,有过一次经验除了头三个月跟生产,别的时候并没有多大感觉。 又得一胎,陆薇肯定是开心的,姜博渊看着她的笑容却是有点沉默。 八月底,正当乡试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姜鹏带着两个儿子归朝。 这次回来他不打算走了,准备交出兵权在京中颐养天年。 庄文帝听闻他要养老吓了一跳,好好一阵安抚并没有同意。 很显然比起姜家的两个儿子,庄文帝更放心这个老臣。 在边关待了几十年,姜鹏已经烦闷,差事没卸掉心里很不舒坦,回到府上,看着其乐融融的满院人单单少了三儿子一家,内心更是阴郁。 这次归朝姜家大房跟二房全都回来了。 大房二房的子女已经到了适婚年纪,自不可能继续待在那边,婚事还是要在京中相看。 姜鹏在堂中坐了会很快就走了。 他回到院里换了身衣裳,最后骑马去了大理寺。 其实姜鹏想直接去小园看孙子,可一想到儿子不在只有儿媳妇好像又不太合适。 姜博渊刚好在衙门里,像姜鹏这样的身份也不需要通报,直接进去就将人给找着了。 今日大将军归朝,很多人都知道,姜博渊不去迎接,还坐在这里稳如泰山。 大家都能看出不对味来,等姜鹏来到,各自找借口直接走掉了。 等堂中的人走光,姜博渊总算是有点反映了,搁笔道:“父亲疲惫而归,怎不在家中好好休息。” 还能开口叫他一声父亲。 姜鹏咳了咳道:“晚上家宴,带媳妇跟孩子回家吃饭吧。” 不是来训斥他的,只是请吃饭? 姜博渊想了想道:“这事儿现在还不好说。” 吃个饭还有啥不好说的! 姜鹏瞪眼很是不悦,可当儿子看过来他又挤出笑容道:“没见过孩子,总得让我看看吧。” “不逼我回去?” 说到这事姜鹏叹了一口气,“当初你母亲做的那些糊涂事我已经知道了,看着两个孩子的面子上我罚了她一年禁足,这事情我心中有愧,怎好再要求过多。” 姜博渊哼笑,“你也知道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让我跟她同桌而食,我怎咽得下去。” 姜鹏一噎,搓了搓手道:“不回去也成,明日我去你那里,刚好给宇儿带了点东西。” 在边关待了这么久,虽然姜博渊从未写信告诉过他什么,但姜鹏还是一直关注着小儿子一家的情况。 他要来就来吧,姜博渊提笔,不说话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姜鹏摸了摸胡子,笑着走了。 晚上,温氏见姜博渊一家未归,饭桌子上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 “出去两年有多,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团圆饭也不回来吃,还真不当自己是姜家人了。” 温氏说着看了眼上首的老夫人,这两年姜博渊对她也是不闻不问,她觉得这人应该是跟她站在同一条站线上。 怎知余老夫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温氏有些尴尬,转头就见丈夫一脸不耐地看着自己。 “满满一桌菜,堵不上你的嘴。” 姜鹏放筷,直接下桌了。 温氏见此,脸色极其难看。 当着一大家子人,他怎就不知道给自己留点脸面。 公婆吵架,下面一众小的全当不知,垂着头默默吃饭。 翌日,姜鹏一早就收拾了两箱东西准备去小园看孙子,临出门时余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了,说是老夫人也想一起过去。 算起来余老太太也有近一年没见着小娃了。 姜博渊不带人归家,她就是偷偷在小园附近安排了人,遇上陆薇带孩子出去,远远看上一眼。 都是家里的后辈,就算余老夫人看不上陆薇,对孩子的心是真的。 只不过今年来她身子差了,想出去走动一下也困难,没那个精力了。 姜鹏想了想,亲自去后院接老娘出来。 如此这般又安排了两辆马车,余老夫人也准备了两箱东西。 两人去到的时候姜博渊在,他清楚今日姜鹏要过来,并没有去衙门。 圣宠正浓的长宁侯,姜博渊给他一个面子,可见到老太太也跟在后面,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若不是还顾及着长宁侯的地位跟身份,实际上他谁也不想见。 “博渊!” 久不见孙儿,余老夫人看着他眼眶都有一些红。 想当初他八岁多从边关而归,一直都在她身边长大,对这个孙子余老夫人自然有一些难以割舍的感情。 姜博渊神情淡漠,拱手向两人行礼。 这时,听到消息的陆薇也过来了,手里牵着一个身穿月白色小袍子的男娃。 小男娃两岁半了,走路很稳,穿着得体工整,头顶束着发苞,一张脸白净如玉,像极了幼时的姜博渊。 姜鹏瞧见,一颗硬汉心立即软了下来。 “宇儿,上爷爷这儿来。” 姜鹏蹲下身,向小男娃伸手。 陆薇也行完礼了,拍了拍身边的孩子,让他过去。 昨天父亲跟自己提过今日要来人,姜宇好奇看了看姜鹏,慢慢走了过去,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时,像模像样地拱手道:“爷爷。”又转向余老夫人那边,“老祖宗。” “诶,这孩子可真乖。” 余老夫人立即便笑起来了,再看向陆薇好像也没有当初那些介蒂了,而且她…… 余老夫人见她着一身宽松衣袍,心想这人怕是又怀了吧! 想想时间,好像也挺合适的。 余老夫人舒了一口气,想到当初那般对人家,心中后悔难当。 不管是不是高门贵女,终归是孙儿喜欢的人,她计较那么多做甚。 旁边,姜鹏上前半步,伸手便将孙子捞到怀中。 姜博渊看着这一幕,不察地哼笑了一声。 两个老的都将视线放孩子身上,怎看得了那么多。 陆薇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给他使眼色。 怎么样人都来了,就算只是做样子也别落人话柄。 ------------ 第340章 落叶归根 中午姜家两个老的并没有离开,在这儿蹭了一餐饭。 前院父子俩人饭后在堂中喝茶说话,陆薇便陪着老夫人在院子里溜弯。 余老夫人很显然是有话要说,很快便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 两人去到小荷塘的亭子里,余老夫人对陆薇说道:“可否陪我这个老婆子坐坐。” 香儿将话复了一遍,陆薇点头,还让人去准备茶水跟茶点。 余老夫人扶着石桌坐下,看了眼对面的陆薇,笑问道:“是不是又有了?” 陆薇点头。 她现在跟余老夫人说话多少还带着些疏离,毕竟当初在侯府她能感觉到老夫人不太喜欢她。 余老夫人也没指望着一次就将关系缓和,笑道:“这是好事。博渊那人在感情上开窍晚,能遇上你也是福气。我人老了,以往难免脑子不清做下糊涂事,祖母向你道歉,你别跟祖母置气,以后博渊,还有孩子们就靠你费心了。” 余老夫人话语里有一丝沧桑,她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指不定那天睡下就起不来,有些事情过于在意就是在跟自己找不痛快。 陆薇没想到她会向自己道歉,有些不确定地看看了香儿,见她点头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理解错。 她赶紧摇头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照顾丈夫跟孩子们也是应该有的责任。 余老夫人点头,不管是不是真的原谅她,能说出这一席话她心里舒畅多了。 正堂那边,姜鹏正在跟儿子说他以后的打算。 交兵权的事情他说了,另外还提到打算跟兄弟三人分家。 虽说他跟老太太还在,可家里面闹成这个样子再让小儿子回去是不可能的,与其让外面的人闲话,不如直接分掉,日子好过一些。 侯府的爵位自然是老大的,早就请封他为世子了。 至于家里的钱财跟外面的铺面、庄子、田产,姜鹏也考虑好了,分成四分,三房各一份,再留一份给他养老。 他不光要放兵权,还要分家! 姜博渊捏着茶杯久久回不神来。 “我在南上街那边还有座四进的宅院,你要是觉得这儿小也可以搬去那边,到时划到你名下。” 姜鹏还在细说自己的打算,冷不丁就给儿子打断。 “为何?” 姜鹏一愣,笑道:“我总不可能在外面待一辈子,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就这个原因? 姜博渊有些不信,可他要分家,他是没意见的,谁会嫌自己钱多。 下午,姜鹏带着老母亲回去了,招集一家大小将分家的事情提了提。 老大承了爵,以后这侯府就是他的。 等姜鹏卸任,便想到城郊的一个庄子去养老,那边离城防军的军营很近,以后他想讨个闲值,有空就去练兵,也算有事可干。 老爷子将什么事情都打算好了,儿孙们自然没什么意见,毕竟这个家还是老爷子在当。 温氏当场就骂起来了,她还没死呢,就要搬出这侯府,分什么家。 姜鹏没理她,要是温氏愿意跟他也行,不愿意两个儿了挑一个过日子也可以。 夫妻俩闹了一晚上,最后温氏决定跟大儿子一起过。 余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没两年可活了,想回平阳老家落叶归根。 姜鹏应了她的要求,亲自向皇上告假,送老太太归乡。 庄文帝见他心意已决,许了他卸任的请求,安排了一个城防司的闲值,将他手里的兵权分散了下去。 姜鹏这人能力超群,两个儿子都不及他,虽也领了兵,可要赶上父亲的辉煌暂时不可能。 手上的差事交了出去,姜鹏就着手开始分家了。 这事情温氏还气着一概不管,他拿了账本招集了几个管事没几天便将事情办了下来。 做完这些事姜鹏便准备送老娘回平阳,临走时他又来了一趟小园看孙儿,对姜博渊说道:“这一行,可能两三年才会归。你娘跟小妹的尸骨我也准备一同起棺请走,让她俩入姜家祖陵,一大家子人在地下也有个伴。” “你凭什么带走她们?” 姜博渊很显然是不赞成的。 当初不关心不在意,到了现在居然装好心。 姜鹏淡笑,“鱼儿是我的唯一的女儿,你娘虽不是妻位,也是心爱的女人。当初我俩经历了诸多误会才会走上那一步,这么多年我已经看淡了,早就不在意了,你也别多想,有些事情说不清。” 自己的妾室跟女儿,想怎么处理姜博渊这个当儿子跟哥哥的也管不了。 十月中,正当在外面监考乡试的各路官员归朝之时,姜鹏一行人启程前往平阳。 温氏听闻他扶灵带了那母女俩归祖陵气得吐血卧床,只有两个儿子跟几个孙子孙女前来送行。 姜鹏骑在马上向他们挥手,远远地看见城墙上还站着一个人。 姜鹏笑了一下,还以为那小子不来了。 他就算不待见自己,也放不下母亲跟妹妹。 宋添从梁州归来,听闻姜鹏放权,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找到姜博渊,听说姜鹏可能一两年之后才归,更是有些担心。 异姓王未除,朝中又失一员虎将,这事不妥。 “博渊,可否书信一封,让侯爷早日归京?” 姜鹏在军中多年,地位根深蒂固,只要他人在,对那些人也是一种压制。 姜博渊没说话,看了看宋添道:“我从未给过他任何书信。” 意思就是他不想写。 宋添笑了笑,“身为臣子,当放下私人恩怨,一心为朝廷为百姓分忧。” 姜家分家跟扶灵回乡的事宋添已听说,按理这人的怨气应该消了一些。 果然,姜博渊变得沉默起来,想了想道:“也就一两年的事,那些人应该还没那么猖狂。” 宋添摇头,“我就怕他们将手伸到军营里去了,至少要让姜侯爷守住城防军这一块。” 良久,姜博渊叹道:“我会让人去平阳送信。” “对了,你爹这次乡试考得如何,可有中举?” 提到父亲,宋添感叹,“当年我差不多都是父亲教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询私案,他早就入朝为官了。这次乡试,他入了五经魁,排名第三。” ------------ 第341章 京中生变 中年中举,虽没有像儿子一样六元及第,能在乡试中排第三也是非常利害了。 宋二才放榜之后就回乡去了。 难得归来,又碰上乡试,他肯定得好好回去庆祝一番。 加之常氏要回去看爹娘,夫妻俩便打算在平阳住上两月,等过了年再回京中备考会试。 宋添有公务在身,忙完乡试的事就跟朝廷的队伍回来了。 来到京中的第六个年头,这个年过得甚是冷清。 阿绣虽然让下人们将应该做的都做全了,可府里没人,除了他们一家四口连个嗑话的都没有。 正月底陆薇发动了,很快生下一个女儿。 之后是三年一次的会试,宋二才带着常氏从平阳归,同行的还有姜鹏。 这两人不知道是不半路遇上的,总之凑到一起了。 姜鹏回来的时间巧,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孙女很是高兴。 二月中,会试开始。 宋二才乡试排了第三,会试也毫无疑问地过了,排名在四十几。 能有这个排名四月的殿试得个进士不是问题。 宋二才已经满足了,能进一次皇宫,成为天子门生,近距离见一见天颜,此生便无遗憾。 四月的殿试很快便放了榜,宋二才中了一甲进士,之后去了国子监任了个从八品小助教,不出意外以后也是教书育人了。 去国子监是宋二才自己递贴补的缺。 他是一甲进士,按理有更好的地方跟前程,可想到儿子也在朝中,加之自己一直对朝堂上的事情不感兴趣,现在既然圆了梦,不如按心中所想,去教书育人。 宋家对他的决定都很支持,常氏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足,对丈夫并没有什么要求。 转眼又是两年。 宋添再次成为乡试副考,七月初随朝廷的队伍前往湖州。 这是他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不过上次是赈灾。 这次外出宋添本不想去,无奈担子落到自己肩上。 临行前他专程找了姜博渊喝酒,将父母妻儿交给他看护。 姜博渊握着酒杯斜了他一眼,“那人已经快给我们逼到墙角了,你还在担心些什么?” 宋添不安道:“我怕鱼死网破。” 姜博渊一怔,之后点头,“放心吧,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宋添走后,姜博渊直接将妻儿送到宋府,之后他经常宿在衙门之中,并不时常过去。 这几年来姜博渊的职位没变,却处处被庄文帝重用。 姜家前面两个儿子已经回了边疆,功绩上不来,还没有他的前途明朗。 八月中,正当各州府乡试开始之时,京中却出现了一件大事。 庄文帝秋猎时遇刺下落不明,朝无国君,京中大乱。 在出事的当天晚上,御林军便以捉拿刺客为由,将整个京中封了起来。 宋府。 宋二才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进门便有小厮在等着,说是家里的人都没睡,全在正堂等他。 宋二才过去了,发现除了孩子大人们都在。 陆薇第一个站了起来,看样子急得不行。 这次秋猎姜博渊也去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二郎,外面情况如何?” 常氏也是惊恐难安,京中变天,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宋二才抹着额头上的汗,“到处都有人盘查询问,想出城是不可能了,这些天国子监也闭了馆,别的什么都不好说,咱们还是好好在府上待着,不要外出。” 宋二才现在连早朝都没资格上,对朝中那些事情一知半解。 阿绣拧了拧眉,说道:“爹,先将院里的护卫招集起来吧,我怕夜里会出什么事。” 宋二才想了想点头。 “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那些事情我会处理。” 宋二才说完很快就走了。 阿绣想安慰大家两句,转头却见陆薇眼睛红了。 “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阿绣将人扶住,带着她慢慢向后院。 陆薇望了外面漆黑的夜色,轻点了下头。 她在这里忧心也无济于事,好好护住两个孩子,别给他带来麻烦才是真。 相信博渊吉人自有天相。 三人各自回院,可这种时候又有谁能睡得着觉。 阿绣回房看了看两个孩了,后面端了壶热茶在矮榻上看起书来。 凌晨,院外传来了杂乱无章的喊杀。 阿绣合上书拉门出去,刚好在院了里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宋二才。 “带着孩子上暗室,外面已经乱了,很可能会波及到咱们。” 宋添已经好几年没挪过位了,品阶其实并不算高,可他是天子红人。 “我知道了。爹,你也别在外面待着,小心为上。” 在京中只要有点面积的大宅子少不得会有暗室暗道,为的也就是像现在这种紧要关头。 阿绣很快让丫鬟跟奶娘抱着两个孩子,提着几包早已经收拾好的金银细软,趁着夜色去了大厨房那边的暗室。 这间暗室修在后院的大厨房下面,为的也是补给时方便。 阿绣将两个孩子送到地下室门口,转身又去接常氏跟陆薇。 当所有人都聚集在地下室,宋二才匆匆来了趟,带人送来食物跟御寒物资。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 宋二才说完又转身走了。 常氏伸手,本想要说点什么,结果人已经消失不见。 宋二才离开之后快步去了外院,本想要去墙边看看街上的情况,结果抬头就见到有黑衣人立在自家墙头。 宋二才吓了一跳,大声叫着护卫,开始向另一边逃去。 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连刀都没拿过,碰上这些人就是死路一条。 宋府这段时间因着陆薇在的原因前院住了三十几个护卫,有些是大理寺那边退下来的,身手很是不错。 很快便有人冲上来了,护着宋二才向后退。 那些黑衣人看样子是直接冲宋府来的,前前后后进了十几个,身手非常了得。 宋二才为了不曝露地下室的位置,并没有向那边躲,跟自家的护卫站在一起。 眼看护院的人死了好几个,这时墙头上又来了一批人,却是绣楼那边的汤山他们。 今夜京中大乱,汤山看见有些官勋人家被袭击,想到这边便带人过来看情况,怎想到来得正是时候。 ------------ 第342章 尘埃落定 汤山一行人来了没多久,大理寺跟刑部的官差也跟外面那些头绑红布的士兵打起了巷战。 最后,不知是谁个开了西城门,一直在外的城防军冲了进来,领头的是骑着枣红色战马的姜鹏。 这场变乱从子夜延续到翌日中午,后面等喊杀声消失怠尽,宋二才换掉身上的血衣,去了地下室那边。 地下室里的人早已经等不及了,看见宋二才过来大家才稍稍轻了一口气。 “爹,现在如何?” 这间地下室在地底深处,又远离前院,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昨晚闯了进来。 “城防军进城了,我看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你们先出来吧,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有什么情况咱们再做打算。” 一众人点头。 中午吃了点东西,宋二才大着胆子带了几个人出门打探消息。 他这一走快天黑时才回,脸色不好看着很是疲惫,人却是笑着的。 昨天晚上的骚乱,异姓王肖廷造反。 原本失踪的庄文帝突然现身西城门,自己带着一路人马去了被围的皇宫,下令姜鹏力纠杀叛军。 现下城里已经太平了,据闻肖廷也被乱箭射死。 骚乱平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宋二才见陆薇死死捏着手里的绣帕,轻声对她说道:“姜大人无事,他这次护驾有功,此时正在宫中,相信很快就会回来了。” 一行人正说着话,小厮飞奔来报,大理寺姜大人过来了。 不多会,大家果然见到了满身血污匆匆而来的姜博渊。 陆薇见到他立即飞奔过去,后面见他满身是血脸上还有伤,又吓得哭了起来。 姜博渊赶紧安慰了媳妇几句,转头看了看宋家一行人,松了一口气。 昨晚情况紧急,就算他事先做了安排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好在大家都没事。 京中出的事半个月后才传到各州府。 那时乡试已经结束,宋添正准备随队回京,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是一怔,后面听闻圣上没事,叛军已被绞杀干净,都松了一口气。 回到京中,已近十月。 宋添的马车路过六街巷的卓氏绣楼,便见到妻儿站在二楼的窗边凝望。 “停一下。” 宋添对车夫吩咐道,之后下车向绣楼里看去。 这时,阿绣已经带着儿女们下来了。 “爹。” 已经五岁的宋滦梳着两个小丱丱,一身樱粉色棉袄子衬得小脸蛋粉粉嫩嫩,好看极了。 “滦儿。” 宋添蹲身,将女儿抱进怀中。 “爹,你都长胡子了。” 宋滦摸了摸父亲的下巴,好奇过后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宋添一路劳顿都没空打理自己,侧身见媳妇跟儿子过来了,突然又有些后悔,他应该收拾一下再进城的。 “添哥。” 三月不见,阿绣觉得这人憔悴了,很是心疼。 “爹。” 七岁的宋霖向他拱了拱手,小大人的样子,礼也行得有模有样。 宋添笑,本想去摸摸儿子的发顶,怎知那小子偏了下头,直接躲过去了。 “添哥,是不是还要去宫中复命?” 宋添点头。 “那你快去吧。” 阿绣将女儿接了下来,带着两个孩子目送马车远去。 前些日子京里出事,庄文帝忙了好一阵子,这会见宋添回来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人到宫中也就复个命就可以了,宋添在正德殿却是待到天黑了才出来。 宋府,常氏老早就让人安排了席面,一家人已经在等着了。 宋添回来,大家吃了一餐团圆饭,之后宋二才找儿子说话,阿绣带着孩子们先回去。 夜里,宋添很晚才归,阿绣已经沐浴完坐在灯下等他。 几月不见,两人少不得一番亲近,之后阿绣重新换好衣衫,趴男人胸口是问道:“这次归来可有休假?” “嗯?” 宋添低头看她,阿绣轻声道:“我想带你回一趟临江。” 家仇得报,男人为了她家的事这些年来费尽心机,还没有好好带他回去祭拜一下祖陵,让先辈们瞧一瞧她丈夫。 她说回临江,宋添便知这人的打算。 “这几个月怕是不行,不如过年我们早点儿过去,在那边过年吧。” 临江那边也有很多他们熟悉的人,这几年太忙都没怎见过了。 阿绣点头。 翌日,关于宋添的调任令下来了。 皇上将他从督察院调到了吏部,担任吏部侍郎,正四品。 这次他的调任虽然品阶没变,但意义跟之前大大不同。 前不久的京中之乱,除了异姓王肖廷身死,同时被抓被斩的还有很多大小官员。 这次高阁老一系站队失败,已经部倒台。 在朝中奋斗了百年的高家被连根拔起,带出了不少与之有关系的大小家族。 阿绣少接触朝中那些事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当初跟宋添同科的进士就损了十几个之多。 高烨华当初跟着肖廷一起造反,围攻皇城之时便死了。 易州谢家一直都是高阁老一系,这次也没能幸免。 谢俊在这次的事件中参与不多,或许是看出成功率不高,他暗地里还劝过父辈们,只可惜已经走上了贼船,怎有那般容易下去。 这次宋添被调吏部,很显然庄文帝是想让他入阁,之后做他的左右相。 如今吏部尚书已经年迈,过不了几年就得告老还乡。 内阁有梁阁老跟新提上来朱阁老,两人都已是六七十岁的老家伙了,手上这些权力过不了多久就得交出去,不出十年,这朝中又是另一拔人的天下。 宋添上任之后忙了一阵,年前向庄文帝告了半个月假,之后带着妻儿便回了临江。 这一次常氏没去,她得在京中陪丈夫过年。 马车还没入城,在临江的一行人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杜妈妈髻发白,这次阿绣回来她已经打算卸任绣坊的职位,到时跟着回京中伺候在主子身边颐养天年。 杜娟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大儿子已是半大小子,目前正在书院进学,听闻明年还想下场试试。 常萍萍一家也来了,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跟陆保。 当初在河口镇的人基本都来齐了,只不过跟当年相比大家都老了很多。 ------------ 第343章 家门荣光(全文完) 很久不见,一众人免不得寒喧。 不过当看向留着青色小胡子的宋添时,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丝敬畏,毕竟这现在可是史部待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在临江卓府住了几天,周边的官员也继续过来拜见。 年前,阿绣带着丈夫孩子去城外祭陵。 宋添第一次来,亲自拿了锄头锄草扫墓,带着儿女向先辈们上香跪拜。 阿绣端着酒盏洒在坟头,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添轻轻揽住媳妇的肩膀,“先辈们在天之灵已经得到祭慰,夫人节哀。” 阿绣用手娟压了压眼角,轻轻靠在宋添的肩头道:“谢谢你添哥。”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少说这些见外的话……” 在临江过的这个年无比热闹。 开年后初八那日,府外十几辆马车待命,宋添带着妻儿跟一众人员启程回京中。 他现在事务繁忙并不能在外面多待,这来去加停留快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回到京里,一切如常,唯一变化也就是宋霖进国子监了,成天早出晚归,成了名副其实的小书生。 阿绣这次回来带了杜妈妈归京,如此生意上的事有杜妈妈帮忙看着,轻松了不少,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一晃又是好些年,当宋霖十四岁取得秀才功名之时,宋添向庄文帝请了个乡试主考之职,准备带一家人回平阳老家看看。 此时的宋添三十出头,却已经官至吏部尚书之位。 从京中到平阳来去都要三月,加之乡试,没个半年根本回不来。 这样的官位去做一个乡试主考大材小用了,可庄文帝无法拒绝,这些年他一直将宋添苟在京中为朝廷做事,一天假也没给过,有些过意不过。 庄文帝准了,只是让他早点儿归朝为自己分忧。 宋家这次是全家出动,除去一些下人留在京中,丫鬟婆子护卫加上主人家一共用了十几辆车。 临行前姜博渊带着妻儿来了一趟,给大家送行。 这么多年过去,姜博渊早已经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现在留着一小撮胡子,眼神凌厉精明,在朝中是出了名了铁血手腕。 当初从梁州出来的那几人这些年也有了不小变化,胡柯一直在工部,目前是四品。 倒是纪英,放弃了当初一直留京的梦想,去外面当知府去了。 京中这潭水太深,他使终适应不了那些尔虞我诈,最后在宋添的劝慰下补了外值。 回到平阳,路上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当车队来到城门,在那里等着的宋家人立即便涌了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河口镇的宋家也没有一层不变地窝在那个小地方,绣房早已经搬到平阳城来了,宋明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是一方大掌柜。 其实他的能力并不限于此,不过他手下的生意使终只在梁州一带,先前曹眙想让他去临江,都给拒绝了。 他这人致向不大,在故土陪着亲们日子过得红火,已经满足。 “爷,奶,二叔他们回来了。” 宋康扶着走路已经有些吃力的宋老爷子,惊喜地对他说道。 宋老爷子眼已经花了,只看见前方花团锦绣全是糊影,但他知道是二房一家回来看他了。 “康儿,快扶我过去。” 宋老爷子很是激动,当初他回到这边便没有再去过京中,但儿子时常来信,那边的情况他也是清楚的。 听闻添哥已经是尚书大人了,儿子也在国子监做了大学士。 家门荣光,家门荣光啊! “爹,娘,不孝儿回来看你了。” 宋二才迎向二老,见父母亲已是耄耋之年,鼻头忍不住发酸。 “老二,回来就好啊,累了吧?走,回家去。” “诶!” 一众人在城门口寒喧了好一阵,后面坐车回宋府。 当年临江那边的生意起来之后曹家就搬走了,如今的宋府在平阳也是屈指可数的名门世家。 宋家的小辈多,除了宋添膝下只有两个,另几房人丁都不错。 当年宋家分家,到了现在几房人也是分开过的。 大房俩口子也老了,平时过得清闲,都听儿子宋明的。 二房就不提了,三房宋三才一家这些年来闹出的事比较多。 当年宋康进了一趟京城,从那边弄回来不少好货,三房挣了很大一笔银子,生意很是红火。 只不过宋三才那人心术不正,成了大老爷便开始在府里养小妾,在外面养红颜,这可将王氏气死了。 夫妻俩闹了很久,后面宋三才直接家都不回了,在外面养外室,还生了儿子。 一直在外面跑生意倒货的宋康总算忍不住了,断了宋三才的银子。 宋三才见儿子不听话,闹得寻死寻活,还要去告儿子不孝,结果平阳县县太爷不管这事,他就带着两个女人去府城,半路被劫了钱财还丢了命,外室跟儿子也不见了。 宋康一直觉得他身边那两个女人有问题,现在人死了只感觉解脱,官府那边能查就查,查不到他也算了。 没了宋三才这个搅事精,几房的日子都过得不差。 当天晚上,大家吃了餐团圆饭,休整几日之后便回村子里祭祖。 回村那天,外面都得了消息,看热闹跟送行的人从出城一直到村。 当年宋添六元及第早已经轰动天下,同是平阳人,怎么可能不知。 一路上不少人都大声叫着宋状元,除了锣鼓相送,有些人还拿出一些自家的干货果子相送。 每路过一个村子添都会出来跟大家说两句,后面回到镇上更是请镇上那些人吃了一餐饭。 曾经的同乡跟邻居如今已是二品大员,那些人不知道有多激动,想想当初,这宋状元还来他们买过东西,伯伯婶婶的都叫过,如今这差距,想象不到。 在镇上逗留了一下,车队回到村子。 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今天会回来,早已经翘首以盼,见着人,由新任宋家族长带着大家向宋家人行了大礼。 村里出了个六元状元,就算人不是他们家的,这些年大家在外面也是有与荣焉,不管走在哪儿外人都会给几分面子。 宋添亲自将族长扶了起来,后面还跟大家说了好一会话,特别是面对那些正在读书小辈,让他们努力坚持,用知识改变命运。 自从出了宋添这么个状远郎,村子里读书的人又多了,宋添的学习事迹已经给长辈们夸得神神乎乎,如今见着真人,那些大小书生激动得脸都红了,保证以后好好读书,为国为民。 下午祭完祖,时间已经不早了,村里办了席宴,将宋家一行人留了下来。 次日清晨,借着晨光,宋添来祠堂,在早已经准备好的木匾上提下光宗耀祖四个大字。 落款时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殊不知,这个名字在以后的朝堂风雨中所向披靡,从尚书到副相,再到太傅,最后又扫除皇戚扶持小太子坐稳皇位,成了名副其实的阁老帝师。 后面,当宋添到了雪鬓霜鬟之时,他并未贪恋权势,带着妻子跟小从孙辞官回了临江。 火红夕阳下,宋添负手而立站在海边的瞭望台上,目视着天边落日长长舒了一口气。 “添哥,可是想念上京了。” 阿绣扶着丫鬟的手慢慢来到他的身边。 多年过去,两人脸上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可宋添看她时眼中的温情从来未曾变过。 “这上面风大。” 宋添说着挥手让丫鬟去取披风。 “一点风而已,我还没有老到弱不经风的地步。” 都说返老还童,这句话用在阿绣身上很是贴切。 宋添一笑,捏了捏她的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绣瞥了他一眼,“你刚刚叹气干嘛?如果不想陪我这个老婆子游山玩水,收拾东西走就成了。” “怎么尽喜欢瞎猜。” 宋添轻轻揽上她的肩,“我只是在想,这么好的美景为什么现在才看到。阿绣,这些年来我忙于朝堂之事,没能好好陪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