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突厥起相思 ------------ 001 邙山之战 【这个乱世,容不得他的善心】 河清三年冬。邙山。 雪下得很大,风呼呼刮过,在空谷之间回环游荡,尤为显得凄厉。 洛阳城外,驻扎了无数顶帐篷,如同鬼魅,张着血盆大口企图吞噬掉洛阳城。其中一顶主帐内,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坐在火炉子旁边,伸出双手正在取暖。 这个少女皮肤白皙透亮,瓜子小脸,眼睛却出奇地大,散发着魅人的灵动,此时她冲着旁边正在研究地图的男人道:“五哥,我要出战!” 正潜心研究地图的男人名叫宇文宪,是北周当今圣上宇文邕的弟弟,襁褓之时曾与宇文邕一起被他们的父亲宇文泰送入部下李贤家中抚养,六年后才接回宫里。两人少年之时也在一起接受学业,因此关系十分要好。他从小聪敏,善于谋略,才年至二十便担任雍州牧,现在更被宇文邕委以重任,前来围攻洛阳。 此时,宇文宪听到少女的话,从地图中抬首,打趣道:“阿玥,在帐篷里面你还要凑近火炉子取火,让你出战,岂不是要被冻死?” 名唤阿玥的少女昂首不服气地说:“上了战场,我就是小小雄鹰!” 在火炉子旁边坐久了,阿玥脸上红扑扑的,说起话来神采飞扬,更显得明丽无双。 宇文宪心中又不由得赞叹起来,若他妹妹宇文玥是个男子,恐怕他们这些哥哥都要被比下去。宇文玥从小便男子气十足,不爱女红、不爱琴棋、不爱书画,偏偏喜欢骑马射箭、练武打仗。十五岁时,她便开始跟着哥哥们东奔西走,虽然只是围观战况,但亦积累了不少经验。两年过去了,宇文玥观看了不下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在别的小姑娘待字闺中做女红时,她却看遍了人世惨烈,的确算得上一个小小雄鹰。 宇文玥见他不说话,忙走过来摇他的袖子,撒娇:“五哥,我们二十万精兵,而洛阳城守城部队已经弹尽粮绝、岌岌可危,我们赢定了!两年了,我每次只看着你们上战场,多可怜啊!这次怎么着也得让我去锻炼锻炼吧?” 刀剑无眼,沙场无情,宇文宪还是不愿最疼爱的妹妹去冒险。 “五哥!”宇文玥眉头一皱,转而用激将法,“你是不是担心我抢走你的功劳?” 果不其然鼻子被宇文宪狠狠一捏,他瞪着眼笑骂:“我是这种人吗?罢了,好好准备,出战吧!” 看这形势,洛阳城已经是囊中取物,宇文玥应该没什么危险,再说了,横竖有他呢。 宇文玥乐了,又蹦又跳:“谢谢五哥!五哥对我最好了!”说完就要跑回自己的营帐里准备出战。 “对了,记得将你的脸蒙上,派女子上战场,会让天下人以为大周朝中无人的!”宇文宪提醒即将钻出帐篷的妹妹。 “知道了!”宇文玥回头吐舌,“我特意请工匠为我做了一副鬼面具。” 第二天,宇文玥穿上铠甲,戴上鬼面具,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战场,迎战北齐星夜赶来的援军。 这一仗打得很顺利,任凭北齐的军队拼死厮杀,也只是突破了北周军队的一道防线而已。此时,只剩下了几百人与北周对峙。 宇文玥嘴角一扬,高声喝道:“杀!” 士兵蜂拥而上,此时忽然听到大地传来阵阵响彻山河的马蹄声,两队人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远处,一个手握利刃,身穿金甲的人率领了大约五百多人匆匆赶来。那人也戴了一副面具,但却比宇文玥的狰狞骇人许多,手上拿着镀银长枪,在冬日阳光下发出烈烈光芒,整个人宛若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他是谁?宇文玥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长鞭。 面具下的高长恭见对方的主将也戴了鬼面具,不由得轻笑一声,闪电一般冲了过去。北齐士兵知道此乃援军,因此士气大增,个个势如破竹。 宇文玥眼神亮了亮,正愁没有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眼前这个人似乎不可小觑,正好拿来给她练手。 她迎了上去,挥舞着长鞭对高长恭展开攻势。 高长恭淡定地一一化解,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因此一开始打得难解难分,只看到风沙骤起,两人一路缠斗至外围,最后不知怎的已来到了一处旷野。 不知离战场已有多远,四周寂寂无人,空气中只有两人长鞭缠斗长枪的声音。 猛然一个突击,宇文玥右边手臂被高长恭的长枪刺破,堪堪蜿蜒了满臂鲜血。宇文玥吃痛,却咬牙不出声,反手甩出长鞭,想绕上高长恭的脖子,使他窒息致死。 高长恭侧身,轻松避过,手上的长枪却自己迎上宇文玥的长鞭。鞭子将长枪缠绕了好几圈,高长恭这才发力,挑起长鞭往外甩去。宇文玥到底是女子,力气不足,眼睁睁看着长鞭被高长恭挑走,落在纯白的雪地里。 自己轻敌了,宇文玥恨恨地想着,可是她从不当逃兵。她翻身下马,朝着长鞭冲过去,准备背水一战。 高长恭却不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长枪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腹部。 血蜿蜒了一地,宇文玥颓然地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得如同身下的雪。 腹部源源不断流出热血,宇文玥的身体却越发冰凉起来。她蜷缩成一团,自知死期将至,心里叹息,果然还是不够强大么?刚刚出战就枉死了。呵!什么雄鹰?原来自己还是不够啊,不够强大到可以为这个国家而战…… 高长恭骑在马上冷眼看着。 他不是冷情恶毒之人,但他是高家人,是北齐的将军。任何对北齐有威胁的人或事,他都必须铲除。 这个乱世,容不得他的善心。 过了许久,天空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落在高长恭和宇文玥身上。宇文玥倒在雪地里,已经一动不动了。 死了么? 高长恭下马,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想揭开她的面具探看她的鼻息。 鬼面具在他的手中缓缓移开,面具下面是一张清秀而美丽的小脸,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高长恭看着这张小脸,堪堪愣住。 原来……是个女子! 原来……竟是个女子…… 高长恭一时愣了,因为母亲的关系,他……从来不杀女子。手指探到她鼻下,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高长恭沉默了很久,终于将她一把抱起,朝着洛阳城外不远的一处小镇走去。 这是他们最初的相遇,也是他们纠葛的开始。 ------------ 002 救她一命 【“啊!色狼!”宇文玥不顾腹部的伤口,一脚将高长恭踹到了地下。】 冬日里又恰逢战事,很多人已经远远迁走,剩下的各种店铺也都紧紧关着大门,大街上一片萧瑟,几乎没有人影。 高长恭心想这样也好,毕竟两人的衣着明明白白是敌对的,若是让人看见,不免四散谣言。到了一家已经被废弃的医馆前面,高长恭双手抱着宇文玥,便一脚踢开了破旧的门。看样子医馆的主人走得匆忙,里面稍稍有些凌乱,高长恭将宇文玥平放在床上,关了门,检查了一番药柜,还好,那些药材还算齐全。 医馆里只留下一床褥子,高长恭将它平铺在床上,将宇文玥放了上去。 此时宇文玥伤口附近的血已经凝固,斑驳而血腥。高长恭拿出在医馆找到的医用小刀,轻轻地将她腹部的衣裳剪开。周围都是一片猩红,高长恭知道,长枪刺入她的身体时会有多痛,他心里也不禁疑惑,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遭受这样的痛苦却还咬牙忍着,生死关头也不愿求饶。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居然还是北周的主将。 衣裳与血液粘黏在一起,要除去必定会牵扯到伤口,高长恭已经很小心,宇文玥却还是被生肉的撕扯带来的痛楚激醒。 “疼……”她忍不住嘤咛出声,声音很微弱。 高长恭听到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很快就好了。” 宇文玥此时身子太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眼睛也只是半睁半闭,迷迷糊糊知道有个男人在为她处理伤口。 听他的声音,必定不是五哥,那么……会是谁呢?自己刚刚明明被北齐的鬼面将军刺中了腹部,必死无疑,现在怎么又有人相救? 宇文玥想了几番,没有答案,头却越发痛起来,腹部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觉,四肢百骸俱是凉意,身体的温度在慢慢流失…… 屋子里很冷,然而此时宇文玥的身体更冷。高长恭在为她腹部敷上药材之后,双眉微皱。照这个情况看来,这些草药救不了她的命。 雪越发下得大,医馆破旧的窗户阻挡不了风雪的侵入,室内一片寒意。 高长恭四处找不到生火的工具,最后犹豫了一秒,他将面具和铠甲脱下,收置在箱子里,然后自己也跃上了床。 高长恭少时曾遇到过一个老者,那个老者其貌不扬,却懂得内功调息之术。高长恭受教于他,多年下来已经拥有了雄厚内力。用内力可以调节别人体内的流窜气息,也可以为别人注入生气,救人一命,但这种做法对自身损害很大,使用一次基本上得昏迷一夜,所以高长恭才将面具铠甲都藏了起来,以防宇文玥醒来后恩将仇报。 将宇文玥轻轻扶起来,尽量不触动她的伤口,高长恭褪下她的衣裳,手掌紧贴她光裸的背部,缓缓将自己的内力输送至她的体内。 内力一波一波地流入宇文玥体内,宇文玥只觉得自己好似到了夏季,被温热的气息包裹,身体渐渐回暖,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长恭几乎将自己的内力输尽,面色也惨白了起来。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被子盖在了宇文玥身上,然后自己晕了过去。 这个女子死不了了,他没有背弃自己从小许下的不杀女人的诺言,很好…… 第二天早上,宇文玥从腹部的疼痛中醒来,睁开眼看到自己身上盖了被子,心下疑惑。再一看,疯了,她居然只穿了一件肚兜!还没从惊异中醒过神,宇文玥赫然发现……她、她、她身边睡了一个男人! “啊!色狼!”宇文玥不顾腹部的伤口,一脚将高长恭踹到了地下。 高长恭虚弱至极,但还是被这兜头一脚给踹醒了,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说!你对我干了什么?”宇文玥咬牙切齿道。 她是北周的将领,他却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救了她,高长恭心里始终觉得对北齐有愧,因此实在不愿与眼前的女子说半句话。 宇文玥见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气得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起高长恭的胸前的衣襟:“你完了!居然敢侮辱我!北周的军队很快就会找到我了,我要把你阉掉!” 因为救她,已经耽误了一天时间,也不知目前北齐与北周谁胜谁负,高长恭心急如焚,不愿与她牵扯,转身拿了箱子里收了面具铠甲的包裹,挣脱她的手,往外走。 “你……你!”宇文玥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待遇,马上追了上去,挡住高长恭的去路。 “侮辱了我还想走?我要阉了你!然后把你剁碎了喂狗吃!”宇文玥恨恨地说,目光灼灼。 误会大了,高长恭抬起眼帘,无奈地解释:“姑娘,我不曾侮辱你。” “还敢狡辩?”宇文玥哼了一声,一脚便踢了上来,完全忘记了腹部的伤。等那一脚踢出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部牵扯得生痛。 “小心腹部。”高长恭轻松躲过她的脚,提醒道。 宇文玥捂住肚子,有气无力:“不早说!都怪你!……痛死我了……” 这也能怪他?这小姑娘简直不可理喻。高长恭拿着包裹绕过她往外走,边走边向她解释:“姑娘,我只是路过,见你生命垂危,救你一命,不曾侮辱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什么?他不是登徒浪子,而是救命恩人?宇文玥呆呆地看着高长恭走出去很远,才猛然惊醒,朝着他背影大叫:“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她宇文玥是个十分善恶分明的人,如果是她没搞清楚状况就误会了,如果他真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她当然得不惜一切报恩。 高长恭已经走远,听到她的声音,遥遥地回她:“不必。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沙场险恶,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什么意思?宇文玥皱眉想了想,还是不懂。 “阿玥!阿玥!”破医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宇文玥精神一凛。 ------------ 003 班师回朝 【此时,宇文护在北周可谓一手遮天】 “五哥!五哥!我在这里!”太过激动,又牵扯到腹部的伤,宇文玥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阿玥!”宇文宪冲了进来,一把将妹妹拉进怀里,如释重负,“吓死我了!阿玥,我还以为你……”又伸手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迟早把我吓死!” 宇文玥伤口更痛,虚弱地说道:“五哥……你放开我……我肚子疼……” 宇文宪赶紧放开她,看见她腹部被包扎过的痕迹,脸色一下严肃了下来,全不似刚刚的模样。他冷冷地问:“谁伤了你?北齐的鬼面将军?” 宇文玥既委屈又丢脸地点点头。初次上战场就被伤成这样,她也够衰的了。 宇文宪眼中滑过一丝狠戾:“你放心,我会查出他的身份,亲手杀了他!谁也不能欺负我宇文宪的妹妹!” 见到五哥突然狠戾嗜血的一面,宇文玥感到十分陌生,不禁打了个寒战,转移话题:“洛阳怎么样了?” 宇文宪缓和了语气,无奈笑道:“被那个鬼面将军带来的人冲开了一条血路,等到了援军。洛阳如今是拿不下来了,我们只有无功而返了。” 宇文玥“哦”了一声,垂下眼帘,十分难过。 “别想那么多,即便是我遇上那个鬼面将军,也未必胜得了他。”宇文宪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宇文玥披上,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宇文玥沉默地点点头,拿了面具说:“五哥,我们回去吧。” 宇文宪知她心里愧疚难过,然而依这丫头的性子,你越是安慰,她就越是难过,于是他索性不说,两个人沉默地往回走。 回了营帐,让随行太医看了,说是伤口被处理过,没有性命之虞,只是需要静养几个月。 宇文玥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误会那个人了,原来真是那个人救了自己。 把这件事跟宇文宪说了,宇文宪颔首:“嗯,若是以后再遇见他,一定要好好答谢他。他可救了咱们大周国最受宠的小公主呢!” 宇文玥的思绪渐渐又飘到了早晨,想起了那个人对她说的话…… “以后还是不要让你上战场了。”宇文宪看了看妹妹的伤,心疼地感叹。 这一句话将宇文玥从沉思里唤了回来,也把她的眼泪唤了出来,隐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哭得不能自已,说话声断断续续:“五哥,对……对不起。都、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守住、守住洛阳,没有担当起将军……将军的职责……” 宇文玥用袖子左右擦了眼泪后,又哭道:“现在局势……那么紧张,四哥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我……我还要上战场给他添乱。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对不起四哥!” 宇文宪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最后没了办法,扳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阿玥,对付宇文护是哥哥们的事,我们从来都不希望你牵扯进来。四哥也绝不会因为丢掉洛阳而怪你,否则他就不配做我们的四哥。我不想让你上战场,是心疼你,并不是责难你。小小年纪差点丢了性命,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同意你上战场么?阿玥,我们都只想你开开心心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而不是风里来雨里去,浑身都是伤疤,你明白么?” “明白……阿玥一直都明白……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宇文玥止住了哭声,可说起话来还是一抽一抽的。 宇文宪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骂:“鼎鼎有名的长风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你让那些经常被你欺负的长安小混混们情何以堪?” 宇文玥听了这话,破涕为笑,伸手打了他一下,瘪瘪嘴:“我那是替天行道!” 宇文宪故意肃容怒道:“居然打哥哥,没大没小!” 于是两人笑闹成一团,驱散了刚才的悲伤气氛。 邙山之战最终以北齐大捷,北周落败为终。没过多久,宇文宪与宇文玥率领着北周的将士班师回朝。 长安也下了雪,一片萧瑟。 宇文邕亲自率着文武百官等在宫门口。他身形颀长,穿着紫色锦袍,五官俊毅深刻,站在雪地里,浑身遮不住的帝王之气。 军队远远地过来,宇文玥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到四哥亲自等着他们,不禁鼻子酸酸。 等马车停下,宇文玥跳了下来,毫不避忌别人的眼光,跑到宇文邕面前,开口就哽咽了:“四哥,我……对不起……” “傻丫头!”宇文邕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心疼,仔细打量她,连连问道,“听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可好些了?” 宇文玥擦干泪水,调皮地笑:“不受点伤就丢了唾手可得的洛阳,我就更没脸回来见你了!” 宇文邕看她生龙活虎,也就知道她的伤该是处理得不错,因而只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温和地笑:“你这贫嘴的丫头!” “洛阳丢了就是丢了,难不成因为长风公主您受了伤,就可以不再追究了吗?”宇文护阴阳怪气的调调传了过来。 宇文玥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不由得皱眉。 宇文护是他们的父皇宇文泰的侄儿,因此也是他们几个名义上的表哥,然而年龄比宇文邕都要大上三十岁,在宇文泰掌权时就已经暗暗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宇文泰死后,嫡子宇文觉沿袭他的职位,改西魏为北周,建立了大周朝。宇文护那时势力已经很大,便毒害了宇文觉,扶植宇文泰长子宇文毓登上皇位。宇文毓励精图治,想将北周治理得昌盛兴隆,然而宇文护害怕宇文毓掌握实权,便在他羽翼未曾丰满之时,将他毒死,立了宇文邕为皇帝。此时,宇文护在北周可谓一手遮天。 宇文泰子嗣众多,宇文邕、宇文直和宇文玥是同母所生的嫡亲兄妹,但与兄妹三人与宇文毓、宇文觉、宇文宪从小一道长大,关系十分之好。宇文觉与宇文毓的驾崩让余下四人恨透了宇文护,但他们的势力终究太过单薄,因此宇文邕已经登基了四年,却还是对宇文护无可奈何。 宇文玥生性倔强,虽然对宇文护无计可施,但却经常忍不住与宇文护对着干,好几次将宇文护噎得哑口无言。宇文护将宇文玥视为眼中钉,可是她到底是大周朝的长风公主,又兼有她那几个哥哥每次护着她,以“少不更事”揭过两人的口舌,所以宇文护暂时也动不了她。 赶过来的宇文宪刚巧听到宇文护的话,一把将宇文玥护在身后,横眉对着宇文护,似笑非笑:“晋国公这是何意?” ------------ 004 宇文直 【一个白衣男子踏雪而来,衣玦翩飞】 宇文护冷笑一声:“原本洛阳城已是唾手可得,连齐国亦是囊中之物。如今被长风公主上战场那么一闹,煮熟的鸭子都飞掉了,公主不该担负起责任来吗?” 宇文玥垂头不语。 若是平常,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顶撞宇文护,最好气得他吐血不止才痛快。可是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回来的路上她止不住地后悔,后悔自己的逞能,后悔自己要上战场,后悔自己……败在了那个鬼面将军的手下,还可耻地差点死掉。 宇文邕凤眸微凝,正欲开口,此时却传来了一声轻佻的戏谑。 “臣弟来迟,望皇兄恕罪。咦,大家在这雪地里冻着,莫不是为了等我?我可消受不起。” 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踏雪而来,衣玦翩飞。男子面若白玉,一双桃花眼斜斜地往上轻扬,嘴角习惯性地略微往上勾,神情闲闲,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六哥!”宇文玥忘了刚刚与宇文护的对峙,扬起笑几步跑到男子身前。 该男子正是宇文直,宇文泰的第六子,是宇文玥的嫡亲哥哥。宇文邕从小身上便压了太重的担子,虽然疼宇文玥,但平日里忙于政事,没有时间陪宇文玥四处玩闹。宇文宪虽然时常带着宇文玥外出征战,但为人稳重,从来都是大哥哥的模样,不肯陪她胡闹,有时还训斥她的顽劣性子。 而宇文直则不同。宇文直比宇文玥仅年长一岁,且也是个无视礼法之人。自宇文泰仙去后,宇文玥便跟在宇文直后面,偷鸡摸狗、惹是生非、摸爬滚打一样没少干,可以说宇文玥今日这样的顽劣性子,有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归于宇文直。可每次出了事,宇文直却还是万般护着她的,因此两人的兄妹感情格外好。 “你个死丫头!”宇文直往宇文玥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宇文玥在心里嗷嗷直叫,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免得让宇文护耻笑。 “六哥……”宇文玥撒娇求饶。 宇文直挑了挑眉,轻声骂道:“一身武艺都让狗吃了?居然还受了伤,丢不丢人?!” 宇文玥嘟囔:“是那个鬼面将军太强了嘛……” 宇文直不再理她,走了过来向宇文邕行了礼。 宇文邕点了点头,道:“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么现在便进宫去,待五弟与阿玥休息好了,晚上便为将士们接风洗尘。” “皇上……”宇文护阻拦。 “晋国公有事便等到接风宴上再说吧,哪有在宫门口谈论政事之理?”宇文邕斜睨他一眼,便自顾自牵着宇文玥进去。 面上君是君、臣是臣,宇文护再有天大的不满,也无法在此时发泄出来,便只有忍了气,拂袖离开。 回了长风宫,侍女小谢马上第一个迎了上来,拉着宇文玥左看右看,疑惑道:“咦?听说公主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我怎么没看到?呼!害得我担忧了好多天。” 面对自家从小到大服侍自己的侍女这么缺根弦的回答,宇文玥气得想翻白眼,但她已经习惯了,因此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此时,宇文玥感到裤腿被什么东西咬住拉扯,低头一看,果然是阿喵。阿喵是一只纯种波斯猫,雪白的毛蓝色的眼,从一岁时就被宇文邕送给她,如今已经两年了。 阿喵和小谢一样,脑袋里也缺了根弦,老是让宇文玥哭笑不得。久别重逢,宇文玥很高兴,一把将阿喵抱起来,放在脸上一通乱蹭。阿喵“喵呜”一声,嘴里流出许多哈喇子,将她糊了一脸…… 宇文玥洗漱完毕,郁闷地躺倒在柔软的床上。腹部还有些抽痛,让她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同样戴了鬼面具的男人。 真是可恶!她宇文玥从小到大,还没有这样丢脸过!想着想着,肚子又饿了起来,小谢听到了咕咕声,抿嘴笑道:“就知道公主该肚子饿了,我给你做了些糕点,热在御膳房,现在给你拿过来!”说着三两步就跑了出去。 宇文玥抚着已经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腹部,想起随行御医说的话:“如果这个伤口早先没有被人处理过,恐怕公主……” 宇文玥拿过杯子蒙上头,怎么忽然想起了那个人?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宇文玥脑中闪过那天早晨的画面,忽然惊异地睁大眼睛:那个男子长得真美啊,比六哥还美!自己当时居然没有注意到…… 正想得入神,被子猛然被人掀开。宇文玥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来人,不由得抱怨:“六哥!你想把我吓死吗?!” 宇文直将怀中的小瓷瓶往她床上一抛,顺带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道:“到底是谁把谁吓死还说不准。”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宇文玥却马上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宇文直一向不怎么对她生气的,可每次生气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上去云淡风轻,但周围的空气都冷下几分,十分可怕。 “六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胡闹了!”宇文玥马上识时务地赌咒发誓。 宇文直收起漫不经心的样子,俯下身,仔仔细细看着宇文玥道:“阿玥,以后不许再上战场了。长安城里随你怎么闹,有六哥给你撑腰,但上了战场,我如何能知道你的安危?你可知道,你受伤的消息传回来,我与皇兄有多着急?莫要让我们担忧了。” 宇文玥知道他们都是真心对她好,一时酸涩,差点落泪:“……好。”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宇文直起身往外走,声音忽然变得凛冽,“至于其他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纵然他宇文护一手遮天,也欺负不到我妹妹身上!” 晚上,宇文邕在中庭设了露天宴席,五品以上文武官员都携家眷前来,而此次征伐洛阳的将士中,除去宇文宪与宇文玥,还遣派了不少副将作为代表,接受皇上对他们的款待。 宇文玥惊心打扮了一番,在宴席开始后才姗姗来迟。 她一出场,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宇文玥穿了一件长及地面的紫色襦裙,披了一件外袍,也是紫色的,随着她的走动,长长地拖在地面上,显出了她身为公主的尊贵。她头发高高地绾了起来,配了一只紫玉钗,墨黑的发与紫色的钗相得益彰。容貌便更不用说了。当朝有十几位公主,宇文玥是最小的一位,却也是长安人们公认的“大周最美公主”。 在服饰、发髻浓墨重彩的衬托下,宇文玥却画了淡妆,因着底子好,非但不显失色,反而有一种清丽脱俗之美。 ------------ 005 杖责三十 【大周是爹打下来的江山,我们也绝不会让宇文护老贼拿走】 宇文玥在众人的目光下毫不怯弱,言笑晏晏地请了礼,施施然落座,轻抿了一口茶。无论私底下如何不拘小节,如何不守礼法,但在怎样的场合该有怎样的表现,宇文玥十分清楚。今晚她只是稍敛了跳脱的性子,其内在的公主气质便显现出来了。 宴会安静了下来,宇文邕的声音沉沉地响起:“此次我们大周出兵洛阳,遭遇齐国鬼面将军,因而无功而返。是朕对齐国了解不深,大意轻敌,非将士之过。经五弟调查,这位鬼面将军乃是齐国皇帝的侄儿,名唤高长恭,封号兰陵王,此前他曾几次随斛律光出战,然而我们大周并未重视,这是所有将士的过失!日后所有将士一定要密切关注高长恭,千万不可再掉以轻心,此人必将是大周的劲敌!” 宇文邕虽指责了出战将士,却字字句句都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不动声色地将主将宇文玥绕了过去,此时他又缓和了声音,笑道:“诸位将士舟车劳顿,今日好好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那些将士刚刚被宇文邕一番话吓得不轻,以为他要降罪,怎料他话锋一转,全无降罪之意,将士们这才放下心中大石,举杯欲饮。 “且慢!”宇文护突然抬手叫道。 “晋国公有何高见?”宇文邕冷眼看着他。 宇文护睨了一眼宇文玥,高声道:“长风公主将战场视为儿戏,上场对敌却被击败,让对方五百人马冲破了我大周二十万将士,岂是一句轻敌就能推脱得了的责任?!” 宇文邕还未开口,宇文直率先道:“所以?晋国公以为,阿玥该当何罪?”目光落在宇文护身上,居然比天上的月光还要冷寒,全不似平日模样。 宇文护笑得很是阴险,却偏偏还假惺惺道:“论理当斩!但念及长风公主年纪小,尚无带兵打仗之经验,又是大周国尊贵的公主,这杀头之罪可以免去。不过……国有国法,不遵如何服众?臣以为应该对长风公主杖责三十,以示惩罚。” 宇文宪当场站了起来,手抚上了剑柄。 宇文直桃花眼骤然眯起,宇文玥旧伤未愈,此时杖责三十,呵,跟杀头之罪有何区别? 而宇文邕反应更是激烈,他在宇文护刚刚说完,便将手中的酒杯掷了出去,冷笑了起来:“洛阳丢了便丢了,日后拿回来便罢了。可是朕的妹妹为大周拼死杀敌,身负重伤,因这三十杖责而有什么不测,敢问晋国公可担当得起?” 在场之人原本均不敢做声,宇文护扫了一眼,那些默不作声的大臣得了吩咐,这时居然纷纷跪了下来,大呼:“国之礼法不可废,望皇上秉公执法!” 居然联合这么多人威胁他?宇文邕冷冷看着,不怒自威。 刚才一连串的事让宇文玥反应不过来,现在她看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地步,忙从桌上走出。 宇文护的势力太大了,他们现在根本扳不倒他。如果这件事四哥不秉公处理的话,不但更加得罪宇文护,也会留下话柄,让那些中立的臣子寒心,也让原本被他们拉拢过来的臣子离心。 “皇兄,我……”宇文玥张了嘴准备说话时,却被宇文直一把扯了过来。 “丫头,你不必管。”宇文直附在她耳边说。 “晋国公说得对,丢失洛阳不可不罚!我是主帅,请受三十杖责!”宇文宪猛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 “五弟你这是为何?”宇文邕朗声道,“朕不许!” “皇兄!”宇文宪抬头,眼中尽是哀求,“丢失洛阳,本就该主帅受罚!”他不想让宇文邕左右为难,更不想让宇文玥受到惩罚。罚他吧,如此便两全了。 “不要!”宇文玥挣脱宇文直,“一个做事一人当!三十杖责而已,我不怕!” 这么多年,在宇文护的压制下生活,宇文邕心中原本就淤积了无数怒火,此时怒气更甚,对宇文护简直恨到极点,可是……他不能发泄出来。他恨!他好恨!明明他才是皇帝,可却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保护不了。每次都是这样,一旦双方对峙,他终究不敌宇文护! 地上跪了黑压压一片人,都在让他处置自己的妹妹。 如果不处置,以后他难以服众,他这几年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些威信也将大打折扣;如果处置,受了伤的宇文玥如何受得住? 事到如今…… 宇文邕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宇文宪,无力道:“主帅行调遣人员、掌握全局之责,因为派遣不当,使得邙山大败,是主帅之过!这三十杖,该由雍州牧宇文宪来担!” “皇兄!”宇文玥气道。 宇文直拉过她,声音带了不该属于他的哀凉:“丫头,算了。若是你受罚,五哥会比自己受罚更痛。” 宇文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宇文护也落了座,虽然这次还是没有惩治那个小丫头,可这也是一次对宇文邕的警告:别妄图脱离我的掌控,说到底,你不过是我扶上去的棋子而已。你拿什么跟我斗? 宴席之后,宇文宪被带去刑房杖责三十,宇文玥一直守在外面。 宇文宪知道她在外面,因此咬牙忍着喉间的声音,三十杖下来,痛倒是其次,反倒忍得很辛苦。 出来后,宇文玥扶着他,一开口声音就已哽咽:“五哥……” “别哭。”宇文宪给她擦眼泪,“五哥没事。” 宇文玥使劲将眼泪逼回眼眶。 “五哥,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扳倒宇文护呢?四哥很辛苦,你也很辛苦,六哥虽然看起来很闲,但我知道,他也很辛苦……”宇文玥扶着宇文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大哥和三哥的仇何时才能报?” “傻丫头。”宇文宪望着天边的皎月,“虽然我们走得艰难,但我们都不会放弃。大哥和三哥的仇总有一日会报,大周是爹打下来的江山,我们也绝不会让宇文护老贼拿走!” 宇文玥呆呆地看着宇文宪,忽然笑开:“嗯!” 宇文宪点了点她的额头,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丫头,五哥最大的愿望只有两件。一件就是铲除宇文护老贼,另一件就是看着我的妹妹嫁个好人家。” 宇文玥脸一红,嘟囔道:“你胡说什么呀!”然而回去的路上,心里却总是乱乱的,自己的年纪,似乎也不小了吧? ------------ 006 突厥求亲 【这世上……就没有完全对等、一心一意的爱情么】 转眼就过了年,到了第二年的开春之际。 天气渐渐回暖,宇文玥和宇文宪的伤也都已经养好。这个年过得很平静,北周和北齐再没有爆发大的冲突。但是北齐的皇帝高湛亲和士开等小人,疏远忠臣的做法使北齐颓势渐显,而兰陵王高长恭在邙山之战后声名鹊起,与斛律光老将军并列为北齐的两大守护神。有他们在,北周暂时拿北齐也没有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宇文邕想到了与突厥联姻。 突厥地处西北,地域辽阔,而且突厥人个个勇猛善武,是个强大的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 “突厥往年会在粮食匮乏的情况下骚扰我们大周和齐国的边境,如果我们与之联姻,每年给他们一定的粮食,那么既可以减少他们对边境的骚扰,也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对付齐国。你们俩认为如何?”宇文邕屈指轻扣冰凉的大理石桌面,问道。 宇文宪沉思:“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据说现在的突厥可汗膝下只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视之为珍宝,而且突厥可汗也一定明白,与大周联姻意味着什么,他未必愿意。” 宇文邕轻扣桌面的手猛然顿住:“朕也正在为此事忧虑。据突厥探子来报,突厥可汗过些天准备为他的女儿招婿。但是这件事他却只是私下里通知了突厥的皇孙贵胄与名门望族,在中原一点儿风声也没有,若不是我们在突厥安插了密探,恐怕也不会知晓此事,可见他是想为自己的女儿找一个突厥人嫁了,不愿卷入中原的是是非非。可是……若这次不能成功地和突厥联盟,恐怕以后再无机会。” 宇文直方才一直在玩弄手上的翠绿扳指,此时淡笑了一声:“顾虑那么多干什么,既然探得他要招婿的消息,我们便去试上一试,结果好坏全看天意了。” 宇文邕与宇文宪均醍醐灌顶,恍然,为什么去思考那么多?既然有一试的机会,那便去试试。就如同他们现在无法对抗宇文护,难道就要放弃了么? 宇文邕赞许地笑:“还是你想得通透。” “跟那丫头学的。”宇文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眼里却也满是赞许。 那丫头就是这样,做事从不考虑乱七八糟的可能性,她想做,她便会去做。 知道他说的是谁,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嫂子怎么办?”宇文玥的声音冷不丁插入,听不出喜乐。 宇文邕三人经常在长风宫的庭院里的一角商讨政事,而这个宇文玥的小庭院便是皇宫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但宇文玥可以自由出入,她的那些哥哥从来不会防备她,从宇文邕将她的小地方设立为平时商讨秘事的做法上就可以看出。 她今天刚刚从宇文邕的皇后——李娥姿那里回来。李娥姿很早便嫁给了宇文邕,六年前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宇文赟。宇文邕登基后,李祖姿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后,他们的儿子也被立为了太子。 李娥姿贤淑善良,宇文赟活泼可爱,所以宇文玥经常去椒房殿看他们母子,并从心底里尊敬她这个嫂子。 这些年,宇文邕与李娥姿彼此相敬如宾,宇文玥以为他对李娥姿还是有感情的,没想到暗地里他却在商讨如何迎娶另一位女子。 众人都不曾料到宇文玥会突然出现,而且她此时面无表情的样子……着实让他们担心。 “阿玥,你不必管,这是哥哥们的事。”宇文宪站起来。 宇文玥没听,眼睛仍旧看着宇文邕,不依不饶地问:“四哥,如果你成功地迎娶了突厥的公主,那你准备将嫂子置于何地?” “丫头,别闹!”宇文直也微微蹙了眉,不知道为什么宇文玥的反应会这么大。 “我没有在闹,我只是想问个明白!”宇文玥忍不住吼道。 他们不会懂!他们当然不会懂!有钱有势有权的男人各个都三妻四妾,宇文玥从小到大看得太多太多了,甚至她的每一个哥哥,府里都有好几个侍妾。小时候她一直不解,为什么男人可以娶那么多女人?而女人却必须对男人忠贞、对男人从一而终? 从那时起,她便立誓,以后一定只嫁给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人。 后来,李娥姿嫁给了宇文邕,宇文邕对她很好,纵有后宫佳人无数,却独独与她十分恩爱,让她以为宇文邕其实是爱李娥姿的。 可是刚刚她才发现,原来在利益面前,女人微不足道。 宇文邕赶在两个弟弟再度开口之前道:“你们先下去,朕来和阿玥说。” 宇文宪和宇文直对视了一眼,便一起退下。 “坐下再说。”宇文邕看着妹妹道。 宇文玥不情不愿地坐下,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变成了臭脸。 宇文邕看她瘪着脸的样子,不怒反笑。笑过之后,他肃容道:“阿玥,你应该知道,朕现在的处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中。宇文护专断跋扈,害死大哥和二哥,企图抢夺父皇打下的江山。齐国与大周结怨已久,迟早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现在的朕既杀不了宇文护,也灭不了齐国,你让朕怎么办?坐以待毙?” 宇文玥垂着头不说话。 宇文邕接着说道:“与突厥联姻,朕便可以借助突厥的力量对付齐国。若战胜了齐国,到时候齐国和突厥的力量都为朕所用,那么除去宇文护便也算不得难事了。” “那嫂子呢?你不怕她难过吗?”理性地看,宇文邕确实有道理,但宇文玥还是忍不住反问。 “朕会让她一生无忧,尊贵无比。” “她要的也许不是这些呢?”宇文玥想起李娥姿看着宇文邕时的温柔眼神,不禁提高了声音,“四哥,你不爱她么?” 没有料到宇文玥会说出“爱”这个字,宇文邕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带着些许无奈:“阿玥,帝王的爱只能给天下之人,至于个人情爱……也许在朕从未有过。” 宇文玥惊诧:“你一点都不爱嫂子吗?那你对她的好都是假的?” 宇文邕摸摸她的头:“她是朕的妻子,朕对她好是应该的。但为了你们,为了大哥和二哥,为了大周,朕不得不考虑最有利于朕的情况。” 宇文邕说得在情在理,宇文玥张口却无法反驳,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四哥,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会为了他们所重视的东西,放弃他们身边的女人?这世上……就没有完全对等、一心一意的爱情么?” “傻丫头,那样的爱情虽少,但不代表没有,只是你还未曾遇到而已。”宇文邕笑着看着她,“你是朕最珍爱的妹妹,以后若是有人敢负你,朕决不轻饶!” “我才不用你管呢!”宇文玥站了起来,在春日的阳光中伸懒腰,舒展自己的身体,回头说道,“我宇文玥的眼光很准的,以后一定找一个一心待我的!如果他敢辜负我,我就将他捆起来毒打一顿!” 宇文邕笑了,却又听得宇文玥的声音响起:“四哥,我想替你去突厥求亲。” ------------ 007 路上偶遇 【自然,哈喇子流了高长恭一身】 宇文邕抬起头来,十分不解:“为何?”为何刚刚那样不赞同,如今却突然主动替他办这件事? 宇文玥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四哥,我是大周的公主。我不想做一个养在深宫里享乐的公主,我想为我的国家、为我的哥哥做一些事。上次上战场,我好心帮了倒忙,虽然你们没有怪我,但是我怪我自己!四哥,如果你相信我这份心的话,就让我去吧,我一定将功补过,将突厥的公主迎回来。” “阿玥……” 宇文玥截住他的话:“四哥,你放心好了,这不是上战场,只是求亲而已。就算突厥可汗不愿将公主嫁过来,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所以我没有任何危险。你们不经常夸我机灵古怪吗,那我就用我的机灵古怪去做一些正事。” 她说得那么认真,眼睛在暖阳下熠熠生辉,让宇文邕不忍拒绝。 “至于嫂子,她若是生我的气了,回来后要打要骂任由她发泄。”宇文玥突然哀伤起来,垂下眼帘,“于私,我当然希望你和嫂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于公,我明白,迎娶突厥公主是最好的选择。我生于皇家,不只有普通人家的亲情,也要担负起国家的责任。公私之间,我选择国家。现下五哥和六哥都走不开,剩下的哥哥要不就是与你离心,要不就是难当大任,要不就是闲云野鹤,不愿管这些是非。四哥,我不想生活在你和五哥六哥的保护下,我想为你分担一些忧愁,可以么?” 阿玥这丫头看上去调皮莽撞,其实比谁都通透…… 其实他多想看到阿玥快快乐乐、无忧无愁地长大,不要为这些事情烦心,可是到头来,他的阿玥却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一切压抑的、无奈的现实都看进了眼里,反过来要为他分担…… 都是他不好,都是他没有瞒她大周的实际情况,都是他将大哥二哥的死如实道来,都是他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妹妹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四哥……”宇文玥哪知道宇文邕心里的百转千回,见他不说话,便轻轻唤道。 “阿玥,都是四哥不好。”宇文邕看着她,无比自责。 “四哥,你很好,你对阿玥很好。”宇文玥蹲下来,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膝盖上,“阿玥只是想为你分担一些,不想看到你、五哥和六哥那么辛苦。” “……好,我的小丫头,突厥求亲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四哥,等我凯旋而归!” 过了几日,宇文玥领着一百来号的队伍出发了。 她化装成一个白衣俏公子,带着一个清秀“小厮”——小谢,而这一百多号人则伪装成去往突厥的商队。 宇文宪和宇文直都对宇文邕让宇文玥前去求亲的举动甚为不解,但他们知道那天宇文邕和宇文玥一定好好地谈过了,于是他们也没在说什么。 出发前,宇文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路上的注意事项,宇文玥扶额,第一次知道宇文宪有这么唠叨的潜质。宇文直却刚好相反,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了她一个护身符,眼神凉凉地看着她。宇文玥一个激灵,她知道宇文直的意思:你这丫头再敢出什么事,让自己受伤,你——就——完——了! 阿喵也一路从长风宫里冲出来,咬着她的裤腿不放,示意她带上它。宇文玥怜爱地抱起它,这次它没有再蹭她一脸哈喇子了。记得每次宇文玥跟随哥哥出战,阿喵总是这样恋恋不舍地咬住她的衣服,不让她走,后来她出去便都偷偷避开它。没想到这次它又知道了,宇文玥再不舍,也得狠下心,突厥路途遥遥,一只小猫儿如何受得住? 这只猫虽然傻了吧唧的,但宇文玥其实很疼它的,所以不愿它受苦。 将阿喵交给旁边的宫女,宇文玥一个漂亮的转身,长腿一跨,便跃上了烈马——雁南飞。 回首看了宇文邕等人一眼,宇文玥毅然决然地奔赴突厥,留下一道坚毅的背影。 队伍里带了两辆马车,一辆上面满载的都是稀世珍宝,去突厥求亲用的,另一辆上放了宇文玥和小谢的一些换洗衣物。晚上,他们投宿在一家客栈,小谢在马车上拿衣服时突然惊呼一声:“公主!” “说了多少次了,叫公子!”宇文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幸好附近没人听到。 “公子……你看……” 宇文玥顺着小谢的目光看过去,随即傻眼:她的一堆衣服里,阿喵正伸出个小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这只死猫!居然偷偷地跟了上来!宇文玥头痛,这个时候不可能为了它一只猫,叫人将它送回去。况且,以这只猫的直脑筋,搞不好还是会偷偷追上来…… 没办法,她只有带着它上路。 宇文邕调给宇文玥的人都是绝顶高手,所以一路上前行得非常顺利。大概半个多月后,宇文玥一行人走到了北周、北齐与突厥的交界地带。 这里历来是战争的高发之地,即便是太平时候,也免不了有些你来我往地摩擦,所以十分危险。 他们在黄昏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镇子,随行中熟悉地形的人告诉宇文玥,再往前走很远都不会有小镇,在天黑之时他们肯定寻不着住处,所以宇文玥决定在这个镇子住一晚。 镇子实在太小,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几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大概、疑似可以让一百多号人挤挤睡的客栈,宇文玥惊呼一声跑了进去。 “老板,这家客栈我们全包了!”宇文玥豪气地一挥手。 “公子啊,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已经被人包了,您看您是不是另寻一家?”掌柜的看她衣饰华美,知道招惹不起,忙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谁包了?”宇文玥问道。 此时,店门口走进来一个蓝衣美男子,掌柜忙道:“便是那位公子。” 宇文玥回过头去,差不多已经忘却的事一股脑地又回来了,她大吃一惊:“是你?!” 高长恭也微微诧异,又是这个女子。她这次扮成男子,出现在三国交界地带,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和自己一样? “恩公!”宇文玥几步走到他面前,她宇文玥从不欠人恩情,此时遇上他正好,好好将这恩给报了才行。 “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高长恭礼貌而疏远地说完,便绕过她准备上楼。 此时窝在小谢臂弯里的阿喵却被美色所迷惑,一把扑人家身上去了。 自然,哈喇子流了高长恭一身。 高长恭的衣料十分顺滑,于是在高长恭和宇文玥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阿喵的爪子抓不住高长恭的衣服,便哼哧一下给摔了下来。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但世事往往祸不单行,阿喵摔下来滚了几滚,刚刚站起来便遇上从外面冲进来的阿九。 阿九刚刚去了外面的街市,买了一些当地小点心,此时兴冲冲地跑进来,口里喊着:“公子,你尝尝……” 他向来横冲直撞,于是在没有看到阿喵的情况下,一脚踩在了阿喵的尾巴上! “喵呜!”阿喵大叫一声,顿时炸毛。须知在宇文玥身边混了那么久的阿喵可不是吃素的,于是它一跃起老高,将手中隐藏的利爪全部释放,左右开弓给阿九来了两下子! “嗷!”阿九惨叫,俊秀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好几条爪痕。 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宇文玥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呃,她就知道带阿喵出门准没好事…… ------------ 008 殊途同归 【“无妨,”高长恭瞥了阿九一眼,“他皮糙,没事。”】 最后,宇文玥留下了两个人在此保护她和小谢,其余人都被遣散成几队各自寻找客栈。 宇文玥抱着闯祸的阿喵,不好意思地看着花脸的阿九:“呃,阿喵太小了,不懂事。要不你打它一顿吧?” 小谢正在为阿九擦药,阿九听了宇文玥的话,“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正好擦到小谢的指腹,又是“嗷”地一声猪嚎。 “你轻点!”阿九可没他家公子那么温和,气得直叫。 小谢用力戳他的伤口,道:“活该!要不是公……子让我给你上药,你以为我会来给你这种贱民擦药?”小谢从小与宇文玥一起长大,除了宇文玥之外再没伺候过别人,因为宇文玥格外受宠的缘故,她在宫里自然也只有别人伺候她的份。 “什么贱民贱民的,你又有多尊贵?”阿九生气了,他家公子还是大齐的大将军呢! 见小谢要说漏嘴了,宇文玥忙插嘴:“好了小谢!明明是我们不对在先嘛。” 此时高长恭沐浴出来,换了一件绛紫色长袍,头发湿湿的披在身上,端得比女子还美。 然而他还是一贯的冷漠:“沈姑娘,我在隔壁已经辟了两间房,供你和这位姑娘,还有留在这里的两个伙计宿眠,夜深了,请回吧。” 宇文玥当初受伤为高长恭所救,身上穿了周国的铠甲,高长恭离开时她也来不及问他,不知道高长恭对她的身份了解几分。刚刚从阿九那里得知,他们是齐国人,此次专程去往突厥贩卖香料的。虽说高长恭是她的救命恩人,但他毕竟是齐国人,所以她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便谎称自己是商队,去突厥进购东西,也将自己的大周皇姓给改了,化名沈易。 高长恭当然知道真假,此时也就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默认了那一百多号明显的练家子只是“伙计”。 宇文玥指着阿九的脸:“真的没关系么?要不你出个价,多少银子我们都赔。” 阿九哀嚎一声:“爷的脸要是毁了,你赔得起么?” 宇文玥讪讪地抱紧阿喵,不会这么严重吧?阿喵以前可没这么抓过人,所以她也没啥经验,但是说到毁容……倒是不至于吧? “无妨,”高长恭瞥了阿九一眼,“他皮糙,没事。” “公子你!”阿九受到打击了,默默地蹲墙角去了。 宇文玥想了想,说道:“放心好了,万一他毁容了,我会负责给他找一个美貌的娘子的,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高长恭嘴角抽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她的话。宇文玥这才心安理得地带着小谢阿喵走出了房间。 竟然……居然连他毁容后的事儿都安排好了!阿九悲愤地拿起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容,这么点小伤至于么? “公子,我长得这么帅,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毁容对吧?”阿九凑近高长恭,昂起涂得绿油油的脸。 高长恭一脸嫌弃地躲开:“你的脸毁不毁容都那样,没差别。” 高长恭对外人总是疏远而冷漠,但私底下也不总是板着脸,在语言上打击阿九是常有的事。 阿九顿了一下,彻底被打击到了,默默回房间咬被角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长恭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宇文玥俏生生地站在他门口。虽然还是男子打扮,但高长恭毕竟知道她是女子,心里有丝异样,而宇文玥却全然不知。 “姑娘有何事?” “我沈易从不欠人恩情,你上次救了我,想要什么报偿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她终于懂了高长恭说的那句话——“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周国人和齐国人向来对立,他却救了她,宇文玥因此更加感激。何况她本就是不愿欠人恩情之人,所以想赶在她离开之前将这恩情还了。 “我说了,那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高长恭道。 宇文玥还是坚持着,堵在门口不走。她等会儿就要离开这里了,如果这次不偿还了他的情,以后时常想起自己欠过齐国人的恩,她肯定一辈子都难受。 高长恭面上平静,心里苦笑,原本只是因为自己从不杀女子,因此于战场上救了她,没想到如今却又与她相遇,恐怕到了突厥又是一番纠葛——以敌对的身份。 “不行,我从不白白受人恩惠!”宇文玥说着,便将头上的乌玉簪拔了下来,头发瞬间披散开来。反正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子,宇文玥也就无所谓了。 “给你。”宇文玥将乌玉簪递过去,“这只簪子价值连城,就当是偿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如何?” 看来不收下她是不会消停的,高长恭淡漠地收下:“如此,我们之间便两清了,姑娘不必再记挂我救过你。” “嗯!”宇文玥笑笑,准备离开,忽然又转过头问道,“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朝阳照在廊道里,高长恭的脸忽明忽暗,最后他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不必知道。” 宇文玥失望地垂下眼帘:“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去突厥求亲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耽搁,她见高长恭也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所以昨晚便问了阿九,不过所料,他们果然是商队。巧的是,他们要去突厥贩卖香料,和她同路。当时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想邀他们同行,后来猛然想到她的行程越少人知道越好,又得知他们居然是齐国人,于是话到嘴边又被她慌忙咽下,差点咬到舌头。 “嗯。”高长恭略微点了点头,便回房间去了。 宇文玥在他转身之时偷偷抬眼看他,长得真美,怎么性格就这么淡漠呢?吐吐舌,宇文玥也转身回房,吃过早饭他们就要出发了,可能……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即便是再见,一个齐国人、一个周国人,又多么尴尬,不如不见,反正他们已经两清了。 两队人马都于早上离开客栈,只是选了两条不同的路。宇文玥只当高长恭他们运送香料的路线与她不同,心里反而暗暗庆幸,如同同路那就不妙了。只是她不知道,高长恭临时变更路线就是为了与她的队伍分开。 看着宇文玥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突厥走去,高长恭暗想,他们很快就会殊途同归。 “阿九。”他唤道。 看高长恭神色,阿九知道是正事,因此也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沉声问道:“公子,有何事吩咐?” “去查查沈易究竟是何人。”知己知彼,在接下来的突厥求亲中才能百战百胜。 “是!”阿九脸上还敷着药,然而神色却没有半分懈怠。 渐渐远去的宇文玥不知道,没过多久她和高长恭会在突厥相遇,而他的身份却让她大吃一惊。 又走了好久,宇文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突厥的皇都。安顿好之后,宇文玥带着小谢和阿喵来到大街上。大街上都是穿着异族服饰的人,与中原的完全不同,对宇文玥来说,却格外地新鲜。 晚上,宇文玥偷偷召见了突厥密探,密探告诉她十天之后便是突厥公主招亲之时,而三天后,突厥可汗阿史那俟斤会在宫里召见此次前来求亲的勇士。 密探掏出一个令牌:“公主,此乃招亲令。持有此令,你便可在三天后进宫。” “嗯。”宇文玥收下,“你先回去吧,小心一点。” “是!” 大概是为了既不得罪中原的国家,也不用扯进中原的关系中,阿史那俟斤只是在偷偷地给突厥皇族和望族发了招亲令,却没有明令禁止中原人前来向公主求亲,所以宇文玥准备光明正大地以大周皇族的身份去宫里。 为大周的皇帝求亲,希望迎娶突厥的公主为后。 她没有想到,在突厥皇宫里她居然见到了他——高长恭。 ------------ 009 斛律…… 【“斛律钟都参见可汗。”高长恭俯首行了礼。】 阿史那俟斤在中庭设了酒席,招待前来求亲之人。 中庭中全部都是突厥的皇孙贵胄,而且个个都人高马大,面容粗犷而不失稳重,以突厥的审美观来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宇文玥却与他们不同。她一身白衣,身形娇小,但却俊朗出尘,在一堆人里很是显眼。 她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动,嘴角淡淡勾起,四处打量那些人,这时从偏门中又走进了一个人,她放眼望去,嘴角的笑马上凝固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看过来了! 宇文玥马上扯过旁边一个装水果的盘子,挡在自己面前,水果呼啦啦滚了一地。 高长恭似乎没有发现她,宇文玥这才放下心来,将盘子放了下来,然后才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觉得心虚啊?明明是他要来向突厥公主求亲,却骗她是运送香料的商队,虽然她也骗了他…… “可汗驾到!” 一声出来,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阿史那俟斤缓缓走了出来,他身上披了狐皮大貂,微微有些富态,长得比一般突厥人还有粗犷,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看上去十分精神。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像天空中的大雕。 “参见可汗!”众人都俯身下跪,宇文玥也不情不愿地跟随众人,但膝盖却没挨地。 阿史那俟斤稳稳地坐上虎椅,环视四周,声如洪钟地说道:“各位请起吧!” 所有人都起来,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宇文玥偷偷看了一下,高长恭坐在离她很远的一个偏角。 今天高长恭也穿了一套白衣,落落脱俗,又兼他长得十分之美,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一股风华,将厅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宇文玥痴痴地看着,竟忘了收回目光。 阿史那俟斤豪放地笑了笑,说道:“小女年方十六,眼光甚高,因此到了今天本王还未曾招得良婿,才想出公开招亲的办法。本王感谢诸位今日来参加小女的招亲比赛,先请各位先行介绍一下自己身份吧。” 可汗话音刚落,坐在宇文玥身边的一个紫衣男子便先行站了起来,朗声介绍了自己,并说了好大一番对突厥公主的赞美词。 宇文玥呲之以鼻,人家公主养在深闺,你连人家面都没见着,就胡天胡地夸起人家来,真是不诚实。 紫衣男子是突厥某个部落的王子,阿史那俟斤似乎很满意,对他赞许地笑了笑。众人便不甘落后,一个接一个地介绍了自己。 最后,所有人都说得七七八八了,阿史那俟斤突然发现了宇文玥,因而问道:“这位公子,你呢?” 宇文玥勾嘴一笑,站了起来,绕过位子来到厅前,与可汗面对面。 她的琅琅清音在大厅上响起:“回可汗,在下名唤沈易,乃是大周皇帝派遣前来求亲的使者。” 阿史那俟斤霎时变了脸色:“本王可没将招亲令发到中原。” 宇文玥无惧他语气里的怒气,不慌不忙地说道:“可是可汗您也没说,您的招亲比赛不让吾皇参加啊。吾皇昔闻突厥公主才思俱佳,样貌无双,早对突厥公主仰慕有加,因此听闻公主要招亲,才派了在下前来,望得公主垂幸。可汗不会拒绝吾皇的美意吧?” 这一番话,将阿史那俟斤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只有叹了口气,换上温和的笑脸:“当然不会。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落座吧。”反正最后的决定权在他手上,周国即使派了使者前来又能如何? 宇文玥满意地回了自己的位子,此时却见高长恭也站了起来,赶紧凝神看过去,想知道他到底是何人。 “斛律钟都参见可汗。”高长恭俯首行了礼。 高长恭面色白皙,美得不似突厥之人,阿史那俟斤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高长恭只是笑了笑,霎时厅间静得落针有声,只因……他的笑实在太魅惑了,宇文玥也不禁愣了神。 等大家回过神来,高长恭手上已经拿了一只翠绿色长笛,他将长笛放到嘴边,开始吹奏起乐曲。 突厥人听不懂这首歌,但宇文玥却听出来了,是……《凤求凰》。 原来他真的是来向突厥公主求亲的,原来他也和这些俗世中的男子一样,听说突厥公主长得美,亦或者想成为突厥可汗的女婿,就来向一个自己压根不了解的女子求亲。 宇文玥有点淡淡的失望,也许是两次的相处,让她觉得高长恭不该是这样的人,他应该如同高山上的流水,自在飘渺,可望而不可即,他也应该如同天边的云,居无定所,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能像现在这样,这么……俗气呢? 一曲完毕,众人还沉浸在美好的曲调里,高长恭收起长笛,道:“在下刚刚吹奏了一曲《凤求凰》,在中原,《凤求凰》意味着孺慕之思。这曲《凤求凰》便是吾皇赠与公主的仰慕之曲。” 宇文玥错愕不已,隐隐猜到了…… 果然,高长恭接着说道:“在下乃大齐皇帝派来向突厥公主求亲的使臣。” 阿史那俟斤一怔,随即摆出温和的笑:“使臣快快落座。”既然周国的使臣来了,多一个齐国使臣又有何不可,反正他横竖不将女儿嫁过去就行了。 而宇文玥却愣了,如果刚刚她还只是失落的话,此时她却愤怒了!原来他叫斛律钟都,原来他斛律钟都是齐国的臣子,原来他们俩不仅仅是周国人和齐国人的关系,原来他们如此敌对…… 宇文玥手中的酒杯倏然而落,她被酒杯惊回了神,突然想到,若说是齐国百姓救了她倒还可信,但他一个齐国臣子怎么会救她一个周国人?难道……这一切只是阴谋?斛律钟都是为了接近她?! 她紧紧盯着“斛律钟都”,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然而他自始至终没看过她一眼。 之后,阿史那俟斤设宴款待,然而宇文玥却如坐针毡,一晚上几乎什么都没吃。 其实她这一切都落入了高长恭的眼里。他是齐国的战神,每每出战都以面具示人,所以“兰陵王”到底长了什么样子一直是个谜,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了赫赫有名的战神长得如此柔美,恐怕……所以,他便借用了斛律光将军的五子,他的好友斛律钟都的名字。 阿九也已经查到她的身份——周国公主宇文玥。 堂堂公主居然上战场,还千里迢迢地来突厥迎亲,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公主。 宴席过后,宇文玥回到客栈,阿喵蹦上来粘她,她也兴致缺缺。 小谢看出来她的异常,问道:“公主,今天的事不顺利吗?” 宇文玥摇了摇头,只想好好睡一觉,此时心里像赌了一块大石头,怎么这么难受呢? 倒在床上躺了很久,宇文玥猛然坐起:“小谢,叫秦鸣过来。”秦鸣是她所带来的一百多号人里的老大,宇文玥平时有什么事都是找他。 过了一会儿,秦鸣过来了。 “秦鸣,你派一些人调查一下斛律钟都是何人,他与齐国的斛律光将军又是什么关系。”宇文玥说道。 斛律这个姓氏在齐国并不多见,而有名的便只有斛律一族,特别是战功赫赫的斛律光老将军,几十年征战沙场,宇文玥很小便听闻了他的大名。而斛律钟都既然也姓“斛律”,而且被齐国的皇帝派来求亲,必然也是一个深得皇帝重任之人,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宇文玥还在沉思,秦鸣已经领命而去。 夜色沉沉,却是它乡,故乡已隔千万里。 【某九有话说:其实突厥公主那年才十四,虽然这个年纪出嫁在古代很正常,但某九还是觉得不太好,所以将她的年纪提高了两年。还是那句话,该考据的地方某九会尽量考据,但有时候为了情节某九也会适当更改,毕竟这是小说么。以后文中若有不符历史的地方,某九不会在文下指出了,某九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力,小说不是历史】 ------------ 010 招亲大赛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二天,便有突厥的武士来到宇文玥的客栈,用不怎么标准的汉语说道:“七天之后,可汗将举行为期一个月的招亲大赛,为了公平比赛,也为了各位远道而来的使者受到良好招待,可汗在宫中特意辟了一些宫殿,供使者们居住,请使者收拾东西,跟随在下前去。” 即便她是不速之客,让突厥可汗厌恶,但阿史那俟斤也不会对使者下手,宇文玥想了想,点头同意:“那好,等我一个时辰。” 将东西收拾妥当,宇文玥带着小谢、阿喵,还有两个绝顶高手去了突厥皇宫,剩下的人仍旧住在客栈,等候差遣。 这次前来求亲的人,除去她和高长恭,还有三十人。在突厥皇宫的西北角,有十六座规格相似的宫殿,平时无人居住,阿史那俟斤便派人将这些地方收拾干净,供给求亲使者居住。他们有三十二人,正好两人住一座宫殿。而不知阿史那俟斤是有意还是无意,宇文玥居然和高长恭住在了一处。 他们所住的宫殿名唤青阳宫,呈左右两边对称的形式。宇文玥他们到达时还没有人,当时她也不知道谁将和她住一起,于是她便先选了宫殿左边的那几间房。两个高手去了下人房,小谢陪宇文玥住在宫殿的正房。 将东西都搬进来收拾好之后,宇文玥抱着阿喵和小谢一道从房间里出来,走到了大厅,这时便听到门外传来武士的声音。 “使者这边请。” 是谁呢?宇文玥好奇地了几步,刚好看到武士口中的“使者”走了进来。 ——是高长恭。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宇文玥面色尴尬,高长恭却神色淡然,倒是他身后的阿九不淡定了,因为他看到宇文玥怀中的阿喵正以一种高傲的眼神看着他。阿九心里一怵,不由得摸上脸,他这脸前几天才好呢,要是再被挠两爪子,非得毁容不可。 宇文玥将阿喵交给小谢:“原来是斛律公子。”看似十分恭敬,口气里却藏不住怒气。 高长恭略微点头:“沈姑娘。” 居然这么波澜不惊,宇文玥这下止不住冷笑了:“我原以为你只是住在边境的好心齐民,没想到你居然是斛律光将军的第五子,我原来真是小瞧了你!” 高长恭还没说话,阿九便马上为他抱不平:“彼此彼此!你还不是自称是去突厥的商人,没想到居然是周国的公主!” 宇文玥脸色一白,斛律钟都救她果然动机不纯,原来他真的暗地里调查了她的身份。呵,看来在路上的遇见也绝非“偶遇”吧,斛律钟都肯定是怀了目的来接近她。 阿九太激动,朝着宇文玥说话的声音便大了起来,阿喵当他在骂宇文玥,便从小谢的身上跳了出去,挥舞着爪子便扑向阿九。 “别过来啊!”阿九慌忙闪躲,可手上还是被抓了好几道血痕。 自从认定了高长恭怀着目的接近她,宇文玥对他瞬间好感全无,此时见阿九被阿喵划了几爪,便幸灾乐祸起来,鼓掌笑道:“阿喵干得好!” 阿喵高傲地走回来,宇文玥将它抱起,让它温顺地躺在她的臂弯,然后以一种恰好能让高长恭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还漏了一个人呢,若是让某人漂亮的脸上多几道痕迹,那可好玩了。” 阿喵看了一眼高长恭,长得那么美,它这个花痴喵怎么舍得呢,于是它“喵呜”了一声钻进了宇文玥怀里。 高长恭听到宇文玥刚才那句幼稚的话,嘴角淡淡勾起,却什么也没说,带着嗷嗷直叫的阿九进房间收拾东西。 宇文玥冲着高长恭淡漠的背影直做鬼脸。 比赛是在七天后开始,而这中间阿史那俟斤只派人来赏赐了一些东西,却没有告知他们接下来的比赛,所以他们谁也不能事先准备,宇文玥无聊至极,顽劣的性子渐渐暴露出来。 于是,前来突厥求亲的突厥公子哥都成了她玩闹的对象。 哼,谁叫他们要跟我抢突厥公主呢!宇文玥如是想着,心里越发心安理得。 仗着一身轻功,宇文玥在某天晚上潜入旁边一所宫殿里,看到住在那所宫殿里的两个突厥公子相约去温泉池洗澡。 所谓温泉池,是在突厥皇宫里自然形成的一处泉水,已有百年历史。百年前,突厥可汗绕着那处泉水修成一个圆池,命名温泉池,池水四季常温,有健身立脾之功效。 宇文玥在宫墙的另一面,耳听着那边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低头轻轻道:“阿喵,看你的了。” 怀中的阿喵从她身上下来,悠悠然一个跃步,便跳上了墙,顺着墙一下子跳了下去。脚步轻盈,没有一丝声音,那两人未曾发现。 阿喵趁着他们不注意,口内叼了一件内衫,行动迅速地重新跳回来,将内衫交给宇文玥。宇文玥嘿嘿一笑,将衣服扔到了某个角落。阿喵再次跳进去,又叼了一件…… 如此反复,阿喵终于将他们的衣服全部叼完,而那两个人却还背对着那些衣衫,附庸风雅地谈月邀星。 “都拿完了?”宇文玥笑眯眯。 阿喵轻声地喵呜一声。 “回去之后奖励你好吃的!”宇文玥将阿喵重新放回怀里,然后轻步跃上墙,只见那两个人还背对着她,衣服丢失还全然不知。 宇文玥看着他们光溜溜的背,心里偷笑,看你们怎么回去! 回到房间,小谢嗔道:“我才洗了个澡,你们就不见了。有好玩的只带上阿喵,都不知道带上我,以后小谢不给你做宵夜了!” 宇文玥哈哈一笑,伏在她耳边将刚刚之事告诉她,然后弯着腰笑道:“哪还需要什么宵夜啊,今晚那两个人就是我们的宵夜!” 小谢也笑成一团:“那我们赶紧去外面看看吧,估摸着他们也该回来了。” “好啊。”宇文玥与小谢一起走出去,却在大厅看到了高长恭,以及……刚刚被她捉弄的两个倒霉鬼。 而这两个倒霉鬼身上却穿了衣服,却不是阿喵叼走的衣服。 “今日真的多谢斛律公子了。”其中一个倒霉鬼道,可那眼神明显不是诚心的样子。 高长恭却只是眉目清和道:“举手之劳而已。” 另一个倒霉鬼疑惑地问道:“斛律公子在前来温泉池的路上当真没有看到可疑人物?” 高长恭状似无意地看了宇文玥一眼,宇文玥朝他吐了吐舌头:有本事你将我供出来啊? “没有。” 于是两个倒霉鬼便道一声“打扰了”,然后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走后,宇文玥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拿了衣服给他们?” “宇文姑娘,别玩得太过。万一被发现了,你将如何收场?”高长恭提醒她。其实宇文玥晚上偷偷摸摸出去时,他便已经看到。一路跟着她来到温泉池,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那时他本想阻止她,却怕她受惊喊出来,被他们发现,到时候便不好收场了。于是,他等到宇文玥离开,方伪装成也前去洗澡,“顺便”发现了他们衣物丢失之事,然后帮他们回去唤人取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宇文玥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提高声音说,“你没看到刚刚他们两个的眼神?他们明显在怀疑你!做好事反惹一身臊,很好玩么?” 高长恭淡淡笑开,盈了满屋子光华:“钟都但求问心无愧。” 宇文玥怔怔然,最后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做好事?如果是你的敌人,你是不是也会好心放过?” ------------ 011 弯弓猎鹰 高长恭渐渐将笑容收起:“敢犯我大齐江山者,钟都决不轻饶!” 宇文玥一时被震慑住了,她没想到平日里冷漠又温和的斛律钟都,竟会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他的面容依旧柔美,眼神却犀利无比。 这是对她的警告么?宇文玥怔怔猜想着,不过仅仅过了三秒,宇文玥便扬起笑:“对大周造成威胁的任何人事,我宇文玥也不会手下留情!斛律钟都,我们走着瞧!” 一个傲然转身,一个冷漠转身,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渐渐远离。 只是,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羁绊。许是月老为他们牵上了红线,即便隔了千山万水,他们仍旧会牵扯在一起。 杀伐的乱世、对立的宿命、坎坷的流离,相聚又分离,分离复重逢,那根红线能否承受住命运的大刀无情的砍下?这红线,是断,还是……连? 之后的今天总算相安无事,宇文玥没有再去找其他人麻烦,闲得几乎发了霉,经常整日整日呆在屋子里。 而她的屋子,透过庭院,正好与高长恭的屋子相对。她以前只顾着玩,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现在整日闷在屋子里,她便时不时地看向对面房间。 高长恭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晨起,在院子里浇花除草,锻炼身体。之后便吃早膳。早膳过后便进房间里习字,直到午膳时分。午膳之后,他便会和阿九出去四处走走,回来后便在屋子里看书,直到晚膳。晚膳过后,他又会出去走走,这时却是一个人,然后天色渐黑才回来,回来后便安寝了。 这样的生活对宇文玥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但每次高长恭在他临窗的桌子前看书习字时,宇文玥却都移不开目光,往往当她回过神来,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因为高长恭实在太美了。他只需静静地坐在那里,墨黑长发飘落在两肩,便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宇文玥自认“大周最美公主”所言非虚,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美更加动人三分。 她在想什么啊!宇文玥渐渐红了脸,她居然研究起斛律钟都的美了?这跟阿喵那只花痴猫有什么区别……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小谢走了进来:“公子,可汗派来了武士。” 宇文玥走出来,正好看到高长恭也走了出来。 武士俯首道:“两位使者,明天可汗将在中庭召见大家,进行招亲大赛第一项。” 这一天终于来了,宇文玥摩拳擦掌。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北方的大风呼呼吹过,却并没有冷入骨髓的寒气,而是带了春日特有的清爽。 在突厥的皇家围场内,摆了一排酒桌,众人露天而坐,可汗坐在最中间,而其他求亲者皆坐在两边。宇文玥特意挑了个位子,与高长恭隔了很远。 “诸位公子,突厥一向推崇勇武,想要娶本王的女儿,须得武艺出众、骑马射箭不在话下,所以今日比赛的第一项便是射鹰。在围场里,使者们可自行前去射鹰,待两个时辰后,在此汇合。”阿史那俟斤豪放地说道,眼神往左右看了看“沈易”和“斛律钟都”。 斛律钟都虽然身形颀长,但看上去并不强悍,更兼他面貌柔美,阿史那俟斤一开始就认定他在武艺方面并无过人之处。而那个沈易,面红齿白,身形瘦弱,则更不让阿史那俟斤放在眼里。 这两个人都是此次招亲比赛中的大麻烦,阿史那俟斤巴不得他们快快消失,却不能没有理由地将他们赶出招亲大赛,于是第一项比赛他便选了一个让他们为难的赛事,目的就是在今天就将他们赶出局。 “嗯哼,射鹰?”宇文玥嘴角勾起笑,她怎么会不知阿史那俟斤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可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她宇文玥自小便如同男儿一般,策马扬鞭、张弓射雕完全不在话下。 “怎么,沈公子可有异议?”阿史那俟斤听到宇文玥反问,偏头问道。 “当然没有!”宇文玥眯着眼睛笑问,“那这一轮比赛输了的人将如何?” 阿史那俟斤喝了一口奶酒,大笑:“由于求亲使者太多,此轮比赛,射的鹰最少的两位便出局罢!” 果然打的这个主意!宇文玥朝高长恭那边瞥了一眼,心里暗想,斛律钟都看上去文弱得很,不知他是否会在第一局便被淘汰下来。 不过……这样也好。 武士为他们每人牵来了一匹马,并为每人配置了一把弓和一个箭篓,每个箭篓里放了三十只箭。另外,每个人身边还配有一个武士,全程跟踪,一来监督有无作弊现象,二来便是为他们捡下射落的老鹰,以方便统计数量。 给宇文玥的是一匹白马,她来到白马身边,摸了摸它头顶上的毛,马儿立刻抗拒性地扭头。哟,比她的雁南飞性子烈多了,她喜欢! “马儿啊马儿,真是可惜我已经有了雁南飞,不然我一定将你讨回去做‘老婆’。”宇文玥不管它的抗拒,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的毛,渐渐地,它也便停止拒绝了。 “请诸位公子上马!”武士声如洪钟地说道。 宇文玥淡淡一笑,一个潇洒的动作,人已经安然地坐上了马背。阳光下,她白衣素素,腰杆挺直,嘴角勾笑,环视了四周,等待比赛的开始。 那边高长恭也上了马,也是那般从从容容,似乎并已然成竹在胸。 “诸位开始吧。”可汗一声命令,所有人便夹了马腹,蹄声呼啸而去。春日里老鹰很少,在好在这片围场一年四季都养有很多秃鹰,而阿史那俟斤为保证围场有鹰可射,特地与比赛开始前放飞了不少雄鹰。 过了一个多时辰,宇文玥东跑西跑,箭篓里只剩下了一只箭,而身后陪侍武士的背篓里,已经放满了二十九只鹰。 收获颇丰,宇文玥停下马歇息,仰着头看着天空。天空碧蓝如洗,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凡尘可有这样的干净?俗世可有这样的干净?人心可有这样的干净? 没有,没有…… 一滴泪往宇文玥眼角滑落。 她从不轻易落泪,她只是……想起了父亲。 宇文泰在她九岁时就已离世,但宇文玥却始终记得她的父亲,给过她那么多暖暖的爱。 她始终记得,父亲最爱抱着她看星星,宠爱地叫着“玥儿”、“玥儿”;她始终记得,当她挺着胸骄傲地说她要学武艺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笑了,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奶娃娃的稚语,只是父亲认真地看着她说:“好志气!爹爹等你长大,以后带你上战场,让所有人看到,这是我宇文泰的女儿!” 她也始终记得,父亲病重那段时间,曾经抚着她的脸,对她说:“玥儿,生在乱世,生死杀伐你要学着适应,但是别丢了你的善心。以后爹爹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爹爹会难过的。”她重重点头,那是父亲与女儿的约定。 …… 那些往事,好像已经尘封了几千年,可是细想起来,也不过八年而已。 宇文玥收起回忆,苦笑一声,却听见一声老鹰的嘶鸣,宇文玥凝神抬头,纤细的手从背后的箭篓里取出了最后一只箭,搭在弓上,拉开了一个饱满的幅度,对准了老鹰的头…… ------------ 012 围场惊变 箭直直地射向了老鹰,与此同时,不知哪儿也射来了一只箭,与宇文玥的箭几乎是同一时间射到了老鹰。 老鹰落在了不远处,宇文玥马上策马赶了过去。 “是你?!”宇文玥见到高长恭也骑马慢慢地走了过来,颇有些诧异。 高长恭看了眼落在地上的鹰,说道:“这只鹰你比我先射落,应是你的。” 这是……瞧不起她么?宇文玥顿觉被人轻视,不快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先射中而不是你先射中?不过区区一只鹰么,我才不要!”本来还想逞口舌之快,笑说“这只鹰你便拿着吧,不然篓子里都是箭可不好看”,以此嘲讽高长恭,却眼见瞅见他的陪侍武士的篓子里满满都是老鹰,而他的箭篓和她一样,空空如也。 还不错嘛,倒是自己小看他了。宇文玥将喉间的嘲讽之语咽下。 “如此,这只鹰便留在这儿吧。”高长恭淡淡说完,便转身欲走。 才刚转身,却听见宇文玥的陪侍武士一声惊呼:“老虎!” 宇文玥方才一直只注意着高长恭,听到武士的声音,忙转头看,也吃了一惊。 居然有五只成年老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高长恭也忙转过马来,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按理说,这样的天气该不会有老虎出现的,却没想到这一出现便是五只。 “这……老虎……明明在……在那边的深林区里,怎……怎么会跑到……这、这儿来?”高长恭的陪侍武士吓得话都说不清,哆哆嗦嗦地盯着老虎,唯恐它们一个不妨扑上来。 众所周知,突厥的野虎最是凶悍残暴,况突厥可汗养在围场里的那些老虎又是凶悍中的凶悍。今日不知出了什么邪风,竟然让这五只老虎跑了出来,而且看它们那眼神,和它们嘴角流下的涎液,这五只老虎定是饿极了! 两个武士均咽下一口口水,嗓子眼都干了,一动不动。 宇文玥眯了眯眼,微微弯腰,习惯性地在小腿边上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她回神,这才想起来,四哥送她的小刀她这次没带来。 “我困住它们,你们先走!” “我阻挡它们,你们先行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宇文玥与高长恭开口说道。说完,两人俱是一愣,不由得看向对方。 “这些老虎,钟都一人便可对付,沈公子与陪侍趁机逃去,将此事告知可汗便是。”高长恭顾及宇文玥女子身份,便提议让她先行离开。 宇文玥性格最是热血,也最讲兄弟义气,此时听到高长恭这样说,便完全忘了他是齐国的使者——她的敌人,于是胸脯一拍:“我宇……沈易可不是逃生怕死之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高长恭微微诧异,然而诧异还未消去,五只老虎中的其中一只便猛然冲了过来! 高长恭飞身上前,一脚发力,踢在那只老虎的头上,老虎被踢出去好远,嗷嗷吼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哆哆直抖,过了好久才勉力站了起来。 这下气氛更是紧张,剩下的四只老虎均发出骇人的声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好似下一秒便会冲过来。 宇文玥转头严肃地命令那两个陪侍:“等会儿我与斛律公子拖住这几只老虎,你们赶紧赶回去,让你们可汗派人来支援!”想了想,宇文玥意味不明地笑,再添了一句:“记得快点,若是齐国的使者和周国的使者都死在了突厥,突厥可脱不了干系。” 原本在看到那五只老虎时,宇文玥第一时间便想到也许是阿史那俟斤故意放出来的,可后来一想,若是她和高长恭都死在了突厥,那突厥定是撇不清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宇文玥还是借陪侍之口去提醒阿史那俟斤。 高长恭听到宇文玥的话,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此时什么也没说,只是专心地盯着老虎,谨防它们再扑上来。 那两名陪侍听了,忙连连点头,双手握紧了缰绳,就等机会逃脱。 宇文玥斜眼睨了一下高长恭:“准备好了?” 高长恭略微点了点头,便轻轻夹了马腹,驱着马儿往旁边走了两步,轻轻一跃,在旁边的古树上折了两根细长的枝干。 转身,将其中一只抛给了宇文玥,宇文玥默契地接住。 五只老虎齐齐吼叫地冲了上来,高长恭与宇文玥两人一边骑着马左右闪躲,以防老虎咬伤马,致使他们摔下来,一边却不断地用手中的枝干猛力袭击它们的头部。 两人都是练武之人,因此攻击地格外有力,老虎吃痛,也愈加疯狂。一时之间,战况十分激烈,两名陪侍躲在一边都傻了眼。 “还不快走?!”宇文玥朝那两个陪侍大喊。 “是、是……”两人应着,忙驾着马逃离。 某只老虎发现了,便冲着陪侍奔跑,眼看就要咬到他们的马儿。宇文玥一棍子往它头上打上来,勾着嘴儿笑:“笨老虎,你的对手是我。” “吼!”老虎红着眼,冲了上来,宇文玥迅速后退,却不料马儿踩了一块石子,微微那么一踉跄,老虎逮着空当,便一口咬上了马儿的大腿肉。 “嘶!”马儿哀鸣一声,摔在地上。 宇文玥眼明手快地从马上跳出,站在地上与老虎对视。 手中枝干握得越发紧,宇文玥凝神看着老虎,以眼神震慑住老虎,使它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骑着马与老虎对战,可以拉开距离,避免贴身肉搏,不致让老虎所伤,现在马儿倒地不起,她手上唯一的武器便是一条小小的枝干而已,她该怎么做,才能让老虎不能靠近她呢? 那边高长恭一个人对付四只老虎,此时听到声音,便回头看过来,见宇文玥已经站在了地上,眉头微皱。 此时,一只老虎朝高长恭扑了过来。 “小心!”宇文玥不顾自己眼前这只老虎,冲了过去打开那只企图伤害高长恭的老虎。 这样做等于将自己的身后暴露给了与她对峙的老虎。 那老虎得了机会,便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朝宇文玥跃了过去。 高长恭见状,将手中枝干用尽全力往宇文玥身后的老虎扔过去。 但还是迟了一步,宇文玥的肩膀被咬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啊……”宇文玥忍住吼间的痛呼,此时高长恭已经驾马来到她身边,将手伸给了她。 “上来。” 宇文玥借着他的手力上了马,高长恭脱下外衫递给身后的她,语气平静无波:“将伤口包住,不要乱动。”顿了顿,高长恭又开口,有些难以启齿:“你……若是累了,可靠在我背上休息一会儿。” “……哦。”宇文玥愣了半晌,方声如蚊蝇。 此时,五只老虎聚在了一起,挡在他们的马前。 ------------ 013 阿史那桑 高长恭的枯枝已经被扔掉,宇文玥便把自己的递给他。高长恭接过,轻声嘱咐她:“抓紧点。” 宇文玥知道他想突围,便双手拉住他腰部两侧的衣服,脸色虽有些苍白,肩膀的伤也阵阵发痛,但她全部咬牙忍下。 高长恭一边用一根枯枝灵活地攻击五只老虎,使得它们左冲右撞,一边又有技巧地使马儿前后左右移动,躲过老虎的利爪。 看准时机,高长恭手腕发力,用枯枝打开一只老虎,又猛然拉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十分骇人。 还有一只老虎挡在前面,却害怕马儿的前蹄会将它踢伤,因而下意识躲开一旁。高长恭看准机会,便策马扬蹄闯过。 那几只老虎还是不愿放弃,跟在后面追了上来。 “斛律公子!沈公子!”一队训练有素的武士骑着马赶了过来。 武士一来,便开始着手收拾那些老虎。他们是平日里专门管理那些老虎的,没想到因为疏忽,居然没发现几只老虎逃离了深林区,于是得到消息便马上赶了过来。要是求亲使者被老虎所伤,那他们麻烦就大了。 “斛律公子,沈公子,你们没事吧?”武士队老大来到他们面前问道。 高长恭还没说话,宇文玥便从他背后探头出来,虚弱却没好气地说道:“废话!你看看我肩膀,这是有事还是没事?”说着便偏了偏身子,将左肩那一块血色斑驳露给他看。 武士大惊,正不知该说什么好,高长恭面无表情开口:“钟都先行带沈公子回青阳宫止血,烦请武士奏明可汗,派太医前来为沈公子看伤。” “是,我马上去办!”武士不敢耽搁,马上转身离开。 高长恭带着宇文玥回到青阳宫,小谢看到宇文玥肩上的伤,不由得惊呼:“公主!” “我没事……”宇文玥皱着眉头,任由高长恭将她放置在床上,手却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太医马上就来。”高长恭以为宇文玥吃痛,便安慰她。 “我的身份……”宇文玥欲言又止。 虽说伤口只是伤在肩膀,但万一太医看出她是女儿身,那该怎么办? 高长恭沉吟片刻,道:“你的伤口只是外伤,不需检查,我让太医给你开些疗伤的药便可。” “嗯……谢谢。”宇文玥不自然地道谢。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身为女子的求亲使者,其实高长恭明明可以揭穿她的女子身份的,这样突厥可汗便找到理由让她退出,而高长恭也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然而他却没有,从这点来看,高长恭的确是个正人君子,也许……并不像她所想的那么无耻,故意接近她。 一刻钟后,太医匆匆赶来,被高长恭阻下,在外间开了内服之药和涂抹之药,随后阿史那俟斤也亲自过来,赏赐了不少补品。 射鹰比赛虽然出了意外,但并没有影响其他人,而宇文玥与高长恭也是硕果累累,即使遇上了饿虎,但他们射鹰的成绩却是最高。 所以这次比赛并没有作废,而可汗的如意算盘却扑了空,淘汰他们不成,反而淘汰了两个突厥的公子哥儿。 考虑到宇文玥的伤,下一轮的比赛便放到了半个月之后。而这半个月,宇文玥便只有乖乖养伤,幸而伤口看上去可怕,实际上咬得并不深,半个月虽不至于痊愈,但也能养好十之**。 在突厥皇宫,最后一位未曾出嫁的公主,也就是此次他们求亲的公主——阿史那桑,住在名唤九天宫的宫殿里。这些天,她虽然未曾出面,但关于求亲的事却都有耳闻,今日听到周国的使者在围场里受了伤,一时担心不已,害怕周国因此于突厥结下梁子。 刚好阿史那俟斤今晚前来九天宫看她,阿史那桑忙问道:“父王,那周国的使者可有大碍?” 阿史那俟斤喝了一口茶:“那沈易据说不喜生人为他看病,因而太医并没有亲自查看。不过据他的小厮所说,那伤口不深,倒也并无大碍。我将此事修书一封,连同沈易的手书,一并派人送去了周国。周国可是巴不得跟我们突厥联盟,岂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使者引起战祸。” 阿史那桑这才放下心来,复而又担忧道:“父王,您真的不准备与周国或齐国联姻么?那待到最后周国铩羽而归,他们再借此事挑起祸端,可如何是好?”顿了一顿,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然而又掩不住低落,轻声道:“如果突厥与周国或者齐国联姻,那冬天的粮食就有着落了。到了冬天,就不会有那么多百姓跑去劫掠粮食了,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大大小小的战争了……” 阿史那俟斤看着女儿一脸担忧地样子,不由得拍拍女儿的手,慈祥地笑道:“父王知道你这孩子向来孝顺,为了父王、为了突厥,你愿意牺牲你自己,可是父王不愿意我最疼爱的女儿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中。现在天下混乱,齐国和周国相互纷争,南边的陈国也动荡不安。无论你嫁到齐国或者周国,都将面临很多纷乱,到时候你身处别人的国家,父王如何能保护你的安危?虽然突厥也有些不安宁,但父王绝对能保证你一生安乐无忧。” “父王……”阿史那桑还是有些担忧。 “傻孩子。”阿史那俟斤打断她的话,“无论什么东西,都不值得我用女儿的幸福去交换!” 无论什么东西,都不值得我用女儿的幸福去交换…… 阿史那桑愣在那里,心里涌起许许多多的温暖,她的父王,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 可是仅仅过了一瞬,她又心酸起来。替她的那些姐姐,替她最亲的那个姐姐,心酸了起来。如果什么东西都不值得用女儿的幸福去交换,那她的那些为了维持部落的忠心,而被嫁到各个部落的姐姐们,又算什么呢?难道父王没有将她们当成女儿么? 也许,在父王的心里,只有她这个由早逝的可敦生下的女儿才是他真正的女儿。可是,在阿史那桑的心里,那些不被阿史那俟斤所重视的公主们却也是她的姐姐。 思绪越飘越远,直到阿史那俟斤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孩子,等过些时候,第二轮比赛开始时,你也去看看吧,亲自挑一个如意郎君。”阿史那俟斤说道。 “可以么?”阿史那桑疑惑,父王当初不让她露面,说是之后还有安排。 “没关系,你化装成丫鬟就好了。”阿史那俟斤笑了笑,“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父王慢走。” ------------ 014 我的朋友 半个月后,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的比赛是赛马。 突厥人个个在马背上长大,自然是胸有成竹,可是宇文玥却也不怕,她亦从小就开始学习骑马,赛马而已,她有自信不会被淘汰。 而自从上次射鹰比赛后,宇文玥便认识到,斛律钟都平时深藏不露,但绝不是可以小看之人,因此她也不认为他会败在小小的赛马上。 突厥的赛马场上,三十个人安坐在马上,等待开始。他们需跑至赛马场另一端,拿了早已准备在那里的旗子,再调转回来。最后十名到达的人,便失去了求亲的资格。 宇文玥动了动左边肩膀,伤口好得也差不多了,只要不用力撕扯,伤口应该不会裂开。 武士一声令下,赛马比赛开始! 宇文玥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头,身后跟了乌拉拉一大串人,而高长恭却渐渐跑到了人群外围,始终保持着中等位置。 高长恭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外衫,骑着黑马一个人独自奔驰在人群外围,有一种悠悠的出世之感。但赛马场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袭白衣、洒脱自在的宇文玥。 “驾!”宇文玥往后回望,见身后跟着一大群奋力追赶的人,不由得笑靥如花。 猛力一夹马腹,马儿跑得越发快起来,沐浴在春风之下,宇文玥浑身畅快,一时间仿佛忘掉了世间所有人。 忘掉了她亲人的死亡,忘掉了她身边的人的艰难处境,忘掉了以前在战场上看到的种种人间地狱,忘掉了这是残酷的乱世…… 甚至忘掉了她是周国的公主——宇文玥。 此时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小鸟,自由地驰骋在天空之上,什么都不必去管、什么都不必去想。 她是一只鸟,她只是一只鸟。 想着想着,宇文玥笑了出来,而且笑得越发酣畅淋漓、越发恣意飞扬! 身后的人都惊呆了,高长恭也不禁愣了愣,微微诧异。 宇文玥便在一路笑声中跑到了另一端,取下了自己的旗子,飞扬跋扈地与赶上来的一群人擦肩而过。 而这一切,都落入了阿史那桑的眼中。 阿史那桑坐在一个隐蔽又能看清全场的地方,她本来是从那些突厥公子们当中挑一个自己中意之人的,却在赛马一开始便被宇文玥吸引去了全部目光。 “他”那么恣意张扬,想笑便大声笑出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是她阿史那桑此生都向往、却从来不敢一试的生活。 如果,自己嫁给了这么一个人…… 阿史那桑双颊一红,暗暗恼怒自己居然生出这样的心思,却又忍不住问身边的侍从:“那位公子,他是谁?” 侍从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道:“回公主,那位公子名唤沈易,是周国的求亲使者。” 周国的求亲使者…… 阿史那桑眼中的光芒一下暗淡下来。 他是周国人,而且只是周国皇帝的求亲使者…… 她和他绝无可能。 正在阿史那桑黯然间,宇文玥已经第一个冲过终点,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旗子,昂着头看向阿史那俟斤。 随后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赶了上来,高长恭以第八名的成绩到达。最后到达的十人便被淘汰。 能射下那么多老鹰,并且跟五只老虎相斗的人,绝不只是这样的水平。等人群散后,宇文玥走近他,问道:“你为何要故意落后?” 高长恭望着天边的云彩,淡声提醒她:“处乱世之人切忌锋芒太露。” 宇文玥不敢苟同,朗声道:“乱世又如何?因为身处乱世我们就要小心翼翼,时刻将自己的本性隐藏?” 高长恭怔了怔,转过头看向她。 宇文玥迎着他的目光,坦荡荡地对他说:“斛律钟都,虽然你我是敌人,但在还没有正式对立之前,我想将你当成朋友。作为朋友,我想劝告你,正是因为我们身处乱世,被这个黑暗的环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们才更应该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开心一点。刚刚我不是有心展露锋芒,而是我真的很快乐,忘掉了一切的那种快乐。不信你可以试试,完全地释放自己,忘掉一切,那真的很快乐。” 高长恭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他一向习惯隐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你也可以完全释放自己,让自己开心一点。 试试,真的可以吗? 宇文玥见他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好笑,便扬起嘴角,对着赛马场的武士道:“给我们牵两匹马来!” 武士牵来了两匹马,宇文玥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他:“试试。” 高长恭愣了一瞬,最终接了过来。 那天,他们在赛马场骑了很久的马,直到夜幕降临。 高长恭虽然没有像宇文玥那样大声笑喊,但嘴角却也挂上了笑。 回去的路上,宇文玥笑问:“怎么样,真的很开心吧?” 高长恭只是淡笑,过了很久才道:“钟都这一生,开心的事不可谓没有,但是今天的开心最为特别。谢谢你。” 他如此郑重地说谢谢,倒让宇文玥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只是讪笑应了一声。 到了青阳宫大厅,宇文玥准备与高长恭分别的时候,高长恭忽然说道:“钟都救你只是出于本心,并没有借此接近你的意思。在突厥路上相遇,也只是意外,我的确调查过你,但也没有想借此利用你的意思。” 宇文玥愣住了,半晌才道:“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高长恭缓缓笑道:“你说在还没有正式对立之前,你想将我当成朋友。那么……我也一样。” 宇文玥看着他,嘴角渐渐勾起,最后笑着往他肩上拍了一拳:“好!在还没有正式对立之前,你斛律钟都是我宇文玥的好朋友!至于突厥公主,我们各凭本事吧!” 高长恭看到宇文玥坦率的样子,一瞬间居然有股冲动,也想将自己的真实名性告诉她,但话到喉间,却被他咽下。 他和她终究还是站在对立面,只是现在是朋友而已。 终有一天还是会敌对。 ------------ 015 突厥格斗 被留下的只剩了二十人,五天之后,阿史那俟斤出了第三轮的比赛——突厥格斗。 突厥人个个好斗,而格斗便是他们平时最喜爱的竞技之一。两人在一个台子上,赤手空拳相互打斗,直至另一个人被打趴下或求饶。这是不依靠任何人的、实打实的比赛。 宇文玥看着那个大大的台子,满脸期待,大周可没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呢。 “你的伤口全好了吗?”高长恭走进,低声问道。从赛马比赛那天后,他们俩成为了暂时的朋友,高长恭也就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 “全好了,没事!”宇文玥灿烂地笑。 本来心情很不错,可当武士高喊开始抽签时,宇文玥却担忧起来。会不会与高长恭抽到同一组?这样的话,朋友缘分也便结束了。 高长恭走过她身边,声音飘渺地传过来:“一切随缘吧。” 二十个人走到一起,武士拿了一个筒子,上面插了二十根签,每根签下端分别写着二十个人的名字,抽到了谁的名字便与谁格斗。若是抽到了自己的,便放回重新再抽。 轮到宇文玥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拿了边缘上的一根签。 缓缓拿出来,一看,宇文玥不由得高兴地冲着旁边的高长恭道:“斛律钟都,看到我们的朋友缘分不止这五天嘛!” 高长恭也淡淡笑开,然后也伸手抽了一根。 格斗比赛开始,前几对都斗得十分惨烈,甚至有一人差点死掉。轮到了宇文玥,她轻笑,随即跃上了台子。 武士报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也跳了上来。 说实话,这些天,宇文玥一直未曾留意那些一同前来求亲之人,甚至很多都不能叫出名字。但是当她的对手跳上来时,她却隐约有印象。 是那天率先介绍自己的紫衣男子。 没有见过突厥公主却百般奉承的部落王子。 宇文玥对他的印象仅仅是——不诚实。 “在下沈易。”宇文玥双手抱拳,微微弯腰,以中原江湖之礼打了招呼。 那人回以突厥之礼,笑道:“在下祜努尔。” 武士道:“可以开始了。” “请。”宇文玥翩翩而立,尔雅笑道。 祜努尔也不客气,下盘发力便冲了过来。 宇文玥看似稳稳地站在那里,可当祜努尔快要接近她时,却一个鹞子翻身,跳到了另一边。宇文玥知道,论力气,虽然她从小习武,力气绝对不小,但她还是绝比不上突厥人祜努尔,所以她只能巧取。 从祜努尔那天率先起来发言来看,宇文玥便猜测他是一个沉不住气之人,今日果然如她所料,他扑了空之后,面上隐不住阴郁之色。 宇文玥暗笑,这么沉不住气,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于是宇文玥主动攻击,待祜努尔扑过来时,又利用自己轻巧的轻功绕过他。祜努尔气怒不已,愈加蛮力冲了过来。 在另一个角落里,静静坐着美丽的突厥公主。阿史那桑明知道自己与“他”不可能,今天却还是忍不住过来了。她的目光追随着沈易,随着“他”的身形不断移动,看到祜努尔扑向“他”,便为“他”担忧。 阿史那俟斤看到女儿装扮成丫鬟独坐一旁,便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女儿,这两轮比赛你可有中意之人了?” 阿史那桑吓了一跳,目光赶紧从沈易身上离开,却不敢看阿史那俟斤,怕自己会掩饰不住心虚。 “还、还没有。”阿史那桑结结巴巴道。 阿史那俟斤信以为真,也就不再逼问,只是目光转到了台子上,刚好看到宇文玥躲过祜努尔,顺便给他重重一击,击得祜努尔狠狠摔到了地上。 “唉,”阿史那俟斤叹了口气,“没想到周国与齐国的使者都这么难缠,射鹰难不倒他们,赛马难不倒他们,如今看着格斗,怕是也难不倒他们……” 见阿史那俟斤这样,阿史那桑心中不忍,眼神飘过台上那人,收回时眼中已无爱慕之意,只剩下了淡定与理智。 她淡淡笑道:“父王别急,到了最后说是让女儿自己选就行了。这样,任他们闯到了几关,也无法将女儿迎娶回去。” 阿史那俟斤眼睛一亮,笑叹道:“父王真是老糊涂了!对啊,决定权在我们手上,他们又能如何?” 顿了顿,阿史那俟斤又问道:“现在突厥人擅长的比赛项目都已经完了,接下来该怎么考,女儿你可有想法?” 阿史那桑低头噙了一口茶,深思一会儿,抬起头道:“武斗已经完了,我们何不智斗?” “智斗?”阿史那俟斤疑惑。 阿史那桑只是低低一笑。 此时,台子上的格斗已经接近尾声,祜努尔被击在地上,鼻青脸肿,十分狼狈。 宇文玥道:“祜努尔,你还是认输吧,这样可以少受一点皮肉之苦。”再打下去,她都不忍了。 祜努尔“呸”了一口,硬撑着爬起来:“身为突厥男子,岂有认输一说?” 他又不屈不饶地攻了过来,宇文玥无奈,直接迎了上去,给了他最后一击。 当然,没有将他打死,只是打晕而已。 武士将祜努尔抬了下去,宇文玥轻巧地从台上跳下,经过高长恭的身边时,打趣道:“争气点哦,虽然不想和你正面为敌,但我也不愿你停留在这里。如果这样,我会鄙视你的。” 高长恭但笑不语,喝了一口茶,淡定地看接下来一组的比赛。 到了高长恭时,宇文玥发现自己刚刚的担心完全是多余。高长恭躲的时候比她更轻巧,攻击的时候却比她更有力。高长恭的对手,比祜努尔倒霉多了。 格斗比赛进行了整整一天,最后剩下了包括宇文玥和高长恭在内的十人。 阿史那俟斤看着这些人,笑道:“各位公子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本王很欣赏。经过了这几轮比赛,想必各位公子都累了,且休息十天。十天之后,我们再开始比赛。” 回到青阳宫,小谢惊喜地拉着宇文玥道:“公主!长安来信了!” 宇文玥开心不已:“拿给我看看!” 一封洁白的信从小谢怀里掏出来,宇文玥认得,这是宇文直的笔迹。 ------------ 016 月下公主(1) 信封上写了“吾妹阿玥亲启”六个字,字字飘逸诡谲,绝对是这世间上没人能模仿的风格。 宇文玥拿着信进了房间,打开信封,细细摊开。 “阿玥: 在突厥过得可好?有无闯祸?肩上的伤可曾好些了?离宫万里,千万保重自己。能否迎回突厥公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皇兄、五哥和我都在等你回来。 宇文直” 宇文玥看完信,扑哧一声笑出来,字虽是宇文直写的,可这哪是宇文直会说出来的话啊?也就那“有无闯祸”是宇文直想对她说的吧? 她其实都能猜到当时写信的画面了,定是她六哥宇文直听闻了她肩膀受伤的消息,写了一封信来呵斥她,结果被四哥宇文邕和五哥宇文宪看到,便强迫他改成了对她的慰问关心。 想到六哥在四哥和五哥的注视下无奈地写下这些话的情景,宇文玥顿时乐不可支。 只是当她回去那一天,宇文玥摸了摸已经差不多好了的伤口,背上一麻,她一定会被宇文直整死的! 晚上,宇文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面向高长恭房间的窗户也关了,屏神静气地开始回信。 反复修改了很多遍,地上扔遍了废纸,宇文玥终于写出了一封家书。伸了个懒腰,宇文玥准备上床休息了。 “公主!不好了!”小谢在外面用力拍门。 “怎么了?”宇文玥睡意顿起,便走便打呵欠,到了门边打开门,见小谢一脸惶恐。 “公主……”小谢急得要哭了,“晚膳之后,阿喵就不见了。你要回房间写信,我不敢打扰,便自己出去找阿喵。平时阿喵也会偷偷跑出去玩,但走跑不远,至多半个时辰就会回来。可是今天,我在外面找了一个时辰了,嗓子都喊哑了,都不见阿喵出来……” “你……”宇文玥心中焦急,本来想训斥小谢的,但见到她眼中水雾氤氲,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便拍着她的肩膀道,“算了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将阿喵找出来。叫上我们带来的那两个人,我们四个人分开找。” “好。”小谢应了一声,便跑出去找人。 宇文玥也急冲冲地走出了青阳宫。 天色昏暗,好在突厥皇宫里的人普遍睡得比较晚,所以现在还有很多宫殿灯火通明。 宇文玥先从青阳宫附近找起,从一座宫殿找到另一座宫殿,穿过长长短短的幽静昏暗的小道,直到将此次可汗为求亲使者准备的宫殿全部找了一遍,还是没能发现阿喵的身影。 这个臭阿喵!到底跑哪去了?宇文玥一边心里暗骂阿喵,一边却止不住害怕起来,会不会阿喵被人抓走了?或者落水了?它……会不会有危险? 这样想着,宇文玥加快了步伐,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了好几个弯弯绕绕,来到了一处她从没到过的地方。 “阿喵!阿喵!”宇文玥边走边喊。 “喵呜——!”长长的猫叫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也让宇文玥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地。 “阿喵,你这只笨猫!”宇文玥拐了一个弯,朝着声音源头走去。 刚刚拐过那个弯,宇文玥便猛然愣住,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这里怎么有个人?! 一座低矮的装饰性石山上,居然坐了一个人,那人身姿窈窕,墨发一路垂下来,应是个女子。 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月光正巧撒在这女子脸上,宇文玥便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眼睛很大,眼窝有点低陷,鼻梁很高,嘴巴小巧精致,组合在一起,标准的突厥面貌,而且应当是突厥中的美女。 宇文玥逆着光,因而阿史那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刚刚听到了远处的呼喊声,也听到了阿喵的回应,便举起怀里的阿喵:“原来这猫儿是你的。” 宇文玥不知阿喵怎么跑人家怀里去了,便快步走上前,从她怀里接过阿喵,警惕问道:“这位姑娘是何人?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处?阿喵怎么跑到了你怀里?” 阿史那桑这才看清,原来这人竟是她近日朝思暮想的“沈易”! “是你!”阿史那桑忍不住喊了出来,原来陪了她一晚的小猫儿是沈易的猫,想着想着,她竟然生出了些许欢喜。 “姑娘认识我?”宇文玥奇道。仔细看了看,宇文玥确信自己并不曾见到过眼前这个女子。 夜色里,阿史那桑悄然红了脸,想了想说道:“我是……伺候公主的婢女,在求亲大赛上曾见过沈公子的英姿。我今晚心里怀着心事,便来这里闲坐。后来,这猫儿便出现了,它似乎通人性,见我凄苦,便陪我坐在这儿。我着实喜欢它,便将它揽入怀,相互取暖,抵挡一些春夜的凉气。” 阿史那桑说得真切,宇文玥这才发现她眼中泪痕未干,眼睛似乎已经肿了,定是哭了很久了。 宇文玥顿时生出恻隐之心,将阿喵抱在怀里,几步跳上石山,坐在阿史那桑旁边。 “姑娘有何难过之事,不妨和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呢。”宇文玥侧过脸望着她道。 暗夜里,阿史那桑的脸更红了。宇文玥忘了自己的男子身份,因此一切做得自然,而阿史那桑却并不知道她的女儿身,此时宇文玥望着她,两人几乎鼻息相闻。 男女授受不清,阿史那桑悄然往旁边挪了一点,低垂下头,迟迟没有说话。 宇文玥估摸着自己方才太过冒失了,人家跟你不熟,你却让人家对你说出心里话,这不是在为难她么? 于是宇文玥摸了摸鼻子,颇感抱歉地说道:“方才我的话有欠考虑了,我的本意并不是想窥探姑娘心事,如果姑娘不方便说,那便不说罢了。只是这春夜寒冷,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阿史那桑心里一热,她并不是不愿告诉沈易她的心事,而是她没有想好……怎么说。可沈易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柔声劝她回去,莫着了凉。阿史那桑鼻尖一酸,突然拉住准备跳下石山的宇文玥,鬼使神差地说道:“沈公子,你可以留下来,听我说说话么?” 宇文玥闻言止住脚步,重新坐回原处,笑道:“当然可以。” 漫天的星辉洒在两人身上,阿史那桑沉吟片刻,缓缓启口:“今日是我姐姐的忌日。” 宇文玥一愣,顿时想起自己的两位哥哥,感同身受,心里堵了一块,想说些什么劝诫,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只有沉默下来,静静地她继续说。 ------------ 017 月下公主(2) 阿史那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慢慢陷入深远的回忆中:“我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道,女子在爹娘眼中多是不如男的。我爹爹为了得到那些微薄的彩礼,便将我的姐姐们相继嫁了出去。” 阿史那桑知道自己与沈易的遥远距离,便不准备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她所说的也都是突厥内部的事情,实在不宜让沈易了解。所以,她将一切都稍稍换了措辞。她的那些姐姐们,也就是那些突厥的公主,都被阿史那俟斤嫁到了不同的部落。那些“微薄的彩礼”,便是阿史那俟斤想要得到的东西——部落的稳定。 阿史那桑停了停,又继续说下去:“我的五姐姐与我并非一个母亲,但是却是众多姐姐中与我最亲的一个。三年前,她远嫁了。没到半年,就传回了五姐姐病死的消息。爹爹只重视儿子,众多女儿中,恐怕也只对我比较宠爱,因为我早逝的母亲是他一生最爱的女子。五姐姐身前并不得爹爹宠爱,因此死讯传回来,爹爹不愿与那家人闹翻,便不再追究此事。可是我知道,五姐姐并不是单纯地病死,她以前给我写过信,她说她在那边生活得并不好,那边的人没有一人关心她。我猜,五姐姐重病了,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而她心中又抑郁难解,才会最终……” 无论是中原的公主,还是突厥的公主,得到的都不仅仅只是尊贵的荣耀,相应的,她们有时也会被当成政治的筹码。 阿史那桑的五姐姐便是古往今来众多的政治牺牲品之中的一个。 五公主被阿史那俟斤嫁入了一个部落,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那人并不爱她,孤苦伶仃的她委曲求全地活着,却终日以泪洗面,最终让病魔夺去了生命。病重之时,她咬牙爬起病床,含泪写下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了她最亲的妹妹阿史那桑,倾诉她心中的不甘和对生命不公的痛恨! 那封信到了阿史那桑手中时,五公主却已经离开了人世。阿史那俟斤为了稳定部落,没有追究这件事。事实上,要说追究,该如何追究呢?追究那个王子对五公主太冷淡?归根结底,是阿史那俟斤自己将五公主送过去的啊! 阿史那桑苦笑一声,怔怔地落下泪来:“今天是五姐姐的忌日,可是爹爹近日来正在为我寻觅良人,为了不招惹晦气,爹爹索性连五姐姐的忌日都不过了。姐姐在地下,该……多孤单啊……” 宇文玥紧咬着嘴唇才能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她把阿喵放在一旁,将阿史那桑揽入怀中,轻声安慰:“你的五姐姐不会孤单,因为有你啊,因为有你在想着她,为她难过。” 阿史那桑顿时心跳如雷,她没想到沈易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举,居然、居然……将她拥入了怀中。她几番欲推开沈易,可最终都贪念“他”怀中的温暖,想多汲取一些。 宇文玥更加放柔了声音:“你知道么,无论一个人有多不幸,她能在死后得一人终生怀念,她来这人世一遭,就算不得什么也没有。只要你不忘了她,你的五姐姐就一直活着。” 阿史那桑心弦一动,声音也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真的么?” “真的。”宇文玥放开她,指着天边的星星道,“你看,也许你的五姐姐已经化作了天边的一颗星,此时正看着你呢!” 阿史那桑循着宇文玥的指尖看去,今夜星光灿烂,少有的明亮炫目,果真是姐姐在看着她么? 宇文玥呼出一口气,将方才的难过都咽下去,尽力让自己语气轻快:“我也有两个哥哥走了,每次想他们的时候,我都会看看天空,我一直觉得,他们肯定化成了星星,每天晚上都看着我呢。” 阿史那桑一震,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也失去了亲人。 “逝去的都已经逝去,你只能将他们好好放进心里,仔细珍藏。最要紧的是把握现在,一定要过得好好的,他们才会安心,”宇文玥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阿史那桑,“知道么?” 阿史那桑眼眶一热,有些哽咽:“过得好好的?我也许做不到……我爹爹让我自己选择良人,可是我喜欢的人……”阿史那桑鼓足勇气,对着宇文玥说道:“可是我喜欢的人,和我隔了千万里之遥。” 不仅仅是阿史那俟斤不允许,就算他让她嫁到周国,她要嫁的人也不会是使者沈易。 没想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居然已经藏了心上人,宇文玥一愣,随即认真对她说:“如果你真的很爱他,即使隔了千万里之遥那又怎样?只要能多靠近他一点,那么就跋山涉水又何妨?” 这是宇文玥对爱情的看法,不惧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只要离自己爱的人近一点。 阿史那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道:“可是……我的女子啊。”女子的婚姻向来掌握在父母手中,即使父亲疼爱她,这也不代表她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宇文玥目光灼灼,眼中盛了万千星光,她豪放笑道:“女子又如何?女子的幸福也该自己争取!” 看着宇文玥,阿史那桑心里渐渐明朗,她发自内心笑了,笑得倾国倾城:“沈公子所言极是,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宇文玥也笑得眉目弯弯,“那现在我们回去吧,夜风寒冷,小心着凉。” “不。”阿史那桑摇了摇头,指着天边星光,嘴角勾起,“我想陪我五姐姐再呆一会儿,公子先回去吧。”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不妨,我在宫中当差多年,很多人都认得我,没关系的。” “那你小心,早点回去啊。”宇文玥叮嘱她。 阿史那桑清浅应道:“嗯。” 宇文玥渐渐走远,阿史那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清明。 跋山涉水,离所爱之人近一些。 如果嫁给了周国的皇帝,自己便能和“他”近一些了。 沈易说得对,女子的幸福须得靠自己争取,与其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不如嫁给另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至少能离自己爱的人近一些。 父王,女儿孝顺了一辈子,这次,请恕女儿不孝。 ------------ 018 四难使者(1) 不久,阿史那俟斤便在中庭接见了最后留下来的十个人。 他双手抚在虎椅两侧,十分威严地看着下面之人,却陡然笑了笑,说道:“诸位公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本王很高兴诸位为了小女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今日。本王甚为疼爱我的女儿,她要嫁之人自是要她自己喜欢,所以接下来的比赛便由我的女儿出题,请诸位做出解答,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地下一片附和之声。 “如此当然最好,早就听闻阿史那公主才思出众,今日吾辈得以一见,也不枉我们辛苦至今!”一个穿着棕黑袍子的人高声说道。 底下又是一片赞同。 宇文玥也高兴不已,她早就想见见突厥的这位公主了,也想好好了解一下她的品性,看她如果嫁过去,是不是能安分守己,会不会……为难李娥姿。 阿史那俟斤却是高深地笑了笑,起身道:“诸位随本王走一趟吧。” 众人纷纷跟上,来到了后院的一个园子里。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小巧的亭子,而亭子外围却被层层纱幔围绕,隐约可见里面有两道人影,一道坐在凳子上,而另一道侍立在旁。 阿史那俟斤指着亭子道:“坐在里面的那人便是小女。” 宇文玥失望地垮下脸,原来还是见不到突厥公主的真面目啊! 高长恭走过她旁边,意味不明道:“公主哪能轻易让人见到。” 宇文玥愣了愣,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好哇,高长恭居然讥讽她这个公主四处抛头露面?!她几步追上去,想暗地里给高长恭一肘子,让他知道公主肘的厉害。才刚走过去,就听得阿史那俟斤道:“诸位请坐。” 宇文玥无奈地放弃了这一做法,坐在了高长恭旁边的椅子上。 暗暗拿眼睛瞥过去,宇文玥嘴角勾了勾,和高长恭相处得久了,才知道高长恭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得那般冷漠。 突厥公主坐在亭子里,他们一干人连同阿史那俟斤坐在亭子外。既然突厥可汗都和他们一样,在座之人也无人敢抱怨。再加上阿史那俟斤让人提前在他们坐的椅子上加了一层虎皮,又每人给了一个小手炉子,因而在早春露天而坐也不是很冷。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突厥公主出题。 从“沈易”一来,阿史那桑的眼睛就放在了“他”身上,她相信以沈易的聪明才智,答对她所出的题目不是问题。 于是她轻启薄唇,柔声道:“今日这第一道题,便是请各位想办法将一根柔软的绫缎穿过明珠的九曲孔眼。” 阿史那桑话音刚落,便有十人从一旁列队走出,每人手中端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放了一根细小的绫缎和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明珠。 阿史那桑接着解释道:“这个明珠内有九曲孔眼,请各位将绫缎穿过九曲孔眼,明日此时将穿好的明珠交到这里。”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宇文玥也拿着那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傻了眼,左看右看也不得其法。 高长恭一手拿着明珠,一手拿着绫缎,凝神沉思了片刻,眉头微皱。 “诸位可听明白了要求?”阿史那俟斤及时出声打断他们的议论,“如果听明白了,便请诸位回去吧,明日此时我们在此处公布结果。” 在场之人虽一时没有头绪,但此时谁也不愿站出来抗议这个题目,于是纷纷起身离开。 宇文玥戳了戳高长恭的手臂:“哎,别想了,先回去吧。” 高长恭这才如梦初醒,跟着宇文玥一起往回走。宇文玥见他走路都在沉思,几次冲动想问一下他如何想的,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们是对手,高长恭巴不得她就此出局呢,而且她宇文玥也不屑窃取别人的思考成果。 各自回了房间,宇文玥唉声叹气地朝小谢说了此次的题目,小谢想了半天,也没有法子。宇文玥一手拿着明珠,一手拿着绫缎,索性躺倒在床上,左看右看,越看越心烦。 小谢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悄然退了出去,等到了晚膳十分,她才端了饭菜进来,此时宇文玥还眼盯着明珠,似乎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公主,先歇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想吧。”小谢劝道。 宇文玥揉了揉脑袋,叹气:“明天很快就来了,我还是想不出穿珠的办法!唉,说什么机灵古怪,其实我就是个榆木脑袋!”说着便敲打起自己的脑袋来。 小谢忙上前阻止:“公主你别这样!”看见宇文玥这样难受,小谢也跟着难受起来:“如果我能变小就好了,那我就能握着绫缎跑到九曲明珠里头去,也许就能将绫缎穿好了。” 宇文玥被逗乐了:“小心在九曲明珠里迷路,到时候可没人来救你!”话音甫落,宇文玥一惊而起,她知道将绫缎穿过明珠的方法了! “小谢,去拿一些蜂蜜来!”宇文玥吩咐道,然后自己匆匆出了房间,带着一盏灯出去。她蹲在墙角,就着灯光找蚂蚁,可是灯光太暗,无奈她只有放弃寻找,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玥便在墙角等地方放了一些蜂蜜,很快,一群蚂蚁聚集而来,她抓了一只大蚂蚁回了房间。 将九曲明珠放在桌子上,又将绫缎小心翼翼地捆在了蚂蚁的脚上,把蚂蚁放在明珠的一个入口,然后宇文玥在另一端涂抹了一大滴蜂蜜。 一切就绪,宇文玥和小谢静静地等着。 蚂蚁进入了九曲洞,只闻到对面飘来蜂蜜的香气,便一路循着味道而去,自然,捆在它脚上的绫缎也一路穿了过来。 “成功了!”宇文玥高兴地取下蚂蚁脚上的绫缎,吩咐小谢,“将蚂蚁放生吧。” 小谢将蚂蚁放生后,宇文玥将已经穿好的九曲绫缎放入小盒子,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前来的武士接他们过去。 高长恭也出来了,身后的阿九手上也捧了一个盒子。 “你也想出来了?”宇文玥心情大好,问道。 高长恭笑了笑:“看来我们还不至于这么早为敌。” 到了昨天见面的地方,十个人当中有两人没有穿好明珠,还有一人索性不来了,所以这一道题目只有七人成功了。 阿史那桑见“沈易”成功穿好了明珠,心内欢喜,不自觉地笑了笑。 然后,她缓缓说出了第二道题目。 【注】:蚂蚁穿珠的故事并非我原创,而是取自唐朝时“五难求婚使”的故事。 ------------ 019 四难使者(2) “这里有七根头、尾一般粗的木棒,请各位辨认出头梢。”阿史那桑说话间,早已有武士抬了七根木棒过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上。 阿史那桑笑了一笑:“还是老规矩,明日此时请各位将木棒带来,标上头梢,如何?”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纷纷笑着应了一声,随后七个武士每人抬了一根木棒,跟随着使者回宫殿。 在阿史那桑说出题目的那一刻,宇文玥惊愕了一瞬,这个题目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嘛,小时候宇文直就曾经用这个问题考过她,当时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结果宇文直将那一截木棒扔进了水里,她才明白过来。 因了那件事,她被宇文直嘲笑了很久,因此宇文玥对这道题目记忆特别深刻。 回去的路上,宇文玥禁不住嘴角上扬,甚至哼起了北周的民间小调。 她还偷偷斜眼睨了一会儿高长恭,也不知道他想没想出来。 如果高长恭想不出来,就此止步,那么她和他也就不必正面作对了,这样也好…… 宇文玥想得越发出神,连高长恭何时停下来了都不知道。她走出几步,才发现高长恭站在她身后几步远。 “怎么不走了?”宇文玥退回来问道。 “把这根木棒扔下去。”高长恭对着身后扛着木棒的武士道。 宇文玥这才发现,路边有一个观赏的小荷塘,原来高长恭已经找到了答案。 武士犹豫了一瞬,最终在高长恭的目光下将木棒扔了下去。木棒有一端略沉了下去,另一端略微浮在表面。 “木棒头重尾轻,因此沉在下面的那一端便是头,而浮在上面的那一端便是尾了。”高长恭看着荷塘里的木棒缓缓说道。 “喂!斛律钟都,你怎么、怎么在我面前演示啊?”宇文玥觉得莫名其妙,他不怕她也效仿吗?虽然她早已知道方法…… “你已然知晓方法,钟都又有什么好隐瞒的?”高长恭微微笑了笑。 宇文玥瞠目结舌:“你、你怎么知道?” “你一路走来,脸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之貌,钟都便是不想知道也难。” 原来这个人还会观色猜心,不简单啊不简单…… 第二天,又有两人没有找出方法,如此一来,最终只剩下了五人。 “沈易”果然一路过关斩将,阿史那桑不由得美目微扬,说话声也轻快起来:“今有一百匹母马和一百匹马驹,请问各位如何辨认这一百匹母马和一百匹马驹的母子关系。” 这时一直沉默的阿史那俟斤插嘴道:“要准备五百匹母马和五百匹马驹供诸位演示着实劳心劳力,本王便偷个懒,无需现场演示,诸位回去之后,将分辨方法写在纸上,交给小女如何?” 宇文玥听完题目,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也太简单了吧,将马驹与母马分开关了几天,再放出来,马驹自然便自己去找母亲喝奶了。” 宇文玥一说出口便惊觉失言,忙捂上嘴巴左右张望,好在她刚刚说话声并不大,又刚巧赶上阿史那俟斤说话,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阿史那俟斤身上。 她放下了心,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得旁边的高长恭轻叹:“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多谢沈公子提点。” 什么?!他居然听到了!宇文玥一张脸马上垮了下来,这叫什么?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高长恭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轻笑起来。 “笑什么?!”宇文玥一脚便踹了过去,高长恭轻松躲开。 不过气愤也只是一时,宇文玥后来想到,反正没有自己刚刚说的一番话,以“斛律钟都”的才智,最后也能想出办法来。 好吧好吧,最好将大家都淘汰掉,就让她和高长恭正面相斗吧!斗就斗,你还真把他当朋友了不成?宇文玥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心里一片乱糟糟。 又到了第二天,每个人都将自己想到的办法写在了条子上,交了上去。 五个人当中,有两个人的办法根本无法正确地区分马驹和母马,自然,大庭广众之下,阿史那俟斤也无法将他们留下。 最终,只有宇文玥、高长恭和一个突厥人站在了小亭子前面。 阿史那俟斤心里暗暗气恼,怎么武斗、智斗都难不倒这两个齐国和周国的使者呢?还好,最后还留了一个他们突厥人。阿史那俟斤认识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名叫穆萨青,他的父亲是突厥西边的一个部落的首领,去年来进贡时曾带上了他,而那时穆萨青的出众才华便让阿史那俟斤有了深刻印象。 宇文玥从比赛之初,便一直没有认真研究过这些人,因而对穆萨青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他居然一直默默无闻地走到了今天,绝对是一个隐忍而且城府极深之人。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穆萨青的长相倒是突厥的标准长相,但是却多了一分中原的文雅,看上去十分良善。 阿史那俟斤进了小亭子,问阿史那桑:“女儿,你还有什么题目要出吗?” 阿史那桑摇摇头,眼睛偷偷隔了纱幔看了“沈易”一眼。 阿史那俟斤沉吟片刻,目光深邃:“那好,明日父王便来出最后一道题。” “父王还留了题目?”阿史那桑愕然,大惑不解。她原本以为父亲已经没了题目,准备让她直截了当地选择穆萨青。方才她都已经做好反抗的准备了。 “当然,”阿史那俟斤笑了笑,“由你自己来选那是最后的无奈之举,但父王还有一个办法,或可淘汰他们两个,这样你嫁给穆萨青便更加名正言顺。” 阿史那桑不知父亲打的什么主意,眼中透出了一丝担忧。 【“五难求婚使”又称“六难求婚使”,我觉得叫“六难求婚使”或许更加准确。唐朝时,禄东赞为了松赞干布去迎娶文成公主,受到了唐太宗的故意刁难,最后他一一化解,因而成为典故流传下来。某九在这里选择了四道题目,前面三道已经写了后面那一道虽然是同一个题目,但解决的方式不一样,会有意外惊喜,希望大家能喜欢】 ------------ 020 四难使者(3) 这一天天气出奇地好,湛蓝湛蓝的天空,偶尔飘来柔柔的微风,清爽怡人。 阿史那俟斤派人请来了宇文玥、高长恭和穆萨青三人,在突厥皇宫最大的庭院里,整齐地站着大约一百来个女子。 这些女子穿了一样的衣裳,戴了一样的发饰,画了一样的妆容,连身形都差不多。仔细瞧了,这些女子的脸型都是十分标准的突厥样子,非常美丽。 宇文玥和高长恭都微微诧异了一秒。 阿史那俟斤掩下得意,轻咳了一声道:“这里站着的一百位女子,都是突厥数一数二的美女,小女也处在其中。三位谁若是能从这一百人当中找到小女,那么本王便将小女嫁给他。” 这就是他迟迟不让阿史那桑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原因之一。而阿史那桑越是神秘,便越显得尊贵,以后嫁到部落里去也就更加无人敢得罪她,这也是阿史那俟斤的考量之一。 宇文玥听了这话,瞪大眼睛,心里止不住气愤。阿史那俟斤这摆明是故意!且不说这里有一百人,难度何其之大。她和高长恭都是中原人,与突厥的审美观肯定不尽相同,即便突厥公主被称为“突厥第一美人”,他们两个人找出他们认为最美的女子,却也不一定便是真正的突厥公主。 被其他女子层层环绕的阿史那桑担忧地绞了绞手指,想起了昨天晚上阿史那俟斤对她说的话。 “父王已经派人将你的画像送去给了穆萨青,所以明日他一定能找出你,你就不必担忧了。” “父王,”阿史那桑忍不住说道,“您当初不是说过么,让女儿自己挑选郎君。” 阿史那俟斤无奈地叹了口气:“谁叫你这丫头当初出了那么几个刁钻古怪的题目,大部分人都淘汰了,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他突然想起什么,严肃问道:“女儿,莫不是你想嫁去齐国或周国?!” 阿史那桑一惊,下意识反驳:“不、不是!” 阿史那俟斤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怎么问父王这个问题?莫不是你已经有了中意之人,而他已经被淘汰了?” 阿史那桑苦笑着摇摇头,她中意之人怎么会轻易被淘汰?只是……明天“他”会不会认出她呢? 看着宇文玥错愕的样子,阿史那俟斤不由得更加得意:“三位公子现在便开始吧。” 宇文玥瞪了他一眼,率先走进层层叠叠的人群,其他两人也跟着慢慢踱步观察。 一百人看得宇文玥眼睛都要花了,她时不时地揉揉眼睛,在一百人当中走来走去。 阿史那桑越来越紧张,因为……“沈易”离她越来越近了…… 宇文玥从阿史那桑身旁经过时,本来没有注意到她,可就是往突然的惊鸿一瞥,她猛然看到了阿史那桑! 这不是那天晚上遇到的突厥公主的侍女么? 宇文玥停了下来,凝神打量她,而阿史那桑也盈盈地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 她……真的是侍女么?宇文玥狐疑地看着,心里忽然跃上一个念头——她是突厥公主! “可是爹爹近日来正在为我寻觅良人”…… 那天晚上她说的话渐渐清晰地跃上宇文玥的脑海,是了,这样便说得通了,眼前这个自称侍女的女子其实就是突厥最小的那个公主,阿史那俟斤最近不正是在为她招亲么?而她五姐姐的命运,不正是很多公主所背负的命运么——和亲或者联姻,为了政治牺牲自己的幸福。 “可是我喜欢的人,和我隔了千万里之遥”,原来她也是一个苦命人,还是逃不开公主的宿命么? 宇文玥愣在原地,眼前这个女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对她而言,周国无异于牢笼,她要选她么,她要将她亲手推入周国皇宫这个牢笼么? 然而阿史那桑却对着她盈盈笑开,似乎在恳求宇文玥……选她。 你真的愿意跟我去周国?宇文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知道突厥公主能看懂她的意思。 阿史那桑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幅度之小,恐怕没有人能注意到,然而宇文玥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宇文玥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 拉起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手也拉住了阿史那桑的另一只手腕,而一道声音也响起在这里:“在下以为,这便是突厥公主了。” 画面很诡异,宇文玥拉着阿史那桑的左手,穆萨青拉着阿史那桑的右手,而高长恭站在阿史那桑身边,看着她说了上面那句话。 他们三个人居然都认出了突厥公主。 宇文玥瞪了瞪高长恭,这个家伙,居然每次都和自己不相上下! 高长恭收到她的怒瞪,只是微微笑了笑。突厥公主十分美丽,而其他九十九名女子也不差多少,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审美与突厥人是否一样,所以他索性不去看哪个长得美。他将注意点放到了手上。身为公主,自然是格外娇贵些,特别是阿史那俟斤最为疼爱的公主,肯定从小到大没有干过任何活,因此她的手,一定特别娇嫩。 他从这些女子中走过,只留心注意了她们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指,最后,他发现阿史那桑的手最白也最水嫩。 所以他确定了公主是谁。 阿史那俟斤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随即又舒展开,无妨,最后便让阿史那桑自己选吧,反正她知道自己该选谁。 为了方便,每个求亲之人都带了自己的小厮,而阿史那俟斤也默许了他们可以带一个自己的小厮方便出入。宇文玥和高长恭从来不带小谢和阿九,而穆萨青则每次都带了小厮,今天却没有带。 就在阿史那俟斤准备开口让阿史那桑自己选择时,穆萨青的小厮忽然匆匆跑来,因为他们三人的贴身小厮行动不受限制,所以那小厮径自跑到穆萨青身边,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穆萨青勾起冷笑,手上一使劲,宇文玥猝不及防,阿史那桑便被穆萨青拉了过去。 他行动很快,短短一瞬间,他便将阿史那桑扣在了身前,快速后退了几步,远离宇文玥和高长恭,以防他们出手。 站定后,他拿上小厮递上来的短刃,抵在了阿史那桑娇嫩的脖颈上。 阿史那桑只来得及一声惊呼,然后发现利刃离自己的脖子如此之近,似乎只要稍微动一动,利刃就能划破她的脖子。 “穆萨青!你这是做什么!”阿史那俟斤勃然大怒,怒中带了惊恐,他最疼爱的女儿居然被人用刀刃抵着! ------------ 021 部落叛乱 阿史那俟斤话音刚落,皇宫里的武士纷纷赶来,将穆萨青和阿史那桑围在中间,水泄不通,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也许是因为公主在手,穆萨青毫不惧色。 “我尊贵的可汗,您大概不知道吧,我们塔纳部落的军队已经到达了城外,马上就能攻进皇宫了。”穆萨青冷冷笑着。 阿史那俟斤更是大怒:“你们塔纳部落想叛变?!” 穆萨青讥讽地笑道:“哪个部落不想叛变?只是他们没有那个实力罢了!我们塔纳部落一路发展壮大,你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便千方百计地打压塔纳部落,当真以为我们会服气么?” 高长恭和宇文玥此时在包围圈的内圈,可以将穆萨青和阿史那俟斤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是突厥的内部事务,他们两个暂时还不能插手。 阿史那俟斤气得发抖:“本王就知道,不该给你们太多权力,部落有了权力就会起异心!可惜本王还是失策了,居然相信你们塔纳部落是真心来求亲的!” 穆萨青笑得十分得意,侧头看了眼阿史那桑:“阿史那公主的确是个美人儿,穆萨青十分仰慕,只可惜……”说话间,手中的利刃稍稍一动,阿史那桑优美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一线血痕。 “别动她!”阿史那俟斤失态大喊。 “父王,您不必管我!”阿史那桑嘶声喊道。身为公主,她明白自己的使命,可就在刚刚,她还想因为“沈易”而任性地想逃离自己的使命,然而现在,却连逃离都没有机会了…… 既然已经受制于人,她不想拖父王的后退,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国家受到损失,如果自己死了,那么父王处理起叛乱来应该容易很多吧? 阿史那桑这样想着,看了一眼阿史那俟斤,再看了一眼“沈易”,决然地闭上眼睛,身体猛然前倾,妄图自杀! “公主!”宇文玥猛然发现,大叫了一声。 同时,不知哪儿飞出来一个小石子,直直地砸在穆萨青的手腕上,穆萨青猝不及防,刀刃离阿史那桑远了些。 宇文玥第一时间便猜出了是谁扔出的那一个石子,不过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看高长恭一眼,便冲了上前。 高长恭比她更快,在她之前已经用手中的长箫击开了穆萨青的小刀。宇文玥便抢在这个时候一把拉过阿史那桑,将她护在怀里,迅速远离穆萨青。 他们配合默契,动作十分快,等穆萨青反应过来并反击时,宇文玥早已经将阿史那桑抢了过来。 阿史那桑当时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睁开眼,自己却在“沈易”的怀里,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悲喜莫变。 宇文玥将她安稳地放在地上,阿史那俟斤马上快步走了过来,真心诚意地说道:“沈公子,本王谢过你和斛律公子了!” “突厥不幸遭遇部落叛变之事,我们大周向来与突厥交好,自当鼎力相助!”宇文玥刚刚救阿史那桑时,只是出自本心,而且她与阿史那桑那晚相识交心,也算得上是朋友,她更不可见死不救了。然而听到阿史那俟斤的感谢,她忽然想起自己可是来求亲的,如今又救了他女儿,这下赶紧补了一句场面之辞,以此来提醒阿史那俟斤,“大周与突厥交好”,何不将女儿嫁给我们大周呢? 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被穆萨青缠住的高长恭,宇文玥默念,对不起啊对不起,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帮了忙,我却没把你算进去,谁叫、谁叫你自己不过来呢? 阿史那俟斤听懂了宇文玥的言外之意,却没有丝毫表示,而是唤来了武士,吩咐他们保护好阿史那桑和宇文玥,而后对她说道:“今日招亲之赛被意外打乱,请沈公子先去休息吧,待本王平息叛乱,自当做出决断!” 刚刚救出阿史那桑时,武士们便一拥而上,奈何穆萨青只缠着高长恭,高长恭便只有与之对打。此时,高长恭寻了一个间隙,终于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阿史那俟斤便也请高长恭前去休息,高长恭等人走后,阿史那俟斤面色沉稳,开始指挥安排武士,从各方面开始抗击快要打进宫的塔纳部落。 回去的路上,阿史那桑担忧问身边的武士:“塔纳部落带来了多少士兵,父王不会输吧?” “这……”武士不敢妄下海口,只有犹豫说道,“属下不知。” “放心吧,突厥公主,”宇文玥微笑,“你的父王不会输的!”阿史那俟斤那么老奸巨猾的样子,岂会轻易被一个部落打败,那么多年的“突厥可汗”可不是白当的。 阿史那桑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么?” 宇文玥点头:“当然!” 阿史那桑这才放下心来,想起刚刚“沈易”不顾安危地救她,不由得面色娇羞,垂目不语,良久才道:“阿史那桑谢沈公子刚刚相救之恩。” 高长恭沉默不语,并不为自己揽功。 宇文玥却不好意思了,她指指身边的高长恭,道:“其实救你的人不只是我啦,要不是斛律钟都当机立断地用石子弹开穆萨青的手,恐怕我没机会将你救出来。” 阿史那桑忙向高长恭道谢,然而一路上心里却只记得“沈易”将她抱在怀里的温度。 将阿史那桑安全地送回寝宫,宇文玥和高长恭一道往前走。 “你刚刚为什么会出手?”宇文玥问道。突厥发生了叛乱,其实他们两个,最好的办法便是置身事外,静待结果。若是阿史那俟斤赢了,便可趁机要求将招亲大赛继续下去,到时候穆萨青便视为淘汰者。若是塔纳部落赢了,招亲大赛便完全取消了,他们两个是周国和齐国的使者,塔纳部落自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他们便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想看见无辜的人丧命。”高长恭毫不犹豫地说道。 宇文玥心里一震,在这乱世,能遇见不去想个中利益,只是为了不想看见无辜之人丧命的人,太少了…… ------------ 022 她的决定 这场叛乱持续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虽然塔纳部落势力增长很快,也有了几个部落的加入辅助,但阿史那俟斤并不是吃素的,而且突厥大多数部落还是归顺他的,所以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阿史那俟斤几乎将整个塔纳部落的贵族掏空,重新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这一个多月,宇文玥和高长恭便一直住在青阳宫。宇文玥曾旁敲侧击地询问阿史那俟斤,是否需要周国的帮助,阿史那俟斤都果断地回绝了。宇文玥知道,阿史那俟斤还是不想与中原发生关系,于是她也就没再问,毕竟是突厥内部之事,她无权插手。 高长恭也是悠悠闲闲的,仿佛早就料到阿史那俟斤不会需要他们的介入。 叛乱基本上已经结束的那天晚上,阿史那桑来到阿史那俟斤的寝宫,那时阿史那俟斤正研究完地形图,疲惫地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很疲惫的样子。 阿史那桑阻止正要唤声的宫人,轻步走了进来,环到阿史那俟斤的身后,伸出双手为他轻轻揉着。 阿史那俟斤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她来了,因为他只给了她和她的母亲无需禀告、自由出入的权力。 “父王,这些天你很累了吧?”阿史那桑边揉边问。 阿史那俟斤叹了口气:“这还累不倒你父王,当初我与你娘亲四处征战的时候……”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语气一下子伤感起来:“若是你娘亲还在,多好。” 阿史那桑知娘亲是阿史那俟斤心口上的疤,于是忙把话题转过去:“父王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父王不饿,”阿史那俟斤睁开眼,对阿史那桑道,“自从你娘死后,父王便再也没有了晚上吃宵夜的习惯了。” 阿史那桑眉头微皱,自毁失言,又勾起了父亲的伤心事,不由得劝慰:“父王,母后都去了那么多年了,您就别再为此难过了,母后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 阿史那俟斤笑了起来,带着特有的沧桑:“你这孩子,尽拿你母后来压我。” 阿史那桑柔柔一笑,见父亲总算从伤感中走出来,便开始说正题:“父王,现下叛乱已平,而斛律公子与沈公子还留在突厥,这招亲大赛该如何收尾才好?” 阿史那俟斤狡猾一笑:“招亲大赛被叛乱搅了,这招亲大赛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听了此话,阿史那桑面色一僵。 阿史那俟斤拍拍她的手,哈哈大笑:“怎么,我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改日父王为你寻个最好的如意郎君!” 阿史那桑猛然跪了下来,咬牙道:“父王,女儿想嫁入周国!” 阿史那俟斤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沉声问道:“为何你突然想嫁去周国?周国有什么好的?” 阿史那桑垂目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女儿就是想嫁去周国。” 阿史那桑很少有这样倔强的时候,阿史那俟斤疑惑不解,突然问道:“是那姓沈的许了你什么?” 阿史那桑心里倏然一惊,随即恢复正常,淡声道:“沈公子能许女儿什么呢?女儿不过是想到外面走走,不想再天天困在宫里了。” “怎么?宫里不好吗?突厥不好吗?”阿史那俟斤有些心痛地问道,“难道……父王对你不好吗?” “不是这样的!”阿史那桑流下眼泪,哭道,“这一场招亲大赛,也算是集齐了突厥所有才貌兼备的公子哥儿,可是女儿对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既然都是女儿不爱的人,那么嫁给周国的皇帝又有何不可?女儿知道我这次任性了,可人的一生能有几次任性?求父王成全女儿的这次任性吧!” “起来,孩子。”阿史那俟斤将阿史那桑从地上带起来,沧桑地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离家那么远呢?那个素昧蒙面的周国皇帝怎么对你吸引力这么大呢?” 那是因为他身边有沈公子啊。阿史那桑在心里幽幽地接了一句。 听到阿史那俟斤的话里似乎有转机,阿史那桑忙道:“这次塔纳部落的叛变导致我们元气大伤,如果能与周国联盟,那么我们便不必担心短时间内还会有部落叛变了。” “的确是这样。”阿史那俟斤无奈地说了一句。 其实在平息叛乱后,他在想如何处理招亲大赛时,就已经想到,如果与周国或者齐国联盟,他的势力将壮大不少,那么那些在突厥元气大伤时蠢蠢欲动的部落便不敢再轻易叛变了。可是,他当时想的是绝对不能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所以这个念头便被他果断抛弃了。却不曾想,阿史那桑竟自己跑过来了。 “孩子,父王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真心想嫁到周国去,而不是想为了突厥牺牲自己吗?”阿史那俟斤问。 阿史那桑轻轻地笑开来:“在万分必要的时候,女儿会为了我的国家牺牲自己,可是这次不是,女儿是真的想嫁到周国去。” “……好。” 翌日,阿史那俟斤与阿史那桑亲自去了青阳宫。 宇文玥心里嘀咕,心想这老奸巨猾的阿史那俟斤该以什么理由打发掉她和“斛律钟都”呢,此时阿史那俟斤忽然开口道:“小女已经决定,愿意跟随沈公子嫁入周国。” 这下不仅宇文玥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向来波澜不惊的高长恭也惊诧了。 “公主愿、愿意跟我回周国?”宇文玥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阿史那桑略微红了脸,细声道:“阿史那桑愿意随沈公子去周国。” 阿史那俟斤闭了闭眼睛,怜爱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这个他宠了十六年的女儿、这个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以后将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以后父女想见一面,都难了…… 再过了几天,宇文玥和阿史那桑将踏上去周国的行程,而高长恭则将无功而返。 这一趟突厥之旅一去便是几个月,当即将远离这片土地时,宇文玥倒突然有些不舍了。 高长恭也将回去,他们两个……以后相见,便是仇敌了吧? ------------ 023 再回长安 高长恭一行人走时又下了雪,宇文玥前来为他们送行。 毕竟在突厥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宇文玥很不舍,然而今天过后,他们再相见,便是……仇敌了吧? 在这件事上,高长恭反而更加坦然:“不要跟我说再见,我希望我们用不‘再见见’。” 虽说这样更好,宇文玥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斛律钟都,我不后悔结识你这个朋友。” 高长恭眼底泛起波澜,却望了望天,雪下得越发急了,他道:“快些回去吧,雪下得大了。” 宇文玥固执地不动,说道:“我目送你离开。从此以后,宇文玥不认识斛律钟都,斛律钟都也不认识宇文玥!” 高长恭拗不过她,便跨身上马,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驾马飞驰而去。 宇文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道:“斛律钟都是谁?我不认识。宇文玥只知道,谁与大周为敌,谁就是我的敌人!” 她转身离开,雪地里留了一串串脚印。 空旷的风中,飘来她落寞的声音:“突厥之旅就要结束了啊,我也要回家了。” 再过了半个月,粗略的联盟政策已经敲定,宇文邕还派了专人来到突厥,商量细节事宜,宇文玥算得上功成身退,只差将突厥公主阿史那桑带回周国了。 回长安的那天,天气很好,也是,她来突厥有好几个月了,初夏也快到了。 阿史那俟斤派了很多武士护送阿史那桑,生怕她中途遇到危险。他还亲自将阿史那桑送到了城门口。 宇文玥识相地退开,让他们父女俩好好说会儿话。过了不久,阿史那桑过来了,眼眶肿肿的,宇文玥知道她定是大哭了一场,心里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 阿史那俟斤跟在后头,声音里也掩不住苍老:“沈公子,这一路上,小女就拜托你照顾了。” “可汗放心!”宇文玥重重地点头。 “不早了,你们……这就走吧。”阿史那俟斤最后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 阿史那桑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父王……” 阿史那俟斤等她哭够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孩子,到了周国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史那桑哭得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有胡乱点头。 最后,她还是踏上了宇文玥准备的马车,踏上去之前,阿史那桑回头看了一眼阿史那俟斤,也环看了一圈突厥的河山。她的父王、她的故土,以后……怕是很难看到了吧…… 但是,这是她的选择,她无悔! 阿史那俟斤一直看着阿史那桑乘坐的马车驶出自己的视线,他才缓缓转身。 宇文玥他们一行人来时带了两辆马车,一辆是她与小谢乘坐,一辆装满了各色珍宝。回去时,珍宝已经尽数留在了突厥,马车空了下来。而阿史那俟斤又另外送了五辆马车,上面装的一部分是送给北周的礼物,另一部分装满了阿史那桑的东西。 所以,宇文玥将自己那一辆马车收拾好了给阿史那桑和她的贴身婢女乘坐,自己与小谢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日头降下,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天尽头是橘黄色和淡金色的云儿,将突厥装饰得辽远深邃。宇文玥撩了车帘子往外看,不禁被大漠风光所震慑,想到自己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她心里忽然涌出不舍。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大抵是这样吧,分分合合,除了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长久停留。 “公子,这里有一个镇子,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倏然,马上停了下来,马车外秦鸣说道。 “好。”宇文玥掀了帘子跳下来,来到阿史那桑的马车前。 “阿史那公主,我们今晚准备在这里住下,你下来吧。”她隔着车帘子说道。 阿史那桑的婢女撩开帘子,阿史那桑娉娉婷婷地走出来,宇文玥怕她摔了,马上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阿史那桑一怔,缓缓将手放在了宇文玥的手上,宇文玥因为常年练武,即使手保养得好,但还是不如一般的大家闺秀的手那样柔软,这却让阿史那桑心里涌起痒痒的感觉,说不出的痒痒感觉。 到了客栈,还是阿史那桑和她的婢女同住一间,宇文玥和小谢住在隔壁。因为此次来突厥,带的都是男装,宇文玥便索性也不换回来了,反正男装方便许多。 大概二十多天后,宇文玥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 北周摆了盛大的阵仗来接待远道而来的公主,宇文邕还亲自在宫门外等候。街道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宇文玥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看着周围的人群,却在瞥见宇文邕、宇文宪和宇文直三人时,悄悄地红了眼眶。 终究还是孩子,离家了那么久,再见到血溶于水的亲人,说不感动是假的。 阿史那桑被安排在月昭宫,怕她刚刚来到北周不适应,宇文玥留下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末了又将一路上很粘阿史那桑的阿喵留下陪她解闷,然后她才走出月昭宫。 果然,宇文直等在了月昭宫门外。 “好啊丫头,胆子肥了啊。”宇文直眯着眼睛,笑得“快活”。 宇文玥后背直发凉,她一回来就赶紧为阿史那桑忙上忙下,一来确实是担心阿史那桑不适应,怕她心里想家,郁闷无处纾解,二来却是为了躲开宇文直。 她这次去突厥,又给自己惹了伤,宇文直一定会狠狠惩罚她的。至于是罚她抄佛经呢,还是罚她不许吃晚饭呢,那就要看宇文直的心情了。而抄佛经和不吃晚饭,则是宇文玥最无法忍受的,所以她真希望宇文直不要想起她受伤之事。 “六哥,我现在想去给母后请安!”在宇文直还没有开口之前,宇文玥先声夺人。 “是该去向母后请安了,我和你一起去。”宇文直道。 于是两人便一起去了未央宫。 叱奴太后是宇文邕、宇文直和宇文玥三兄妹的生母,喜欢喝酒,很少出未央宫。上次宇文玥自战场回来,受了伤,她怕叱奴太后伤心,便让宫人都瞒下这件事,直到伤全好了才去见她。后来宇文玥又去了突厥,所以上次都没有好好陪过叱奴太后,这次久别回家,宇文玥自然想早点见到母后。 未央宫里酒气弥漫,宇文玥捂着鼻子进来:“母后,你又喝酒了。” 叱奴太后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坛酒,眼睛微微眯起。她虽然年近不惑,但毕竟是太后,身份尊贵,保养得宜,所以岁月在她脸上未曾留下深刻的痕迹完全不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母亲。 叱奴太后放下酒瓶子,打了个酒嗝,笑道:“你这丫头,四处野惯了,也知道回来。” 宇文玥笑嘻嘻地凑上去:“有母后在,阿玥即使跑到天涯海角,爬也要爬回来啊!” “就你嘴甜!”叱奴太后大笑,“好了,你们两兄妹坐下吧。”随后她又问道:“阿直,怎么阿邕和阿宪今日没来?” 【注】宇文直的小名是“豆罗突”,宇文邕的小名是“祢罗突”,宇文宪的小名是“毗贺突”。按常理,太后应该叫他们小名,而不是叫他们的“名”,但这些名字也太……so,某九就按照现代人的习惯,用“阿直”之类的代替了。 ------------ 024 她的愤怒 宇文直看了一眼宇文玥,嘴角勾笑道:“阿玥将突厥公主迎回来了,五哥和六哥正忙着今晚的接风宴席呢。” 叱奴太后乐了,摸着宇文玥的脑袋,赞许道:“阿玥不愧是哀家与先皇的女儿!” 三人在未央宫吃过午膳,宇文玥心里挂记着另外一件事,刚想离开,宇文直却道:“阿玥,你先离开,我与母后还有要事相商。” 宇文玥知道母后虽然平时看上去很少过问政事,但其实她暗地里也在帮宇文邕等人想办法除去宇文护。而她和叱奴太后在一起时,却从来不谈那些沉重的话题,反正她与母后两人,想不出什么好方法除去宇文护,所以不如不去想,等宇文邕想出办法来,她便倾尽全力去帮便是。 听了宇文直的话,宇文玥“嗯”了一声,便离开未央宫,去了……椒房殿。 “阿赟,你慢点,别摔了。”李娥姿温柔的声音传进了宇文玥的耳朵里,除了对儿子的关心,没有其他任何情绪,仿佛……不知道突厥公主进宫这件事。 “嫂子。”宇文玥走进来。 正在玩闹的宇文赟马上扑了过来,抱住宇文玥的腿,笑着说道:“姑姑,你好久没来见阿赟了。母后说你出远门了,怎么不带上阿赟啊?” 宇文玥将宇文赟抱了起来,唇角轻扬:“因为阿赟还不够大,等阿赟长大了,姑姑走南闯北都带上你!” 李娥姿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才道:“阿玥,你瘦了。” 听了这句话,宇文玥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她把宇文赟交给旁边的宫女,让她带下来,然后才一把握住李娥姿的手,难过道:“嫂子,对不起。” 李娥姿长得江南女子的模样,细眉细眼,唇红齿白,她抿唇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皇上要与突厥联姻,为的是大周,我怎么能不体谅他呢?而你为了皇上去求亲,为的也是大周,我又怎么会怪你?” 宇文玥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分明闪过一丝痛楚,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嫂子,你要是难过,不妨哭一场,不要憋在心里。” 李娥姿拉着宇文玥的手,来到桌边坐下,叹了一口气:“难过有什么用?皇上是九五至尊,本就该后宫三千,美女环绕的。我只希望皇上能实现他的理想抱负,即便是不要这皇后之位又如何?” “嫂子……”宇文玥咬紧下唇,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是最没资格安慰的人。 “阿玥,别难过,嫂子真的没有怪你,只希望突厥公主真心诚意对皇上好,我便也就满足了。”李娥姿看了一眼里间的房间,宇文赟已经被宫女哄着睡着了。她此生只为丈夫和儿子而活,只要宇文邕好好的,阿赟好好的,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晚宴的时候,宇文玥换回了女装,以长风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也让阿史那桑在一瞬间脑子空白。 宇文玥坐到自己位子上,遥遥地朝阿史那桑调皮地眨眼,你一定没发现“沈公子”居然是女子吧。 阿史那桑无法消化这个事实,怔怔地看着宇文玥女装的样子,还是一样的神采飞扬、恣意自在,但她居然……是女子…… 她阿史那桑居然为了能经常见到这个女子,千里迢迢来到了周国,嫁给了一个自己压根不认识的皇帝。而且“沈易”居然还是公主,那么……她竟然成为了她的嫂子,多么……可笑! 阿史那桑一直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哀中,连宇文邕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一直浑浑噩噩到了宴席结束。 宇文邕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异常,只是阿史那桑初来此地,不适应当属正常,于是他便什么也没说,只是事后赏赐了很多珍宝加上突厥的各色特产,还特意从突厥请来了三名厨子,专门为阿史那桑服务,可谓诚意十足。 宴席结束后,宇文玥跑了过去,挡在了阿史那桑前面。她当然看出来了阿史那桑今晚的反常,因为在突厥的短暂相交和路上的相伴,宇文玥对阿史那桑既有同情,也有愧疚,还真心地将她当成了朋友,所以她十分担心,特意过来问问。 “公主,你今晚怎么了?”因为还没有正式地举行封后仪式,所以宇文玥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便仍旧称“公主”。 阿史那桑抬眼看她,轻声冷笑:“你也是公主,何必唤我公主?” 她声音冷冷,嘲讽意味十足,宇文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阿史那桑,一时愣了,怔怔半天才道:“到底……怎么了?” “我要回去休息了,请长风公主让开。”阿史那桑缓和了情绪,但仍将“公主”二字咬得极重。 宇文玥傻在原地,不懂自己为何就惹恼了阿史那桑,阿史那桑便趁她愣了,绕过她快步离开。 第二天,阿史那桑便将自己困在了月昭宫,任何人来探访,都被回绝。宇文玥来了好几次,都无法见到阿史那桑。 她急了,在外面喊道:“阿史那桑公主,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阿史那桑听到了宇文玥的话,心里却愈加凄苦,回想起自己对宇文玥的单相思,回想起宇文玥在月下抱住她时她疯狂的心跳声,回想起宇文玥救她时她发烫的脸颊,这一切一切都……愚蠢地可笑…… 更悲哀的是,宇文玥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也许她只是出于好心对她谈心,也许她只是为了周国救了她,而她阿史那桑却将自己的心搭了进去。 此时,婢女走了进来,阿史那桑凝神一听,似乎没有宇文玥的声音了,她问道:“长风公主走了么?” 婢女答道:“长风公主走了,她托奴婢说一句话,不知公主听还是不听。” 阿史那桑心念一动:“说。” “长风公主说,若是公主此时反悔,不愿意嫁了,她拼死也会为公主退掉这次联姻。”婢女小声道。 阿史那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苦笑,退掉?一切都已成定局,她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将突厥和周国建立的联盟关系打破。 可是……心里怎么还是有些隐隐的不甘呢? 几番思量,她轻启薄唇:“将皇上请过来。” 这些天阿史那桑的反常反应,也让宇文邕头痛不已,此时听到阿史那桑有请,他马上赶去了月昭宫。 阿史那桑行了礼,开门见山:“皇上,我……不想嫁了。” 宇文邕一惊,手中的茶杯霎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为何?” 阿史那桑柔柔一笑,她刚刚不过是试探而已,两国的联盟她不想去打破。 “我刚刚是说笑的。”阿史那桑重新为他倒了一杯茶,淡笑道,“皇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宇文邕敛了眉眼,严肃问道。 “我的确不想嫁,但我不会不嫁。”阿史那桑看着窗外,黯然道,“皇上,您能不能不要立我为皇后,只给我一个妃子品阶即可。等您与突厥合作打败了齐国,到时候两国联盟关系不再,您就放了我,给我自由,好不好?” 宇文邕凝眼看她,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至于突厥那边,我会跟我父王说,突厥和周国的联盟关系不会受到一丁点影响,而您只需将我当成一个闲人,甚至一件摆设。”阿史那桑定定地看着宇文邕。 宇文邕犹自奇怪,因此没有说话,仍旧在沉思。 阿史那桑微微着急了:“您……您甚至可以要了我的身子,我绝无异议!只求、只求您……以后能放我自由!”她已经想好了,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嫁谁不是嫁呢,她不想抗争了,只是要让她一辈子面对宇文玥,将她当成妹妹,一直提醒自己当初的愚蠢,她做不到。所以,她才想出了这个交易。 宇文邕沉吟片刻,嘴角扬笑道:“虽然不知公主你为何要与朕交易,但朕答应你,待大周与突厥联合打败了齐国,朕便放你自由。”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公主,朕会将你当成大周的贵客,你便安心在大周住下吧。” 阿史那桑愣了愣,宇文邕的言下之意是……她不必履行妃子的义务? 她不禁抬头向宇文邕看了眼,宇文邕和善地对她笑了笑,随后抬腿准备走出月昭宫。 “等等!”阿史那桑叫住他,“皇上,请替我转达长风公主,让她不必来找我了,我只想一个人过安静的生活。” 宇文邕怔了怔,不知她与宇文玥之间到底怎么了,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之后这个交易便秘密成立了,阿史那桑写信回去,称自己是自愿为妃,阿史那俟斤自是不信,回信追问,阿史那桑便写了绝笔书,威胁他若是打破两国联盟,她便自杀。这封绝笔书将阿史那俟斤吓得半死,再不敢提这件事,也就默许了阿史那桑。 而宇文邕这边,便也排除众议,保留了李娥姿皇后之位,将阿史那桑立为阿史那娘娘。宇文玥不懂这一系列的变化,跑去问宇文邕,宇文邕却什么也没跟她说,只是嘱咐她,不必去找阿史那桑,阿史那桑只希望安静的生活。 宇文玥莫名其妙,后来再去了两次月昭宫,阿史那桑都闭门不见,于是她只有失望而归。也许是自己什么时候惹恼了她吧,宇文玥猜想,为了不让阿史那桑再因为自己而心烦,宇文玥之后便再没去过月昭宫。 一切都步入正轨,两个月后,天气渐渐热起来了,盛夏快到了罢。 ------------ 第二卷 :有女囚邺城 ------------ 025 三军会战 五哥受伤 盛夏的空气总是闷热不堪,宇文玥手里握着折纸扇,正一扇一扇地往脸上扇着风,在这大热天,饶是她这样爱动的性子也变得病恹恹,有气无力地往水塘里撒着鱼食,看鱼儿摇着尾巴前来抢食。 小谢终于从冰库里盛了一碗碎冰过来,宇文玥如获至宝地舀了一些,装在纱袋里,往脸上贴着。 从初夏到盛夏,阿史那桑已经来周国几个月了,却始终不愿见宇文玥,宇文玥也便再没去过月昭宫,倒是阿喵和阿史那桑倒相熟得很,这几个月经常去月昭宫串门,宇文玥想着让阿喵陪陪阿史那桑也好,所以也便由着阿喵去。 就在三天前,阿喵从月昭宫回来的路上,突然爬到了树上,不愿下来。眼见着天黑了,宇文玥气极,亲自爬树上去抓它,仗着自己轻功不错,宇文玥得意忘形,因此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幸好树下有侍卫在守着,才不致于受伤。宇文邕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匆匆赶来,发现她没事,庆幸的同时也怒极,便往她额上戳了两下,下令将她禁足十天。于是,宇文玥这些天便天天闷在长风宫,好生无聊。 “前方还没有消息么?”宇文玥将纱袋贴在额头上,闷声问道。 “没有。”小谢也索性在亭子里坐下,“这两天我问了禁卫军和公公,都没有前方传来的消息。” “唔,这样啊。”果然还是这样的结果,宇文玥早已料到,此时下眼皮同着下眼皮正在混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放心好了,这次**王爷(宇文宪)和**王爷(宇文直)一同上了战场,还怕他们会败给齐国么?”小谢乐呵呵说道。 这次突厥与周国一起联合军队攻打齐国,宇文宪和宇文直都上了战场。平时宇文直都留在长安,几乎没上过战场,但宇文玥知道,以六哥的能力与谋略,上了战场定不比常年在沙场里摸爬滚打的五哥差。也正因为如此,宇文玥便迫切地想知道,五哥和六哥联手,该是怎样的所向无敌呢? 可是……她答应过大家的,她不再上战场了。而且经过那件事之后,她也怕了,怕自己会拖累大周,怕自己会将到手的东西都弄丢,所以,在听说宇文宪和宇文直于朝堂上请命上阵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寝宫里睡了一下午。 其实宇文宪和宇文直都看得出来她很想上战场,他们出发那天,宇文玥送行,宇文宪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几次都想张口带她一起去,却又生生忍下。宇文玥紧咬了唇,最后终于松开,扬笑道:“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别丢我长风公主的脸哦!” 宇文宪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庄重地说道:“好,五哥一定今早平安归来,到时候阿玥要站在城门口迎接我们,好不好?” 宇文玥猛点头,而宇文直则勾唇戏谑:“放心好了,我和五哥一定毫发无伤地回来,不似某人……” 宇文玥抬腿给了他一脚:“就知道损我!我可是你妹妹哎!”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听说战争进入了胶着状态,也是,齐国的主将是斛律光老将军,即便是五哥、六哥联手,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攻下吧? 不过,听说斛律光似乎带了他的儿子上战场啊……宇文玥抬头望着天边的云朵,心里讷讷的,又想起了斛律钟都。这些天她在打听战况如何的时候,也顺便遣人打听了斛律光带上战场的儿子。可是斛律光的那个儿子似乎连副将都算不上,因此前线很少有关于他的消息。 应该……不是斛律钟都吧?听说斛律钟都是文臣,而且那个家伙长得那么柔美,上了战场也震慑不了敌人的。 又过了一些日子,宇文玥的禁足之刑已满,她端了一碗莲子汤,准备给宇文邕送去。路上,她看到一个穿着铠甲、满脸颓容、行色匆匆的男子正在往宇文邕办公的大殿走去。 这个人有些眼熟啊,宇文玥将这样子往脑海中过了一遍,猛然想起,这是五哥宇文宪身边的副将张野!张野几乎每次打仗都会跟在宇文宪身边,这次也不例外,怎么……忽然回来了?即便是前方有什么消息,也该由士兵传信,怎么会由他亲自来? 心里跃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宇文玥将莲子汤往身后的小谢手上一放,快步走了上去,挡住他的道路,笑盈盈道:“张副将,好久不见啊。” 张野忙行礼:“臣见过长风公主。” “免礼免礼。”宇文玥扶起他,好奇问道,“你不是跟我五哥、六哥一起上了战场吗?怎么回来了?” “这……”张野脸上闪过一丝犹疑,想起宇文宪对他的嘱咐,便转过话头道,“臣现在正要去见皇上,先行告退了。” 宇文玥眉头一蹙,看这样子,肯定出了事了,随即笑了笑:“嗯,那我就不耽误张副将了。”然后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出这条路。 张野一怔,这不像是长风公主的风格啊,但时间紧急,他也就没再想,匆匆离去。 然后,宇文玥回头嘱咐小谢将莲子汤端回去,自己则准备跟上去。 “公主,你太疑神疑鬼了,前线不会出什么事的。”小谢见她这样子,说道。 宇文玥神色坚决:“不可能,一定是五哥出什么事了。我去听听他怎么说,如果不是,也好安了我的心嘛。” 说罢,宇文玥轻手轻脚地跟上去。看着张野进了大殿,宇文玥朝殿门口守着的侍卫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蹑手蹑脚地准备进去偷听。 侍卫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她拦下来,就这样想着,手上的长枪已经伸到了宇文玥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干嘛,居然挡我的路?!”宇文玥低声呵斥。 宫里谁不知皇上很宠长风公主,而且长风公主十分顽劣,若让她记了仇,恐怕他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侍卫想了想,便将长枪放下,提醒她:“长风公主,皇上此时正在议事,您……” “没关系。”宇文玥留下一句,便轻轻走了进去。 因了侍卫的耽搁,宇文玥将耳朵放在门上偷听时,刚好听到张野在说话。 “本来我们已经占了上风,可是齐国派来了兰陵王助阵,宇文宪大将军在与兰陵王的交战中受了重伤,军中药物不足,大将军的情况很危急!” 宇文玥心里“咯噔”了一下,五哥……受了重伤。 “啪!”宇文邕狠狠一拍桌子,张野忙跪了下来。 “岂有此理!”宇文邕气道。兰陵王,又是兰陵王!上次伤了宇文玥,这次又伤了宇文宪,此人不除,必将是大周的祸患! “朕马上派宫中太医带上好的药材前去,再给你遣派五万精兵,你赶紧带着精兵前去支援!”宇文邕对着张野下了决定。 张野还来不及答话,宇文玥便破门而入:“四哥!我愿意请缨出战!” ------------ 026:千里奔波 来至前线 宇文邕愣了一愣,想起她上次也被兰陵王所伤,随即喝道:“胡闹!” “我不是胡闹!”宇文玥高声反驳,她的五哥身负重伤,再让她呆在宫里等消息,怎么可能?何况她对兰陵王高长恭可恨得牙痒痒呢,先是伤了她,让她丢了洛阳,现在居然伤了她五哥,简直不可饶恕! 她要是不亲手打败他,她会疯掉的。 宇文邕却将她放置一边,对着张野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张野应了声,忙走了出去。 “四哥!”宇文玥气道。 “别闹了,安心等消息,五弟会没事的。”宇文邕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累道,“下去吧。” 宇文玥瞪着眼睛准备反驳,却见宇文邕劳累的样子,也就不忍说下去,便告了礼走了下去。 不过,要让她就此放弃,怎么可能? 当晚,宇文玥收拾收拾,拿着令牌便准备离开。 “公主,不要一个人上战场,太不安全了!”小谢拉着她,不让她走。 宇文玥却只是笑,小谢看着那个笑,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小谢,我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前方太危险了,我还是不要带上你比较好。”宇文玥接住小谢渐渐下滑的身体,将她放在了床上,盖上被子。今晚阿喵去了月昭宫,还没有回来,一切正好。 自从宇文泰驾崩后,接下来的宇文觉、宇文毓和现在的宇文邕都不曾钳制过她爱动的天性。她从小习武,也从小便跟着宇文直在长安城里胡闹惯了,所以宇文觉几人都准许了她自由进出皇宫与长安城。 宇文玥一路走至中门,到了出宫的第一道门禁。 侍卫见是长风公主,却还是拦下来了,因为宇文玥从不在大晚上的出宫,今晚的行为甚是古怪。 “公主你……”侍卫欲言又止。 宇文玥道:“本公主今晚有急事,现在就要出宫,外面我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侍卫犹犹豫豫,问道:“公主这个晚了,出宫所为何事?” 宇文玥挑了眉眼,又道:“怎么,你想拦本公主?别忘了,皇兄可是准许本公主随意出宫的,你哪来的胆子拦我?” 侍卫吓得一哆嗦,想了想,便转身,将大门推开:“……公主请。” 宇文玥勾起笑,眼睛眯眯道:“这才对嘛!”旋即便快步离开,转眼消失在侍卫视线里。 亏得她想干就干,行动迅速,宇文邕定猜不到她今晚便要出宫,也就没有禁足她,让她顺利地溜出了第一道门坎。 出宫必须经过三道宫门,宇文玥出了第一道之后,很顺利地出了第二道门,但第三道门由于是皇宫最后的一道屏障,因此审查格外严格些,宇文玥被阻了下来。 “怎么?还不让本公主出去了?”宇文玥故技重施,又摆出一副“你若是不放我走,你就死定了”的样子。 “这……”侍卫为难,“这么晚了,公主待明日再出宫如何?万一出了什么事,属下担待不起。” “都说了是急事!”宇文玥瞪了眼睛,大怒道,“误了本公主的事你又如何担待得起?!” 侍卫脸色瞬间刷白,但仍旧坚持着不开门,宇文玥眼风扫了一圈,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守门的人大概有二十几个,而离得近的只有四个人,如果快速撂倒四个人,夺门而逃的话,几率……有多大? 思忖片刻,宇文玥微微一笑,勾着手指头对着侍卫道:“过来。” 侍卫愣了愣,不知宇文玥何意,便走了过来:“公主有何事吩咐?” 眼眸一亮,宇文玥快速出击,瞬间便将这个侍卫撂倒,另外几人跑了过来,宇文玥不给他们任何喘息机会,一个接连一个被她放倒,趁远处的人还没过来,宇文玥用尽全力将大门推开,身影一闪便跑进了外面无边的黑暗中。 后面的人都追了上来,有人去报告了宇文邕,宇文玥听到后面一串串喊叫,嘴角微弯,她已经出了宫门,还有人能找到她?笑话! 长安城宇文玥是极熟悉的,当晚她料到宇文邕会派人搜查,便没有住客栈,而是先去了医馆买了一样东西,顺便在医馆里讨了一件旧衣服,然后在城门口往右拐的小道旁的一棵树上睡了一觉。那儿离城门近,天一亮她就能趁机出城,而那儿却又十分隐蔽,况且没人料到她会睡树上,就算搜查的人经过,恐怕也不会发现她。 天亮时分,宇文玥拿出从医馆里买来的东西——一包散发着难闻药味的糊状药膏。宇文玥将药膏涂在身体上,使身体也染上难闻的药味,然后将包袱里的旧衣服穿在身上,再掏出帕子捂住口鼻,朝着城门走去。 守城军官问话,宇文玥只是一个劲地咳,断断续续道:“官爷,我、我得了痨症,自、自知时日无多,赶着回家、回家……” 还不及她说完,守城军官便唯恐避之不及,脸偏向一边,挥挥手示意她走,似乎看她一眼都会染上痨症。 宇文玥捂着帕子偷笑,迅速地走出了城门。 接下来的路程便顺利了很多,宇文玥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终于在十天之后到了前线。 彼时她穿着简单的衣服,站在驻军大营之外,对着守门的士兵道:“我要见你们将军。” 士兵也是个老实人,他和善地笑:“姑娘,这是军营,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将军更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回去吧。” 宇文玥扶额:“我是长风公主,我要进去见我的五哥和六哥。” 士兵错愕,想是将她当成了神志不清之人,好言相劝:“姑娘,长风公主此次应在长安,怎会来这里。你家在何处,待午休时我送你回去吧。” 宇文玥大受打击,也不再与他纠缠,索性放开了嗓子大喊:“五哥、六哥,阿玥来看你们了!”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宇文直当时正在营帐里给探看宇文宪的伤情,听到她的声音,手指微微一抖,她居然跑到这里来了,随即苦笑,果然……是她的风格…… 将风尘仆仆的宇文玥带了进来,她一看到床上躺着的宇文宪,登时红了眼睛,马上扑到他床边,话一出口便被悲伤击得零零碎碎:“五、五哥,你、你怎么样了啊?” 宇文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是宇文玥,笑了起来:“莫哭,不妨事。” ------------ 027 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 “怎么可能没事?!”宇文玥鼻子通红,索性大哭起来,“怎么可能没事……” 宇文宪右胸被裹得严严实实,却还透着丝丝血红,绝对是伤得很重,况且宇文宪自受伤到现在少说也有半月有余了,却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怎么可能没事嘛…… 见宇文玥哭得越发起兴,宇文宪哭笑不得,他腿部也受了伤,不能自由行动,便示意宇文直扶他起来,宇文玥忙擦了眼睛,和宇文直一起将宇文宪扶起来,让他靠在床边。 宇文宪伸出手为她拭去残余的泪水,努力掩下虚弱,笑道:“一来就哭鼻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呢。” “呸呸呸!”宇文玥啐了一口,怒道,“五哥,不许乱说话!” 宇文直倚在墙边,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四哥该派人来寻你了。” “这一路上,四哥的人都没能把我抓回去,我已经到了这里,他们还能把我抓回去不成?横竖回去的时候遭四哥一顿骂好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宇文玥得意地笑道。 宇文直忍不住敲她的头:“都是四哥把你给惯的!” 此时,军医派了人送来汤药,宇文玥马上接了过来,眉头紧蹙:“这张野也真是的,比我早走半天,却到了现在还不来!” “你就别怪张副将了,”宇文宪就着宇文玥递过来的汤勺,喝了一口,“他带了太医和一些药物,怎赶得上你的单骑。” 宇文玥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现在战事怎么样了?” 宇文直双眼微眯:“兰陵王果真名不虚传,他一来,我军先前的优势便全没了,如今两方都在僵持着。” 兰陵王…… 宇文玥暗暗握拳,伤她之仇还没报,他居然还伤了五哥,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这两天双方一直在停战状态,宇文玥在军营里住了下来,每天为宇文宪端茶送饭,为他熬药煎药,辛勤伺候。张野在宇文玥到来的第二天才到,还来不及吃惊,就被宇文玥狠狠瞪了一眼。 木已成舟,料想宇文邕不会再让人抓她回去,宇文玥便写了一封信,痛诉自己的“可恶”行为,并恳切表达了自己愿回去后受罚的决心。喜滋滋将信封封好,派了一个人给送了回长安。 又过了几日,宇文玥将热腾腾的汤药熬好,端了进来,给宇文宪一口一口喂着。宇文宪觉得自己让妹妹伺候,着实不好意思,几次想自己来,被宇文玥一瞪,便不再说话了。而宇文直则埋头在看地图,偶尔抬头调侃,叹自己怎没有那福气,可得宇文玥的伺候,宇文玥则毒舌反击:“要是你胸口也破了一个窟窿,那我就给你端茶倒水,毫无怨言。” 宇文宪暗暗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窟……窿……不至于吧? 宇文直听了这话,挑眉一笑,正准备说话,就听得士兵来报,兰陵王今日率兵出战了,如今正在喊战。 “啪”地一声,宇文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地图,然而听那声音,几乎是用砸的。 宇文玥已经跑到了营帐门边,撩了门帘回头道:“我、要、上、战、场!” 一字一顿,带着不可抗拒的决心。 宇文宪与宇文直皆愣了一下,而后宇文直大步走了过来,好看的桃花眼盛满了怒气:“胡闹什么!哪儿都不许去,留在这儿好好照顾五哥!” 宇文宪也挣扎着爬起来,却因为激烈的动作扯到了伤口,不禁咳嗽起来,却还断断续续道:“阿玥,五哥不、不许你上战场!” “兰陵王伤我五哥,这仇我一定要亲手报了!”宇文玥咬牙,不肯退让。 宇文宪嘴角溢出一丝笑,身体缓和了很多:“傻丫头,五哥的仇不需要你去报。” 宇文玥倔强地不肯低头,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杵在了门边。 “五哥的仇我来报,你就无需掺和了。”宇文直走过来,将宇文玥轻轻往营帐里面推了推,“你和五哥就安心地等我回来吧。” 宇文直走后,宇文玥一直坐立不安,宇文宪瞧她脸色,只她此时心里又在乱想了,便一刻不停地支使她干这干那,让她无暇思考。 又说要喝水,刚刚坐下的宇文玥起身,倒了满满一碗水:“喏,五哥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要喝水?” 宇文宪望着满满一碗水,心里像吃了一根苦瓜似的,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淡定地接过,支支吾吾地回应:“大概、大概是伤口结痂,需要的水多一点吧……” 宇文玥没有去思考伤口结痂和水有什么关系,而是又陷入了惶惶不安。六哥不可能放任五哥受伤,那么当时定是他们两个一起对付兰陵王了。在这种情况下,兰陵王全身而退,还伤了五哥,足见其功力深厚。那么……六哥一个人去对付兰陵王,真的没关系么?更何况,斛律光也来了,他还带来了他的儿子。如果斛律光带来的是斛律钟都的话,那就更不妙了,这三个人都不可小觑。 思前想后,宇文玥一跃而起:“不行!我要上战场帮六哥!” “阿玥!”宇文宪慌忙喊住她。 宇文玥回头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宇文宪挣扎地从床上爬起,却猛然又栽到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玥离开。 大部分士兵都去沙场了,留在营地里的人很少,这些天他们也已经知道长风公主来到了这里,平时对宇文玥很恭敬,也从不限制她的活动。宇文玥派人牵来一匹马,摸了摸,一跃而上,猛然驾着这匹马冲了出去。 后面的士兵不知所措,忙跑回营帐内请示宇文宪,宇文宪狼狈地跌坐在床边,听闻宇文玥已经驾马而走,无奈道:“罢了。”就算他们去追,也不一定追得上了,不过有宇文直在,宇文玥倒不至于受多大伤害。 战场上一片混乱,鲜血淙淙流动在贫瘠的土地上,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挣扎地站起来。周而复始,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国家努力着。 宇文玥牵紧了缰绳,一路直奔着兰陵王而去。 这次兰陵王和斛律光都出战了,宇文直纵使武功高强,遇上这两个“齐国守护神”,也吃不消,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宇文玥见状,更是悲愤,策马跑过去,对着宇文直喊道:“六哥,兰陵王高长恭交给我了!你专心对付斛律光就行了!” 宇文直一愣,没想到宇文玥居然还是跑上了战场,但情势让他不暇多想,只有道一声“小心”,便将全部矛头指向了斛律光,眼角留了余光留心宇文玥。 “高长恭!”宇文玥长鞭挥舞,嘴角冷笑,“好久不见。” 由于出门匆忙,宇文玥压根没带面具,此时脸上没有一丝遮蔽,眼神明亮,带着必胜的决心,清丽得不似凡俗女子。 是啊,好久不见…… 高长恭心思莫辨地看着宇文玥,当初他们都以为突厥之后,两个人当面敌对的几率会很小很小,但是没想过不过半年,两人居然再次于战场相遇。 这是……天意么? 天意要他们敌对。 ------------ 027 两相对阵 处处退让 宇文玥将鞭柄叼在嘴上,用手将头发拢了拢。她跑出来时,忘了将头发束起来了,此时发丝凌乱,飘到了眼前,挡住了视线。 时光似乎停滞了下来,没有士兵冲到他们之间来,高长恭也没有动,静静地等宇文玥束好头发。 那天是艳阳天,很热,束好发之后宇文玥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大大咧咧地一把擦去。 “兰陵王,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宇文玥目光灼灼地看着高长恭,似乎能透过面具看到他的全貌。 高长恭笑了笑,然而微笑全被面具挡住了:“当然记得,邙山之战时周军将领便是你。” “那好,新仇旧恨我便在今天一起报了!”宇文玥狠戾地抛下一句话,挥舞着鞭子便冲了过来,犹如天上势不可挡的鹰。 还是和上次一样,一个拿了鞭子,一人拿了银色长枪,然而两人的心境却天差地别。对宇文玥来说,高长恭是伤了她又伤了她哥哥之人,而对高长恭来说,宇文玥不仅仅是齐国的敌人而已,她还是……自己在突厥那几个月里的朋友。 和自己一起重重过关,和自己一起勇斗老虎,和自己一起赛马微笑,和自己相处了好几个月的……朋友。 所以,宇文玥招招狠厉、步步紧逼,高长恭却无法强迫自己使出全力对付她。 同是习武之人,宇文玥自然看出了高长恭的有意退让,心里不禁疑惑。为何要对她退让?难不成是陷阱?宇文玥暗暗存了心,千万别像上次一样,被他引至野外,一招穿腹。 高长恭不主动攻击,只是见招拆招,这让宇文玥很无力,照这样打下去,他们打到明天都不会有结果。本来愤怒满满的心,在高长恭不紧不慢的招式中,渐渐变成了无奈。高长恭的举动太奇怪,她甚至还冒险,特意留了一个破绽让高长恭看到,谁知道高长恭竟然视而不见。 “兰陵王!”宇文玥忍不住了,索性停下马,与高长恭就这样对峙着,“你到底想怎样?” 高长恭也停了下来。 他们四周,是士兵、是痛呼、是鲜血、是死亡、是兵器相接时发出的碰撞声、是刀剑插入身体里带出的血肉分割的声音…… 两人面对面,似乎与这个世界分离,高长恭轻笑一声:“有些人即使是敌人,我也不想去伤害。” 宇文玥觉得眼前这个兰陵王,脑子……似乎有点问题。不想去伤害?那她肚子上的伤从何而来? 瘪瘪嘴,宇文玥不想再与他徒费口舌,他不想伤害她,不代表她不想伤害他,她宇文玥巴不得将眼前这个齐国的兰陵王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五花大绑地拉回去,在长安的大街上巡游! 再次出招,宇文玥更加毒准,高长恭却仍旧不愿与她动真格。 一鞭子甩出去,趁着高长恭将鞭子格开之机,宇文玥迅速骑马赶进,另一只手中握了一把长刀,是她赶过来时从旁边的士兵手上夺过来的。 高长恭自然快步后退,长枪刺了过来,预备将长刀也格到一旁。 不是不想伤害我么?宇文玥狡黠一笑,做出了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她将长刀迅速收了回来,脖子迎着长枪伸了过去。 高长恭见状,脸色一僵,慌忙将长枪收回来,趁着这个间隙,宇文玥收回去的长刀又拿了出来,狠狠往高长恭身上刺去! 高长恭躲避不及,右胸顿时流出热烘烘的鲜血。 很好,和五哥一样的位置,这叫“以口还口,以牙还牙”。不对,兰陵王还欠她一刀呢,宇文玥一手执着长刀,一手挥着鞭子,又追了上去。 不知从哪儿凭空伸出一把长剑,生生地阻隔了宇文玥,宇文玥顺着长剑望过去,原来是斛律光! 斛律光刚刚与宇文直打得难舍难分,却余光瞥见高长恭居然被伤了,于是匆匆甩开宇文直,忙往这边赶了过来。 “鸣鼓收兵!”斛律光下了命令。 “哎……”宇文玥想追上去。 “别追了。”宇文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旁边,“这一战我们胜了,再追下去可不一定了。” 宇文玥回头,见宇文直身上已经有好几处伤口了,姜还是老的辣,看来斛律光“落雕都督”的称号名不虚传。 “六哥你不行啊,我对阵齐国有名的兰陵王都没受伤,你居然伤了好几处哎。”回去的路上,宇文玥看他伤口几乎不流血了,便知道他伤得并不重,于是调侃起来。平时都是宇文直压她,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压回来,宇文玥心情很好。 “你似乎忘记了,”宇文直桃花眼微挑,“斛律光也是齐国的名将呢。” 宇文直轻飘怪异的语气成功地让宇文玥后背一阵冷汗,忙收住嘴,不敢再戏弄。惹毛了他,保不准他好了之后怎么整她呢。被欺压惯了,宇文玥在宇文直面前,把骨气都丢掉了。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五哥受伤,你端茶送水,我受伤了,你冷嘲热讽,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快到军营了,宇文直状似无意地低声开了个玩笑。 宇文玥充满负罪感,她开始只是开了个玩笑,六哥怎么当真了?她忙解释:“六哥和五哥都是一样的,你受伤了,其实我也会端茶送水的!”说完,赶紧亲自跑到军医的营帐里去了。 宇文直嘴角微弯,看着她的背影,露出狐狸般的微笑,这丫头,这么容易上当啊,真是傻的可以,这两天,他终于也可以享受一下太上皇的生活了。 晚上,兄妹三人在营帐中商谈进一步的计划,宇文玥便道:“兰陵王高长恭已经被我重伤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潜入他们的营地里,将高长恭一道灭了,这样大周就少了一个劲敌。” 宇文直惬意地喝着宇文玥孝敬的茶,慢悠悠道:“恐怕你还没潜入他的主帐呢,就被齐军发现了。到时候将你绑成一个粽子,挂在城楼上,可不好看。” 宇文宪默默想了想宇文玥被绑成粽子的模样,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宇文玥郁闷地说道:“难不成等他们蓄精养锐了,再硬碰硬地打一场?那样大周还是没有多少胜算的。” “你这丫头,天天忧国忧民的干什么?”宇文宪笑着看她,笑容却渐渐消失,“其实你若像其他公主一样,日日开开心心地做你的公主,不要天天想着大周该如何稳固,宇文护该如何铲除,五哥……会很高兴的。” 宇文玥嘟了嘟嘴:“我知道了,那我先回营帐了。” “嗯,去吧。” 宇文玥回到营帐,却没有睡下,她思前想后了很久,还是决定夜探齐营。 能像其他公主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固然好,但她更喜欢由自己的本心做事,无关乎危不危险,只凭着心之所想。 这样,她才会快乐,不是么? ------------ 029 夜探齐营 皇帝倾心 深夜,宇文玥探头从营帐里出来,眼前凭空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讪笑不已:“呃、呃,六哥,你出来赏月啊?” 宇文直一手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提溜了进去:“就知道你这丫头贼心不死。” 宇文玥苦着脸,还没说话,宇文直便径自出去,唤来士兵:“多派几个人过来,给我好好守着她。” 宇文玥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 之后的几天,宇文玥和宇文直如同猫和老鼠,一个拼命地想去齐营刺探军情,一个每次都将她逮了回来。宇文玥气极,但体内的倔强性子却被激发出来,原本夜探齐营也算不得非干不可之事,被宇文直这么一阻挠,她反倒非干不可了。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月色皎洁,本来是不利于刺探的,但宇文邕传来了一封密信,此时宇文直召集了一众副将,正在商讨军情,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宇文玥已经顾不得利不利于刺探的事情了,她赶紧将夜行衣穿上,还蒙上了一块黑布,罩住自己的面容,顺便将碍事的头发也束进了黑布里。 黑衣与黑夜融为了一体,纵然皎洁的月光使她容易暴露,但宇文玥轻功了得,行动迅速,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所以她从营帐里出来,一路很轻巧地绕过了看守士兵的视线。 两军驻扎得不算太远,宇文玥脚步极快,很快就逼近了齐营。 偌大的齐营和周营一样,都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几处灯光,一些士兵虽然困倦,但仍旧强打着精神放哨守卫。 宇文玥一眼就看出了主帐所在,她偷偷摸摸接近齐营的外围,靠近一个正打着瞌睡的小士兵,双手一勾,便将小士兵的脖子勾住,在他还来不及叫喊之时,宇文玥便将他打晕。 换上小士兵的衣服,宇文玥低着头往主帐走去。 “哎,你是谁?”前来巡逻的一个士官见她行色匆匆,便问住她的脚步。 宇文玥停了下来,微低着头,模仿男子的声音:“我刚刚换了班,正要回去。” 士官不疑有他,嘱咐道:“即便不是你值班,也警醒一点,有什么动静赶紧起来,别睡糊涂了。” 宇文玥应了一声,士官方才走开。想起士官说的话,宇文玥暗暗思忖了一下,一个士官干嘛对已经值完班的士兵嘱咐这些?而且齐营守夜值班的人好像太多了些,齐营今晚着实有点怪…… 走了一段路,接近了主帐,宇文玥见主帐守卫森严,不禁有些苦恼,该如何窃听点秘密呢? 此时,守在主帐前的士兵看到她,挥手唤道:“哎哎,过来一下。” 宇文玥莫名其妙,看了看四周,的确没人,那么这个士兵是在叫她么? “别看了,就是你!”士兵压低了声音喊道,看上去十分焦急的样子,“快过来一下!” 唔,这样的话就离主帐近了啊,宇文玥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小哥儿,有什么事?”宇文玥粗声问道。 “我……”士兵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尿急,你能替我一会儿班吗?” 替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宇文玥爽快一笑:“交给我好了,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那士兵笑了,手往宇文玥肩上一拍,差点将宇文玥拍得吐血:“兄弟,谢了!你住哪儿?改日请你喝酒!” 宇文玥被拍得生疼,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随意地指了一个方位,士兵这才捂着裤裆离开。 守在这个主帐四周的大约有二十来人,宇文玥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探听消息,于是她只有悄悄后退、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帐篷。 伸直了耳朵,宇文玥隐隐约约听到了帐篷里面传出了声音,然而听不真切,只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 “受伤”……“担忧”……“劳心”……“皇上”……皇上! 宇文玥一惊,难道齐国的皇帝因为兰陵王受伤,亲自来看他了吗?如果自己杀了兰陵王和齐国的皇帝,那么即使斛律光还坐镇齐国,齐国也势必会大乱,那正给了周国一个好时机! 想了想,宇文玥不敢确定,于是看了看四周,还好,因为是深夜,很多士兵都恹恹欲睡,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再瞧瞧挪了挪位置,侧了身子,然后趁众人不备,拿出宇文邕送她的小刀,在帐篷上轻轻戳了一个小口子。 往里面看去,烛火明亮,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斛律钟都”。 他依旧俊美,然而脸色略显苍白,他面前坐了一个人,似乎正在与他交谈。 那人挡住了“斛律钟都”的身体,但由于宇文玥的位置略偏,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 “斛律钟都”穿着白色的里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袍,那里衣太薄,以致于宇文玥能清晰地看到,里衣下面,“斛律钟都”的右胸被层层包扎了。 那是她刺伤“兰陵王”的地方! 一切不明自喻。 “斛律钟都”就是传说中的“兰陵王”高长恭,“斛律钟都”只是他用来欺骗她的代号而已,他一直都是兰陵王,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亏她还将他当成朋友。 多么可笑啊。 在那一瞬间,宇文玥甚至想哭,因为付出真心对“朋友”,却遭到欺骗,即使对自己说那没什么,反正也就认识高长恭几个月嘛,但心里终归是难过的。 擦了擦泪,宇文玥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任务,于是又朝着里面看,只是在看到高长恭时,心里不由得愤愤,当时那一剑怎么不刺得更深一点! 里面坐着四个人,围着小矮桌两两对坐,宇文玥看不到和高长恭对坐的那个人的样子,而高长恭的左边坐着的那个人她认识——斛律光。 高长恭右边那个人只留下半张脸能让宇文玥看见,那人年纪看上去比高长恭略大几岁,相貌虽比不上高长恭,但亦面若冠玉,俊朗无比。 斛律光带来了一个儿子上战场,那么这两人之中,定有一人是斛律光的儿子,而能与他们三个对坐之人,一定身份尊贵。宇文玥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皇上”二字并非幻觉。 据说齐国的皇帝高湛也只比高长恭大几岁,是不是右边那个呢?可是斛律光的儿子们也都年纪不大,而且她看不到高长恭对面那个人的面容,万一也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呢? 齐国的皇帝到底是哪个,宇文玥也弄不清楚。 此时,方便归来的士兵突然一声暴喝:“你在干什么?!” 宇文玥这才发现,由于看得太过忘情,她几乎将脸贴到了帐篷上。 她快速反应过来,匆忙逃跑,主帐里的四人都快步走出来,其中一人几步上前,一把想抓住她。 宇文玥奋力逃跑,齐国和周国的士兵一样,头上都会系一条同色汗巾,这人将她系在头上的汗巾抓住,还顺带攥住了一些她的发丝,预备将她一把扳过来。 这样就想抓住她?宇文玥哼了一声,拿出小刀,往头上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那人躲避不及,手背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宇文玥飞快地左踢右撞,拿着小刀左右挥舞,赶紧往回逃。 “皇上!您没事吧?!”齐国的某个副将忍不住惊呼,自以为这是表现自己的好时机,却不知这暴露了高湛的身份。 宇文玥听到,忙转身看去,可惜当时她逆着光,而高湛顺着光,所以她压根看不清高湛的脸,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高湛就是刚刚主帐里坐在高长恭前面之人。 而她此番一回头,众人却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高长恭重重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高湛,却已经看痴了。宇文玥明眸皓齿,在月色的照耀下,尤显动人,而她因看不清他的样子而茫然的神色,显得那么可爱。高湛从未在齐宫看到过,眼睛这么澄澈之人。 就在宇文玥转头的一瞬间,她已经被士兵重重包围,她心下暗惊,这下,很难逃出去了。 ------------ 030 心有不甘,前往邺城 此时,一阵铁蹄声破空而来,宇文玥透过人群,看到了宇文直驾马而来,身后跟了大约一百多人。 两方交战,宇文直一路直骋,不惧任何人,将宇文玥拉了一把,拉上了自己的马。斛律光和他的儿子赶紧追了上去,不知为何,高长恭却不想抓她回来,于是捂着胸口,并没有去追。 “收!”宇文直一声低喝,却见斛律父子朝自己追来,不由得皱眉。 “别追了!”高湛突然开头,斛律父子只能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高湛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的营帐,高长恭也不解高湛的心思,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派了太医去他的营帐里,替他包扎手背的伤口。 因为那晚的遇刺,斛律光、高长恭及军中将士都请求高湛回宫,高湛脑中萦绕那晚的女子的面容,长久地沉默。 斛律光告诉他,那女子名唤宇文玥,是周国的公主,上次她突然冲进战场,便是她伤了高长恭。斛律光这样一说,高湛便更为感兴趣了,这世上能伤得了高长恭的,能有几人?他当时看了看高长恭,用眼神询问他,高长恭却道:“是我疏忽了,中了她声东击西之招。” 宇文玥。 他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她是周国的公主,那便是他战胜周国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的。斩草除根,这是帝王之道。那……又何必庸人自扰? 高湛眸子里射出锐利的光芒,既然那丫头迟早要除去,那又何必想着她?回宫之后,宫里佳丽三千,还怕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哦,对了,也该吩咐礼部了,多找些女子进宫。 这次他前来一是为了高长恭受伤之事。高长恭与他自幼一起长大,是他在淡漠的皇宫中唯一一抹亲情,所以听闻他受伤,他便马上亲自赶了过来。这二来,却也是为了振奋军心,骁勇善战的兰陵王此番被敌军所伤,自然士气低落,此时他若御驾亲临,自然能起到鼓舞军心的作用。 而现在,经过多日休养,高长恭的身体好了很多,而他那晚遇刺,此时军中之人人心惶惶,唯恐他再次遭到刺客,他再留下来,有害无益。 “朕明日就离开。”高湛突然开口说道。 斛律光松了一口气,吩咐身旁的副将明天送高湛回去。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九叔放心,”高长恭看着他,缓缓说道,“臣侄必不辱使命。” 高湛微微一震,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九叔”,那是高长恭少时对他的称呼,到了他登基,这个称呼就很少用了,重新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竟出人意料地柔软,天家还是有亲情的。 他难得地笑了笑:“好!朕相信你、斛律将军和恒伽一定能为我大齐守住这万里河山!” 高长恭嘴角微弯:“嗯。” 斛律光虎目含泪:“谢皇上信任!” 和他们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一直没说话,见自己父亲因为皇上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仍旧是面无表情。他叫斛律恒伽,是斛律光的四子,在朝中担任中书令,一个清闲的文官,如同他自己所愿,清清闲闲、远离政事。只是父亲一直希望他和长恭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于是这次将他带了过来,长恭知他志不在此,便让他留下做了军师。 高湛回了邺城,临走时,他心念一动,找来斛律恒伽,让他凭着那晚的印象,将宇文玥的画像画出来。斛律恒伽极擅音律与画画,便花了一个时辰,为高湛奉上了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卷。高湛携了画卷,满意离去。 而宇文玥那天晚上被救回来,自然被骂得狗血淋头,这次素来看不得她挨骂的五哥也不帮她了,由着宇文直挑着眉眼讽刺挖苦。 宇文玥知道,宇文直是因为太生气了,才这样嘲讽她。然而她杵在他面前,默默承受他的怒气时,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没错,她还在想着“斛律钟都”是“高长恭”的事。 被欺骗的感觉到现在还萦绕在胸中,似乎怎么也无法消除,只要想到她从中窥探的那一眼,“斛律钟都”坐在那里,右胸缠着纱布,只要想到她逃跑中回过头那一眼,“斛律钟都”诧异的样子,她就无法止歇愤怒。 原来被人欺骗是这么难过的一件事情。 第二天,宇文玥自然被遣回了长安,张野亲自“押送”,宇文玥没有反抗。 回了长安,宇文邕自然知晓了此事,少不得又将她喊过去说了半天,只是言辞没有宇文直那么犀利。宇文玥没有辩驳,都是她自己活该,要去探听什么机密,结果唯一探听到的“机密”就是兰陵王的真实身份。这个“机密”还不如没有探听到呢,起码她记忆中在突厥结识的短暂朋友只是“斛律钟都”而已。 想想看,自己还真是个傻子。 当初被高长恭所伤,差点死去。不知他怎么想的,居然又救了她,于是她便傻傻认为他是她的“恩人”。 去突厥的路上重逢,他没有告诉她名字,她当时就该起疑,可她没有,反而什么都不问,还将自己的乌玉簪作为报恩之物送给了他,那可是她最喜欢的簪子…… 到了突厥,他说他是斛律钟都,她愤怒了,愤怒之后她却没有怀疑,后来反而和他约定,成为了朋友…… 其实高长恭一定在心里笑话了她很多次吧,笑她那么傻,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高长恭一定像观赏猴戏一样,看她一厢情愿地视他为朋友吧! 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说不定,当初高长恭刺伤她却救了她,是为了从她身上打探周国的消息,而她对国家秘密却守口如瓶,高长恭见打探不到什么,才转而改变主意,将她视作猴子,看她耍猴戏呢! 宇文玥越想越气,便怀着最大的恶意揣测高长恭,揣测到最后,自己便信以为真,越发气得发抖,于是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 她要去邺城!她要想办法杀了高长恭泄愤! 这个想法从诞生之日起便一直存活在了宇文玥的脑海里,后来三军停战,突厥的部队回了突厥,张野留下驻守,宇文宪与宇文直带着大部队归来,而齐国,斛律光留下驻守,高长恭与斛律光的儿子一起回了邺城。 听到了这个消息,宇文玥心头的想法更加明晰。 在宇文宪与宇文直还没有归来的时候,宇文玥已经计划好了逃出长安的一切事宜。只不过她此行应该会离开很久,至少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所以她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眼她的哥哥们,于是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 那天宇文宪和宇文直归来,宇文玥看到他们与过去并无二致的面容,暗笑自己太多愁善感了,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变化嘛,也对,她离开军营也才两个月而已。 接风宴之后,宇文玥终于开始实施她的逃跑计划,考虑到宇文直一定会想出用小谢和阿喵威胁她回来的办法,宇文玥便在计划中加入了小谢和阿喵。 因为最近两个月宇文玥表现良好,宇文邕没想过她最近还能惹出什么事情来,只当她从那件事上吸取教训了,于是和从前一样,并没有限制她在长安城里的自由。 于是在白天,两人一猫正大光明地出宫门了。在宇文玥事先安排的人手的帮助下,夜里,她们终于出了长安城。 邺城,很快了…… 如果宇文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许她会纠结地停在城门口。留在长安,她会在乱世中安乐一生;去往邺城,她会体会到这世间所有的痛苦、哀伤、快乐和绝望。 “如果”只是“如果”,那天的宇文玥义无返顾地朝着邺城出发了。 ------------ 031 恶少抢亲 公子救美(1) 因为乱世之中,女子的身份比较容易招惹是非,所以宇文玥和小谢依旧像去突厥那时,换了男子装扮。又因为小谢不会骑马,到时候两个“男子”共骑一马招摇过市,难免惹得路人侧目,流言纷纷。何况还有阿喵这个吃不了苦的家伙,让它天天被抱在怀里忍受炎热的日头,它一定会造反。所以,宇文玥雇了一辆马车,顺便请了一位车夫,但这样一来,她们的行程就慢了很多。 雇来的车夫姓刘,宇文玥便唤他刘叔。 刘叔大约五十多岁,是周国人,做往来长安与邺城的车夫已经十多年了。虽然齐国与周国向来不和,但来往长安与邺城做生意之人却不少,所以刘叔这类车夫,便是专为那种做小生意,买不起马车也雇不起车队的商人准备的。 而宇文玥则谎称她与小谢是去邺城游玩的,刘叔没有怀疑,却看着她们语重心长劝道:“两个秀气小哥,还是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吧,万一让人知道你们是周国人,岂不危险?” 宇文玥笑眯眯道:“不让人知道便好了,刘叔你来往长安与邺城这么多年,不是也没遇上危险嘛。” 刘叔胡子一翘:“谁说没遇到危险?当初我差点让齐人给一刀咔嚓了!” “还有这等事?”宇文玥诧异。 刘叔苦笑一声,又道:“罢了,往事不提也罢,只是这邺城真真危险,我可偷偷告诉你,齐国那皇帝脾气十分喜怒无常,宠信一大帮子佞臣,那些佞臣的狗腿子便天天在邺城作威作福,你们到了那儿可当心点,千万别惹上了那伙人!” “谢刘叔提醒。”宇文玥乖顺地笑了笑,那天晚上她夜探齐营,由于光线问题,她看不清齐国的皇帝长什么样,但早就听说齐君暴虐,如今又从刘叔这里得到证实,宇文玥心里不禁又喜又悲。 喜的是齐君荒唐,齐国气数已尽,用不了多久,周国一定能统一北方,那时候四哥会实现他的宏伟大业,将千里江山治理得国富民强,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盛世!悲的是,有这样的齐君,齐国的百姓日子必定不好过,虽说不是周国子民,与她并无关系,但毕竟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沈公子,你怎么了?”刘叔见她不说话,轻声唤她。 宇文玥醒过神,唇角带笑:“齐君果真如此暴虐的话,我看齐国的气数……” 她还没说完,预料到她即将说什么的刘叔忙扯住她:“公子休要多言!” 宇文玥噤了声,刘叔叹了一声:“公子哥儿就是口无遮拦。” 过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路途实在无趣,刘叔又忍不住低声道:“虽说我是个周国人,但我看这齐国也不是那么容易……” “此话怎么说?”宇文玥好奇起来。 “且不说有斛律光坐镇,光是近来风头正盛的兰陵王,我看齐国就很难找出能够与之匹敌的。” 听刘叔提到高长恭,宇文玥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她问:“刘叔经常去邺城,想来您应该比我了解,这兰陵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刘叔捋了捋胡子:“兰陵王宅心仁厚,听闻齐国的皇上赏赐了他什么东西,他一定都拿起与士兵一同分享,总之是个君子啊。” 他才不是君子呢!宇文玥嗤之以鼻。本来以为从刘叔这儿可以知道一些关于高长恭的事,没想到刘叔也是“听闻”,宇文玥失望不已,继续与刘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终于在十多天之后的傍晚到了邺城,宇文玥与小谢不舍地挥别刘叔,在邺城里寻了一所客栈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宇文玥带着小谢和阿喵一起出来逛逛。 邺城与长安一样繁荣,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吵骂声混合在一声,纷纷向宇文玥的耳朵叫嚣着冲来。也许是因为沿途比较宁静,现在猛然置身在吵闹之中,宇文玥倒还有些不习惯,忙用手捂住耳朵,按压调适。 “公……子,你怎么了?要不咱们回客栈吧?”小谢担忧地问。 “没事。”宇文玥放下手,继续在大街上走着,留心观察邺城的风土人情。 远处忽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宇文玥心道,敢情今日有人成亲?众人都自动自发地退到一边,宇文玥和小谢也跟着百姓一同退了下来,宇文玥伸长脖子,想看看齐国成亲是个什么样子的。 这条街本来很宽,但因为成亲之人排场很大,仪队几乎充塞整条街,所以路边围观的百姓便挤成一团,宇文玥与小谢也不能幸免,阿喵更是在小谢怀里喵喵直叫。 “这人是谁啊?怎么排场这么大?”宇文玥拉过身边一个人,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那人瞪大眼睛,“他是和士开大人认的干儿子朱子君,如今正得和大人欢心呢。” 朱子君……?没听说过。宇文玥见那队伍渐渐移动过来了,朱子君穿着大红袍子,胸前挂着红绣球,面上却是一股子萎靡样,让宇文玥第一感觉便是厌恶。 宇文玥无心再看,却听得刚刚那人同旁边之人交谈:“朱公子这次准备抢哪家的姑娘啊?” 另一人回答:“城北的莫家姑娘,年方十五,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唉,有钱有势就是好啊,朱公子家里的姬妾都快五十房了吧?” “五十房算什么?朱公子得了和大人的欢心,以后就是抢个一百房也不是问题啊……” “原来他准备抢新娘子?!”宇文玥一个转身,厉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都是一惊,一人拍着胸口压了压惊道:“听你的口音,你一定是外地人了,也难怪不知道。这位朱公子每次看上一个姑娘,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抢来便是,大伙儿都习以为常了,当官的也没有谁敢治他的。” 宇文玥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队伍,问道:“刚刚听你们俩的话儿,莫非这新娘子还在家里,他正要过去接过来?” 两人点点头,宇文玥脸色一沉,小谢在她身边多年,早就看出她心中所想,忙握住她的手:“公子,我们还是别惹事吧。” 宇文玥嘴角微微弯起:“反正我们来邺城就是来惹事的。”本来就是准备来杀高长恭的,再多惹几桩事儿也无妨。 街道旁有一件精美的酒馆,此时靠窗的位子正座了两个人。一人拿着酒杯,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子外面,闲散道:“士开,今日你带我出来,不是说你干儿子喜事,邀朕来观看么?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喝酒?” 和士开道:“这不还没开始么,等会儿时间到了,士开便与皇上一道去。” 男子不置可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 032 恶少抢亲 公子救美(2) 宇文玥和小谢一路跟着队伍跑,朱子君虽说骑着马,但整个队伍的速度无异于步行,所以她们两人追得倒也不费劲。 “小谢,等会儿我进去抢新娘时,你就带着阿喵躲人群里,等我抢到了新娘离开了,你就带着阿喵回客栈吧。”小谢死活要跟着宇文玥一起去城北,宇文玥拗不过她,便带着她一起去。此时眼看着朱子君到了一家朴素的小户人家面前,下了马,宇文玥忙吩咐小谢在外等候。 小谢犹豫。 “你和阿喵也帮不上我的忙,到时候我还要顾及你们,反而顾此失彼。” 这下小谢抱紧了阿喵,使劲点头:“公主你放心,我就留在外面,一定不会拖累你的!” 宇文玥赞许点头,便从凑热闹的人群中退出来,绕到这家人的后院,轻轻一跃,便跃进了这家人的院子。 这是个小户人家,因此里面的构造并不复杂,宇文玥猜想女子的闺房应该在最里面,于是她便七拐八拐来到了最里面。 这里有一间房间,十分精巧,窗户上贴了很多大红的喜字。这一定是新娘子的闺房无误了。 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宇文玥听见里面似乎有女子低声抽泣的声音,果然,这个新娘子是不愿嫁的。也是,谁会愿意自己的命运由别人操控呢?何况那个与她共度下半生的人除了靠逢迎之外,没有其他本领了,而且之前还抢了那么多女子。 宇文玥用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看见里面不仅仅只有新娘子一人,还有一个老妇人,眼眶含泪,无可奈何道:“雪儿,你就别哭了。谁叫朱子君看上你了呢?咱们无权无势,拿什么反抗他?” 雪儿擦了擦眼泪,垂目看着自己的鞋尖:“女儿明白,只是想到自己一辈子要伺候那个人,难免难过……” 宇文玥看不下去了,伸手推开门。 母女二人以为是朱子君的人来了,慌忙站起身,回过头却发现是一个清秀小哥,不禁奇怪。 “你是谁?怎的乱闯女子闺房,不怕朱公子怪罪吗?!”妇人厉声喝道。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妇人疑她来之不善,便摆足了架势,用朱子君来压她。 朱子君这会儿应该在大堂与雪儿的父亲寒暄,很快就会过来接雪儿,宇文玥见形势急迫,便拉了雪儿的手,对着妇人道:“不是不想嫁给朱子君么?跟我走,我救她出去。” 雪儿大惊:“这、这男女授受不清,你快放开我!” 妇人也横眉怒了:“你从哪儿蹦出来的小伙子,我家雪儿纵然不嫁朱子君,也不会不清不白地跟你走!” 宇文玥一急,便将自己头上戴的头巾扯了下来,任由乌发飘落:“我是女的!” 而那边和士开跟着高湛一路走去,好似是沿着朱子君接新娘子的路线而去,他忍不住问道:“皇上可是往新娘子家中而去?皇上乃万金之躯,实在不必亲自前去,我们不妨等在子君府中便好。” 高湛意味不明地说道:“朕要去看热闹。” 到了城北 他才不是君子呢!宇文玥嗤之以鼻。本来以为从刘叔这儿可以知道一些关于高长恭的事,没想到刘叔也是“听闻”,宇文玥失望不已,继续与刘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终于在十多天之后的傍晚到了邺城,宇文玥与小谢不舍地挥别刘叔,在邺城里寻了一所客栈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宇文玥带着小谢和阿喵一起出来逛逛。 邺城与长安一样繁荣,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吵骂声混合在一声,纷纷向宇文玥的耳朵叫嚣着冲来。也许是因为沿途比较宁静,现在猛然置身在吵闹之中,宇文玥倒还有些不习惯,忙用手捂住耳朵,按压调适。 “公……子,你怎么了?要不咱们回客栈吧?”小谢担忧地问。 “没事。”宇文玥放下手,继续在大街上走着,留心观察邺城的风土人情。 远处忽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宇文玥心道,敢情今日有人成亲?众人都自动自发地退到一边,宇文玥和小谢也跟着百姓一同退了下来,宇文玥伸长脖子,想看看齐国成亲是个什么样子的。 这条街本来很宽,但因为成亲之人排场很大,仪队几乎充塞整条街,所以路边围观的百姓便挤成一团,宇文玥与小谢也不能幸免,阿喵更是在小谢怀里喵喵直叫。 “这人是谁啊?怎么排场这么大?”宇文玥拉过身边一个人,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那人瞪大眼睛,“他是和士开大人认的干儿子朱子君,如今正得和大人欢心呢。” 朱子君……?没听说过。宇文玥见那队伍渐渐移动过来了,朱子君穿着大红袍子,胸前挂着红绣球,面上却是一股子萎靡样,让宇文玥第一感觉便是厌恶。 宇文玥无心再看,却听得刚刚那人同旁边之人交谈:“朱公子这次准备抢哪家的姑娘啊?” 另一人回答:“城北的莫家姑娘,年方十五,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唉,有钱有势就是好啊,朱公子家里的姬妾都快五十房了吧?” “五十房算什么?朱公子得了和大人的欢心,以后就是抢个一百房也不是问题啊……” “原来他准备抢新娘子?!”宇文玥一个转身,厉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都是一惊,一人拍着胸口压了压惊道:“听你的口音,你一定是外地人了,也难怪不知道。这位朱公子每次看上一个姑娘,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抢来便是,大伙儿都习以为常了,当官的也没有谁敢治他的。” 宇文玥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队伍,问道:“刚刚听你们俩的话儿,莫非这新娘子还在家里,他正要过去接过来?” 两人点点头,宇文玥脸色一沉,小谢在她身边多年,早就看出她心中所想,忙握住她的手:“公子,我们还是别惹事吧。” 宇文玥嘴角微微弯起:“反正我们来邺城就是来惹事的。” ------------ 033恶少抢亲 公子救美(2) “让开!让开!”宇文玥拉着雪儿,一把扎进了人群中,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挥开两旁的百姓。 朱府的仆役也一拥而上,一时间人仰马翻。小谢见状,附在阿喵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将阿喵放出。阿喵也冲进了人群中,往这个仆役胳膊上咬一口,转眼又去咬另一个仆役。 人群中不时传出被猫咬到的痛呼声,又不时传出被踩到的人的惨叫,在这兵荒马乱之时,宇文玥拉着雪儿拐进了一条巷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也消失在高湛的视线中。 不过,既然她来到了邺城,那么就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最终,这场婚礼告吹,朱子君气不过,将陈夫子和他夫人关了起来,拷问了他们一番,他们死活不承认他们认识那白衣男子,朱子君便只有将他们仍旧关起来,另外将府里的仆役都派去找雪儿了。 那天高湛与和士开都没有露面,待这场闹剧收场,高湛对和士开道:“士开,朕命你做一件事。” “皇上尽管吩咐!”和士开跪下领旨。 高湛接下来的话让和士开瞠目结舌,一头雾水,不知高湛打的什么主意。但陪伴在高湛身边久了,和士开深深懂得,不该问的时候绝不问,只需去完成皇上吩咐之事就行了。 宇文玥将雪儿救出来之后,七拐八拐地绕了不少地方,见没人跟上,才偷偷地让她把大红嫁衣脱下,然后自己脱了一件外衫给雪儿披上,带着她回了客栈。 小谢也才刚刚回来,听到敲门声,机警地问了是谁,听到了宇文玥的声音,才打开门让她进来。 宇文玥带着雪儿一进来,就弯腰抱起了地上的阿喵,笑眯眯道:“你个笨猫,今天表现不错嘛,晚膳吃鱼哦。”阿喵扭着可以忽略不计的腰身,骄傲地昂起头颅,看得雪儿也忍俊不禁。 “雪儿,你先暂时在这里住下,等我想办法将你爹娘救出来之后,你们一家人就赶紧逃吧。”宇文玥对着雪儿坚定地说道。 “谢谢,”雪儿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我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要救我?” “该怎么说呢,”宇文玥苦恼地组织语言,最后笑道,“大概因为我也是女子吧,所以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任何女子跳入火坑。即使这天下都道女子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我仍旧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全天下女子的命运都该握在自己的手里!” 雪儿震惊不已,死死地看着她。 宇文玥以为她仍旧担心着父母,于是拉着她冰凉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既然我已经揽下了这件事,就一定会让你父母平安来到你身边。” 雪儿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雪儿仍旧在房间里休息,宇文玥像上次出逃一样,脸上贴了狗皮膏药,准备出去打探情况。朱子君已经满城在找她了,只有希望她这模样不被认出来才好。 刚刚打开房门,宇文玥眼明手快地“啪嗒”一声关上,外面站着一群人,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朱府的仆役。 门被撞得砰砰作响,眼看着就要被撞坏,而她们的房间在三楼,小谢会点皮毛功夫,跳下去倒不难,但是雪儿……想都不用想。 心念急转之间,门已经被撞开,宇文玥索性退了几步,让门外的十来号人都走了进来。 最后走进来的是朱子君,他附庸风雅地摇着一把扇子,优哉游哉地坐在仆役抬来的椅子上,看着贴了狗皮膏药的宇文玥,无比嫌弃道:“就你这厮,还敢跟我抢女人?” 宇文玥笑着嘲讽:“朱公子也不自个儿照照镜子,就你那脸皮,我脸上就是贴满膏药也比你强啊。”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朱子君怒了,转头吩咐身边的人,“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仆役一拥而上,宇文玥将小谢往旁边轻轻一推:“带着雪儿躲一边去。” 因为这些仆役得到命令,不得伤害眼前这个小哥儿,所以他们打起来时畏手畏脚,宇文玥手上没有武器,光是用拳脚,就将这些个仆役打得七荤八素。朱子君在一旁看着,想起干爹的话,心里也十分着急。 “千万不能伤了那个白衣公子,但一定要在我带人来到之前,将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朱子君将扇子往旁边一扔,怎么将眼前这个彪悍的白衣人逼至退无可退?那扇子落下时,阿喵正站在那一角落观战,冷不防见有一物朝自己砸来,连忙逃开,却还是被砸到了尾巴,吃痛地“喵呜”了一声。本来想找那个扔扇子的人报仇,但如今的观战更加重要。阿喵瞪了瞪朱子君,摇着尾巴走了几步,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宇文玥,以便特殊时候它上前“英雄救美”,这样又可以晚上吃鱼喽。 那不是昨天抢亲时扰乱他们的猫吗?朱子君明白过来,随即狞笑,不动声色地来到猫儿的身后。阿喵全身心都在想着鱼儿的美妙味道,没有注意到朱子君的动静。等它反映过来,自己已经被朱子君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喵呜!喵呜!”阿喵使劲挣扎。 宇文玥闻声停下,见到阿喵被朱子君扼住脖子,大怒:“放开它!” 朱子君得意:“我就是不放,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猫儿,要是将它摔下楼还真是可惜了。”她这样子,应该是被逼至退无可退的处境了吧? “你敢!”宇文玥像换了一个人,死死盯着朱子君,冷冷而笑,“你要是敢把它摔下楼,我就要你为它陪葬!” 宇文玥的眼神和语调让朱子君不寒而栗,他有些心虚地后退,此时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越来越近,转眼门口便站了不少人。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和士开,此时他却浑然不识朱子君,反而毕恭毕敬地侧了身,躬身道:“公子请。” 高湛一袭华衣,一步一步走进房间,顿时屋子里没有一人敢说话,即便不知道他身份之人,也被他的气势所摄,不敢妄动。 “你是谁?”最后宇文玥开了口。 “我在楼下喝酒,听到了这里的响声,便上来看看。”高湛答非所问。 “所以?”宇文玥挑眉看他,最烦话说到一半便停下的人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可以来做个公断。”高湛极耐心地说道。 ------------ 034 识人不清 误入牢笼(1) 宇文玥这下倒惊讶了,她以为只有她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也喜欢管闲事,她指着朱子君,挑衅似的对高湛道:“喏,这个朱子君强抢良家女子做妾,你是管还是不管?我可先提醒你,朱子君据说是和士开的干儿子,而和士开可是齐国皇帝身边的红人。” 朱子君看了一眼和士开,使劲忍着笑。和士开偷偷瞥了一眼高湛,心里对宇文玥无语至极。 高湛眼底也滑过一丝笑意,却没有显露出来,他说道:“哦?这么看来是朱子君不对,那我自然是帮你们。” “你不怕惹上和士开?” “我们九公子是谁,怎会怕什么和士开?”和士开忙抢过话头,“九公子最是仗义执言,只帮占理之人,不帮有权有势之人。” “哦?”宇文玥盯着高湛。 高湛只是站在那儿微微笑着,对她毫不礼貌的打量并不生气。 “你叫‘九公子’?连真名都不敢露的人,拿什么去对付和士开?” 高湛排行第九,因此在外以“九公子”自称,只是他出宫的时间实在有限,所以“九公子”这个名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勾唇:“真名也好,假名也罢,不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公子何必较真?” 宇文玥这下真对高湛刮目相看了,她正准备说话,那边朱子君已收到和士开的眼神,大喝一声打断他们:“你们说够了没有?你这家伙,不要多管闲事,小心我将你一道收拾了!” 高湛仍旧笑着:“是么?” 一瞬之后,朱子君的人和高湛的人打了起来,宇文玥退出战局,眼瞅着朱子君不妨,一头撞了过去。 “啊!”朱子君被撞,连连后退,手上一时松懈,阿喵赶紧挣脱了出来,宇文玥默契地接住,抱进了怀里。 “这些人由他送押官府就行了,我们先出去?”高湛瞟了一眼和士开,转而对着宇文玥说道。 “也好。”宇文玥唤来小谢和雪儿,三人与高湛一道走了出去,在楼下挑了一个座位坐定。 “你也真敢惹和士开呀?不怕在邺城混不下去么?”刚刚坐好,宇文玥便对着高湛说道,然而眼睛里满是赞赏,她宇文玥最欣赏的便是这样敢于拔刀相助之人。 高湛喝了一口茶:“世间自有王法。” 宇文玥一听,忍不住呲之以鼻,齐国的皇帝都能肆意杀人,王法何在?本来想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但想到这里毕竟是齐国,还是将喉咙间的话给咽了下去。 此时,上面的打斗已经结束,和士开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包括朱子君,都被押了起来。 和士开走过来,俯身问道:“九公子,可是现在将他们押送官府?” “当然了,不然你还等什么时候?”宇文玥率先说道。 高湛颔首,示意他按宇文玥所说去做。 和士开将一行人押送至官府,知府循声赶紧出来,见是惹不起的朱子君被押,忙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敢绑朱公子!” “放肆!”朱子君对着知府吼,倒把知府吓了一跳。 倒是和士开不慌不忙,礼貌说道:“烦请知府大人暂且离开,我与朱公子有要事商谈。” 知府见朱子君对眼前这人都那么尊敬,便不敢再言,忙说着“请便请便”退了下去。 知府一走,朱子君便迫不及待问道:“义父,那九公子是何人,居然能让您都那么毕恭毕敬?”还让他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戏。 和士开冷哼了一声:“面对当今圣上,我能不毕恭毕敬吗?” 朱子君顿时吓得脚软:“他、他是皇上?那皇上不会怪罪儿子吧?”他居然那样凶了皇上…… “没事,”和士开安抚他,“毕竟是皇上自己要求你演这出戏的。对了,你的那些个仆役便先投进牢房里住两天吧,你自己最近也好好呆在府里,不要出来了。我看皇上对那个小子关心得很,万一被那小子发现你没进牢房,皇上没准为了他,就真将你投进牢房了。” “儿子明白!”朱子君忙信誓旦旦,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那小子是什么人啊,居然能让皇上那么上心?” “不该问的事不要问,记住祸从口出。”和士开瞥他一眼。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对那个小子如此上心,居然还特意制造了这么一出来吸引那小子的注意。 “是是是,儿子谨遵教诲!”朱子君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忙连声应道。 和士开吩咐完,准备离开,朱子君想到什么,忙问了一句:“那雪儿……” “榆木脑袋!”和士开回身敲了他一下,“世上女子这么多,少一个又如何?如果让那小子知道你仍旧娶了雪儿,你可知道后果?” “儿子不敢了!不敢了!”朱子君慌得下跪,连连说道。 “没出息!”和士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他当初怎么就认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而客栈那边,和士开等人走后,宇文玥琢磨着,毕竟朱子君是邺城一霸,即使送官也不见得会有多重的处罚,顶多意思意思关个两天就放出来了,到时候雪儿一家还是得遭殃,于是她站了起来,对高湛道:“九公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退了。” 高湛看了一眼雪儿,点头道:“公子请便。” 宇文玥等三人来到陈家,陈家父母居然已经安然回了家,雪儿惊讶不已:“爹娘,朱子君居然放了你们?” 陈夫子也疑惑:“我也不知道啊,今天一大早我和你娘便被放回来了。” 于是一家三口来不及叙旧,便赶紧收拾了细软,趁着夜色还没来临,便告别了宇文玥,踏上了前往异地他乡的旅途。 宇文玥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不知怎的便想起了父亲,如今父亲仙逝,母亲终日热衷于喝酒,如陈家这样的天伦之乐再也无法享受了。 “公主,别难过了。”小谢看她目光怔怔,便知道她又触景伤情了,便摇了摇她的手臂。 “谁难过了?”宇文玥昂起头,“不过沙子进眼睛里了。” “我们回去吧。”她拉着小谢回了客栈。 客栈里,高湛居然还在原来的位子上喝酒,见宇文玥来了,微微笑了笑,然而一开口便让宇文玥羞愧不已:“公子,你脸上的膏药怎么还没去掉?” 她就说怎么陈家夫妇见到她露出了异样的表情,后来他们忙于收拾东西,也就没有说什么,原来…… 宇文玥瞪着小谢:“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谢有些略微委屈:“我忘了……” 天下最悲催的事莫过于养一个缺根弦的丫鬟了。 高湛在客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然而过了几日,他又来到客栈,与宇文玥把盏言欢。就这样,宇文玥莫名其妙与“九公子”成为了好友。 过了几天,宇文玥想着朱子君应该会被放出来了,为了不节外生枝,她另外找了一处住所,而那天高湛刚好出现,于是便派了人帮她们收拾,之后高湛便来得更是勤快。 宇文玥倒也不在意,那次事件之后,她很欣赏九公子,也愿意结交这个朋友,而且看他似乎来头不小,也许可以从他身上打探高长恭的事呢。 ------------ 035 识人不清 误入牢笼(2) 宇文玥在邺城住了半个月之后,周国传来宇文邕感染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宇文玥在院子里枯坐了一上午,心里很纠结。明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四哥为了骗她回去的谎言,却忍不住担心。万一是真的呢?夏季的热伤风很让人难受的,四哥的病严重不严重呢? 好烦啊…… 仰望着蓝天,宇文玥脑子里一团乱麻。来邺城半个月了,连高长恭的影子都没见到,还妄谈什么要杀了他。当初出走长安时的豪情壮志已经消失不见,突然觉得自己愚蠢起来了,因为一时受骗,就千里迢迢跑到邺城,扬言要杀了兰陵王。 也不想想,兰陵王是谁,岂能想杀就杀呢? “小谢,我到底回去还是不回去?”她扯着端来茶水的小谢。 “公主自己决定就好了,反正公主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谢无忧无虑地笑道。 宇文玥翻了个白眼,接过小谢手上的阿喵,认真地问它:“阿喵,我们是继续留在邺城呢,还是回去看四哥?” 阿喵困倦地伸了个懒腰,小胳膊扬了起来,却被宇文玥一把抓住:“阿喵,刚刚你的爪子指的是长安,是不是你的想法是回长安?” 阿喵鄙视地看她一眼,宇文玥却自顾自激动地说道:“好的,既然阿喵建议回长安,那我们就回去吧!” 此时,外面院子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一定是九公子来了,在邺城她也就认识九公子这一个朋友。 打开门,果真是高湛站在外面。平时他总带着和士开,但每次来她这里却总是一个人。 进了屋子,宇文玥让小谢泡了一壶茶,便搬了一个小桌几到院子里,与高湛闲聊对饮。 “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说呢。”宇文玥给高湛再添了一杯茶,顺口说道。 “何事?” “我哥哥生病了,大概明天我就会离开邺城回家。”宇文玥顿了顿,“我在这里就认识你这一个朋友,刚刚还想着要不要跟你说呢,正巧今天你过来了,我就顺便说了。等会儿叫小谢做两道家常菜,权当吃顿告别宴。” 在听到宇文玥说“离开”两字时,高湛握杯的手顿了顿,然后几不可闻地更加握紧了些。 等宇文玥说完,他脸上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浅笑:“既是告别宴,怎能如此草率?不如明日我们去富春居好好吃一顿,算是我为你饯行。” 富春居啊…… 听说是邺城最好最大的酒馆,邺城里的公子哥常去之地,平民百姓根本去不得。 宇文玥有点嘴馋了,长安里有名的酒楼都被她吃了个遍,不知邺城的酒楼与长安的比起来,谁优孰劣? “嗯,如何?”高湛转着酒杯笑着问道。 宇文玥想了想,反正回家也不急在这一天,于是点头道:“唔,那行吧。” 第二天,宇文玥带着小谢和阿喵去赴宴,高湛在二楼设了一间雅阁,等宇文玥到达之时,他已经端坐在那儿。 宇文玥从来不将小谢当下人,以前在宫里,除了正式的宴席,私底下她们都是一起吃饭的,而她也从不避忌阿喵,每次吃饭都在桌子旁摆一个装满鱼的饭碗,让它上桌吃饭。 这些天高湛也知道这点,所以特意辟了三个位子,还在桌边摆了一个小碗,装了猫儿喜欢吃的鱼。 雅阁里放了沉香,清清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 宇文玥坐下,大呼:“这么破费,以后我回去了可没办法再还你这份情分了。” 高湛眼眸一闪,笑道:“是么?” “唔……”宇文玥应了一声,问道,“可以先吃饭么?我饿死了……” “真是馋嘴。”高湛给她夹了一点菜。 高湛的语气中突然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暧昧,这让宇文玥有一瞬间的不舒服,转而她又宽慰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正吃了一半,高湛给她斟了一杯茶:“众人都道无酒不欢,可我在你那里从来只有茶招待。不过我也习惯了,只是想到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和你一起喝茶了,难免伤感。今日便再喝一杯吧。” 宇文玥霎时感动起来,她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偶尔也喜欢伤春悲秋,当下立马拿起茶杯,站了起来:“好,九公子!” 高湛也站了起来,笑着与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宇文玥也潇洒地昂头喝下。 接下来无非是边吃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可宇文玥却渐渐觉得自己脑袋开始发晕起来,在她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涌来,她支撑不住,终于还是慢慢阖上了眼睛。 在最后一眼的视线里,九公子依旧温润地笑着,没有丝毫诧异,反而微微笑着…… 原来她,着道了。 小谢大惊:“你干什么?!”说着便将宇文玥背在身上,招呼了阿喵往外面奔去:“快走!” 门外涌进来几个大汉,阿喵扑过去一阵乱咬,却被一个大汉牢牢钳制住了。 小谢还没来得及动,就被这些人抓了起来。 当宇文玥醒来之时,脑子嗡嗡的,她应该睡了很久,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应该是第二日。 她眼睛往四周看去,这里富丽堂皇,每件东西看上去都很尊贵。 “你醒了。”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宇文玥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原来他方才一直站在那边,她居然没有看到。 宇文玥怒目而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高湛笑道:“九公子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我。” “那你到底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宇文玥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里是……”高湛走进,在她眼前轻声,像是诱惑她那般说道,“齐国的皇宫。” 宇文玥如遭雷劈,那么她大概能猜出他的身份了。势力大到可以随意处理朱子君的人,势力大到得罪了和士开却安然无恙的人,势力大到可以将她掳进齐国皇宫的人—— 只有齐国的皇帝,高湛。 那天晚上她夜探齐营时,由于光线原因,她看不清高湛的样子,但高长恭和斛律光都认出她来了,所以高湛也一定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想以我为人质去威胁周国?”宇文玥藏在被子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高湛也未免太单纯。 以江山换妹妹?四哥才不会做这种让她瞧不起的事,况且她也不会任由自己成为人质,至少她这条命……她会想办法自己解决掉。 “不是。”高湛笑。 “那你要干什么?”宇文玥诧异,转而又想起,“小谢和阿喵呢?你把她们怎么了?!” “不要着急。”高湛给她掖了掖被子,惹得宇文玥一阵鸡皮疙瘩。 “快说!” “她们正在某个地方好好住着,只要你听话,她们不会有事的。”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宇文玥又忍不住吼了起来,说话老是只说一半,跟这个人交流真是费劲! “我到底想干什么?”高湛似乎是愣了愣,然后才笑道,“我想要你。” ------------ 036 他是变态 他是变态 “你、你什么意思?”听了他的话,宇文玥一怔,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悄悄往后挪了一挪,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到了大床的最里边。 高湛诚实地告诉她:“那夜你闯入齐营,惊鸿一瞥中,朕已经倾心于你。朕要将你留下来,朕要你做我的妃子。” “你疯了!”宇文玥睁大了眼睛,眼前的高湛与九公子判若两人,如果高湛才是真正的他的话,那么齐国的皇帝果真是个疯子! “我是周国的公主。”宇文玥咬牙,盯着高湛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当然知道。” “那你就不怕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宇文玥横眉冷笑,“况且我四哥也不会善罢甘休!” “朕只要将你藏在深宫中,谁会知道深宫之中的玥妃会是周国的皇帝呢?宇文邕能耐再大,他的势力能蔓延到齐国的皇宫吗?”高湛温柔地望着宇文玥笑,然而那笑容和他眼中那种赤~裸~裸的占有欲却让她毛骨悚然。 宇文玥还是倔强地与高湛对视,然而心里也有些慌了,若是在外面,高湛不一定囚得住她,但要逃出守卫森严的齐国皇宫,她着实没有把握,更何况她也无法丢下现在不知身处何处的小谢和阿喵。 她不能示弱,越是不利的情况下,她越不能示弱,宇文玥这样想着,便勾唇冷笑:“是么?你真的确信你能囚住我一辈子?我四哥已经知道我来了邺城,到时候他一定会派不少人暗地里来寻我,到处寻不着的情况下,我只要稍微在齐国皇宫闹出一点什么动静,以我四哥的才智,他一定能猜到我被掳进齐宫了。怎么,为了我一个女人,两国交战的风险都不顾了么?呵,如若如此,那我真要感谢皇恩惠泽了!” 自上次之战后,两方两败俱伤,但齐国伤得明显更重些,而且现在周国蒸蒸日上,齐国江河日下,近期之内,最不想发生战争的该是齐国。 高湛看了她半晌,方才悠悠地笑道:“为了你,就是两国交战又如何?” 说实话,高湛长得也十分好看,尤其是他那双眸子,着实摄人心魄,他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宇文玥却只觉得寒冷,而且,头皮发麻。 看她的哥哥们微笑,即使是宇文直的冷笑,她都能看出来温暖和真心。看高长恭的笑,即使她现在还是很恨他,却不得不承认,她能从高长恭的笑里看到善良。 而高湛的笑,怎么说呢,没有温暖、没有善良,至于真心么,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宇文玥不想去深究。 高湛是不是如他所说喜欢她,与她没半分关系,她能做的,只是逃出这个皇宫。让她老死在齐国的皇宫,不如杀了她。 “怎么不说话?”高湛问她。 “和你无话可说。” “不要这样,”高湛像教育小孩子一样,轻柔地对她说着话,轻柔地为她捋发丝,“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你准备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么?” 宇文玥彻底被气到,她一把打开高湛的手:“高湛你这个变态!什么惊鸿一瞥,什么倾心于我!你们齐国的女子太少还是都长得太丑?我又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看了我一眼就爱上我了?那你的爱也太廉价了吧?你扮成九公子半个多月,也是为了接近我?让堂堂齐国的皇帝扮成平民接近我,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一口气说了太多,宇文玥停下来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反正我已经被囚进了齐宫,而我的婢女和小猫也被你抓走了,我根本没有反抗你的力量。你说不是想用我来威胁我四哥,那么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朕已经说了,朕要你做朕的妃子。”高湛仍旧波澜不惊,“扮作九公子,的确只是为了接近你。朕想让你慢慢爱上朕,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朕的妃子。” 宇文玥忍不住嘲讽:“让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妃子?那你现在将我囚在齐宫是为了什么?我可有心甘情愿?” “你说你要走,”高湛看上去很认真,“所以朕只有用这种方法将你留下来了。” 宇文玥已经彻底无语,最后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高湛,你这个变态!你果然是个变态!” 高湛却笑了,意味不明道:“朕本来就是变态。”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宇文玥冷脸,索性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什么时候让我去见一见小谢和阿喵?”她得确保她们的安全。 “你不必急,她们是安全的,只要……你乖乖的。” “那么现在,请你出去。”宇文玥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宇文玥冷着脸,脸庞却因为刚刚的动怒而微微发红,眼睛灼灼发亮,唯一的缺点便是……嘴唇太过于苍白。 如果嘴唇红光潋滟,那一定美极了。 高湛想着,便渐渐俯身…… “你干什么?!”宇文玥一惊一怒,下意识便伸出手推开他,高湛却将她双手反剪了,束在胸前。 没想到高湛还是有几分力气的,而宇文玥中的迷~药药效还未全部散去,此时双手被反剪,竟然没有反击之力。 眼睁睁看着高湛的脸越来越近。 她挣扎着后退,但后面是墙,她退无可退。 她尽力偏过脸,但高湛还是紧紧跟随。 变态…… 宇文玥索性闭上了眼睛,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被人强迫性亲吻,一定……很恶心…… 正在高湛的薄唇快要触碰到宇文玥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宇文玥如蒙大赦,然而高湛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门外是一个大太监,他记得高湛进去时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但是此次拜访之人是兰陵王高长恭。以前无论高湛在做什么,只要兰陵王来访,他一定二话不说便前去接见,而且这次兰陵王好像是来汇报边境情况的,看上去很紧急,所以大太监几番犹豫,还是敲了门。 门里面没有回声,大太监忐忑不安地禀告:“皇上,兰陵王求见。” 长恭?高湛愣了愣,宇文玥趁机一把推开他。 高湛看了眼宇文玥,留下一句“等朕回来”,便转身出去。 她抚了抚胸口,还好刚刚兰陵王求见了,不然…… 等等! 兰陵王…… 高长恭。 宇文玥脑袋里不断盘旋这在突厥与高长恭相处的日子,虽然高长恭那么欺骗过她,但,也许……高长恭还是将她当成朋友的。 ------------ 037 阿玥闯园 长恭入狱(1) 她现在势单力薄,也许高长恭能够帮她? 不、不,怎么可能,高长恭怎么会帮她?高长恭是站在高湛那一边的。 但是,若真的等高湛回来了,她就完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该相信高长恭?如果向他求助,会不会得救…… 宇文玥想着这个问题,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将被子都往自己身上拢了上来,等到她回过神来,身上早已经被热得汗涔涔。 她一把掀开被子,决定了,不管有没有用,先试过再说吧。 也过了这么一会儿了,宇文玥站了起来,身上的力气渐渐也恢复了不少,不至于软弱无力。 打开门,门外守了四个人,每个人一看到门打开,都一瞬间全副武装起来,警惕地看着她。 宇文玥朝他们笑了笑:“紧张什么?我不过打开门晒晒太阳。” 四人还是不敢放松,宇文玥继续天真烂漫地笑,脚步慢慢往前移了几步,没想到,却被其中一个人拦了下来。 “皇上吩咐,您不能走出这间房间。”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哦。”宇文玥摸了摸鼻子,似乎很不好意思,脚步也轻轻退回了一步。 见她这么配合,那四人有了一瞬间的放松,却没想到,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宇文玥出手迅疾,一手敲晕了一人,另一脚踹倒了另一人。一个转身,又放倒了最后两人。 趁着没有人发现,她赶紧逃离,逃了很远才突然想起:她不知道齐宫的构造,也不知道高湛在哪里接见高长恭…… 那么她现在是……无头苍蝇? 天啊,宇文玥仰头,现在是考验她运气的时候了么?那么老天会不会帮她呢? 宇文玥往四处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她身边有三条小道,一条是她来时的路,另外两条分了岔,一条向左前方,一条向右前方。 她来不及细细思考,凭借习惯选了右边的那条路。 一路上时有来往宫人,但宇文玥身形敏捷,往往在那些人还没有发现她时,就躲进了旁边的石头后面或杂草堆中。幸亏齐宫的树木假石还是挺多的,藏下一个瘦小的宇文玥不是问题。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自己去往什么地方,宇文玥像游魂一样在一条条岔道上胡乱选择道路。突然格外地想家,想四哥、五哥、六哥,想太后,想那个看上去冰凉的周国皇宫。都说皇家无情,可她身边的哥哥对她从来都是真心实意,都说皇宫是吃人之地,可周宫却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才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恐怖…… 哪里会像齐宫,一花一石都那么陌生,还住着一个变态的皇帝。 宇文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当她从心事里回过神来,迎面走来了两个宫女。 她立刻翻身躲进了一旁。 两个宫女丝毫没有察觉,一人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了明显动过的点心和茶水,边走边说着话。 “兰陵王真是长得美!”一宫女激动说道,她刚刚进宫,方才高湛在御花园接见高长恭,末了,让她们收拾东西,她被叫了去,终于见到了民间闻名已久的兰陵王。 “嘘!”另一个宫女显然在宫中经验更加丰富,她劝诫道,“以后莫说兰陵王长得美这种话了,兰陵王不喜欢别人说他长得美。” “啊,为什么?” “美一般是用来形容女子的,而兰陵王最是不喜别人说他长得像女子的。” “哦,”小宫女吐了吐舌头,看样子还涉世未深,稚气未脱,“不过听说兰陵王宽宏大量,想来就算他听见了也不会同我计较的。” “兰陵王倒是不会与你计较,”那位大宫女突然压低了声音,“皇上十分器重兰陵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他一个生气,你就……” 那宫女不再说话,只是那眼神已经让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 后来她们再说了什么宇文玥已经不知道,因为她们已经渐渐走远了。看样子,她们是刚刚从高湛接见高长恭之处来的,那么沿着这条路就能到了。 宇文玥收拾了心神,从旁边的杂草后走出来,沿着这条鹅卵石道快步走了过去。 拐了一道弯,她便看到不远处一道明黄色背影,宇文玥认得,那是高湛今天穿的衣服。而他旁边,是一道白色的背影,不用猜,定是高长恭了。 他们正相携着往前方走去,宇文玥猜测可能高长恭已经禀明了政事,所以现在高湛要送他出宫了。 怎么办?如果她现在猛然出现,高湛也会发现的,那么高长恭会救她的几率就更小了。宇文玥着急,却无计可施,炎热的温度加上灼热的心情,她身上出现了一层薄汗。 那边高湛确实是送在高长恭,但想到他的寝宫里,还有宇文玥在等着,他便停了下来:“九叔就送你到这儿了,曹行,替朕送送长恭。”他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 曹公公忙应了一声,高长恭微微欠身:“九叔先忙吧,长恭先行告退。” “嗯。”高湛返身回去,宇文玥本来急得心里一团乱麻,此时但见高湛居然离开了,嘴角不禁扬了上去,微微挪动身子,将自己隐藏得更好,屏住呼吸等高湛从她藏身之处旁边的小道上慢慢离开。 直到高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宇文玥的视线里,她才稍微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直的身子,此时高长恭已经走了很远,也快消失不见。 没时间多想,宇文玥压低嗓子喊道:“高长恭!”想了想,又喊道:“斛——律——钟——都!” 正在离开的白色背景猛然一震,然后转头过来,没有人。 是他的幻听么?可他明明听到了有人叫他,而且那个声音……是宇文玥的。虽然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可是他却一直还记得宇文玥的声音。 再听了一下,又寂静无声,也许……真的是幻觉,宇文玥怎么会出现在齐国的皇宫?高长恭嘴角勾了勾,转身准备离开,然而那压低了的、细微的“高长恭”三个字又传入耳朵里。 宇文玥的声音并不大,而高长恭是习武多年,自是比曹林耳聪目明,所以曹林什么也没听到,颇为纳闷地看着高长恭走走停停,侧耳静思。 “兰陵王爷,怎么了?”曹林小心地问道。 高长恭回过神来,笑道:“无事,你先回去吧,九叔身边没有你伺候,定不习惯。” “皇上嘱奴才送您出宫。” “不必了,”高长恭笑笑,“齐宫我还不熟么?” 曹林想了想,见高长恭似乎想将他支开一样,心里犯起嘀咕,面上却道:“那奴才先行告退。” “嗯。” 曹林也走了,高长恭却站在原地,宇文玥心里一亮,他听到了她喊他,他在等她。 “高长恭。”宇文玥大大方方地从草堆里走出来,与高长恭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 ------------ 038 阿玥闯园 长恭入狱(2) 果然是她。几个月不见,真是久违了,高长恭没有发现,自己竟是有些微微欢喜的,就算她刺了他一剑,他也没办法怪她。 也许是真的将她当成了朋友,就算世事变迁,还是无法说陌路就陌路。 只是……她怎么会出现在齐国皇宫? 这么久不见,高长恭还是没有变化,站在那儿,无端端就与众人不同,仿佛超脱尘世。宇文玥也怔了怔,随即她想到了正事,忙跑了过去。 在高长恭还没有开口之前,她就将自己被掳进宫,高湛要纳她为妃,以及小谢和阿喵被高湛关起来之事简略明了地说了一遍。 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来龙去脉就是这样了,高长恭,现在能帮我的人就只有你了,你……愿不愿意帮我?” 宇文玥没有任何扭捏,她只要他一句话,愿意帮她救出小谢和阿喵,那么高长恭对她的恩情,她永世不忘,不愿意帮她,她也不勉强,毕竟……他对她没有任何义务,不是么? 高长恭听完,一时回不过神。在他的印象里,高湛,他的九叔,要么沉稳深沉,要么……进入一种可怕的状态,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诱骗他人喝下掺有迷~药的酒这种卑劣之事。 但是宇文玥绝不会骗他,高长恭的第一感觉便是如此。况且她说得理直气壮、有理有据,双目直直得望着他,绝不是说谎之人会干的事。 高长恭几乎没有犹豫,纵然前面这个人是周国公主,是他敌对之人,纵然另一方是他敬爱的九叔,他还是没有犹豫地说道:“我先带你出去,再替你将小谢和阿喵救出来。” “长恭,你说什么?”突然插入一道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和……压抑了的愤怒。 高长恭与宇文玥双双回头,高湛站在那里,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们两个,曹林躬身站在一边,低头听候差遣。 当时高湛本来已经快回到自己的宫殿,却听得后面有曹林的呼喊传来,他不耐地停下,问曹林有何事禀告。曹林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他心里一惊,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马上便原路走了回来,就听到了高长恭的最后一句话。 看这样子,高长恭与宇文玥竟是熟识。他们的交集不应该仅仅是那天,宇文玥给了长恭一剑吗?那么长恭不应当视她为仇吗?为何还会答应帮她?也就是说,他们其实一早就认识了吧,在他还未遇到宇文玥之前,高长恭已经与宇文玥熟识了。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高长恭与宇文玥到底有过哪些来往呢? “九叔,”短暂的震惊过后,高长恭上前一步,认真说道,“宇文玥乃周国公主,你纳她为妃于理不合,而且你迷晕她将她掳进宫来的行为,实在……让长恭无法苟同。” 宇文玥没想到被高湛发现后,高长恭居然还是替她说话,心里不禁有点感动,默默决定,唔,还是不杀他好了,要杀也得去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杀。她站在一旁,发觉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没有丝毫说话的余地。高湛已经发现她了,若是放了她和小谢阿喵,那么皆大欢喜,若是不放她,那么她也逃不出去,更何况不能救出小谢和阿喵,她也不愿一人逃走。总之,这一切全看高长恭与高湛的对话了。 高湛没想到高长恭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叹了一口气:“长恭,你是在为了别人怪九叔么?” 高长恭答道:“长恭不敢,只是长恭以为,你拘禁周国公主的行为确实不妥,九叔,你放了她吧。” 这一句话引得高湛心头火起,疑惑和猜忌接踵而来。高长恭这样替宇文玥说话,无非是两种原因:他喜欢她,或者,他与周国有利益往来。 长恭若是喜欢宇文玥,便是与他争同一个女子,他不能容忍。 长恭若是与周国有来往,就是叛国,企图颠覆他的江山,他更不能容忍。 高湛眸色越来越深,盯着高长恭的眼神也越来越暗,最后他一招手,唤来曹林:“兰陵王与周国恐有来往,先将高长恭入狱,待朕查明之后再做判决!” 宇文玥顿时瞪大了眼睛,怎么,高湛这是恼羞成怒了不成?替她说了两句话就成了与周国有来往? “哎,你……”宇文玥欲上前辩解,却被高长恭从后面拉住了衣角。 “你不必管。”他轻言。 作为当事人,他反倒没有丝毫讶异,像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高长恭的确已经习惯了,高湛的变化无常。应该说,整个齐国官场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高湛的变化无常。高湛的体内像是活着两个人,清醒时是一番模样,不清醒时便是另一番模样,那是……连地狱阎罗王都害怕的恐怖嗜血的模样。 高长恭知道此时高湛已经有些糊涂了,只是高湛从未对他有过这样的怀疑,居然认为他跟周国有来往,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所以高长恭嘱咐完宇文玥之后,对着高湛道:“九叔,你若是想惩罚长恭,尽可以使用其他理由,只是‘与周国有来往’这个罪名,长恭决不能认!” 高湛冷哼了一声:“你说不能认就没有了么?谁知道你背着朕与周国有过什么勾当!” 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此时的九叔已经成为另外一个人了,如果自己再出言惹怒他,后果不堪设想,但高长恭还是无法咽下心头之气:“皇上,臣与周国绝无来往,请皇上收回你的怀疑!” 高湛大怒:“高长恭,你这是什么语气?!” 宇文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眼看着高湛更加生气,她忙上前道:“高湛,这件事从头到尾和高长恭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出气的话冲我来好了!” 高湛冷冷而笑,睨了她一眼,怒声道:“曹林,你还等什么?把兰陵王拖下去!” 曹林冷汗涔涔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侍卫上前,奈何高长恭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周身的气势便压得他们不敢靠近。 “压下去!”高湛气道,一口冷气吸入太多,顿时咳嗽起来。 高长恭担忧他的身体,便不再反抗,由着曹林上前缚他,宇文玥想上前阻止,被他用眼神制止。 最后,宇文玥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高长恭被曹林带走,而自己,也被高湛重新关回了寝宫。 ------------ 039 双重人格 关了又放 宇文玥被重新关回了高湛的寝宫,外面重新安置了人手,门也被锁上,宇文玥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呆呆地坐在桌边。 高长恭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他是高湛的侄儿,上次他受伤,高湛居然亲自去看他,高湛对他应该也是有几分亲情的吧?更何况高长恭现在是齐国的两大守护神之一,高湛现在很倚仗他,再怎么说,也不会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草草地将高长恭定罪吧。 宇文玥胡乱地想了很多,其实作为周国的公主,她应当希望高湛将高长恭降罪,最好免了她的职,甚至是杀了他,这样齐国就会元气大伤,为周国创造良机。但是,高长恭是为了救她而惹怒高湛,如果真因她而死,那么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爹爹当初说了,人最不能失却的就是善心,宇文玥心里一直记着这句话。 而派了人将宇文玥重新关进去之后,高湛心里抑郁难平,在御花园里踱步。 “宣和士开。”他突然吩咐曹林。 不消片刻,曹林走过来轻声禀告:“皇上,和大人已经来了。” “宣他进来。” 和士开快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昨天,高湛设局迷晕了宇文玥,将宇文玥带进了宫里,他这才知道,原来宇文玥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周国的公主!只是,看高湛在朱子君成亲那日的表现,分明之前就认识了宇文玥,他和士开一直跟在高湛身边,可未曾看到过宇文玥,高湛何时认识了宇文玥着实让他疑惑。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应该去弄清楚的问题,他只需知道,皇上对宇文玥很在意,这就够了。伴君如伴虎,切忌虎口拔牙,但如果知道老虎的喜好,则可使自己的仕途更加顺畅。 今日,他听闻御花园之事,大为震惊。兰陵王高长恭居然被高湛落了狱,且是以“与周国来往”这一罪名,那么这件事定是与宇文玥有关。同时,他心里又有了一丝窃喜。高长恭素来与他不和,多次当众驳斥他,他早就想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偏偏高湛对高长恭十分倚重,他撼动不了高长恭的地位。此时,高湛忽然宣召了他,他便赶紧进了宫。 高湛让他坐下,与他下棋。 和士开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棋,既不能超过高湛,也不能显得自己的棋技太没用。 “士开。”高湛忽然唤他。 和士开马上停下自己手中的棋子,问道:“皇上面色忧愁,定有事情郁结于心,不妨与士开说说,也许士开能够给皇上分忧解难。” “还是你最懂朕。”高湛忽然笑了笑,“今日朕又生气了,犯糊涂了,将长恭入了狱。” 看这样子,高湛是准备放了高长恭,和士开暗暗皱眉。高湛总是这样,心里像住了两个人,有时候“一个人”做了一个决定,片刻之后“另一个人”又会更改,这次看来他又准备改变决定。 不行,决不能让他改变决定,和士开立即说道:“皇上,与周国来往之事是大事,您可得明察啊!兰陵王手握重兵,如若生了叛变之心,那么大齐都危险了!” 高湛凝眉,转瞬又道:“朕相信长恭不会的,今天下午是朕失态了。朕与长恭一道长大,长恭是什么人朕怎能不知道,他绝做不出叛国之事。” 和士开张嘴还想再说,高湛却道:“士开,朕知你与长恭素来不和,但此事朕希望你放弃偏见,你认为长恭会不会做这种事?” 高湛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若是再说高长恭的不是,岂不是坐实了“不和”?和士开忙笑道:“我与兰陵王的不和仅仅是政事上的,士开绝不会公报私仇,士开只是担忧大齐,才会怀疑兰陵王。” 当晚高湛来到寝宫,宇文玥一看到他进来,马上戒备地看着他。高湛几不可闻地笑了笑,走近一步。宇文玥马上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高湛又进了一步,宇文玥再退一步。如此下来,宇文玥很快被堵在墙角,退无可退。 迷~药的药效已经完全退去,宇文玥看着高湛,心里想着,如果他敢再过来,大不了鱼死网破。在门外的侍卫进来之前,拼死她也要结果了他的命,也算是完成了她身为周国公主的使命,为周国做了一件好事。只是,到时候真杀了高湛,不免带累小谢和阿喵陪自己一起死了。 高湛却停了下来,似乎叹了一口气:“为何你要怕朕?” “我才不是怕你!”宇文玥冷笑,“你除了会将我身边的人关起来威胁你之外,还会干什么?堂堂齐国的皇帝怎么这么卑劣!” “你身边的人?”高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长恭也是么?” 高湛冷哼了一声:“你说不能认就没有了么?谁知道你背着朕与周国有过什么勾当!” 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此时的九叔已经成为另外一个人了,如果自己再出言惹怒他,后果不堪设想,但高长恭还是无法咽下心头之气:“皇上,臣与周国绝无来往,请皇上收回你的怀疑!” 高湛大怒:“高长恭,你这是什么语气?!” 宇文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眼看着高湛更加生气,她忙上前道:“高湛,这件事从头到尾和高长恭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出气的话冲我来好了!” 高湛冷冷而笑,睨了她一眼,怒声道:“曹林,你还等什么?把兰陵王拖下去!” 曹林冷汗涔涔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侍卫上前,奈何高长恭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周身的气势便压得他们不敢靠近。 “压下去!”高湛气道,一口冷气吸入太多,顿时咳嗽起来。 高长恭担忧他的身体,便不再反抗,由着曹林上前缚他,宇文玥想上前阻止,被他用眼神制止。 最后,宇文玥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高长恭被曹林带走,而自己,也被高湛重新关回了寝宫。 ------------ 040 高湛前来 喂毒小谢 第二天,宇文玥便被移去了昭萃宫。 昭萃宫离高湛的寝宫昭阳殿并不远,宇文玥不知高湛到底是何意,但好在他对她还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宇文玥便安心住下来,她知道,过不了多久,高湛定会带小谢和阿喵来见她的。 这些天,宇文玥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除了定时给她送饭的人之外,她再没见过其他人。那日高湛说将高长恭放了,大概也下了禁令,不让高长恭再与她见面,所以她也再没听到高长恭的消息。 大约五天之后,吃过早膳不久,昭萃宫的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了,宇文玥立刻猜到,是高湛来了。 高湛穿了一袭明黄色的袍子,一进门就淡笑:“好久没来看你了。” 侍卫把门关了,只留下高湛与宇文玥独处。见他并没有小谢与阿喵来,宇文玥不免失望,因而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多天了,也该说出来了吧?你放心好了,尽管亮出你的条件,反正小谢和阿喵在你手里,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高湛笑容突然消失,他面色阴沉地问:“朕说了朕想娶你为妃,你为何不信?” 宇文玥愣了几秒,高湛直到现在也没提出其他要求,看他这样子,似乎是真的?怎么可能…… “……所以呢?”宇文玥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 “朕要立你为妃。” “高湛,你疯了吗?”宇文玥紧咬了一口下唇,“你这样大费周章真的只是为了我?” 高湛道:“是。” 宇文玥还要再说什么,高湛打断她:“你不是一直想见一个人和一只猫么?朕今日将她们带来了。”说着便击了一下掌,门被打开,小谢抱着阿喵,被人拉了进来。 “小谢!”宇文玥快步上前,仔细看了看小谢和阿喵,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松了一口气。 阿喵绷进了宇文玥怀里,小谢则直接抱着她大哭起来:“公主,还好你没事!担心死小谢了……呜呜呜……” 宇文玥手忙脚乱地安抚一人一猫,待到她们情绪稳定下来,宇文玥抬眼看去,高湛还站在那里,视线凝在她身上。 宇文玥将小谢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问道:“你现在将小谢她们带来,是为了威胁我嫁给你吗?” “不全是。”高湛笑了笑,眼神往旁边瞥了一眼。 两旁刚刚进来,还未曾出去的五个侍卫会意,分了两人去抓住宇文玥,一人去抓阿喵,余下两人便将小谢擒了过来。 “你干什么?!”宇文玥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高湛专门将小谢送过来,却又让人抓住小谢,是想干什么? 宇文玥手脚并用地妄图逃脱钳制,但高湛了解她武功了得,因此选了的这两个侍卫均力大无比,武功也不差,宇文玥被抓得动弹不得。 “公主!”小谢也惊慌不已。 高湛缓步走到小谢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揭开盖子,倒出一粒白丸,放在手心里。 “高湛,你想干什么?”宇文玥瞪大眼睛,使劲嘶声喊道,“别伤害小谢!你要是敢伤她,我一定让你这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湛嘴角勾笑,将手中的白丸捻起,钳制住小谢的其中一人忙扼住她的咽喉,强制她张开嘴巴。 “放手!”宇文玥大叫,“高湛你放开她!不要!” 小谢呜呜咽咽地挣扎,可高湛还是将那粒丸子投进了她的嘴里,侍卫往她喉咙上轻轻一击,她便不得不将丸子咽下。 “咳咳咳!”小谢使劲咳嗽,可咽下的东西却吐不出来了。 “小谢!”宇文玥悲痛万分,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她朝着高湛吼,“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不会拒绝,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小谢!” 高湛示意四名侍卫放手,小谢受了惊吓,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跌倒在地。宇文玥大骇,几步跑过去,将小谢抱进怀里,抬头瞪着高湛,眼神狠戾。 “不要担心,她不会死。”高湛道,“即使抓了她作为把柄,你还是想着逃,还差点引诱了长恭帮你逃,这样的你太不让朕放心了。” 他话头一转:“刚刚朕给她服下的药叫做月断魂,这是一种烈性毒药,以一月为周期。服下此药之人,若在一个月内,没有服下缓解毒药的解药,便会全身剧痛而死。” 宇文玥和小谢都震惊不已地看着他。 高湛又道:“月断魂是老御医在朕的授意下,潜心研究了十年才制造出来的毒药,在他研制出来之后,朕便将他杀了。所以,全天下只有朕有月断魂的解药。日日将你关在宫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朕便给她服了月断魂,你若是不愿她死,便乖乖听话,每月朕便会给她服下解药。” “高!湛!”宇文玥听完,咬牙切齿。 高湛仍旧笑着,余光不经意瞥到还被视为扣在手里的阿喵,忽然问宇文玥:“你说,朕是不是该给那只猫儿也服一粒月断魂?” 宇文玥颜色狠绝:“你敢!” 高湛眼神还在阿喵身上。 宇文玥想到高湛这个变化莫测的性格,倒有可能真敢。猫不比人,若是服下那种毒药,只怕不等他每月的解药,早就一命呜呼。宇文玥咽下心中的怒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小谢已经服下毒药,为了小谢的命,我即便是有机会也不会逃出齐宫,你不必再增加筹码了,小谢的命就是最大的筹码。” “也是。”高湛很赞同地点头,宇文玥这点着实是他很喜欢的。乱世之中,能有这样的善心,真是很少见的。 “把猫也放下。”高湛命令道。 阿喵一被放下,马上跳到宇文玥身上,一边舔舔她的手背,一边又跑到小谢身上,安慰似的呜咽。 “这个婢女和猫就留在昭萃宫了,以后朕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了,你可以在齐宫随意走动。”高湛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停下:“过些天朕便纳你为妃。” ------------ 041 小谢自杀 阿玥阻拦 高湛果然说话算数,第二天,宇文玥果然就能堂堂正正地走出昭萃宫了。只是小谢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宇文玥,因而情绪低落,好几次偷偷背着宇文玥抹眼泪。 宇文玥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只有比以前更加粘小谢,时常在吃小谢做的点心时,嘴里念叨着“这鬼地方的东西也太难吃了,幸好还有小谢你陪着我,不然我一定会饿死在这里”,每次小谢都会笑一笑,嗔道:“公主你越发嘴甜了”。 只是无论宇文玥如何劝导,小谢的性子还是越发沉闷起来,她认为是自己阻挡了宇文玥回周国的脚步,她是个累赘、是个包袱。宇文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想摊开了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高湛给昭萃宫赐了不少奴才,而且每天都会来看她,宇文玥爱理不理,他也不恼,每每喝过一杯茶之后就离开。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小谢的命攥在高湛手里,宇文玥暂时没办法逃出去,只盼着哪一天能将高湛抓起来,到时候十大酷刑伺候,看他敢不交出月断魂的解药! 昭萃宫里被高湛拨来了不少奴才,可宇文玥视若无物,天天如同住在长风宫时一样,只需要小谢一人。 这日,宇文玥说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于是两人一猫一同走出昭萃宫,沿着碎石小路慢慢走着。 阿喵被宇文玥抱在怀里,四处张望。 “公主,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小谢忽然开口问道。 “我看这齐宫也不错,暂且住下,待以后四哥将齐国灭了,我便将齐宫改造为行宫,到时候我们来邺城游玩便住在这里。”宇文玥怕小谢多想,忙表示自己住在齐宫也不错,话里话外也顺便告诉小谢不用担心,宇文邕一定会将齐国灭掉的,很快! 小谢微愣,随即抿嘴笑了笑:“齐宫哪比得上周宫?公主其实也很想回家吧。” 宇文玥顿了顿,不口否认,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家,此处终非故土,岂能久留?何况还是被强留。当小谢被灌下毒药,当高湛对她说小谢离了每月的解药就会死,她有过一瞬间的绝望。 她虽然相信宇文邕总有一天会灭掉齐国,但那一天是多久呢?会不会等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四哥的军队才进驻邺城呢? 到时候她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立在城门口迎接宇文邕,银白的头发随风飘荡,脸上满是皱纹,终于等来了同样白发苍苍的宇文邕,嘶哑着嗓子道一声:“四哥,阿玥等了你好久了。” 初想,她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哭笑不得,再一想,却是彻骨的害怕。如果要让她在齐宫待一辈子,那么不如一刀杀了她。 可如今,她身上不止背了她自己的命,还有小谢的。她倒是可以随时准备见阎王,但她不想让小谢陪她一起下黄泉。 “我才不想家呢!”宇文玥回过神,接过小谢的话,瘪瘪嘴,“六哥天天欺负我,我才不想回去呢。再说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邺城,我还没玩够呢。” 小谢嘴角含笑地看着宇文玥口是心非,眼中一抹哀凉和决绝一闪而过。 到了一座亭子边,宇文玥与小谢相携走了过去。阿喵蹦到石桌上,团成一个圈睡懒觉,小谢则与宇文玥轻声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时光静静地流泻,日头也格外温暖。 过了不知多久,阿喵突然醒来,喵呜喵呜地叫着。 小谢马上站起身,笑道:“定是想吃东西了,馋猫!” 宇文玥也知道阿喵爱吃的脾性,便也站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顺便给它喂点吃的。” “不用!”小谢下意识反驳,将宇文玥都吓了一跳,她意识到反应过大,马上笑笑,“小谢去就行了,公主在这里等我回来吧。小谢还想与公主多说说小时候的事儿,方才公主去偷砚,让五王爷被黑锅的事还没说完呢。” “嗯,那快去快回啊。”宇文玥接口道。 “嗯。”小谢看了她一眼,再瞧了阿喵一眼,准备转身时又看了宇文玥一眼,这才小碎步地马上离开了。 宇文玥坐下来继续等,但心神却突然乱了,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总觉得会有事发生。过了好一会儿,这种感觉越加强烈,让她如坐针毡。阿喵也像是感应到什么,也不安地跳到她身上,望着小谢离开的方向哀叫。 小谢……小谢! 宇文玥一凛,突地一下站起来,抱着阿喵便往昭萃宫跑去。 是了,她怎么这么粗心!小谢在路上跟她说的话,小谢在亭子里和她忆旧,小谢离开时看她的眼神…… 她怎么这么傻! 一把撞开昭萃宫的门,宇文玥吓得差点神魂俱散,小谢上吊自杀了,此时悬在房梁上! 小谢千万不能有事! 宇文玥将小谢抱下来,赶紧为她顺气。幸好她来得比较早,小谢刚刚蹬掉了凳子,如今被救下来,余了一口气未消,在宇文玥的顺气下,她紧闭的双目渐渐睁开了。 “公主……”她错愕,嗓子因为干燥而嘶哑。 “你这个傻丫头!”宇文玥抱住小谢,坚强如她,竟然大哭起来。阿喵也咬了小谢的衣服,呜呜咽咽地哀叫。 “公、公主,小谢……”小谢准备说话,刚开口便咳得惊天动地。 “来人!来人”宇文玥大叫。 马上便有两个宫女跑了过来:“娘娘有何吩咐?” “快去端水来!快去!” 一会儿,两个宫女便战战兢兢地端来了水,宇文玥赶紧服侍小谢喝下,然后冷声让她们出去,关上了房门。 外人刚一出去,宇文玥便将小谢扶到床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下。 “公主……”小谢低下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宇文玥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高湛为什么用你来威胁我么?” “因为小谢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么……你怎么还是不懂呢?”宇文玥看着小谢,“连高湛都看出来了,用你来威胁我,我就不会反抗,那么你还不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么?” “……”小谢无言以对。 “小谢,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你我亲如姐妹,我早已经将你看做和四哥一样的家人。如果不是因为不想你死,我会甘心被高湛囚禁么?我将你的命看得比我自己的自由还重要,你却还如此轻贱你的命,你对得起我么?”宇文玥难得的认真。 “公主……”小谢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小谢不想让你被人处处钳制!如果小谢死了,公主定是有办法逃出去的!小谢不想带累公主!” “说什么胡话!”宇文玥吼道,“一定要说‘带累’的话,是我带累了你!如果不是我硬要来邺城,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是因为我,才害得你被喂毒,是因为我……” 小谢止住哭声,红肿着眼看着宇文玥,认真地说道:“不是这样的。公主从来没有带累过小谢,是小谢自愿跟公主来邺城的。从小,小谢就对自己说,公主去哪里,小谢就去哪里。” “好了。”宇文玥破涕为笑,“我们不提什么带累不带累了。”她握住小谢的手:“总之,我不许你再干傻事了。你想想啊,你死了,高湛一定会拿阿喵来威胁我,到时候又怎么办呢?让阿喵去自杀?或是让我不管阿喵?要是阿喵也和你一样的想法,那到头来,偌大的邺城就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了。那该多孤单,还不如死了。” 小谢赶紧封住宇文玥的嘴:“呸呸呸!不许再说‘死’字了,我们谁也不死!” “好!”宇文玥笑道。 此时阿喵也蹦上来,坐在她们俩之间,宇文玥摸着阿喵的头,对着小谢道:“我们谁也不死,我们三个要好好活下去!” “嗯!”小谢重重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 042 夜访高湛 以身换药(1) 过了些天,宇文玥隐隐约约听到宫里人传言,高湛即将立她为妃。宇文玥扶额,高湛果真是疯子,宫里其他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倒也罢了,他已经知道她是周国的公主,还坚持立她为妃,过了这么些天也不改初衷……而且高长恭和斛律光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指不定私底下劝诫了他多少回了,他居然也不理睬。 吃过早膳,宇文玥动了动胳膊腿,起身出门,她要去找高湛。 拐过一个弯,走上石头拱桥,宇文玥见两道人影从高湛办公的昭阳殿出来,她眯起眼睛一看,居然是高长恭和斛律光。 一定是劝说高湛关于立妃的事情去了。 宇文玥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该躲一躲,毕竟高长恭和斛律光应该都不太愿意见她吧。前者刚刚因为她而被牵扯入狱,后者素来刚正不阿,怎会容忍周国的公主在齐宫里招摇过市,况且高湛还说要立她为后。 可是她又很想问问,到底有没有将高湛劝下来呢,她也不想成为高湛的妃子啊,这样让她的故国、让她的四哥情何以堪! 正左右思考着,两道人影已经到了她面前。 “这位是宇文姑娘吧?”斛律光率先开了口,虽然脸色显示了他对她的不喜欢,但语气却还是颇有礼貌的。 平心而论,宇文玥倒也不讨厌斛律光,斛律光是齐国少有的几个让她不讨厌甚至敬佩的人之一。她小时候就得闻斛律光威名,一直都幻想着有一天在战场上打败他。只是如今,她被囚禁在这里,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与斛律光一较高下。 “宇文姑娘。”高长恭带着疏离的语气将宇文玥唤醒过来。 “啊?”宇文玥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高长恭,这才想起斛律光方才正与她打招呼呢,于是扯了一个笑,“嗯,正是。斛律将军,好久不见了。” 斛律光似有不快:“当日一战,你冲上战场,刺伤长恭。后来,你又夜闯齐营,伤了皇上。现如今,你不知何故,居然进了皇宫,让皇上迷恋不已,一定要娶你,还害得长恭与皇上不合,被打入牢狱。老夫不得不叹,姑娘好本事!” 即便长恭对他说,宇文玥是被皇上掳进宫的,本心并不在此,但他实在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偏偏她来了邺城,便遇上了微服出宫的皇上,皇上便掳了她进宫,一定要娶她为妃?而且不知她使了什么计,挑拨皇上与长恭之间的关系,竟让皇上将向来器重的长恭给落了狱。 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怀疑,宇文玥是周国来的奸细。 听了这话,宇文玥心头有点微微冒火,但念在斛律光也是一个正直之人,而且从年龄上看,他也是长辈,遂压下火气,巧笑倩兮:“身为大周公主,没有一点本事怎么行呢?” 她如此高调地说出“大周公主”四个字,惹得斛律光越加恼怒,他气道:“此事说出去有损天威,是以老夫与长恭只是私下劝诫皇上。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老夫不惧将公主的身份昭告天下,让天下人来劝诫皇上!” 宇文玥暗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正准备接口,高长恭却插口道:“斛律叔叔,时间不早了,婶婶还等着你回去与她去寺庙。” 斛律光恍然惊醒:“那我们快走吧,切莫耽误了。”夫人跟他说了好些天了,他才终于有时间陪她去,要是再误了,恐怕夫人要恼了。 高长恭顿了一秒,说道:“斛律叔叔,你先回去吧,长恭有几句话想与宇文姑娘说。” 斛律光正准备离开的身形马上顿下,他回头,神色严肃地看了高长恭一眼,这才道:“罢了,长恭,叔叔相信你。只是,你千万莫让这个女子给迷惑了。” 宇文玥听了,哭笑不得,待斛律光离开,她笑问:“喂,你不怕被高湛看到,又把你打入牢中?到时候我可就更加十恶不赦了。” 高长恭抿了抿嘴,道:“方才斛律叔叔说的话你别介意,他只是在担心大齐。” 宇文玥无所谓地耸耸肩:“他那样想更好,最好千方百计地阻挠,我巴不得可以不嫁高湛呢。” “我相信你。”高长恭道,“现在九叔似乎铁了心要纳你为妃,并且警告我与斛律叔叔,让我们保守秘密。” 宇文玥皱了皱眉,连高长恭和斛律光的话也没有用么? 高长恭忽然沉声道:“我会想办法帮你们逃出去。” 宇文玥微愣,本来有些感动,但随即又笑了,她低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周国的奸细?” 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其实不过是为了,让她远离高湛,远离齐宫,怕她是来窥探消息的。没有杀她而是选择帮她出宫,不过是因为他的仁慈,却绝谈不上与她的交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长恭怔了怔,语气依旧淡泊,却带了些许波动。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现在不能出宫了,小谢的命攥在高湛手上,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宇文玥解释道,然后面色倏然变冷,“不过我也绝不会嫁给高湛。要我堂堂周国公主,嫁给齐国的皇帝,除非……我死!” “九叔对你的婢女做了什么?”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快到中午了,我要回去了。”宇文玥说完,便绕过他,仍旧回了昭萃宫。 晚上,夜幕降临,该是安歇的时候了。 宇文玥却在此时背着小谢,走出了昭萃宫,沿着白天走过的路,朝着昭阳殿走去。 昭阳殿还余了一盏灯光,宇文玥轻扣大门,正准备安置的高湛听到了,便遣曹林出去查看。 曹林打开门,见是宇文玥,不由得一愣:“娘娘……?” “高湛睡了吗?” “娘娘!你岂可直呼皇上名讳?!”曹林又惊又怒。 宇文玥无所谓地看着他,要让她叫高湛为皇上,绝无可能!全天下她所承认的皇帝,唯她四哥一人而已。 高湛早已听到动静,此时已经来到门口,看到宇文玥,不禁一愣,眼中滑过一丝异样。 “曹林,你先下去。”他命令曹林,可眼神却一直盯在宇文玥身上。 曹林赶紧退下,宇文玥便进了门,就势将门关上。 高湛身上穿了一件纯白的薄丝单衣,衬得他身形十分修长,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倒让她忽然有些胆怯,有些后悔自己今日贸然前来。 “你怎么会,主动来看朕?”高湛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 043 夜访高湛 不做皇妃(2) “你怎么会,主动来看朕?”高湛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宇文玥暗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么,嘴上却只是说:“你真的要娶我为妃?” “朕记得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次了。”高湛淡笑。 “再问一遍不行啊!”宇文玥微微提高了声音,讥诮道,“高湛,你真的不配做皇帝!你甚至不配为齐国人!” “哦?何以见得?”高湛却也不恼。 宇文玥并不惊讶高湛的态度,反正他是态度莫辩的怪人、疯子,她冷冷而笑,道:“就算是齐国的平民百姓,也不会愿意娶周国的女子为妻吧?而你身为齐国的皇上,却要来娶我这个周国的公主,你难道不会羞耻么?” “有何羞耻?”高湛此时已随手拢了一件外袍,站在那里,如修竹一般,“朕喜欢你,便纳你为妃,与你是不是周国公主无关,何来羞耻?” “可是我会觉得羞耻!” 是的,她会觉得羞耻,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齐国皇帝的女人。嫁给高湛,她有何面目见她的哥哥们、大周的百姓们和她深爱的故土?到时候,就算四哥来接她回家了,她也不能接受自己,曾经是高湛妃子的事实。 “嫁给朕,让你觉得羞耻?”不期然,高湛忽然一把抓住宇文玥的下颚。 他用了很大力气,所以宇文玥的下颚像是要被拧掉一样疼。 宇文玥猝不及防,等她反应过来,便使劲挣扎,两只手用力掰开高湛的手,脚也不闲着,卯足劲往高湛下盘踢去。 高湛侧身避开,冷声开口:“你不想要这个月的月断魂解药了么?” 宇文玥一听,立刻停止了挣扎,任由高湛将她下颚拧得生疼,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恨意。 “朕问你,嫁给朕为何会让你觉得羞耻?!”高湛似乎有些癫狂了。 宇文玥的下颚被他拧住,因此说话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冷冷的、一字一句地说:“我大周之人,绝不嫁齐人!” “好!好!”高湛闻言,突然眼神冰冷地大笑,手渐渐松开,他转身反手,背对着她,冷笑不止,“宇文玥,你不愿嫁朕,那么朕便没有理由留你在宫里,更没有理由每月给你送去月断魂的解药了。” 宇文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理由留她在宫里,也不会放她回去,自然便是将她杀了。而没有理由送去月断魂的解药,也便是在用小谢的命威胁她。 她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这个局面,如今便沉默不言。 高湛微微有些诧异,终究没忍住,转身看了过去。 那一瞬,宇文玥身上的衣服倏然而落,柔柔地沿着她的肌肤飘到了地上,而她身上,霎时仅剩了一件绯红色的肚兜和一条纯白色的亵裤。 绯红色与纯白色的强烈对比冲击着高湛的视线,而宇文玥莹白若雪的肌肤更是散发出诱人的魅力。在略微昏黄的烛光下,宇文玥静静伫立在那里,三千发丝也散落下来,披在肩头,眸子紧紧盯着他,只一眼,便让高湛沉溺。 这是一种极致的、惊心动魄的美。 “你这是干什么?”过了很久,高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今已是夏末之际了,夜有些凉,高湛的寝宫有一扇窗户没有关牢,渗了一丝风进来,宇文玥如此裸露,被夜风一吹,便有些冷。 她没有回答高湛的问题,反而命令似的说:“把窗户关好,冷。” 居然命令起他来了?高湛有一丝恼,瞪了她一眼,见她自己不动,还是走了过去,将窗户关了个严实。 高湛回来,宇文玥盈盈而笑:“你知道的,用小谢来威胁我,我便无可奈何了。但你要我嫁给你,打死我都做不到。我左右思量,你横竖要的不过就是我这个人嘛,而我对那些名分没半点意思,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 “怎么个各退一步?”高湛问道,心下有些燥热,他别过眼神,没有看她。 在邺城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起,高湛已经确定,自己要娶她为妃,让她属于自己,无论是身,还是心。后来,假借“九公子”的身份与她相交,只是为了一步步得到她的心。可是,在还没有得到她的芳心之前,她竟要回去了。她若是走了,以后周国公主与齐国皇帝,便是再无相会之期了。于是,他掳她进宫,预备先得到她的人。 那日,他吻她,被长恭打断。回来的时候,他却不急着要她的身子了。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纳她为妃,要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所以他按捺住自己的欲~望,准备等将她的名字正式载入妃册之后,他再与她行周公之礼。 所以,他将她移到了昭萃宫,离自己最近的宫殿,却没有碰她。 没想到,今夜她却几近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心头一下子腾了一把火。 “很简单,”宇文玥的声音响起在这片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我的身子给你,请你收回纳妃的想法。” 话一说完,宇文玥自己却先忍不住眼框一红,鼻子发酸,眼看就要落下泪来,却咬牙死死忍住。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说服自己脱下衣服,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说出上面那句话。 她才不想自己的身子被眼前这个人占有,但是一切都无可奈何。且不说小谢的命在他手里,就算他手上没有可以牵制她的人,他想要她,也能易如反掌地在她来不及自杀的情况下要了她。所以说,高湛要是想要她,那么她怎样做都逃不掉,倒不如痛快接受这个事实,主动出击,以此来换取他一点点微薄的让步——不要立她为妃。 她不想自己的名字被写在齐国的妃册里。 高湛微微一震,随即眼中滑过一丝冷酷,“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朕的妃子?” “你不要再纠结这些好不好?”宇文玥面色似笑非笑,“纳我为妃还不是为了得到我?那么今日便让你痛快得到,还不好么?只不过让你不要在妃册上添上我这一笔,有那么难么?自古以来,在乎名分的都是女子,我都不在乎了,你何必纠结?” 高湛听了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最后才说了一句:“不是,朕并不是只要你的身子。” “那你还要什么?” ------------ 044 地狱夜宴 人间修罗(1) “那你还要什么?” 高湛怔了怔,随后锐利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朕还要……你的心。” 闻言,宇文玥忍不住嗤笑,最后竟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了许久,她才站直了身子,语气辛辣讥讽:“你觉得,我这辈子会爱上你么?” “世上从没有绝对之事。” “连我的小小要求都不能答应之人,口口声声说爱我,不是在搞笑么?” 高湛被她的语气一激,反倒没有恼怒,却轻轻笑起来,因为眼前这个女子眸子晶亮地看着他,不怕死地激怒他,倒让他更加放不下、舍不得。 这样的女子,若是没有爱上他,那么于他高湛而言,将是一件多么遗憾之事。 “好,朕便随了你的心,不纳你为妃。” 这下倒是宇文玥愣了,她没想到高湛突然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愣了片刻,她微微闭上眼,有些颤抖地去解开自己的肚兜。 既然高湛已经退了一步,那么她也不能食言。 有一只手按住了她,宇文玥睁开眼,错愕地看着高湛。 高湛俯身,在她耳边呢喃:“朕说过,朕要你的心。有一天,朕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朕,成为朕的女子。” 呃,他的意思…… “在这之前,朕不会碰你。”说完,高湛俯身,将她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递到她手上。 宇文玥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接过,慢慢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穿好,她这次明白过来高湛的意思。 她嘴角微勾,得到她的心之前,不碰她?她抬头:“希望你说话算话。” “当然。” “那就好。”宇文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转身离去。 过了几天,高湛忽然兴起,准备在御花园办了一场秋宴,将高家人和官居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请过来,共襄盛宴。 宇文玥对此嗤之以鼻,中秋还没到了,办什么秋宴啊,瞎折腾。可高湛却下了命令,让她那天也去赴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宇文玥不答应也得答应。 所谓的秋宴是在晚上举行,说是要进行赏菊、对诗等活动,而且高湛还收藏了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要在秋宴上展示给大家看。 那天日头刚刚降下,几个嬷嬷并宫女便来到了昭萃宫,原来她们是高湛派来,给她梳洗打扮之人。 为着小谢,宇文玥便忍了下来,由着她们给她洗浴,给她束了复杂的头饰,在她脸上胡抹了据说十分贵重的胭脂。最后,宫女将一面镜子放到她面前,讨好般地对着她说:“娘娘您看,如此可好?” 宇文玥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高湛虽说没有立她为妃,却让宫里人都唤她“娘娘”,没有册妃,也没有称号,更没有解释。宫里人极是惧怕高湛的,所以没有人去问个究竟,只是私下里宇文玥便成了他们的谈资。 抬头看去,铜镜里的女子眉目清丽,姿容高雅端庄,美则没矣,却像块木头,没有丝毫生命力。 怎会有生命力呢,因为镜子里的人根本就不是她。端庄高贵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宇文玥。宇文玥该是素颜白衣、肆意谈笑的模样,眼前这个,不过是经过包装的、掩去本性的皮囊。 宇文玥没有回答宫女的话,只是站了起来:“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到了举办秋宴的御花园,已经有很多大臣带了家眷候在那里了,高湛没来,他们不敢轻易落座,因而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宇文玥才不管那么多,跟着宫女来到她的位子上,便直接坐了下去。她的位子就在高湛的龙椅旁边,那些个女眷早已经低声议论纷纷,还以为宇文玥未曾听到。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斛律光、高长恭和其他几个宇文玥并不认识的人一道走了过来,都按着位次落了座。 看他们的位子,宇文玥大约能猜到,坐在高长恭身边的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应该是他的兄妹,也就是高湛的侄儿侄女。而落座在斛律光身旁的一个面容雅贵的妇人和三个青年男子,从年龄上来看,应是他的妻儿。 高长恭自是看到了她,但只是淡淡一瞥,随即与斛律光继续说着话。而同他一道来的那些人,则明显对她比较好奇,往她这边投了不少目光。 此时,高湛突然到了,众人皆下座跪拜,宇文玥则安坐不动,高湛允诺过她,不必向他行礼。 高湛落座后,说了一番客套之辞,随后便上了酒菜点心,歌妓也一拥而上,表演歌舞,热热闹闹地开始了今晚的秋宴。 宇文玥对歌舞没有兴趣,仍旧打量着那些人,想看看真正的斛律钟都是谁。 高湛偏头看她,似乎有些不快:“歌舞不好看么?” “不感兴趣。”宇文玥语气闲闲,随后眼珠子一转,转头问道,“那女子甚是可爱,是谁啊?”她指着高长恭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从方才起便一直时不时看她,别人打量她倒还知道遮掩,那小姑娘则大大方方地看她,被她发现了则吐了吐舌头,冲她甜甜地笑了一下。这性子让她很喜欢。 “那是乐安公主高绾灵,长恭的妹妹。那丫头古灵精怪,或许很合你的性子。” “哦,那边几人又是谁?”宇文玥接着问。 高湛则为她一一介绍。坐在高长恭左边的男子叫高孝瑜,是高长恭的大哥,他今日穿了一件浅蓝色长袍子,容貌俊毅,手中拿了一把折扇,悠悠地摇着扇子,时不时地与四周的年轻姑娘眉目传情,端的是个风流公子。而坐在高长恭右边的男子叫高孝琬,那人亦长得十分好看,穿了一件深绯色外袍,此时正大笑着与高长恭说着什么。高长恭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都身在外地,没有出席。 而坐在斛律光身边的三个男子,也个个都丰神俊朗,不得不让宇文玥承认,原来齐国也是有美男子的。坐在最左边那个男子名唤斛律须达,是斛律光的二子,眉见粗犷,喝酒时一碗喝尽,看得出来是豪放鲁莽之人。往右是斛律光的四子斛律恒伽。斛律恒伽面容清秀,举止也比他哥哥斯文许多,却长了一双和宇文直一样的桃花眼,让宇文玥不禁多看了两眼。再往右便是斛律光五子,也是他最小的儿子——斛律钟都。 宇文玥心里咯噔一声,忙望了过去。 斛律钟都着了一件月牙白的衣衫,腰间隐约配了一把绿箫。他好似与四周完全隔绝,一个人自顾自地在那儿饮酒,眼睛透着淡漠与疏离。尽管他身边围绕了不少人,宇文玥一眼看去,却还是觉得他与众人十分不同。 他不该降生在皇室的,他该是超凡脱俗的隐士,隐匿在山水间,飘扬东西,恣意南北。 宇文玥还愣愣地看着他,此时歌舞却已经停下,高湛扬声道:“朕有一夜明珠,今日与君共赏。” 众人都大声呼好,几个侍卫便将一个盒子抬了上来。 ------------ 045 地狱夜宴 人间修罗(2) 那盒子并不大,但因为里面装的夜明珠尤其珍贵,因而几个侍卫不敢怠慢,一起慢慢抬了上来,放到了中间的一张矮几上。 “打开。”曹林向那些侍卫道。 一个侍卫伸出手,触到盒子的开口处,将曹林事先给他的钥匙插入锁孔中,只听得“咯吱”一声,铁锁应声而开。侍卫取下铁锁,将盒子的盖子打开,却不经意让铁锁挂住了衣袖子,如此一提,整个盒子都被提了起来,夜明珠便从盒子里骨溜溜地滚了出来,落到了地上,还在地上滚了不短的一段路。 宴会上一下子便炸开了锅,不少人在窃窃私语,都道那个侍卫必死无疑,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侍卫顿时吓得脚软,一下子跪倒在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属下不是故意的!” 高湛此时脸色已经大变,十分不快,他对侍卫的话恍若未闻,径自走了过来,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长剑,一剑便穿破了侍卫的喉咙,霎时血光四溅! 一双白玉般的手刚好拿起了那颗夜明珠,却猛然飘来一粒血珠子,落在夜明珠上,同时听得一声短促的惨呼,说不出的诡异与可怖。 宇文玥握着夜明珠,愣愣地看着上面的血珠子,一时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侍卫摔了珠子的时候,她心道不就是摔了一颗珠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那珠子也没摔破,所以她下了座位,躬身去捡那颗夜明珠。没想到刚刚捡了珠子,摔了珠子之人便已经惨死。 “娘娘,奴才来吧。”曹林已然奔过去,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白布,朝宇文玥说道。 宇文玥下意识便将夜明珠放了上去。曹林赶紧将白布裹紧了珠子,细细擦拭了,这才放到一个白玉盘里,谨慎地拿到了矮几上,供大家观赏。 侍卫的尸体已经被拖下去,所有人都像没事人一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夜明珠,发出啧啧的赞赏。宇文玥站在那里,冷冷地看过席间的每个人。 除了高长恭似有不忍、高绾灵掩面不看外,高长恭的其余两兄弟均习以为常般,端了酒杯喝酒聊天。而斛律光那家人,也都十分淡定,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则表情一点变化也无,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为什么他们能如此坦然地看一个人惨死? 宇文玥不解,而背脊已被凉意占据。即使在周国,宇文护一手遮天,却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来。高湛的变化无常和冷血暴戾让她觉得恐怖,而在座之人的冷漠旁观则让她感到心寒! “怎么了?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不知何时,高湛已经出现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宇文玥受了惊吓,猛然转身,却见高湛眼中均是温柔之色,好像刚刚杀了一个人的人并不是他。 没有理睬高湛,宇文玥径自回了座位,心里暗暗庆幸没有带小谢和阿喵过来,也默默祈祷这场宴会快点结束。 接下来秋宴又正常开始,歌舞迭起,美人如云,添酒的宫女不断穿梭于座位之间,好不热闹! 高湛桌上的酒也已经空了,宫女忙添了一壶,也赶紧往他杯子里倒上。 因高湛等不及,一手便过来拿了酒杯,宫女一时止不住,没有收住壶里的酒,使高湛的衣袍上沾了一点酒水。 高湛的眼神倏然变冷,手中的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掷。 歌舞马上停了下来,舞妓慌忙退下,殿下之人也无一敢出声,此时静得落针可闻。 倒酒的宫女已然吓得几近昏厥,此时强撑着自己才不致于晕过去,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磕头:“皇、皇上,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高湛冷冷的声音响起。 “九叔,饶了这婢女吧,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宴会上只有高长恭一人站起来,替宫女说话。 高孝瑜忙偷偷地扯他的衣服,暗示他不要蹚浑水。 高湛眸色暗黑,此时瞧着高长恭,也是不带半分感情的,他语气不快:“朕最讨厌袍子上沾了酒气。” “长恭喝醉了,请皇叔莫怪罪!”高孝瑜忙站了起来,朝高湛躬身赔罪,随即硬是将高长恭拉下去坐好。 “袍子沾了酒气换一件便是,何必发火?”宇文玥见没人愿意再管宫女之事,便自己站了起来,将声音放得尽量轻柔,劝说高湛。 若在平时,虽然她对高湛态度不好,高湛却对她十分容忍,很多地方甚至是言听计从。然而今日,高湛却像转了一个性子,朝宇文玥瞥去一眼,嘴角勾起残酷的笑意,缓步走到宫女面前。 “抬起头。” 宫女害怕得浑身直颤,却还是唯唯诺诺地将头抬起,双颊爬满泪痕,眼中波光粼粼。 在座之人或多或少猜到了宫女的下场定是凄惨,有些人已经偷偷别开目光,而高孝瑜也像高湛杀侍卫时一样,将高绾灵揽了过来,用扇子挡住了高绾灵的眼睛。 唯独宇文玥不知道高湛接下来准备做什么,犹自奇怪,便准备走上前来问一问。 刀锋一闪,宫女“啊”的尖叫了一声,双手便捂着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滚。血从指缝间流下来,越来越多,很快便将她整张脸覆盖。 宇文玥双目圆睁,愣在那里,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的脸上有些温温热热的液体,是方才宫女溅上来的血…… 高湛居然一道划过,将宫女的双眼划瞎了。 “听说,”高湛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用女子的眼珠子泡茶喝,滋味十分美味……” 他语气一冷:“曹林,将正在奉茶的所有宫女都押下去,把她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为诸位泡茶喝。对了,还有眼前这个。” “不要!”宇文玥尖叫出声,面色煞白地看着高湛,一步步后退,最终转身,跑进了夜色之中。 “九叔!”高长恭站了起来,“够了。” 高湛闻声抬头,目光犹如寒冰,直视高长恭,似乎对他很是不满。渐渐的,在高长恭的目光下,他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最终恢复成平日里的神色。 他看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宫女,想起刚刚的事儿,手揉了揉太阳穴。 ------------ 046 撞破通奸 幸得相救 他看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宫女,想起刚刚的事儿,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变成了另一个自己,手揉了揉太阳穴,无比疲惫地吩咐曹林:“将这宫女带下去,给她一些银子,遣她回家吧。” 高湛又看了一眼宇文玥跑开的方向,想了想,终是没有派人去寻她。刚刚她定是受了很大惊吓吧,现下应该也不想再回到宴会上。 接下来又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众人觥筹交错,心里却暗暗抹了把汗,幸好高湛没有让给他们跑眼珠子酒喝。 而宇文玥自宴会上跑开之后,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她虽然来了齐宫这个久,但对这些路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所以连回昭萃宫的路都找不到了。 今夜宫中所有娘娘都去赴秋宴了,所以宫里显得格外萧条,往日经常在宫里各宫殿来回穿梭的太监宫女们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宇文玥拢了拢衣服,边走边四处张望。 “你派人让我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宇文玥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娇细的女声,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要开口询问,然而下一秒,她反应过来,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 宫里面耐不住寂寞的人太多了,不少宫女同太监厮混,也有不少妃子与侍卫私通,这些事宇文玥在周国见得太多了。周国如此,齐国安能免俗?从声音的方位来判断,那女子是藏在不远处那座假山之后,看这样子,指不定是同哪个人厮混呢。 在周国,如若遇上宫女和太监厮混,她便轻咳一声,以示警告之后快步离开;如果遇上妃子与侍卫厮混,她便将此事告知宇文邕。宇文邕向来心善,不危及大周之事,他也不会严惩,只是将那妃子与侍卫放出宫去便罢。如今在齐国,宇文玥才懒得管这些事,横竖与她无关。 她放轻脚步,准备悄悄离开,却在转身之际听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莺儿,我想你了。” 这个声音……是和士开! 宇文玥登时来了兴致,当初高湛伪装成“九公子”时,和士开便跟在他身边,想来在高湛将她掳进宫这件事上,和士开没少出力。而且和士开性子阴沉奸诈,宇文玥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次撞上他与别人暗里私会,真是天赐良机。 她缓步走了过去,脚步放得比猫还要轻,渐渐到了假山旁,侧耳聆听。 “今日宫里来了这么多人前赴秋宴,万一让人看到了,该如何是好?”那道女声又道。 和士开笑道:“此时他们正在赏菊,哪会注意到我们?你不用担忧,不会有事的。” 听起来倒像是和士开与高湛的妃子私通,宇文玥心里暗惊,这和士开胆子倒也忒大了。 悄悄挪了挪身子,宇文玥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让假山后面看去。 这一看,倒让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这个与和士开私通的女子,居然是高湛的皇后! 高湛的皇后姓胡,闺名宇文玥倒不知。宇文玥与这位胡皇后并无交情,但胡皇后曾经在宫里流传高湛要立她为妃时,来过昭萃宫,说了些日后姐妹相待的客套话。后来,宇文玥没有册妃,胡皇后也便再没去过昭萃宫。今日秋宴时,宇文玥坐在高湛左侧,胡皇后坐在高湛右侧,后来出了那么两档事,宇文玥压根没有留意胡皇后。 没想到胡皇后竟跑到这里与和士开厮混! 宇文玥被惊得怔在原地,她原想着和士开再大胆,不过与宫中不得宠的妃子私通罢了,却没有想到他连皇后都敢碰! 她脑中乱成一团,脚边微微挪动了一下,踩到了一段枯枝,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此时正在与胡莺热切拥抱的和士开察觉到异样,低声问道:“谁?”并放开了胡莺,准备走出来查看。 一双手捂住了宇文玥的嘴巴,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迅速带离假山。 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那人才放下她。宇文玥马上机警地退后几步,等看清那人的样子,大吃一惊。 原来是高长恭。 “高长恭,你怎么会在这儿?”宇文玥奇怪问道。 高长恭抿嘴不言。方才宇文玥逃离宴会,他坐在位子上,越想越不放心,这才追了出来,四处寻找,才看到假山边的她。 见高长恭不说话,宇文玥也不再问,转而又问:“你也看到了?” 高长恭点头。 “那……你是不是要告诉高湛?”宇文玥松了一口气,既然高长恭也看到了胡皇后与和士开的奸情,那么就交给高长恭好了,她也就不必纠结到底是把秘密藏在心里,以后用来威胁和士开,还是现在就告诉高湛,造成他们君臣不和了。 “不。”高长恭摇头。 “为什么?”宇文玥惊诧,她以为这种事高长恭定是会告诉高湛的。 “因为九叔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奸情,”高长恭叹了一口气,“可是他不但不处罚他们,竟然还有意撮合他们。上次皇后说她想学习握槊之术,九叔舍弃宫中艺人不用,反倒让和士开去教皇后,给他们相处之机。我私下里劝过九叔几次,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禁止我将他们的奸情公之于众。” 宇文玥这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高长恭对她说道。 宇文玥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在宴会上发生的事,猛然退后一步,冷冷道:“不用。” 高长恭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事,他柔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染上疲倦:“你知道么,九叔身体里像是住了两个人。” “住了……两个人?” “九叔性格变化无常,有时候沉稳果断,有时候残忍暴戾。当他性格暴戾时,他可能六亲不认,任何拂了他的心意之人,他都毫不留情。上次我助你逃跑被他发现,他已经快显现出暴戾一面,于是才那般不听解释,将我打入牢中。而这次秋宴,他心里的暴戾又被勾起,才会做出那等举动。而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九叔一旦暴戾起来,任何人都劝不住,所以他们都怕惹祸上身,不敢多言。” “所以……你们全都见死不救?”宇文玥咬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算想救,也救不了的,九叔想做的是,没有人可以阻止。” “你们、你们这是愚忠!”宇文玥朝他大吼起来,“这样的皇帝,视人命如蝼蚁,随意虐杀,你们却还帮着他守护江山天下,任由他残虐无辜之人的性命!高长恭,你醒醒吧,这样的皇帝,要来做什么?!” 宇文玥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高长恭钳住,高长恭的脸罕见地带了怒气:“请不要这样说他,他是我的九叔,我不会让任何人侮辱他。” “高长恭,你真是无可救药!”宇文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他是我的九叔,也是齐国的皇帝。”高长恭整理了心绪,松开宇文玥的手,也一字一句道,“于情,九叔稍长我四岁,我与他一道长大,他对我很好,我绝不会背叛他。于理,九叔是大齐的皇帝,我是大齐的子民,我要守护大齐,自然也要守护九叔。即使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也要原谅他。” 宇文玥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也许永远也没办法理解你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当高湛的残虐突破了你的底线,那时你不会后悔。” 高长恭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长恭绝不会。” 宇文玥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离开。高长恭目送她离去,向着相反的方向,回了宴会的地点。 ------------ 047 大吵一架 住入高家 自从发生了秋宴之事,宇文玥更加对高湛敬而远之。但那件事对她的影响太深,她每次一想起宫女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的样子,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止不住干呕。 小谢要去请太医过来,被宇文玥阻止:“没事,不是大问题,过几天就好了。” “公主,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啊。”小谢将宇文玥搂进怀里,轻声呢喃,像哄小孩一样,“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个宫女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你不要再想了啊。” 宇文玥在她怀里无声地笑开,不要再想?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再想,但是这些天她就是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宫女,想起高湛说要用眼珠子泡茶,每此让她头冒冷汗,腹中翻涌。 “嗯,不想了,我不想了。”她随声应着。 “娘娘,林妃娘娘前来拜访。”一个宫女走进来,轻声禀告。 宇文玥直起身子,有些疑惑。自从高湛立她为妃的传闻过去之后,昭萃宫便再也没有别人来拜访,今日那什么林妃来干什么?愣了愣,忽又想到,大概是前两天秋宴时,高湛给她安排的位子竟与皇后同等,因此惹得一些妃子眼红,因而来巴结她? “请她进来。”宇文玥一边吩咐着,一边站了起来。 林妃走了进来,笑道:“妹妹。” 宇文玥微微蹙眉,她才不是高湛的妃子,假惺惺的“妹妹”两字听着可真刺耳。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请林妃坐下。 林妃坐下:“前两天秋宴上,妹妹身体不适,提前退席,我甚为担忧。今日特地熬了一锅鸡汤,给妹妹补补身子。”说着便偏头,示意身边的贴身婢女将手上的鸡汤端上来。 “有劳了。”宇文玥既不喜欢喝鸡汤,也不喜欢后宫中这些你来我往的客套,但又不想节外生枝,因而忍下自己的性子,冷淡说道。 林妃丝毫不介怀她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地亲自揭开盛鸡汤的砂锅。砂锅盖子刚一揭开,宇文玥便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因为前天的秋宴,她的胃一直不太好,闻不得油腻的气味,这两天小谢一直给她做清淡的食物。 林妃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恢复正常,焦急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小谢“啪”地一声将砂锅的盖子盖上,气鼓鼓地准备开口,却被宇文玥拦了下来,她淡声道:“小谢性格莽撞,望林妃娘娘莫怪。” “不妨不妨。”林妃面色僵硬地笑了笑,又问,“妹妹不要紧吧?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没事,这两天胃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闻不到油腻的气味,宇文玥胃里好受多了,又喝了一口茶,她神色已经恢复。 “那、那就好,”林妃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她,“那我就先告辞了。”随后神色匆匆地离去。 宇文玥觉得这林妃还真是奇怪,不过也并没有深究,中午了,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之后,宇文玥慢慢发现,很多人偷偷摸摸地在背后讨论她。从她一进宫,便被很多人不停地讨论着,她早已经习惯了。可是,这几天他们讨论的问题却让宇文玥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宫里都在传言她怀孕了! 她哪里怀孕了?不过就是偶尔干呕几次就叫怀孕?宇文玥暴躁不已,要小谢去请太医还自己清白,可每次小谢去了太医院,每个太医似乎都在跟她作对似的,都说正在忙碌中,实在抽不出时间。 宇文玥所幸不管了,都说十月怀胎,那就等十个月之后,再让那些嚼嘴皮子的人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高湛的妃嫔对她热情多了,不止是林妃,其他什么清妃、怜妃的都来了,宇文玥每天都应接不暇,焦头烂额中想着应该在门上挂一块“闭门不见”的牌子。 这日清妃又来了,说是邀请宇文玥去她宫里坐坐,宇文玥在她再三恳求下,随她去了。和清妃聊了一会儿,宇文玥甚觉无聊,便告辞回来了。 过了两三天,突然传来消息,高湛废了清妃,并将她投入汤镬中活活煮死! 宇文玥听了这消息,立马跑去了昭阳殿。自从秋宴之事后,高湛再没来昭萃宫找她,宇文玥也再没踏足昭阳殿。此时,她站在重重侍卫面前,冷若冰霜道:“放我进去。” 其中有个侍卫进去禀告,其他人仍旧挡住她。 过了一会儿,曹林并侍卫走出来,躬身道:“娘娘请进。” 宇文玥怒气冲冲地进了昭阳殿。 殿里只有高湛一个人,他似乎料到她会来找他,微微笑着:“怎么?是为了清妃之事来的么?” “高湛,你太残忍了!”宇文玥吼道,“清妃怎么惹到你了?为什么要对她施以汤镬之刑?!” 高湛眼睛微微眯起:“你可知道,那天她邀你去她的宫里,香料炉子里放了麝香。” 麝香?宇文玥微微一愣,她自然是知道麝香的用途的。麝香,不仅可以开窍醒神、活血通经和止痛,还能……催产。 联想起这阵子她被传怀孕,宇文玥遍体生寒。虽然在周国,她一直生活在宫里,但她是公主,与妃嫔并无直接的利益纠葛,而且宇文邕的后宫相对来说比较平静,又或者说,宇文邕将她保护得很好,让她看不到后宫争斗的血腥,她对这些内宫争斗还比较陌生,没想到竟然有人对她下手了。 她怔了怔,还是不由得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怀孕的。” 高湛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宇文玥不会怀孕,但是当他听到宫中关于她怀孕的传闻时,他却是窃喜的。让别人以为宇文玥已经是他的女人,这种感觉很不错,所以他才禁令太医院的太医为宇文玥诊断。 “可是她不知道。”高湛冷声,“她以为你怀了朕的孩子,所以她使用了麝香,想杀害朕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怀了朕的孩子,恐怕此刻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了。” ------------ 048 大吵一架 住入高家(2) 高湛微微一震,不说话。 “每次只要见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被你一剑封喉的侍卫,那个被你割了眼睛的宫女,还有被你活活煮死的清妃。”宇文玥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已经一派清明,“你曾经说过,你要我的心,可如今我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害怕,怎么可能爱上你?” “……” “高湛,你放过我吧,我现在就像被这段翅膀的鸟,困在金笼子里。看上去恩宠无限,其实很不快乐。”宇文玥第一次这样放低了姿态跟他说话。 高湛的手悄然握紧:“放了你?不可能!” “那你能让我松一口气么?我在宫里,以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活着,别人对我肆意评论我不管,别人嘲讽我我也不管,可是我真的不适合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长此以往,我会疯掉的!高湛,长此以往,我也不再是你当初不顾一切要禁锢的人。” 高湛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似乎退了一步:“好,朕放你出宫。” 宇文玥惊呆,等着他的后话。 “朕将你放到高府,你在那里好好住下来,等你不再害怕朕、厌恶朕时,朕便将你接回来。” 宇文玥更加惊呆,迟迟说不出话来。本来她只是有感而发,忍不住说出了深埋心底的话,并不对高湛放她出宫抱希望。可是,没想到高湛居然真的放她出宫了,但是却将她安置在高府…… 高湛一步步走过来,突然捏住宇文玥的下巴:“朕给你一定的自由,让你搬出皇宫,也让你可以在邺城内自由走动。但是,不要妄图逃离朕……” 他的声音冰冷传来:“否则,小谢的命和高府一家人的命,朕都不会放过。” 高湛松开了她的手,背过身:“明天,朕亲自送你去高府。” 当晚,宇文玥回到昭萃宫时还像做梦一样,小谢问她怎么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扬起笑:“小谢,收拾东西去!” 高湛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就来到昭萃宫,宇文玥抱着阿喵,小谢手上提了一个包袱,仍旧是她们进宫时的行头,在大厅等着他。 一道出了宫,来到高府门口时,高长恭、高孝瑜、高孝琬、高绾灵和高澄留下来的几位夫人都已经在门口等候。因为昨晚高湛已经派人告知他们此事,所以他们早早地就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庭院,给宇文玥居住,今天一大早便集体前来迎接圣驾。 宇文玥坐在马车里,一路看着它驶出皇宫,沿着热闹的街道到了高府门前。终于逃离了皇宫,宇文玥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但一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高湛,想到即便是到了高府,她也没有真正逃脱他,心情又低落下来。 心绪起伏之间,高湛已经牵了她的手:“下来吧。” 随着高湛下车,跟着他一起在众人的围绕下进了高府,宇文玥一直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高府和皇宫一样,于她都是陌生的,区别仅仅在于高府不用时时刻刻面对高湛,也许心不必老是绷得那么紧。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寒暄,高湛留在了高家共进午膳。 吃饭时,宇文玥还是默不作声,只是却偷偷地打量饭桌上的每一个人。高孝瑜与高湛似乎关系很好,两人不住地在说些琴棋书画等风雅的话题,高长恭与高湛的关系按理说也不错,但是高长恭本身有点淡漠,因而很少说话。而高孝琬与高绾灵两人,则是时不时地想她投来目光,她也毫不避忌,立马迎了上去。高绾灵看起来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见宇文玥投来目光,她便甜甜地笑开。只是高孝琬却还是持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宇文玥一个不快,便瞪了回去,高孝琬愣了一下,随即豪爽地笑开。 饭桌上还有两位妇人,一位长得端庄大方,从高湛的话来推断,这个妇人应该是高孝琬与高绾灵的生母。另一位妇人比较年轻,却也笑得温和,是高孝瑜的生母。 高长恭应还有三个兄弟,却都不在邺城,而他们的生母,好像都随他们住去了,所以整个高府,除去仆人,只有高长恭等四兄妹和两个妇人而已。 高湛是下午走的,宇文玥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放松,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祷,永远都不要再见这个人,虽然明知不可能。 转身,却见高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宇文玥吐吐舌:“怎么,不欢迎我?” 高孝琬的母亲忙温婉一笑:“姑娘是皇上托我们照顾之人,我们必当尽心尽力,怎么会不欢迎呢。” “开个玩笑。”宇文玥指着自己,“想必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我想大家大抵是不喜欢我的姓氏的。为了让你们舒服,也让我自己舒服,以后我就暂时叫沈玥好了。”她又将小谢唤过来,指着小谢和她怀里的阿喵,介绍:“这是小谢,这是阿喵,从今以后,我们几个要麻烦大家照顾了。” “哪里哪里,沈姑娘言重了。”高孝琬的母亲过来执她的手,“沈姑娘就安心在我们府中住下吧。” 之后,宇文玥住进了高府的庭院,为了配合她的到来,特意将庭院改了名字,唤作“沈园”。 宇文玥在沈园里住了几天,更加了解了高府。高孝琬的母亲姓冯,是前朝的长公主,也是高澄的正妻,所以自高澄死后,一直是高府的当家人。高孝琬虽然排名是老三,却是高澄的嫡子,身份尊贵。高孝瑜的母亲姓宋,为人十分低调,因而与冯氏关系也不错,这么多年也没闹出过矛盾。 而高长恭,他的母亲……是个谜。无论宇文玥如何向高府的下人们询问,他们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宇文玥忽然有些好奇,也有些怜悯与悲痛,高长恭的母亲到底怎么了,而高长恭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呢? 在高府的生活很悠闲。早上,宇文玥和高家人一同吃早膳,之后高家三兄弟便前去上朝了,而高绾灵则跟着聘请来的师傅前去学习女子该学的技艺。宇文玥与冯氏、宋氏闲扯两句,便回了自己的沈园,遛遛阿喵、弄弄花草,和小谢聊聊天,饿了便自己去厨房找吃的,如此一个上午便过去了。中午高家三兄弟一般是不回来的,便只有她们四个人吃饭。饭毕,高绾灵照旧要去学习,宇文玥又可以回自己的沈园,随心所欲地生活。晚上,他们三人回来,一大家子便一起吃饭,宇文玥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但她丝毫不在意,该吃便吃该喝便喝,倒也自得其乐。 来高府五天了,宇文玥觉得这日子比在大周还悠闲。 ------------ 049 一道同去 烟花之地 这些天宇文玥虽然跟高家人一起吃饭作息,但她觉得自己跟他们简直生活在两个世界。高长恭是她唯一相熟之人,但他生性冷淡,绝不会主动来找她,而其他人之前都不认识她,此番也只是对她客客气气。宇文玥望天长叹,还有一个原因吧,大概他们都以为她已经是高湛的女人了,所以将她当成娘娘对待。 虽然在高府没有人搭理她,但宇文玥最会自得其乐。高湛允诺过她,让她可以在邺城内自由行走,所以过了些天,她就拉着小谢,准备出高府,游邺城。 那日宇文玥睡过头了,快到日上三竿时才起,与小谢收拾一番,准备出门时已时中午。冯氏自然得了高湛的吩咐,不许阻拦她,所以也就由着宇文玥,只是派了四仆人保护她。 刚刚走到高府门口,一辆马车停下,从里面依次走出高孝瑜、高孝琬和高长恭三人。 宇文玥愣了一愣,他们今天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高长恭微蹙了眉头,率先问道:“沈姑娘,你准备上哪儿?” “逛街。”宇文玥落落大方大方地答道。 “就你和小谢两人,恐不安全。” “沈夫人派了好几个仆人保护我们呢,我嫌他们碍眼,便让他们藏起来了。如果遇上危险,自有他们相救。”况且她自己也有武功,能奈何得了她的人也没几个。 高长恭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当,正踌躇着,高孝瑜却摇起了折扇:“我们兄弟几个正想趁今日有时间,出去走走,既然沈姑娘也要去逛街,不如一道去?”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虽然不知道高孝瑜为何邀请她,但宇文玥觉得无所谓,因而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高孝琬似乎不满地看了高孝瑜一眼,高孝瑜浑不在意地笑笑,高孝琬便也有气无处发,自个儿嘟嘟囔囔地生闷气。阿九则一路上离宇文玥远远的,大概对她怀里的阿喵还有所忌骇。 这一切落入宇文玥眼里,她也并不生气,反正她只是寄居在高家,跟高家人形同陌路都无妨。只是,高长恭这些天对她的冷淡让她一开始有些料不到,后来她一想便也相通了,在他眼里,她已是高湛的女人,他当然得跟她保持距离。 路上,高孝瑜风情无限地笑道:“沈姑娘,落玉轩是邺城里游玩的上选之地,你可有兴趣去看看?” 没等宇文玥开口,高长恭抢先说道:“大哥,别开玩笑了,落玉轩让三哥下次陪你去便是,我看我们去掩竹居吃顿饭就行了。” 这下宇文玥却来了兴致:“落玉轩是个什么地方?我想去我想去!” 高孝瑜意味不明地笑:“落玉轩,是女子去不得的地方。” “哦——”宇文玥拉长了声音,“早说嘛,这种地方我又不是没去过。今天我正好去落玉轩见识见识,看看是邺城的男人有福气,还是长安的男人有福气。” 高长恭没想到宇文玥身为女子,居然去过青楼,还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有些惊诧。高孝瑜和高孝琬同样怔了怔。高孝瑜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宇文玥居然去过青楼,而且此时兴致正浓。而高孝琬则猛然对宇文玥感兴趣得紧,难得碰上对他胃口的女子,但念及她的身份,他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咳咳,”高孝瑜回过神,轻咳了两声,“既然如此,我们便去落玉轩坐坐吧。” 到了落玉轩门口,老鸨忙迎了过来,熟稔地对着高孝瑜和高孝琬笑道:“大公子、三公子,你们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今日怎的记起落玉轩来了?” 高孝瑜答得很是自然:“想听琴歌的小曲儿了,我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老鸨马上满脸堆笑:“我马上让琴歌去准备!”转头之际却看到了高长恭,老鸨眼睛倏然睁大:“哎呦喂,这不是兰陵王么?您今日居然也来了落玉轩,实在是落玉轩的荣幸!您喜欢哪位姑娘,我马上叫她过来伺候您!” 高长恭面上滑过一丝不自然,正准备开口,老鸨又接了嘴:“我倒忘了,兰陵王从来没来过这等烟花之地的,怎知道落玉轩有哪些姑娘呢!”她忙问高孝瑜:“大公子,您看,令弟会喜欢落玉轩的哪位姑娘?” 方才老鸨刚才与高长恭说话时,高孝瑜与高孝琬便在一旁看热闹,此时高孝瑜忍了笑,一本正经道:“四弟对女子很挑剔的,你将落玉轩所有姿色不错的女子都叫过来,让我四弟好好挑挑。” 高长恭面色一僵,微愠:“大哥!” 宇文玥早已憋不住,乐得大笑:“我说高孝瑜,你要是和这老妈子再一唱一和说上两句,高长恭的脸就要变成猪肝了!” 高孝瑜也愉悦地笑,对着老鸨道:“好了,方才都是玩笑。你给我们置一间雅阁,叫琴歌来唱两首小曲儿便行。” 老鸨指了指宇文玥和小谢,不可置信地问道:“她们两个也是……一起的?” “那是自然!”宇文玥轻佻地揽了小谢,“怎么,不行么?” 到了雅阁里,酒菜摆了一桌,传说中的琴歌也娉娉婷婷地出场,宇文玥听得饶有趣味,而小谢却因为喝多了而走出了雅阁,如厕去了。 一曲完毕,宇文玥这才发现不对劲,怎么小谢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她有点担心,便同众人打了个招呼,搂着阿喵出了雅阁。 刚刚走出几步,突然眼前掠过一道黑影,然后嘴巴便被人从后面用布捂上。她刚想呼救,却身子一软,晕了过去,那布上沾了迷~药。 醒来时,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略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她转身往旁边看去,地上跪了一个人。 “属下恭请公主回朝!”原来是秦鸣。 “小谢和阿喵呢?”宇文玥问。 “小谢姑娘尚未苏醒,属下将她安置在隔壁房间。阿喵乱声尖叫,属下恐扰了公主休息,便将它关进笼子里,派了专人照顾。” “是四哥让你来找我的?”宇文玥又问。 “是!”秦鸣抬头,“皇上发现公主失踪,万分焦急,派人很多人寻找公主,却没想到公主竟被齐国的狗皇帝抓进宫了,因而这么多天没有公主的消息。前几日公主忽然住进了高府,属下这才得知公主音讯。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公主出府,如今小谢与阿喵均已经救出,请公主随属下回朝!” 宇文玥眸子里黯了一瞬,随即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回朝。” ------------ 050 秦鸣来访 拒不回朝 宇文玥眸子里黯了一瞬,随即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回朝。” 秦鸣愣了愣,倏然站起,不敢相信:“为什么?!” 宇文玥起身,打开了窗户,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她望着天边即将落下的残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带惆怅地说道:“我现在不能回去,你转告四哥,不要挂念我,我在这边一切安好。总有一天,我会回家的。” “公主!”秦鸣不由得急了,“恕属下多言,现在小谢姑娘和阿喵都已经救出来了,您还有什么放不下,为何不回朝?!您可知道,皇上、五王爷和六王爷都快急疯了,派了人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不仅是齐国,还有突厥,甚至南朝,皇上都派人去寻了!” 宇文玥鼻头瞬间酸涩,她怎会不知四哥、五哥和六哥会多么担心她呢?可是……她决不能放着小谢不管啊。 她一定会回家,但决不是以牺牲小谢为代价。 “公主!”秦鸣见她没有反应,急切地又叫了一声。 宇文玥闭上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再睁开眼,已是一片决然:“我说了,我不回去,你听不懂么?” 秦鸣“噗通”一声再度跪倒在地:“属下今日即便是死,也要将公主带回去!” “是么?”宇文玥转过身,笑了,“那你就将我的尸体带回去吧。” 秦鸣错愕抬头。 “秦鸣,你转告四哥,我暂且不能回去。如果他还要派人抓我回去,那么阿玥情愿一死!” “公主你……”秦鸣久久不能回神。 “我言尽于此,你快回大周吧,齐国非久留之地。” “属下不知,为何公主宁死不愿回朝!”秦鸣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眼巴巴盯着她,“请公主告知属下原因,属下方能甘心!” 秦鸣是宇文邕的心腹之一,从小就呆在宇文邕身边,因此宇文玥与他也算是老交情了,此时见他如此不甘地望着她,宇文玥有那么一瞬间想吐出实情,但最后还是生生咽下。她因为小谢而被困在齐国的事千万不能跟秦鸣说,四哥虽然是个有善心且不喜杀人之人,但为了她的自由,四哥便派人暗地里去杀小谢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四哥是皇帝,善心有限而且杀伐果断,何况她又是四哥最宠爱的妹妹。为了小谢的安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实情。 宇文玥压下心头难平的思绪,最后浅浅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问我理由?” 秦鸣惊愕地睁大双眼,在他印象里,公主向来是豪爽不羁而且没有尊卑之分的,从来不会以这种口气向别人说话。 “我说了不愿回去就是不愿回去,你只需将我的话带给四哥就行了,其他的事不该你管,你就无需再管,知道么?” “属下……”秦鸣紧抿了唇,叩首道,“遵命!” 秦鸣果真说到做到,一刻钟之后,他便连同他安插在这里的人全数散去,宇文玥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如果小谢身上没有中毒就好了,也许现在她就和秦鸣一样,走在了回周国的路上…… 将这些赶出脑子,她揉了揉眼角,走出房间,去了隔壁。这是一间客栈,小谢被安置在旁边的房间,而秦鸣在走之前将阿喵也放在了小谢的身边。 推开门,小谢还在酣睡,而阿喵却激动地在笼子里喵喵大叫。宇文玥赶紧将它从笼子里解救出来,此时小谢也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公主,这是怎么了?”她边打着呵欠边问。 “没什么,”宇文玥淡然道,“刚刚遇上了一个故人而已。” “故人?”小谢疑惑不已。 “沈姑娘,原来你在这里!”高长恭突然出现在门口,面色有些难看。 宇文玥有些尴尬,拔了拔头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方才落玉轩太闷了,我便和小谢出来透透气。” “散步能散这么远?”高长恭似乎有些发怒了,冷声道,“你可知道,这间客栈离落玉轩有多远?我和大哥、三个带了府中所有人四处寻找,找了一下午才找到这里,原来沈姑娘竟是在这里散步来了!” 在宇文玥印象中,高长恭一直是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子,此时他突然发怒了,宇文玥有些措手不及,往日的伶牙俐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讷讷地站在他面前,仿佛做错的孩子在听候训话。 小谢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却绝不允许别人这样说她的公主,正准备插嘴,高长恭却转头对她道:“小谢姑娘,你能暂时出去一会儿吗?我有些事想与沈姑娘说。” 小谢愣了愣,看着宇文玥,宇文玥朝她点了点头,小谢这才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高长恭,带着阿喵快步走出去关好了门。 “沈姑娘……”高长恭正准备开口。 “停!”宇文玥打断他,“你别叫我沈姑娘,我觉得怪怪的。”她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高长恭的怒气,便准备转移话题。 “不是你叫我们唤你沈玥吗?”高长恭看着她。 “你和他们不一样。”宇文玥想都没想便接了一句。毕竟在突厥的那些日子都已经认识,虽然那时就已经决定,再相见是路人,但如今听着他叫自己“沈姑娘”,还是无比怪异。 “那我该唤你什么?”高长恭意味不明地问道,“玥妃娘娘?” 宇文玥皱起了眉头,十分不悦地看着他:“收起你的‘玥妃娘娘’!我宇文玥身是周国人,死是周国魂,绝不会嫁给齐国人!” 高长恭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宇文玥越想越不爽,索性她与高湛的牵扯全部告诉他,包括高湛对小谢施毒以及高湛对她的小小让步。 听完之后,高长恭难掩惊诧:“那么你现在……?” “当然不会走了,”宇文玥目露凶光,“也只有将小谢下了毒,高湛那个变态才会轻易放我出宫啊,因为他料定了我不会跑!” 高长恭一时无言,他没想到,高湛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你知道么,刚刚我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宇文玥忍不住笑得悲凉,“我四哥派人来寻我了,只要我一点头,秦鸣就能带着我安稳地回家,回到有母后、有哥哥的家。可是……我拒绝了,拒绝的那一刻,我真的好难过。” 宇文玥在他眼里,向来是坚强的,高长恭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宇文玥,心里猛然一阵异样,他肃容:“我去请求九叔,将解药给小谢姑娘!” “没有的,高湛不会给你的。”宇文玥嘴角勾起无奈的笑,转而又斗志激昂,“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高湛困不了我一辈子!” “我相信。”高长恭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啊?”宇文玥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相信你的话,被困只是一时,任何人都无法困住你一辈子。”高长恭浅浅而笑。 回到高府,高孝瑜和高孝琬都已经回来。见到宇文玥的那一刻,脸色都有点不好看,高孝瑜一秒钟便换上了往日似笑非笑的神色,而高孝琬则表现得较为直接,倨傲地瞧了她一眼,落下一句“沈姑娘回来就好”,便兀自回了房间。 宇文玥偷偷朝他们瘪瘪嘴,以为她想被劫出去啊?她也是被迫的好不好?朝她摆什么脸色嘛…… ------------ 051 互看两厌 整蛊孝琬 从落玉轩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高绾灵便跑到沈园里,那时宇文玥正在练剑,耳朵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出于武者的本能便持剑几步朝那边飞跑过去,长剑一指,喝了一声:“谁?!” “是、是我,”高绾灵吓得小脸苍白,“我是高绾灵。” 呃?高长恭的妹妹,她们并无交情,她怎么忽然来找她了?宇文玥收起剑,问道:“乐安公主,你有何事找我?”她记得高绾灵的封号好像是乐安公主。 高绾灵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双眼发亮地看着她:“我注意你很久了,从九叔将你带回来那天我就对你很感兴趣,听说你是周国的公主?”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直截了当的话,宇文玥一时有些惊诧,她凝着高绾灵的眼睛,那里面闪着单纯的好奇,没有一丝杂质。宇文玥静静笑开,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到如此干净的人了,她勾了勾嘴角:“嗯,我是周国的公主宇文玥。” “那你怎么会来到齐国,成为九叔的女人?你和九叔是怎么认识的啊?是九叔将你劫回来的么?那周国的皇帝不派人来接你回来么?”高绾灵骨碌碌地吐出一长串问题。 宇文玥哭笑不得,又不想再提及高湛,便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些问题,我拒绝回答。” “啊?”高绾灵难掩失望之色,转而又道,“那你给我说说周国的风土人情好不好?我很想遨游四海,可是大哥、三哥和四哥全都反对,只许我在邺城里到处玩,可是出了邺城,他们就一定要派人跟在我身边,讨厌死了!” 宇文玥一听,得意地笑起来:“我的哥哥们可比你的好多了,从小我六哥就带着我在长安城里四处胡混,我五哥则经常带我上战场,而我四哥从来不会拘束我的行动哦。” “真好真好!”高绾灵羡慕地望着她。 “傻丫头!”宇文玥在比她还小、还幼稚的人面前,瞬间变成了大姐姐,她笑言,“每个人表达亲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的哥哥们不让你出去,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高绾灵听后,扬起明媚的笑:“也是!我的哥哥们一直很爱我的,以前有一次我生病……” 宇文玥看着板着手指头细数她的哥哥们对她的种种好的高绾灵,突然想起,高长恭曾经对自己说过,她和他妹妹很像。 他说:“我妹妹也和你一样,调皮张扬,喜欢闯祸,但却活得恣意。”他还说:“我妹妹活得恣意,是因为有我们一直将她保护着,不让她知道人世间的残酷。”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高长恭他们真的将高绾灵保护得很好,以致于这个小丫头活在这样的乱世,却明媚不知忧愁,单纯而干净。 就是这么莫名的,宇文玥便与高绾灵成了好姐妹。高绾灵跟师傅的学习已经完成,因而每天都有一大把的时间。她就天天跑到沈园来缠着宇文玥,开始只是听她说一些周国的风俗,后来跟着她学起舞剑来。 而高孝琬则与高绾灵相反,对宇文玥则是越来越看不顺眼。 自从那天宇文玥“散步”回来,高孝琬便更是不喜她,而他向来高傲,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每次看到宇文玥总是很鄙夷地瞪她一眼,然后自顾自离去。 宇文玥被瞪得莫名其妙,但心里也对这家伙恨得牙痒痒,以前在大周可没有谁敢瞪她! 后来每天无意中听到高孝琬与高长恭的对话,她更是气愤,发誓有一天一定要狠狠地折磨高孝琬一顿! 高孝琬是这样说的:“长恭,宇文玥当初伤了你,现在又是九叔的女人,你千万别和她走得太近!” “三哥,我……” 高孝琬打断他:“我看那丫头除了长得漂亮点,也没有其他过人之处了。三哥知道你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所以看上她的几率不大,跟你说这些,是三哥太杞人忧天了。三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上次你因为她得罪了九叔,平白得了一场牢狱之灾,现在可得离她远点,别再沾上晦气了。” 宇文玥将牙根磨来磨去,高孝琬说她是瘟神?岂有此理! 一日,宇文玥路过高孝琬的园子,看到他正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正一个人十分入迷地练武。她故意大笑起来,引得高孝琬停了下来,瞧见她,很不悦地皱眉:“你笑什么?” 宇文玥倨傲地看着他的扇子:“既没那风范,何必附庸风雅?折扇在高孝瑜手中,倒是显得高雅,到了你手中,却被糟蹋了。” 高孝琬一愣,顿时怒了:“你这丫头,别以为有九叔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你当然不敢动我,只敢每日鄙夷地瞪我一眼,说实话,你这么大了,做这种事不嫌幼稚么?”宇文玥闲闲说道。 “你!”第一次被人说幼稚,高孝琬气得不轻,“你才幼稚呢!” 宇文玥叉腰笑道:“这样就词穷了?” “沈玥!”高孝琬“唰”地一下收起扇子,用扇子指着她,“别跟我打嘴仗,有本事咱俩比一场!” “好啊,比就比。”宇文玥故意气他,“要不要我让你三招?” “不、必、了!”高孝琬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语罢,两人便打了起来,高孝琬的园子里有一座池塘,里面养了很多珍稀的水植物,宇文玥身形轻巧地故意引他过去。 高孝琬不疑有诈,只一路追着她过去。宇文玥装出节节败退的样子,一直将他引到了池塘边。 “还往哪里跑!”高孝琬以扇作武器,朝着宇文玥挥舞过去。 宇文玥一直站在那儿不动,等高孝琬近在眼前时,才猛然侧身,高孝琬收力不住,整个身子都倾倒在池塘矮矮的护栏上,上身已经腾空。 高孝琬身形不稳,死死地定住下盘,摇摇晃晃地准备将上身收回来。 “好曼妙的身姿啊。”宇文玥诡异地朝他一笑,随即……用手指用力戳了戳高孝琬的腰际。 “停……”一句话未完,高孝琬已经跌下池塘,“啊!” ------------ 051 落玉之轩 公主多情 “停……”一句话未完,高孝琬已经跌下池塘,“啊!” 宇文玥俯身对着高孝琬笑得开怀:“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就不妨碍你沐浴了。” 高孝琬从一堆淤泥里站起身,看着养了多年的珍稀植物被他自己压得稀巴烂,气得七窍生烟,忙艰难地从泥水里挪上岸,顾不得换上干净衣服便冲着门外追去。 恰逢高孝瑜和高长恭回府,宇文玥迎面撞来,身后跟着满身泥浆的高孝琬,两人停下脚步,疑惑着看着宇文玥。 宇文玥也停了下来,指着高孝琬“亲切”地笑道:“我与孝琬刚刚正在比试武功呢,哪晓得孝琬一头栽进了池塘里,拉都拉不住。” 高孝琬气红了眼:“明明是你将我推下去的!” “哎呀,我怎么会将你推下去?”宇文玥故作震惊,“明明是你邀我比武,我应允了。比着比着,你一头就栽下去了,我想拉你,刚刚触到你的衣服时,你就已经跟你的水草作伴去了!孝琬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我一个弱女子推下去呢?” “你!你!”高孝琬直指着她,全身都在颤抖,可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若是他坚持他是被宇文玥推下去的,那不就是说明他连一个弱女子都不如么?! 高孝瑜和高长恭见他们你来我往,便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看到高孝琬有苦说不出的狼狈样,两人都不厚道地偷笑起来。 “孝琬,赶紧去换衣服吧,这都入秋了,可别着凉了。”宇文玥“和善”地提醒他,一脸得意。 “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下次别使诈,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高孝琬说完,带着满身泥浆气呼呼地回去了。 “嗯,我等着哦!”宇文玥望着他的背影大笑,拖着绵长的音调喊道。 高长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宇文玥的性子还是没变,以她这么高强的武艺,到时候三哥找她比武,可有苦头吃了。 高孝瑜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宇文玥,从上次邀她去落玉轩之事和今日之事看来,这个周国公主倒是很有趣。 之后,高孝琬果然常常来找宇文玥比武,每次都是失败而归。高孝琬大感屈辱,所以……来沈园来得更加勤快了,势必要打赢她为止。宇文玥扶额,一边要教高绾灵练武,一边要和高孝琬比武,她现在真的好忙啊……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高湛这次办的是家宴,只请了皇孙贵戚,但宇文玥自然也被要求一同前去。高绾灵想在中秋家宴上一鸣惊人,所以早几天之前就开始在宇文玥耳边絮叨,让她陪她去做衣服。 宇文玥无奈答应,遂挑了一天陪她出了高府。成衣店离高府并不远,所以宇文玥没有带小谢,而高绾灵也没有带丫头,所以两人收拾收拾便出门了。这家锦花成衣店是邺城里最好的成衣店,基本上只接大户人家的生意,而高绾灵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在这里做的。平时要做衣服,只要遣仆人来说一声就行了,可这一次高绾灵分外看重,所以亲自来了。 刚刚走到成衣店门口,宇文玥发觉身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到高绾灵双目灼灼,看着某个方向。她循着高绾灵的目光望过去,竟是高孝瑜、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三人。 高绾灵毕竟还小,眼中的爱慕根本无法掩饰,隔了这么远,宇文玥也搞不清楚她看着的到底是谁,唯一可以排除的便是高孝瑜了,那么绾灵这丫头,爱慕的到底是斛律恒伽呢,还是斛律钟都? “绾灵……”宇文玥开口唤她。 远处那三人已经走到了拐角,高绾灵想都没想便拉住宇文玥的手:“玥姐姐,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不看白不看,宇文玥当即点头:“我陪你去看看。”她倒要看看,高绾灵喜欢的是哪一个。 跟在他们后面左拐右拐,越走宇文玥便越觉得熟悉,当看到那几个大字时,宇文玥无语了,他们三个居然光天化日之下逛青楼! 高孝瑜倒是可以理解,住在高府这么久,宇文玥大致也了解,他是一个风雅客,经常在落玉轩流连,却每次都只是听曲看舞,不曾要求更多。而斛律家的两兄弟,宇文玥却是一无所知,但是看这样子,虽不是常客,但也来过几次。 高绾灵一看到“落玉轩”三个大字,眼中立刻滑过一丝失望之色。 宇文玥拉了拉她的手:“高孝瑜每次来这里都只是听曲儿,想来斛律兄弟也是这样的。” “我知道啊,”高绾灵叹了一口气,“可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宇文玥默默地噎了一下,也是,这些情况高绾灵可比她熟悉得多了,她握了握高绾灵的手:“进去看看?” “不去了,”高绾灵垂下眼睑,“我每次跟踪他进落玉轩,他总是默默地喝酒听曲儿,没什么好看的。我本来以为他们今天要去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才跟了过来的。” 原来高绾灵方才眼中滑过的失望之色是这个意思,宇文玥叹了口气,十分诚恳地建议:“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也许今日能看到不同的景象呢?”绾灵不好奇,她好奇啊,她好奇绾灵到底喜欢谁啊! “……那好吧。”高绾灵思忖片刻,心里终究有些痒痒,便和宇文玥一起往落玉轩走去。 老鸨想来也对高绾灵见怪不怪了,还悉心地告诉她高孝瑜三人在哪一间雅阁,高绾灵径自带着宇文玥去了他们旁边的雅阁,那里面有一片缝隙,高绾灵便是在那里偷看的。 宇文玥顿时无话可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绾灵,你到底看的是谁啊?” “啊?你还不知道啊?”高绾灵傻愣愣地反问她。 宇文玥扶额,你没说我怎么知道? 高绾灵突然露出小女子的娇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娓娓说道:“我爱慕……恒伽哥哥。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的,我大哥、三哥和四哥都知道,但是我不许他们告诉恒伽哥哥,所以恒伽哥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呢?如果他也有意,那么你们正好……” “那多丢人啊!”高绾灵羞红地捂脸,“恒伽哥哥这些年身边从来没有女人,所以我一直在等,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反正、反正我已经等了他那么多年了,再等几年也不在乎。” 宇文玥心里一动,高绾灵与她同年,如今也是二九年华了,在齐国或周国,都该是已经嫁人的年纪了,而绾灵,却还为了一个人,一个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心意的人,痴痴地等着…… 两人正沉默着,旁边的门似乎被推开,高绾灵与宇文玥忙趴在缝隙上偷看。进来了一个小厮,似乎是来请高孝琬的,高孝琬听完,便跟着小厮离去,而斛律家两兄弟却犹自在喝着酒。 琴歌此时一曲完毕,停了下来,扬起美目问道:“两位斛律公子,可还有什么曲儿想听?” ------------ 052 喝酒谈心 交为知己 斛律钟都微微斜倚在椅子上,眼睛微眯,漠不关心地说道:“我无妨,一切问四哥。” 来过落玉轩几次,与琴歌也算是旧识,而且斛律恒伽也颇为欣赏她,于是此时他十分和善地笑:“不如我为姑娘作一首词,姑娘即兴谱曲,可好?” “四公子愿意写词,琴歌自是乐意之至。”琴歌婉约一笑,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前去取笔墨纸砚。 高绾灵从缝隙里看得双眼直瞪,宇文玥见状,便轻轻地加了一把火:“我看这琴歌姑娘长得又貌美,才情也好,难怪斛律恒伽对她高看一眼,他们俩倒是登对。” “玥姐姐!”高绾灵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们哪里登对了?!” “我是就事论事,他们再发展下去就更登对了。”宇文玥无辜地看着高绾灵。 高绾灵心头火起,一时冲动,想都没想便冲出房间,径直撞开了隔壁雅阁的大门。 宇文玥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只见琴歌完全愣住了,斛律恒伽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而斛律钟都却事不关己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撞开门,高绾灵的气焰一下子灭掉,此时她不敢看斛律恒伽,脸颊有些微微发红,偏开脸,支支吾吾编不出一个好的解释。 倒是琴歌率先一声轻笑打破尴尬:“想来高姑娘是来找孝瑜公子的吧?真是不巧,孝瑜公子方才被皇上召进宫了,琴歌知你与恒伽公子、钟都公子相熟,你们慢慢聊,琴歌便先行退下了。” 宇文玥不禁对她多打量了一番,这琴歌不仅貌美有才,还是个聪慧而本分的姑娘。这年头,无论是不是卖艺不卖身,进了青楼,在外人眼里,身份便低人一等。青楼里的女子,莫不想着一朝攀上富贵人家,从此抛却这个尴尬身份。而琴歌和高家与斛律家兄弟都相交多年,若是她存了那份心,可能早就脱出青楼了。不知为何,宇文玥看着琴歌渐渐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她有自己的坚守,她也许……在等一个人。 而高绾灵自琴歌走后,却还是犹自脸红,说不出话来,刚刚太过鲁莽,现在可怎么解释? 宇文玥觉得现在该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在她和斛律钟都的目光注视下,高绾灵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的。与其现在这样支支吾吾,不如单独对着斛律恒伽支支吾吾,也许两人就因这件事成了呢?那她宇文玥可得要杯媒婆酒喝喝! “斛律钟都。”她喊了一声。 斛律钟都抬眼看她,眼中闪着疑惑,似在等待她回答。 “呃,那个、那个高长恭托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在那儿等你,有事与你商谈。” 斛律钟都倏然起身,走过她身边,轻声说道:“走吧。” 宇文玥向斛律恒伽示意之后,不管某个俏脸微红的丫头,径自走了出去,几步追上了斛律钟都。 这斛律钟都长得着实好看,只是性子太淡漠,而且不喜欢说话,宇文玥走在他旁边,都能隐隐感觉到他露出来的疏离。 “其实……”宇文玥准备解释。 斛律钟都悠悠地打断她:“我知道,长恭并没有找我,你只是想为绾灵和四哥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宇文玥顿了一下:“那你既然知道绾灵对斛律恒伽的心思,那你为何不主动出来?”她没开口请他出来时,他眸子微睁,似乎并不想移动的样子。 “世间各有诸法,你为何要强行违背?”斛律钟都停了下来,眸子带着淡然,“绾灵喜欢四哥,四哥并不知晓,你为何要给他们制造机会,让四哥知道呢?为何不让他们自由地发展下去?” “啊?”宇文玥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反驳,“天命,以天之道运行,而人则贵在可以积极地改变我们的命运!” 斛律钟都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 宇文玥跟上去,在他身侧走着:“哎,你信奉道教?” “不。”斛律钟都浑不在意,“我不信任何东西,我只信天有其道而人各有命。” “你那叫消极处世!”宇文玥瘪瘪嘴。 此时他们刚好经过掩竹居,想起高长恭那日好像提过这个名字,而且肚子似乎也有些饿了,宇文玥戳了戳斛律钟都:“我们去吃饭吧,你请客!” 对于宇文玥让别人请客而脸不红心不跳的行径,斛律钟都默默地不屑之,却还是转了方向,与宇文玥一道走进了掩竹居。 掩竹居店如其名,就像被竹子掩住,里面的装潢淡雅而高洁,一走进去,就有种清新愉悦的感觉。斛律钟都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掩竹居的店主一见,便迎了上来:“里面请。”随后便亲自带着他们走进了后院。 后院的环境更加清幽,斛律钟都驾轻就熟地走进了一间开着窗户的房间,桌子靠在窗户旁,于是两人便在桌子上坐定。 店主是个大叔,总是笑眯眯的,特别像寺庙里的菩萨,此时他笑问:“钟都公子,您要点什么菜?” 斛律钟都示意宇文玥点菜,宇文玥毫不客气,让店主将掩竹居的特色菜全部上一份。 菜很快就上全了,宇文玥食指大动,一边吃着一边想起了一件事,随后说道:“你知道么,我去突厥求亲时遇上了高长恭,他用了你的身份,害得我好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他叫斛律钟都。” 斛律钟都喝了一口酒:“原来你和长恭这么早就认识了。” “何止啊,”宇文玥撂了筷子,义愤填膺地说道,“当初邙山之战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与他本来就是敌对的身份,他欲夺你性命有何不可?”斛律钟都永远是这样,冷静而自持。 宇文玥被他噎了一下,然后故意大声反驳他:“可是后来高长恭不但没有杀我,还救了我哦,你怎么解释?” 斛律钟都顿了一下,眸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悲悯,他继续专注地喝酒,没有抬头,却淡声说:“因为,你是女子。” “因为……我是女子?”宇文玥咀嚼了一下,随即开玩笑地说道,“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即便我是周国将军,他也不忍痛下杀手。真是看不出来,原来高长恭也是见色眼开之人啊。” “不是这样的,”斛律钟都终于抬头,情绪有了些微波动,“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宇文玥隐隐觉得斛律钟都会爆出一件秘辛来,于是忙侧耳倾听。 ------------ 054 喝酒谈心 交为知己(2) 斛律钟都微微叹了口气:“长恭八岁时,他的父亲去世了,一年后的某天,长恭的母亲……突然消失了。高府派了所有人去找,甚至皇上也派了人帮忙寻找,但长恭的母亲就如同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彻底不见了。后来,长恭便对自己许诺,绝不伤女子性命。那时的长恭仅仅抱着一个单纯的想法,他害怕有朝一日与母亲相见,他的母亲万一改变了容颜,他认不出来,会误伤母亲。渐渐的,这条诺言便在长恭心里生根,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没伤过任何一个女子。” 宇文玥静静地听完,鼻子便酸涩起来,原来高长恭有着这么难过的过去。父亲死了,母亲毫无音讯,他一定很难过吧。即使现在身边兄弟环绕,冯氏和宋氏也待他温和,但心里想起生死不明的母亲,还是会难过吧?看到兄弟承欢膝下,还是会难过吧? 说完这些,斛律钟都便沉默下来,他很少说这么一大段话,此时便完全噤了声,自斟自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宇文玥害怕再沉默下去,自己会越发多愁善感,到时候当着斛律钟都的面掉下泪来,面上不好看。 她扯起一个笑:“原来你也有人的感情嘛。”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冷冰冰,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不动容。 “我是人,自然有人的感情。”斛律钟都颇为无语地看着她。 “那你平时干嘛表现得那么淡漠啊?” “性格使然,有什么办法?” “呃……”宇文玥又被噎了一下,她只有转移话题,“我觉得你平时的做法和想法都太顺应自然了,你没想过改变么?” “为何要改变?顺应自然有什么不好?” “呃,比如说,比如说你的家人朋友面临灾厄,你也会觉得这是上天注定,而不去想办法挽救么?” “命里有时终须有,无论是财富还是灾厄。” “斛律钟都,我发现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宇文玥挫败地看了看他。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你不必理解。”斛律钟都还是波澜不惊的口气。 “斛……律……钟……都,你绝对不是常人。”宇文玥其实去掉了一个“正”字,在她心中,斛律钟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多谢抬爱。”斛律钟都不咸不淡地接口。 “……” 两人一来二去地说了很多话,虽然两人想法千差万别,但竟是越说越投合,仿佛已经相识多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是默契。宇文玥也说不通是为什么,而斛律钟都虽然面上还是那么冷淡,但看宇文玥的眼神却与之前不同了。 后来,两人便开始对饮比较酒量。斛律钟都看上去斯斯文文,酒量却大得惊人,喝了很多杯还是淡然的神色,而宇文玥就不行了,开始还硬撑着,后来果断地趴倒在了桌子上。睡过去之前,还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你酒量怎么这么好啊,不早说……”早说就不跟你比了嘛…… 最后,还是斛律钟都叫来了高府的仆从,将她从掩竹居抬了回去。 第二天,宇文玥从头痛中醒来,忆起昨天在掩竹居吃饭的情形,微微弯了嘴角,此时,高绾灵端了一碗醒酒汤推开了门。 见宇文玥已经醒来,高绾灵忙走了过来,将醒酒汤交到她手上,嗔道:“玥姐姐,你真行,居然喝得烂醉而归!” 宇文玥喝了一口汤,轻巧地转移话题,取笑道:“昨天如何了?” 高绾灵双颊一红,接着却叹了气:“我还是没勇气说,所以我就顺着琴歌的话,说我是来找大哥的。后来、后来恒伽哥哥就送我回来了。” 宇文玥恨铁不成钢地往她额上重重一戳:“瞧你这出息!” 高绾灵无比嫌弃自己,身子一斜,便将全部重量挂在宇文玥身上,苦笑:“玥姐姐,我好没用是吧?” 心倏然一软,宇文玥勾了勾唇角,这世上的女子,很多在心上人面前终归是怯弱的吧,高绾灵说到底不过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偶尔软弱软弱没关系的,时间还长呢,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次不成功,那就下次呗,总有一天斛律恒伽会被你拿下的!”宇文玥捏了捏她的脸。 高绾灵被“拿下”两字羞红了脸,忙推开她,啐了一口:“玥姐姐,你太坏了,怎么说这种话!“说完便匆忙跑出去了。 宇文玥看着她的背影直笑,这丫头真是经不起逗,当初她跟着五哥四处征战的时候,多少大老爷的粗话没听过。 高绾灵走后,宇文玥起床梳洗一番,见天气好,便搬了一张藤椅到院子里,抱着阿喵眯着眼睛晒太阳。 没过多久,一句“沈玥,出来,今日天气好,我们再比试一番如何?”猛然在安静的沈园响起。 宇文玥将一口银牙咬得嘎嘣响,这个高孝琬啊,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打扰她睡觉!她气呼呼地睁开眼,准备等会儿决不手下留情,一定要给高孝琬一点苦头尝尝。 睁开眼,眼前却站了两个人,另外一个人她不认识。 高孝琬指了指旁边的男子,给她介绍:“这是斛律须达,斛律叔叔的二子。” 这样一说,宇文玥便知道了。斛律光共有五子二女,二子分别为斛律武都、斛律须达、斛律世雄、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二女中,一个嫁给了上任皇帝高演的儿子高百年,一个还是稚童。而平时长子、二子和三字都随着斛律光驻守边疆,前几日才听说斛律须达回来了,今日高孝琬就带他过来了。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高孝琬把斛律须达带到沈园来干什么?难不成要一对二?宇文玥顿时双眼冒光,好啊,反正高孝琬不够她练的。 斛律须达捶了高孝琬一拳,欠抽地笑:“就这么个小丫头,你都打不赢?太丢我的脸了,你以后可千万别说你认识我斛律须达啊,我可没你这么窝囊的兄弟!” 高孝琬脸上顿时一黑,指着宇文玥囔囔:“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开始比试吧!让你见见小爷我的真本事!”斛律须达回邺城后,不知从哪儿听来消息,知道他多次败在宇文玥手中之事,于是便多番嘲笑他。他当然气不过,于是好好练了几日,便拉着斛律须达前来,让他亲眼看看,高孝琬其实并不输宇文玥。 宇文玥见这情形,便大致猜到了原委,心里憋住笑,嘴上却道:“容我进去换件衣服。”说着便走了进去,边走边心里暗道,高孝琬啊高孝琬,你说我是让你呢,还是让你在斛律须达面前出丑呢? 她一直思索到比赛开始,然后高孝琬一招击来,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于是……她败在了高孝琬手下。 高孝琬得意地大笑,在斛律须达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然后冲着宇文玥笑道:“小丫头,我知道依你倔强的性子,一定不服气。以后有机会咱们再比试,我现在要送须达回去了。” 宇文玥冲他做了个鬼脸,不耐烦道:“去吧去吧!” 高孝琬拉着斛律须达大笑着走开,才走了一步,便有仆人来找他。斛律须达又给了他一拳:“快去啊,在高府里还怕我丢了?”高孝琬笑着走开,斛律须达又返身回来,对着宇文玥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故意输给孝琬?” “朋友嘛,无所谓。”宇文玥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虽然总是同高孝琬抬杠,虽然总是嫌弃他太吵,但这么久了,宇文玥还是将他当成了朋友。所以,输一次给朋友扳回点面子倒也无所谓,却没想到被斛律须达看出来了。 斛律须达听后,忽然大笑起来:“你这性格很和我胃口!” “过奖过奖。”宇文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此时高孝琬回来了,瞧见宇文玥盘里还剩了一块糕点,忙抢了过来,扔进了嘴里。宇文玥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怒瞪他,然后卡着他的脖子摇晃:“你给我吐出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咳咳、松、松手……”高孝琬被卡得喘不过气来。 宇文玥这才满意地放开他,高孝琬逃也似的拉着斛律须达离开。 浅笑着躺回藤椅,宇文玥重新闭上眼睛。来齐国这么久了,与周围的人似乎相处得越来越好了,不知道等回去的那一天,她会不会舍不得他们。 宇文玥就在纠结中睡了过去,她那时绝没有想到,自己纠结得实在太早了,因为她在齐国一待就是三年。 ------------ 055 南朝美人 柳家沉沉(1) 公元568年春。 三年前,宇文玥绝不相信,自己会在齐国待三年;三年后,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三年,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而宇文玥的生活,却变化了不少。 在这三年间,宇文邕还是不死心,派人来规劝过她,她不是没有动心过,但要让她背负着小谢的命苟活于世,她做不到。在这三年间,高湛经常来见她,也经常宣旨将她召进宫,宇文玥也已经习惯,但要她接受高湛,她还是做不到。而在这三年间,她与高家人还有斛律一家都已经混得很熟,几乎没有了身份顾忌。在他们面前,她是沈玥,而不再是宇文玥了。 中午吃饭时,众人齐聚一桌,高孝琬眼神放空,明显魂游太虚的样子。 宇文玥轻抿了一口酒,笑着调侃高孝琬:“孝琬,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高孝琬还沉浸在游思里,没有反应。高长恭拿起筷子,状似无意地“啊”了一声,笑道:“大娘今日做了糖醋鱼?那长恭就不客气了。” “糖醋鱼?我怎么没看到?”高孝琬脱口而出,待说完这句话,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被长恭骗了。 “好啊长恭,不过三年不到,你就被这个小丫头给带坏了。”高孝琬笑。 “喂喂,别扯开话题啊,”宇文玥转着眼珠子,“刚刚想哪家姑娘了?别藏着掖着啊。” 高孝琬瞥她一眼,故作高深地问道:“你可知道柳沉沉?” 柳沉沉?宇文玥往脑子里过了一遍,摇摇头:“没听过。” 孝琬瞪她一眼,叹气:“孤陋寡闻的丫头!” 这似乎是个女子的名字,宇文玥摇晃着脑袋,嘴角勾笑道:“莫非……就是这位柳姑娘将你的魂儿勾走了?完了完了,看你这样子,就算大娘恐怕也不能将你的魂儿牵回来了……” 相处了三年,宇文玥与高家人自然不再见外,于是便称呼冯氏为“大娘”,宋氏为“二娘”。 冯氏听了,笑道:“孝琬娶了妻自然就能将心收回来了,孝琬你年纪也不小了,上次娘给你介绍的礼部尚书的女儿如何?” 高孝琬一听,立马头大,每次一提到女人,他娘就往这方面说,他耳朵都生茧了。他连忙转移话题,将目光放到宇文玥身上:“这柳沉沉啊,可是南朝陈国的第一美女,过几天将来邺城居住一段时间,听说地方都已经租好了,叫什么‘锦花苑’。” “哦?这样啊?”高孝瑜突然接了口,眼波流转,“改日我们去拜访拜访吧,我倒想看看南朝第一美女是不是名不虚传。” “好啊好啊,绾灵要去!”高绾灵叫道。 “喂,大哥,你是已经娶妻之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啊。”宇文玥朝他嘟囔。一年前高孝瑜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徐仪箐,本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花花公子的心性,没想到居然还是老样子,幸好今日嫂子身体不适,并没有来吃饭,不然…… “要不……”高孝瑜转了转眼睛,嘴角往上扬起,“带你嫂子一道去拜访如何?” “大哥!”宇文玥彻底无语。 几天之后,不少男子翘首以盼的柳沉沉终于来到了邺城。原来这柳沉沉,和琴歌一样,是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原本在陈国的第一大青楼里,最近她那青楼的老鸨出资,让她来北朝各地转一圈,当是游玩,其实大家都知道,左不过是为了扩大柳姑娘的人气罢了。 “玥姐姐,玥姐姐!”高绾灵跑进沈园,对着她笑嘻嘻,“走,我们今日去锦花苑看南朝第一美女去!” “现在?”宇文玥仅仅迟疑了一秒,马上跳起来往屋子里跑,“等我换身衣裳。”有美女不看白不看,她其实也挺好奇的。 与高绾灵出了沈园,这才看到高孝瑜、高孝琬和高长恭都站在外面等候。看高长恭无奈的样子,便知道他是被高孝琬硬拉过来的。 一路到了锦花苑,说是门庭若市都不夸张。高孝瑜上前,给了看门的小厮一张帖子,那小厮看过,便侧身恭请他们进去。 “好神奇,”一面走,宇文玥一面问,“你方才给小厮看了什么,怎么那么多人无缘一见,我们就能进来呢?” 高孝瑜翩然一笑:“那是请柬。你以为柳姑娘是这么好见的么?要见柳姑娘,须得早几日便花重金预约,待轮到你时,再拿上预约时给你的请柬,方可一见柳姑娘真颜。” 啧啧,这排场,比琴歌姑娘还好。 小厮领着他们左转右转,终于到了柳沉沉会客的大厅。 “诸位请在此坐下等候,柳姑娘马上便出来接待。”小厮说完,便径自离去。 这大厅倒是透着一股文雅气息,宇文玥四处打量了一番,便坐下休息,其他人也都随意坐下。 “诸位久等了。”一声娇柔莺语自厅后传出,伴着一阵幽香,两个面容姣好的丫头率先走出,而柳沉沉这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走出。 这柳沉沉面目如画,淡雅出尘,嘴角勾着歉意的笑容,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千年绝色女子,一举一动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她的姿色,除了高长恭男扮女装或许可以比过,宇文玥真想不出其他能比她更美之人了。说是“南朝第一美女”,绝不为过! 宇文玥还傻愣愣看着,等到高长恭轻轻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自己居然还坐在位子上,实在失礼。 她忙站了起来,介绍自己:“在下沈玥。” 柳沉沉抿嘴一笑:“沈姑娘。” 这样就算彼此认识了,接下来他们便开始谈论起音律方面的事,高孝瑜尤善音律,而高孝琬与高长恭音律也不差,因此四人说得很是起劲。奈何宇文玥对音律一窍不通,因而不由得无聊,幸好高绾灵也和她一样,便挨近她坐着,同她聊天。 “玥姐姐,柳沉沉真的好美唉。”高绾灵叹道。 “的确。”不过宇文玥此时却没了什么兴趣了,看也看了,日后柳沉沉回了南朝,便一点牵扯都没了,她再绝色无双和宇文玥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聊得好开心哦。”高绾灵又叹气,“是不是男人都喜欢才艺无双的女子?那为了恒伽哥哥,我是不是该去再学学这些?当初夫子教我的东西,我没有认真学,现在都忘光了。” 宇文玥笑了:“天下男子又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恒伽也许就喜欢你这种呢?”说完,她也往柳沉沉那边看了过去,见他们真的聊得很投合,特别是……高长恭和柳沉沉。不知怎地,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快。 过了一会儿,柳沉沉着人拿来了琵琶,说是要为大家弹奏一曲,而那曲子,却是高长恭方才为她所写。 心里又是一丝烦躁,宇文玥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遂只有喝了一口茶,歪着脑袋准备听柳沉沉弹奏。 “怎么了?”高长恭在她身边坐下,“从刚刚开始就见你闷闷不乐的,是觉得太无聊了吗?”不是还有绾灵陪着她么? 宇文玥偏过头:“是啊,好无聊,不喜欢听曲。” 高长恭想了一下:“现在也不好拂了柳姑娘的性,不如你忍耐一下,回去时我带你去掩竹居吃饭。” 宇文玥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脱口而出:“只带我一个人?” 问完觉得不妥,刚想收回,而高长恭已经接了口:“嗯,就带你一人。” ------------ 056 南朝美人 柳家沉沉(2) 从锦花苑出来,高长恭果然要带着宇文玥去掩竹居。高绾灵闹着要去,却被高孝瑜一把提溜了走,高孝琬跟着他们离开,却在离开之际看了高长恭一眼。宇文玥瞧着那眼神,有些无语。三年了,高孝琬虽然对她没有了敌意,但仍旧提防着她与她身边的所有男子,害怕他们走得过近,惹得高湛猜疑。斛律一家,虽然宇文玥经常去串门,但毕竟相处时间不多,而高孝瑜是有妇之夫,孝琬亦知道宇文玥不会喜欢上他的,所以高孝琬对担忧的,就是她与长恭。 待他们走远,高长恭和宇文玥这才转身,往掩竹居走去。 席间,宇文玥还是有点闷闷不乐,高长恭忍不住问道:“阿玥,你今日怎么了?” 听到“阿玥”两个字,宇文玥又莫名其妙地稍稍舒坦了,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身边的人都叫她“阿玥”了,而不是冷冰冰的“沈姑娘”,包括高长恭。 “阿玥,你也跟三哥学起了魂游太虚么?”高长恭将手伸到她面前晃动,半是开玩笑地说道。 “才没有!”宇文玥一把打掉他的手,瘪瘪嘴,“方才你们与柳姑娘倒是聊得起劲嘛,我看柳姑娘倒是很不错,你觉得如何?”话一出口,宇文玥才惊觉,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高长恭自然也感觉出来了,宇文玥好像对他与柳沉沉切磋音律不高兴?他抿嘴想了想,斟酌了字词后才向她解释:“柳姑娘人的确不错,与大哥聊得很投契,两人均是个中高手,自是相见恨晚。我音律不佳,在三哥的要求下才勉强作了一首曲,贻笑大方了。”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释,倒让宇文玥笑倒了,心里的不快都散去,她尝了一口茶:“大哥可是有妇之夫唉,怎么能处处留情呢?” 高长恭为她添上一杯茶:“我看大哥也只是将柳姑娘当成了红颜知己罢,大哥从不会对任何女子格外上心的。” 这天之后,日子又和往常一样,见过了传说中的南朝第一美人,宇文玥便再没去过锦花苑。高绾灵也因为上次觉得无聊,便没想过再去。高长恭本来就是不喜美色喜爱清净之人,更是不想再去拜访柳沉沉。而前些天囔囔着要见美人囔得最厉害的高孝琬,自那天之后也没再去,因为柳沉沉的音律造诣远胜于他,而他最拿得出手的便是音律了,所以他不敢再去,怕惹了笑话。渐渐的,高孝琬的心便被其他事情所吸引,早就忘了美人柳沉沉。 唯独高孝瑜自那天之后,经常独自一人出门,众人也没在意,毕竟高孝瑜看似浪荡,却是三兄弟中最沉稳的一个人,出不了什么岔子。 过了一个月,在高府家宴上,高孝瑜突然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要纳柳沉沉为妾。” 霎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停下手中的筷子惊诧地看着他。 徐仪箐最是诧异,眼眸含泪地看着他,却紧咬了牙根,不出声,手有些微微颤抖。她进高家门才一年,夫君便迫不及待地纳妾了,可是她哪里做得不好? 作为高孝瑜的生母,宋氏率先开口:“柳沉沉……是哪家姑娘?”想来她早已忘了一个月前他们谈论的南朝第一美人了。 所有人都不好开口,只有静观其变,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她是南朝第一美人,也是南朝……第一歌妓。”高孝瑜没有了往日的放浪形骸,他看着宋氏,缓慢又坚定地说了出来。 “歌妓?!” 宋氏一时被气得撑不住,冯氏忙扶住她,轻拍她的背脊:“妹妹,先别忙着生气,仔细身子要紧。” “谢谢姐姐,我不妨事。”宋氏缓了一口气,严肃说道,“孝瑜,我们高家是皇亲,绝不可能让你纳歌妓为妾,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高孝瑜不说话,眼神却那么坚定。 宋氏又被他气极,高孝瑜从小到大几乎没让她操过什么心,为何今天突然就被一女子迷了心智,这般倔强! “你看看,这是你的妻子,与你门当户对,家世清白,为人贤淑,貌美如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非要去招惹歌妓?!”宋氏指着徐仪箐,浑身气得发抖。 徐仪箐见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到了不得不表态的时候,她微一沉吟,柔声劝道:“夫君本该妻妾成群,你想纳妾,妾身自不会阻挠。但是,柳姑娘是歌妓之身,你若纳了她,旁人该如何看待我们高家?望夫君三思!” 此时冯氏也劝道:“孝瑜,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只要人家同意,你想纳多少房姬妾,大娘都不会管。大娘知道,孝瑜的眼光是极高的,既能看上柳姑娘,想必柳姑娘的才情品德都是极好的,但是柳姑娘的出身……” 高孝瑜却铁了心似的,不发一言,最后等大家说完,才抬起头:“沉沉从来只是卖艺不卖身,祖上是官宦人家,到了父辈才家道中落,以致于她不得不在青楼讨生活,她又有何家世不清白?为何要那么看重门当户对呢?人活一世,做要紧的便是开心,不是么?” 冯氏觉得这种场面自己不宜再表态,遂闭口不言。宋氏却怒而将手边的被子往地上一拂,怒道:“逆子!你若是要纳柳沉沉,那你便不要顶着高家的姓!” 宋氏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刚才宇文玥等人知道这个时候容不得自己插嘴,于是沉默不言,此时见情况恶化,忙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徐仪箐也忙扶住宋氏,劝她莫要动怒。 宇文玥和高绾灵嘴甜,便哄着宋氏,让她消气。而高孝琬与高长恭则轻声劝诫高孝瑜,不要在此时再惹宋氏生气,并趁机将他半是推半是拉地带离了宋氏跟前。 过了好一会儿,宋氏的气才算是微微消了,便坐下来与冯氏商量,该如何打消高孝瑜的念头,宇文玥和高绾灵忙趁这个空档跑了出去,徐仪箐也伤心失落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宇文玥与高绾灵马不停蹄地来到高孝瑜的园子里,见他们兄弟三人正围着一个圆桌喝酒。 “这会儿倒是好闲情了?”宇文玥见高孝瑜脸色平静下来,心里也放松下来,语带轻松地调笑。 高孝瑜瞧她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娘如何了?” “二娘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是刚刚被你气得不轻呢!”高绾灵接口道。 “这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一定要将沉沉光明正大地娶进来,迟早得说。”高孝瑜喝了一口酒。 “唉,大哥,”宇文玥拉着高绾灵坐下来,“你怎么突然就非柳姑娘不娶了?柳姑娘不是说在邺城待一段时间就回南朝么?” “怎算得上‘突然’?”高孝瑜笑了笑,眉里眼间带着幸福的笑意,“自第一次见到沉沉,之后我们便经常相见。这次的事我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不是突然兴起的。而南朝那边我已经替沉沉赎了身,她以后再不是青楼的歌妓了。” 看得出来高孝瑜真的动了心,宇文玥便不再多言。只是,她心里多多少少会为徐仪箐悲戚。从小就觉得爱一个人要一心一意,不论男女都该如此。可后来四哥却告诉她,原来所谓的恩爱只是责任,原来男人为了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东西,会选择委屈身边的女人。高孝瑜爱柳沉沉,不爱徐仪箐,这就注定了高孝瑜不会站在徐仪箐的立场上替她想,徐仪箐感受如何,对他而言是不重要的。这世间的男子皆如此,甚至这世间的女子也认为该如此,宇文玥便只有坚守自己的想法,但改变别人,她怕是做不到。 “那大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高绾灵突然说道。 ------------ 057 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1) 高孝瑜眼睛定定地看了石桌中心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也没谱,但我一定要娶她,无论如何。” 众人叹了一口气,都无可奈何。高家三兄妹自然以高孝瑜幸福为上,就算折损了高家颜面,如果能让孝瑜幸福,他们也不会反对的。而宇文玥则是完全没有立场对高孝瑜的事说三道四,虽然她不喜欢男人背弃自己身边的妻子,但这在世人眼中都是天经地义的,她也怪不得高孝瑜。 而且,高孝瑜的事儿最终还是要自己解决的,他们能帮的,也许仅仅是让他开心一点。 为了让高孝瑜开心点,宇文玥痛下血本,包下了整个掩竹居,准备请大家伙儿玩乐一天。 高孝瑜这几天一直在跟宋氏冷战,晚上也径自住在了锦花苑,不过柳沉沉为他单独收拾了一间房,饶是这样,仍旧将宋氏气得半死。这样拖着,高孝瑜也不好受,所以这几天一直心中阴郁,高绾灵半是撒娇半是硬来地让高孝瑜同意了此次的玩乐计划。 斛律一家与高家走得极近,自然也是知道高孝瑜之事的。所以宇文玥包下掩竹居的事他们也听说了,斛律须达当即表示他好久不见孝琬了,所以要来找他聚一聚,言下之意…… 而高绾灵也缠着宇文玥,让她趁机请斛律恒伽过来,就可以顺便让她多看上几眼了。 宇文玥扶额,索性将斛律钟都也请了过来,凑齐了他们一家三兄弟。于是,晚上宇文玥细数着钱袋里的银子,想着她要请七个人吃喝玩乐一天,然后就悲惨地发现,请完之后她的钱袋子也完了。 当初她入住高府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是高府之人,坚决不用他们发每月的例银,久而久之宇文玥除了吃住在高家之外,没有用过高家一分钱。而她也不愿接受高湛时不时的赏赐,所以高湛便只有按宫中妃子的份额,给她每月一次例银,在她去索药时,遣人交给小谢保管。 因为平时需要买一些日常用品,所以即使每月有例银,宇文玥还是没能存下太多的钱,此时到了要用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居然是穷鬼!宇文玥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要充大头了,该叫上高长恭和高孝琬分摊嘛。 想归想,宇文玥也没好意思这个时候去找高长恭和高孝琬,便只有将所有银子带上,第二日和众人一起出发了。 因为掩竹居环境最好,饭菜也甚可口,众人又都是来惯了的,所以这次选在掩竹居。宇文玥将掩竹居包下了,所以他们去时,店主带着所有伙计都站在店门口恭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很是安静。 几人驾轻就熟地去了后院,酒菜均已上齐。 高孝瑜见大家心情大好,不想因为自己搅了气氛,便也扯出微笑,努力装出平日潇洒的样子来。 众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强颜欢笑,但都不好点破,遂都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好歹将餐桌上的气氛弄热闹了起来。 “光是吃饭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行酒令,谁输了便罚酒,怎么样?”斛律须达大喇喇地建议。 “你别给小爷装文雅!”高孝琬马上唱反调,“行酒令?你真有这自信不会被罚酒?你不怕晚上喝醉了没人将你抬回去吗?再说了,这玩意儿也忒俗气了,你就不能想出点好玩的?” “你个老三,又来拆我的台!”斛律须达瞪了回去。 高长恭和斛律恒伽都笑了起来,高孝瑜也轻笑了。 高绾灵眨巴着眼睛插嘴:“那我们去外面的院子比武吧,谁输了罚酒好不好?”她这三年跟着宇文玥也学了不少功夫,不知道比起他们来怎么样了。 “不行不行,这席上就你和阿玥两个小丫头,跟谁打你们不得输?到时候酒坛子都要被你们喝光的!”斛律须达赶紧反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哦,我忘了,老三这家伙还是阿玥的手下败将呢,兴许能替阿玥喝掉几坛。” “斛!律!须!达!”高孝琬咬牙切齿。 宇文玥笑得不行,她揉着肚子笑道:“比武还得去那边院子,多麻烦啊。依我看,我们就弄上八根签,有一个上刻着‘输’字,谁抽到便算谁输,如何?到时候,谁倒霉就要接受其他人的要求,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许反抗!” “好啊好啊,这个方法不错!”必要时候,还是得支持师傅的,高绾灵忙表了态。 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想了想,也同意了。剩下的四人都没有意见,高绾灵便哼哧哼哧地跑去找店主要签子去了。 签子要来了,宇文玥拿着放签子的竹筒,往众人面前环过一圈,众人依次抽了一根,剩下的一根便是自己的。 高绾灵兴奋又忐忑地往底端一看,没有!她松了一口气,笑着去看众人的,都发现没有。 此时,高孝瑜的声音响起:“我抽到了。”他苦笑不已,最近定是触了霉星,诸事不顺,就连玩个游戏都这般倒霉。 “大哥你抽到了啊!”高绾灵小脸上满是兴奋,“该怎么处罚比较好呢?” 宇文玥笑着往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他们的目的是让高孝瑜开心,自然不能太难,万一孝瑜的心情更低落怎么办? “我看大哥擅长音律,为我们吹箫一曲可好?”宇文玥笑问。 高孝瑜摸了摸腰间,歉意道:“我今日不曾带萧。这样吧,我为大家击乐好了。” 他将几个大小不一的碗排成一排,装了深浅不一的水,开始用筷子敲击起来,居然真敲出了曲调。 一曲终了,宇文玥忍不住大声拍掌:“真好听!大哥,我也要学!” 高孝瑜此时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此时微微笑道:“那改日我教你。” “我也要我也要!”高绾灵忙凑热闹地报了名。 接下来进行了数盘抽签。 斛律恒伽抽到,为大家即兴泼墨,做了一幅山水画,高绾灵趁机开口要了去,斛律恒伽没有多想便给了她。 斛律钟都抽到,便随意取下腰间的绿萧,吹了一曲,众人无不叹服。 而高长恭抽到,便去院子里舞了剑,其姿态优美,却杀伤力十足,让宇文玥想起自己当初败在他手下,现在想来,却是心悦诚服,自己在武艺方面,的确敌不过他。 ------------ 058 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2) 玩玩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因为出来得比较迟,而这一顿饭又吃得比较久,所以等他们走出掩竹居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因为宇文玥不能出邺城,所以大家便在邺城里四处走了走,高绾灵突发奇想,要买齐食材,晚上到掩竹居的院子里烧烤了吃。宇文玥一听,马上附议,与高绾灵一拍而合,随即兴冲冲地向大家征求意见。 反正掩竹居她包下了一天,晚上也不会有人打扰。而且皓月当空,八人席地而坐,围着温暖的火堆,该是怎样一种快意生活! 见她们两个兴致勃勃,其他人也就随她们去,高孝瑜此时心情亦好了起来,在吃饭之时就决定今天暂且忘记那件恼人之事,权且畅快一日,待明日再做打算,所以此时也微微笑着,又将折扇摇了起来:“一切随你们。” 于是高绾灵一边兴奋地拉着宇文玥,要去买食材,一边摆起主事的架子,像模像样地让剩下的人先回掩竹居,吩咐掩竹居将火堆架起来。 众人被她的样子逗乐,笑着准备去掩竹居,高孝琬和斛律须达却被宇文玥喊住:“孝琬、须达,你们两个留下,帮我们提食材,好不好?”宇文玥竭力装出柔柔弱弱的样子,似乎他们两个不帮忙,就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 高孝琬与斛律须达被她这么一瞧,马上爽快答应。宇文玥偷笑,嗯,只有他们两个最好骗,也最好使唤。明明从表面上来,他们六个人都是翩翩贵公子,但宇文玥就是无法想象其他四人提着一大堆东西的样子,所以这些苦力活,只能丢给这两个人做了。 高孝瑜、高长恭、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四人等了很久,才等到迟迟归来的人。宇文玥和高绾灵手挽着手,步伐轻快脸上带笑地回来,而跟在她们后面的高孝琬和斛律须达则背了不少东西,脸上满是汗渍。 将食材放下,高孝琬大喇喇往席上一坐:“累死我了,以后再也不跟你们这些小丫头去买东西了,真是比练武还累!” 宇文玥笑嘻嘻地准备说话,恍然注意到火堆旁边有一个小案几,案几上放了好多肉片,她睁大了眼睛:“这……” 席间的四人都是一番很无辜的表情,高长恭笑着解释:“我们跟店主说明来意,店主告知我们,原来掩竹居是可以提供这些鲜肉佐料的。” 斛律须达大叹:“敢情我们白背了这么多东西啊!” 宇文玥更是暗暗吐血,为了买这些食材,她将身上全部的钱都花光了唉,等会儿怎么支付掩竹居的肉钱?把她抵押在这里打杂好了…… 高绾灵听了高长恭的话,却笑得更是开心,无忧无虑地看着这些吃的,几乎要流下口水:“好啊好啊,我还担心我们买少了呢,现在看来应该够吃了!” 宇文玥被她逗笑了,想想银子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人生开心最重要。她也坐了下来,招呼大家:“赶紧点火,我们烤肉吃吧,饿死我了。” 掩竹居的院子很空旷,他们将火堆架在了最中间,然后围着火堆摆了八张虎皮坐垫,坐垫前面摆了一张矮几,矮几上放了盘子碗筷等东西。 火被呼啦啦点上,八人跪坐在虎皮垫子上,一面看着火光腾跃,一面开始用尖尖的签子插上肉片,往火上架着烤。 此时正是春末,夜晚还有些寒意,但围着一堆跳跃的火,每个人身上都是暖融融的。 宇文玥抬头看了一圈四周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笑意,在火光的映照下,橘色的微黄的光影,将每个人都打磨成安静而温暖的存在。 她突然就微微酸了鼻头,很久没有这样的安宁了。 一双手拿过她手上的签子,宇文玥猛然回神:“唉?” 高长恭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想什么呢?竟连肉片都忘了插,真不像是你的风格。”边说手也快速转动,一会儿就将肉片串号,放在了火上炙烤。 “我也要!”高绾灵摇晃着高长恭的手臂,“四哥你偏心,只给玥姐姐烤肉,不给绾灵烤!” 高长恭哭笑不得:“等会儿自然少不了你的。” “哎,丫头啊,今天白天好像只有你没有抽到过‘输’这跟签子吧?”高孝琬突然想到此事,“不如你现在趁兴给咱们表演一个?” 高孝瑜正在和斛律恒伽谈论书经,斛律钟都正用白巾擦拭自己刚刚烤肉时弄脏的手,斛律须达正将火上的一串肉拿了下来,想看看能不能吃了,而高绾灵正蓄意抢夺这一串肉,高长恭则在为高绾灵烤肉。 听了高孝琬的话,众人都停了下来,这才发现的确是这样,白天的时候每个人都轮了一圈,甚至高孝琬都轮了两圈,可宇文玥好像没有抽到过。 宇文玥无语,运气好不是她的错啊,为什么孝琬这厮突然想起这茬了…… “对哦,玥姐姐,绾灵想看玥姐姐表演!”高绾灵十足兴奋地盯着她,其他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宇文玥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而且她本身也不是扭捏之人,只是没想好可以表演什么。舞剑吧,天色已黑,看不清;吹箫吧,她没带萧,而且她也不会;挥毫吧,还要回房间准备笔墨,太麻烦…… 想来想去,宇文玥灵机一动,站了起来,大大方方道:“我为大家唱一首歌吧。”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敕勒歌》是在敕勒一族中流传的民歌,后来几经传唱,渐渐流传至周与齐。 这是敕勒族对他们的家乡草原的无上礼赞,苍茫浓郁而浑厚。宇文玥的声音虽不是浑厚之音,但唱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她的声音静静地飘荡在夜空中,飘到繁星之中,萦萦绕绕于众人脑海之中。 宇文玥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虽然没有遍地牛羊,却是自己生长的家乡,于是越发收不住,一首《敕勒歌》唱了好几遍,声音都带了颤抖。 三年了,好想家,可是却不能跟任何人说,有时候想家了就窝在被窝里哭,第二天旁若无事地说笑。长安,长相思,在长安。生她育她的长安。 邺城,终究不是她的家。 等到停下来,宇文玥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居然布满了泪水。还好她是站着,而其他人坐着,火堆的光也照不到她脸上,她马上伸手将自己的眼泪全部抹干,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我唱得还不错吧?” 高绾灵大笑鼓掌:“唱得好!玥姐姐你唱得太好听了!” “就知道拍马屁!”宇文玥坐下,笑呵呵地往她鼻尖上轻轻一戳。 她坐下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串烤肉,她偏头一看,是高长恭递过来的。 刚刚情绪起伏太大,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宇文玥悻悻的,不想说话,只说了一声“谢谢”,便接过高长恭手中的肉串,沉默地吃起来。 高长恭却在这时说了一句:“既然没有选择的权利,与其庸人自扰,不如随遇而安。” 宇文玥诧异得抬头看他,却只见他拿了另一串肉片递给高绾灵,压根没有看她。宇文玥愣了愣,刚刚……难道是她的错觉? 肉片陆陆续续烤熟,火堆更加旺盛,掩竹居店主拿了不少酒过来,他们每人拿一个大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热闹! 嬉笑间,所有人都将烦恼抛诸脑后,一直到深夜,才烛火渐熄。高孝瑜喝得最多,因而醉意最浓,高绾灵第一次喝酒,虽然只喝了一点,但也双脸酡红,醉得不省人事。 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酒量不错而且光顾着吃肉的宇文玥和光顾着给人串肉的高长恭倒是最清醒的人了。他们两个索性在掩竹居要了七间房,将众人一一扶进去,宇文玥和高绾灵住一间房,方便照顾她。 这一切搞定之后,宇文玥却了无睡意。坐在窗边看着院子的火堆的遗迹,宇文玥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任何人的命运都不可测,也许之后的他们会被命运打乱,也许之后的他们会四散天涯,也许再过一些年便是桃花依旧物是人非,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流离的宿命…… 但至少今晚,他们在一方院子里,在漫天繁星下,在火光摇曳中,相聚于此,完全敞开心扉,对酒当歌,快意人生! ------------ 059 请旨赐婚 良辰佳人 几天之后,高孝瑜一个人进了宫。 高湛正在昭阳殿的暖塌上闭目养神,已是春末,昭阳殿里却还架了好几个暖炉,整个宫殿里暖烘烘的,常人在里面呆上半个时辰都汗流浃背,而高湛还裹了厚厚的锦被。这三年来,高湛的身体越发差了,太医院的御医各种药物调理着,却还是每况日下。 以前他经常去高府见宇文玥,后来连高府都去得少了,只每月一次宇文玥前来领药时,他会让宇文玥陪自己吃顿饭。有时候突然兴起,想见宇文玥了,便派遣和士开去高府请宇文玥进宫。宇文玥当初很反感这种做法,但小谢的命握在高湛手上,她也只能选择迁就。高湛的身体越来越差,开始时,宇文玥在暗地里有些高兴,可后来见到高湛病恹恹的样子,宇文玥却也无论如何无法滋生出希望他早死的恶毒想法了。 昭阳殿里很安静,高湛胸口一堵,转瞬咳了起来,身边的随侍太监马上端来痰盂和清水。 高湛吐出一口夹血痰,在太监的伺候下舒了舒气,略微觉得好了一些。 此时,曹林躬身进来禀告:“皇上,河间王求见。” “孝瑜?”高湛披了一件外袍,“请他进来。” 高孝瑜快步走了进来,看到高湛憔悴的样子,又瞥见随侍太监还来不及拿下去的痰盂,不禁心里一痛:“九叔,这些天圣体可好些了?” 高湛轻笑一声,平静无波地说道:“无碍,老毛病了。春末之际最易高发,待过了这一阵便好了。” 高孝瑜不复平日不羁模样,眼中满是焦急担忧。虽然他与高湛同岁,但高湛于他,却绝不是玩伴,而是他从小的信仰。他追随高湛,为他排除异己,看他一路登上最高位,对高湛的感情早已不仅仅是亲情,更是包括了崇拜、执念等等复杂的感情。 几天前高湛已经罢朝,而他自从高湛罢朝那日来昭阳殿探望了他一番之后,就忙于柳沉沉之事,再没来探看过高湛的病情,竟不想严重至此。 “侄儿不孝,这么些天也未来探望九叔。”高孝瑜愧疚不已。 高湛倒是看得开:“个人自有个人的生活,你总不能围着朕转吧。朕猜你今日该有事找朕,说吧。” 高孝瑜方才已经将前来的目的忘了,经高湛提起,他才想起来。高孝瑜轻轻退后一步,躬身道:“九叔龙体欠安,孝瑜怎可用琐事打扰九叔,九叔且安心保养龙体。” “孝瑜,你无需在朕面前客套,”高湛拢了拢外袍,“朕的身体还不至于差到什么事都处理不了。” 高孝瑜没办法,便将自己要娶柳沉沉的事禀明了。 高湛听完,却眸光暗沉:“你可知道,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妾,会让高家多么脸面无光?” 孝瑜苦笑起来:“九叔,当初若不是阿玥死不答应,即便她是周国公主,您也定是要娶她的吧?爱之苦,想必九叔比孝瑜更加明白。爱一个人,与颜面无关,与身份无关,仅仅只是与那两颗心有关罢了。” 宫殿里陷入安静,高湛兀自沉思,高孝瑜站得笔直看着他。 “呵!”高湛陡然笑了一声,“不错!爱与颜面无关,与身份无关,仅仅只是与那两颗心有关罢了……朕为你们赐婚,全了你们这两颗相爱之心!” “谢九叔!” 之后,圣旨降入高府,宋氏与冯氏再不甘愿,却也只有接了旨,开始操办起高孝瑜纳妾之事。 高孝瑜成亲那日,高湛也来了,但因为他天子身份,若在高孝瑜纳风尘女子为妾的宴席上露面,定会惹得百姓议论纷纷。所以,高湛未曾在百姓面前露面,而是径自走到了高府内院。 其实高孝瑜纳妾与他何干呢?他不过是……突然想见她了。 宇文玥本来在前厅参加宴席,高孝琬却凑近了她,轻声说道:“阿玥,九叔……九叔来了。” 宇文玥的脸一下子僵掉,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默默退了席,来到后院。 “啪”地一声直接打开自己的房门,高湛果然坐在椅子上等她。见她来了,高湛微微勾了嘴角。 “玥姑姑!”突然从高湛身后窜出一道人影。 原来是高纬,高湛的儿子,不过十二岁的稚童。这孩子与宇文玥见面次数并不多,宇文玥向来喜欢孩子,所以纵然不喜欢高湛,但面对高纬时,却还是和颜悦色的。高纬因此对她也多了一份亲近。 高湛因了这两天身子好些了,心情大好,不知怎的,路过御花园时便将高纬一道带了出来。 宇文玥笑了笑:“小纬。” 高纬嘻嘻笑着跑过去:“小纬饿了,要去厨房找吃的,玥姑姑你与父皇先聊着,小纬给你们端吃的来!” “回来,哪用得着你去端啊,遣个小厮去就行了。”宇文玥拉住他。 高纬却挣开她的手:“小纬自己去!” 这孩子!宇文玥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心里却不无赞赏。皇家的孩子,能凡事都靠自己,而不是只知道使唤小厮,实属难得,自己还得向他学学。 只是,宇文玥却不知高纬的真实想法。 皇家的孩子,个个都早熟异常,高纬也不例外。从第一次见宇文玥,他便从高湛看宇文玥的眼神里,知道了宇文玥的非比寻常。有一次,他假意如不懂事的小孩一般,抱着宇文玥亲热地蹭,便看到高湛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他立刻离开,也从此肯定了宇文玥对高湛的重要性。从此以后,他不再逾矩,每次都安安分分地叫宇文玥“玥姑姑”,宇文玥拉他时,他也不着痕迹地挣开,而且每次只要高湛一来,他便立刻以各种理由走开,让高湛与她单独相处。 也不知高湛是知道了他的用心,还是单单只因他每次都安安分分,且知道进退,总之这三年,高湛对他比以前喜爱多了。 高纬走远,宇文玥转身,面对她不想面对之人。 高湛只是笑:“三年了,老摆着这幅臭脸面对朕,好玩么?” 宇文玥不置可否,轻巧转了话题:“在大哥纳妾的时候出宫,公然出现在高府,万一被人看到了,八成会以为你是为了大哥纳妾之事而来。本来你颁布了赐婚的圣旨,已经让天下人议论纷纷,现在又被看到出现在高府,指不定百姓如何议论你呢。” 她的原意只是指责高湛不该这时出宫,高湛却渐渐弯了眉眼:“你在为朕担忧?” “你觉得可能么?”宇文玥伶牙俐齿地反驳,随即皱了眉头,“我说这屋子怎么这么热呢,谁燃了两个炉子啊?” “朕让人撤下去。”高湛道。 宇文玥刚想点头答应,却突然想起高孝瑜曾说过,高湛这两天旧疾复发,受不了冻。故意让病人受冻这种缺德事宇文玥可做不出,她有些不快地阻止他:“不用了。” 高湛的笑意更是加深,一直维持到他晚上回宫。宇文玥莫名其妙,不知他一天心情大好是为何。 ------------ 060 赦之祸端 赐死百年 柳沉沉嫁入高府,倒是温顺贤淑,从不招惹是非,却将该做的礼仪都做全了。徐仪箐本也是温静之人,所以两人相处也算和谐。宋氏见两人相处和谐,柳沉沉也不是惹事的主,因而对她态度也有所改观。 日子渐渐过去,到了夏初之际,却传来了一件大事——乐陵王高百年被贾德胄揭发,写了好几个“赦”字,“赦”字有帝王诏命之意,高百年这是有意图谋反之心! 高百年是齐国孝昭帝高演第二子。八年前,高演杀害高殷登上皇帝宝座,翌年高演便得重病而死。为了不让儿子高百年重复高演的命运,他在临死之前将王位传给了他的九弟,当时的权倾朝野的长广王高湛,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莫学自己将侄子杀死继位。 高湛即位后,将高百年封为乐陵王,面上让他去封地安享生活,实则将他的所有实权都夺了去。高百年也是个安命之人,他知道先皇也是为了他好,如今捡回了一条命,已经十分幸运了。当初先皇在位时,十分宠幸高湛,以致于先皇驾崩前,高湛的势力已经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了。所以,若先皇皇位传给他高百年,也许日后他会成为第二个高殷,死在高湛的手下。 高百年接了旨,携了一家人去了封地,自此相安无事到今天,却不想突然间传出这么一件事。 斛律一家和高家对此事尤为关注。对于高家而言,高百年与他们也算得上是近亲,虽然从小相处不多,但高百年毕竟是先皇的子嗣,而且高湛当初答应过先皇,留他百年长安的。而斛律一家则更是焦急,因为斛律光的大女儿斛律陌青是高百年的正室夫人。若所谓的谋反罪成立的话,高湛便很有可能诛杀高百年一家,到时候陌青和她腹中的孩子也难逃一死! 这几天高家三兄弟与斛律家的三兄弟几乎轮流往昭阳殿里跑,远在边疆的斛律光走不开,便让斛律武都和斛律世雄两兄弟快马加鞭地往邺城赶。 高湛闭门不见他们几个,反倒是直接将高百年从封地传召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妻子斛律陌青有身孕在身,也许是他已经料到了什么,高百年一个人来了,没有带任何家眷,孑然一身地来到了邺城。 他被直接带进宫,关押在了一所没人的宫殿里。 高百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封地,只有在年宴的时候,高湛才会格外开恩,让他会邺城一聚,所以宇文玥只见过高百年三次左右。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年宴的时候,斛律陌青也来了,他们两个一起走过来,一举一动都是默契,一眼一瞥俱是深情。 那时她还在心里感慨,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 斛律陌青怀着大肚子,在封地焦急地等待丈夫的归来,该是怎样一种悲凉又无助的境况呢?宇文玥念及此,不由为他们悲哀起来,甚至一冲动,便也去了昭阳殿,想求高湛开恩。不论事情到底如何,留下高百年一命吧,不能让斛律陌青腹中的孩子还没出生便没了爹。 本来宇文玥从不管齐国的内政,可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昭阳殿门前了。她放下身段,请曹林前去通报,可是高湛竟对她也闭门不见。 也许是真的气极了,也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皇位的觊觎吧?就算是四哥遇到这种事,大概也不会轻易放过吧? 宇文玥站在昭阳殿前很久,最后终是转身离开,她终归只是外客,怎么能插手齐国的事务呢?希望上天能给高百年和斛律陌青一个好结局吧。 宇文玥走后不久,高湛唤来曹林:“她走了么?” “回皇上,沈姑娘已走。” 高湛微微闭了闭眼睛,道:“将高百年带上来。” 这些天,所有人都在求见他,都在试图说服他,高百年是无辜的。他闭门不见,是为了让自己的思想不为任何人左右,尽管他的内心也十分纠结。在高百年从封地来邺城的这段时间内,高湛内心一直在痛苦。当初他答应过高演,绝不杀高百年,可那几张写了“赦”字的纸条却刺痛了他的眼。任何帝王,都容不得对皇位有威胁的人或事,他也不例外。 他害怕“赦”真的出于高百年之手,他纠结如果那样他该如何办,所以高百年早晨进了宫,他却到了日暮才真正下定决心将他召过来。 门“嘎吱”一声打开,高百年走了进来。 高湛让曹林将笔墨纸砚摆上,对高百年道:“百年,写几个‘赦’字给朕看。” 高百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他提笔,大大方方地写下了一个“赦”字。 曹林将“赦”字呈给高湛,高湛随手拿起身边贾德胄呈上来的“赦”字一比对,眸光渐渐暗了下来,终至冷寂。 “高百年!”高湛的情绪突然爆发,将手中的“赦”字尽数朝他扔过去。 “赦”字落满一地,高百年看着这些笔迹十分相似的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竟是满目凄凉。 “皇上,若是百年说,贾德胄呈上来的‘赦’字都是他当初教我写字时诓我写下的,百年绝无谋反之心,您可信我?” “呵!”高湛愣了一下之后,却只是冷笑。 “九叔,我没有!”高百年突然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直盯着高湛。 高百年是很少叫高湛为九叔的。当初他年少时,还是皇太子,父皇特别喜欢他的九叔,那时他很不满,从来不叫他九叔,只有在父皇的呵斥下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他九叔。后来,父皇将皇位传给了九叔,他就更不会唤高湛为“九叔”了,因为他没资格。 可是今天,他发自肺腑地唤了高湛一声“九叔”,为了叔侄之间微薄的信任。 信或不信,都在高湛一念之间。 高湛怔怔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目光倏然冷酷起来,他反问:“百年啊,你教朕如何相信你?你年少便被立为皇太子,可后来孝昭皇帝却将皇位传给了朕,你敢说,你没有怨恨过朕?你敢说,在朕登基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你没有觊觎过朕的皇位?!” 原来还是不信,原来高湛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他这个亲侄儿。 今日,吾命休矣。 不!不能!高百年猛然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想起了他疼爱的青儿,想起了青儿腹中的孩子。如果他死了,他的青儿该怎么办?他的骨肉该怎么办?更有甚者,高湛将此事盖棺定论后,诛杀他全家怎么办? 他的青儿……从他少时就陪伴在他身边的青儿……在他人生最不堪最难熬的时候陪他走过的青儿…… 他此生的最爱…… 高百年倏然跪下,往地上直磕头:“求九叔饶百年一命,百年愿此生为奴,伺候九叔!” ------------ 061 赦之祸端 赐死百年(2) 此时,门外却传来和士开的声音:“臣和士开求见!” “进来。”高湛任何事从不防他。 高百年脸色更白了几分,在好几年前的一场年宴上,他曾得罪过和士开。和士开是个最喜欢记罪的奸险小人,此时有了机会,怎还会放过他? 果然,和士开一进来,面上就有些掩不住的得意与阴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赦”字,其中有一张纸条大小与周遭不同,他便猜到高湛已让高百年写字,便一脸震惊道:“字迹如此相似,乐陵王,你如何解释?!” 高湛道:“他说那些字是贾德胄诓他写的。” “诓他写的?乐陵王竟如此没有心计,轻易便教人诓骗了去?!”和士开苦劝,“皇上,乐陵王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您还准备姑息么?这可不是小事啊!” “够了!”高湛觉得脑袋里俱是一团混乱,便止住了和士开的话。 沉思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高百年不、能、饶!” 高百年认命地闭上眼睛,果然离开封地时的预感是正确的。可是,他放不下啊,他的娇妻,他的未出世的孩儿…… 高百年被押下牢狱,而三日后处斩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不过高湛还是允了高百年的最后一个愿望:“放过我的妻儿!” 当晚,高长恭就来到昭阳殿前,一定要见高湛。 “兰陵王,皇上要安歇了,谁都不见。”曹林如是劝道。 “我要见九叔。”高长恭却只是重复这一句。 曹林无法,只有退到一旁,静静站着。 谁知高长恭竟突然跪了下来,朝里面喊道:“九叔,今日你若不见长恭,长恭便长跪不起!” 过了一会儿,门倏然打开,高湛面色不悦地看着高长恭:“进来。” 高长恭进去之后,焦急问道:“九叔,您真的要杀了乐陵王?” 高湛喝了一口茶润喉:“他有谋反之心,难道朕要养虎为患?” “您真的宁可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乐陵王吗?”高长恭凝眉,白天高百年的事他已经听说。 高湛面色冷峻:“你若只是跟朕说这些,那你可以回去了,高百年朕决不能饶!” “九叔!”高长恭眉目之间突生一股冷意,“您忘了当初孝昭皇帝是怎么说的了吗?他说‘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学前人’。而您又是如何回答的?您说‘吾愿保其百年长安’!您都忘了吗?可长恭没忘!孝昭皇帝如此信任您,您竟是如何回报他么?!” 高湛气得手脚直发抖,他突然将茶杯往高长恭脸上掷去,高长恭躲也不躲,任由茶杯撞上额角,立刻呈现出一点血红,渐渐扩散开来,沿着他的鬓角缓缓流下…… “滚!”高湛怒道。 “九叔是不是被长恭说中心事了?”高长恭笑起来,美得不似凡尘之人,“您只是借了此事,除去早就想除去的心患而已,是么?” “高长恭,你就是这样看朕的?”高湛冷笑,“既如此,那朕更不必顾忌什么了,反正连你都这样看,天下人还不都如此看朕?” 高长恭沉默了,最后艰难启口,哀求:“九叔,你就不能放过百年吗?陌青身怀六甲,斛律一家世代忠烈,斛律叔叔更是为高家鞍前马后,您忍心让他的女儿忍受失去丈夫的痛苦吗?” “旁人与朕何干?”高湛透过窗户,望了一眼天边明月,“昔时曹孟德说过‘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朕坐上高位,才知此句是真理。长恭,你是不会明白的。” “是,长恭不明白。”高长恭的语气冷了下来,他一字一句说道。 最后,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高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叹了口气:“长恭,你真的不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所以你还能保持赤子之心,而九叔,却太明白了。” 高长恭回府时,正兜头撞上宇文玥和小谢,当时宇文玥和小谢正想去厨房拿点东西吃,所以手上提了灯笼。灯笼的火光映在高长恭脸上,宇文玥一眼就看到了高长恭额角半干涸半流血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玥一惊。 高长恭摸了摸额角,手上沾了一些血渍,他笑:“一点小伤而已,不妨事。” 宇文玥顿时被他的态度气到了,她怒了:“高长恭!” 高长恭却也只是笑:“真的不妨事。” “是啊,不妨事,可是碍我的眼!”宇文玥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到了自己房间,嘱咐小谢拿来外伤药膏。 “不必如此大费周折。”高长恭收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道。刚刚他摸到伤口,只是想起九叔居然拿杯子掷他,伤极反笑,而现在见宇文玥如此认真地要为他处理伤口,心里反而有一丝愧疚,觉得自己麻烦了别人。 宇文玥停下手中的动作,突然又往他额角上一戳:“痛吗?” 突然来那么一下,高长恭猝不及防,被狠狠戳中,一阵痛楚传来,他抿了抿嘴,却道:“不痛。” 宇文玥又戳,比刚刚还狠:“痛不痛?” 这回高长恭老实了:“痛。” 宇文玥的手渐渐放柔和,又开始给他处理起伤口:“痛就不要说话!什么叫‘大费周折’?长恭你为朋友处理伤口你会觉得大费周折吗?” 高长恭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阿玥,你真狠,你会这样用力戳你朋友吗?” “下次戳死你!”宇文玥轻笑,往他额角涂了药膏,轻轻地包裹起来,“如果自己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那谁会照顾你?”这是她来到邺城三年学会的道理,在长安,她有哥哥、有母后,她打个喷嚏,他们都会将太医叫过来开药,为她的身体紧张半天。可是,在邺城,她只有她自己。没有人疼的孩子,只能自己心疼自己。 高长恭听了这话,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宇文玥捣鼓完毕,收拾药膏的时候,高长恭突然出声说道:“阿玥,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宇文玥突然鼻子一酸,怎么今晚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她没有回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快:“好啦好啦,快回去吧,记得这两天不要沾水。” 处死高百年的事情太过重大,终究瞒不过去。远在封地的斛律陌青也得到了消息,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她便不顾众人阻挠,硬是拖着孕妇之身,踏上了来邺城的道路。 而此时斛律武都与斛律世雄已经到达了邺城,奈何圣意已定,他们没有办法违抗,幸好高湛留了斛律陌青和她腹中的孩子一命,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过了三天,到了处死高百年的日子了。高百年是皇亲,所以没有押往可供百姓围观的菜市口斩首,而是直接于午门行刑。 那日,高家和斛律家的人都前去见高百年最后一面,宇文玥不知怎么,心里一直不安,在高府里坐不住,最后也跟了去。 “百年……”斛律须达与高百年关系最好,此刻他一个粗犷的汉子几乎当场掩面落泪。 高百年面色苍白如纸,却轻轻笑着:“以后就劳烦哥哥为我照顾青儿和她腹中的骨肉了。” “我一定会的!”斛律须达点头答应。 高百年又转向高长恭、高孝瑜、高孝琬三人:“待百年死后,请你们为我转达一句:百年从未有过篡位之心!今日,就让百年以死来证清白吧……” “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一声令下,“斩!” 刽子手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侧刀,高百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声凄绝悲凉的声音似乎从天际传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夫君!” ------------ 062 玉玦欲绝 不与君绝(1) “夫君!” 刽子手的刀被这声音一震慑,一时忘了落下,高百年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他最爱的妻子跌跌撞撞地往这边冲来。 斛律陌青流着泪,决绝地往这边冲过来,肚子已经初显,她便用手扶着,脚步蹒跚而凌乱,却比任何人都要坚毅,臃肿的身体阻挡不了她奔向夫君的步伐。 那是她的夫君,她最爱的人,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青儿!”高百年动情地看着她,喉间嘶吼出这一句。 担心妹妹跌倒,斛律须达奔上前,稳稳扶住斛律陌青,带着她一步步向高百年走去。 监斩官是和士开的人,他担心此时情况有变,忙用眼神示意刽子手,马上行刑! 刽子手一面看着监斩官,一面看着深情凝望的男女,一时下不了决心。 斛律陌青含着泪,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眼神一直凝在高百年身上,嘴角缓缓向上勾起,凄美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 “夫君,青儿和孩子都来了。” “嗯,青儿和孩子都来了。”高百年重复她的话。 斛律陌青笑问:“夫君,你可还记得,你对青儿说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高百年点头,有些愧然:“对不起,这次为夫先走一步了,你和孩子……好好活着。” 斛律陌青往怀里摸了摸,那是一块玉玦,高百年来邺城之前给她的玉玦。 她不再说话,依旧一步一步走过来,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监斩官却在此时大喝一声:“斩!” 刽子手回过神,眼睛一闭,不顾众人各种反应,直直往高百年脖颈上落去! 高百年自知逃不脱命运,盯着斛律陌青,大声喊出了他遗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青儿,我爱……” “你”字未落,高百年已经头身分离,血溅了一地,瞬间刮起大风,风声好似老天的哀鸣。 斛律陌青眼睛睁地大大的,整个世界霎时为血色覆盖。 她的夫君,死了。 所有人都怔了一秒,宇文玥也愣了,她看到斛律陌青直直地站在那儿,似乎不相信,眼睛睁得那么大,似乎会从眼眶里跳出来。 突然,斛律陌青爆发出一声嘶叫:“夫君!”像动物失去伴侣的哀鸣,最深处的悲痛! 她一边叫着“夫君”,一边朝着高百年的尸体奔过去! 斛律武都最先反应过来,他冲上去将宇文玥抱住,在她耳边不断劝慰:“青儿,冷静点,冷静点!” 斛律陌青只是摇头,不断挣扎,不断挣扎。 “他死了!”斛律武都忍不住一声怒吼,“青儿,他死了!为了他,你要好好活着,好好保护你腹中的胎儿!不然,他死都不会瞑目。” 斛律陌青愣了一秒,眼中的泪珠簌簌而落,她尖叫:“没有!夫君没有死!夫君还没有见到他的孩子,他怎么会死?!那是我们的孩子,夫君还没有为它起名字呢……”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 “青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斛律武都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安抚她,“为了百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好好保重自己……”斛律陌青默念着,突然又发起狂,“不!他没死!”说着便撒腿朝高百年奔去。 斛律武都将又她紧紧抱住,不断劝解她,可这次斛律陌青却怎么也制不住,就是不相信高百年已经死了,要去查看他的尸体。 突然,斛律陌青的身体软下去,斛律武都忙接住她下滑的身子,原来是斛律钟都将她一手刀打晕了。 “钟都你……” “青儿情绪波动太大,会危及她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斛律钟都冷静而自持地解释,可眼中分明滑过一丝悲痛,“而且,决不能让她去查看百年的尸首,她近距离看到自己的丈夫首身分离的样子,一定会疯掉的。” 斛律武都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既然青儿已经被打晕,此时也只有赶紧商量下一步事宜。他将斛律陌青抱起来,对着斛律钟都道:“我与恒伽先行回去将青儿安置好,你与须达、世雄将百年的尸首带回府里吧。” “好。”斛律钟都担忧地看了昏过去的斛律陌青一眼,答道。 “别哭了。”高长恭突然递过来一块手帕,如是说道。 宇文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泪流满面。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她心里实在说不出的难受。明明是旁人都羡慕不已的佳偶,如今却天人永隔。 高长恭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便与高孝瑜、高孝琬一起帮忙去了。 因为斛律陌青有孕在身,长途跋涉地来了邺城,又因高百年之死而情绪波动过大,而且高百年一死,封地根本就没有斛律陌青的亲人了,所以实在不宜此时再回去。所以,斛律陌青被安置在邺城长住,待她产下孩子再做打算。而高百年的入殓却缓不得,所以斛律武都想和斛律陌青商量,将高百年就葬在邺城,反正百年也是在邺城长大的。 当他小心翼翼对斛律陌青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斛律陌青好不容易稍稍安抚的情绪再度爆发,她哭喊:“百年没有死!我不许你们葬他!不许!” 斛律陌青从前是个稳重温静的女子,可是高百年一死,她便完全不复从前的自己,而是接近崩溃,有时就像疯子。 跟在斛律武都后面进来的斛律陌采——年仅九岁的他们最小的妹妹,当即便吓到了。她从斛律武都身后探出头来,有些颤抖地说:“姐、姐姐……” 斛律陌青看到她,勉强安抚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道:“你们出去吧,我不许任何人安葬百年,他没死……” 斛律武都无奈,最后只有将高百年的尸首放在冰库里,想等过两天斛律陌青的情绪稍微平静了,再商量下葬之事。谁知自高百年尸首被安置在冰库后,斛律陌青便天天到冰库里坐着,跟高百年说话,想唤醒他来。 在别人眼里那是一具首身分离的、没有意识的死尸,但在斛律陌青眼里,那是她的夫君,与她度过数年的夫君。 冰库严寒,很伤身,尤其斛律陌青还是孕妇,虽然斛律武都强迫她披了两条锦被。 一天、 两天…… 到了第三天,斛律钟都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走进冰库,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 “不要!不要!”斛律陌青使劲挣扎,泪痕布满整张脸。 斛律钟都却不说话,只是抿嘴将她拉出冰库,对等在外面的斛律武都道:“大哥,安排百年的葬礼吧。” 斛律陌青怔了一秒,随即如同疯子一样对着斛律钟都抓咬踢踹,嘴里只说着“他没死,不许葬他”。 斛律钟都一声不吭地承受了,最后等她踢累了,他才扳正她的肩膀,使她面对自己,斛律钟都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他死了,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钟都!”斛律武都忙制止他,“不要再刺激她了!” 斛律陌青心里只盘旋了这句话“他死了,的的确确已经死了”,死了,她的夫君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下一秒,她猛然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今天两更,还有一更\(^o^)/~】 ------------ 063 玉玦欲绝 不与君绝(2) 等斛律陌青醒过来时,斛律武都已经将葬礼都准备好了,只等将高百年下葬入殓了。 “他死了……”斛律陌青一开口便是这一句。 斛律钟都看着她:“是的,他死了。”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斛律陌青怔怔的,却突然笑起来:“是啊,谋反之心,这样的罪名,皇上怎么可能放过他?他死了,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斛律恒伽走上前,躬身与坐在床上的斛律陌青对视,他温柔地替斛律陌青拭去眼泪:“青儿,你还有父母和哥哥,你还有你和百年的孩子,为了我们,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糟践自己的身子了,知道吗?” 斛律陌青却只是充耳不闻:“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众人无法,只有扶着她走出房间。 今天是高百年入殓之日,斛律武都、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在房间里守着她,等她醒来,斛律世雄和斛律须达在外面操持葬礼事宜,而宇文玥一干人等也都赶了过来,参加这场悲戚的葬礼。 高百年的尸首被放在了内室的棺木里面,内室只有宇文玥和高家人在,所以斛律陌青也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棺木边,低头深情凝视她的夫君。泪水如珍珠一般,接连不断地滑落,落到了高百年苍白俊秀的脸上,斛律陌青伸出手胡乱地擦掉,口中呓语:“夫君,你睡得好安详,该起床了……” 斛律武都几人与高长恭几人都准备出去,让斛律陌青好好待会儿,宇文玥却摇了摇头,拒绝跟他们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能将斛律陌青一个人留在这儿,斛律陌青她似乎很需要倾诉。 “也好,你就替我们守着青儿吧。”斛律武都想了想,担心斛律陌青会做出傻事,有个人守着也好。 他们走了出去,关上门,内室只有一扇窗户,光透过窗户落在斛律陌青身上,显得她格外无助,与一切都隔离了。 宇文玥一时心酸,忍不住走上去劝慰:“陌青,逝者已矣,你节哀顺变……” “为什么!为什么!”斛律陌青奔溃大哭。 正好宇文玥在旁边,她便将斛律陌青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陌青,别哭了,百年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的……” 斛律陌青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的玉玦,她哭道:“你知道吗,这块玉玦从小在挂夫君身上,从不离开他。夫君来邺城之前,将这块玉玦交给了我,让我好生珍重。我当时以为,他让我好生珍重他的玉玦,可直到夫君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玉玦’就是‘欲绝’!” 斛律陌青几乎哭得疝了气,宇文玥替她顺气,自己也不禁为他们的爱情落泪。 玉玦,欲绝……珍重!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斛律陌青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嘶哑了,“他让我珍重,可自己却前来赶赴刑场,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丢下我……” 宇文玥张了张嘴,却回答不了她的疑问,她自己都还不知道何谓爱情,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她倒也理解高百年的做法,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当然希望另外一个人好自珍重。大概天底下的有情人都是这样吧,可以将自己的福分与对方共享,却不想对方陪自己患难。 哭够了,斛律陌青渐渐止息下来,手里握着玉玦,靠在宇文玥身上,疲倦都将要睡去。 “睡吧,为了孩子,你该好好休息了。”宇文玥轻声呢喃了一句,然后任由斛律陌青沉沉睡去。 等斛律武都推门而入的时候,斛律陌青已经睡得差不多,听到“嘎吱”声,她转醒过来,面色已经出奇地平静。 斛律武都不由得看了宇文玥一眼,眼中满是赞叹。宇文玥示意并不是自己的功劳,大概是斛律陌青想开了吧。 斛律陌青看了一眼棺木,轻声问道:“大哥,可以明日再给百年下葬吗?” 日子已经选定,今日是最适合下葬的时间,斛律武都有些为难,但斛律陌青好不容易从这些天的反常里走了出来,罢了,明日就明日吧!他点头:“好,一切随你。” 既然日子已经更改,宇文玥等人便向斛律一家告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平静的斛律陌青,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但愿……她真的想开了吧。 入夜,斛律陌青终于吃了一些稀饭,几个哥哥坐在一起,看着她将整整一晚稀饭喝了下去,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斛律陌青看着他们几个,鼻子一阵阵发酸,不断涌出泪意,都被自己咬牙压下。 “时间不早了,明日有得忙,今晚便让青儿好生歇息吧。”斛律武都率先站了起来。 其他几兄弟也都一一站了起来,斛律恒伽往斛律陌青头上摸了摸:“丫头,好好睡一觉。” 斛律陌青使劲点头,挨个深深看了一眼,才勉强扯出一个笑:“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没事了,我想通了。” 斛律五兄弟这才放了心,依次走出她的房间。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人影消失在门口,斛律陌青眼中的光渐渐寂灭。 她关上门,拿了一张凳子放在正中央,从床下扯出了一根白绫,将它抛到了房梁之上,在下端系了两个结。 是的,她准备自杀,因为她相通了。 这么多天的噬骨思念让她相通了,自己绝离不开夫君,以后漫长的年月里,没有了夫君,她活不下去的,决计活不下去的。 她摸了摸肚子微微凹起的地方,孩子,娘带你去见爹爹好不好?孩子,你一定也想见见爹爹对不对?娘带你去见爹,我们一家人团聚好不好? 没有任何回应。 斛律陌青凄凄地笑开:“原谅娘,娘不是一个好母亲……” 右手手心里握紧了玉玦,斛律陌青毅然决然地将头伸进了白绫系成的套里…… 第二天,当斛律钟都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回应,当他心里瞬间一慌踢开门,他看到自己的妹妹悬挂在房梁之上,早已没了声息…… “青儿!” 桌上留了一封信,只写了两句话:“爹娘、哥哥,青儿不孝!青儿愿追随夫君而去,请将青儿与夫君同棺而葬!” 一个人的丧事变成了两个人的,一时之间,斛律家尽是悲泣。丧信已经寄往边疆,自是要等斛律光回来再办的,于是高百年与斛律陌青的尸首都被放置在了冰库。 斛律陌采自姐姐死后,日日哭泣不已,怎么哄都哄不住。而斛律武都、斛律世雄、斛律须达、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五人都是铮铮男儿,面临如此大的变故,他们有条不紊地操持着这一切,然而私底下,每个人却都心如刀割,伤痛丝毫不比斛律陌采轻。 五天后,快马加鞭的斛律光终于回来了。 【今天是平安夜,居然是这么悲伤的内容o(╯□╰)o不知道大家今天收到了多少苹果?虽然有些迟了,某九还是要说一句:平安夜快乐!再过半小时就圣诞节了,某九也提前说一句:圣诞节happy!】 ------------ 064 生前同枕 死亦同衾 “青儿……”斛律光柔声地唤。 这个在沙场上纵横了一辈子的老将军此时面容憔悴,看着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此时正冷冰冰地躺在白床上,一丝声息也无。 “爹,姐姐死了是不是?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斛律陌采拉着斛律光的袖子,哭泣着问道。 斛律光摸着她的头,缓缓说道:“青儿是去与她夫君同聚了,采儿别哭,青儿想我们时,就会回来看我们的。”此时,他不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不是齐国的守护神,不是连高湛都要敬畏三分的朝中重臣,他只是一位父亲,刚刚失去了女儿的,普通父亲而已。 他安抚好斛律陌采,缓步走到斛律陌青的床边,眉目紧皱,掩下他心中的难过与愧疚。他是将军,守护齐国是他的责任。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他四处征战,无战时便驻守在边疆,他心系天下,却独独忘了自己的家人。 在儿子女儿们都还小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尽过父亲的责任,将斛律陌青嫁出去之后,眼见着高百年与她琴瑟和鸣恩爱无双,心里便也放了心。后来,听闻高百年有谋反之心,他是不信的,但为了疆土的安全,他没有回来为百年辩驳,只是让斛律武都和斛律须达回来处理此事。最后,高湛还是将高百年定了罪,他心知此时再回来已无益处,所以他仍旧驻守在边关,谁知道青儿这丫头,竟如此想不开…… 他对不起他的女儿,他总是将儿女放在第二位,即便这次斛律陌青死了,他也是得了高湛特许并派了人接替他,他才回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斛律光呢喃着,“青儿,爹对不起你啊……” “爹,别这样,这件事谁也想不到。”斛律恒伽轻声安慰。 斛律光苍老的目光滑过斛律陌青,却见她右手紧握,似乎拿着一个什么东西。 斛律钟都便将那日斛律陌青在内室中对宇文玥所说的话再说了一遍,当然,这些也是宇文玥在见到斛律陌青遗体时对他们说的。 “所以,我们猜测青儿应是握着百年给她的玉玦,我们尝试取了一下,但青儿握得太用力,竟是……取不下来!”斛律钟都解释道,心里一阵酸痛,这个青儿,怎么如此之傻…… 斛律光坐到床沿边,亲自动手,才终于将她紧握的手松开,躺在她手心的, 果真是一块晶莹的玉玦…… 斛律光终于忍不住,在他的女儿面前落下了老泪,他流着泪却笑了:“孩子,走好,那边有百年陪你,你会幸福的……” 入殓那天,斛律府来了很多人,宇文玥站在人潮之中,心里却像梗了什么似的,难受不已。 那一对佳偶终于还是不能长久,罢了,也许在黄泉路上,他们会并肩而行。 这时高孝瑜带着柳沉沉走了过来,高孝瑜拍了拍她的肩膀,敛起所有风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别再想了,一切已成定局,也别……怨恨九叔,他身居高位,有他的苦衷。” 宇文玥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我不会怨恨他,我没有那资格,也没那立场。既然斛律将军都死守着‘忠’字教条,仍旧为了高湛任劳任怨,我这个局外人又怎会说三道四!” 高孝瑜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丫头,还是太锋芒毕露了,也太坚守自己了。有时候,适当地迎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一件坏事。” “好意思说我,你怎么不迎合一下这个世界的规则呢?”宇文玥瞥了一眼柳沉沉。本来出席这种场合,该带上正妻,偏偏柳沉沉也想来送这对佳偶一程,高孝瑜一心软,便答应带她一同前来。而徐仪箐却说她头痛犯了,不愿前来,留在了高府。这“头痛”有几分真几分假众人皆知,而高孝瑜却装作不知,径自带了柳沉沉出了府。 尽管平日与高孝瑜关系好,尽管宇文玥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她对于高孝瑜这样的行为还是十分鄙视,因为他在之前已经娶了徐仪箐,那他对徐仪箐就有了责任,他今天这样的举动,与负心汉何异? 高孝瑜尴尬地摇了摇扇子,借口离开:“你先逛着,我与沉沉便去那边看看了。” “请便。”宇文玥别过脸,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哪知柳沉沉却道:“你先过去吧,我想与沈姑娘说会儿话。” 宇文玥惊诧地转过头来,高孝瑜也满面疑惑,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柳沉沉与宇文玥有了交情,他想,也许柳沉沉想借机搞好与宇文玥的关系,毕竟一个屋檐下生活,老是这样也不好。 于是孝瑜收了扇子:“那你们先聊着,我去那边坐坐。” 高孝瑜走后,宇文玥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柳沉沉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像特别不喜欢我,为什么?” 宇文玥反问:“为什么要喜欢你呢?我又不是大哥。” “有趣。”柳沉沉收了笑,“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不喜欢我不是与他人一样,因为我的身份,而是因为徐仪箐。你觉得我的出现,破坏了孝瑜与徐仪箐。” 宇文玥不置一词。 “可是,我很奇怪,你的想法总是与别人不同。”柳沉沉又道,“男人纳妾。特别是孝瑜这样的男人,纳妾不是很正常的么?即便不是纳我,日后也会纳其他女子为妾,怎么可能只有徐仪箐一人?徐仪箐都没有说什么,你为何要为她抱不平?” “这世上就真的没有白首一人么?”宇文玥指着远处放置高百年与斛律陌青棺木的地方,“高百年就只有陌青一个人,他们如此恩爱、如此幸福,你能否认么?” 柳沉沉想起这些天听高孝瑜谈及斛律陌青的崩溃情形,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正因为他们如此恩爱,所以高百年死去,斛律陌青才会如此难过,不是么?事实证明,男人的身边就该多一些女子,不要钟情于一人,才能避免失去的痛苦。” 宇文玥有些发怒道:“照你这么说,大哥便不应该钟情于你,还为了你,违逆了二娘的心意,强行娶了你进门。” 柳沉沉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人啊,不能轻易动心,一旦分离,便太过伤情。” “什么意思?”宇文玥不解地问她。 柳沉沉什么也没说,只在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沉沉先行离开了”。 高百年与斛律陌青的葬礼花了好几天时间,等一切结束了的时候,斛律光收拾收拾,又准备回边疆了。此时,他猛然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边防图不见了! 与此同时,高孝瑜发现,柳沉沉失踪了…… ------------ 065 疑心病起 毒酒诛杀(1) 那边防图十分重要,因此斛律光从不离身,甚至不放心交给身边之人,回邺城的时候也带了回来。那是南边与南朝毗邻的地界的兵力分布图,如果被南朝拿走,后果不堪设想! 高百年与斛律陌青下葬那几日,斛律光怕来往人多,将边防图特意藏在了房间里,不曾带在身上。而那几日,柳沉沉便跟着高孝瑜来过斛律府。 之后,葬礼完成,而边防图却不见了。偏偏,身为南朝人的柳沉沉此时失踪了,这意味着什么? 高湛自是震怒,但柳沉沉是高孝瑜的爱妾,而且没有确凿的证据,便先派了人前去南朝陈国追查,面上却还没有怪罪到高孝瑜头上,只是心里却存了疑。 斛律光认为自己担了很大责任,便自动请罪,高湛想到他的女儿斛律陌青间接因自己而死,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没有降罪于斛律光,反而好言安慰。斛律光本就没有因为斛律陌青的事怨恨过高湛,又因了高湛的态度,因而对高湛和齐国更为尽心,亲自请命要去陈国寻找边防图,却被高湛阻拦了下来。若边防图果真为陈国所得,那么陈国很快便会主动进攻齐国,斛律光此时在邺城待命会比较好。 而这些天,高孝瑜却一直在借酒消愁。一方面,他也希望柳沉沉是无辜的,而另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柳沉沉跟此事恐怕脱不了关系。自参加完高百年与斛律陌青的葬礼之后,柳沉沉一直在他身边,然后跟着他回府。可是,第二天,柳沉沉就失踪了。没有人能从高府将柳沉沉劫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柳沉沉自己逃出了高府。而柳沉沉在高府,过得十分安逸,他也十分宠爱她,那她为何要逃出高府?唯一的解释,便是柳沉沉的确是陈国派来的卧底。 那么一切便能解释通了,为何柳沉沉在陈国风月场上混了那么多年,却还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妓,为何柳沉沉会来北朝游玩,为何她在南朝的那所青楼会那么爽快地收了银子,将她的卖身契给他,为何柳沉沉那日一定要跟着他去参加葬礼…… 而此时,斛律家的一个家仆却跑到斛律光面前,向斛律光供认了他前几天看到的事情。原来,前些天在葬礼上,他曾看到柳沉沉往内院走去,然而柳沉沉脚速极快,一瞬间便消失了,他只瞧见了一个掠影。边防图的事是机密,这家仆并不知晓,但突然传出了柳沉沉失踪之事,他心里担心与他那日看到的情形有关,思来想去,他便跟斛律光说了。 斛律光大惊,此事已经毫无疑问了,定是柳沉沉偷走了边防图! 斛律光不敢隐瞒,赶紧带了家仆将此事禀告了高湛。高湛面色凝重,将高孝瑜即刻召进了宫。 高孝瑜的心顿时往下一沉,高湛突然召他前去,必是有了边防图的最新进展。他来到昭阳殿,见到斛律光和一个瑟瑟发抖的家仆也在,心里更是确定了。 高湛让那家仆将他看到的再说一遍,家仆不知为何河间王的一个妾失踪了,竟惹得皇上亲自过问,一时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但他不敢有任何欺瞒,随即哆哆嗦嗦地将那日所见如实招来。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若有丝毫作假,朕决不轻饶!”高湛对那家仆道。 家仆忙往地上磕头:“奴才说的句句是真!绝不敢欺瞒皇上!” 高孝瑜此时脸色已然沉了下来,想起了那天葬礼上,柳沉沉要求与宇文玥单独说话之事。因为她借与宇文玥说话之机离开他的视线,之后再告别宇文玥,便能一个人行动,前去窃取边防图! 他此时心里是说不清的愤怒与难过,原来柳沉沉……竟真的只是在利用他! “孝瑜……”高湛面色有些不快,毕竟那张边防图十分重要,而现在恐怕早已在陈国皇帝手上。 “臣侄有罪,望皇上处罚!”高孝瑜截下高湛的话,猛然下跪叩首道。 “臣认为河间王并不知其妾之举,‘不知者无罪’,望皇上明鉴!而臣身怀边防图,却致其被窃,实在该罚!”斛律光跪下请旨。 “斛律将军无罪,是孝瑜没有防范好枕边人。”高孝瑜坚持。 “好了,你们两个不必多言,都下去,朕自有明断。”高湛被吵得心烦,挥手让他们下去。 高孝瑜与斛律光一起离开,高湛却盯着高孝瑜的背影愣了神,高孝瑜半世风流,却坚持娶风尘女子柳沉沉为妾,甚至不惜违逆母亲的意愿,不惜折损高家的颜面,真的只是他所说的“爱”吗? 孝瑜,朕很想相信你,但是……朕控制不住心里的怀疑。 高孝瑜被召进宫,高家人都十分着急,宇文玥更是藏不住情绪,几次跑到门口去看,却见不见人影。终于,高孝瑜平安归来了,众人围在他身边,宋氏更是担忧地拉了他的手,惊疑未定地问道:“孝瑜,皇上召你进宫说了什么?” 高孝瑜自嘲一笑:“边防图的确是柳沉沉偷走的。” 饶是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众人还是心里讶异了一下,随即便都无言了,因为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劝高孝瑜,最难过、最难堪之人当属孝瑜吧。 “也许……也许只是巧合?”宇文玥干涩地开口,虽然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巧合”。 “傻阿玥,”高孝瑜勾起一个苦涩而无奈地笑,“她利用你摆脱掉我,好窃取边防图,你还相信什么巧合。” 宇文玥再无话可说,她猛然想起了柳沉沉那天说的话,更是心里一阵发冷,替高孝瑜愤怒起来。 “正因为他们如此恩爱,所以高百年死去,斛律陌青才会如此难过,不是么?事实证明,男人的身边就该多一些女子,不要钟情于一人,才能避免失去的痛苦。” “人啊,不能轻易动心,一旦分离,便太过伤情。” 柳沉沉果然是陈国派来的奸细,她一早就在利用高孝瑜,也一早就知道她有一天会离开高孝瑜,所以也就一早告诫自己“不能轻易动心”。她不动心,却让高孝瑜动了心,如今却带着边防图轻巧地离开了他,让他一人面对满目狼藉。 她果然是天底下最合格的奸细,冷血无情,招招致命。 只有高孝瑜在傻傻地爱,傻傻地付出而已,最后却换来了背叛的结局。 宇文玥怜悯地看了高孝瑜一眼,决定将柳沉沉对她说的话藏进心里。若是高孝瑜知道了这番话,心里定更加难过。 过了几日,南朝的陈国果然发动了战争,斛律光带着斛律武都与斛律世雄前赴战场杀敌,高长恭请命一同前去,却被高湛驳回,他隐隐觉得不妙,也许高湛对高孝瑜产生了怀疑,所以连带怀疑他与高家…… 高长恭不敢也不愿再往那方面想,高湛与他们一同长大,怎会怀疑他们,定是他想多了。 而自从确定柳沉沉是陈国奸细之后,高孝瑜更是越发沉迷酒色,日日在落玉轩买醉,全然不关心外界事物。 而这行为落在高湛眼里,却成了故意之举,欲盖弥彰。 ------------ 066 疑心病起 毒酒诛杀(2) 这几天,高湛的病又犯了,这些天咳嗽个不停,在昭阳殿里静静休养,但陈国此次来势汹汹,尽管有斛律光前去对阵,高湛还是有些忧虑。在休养的这些天,他想起高孝瑜当时执意要纳柳沉沉为妾时的决绝,心里越发怀疑起来,加之最近身体不好,因此脾气更加暴躁。 能让他心情平复下来的大概只有和士开了,和士开跟在他身边多年,比任何人还要了解他。高湛在他面前,总能感觉到一股神奇的力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此时和士开又进了宫,与他在一块儿下棋。胡皇后也端了燕窝过来,给两人面前都舀了一盅,然后立在一旁,不声不响地观他们下棋。 “皇上,您又赢了。”一局终了,和士开淡笑。 高湛将最后一子落下,抬头,露出久违的微笑:“但愿这局你没有故意让朕。” “皇上说笑了,臣就是再练上几百年,也不是皇上的对手啊。”和士开勾唇。 高湛闻言笑了笑,他最欣赏的便是和士开的这种态度。和士开永远知道为人臣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在平时却对他不卑不亢,丝毫不因为他是皇上而战战兢兢。 “皇上,和大人,燕窝该凉了,你们先喝了燕窝再对弈吧。”胡皇后淡声提醒,眼睛却在和士开身上转了个圈。 高湛已经发现,却视若无睹,和士开于他是知己是好友,而胡皇后……他本来就不爱这女人,如果不是碍于她“皇后”之位,也许他早就将她赐给和士开了。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皇上,您先喝燕窝吧。近日您圣体微恙,该多吃些补品才是。”和士开将那盅儿掀开。 高湛“嗯”了一声,开始慢慢吃起燕窝来,却听得和士开问道:“皇上,这河南王的侍妾柳沉沉偷走边防图一事,您真打算不了了之?” “士开,你以为……?”高湛顿住,凝眼看向和士开。 “皇上,臣知您与河南王亲厚,但臣不得不问,您真的相信河南王与此事无关吗?”和士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轻声道。 旁边的胡皇后心里微微一咯噔,渐渐泛起暖意,原来……他还记得。 和士开擅长握槊,当初她为了与和士开多相处一会儿,便对高湛道她想学握槊之术。高湛是知道她与和士开的关系的,当下也便顺水推舟,让和士开教她握槊。一日,和士开正手把手教她握槊时,被高孝瑜撞见,他眉头一皱,当即便收起了平时花花公子的派头,义正言辞夹枪带棍地说了他们两个一顿,特别是胡皇后,被他说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后来,高湛过来解围,此事便这样了了,只剩下胡皇后为此事羞愧了好几日。高湛自是完全将此事抛诸脑后了,却没想到和士开还记得当日她所受的羞辱,今日竟趁机想为她报复回来。 高湛听了和士开的话,身子微微一震,其实,他也怀疑过,但高孝瑜自小跟他一起长大,追随他多年,怎么会背叛他? 和士开见高湛不言,又道:“当年世宗文襄帝才德出众,若不是被家仆兰京刺杀,也许日后或可称帝。而河南王为文襄帝长子,虽不是嫡子,但心里难保没怀着与河间王一争高下之心。后来文襄王为家仆所杀,文宣帝登基,一直到您登上皇位,河南王完全失去了皇位的资格,可是他的内心,难道没有过夺位之心吗?” 高湛低头深思,和士开所言不无道理,高孝瑜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又身在皇族,难道甘愿一直追随他,隐在他身后?也许……也许高孝瑜早就在暗地策划了也不一定,而此次挑起陈国与齐国的战争可能只是开始……如果他一直放任,也许最后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里的思绪越来越乱,高湛背脊一片寒冷,似乎他的猜测已经成真,高孝瑜就是个觊觎他皇位已久的叛徒! 和士开观其脸色,又阴测测道:“况且这次高王爷被皇上赐死,河南王难免不产生兔死狐悲之感,也许他为了避免自己与高王爷一样的命运,与陈国立下了不可见人的勾当!” 高湛听和士开如此一分析,心里猛然敲定,高孝瑜与陈国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他眼神渐渐黯黑下来,深不见底,终至残酷:“士开,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置高孝瑜?” 和士开眼中盛满得意,缓慢而诡异地笑开。 “臣以为,‘家丑不可外扬’,河南王与陈国勾结之事,不宜大肆宣扬,只要不着声色地解决掉河南王及其党羽便是。” “哦,该如何解决?”高湛问道。 和士开勾了一抹笑,伏在高湛耳边轻言了一番,末了笑得高深:“如此,皇上以为如何?” 高湛想起高孝瑜与他自小一道长大,心里划过一丝不忍,随即又想起和士开所言,终狠了心道:“就依你所言。” 和士开与胡皇后对望一眼,缓缓笑了。 【囧,前面有几章我将高孝瑜写成“河间王”了,一直没找出来,某九会继续找,将错误更正过来的。河间王是高孝琬,河南王才是高孝瑜。世宗文襄帝是高澄死后追加的谥号,高澄是高孝瑜、高长恭等人的父亲。文宣帝高洋,高澄的弟弟,北齐的开国皇帝。某九历史知识有限,但会尽力查找资料,有时候为了故事发展,所以有些地方会有所篡改,so本文纯属戏说,与真正历史不沾边~】 ------------ 067 疑心病起 毒酒诛杀(3) 没过几天,高湛将高孝瑜召进了宫。那时高孝瑜正在落玉轩喝酒,琴歌一曲还未唱完,高湛的人已经在外面敲门,为首的侍卫对高孝瑜躬身道:“河南王,皇上召您进宫。” 高孝瑜顿了一顿,扬起平日纨绔的笑,道:“你先出去,本王马上就出来。” 那人马上退到门外,高孝瑜起身,将衣冠整了一整,准备出去。琴歌唤住他:“高公子!” 高孝瑜回首:“嗯?”他望着琴歌。 琴歌手里抱了素琴,踌躇了一番,还是担忧地说道:“公子,这些天民间有传闻,说……说您有外通陈国之嫌。琴歌不知这传言从何而来,也不知个中有何缘由,但琴歌担忧这传言传入皇上耳朵,对您终是不利。公子,您这些天还是多加注意点吧。” 高孝瑜微微敛了眉目,将眼中的落寞藏起。外通陈国?想必是某些知晓边防图失窃之人,借机打压他而传出的谣言吧。九叔怕早已听闻了,那么在九叔心里,是不是也曾这样怀疑过他?这几天,九叔对他不闻不问,此时又突然召他进宫,可是为了这事?如果是这样,九叔对他终究还是不够信任吧,为了凭空而起的谣言,便要将他唤进宫对峙。 “公子?”琴歌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得轻声唤道。 高孝瑜回过神来,轻笑:“琴歌之心孝瑜心领了,孝瑜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那些谣言。刚刚的小曲还未听完,待孝瑜进宫面圣之后,再回来听你唱这一曲。” 琴歌见他似乎并不将谣言放在心上,心中的担忧马上散去,遂温婉笑道:“是,公子,琴歌定好酒好菜待公子回来听曲。” 高孝瑜随侍卫进宫,却在御花园见到了久违的高睿。 高睿是神武帝高欢的弟弟赵郡王高琛的儿子,与高湛是表兄弟,比高湛和高孝瑜小一岁。但是从辈分上来说,高孝瑜该唤他一声表叔。 高孝瑜少时与高睿关系一般,后来因为政见不同,两人的关系甚至恶化了起来。后来,高睿去了封地,两人便再无交往。 高湛笑道:“孝瑜,还不过来拜见你表叔。” 高孝瑜虽然对高睿并无好感,但终归自己辈分上差了一截,于是趋步上前,叩首道:“孝瑜见过表叔!” 高睿笑吟吟地唤他起来,高孝瑜起身就座之后,才发现和士开居然也在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高湛太宠信和士开了,他与高睿都是皇亲,他和士开凭什么与他们共座?但他看高湛难得心情好,于是便将此事忍下。 “这两天朕身体微恙,阿睿千里迢迢从封地赶来探望朕,朕十分开心,今日我们几人便畅饮一番,不醉无归!”高湛笑道。 高孝瑜见高湛难得畅怀大笑,刚刚前来之时的郁闷一扫而尽,率先取起杯子道:“那臣侄便先敬九叔与表叔一杯!”说完,便一饮而尽。 “臣以为,”和士开突然进言,“酒杯太少,不足以畅叙幽情,不若换成海碗,这才畅快!” “士开说得好,换成海碗!”高湛对陪侍道。 海碗换上,四人推杯换盏,气氛倒是融洽。可是,喝过几碗之后,高睿与和士开便开始给高孝瑜劝酒。高睿是长辈,高孝瑜不好拒绝,而和士开满脸谄笑,高孝瑜最是瞧不起,因此连拒绝的欲~望都没有,接过他的海碗便一口喝下。 渐渐的,高孝瑜觉得喝了太多,头有些晕眩,他不得不向高湛道:“九叔,孝瑜不胜酒力,如今天色已暗,不如明日孝瑜再进宫畅饮。” 高湛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缓慢而残酷地说道:“孝瑜,阿睿好不容易来一次邺城,你竟连他的面子也不给么?” 高睿也微微怒了,将海碗往桌上一放:“既然孝瑜不愿再喝,那便算了罢!” 高孝瑜看到高湛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猜想,他又往旁边瞥去,高睿与和士开皆冷冷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他的心渐渐下沉,缓慢地拿起桌上的海碗,他仰头喝下,末了,将碗覆过来,没有一滴酒落下,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高孝瑜看着高湛道:“九叔,您还可满意?” 那么绝望的眼神…… 高湛心里一痛,与高孝瑜一起长大的记忆全部奔涌而来,他身子微动,想站起来喝止。 高睿却抢先道:“孝瑜果真好酒量,来,再来一杯!” 和士开也俯身在高湛耳边道:“皇上,对叛徒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 高湛闻言,不再说什么,将目光望向了别处,任由高睿和和士开一同向高孝瑜继续灌酒。 高孝瑜则看着高湛的侧脸,一碗一碗地接过、饮尽,胃里的酒水越来越多,头越来越昏,他浑不在意。可是,心却渐渐冷却。 “够了!”高湛突然喝道,最后对陪侍娄子彦道:“送河南王回府!” “臣侄多谢皇上!”高孝瑜喝了太多,此时腹部已然微微凸出,他仍旧吃力地跪了下去,朝高湛磕头,唤他“皇上”。 高湛不忍再看,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站了起来,快步离开。 和士开与高睿对望一眼,便紧紧跟在高湛身后离去。娄子彦扶着高孝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高睿看着高孝瑜的背影,冷冷发笑,高孝瑜,你死定了。 当年,高睿的父亲与高欢的妃子有染,被高欢活活打死。那时,他才刚出生不久,早逝的父亲在他心里,是不可仰望的神圣的存在。后来,他知道了这件秘闻,却丝毫不影响父亲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高睿的父亲,是谁都不能诋毁的存在。 可是,高孝瑜有次却向高湛进言:“赵郡王高睿的父亲死于非命,九叔不可与他过分亲近。”高孝瑜排挤他可以,却用他父亲的丑闻来隐晦地提醒高湛与他疏远,这让高睿怒不可遏,从此在心里对高孝瑜种下了仇恨。 这次,和士开千里传信与他商量去除高孝瑜,他便马上应了下来,不远万里来到了邺城。 刚刚,高湛好似心软了,让娄子彦送高孝瑜回府。可是,高湛不知道,娄子彦早已被和士开收买,在回去路上,娄子彦便可送高孝瑜命归黄泉。到时候高孝瑜已死,对他还是有所怀疑的高湛顶多难过一阵,这件事便也就此揭过了。 那边娄子彦扶着高孝瑜上了马车之后,眼神陡然冷了下来,他从马车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壶,壶里装了毒酒,向着高孝瑜道:“王爷,且喝了这杯酒。” 高孝瑜已喝了37海碗的酒,此时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头越加昏沉,恶心得想吐,但也并未完全糊涂。他一把推开娄子彦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本王喝酒!” 娄子彦肃容,声音犹如寒冰:“河南王,这酒是皇上御赐的。” 高孝瑜顿时感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寒,九叔方才赐了他那么多杯酒还不够,此时还让娄子彦赐他一壶酒,这说明了什么?高孝瑜看了一眼酒壶,那里面装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皇上御赐…… 九叔,原来您对孝瑜真的不信任吗?原来您真的不愿意放过孝瑜吗?原来从小到大的感情竟抵不过您的猜忌吗? 高孝瑜苦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小小的马车里回旋。 娄子彦死死地盯着他,如果高孝瑜有任何异常反应,他马上叫随行之人全部出来,强行将毒酒灌进高孝瑜手里。 高孝瑜笑毕,一把夺过娄子彦手中的酒,高呼一声:“臣侄谢皇上赏赐!”随即将一壶酒尽数喝下肚中! 喝下毒酒,肚子便绞痛起来。高孝瑜一手扶着窗沿,一手死死压住腹部,嘴角仍笑着。 他想起了自己与高湛一起长大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他与高湛、高演诛杀杨愔等人,想起了他为高湛所做的一切见不得人之事。他一生忠于高湛,却没想到最后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柳沉沉……高湛…… 被所爱之人背叛,被所信之人怀疑,高孝瑜啊高孝瑜,你这一生过得真失败! 此毒甚烈,高孝瑜浑身直冒冷汗,仍抑制不住腹中蔓延至全身的痛楚。到了西华门,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停车!” 娄子彦不知他要干什么,但高孝瑜今日已然逃不出鬼门关了,他也就不担心高孝瑜逃掉。 高孝瑜下了车,见西华门附近刚好有一汪深潭,他一步步往深潭走去。娄子彦见状,便也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却并不阻止。到了深潭边,他驻足凝望深不见底的水,忽然扬起悲凉的笑。 母亲、长恭、孝琬、绾灵、大娘、阿玥、恒迦、钟都、须达…… 他在心里将所有人默念了一遍,随后一跃,跃入了噬人啮骨的寒潭! 娄子彦只静静地看着,等到高孝瑜的遗体从水下浮出,他才命人将他捞上来,颇为沉痛地说道:“河南王酒醉坠河!” ------------ 068 修短随化 终期于尽(1) “长恭,你在看什么?”宇文玥走到院子里,见高长恭拿了一本书在看,便好奇问道。 高长恭放下书,微微皱眉道:“不知为何,今天九叔没有上朝,大哥也不知哪儿去了,我整整一天静不下心来,总感觉不安。” 宇文玥一怔,其实她也一样,这一天无论做什么,总有些不太畅快的感觉。但是今日未曾有大事发生,应该是她与高长恭想多了,她笑道:“长恭,你一定是想多了。高湛身体不好,最近不是经常罢朝吗,至于大哥,一定又去了落玉轩,你要是不放心,我们便一起去落玉轩找他呗。” “也好。”高长恭起身,准备和宇文玥出去。 “公、公子……”阿九突然闯了过来,面色十分难看,眼睛竟有些发红。 “怎么了?”高长恭惊讶,第一次看到阿九眼眶发红。 “公子……”阿九竟哭了出来,“大公子……没了!” 高长恭如遭雷劈,一时间顿住了,眼中满是无法相信。 “什么?!”没等高长恭从怔忡中回过神,宇文玥瞪大眼睛,一把抓了阿九的衣领子,“阿九,你说清楚一点!” “……娄大人带着大公子的遗体回来了,说是大公子醉酒失足坠河了!”阿九憋了一口气,一句话说完,随即又说得断断续续,“他、他们现在……在前院……” 高长恭听到这句话,猛然大步往前院走去,宇文玥顾不得再问什么,忙跟了上去。 高孝瑜被平放在两张拼凑起来的桌子上,身上盖了白布。高长恭和宇文玥赶到时,高孝琬已经将白布掀开,看到了孝瑜苍白浮肿的脸。 只一眼,高孝琬彻底发了狂,将娄子彦胸前的衣襟握在手里,朝着他怒吼:“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会死!怎么会死!说,是不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大哥、大哥怎么会死……”说着说着,孝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自从懂事以来,再没落过眼泪的他,却将头低了下来,一颗晶莹的泪珠掉落到地上。 娄子彦胸前衣襟被抓,他艰难地呼吸着,说道:“河南王的确是喝醉了酒,坠入西华门外的深潭里死了的。” “别拿你那套来糊弄我高孝琬!”高孝琬怒道,“大哥醉过不少次,可从来没哪次坠过河!堂堂河南王坠河而死,你不觉得可笑吗?!” 高长恭走了过来,按住高孝琬的手,忍着伤痛道:“三哥,冷静点……” 宇文玥也同样无法相信,朝夕相对了三年的孝瑜、总是摇着扇子微微笑着的孝瑜、老是带他们上落玉轩的孝瑜……居然死了…… 她跑到高孝瑜身边,痛苦地发现,这是真的。孝瑜死了,孝瑜的的确确死了。孝瑜早上穿着的白袍因为沾了污泥而显得些微发黄,他的身体因为泡久了水而有些浮肿,他的面容有些浮肿而扭曲,好似生前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宇文玥的眼睛渐渐浮上了一层水雾,越发看不清楚了。她咬牙忍住哭声,将眼泪擦干,却猛然瞧见,高孝瑜嘴唇呈现青紫色,那绝不是溺水而死的人该有的颜色! “娄子彦!”宇文玥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娄子彦一把拉了过来,甩到了高孝瑜的遗体面前,“你看看大哥的嘴唇,分明是被毒死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高长恭与高孝琬这才注意到,纷纷走了过来,一看,果真如此。 “一定是你趁机毒杀了大哥!”高孝琬不管那么多,向着娄子彦便是一拳。 娄子彦被打出去很远,嘴间流下鲜血,他擦了擦嘴角,站起来恭敬地说道:“奴才身份卑微,怎敢毒杀河南王?” “那你怎么解释大哥中的毒?”高长恭一反平日的温良,眼神竟带了杀意。 娄子彦被他看得不寒而栗,却鼓起勇气,按和士开吩咐的话说道:“奴才不知河南王的毒从何而来,奴才只知道河南王只是进宫陪皇上喝了酒,回来的路上便不幸坠河。”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居然是高湛……杀了高孝瑜…… 怎么可能? 高长恭与高孝琬皆愣在原地,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九叔会杀他们的大哥,更何况他们三兄弟中,大哥和九叔的感情最好,大哥是那么相信九叔,九叔怎么会毒杀他? 难道只是为了柳沉沉窃取边防图一事?仅仅为了这件事,便怀疑大哥的衷心吗?! 宇文玥也遍体生寒,高湛那个变态,居然连他从小到大的侄儿都杀,他还是人吗! “我要去杀了他,那个狗……”高孝琬突然爆发,气冲冲便往门外走,嘴里的“皇帝”二字还未出口,便被高长恭捂住。 “三哥,小心祸从口出。”高长恭向来是克制的,然而此刻他的声音却微微哽咽了。 他的大哥被他的九叔毒杀了,如今三哥已经失去理智,他不能再失去理智。九叔连大哥都可以怀疑,那么三哥若出言不逊,落在九叔耳朵里,可能又成了“反贼”! “呜呜呜!”高孝琬还在使劲挣扎。 “孝瑜!”却听得突然传出一声哀喊,众人转过头去,原来是宋氏。 方才一直在佛堂念经的宋氏与冯氏在徐仪菁和高绾灵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却见到了高孝瑜的遗体,宋氏双目圆睁,一口气上不来,瞬间昏死过去。 “夫君……夫君……”徐仪菁此时也顾不上搀扶宋氏,直接朝高孝瑜奔了过来,眼泪簌簌而下,“夫君!” 冯氏与高绾灵一左一右搀着宋氏,都望着高孝瑜的方向流泪不止。 一时之间,整个前院乱成一团。 高长恭与高孝琬暂时忍下愤怒,高长恭将宋氏背回房间,而高孝琬与宇文玥则连忙安抚冯氏、徐仪菁与高绾灵。 娄子彦见他们无暇顾及自己,忙带着人退出了高府。 冯氏好歹被高孝琬劝住了,但徐仪菁与高绾灵则怎么也劝不住,宇文玥悲从中来,伪装的坚强也全数崩溃,跌坐在地上也痛哭起来。高孝琬本来就悲伤,此时哪忍得住,便也站在高孝瑜遗体前,对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冯氏摸着孝瑜早已冰凉的手,渐渐地又开始落泪。 高长恭将宋氏安置好,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他什么也没说,只站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任由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一遍一遍割过心尖。 ------------ 069 修短随化 终期于尽(2) 哭了很久,天色已是薄暮,身子一直不是很好的冯氏终于在高孝琬的劝说下,回了房间睡去。而高绾灵哭得太过声嘶力竭,也渐渐困倦,被宇文玥半拉半抱地强行送回了房间。 徐仪菁则不同,她双手紧紧我这高孝瑜的手,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大嫂,求您回房休息吧,大哥的事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大哥白死!”高孝琬恳求徐仪菁。 徐仪菁死寂的眼神突然顿住,她嗓子嘶哑地问道:“什么叫不让夫君白死?你的意思是,他并非单纯的坠河而亡?” 高湛做出此等让人寒心之事,高孝琬本就不想隐瞒,他掩不住暴怒:“都是高湛那狗……” 此时前院只有高孝琬、高长恭、宇文玥与徐仪菁四人,孝琬便不再顾虑什么,“狗皇帝”三字直接要从嘴里说出来了,却还是被高长恭挡下:“隔墙有耳。” 他转头淡声向徐仪菁解释:“九叔毒杀了大哥。” “高长恭!”高孝琬登时一拳打向高长恭,“你还叫他‘九叔’,他还配当我们的九叔吗?!” 高长恭被这一拳打得连连后退,嘴间渗出了血丝,宇文玥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像是那一拳打在了自己身上似的。她跑过去将高长恭扶了起来,转身朝着高孝琬大吼:“现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高湛杀了大哥,我们能怎么办?你还想造反不成?如果真是那样,我宇文玥倒是愿尽一份薄力!” “原来孝瑜是被皇上杀的。”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前院里,原来宋氏醒来便又来了这里。 她扑到高孝瑜的身体上,不禁大哭:“孝瑜啊,居然是你最敬爱的九叔杀了你啊!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我的孝瑜啊……” 徐仪菁听了宇文玥的话,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干涩了声音道:“是啊,皇上杀了夫君,我们能怎么办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逃不过啊,这是命……” 宋氏哭了很久,最后被已经哭干了眼泪的徐仪菁劝去睡觉了。这一夜总算平静下来,高孝琬与高长恭现在是整个家里的顶梁柱,两人没有睡,而是守着高孝瑜的尸首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宇文玥知道,并不是他们伤得不深,其实他们两个是最难过的人,但是他们不能软弱,他们必须坚强。她悄悄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此时将时间空间留给孝琬和长恭两兄弟比较好。 沈园还亮着灯,宇文玥一回来,小谢便迎了上来,她的眼睛也红红的,想必也哭了一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当初她们并不想留在齐国,但三年相处下来,终究是有感情的。 “公主,怎么样了……”小谢的声音有些沙哑。知道高孝瑜没了的消息时,她知道高府一定一片混乱,于是便不去添乱,静静地在沈园等宇文玥回来。等着等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摇着扇子微笑的高孝瑜,便禁不住哭了起来。 “都安顿好了,孝琬与长恭守在那儿。你先休息吧,这么晚了。”宇文玥有气无力地说完,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万籁俱寂时,她捂着被子,哭得昏天黑地。 在他们面前,她不敢大哭,因为她知道,高家任何一个人的痛苦都不下于她,她一哭,便会惹得他们更加伤心。但是,她真的好难过啊…… 三年了,“大哥”并不是白喊,她真的将高孝瑜当成了自己的哥哥。可是如今,她的哥哥已经没了,她真的难过得无以复加。如果今晚不大声哭出来,将情绪宣泄出来,她会憋死的。 哭了不知有多久,她终于停下。将泪痕擦干,宇文玥告诫自己,哭过这一次,就不能再哭了。如今冯氏、宋氏、徐仪菁和高绾灵情绪都十分不稳定,需要时刻查看照顾,而孝琬与长恭将会忙于处理孝瑜的后事,无暇分身照顾。自己在高府吃了三年白饭,该为他们做点事了,如果自己也整日哭哭啼啼,怎么照顾劝慰其他人呢? 第二天,高孝琬与高长恭便开始忙起高孝瑜的后事,他们将丧信写好,寄给了高家的其他几个兄弟。而宇文玥也在上上下下地帮忙打理。冯氏和高绾灵也知道了高孝瑜真正的死因,绾灵愤愤不平地要去皇宫,被高长恭冷声拉住。也许是第一次看到高长恭冷面的模样,高绾灵有些惧怕,于是乖乖闭了嘴。 高湛在听到高孝瑜坠河暴毙的消息后,也震惊非常,他明明让高孝瑜回去了,再说了,有娄子彦护送回去,怎会失足坠河?和士开此时便自动跪下请罪,将自己收买娄子彦给高孝瑜下药的事和盘托出,末了狠狠磕头道:“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若是要怪罪,权且杀了臣为河南王殉葬吧!” 因为生气,高湛双手微微发抖,好个和士开,居然敢先斩后奏了啊,他忍不住将手边的杯子酒壶都扫落在地,由于动作太过激烈,他又咳嗽了起来。 “皇上,您没事吧?”和士开用双膝爬行了过来,十分担忧地问道。 高湛缓了缓,终于止住了咳嗽,见和士开担忧的样子,终究不忍怪罪。毕竟这世上最关心他的人就是和士开啊,什么爱情亲情,都是胡话!他每次犯病,宇文玥可曾来看过他?每每都是他召见她,她才勉强前来。而从小追随他的孝瑜,都有可能心怀鬼胎,遑论高家的其他人。自从孝瑜死后,长恭与孝琬也便再没上过朝了,说是要处理孝瑜的后事,待后事处理完之后呢,想必也是不愿原谅他了吧。 高湛最终没有怪罪和士开。和士开走后,高湛想了想,不论孝瑜到底有没有私心,也不论长恭与孝琬现在如何看他,高孝瑜毕竟是走了,他不能一点表现也无,所以他派遣曹林向高家送去了一些赏赐。 高湛的赏赐到了高府,高孝琬领头接下。待曹林走后,高长恭便将那些东西全部扔到了后院的枯井里,并吩咐下人将枯井封了。 这些天,斛律家也帮着高家,处理孝瑜的事情。高绾灵在斛律恒伽的劝慰下,也不再日日以泪洗面。宋氏冯氏等人也都忍下悲痛,开始全心全意帮着孝琬、长恭处理起高孝瑜的后事来。高孝琬自高孝瑜死后的第二天起,开始一改平日鲁莽的个性,敛下锋芒,将高孝瑜的后事打理得仅仅有条,人却沉默起来,连斛律须达跟他搭话,他都不太愿意接话。宇文玥很担忧,但最懂高孝琬的斛律须达告诉她,孝琬只是情绪太低落才会如此,时间会冲淡一切,他总会想开的。 听他这么说,宇文玥便宽了心,然而最让她放不下心的,却是高长恭。 高长恭也如同高孝琬一般,每天忙碌于处理高孝瑜的事,本来就不愿说话的他更是沉默寡言。每每处理完一天的事物之后,他就回了房间,什么人也不理。 面对这样的高长恭,宇文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高家其他几个人,广宁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和渔阳王高绍信也都赶回了邺城,看到大哥的遗体,几人莫不悲痛,但知道了高湛是害死高孝瑜的始作俑者,他们也只敢怒不敢言。 半个月过去了,高孝瑜的丧事终于完成,孝瑜永永远远地长眠于地下。 高孝珩几人又回去了封地,高家重又恢复平静。但宇文玥的心却安静不下来,这两天高孝琬与高长恭还是老样子,沉默不语,她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 070 修短随化 终期于尽(3) 平静了几天,这天吃过晚膳,高长恭照例沉默地回房间休息,而高孝琬竟也反常地放下碗筷,要回房休息了,平日他从不睡这么早的。宇文玥起初也没注意,与他们顺了一段路,之后便在分岔口去了沈园。走了一会儿,宇文玥想起自己在高孝琬那儿放了一个东西,今日刚巧有空,正好拿回来。 她马上折回,去了高孝琬的院子,他却还没有回来。宇文玥纳闷了,在高府里四处寻找,却遍寻不着。 孝琬会去哪儿?宇文玥站在空荡荡的后院,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此时一个仆人正巧拿着扫帚来扫地,宇文玥拉了他,问道:“你刚刚可瞧见了孝琬?” “三公子啊,”仆人指着不远处回道,“刚刚三公子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那口枯井,然后便出去了。” 那口枯井……正是埋放了高湛送来赏赐的枯井! 宇文玥心里一惊,拔腿便往外跑,孝琬啊孝琬,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昭阳殿外,高孝琬怒目对着曹林:“让我进去,我要见九叔!” 曹林为难不已:“河间王,您改日再来吧,皇上已经睡下了。” “九叔以前可不会这么早睡,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害怕了?”高孝琬冷笑,意有所指。 曹林面色顿变:“河间王,皇上这两日圣体微恙,这才睡得如此早,奴才奉劝您一句,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多言不如不言!” “混账!本王还犯不着你来奉劝!” “咳咳,曹林,让、让他进来。”高湛苍老的声音伴着咳嗽传了出来。 高孝琬瞥了曹林一眼,径自走了进去。昭阳殿里,高湛披衣倚在床沿上,面色十分苍白,眉头也皱着。 “这么晚了,还来找朕做什么?”高湛问道,其实已经猜到了高孝琬为何前来。 “九叔,您为什么毒杀大哥,大哥追随了您这么多年,您居然还不相信他么?!”高孝琬直接质问了出来。 其实他此番前来,就已经做好了触怒龙颜的准备,让他将大哥的死埋在心里,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是他最亲的大哥!他是嫡子,又是长恭的哥哥,大哥的后事,他必须主持大局,所以这些天他将心里的愤怒、难过、不解全部忍下,安安静静地与长恭打理好一切。现在,一切都处理完了,他就算拼了一死,也要为大哥讨个说法! 高湛冷冷而笑:“世界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他千方百计不顾一切要纳的女子刚好是陈国的奸细,并且将他都骗了过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孝瑜知道她的身份,甚至跟她背后的陈国联合了!” “怎么可能?大哥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高孝琬也不用敬语了,直接朝他大吼。 “就算孝瑜没有与陈国勾结,那以他的聪慧,不会不知道他那侍妾的身份,也许他一时心软,放走了他的侍妾,导致大齐遭遇陈国的进攻!”高湛目光更加发冷。 他本就不喜欢高孝琬,如今高孝琬还在他发病时朝他大喊大叫,让他愈加厌恶。 高孝琬却全然不顾,不禁嗤笑道:“若大哥是这种人,就不会为了你出生入死了!我知道我的九叔向来是个生性多疑之人,却没想到多疑至斯!” “咳咳!咳咳!”高湛暴怒,不禁大声咳了起来,“高孝琬,咳,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居然敢跟朕这么说话!” “我只知道我的九叔做错了事,所以今日特地来提醒他,多疑不是好事!”高孝琬不惧他的目光,堂堂正正地迎了上去。 “你……” 高湛刚想说话,宇文玥猛然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尴尬的曹林。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纵使知道她为何而来,高湛仍旧这般问道。 宇文玥刚刚在外面被曹林阻拦,一问,高孝琬果然进去了,她担忧不已,只有在外面空等,可刚刚他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便等不住了,推开曹林就冲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高孝琬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道歉。 高孝琬岿然不动。 宇文玥无奈了,便只有放下身段道:“大哥这两天刚去了,孝琬心情不好,今晚之事他绝非有意,请皇上不要怪罪。” 高湛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他冷声道:“只有为了别人,你才会这般心平气和地对朕说话。” 宇文玥紧紧抿了唇,不说话。 良久,高湛轻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暂且作罢,孝琬你回去好好反省自己,下一次再这般无理取闹,朕决不轻饶!” 高孝琬余气未消,还想再做辩驳,被宇文玥狠狠掐了一下。 “谢皇上,那我们先行告退了!”宇文玥一边说着,一边将高孝琬拖出了昭阳殿。 “你知不知道,惹急了高湛,他一气之下可能要了你的命!”回去的路上,宇文玥直数落高孝琬。 高孝琬看着天上依稀可见的星光,轻叹:“我不能让大哥白死。” 宇文玥停住了脚步:“那你能如何?高湛代表着你们齐国,你能背叛高湛吗?既然做不到背叛,那就别再想这些事了,徒增烦恼而已。” “徒增烦恼……”高孝琬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便不再说话了。 此时,斛律钟都突然从旁边的小道走到了他们这条路上。 “钟都?!”宇文玥惊讶。 “我刚好进宫有点事。”斛律钟都依旧淡淡的。 “那一起走吧。” 三人一道出了皇宫,斛律钟都却陪他们一起到了高府。走到门口,斛律钟都却道:“孝琬你先进去吧,我有些话想和阿玥说。” 高孝琬心情不好,只略点了头,便进去了。 “呃,什么事啊?”宇文玥看斛律钟都似乎很严肃的样子,不禁有些莫名心虚。 “我不是刚好进宫有事,而是今日我去找孝琬时,才发现你们俩都进宫了。于是我跟去皇宫,在昭阳殿外听到了你们的争吵。”斛律钟都的话里似乎没有情绪波动,但宇文玥知道他在关心她和孝琬。 于是她忙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我发誓,以后一定不让孝琬这么鲁莽了。” “还有你自己也是,”斛律钟都见她认真发誓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幅度,“你还记得青儿死时,你是怎么劝慰我的吗?” 当初斛律陌青为夫殉情,第一个发现妹妹上吊自缢的斛律钟都既难过又自责,那些天斛律府很乱,每个人都很难过,没有人有时间去劝慰他。是宇文玥发现了他的异常,将他叫出来喝酒,对他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 “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活着的人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活着的人要活得更好,死去的人才能更加安心”,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宇文玥想起来,对着他由衷笑道:“嗯,我下次也不会这么鲁莽了,我们要活得更好,连带他们的份儿!钟都你一直自诩看透尘世,信仰自然规律,最善明哲保身,其实你的心比谁都善良!” “咳,”似乎不习惯被人夸赞,斛律钟都咳了一声,便往斛律府走,“我回去了。” “嗯,小心一点!”宇文玥朝他挥手。 斛律钟都没有回头,心情却在暗夜里突然好了起来。 ------------ 071 修短随化 终期于尽(4) 高孝琬自那天之后,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性子,虽然还是不像以前那么爱玩闹爱笑,却也不会再那么沉默。但高长恭却还是老样子,看来还没有从高孝琬的死当中走出来。 又过了几天,到了高孝瑜二十六岁的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齐聚一堂,为高孝琬祝贺生辰,今年这个时候,孝瑜却长眠地下。如此大的反差让众人刚刚安抚的情绪再度低落起来,为孝瑜烧完纸钱之后,众人一个个地借故回房,宇文玥明白,他们是不想让自己的悲痛展现在人前。 看着高长恭落魄的背影,宇文玥终是跟了上去。高孝琬好歹上次去皇宫发泄了一场,而高长恭自孝瑜死后,便一直将所有都憋在心里,再不纾解,恐怕会憋出病来。 “长恭、长恭!”宇文玥敲门。 “有什么事?”高长恭的声音闷闷的,他在门内问道,却没有来开门。 “长恭,你是在独自难过么?”宇文玥斟酌了一番,还是说道,“你开门吧,难过的话就对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没有,”高长恭一反常态,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还是将宇文玥拒之门外,“我只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宇文玥知道他在说谎,此时倔劲上来,就一个劲地敲门:“高长恭,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很舒服是不是?开门,把你心里的难过都说出来,以后才会活得舒坦!” 里面还是没有声响,宇文玥再接再厉,仍旧敲着门:“高长恭!” 高长恭坐在椅子上,几次都想起身,却最终没有动,他不想让别人瞧见他此时的狼狈样。 从来不流泪的兰陵王,此时眼眶已然红了。他不想任何人知道。所有的痛苦就让他一个人消化好了,何必再让别人来分担呢? 宇文玥敲得累了,气喘了两声,无可奈何地在门口就地坐下。她就不信高长恭一辈子都不出来! 敲门声突然消失了,高长恭反而有些不安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门边。 犹豫又犹豫,高长恭想着,宇文玥可能还走不远,也许真如她所说,找一个人倾诉会好很多呢? 开门,高长恭却愣了,宇文玥居然坐在门口。 “你怎么还没走?”高长恭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若是走了,你开门的时候就见不到我了啊。”宇文玥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期望长恭的心情能好点。 忽然就被拥入一个怀抱,高长恭的声音低低地在她头顶回旋:“阿玥,我好难过。” 宇文玥第一次被高长恭拥进怀里,她浑身都僵硬了,但听到高长恭无助得如同孩子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伸出手,她也环紧了高长恭,“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你的难过,可以跟我说。” 不知静静相拥了多久,高长恭松开了怀抱,宇文玥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她轻松地笑道:“跟我去个地方。” 宇文玥将高长恭带到了沈园,一个跃身,便跳上了屋顶。高长恭见状,也跳了上去。 吃过晚膳时,宇文玥已经让小谢先回去休息,所以现在沈园一片黑暗寂静。头顶的月光格外明亮,星星洒满天空,格外美好的夜晚。 “长恭,你心里难过,就说出来,甚至喊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会憋坏的。”宇文玥没有看身旁的长恭,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听,“我每次难过了,都要痛哭一场,才觉得畅快。若是不发泄出来,我就会一直困在那件事上,无法自拔。我知道大哥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人不能一直消沉,不是么?” 说到这,宇文玥转过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所以,今晚就发泄出来吧,过了这个坎,才能更加一往无前。” 高长恭怔怔了很久,这才慢慢说道:“我娘腹中怀了我,才来到高府。后来,她生下我,在高府住了下来,却不要父亲给她名分。父亲死后的某一天夜里,她突然失踪,高府派了很多人去寻找,还是无果,于是这件事便尘封下来。我在高府,其实是无名无分的存在,但大哥和三哥却从来不嫌弃我。在父亲仙去,母亲失踪后,他们还是待我如初,甚至耗费一切为我寻找母亲。大哥真的是我很重要的亲人,而九叔,从小也对我关怀不已,他有时候就算变得冷酷,也不会对我和大哥下手。可是……我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亲手害死了大哥!” 高长恭也看着满天星辉,眼中满是伤痛。 “长恭,”宇文玥突然扭转了身体,面对着高长恭,将自己的手覆住了高长恭的眼睛,“难过你就哭出来,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高长恭没有说话。 “哭吧,一切都随眼泪飘走,第二天,你还是齐国的守护神兰陵王。”宇文玥轻轻柔柔的声音飘进他耳朵里。 静默了几秒,宇文玥渐渐觉得手心湿润了起来,她心中一痛。 过了很久,高长恭终于说道:“好了。” 宇文玥收回手,将手往空中一扬,掌心的点点泪珠就被撒了出去,她笑道:“长恭,以后不许难过了。” 高长恭抬起双袖,将残留的眼泪拭干,也笑了起来:“感觉果然好多了。” 高长恭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宇文玥也不自觉染上愉悦:“我就说嘛,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谢谢。”意料之外,高长恭居然又抱了抱她。 然而这次很快就松开了,高长恭又坐回原处,看着漫天星光道:“很久没有这样宁静过了。” “那就多宁静会儿,我陪你。” 两人一直坐在屋檐上看星星,将至夏季,夜风还是有些凉,高长恭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第二天早上,宇文玥是在房间里醒来的,她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被子上面还加了一件高长恭的外袍。 她愣了愣,随即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祝大家元旦快乐!】 ------------ 072 误杀宋氏 高湛包庇(1) 原本以为高孝瑜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过了没多久,高湛居然亲自来了高府。 他们到底是臣,所以心里再不满高湛,在他登门时,高家所有人都齐齐下跪迎接。而宇文玥一听到高湛上门的消息,便自个儿躲在沈园里,不愿出去。 陪着高湛来的人是和士开,实际上,劝说高湛来的人也是和士开。 昨天,高湛旧疾好了不少,和士开与他下棋时,突然开口道:“皇上,现下河间王与兰陵王忙完了河南王的后事,却仍旧称病不朝,您作何打算?” 高湛想起那晚高孝琬大骂他,冷哼一声:“不上朝便不上朝,还真当大齐缺他们不可了!” 和士开正在下棋的手停了下来,随后手指微动,将白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皇上,臣以为不可。河间王飞扬跋扈,虽然勇猛却无甚大才,但兰陵王却是大齐难得一见的将才,如果就这样冷置,未免可惜。何况河间王与兰陵王毕竟是您的亲侄儿,您虽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未必是这样想的罢。” “士开,终究还是你懂朕!”高湛长叹了一声,“朕算是看着长恭长大的,长恭他是朕身边难得生性淡泊之人,朕不愿就这样让他与朕产生永久的隔膜。可是……孝瑜之死,他怕是恨透了朕吧。” “不,”和士开淡笑,“皇上,您错了。多年的叔侄之情,兰陵王岂会说不要便不要了?依臣看,兰陵王其实也并非恨透了皇上,也许这段时间,他已经想开了,只是不好主动来找您罢了,便只有假借生病,躲避现实而已。” 高湛低头凝眉深思,最终抬首问道:“那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摆驾,亲自去高府。”和士开笑了笑。 “臣等恭迎皇上。”前院里,高家人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高湛朗声道。 “谢皇上。”所有人都站起来,却都不说话,一时间鸦雀无声。 高湛往他们中看了一圈,问道:“宋夫人何在?” 高孝琬率先答道:“二娘遭遇丧子之痛,身子一直不好,如今正在内院休息。”他故意咬重了“丧子之痛”四个字。 高湛怎会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冯氏见状大惊,忙走上来,往自己儿子背上悄悄拍了一把,示意他莫要再乱说话! 高孝琬悻悻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再多言。 冯氏忙打破僵局,笑道:“皇上请坐。” 高湛在特制藤椅上坐下,叹了一声:“怎的今日一个个对朕如此疏远?嫂子,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 高长恭听着高湛的叹息声,心里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他的九叔,向来对他很好很好,可是却杀了他最敬爱的大哥。如今,九叔屈尊降贵,来到高府,想来是为了大哥之事来的,是来赔罪么?如果九叔真的赔罪了,他以后又该以何身份面对他?仍旧是以前的侄儿么? “是啊,都是一家人,皇上这两日实在是记挂你们,所以旧疾刚好,皇上便迫不及待地前来看望你们了。”和士开见无人接话,忙将话头接了过去。 众人这才注意到和士开,心里不禁一阵怨恨,看向他的目光皆带着寒意。 高孝琬与高长恭在高孝瑜死后,立刻就调查了那天孝瑜被召进宫之事,然后才知道原来孝瑜在喝下毒酒之前,还喝了37海碗的酒,而且是陪着高湛和高睿喝的,而当时和士开也在作陪,他与高睿给孝瑜劝了不少酒。 且不论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和士开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平日在朝堂上,高孝瑜与和士开便政见不同,私底下,高孝瑜也多次劝诫高湛,亲贤臣远离和士开那等佞臣。无奈高湛甚为宠幸和士开,竟连高孝瑜的话也听不进去。和士开定是将高孝瑜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想除之以后快。也许正是和士开的谗言,才让高湛痛下杀手! “我们高家人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高长恭冷冷而道。 他平时温文尔雅,从不会如此损人颜面,此番反常之语,让和士开立马噤了声,他知道此时如果示弱,待会儿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果然,高湛眉头微微皱了皱,和士开毕竟是好心,长恭这样说话,也太欺人了,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训斥。 “暴君!我要杀了你!”突然,侧门冲进一道人影,手上拿了寒光熠熠的小刀,直向着高湛而来。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离高湛最近的和士开冲到他面前,一把夺了小刀,反手一刺,那小刀立马刺进了来人的心窝里。 “啊!”来人尖叫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二娘!”高绾灵第一个瞧清楚来人的模样,顿时泪如雨下,扑到她身上大哭起来,“二娘!二娘你没事吧?二娘你怎么样了?” “二娘!” “二娘!” “娘!” 没想到刺客是宋氏,高孝琬与高长恭大惊,马上围了上去。徐仪菁大叫一声,也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快去请大夫!”高长恭失态地朝家仆大吼。 家仆也被刚刚的变故弄得大惊失色,听了长恭的话,忙应着“是、是”,忙跑了出去。 “臣有罪!”和士开看清自己杀的是宋氏,便知高府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是为了护主,高湛绝不会对他置之不理,所以他赶紧跪下请罪,先为自己博取弱势的假象。 高湛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面色已然苍白,刚刚若不是和士开冲在他面前,现在被扎了心窝子的人便是他了。 没想到宋氏竟然胆大如斯,竟敢当众弑君! 高湛看着地下的和士开,又冷冷地看着宋氏,意有所指:“士开,你没罪,若不是你,朕今日便要倒下了吧!” “呵!”宋氏软软地倒在高绾灵的怀里,连连冷笑,“我今日带刀冲出来,便没打算活!可惜,竟杀不了你这狗皇帝,实在可惜!”说完,因牵动伤口,宋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别说话了,大夫马上就过来了。”冯氏心疼地拉住宋氏冰凉的手,轻声劝慰。 ------------ 073 误杀宋氏 高湛包庇(2) 宋氏嘴角溢出一抹笑:“姐姐,还有孝琬、长恭、绾灵和仪菁,你们不必请大夫了,我本来就不打算活了。孝瑜死得那么冤,我原本打算拉那狗皇帝去给他陪葬,然后再自杀去陪孝瑜,可是没想到……” “姐姐,以后这个家,就靠你操持了。”宋氏反握住冯氏的手,“这些年,您丝毫没有因为我的二房而憎恶我,反而对我照顾有加,对孝瑜也视若己出,妹妹真的万分感谢,只是以后,妹妹不能陪姐姐了,咳咳!” “妹妹……”冯氏不由得落泪,她知道,今日宋氏必死无疑了。且不说她被刺在心窝,就算大夫将她救活了,高湛恐怕也不会放过她。 “仪菁啊。”宋氏忽又看向徐仪菁,徐仪菁忙点头:“我在这里!” “我们家孝瑜对不起你,”宋氏叹息一声,“嫁给孝瑜,真是误了你了!以后,若是遇上好人家,就改嫁了吧,孝瑜不会反对的,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不要……不要……”徐仪菁哭着摇头。 宋氏突地又吐出一口鲜血,她自知快去了,忙再看了一眼众人:“以后不必记挂我,我去找儿子和夫君了,我很幸福……” 拼了最后一口气,宋氏又望向高湛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策划,与他们无关!” 话音刚落,宋氏便闭上了眼睛,歪倒在高绾灵的怀里,永远地去了。 “妹妹!” “二娘!”“二娘!” “娘!” “呜呜……”高绾灵扑在宋氏的身体上大哭起来,徐仪菁也犹自落泪,冯氏眼眶含着泪,强忍悲伤,不致失态。 “和士开!”高孝琬怒发冲冠,一拳便向和士开打去。 和士开没有动,生生地挨了这一拳,嘴角渗出了鲜血,他咳了一下,自口中吐出一颗献血淋漓的牙。 高湛不由大怒:“来人,将高孝琬拿下!” “谁敢!”高长恭马上护到高孝琬面前。 “好啊,反了你们!”高湛厉声道。 高湛带来的护卫军马上将他与和士开层层包围在里面,看了架势,大有高府一动手,便将高家一网打尽的样子。 冯氏大惊,忙起身,向着高湛躬身道:“皇上,孝琬和长恭悲痛异常,一时鲁莽,请皇上恕罪!” 高湛冷声道:“宋氏欲弑君,死不足惜,而和士开护驾有功,不仅无罪,反而当赏!高孝琬,你却拳打和士开,知不知错?!” 高孝琬大声喝道:“臣没错!臣不知什么功与罪,臣只知道,和士开杀了臣的二娘,臣要为二娘报仇!” “你!”高湛气噎。 “九叔。”高长恭突然又唤他九叔,自孝瑜死后这么久了,第一次唤他九叔。 高湛面色稍霁,却没想到高长恭的下句却是:“杀了和士开。” 高长恭压抑住心里百般情绪,只看着高湛,又重复道:“九叔,杀了和士开。”大哥死在九叔和他的宠臣和士开手上,二娘也死在他的宠臣和士开手上,如果九叔再包庇和士开,那么他……真的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他的九叔了…… 高湛微愣了一下,随即却道:“朕不能。”和士开护驾有功,他绝不能罚。 场面顿时僵住,和士开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磕头:“臣误杀二夫人,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这不是你的错。”高湛只淡声说了一句,随即又对着高家人道,“宋氏欲刺杀朕一事,朕就此作罢,以夫人之礼厚葬了吧。高孝琬,朕对你的忍让已经够多了,你要是再触犯朕,朕不会再念亲情!还有长恭,朕依旧待你如从前,不会因孝瑜的事发生任何改变,朕希望你也一样。” 末了,高湛闭了闭眼睛:“朕知道二夫人之死对你们打击太大,但朕不希望你们伤痛过度,变得是非不分,这件事和士开一点错也没有,朕不会处罚他。士开,我们走吧。” 说完,不顾高家人的反应,高湛带着和士开走出了高府。和士开嘴角几不可闻地往上勾起,经过这件事,高湛对他会更加宠幸,他在齐国的权力会更大。 高孝琬想追上去,被冯氏拉住了。高长恭一直未能从高湛刚刚说的话里面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离开。 过了不久,估摸着高湛应该走了,宇文玥这才走出沈园,轻手轻脚地往前院走去,如果高湛还在,那她就偷偷回来。 没等走到前院,她就听到了几道哭声夹杂在一起。她心里一急,快步冲了过去,转过一道门,她看见的竟是满地的鲜血,而宋氏已经被放平了,安置在抬来的长桌上。 “二娘!”宇文玥不敢相信,“怎么回事?!” 高孝琬与高长恭已经出了府,开始处理起宋氏的后事,高绾灵哭得几欲断气,而冯氏身子不好,因了刚才的痛哭,此时气短不已,徐仪菁一边为冯氏顺气,一边忍了眼泪,将方才的事如实道来。 宇文玥怔在原地,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一串地掉了下来。 从百年到陌青,从陌青到大哥,从大哥到二娘…… 今年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还未至初夏,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接连死了四人。 而这一切,都跟高湛脱不了干系。 歹毒冷酷的暴君。 高湛。 高府将宋氏的后事处理之后,高孝琬气得要去将一切职务卸去,被冯氏拦了下来。他与高长恭仍旧称病不朝。 而徐仪菁却没有听从宋氏的话,找人改嫁,而是将自己院子里闲置的屋子改成了佛堂,过起了吃斋念佛的生活。平日里除了每日给冯氏请安,其余时间一律呆在佛堂里,连饭也不再与他们一块吃。 他们轮番劝过她,她却笑得温婉:“仪菁是孝瑜之妻,永不会改嫁,现在终日念佛,愿善者长幸福,恶者得报应,仪菁的心很安宁。” 听她这么说,大家也便不再勉强。 高府又恢复平静,只是餐桌上却少了孝瑜、宋氏和徐仪菁三个人,再回不去往日那般热闹。 ------------ 074 冀州兵变 长恭出征 七月来临,此时高孝琬与高长恭已经一个多月未曾上朝了。他们整日呆在家里,偶尔和宇文玥、高绾灵一起,去找下了朝的斛律几兄弟,一道出去吃喝玩乐一番。看上去逍遥快活,宇文玥却知道,高长恭心里肯定很苦闷。 高孝琬以前便是个逍遥王爷,虽日日上朝,却对政事并无多大研究,对权力富贵也不甚看重,只是高孝瑜和高长恭有什么意见时,他便全力支持。现在闲置在家,甚至比以前更加轻松,还不用面对高湛,所以他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经常与斛律须达切磋武艺,悠闲自在。 而高长恭却不同。 长恭心怀天下,少年时便跟着斛律光出入战场,长大后更是独当一面,为齐国赢过不少战役。如今闲置在家,不问朝堂之事,不顾百姓民生,看似自在,其实心里一定不好过。 而与陈国的战争已经陷入僵持,持续了快三个月了,却还胶着着。高长恭心内焦急,很想上战场助斛律光将军一臂之力,但…… 但代表着国家的那个人,却是杀了他们大哥的凶手和包庇和士开的人,让他怎么心甘情愿地效忠? 于是他便只能终日在矛盾中度过。 这日,下了朝之后,斛律须达、斛律恒伽和斛律钟都一起来到高府,七人又去了掩竹居小坐。 “落玉轩里没了琴歌姑娘,真真没趣了!”高孝琬喝了一口酒,笑叹道。 “琴歌姑娘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斛律须达头一次没有与高孝琬唱反调,由衷说道。 宇文玥夹了一块肉丢进嘴里,想起了几天前,琴歌被人赎身的情景。那赎琴歌的男子长得眉目清秀,着实是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琴歌也笑得开心,眼眶却含着泪,对着那男子道:“你终于来了。” 那是宇文玥第一次看她笑得那般肆无忌惮,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琴歌时,就觉得她有自己的坚守,像是在等一个人,果真如此。琴歌要跟那男子离开邺城,在离开之前,她却向众人请求,要去高孝瑜坟上,为他唱完那首曲儿。 她说,孝瑜走之前,还未听完那首曲儿,他说要回来听的。 后来,她静静地站在高孝瑜的坟头上,为他唱完了那一曲。 她与孝瑜,是真正的知己。她不惜冒着与那男子产生隔阂的风险,也要为知己唱完那首曲。不过那男子看上去丝毫没有生气,十分通情达理,只是静静地等着一边,看着琴歌的眼神满是柔情。 在乱世中,琴歌愿意一直等候,那男子愿意履行誓言,跋山涉水来找她,愿意相信她的感情,即便她为孝瑜唱曲也不介意。这是一对相爱之人,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宇文玥想着想着,嘴角轻轻弯了弯。 “是啊,琴歌姐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高绾灵自从琴歌赎身那天,就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不像那个柳沉沉,毒蝎心肠!” 提到柳沉沉,众人不免想到高孝瑜,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高绾灵意识到自己失言,却不知该如何补救。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斛律恒伽笑了笑,为她解围,“孝琬、长恭,你们可知道,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事?”高长恭忙问道。 “平秦王高归彦在冀州叛变了。” 平秦王高归彦是高湛的族叔,当初高湛未曾登基前,高归彦也是站在他的阵营里,为他做了不少事的。但高湛甫一登基,便将高归彦外放为冀州刺史。冀州虽然离邺城不远,但终究是将他调离了政治中心,高归彦自然不服气,造反是迟早的事。 “哼!皇上当初那般对平秦王,早该料到今日之事!”高孝琬冷哼道。 “孝琬!”宇文玥忙喝了一声,“祸从口出!你就不能管住你的嘴巴吗?死你一个不要紧,可别带累我们一群人为你陪葬!” 高孝琬瘪瘪嘴:“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绝情……” 众人都笑起来,唯独高长恭一人还沉思在刚刚恒伽说的话中,高归彦造反,冀州兵变…… 现在斛律叔叔在与陈国打仗,皇上……会如何应对呢? 几天后,高湛做出决定了,他要御驾亲征。 消息传到高府,高孝琬无所谓地喝了一口茶,继续练武。而高长恭却沉默了下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皇上御驾亲征,万一出了什么事…… 到时候就不仅是皇上一个人的问题了,更是关乎到大齐,那么他身为齐国的兰陵王,身为齐国的将军,他该置之不理么? “长恭!”宇文玥在外面敲门。 高长恭醒过神来,起身开门,宇文玥端了一盘点心在外面,笑意盈盈道:“小谢今天突然勤奋起来,做了好多点心,我就给你们每人都送些。” 高长恭侧身让开门,接口道:“我看小谢一直挺勤奋的,不勤奋的另有其人。” “喂!”宇文玥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于是气得鼓起了脸。 高长恭笑笑,拿了一块点心吃着,却听到宇文玥状似无意地说道:“就算周国的皇上是宇文护,我想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出战。” 高长恭愣了一下,他对周国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所以他明白宇文玥的意思。 “因为我不是为了他而战,而是为了我的国家。”宇文玥顿了一下,“我觉得大哥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既然说开了,宇文玥索性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纠结,其实事情没这么复杂,你们将它想复杂了。冀州叛变,将军平乱,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管它什么高湛不高湛的,其实整件事与高湛没关系,高长恭平乱,是为国出战,而不是为了高湛。 高长恭的人豁然开朗:“阿玥,谢谢!你总是在我迷惑的时候给我答案,似乎比我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咳咳!”被人夸奖,宇文玥脸色微红,摆摆手,往外走去,“身为大周人,居然跟你说这些,负罪感好重,我要回去闭门思过……” 高长恭目送她远走,第二天便上朝,主动请缨,随高湛出战。高湛初时一愣,而后心情大好,接受了他的请缨。 回府后,他原以为冯氏和高孝琬都会责备他,却没想到他们只是让他小心。长恭怔了怔,原来果真如阿玥所说,是自己想多了,大娘和三哥其实分得清国与家的区别。 几天之后,高长恭伴着高湛朝着冀州出发了。 ------------ 075 此刻地老 此情天荒(1)【第一更 冀州离邺城并不远,但宇文玥这两天总有点淡淡的不安,似乎做什么都无法安下心。 高家经历了接连的变故,这几天终于恢复了正常,高孝琬也开始接手一些本就属于他河间王的事务,为的就是壮大自己的力量,不存功高盖主之心,但求他能在关键的时候,保护住高家的任何一个人,而不是像大哥和大娘死的时候那样无计可施。 齐国与陈国的战役进入了僵持阶段,斛律须达前去支援了,因斛律恒伽与斛律钟都是文官,于是便留在邺城。 斛律恒伽性子温和有礼,宇文玥却觉得有时候与他在一起太过沉闷,于是便经常将斛律钟都叫出来,两人时常一起去喝酒,斛律钟都在她眼里是十足的酒肉朋友。 那日傍晚,斛律钟都相邀来到沈园,宇文玥早已将好几大酒坛摆在了桌上,见他来了便微微一笑。 两人正疯狂拼酒时,斛律恒伽突然过来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宇文玥心里一沉,直觉这件事与高长恭有关。 “冀州传来消息……”斛律恒伽有些犹疑地看着宇文玥与斛律钟都。 “怎么了?”宇文玥更是觉得不妙,不由得加大了音量,“你快说啊!” 斛律恒伽似乎叹了一口气:“冀州已被攻破,皇上受了一点轻伤。” 宇文玥的心倏然落地,心道高湛受伤关她什么事,他就算死了也与她无关。 “来,钟都,我们继续喝酒,”宇文玥拿起杯子,笑嘻嘻地问斛律恒伽,“恒伽,你加入吗?” 斛律恒伽面色并未有丝毫缓和,只摇头道:“冀州虽已攻破,但主将长恭却……失踪了。” 手中的杯子倏然掉落到地上,宇文玥嘴角的笑容已然凝结,心突然有种丝丝的扯痛感,她分辨不出来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只是觉得很不舒服,很难受。 高长恭失踪了……他怎么会失踪? “冀州城外,两方交战二天一夜,终于在今天,长恭率领士兵攻破了城门。但在城里,他们遭遇了残兵伏击,长恭被一队残兵引到了郊外。最后,当我们的人赶到时,却只见一地尸体,遍寻不着长恭的踪迹。”斛律恒伽缓缓说完,见宇文玥面色发白,忙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担心,皇上现在正在派人寻找,一定能找到长恭的。” 宇文玥意识到自己似乎失态了,可自己却无法控制,只有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孝琬和绾灵知道么?” “孝琬今日去了外地,没有上朝,并不知晓此事。我一知道此事,便赶过来了,绾灵在房间里,也不知道。” “那好,”宇文玥站了起来,认认真真道,“此事千万别告诉孝琬和绾灵。”高家好不容易平静几天,要是让孝琬和绾灵知道了长恭失踪,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高孝琬早就不满高湛,而此次高长恭随行,却失踪了,他定要怪在高湛头上的,到时候若冲撞起来…… 长恭现在生死未明,她要替他好好守护高家。 斛律恒伽点了点头:“好,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接下来?宇文玥一愣,她不知道,只是在听到高长恭失踪的那一刻,她心里异常慌乱,总觉得要做点什么,要她安心等消息……绝无可能。 那么她该干什么呢?既然不愿安心等消息,那么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宇文玥抿紧了嘴,陷入了沉思之中。 高长恭他现在如何了?宇文玥越想越心焦,嘴唇都被自己咬得泛白。 一直未曾说话的斛律钟都却站了起来,只道了两字:“随心。” 随心…… “我想去找他。”宇文玥犹豫再犹豫,还是咬唇说了这句话。 “不行,太危险了!”斛律恒伽眉头一皱,第一个反对。 “……”宇文玥沉默不语,自己其实没有立场说什么去找长恭之类的话吧,毕竟她和长恭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只是高湛寄养在高家的人罢了。可是,刚刚斛律钟都对她说“随心”的时候,她第一个想法便是,去找长恭。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痛痛痒痒的,似乎如果她不亲自去找长恭的,她会疯掉的。 也对,相处三年了,她早已经将长恭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之一。好朋友遭遇了危险,自己心焦心痛也是正常的吧。 宇文玥舒了一口气,似乎底气更足了一些:“恒伽,我想去找长恭,我担心他的安危。” 斛律钟都侧过脸看着宇文玥的侧脸,柔和饱满,似乎没有棱角的样子,她说这句话的表情特别认真,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一丝也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意和……爱意。他只觉心里某个正在暗然滋长的东西,悄悄地缩了回去。 “也罢,”斛律钟都敛了眉目,“四哥,便让阿玥去吧。她就算在邺城等着,也是那油锅上的蚂蚁,不如让她亲自去看看,也许找到了长恭也说不定。她与长恭朝夕相处了三年,定是无比焦急的。何况,现在冀州已被攻破,到处都是皇上的人,阿玥想来也不会有事。” 听他这么一提,宇文玥这才想起,高湛也在冀州…… 高湛只给了她在邺城自由行走的权利,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去了冀州,他该多愤怒?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为长恭而去的,他又会不会误会长恭?到时候就麻烦了。 斛律钟都看出来了她的犹豫,在桌上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悠悠喝下,不急不缓道:“孝琬不多时就要回来了,就算四哥此时瞒下他,这邺城同僚何其之多,四哥也瞒不了孝琬几天的。到时候你就是想走,怕也走不了了。” 宇文玥听完,定了定心,决然道:“那你们替我瞒好所有人,我一定会将长恭找回来的!” “嗯,去吧。”斛律钟都给她也倒了一杯酒。 宇文玥将酒往斛律恒伽与斛律钟都面前示了意,一口喝下,转身出了沈园,直奔马厩去了。

作者有话说

【汗,记错了时间,晚上快熄灯时才想起,原来我原定的更新日期是11号,于是只有忍着困意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可是一章都还没码完,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失约了,对不起各位。于是原定的三更今日奉上t.t】 ------------ 076 此刻地老 此情天荒(2)【第二更 骑着飞驰的骏马,宇文玥拉紧了缰绳,快速往冀州出发。 “驾!驾!”天已经快黑了,官道上已经没有人,有些慎得慌,但宇文玥已经全然不顾及了,她现在脑子里所想的,全部都是高长恭的安危。 失踪?他那么厉害,怎么会失踪呢? 宇文玥这样一想,又夹了一下马腹,催促:“快点!” 她背上已冒了冷汗,却只急急地往冀州赶去,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心焦,似乎……超出了平时的自己该有的样子。 从高长恭与她在战场上的相识,到前些天他前往战场时给她的安心的眼神,三年来,与高长恭相处的点点滴滴此时全部窜入脑海,宇文玥的心似乎又还是扯痛了。刻意忽略掉隐隐作痛的地方,宇文玥想将这一切赶出脑海,现在第一时间到达冀州才最重要! 可那些回忆一股脑地涌上来,让她退无可退,安静的、善良的、冷漠的、脆弱的、偶尔软弱的、偶尔小孩子气的……高长恭。 宇文玥愣生生红了鼻子,渐渐发展成低泣,她咬紧了牙关,才没有丢脸地嚎啕大哭出来。 天在此时下起了雨。 本来她从高府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经过一段时间的赶路,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只余了一些反射的霞光,继续照耀着天地,不致于马上就天黑。可是,没想到现在竟下了雨,将最后一点余光浇熄,天完全黑了下来。 幸好身下的是一匹老马,认得从邺城到冀州的路,但因为下雨了,所以路特别滑,马儿的速度比刚刚慢了很多。宇文玥知道不能强求,便将心里的焦急压下,不再催促得那么紧。 从现在身处的位置到冀州,原本应该只要半个时辰了,但因为这一场不请自来的雨,也许要延长到一个时辰。 宇文玥暗暗恼怒,不由得看向老天:“救人如救火,老天爷,你真是不开眼!” 话音刚落,天空中轰隆隆一道惊雷,雨下得更大了。 宇文玥连同马儿都吓了一跳,她抚了抚胸口,乖乖噤了声,她可不想在没找到长恭之前,便被一道雷给劈死了。 在雨夜中跑了很久很久,终于到达了冀州。宇文玥按照斛律恒伽给她提供的方位,引领骏马寻到了高长恭失踪的郊外。 斛律恒伽所说的遍布满地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徒留了一地鲜血,天色昏暗,宇文玥虽然看不到血流遍地的模样,却能闻到刺鼻的腥味,被雨打湿了,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更让人作呕。 看样子高湛让人整理了此地,宇文玥下马,在雨夜里四处走着,嘴里大叫起来:“长恭!高长恭!” 空荡荡的夜里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甚至连回音也无,冰凉的雨丝飘到身上,即便是在夏天,宇文玥还是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毕竟她在雨中淋了好几个时辰。 “长恭你在哪里?”“长恭!”“高!长!恭!”…… 喊了很久,终于将嗓子都喊哑了,再使劲发声,却真的发不出声音来了,嘶哑得不像话。 可是,长恭却还没有找到。 宇文玥突然一把跌坐在地上,圈着膝盖哭了起来,在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冷冷雨滴的夜里,绝望得遍体生寒。 为什么找不到…… 高长恭,你到底去哪儿了! 你会不会……真的遭遇了不测? 越往下想,宇文玥越是惊恐,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她还浑然未觉。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席卷全身,真的是从未有过,让她一时不知所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心……会痛得如此无以复加? 无边无际的害怕吞噬着她的心,她将头垂进膝盖里,却还是止不住发抖,害怕的发抖。 三年了,从来没想过高长恭会离开她,似乎他的一切陪伴,都是理所应当。 从初相识在战场下救了她,到突厥几个月的友好相处,从他为了她顶撞高湛,被打入监牢,到她进入高家后默默关怀…… “长恭,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倔强如她,此时也呜呜咽咽,对着虚空断断续续地唤道。 “我在这里。” 虚弱微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宇文玥一个激灵,从地上猛然站起,惊喜异常:“长恭,是你吗?你在哪里?” 太黑了,她看不见。雨珠隔了声音,使她听不太真切,辨别不了方向。 空气中只是一片寂静,宇文玥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原来……只是幻觉么? “我在这里。”又是一道很虚弱的声音,似乎发声之人攒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刚好一道惊雷劈下,宇文玥看到,就在不远处,高长恭以剑支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静静地看着她,露出平时惯常的微笑。 不,也许与平时的微笑不尽相同,这个微笑里,隐藏了更多的东西。 宇文玥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在意识做出反应之前,她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冲进了高长恭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高长恭错愣了一瞬,接着便也伸出了手,将她牢牢地束进了怀里。 这一刻,管她是不是九叔喜欢的女子,管她是不是大周的公主,高长恭都不在乎了。 他只知道,她是阿玥,只是阿玥。 他为了清除叛变的残兵,被引进了这片郊区里,他对冀州地形不熟悉,所以中了残兵的计,虽然将他们几乎全部剿杀,自己却也身负重伤,掉落悬崖。 掉落悬崖的那一刻,高长恭真的以为,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再也不能保卫齐国了,因为他必死无疑了。就那么短短的两三秒,他似乎回忆了一生。 孩提时代的自己,表面严肃暗里慈祥的父亲,温柔美丽的母亲,一直对他很好的九叔,还有和兄妹朋友们一起长大的美好时光。渐渐长大的自己,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有明媚得如同春光,有黑暗得让人战栗。终究,他还是毫无怨言地走过来了。 时光碎片断断续续交叠开来,每个人的脸都在他脑海中闪过,父亲、母亲、九叔、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小妹,最后停留的那张脸,却是阿玥的。 大笑的她、明媚的她、愤怒的她、痛苦的她、忧愁的她,每一个表情都生动得渗入他的灵魂。 那一秒,他的心生疼生疼,突然间明了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可惜,身体在下坠…… 就在他以为他要带着遗憾离开人间的时候,突然身体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凭着多年来的敏锐,他一把抓住阻挡自己的东西,稳住了自己下落的身体。 原来这悬崖上长了一棵歪斜生长的树。 这棵树救了他的命。 ------------ 077 此刻地老 此情天荒(3)【第三更 高长恭靠抓住树干阻止了下落,一个跃身,整个人跳到了树上,暂且得意休息。但他身负重伤,一丝力气也无,连开口说话都显得艰难,所以他只能靠在树上,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养神。 高湛派了很多士兵寻找他,他听到士兵在远处的呼喊,可是他声音嘶哑,根本回应不了。有一次终于卯足了劲,发出了声音,可惜隔了太远,那些士兵没有注意到。 后来,天渐渐黑了下来,那些搜寻他的士兵也暂时收了兵。高长恭想着,按这情形,他只能在树上过一晚了,明天身体不再那么虚弱的时候,他直接攀爬上去好了。老天爷似乎有意跟他作对,没过多久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冷雨浇在他伤口,有点微微的刺痛,高长恭浑不在意,心里又浮现出宇文玥的样子。 他就在这样的雨夜里,慵懒地微靠树干,修长的双腿伸长交叉,嘴角微微弯着,看着被遮挡的明月,梳理着与宇文玥的点滴,然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宇文玥的声音。 在空荡的夜里,带着哭腔地叫他的名字…… 高长恭以为,这是他的幻觉,可是一声声“长恭”,一遍遍的“你在哪里”,终于让他震惊了:宇文玥居然千里迢迢来到冀州找他! 那一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高长恭只想赶紧见到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孤零零的雨夜里哭泣。 高长恭起身,决定现在就往上攀爬,听着她的哭腔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他心急如焚,身上的旧伤和攀爬中被划破的新伤完全没有感觉了。 上来之后,借着一道惊雷,他终于看到了宇文玥。 她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听到他的声音,惊讶地跳起,脸上纵横交错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在他还错愕的时候,她已经扑进他怀里。 阿玥……阿玥……阿玥…… 高长恭也抱住了她,不想放手,永远都不想放手。 “幸好你没事……”宇文玥呜呜咽咽地说着,“长恭,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高长恭轻声道。 突然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周遭零零碎碎的雨声,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两个人竟在缠绵的拥抱着亲吻起来。 撇开所有的一切,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长恭和阿玥罢了。 在冷雨中淋久了,身上又有伤,高长恭终于支撑不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宇文玥发现异常,霎时惊恐不已,失而复得之后若再得而复失,她该怎么办? “长恭!”下一秒,高长恭倒在了她怀里。 雨在这时候适时地停了,宇文玥拖着高长恭上了马,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寻找医馆,最后终于看到一个小镇子。只是所有屋子都没有灯光,想来镇上的人应该都睡了。 为了高长恭,宇文玥厚着脸皮猛敲医馆的大门,终于将医馆敲开。 大夫打着呵欠咒骂着:“谁呀这是!赶着去投胎啊,明早敲门不行?” 宇文玥忍住自己想将他脑袋敲个大包的想法,硬是挤出一个笑脸,将身上带着的碎银子都拿了出来:“大夫,我朋友受伤了,请您医治医治。” 大夫一见银子,便眼睛发亮地请他们进来,待看到高长恭的伤势时,却皱了眉,看样子不好医治啊。 不过拿人钱财,自是要替人消灾祛病的,大夫拿出工具,开始包扎起来。 宇文玥这才安下心来,颓然地滑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高长恭紧闭的眉眼,这才猛然想起刚刚那一幕,脸霎时绯红。 刚刚那个吻,到底代表什么?高长恭对她,又是怎样的想法?明天,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以后他们之间,该如何相处? 他是高湛的侄儿,而她是高湛的囚徒啊…… 脑子里越想越混乱,宇文玥痛苦地闭上眼,又想起高湛不让她出邺城的。如果让高湛知道她出邺城寻找长恭,如果让高湛知道她与长恭刚刚的那个吻,如果让高湛知道……她已经喜欢上长恭了,小谢就死定了。 “姑娘,姑娘!”大夫将手放在她眼前不停摇晃,宇文玥这才醒过神来。 “已经上药包扎好了,你可以先去睡了。”大夫道。 “我在这里陪他。”宇文玥摇摇头。 大夫不再说什么,打了一个呵欠,转身就走,他还得再补补眠。 “等一下!”宇文玥猛然叫住大夫,“大夫,你能给我一些纸和笔吗?” 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的时候,宇文玥将自己写的信放在了高长恭的枕边,起身离去。 高长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转醒,第一反应就是搜寻宇文玥的身影,却遍寻不着,只看到了进屋送药的大夫。 “大夫,将我送过来的女子呢?” “哦,她一大早就走了,还托我不要打扰你。”大夫说着便指着他枕边,“那是那位姑娘给你留的信。” 高长恭忙将信纸打开,内容只是“别告诉高湛我来过,我先回邺城了”。高长恭何其聪明,马上便明白了宇文玥的担忧和顾忌,可是心情还是忍不住低落,那么现在,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呢? 在医馆没呆多久,高长恭便回了冀州城,见到了正在对搜寻他的士兵发火的高湛。简单地将自己坠入悬崖,为大树所救,然后爬了上来,去了医馆的事情说了一下,高湛似乎没有对他不回冀州城,反而去了城外医馆就医起疑,见他还是很虚弱,忙让他去休息,并派了军医给他再看一看。 至于宇文玥,一大早赶路,终于在日落之时回到了邺城。她首先去了斛律府,简单地说了情况,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回了高府。 斛律恒伽骗高孝琬和高绾灵道,斛律陌采想念宇文玥了,便将她接过去陪小陌采玩了一天。斛律陌采很粘宇文玥和高绾灵,以前也经常过高府来睡,或是将宇文玥接过去陪她睡,所以高孝琬没有起疑,倒是高绾灵囔囔着也要去,横竖被恒伽劝下了。如今宇文玥回来了,他们当她从斛律府回来,也就没有问什么。 再过了好几天,邺城这边终于得到消息,平叛的队伍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毕,松了一口气,吃晚饭去~接下来几天我可能不能上网,但是我会设置自动更新,每天中午十二点,我们不见不散~ ps:今天在路上看到一只特别有爱的喵星人,很亲人,在我脚边直蹭,我给它买了点吃的,给它顺毛,它吃完就在地上打滚卖萌,可爱屎人了~!默默将它脑补成阿喵~ ------------ 078 彼意卿卿 终是无缘 宇文玥没有跟高孝琬和高绾灵去迎接平叛队伍,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堪堪地跑去冀州,在雨夜里寻找高长恭,结果找到他之后,她却将他一个人落在医馆,只留了一封意味不明的信,高长恭会怎么想呢? 高孝琬他们迎接平叛队伍之后,会直接进宫,进行一些宣赏事宜,所以一直没有回来。整个高府都安静得不得了,宇文玥一整天窝在沈园,与小谢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顺便时不时蹂~躏一下阿喵。 临近傍晚的时候,高孝琬一行人终于回来了。宇文玥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办,她和高长恭以后怎么相处?还和以前一样,将那个吻完全忘掉?还是跟他摊开了说?如果摊开了说,她是不是该现在就去找他?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门外传来高孝琬大喇喇的声音:“阿玥,长恭回来了!” 高绾灵也接话:“玥姐姐你太坏了,一个人躲院子里休息,连四哥回来都不去接一下。” 宇文玥脸色突然一红,手不自觉僵硬了一下,将阿喵弄痛了,惹来它“喵呜”了一声。 她站了起来,讪讪笑道:“这不是因为我今天不舒服么。” “还亏得四哥记挂你,刚从朝上回来,向娘请安之后,就过来看你了。”高绾灵笑嗔了一句,便侧了身,让宇文玥看到了她身后的高长恭。 一看到高长恭,宇文玥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失控的吻,脸上不由得更红。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只有请他们坐下。 小谢见状,早已经起身为他们备茶,而阿喵则跳到了高长恭身上。高长恭接过阿喵,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宇文玥。 几人无非聊了一些高长恭冀州平叛之事,再对高归彦惋惜了一番。高湛虽然没有直接在冀州杀他,而是将他押回了邺城,但等待他的,却只有死路一条。 喝了一会儿茶,高孝琬和高绾灵准备离开了,高长恭却顿了顿,道:“我与阿玥再聊会儿。” “我也要听我也要听!”高绾灵促狭地看着高长恭与宇文玥。她对宇文玥的身份和高湛与她的关系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某天九叔高湛突然将她送到了高府,从此宇文玥便在高府住了下来。开始的时候,她还多方打探宇文玥的身份,后来与宇文玥相处习惯了,她便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了。 前几年还不觉得,今年以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她隐隐约约觉得四哥与玥姐姐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就像刚刚,四哥看玥姐姐的眼神就不一样,多了一些她看不出来的东西。 高孝琬把目光往他们两个之间转了一转,终叹了口气,将笑着要听得高绾灵直接拉走了。因为宇文玥身份特殊,而且又是高湛极其看重的人,所以高孝琬一直防备着家里人与宇文玥走得太近。可人是日久生情的动物,这么几年朝夕相对,高孝琬早就将防备心抛下,将宇文玥当成了自家人了。 可是在他们去接高长恭时,他清晰地看到了高长恭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因为……宇文玥没来。回府之后,高长恭在冯氏那里刚刚请完安,便急着来见宇文玥。就在刚刚,他说他要与阿玥再多聊一会儿时,他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 高孝琬不敢轻易判断那眼神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很担忧,毕竟宇文玥是周国公主,宇文玥还是高湛势在必得之人。 可是,戳破么?也许他们并不想他所想的那样。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离开,让他们自己解决。万一他们真像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他还是会帮他们的吧。长恭和阿玥的幸福,比他所谓的“九叔”重要多了! 他们都走了,两个人一时无话。 “咳!”高长恭假装咳了一声,“那晚的事……” 宇文玥猛喝了一口茶,虽然在战场上,她像个母夜叉一样勇往无前,可是在感情上……她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说不害羞,连阿喵都不会相信。 “那晚的事,是我鲁莽了,”高长恭轻叹一声,随即抬眼直直看着她,提高了声调,“但我并不后悔。” 他……什么意思…… 宇文玥整个人怔住了,难道…… “阿玥,我想……”高长恭耳根部出现可疑的绯红,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怎么……可能…… 宇文玥愣愣地看着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前几天的晚上,第一次被人亲吻,今天,那个亲吻的人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他喜欢她。 而这个人,和她朝夕相对了三年,是她以前一直当成兄弟的存在。 不,也许是那天晚上之前,她当成兄弟的存在。那天晚上之后,一切似乎不一样了。 也许心里的异样像小树苗一样,起初只是在地里生长,那天晚上,破土而出。 在高长恭的那一声“我是喜欢上你了”中,宇文玥明白了破土而出的异样代表着什么,明白了自己的心。 如果只是因为认不清楚自己的心,那么宇文玥迟疑,会害羞,如果明白了自己的心,她不会忸怩闪躲,甚至撒谎掩盖。 “长恭,我、我想我也一样……”宇文玥咬唇,最终决定服从自己的内心。 高长恭的眼睛里瞬时闪出光彩,配合着他那么俊美的脸,美得天下无双。 “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宇文玥垂下了目光。 高长恭怔了怔,却突然自嘲地笑了。是的,他在期待什么?原本刚刚决定来找她,只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法,将那个吻摊开了说,宇文玥若只是将他当成兄弟,那么那个吻说出来,也比较好些,至少以后他们相处也许还能如以前一样。能知道宇文玥的内心,于他已经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小谢的命攥在高湛手里,他在等我爱上他的那一天。我不会爱上他,但也注定了,我不能爱别人。否则,以高湛的性格,小谢不但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其实她大可以抛下小谢,骑一匹快马朝周国飞奔而去,到了周国,便谁也奈何不了她。当若是让她放弃小谢的命,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高湛终究是高长恭的九叔,是是生养高长恭的齐国的皇帝,而她却是周国的公主,高长恭会为了敌国的公主而背叛自己的九叔么?宇文玥亦自嘲地笑了笑,恐怕自己的魅力还没有这么大,而且,如果长恭真这样做了,也许就不是她喜欢的长恭了。 “我明白你的顾忌,”高长恭勉强笑了笑,“我没有奢望能与你在一起。”不但宇文玥抛不下小谢,他也抛不下九叔,抛不下这个齐国。 “只是,”高长恭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只是我不想你不幸福。你不喜欢九叔,我便不会让你嫁给他。” 宇文玥错愕地抬头看他。 “月断魂的解药我会想办法为你取来,到时候你便离开齐国吧,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此时,沈园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沈姑娘在否?” ------------ 079 朝阳殿内 心欲绝望 宇文玥认得那声音,是曹林。每次高湛有什么事,都是他来传达口谕,所以宇文玥每次一听到他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厌恶。 高长恭自然也知道是谁,于是与宇文玥一同站了起来。 “我在,你进来吧。” 曹林带了一列太监过来,毕恭毕敬地说道:“皇上刚从冀州回来,又兼忙了一天,今晚吃了晚膳之后,老病疾又加重了,望沈姑娘进宫探看探看。” “我能说不去么?”宇文玥嘲讽地看着他。若是不去,可怎么好意思去领小谢的解药呢? “我与阿玥一道去。”高长恭道。 曹林看了他一眼,躬身道:“兰陵王此次立下大功,还因此身负重伤,皇上实在惦念,特意吩咐奴才不要惊动您,让您安心养病,只沈姑娘一人随奴才进宫便是了。” 受高湛宣召进宫不是一次两次了,宇文玥早已习惯,而且刚刚与高长恭互诉了衷情,现在再让他陪她进宫,恐怕两人会控制不住情绪,让高湛看出什么来。于是,宇文玥忙摆了摆手:“没事,我一个人进宫看看就行了。曹公公,我们走吧。” 跟随曹林进了宫,原来所谓病重并不是为了见她胡诌的假话,高湛真的病了。 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神智已经不太清醒,见她来了,眼中闪出光彩,手无力地举起,似乎想让她过来。宇文玥终于还是忍不住动了怜心,走到了床边,将他的手握住。 “朕、朕……咳咳……”高湛咳嗽了一番,原本就白的皮肤更显苍白,无端端让人觉得可怜。 “朕……好些天没见到你了……,”高湛不再像往日见到她那般强势,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乞求,“这两天朕病重,你……你能留下来照顾朕……两日,让朕、让朕……能天天看到你么?” 宇文玥的手下意识缩回,可高湛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眼睛仍看着她,带着卑微的乞求。 他不再那么强势地要求她,没有用小谢威胁她,而只是放下了架子求她,却比什么都有用。宇文玥到底是善良的,虽然一直厌恶高湛,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真的没办法拒绝。 于是在昭阳殿的侧殿里住了下来,专心给高湛每日熬药喂药。 期间高孝琬、高绾灵和高长恭都来看过她,高湛也没阻止,宇文玥看到高孝琬和高绾灵时,可以笑呵呵地说什么“等我回去那一天,一定要给我做一桌好吃的”,面对高长恭时,她却有些心虚,急急地撇清道:“我只是答应照顾他几天,过两天我就可以回去了。” 见到她这幅样子,高长恭莫名觉得心情甚好,眉眼带了暖意。 几天之后,高湛的病日益见好,咳嗽没那么厉害了,也可以上朝了。等他下朝回来,宇文玥抿了抿嘴,道:“高湛,我想回去了,在宫里我住得不自在。” 高湛原本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眼睛倏然睁开,眸光暗沉得可怕。 “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朕?”昭阳殿的人都被遣下去了,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可怕。 宇文玥避开他的目光,她的确急着离开他,当然不能这么跟他说,于是便道:“我说过,一回到宫里,我就会想到被一剑封喉的侍卫和被剜去眼珠子的宫女,便会背脊生寒,浑身不自在。” 高湛紧紧盯着她,似乎想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半晌方招手道:“过来。” 宇文玥无奈,只能挪过去,站在床边。 “坐。”高湛指着床沿。 尽管心里很想骂他,很想给他一拳,但宇文玥还是忍下了,憋屈地坐下来,等着他的后话。 岂料,就在那一瞬间,高湛猛然直起身,将宇文玥压在身下。宇文玥愣了一秒,随即奋力反抗。 “你要是反抗,小谢的命就别想要了。”高湛在她耳边低声道。 “高湛!”宇文玥怒目瞪着他,冷冷而笑,“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你说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你不会碰我。都说皇帝的话一言九鼎,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说过的话都被狗吃了么?” “朕的确说过,”高湛的眼神倏然变得可怕,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要窥探她心灵深处最深的秘密,“可是朕发现,你似乎越来越脱离朕的掌控了。” “脱离你的掌控?”宇文玥大笑起来,“要是真的脱离了你的掌控,我就不会进宫!要是真的脱离了你的掌控,我就不会留下来照顾你!要是脱离了你的掌控,我就不会在邺城呆三年!高湛你说,我这是脱离了你的掌控么?!” 高湛擦干她大笑着流出的眼泪,锐利的眸子还是看着她:“朕指的是,你的心。” 宇文玥的呼吸猛然一窒,难道……高湛知道了什么? “朕后悔了当初的决定,说什么要先得到你的人,再得到你的心。三年了,你还是这般厌恶朕,与周围的人倒是个个称兄道弟,与朕的关系却没有丝毫改变。朕害怕,朕还未得到你的心,你的心就已经脱离掌控,去到了朕无法控制的地方。”高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着。 宇文玥却只提炼出了一个意思:高湛还没有发现她喜欢上了长恭。 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得高湛又道:“所以朕觉得,得到你的人再得到你的心更靠谱。”说着便从她颈边吻了起来。 “高湛,你放开我!”宇文玥挣扎,却又不敢太挣扎,她顾忌小谢的命。 怎么办?反抗,小谢会死;不放抗,她今天就要成为高湛的女人了么?宇文玥脑中似乎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要她为了自己反抗,一个要她想想小谢。两个人激烈地争论,宇文玥头痛欲裂,几乎要疯了。 “不要……”感觉到高湛的吻似乎不满足于颈边了,宇文玥终于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泪,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抗。 曾几何时叱咤战场的周国小公主,曾几何时笑得明媚无虑的周国小公主,如今却躺在齐国皇帝的身上,像任人宰割的鱼肉。 无助,而且绝望。 ------------ 080 再也不会 让你受伤 “朕今日便要让你,成为朕的女人。”高湛见她流下眼泪,眉头一皱,随即掠夺得更加肆无忌惮。 “高湛,我会恨你的!”宇文玥咬牙。 “朕没有束缚你的双脚,你有反抗的机会。”高湛停下来,冷眼看她,嘴角弯起不明笑意。 是的,只要不顾小谢的性命,她可以反抗。就算最后还是逃离不了被高湛欺凌的命运,但至少她反抗过,她可以无悔。 但……她做不到。小谢是无辜的,从始至终,小谢都是被她害的。是她一意孤行来到邺城,是她相信了所谓的“九公子”,是她害小谢成为了高湛利用的对象。排除上述原因,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小谢去死,更何况是被她害的呢? 宇文玥痛苦地闭上眼,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好哭的! 高湛见她眼角流下泪水,却紧闭双眼一声不吭,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心下一火,冷冷道:“你以为朕会心软?不,你错了。” 他的吻再度压下来,宫殿外却传来了曹林低声却急迫压抑的声音:“兰陵王,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入啊!” 兰陵王……长恭…… 高长恭面色铁青,几步走到殿门口,轰然跪下,口内叫道:“皇上,昭信宫来报,皇婶诞下公主,情绪不稳,请皇上前去探看!” 高长恭口中的“皇婶”指的是李祖娥。李祖娥是北齐文宣帝高洋的皇后,后来高洋、高殷、高演相继驾崩后,高湛在一次酒后,强占了李祖娥。李祖娥是高湛的嫂子,如此不.伦之事在宫中成了忌讳。李祖娥无论是作为高洋的妻子,还是高湛如今占有的禁脔,按辈分都是高长恭的婶婶,所以他方才用“皇婶”一笔带过。 高湛眉头一皱,不作理会。 “皇上,昭信宫来报,皇婶诞下公主,请皇上前去探看!”高长恭再度高声说道,大有高湛不出来,下一秒他就会冲进去的架势。 高湛不得不停下,他收拾了凌乱的呼吸,从床上起身,整了整衣服,在寂静的大殿中缓步走向门口,脚步声敲击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嘎吱”—— 门被高湛打开,他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高长恭,高长恭不惧不怯地迎视他。高湛的眼睛猛然眯起,高长恭直闯大殿,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提醒他李祖娥生下了公主,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殿里的那个女子吧。 高长恭一向沉着稳重,内里韬养,这次却如此鲁莽而直接地闯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宇文玥于他而言,很重要! 从三年前那次,高长恭要他放掉宇文玥,高湛就已经觉得他们之间有些许不寻常。于是,他将高长恭打入牢中,既是盛怒之下的自然反应,却也是他对长恭的警告。之后,他答应宇文玥的请求,让她住进了高家。高家人都知道宇文玥的身份,自是不敢乱来,包括高长恭。而宇文玥也知道,为了小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三年来,他并未曾从宇文玥与高长恭之间的相处中看出点什么异常,然而今天,高长恭却为了宇文玥直闯昭阳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最信任的侄儿居然觊觎起他要的女人了? 不!高湛猛然警醒,不要胡乱猜忌!因为猜忌,他处死高百年,惹得斛律一家心内颇有怨恨。因为猜忌,他害死了自己曾经的左右手高孝瑜,让高府差点跟自己离心。 而长恭,前几日才舍去嫌隙,跟随自己平叛归来。为了平叛,他身负重伤,差点死在冀州,如今自己却转眼怀疑他,会不会导致自己众叛亲离? 高湛心里不断在纠结盘桓这个问题,长久没有说话。而高长恭站在他面前,执着坚韧地看着他,亦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高湛终于动了动。他的眼神再度与高长恭对视,仅一眼,随后却移开目光,向殿外走去,与高长恭擦肩而过。 高长恭感受到高湛走过自己身旁时掠过的那阵清风,嘴巴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曹林匆忙跟着高湛离去,大殿门口只有高长恭,大殿里只有宇文玥。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她不敢相信,长恭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居然会救了她。 大悲大喜的起伏,让她原本瘫软的身子更加无力。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她只知道高湛与高长恭两人似乎对峙在门口,却没有说话。不过她已无暇顾及,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长恭来了,那么她可以安心了。 勉力将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宇文玥走下床来,可是虚浮的脚步支撑不了她的身子。没走几步,她便跌坐在地上。 就这样吧,她想着,便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门口的那道身影。 高湛最终离去,高长恭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踏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宇文玥。 “别坐在地上,凉。”高长恭皱眉,走过去想将她扶起来。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宇文玥鼻子一抽,终于怔怔地落了泪。她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然而高长恭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背被什么东西打湿了。 一滴、两滴、三滴…… 每一滴都敲击到了高长恭的心头,痛彻心扉。 他伸出手,将宇文玥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给她拍击背部,轻轻的。 宇文玥这才像个孩子一样大哭:“我好怕!我刚刚真的好怕……我刚刚好想回家……如果我没有来邺城该多好!长恭,我真的好怕,当他压在我身上的时候……” “再也不会了,”高长恭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了,我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长恭……”宇文玥缩在他的怀里继续哭,渐渐的,居然睡着了。 高长恭就这样揽着她,在高湛随时会回来的昭阳殿,守着她,让她安睡。

作者有话说

果然话不能说太满,说什么再也不断更,结果就毫无节操地断了= =其实我真的不想断更,无奈我忽略了很多现实因素,比如火车晚点,比如回家之后停了两天的电。真的,在小镇上,停电是常事,我也没办法o(╯□╰)o 看过我上一篇文的筒子知道,我老家是木有网滴,所以我得靠几天去一次网吧,设定自动更新才行。15号火车晚点,到家已经晚上,母上不让去网吧,所以不得已断更。16、17号又连续停电,电脑和手机都没电了,连存稿都不行,急得我心里一把火直窜…… 于是,今天终于可以更新了,把我激动得~\(≧▽≦)/~ 大约,我以后都会这样,不会经常上线,只能隔几天上来设置一下自动更新,嗯,尽量不断更。 不知道有没有亲在追这篇文,如果有,请冒泡让某九知道你的存在好不好?这样我才有动力继续下去。如果没有,嗯,以某九的小强精神来说,我还是会继续写下去,就当自娱自乐好了,只是多少有些苦逼…… ps:自从有了作者有话说,不怕被人说骗字数,某九可以啰嗦得无鸭梨了,稀饭这个功能~\(≧▽≦)/~ ------------ 081 秋意渐浓 赐婚长恭 那天,宇文玥睡了一觉,醒来后,跟着高长恭回了高家。 这次是真的不管不顾了,就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不想呆在阴森而冰冷的昭阳殿。不管高湛想如何处置她,她宇文玥就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高湛竟没有派人来接她回皇宫,仿佛那天昭阳殿里信誓旦旦地宣告占有,其实是不存在的幻觉。 这样也好,管他高湛打的什么主意,能给她片刻的安宁也好。 只是这片刻的安宁太过短暂,几天之后的宴席上,高湛赏赐平叛中有功的将军士兵。轮到高长恭时,他突然笑道:“长恭也这么大了,居然家中还未有贤妻,未免太孤单了。朕看你这次平叛中立了大功,赏你一门亲事如何?” 高长恭当即脸色一白,猛然跪下道:“臣侄尚无娶妻打算!” “堂堂兰陵王竟还没个王妃陪伴,岂不让人笑话?”高湛虽是笑着的,语气却带了寒意。 席上的文武百官听出了高湛语气不善,忙笑着附和,都道兰陵王该是娶妻的时候了。 唯独高长恭跪在地上,抿紧了嘴,就是不肯点头同意。 高孝琬也急了,暗地里使劲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这么倔强,抗旨不尊可是死罪! 高湛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眼神也犹如冬日的冰雪。 “长恭,朕觉得荥阳郑氏的小女儿郑浅竹才德双佳,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以为如何?”高湛缓缓问道。身份地位都极为相衬 “长恭驽钝,恐配不上郑小姐。”高长恭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响彻在安静空荡的宴席上。 “你!”高湛面色铁青,手里紧紧握着一只杯盏,似乎要将它捏碎。 “长恭的意思是,他恐自己驽钝,配不上郑小姐,如果郑小姐不嫌弃他,他自是愿意的!”高孝琬忙挡在高长恭面前,替他应承下来。 “三哥!”高长恭低声喝道。 高孝琬面上却还笑着:“长恭方才只是害羞了。” 如果要恨的话,那就恨我吧,长恭。无论你如何恨我,三哥都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刚刚高湛的眼里,明明白白动了杀意,你若是再不遵从,我想他是不会念什么叔侄情义的。三哥已经失去了大哥,不能再失去你了。哪怕知道你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三哥也必须替你应下来这桩婚事。三哥,要你活得好好的。 高湛冷笑一声,道:“看上去长恭还真是害羞得不得了啊,这样吧,宴席散后,长恭留下来,陪朕聊聊。” 宴席散后,高孝琬本想留下来等高长恭一起走,却被高湛派人强行送了回来。回了高府之后,他便将宴会之事,原原本本地与众人说了。当说到自己替高长恭应下婚事的时候,他有些心虚和愧疚地看了一眼宇文玥。虽然不知道高湛为什么突然给长恭赐婚,但这件事一定与宇文玥脱不了干系,阿玥与长恭之间,又是如何了呢?不用怀疑的是,他替长恭应下了婚事,阿玥一定很难过吧。 可是宇文玥听完之后,却没有半丝的反应,反而笑道:“幸好孝琬你反应快,将此事应了下来,不然长恭就凶多吉少了。”末了,又自言自语道:“长恭这么大了,确实该娶妻生子了……” 高孝琬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回沈园的路上,小谢担忧地看着她:“公主,你心里难过么?难过就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明明知道她和长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什么还要难过呢?有什么可难过的…… 小谢却也只是和高孝琬一样地叹气,饶是高孝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跟在宇文玥身边多年,又怎会不知呢?只是公主现在的处境也太难了,横竖都不可能,横竖都只能伤心…… 深夜,高长恭回来了。他没有惊动府上任何一个人,只是跃上了沈园的屋顶,当初大哥死后,宇文玥带他去的那个屋顶。 他在屋顶上静静地坐着,安静地看着宇文玥的屋子。已经熄灯了,她安睡了么? 也许高湛也还没有确定,所以没有挑明三个人的关系,只是隐晦地告诉他:不娶郑浅竹,那么高家便为他的任性陪葬吧。 他顿了几秒,答应了。 高湛用高家威胁他,他无力反抗。高家有他最珍视的亲人,高家是他在乱世中苦苦守护的温暖。他不会自私到,拉着自己的亲人给自己陪葬。 只有短暂的几句话,谈话就结束了。他不知怎么回来面对她,于是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到了深夜才敢回来,然后凝视着她的屋子,做最后的告别。 昭阳殿内,高湛同样无眠。 他太了解高长恭的性格了,他是个极端重情重义之人,娶了一个女子,即便不爱,也会将她视作自己的亲人,一生守护永不背叛。而宇文玥那等善良又刚烈的女子,也不会容许自己破坏别人的幸福。 所以,不管高长恭与宇文玥有没有私情,只要高长恭娶了别的女子,他们两个便再无可能。 这桩婚事便这样敲定了,下个月十五,郑氏之女郑浅竹便要嫁进高家,成为高长恭的妻子。 宇文玥自那天起,便开始躲着高长恭。高长恭则终日闷在屋子里,一切成亲事宜都由高孝琬与冯氏操持。 “老板,再来一坛!”宇文玥扬声喝道。 “这个……沈姑娘……”掩竹居的店主为难地看着她,往常都是几人一起,高高兴兴地来喝酒,可今日傍晚却只有沈姑娘一人来了这里,喝了那么多坛酒,都快醉得不省人事了,还囔囔着要喝,他在想要不要叫小二去高府请人过来…… “阿玥?”斛律钟都走进内院,见到不省人事却还抱着一坛酒的宇文玥,不禁讶异。 店主如同看到救星,忙道:“沈姑娘今日不知受了什么打击,今天喝了好多坛酒,斛律公子您快劝劝吧!”说着便疾步离开了。 斛律钟都看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宇文玥,微微叹了一口气,后天便是高长恭大婚之日了,难怪她会…… ------------ 082 锣鼓喧天 长恭大婚 斛律钟都走过去,一把将宇文玥扶起:“走,我送你回去。” “酒、酒……”宇文玥嘴里还这样嘟囔着。 出了掩竹居,月明星稀,大街上空荡荡的,鲜有行人。 “我要喝酒!”手中的酒坛已经不剩下一滴酒水,宇文玥将它随意掷出去,囔囔着要喝酒,“老板,再给我一坛酒!” “阿玥,睁开眼,是我。”斛律钟都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迫使她睁开眼睛。 “是你啊钟都……”宇文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笑道,“要一起喝吗?我们一起喝酒!” 斛律钟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唇道:“酒喝多了,伤身。” “也是……”宇文玥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头一歪,睡了过去。好在斛律钟都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将她放置到背上,朝着高府走去。 两天后,荥阳郑氏之族的郑小姐被接了过来,正式与高长恭成亲。 那一天,高府随处可见的都是红绫带红绸子,到处都是吹吹打打的声音,好不热闹。宇文玥便在热闹的人群中,看着红轿子停在高府门前,看着面无表情的高长恭站在高府门前,迎接喜娘扶着走出轿子的新娘子,看着他与郑小姐各执了红绸子的两端,缓步朝大堂里走去。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犹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泪突然就怔怔地滑落,宇文玥此刻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当初不如不去冀州,不知晓自己对长恭的心意,亦不知晓长恭对自己的心意,该多好?就一直将长恭当成自己的兄弟,该多好? 为什么要让她察觉,自己心中某一处隐蔽的角落,是属于高长恭的呢? 明明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喜欢上他呢? 冯氏与高孝琬是高长恭的亲人,他们必须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新人的一拜,给予他们祝福。所以,高孝琬知道宇文玥心痛,看到她掉眼泪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希望,长恭成亲之后,阿玥也能看开吧。 这次高湛也来了,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大的荣耀,说明经过了高孝瑜之事,高府依旧是极受宠的。所以在场之人莫不恭维奉承,一时之间场面更是热闹非常。 斛律钟都也看到了隐没在人群中的阿玥,他却阻止了要前去探看一番的斛律恒伽和高绾灵。 那个倔强的丫头,一定不希望自己这个样子被人看到吧,这个时候,给她点时间让她静一静可能会更好。 “公主……”小谢低声拉了拉她的衣角,难受不已。 “我没事。”宇文玥咬牙道。 然而,当听到司礼官高呼“一拜天地”时,宇文玥终于看不下去,转身退出了这场喧嚣。小谢要跟过来,她挥了挥手阻止:“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沈园还是这么安静,宇文玥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咬着贝齿,还是止不住眼泪的下落。静默地流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狠狠擦干了泪痕。 自己现在越发没有骨气了吗?堂堂的周国小公主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在这里偷偷落泪?这不是宇文玥该做的事! 邺城三年,竟将她骨子里的坚强倔强都磨散掉了么? 她不是一直都想寻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么?既然高长恭不是,那么她便再慢慢寻找便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而且,宇文玥,你想将你的一辈子都栓在邺城么?不是的话,你现在便要开始想办法了,日子再这样过下去,那便是一个又一个三年,永远不会有尽头! 宇文护现在在周国的势力还是很大,四哥还是被他掣肘,无法施展自己的治国才华。你当初不是在心里发过誓么,你要杀了宇文护,为大哥和三哥报仇,你要成为像五哥、六哥一样的人,成为四哥的左臂右膀,帮助他治理好她的国家。 宇文玥,这些你都忘了么! “没忘!”宇文玥突然大声叫了出来。 她一定要尽早拿到小谢的解药,不管用什么方法,甚至是……杀了高湛! 她要拿到月断魂的解药,她要带着小谢和阿喵回周国! 平复了一番心情,宇文玥从角落里走出来,刚走了两步便看到她面前站着高湛。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了两三步。 “为什么偷偷跑出来?怎么,你见不得长恭娶妻?”高湛冷声问道。 宇文玥一撇嘴:“长恭是我的好兄弟,他娶妻我当然很开心,只是刚刚身体不适,所以出来透个气。怎么,这样也不行?” 高湛嘴角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提步走过来。宇文玥很想后退,但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与高湛倔强地对视。 “最好是这样。”高湛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 宇文玥面上佯装镇定,可双拳已然握紧,背上渗了一层冷汗。 高湛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宇文玥看着他的背影,身体渐渐无力下滑。高湛,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满意么?无论我与长恭之前如何,之后也绝无可能了,不是么? 晚上,新娘子被送入新房,而高长恭却一直在大堂应酬喝酒。诸位宾客都劝他进去了,他仍旧面无表情地一杯接一杯喝着。后来,宾客散去,高长恭还在自顾自喝酒,高孝琬将冯氏、绾灵都安顿好,这才无奈地劝道:“你将人家郑小姐一个人晾在房里,她有多难堪?既然已经娶了人家,你便要对人家好,毕竟她是你皇帝赐婚、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末了,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要怨你就怨三哥吧,活着比什么都好。” 高长恭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壶:“我没有怨三哥。” 他怨的,只是自己。 怨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怨自己对加诸于身上的命运无能为力,怨自己犹如蚍蜉撼树一样,在高湛的命令没有反抗之力…… “她还好么?”高长恭转身,背对着高孝琬问道。 “她早早地回房歇着了,别担心,阿玥那么坚强。”事到如今,高孝琬也算是完全明白高湛、长恭和阿玥之间的关系了,只是他也无能为力。 在大哥死后发誓要保护好家人的他,却还是对长恭的事无能为力。为了保全长恭的性命,他甚至替他应下了这桩婚事。 他对不起长恭。 高长恭听了他的话,略微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新房走去…… ------------ 083 阴差阳错 恒伽之心 自从高长恭大婚,宇文玥躲他躲得更厉害了。唯一不同的是,在高长恭大婚之前,她躲着他,他似乎也躲着她,总之不用费多少力气,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几乎见不着面。而高长恭大婚之后,她躲着他,而他却频频来沈园,多次想见她,似乎有什么要和她说。 于是宇文玥躲得更勤,她不愿落下一个强其他女子丈夫的污名。因为高长恭婚后不知避嫌,老是来沈园,宇文玥不得已,便只有天天在外面逛。 高绾灵表现得比她还伤心,当初高长恭接受高湛赐婚的时候,她就囔囔着要去找高长恭问个明白。宇文玥哭笑不得地拉住了她,骗她说自己与长恭并没有儿女私情,可是高绾灵完全不听。宇文玥无奈,便只有默认了高绾灵的想法,由着她一直陪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哄她开心。 所以,这些天宇文玥天天在外头逛,高绾灵也天天陪着她。 与南朝陈国的战役总算结束了,齐国虽然损失惨重,但陈国也没捞到甜头,算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斛律光和他的两个儿子虽然没有赶上高长恭的婚礼,但不日也将归国,宇文玥和高绾灵与他们交情不错,于是寻思着买点什么东西送给他们。 两个在街上胡逛,东看看西看看。高绾灵却突然顿住,指指前方那道身影:“玥姐姐,你看,前面那个人是不是恒伽哥哥?” 宇文玥抬头望去,那道白色背影,确实是恒伽无误,只是他身边,怎地跟了一位女子?宇文玥往旁边看了一眼,高绾灵的脸色果然垮了下来。 恒伽跟那女子进了酒楼,宇文玥没多想,便拉着高绾灵进了酒楼,好歹看看情况再说吧,也许是她们误会了。 进了酒楼,斛律恒伽与那个绯衣女子坐在窗边的位子,宇文玥和高绾灵便捡了角落的位子坐下,既方便观察他们,自己又不容易暴露。 可是隔了太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两个有说有笑,饶是温文有礼却不多笑的斛律恒伽都好几次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宇文玥握住高绾灵的手,看着她灰败的面容,不知怎么劝慰:“也许……也许我们弄错了……” “那个女子好像是什么尚书的女儿,长得好,品德听说也不错,还很有才。我看恒伽哥哥和她的确挺般配的。”高绾灵勉强笑了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还没等宇文玥反应过来,高绾灵已经落荒而逃。 之后,高绾灵也和宇文玥一样,躲起了斛律恒伽来。而高长恭似乎意识到自己新婚便去找宇文玥十分不妥,便减少了来沈园的次数。 于是,便变成了宇文玥经常陪高绾灵出去了。 因为之前高绾灵为了与斛律恒伽多多相处,便借口很多古语不懂,经常去斛律府找他。后来,高绾灵没再去,斛律恒伽便来高府找她,却每次都扑空,于是便也猜出来高绾灵在躲他。可绾灵为什么要躲他?斛律恒伽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情况多了几次,高孝琬也看出来了,他一直知道绾灵对恒伽的心思,于是也纳闷起来,这丫头怎么会躲着斛律恒伽。 后来,他终于偷偷问了宇文玥,宇文玥想了想,对高孝琬也没必要隐瞒,于是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了。高孝琬嘴角勾了笑,招手示意宇文玥靠近一些,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倒是不相信恒伽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呢。” “你的意思……” “也许并不是绾灵那丫头在单恋,其实恒伽也有心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恒伽从来没有表示过对绾灵的想法。 “要不……我们来赌一赌?” 过了几天,高绾灵在沈园中跟宇文玥学习剑法,练了一套剑法之后,气喘吁吁地停下,囔囔着要水喝。 宇文玥将早已准备好的水递过去给她,笑道:“绾灵最近长进不少。” “岂止长进不少啊,看来再过两年,我都不是她的对手!”高孝琬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三哥!”高绾灵起身,乐得直笑。一直只知道损她的三哥居然夸她了,无异于天上突然掉馅饼。 高孝琬拉着她坐下:“绾灵,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不得了。三哥知道你的心意,干脆让皇叔给你赐婚好了。我们两家交好,恒伽和你关系更是不错,再兼皇叔赐婚,恒伽定无二话,你嫁过去之后,恒伽也会好好待你。” 这番话实在不像高孝琬的作风,宇文玥想起来那个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事情发展。 高绾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瘪瘪嘴:“好啊。” 静了一秒,接着说道:“不过……我才不要嫁给恒伽哥哥呢。三哥,你给我收集一些邺城里尚未娶妻的公子哥儿名单,我要一个一个挑!” 高孝琬似乎被她幼稚的话语逗乐,忍住嘴角笑意,巴掌一拍:“好!我高孝琬的妹妹,自当挑最好的!” 又过了几天,高孝琬果然拿了一个名单给高绾灵看。高绾灵左看右看,最后指了指一个名字:“喏,就这个吧。” “绾灵果然好眼光!”高孝琬道。 她挑中了崔达孥,崔达孥是尚书右仆射崔暹的儿子,他温良廉洁又学识宽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我将此事告诉母亲和四弟,商量之后,便呈上去给皇叔。”高孝琬观察着她的脸色,笑道。 高绾灵将头扭到一边,闷闷道:“嗯。”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斛律恒伽有了心上人,她才不要拆散别人。她的确已经等不起了,而且她也不想再等。她要比恒伽娶妻更早地出嫁,她要过得很幸福,她要证明给所有知道她喜欢恒伽的人看:高绾灵不是因为等斛律恒伽而蹉跎了年华,她只是还没找到自己要嫁的人罢了,看,现在不就找到了吗。 高孝琬拿着名单出去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斛律恒伽。斛律恒伽好奇地询问他手上的名单,高孝琬便笑眯眯地告诉他,绾灵要嫁人了。 听完高孝琬的解释,斛律恒伽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绾灵那丫头怎么回事,终身大事岂可如此鲁莽?她与崔达孥素不相识,怎么会突然选中他为夫婿?” 高孝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我找她去问问!”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已然移动进了高绾灵的处所。 有好戏看了,高孝琬眯眯眼,转而去了沈园,将宇文玥带了过来。 两人爬上墙,在那儿偷偷观望。只是隔了太远,听不清斛律恒伽与高绾灵的对话,只从他们的动作来判断,两人似乎发生了很大争吵。 没过多久,高绾灵似乎朝斛律恒伽大叫了一句,接着斛律恒伽竟将绾灵拥进了怀里! ------------ 084 掩竹居中 惊爆秘密 宇文玥惊诧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倒是高孝琬笑吟吟的,好似早已料到。 高绾灵被拥进怀里,全身都僵硬起来,恒伽似乎在她耳边讲了几句话,她便哭着捶了他几下,却没有挣开,而是安分地呆在他怀里。 高孝琬将一脸呆滞的宇文玥带下墙来,抚着下巴道:“我就知道恒伽对绾灵也是不同的,而酒楼里的那个女子肯定是个误会。”随即欠揍地说道:“阿玥,你输了,别忘了请客哦!” 这下荷包又得瘪了,宇文玥面上一片沮丧,心里却不无高兴。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赌输,但这次赌输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看他们两个现在肯定需要时间来理清彼此的感情,宇文玥便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拿了荷包,与高孝琬出门去了。 别的地方的饭菜都不合高孝琬口味,而且价格上也不能使宇文玥心痛,于是还是照例去掩竹居。 到了掩竹居,却意外地发展高长恭和他妻子郑浅竹也在那里。 郑浅竹一向深居简出,嫁给高长恭一个多月了,却几乎没出过门。今天居然和高长恭一起来掩竹居吃饭,还真是恩爱呐。 宇文玥怔怔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高孝琬也暗暗恼怒自己,好死不死地今天让宇文玥请客做什么! 正进退两难之间,高长恭突然侧身对着郑浅竹道:“浅竹,你先跟三哥回去,我随后便回来。” 郑浅竹轻声“嗯”了一声。 “浅竹”,好亲密的称呼,不知怎么,宇文玥连带着对郑浅竹低眉顺眼地样子都讨厌起来。 还没回过神来,高长恭已经将郑浅竹交给了高孝琬,将还陷入沉思的宇文玥带进了房间。 “将新婚妻子交给孝琬带回去,而自己却在这里跟我纠缠不太好吧!”一回过神来,宇文玥便挣开他,冷冷地看着他。 高长恭却忽然温柔地笑了:“的确有点不太好。” 呃? “可是,如果再不跟你说明白,我想我会憋死的。”高长恭难得地孩子气且倔强地看着她,“早在我成亲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想找你说明白,但是你一直躲着我。后来,我想了想,刚刚成亲却频繁地来找你,确实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对你不太好。所以,我等了这么多天,现在,我觉得我一定得跟你说清楚。” “说……什么?”在他的瞪视下,宇文玥莫名有点心虚,好像自己这些天躲着他的做法是错的一样。 “成亲的那天晚上,我发现,浅竹她……心里有喜欢的人了。”高长恭突然蹦出这一句。 宇文玥完全愣了。 “成亲的那天晚上,我揭开浅竹的盖头时,发现她在流泪。在我的追问下,她告诉我,她心里有个喜欢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她不能嫁给她所爱之人,所以无奈地在家族的安排下,嫁给了我。” “所……所以?”宇文玥紧张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 “所以我和她立下了一个约定,我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处所,不去管她的私事,而她则专心做我的兰陵王妃,我们俩互不相扰。”高长恭笑了笑,“我只是将她当成我的妹妹,我和她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怎……怎么可能?”宇文玥惊讶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可能?她有她所爱之人,”高长恭靠近她,意有所指,“而我也有我所爱之人。” “可是、可是……” 高长恭却执起她的手,眼中尽是情意:“因为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样的爱情,所以长恭绝不会让自己失去喜欢你的资格。以后能不能在一起长恭不知道,但长恭的爱情只属于你。” “长恭……”宇文玥已经泪眼朦胧。 高长恭将她搂进怀里,给她擦拭眼泪,她的眼泪却越涌越多,全部都沾在了高长恭身前的衣襟上…… 回到高府,将郑浅竹送到房间里的高孝琬和斛律恒伽、高绾灵正坐在一起喝酒,高长恭与宇文玥偷偷地站在一旁。 高孝琬笑眯眯地看着斛律恒伽,不怀好意地笑问:“恒伽,你现在可知道绾灵这丫头为何躲着你,还要随便嫁给什么崔达孥了?快说,那天跟你一起进酒楼,有说有笑的姑娘是谁?” 高绾灵听了这话,便一个劲地笑,还促狭地看着高孝琬,看得他莫名其妙。 斛律恒伽咳了一声:“孝琬,那日跟我进酒楼的秦姑娘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孝琬也。”那天秦姑娘羞答答地问他,兰陵王都已经娶妻,那孝琬最近有无娶妻打算时,他猜到高孝琬的反应,不禁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什、什么意思?”果然,高孝琬张大了嘴巴,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傻了。 高绾灵笑得越发开心,抢先道:“恒伽说那个秦姑娘那天是专程向他打听你来着,她想嫁给勇猛的河间王哦。” 一旁的高长恭听得莫名其妙,宇文玥却忍不住捧腹大笑:“人家一个姑娘家都主动了,孝琬你就娶了她吧,老这样孑然一身,大娘会急死的!” “喂喂喂,关我什么事啊!话题怎么引到我身上了!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什么秦姑娘李姑娘的,懒得跟你们说,我先回去了。”高孝琬一边囔囔着,一边无视于身后一连串的笑声,快步离开,只是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高孝琬确实不认识什么秦姑娘,也不想娶妻,所以秦姑娘的事也不了了之了。只是冯氏从高绾灵那里得知了此事,念叨了高孝琬好一阵子。所以,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高孝琬一看到高绾灵便将牙齿磨得咯吱响。 而高绾灵与斛律恒伽的感情算是确定下来了,考虑到两人的年纪都不算小了,所以斛律恒伽想找高湛禀明此事,将绾灵尽早娶回来。绾灵一边说着没必要那么快,她还舍不得大家呢,一边却经常一个人偷偷地笑得甜蜜。 众人知道绾灵的心思,虽然也不舍得她,但到底她嫁给了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大家也十分替她高兴,希望她早日嫁过去。横竖高家与斛律家距离十分近,两家人又经常走动,所以绾灵嫁过去也跟没出嫁差不了多少。 冯氏早就为高孝琬和高绾灵的婚事操碎了心,如今高绾灵总算愿意出嫁了,嫁的人还是温良聪明的斛律恒伽,她很是开心,一个劲地笑。 斛律光与斛律世雄、斛律武都都回来了,斛律恒伽将此事禀明了斛律光。斛律光看着高绾灵长大的,自是对她十分满意,更催促着斛律恒伽早日向高湛说说此事。 于是借着斛律光胜仗回来之机,斛律恒伽在朝堂上像高湛禀明了此事,却不想两人竟发生了冲突。 ------------ 085 双喜临门 朝堂冲突 当斛律恒伽表明此事时,高湛微微眯了眼,看了着恒伽,又看了看斛律光,眼神让人捉摸不定。 斛律恒伽心里一惊,按理说他与高绾灵的婚事与高湛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不看在他的父亲战胜陈国荣耀归国的份上,高湛也不应反对。可是,他怎么一时之间沉默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不仅斛律家的人,高长恭与高孝琬也暗暗替恒伽着急。 “哈哈,绾灵那丫头机灵古怪的,朕看也只有能让她心甘情愿出嫁的恒伽治得住她!”高湛突然大笑了起来,“只是,朕有一个提议。” “不知皇上有何提议?”斛律光率先一步走出来,问道。 “朕记得爱卿的小女儿斛律陌采今年九岁左右了吧?而朕的纬儿今年十二岁,两人年龄家世样貌都是极为匹配的。朕看,不若趁着恒伽与绾灵成亲之机,给纬儿与陌采也定下亲事,来个双喜临门,爱卿以为如何?” 这其实是埋在高湛心中很久的想法了。 当初赐死高百年,没想到斛律陌青会那么刚烈,竟带着腹中的孩子自缢了。他担心斛律一家可能因此与自己离心,便一直想着如何补偿他们,将斛律一家的人重新拉回来。可是,当他想到了这个高办法时,却接连发生了陈国攻打齐国和高归彦叛乱之事,他一直没机会与斛律光说。这次斛律光回来,他原本就想与他说说此事,正好又遇上斛律恒伽与高绾灵意欲结成百年之好,他便趁此时提了出来。 他间接害死了斛律光的女儿,让高纬娶了斛律陌采,就等于赔了斛律光一个女婿。而且高纬日后要继承大统,到时候斛律陌采就是世上最尊贵的皇后,斛律光便是国舅了。怎么想,斛律一家都不亏,都应该是感恩戴德的。 大臣们一听,纷纷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语气之中都是对斛律光的艳羡。真也不枉他为国出生入死,等皇位传到了高纬手中,他斛律光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爷了啊。 可斛律光的脸色却并无半分欢欣,斛律家其他几子脸上也不好看。高长恭与高孝琬大概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也面色阴郁,为接下来的事情担忧。 斛律光猜出了高湛的想法,心里不禁冷笑。如若他真有反心,又何必请缨上战场,为齐国拼命?还犯得着将陌采许配给高纬,来拉拢他斛律光?!再说了,害死他一个女儿,岂是赔一个女婿就能抚平他的伤痛么! 更重要的是,高纬现在年龄尚小,平时见着他也十分恭敬,倒是看不出品性如何。但高家几任皇帝,个个都暴戾非常,斛律光实在担心高纬日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到那时候,陌采的处境不就很艰难么?而且,后宫险恶,那些女人之间的争端,陌采即便身为皇后,也未必应付得来。 他斛律光不想成为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得到多么尊崇的地位,他只想女儿找一个自己喜欢之人,安安乐乐地过一生罢了。 “皇上,臣以为太子与陌采年龄都尚小,实在不宜现在就定下亲事,待太子长大后,该由太子选择自己的未来皇后不是么?”斛律光跪下回道。 大臣们更是议论纷纷,这斛律光怕是魔怔了吧,放着此等好事不要? “朕认为,可以先将此事定下,待陌采及笄之日,再给他们举行大婚也行。”高湛微微笑着,可眸子并无暖意。 怎么,斛律光,你在记恨朕当初害死了你的女儿?所以,现在不愿再与朕结亲?所以,你还是与朕离心了么? 大臣们听了,纷纷拍着马屁,笑道:“皇上的主意甚好啊!” 斛律恒伽也站了出来,往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响头:“臣也以为,此事不妥!陌采顽劣,实在配不上太子!” 斛律光能想到的,斛律恒伽也想到了。他此时十分后悔,他宁愿自己终身娶不到绾灵,得不到幸福,也不要将妹妹拖下水。早知道今日是如此结局,他就算死也不会向高湛禀告自己的婚事! “朕倒是十分喜欢陌采,我看这太子妃一位,非陌采莫属。”高湛微笑着缓缓说着,然而语气里已经带了无法抗拒的威严。 高长恭双眉紧皱,正想出去,却被高孝琬拉住。高孝琬神情冷峻地对他摇摇头,高长恭思索一番,还是退了回来。如今这是斛律家与高湛的事,他如果上前一搅合,搞不好会适得其反,惹得高湛生气,事情便更无回旋的余地。 “臣宁愿不娶绾灵,也不要皇上的‘双喜临门’!”一向沉稳的斛律恒伽此时如发疯一般,在安静的朝堂上大声吼了出来。 高湛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 “混账!”斛律光连忙喝止斛律恒伽,面色发青地咬牙道,“皇上说得是,臣……遵旨!” 回到斛律府,斛律光面色灰败,不知该怎么启口对斛律陌采解释。那个丫头,她才九岁啊!才九岁就要与高纬结下亲事,到了及笄之年就给进入皇宫,一生都被禁锢! 他想给她安乐的一生,却还是做不到。他保护不了陌青,如今连陌采也保护不了了。 “都是因为我!”斛律恒伽将水杯往地上狠狠一掷,面容痛苦。如果他不去禀告高湛该有多好?他的幸福算什么,如果能让自己的妹妹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他宁愿看着绾灵嫁给他人,自己终身不娶! 斛律光叹了一口气,按住几欲发狂的斛律恒伽的肩膀:“恒伽,此事与你无关。看皇上的样子,他应该早就想好了,就算没有你和绾灵的婚事,他也迟早会和我说的。你不要太自责。” 斛律恒伽颓然地倒下去,斛律世雄和斛律武都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他。 “唉!”斛律光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眼中老泪弥漫。 “爹,你不必忧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斛律家如今只有斛律钟都看上去最为冷静,他面无表情地劝慰斛律光道,“一切皆有定数,这是陌采的命。” “啪!” 一声巨响,斛律光狠狠地给了斛律钟都一巴掌,打得他耳边渗出了血。 “爹!” “爹!” “爹!” “爹! ------------ 086 替他擦药 懂他的心 斛律光颤颤巍巍地指着斛律钟都:“滚!你给我滚!这是你该说的话吗!这是你身为哥哥该说的话吗!陌采遭遇这样的不幸,你倒是说得轻巧,这一切都是命?所以就对陌采毫不关心吗!原来我斛律光生了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好儿子!” 就算陌采的事已成既定事实,但认命是一回事,听到斛律钟都说认命又是另一回事,这让斛律光觉得,斛律钟都丝毫不关心家人,是个冷血至极之人! 斛律钟都挨了这一巴掌,也不争辩,也不离开,只是又说道:“既然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又何必呢?” 眼看着斛律光更加发火,斛律须达赶紧上前,将斛律钟都半拉半拖地带出了斛律府。 “你啊你,虽然我们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说呢?”斛律须达忧心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弟弟绝不是冷血之人,斛律钟都心里也很难受,“现在父亲正在气头上,你先出去避避,过两天再回来道个歉吧,父亲会原谅你的。父亲刚刚盛怒,说出来的话未免有些伤人,你也别放在心上啊。我先进去看看。”说着便走进府里去了。 “嗯。”斛律钟都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却不见他哼一声。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四处游荡。 “钟都!”宇文玥从高长恭那里知道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正忧心不已,却看到此时斛律钟都不在府里劝慰斛律光,竟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由得惊奇地叫了他一声。 斛律钟都似乎没听到,然后步子却加快了。 宇文玥一奇,马上跑了起来,从后面扳住他的肩膀:“钟都,我是阿玥啊,我刚刚叫你呢。” 待看到他的左脸,宇文玥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怎……怎么回事!”随即皱了眉头:“谁干的?!”谁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打斛律钟都! 斛律钟都微微笑了笑,牵动了伤口,不自觉皱了皱脸:“我爹。” 宇文玥瘪下了脸,转眼又忧心问道:“斛律叔叔……为什么打你?” “你不觉得街上不适合聊天么?” “也是!”况且他脸上的伤也该赶紧处理一下。宇文玥念及此,忙带着斛律钟都去了医馆。 大夫开了服用的药和外伤药,因为医馆生意太好,宇文玥便自告奋勇接下外伤药,在小屋子里为斛律钟都涂药。 宇文玥灵巧而柔软的手滑过斛律钟都肿胀的脸,像小蚂蚁爬在手臂上,又痒又麻,却有几分奇异的感觉。 斛律钟都在这奇异的感觉中停滞了自己的所有思想,只安安静静地任由她在他脸上涂抹那些颜色奇怪的药膏。 小屋子外面熙熙攘攘,然而小屋子里面却静谧非常,只是秋风拂过树梢,会从小窗户中传来响声,悦耳而温馨。 本来想问问斛律钟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他微闭着眼睛养神的模样,宇文玥便将自己心里所有的话都咽下,轻轻地为他处理肿胀的左脸。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涂好药膏,为他缠上纱布。宇文玥见他风流倜傥的脸被包住了一半,样子滑稽异常,不由得轻笑起来。斛律钟都便在这轻笑声中睁开眼睛,静静地告诉她回到斛律府之后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宇文玥久久说不出话来,静默了很久,她突然在斛律钟都面前蹲下,牵着他的手:“钟都,别难过。” “我想斛律叔叔过了气头就会明白,你不是冷血无情,你只是习惯了……将感情藏在心里。” 斛律钟都微微一震。 “我明白你这家伙的,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对每个人都很在意呢。”宇文玥垂下眼睑,“你心里其实真的很难过吧,一直宠着爱着的妹妹与皇家扯上了关系,也许一辈子都会囚禁在那个牢笼里。”她尚且好一些,能获取从牢笼里出来的小小权利,就算走不出邺城,无法自由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她好歹能走出那四方牢笼。而陌采,那个小姑娘,再过六年,就要一生禁锢在皇宫,那该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啊! “只是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你不是对妹妹不关心,你只是想劝诫斛律叔叔保重自己罢了。钟都,其实你比谁都要重情呢,一直以明哲保身的态度处事,但身边的人真的遇上了危险痛苦,你却从不会置身事外。你也跟他们一起难过着,你只是比他们冷静一点而已。在他们都痛苦沮丧的时候,你只是太冷静了,所以希望他们好好保重自己罢了。你没有做错,你也很难过的。” 又是一段长长的静默,斛律钟都却突然轻笑起来:“我本来就比别人薄凉,不然又怎么会在别人都悲伤的时候,说出那种话呢,怎么会说出‘是陌采的命’这种话呢……” “斛律钟都!”宇文玥“蹭”地一声站起来,有些恼怒地看着他,“有情有义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一直认为自己薄凉呢,一边对任何人都很关心,一边又自诩‘薄凉’,不是很好笑么!” “我……” “钟都,不要欺骗自己的感情,难过就是难过了,何必隐瞒?”宇文玥语气柔软起来,窗外拂过一阵风,将宇文玥轻轻柔柔的声音带出去很远。 斛律钟都垂下眼,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是啊……我真的很难受……陌采……陌采她还那么小……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命运?这是她的命么,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愿意为她承受一切灾厄……只求她……此生安乐……” 宇文玥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直到斛律钟都将内心的话都发泄出来。 几天之后,斛律钟都回府,向斛律光道了歉,斛律光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是真的无情无义之人,于是又心酸又愧疚地原谅了他。 而斛律陌采的事也成了既定事实,高湛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将斛律陌采册封为了太子妃。 斛律陌采册封为太子妃的第二天便是斛律恒伽与高绾灵的成亲之日。知道了陌采的事,高绾灵也一度很自责,不愿意出嫁。众人连番劝说,她仍旧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后来,在斛律光的催促下,斛律恒伽与高绾灵好好地谈了一番,高绾灵终于明白,原来有没有他们的事都一样,高湛早就决定好了。 绾灵终于披上凤冠霞帔出嫁,已经成为太子妃的斛律陌采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她也来参加了绾灵与自己三哥的婚礼,并真诚地祝福了他们。 虽说这样,这一场婚礼因为斛律陌采的事,也笼上了淡淡的哀愁。 ------------ 087 高纬戏喵 怀恨在心 又到了一个月一次领药的时候,以往只有宇文玥一个人去,可这次阿喵不甘寂寞,喵喵呜呜地拉着宇文玥的衣角,要跟着她一起去。 宇文玥怕到时候她专注于领药,忽略了阿喵,阿喵惹出什么事端来就不妙了,于是站在那里左右两难。 小谢见状,忙走了上来,将阿喵抱起:“公主,我跟你一起进宫吧。” 自从三年前出宫,小谢很少跟她进宫的,宇文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谢,你没事吧?” 小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能有什么事?我以前只是不想进宫而已,又不是害怕进宫。公主,小谢答应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小谢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宇文玥这才安了心,两人一猫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到了皇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碰上了高纬。 高纬是第一次见到阿喵,因此格外惊奇,眼睛瞪了好大,笑问:“玥姑姑,这是猫吗?” 宇文玥大笑,点了一个他的额头:“要不然呢?小纬你觉得是什么呢?” 高纬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宫里很少见到猫,所以……” 宇文玥见状,问道:“小纬很喜欢猫么?” “很喜欢!”高纬答得干脆,随后却犹犹豫豫,“玥姑姑,我能……我能和阿喵玩一会儿吗?” 宇文玥想着将阿喵带去取药反而容易坏事,而高纬品性温和,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笑道:“当然可以!那么请小纬给姑姑照看一下阿喵了。”转头对着小谢道:“小谢,你也留下来吧,照顾着一点太子殿下。” 小谢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阿喵交给高纬。阿喵初时还有点反抗情绪,但见高纬面色和善,也就任由他抱了去。 宇文玥见状,放心地一个人前去取药了。 取药的事宜一直是由曹林负责,每次她进宫,曹林都会领着她去一个房间,而那暂时缓解小谢身体里的毒的解药便放在房间里的桌子上。所以,三年了,宇文玥还是不知道平时高湛将解药放在了哪里。而且,这些还只是暂时缓解毒素的解药,真正的解药高湛一定藏得更加严实。 宇文玥对此也束手无策,尽管心里也焦急万分。 每次取完药,高湛都会让她去昭阳殿陪陪他。也许因为知道自己册封斛律陌采为太子妃的事又让宇文玥不满了,所以这次高湛没有让宇文玥去昭阳殿。 宇文玥求之不得,拿了药便往回走。 到了御花园,却被眼前的情况给震住了。 小谢被高纬手下的人抓了起来,惊恐万分地对着高纬大喊:“太子殿下,不要啊!” 而高纬却充耳不闻,双手仍紧紧地掐住阿喵的脖子,似乎要将它窒息而死。阿喵呜呜咽咽地挣扎着,但一只猫能有什么力气呢,在十二岁的高纬的手下,反抗是那么地无力。 宇文玥冲上去一把将阿喵夺下来,语气中带着滔天怒气:“高纬,你这是在干什么!” 阿喵刚刚真的吓到了,此时被救下来,赶紧缩到宇文玥的怀里,浑身瑟瑟发抖。 “玥姑姑……” “将小谢放了!”宇文玥大叫。 “把她放了。”高纬扭头命令道。 小谢被放回来,忙在宇文玥耳边将刚才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刚才高纬与阿喵玩的时候,手中不知轻重,失手弄痛了阿喵。毕竟只是十多岁的小少年,失了轻重自己也不知道,还继续用力。而阿喵也就如同两三岁孩子的智商,身上被捏疼了,它也就下意识地反抗,以致于“唰”地一下给了高纬一爪子。 高纬吃痛,瞬间如同恶魔一般,要杀了阿喵。小谢见状忙去阻止,却被他的人抓住了…… 听小谢这么说,宇文玥这才注意到,高纬的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这件事也说不出谁对谁错,只是没想到平时温和的高纬,原来骨子里还是和高湛一样,暴戾而血腥。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高纬毕竟是太子,宇文玥叹息了一声,轻轻走上前,屈声道歉:“太子殿下,您的伤误不得,要不姑姑现在便为你上药吧。阿喵是只畜生,什么也不懂,您就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放过它吧?” 高纬有些犹豫,正巧此时胡皇后来了,高纬叫了一声“母后”,便跑到她怀里,将自己的伤口给她看,并指着阿喵说是它伤了自己。 胡皇后面上顿时沉了下来,她皱着眉头道:“这只猫是沈姑娘的?” 宇文玥护紧了阿喵,勉强笑道:“这只畜生不懂什么,不小心伤了太子殿下,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求太子殿下饶过阿喵吧,我保证以后再不让阿喵在太子殿下面前出现。” “既然是只畜生,那就扔进河里淹死吧。”胡皇后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我想,沈姑娘不会为了一只畜生生气吧?” 宇文玥面色顿时铁青一片,她连同小谢退后了一步,抱着阿喵道:“胡皇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胡皇后正待说话,宇文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高湛来了。 曹林要送宇文玥出宫,却在御花园碰上了这事,眼见得宇文玥要吃亏了,于是他忙偷偷地前去禀告高湛。场面僵持,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虽然打心里厌恶高湛,但此刻他是唯一的希望,宇文玥忙将小谢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高湛听完,笑道:“这是什么大事?纬儿,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与一只小猫犯气?” 虽是笑着,但他的语气中带着冷冷地责备,高纬一时无话,胡皇后却颇为不平:“皇上,您看看纬儿的手!” 高湛随意瞥了一眼:“叫太医来上点药吧。” 随即不作理会,反而问着宇文玥:“朕送你们出去。” 宇文玥知道此时绝不能反驳高湛,于是便忍气吞声地跟着高湛走了。 胡皇后看着高湛与宇文玥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她虽然与高湛没半分感情,但她也是堂堂的皇后,却连一只小猫都处理不了,只因那只小猫是宇文玥的。宇文玥,你真是欺人太甚! 高纬见着胡皇后眼眸含泪咬牙切齿的样子,以为自己的母后被父皇伤了心,而伤心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宇文玥!他也看向宇文玥的背影,暗暗记恨起宇文玥。 ------------ 088 佛牙之祸 触怒龙颜 入冬了,天开始冷起来了。这两天高孝琬的心情很不错,经常笑眯眯的,问他为何高兴,他却只神秘地笑,并不答话。 宇文玥便调侃:“是不是因为纳了一个小妾,所以这么高兴?早就说你身边该有个女人了,果不其然,啧啧……” 高孝琬把笑一收,一脸无奈:“阿玥,你就别戳我心口了好不好?现在天天被看着,到哪儿去都不快活!” 娶妻的事没有他松口,冯氏奈何不得,为了让儿子早日收心,冯氏便在前些天自作主张地为他纳了一个姓陈的小妾。高孝琬知道时,陈氏小妾已经在他床上安坐了,他只有无奈收下。这陈氏小妾得了冯氏吩咐,无论他走到哪儿,她都会过不久便出现,婉言相劝他多顾家,不要再那么纨绔了。高孝琬对这个“冯氏第二”烦得不得了,偏偏无可奈何,心里愈加讨厌那陈氏小妾。 宇文玥见他无奈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她也是身不由己,若是可以,孝琬你尽量对她好些吧。” 高孝琬知道她对全天下的女子都有一颗怜悯之心,便不再与她争辩,应了几声“是是是”,随即转移话题:“对了,长恭过两天要去并州采办一些物什,带去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么?” “这还用得着你担心?大娘早收拾得妥妥当当了。” “唉,我娘对长恭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亲!” “怎么,羡慕了、吃醋了?”宇文玥笑闹。 “才没有呢,别玷污爷的一世英名!” …… 其实,高孝琬和高孝瑜、高长恭在邺城都有别院,但因为三人兄弟情深,所以一直住在高府,偶尔才会回别院居住。 高长恭成亲之后,因为不舍得高孝琬、冯氏与……宇文玥,也没有搬出去。虽然不合礼法,但高家人没有说什么,百姓也就只当是饭后谈资说了一通罢了。 而这次冯氏给高孝琬纳了小妾,便将他撵去了他的河间王府,并称要他与小妾好好培养一番感情,知道身边有个女人的可贵,之后再娶正妃,到时候他想搬回来便再作打算。 高孝琬便哀怨地搬到了河间王府。与宇文玥说了一会儿话,高孝琬便回到自己的河间王府,来到了后院的书房里。 书房里放了一颗金光闪闪的佛牙,这佛牙乃世间神物,晚上能发出神光,可美得不得了。这是前几天他的属下四处搜罗得来的,他喜欢得紧,得了这宝物,天天回来观赏一番,实在通体舒畅,所以这两天总是乐呵呵的。 刚刚得到神物之时,照玄都法顺请他奏明高湛,高孝琬没有听从。因为他怕高湛也喜欢这神物,到时候让他呈献上去,他哭都没处哭去。索性,他便连高长恭等人都没有说。 又看了一番神物,高孝琬心满意足地走出书房,刚走两步,果不其然地又看到了陈氏小妾。他眉头一皱,从她身边走过。陈氏小妾拉住他的袖子:“王爷,你多久没去妾身那儿了?妾身……妾身想王爷了……”高孝琬只是在她刚刚被纳进门时,赐了她几天恩宠,之后便再没碰过她了。 高孝琬不耐烦地摆摆手:“爷这两天有点忙,无暇顾及这些私事!” 陈氏小妾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去。 而在昭阳殿内,高湛、和士开与祖珽在一块儿喝酒,正喝到酣处,和士开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皇上,您可知道,这河间王最近可得了一个宝贝!” “哦?”高湛凝神,“什么宝贝?朕未曾听他提起过。” “一个神物佛牙,夜里能发神光!”和士开用双手比划着神光,“可真真是一件神物呀。” “别人是藏拙,这孝琬倒还是藏美。”高湛干笑了两声,眸间却是冷意。 “有了美好的宝物便想据为私有,这是人之常情嘛。”祖珽哈哈笑了两声。 “朕倒想看看,”高湛面上十分难看,“河间王爷到底是藏了多好的宝贝!” 随后,高湛便派了大拨士兵去了河间王府强行搜查。 那时高孝琬从城门处送高长恭出发并州回来,面色顿时一沉,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领头的忙道:“属下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搜查河间王府。” 高孝琬心里一沉,果然还是被高湛知道了消息,佛牙不保了。 他叹息地坐在一旁,等他们将佛牙带出来,却没想到最后的搜查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们在河间王府搜出了大量的写有“河间王”的旗帜和武器! 高孝琬登时一愣,争辩道:“这不是本王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本王!” 领头的士兵也十分无措,没想到本是搜查佛牙,最后竟搜出了旗帜和武器,事态一下子扩大了。思索一番,领头的士兵还是躬身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擅做主张,还请河间王随属下往宫里走一趟。” 高孝琬脸色一白,知道此事推脱不了,只能“嗯”了一声,回房间换了官袍,跟着他们一起往宫里走去。 到了宫里,领头搜查河间王府的士兵将旗帜与武器的事情一禀明,高湛面上顿时一黑,眼神也骤然冷了下来。 一个王爷,在自己的府里收藏了那么多的写有自己封号的旗帜和武器,意味着什么?高湛看着高孝琬急欲解释的脸,心里却不得不起疑。 “皇叔,这些都不是臣侄的,一定是别人偷偷藏进臣侄的王府,借此来陷害臣侄!”高孝琬忙道。 如果不解释清楚,那么就会演变成造反大罪! “笑话,偌大的一个河间王府,别人有什么本事将那么多东西藏进去?”高湛语气冷冷。 高孝琬见他不信,也微微动了怒,语气不善:“皇叔,您不会不知道,臣侄当初一直在高府居住,直到最近一个月才搬回来。那些有心之徒趁着臣侄住在高府,便将那些旗帜武器藏进河间王府,就等着臣侄搬进去,再陷害臣侄,也是有可能的。” 高湛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还是甩手道:“今晚你先在宫里住下,朕自有打算!” “皇叔!” “不必再说了,下去吧。” 高孝琬愤愤不平地看了他一眼,被曹林带了下去。 他走之后,高湛望着空荡荡的昭阳殿发愣,最后又招来身边的侍从:“将和士开和祖珽给朕找来。” ------------ 089 奸人陷害 小妾反水(1) 虽然已经天黑,和士开和祖珽还是匆匆赶了过来。 高湛将方才侍卫的搜查结果告诉他们,和士开与祖珽相互给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随即瞪大了眼睛:“怎么还有这事?!” 高湛扶额,又咳嗽了两声,和士开忙接过身边侍从拿来的痰盂,给高湛悉心地接痰。 咳过之后,高湛觉得稍稍好些,便道:“高孝琬这人,虽是鲁莽又傲慢,但造反之事,恐怕他也没那个胆量。朕看,也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是别人趁他居住在高府时便陷害他的吧。” “皇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和士开趋步向前,“这皇位多么尊崇,全天下的人可都眼红啊!” 高湛被这话说得一惊,是啊,他身下的位子,可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着呢。 “而且,说是别人陷害,臣以为也有蹊跷。”祖珽也道,“假设真如河间王所说,有人要陷害他,那么那个人又怎么知道,有一天河间王会搬回河间王府住呢?据说,让河间王爷回河间王府住是他娘的主意,总不至于他娘要害他吧?再退一步说,要陷害河间王的那个人,又怎么能预料皇上会突然心血来潮地搜查河间王府呢?如若皇上不搜查,那他所做的一切功夫可不就白费了吗?谁会傻到为了一件不知会不会实现的事情费这么多心力呢?” “爱卿所言极是。”高湛叹息,“可是高孝琬也不像造反之人呐。”当初因为怀疑高孝瑜,最后鲁莽地害死了他,让他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又要走老路吗? “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祖珽又垂下头道。 “有何当讲不当讲,自然是但讲无妨。” “当初还是魏国的时候,就流传着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呜’,河南河北,便是河间也;金鸡呜,可不就是说河间王高孝琬将建金鸡而大赦吗?” “还有这等谣言?”高湛浑身一震。 “是的,当初臣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可这次河间王私藏了佛牙,又从他府中搜出了大量的旗帜和武器,这让臣不得不起疑心呐。” 高湛脸色煞白,手剧烈地抖起来,口里念叨着:“金乌……佛牙……旗帜……武器……河间……高孝琬……” “皇上,臣以为,这样轻易将河间王定罪也实在不妥!”和士开嘴角一抹奸佞的笑容,缓缓说道。 “那士开你以为?”高湛面色稍有缓和。 “听说跟着河间王爷一起搬进河间王府的人还有他最近新纳的小妾,河间王这么多年,才纳了这么一个妾室,想来十分看重她。也许,我们将她遣来问问,便可知道很多关于河间王府的事了。” 高湛一听,忙对着外间道:“来人,将河间王的侍妾带来!” 那边宇文玥与冯氏刚刚吃过晚饭,正准备各自安歇,却看到管家带了河间王府的下人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忙放下碗筷,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冯氏颤着嗓子问。 “老夫人,沈姑娘,今天刚刚日落,皇上便遣了一拨士兵来河间王府搜查,说是要搜什么佛牙,最后竟连带着佛牙搜出了大量写有‘河间王’字迹的旗帜和武器!”这下人口齿还算伶俐,虽然很焦急,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有条不紊,“于是,那些人便将王爷带走了,还将我们扣下,再彻底地搜查了王府一番,才放掉我们。老夫人,沈姑娘,这该如何是好啊?” 冯氏一听到旗帜和武器,已经撑不住要晕倒了,被宇文玥险险地扶住了,靠在她怀里,才勉强听完前因后果。 宇文玥嘴唇抿紧,她也明白旗帜和武器意味着什么,造反之罪,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过的。 “大娘,我们进宫,我们现在就进宫!”宇文玥目光坚毅,一点要快点,一点要快点赶到孝琬身边。 她们俩坐上马车一路朝着宫门口飞驰而去,然而到了宫门口,却有一辆马车比她们速度更快,在她们还在接受各种检查的时候,那辆马车的驾马人只拿出了一块牌子,就得以放行。 本来宇文玥与冯氏并没有往深里想,但当时正好起风,虽然天黑了,但通过宫人的灯笼,她们还是看到了马车里的人—— 就是前些天冯氏为高孝琬纳的小妾! 她怎么会进宫,而且看上去竟是被皇上特召的!冯氏的手倏然冰凉,心里的不安一下子晕染开来,一定……一定会出什么事的! 宇文玥反握住她的手,不断说着:“不会有事的,也许陈姬只是应召去给孝琬作证去了。高湛一定明白孝琬的,孝琬才不是会造反的人!” “嗯,对,皇上肯定会相信孝琬的!”冯氏不住地点头。 陈氏小妾先到达昭阳殿,一进门,见到高湛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她便撑不住软倒在地,口里哆哆嗦嗦地说道:“民妇……民妇参加皇上!” 高湛让她抬起头来,她方才将自己几乎贴到地上的脸抬了起来。 “朕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朕,否则……”高湛沉声道。 “是是是!民妇一定如实禀告!” “河间王平时在府里经常做些什么?” “河间王他……”陈氏小妾有点犹疑地偷偷看了和士开一眼,想起这些日子高孝琬对自己的绝情,抿了嘴巴道,“王爷私下画了皇上的画像挂在密室,夜夜对之哭泣,就是在诅咒您!” “什么!”高湛浑身颤抖。 此时,外间传来曹林的声音:“皇上,河南王之母与沈姑娘求见!” 高湛怒极攻心:“不见,让她们回去!” 宇文玥和冯氏一听这话,便知高湛此时气机,陈氏小妾一定说了什么不利于高孝琬的话。 “我当初怎么那么糊涂,居然给孝琬找了这么一个女人!”冯氏叹了一声,眼泪便滚滚而下。 “大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宇文玥急得心内焚火,“他说不见就不见么!这样吧,大娘您身子不好,您先回去,让下人赶紧给长恭写信,让他赶紧回来。我在这里等等看,总之一定要见到高湛,再想办法见见孝琬,确保他的安全!” “管家已经寄信了,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和你一起,一定要想办法见到皇上和孝琬!”冯氏咬牙道。 “好,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宇文玥握紧了冯氏的手,两人相互安慰。 ------------ 090 奸人陷害 小妾反水(2) 昭阳殿内,高湛猛然捏起陈氏小妾的下巴:“你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陈氏小妾吓了半死,双唇已然发白,但此时她已无退路,如果此时推翻自己方才的说法,那么无论是高孝琬还是和士开,亦或者是皇上,都不会放过她!想起和士开许诺她的金银钱财和高孝琬对自己的冷淡,她哆嗦着道:“民妇句句属实,皇上可以派人去密室搜查!” 高孝琬的密室里的确藏了一副画像,不过那副画像其实是他的父亲高澄。而高澄与高湛长得极其相像,高湛在已然从陈氏小妾口中得知画像是他的情况下,肯定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那就是自己的画像,而不会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高孝琬,原来你果真有造反之心!高湛手握成拳,往桌上重重一砸,让在场之人心都颤了一颤。 “把她押下去,将高孝琬给朕带上来!”高湛怒气冲冲地拂袖。 和士开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侍从忙将陈氏小妾带了下去。那侍从将陈氏小妾带出昭阳殿时,冯氏一眼就看到了,她疯了似的扑上来,扭打小妾:“你这贱妇!你对皇上说什么了?你是不是诬蔑了孝琬?!” 宇文玥怕冯氏会在撕扯中受伤,忙将她半劝半拉地扶住了,眼神也冷冷地看向陈氏小妾。 侍从刚刚见冯氏上前,不敢妄动她,又不能让她在这里伤人,左右为难。此时好不容易宇文玥将她拉开了,他忙走上前,挡在陈氏小妾与冯氏之间,唯唯诺诺地笑言:“老夫人莫要动气,有话好说。” 陈氏小妾看这局面,知道冯氏也动不了她,而且片刻之后,侍从会送她出宫,从此带着和士开给的财富,远远离开邺城,再不踏足,于是整了整被冯氏扯得凌乱的衣领,浑不在意地笑道:“妾身只是有话直说,皇上问妾身什么,妾身便回答什么罢了。就算给妾身十个胆子,妾身也不敢诬蔑王爷啊。” “那皇上问了你什么?你又答了什么?”宇文玥冷声问道。 “这个……”陈氏小妾抿了抿嘴,十分胆怯的样子,然而眼中却是不易察觉的嘲讽,“妾身可不敢泄露皇上之言。老夫人与沈姑娘何必担心,若王爷并无谋逆之意,皇上定会还他清白。” “你!”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冯氏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饶是冯氏平日吃斋念佛,到底还不是超尘脱俗的大罗神仙,七情六欲也无法斩断,所以事关自己儿子的性命,她平时再和善,此时也不免凶恶起来。而在这凶恶之下,其实是为了隐藏自己内心深深的担忧与害怕,害怕孝琬会……和孝瑜一样,一回首便挥别人世。 “大娘,您别担心……”宇文玥给她拼命顺气,紧咬住嘴唇。 侍从见她们没注意,便赶紧将陈氏带走了,害怕等会儿又引出什么祸乱。 另一队侍从带了高孝琬上来,冯氏眼睛一亮,大叫着“孝琬”、“孝琬”便扑了过去。 高孝琬面色有些苍白,却装出浑不在意的表情劝慰冯氏:“娘,我没事。怎么说我也是皇上的侄儿,他不会这么不相信我的。” “孝琬。”宇文玥心里突然毛毛的,似乎有股不好的预感急切地涌上来,她上前握住高孝琬的手,“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 孝瑜已经走了,她不能再看着孝琬离开。何况,何况长恭还在外地,她一定要替长恭守护好他最珍爱的家人。她要让长恭回来时,见到的还是每个人的笑脸。 “嗯,我不会有事的。”高孝琬勉力笑笑,正准备跟着侍从进去时,却突然回身,有些不安地抱了抱冯氏,又对宇文玥道,“阿玥,照顾好我娘。” “嗯!”宇文玥重重点头,许下承诺。 高湛得知冯氏与宇文玥还在门外,便派了侍从将她们强行移去昭萃宫。冯氏抓着高孝琬的手不愿放,高孝琬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即转身入内。 昭阳殿内,和士开与祖珽两人一左一右侍立,高湛面容严肃地看着他,似有处之而后快的想法。高孝琬环顾一周,殿内竟然已经放了一条行以鞭刑与棍刑的长凳。 这就是他的皇叔呵! 高孝琬猛然抬头:“九叔!” 高湛震怒,抬脚往他肩上一踹:“朕已经查实,你意欲谋反,你还有脸唤朕‘九叔’?!” 已经查实?居然在他还未曾知晓的情况下,高湛就已经将他扣上了谋反的罪名,这就叫‘已经查实’?当初也就因了高湛的猜忌,大哥孝瑜才白白枉死吧! 高孝琬连连冷笑:“我乃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嫡亲外甥,称你为九叔还辱没了你么?” “高孝琬!”高湛气极,禁不住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气疾带来的不适和刚刚引发的火气,让高湛更加生气,全身都在颤抖。 高孝琬额头冒汗,知道自己刚刚的顶撞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可他不想死,他还未曾赡养母亲百年,他还未曾见到长恭与阿玥幸福,他还未曾见到绾灵怀上大胖孩子,他还未曾…… 因了这不想死之心,高孝琬放下了全部的骄傲与尊严,服软磕头道:“皇叔……不……皇上,臣绝无谋反之心,那些旗帜与武器臣真的不知道,求皇上明察,求皇上……饶臣一命!” 高湛却丝毫不为所动:“来人!给朕狠狠打!” 侍从一听,便将高孝琬拖到长凳上,鞭子与棍棒齐下,一时之间只听得肉与板子、鞭子相撞的声音。 “啊!啊!”高孝琬痛极,不住高呼,“皇上,饶……饶命!九叔……九叔……我是孝琬……饶命啊……” 他是孝琬啊,就算不喜欢,他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啊,高湛稍有不忍,却突然又想到大量的旗帜、武器与高孝琬夜夜对之哭泣的画像,心里柔软了一些的部位又坚硬起来。 有谋反之心的人一定留不得,就算自己在,还能镇压得住,万一自己百年之后,高纬又如何敌得过他这些个出色的哥哥们?到时候,恐怕高纬又是另一个高百年! “给朕使劲打!” 一息尚存的高孝琬听后,嘴角咧出一丝冷笑,原来帝王之家,真的没有一丝温情么…… ------------ 091 最终还是 救不了他 高湛素有气疾,这次经过了高孝琬一事,好像更加严重了。 宇文玥时常幸灾乐祸地想,这一定是高湛的报应,谁叫他杀了那么多人。可是转而又想到小谢的解药,要是高湛就这样死了,没交出解药,小谢就完了,宇文玥每每想到这里,眉头总是紧锁。 眉头紧锁的人不止她一个,高长恭也总是满目忧愁,宇文玥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纠结痛苦。 一方面,高湛是他从小敬爱的九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高湛对他的好,他无法抹去,那么多年的“九叔”,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忘却。而另一方面,正是他敬爱的九叔,杀了他的大哥、他的三哥,害死他的二娘,那都是他最亲最亲的亲人,是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的亲人! 如今,高湛气疾日益严重,宫里时常派人来请他与宇文玥进宫,说是高湛想见他们。宇文玥每次直接忽略,而他也在紧抿了嘴唇之后,拒绝了进宫的要求。高湛本可以用皇命要命令他们,可他却没有,被拒绝了也没有生气,也没有派人来羁押他与宇文玥。 高湛是在给他选择,愿不愿意进宫看望“九叔”,那是高湛给他的选择。 每次曹林来到高府,声泪俱下地请求他们进宫,高长恭的心都像被蚂蚁噬咬。高湛真的不行了么?他想见他一面,如此卑微的愿望,为什么自己不能满足他呢?可是……大哥和三哥就白死了么?大哥和三哥都是被高湛害死的啊! 十二月辛未,这日,高长恭与宇文玥刚刚吃过早饭,管家面露难色地走进来禀告:“曹公公又来了。” 前两天听闻高湛的气疾已经好了一些,高长恭与宇文玥都以为曹林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才过了五天,居然又来了。 曹林一进来,便往地上直磕响头:“兰陵王,沈姑娘,你们就去看看皇上吧,皇上虽然不说,可奴才知道,他心里念着你们呢!” 宇文玥不说话,拿了一个橘子在手中慢慢剥着,嘴角不由得冷笑。 “兰陵王!”曹林见宇文玥心意坚决,便转向高长恭,连连哭诉,“在入冬的时候,太医便已经私下作了诊断,皇上他……他很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前几天皇上圣体好了一些,今天更是精神了,还能下床走走,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很高兴,私下问太医,却听太医说……这有可能是回光返照,皇上、皇上可能……过不了今夜了!” 高长恭浑身一震,虽然早知高湛身子不好,但他从没想过,高湛会有性命之虞,一直高高在上的“九叔”,怎么会……怎么可能…… 曹林见高长恭面色稍软,忙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杀害河间王之事,皇上也时常后悔,后悔那日他太冲动了。奴才陪伴皇上多年,真的看得出来,皇上后悔了,皇上也很想念您!他不想再失去兰陵王爷!” “还有沈姑娘……”曹林转向宇文玥,“自从皇上圣体不适加剧,他日日躺在床上,便开始反思自己,他对您很愧疚!皇上召您入宫,说是有重要的东西交给您,您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重要的东西……宇文玥心尖一动。而高长恭站在那里,身形已微微有些颤动,眉目之间尽是迷茫与心痛。宇文玥轻叹一口气,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服:“长恭,我们进宫一趟吧。” 高长恭垂了眼睛:“好。” 本来宇文玥只想着所谓的“重要东西”,可看到高湛形同枯槁地躺在床上,已经瘦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里还是狠狠一颤,几个月不见,高湛居然成了这番模样。 见他们来了,高湛很高兴,嗓子嘶哑地吩咐其他人退下,让高长恭与宇文玥过来一些。 高长恭思索一番,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宇文玥却不愿挪动脚步。 “长恭,九叔……做错了啊,”高湛握住他的手,咳了两声之后,喉咙间似乎通顺一些了,“孝瑜和孝琬之死,九叔很对不起你。” 高长恭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高湛低低笑了笑,自嘲道:“你还是……咳咳……不愿原谅九叔,是不是?九叔也……咳……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啊……孝瑜帮九叔做了那么多事,九叔……九叔却……” “咳咳……不提也罢,”高湛干瘦的手指撑起自己,靠在枕上,“九叔已不指望你能原谅九叔,日后……日后纬儿继承大统,你若有心,便助他保我大齐江山,你若无心……闲云野鹤也随你去,九叔不愿再束缚你。又或者……” 高湛眼内突然冒出精光:“你若有一统天下之志,取而代之也并无不可!” “皇上!”高长恭猛然跪下,“臣并无此志!” 宇文玥亦脸色发白,忍不住朝着高湛冷声而道:“怀疑了孝瑜孝琬不够,连长恭也要怀疑了么!高湛,你这一句话又想说明什么,趁着自己行将就木之时,以此为借口再将长恭也杀了么!高湛,你活得真可悲!” “呵呵……”高湛轻声干笑了两声,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不,长恭,九叔并无此意。若不是文襄皇帝早逝,这皇位该是孝琬的罢,九叔却害怕皇位被夺,杀了孝琬。现在,九叔已经想通了,纬儿守得住皇位,那是他的本事,守不住,那便是他的命。你若想拿去,九叔绝不会反对。” “我不要!”高长恭失控大喊,都是因为这个皇位,让自己大哥、三哥死于非命,他守护的,一直不是一人一姓,而是整个大齐的万千家园!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 高湛没有再说话,只是从枕头底下,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朝着宇文玥的方向:“这是……月断魂的解药。” 宇文玥不暇思索,马上便将小盒子夺了过来,与高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阿玥,朕说过,要等到你爱上朕的那一天,可惜……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高湛的面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可他看着宇文玥的眼光,却那么惨淡而哀伤。 “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不可能,不是么?”宇文玥握住盒子,盯着他道,“你用小谢的命,将我困在邺城三年,现在才将解药给我,是希望我感激涕零,然后在这个时候爱上你么!” “不,”高湛摇头,“朕知道……你爱的人是长恭。” 高长恭与宇文玥俱是一惊,高湛却似无所谓般:“你装得太差了,朕一早就知道了。可是,朕不想伤害长恭,也不想放弃你,所以朕便给长恭娶了妻子,没想到……还是不能斩断你们之间的感情。那么现在,朕给你完全的自由。” 高湛指着小盒子:“解药已经给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束缚你,你要离去,要留下,要与长恭在一起,都没有人会来束缚你,这……也算是朕给你的唯一补偿……” 宇文玥抿了抿唇,心里杂七杂八的不是滋味,却犹自倔强地朝着他吼:“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算把解药给了我,也没办法补偿你给我带来的所有伤害!” “朕知道……”高湛突然咳出一口血。 高长恭心中酸痛一齐涌上,再也忍不住,将高湛扶起,给他小心翼翼地顺气:“我去叫太医!” “不用了,”高湛阻挡他,又看着宇文玥,“朕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却因为爱的方法太粗暴,伤害了你,朕对不起你。以后,你就忘了朕,忘了这一切吧。以后,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再也不要被别人束缚了,好不好?” 捏着盒子的手已经发白,宇文玥终是忍不住掉泪,眼前这个男人,给过她最大的伤害,可此时的他却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去报复。 沉默了很久,宇文玥这才说了几不可闻的一个字:“……好。” 高湛的眉宇之间终于舒展开,他笑着望向高长恭:“现在,九叔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了。” “什么?” “长恭,你已经很久没叫朕一声‘九叔’了,你能不能……咳咳……”高湛突然咳得惊天动地,身上的丝被上沾染了一层鲜血。 高长恭大惊,起身要去叫太医,却被高湛拉住:“朕的身体,朕知道。长恭,你能满足朕……朕……最后一个愿望么?再叫朕一声……九叔……” 高长恭回身,望着记忆里的那张脸,声音缓慢而沉重:“九叔!” 高湛听罢,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眼睛却慢慢阖上,坠入永寂的黑暗…… 天统四年(公元568年)十二月辛未,高湛卒于昭阳殿,时年三十二,谥号武成皇帝,葬于永平陵。 ------------ 092 三载春秋 尘埃之命 高湛素有气疾,这次经过了高孝琬一事,好像更加严重了。 宇文玥时常幸灾乐祸地想,这一定是高湛的报应,谁叫他杀了那么多人。可是转而又想到小谢的解药,要是高湛就这样死了,没交出解药,小谢就完了,宇文玥每每想到这里,眉头总是紧锁。 眉头紧锁的人不止她一个,高长恭也总是满目忧愁,宇文玥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纠结痛苦。 一方面,高湛是他从小敬爱的九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高湛对他的好,他无法抹去,那么多年的“九叔”,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忘却。而另一方面,正是他敬爱的九叔,杀了他的大哥、他的三哥,害死他的二娘,那都是他最亲最亲的亲人,是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的亲人! 如今,高湛气疾日益严重,宫里时常派人来请他与宇文玥进宫,说是高湛想见他们。宇文玥每次直接忽略,而他也在紧抿了嘴唇之后,拒绝了进宫的要求。高湛本可以用皇命要命令他们,可他却没有,被拒绝了也没有生气,也没有派人来羁押他与宇文玥。 高湛是在给他选择,愿不愿意进宫看望“九叔”,那是高湛给他的选择。 每次曹林来到高府,声泪俱下地请求他们进宫,高长恭的心都像被蚂蚁噬咬。高湛真的不行了么?他想见他一面,如此卑微的愿望,为什么自己不能满足他呢?可是……大哥和三哥就白死了么?大哥和三哥都是被高湛害死的啊! 十二月辛未,这日,高长恭与宇文玥刚刚吃过早饭,管家面露难色地走进来禀告:“曹公公又来了。” 前两天听闻高湛的气疾已经好了一些,高长恭与宇文玥都以为曹林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才过了五天,居然又来了。 曹林一进来,便往地上直磕响头:“兰陵王,沈姑娘,你们就去看看皇上吧,皇上虽然不说,可奴才知道,他心里念着你们呢!” 宇文玥不说话,舀了一个橘子在手中慢慢剥着,嘴角不由得冷笑。 “兰陵王!”曹林见宇文玥心意坚决,便转向高长恭,连连哭诉,“在入冬的时候,太医便已经私下作了诊断,皇上他……他很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前几天皇上圣体好了一些,今天更是精神了,还能下床走走,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很高兴,私下问太医,却听太医说……这有可能是回光返照,皇上、皇上可能……过不了今夜了!” 高长恭浑身一震,虽然早知高湛身子不好,但他从没想过,高湛会有性命之虞,一直高高在上的“九叔”,怎么会……怎么可能…… 曹林见高长恭面色稍软,忙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杀害河间王之事,皇上也时常后悔,后悔那日他太冲动了。奴才陪伴皇上多年,真的看得出来,皇上后悔了,皇上也很想念您!他不想再失去兰陵王爷!” “还有沈姑娘……”曹林转向宇文玥,“自从皇上圣体不适加剧,他日日躺在床上,便开始反思自己,他对您很愧疚!皇上召您入宫,说是有重要的东西交给您,您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重要的东西……宇文玥心尖一动。而高长恭站在那里,身形已微微有些颤动,眉目之间尽是迷茫与心痛。宇文玥轻叹一口气,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服:“长恭,我们进宫一趟吧。” 高长恭垂了眼睛:“好。” 本来宇文玥只想着所谓的“重要东西”,可看到高湛形同枯槁地躺在床上,已经瘦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里还是狠狠一颤,几个月不见,高湛居然成了这番模样。 见他们来了,高湛很高兴,嗓子嘶哑地吩咐其他人退下,让高长恭与宇文玥过来一些。 高长恭思索一番,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宇文玥却不愿挪动脚步。 “长恭,九叔……做错了啊,”高湛握住他的手,咳了两声之后,喉咙间似乎通顺一些了,“孝瑜和孝琬之死,九叔很对不起你。” 高长恭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高湛低低笑了笑,自嘲道:“你还是……咳咳……不愿原谅九叔,是不是?九叔也……咳……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啊……孝瑜帮九叔做了那么多事,九叔……九叔却……” “咳咳……不提也罢,”高湛干瘦的手指撑起自己,靠在枕上,“九叔已不指望你能原谅九叔,日后……日后纬儿继承大统,你若有心,便助他保我大齐江山,你若无心……闲云野鹤也随你去,九叔不愿再束缚你。又或者……” 高湛眼内突然冒出精光:“你若有一统天下之志,取而代之也并无不可!” “皇上!”高长恭猛然跪下,“臣并无此志!” 宇文玥亦脸色发白,忍不住朝着高湛冷声而道:“怀疑了孝瑜孝琬不够,连长恭也要怀疑了么!高湛,你这一句话又想说明什么,趁着自己行将就木之时,以此为借口再将长恭也杀了么!高湛,你活得真可悲!” “呵呵……”高湛轻声干笑了两声,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不,长恭,九叔并无此意。若不是文襄皇帝早逝,这皇位该是孝琬的罢,九叔却害怕皇位被夺,杀了孝琬。现在,九叔已经想通了,纬儿守得住皇位,那是他的本事,守不住,那便是他的命。你若想舀去,九叔绝不会反对。” “我不要!”高长恭失控大喊,都是因为这个皇位,让自己大哥、三哥死于非命,他守护的,一直不是一人一姓,而是整个大齐的万千家园!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 高湛没有再说话,只是从枕头底下,又舀出了一个小盒子,朝着宇文玥的方向:“这是……月断魂的解药。” 宇文玥不暇思索,马上便将小盒子夺了过来,与高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阿玥,朕说过,要等到你爱上朕的那一天,可惜……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高湛的面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可他看着宇文玥的眼光,却那么惨淡而哀伤。 “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不可能,不是么?”宇文玥握住盒子,盯着他道,“你用小谢的命,将我困在邺城三年,现在才将解药给我,是希望我感激涕零,然后在这个时候爱上你么!” “不,”高湛摇头,“朕知道……你爱的人是长恭。” 高长恭与宇文玥俱是一惊,高湛却似无所谓般:“你装得太差了,朕一早就知道了。可是,朕不想伤害长恭,也不想放弃你,所以朕便给长恭娶了妻子,没想到……还是不能斩断你们之间的感情。那么现在,朕给你完全的自由。” 高湛指着小盒子:“解药已经给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束缚你,你要离去,要留下,要与长恭在一起,都没有人会来束缚你,这……也算是朕给你的唯一补偿……” 宇文玥抿了抿唇,心里杂七杂八的不是滋味,却犹自倔强地朝着他吼:“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算把解药给了我,也没办法补偿你给我带来的所有伤害!” “朕知道……”高湛突然咳出一口血。 高长恭心中酸痛一齐涌上,再也忍不住,将高湛扶起,给他小心翼翼地顺气:“我去叫太医!” “不用了,”高湛阻挡他,又看着宇文玥,“朕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却因为爱的方法太粗暴,伤害了你,朕对不起你。以后,你就忘了朕,忘了这一切吧。以后,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再也不要被别人束缚了,好不好?” 捏着盒子的手已经发白,宇文玥终是忍不住掉泪,眼前这个男人,给过她最大的伤害,可此时的他却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去报复。 沉默了很久,宇文玥这才说了几不可闻的一个字:“……好。” 高湛的眉宇之间终于舒展开,他笑着望向高长恭:“现在,九叔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了。” “什么?” “长恭,你已经很久没叫朕一声‘九叔’了,你能不能……咳咳……”高湛突然咳得惊天动地,身上的丝被上沾染了一层鲜血。 高长恭大惊,起身要去叫太医,却被高湛拉住:“朕的身体,朕知道。长恭,你能满足朕……朕……最后一个愿望么?再叫朕一声……九叔……” 高长恭回身,望着记忆里的那张脸,声音缓慢而沉重:“九叔!” 高湛听罢,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眼睛却慢慢阖上,坠入永寂的黑暗…… 天统四年(公元568年)十二月辛未,高湛卒于昭阳殿,时年三十二,谥号武成皇帝,葬于永平陵。 ------------ 093 冬日萧萧 离别之宴 高湛驾崩,新帝即位,这些事让齐国风云突变,而高长恭作为兰陵王,在这个时候,则尤为重要。一方面,他必须震慑他国,让别国在齐国纷乱的时候也不敢进攻,另一方面,高湛的国丧与新帝的即位也需要他多方操持。所以,这一个多月来,高长恭忙得几乎足不点地。 而宇文玥那日将月断魂的解药拿回来后,第一时间便给小谢服下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湛也没必要给她假药,害死小谢,也得到她的憎恨。但为了确保没有副作用,宇文玥与小谢准备静观一个月,看到下个月的时候,小谢身体情况如何。 一个多月之后,小谢身体健健康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宇文玥开心得不得了,请斛律几兄弟和好不容易闲下来的高长恭一起去掩竹居大吃了一顿。 回来的时候,宇文玥走着走着,却突然安静下来。 小谢已经无恙,那么她终于要面对抉择了——去还是留。 高长恭走在她后面,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又何尝不知道宇文玥在纠结什么呢,只是这一切他无权过问,他只能等宇文玥自己决定。 等她做出完全顺从于自己本心的决定,这样才能最快乐。 “小谢,你想不想回去?”沈园内,宇文玥抱着阿喵,问正在收拾碗筷的小谢。 小谢很认真:“公主,不是小谢想不想回去,而是公主想不想回去。无论公主去哪里,小谢就去哪里。所以,不要外界的任何干扰,一切都由公主做决定。” 宇文玥叹了一口气,揉着阿喵的小脑袋:“呜呜,阿喵,你想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呢,阿喵……”回应她的只有阿喵的“喵呜”声。 经过十多天辗转反侧,宇文玥终于在某天晚上,摆了一桌简陋的酒席,将高长恭、高绾灵、斛律须达、斛律恒伽与斛律钟都请了过来。 高长恭与斛律钟都是知道内情的,他们两个一见这情景,心里顿时一沉,明白了宇文玥的决定。 “今晚大家都来得很齐全啊。”宇文玥乐呵呵地为大家斟满酒。 不,其实也不算齐全,当初在掩竹居席地而坐的八个人,如今只剩了六个……宇文玥想着想着,便伤感起来,连酒水溢出来了还不自知。 “玥姐姐,酒溢出来了!”高绾灵囔囔着,随即奇道,“你怎么了玥姐姐,魂不守舍的。” 宇文玥忙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往她脑袋上一拍:“什么魂不守舍啊?我刚刚在想,不知道我这么久没下厨,厨艺退步了没有。” “啊?这一桌菜都是你自己做的?!”高绾灵惊奇地睁大眼睛,三年了她可曾没见宇文玥下过厨。 “以前学过,只是平日太懒,不想下厨。”宇文玥笑笑解释,“快试试好不好吃。” 众人闻言,都下筷吃了一点,高绾灵忙拍马屁:“好吃好吃!” “那就都吃光,不许剩下!”宇文玥大笑。 就在众人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宇文玥突然开口道:“今天……其实是我的生辰。” “什么?你的生辰?玥丫头你怎么不早说!”斛律须达咋咋呼呼地大叫。 这三年身边的人不止一次问过她生辰,但她从来不说。一方面是因为,她那时刚刚到来,不熟悉高府的人,不想到时候陌生的众人围着她,给她祝福。另一方面是因为,往常她的生辰都是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和娄太后陪她一起过的,她不想他们被别人替代,也害怕到时候触景生情。 所以,关于自己的生辰,就这样隐瞒了下来。当她最终决定要走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今天竟是她的生辰,如此巧合。 “玥姐姐,你怎么事先也不说一下,我都来不及准备礼物!”高绾灵掏光了身上,也没发现什么可以用来当做礼物的东西,有些懊恼。 “今天你们都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宇文玥咧嘴笑,笑着笑着却突然落了泪。 “阿玥……”高长恭给她递过去一块帕子。 还是要走了么,没办法停留么…… 宇文玥使劲擦干眼泪,露出坚强的笑容:“还有一件事我想跟大家说,那就是……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回家?玥丫头你家在哪儿啊?”斛律须达纳闷,这才想起来宇文玥似乎从未跟他们说过。 斛律恒伽本来也想问,但看到宇文玥今晚的反常和高长恭、斛律钟都两人的沉默,突然明白了,今晚的宴席绝不只是生辰宴这么简单。 高绾灵也跟着须达囔囔:“回哪儿去?别回去好不好?绾灵舍不得你……” 宇文玥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笑道:“傻子,人怎么能不回家呢?外面再好玩,朋友再多,终究比不上家里啊。” “难道这三年,你没有将高府当成你的家,没有将我们当成你的亲人吗?”高绾灵抹着眼泪哭道。 宇文玥一怔,现在想起来,这三年,她似乎也将高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她还有另外一个家啊,她在那个家里度过了十八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她怎么割舍得下? 吸了吸鼻子,宇文玥摸着高绾灵的手:“你们也是我的家人,但是我那边的家人更加需要我。”她要回周国,她还要帮助四哥除去宇文护,看着周国完整地放到四哥手里,这些她还没做到,怎么能贪念高府的温暖,而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呢? “那……那玥姐姐你家在哪儿?以后我去找你!”高绾灵急急地抓住她的手。 宇文玥眨了眨眼睛:“这个……保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之后,这顿饭便吃得异常沉默,曲终人散时,高长恭送宇文玥回沈园。 宇文玥心里酸涩不已,她没有跟他商量,直接就这样自己决定了,长恭他……会不会怪自己? “阿玥。”高长恭停下脚步,声音干涩。 宇文玥也跟着停下。 今晚的月色十分皎洁亮堂,以致于宇文玥只是一瞥,便看见了高长恭眼底的伤痛,心口便像撒了盐一样疼痛。 “阿玥,你还是决定要离开。”高长恭苦涩地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在邺城,你受伤太多了。而且,周国有你的亲人,他们会保护好你,会比我……更能保护好你。在周国,你会更自由更快乐……” 宇文玥咬唇,无言以对。 静默了很久,高长恭突然回身,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让我……再抱你一次吧。” 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齐齐落下,宇文玥反手抱住他,在他怀里呜咽不成声:“对不起……长恭……对不起……我会想你的……” “不,不要想我,就如同九叔说的那样,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宇文玥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不敢相信,长恭……叫她忘记? 高长恭替她将额边的碎发绾到耳后,然后指尖渐渐向下,滑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最后停留在下巴。 从此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吧?四肢百骸都被无力的悲伤填充,高长恭听到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不要想我,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以后,她就是周国公主,而他却是齐国兰陵王。 他们之间,隔了天堑,注定不会有再度相拥的一刻,所以……不如忘却吧。 那天晚上,下起了好大一场雪,第二天醒来时,世界已经被银白包裹。 宇文玥和小谢裹了厚厚的狐袍,阿喵钻进了宇文玥的怀里,“喵呜”“喵呜”地向大家告别。 大家都来了,一行人骑着马,却比走路还慢,本来不远的路,却走了不知多久,才到达城外。 “你们……不用送了。”宇文玥低声说道。 高长恭抿唇,率先开口:“小心点。” 高绾灵眼睛肿得如同核桃,大约昨晚已经哭过一次了,可今天早上却还是落泪了,嗓子嘶哑无比:“玥姐姐,路上小心。” 宇文玥声音闷闷的:“嗯。”随即深深看了每个人一眼,转身离去! 害怕自己会回头,宇文玥将马骑得飞快,不多时已经听不到高绾灵的喊声了。 她这才将速度放下,等小谢追上来,却没想到,与小谢一同出现的,居然还有斛律钟都! “钟、钟都!”宇文玥惊讶地嘴巴大张。 斛律钟都浑不在意地笑:“我早就想出来走走了,如今正趁了新帝登基,我便将闲职给推了,四处吃喝玩乐,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斛律将军他……” “不用担心,一切我都安顿好了。”斛律钟都握着缰绳的手有点发白,他试探性地问道,“我第一站便是长安,不知你可愿意尽地主之谊?” 宇文玥渐渐笑开:“当然!” 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松开,斛律钟都笑得悠闲自在:“那么,还不赶紧赶路?这冰天雪地的,真冷!” “有阿喵替我捂着,我还嫌热呢!要不,让阿喵在你怀里待会儿?” “我讨厌有毛的东西。” “喵呜!”阿喵炸毛。 “哈哈,阿喵生气了。”小谢也上前凑热闹。 雪依旧下着,皑皑白雪纷纷扬扬地散落,三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雪白之中。 ------------ 第三卷 :长安风云录 ------------ 094 从此长相思 “钟都,今天医馆的生意不错嘛。”宇文玥走进“悬壶”医馆,脱下身上沾了厚厚一层雪的外袍。 “医馆生意好,倒算不上什么喜人的事情。”斛律钟都将手中的活交给伙计,走过來为宇文玥奉了一杯热茶。 宇文玥捧着热茶,鼻尖冻得通红,笑了笑:“是啊,要是有一天大家都不会生病,天下的医馆都沒有病人了,那才是好事呢。” 斛律钟都也笑了笑:“前两天不是刚过來,怎么今天又來了?天天來我这医馆蹭吃蹭喝,我可供不起。” 宇文玥瘪瘪嘴:“斛律钟都你真小气!”转而又笑得眯起眼睛,意得志满的样子:“快拿棋盘出來,今天我一定要打败你!” 斛律钟都拿出棋盘,毫不留情,转眼便将宇文玥杀得落花流水,嗷嗷直叫。 晚上,宇文玥在悬壶医馆吃了晚膳,这才回宫去了。 一个月前,宇文玥终于回到了周国,宇文邕等人自是高兴不已,特别是宇文宪,直搂着她不肯放,一直自责自己当初沒看好她,让她去了邺城。娄太后也抛下了她最心爱的酒,将宇文玥拉进怀里,在众人面前失态大哭。而宇文直还是一贯的冷清,虽然很关心她,面上却装作不在意,还将她狠狠训了一顿。 宇文玥低头挨训,心里却是久违的温暖。 她终于回家了呢。 后來,她将高湛扮成“九公子”欺骗她,最后将她带进了皇宫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來。为了使小谢免于责罚,她谎称是自己最后被高湛下了药,所以必须依赖他的解药,无法离开。然后,在邺城一待便是三年。在讲起这段经历时,宇文玥将自己与高长恭的纠葛完全隐去,只说高府的人待她不薄。 宇文邕听完,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致使桌上的茶杯都震碎了:“可恶!高湛居然如此小人!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四哥一定要亲手为你报仇!” “还是四哥好!”宇文玥泪眼朦胧地扑进他怀里,世上果然只有自己的亲人对自己最好。 “傻丫头!”宇文邕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那些委屈都过去了,以后,四哥再也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宇文玥重新过回了以后的生活,而斛律钟都则在长安开了一家“悬壶”医馆,宇文玥这才知道原來斛律钟都对医学也有研究。 当初斛律钟都只说长安是周游天下的第一站,而到了长安,他却迟迟沒说什么时候去第二站,宇文玥便也沒有问。私心里,她还是希望斛律钟都在长安停留多些时日,毕竟他是她很好很好的朋友,是邺城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宇文邕自然也注意到与宇文玥一同回來的斛律钟都。宇文玥隐瞒了斛律钟都的身份,只说是在邺城认识的人,叫做“钟都”,这次跟她一起來长安游玩。斛律钟都丰神俊朗,又才华出众,宇文邕知道他绝不是一般人,但宇文玥既然不说,自是有她的道理,于是他也就沒再问下去。 如今早晨醒來,耳边皆是“长风公主”,入目的也是她熟悉的“长风宫”, 在邺城的三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便连一丝痕迹都沒有了。 只是在偶尔眺望蓝天的时候,宇文玥会想,如今高府那么凋零,长恭吃饭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桌子,会不会寂寞?会不会难过?长安又下雪了,邺城是不是也下雪了呢?长恭会不会踏雪去沈园看看呢?长恭会不会像她想他一样想她呢? 回应她的只是一片寂寥。 醒过神來,她又会暗骂自己,既然已经做出回家的决定,那么就已经明白,自己和长恭也许此生都不能再相见了,不是么? 那么,又何必再耿耿于怀于往事? 时间在向前流逝,生命也在向前流逝,沒有什么会停滞,都是向前的,何必执念于过去,徒增伤感?她该想的,是未來啊。 是除去宇文护的未來,是帮助宇文邕治理周国的未來,是保卫周国的未來,是……沒有长恭的未來。 抿了抿嘴,宇文玥最后抬眼看了一次天空,转身离开。 该是撇下过去的时候了。 “四哥,我想嫁人了。”某天,当宇文邕、宇文宪和宇文直一齐在长风宫吃饭时,宇文玥突然淡声道。 于是,宇文邕傻了,宇文宪呛了,宇文直愣了。 “阿玥你……想嫁人了?”宇文邕重复一遍,他肯定听错了…… “嗯,”宇文玥垂下眼睑,“我如今已经双十出头了,再不嫁人,我想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丫头,你沒有在开玩笑吧?”宇文宪认真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一心想着要寻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宇文玥居然要嫁人了?难道她回周国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找到了她心中所爱? “沒有开玩笑!”宇文玥微微有些恼怒,拿了一杯茶准备降火。怎么以前她不想嫁时,他们几个天天催着她,如今她想嫁人了,彻底斩断邺城三年的念想,他们反倒一个个地不相信? “难道……是钟都?”宇文直问道。嗯,最近跟宇文玥走得近的男子,除了他们几个,就只有和她一起來长安的钟都了。 “噗!”宇文玥刚喝入口的茶尽数喷了出來,她边咳边笑,“六哥你开什么玩笑?钟都是我好兄弟,怎么可能!” “那你为何突然要提嫁人的事?”宇文邕问道。 “我总不能一辈子赖在长风宫吧?”宇文玥浑不在意地给自己添了一碗饭,“到时候别人还以为我长得太丑嫁不出去呢。” 宇文邕一听,也觉得有理。三年前,他就为宇文玥的婚事发愁了,三年之后,难得宇文玥想嫁人了,若是她有看上的人,那么将她嫁出去也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那你中意谁?” 宇文玥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四哥你看朝堂之上,谁家公子哥比较好,就介绍给我呗,到时候我与他相处一天看看,再做决定。” “这……” “我已经想通了,自己去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我相信咱大周的朝堂之上,人才辈出,一定能找到适合我的!”宇文玥大大咧咧地笑着。 宇文邕垂目凝思,觉得今天的宇文玥有些怪怪的,但怪在何处,他又说不出來,沉默了半晌,这才点头答应。 ------------ 095 欲为他人妇 对于宇文玥的事,宇文邕一向很上心,很快便将朝堂之上年轻有为的臣子和老臣中有适龄未婚的儿子的名单汇总在一起,详细分析了个中好坏,留下了一份十人名单。 将名单给宇文玥,宇文玥接过來,突然想起上次孝琬与她打赌,后來给了绾灵一份名单,绾灵点了一人成为她的夫婿,引发了恒伽的追问,两人这才修成正果。 对比自己,宇文玥苦笑不已。又因为想起了孝琬,她的笑便更加苦涩,拿着名单的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了?”宇文邕紧张地看着宇文玥,“是不是不想嫁了?不想嫁就跟四哥说,四哥养你一辈子,只要你开心!” “不是不想嫁,”宇文玥缩进他怀里直摇头,“只是太感动了,四哥这么忙,还为我整理这些名单。” “傻丫头!”宇文邕不由得发笑,“这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四哥再怎么忙,都要亲自盯着的,不然四哥可不放心!这十个人家世品性都十分不错,你先与他们相处看看,如果决定好了,再告诉四哥,四哥再为你把把关。” “好好好!”宇文玥一个劲应下,嘟囔着撒娇,“何必整得这么麻烦!” 宇文邕却只是摸摸她的头,不说话。 于是,在宇文邕的安排下,宇文玥与名单上的十个人都分别相处了几天,一个多月后,宇文玥告诉宇文邕,她要嫁给李基。 李基是李远的儿子,二十有四,小小年纪已经是散骑常侍,还进爵敦煌郡公。而且他长得俊美,不逊于宇文邕等人,人也很健谈,涉猎广泛,见识多,心胸也开阔…… 宇文玥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基的好,宇文邕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阿玥是真心想嫁给他么?” 宇文玥一怔,真心?她真心想嫁的人只有一个,可惜…… 所以,她不过是在十个当中挑一个适合做夫婿的人罢了,李基为人很不错,嫁给他想必也不吃亏。 “嗯,真心的!”转眼,宇文玥已笑着点头。 “那就好,那么朕便去与李家商量此事了,等决定下來,朕就昭告天下,朕最珍爱的妹妹就要出嫁了。”宇文邕笑着离开长风宫。 宇文玥看着他慢慢离开,嘴角的笑容渐渐落下。 这件事也跟斛律钟都说了,虽然不久之后婚事就会昭告天下,宇文玥还是想亲自跟斛律钟都说,毕竟他是长安唯一知道她真心的人。 斛律钟都那时正在配药,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真的决定忘了么?” 宇文玥苦笑:“不然还能怎样?” “只要此刻开心,只要日后无悔就行了。”斛律钟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 “日后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做出决定之后,比之前纠结的时候开心多了。” “……那就好。”斛律钟都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在看她有无说谎,最后看到的只有一片澄澈,心似乎也放下了些。 三天之后,长风公主将于过完年后的正月十五,也就是下月十五出嫁李基的消息昭告天下,一时之间,长安街头巷尾,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宇文玥的婚事。 “长风公主今年已经二十一了,总算出嫁了,原先我还以为她会在宫中终老一生呢。”茶馆里,一个少妇对着她对面的男人说。 “传闻长风公主是大周最美公主,二十一岁又如何,李基大人算是赚了呢。”男人微微笑道。 少妇却陡然黑了脸:“喂喂,就算李基大人赚了又如何?怎么着长风公主也轮不到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夫人,我何时说过我觊觎长风公主了?这话叫人听去可是掉脑袋的事啊!”男人忙压低了声音,示意少妇轻点声。 少妇不屑地瘪嘴,可声音已经降下不少:“谁叫你拿羡慕的口气说这件事了?长风公主怎样,横竖与你不相干,你可别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啊。” “哪会啊!”男人苦着脸,“我这不只是说一下嘛。” 接下來这对夫妻还说了什么,墙角的那人已经沒有再听下去,他只是心里暗惊,要嫁人了?怎么这么快,忽然就要……嫁人了? 呆呆地在位子上坐了很久,思绪难平,如果不是恰巧來长安,恐怕自己连她要嫁人之事也不知道吧? 为什么要嫁人?他愣愣地想着,那么他……该笑着祝福么? 一直坐到了天黑,掌柜终于看不下去有人占着位子,却只点了一杯茶的行为,亲自走了过去:“客官,请问您还要点什么?” 男子终于回过神來,一时愣愣:“我……” “您已经从下午坐到现在了,”掌柜摆出最擅长的虚假笑容,“您看,是不是在点些饭菜,在小店里吃晚饭呢?” “不用了。”男子突然想起什么,匆匆离开,朝着悬壶医馆走去。 掌柜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咒骂:“混球!不吃饭占这么半天位子!” 自从婚事商量好了,宇文邕便遣了大量的礼仪嬷嬷來教导她成亲事宜,以及如何成为一个贤内助。 在漫长的难捱的训练时间里,宇文玥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成什么亲嘛,要斩断念想也不必以这样的方式來惩罚自己啊,天天学习如何举止有礼已经让她很不好受了,居然连洗衣做饭也要学!宇文邕还美其名曰:防范于未然,也许什么时候她能露上一手,到时候李家对她就会更加服服帖帖。 婚期越來越近,娄太后便经常召她去喝酒,宇文宪也经常來长风宫,一待就是半天,连宇文直过來的频率也多了很多,面上对她也沒有以前那般爱训她了。宇文玥知道,他们都是舍不得自己,而自己,也的确舍不得他们。 可是,现在要反悔太儿戏。宇文邕在婚事确定之前再三问过,只要她一摇头,宇文邕便马上作罢,可是那时的她一心想要斩断过去,因此毫不犹豫地点头再点头。到了现在,她再说反悔,也许哭两把,闹得凶些,四哥会心软,会为了自己顶住压力将这门婚事给退了,但是李家怎么会作罢?到时候就算退婚成功,被折了颜面的李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等于在朝廷里给四哥树了一个敌人。而且民间也会流言四起,致使四哥颜面无光。 宇文玥自问,这么任性的事她还是做不出來。 只是,随着婚期的迫近,她的心越來越压抑是怎么回事? ------------ 096 她要出嫁了 到了预定的婚期,皇宫和李家都忙碌不已。 宇文玥一大早便被很多嬷嬷包围,给她梳洗打扮,不多时,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和娄太后也赶了过來。 “阿玥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了。”娄太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 宇文玥不自觉笑了起來:“母后说的什么话,我嫁出去了,也是您的女儿!难道……难道您要将我赶出去?我出嫁了您就不认我了?” “你这贫嘴丫头!”娄太后闻言,直乐呵呵。 宇文邕却面色凝重,好似宇文玥不是去嫁人,而是上战场:“阿玥,如果李家人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四哥,四哥替你做主!” “谁敢对我不好啊。”宇文玥笑他太多心。 当初,宇文邕在进行初步筛选的时候,留下的人应该都是他这一阵营的,李家自然也不例外,而她又是宇文邕最疼爱的妹妹,李家也沒那胆子敢开罪她。更何况,李基看起來就是正人君子,谁会欺负她呀?她嫁过去,自然是相敬如宾,相处和谐。 “那就好,总之什么事都跟我们说,别让我们担心,知道么?”宇文宪下意识地要去摸摸宇文玥的小脑袋。 宇文玥将他的手打开,嘟着嘴道:“别将我的发式弄乱了。” 宇文宪将手缩回,有些惆怅地说:“阿玥也知道爱美了,也是,今天就要嫁人了,以后自然要多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胡闹了。” “五哥,你想多了。”宇文玥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等会儿就要上轿子了,你这会儿将我的发式弄乱了,你想让我乱着头发出嫁吗?” “再说了,就算出嫁了,我还是我,谁说我要为了什么夫君收敛性子了?”宇文玥张牙舞爪地朝着宇文宪比划。 “看这样子,你们就不必担心这个臭丫头会受欺负了,她不欺负别人都是万幸。”宇文直戏谑的声音突然插入。 “六哥你就知道损我!今天我大婚,你就不能少损我一点?” “不能。” …… 和哥哥、母后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宇文玥以为自己紧张的心情应该缓和了不少,可是当听到驸马已经带着迎亲队伍进了宫,宇文玥全身还是突然一阵痉挛。 该來的总要來,宇文玥安抚自己的内心,朝着众人微微笑了笑。 娄太后已然哭成了泪人,她紧紧攥住宇文玥的手:“以后,要常进宫见母后,知道么?” 宇文玥使劲点头,又故作轻松地笑道:“母后您不是等会儿还要去李府坐高位么?说得好像您不去了,唉,那等会儿我们摆哪门子的高堂啊?再说了,李府离皇宫这才多远啊,一盏茶的功夫我不就來了嘛。” 娄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好了,母后去准备准备,你也赶紧出去吧,别让驸马爷等急了。” 宇文玥点点头,礼仪嬷嬷忙将红盖头盖上,扶着她缓缓走出了长风宫,坐进了轿子里。 门帘放下,一下子便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声音。宇文玥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外面隐约的吹吹打打好似与她无干。 这一刻,她其实多么想,这场婚事也与她无干。 想起上次长恭成亲的时候,她一个人窝在沈园的角落里,哭得昏天暗地。后來,得知长恭与郑浅竹只是达成了一个约定,那一刻她又是多么的欣喜若狂。那种因为爱恋所产生的喜怒哀乐,嫁给李基之后,便不会再有了吧。 宇文玥身体颓软下來,微微靠在后面,红盖头将一切遮挡,只留下了铺天盖地的红。她就在这片红里,静静地想着,若是长恭知道了自己成亲的消息,他会怎么样?若是他也在长安,他又会怎么样? 转瞬,又嘲笑自己太傻。就算高长恭知道了又如何?他身在邺城,担负着保卫齐国的重担,又怎么会來长安?就算來了长安,他又会怎么样?劫婚么?怎么可能。依他的性子,大概觉得是她心甘情愿的吧,因此也大概会默默微笑着祝福吧? 唔,难道自己不是心甘情愿的么?明明是自己要嫁啊。可是,可是怎么此刻,心里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且不安呢?宇文玥思來想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外面,人潮涌动,无数百姓都围在街道两旁,旁观这一场热闹景象。 人群中,淹沒着两个人的身影,他们一边看着长风公主的花轿,一边在心里暗暗算计,哪个时刻最适合…… 吹吹打打的声音还在继续,宇文玥垂下眼睛,心里竟在默默期许,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完。 突然,外面有侍卫大喊一声“有刺客”,随即,花轿里的宇文玥听到了很多刀剑被抽出鞘的声音,然后抬着花轿的士兵明显加快了脚步,也许是想快点将她转移出混乱的战局。 宇文玥心里一咯噔,刺客? 难道是宇文护的人?宇文护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于是见不得她过上嫁人生子的平凡安乐的生活,便派了人來刺杀她? 不对,宇文护不会这么无聊白痴。只要不危及宇文护的核心利益,他犯不着犯险,赌上可能会被查出來的风险,在百姓面前夺她性命。 那么,难道是李家的仇敌?所以,目标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的李基而不是她,她只是受牵连了? 可是,谁会傻到在公主出嫁的时候行刺?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的脑袋一定装的都是浆糊。 正这样胡乱猜测着,轿子猛然震了一下,然后停了下來。看來对方挺厉害的,连侍卫轿夫都不得不加入战局。 到底是何方神圣?宇文玥來了兴趣,正准备挑开门帘往外看看。此时,门帘却自己开了,然后她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阿玥。” 仅仅这两个字,宇文玥就这样泪流满面。 “阿玥。”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有一双手伸到了她面前。 低头从盖头的缝隙处,她愣愣地看着那双手,那上面的纹路都熟悉得让她心安。 宇文玥猛然扯开盖头,虽然他面上遮了一层黑布,但那双眼睛她永世不会忘却。他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高长恭。 ------------ 097 高长恭劫婚 “你……怎么会來?”宇文玥泣不成声。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高长恭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泪水,“跟我走,好不好?” 因为沒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出嫁,所以,跟我走好不好? 宇文玥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來了,只一个劲地点头再点头。 高长恭拉着她走出轿子,宇文玥这才发现,劫婚的不止高长恭一个,还有很多其他的蒙面人,其中一个奋力厮杀的身影让她格外熟悉。 “撤!”高长恭喊了一声,那些蒙面人听到,马上收了攻势,与他一齐往西边跑去。 后面一大队侍卫在追赶,他们不得已踩着百姓的头,快速跑进一个拐弯处,而追他们的侍卫却轻功不行,只能在地下追赶。地下百姓挤在一起,又都争相看着热闹,于是侍卫们移动很艰难。 这给高长恭争取了有利时间,转眼他们已经在拐角处,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匹。 高长恭上马时,准备将宇文玥搂在胸前,可宇文玥笑了笑,却转到她身后,紧紧抱着他的后背。 她在用自己,给他做一道屏障,这样的话,后面的侍卫便不敢放箭了。 “钟都,你骑在前面!”此时,宇文玥再猜不出那个熟悉的背影属于谁,她也枉在邺城呆了三年了。 斛律钟都明白她的意思,他骑着马跑在他们面前,就等于她和长恭为他设了一道屏障,而她又坐在高长恭身后,便将侍卫放箭的可能性阻断了。 其他蒙面人四散开來,往不同方向逃去,而他们三人则径自一路西去,一直到了晚上,他们才停在一处民房前。 这应该是高长恭与斛律钟都事先准备好的房间,他们一路轻巧地进了去。在偏房里,宇文玥见他们俩受伤,坚持先为他们擦药。两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被宇文玥处理完之后,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三人都沒有一丝睡意。 “现在,你们俩该告诉我前因后果了吧?”宇文玥看着他们俩。 高长恭的面色却突然凝重了起來,他缓缓说出自己來长安的原因:“一个多月之前,我又去了父亲的房间里静坐,后來我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架。我将毛笔都拾起來,准备将笔架放回原处,却无意中看到放笔架的桌面竟有些不平。我摸了摸那个凹出來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机关。我用力按了按,墙上猛然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放了一封信,信纸有些陈旧了,上面是母亲的字迹。” 宇文玥的心猛然跳了跳,高长恭一直在想念着他的母亲,这次居然有她母亲的消息,他一定很开心吧? “后來呢?”宇文玥急迫地插嘴。 “我看了那封信,大意是说……我母亲是周国人,周齐不两立,她不会与我父亲在一起。”高长恭陷入当时的记忆中,“但是落款的日期是我出生之前,所以那应该是一封绝交信,后來父亲还是打动了母亲,将母亲带了回來。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之后我母亲不愿接受名分,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周国人,不应该嫁与齐国之人。” “看了那封信之后,我想,也许正是因为母亲一直抛不开自己的周国人身份,所以当父亲仙去之后,她忍痛抛下了我,回到了她的故乡。”高长恭闭了闭眼睛,“但是,我还想再见母亲一面,知道她过得很好,我才会安心。” “所以……你偷偷來了长安,打探你母亲的消息?”虽然高长恭不是专门为自己而來,但长恭能得到关于母亲的消息,宇文玥还是很替他高兴。 “嗯,”高长恭点头,又道,“其实自从母亲不声不响离开后,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将她找回來,所以在我稍有势力时,我就暗中培养了一股势力。那股势力谁也不知道,包括钟都也是前些天才知道,也就是今日一起劫婚的那些人。我培养这股势力沒有其他想法,仅仅是为了暗地里寻找母亲罢了。所有人都已经对我母亲回來一事失去了希望,但我沒有,所以我一直沒有放弃寻找。得知母亲很有可能是周国人,我便将这些暗卫召集到了长安,只是沒想到我來到长安之后,却无意中得知你要出嫁的消息。” 宇文玥心里一紧,不由自主问出声:“然后呢?”为什么会决定來劫婚?是因为放不下我么? “然后啊……”高长恭见她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故意拖长了声音,却迟迟不说。 “快说啊!”宇文玥被他盯得脸红,气得踢了他一脚。 “然后,我去找了钟都。”高长恭正经起來,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來到长安第一天,就发现了钟都在长安开了一家医馆,但是因为我这次是秘密出來,皇上那边也是称病不朝,所以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连钟都也沒有去找。后來,知道你要出嫁的消息之后,我心里焦急又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刚回周国不久,怎么就要嫁人了?我也不知道,你嫁人是出于真心,还是被别人逼迫。我担心你过得不好,担心你被人逼迫,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我当时就想,就算我们两个今生无缘,我也不会让你过得不幸福。” 高长恭稍稍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我去找了钟都,我想去确认,你到底幸不幸福。” 宇文玥转向斛律钟都,钟都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告诉她,你不幸福,这桩婚事,你是被胁迫的。” “好啊,钟都你居然撒谎!”宇文玥啧啧道,心里却感激起斛律钟都來,“钟都你以前可从來不撒谎的。” “我沒有撒谎。”斛律钟都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你的确是被胁迫的,而且胁迫你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宇文玥一时愣了,仔细想來,斛律钟都的话的确是正确的。 可不是么,一直是她自己,胁迫着自己不断向前,不断走入这个牢笼。 “钟都,谢谢。” “你别这样,我不习惯。”斛律钟都起身,“好困,你们先聊着,我去睡了。”这时候,该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高长恭也猜出了前因后果,他微微不忿道:“原來你是自己想嫁人了?” 宇文玥看着高长恭难得的孩子气,笑得直打滚,嘴上还刺激他:“对啊对啊,如果你不來劫婚,我就嫁给别人了,以后做一个贤妻良母,过上快乐安宁的生活。” 谁知道高长恭竟当了真,走过來板着宇文玥的肩膀,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答应我,无论以后我们之间如何,你都不要轻易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 宇文玥愣了愣,随即勾起了嘴角:“嗯。” 之后屋子里奇异地安静下來,宇文玥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那你來长安这一个多月來,有找到一些你母亲的消息吗?”她知道高长恭对母亲有着多么深切的怀念,所以即使要和斛律钟都策划这场劫婚,他也一定沒有停止对母亲的寻找。 “目前还是一点线索也沒有。”高长恭的表情落寞下去。 宇文玥有些心疼,不由得握住他的手:“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既然知道了母亲在周国,那么我便不会轻易放弃,”高长恭转眼又恢复往日的神态,“反正齐国最近沒什么事,我想在长安多留一阵子,好好寻找母亲的下落。” 多留一阵子…… 宇文玥嘴角不自觉弯起,可是转眼她又想到,此次自己被劫走,不知真相的四哥一定很着急,一定会派很多人进行搜寻,那么到时候会不会反而连累了高长恭与斛律钟都? 正在左右纠结中,一双手轻柔地落在她头上,高长恭带着恳求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我在离长安差不多一百多里远的偏僻小山村置了几间村宅,原是打算寻找母亲的时候居住的,你……能不能在这段时间陪陪我呢?” 宇文玥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算了,管四哥追不追呢,何必纠结这么多,到时候搜到了她再说。再说了,长恭与钟都好不容易将她劫了出來,她自个儿又巴巴地跑回去,不是白费了他们的心血了么? “要是你做饭,那我就陪你!”宇文玥开条件,以前高长恭做过几次饭,十分美味,她到现在还记得,可是长恭下厨的机会很少很少。 “一言为定。”高长恭爽快答应。 第二天,三人便往小山村赶去,下午的时候,终于抵达山村。那处村宅不大不小,除去厨房和茅房,刚好三间屋子,于是一人一间,吃过晚饭,整理好东西,已经入夜时分。 宇文玥支了三张小矮凳,硬拉着其他两人來院子里看星星,夜空璀璨得不像话,宇文玥想到从明天开始的岁月静好的生活,不由得眉眼弯弯。这样悠闲着看星星的日子已经很久沒过了吧,去年一整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先是高百年夫妇的离去,又是孝瑜被毒杀,最后竟连孝琬也离开了。太多的悲伤情绪笼罩着众人,也再沒有心情欣赏夜空的美丽,所以今晚偶尔一看,才知道原來自己平时忽略了多少美。 怔怔地看了很久,宇文玥默默许下愿:希望从此以后岁月安稳。 晚上,各自安歇。小山村的夜格外静谧,夜色笼罩下的三人各自安眠。 ------------ 098 且自私一回 周国皇宫。 夜深了,派去搜查的人员还沒有回音,宇文邕疲惫地坐在龙椅上,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满脑子都是今天白天的时候,飞马來报的消息:长风公主被劫走了。 “什么!”当时他大怒。 “皇上……”前來汇报的人战战兢兢,“一群蒙面人突然从人群中窜出,其中两个人的武功……特别强。我们奋力抵抗,但是现场一片混乱,百姓也相互推搡,所以……让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人,趁机打开了……花轿的帘子。” “然后他们就这样将阿玥劫走了?”宇文邕怒不可遏。 “是,不过……”汇报的士兵面色发白,直冒冷汗,十分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说出來。 “不过什么,老实告诉朕!”宇文邕拍了桌子。 “是是是!”士兵立马吓傻了,忙连连磕头道,“属下看到长风公主……似乎……似乎是自愿跟那个蒙面人走的……” “自……愿?” “是,当时那个蒙面人掀开花轿的帘子,并沒有敲晕长风公主,也沒有将公主绑起來,只是停在那里,似乎与公主在说话。不多时,长风公主就扔掉盖头主动走了出來,与蒙面人一起逃走了……上马时,公主还特意坐在蒙面人的后面,以致于我们沒办法用箭……”说完,士兵背上已是冷汗涔涔,皇上与公主自幼感情深厚,此番不会认为自己在诋毁公主吧?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场的士兵可以为他作证。 什么…… 那时他來不得细想,只是吩咐各个卫队全体出动,大范围搜查宇文玥的去向,见到劫持之人就格杀勿论,但务必要保证公主安全。反正整个周国都知道了公主被劫一事,那他就不妨堂堂正正地搜查他的阿玥。总之,不能让阿玥受到任何伤害! 忙了一天,此刻静下來,他反复回味那些话,心里越发疑惑起來。 阿玥自愿走的么?也是,阿玥的武功不下于那些送亲的士兵,若是她决意反抗,那个蒙面人也不会那么轻易便将她带走。 那么,她为什么要跟蒙面人走?这样婚事,明明是她自己决定的啊,虽然……他也看得出來,阿玥并不喜欢李基,她选择这场婚事,不过是权衡了李基的条件,认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罢了。难道说,阿玥临时反悔了?可是反悔了也不会跟着素不相识的蒙面人走。唯一的可能就是,阿玥认识那些蒙面人。 难道……是她在邺城三年所认识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还劫去了阿玥?阿玥嫁人,作为朋友应该是祝福的吧?难不成……阿玥与那个蒙面人……他们在邺城那三年,其实已经暗生情愫? 又或者,那些人是阿玥在长安的朋友,也许谁对她十分仰慕,所以才组织了一群人來劫婚,而阿玥又恰好不想嫁了,正好歪打正着。 所以,阿玥才自愿跟着他走,不惜抛下这么一个复杂的烂摊子。 如果是周国人,是阿玥的朋友,那倒好办,找回了阿玥,将他们从轻处置便是了。 但如果是第一种猜测,那就麻烦了。不是他不在意阿玥的幸福,只是堂堂周国长风公主,如果要与齐人在一起,难免会惹得百姓议论。 宇文邕被这些问題想得头痛欲裂,阿玥……阿玥……那些蒙面人到底是谁?你与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能让阿玥特意以身躯挡下士兵攻击的人,对她來说一定很重要吧?无论是齐人还是周人…… 静静地坐了很久,宇文邕突然站起身,召來负责搜查的官员:“传令下去,格杀勿论的命令撤除,明面大范围搜查改为暗地里搜查,找到长风公主和蒙面人的线索不要惊动他们,更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先通知朕再做打算!” “是!”官员领命而去。 宇文邕又坐回椅子上,看着寂寥而空荡的宫殿,缓缓闭上眼睛。 阿玥,既然你是自愿走的,那一定有你的道理,那么四哥便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将自己想做的事都做完,但是……你一定会回來的,是不是? 四哥就自私一回,无论跟你在一起的是齐人还是周人,是周国的朋友还是敌人,四哥都不去管,四哥只希望你能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在这段时光内,妹妹比国家重要。 小山村里,鸟声阵阵,每个人脸上都是真诚而善良的笑容,宇文玥也被这气氛感染,本來心情就很不错,现在更是每日都笑得乐呵乐呵,简直就是高长恭嘴里的“傻笑”。 劫婚归來的第二天,斛律钟都就说要去临边的城市寻找一味药材,因此收拾了包袱就出发了。高长恭与宇文玥知道斛律钟都的想法,他一定是想为他们留下一些独处的空间,但长安城内的医馆暂时是回不去了,所以才会想出这么蹩脚的理由离开。他们自然好好劝了钟都一番,但他去意已决,两人也就沒再勉强。也好,反正这个宁静的小山村也不知能宁静多久,他们两人也不知何时被搜到,斛律钟都离开他们,反倒比较安全。 钟都走后,高长恭与宇文玥两人便在小山村过上了简单而宁静的生活。 每天早上,宇文玥早早起來,为高长恭洗手作汤羹,高长恭吃过早饭,便出去寻找母亲的下落,宇文玥则与四周的民妇聊聊家常消磨时间,等待他的归來。傍晚,等她做好晚饭时,高长恭便带了一身风尘仆仆归來,享受家里的宁静与幸福。就连村子里的人也时常称赞宇文玥是一个贤妻良母。 可以说,除了周公之礼,高长恭与宇文玥俨然是一对小夫妻。 但是,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只是你不说,我不说,就当做不知道而已。 长安城只有这么大,宇文邕派出來的队伍迟早会搜到这儿來,虽然最近突然沒有了明面上的大规模搜索,但宇文玥知道,四哥不会放下她不管,一定派了人暗中搜查,而高长恭要在长安找母亲的踪迹,必然不会离开长安,所以两人的住所暂时不能搬,这样被找到的可能性又加大了。 而高长恭此行前來寻找母亲,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必然也不会久留,迟早会回邺城的。 他的根在邺城,而她的根在长安,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有缘无分。 所以,现今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短短的相处时间,都自私一点,不去管什么身份差异,不去管接下來的事情,不去管注定的分离,就将这短短的时日,当成……一辈子。 ------------ 099 我要嫁给你 在小山村住了将近半个月了,高长恭还是一无所获,但仍旧沒有放弃。宇文玥一边鼓励高长恭,一边开始教村里的孩子简单的剑术,小日子也过得忙忙碌碌,却充实无比。偶尔闲下來,她也会觉得奇怪,这小山村虽然偏僻,却也不至于隐蔽到半个月了还让周军搜索不到的地步吧?可是,一忙起來,她就将这个问題抛诸脑后了,也许周军偷懒了吧,以后回去了得好好跟四哥说一说。 “姐姐,姐姐!”一道童稚的声音唤醒了宇文玥的思绪。 “怎么了,小胖?”宇文玥笑着问前面这个胖胖的孩子。 小胖后面还站着不少的孩子,都是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娃儿,一个个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姐姐,你说休息一会儿继续练剑,可是现在已经休息了半个时辰了。”小胖很无辜地眨着眼睛。 “哦,好吧,我们继续。”宇文玥拍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站了起來。 “姐姐,你不会是在想长恭哥哥吧!”人群中传來一声调皮而促狭的笑声。 “谁说的,我哪有想他!”宇文玥嘟起嘴吧反驳,然而脸上却染了一层红晕,虽然方才她沒有在想高长恭,但平时的走神,十有八~九是因为他。 “姐姐脸红了!”大伙儿哄笑起來。 一个小女孩糯糯的声音响起,她好奇地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嫁给哥哥啊?” “是啊,我们都很想参加姐姐的婚礼!”一个小男孩接了话。 宇文玥被他们问住,嫁给……长恭?她以前可从來沒想过。 虽说高长恭有了妻子郑浅竹,但是事实上郑浅竹心有所属,她与高长恭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夫妻罢了…… 可是,宇文玥也从沒想过要嫁给高长恭。 也许,能嫁给长恭这样幸福的事,宇文玥连想都不敢想吧。 隔了千山万水的两个人,有这么一段安静的日子相互陪伴,已经很好了不是么?还能奢求什么呢? 话虽如此,宇文玥心里却仍旧无法平静下來,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題经过孩子们的提醒,猛然变得清晰无比,直直烙在她心上,使她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个问題。 如果,能嫁给长恭,好像也不错吧?即使只有短短时日。 晚上,长恭归來,宇文玥便给他添饭,边问他:“怎么样,今天有什么进展么?” 高长恭摇摇头:“仍旧在寻找中,我的手下带着我凭借记忆画出來的画四处寻找,但还是沒能找到母亲。不过,我相信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母亲的样貌也不会发生改变,我只要一直找下去,将长安翻一遍,一定能找到她。” “我相信你。”宇文玥朝着他温暖地笑笑。 “阿玥……”高长恭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让你天天呆在这个小村子里,真是委屈你了。” “才不委屈呢,这个小山村可好玩了!”宇文玥兴致勃勃道。 的确,比起皇宫,小山村的空气都要新鲜很多,沒有勾心斗角,沒有步步为营,有的只是单纯而善良的笑脸,丝毫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别人伤害,日子每天都很悠闲。只是,她的亲人在皇宫,她注定离不开皇宫,这是她的宿命。 摇摇脑袋,挥去那些伤感的想法,宇文玥抿紧了双唇,定定地看着高长恭。 高长恭见她这个样子,便知她有话要说,忙停下手中筷子:“阿玥,怎么了?” 宇文玥张开嘴唇,又觉得羞涩,转而又将嘴巴抿住,不敢看高长恭。静了几秒,宇文玥开始瞧不起自己,这么扭扭捏捏,哪是她的作风啊。于是当即往桌上一拍,宇文玥站起來,豪气万丈地说道:“长恭,我要嫁给你!” 高长恭登时愣住,缓了缓心间急剧的跳动,似乎不敢相信般问道:“你说……什么?” 这下宇文玥鼓起的勇气全都消失殆尽,她低头看了看脚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來,可是却能感觉到高长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周出奇地安静,宇文玥焦灼不安地看着地下,最后勉强从嘴间挤出一句话:“长恭,我说……我要嫁给你。” “嫁给……我?”高长恭一时语塞,心脏猛然跳个不停,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想法。 “我知道郑姑娘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是……”宇文玥顿了顿,语气带着小心翼翼与点点期许,“但是,我也好想知道,成为你的妻子,会是怎样幸福的感觉。所以,能不能让我嫁给你呢?只是嫁给高长恭,无关乎敌国将领,无关乎兰陵王,而只是……高长恭。让我成为长恭你的妻子,好不好?” 高长恭深深地凝视她,心里百感交集滋味莫辨,听着她轻轻柔柔的声音传入耳朵,高长恭的心似乎也被彻底泡软了。 郑浅竹根本就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浅竹她心里已经有别人了,虽有夫妻之名,但两人都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还答应过浅竹,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他绝不阻拦。所以,如果他要娶宇文玥,郑浅竹就是站在这儿,也不会反对。 他们真正的障碍是未來和命运。 他很想告诉她,他愿意娶她,他高兴娶她。但是,他却不敢娶她,不能娶她。因为,他要不起。 因为他给不起她一个未來,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娶她。 “阿玥,我……” “我只是想嫁给你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你也不愿意满足么?”宇文玥怔怔地落下泪來,将高长恭的话打断。 高长恭猛然慌了神,伸出手去为她擦拭眼泪,嘴里说着:“不要哭。” 宇文玥挥开他的手,自己用袖子将眼泪擦去,边擦边哭:“我能不哭么?这么卑微的愿望,又不是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了?娶我对你來说有那么难么?况且你也知道,只是这段时间而已,又不是一世,以后我们再分别,相见之日就遥遥无期了吧,你又何必这样吝啬!” 话音刚落,宇文玥倏然顿住,她刚刚……触及了两人之间不能碰触的伤口。离别,纵使两人都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可是都默契地假装不存在,可是她刚刚……将这件事摊开了。 高长恭也像被钝物猛然击中,久久沉默,突然爆发一般,将宇文玥搂进怀里,轻轻往她耳垂上啄了一口,声音嘶哑:“阿玥,我要娶你。” ------------ 100 最后的一夜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來,离别的事也沒有人再提,宇文玥却知道,高长恭最后突然答应自己,也是因为想起了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吧。 之后,高长恭飞鸽传书给斛律钟都,邀请他参加他与宇文玥的婚事。 高孝瑜与高孝琬已经入土为安,斛律家的几兄弟又相隔太远,而且他们现在的行踪是秘密,也不宜邀请太多人参加,宇文玥这边的亲人则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了,所以反复计量,竟只有斛律钟都和小山村的百姓可以参加他们的婚事。 “阿玥,委屈你了。”高长恭心疼地看着她。 “有什么好委屈的,是我自己死皮赖脸要嫁你。”宇文玥呵呵一笑。 高长恭见她这个傻样,不由得将她拉进怀里揉了又揉。 几个哥哥不能來参加自己的婚事,看着自己嫁人,对宇文玥來说,确实是很大的遗憾,但是,能嫁给高长恭,什么遗憾都不是遗憾了。何况,她还有斛律钟都的见证和村里善良百姓的祝福,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三天之后,斛律钟都风尘仆仆地赶了回來。 “沒想到……”斛律钟都微微笑了笑,随即道,“总之,祝你们幸福。” “钟都,这种话应该留到后天再说吧。”宇文玥乐呵呵地打趣,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很好。 后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斛律钟都垂下眼睑,静默片刻,温柔地笑了起來:“这种祝福的话,多说几次也无妨啊。” 晚上,早早回房的斛律钟都却沒有睡,他一直在房间里枯坐,直到对面的两个房间都灯火渐熄,他才恍若回过神般,打开房门,一跃便跃上房顶,在静谧的月光下,静静地看着其中一间屋子。 那是宇文玥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当得知宇文玥要嫁给高长恭时,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有点疼。一直不清楚自己对宇文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丫头很了解自己,是个善良活泼、古灵精怪的姑娘。那时,她要离开邺城了,要回到自己原本的故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丫头了,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收拾了东西,驾了一匹马便跟着她來到了长安。 后來,便在长安安定下來,不为什么,就为了能呆在她身边。每天与她插科打诨,日子倒过得十分畅快,畅快得让他愿意一直停留。之后,就听到她要嫁给李基的消息。那时,他的心似乎也猛然一震,但却与这次不同,这次似乎还更多了一些绝望,不知为何生出的绝望。 高长恭找到他时,他正在为病人抓药,当时下意识就觉得,长恭是为了阿玥而來。虽然后來得知高长恭來长安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母亲,但是來医馆的目的却是为了阿玥,看,他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知为何,长恭说出自己想劫婚的计划时,他下意识便答应了,也许,他就是不想阿玥嫁人吧。 可是如今,在他离开的短短半个月后,宇文玥还是要嫁人了,而且是嫁给高长恭。阿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他应该祝福的,事实上,他也祝福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剪不断理还乱。 宇文玥如愿出嫁了,在小山村里热闹地举行了一场婚礼,斛律钟都担任婚礼的司仪,小孩子们唱着山村的歌谣为婚礼助兴。 那天,宇文玥穿着大红的衣服,虽然沒有她嫁给李基时的那件衣服万分之一的精致,但宇文玥的心,却比那时甜上万分。高长恭也穿了大红的袍子,丰神俊朗地站在那儿,即使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宇文玥依旧知道,他有多么俊朗优秀。那是她最爱的男子,当然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一拜天地,他们拜的是天边明月。 二拜高堂,他们拜的是空无一人的桌椅。 夫妻对拜,他们拜的是相爱的彼此。 送入洞房,小孩子们欢欣鼓舞地要去闹洞房,斛律钟都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心里滋味难言。 新房里,高长恭将宇文玥送进來之后,轻声在她耳边道:“等我,我很快回來。”随后便走出房间,带着闹哄哄的孩子们一齐去到大厅。 宇文玥点点头,开始安静地等下來。送入洞房之后,新郎官必须再出去,到大厅与宾客陪酒,这是自古以來的习俗。跳脱如宇文玥,今天却安安静静的,连盖头也不嫌碍事,沒有掀开,只静静地等待高长恭的再次归來,等待他将自己头上的盖头掀开,看到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过了不久,门被撞开,高长恭轻柔的声音响起:“阿玥,我回來了。”随即跌跌撞撞地走过來。 一走近,宇文玥便闻到一股酒气,看來高长恭喝了不少酒。 高长恭在她面前站定,拿起挑子轻轻将宇文玥头上的盖头挑开…… 宇文玥眉目似画,眼睛像包裹了一潭秋水,嘴巴微微张开,怔怔地看着他,魅惑无比。 高长恭定了定神,酒气浮上,加上宇文玥的美好,让他当下就想吻上去。 “长恭……”屋子里一时安静下來,宇文玥沒话找话地唤了一声。 “阿玥,今晚……”高长恭蹲下身來,与她平视,抚上她的脸颊,“你很美。” 宇文玥脸上霎时起了一层火烧云,她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这么说……我……我平时不美么。” “平时也美,今晚更美。”因为酒精的作用,高长恭思绪微微有些迷离,清醒时从來不会说的话,此时竟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口。 宇文玥的心像敲了无数小鼓,“噗通噗通”响个不停,手紧紧抓住床沿的被褥,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接下來的事。 谁知高长恭竟只是渐渐倾身过來,在她脸庞上亲了一口,然后便收回了身子。 此时,酒气已经散去一些,高长恭认真地看着宇文玥,语气中不无愧疚:“阿玥,我……我不能……” 我不能占有你,不能完完全全地成为你的丈夫,因为我不想,给了你此刻彻底的幸福,又毁了你以后彻底的幸福。 因为他们之间始终不会有未來,阿玥的未來,会由另一个人來守护,所以,他不能占有阿玥,他要将阿玥完完整整地交到那个人手上,这样,阿玥才会拥有彻底的幸福,不是么? 所以……他最多只能给她一场形式上的婚礼,却不能给她完整的爱情。 宇文玥怔在当场,也大致猜到了高长恭的想法,他总是这样替她着想,直到这一刻,也还是在替她着想,尽管她并不想要此刻他为她着想。 但是,高长恭都开口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脸皮再厚,也不能再死皮赖脸下去了吧?想了想,宇文玥脱下自己的外衣,在高长恭惊诧的眼神下,一滚身,便如同一团球一样滚进了新床的内侧。 “睡觉。”她声音闷闷的。 高长恭却微微弯起了嘴角,宇文玥这个样子,便表示她已经理解了他,也接受了他的想法,虽然还有些气闷,但她不会生他的气。 笑了笑,高长恭也脱了外衣,倾身上了床。两人同床共枕,在一种奇怪而甜蜜的状态下安眠。 第二天,高长恭早早地起床,而宇文玥却赖起了床。高长恭沒有吵醒她,反倒自己做了早饭,才轻轻叫醒她。宇文玥果然沒有生他的气,像将昨晚的事情完全忘记了一样,大大咧咧地便跟着高长恭一起去叫斛律钟都吃饭。 三人一道吃饭,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宁静生活。 之后的日子的确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斛律钟都沒有再出去,而是在村子里开了一间小医馆,而高长恭依旧照例每天出去寻找母亲。他与宇文玥每天住在同一间屋子,却沒有任何过分举动,偶尔高长恭会将她揽进怀里抱一抱,然而也只是抱一抱罢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 某天吃过晚饭,高长恭突然皱着眉,声音低沉地说:“邺城來了消息,突厥进犯,皇上急召我回去。” “啪嗒”,宇文玥手中的筷子掉落到地上。 她知道总有一天高长恭会离开,只是沒想到会这么快。 “所以,”高长恭愧疚地看了宇文玥一眼,“我准备明天出发回去。” “是么,”宇文玥面色苍白,勉强笑了笑,“好吧,反正我也玩腻了,也该回宫了。” “阿玥。”高长恭紧紧抓住她的手。 “沒事,你总要走的嘛,我早就知道的。”宇文玥还想勉强再笑笑,却突然掉下泪來。 “阿玥,你别这样。”高长恭也心痛难抑,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亲着她的脸颊、耳垂、额头。 斛律钟都见状,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 “你让我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就好。”我沒有办法阻止你,也不会阻止你,我只是难过了,你让我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就好。 “……”高长恭便沒有再说话,只是将宇文玥揽得紧紧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來。 过了很久很久,宇文玥突然从他怀中站起來,眼睛肿得不成样子,却换上了一副坚强的模样,“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阿玥……”高长恭喉中似乎哽了千斤重的东西,沉重得说不出话來。 “我已经好了,沒关系。”说罢,宇文玥便走进了屋子。 晚上,包袱已经收拾好了,高长恭正准备叫宇文玥安歇,却见宇文玥突然将身上的衣物脱下,全身光~裸地站在他面前。 “阿玥,你这是做什么?”高长恭忙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嗓子已然暗哑。 “我……我……”宇文玥咬紧嘴唇,她现在已经丢下了女子的矜持,丢下了女子的羞涩,丢下了所有。 “阿玥。”高长恭看着她渐渐潮红的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长恭,我……我要真正成为你的妻子!”宇文玥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将身上高长恭的外袍一把扔掉。 在与高长恭相处的一个月里,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今后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如果不能和高长恭在一起的话,那么她宁愿终身一人!所以,她已经认定了高长恭,再也不会更改。那么,在即将分别的这一天,她想留下与高长恭的最后记忆。就算以后再也不想见了,她也再无遗憾! 高长恭怔怔地看着宇文玥,他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他不能,他害怕宇文玥今后的幸福毁在自己手上。 “你……嫌弃我?”宇文玥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长恭轻轻退后的脚步。 她转身,将自己的衣服胡乱披上,准备夺门而逃。高长恭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沒有,我绝沒有嫌弃你。”怎么会嫌弃他的阿玥,那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存在。 “你就是嫌弃我!”宇文玥哭红了鼻子,像个小动物一样可怜,却眼神倔强地指控高长恭。 高长恭定定地看着她,已然迷乱了心智,再不去管其他事。 就像当初在冀州的那个雨夜,不知谁先开始,两个人便吻在了一起。 芙蓉帐暖,彻夜缠绵。 ------------ 101 周国的瘟疫 又是一夜好眠,宇文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走出长风宫,看一眼蔚蓝蓝天,拿起小谢递过來的剑,便在庭院里挥舞起來。 剑风凛冽,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窸窣之声,木枝与树叶尽数飘落,自己的武功比三年前进步多了。 三年,已经三年了啊。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一夜缠绵之后,早早地起了床,独自一人拖着酸软的身体,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只留下了“后会无期”四个字给高长恭。当初她离开邺城的时候,已经体会过离别的心情了,何况这次还是作为眼睁睁看着他人离开的角色。她想,她是无法承受看着高长恭离开的痛苦的,所以她决定先行离开,这样就不用看高长恭远去的背影了。 只身一人回到了皇宫,宇文邕只是用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眼神和一个温暖的拥抱迎接了她,并沒有质问她去了哪里,也沒有质问她怎么回來的,更沒有训斥她让他担心。在这个温暖的拥抱里,宇文玥伤痛的心总算得到一丝安抚。 后來,她便睡了个昏天暗地,起床后才听小谢说,自己睡了一天一夜,而宇文宪与宇文直已经來看过她好几次,但每次见她睡着,便沒有打扰,只是看看就走了。 之后,宇文邕更是力排众议,退掉了她与李基的婚事,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宇文玥绝对不想嫁人。宇文玥心里不禁暖暖的,对自己最好的,始终是哥哥啊。 虽然宇文邕之后沒有追问过任何关于她被劫的话題,但宇文玥知道,宇文邕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因为她不相信一个月的时间,宇文邕的士兵还沒有搜查到那个小山村,唯一的可能就是,宇文邕知道了自己在那里生活,所以沒有去打搅她。 而斛律钟都不久之后也回到了长安,依旧开着那间“悬壶”医馆。宇文玥去那里的时候,他沒有提起她不告而别的事,也沒有提起高长恭的反应,仿佛那些事完全不存在一样。宇文玥也就默认了这种“完全不存在”,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空聊上两句,插科打诨得不亦乐乎。 沒想到,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三年。 天很蓝,当这种蓝天维持了一个月的时候,宇文玥便再也沒有了面对蓝天时的好心情。 因为,开春一个月以來的大晴天,带來了一场巨大的大旱。 以长安为中心,波及了四周数千里,都陷入了大旱的境地。因为正是开春之际,急需用水,而连续一个月滴水未降的情况,几乎将农民逼入绝境。 一场巨大的灾荒正在蔓延…… 宇文邕正在调集全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力图战胜这场灾荒,而宇文护竟在这个时候还在唱反调,处处与宇文邕作对。宇文邕气得直发抖,却对宇文护无计可施,每次据理力争,都被宇文护倨傲地顶了回來。宇文护自恃年老,德高望重,总是以一副过來人的口气教训宇文邕,偏偏碍于他的势力,宇文邕无可奈何。 于是,救灾的情况很不理想。 而老天爷像是成心要与周国作对,在灾荒蔓延的情况下,突然又下起了暴雨。如果只是下一场,那么绝对是上天的福音,正好救了大灾中的人们,但是这样暴雨一下便下了十天。 接着灾荒,水灾又开始泛滥。 各地开始救灾,宇文宪、宇文直和宇文玥分赴三地,进行救灾的指挥。漫天的暴雨,今年的收成已经无需指望,他们的目的就是能救人,能救尽可能多的人就好。 整个长安,连同周边地区,都像浸泡在水缸里,身上的衣服永远蕴着一股水汽味,洗了的衣服也永远不会干。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大家齐心协力,也总算将水灾的情况稳定住了。 又过了几天,暴雨终于停了,然而,让所有人都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长安地区爆发了瘟疫。 瘟疫的蔓延速度很快,沒几天的工夫,已经横扫了这次暴雨降临的所有地区。宇文邕担心宇文玥等人也会感染上瘟疫,便急忙将他们召了回來。 宇文玥虽然回來了,但仍旧心念百姓,时刻想着再回到那个地方,指挥当地人抵抗瘟疫。 “傻丫头,你安心呆在宫里,所有的地方四哥已经派人前去了,绝对会好好安排的。”宇文邕摸着她的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要出任何事,这个时候,四哥是最需要冷静的人,如果你和阿宪、阿直出了什么事,四哥会方寸大乱的。” 宇文邕都已经这么说了,宇文玥再任性也只有将自己的想法默默放弃。可是她坚持要出宫,她要去看看斛律钟都怎么样了。宇文玥一直忙着救灾,竟一直忘了钟都也住在长安。 在宇文邕派的士兵的陪同下,宇文玥匆匆赶到“悬壶”医馆,却见斛律钟都已经将医馆大门拆了,在门口摆了简易的摊子,免费发放治疗瘟疫的药材和一些稀粥。 宇文玥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微微笑了笑,也是,她居然担心起钟都來,钟都这家伙的能力,可从來不需要别人担心。 斛律钟都见她來了,将手中的东西给自己的帮手,便从人群中走了过來,随意问道:“原來阿玥还记得我。” 被他特意装出來的吃味语气逗乐,宇文玥轻轻给了他一拳:“我就算不记得你,你不也过得好好的嘛。” 斛律钟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给她详细说明了他所接触到的关于瘟疫的情况,包括人数、范围、程度等,末了,还给了她一张药方:“这是治疗瘟疫的药方,我知道太医应该已经开出了药方,但我这剂药方与他们的不同,也许会有帮助,你可以拿回去给他们看看。” 宇文玥将药方放进怀里,一时感动不已。斛律钟都是齐人,却如此无私地帮助他们大周,真的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斛律钟都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对我來说,国界的分别其实很小。你看这大街上,被瘟疫缠身的人们,都是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就算一出生便被决定了齐人还是周人又如何,他们都是人类,都应该被救,不是么?” 宇文玥猛然抬头看他,是啊,钟都才是了解一切之人,他的心如此通透,看破了尘世,看破了很多人一直沒办法看破的东西,包括她…… “钟都……谢谢你!” “我继续去忙了,你赶紧回去吧。”斛律钟都只是微微一笑,又投身到分发药材与稀粥的行列中。 “我也來帮忙。”宇文玥一闪身,也來到斛律钟都的身侧。 两人默契一笑,忙碌起來。 回宫之后,宇文玥将斛律钟都提供的情况,连同那份药方,一起告诉了宇文邕。宇文邕惊诧了一瞬,沒想到宇文玥的那个朋友有如此细致敏锐的洞察力,果然如自己当初所想,钟都不是一般人。随即,他吩咐太医一道过來研究这份药方,太医研究过后,俱一致称奇,这药方出奇制胜,比他们给出的药方,要强上许多! 宇文邕凝眉,看來这场瘟疫之后,要好好见一见这位“钟都”公子了。 之后的很多天,宇文玥都是早早起床,然后便赶去了“悬壶”医馆,和斛律钟都一起工作。宇文邕知道她待不住,又想着钟都此人不一般,又是宇文玥的朋友,应该会保她周全,于是也沒有反对。 瘟疫在多方努力下,终于慢慢控制住了。 “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吧。”斛律钟都为宇文玥倒了一杯茶。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來,领药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去,医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过一会儿宇文玥还要赶回去,于是斛律钟都为她倒了一杯茶提神。 “不累,看到瘟疫渐渐控制住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有精神!”宇文玥呵呵笑着,顺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知道么,我从來沒见过你这样的公主。”斛律钟都嘴角含着淡笑,对着她说。 “其实我六哥也经常说我不像个公主。”宇文玥浑不在意地笑笑,“我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为什么公主就一定要尊贵典雅,举止优雅呢?谁规定了公主就只能在一个个条条框框里生活呢?其实,公主也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性格吧。” “你说得对,”斛律钟都道,“只是你这性子,在公主中很少见呢。” “这么少见的性格让你碰上了,是你的荣幸哦。”宇文玥笑着同他开玩笑,一看天色,忙道,“我要先回去了。”不然又会被宇文邕念叨死。 说着,她便站了起來,站起來时,脑袋猛然有些发晕,宇文玥定了定神,才沒有倒下去。因为她背对着斛律钟都,所以斛律钟都并沒有看到她发白的面色。 一定是刚才站得太急了,宇文玥稳了稳身形,转身朝斛律钟都打了个招呼:“我先回去了,钟都。” 走出医馆,陪同她的侍卫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起來,跟在她的身后。 宇文玥的头还是晕晕的,脚步越來越虚浮,也越來越难以抬起,每走一步,都似乎有千斤重。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玥拖着沉重的脚步,冒着头晕眼花的状况,仍旧一步步往前行走。还沒走出几步,便“咚”地一声跌倒在地。 “公主!”侍卫不禁出声,随后便将她背起,一路赶回了皇宫。 经过太医诊断,宇文玥染上了瘟疫。 皇宫里的瘟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此时宇文玥又染上瘟疫,让整个皇宫人心浮躁,宇文邕不得已,便将长风宫隔离了起來,只留下日常照顾她的人。 太医经过会诊,开了很多治疗的药物。可是,因为上次的药方事件,让宇文邕对太医的水平产生了怀疑,而且宇文玥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即使强行灌了太医开的药,也沒有醒來,更何况宇文玥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绝对不允许出现一点点差错。 于是,他亲自去了“悬壶”医馆。 钟都既然是宇文玥的朋友,那么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救她吧。 到了医馆,斛律钟都正在忙碌,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微微转头,看到了宇文邕颀长的身姿。凭直觉,他便知道來人身份不低。 “你好,我是阿玥的哥哥。” 斛律钟都一震,即使宇文邕自称“我”,他还是猜出了宇文邕的身份,不会仅仅是什么王爷,他一定是皇上! 果然,将宇文邕请进屋子之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阿玥染上了瘟疫,朕想请你进宫救治她。” ------------ 102 想要拉拢他 阿玥……染上了瘟疫?! 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宇文邕的身份,斛律钟都满脑子都是宇文玥染上了瘟疫,他猛然站起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跟你走。” 跟着宇文邕快速进了宫,绕过无数座宫殿,终于來到长风宫。 长风宫是按照宇文玥的喜好布置的,各处都很素净,却处处透着精巧。斛律钟都一边暗叹着,一边随着宇文邕來到内殿。 在斛律钟都进來之前,小谢已经将床幔放下,只余了宇文玥一只纤细的手伸在外面。男女有别,在宫廷中,要诊断妃子与公主的病情,都只能靠切脉,太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斛律钟都。 他二话不说,便开始切脉,半晌之后,他奇怪道:“与普通的感染瘟疫者脉象一致,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按理说,用我那药方便可。” 那为什么宇文邕还要请他进宫?当时宇文邕亲自來请他,可将他吓了一跳,莫不是阿玥的病连太医也沒法子了?可是现今看來,宇文玥的病并无可别之处,应该很快就能好起來。 “这样朕就放心了。”宇文邕放下心來,脸上不由得有了笑意,“阿玥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虽然太医说此药可行,但朕仍旧不放心,故此将公子请进宫來,望公子莫要怪罪才是。” “原來是这样,”斛律钟都虚惊一场,不过知道阿玥沒事,总归也放下心來,“个人体质不同,有些人服药之后立刻就能醒來,有些人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内息,我看阿玥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醒來了。我们不妨安心等等,若一个时辰后阿玥还不醒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嗯,那就劳烦钟公子了,”宇文邕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请往这边休息。” “皇兄,阿玥怎么样了?”宇文宪匆匆走入,后面跟着宇文直、奴叱太后和阿史那桑。 进來之后,他们才看到斛律钟都:“这位是?”宇文宪疑惑问道。 “这位是钟都公子,就是阿玥经常提及的朋友。朕不放心阿玥的病,便将钟公子请入宫來,亲自为阿玥看看。”宇文邕介绍。 宇文宪与宇文直便微微躬了身,以示礼貌。奴叱太后忙不迭地问:“那么钟公子,阿玥现在如何了?” 斛律钟都见她焦急的模样和她华丽的服饰,便猜出她的身份:“太后不必担心,阿玥过不了多久便会醒來。” 这个人就是斛律钟都……阿史那桑暗暗大量他。经过这么些年,她也无意中知道,当初去突厥求亲的“斛律钟都”其实是齐国的兰陵王,而此番见到真正的斛律钟都,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几人正说着话,小谢匆忙跑出來,笑道:“公主醒过來了!” 众人鱼贯而入,宇文玥面色苍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家:“本來是去帮助感染瘟疫的人,沒想到自己竟染上了瘟疫,真是丢人……哎,钟都你怎么來了?” 斛律钟都笑了笑:“一醒來就说这么多话,看來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钟都你个混蛋!”宇文玥元气十足地哼了一声。 “看阿玥这样子,应该沒什么大毛病了,哀家还是回去继续喝酒吧。”奴叱太后打了个酒膈。 “母后!”宇文玥皱了皱眉,“不要老是喝酒,对身体不好!”话音刚落,便觉得头又晕起來,她有气无力地躺回去。 “好好,丫头你别动气,好好养身子,母后今天不喝酒了。”奴叱太后忙信誓旦旦地保证。 宇文邕也担心宇文玥刚醒过來,身子还比较虚,应该多多休息,于是他招呼众人离开:“阿玥,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们等会儿再來。” “唔。”宇文玥此时也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皇上,”阿史那桑唤了他一声,“臣妾留下來照顾阿玥吧。” “也好。”宇文邕点了点头,便与众人一道出去。 阿史那桑转头看着宇文玥,不禁陷入沉思。其实,在宇文玥留在邺城的那三年,她在周国的皇宫里,与宇文邕渐渐接触,开始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宇文邕。之后,她慢慢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不再将自己囚禁于自己那小小的宫殿,而是开始真正地以一个女人的身份陪伴宇文邕。 三年前,宇文玥回到了长安。那时,她已然爱上了宇文邕,但是一时不该该如何面对宇文玥。好在宇文玥大大咧咧,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当初的她对她曾有过不可告人的臆想。之后,两人渐渐成为好友,而她也在那时被真正册封为皇后。经过三年的相处,两人已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众人出了内殿,宇文宪与宇文直护送奴叱太后回去了,只余了宇文邕与斛律钟都两人。 斛律钟都拱手道:“既然阿玥已无大碍,皇上,钟都就此告辞。” 宇文邕却悠悠说道:“钟公子辛苦了,何必急着走,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斛律钟都不知宇文邕打的什么算盘,可是此时恐怕容不得他拒绝,沉吟片刻,钟都只有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亭台小榭中,宇文邕着人摆了一桌酒菜,又将所有人遣散。 “钟公子,请。”宇文邕给他倒了一杯酒。 斛律钟都不卑不亢地接过:“请。” 酒过三巡,宇文邕突然开口道:“听阿玥说,你在长安开了一家名叫‘悬壶’的医馆,钟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啊。” 终于要进入正題了么,斛律钟都微微勾了勾嘴角:“不过为了营生而已,皇上的夸赞,钟都着实不敢当。” “钟公子过谦了,”宇文邕哈哈一笑,“在此次瘟疫盛行期间,钟公子广开大门,行医施药,诊疗赠粥,救了不少长安百姓。朕身为一国之主,实在深为感谢!” “举手之劳而已。”斛律钟都继续与宇文邕打太极。 “从这次瘟疫事件看來,钟公子是有大才者,只做一个区区的郎中先生,是不是太屈才了?”斛律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宇文邕决定不再耗费时间,直接单刀直入。 “钟都并无大才,而且行医救人是钟都一贯理想,万万算不上‘屈才’。”斛律钟都直直地看着宇文邕,眼中无一丝惧色。 宇文邕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钟公子是聪明人,朕就不拐弯抹角了。朕以为以钟公子之才,莫说是一个医馆大夫,就是中书令也做得!” “皇上,钟都是齐人。”斛律钟都一字一顿。 “哈哈,是齐人又如何?”宇文邕笑得颇为开怀,“钟公子虽是齐人,却慷慨施医,救治周国百姓,想必钟公子绝不是会拘泥国界之人。” “钟都以为,平民百姓都是人,无论所属哪个国家,钟都都要尽力救治,但是,这并不代表……”斛律钟都双眼微眯,“钟都沒有国家意识。” “此话何解?” “钟都可以救治齐人,却不能为齐人所用。”斛律钟都面上虽笑着,然而神色已然冷了下來。 “钟公子一心为国,但齐国却不曾重用公子,而周国愿意奉举国之力,款迎钟公子,你何苦再拘泥于齐周之别?”宇文邕料想斛律钟都必是在齐国怀才不遇,才心灰意冷來到周国的,所以便使用攻心之计。 然而斛律钟都只是笑笑,看了一眼亭外的天空:“天色已晚,钟都该回去了,想必阿玥也该醒了吧。” 毕竟斛律钟都是阿玥的朋友,宇文邕不好强留,便吩咐身边的侍卫送他出宫。看着他的背影,宇文邕的目光越发深沉起來,经过这一次的交谈,他更加肯定斛律钟都是大才之人。斛律钟都,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你收为己用。 宇文玥身上的瘟疫來得快,去得也快,沒过几日,她已经活蹦乱跳了。 “钟都,你太不够朋友了,我生病这么多天,你除了那天看过我之外,都沒再去看看我了……难不成是我四哥不让你去?”宇文玥瞪大眼睛自言自语,“不对啊,我四哥人很好的,既然将你当成了我的朋友,应该就不会……” “好了,不要瞎猜了。”斛律钟都笑了笑,“是医馆太忙,我顾不上去看你。” 事实上,医馆的确忙,不过不是忙着治疗看病的百姓,而是忙着招待宇文宪。那天明确地拒绝宇文邕之后,他还沒有死心,但是碍于宇文玥,宇文邕不好在宫里与斛律钟都说此事,于是他只有派宇文宪当说客,时不时來“悬壶”医馆“拜访”一番。 这些事斛律钟都也不愿与宇文玥说,她大病初愈,不该让她烦心,反正他已打定主意不会出仕,宇文邕也奈他不得。 回宫之后,宇文玥想起好些天沒有去看奴叱太后了,于是临时转换方向,去了未央宫。 宫女一见她,忙要去禀告,宇文玥将手指放到嘴巴上,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她要给奴叱太后一个惊喜。 手刚刚放到门上,准备推门而入时,却听到里面传出了“钟都”二字。宇文玥心里一愣,他们怎么会谈到钟都?她不由得屏住了气,竖起耳朵偷听。 “那钟都究竟有何才能,阿邕为何一定要将他收为己用?”这是奴叱太后的声音。 “钟都确实有一定才能,可惜冥顽不化,我多次与他谈话,他都不愿为四哥所用。”宇文宪叹了一口气,“我看呐,要降服他比登天还难,改天得劝劝四哥趁早消了这个念头,我可不想再去碰一鼻子灰了。” “你这孩子!”奴叱太后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了出來。 宇文玥沒有再听下去,她愣了愣,随后慢慢退出了未央宫。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心里不住想着刚才的话,原來这些天,四哥一直企图招下斛律钟都,难怪那家伙都不來宫里看她了。 不行!四哥怎么能这样呢?她一早就告诉过他,斛律钟都是齐人,他怎么还能要求钟都为他所用呢?怎么能让他背叛自己的国家?! 顿了一秒,宇文玥跑去找宇文邕。 宇文邕正在批阅奏章,见宇文玥带着几分怒气进來,不由一愣:“怎么了,阿玥?” 宇文玥气呼呼地嘟起了嘴:“四哥,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偷去游说钟都,让他入朝为官?” “是他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确有此事,”宇文邕不慌不忙地承认,“四哥的确想让钟都为朕所用。” “四哥,他是我朋友,他只是來长安游玩的,并不想做官!”宇文玥着急地拉着宇文邕的衣袖解释。 宇文邕任由她摇着,耐心说道:“阿玥,朕看钟都心有大智,若是为我们所用,势必如虎添翼,何乐而不为?” “四哥!”宇文玥半是撒娇半是生气道,“你还不明白吗,五哥劝说钟都那么多次都沒有成功,那就说明了钟都不会答应了,何必再做无用功?” “他与你交好,也许你可以……” “四哥!”宇文玥将他的手臂一把甩开,横眉怒对,“我才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我泱泱大周,人才济济,为什么非得咬住钟都不放?我不管,你要是再派人游说钟都,我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我要和你绝交!” 宇文邕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想想这么多天斛律钟都毫无反应,他是宇文玥的朋友,他自然也不能强迫,看來真是无望。也许阿玥说得对,大周人才济济,何必一直缠住钟都不放? 顿了顿,宇文邕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说道:“四哥真是败给你了,好了,四哥答应再不派人游说他,可好?” 宇文玥这才喜笑颜开:“四哥最好了!” ------------ 103 以阿玥为饵 之后,宇文宪果真再沒找过斛律钟都,斛律钟都隐约也猜出,可能是宇文玥知晓了此事,从中调停而产生的结果。本來以为日子再度安静下去,却沒想到某天早晨,他开门进行一天的生意时,却见到在他门外,有十多个侍卫打扮的人正等候着。 “你们是……?”斛律钟都凭直觉,这些人不是宇文邕的人。 “钟公子,晋国公想见您,请您随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一个人颇有礼貌地回答道。 晋国公?斛律钟都知道,这是周国的权臣宇文护。只是他与宇文护素不相识,他怎么会找上了自己?难道又是因为瘟疫中的突出表现,让他注意到了自己? 真是麻烦,斛律钟都暗暗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他当初应该躲在暗处,只是指挥别人救治就行了。 看这阵势,他就算说“不”,最后的结果也只是被打晕带走,斛律钟都识相地笑了笑:“走吧。” 那些人准备了一匹马车,斛律钟都躬身进去。 正在他躬身进去的时候,宇文玥碰巧出宫找他,远远便瞥见了他进入马车的身影。 钟都要去哪里?宇文玥顿了顿,看四周那么多人围绕,难道……钟都被人劫持了? 会是谁劫持钟都?宇文玥不暇多想,忙就近买了一辆马车,将自己乔装成马夫的模样,赶着马车追上去。尽管刚刚已经尽可能快速了,可等她驾马出來时,钟都所乘坐的马车已经隔了十分远的距离,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宇文玥心里一急,鼓足了劲追了一段,这才放慢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踪。 一直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外,宇文玥担心马车太明显,容易被他们看出來,便下了马车,靠自己的脚程追踪。 好在前面那辆马车也许担心引人注目,也许是因为沒必要着急,因此一路上不慌不忙,以宇文玥的脚程,完全跟得上。 一路东拐西拐,宇文玥终于跟着他们到了一个庭院。那个庭院戒备森严,马车在门口停下,斛律钟都从里面走出來,经过搜身才得以进去。 看上去很不好进去啊,不过……这种程度还难不倒她宇文玥。 斛律钟都被人引进庭院,宇文护却沒有直接出现,而是出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他躬身道:“钟公子远道而來,一定累了吧,且稍作休息,洗浴吃饭之后,晋国公自会來见您。” 这种被人安排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是斛律钟都此时被人胁迫,却也反抗不得,只是“嗯”了一声,随他们安排。 先是有无数美姬引他去沐浴,进入浴房之后,一个美姬却留了下來,巧笑倩兮:“奴家伺候公子沐浴吧。”说着还摆出风情万种的姿势。 沒想到斛律钟都丝毫不为她所动,只是嘴角含笑,礼貌却疏远道:“钟都一人便可,请姑娘出去。” 那美姬面上一白,愤愤退了出去。 沐浴之后,大厅里已经摆上了一整桌的珍馐美味,斛律钟都只是一笑,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美美地饱餐一顿。 此时已近日中,管家便进來恭敬道:“晋国公国事繁忙,此时还不能回來,请钟公子稍作休息,晚上与晋国公共进晚宴。”说着便派人带斛律钟都去房间。 斛律钟都不置可否地跟着去了房间,房间里雕梁画栋,好不繁华。大床也是温软舒服,让人如坠云端。 仆人尽数退下,斛律钟都见无事可干,便索性倒入床中,闭上了眼睛。横竖晚上才见面,那他就好好睡上一觉,晚上也好与宇文护好好绕弯子。 刚闭上眼睛沒几秒,面旁突然有些痒,他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宇文玥拿了根鸡毛往他脸上胡闹。 “你怎么來了!”斛律钟都不禁诧异。 “嘘!小声点!”宇文玥压低了声音,不停数落,“我为了你,躲在外面快一个上午了,幸好现在天气还不热,不然我得活活晒死!你倒好,倒准备蒙头睡大觉了!” 斛律钟都不由好笑起來:“好吧,这床分你一半如何?” 说完便觉不妥,正想引开话題,却见宇文玥压根沒往心里去,反而将自己为何会來的原因说了一通,然后问道:“你知道是谁将你带到这地方來的么?” “宇文护。”斛律钟都淡声道。 “原來是宇文护!”宇文玥不禁咬牙切齿,那只老狐狸! “我们现在逃出去吧!”宇文玥转而又道。 “不行,现在大白天的,戒备森严,你一个人进入这里都十分惊险了,何况是我们两人。”斛律钟都皱了皱眉头,“不如等晚上我见过宇文护再说。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他应该也是和你四哥一样的目的。到时候我婉拒他的要求,他若让我走,我们便在院子外汇合,一起回去。若是他不让……那到时候我们俩再逃也不迟,晚上要逃跑的机会还是大些。” “也行,”宇文玥仔细思量了一下,点头同意,随即一把倒在床上,“那这张床归我了。” “你好好睡。”斛律钟都笑道,随即站起身,在桌边坐着。他得时刻提防有沒有人过來。 天色渐渐暗了下來,宇文玥刚满足地打着呵欠起床,就听到外面传來管家的声音:“钟公子,晋国公已经归來,请公子前去一聚。” 斛律钟都嘴角微微弯了弯,等了这么久,终于不用等了。他示意宇文玥躲角落里,等他和管家离去之后再出去。 待宇文玥藏好之后,斛律钟都才打开门,拱手道:“请。” 管家忙不迭地带着他走到一个庭院里,庭院中间露天摆了一桌子酒菜,宇文护正坐在上面,见他來了,忙起身笑道:“钟公子,久仰久仰!请坐!” 斛律钟都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落了座。 “老夫政事繁忙,冷落了钟公子,望公子千万不要怪罪才是,不知今日的招待可合公子心意?”宇文护问道。 “多谢晋国公的款待,钟都以为极好。”斛律钟都回以微笑。 “那就好。”宇文护笑着寒暄了一番,然后不出斛律钟都所料,他也是请他辅佐自己的:“钟公子年轻有为,如若不干出一番大事业,岂不可惜?不如來辅佐老夫,老夫对青年才俊可是诚心欢迎啊!” 早在三年前,宇文玥回到长安,宇文护就对她身边的“朋友”钟都进行了调查,想知道宇文玥在邺城的相关情报。但派出去的人竟查不出钟都的來历,只知他是邺城人,除此之外,可以称得上对他一无所知。后來他也就完全将钟都抛诸脑后,沒想到这次长安爆发瘟疫,钟都却让他刮目相看。 本來他以为钟都与宇文玥交好,应该早就是宇文邕的人了,可是最近他竟然得知,钟都三番两次地拒绝了宇文邕的请求。这样一个才智出众之人,一定不安于平凡,但他居然拒绝了宇文邕,就说明他对目前的形势还是很了解的----他宇文护才是周国的主宰。所以,钟都若想建功立业,要选也该是选他。 而今天一天的不见面,并不是对钟都的冷落,而是用另一个方法告诉他:跟着他宇文护,荣华富贵温香软玉应有尽有。宇文护先是派人半强制地将斛律钟都带來,而后故意装出对他冷淡的样子,借此给他造成有权与无权的巨大分别的心里落差,提醒他权势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之后,他又用佳肴美姬來诱惑他,让他迫切地想要拥有财富与权力。最后,这才与他见面,此时再拉拢他,一定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可惜,斛律钟都不是他料想的一般人。斛律钟都自小出生于王侯家,富贵美姬见多了,早已经不屑于此,所以宇文护这一番工夫,对他來说,实属无用。 听了宇文护的话,斛律钟都少不得又得将当日拒绝宇文邕的话又拿來说了一遍,末了,面上很是诚心地说道:“钟都不才,枉费了晋国公的一番苦心,实是罪过。” 宇文护面上一黑,他沒想到斛律钟都竟会这么直接地拒绝了他,但他还是压下怒火,哈哈一笑:“老夫知道钟公子不是凡人,怎会看得上荣华富贵那些俗物!不过,如若你跟随老夫,老夫许诺你一个你最想要的东西,如何?” “哦?不知晋国公以为钟都最想要什么?”斛律钟都脸上却还维持着镇定,心里却震了震,看宇文护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倒真的有些担心,他知道他最想要的东西。 “长风公主。”宇文护慢悠悠地说道,却如同拳头,一拳一拳落在斛律钟都的心上。 见斛律钟都怔怔的不说话的样子,宇文护暗暗一笑,看來他是猜对了。斛律钟都一个齐人,却跟着宇文玥一块儿來到长安,默默无闻地开了一家医馆,不为他和宇文邕许诺的荣华富贵所诱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只是为了宇文玥而已。何况,在决定与斛律钟都见面之前,他曾派人去暗中观察过斛律钟都,发现宇文玥经常去斛律钟都的医馆,而每次宇文玥一去,斛律钟都的心情都会好上很多,他看着宇文玥时的眼神,也是极其温柔的。 “晋国公说笑了,钟都对长风公主……”斛律钟都连忙辩解,语气中已经透出了一丝慌张,并不仅仅因为宇文护猜出了自己所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宇文玥藏在周围!若是宇文玥知道了他的心意,他以后还如何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呆在她身边? “钟公子,”宇文护打断斛律钟都的话,“长风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你若是替皇上做事,皇上未必舍得将他的妹妹许配给你,但老夫可以!你若是替老夫成就大业,老夫一定将长风公主许配于你,你看如何?” 斛律钟都心里一沉,宇文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宇文护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摆到了皇上的对立面,完全不怕他将他们今天的对话泄露出去,这就意味着宇文护已经决定好,他要是不答应宇文护的要求,今日宇文护便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真是麻烦呢,可是……他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沒有变过。他绝不会为周人所用,更何况,宇文护还站在宇文玥的对立面。 那么……便只有逃了罢。 ------------ 104 两人被追杀 “晋国公,长风公主只是钟都的朋友罢了,钟都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斛律钟都不卑不亢地回答。 宇文护面色一冷,突然站了起來:“老夫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为老夫所用?!” “抱歉,钟都恕难从命!”斛律钟都也站了起來,声音陡然大了起來,同时以余光打量四周。今天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将这个庭院的布局记在了心中,现在只需看一下兵力分布,朝着兵力最薄弱的地方突围。刚才他故意加大音量,目的就是告诉宇文玥,他与宇文护已经谈崩,她可以趁着沒人注意,快些逃出去。 但愿那个丫头莫在这个时候惦念兄弟情义,反而自己跳出來。 等了几秒,宇文玥沒有出现,他松了一口气,猛然跃出亭子,朝着布防最少的地方跑过去,他可以从那里翻出围墙,然后再做打算。 宇文护立刻反应过來,大声叫道:“快,给我抓住他!不,给我杀了他!”既然不能为我宇文护所用,那我就只好送你去见阎王了。 埋伏好的侍卫呼啦啦一齐涌上,斛律钟都也是自小习武,对付这些人暂且还行,但是他从小就比较偏爱书籍音乐,对武功方面的要求并不高,因此武艺算不得十分出色,所以面对这么多人,他渐渐吃力起來。 看穿了他的意图,围墙那面围上來很多侍卫,斛律钟都身上只有腰间的绿箫,他拿出绿箫作为武器,靠着巧力隔开众人,一步一步朝着围墙走去。 可是双拳难第四脚,况且那些侍卫手上都拿着长剑,斛律钟都还沒來得及來到围墙边,身上已经被划了好几剑。 层层叠叠围了好几层人,战况愈加激烈,眼看着自己挥舞绿箫的手慢慢流失了力气,斛律钟都不由得苦笑,甚至觉得自己恐怕走不出这个庭院了。 “啊!”身上又被刺了一剑,斛律钟都闷哼一声,绿箫差点掉落。他忍着痛,将绿箫一端猛然插到地上,撑着绿箫纵身一跃,决定做最后一搏。若是顺利跃出去,也许还有逃脱的机会,若是被拉扯下來,那么今日便是死期。 就在他纵身一跃时,侍卫们果真纷纷來拉扯他,眼看着就要被拉下去,围墙那边突然翻出來一道身影。她蒙着一条面纱,但斛律钟都第一眼便知道她是谁了。 傻瓜。 宇文玥跳进來,“噼里啪啦”便是一阵猛踹,那些侍卫闪躲不及,都被她一一踹开。宇文玥一把拉着斛律钟都跳上围墙,然后几步都跑到了庭院外面。 “呼!”宇文玥一把扯下面纱,呼出一口气,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道,“钟都,快跑!” 说着便拉着斛律钟都來到马车前,自己先跳了上去,然后示意他上來。 两人均上了马车,一左一右执着缰绳,侍卫已经从庭院里追了出來,宇文玥呵呵一笑,一拉缰绳便驾着马飞快地跑起來。 “你这丫头,我不是示意你快逃么,你怎么还是自个儿跑出來了?”斛律钟都虽是责备,可口气却温和不已。 “我哪能丢下我的兄弟啊!”宇文玥大咧咧一笑,腾出一只手往斛律钟都肩上拍了拍。 当时天色已晚,宇文玥冲进那座庭院时一心想着救他,而现在在马车上,一片黑漆漆,她肯定沒发现他的伤口。斛律钟都不想她担心,所以纵然她的一拍,刚好拍到了自己的伤口,他却全部咬牙忍下,哼都沒哼一声。 刚刚忍下剧痛的斛律钟都猛然想起自己与宇文护的对话,宇文护提起将她作为礼物的时候,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会不会……让她误会? 其实,也算不上误会…… 斛律钟都抬眼敲她,她刚才的语气那么随意,似乎和平时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到底……有沒有听到? “阿玥,你……”不问问终究不放心,斛律钟都咬牙问道,“你刚刚有沒有听到我和宇文护的对话?” “沒有啊,”宇文玥下意识地回答,“我猜到你们谈不妥,就担心宇文护那个老狐狸会对你不利,所以我赶紧将我丢弃的马车找了回來,放在了庭院外面……怎么,你们谈了什么?我以为就跟我四哥拉拢你的时候一样,所以就沒有去听,怎么了?” 斛律钟都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不知是安心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他扯了扯嘴角:“和你想的差不多,我只是问问而已。” “哦,”宇文玥笑道,顺便给了他一拳,“吓了我一跳!” 这一拳斛律钟都猝不及防,刚好又打在他受伤最重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 宇文玥马上发现了异常,赶紧凑过來:“钟都,你怎么了?” 凑过來才发现,斛律钟都身上大大小小好几处伤口,宇文玥不由得带了哭腔:“宇文护那个混蛋,我饶不了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斛律钟都安慰她,刚说到一半,突然马车一个晃悠,两人猛然往下跌去! 原來马一脚踩空了,斛律钟都不暇细想,伸手便将宇文玥拢进了自己怀里,两人往山下滚去! 一路“咕咚咕咚”地滚下去,好不容易停下,周围一片黑漆漆的,斛律钟都焦急地问怀里的人:“阿玥,你沒事吧?” “我沒事,”声音里却带了哭腔,“钟都你一定伤得很重吧?”钟都受了重伤,却还将自己拢在怀里,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來,一定伤得很严重…… “沒事。”斛律钟都压制住自己的闷哼,轻声说了一句。 他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妙,也许马上就会晕过去,但是在晕过去之前,他一定要保证宇文玥的安全,一定不能被宇文护的人找到。 往四周摸索了一番,斛律钟都终于摸到了一条道,他想了想,撑着身体起來。宇文玥也忙起身,搀扶着斛律钟都,将他身体的重量都移到自己身上來。 “我们去哪里,钟都?” “那边好像是一个山洞,我们进去看看。”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终于到达了山洞里面,斛律钟都找了一个岩石掩盖的地方,示意宇文玥躲进去,然后自己也在那里微微倒下。 “钟都,你现在伤得很重,必须得好好包扎……”宇文玥有些手足无措地扶着他。 头越來越晕,斛律钟都感到自己快要失去意识,忙一把抓住宇文玥的手:“如果……如果他们找过來了,你就快走,知道么?” “我……” “如果上天真的跟我们作对,让宇文护的人找上了的话,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斛律钟都淡淡说道。 “可是……” “算我求你,好么?”斛律钟都垂下眼睑。 “……好,我答应你。”宇文玥嘴上说着,手却握成了拳。 斛律钟都知道这丫头将感情,此番也不知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答应,但是他实在无暇理会了,头脑的昏沉使他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宇文玥探了探斛律钟都的额头,已经热得发烫。她吓了一跳,撕下自己的衣袖,四处摸索了一番,终于在一面山壁上发现有水流动的痕迹。宇文玥大喜过望,将撕下的衣袖紧紧贴在山壁上,使水流渐渐蕴湿衣袖。 将衣袖弄湿之后,宇文玥忙将它放置在斛律钟都的额头上,然后开始下一步工序,给斛律钟都包扎。 山洞很黑,她只能靠摸索,靠手感來确定伤口在哪,这样很费时间,所以当她做完这一切时,天已经隐约露出了鱼肚白。 宇文玥终于撑不住,靠着旁边的墙睡着了。 当天色大亮的时候,斛律钟都一觉醒來,看到的就是身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额头上放置的浸了凉水的布条,以及……熟睡的宇文玥。 不自觉轻笑了一声,斛律钟都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宇文玥身上。山洞里已经敞亮,看來昨晚宇文护的人沒有找到他们,真是万幸。 不多时,宇文玥终于醒过來,她朦朦胧胧地看着斛律钟都,还沒睡醒:“这里是哪里啊?” 斛律钟都忍不住弯了嘴角:“丫头,再睡一会儿。” “哦。”宇文玥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正准备再度睡去,却又猛然睁开眼睛,惊喜道:“我们脱险了?!” “不然,我们还可以这样悠闲地说话么?”斛律钟都闲闲地看着她。 “也对啊,”宇文玥笑了笑,突地站起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吧!免得再被他们找到。” 斛律钟都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來,也笑:“嗯。” “悬壶”医馆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宇文玥将斛律钟都带到了长安中心街区的一所庭院前,那所庭院上面写着“公主府”三字。 “这是我在宫外的别院,由于我一直住在宫里,所以这个院子一直闲置,”宇文玥向他解释,“现在‘悬壶’医馆不能再去了,只能委屈你住在这里了。我也会搬进來,这样宇文护难不成还敢闯公主府么。” “其实……”斛律钟都轻咳了一声,“其实我一个人住也可以,你不必……” “我不放心啊,”宇文玥接下话茬,“我住在这里,四哥会派很多人保护我,这样公主府才称得上真正的安全。” 斛律钟都不再反对,只是嘴角弯弯的幅度更大了些。 之后,两人就搬进了公主府,宇文护的人再沒出现过,不知是已经放弃,还是正在预谋。 沒有了行医之事,斛律钟都的生活更是闲了下來,宇文玥也天天闲得沒事干,于是两人便经常一起对弈,一起练舞,一起喝酒饮茶,日子过得也不亦乐乎。 只是沒想到,沒过多久他们便发现了一件惊天秘密。 ------------ 105 美妇人是谁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在公主府里闷了很久的宇文玥终于按捺不住,想出去四处走走。 有侍卫的保护,又是在白天,不会有任何危险,斛律钟都想也沒想便答应了她。 两人走在大街上,宇文玥东看看西看看,竟停在胭脂水粉摊上,仔细把玩那些东西。 “原來你竟也喜欢这些女子的东西。”斛律钟都淡淡道,他以为凭宇文玥的性子,应该对女子的东西不屑一顾的。 “我毕竟也是女子啊,”宇文玥拿起一盒胭脂放在眼前观看,“哪有不喜欢胭脂的道理。” “你这小女子的模样倒让我不习惯了。”斛律钟都笑了笑。 “其实吧,”宇文玥沒有意料之中的反驳,却突然安静下來,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胭脂盒子,“其实如果能找到一个安稳的归宿,安静地做一个小女子,倒也是不错的生活。” 斛律钟都垂目,知道她还沒有忘记高长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宇文玥立刻从刚才的伤感中走了出來,她哈哈笑了一声,掏出口袋里的银子给摊贩:“这盒胭脂我要了,包起來吧。” 摊贩将胭脂包好,宇文玥收进怀里,冲着斛律钟都道:“我们走吧。”随即一个人率先走在前面。 “小心!”一辆马车疾驰而來,眼看就要撞上宇文玥,斛律钟都忙几步上前,将宇文玥拉了回來。 “呼!”宇文玥惊魂未定地呼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看向差点撞上自己的马车。 因为疾驰而产生的风挑起了马车的帘子,里面一闪而逝了两张侧脸,一张是个美妇人,让宇文玥无比熟悉,却一时想不出來是谁,而令一张竟是宇文护! 马车里,美妇人担忧地准备拉开帘子看一看:“刚刚似乎差点撞到人了。” 宇文护伸手挡住了她:“无事,你不必担心。” 于是美妇人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钟都,我刚刚……看到了宇文护!”宇文玥指着远去的马车,“他就在马车里面。” “看样子他刚才沒发现我们。”斛律钟都接口道。不然,就不是刚刚险些撞到那么简单了。 “嗯,不过我很好奇,因为他的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女人。”宇文玥指手画脚地形容,“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很好,很漂亮,简直倾国倾城!” “也许是他的夫人,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斛律钟都见她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好笑。 “宇文护的夫人我见过,马车里的那个美妇人绝对不是他的夫人!” “也许是他的偏房,也许是他在外面的美姬,有什么好纠结的?”斛律钟都不以为然。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何况是宇文护。 “我还是觉得不对,”宇文玥挠挠头,“那个美妇人很眼熟,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眼下却想不起來!我心里总有个感觉,我一定得去看看,弄清楚那个美妇人的身份!” “阿玥……”斛律钟都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随即使用轻功追了上去,一路出了长安城,追至郊外,才看到马车在一座大宅院里停了下來。 原來除了晋国公府和那天招待斛律钟都的府邸,宇文护在这里还有座宅子,真是狡兔三窟! 宇文玥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马车上,她需要再看一遍车子里那个美妇人的样子,这样兴许她就能想出來那个美妇人到底和谁相像。 门帘被缓缓拉开,宇文护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将手伸到车里面,一会儿,一只纤纤玉手搭了上來,美妇人轻轻地从里面走出,往地上柔柔一跳,稳住了身形。 从宇文玥的位置看,她仅仅能看到美妇人的侧面,但这个侧面也让她熟悉不已,那种渗入骨髓的熟悉,可是现下她却什么也想不起來。 身后的斛律钟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宇文玥回头看去,斛律钟都却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宇文玥会意,与他一道悄无声息地躲在那里,直到宇文护与那个美妇人一起进入宅子。 宇文玥还想再进一步看看,她往宅子围墙那里走去,斛律钟都也只能跟了上去。 轻轻攀上围墙,宇文玥左右张望,却不见了宇文护他们的踪影。他们对这座宅子不熟悉,而且那美妇人与他们也无甚关系,所以这时候绝不能贸贸然进去,以免打草惊蛇。宇文玥忙跳了下來,与斛律钟都一起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宇文护这才问道:“钟都,你刚刚……” “我知道你为什么对那个美妇人感到熟悉了。”斛律钟都忽然面色严肃地说道。 “什么……意思?” “那个美妇人……她长得像长恭。”斛律钟都定定地看着她,“因为长恭是男子,而眼前那个人是女子,所以你一时反应不过來,只觉得熟悉,却不知她和谁相像。” 宇文玥浑身一震,对!钟都说得沒错!她现在再一回想,那个美妇人的确与长恭十分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长恭长相虽然柔美,但隐隐却透出男子气概,所以即使貌若女子,也不会有人真认为他是女子。而那个美妇人,则更为柔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女人味,简直就是长恭的女版! “为什么……她会长得像长恭?”宇文玥一时怔怔。 “也许……”斛律钟都高深莫测地说道,“她是长恭的母亲。” “怎么……可能!”宇文玥错愕地抬头,长恭的母亲怎么会和宇文护在一起!怎么可能…… “世上的事因缘际会、阴差阳错,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那美妇人年龄三十多岁,正好与长恭的母亲年龄相当,而她又与长恭长得如此相像。这世上,除了长恭的父母兄妹,还有谁能与他这般相像呢?”斛律钟都顿了顿,“不过,我也是猜测,具体情况,还是要等长恭自己來确认。”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去给长恭传信吧!”宇文玥说完,心口突然一阵砰砰跳,长恭……很快就能见到长恭了么…… 两人正欲离开,突然一个压低的女声猛然插入:“來者何人?!” 随即,一个身影缓缓落在他们面前,然后三人俱是一怔。 宇文玥最先反应过來,她怒火中烧地拉住來人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几乎是恶狠狠地朝她怒吼:“柳沉沉,居然是你!你居然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柳沉沉轻易地便挣开了她的束缚:“沒想到居然是你。” 宇文玥怒气上來,恨不得上前再给她几拳,被斛律钟都拉住:“阿玥,冷静。” “我冷静不了!”宇文玥涌出眼泪,“就是她间接害死孝瑜的!” 听到高孝瑜的名字,柳沉沉也是一愣,随即面色落寞了下來,她却还是笑着:“沒错,是我害死了他。” “你还有脸说!”宇文玥咬牙切齿,“他对你那么好,一颗真心都给了你,你却那样对他!柳沉沉,你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柳沉沉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这一生做了很多很多坏事,还怕遭天谴么?” 一直沒有说话的斛律钟都突然插嘴进來,他冷静而冰冷地看着柳沉沉:“你在这里出现,问我和阿玥是何人,难道……你是宇文护的人?” “是。”柳沉沉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其实我是双面奸细。我一直是宇文护的人,将边防图偷给陈国,一方面是为了挑起陈国与齐国的战争,另一方面,是为了获取陈国国君的信任。” “那你现在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斛律钟都追问。 “因为我被陈国国君识破了,”柳沉沉怒了努嘴,无所谓的样子,“所以,宇文护就把我派人守院子了。” “你为什么跟我们说这些?”宇文玥警惕地看着她,“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柳沉沉浑不在意地笑笑:“他乡遇故人,所以多说了两句,随便你们信不信。” “所以,你现在准备抓我们回去,去向宇文护邀功么?”宇文玥看着她手上的剑冷笑,“原來你一直隐藏得这么深,平时扮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其实武功并不弱吧,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你,遇上我和钟都,你可不一定有胜算哦。” “如果……我将宅子里的人都召唤过來呢?”看着宇文玥与斛律钟都陡然一变的脸色,柳沉沉不禁微微勾了勾嘴角,摆摆手,“放心,我只是开玩笑。” “你什么意思?”宇文玥被她的态度搞得捉摸不定,“你到底要不要抓我们?” “到底我与孝瑜也曾是夫妻,”柳沉沉敛了笑容,“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们是他的朋友,我这次就放过你们。” “谁需要你的施舍!”宇文玥怒气上來,一瞬间就朝着柳沉沉冲了过去。 柳沉沉轻易地避开了她,斛律钟都赶紧上來,将宇文玥拉住。如果闹出动静,引來了守宅子的人,不利的是他们。 “我说了这么多,也该你们回答我了吧?”柳沉沉好似对刚才的事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闲闲地笑着,“你们來这里……是为了姜夫人?” “姜夫人?”斛律钟都皱了皱眉,“那应该沒错了。”虽然不知道长恭的母亲闺名是什么,但是他们与高府交好之人都知道,长恭的母亲姓姜。 “你们应该猜到了吧,姜夫人就是高长恭的母亲。”柳沉沉道,“当初我初见姜夫人时,也觉得诧异,怎么跟高长恭如此之像,后來,联想到孝瑜跟我说过,高长恭的母亲早已失踪,我才惊觉,姜夫人可能就是高长恭的母亲。”但是高长恭的事横竖与她无关,所以即使知道这件事,她也从未与姜夫人说起过自己认识高长恭。 “柳沉沉,你跟我们说这些,到底是想干嘛?!”宇文玥再也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吼道。 “我想……帮你们。”柳沉沉脱口而去,而后又觉不妥,忙加了一句,“看在孝瑜的份上。” “你有什么资格看在孝瑜的份上帮我们?”宇文玥听她提起孝瑜,更是恼怒不已,“我们不稀罕!” “真的不稀罕么?”柳沉沉紧紧盯着她,盯得宇文玥背脊发毛,“这座宅子可不是一般的宅子,里面布满了陷阱,若是不知道陷阱分布,进去之后,可能十步之内就会一命呜呼。”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斛律钟都忍不住问道,“这对你來说,一点好处也沒有,而且会冒很大的风险。” “我说了,看在孝瑜的份上,我想帮你们。”柳沉沉突然垂下眼睑,“我害死了孝瑜,所以替他的弟弟找回母亲,也算是抵偿他对我的好。” 宇文玥和斛律钟都一时怔住,她怎么会……露出如此忧伤的样子?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帮助?”宇文玥低声道,然而语气已不复刚刚那么冲。 “还是那句话,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柳沉沉递过來一只暗笛,“考虑好了,就來这里吹一声笛子,这是我的秘制笛,守宅的人不知道的。” 宇文玥握住那只暗笛,不知现下该相信她还是如何。斛律钟都走过來:“那么,我们且回去考虑考虑,告辞。”说着便带着宇文玥离开。 柳沉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高孝瑜。她是奸细,做过很多坏事,对她真心的人很少,高孝瑜却是其中之一。高孝瑜一直默默包容她,对她那么那么好,可是因为她的原因,高孝瑜却那么死了。一直冷硬的心这时也终于有了反应,痛得无以复加。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潜意识地抗拒去弄明白,于是一直拖到现在。 刚刚,她在说出要帮助他们时,突然明白,也许是孝瑜的情太厚重了,她欠下了,得还。所以,她才不顾他们的怀疑,甚至赠上暗笛,要帮他们。 高孝瑜,柳沉沉怔怔地看向天空,落下了一滴泪。 ------------ 106 高长恭见母 回去公主府,斛律钟都当即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地拿去邺城,交到高长恭手上。信上的内容很简明,就是让他速來长安一趟,确认一下姜夫人是不是他的母亲。 在信交给使者的那一刻,宇文玥的心跳突突变快,不久之后,高长恭就会來长安了么?阔别三年,他们终于要重聚了么?高长恭他……有沒有如同她一样,将彼此藏在记忆最深处? 一时之间,所有与高长恭相关的记忆蜂拥而來,最后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极致美好却又极致惨痛的夜晚。 最深入的结合和最难过的离别。 她就这样在房间里枯坐了一整天,而斛律钟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也沒有去打扰她。 几天之后,当宇文玥与斛律钟都正在一起吃早饭时,突然听到管家來报:“公主,钟公子,外面有个俊美的小哥说要來找你们。” 当即,宇文玥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斛律钟都比她冷静,一边说着:“快请。”一边将宇文玥掉落的筷子捡起來。 几秒钟之后,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还是如以前一样温柔,但是宇文玥却不敢再见。她怔怔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斛律钟都瞥了她一眼,心里某处像是被噬咬的疼,他稳了稳语气,对着高长恭笑道:“长恭,你來了。你们先聊着,今晚我将详细情况说给你听。” 高长恭点点头,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谢了,钟都。” 斛律钟都笑笑,提脚走出了房间。 看着三年不见、朝思暮想的人,高长恭反而沒了话,他一步步走近,最后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宇文玥抱进了怀里。 “阿玥……”将头埋在她肩窝,闻着她的馨香,高长恭叹了一口气,“阿玥,我好想你。” “长恭……”宇文玥在他怀里,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这三年,你过得……好不好?”高长恭的声音已经嘶哑,似乎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说不出來。 “过得很好!”宇文玥倔强地抹掉眼泪,“你不在身边,我还是过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高长恭轻叹。 “你这个混蛋!”这句话触怒了宇文玥,宇文玥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什么叫你放心了,所以就可以安心地不陪在我身边,理直气壮地离开我么!” “当年……”高长恭带了点赌气的语气,“可是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的。” “如果我不走,就得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了!”宇文玥往他肩膀上狠力一咬,“你这个混蛋!我才不要看着你离开!” “我错了。”高长恭毫不反抗,反而将宇文玥抱得更紧些。 宇文玥也就不咬了,缩在他怀里嘤嘤哭泣。两人就这样长久地默默站着,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一样。 晚上,斛律钟都便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果你相信柳沉沉,那么明天我们就能吹奏暗笛,与她会面,商量一下具体事宜,先让你确定一下姜夫人的身份再说。” 高长恭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想,试着相信一次。”毕竟,这么多年,第一次得到消息,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母亲,让他怎能放弃这次机会?拿到斛律钟都的信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在颤抖,如今,已经來了长安,便绝不能放弃! 第二天,來到了那个地点,高长恭将笛子往嘴边一吹,过了一会儿,柳沉沉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來找我。”虽是对着斛律钟都说,她的眼神却落在高长恭身上。 对于间接害死大哥的人,高长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和颜以对,即使他现在算是有求于她。 柳沉沉对他们的冷漠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宇文护派了很多人守那座宅子,所以即使我知晓大部分机关暗道,也不代表我能帮你们把姜夫人救出來。所以,今天我能帮的,只是带你进去看看姜夫人,确认她是不是你的母亲。”她看着高长恭说道。 來之前,高长恭就猜到事情不会很顺利,毕竟“姜夫人”是被宇文护囚禁,所以他心下已经做好准备,今天能见一面“姜夫人”,已经算很好了。 “嗯。”高长恭点头答应。 “那么,你们两位就在这里等候吧。”柳沉沉转头看向斛律钟都喝宇文玥。 宇文玥暗暗咬牙,她很想陪着高长恭一起去,但是她也知道,机关重重的宅子,带一个人进去就已经很吃力了。她暗中眯眼看了一眼柳沉沉,觉得他们现在简直就在做一场豪赌,赌上的,也许是高长恭的性命。如若柳沉沉真心帮他们倒好,如若她是替宇文护撒饵的话,高长恭就危险了…… 但是,他们现在除了相信她,别无他法。 高长恭随着柳沉沉走了,到了围墙外面,柳沉沉示意高长恭躲好,然后叫一个守门的过來。 那守门的认识她,自己不防有诈,乐颠颠地跑过來,笑问:“柳姑娘有何吩咐?” “我有一件东西放在來的路上的店铺里,你随我去取來。”柳沉沉清冷地说了一声。 “好咧!”守门的马上跟上。 走出了好几步,柳沉沉突然停下,正在守门的疑惑之时,突然后颈一痛,随即晕乎乎倒下。 高长恭站立在他身后,方才是他一记手刀敲晕了守门人。 柳沉沉退开几步,替他放哨,高长恭则快速地换上了守门人的衣服。 将头压低,高长恭跟着柳沉沉走回來,到了门口,柳沉沉仍旧是清冷的声音:“我让他随我去拿了一件姜夫人要的东西,现在正要送进去。” 另外几个守门人知道姜夫人的东西,一般都是由柳沉沉采购,因此对她十分敬畏。此番她这样说,守门人便忙拱手道:“柳姑娘请进。” 柳沉沉与高长恭走进了门。 沒走几步,柳沉沉便压低声音道:“这里处处是机关,你千万不要乱走,紧紧跟在我身后即可。” 高长恭颔首:“有劳。” 两人拐过重重庭院,终于到了一座精美的院子前。 门上书了“凤栖梧”三个大字,高长恭心里突然升起异样的感觉,有限记忆里与母亲相处的往事一齐蜂拥而來,越发清晰。而心里的预感也越发强烈,这座院子里的人…… “姜夫人。”柳沉沉在院子外恭敬地轻唤了一声。 “请进。”里面传來一声温和的声音。 柳沉沉拉了拉正在怔忪中的高长恭,高长恭醒过神來,便仍旧低着头,与她一道进去。 院子内的设计也颇为精巧,只是似乎这座院子并无机关,柳沉沉走得很随意,里面的人也走得很随意。 有一人前來接柳沉沉带來的东西,还好柳沉沉事先早有准备,将姜夫人需要的东西交给了高长恭,此时高长恭忙往怀里掏出了那个胭脂盒。 那人接过胭脂盒,笑了一声:“辛苦了。” 柳沉沉语气恭敬地回道:“采女姐姐言重了。” 此时,姜夫人也从房间里走出,望见柳沉沉,颇为温和地笑道:“每次都劳烦你为我采购东西,真是对不住。不如,今天留下來喝杯茶吧。” “姜夫人折煞沉沉了,这都是沉沉分内之事。”柳沉沉微微提高了声音,示意高长恭眼前之人就是姜夫人,赶紧想个法子看上一眼 高长恭听到这个声音时,已然怔怔,这温和而亲切的声音,跟记忆中的母亲沒有任何差别!难道……他今天终于可以见到母亲了么? 思及此,他居然不敢抬头看去了,因为此时的希望实在太大,他害怕一抬头,转瞬即为泡影。 柳沉沉有些着急,如果坐下來喝茶,那么可能使高长恭暴露,如果不留下喝茶,那么他们此刻就沒理由站在这里,但高长恭还沒抬头看一眼,确认身份呢! “什么分内不分内的,”姜夫人微微笑道,“采女,奉茶。” “不用了!”柳沉沉条件反射地回绝,随后马上缓和了语气,“沉沉还有其他事要办,就不打扰了。” 高长恭一听,再顾不得失望不失望,忙微微抬了头,往姜夫人身上投去一瞥。这一下,他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母亲的面容有了细微改变,他仍旧一眼认出,“姜夫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再见母亲一面了…… 娘,你现在过得好不好,笼中鸟的生活到底是你喜欢的,还是被逼迫的?为何……你会在宇文护身边?娘,你当初是真的不要长恭了么,所以才会抛下长恭?娘,这么些年,你可曾想过长恭? …… 有千言万语想说,有千百句话想问,然而此刻,他不能! 姜夫人似乎浑然沒有感觉到什么,听到柳沉沉还有事要去办,便沒有勉强:“那么,你便先去忙,改天闲下來,再來凤栖梧喝茶吧。” 柳沉沉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发现高长恭怔在原地,沒有移动。她心里一急,便喝道:“该死的,凤栖梧也是你能留的地方!” 姜夫人却阻止了她:“沉沉,不要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 柳沉沉面色青白地“嗯”了一声,心内暗恼,真是左右不讨好。 姜夫人又转向高长恭,亲切地问道:“这位小哥,你怎么了?” 还是印象中温柔的母亲,高长恭被这一声柔和的话语一说,差点当场就抱着她大叫“娘”。但他深知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忙敛了一切情绪,更低了头道:“沒什么,夫人。”说着就赶忙往回走。 “这家伙可能第一次进凤栖梧,有些不习惯,望姜夫人莫怪。”柳沉沉赶紧赔笑。 姜夫人倒不在意,笑着让他们下去。 柳沉沉赶紧追了上去,拉住高长恭:“出了凤栖梧,可都是陷阱,你想现在就暴露么?” 高长恭这才停住脚步,跟在她身后,两人出了这座宅子。 ------------ 107 联手的合作 “看你这样子,你应该已经确认了吧?”出了宅子,柳沉沉当即就问。 “嗯,”高长恭想起刚才的情况,微微点头,“姜夫人的确就是我的母亲。” “那……接下來你准备怎么办?”柳沉沉侧头问道,“那座宅子机关重重,虽然为了确保姜夫人的安全,凤栖梧并沒有设置陷阱,但要穿过匆匆陷阱來到凤栖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将凤栖梧里的人带出來,所以,我不可能帮你将姜夫人救出來,因为被宇文护发现了的话,就会要了我的命。” “我知道,我并沒有希望你帮我救出母亲的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经与宇文玥和斛律钟都汇合。 宇文玥一见他们过來,忙问道:“怎么样长恭,姜夫人……” “是我的母亲。”高长恭半是高兴半是沮丧地答道。高兴的是终于得见母亲,沮丧的是连和母亲说一句的机会都沒有,也不知道母亲对目前的生活满不满意,需不需要他相救,况且要从宇文护手中救出母亲也不容易…… 晚上,高长恭与宇文玥两人在公主府的屋顶上看星星,高长恭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來。 “她当然需要你救她出來啊。”宇文玥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何?”高长恭一怔。 “被当成金丝鸟一样,圈养在一个精美的笼子里,谁喜欢过这种生活啊。”宇文玥开始给她一条条分析,“你看,凤栖梧之外布满陷阱,就说明宇文护将你母亲看管得极严。那天,我和钟都看到你母亲出來,身边还伴着宇文护,就说明你母亲很少有出來的机会,就算出來,宇文护也会全程陪伴,生怕她跑了。这还不明显么,她被宇文护圈禁了!退一步说,如果她是自愿过这样的生活,那么宇文护陪伴她出來游玩,她应该很开心的,但是那天我看到她的样子,愁容满面,绝对称不上开心。” “长恭,相信我,你母亲一定不喜欢这种生活,她一定想逃脱,只是以前一直沒有机会而已,而现在,你就是她的机会。”最后,宇文玥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这样对他说。 高长恭被她一番话说得沉默下來,沉吟了片刻,他突然笑了起來,将宇文玥拢进怀里:“阿玥,谢谢你。”他居然会傻到去纠结这个问題,要不是宇文玥说醒他,搞不好他就放弃了。 在如此静谧的夜里,高长恭的话语格外温柔,宇文玥几乎要在温柔中沉睡过去,但还是想起了一个问題:“长恭,你……打算怎么做?” “柳沉沉熟悉囚禁我娘的那座宅子里的机关,所以,如果沒有了宇文护,想必她是愿意帮我将我娘从宅子里接出來的。”高长恭温柔的面色闪过一丝冷毅。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除去宇文护?”宇文玥咬了咬唇,问道。 “嗯。” “但是,你在周国一点势力也沒有,你怎么除去宇文护?”杀掉宇文护可一点都不简单,他那么庞大的势力绝不是吃素的。 “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就算是硬碰硬,我也会救出我娘。”高长恭语气坚定。 宇文玥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 高长恭注意到她犹豫的样子,忙低头问道:“怎么了,阿玥?”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宇文玥声音轻轻的。 “什么想法?”见她欲说不说的样子,高长恭不由觉得好笑,“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啊,在温柔的长恭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又不会对她生气,宇文玥定了心,说道:“其实你应当知道的,周国如今的形势。我四哥的心腹大患就是宇文护,他一直想除去宇文护。在这一点上,你与我四哥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在想,你们能不能合作呢?挑一个时间双方坐下來谈一下,联手对付宇文护会比较有胜算吧?” 高长恭沉默下來,就在宇文玥以为他用沉默表示反对之时,他却突然开口:“也许……可以试试。” 宇文玥心下不禁开心起來,高长恭同意她的建议,一定经过了激烈的思想考量。他是兰陵王,如果杀掉他,齐国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守护神,宇文邕为了周国,很有可能会设下埋伏,趁机除掉他。而他却还选择同意,就代表他相信她,相信她会劝服宇文邕。 宇文玥不禁抱住了他:“长恭,我保证,我一定会说服我四哥,进行一场沒有任何阴谋埋伏的谈话。” 高长恭拢紧了她:“嗯,我相信阿玥。” 第二天,宇文玥就进宫,找到正在忙碌的宇文邕,表情严肃地说要和他谈谈。 宇文邕揉揉她的头发:“在宫外住了一些日子,倒像个小大人了。” “四哥!别总把我当成孩子!”她皱眉不悦。 “知道了。”宇文邕笑眯眯,将身边的侍从全部遣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玥丫头,要跟四哥说什么?” “齐国的兰陵王现在正在长安,你知道么?”宇文玥十分认真地观察宇文邕面部变化,“他的母亲被宇文护圈禁了,他要除掉宇文护,救出自己的母亲。” “所以……”宇文邕在听到“兰陵王”三个字时,表情已经变得相当严肃。 “所以,他想跟你合作,两人见一面,商量一起除掉宇文护。”宇文玥站得笔直,紧紧盯着宇文邕。 “他不怕我设下埋伏,先除掉他?毕竟相对于宇文护來说,他才是外敌。”宇文邕突然笑了笑。 “四哥!”宇文玥不满地嘟嘴,“就是担心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才先跟你说啊。” “哦?” “四哥,长恭他是以非常真诚的心想要与你合作的,所以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长恭现在在长安,不是为了告诉你设下埋伏除掉他,而是征求你的意见,愿不愿意跟他合作。愿意跟他合作,我就安排你们见面,不愿意的话,我就将结果告诉长恭,以后你们就各想各的方法。我决不允许,四哥你假意合作,借助两人的见面埋伏他!”宇文玥第一次语气毫无感情地与宇文邕说话。 宇文邕眼中滑过一丝黯然:“阿玥,你好像对这个外人,比对四哥还要好呢。” “沒、沒有,”宇文玥这才反应过來,自己方才的话太重了,伤到了四哥,“四哥我……我只是想,如果可以,你们能好好谈谈,不算计对方,只是为了一个相同的目的而努力。” “更何况,”宇文邕沒有说话,宇文玥便只有硬着头皮接着讲,“齐周两国的战争是两国战争,而你和宇文护,长恭与宇文护,严格说來,都算是私人的事。为什么不先将私事解决好,之后再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与齐国决一胜负呢?” “阿玥,你这是……给四哥扣了一顶大帽子?”宇文邕笑问。 “我、我沒有……”宇文玥有点心虚。 “既然阿玥给四哥扣了一顶大帽子,那么四哥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了吧?” “四哥你的意思是……”宇文玥喜出望外,正想给宇文邕一个拥抱,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冽,“四哥,你要答应我,保证不耍什么心机。如果你真的埋伏了长恭,我会……我会和他一起死!” 宇文邕眼神一凛,被宇文玥的决绝吓到:“阿玥,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兰陵王?” “啊?”宇文玥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我以前邺城的时候,不是住在高家嘛,长恭,是我很好的朋友!” 宇文邕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纠结此事,而是郑重地点头:“阿玥,四哥答应你。” 于是合作就算形成,宇文玥好生安排了一番,将高长恭与宇文邕会面的地点选在了公主府。 高长恭这段日子住在公主府,所以很早就等在房间里。到了约定时间,宇文邕果然守时地到了。 宇文玥与斛律钟都离开房间,将空间完全让给他们两人。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宇文邕自里面走出。宇文玥忙迎上去,担心地问道:“四哥,你们谈得怎么样?” 宇文邕嘴角微微弯起,赞许道:“高长恭,的确是个人才,有他的帮助,也许除去宇文护之路会更加通畅。” 宇文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宇文邕送出了公主府。 回來之后,高长恭与斛律钟都正在谈话,她好奇地问:“长恭,你和我四哥,到底谈了什么啊?” 高长恭眯着眼睛笑:“当然是谈合作啊。” 宇文玥脸一沉:“喂!我当然知道啊,我问的是你们具体谈了什么!” “具体谈的事就多了,一一说來也麻烦,”高长恭说,“总之,最后我们达成协议,我会鼎力帮助他除掉宇文护,而除掉宇文护之后,他不会干涉我救母亲之事。” “所以,你会留在长安?”宇文玥的心突突直跳,有些忐忑。 “不。”高长恭神色一黯,“齐国的事情太多了,我不能长久地离开。接下來就要麻烦你们了,如果你四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由你们來联系我吧。” “哦,”宇文玥眼中的神采褪去,干巴巴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 又是这样!和三年前一样,都是第二天就走,然后才跟她说!就不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么! “阿玥……”高长恭伸手去握住她毫无温度的手。 “我沒事。”宇文玥站了起來,“我去给你收拾东西。”说着便跑出了房间。 似乎是三年前的重演,高长恭仍旧不得不离开,宇文玥仍旧死鸭子嘴硬,逞强地不让自己哭出來,而自己……仍旧是个看客。 斛律钟都望着宇文玥的背影,眼睛渐渐落寞。 阿玥,什么时候,你的眼睛里不再是满满的高长恭,也能看到我的存在呢? ------------ 108 夜半床帏乱 害怕自己一觉醒來,宇文玥又跑去了其他地方,远远躲开他,让他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高长恭在房间里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來到她的屋子外面,静静地站在月光下。 那时宇文玥还未熟睡,从小习武让她有着惊人的敏锐,马上意识到有人站在她房间外。警觉地打开门,却是高长恭站在那儿,宇文玥有些哭笑不得:“喂!高长恭,你想吓死我么!” 高长恭看看明月,又看看她,有些别扭地说道:“我……我睡不着。” 宇文玥一怔,其实……她也睡不着…… 本來心里还在生他的气,但现在看到他这种模样,宇文玥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有什么好生气的?高长恭终究要走不是么?就算与四四哥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也不能老是呆在长安啊,毕竟他是齐国的兰陵王。 “进來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天吧。”宇文玥颇不自在地招呼他进來。 两人进了屋子,宇文玥将灯点上,又给高长恭倒了一杯茶:“晚上只有冷茶了。” “嗯。”高长恭点点头,接过冷茶一饮而尽。 时间仿佛停滞,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來。 “你这三年……” “你这三年……” 突然,两人竟一起开了口,随即都怔了怔,然后双目对视,会心一笑。 “我这三年,过得和以前一样,除了……想你的次数多了很多。”高长恭垂下眼睑,淡淡说道。 “你……”宇文玥脸上一红,别别扭扭地扭开脸,“你从哪儿学來的甜言蜜语啊。” “不是甜言蜜语,是我的真心话。”高长恭脸上也蕴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自从你走之后,我就一直很想你,之后长安得以相见,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们最后……还是要分离。那天早上,我醒來之后,床侧已经沒有了你的身影,空余了一室狼藉,我……” 高长恭停下,沒有再说,宇文玥将脸埋进臂弯里,不知此时心里苦涩居多还是甜蜜居多。 “可是,就算时光重演,你还是会说你要离开,不是么?”宇文玥终于苦涩一笑。 也许他们就不应该相爱,一个是周国的公主,一个是齐国的将军,他们爱得多么难。 高长恭抿嘴,唇色已然青白,最后才自唇间溢出一句话:“你还沒告诉我……你这三年,过得好不好?” “当然好!”宇文玥提高了音量,笑道,“沒有你,我过得还是很好!” “有母亲的陪伴,有兄长的关爱,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常常还可以找钟都插科打诨,日子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三年对我來说,一点都不漫长。”宇文玥忍下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 高长恭还是沉默,半晌才拙劣地转移话題:“其实,我沒想到,三年前钟都会和你一起离开。”不光是他,其实须达、恒伽、绾灵等人都十分奇怪,当初钟都的突然离开。 “钟都就是漂泊不定的性格,跟着我去长安也不奇怪,”宇文玥努努嘴,“他和你不一样,他不会让自己被凡俗困住,他会自己寻找自由。” “是么。”高长恭淡淡地笑开。 既然如此向往自由,为何会甘愿在长安停留,一留便是三年?高长恭沒有再问下去,答案或许昭然若揭,但他不愿深究。他永远更加注重宇文玥的选择,也许有一天,宇文玥选择了那个向往自由的人,他会笑着祝福。毕竟,钟都能为她放弃一切,而自己却不能为她……舍弃自己的责任。 甚至,他会想,如果一开始,就是钟都与阿玥相爱,会不会更好? 想着想着,心就痛了起來。不行,怎么能让阿玥……爱上其他人呢?不行,阿玥……他不想放弃阿玥。 即使在两人未來渺茫的情况下,即使在除掉宇文护之后或许再无相见之日的情况下,即使在立场对立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想放弃宇文玥。 “长恭,你在想什么?”宇文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终于唤醒他的意识。 “阿玥!”高长恭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如果我能与你白首偕老,那真是上天恩赐给我的福分。” 听了这句话,宇文玥的什么气都消了,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反握住高长恭的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也一定是上天恩赐给我的福分。” “阿玥……”高长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宇文玥拉进怀里,“我爱你。” 宇文玥埋首在他怀里,热泪盈眶:“长恭,我也爱你。” 高长恭俯首,浅浅吻住宇文玥。宇文玥闭了眼睛,感受着这个吻。 慢慢地,吻开始加深,两人都气息不吻起來。似乎还不满足,高长恭将宇文玥的头轻轻托起,更加方便自己攻城略地。一点又一点,两人相濡以沫,彼此用身体來诉说爱意。 猛然间,宇文玥只觉一阵摇晃,原來自己已被高长恭抱起。 一步一步,高长恭既温柔又霸道地将宇文玥带上床,紧接着便欺身而下。 两人的情绪都有点微微失控,但此时再沒人想重拾理智。 “阿玥……”高长恭暗哑的嗓音略过宇文玥的耳畔,魅惑又迷人。 “长恭……”宇文玥不住地扭动身子,身体已经热得不像话,似乎沒什么來缓解这股热气的话,自己就会像脱离了水的鱼,渐渐干涸而亡。 高长恭俯身,一点一点地吻着宇文玥的额头、眉毛、眼睛……一直吻到精巧的锁骨。 宇文玥燥~热~难~耐,伸手去解高长恭的腰带。高长恭任由她的小手笨拙地解着复杂的腰带,一面仍无法无天地吻着宇文玥身上每一寸领土。 三年积攒的相思想念,如同干柴烈火,只需一个火种,便可成为燎原之势。 衣衫褪得差不多,高长恭一个挺~身,便进入了她的身体,三年不曾相遇的身体。 “疼……”宇文玥呜咽了一声。 尽管不是第一次,但距离第一次的时间太过久远,以致于她一时有些难以承受。 高长恭赶紧停了下來,轻柔地安抚,才使她渐渐适应。 两人纠缠在一起,紧密得沒有一丝缝隙,这世上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第二天,两人都睡过了头,匆匆起身将自己打理干净,两人打开门來到大厅。斛律钟都不在大厅,难道他也睡过头了? 宇文玥拉过一个打扫的小丫头问,小丫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惊诧莫名的神色,随即低下了头,说道:“钟公子今早起來,在大厅坐了一会儿,见公主还未出來,便回了房间。” 原來是这样,宇文玥道:“现在去将钟公子请过來吧。” 丫头领命而去,不多时,斛律钟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斛律钟都见到她,也是一愣,惊诧莫名的样子,随即便沉下了目光,将眼睛转到了别处。 对小丫头,宇文玥沒有注意,但此番斛律钟都的样子宇文玥却注意到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斛律钟都。 高长恭自然也发现了斛律钟都的反常反应,他将宇文玥扳过來,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发现……宇文玥的锁骨上,留着昨晚欢~爱的痕迹。 因为今早出來的时候太匆忙,所以他居然沒有发现,于是…… “咳咳!”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也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耳后染了一抹不寻常的红。 最终,高长恭还是将目光移了回來,轻轻附在宇文玥的耳边提醒:“将衣领拉高一点。” 宇文玥被他们弄得更加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拉高了衣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忙说着:“你们先等等,我马上就來。”说着便跑出了大厅。 一路跑到房间,宇文玥拿來铜镜,将衣领拉下,脸色立马成为猪肝色。 难怪斛律钟都会以那种眼神看她,原來…… 宇文玥呜咽一声,用衣领将自己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有一种这辈子都沒法见人的感觉。 最终,还是得出去。她稳了稳心神,默念钟都其实什么也沒看到,就算看到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到了大厅,高长恭已经将包袱提了起來,与斛律钟都说道:“钟都,等阿玥一來,我就要走了。” 宇文玥暗叹一声,终究要走的,于是走了过來:“那么,现在就走吧,我和钟都送你。” “嗯。”高长恭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三人一道走出公主府。 此时已是初夏的天气,温和而凉爽,很是怡人。一直送到了长安城外,高长恭才突然停下,背对着他们:“就送到这儿吧。” 斛律钟都走上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长恭,保重。” 高长恭转过身來,与斛律钟都双拳相握:“我会的。” 斛律钟都一笑,松开他的手,等在一旁。宇文玥猛地扑过來,扑进高长恭怀里,言语中已然哭红了鼻子:“高长恭,不许忘了我……” “傻丫头,怎么会……怎么会呢。”高长恭在她颈间笑道。 “嗯,你要是忘了我,我就去邺城,将你大卸八块!”宇文玥从他怀里起身,擦干眼泪,倔强地看向他。 “好。”高长恭笑着轻轻应了一声。 高长恭就这样离开了长安,之后,他与宇文邕一直借助于宇文玥的联系,双方以宇文玥为中转,进行了多次书信來往。 要除掉宇文护,不是仅仅将他杀掉就可以。在杀掉他之前,就必须暗中瓦解或收服他的势力,这样才能确保,在除去宇文护之后,不会再诞生第二个“宇文护”,所以宇文邕需要权衡的地方很多。也因为这样,即使有高长恭的帮助,除去宇文护的计划还是一拖再拖。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除去宇文护的事情终于被提上议程。 ------------ 109 计划已成熟 春天來临,百花盛开,长安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在这片祥和之中,宇文玥收到高长恭的书信,他说不日将來长安。 不日将來长安。 又有将近一年未见了吧,长恭这一年过得如何? 虽然一直有书信的來往,但大部分都是关于宇文护的,就算有一些私人信件,诉说他最近的变化,也终究太过飘渺,须得亲眼见上一见,宇文玥才觉得真切。 终于,快见到了呢。 宇文玥也知道,这次高长恭來长安,不是为了与她见上一面那么简单,而是……为了除去宇文护的事而來。 在宇文宪、宇文直、高长恭与自己培植的势力的帮助下,宇文邕已经暗地里将宇文护的势力瓦解了不少,如今正式暗杀宇文护的计划,高长恭不必插手。他此次來长安,一面是为了等待刺杀的消息,一面是为了如果刺杀成功,他能当即开始解救母亲。柳沉沉这一年与宇文玥还保持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她表示,如若宇文护被除去了,她愿意帮助高长恭将姜夫人接出來。如此一來,只要宇文护一死,高长恭就能带着柳沉沉去解救母亲。 宇文玥这些天一直很心焦,“不日”太过笼统,高长恭到底哪天会來呢? 斛律钟都倒是看得开,劝诫她不要太着急,该來的总会來。 这天,宇文玥与斛律钟都两人一起吃早饭时,斛律钟都问道:“你四哥说过什么时候开始执行计划了么?” 宇文玥摇摇头:“他只说到时候会告诉我,我想,现在长恭还沒來,而宇文护也还在同州,大概还得再过些时日吧。” “不过,看这样子,也快了。”斛律钟都望向门口,嘴角微微勾起。 “什么意思?”宇文玥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看着门口,心里一时预料到什么,忙看了过去。 果然是高长恭,正浅浅地笑看她。 “长恭……”宇文玥怔怔地站起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胡言乱语起來,“你來得好早啊,吃饭了么?” 浅浅的笑扩大,高长恭几步走过來:“还沒呢,阿玥为我盛饭么?” “难怪你瘦了,原來是沒吃饭么。”宇文玥笑中带泪,忙转身去为他盛饭。 高长恭笑笑:“这次來,我还带了个人。” 正说着,他身后就走出一个人,居然是……郑浅竹! 郑浅竹还是当初大家闺秀的样子,笑着对宇文玥和斛律钟都打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了。” 宇文玥转身,完全愣住,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还不等她醋意大发,高长恭就拉住她的手,向她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十天前。高府。 高长恭收拾好东西将要出发,照例先去冯氏与徐仪菁那里请安,向她们辞别。她们向來不太管家里的事了,只知道高长恭总是很忙,但是做事很有分寸,所以也就沒有阻止他,只叮嘱了他一番,就让他出去了。 他走出來,想到还要同郑浅竹辞别,正想找她时,她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浅竹,我……” “长恭,你此行,是要去长安吧。”郑浅竹突然盯着他说。 “你怎么……知道?”他向來只跟家里人说要外出,不曾告诉过她们他要去长安。 “长恭,你能瞒住清心寡欲的大娘和嫂子,却瞒不住我。”郑浅竹道,“四年前,你跟我们说要外出,其实就是去了长安吧?那时候我沒怎么在意,后來,一年前,你又要外出,我才雇了人偷偷跟踪了你一段,发现你朝着长安的方向去了。这一年來,你与长安那边也时有通信,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多少还是知道的。所以,我猜,你这次也是去长安吧?” “浅竹,你跟我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高长恭心下一惊,难道他一直不设防的这个人,竟和当初的柳沉沉一样,是一个奸细么? “请你也带我去长安吧!”沒想到,郑浅竹突然跪了下來。 “浅竹,你这是……”高长恭忙要将她扶起來,可她执意不肯。 “我这么多年的愿望,就是去一次长安,求你成全我!”郑浅竹哭得声泪俱下。 “如果,你只是想去一次长安的话,我以后再带你去好吗?”高长恭柔声劝慰,“我这次去长安,是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不能带你去。” “长恭,对不起!你一直视我为妹妹,对我毫不设防,但是我……”郑浅竹突然磕了一个头,“我偷看了你最近的一封信!我知道了你一直联系的对象竟然是周国的皇帝宇文邕,所以,我才会求你!求你,带我去见他一面!” “你要见……宇文邕?”高长恭彻底怔住,“……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我心里一直有喜欢的人,”郑浅竹突然抬头看他,眼神坚毅无比,“那个人……就是宇文邕。” “什么!”饶是高长恭,也震惊不已。 “所以,求你带我去见他一面!”郑浅竹哭得难以自抑,“求你……我只要见他一面,这辈子就满足了……” “浅竹……不行!”高长恭将她从地上强行拉起來,“这次真的很危险,我不能让你去!下次吧,下次我安排你们见面。” “正是因为很危险,我才想见他一面,我要看着他安安全全地度过难关!”郑浅竹后退几步看着他,“求你……” “浅竹……” “求你!”突然,郑浅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将尖头对准自己的喉咙,“求你帮帮我,就这一次,我见他一面,确保他安全就好!” “不要犯傻!”高长恭忙喝住她。 郑浅竹却摇摇头:“一生难得犯傻,为了他,犯傻一次又何妨!如果你不答应我,浅竹就只有以死明志了!如果不带我去长安,就算现在沒办法血溅当场,我也能保证,你回來后,看到的就是我的尸首!长恭,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无比善良的人,所以,你一定不忍心的,是不是?” 郑浅竹说对了,高长恭不忍心,所以,他将她带了过來。 听完前因后果,宇文玥也不禁唏嘘,眼前这个柔柔软软的女子,居然为了她的四哥,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 “浅竹,你怎么会……喜欢我四哥啊?”宇文玥不由得有些好奇。 “其实,我早在十年前,就喜欢上了宇文邕……” 十年前,郑浅竹才十五岁,刚到了及笄之年的她,跟随父母去周国见一个已经出嫁的宗族姐姐。那位宗族姐姐因为执意要嫁给周人,所以与家族断绝了关系,然而郑浅竹的父母却心善,始终认为那位姐姐是他们郑家之人,所以每年会去看她一次。 郑浅竹來到周国,对一切好奇不已,有一天,沒得到父母的允许,她就私自出去了。 从大街上回來,郑浅竹沒有发现,自己居然被人跟踪了,那些人是长安的地痞流氓,看上她的美色,所以一路跟着,想伺机下手。郑浅竹拿着买好的物品,渐渐走到了那条寂静的小路上,那是去宗族姐姐家必经之路。 “小姑娘,你去哪儿?”背后笑嘻嘻的一声传來。 郑浅竹会过身去,但见五六个地痞模样的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她心下一惊,手中的东西尽数掉落到地上。 “你们……别过來!”郑浅竹大吼一声,趁着他们分神,忙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想跑?沒那么简单!”地痞追了上去。 眼见就要追上了,宇文邕就是在那时,如同神仙一样降临在郑浅竹面前,替她将那些地痞打得在地上直滚,最后匆忙逃窜。 郑浅竹惊魂未定,脸上犹挂着泪珠,丰神俊朗的宇文邕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世不可取代的神祇。 “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慌张中回过神來的郑浅竹,脸上带了一抹红晕,低声道谢。 “不必,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宇文邕说着,便要离开。 不知哪儿涌出的勇气,郑浅竹上前一步:“公子请留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明日浅竹必以重金答谢!” “我说了不必,姑娘赶紧回去吧。”宇文邕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 郑浅竹眼中滑过一丝失望之色,但见宇文邕就要离开,以后必定再无相见之日,她一时心慌,不知怎地,居然又唤住了他:“公子!浅竹……浅竹……”那时,似乎耗尽了她一声的勇气,她竟鬼使神差地对一个刚见面的人,许下了自己的一生:“多谢公子相救,浅竹愿以身相许!就算只是做公子的一个小妾,浅竹也愿意!” 宇文邕的身影震了震,他苦笑一声:“听姑娘的口音,应该是齐人吧?你应该知道,齐周互不两立。” 郑浅竹抿紧了唇,可是……可是她的宗族姐姐拼尽一切,不也嫁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么?她……她也可以! “沒关系,我会说服我的家人!”郑浅竹道。 宇文邕更是苦笑,他原本只是便装來到长安城四处考量,看看自己身居高位时看不到的东西,沒想到,无意中救了别人一命,竟惹上那位姑娘要以身相许 想了想,既然不能答应那位姑娘任何东西,不如彻底绝了她的念想,于是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郑浅竹,笑了一笑:“如果,我是周国的皇帝呢?” 郑浅竹震了震,身形不稳,连连退后了几步。宇文邕便不再多做纠缠,轻身一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浅竹怔怔地站了很久,虽然宇文邕说得无凭无据,但她就是相信了,他是周国的皇帝。于是,心里便从那时起,就一直记得,她爱着周国的皇帝,此生不渝。 尽管后來,她迫于家族的压力,嫁给了高长恭,但她心里仍旧沒有忘掉宇文邕,那是她藏了十年的男人。此次,终于有机会见他一面,所以她以生命相逼,终于求來了这一次机会。 听完郑浅竹的故事,宇文玥更是唏嘘。她那个四哥,还真是祸害胚子,就一次英雄救美,居然将姑娘的心都搭了进去。如果能成功地除掉宇文护,她一定要四哥,给郑浅竹一个完整的说法,且莫再误了人家姑娘的下半生。 ------------ 110 诛杀宇文护 宇文玥自搬出去之后,每天都会进宫请安,自从宇文邕与高长恭达成协议之后,她更是风雨无阻地每日一进宫,就是为了能准确地传达他们两人之间的消息。 几日之后,宇文玥再度进宫,请安之后却被宇文邕留了下來。她心里一咯噔,看來,时机……到了。 “阿玥,宇文护明天就从同州回來了,朕想在明天,便实施计划,将他一举诛杀。”具体的计划,宇文邕前些天会见高长恭时,已经同他们说过了,所以此时沒有再言。 “就在……明天了?”虽然诛杀宇文护一直是她心中所想,但是沒想到盼了这么多年的事,突然近在眼前,宇文玥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嗯,”宇文邕拍了拍她的肩膀,“为了确保安全,你就不要去了,安心在公主府等候消息,好不好?” “不要!”宇文玥闻言色变,退后了一步,看着宇文邕,“四哥,你不要老是这样好不好?每次遇到危险,都要我好好留在后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全,可是你能不能相信你妹妹一次?我有自保能力,关键时候,我也许还能帮上大忙,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一起?为了四哥,诛杀宇文护,让这世间再也沒有能够压制四哥的力量,一直是我的梦想。如今,离梦想如此近了,你却一把将我推开,四哥你于心何忍?!” 宇文玥说着说着,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阿玥,别这样……”宇文邕心疼地为她擦干泪水,“四哥,四哥也是为了你好。” “这不是为了我好!”宇文玥难过地大吼。 “四哥,让阿玥去吧。”宇文直突然走了进來,叹了一口气。 宇文玥亦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好吧,阿玥,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宇文邕无奈地妥协。 当天晚上,宇文玥就带着郑浅竹进了宫。去见宇文邕时,她沒说郑浅竹与他的往事,毕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只说郑浅竹是高长恭带來的帮手,明天兴许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宇文邕淡淡地扫了郑浅竹一眼,好像很柔弱的样子,但既然是高长恭找來的,也许有她的过人之处,明天就是带她去也无妨。于是便给了宇文玥一套太监的衣服,嘱咐她将郑浅竹秘密打扮成太监。 然后,宇文邕便召來宇文宪与宇文直,要与他们商量事情,同时命她们下去。宇文邕浑不在意,然而郑浅竹心里已掀起滔天巨浪,他果真是当年的那个人,他沒有骗她!心里又酸又涩,这么多年了,总算见到他一面了…… 宇文玥将郑浅竹带到长风宫,然后不住地嘱咐她:“明天你装成太监,只要在旁边静静看着就行了,千万别掺和进來,你要相信我四哥,他一定能一举诛杀叛臣贼子的。等四哥诛杀了叛臣贼子,你亲眼看到他的安全了,我会安排你们再见一次面,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说的,便和四哥一次说清楚吧。见了这一次面,我再安排你出宫,到时候……你便放下心中的执念吧。” 毕竟四哥是周国皇帝,不可能娶齐人女子做妃子,而且看今天的情况,四哥完全将郑浅竹忘记了。所以,这一切,不过是郑浅竹的执念而已,希望她在见过四哥之后,就能够放下。 郑浅竹紧紧握住宇文玥的手:“阿玥,谢谢你!谢谢你……” 宇文玥反手,坚定地握了握郑浅竹的手:“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玥穿上盛装,郑浅竹也装扮成了小太监,两人一道向正殿走去。 她们要去迎接宇文护的归來。 正殿里,只有宇文邕和他的亲信太监何泉在那里,宇文宪与宇文直均不在。对外,是说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事务,所以无暇來迎接宇文护,其实宇文直躲在未央宫,就等诛杀宇文护时來一个偷袭,而宇文宪则在宫外,安排着各项事务,等宇文护一铲除,他便开始清除宇文护的遗党。 不多时,宇文护终于回來了。 “臣参见皇上!”宇文护嘴上这样说,然而语气却沒将宇文邕放在眼里。 宇文邕早已习惯,因此也沒说什么,只道:“晋国公远道而归,真是辛苦了。” “臣为国为民,当然不辛苦!”宇文护倨傲地说道,眼光扫到宇文玥,又笑,“哦?原來长风公主也在。” 宇文玥浅笑盈盈:“本宫來向皇兄请安,正好遇上晋国公归朝,你说巧不巧?” “呵,真巧!”宇文护冷笑,他焉能不知道宇文玥的浅笑有多假。 按照惯例,宇文护回來,应该要去向奴叱太后请安的,于是宇文邕一扬手:“晋国公,朕与你一起去见太后。” 宇文护不妨有诈,便“嗯”了一声。那语气,似乎宇文邕陪他一起去是宇文邕的荣幸。 “那我也去,今天还沒给母后请安呢。”宇文玥拉住宇文邕的手,撒娇。 “长风公主这样,有失体统吧?”宇文护阴阳怪气地來了一句。宇文玥经常这样向宇文邕撒娇,每次他看见,都会以长辈的身份“提醒”,以此给宇文玥难堪,然而他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他们的表兄,也算不得什么长辈,何况他还是臣子。 宇文玥鼓着气看了他一眼,将手放下。 “咳咳,”宇文邕轻咳两声,“既然沒有向母后请安,便一道去吧。” 宇文护冷笑一声,沒再多言。 一行人前去未央宫,路上宇文邕突然道:“母后年事已高,颇喜欢饮酒。虽然朕屡次进谏,但母后仍旧沒有采纳。晋国公今日入朝,朕希望你能代为劝诫。” 说着,宇文邕便从怀中掏出一篇《酒诰》给宇文护:“晋国公请为母后朗诵《酒诰》之言,母后颇为器重你,应该会听你一言。” 宇文护不禁哈哈一笑,宇文邕倒是越來越依赖他了,连劝诫母后的事都请他來做,如果沒有宇文邕那些个兄妹,也许他早就将宇文邕收服了。 “好,既然皇上如此诚心,臣自当尽力。” 一行人一起走进未央宫,奴叱太后正侧躺在塌上,仰头将一坛清酒倒入口中,末了,还舔了舔嘴畔,意犹未尽的样子。 “來人,再來一坛。”她打了个酒膈,吩咐道。 “母后,不要再喝了!”宇文玥三步两步走了过來,将奴叱太后扶起來,“喝酒对身子不好,您怎么也不听啊?” 奴叱太后自然是知道宇文邕的计划的,此时瞥见宇文护也來了,忙笑笑:“这酒啊,乃人间极品,母后喜欢呐。” “哦,晋国公,你也來了?”奴叱太后话头一转,装出这才发现他的样子。 “臣参加太后!”对太后的礼节,宇文护向來不含糊。 “起來吧,”奴叱太后道,“你这次从……从……那什么州回來,实在辛苦了。” “臣并不辛苦,”宇文护嘴里说着,想起宇文邕请求他的事,便掏出《酒诰》道,“臣偶得一本书,叫做《酒诰》,书中真乃金玉良言,臣愿为太后一读,不知太后可想听上一听?” “哦?”奴叱太后似乎很感兴趣,“既然晋国公有心,那就读上一读吧。” “臣领命!”宇文护说着,便站得笔直,缓缓翻开《酒诰》,读了起來。 空气一时静了下來,只有宇文护朗读《酒诰》的声音响彻在未央宫。 奴叱太后装出侧头静听的样子,然而手心已经冒了冷汗;郑浅竹站在一旁,眼神一直追随着宇文邕;宇文玥紧紧盯着宇文护,想着如何伺机动手;宇文邕余光一直看着宇文护,手微微握成拳,成败在此一举! 宇文护却浑然不知,还在一字一句读着《酒诰》,宇文邕已然拿好了一块玉珽,突然快步走了过來,将玉珽往他头上重重一砸! “啊!”宇文护吃痛,跌倒在地,下意识地便捂住自己受伤的位置,大喊,“來人啊!” 奴叱太后早已吩咐好,不许任何人进出未央宫,所以此刻宇文护沒有一个援兵。 宦官何泉袖中藏了一把小刀,此时他心里慌乱,手也颤抖起來,在宇文邕的命令下砍向宇文护,几次对沒有砍中要害。 “宇文邕,你居然……”宇文护从地上爬起來,血沿着额头一直流到了脸上,显得他狰狞异常。 “让我來!”宇文玥夺过何泉手上的小刀,向着宇文护冲过來。 宇文护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等到宇文玥冲到眼前时,才微微侧身,宇文玥扑了空,此时宇文护赶紧一拳打在她肚子上,将宇文玥打退了好几步。宇文玥连连后退,脚下竟绊到了地上的玉珽,一个不慎跌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时头晕眼花,动弹不得! 可恶!宇文玥咬牙切齿地想着,以自己的武功,明明可以将宇文护置于死地,可沒想到,居然被玉珽一绊,导致自己完全无用武之地! “阿玥!”宇文邕着急地喊了一声。 “四哥,我沒事,不用管我,杀了宇文护要紧!”宇文玥头痛得要哭出來,但还是死死忍住,朝着宇文邕大叫。 “乱贼,纳命來!”宇文直突然自未央宫供养的巨大佛像中跳出來,手中拿着另一把小刀,杀气凌人。 宇文护慌忙后退,躲到了柱子后面,险险地挡住了宇文直的攻击。 “哈哈,要杀我宇文护哪那么简单!”宇文护大吼一声,虽然血弄花了他的脸,他却仍是倨傲的样子。 ------------ 111 她替他挡刀 奴叱太后已经被宇文邕派人送到了另一件房间,保护起來。宇文玥头上重伤,在郑浅竹的搀扶下,勉强爬了起來,退到一边,以免误了他们的事。而何泉因为刚刚屡刺不中,此时已手足瘫软地跪在一边,浑身瑟瑟发抖。所以,现在只余宇文邕和宇文直,与圆柱背面的宇文护相对峙。 宇文直手上拿了一把刀,而宇文玥手中的刀,在自己连连后退的时候掉到了地上,被宇文护拾了起來,拿在手上。 双方都有刀,而宇文邕这边是两人,明显占有优势,宇文护今天,定逃不掉了。 思及此,宇文直率先发难,挥舞着刀往宇文护身上攻击。宇文护少时也练过武功,虽然如今老了,但也不是吃素的,因此手中的刀也舞得飞快,将宇文直的招式一一化解。 宇文邕找准时机,将玉珽捡起,拿着它冲入战局,狠狠地往宇文护头上砸去。 “又想用这招?!”宇文护冷笑,侧头躲过,本來挥向宇文直的刀子反而朝着宇文邕而來,他要杀了宇文邕! “哈哈!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陪葬!”宇文护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四哥!”宇文玥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猛冲过來,却在站起來时手足一软,重新摔了下去。 “四哥!”宇文直沉声唤道,口中悲切不已,他的手朝着宇文护刺过去,此时受不住,完全不能转过來替宇文邕挡住攻击。 只听得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在场之人均是一愣,原來……原來一直默默伫立在一旁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冲了上來,挡在了宇文邕的身前。 “姑娘……”宇文邕将她顺势抱进怀里,轻唤一声,他记得这是高长恭派人的帮手,但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浅竹!”宇文玥尖叫一声。 宇文邕的危机已经解除,宇文直心无旁骛,手中的刀已然刺进了宇文护的怀里。抽出刀,在宇文护还未來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他再补上了一刀! “噗!”宇文护吐出一大口鲜血,轰然倒在了地上。 宇文直蹲下,探了探鼻息与脉络,宇文护已死,的的确确已死。 “宇文护死了。”此话一出,众人都松了口气。 “浅竹……”宇文玥撑着身子來到宇文邕与郑浅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傻……我去找太医!” “不用,我自己的身体……我明白,沒……沒必要忙活了……”郑浅竹笑了笑:“你……咳咳……你说要为我安排与他的会面,那么现在,你能……能不能带其他人离开,让我……让我跟他说一说话?” “好!”宇文玥哭着点头。 郑浅竹望着宇文邕,嘴角绽出一抹鲜艳的笑容:“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你能不能听我说一说?” 宇文邕对她沒有一丝印象,不知她到底有什么话对自己说,但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请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好,你说,我好好听着。”宇文邕轻言轻语地说道。 宇文玥已经领着众人下去,未央宫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郑浅竹就在这安静的宫殿中,缓缓地开口:“我想,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却还记得你。” “什……什么?” “十年前,你救下了……被地痞缠住的我,也许对你……咳咳……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但是对我而言,却是一生……一世的记忆。当初,我……我说要嫁给你,你……拒绝了,你说你是……周国的皇帝。我……咳咳……一直相信,你沒有骗我,一直相信……相信你。后來,我请求长恭带我來长安……咳咳,终于见到了你,你果然……果然沒骗我……”郑浅竹断断续续地说着,血从嘴角流下,泪也从眼角滑落,“我终于……终于再见你一面,不枉此生了。” “原來是你。”经郑浅竹这么一说,宇文邕这才想起,十年前自己的确救过一个小姑娘,原來,居然是她。 “你为何……这么傻?”宇文邕艰涩地问道,他沒想到,多年前的举手之劳,竟能让这个姑娘舍弃性命。 “当年,若不是……你救我,我早被……被……依我的性子,横竖也不会苟活了。如今,我为你……而死,也算是报答当年……救命之恩,这样算來,我……我倒是赚了十年……”郑浅竹吐出一口鲜血,“况且能在……在你怀中死去,浅竹很满足……” “浅竹姑娘……”宇文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要难过,这是浅竹自愿……自愿的,”郑浅竹笑着说,“我很开心,能够……能够为你而死。” 宇文邕无言以对,只有沉默地将郑浅竹抱得更紧些。对这么一个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但是他已经沒机会补偿郑浅竹为他做的一切了,所以只有抱紧她,给她最后一丝温暖。 “我……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你能满……满足我么?”郑浅竹顿了顿,又含着一口血说道。 “什么,你说,朕能做到一定满足你!”宇文邕忙立誓。 “将我……火……火化,葬……葬在你的宫殿外面的……大树下,让我死后……也能守护你,好……好不好?”郑浅竹流下一行清泪。 “朕答应你!”宇文邕想都沒想便答应了。 “那就好,请……请将阿玥叫进來好吗?我想跟她说……咳咳……说几句话……”郑浅竹气弱道。 “好……”宇文邕将她轻轻平躺,自己走出去找宇文玥。 宇文玥正等在外面,见到宇文邕出來,胸前的布料已经被血水浸透,心里不由得一沉:“浅竹……怎么了?” “她要见你,你进去吧。”宇文邕颓着脸色道。 宇文玥飞速冲了进去,抱起奄奄一息的郑浅竹:“四哥说你有事要跟我说。” “阿玥,”郑浅竹虚弱地笑笑,“我一直……一直都知道你和长恭的感情呢。我也……一直很羡慕,你们能……能两情相悦。宇文公子已经……已经答应我,将我葬在……葬在他宫殿门前的大树下。我的身份,你若用得着,你就……咳咳……就用吧,若用不着,你就让……让长恭回去宣布我……死了吧。” 宇文玥哭得更厉害,郑浅竹这个善良的好姑娘,都快化作尘土了,却还在为身边的所有人着想。她明白郑浅竹的意思,如果她要和高长恭在一起的话,就可以顶替她的身份,以长恭的妻子的身份留在长恭身边。虽然郑浅竹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她却真真切切地在为她与长恭着想…… “浅竹……浅竹……”宇文玥哭得哽咽,只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噗!”郑浅竹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比上次更甚,她一把抓住宇文玥,“我……我不行了!请让宇文公子进來,浅竹……浅竹想再看他一眼……” “好……”宇文玥又惊又痛,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撒腿去找宇文邕。 宇文邕匆匆走进來,将郑浅竹扶起,郑浅竹朝他绽放一个浅浅的笑容,猝然倒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浅竹姑娘,一路……走好。”宇文邕往她额头上吻了一口,又在她耳边轻道。 诛杀宇文护的事情大获成功,随后宇文宪迅速控制住了宇文护的残党,而宇文邕也赶紧重振朝纲,将朝廷稳了下來。 郑浅竹的尸首当天留在了长风宫,待过几天宫里安稳下來,再由宇文玥主持火化,宇文玥想起公主府还在等消息的高长恭和斛律钟都,马上回到了公主府,将宫里发生的事一一道來,高长恭悲痛地叹了一声:“也许,浅竹是幸福的。” “伤感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你的母亲救出來。”倒是斛律钟都比较冷静,出声打破了大家的沉默。 宇文玥这才想起,必须赶紧将姜夫人救出來,不然宅子里知道了宇文护已死的消息,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姜夫人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那我们现在马上去找柳沉沉!”宇文玥站了起來,“长恭,暗笛还在你手中吧?” “嗯。”高长恭与斛律钟都双双站了起來。 “那我们出发吧。”三人出发,一起到了距离宅子不远处的郊外。 高长恭对着天空吹了一声暗笛,很快,柳沉沉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怎么,有什么事?”他们平时都是以书信联系,而且联系极少,怎么突然又召唤她出來? “宇文护已经死了。”宇文玥急不可耐地对她说道。 “什么?!”柳沉沉真真切切地一惊,“你们杀了宇文护?”沒想到宇文护那个老狐狸也有这样的下场。 “具体经过你就不用知道了,总之宇文护已经被除掉了。”宇文玥至今仍对柳沉沉生不出什么好感,所以说话的语气总是冷冷淡淡,“现在,请你帮助我们将姜夫人救出來吧。” 柳沉沉沉着地想了一想,道:“你们先到这儿等着,我等会儿回來,然后你们再随我去。” “你要干什么?”高长恭问。 “你们等着就是,我马上回來。”柳沉沉说完,便沒了踪影。 经过一年前的事和一年來的交往,众人还是相信柳沉沉的,当下沒有说什么,便在原地等了起來。 ------------ 112 救出姜夫人 柳沉沉來到宅子门前,对着守卫道:“将这座宅子除去凤栖梧的所有仆人叫过來,我要宣布一件事。” “宣布什么事?”守卫问道,毕竟柳沉沉只是为姜夫人采购之人,虽然地位比他们高,却并不意味着能做出这种命令。 柳沉沉不急着解释,还是冷冷淡淡的声音,音量却提高了一点:“将这座宅子除去凤栖梧的所有仆人叫过來,我要宣布一件事!” “抱歉,只有宇文大人的命令,我们才会遵从!”守卫道。 “宇文大人……”柳沉沉正想说出宇文护的死讯,想了想,却话锋一转,“就是宇文大人让我将大家召集起來的,他待会儿会回來跟诸位说一件大事,怎么,宇文大人的命令,你们还要违背么?” “真的?”大伙都露出怀疑的表情,其中一个守卫率先问道。 “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柳沉沉闭了闭眼睛,“等会儿宇文大人若是沒來,那么我的谎言不就被识破了么?何况,我怎么敢擅自传达宇文大人的旨意呢?” 守卫这才相信她:“等等,我们马上去办。” 于是,守卫们一起进入宅子,沒过多久,除了凤栖梧以外的仆人都來到了门口,齐齐站在那里,等待宇文护的出现。 “宇文大人不会來了。”等他们都來了,柳沉沉才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你耍我们!”守卫怒不可遏。 “不是,宇文大人沒有大事要传达,但我却有大事传达,”柳沉沉望了所有人一圈,“宇文大人,他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无法置信,怔怔地看着她。 “你在……开玩笑么?!”人群中,有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不是开玩笑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柳沉沉面色严肃,“宇文大人已经死在了皇宫,不过现在消息还是封锁的,大概到了明天就会传得满城风雨。我之所以先告诉你们,就是让你们快点逃命,皇上现在正在大肆搜捕余党,就算这里很隐蔽,沒有了宇文大人的庇佑,很快也会被查出來的,到时候你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沒有了!” “怎么……可能?宇文大人怎么会死?”印象中那个一手遮天的人,怎么会死? 所有人都接受不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宇文大人已经死了,诸位与其在这里呆愣愣的不愿相信,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未來的道路该怎么走!”面沉如水的柳沉沉再度开口。 “宇文大人死了,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中的大部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召到这里,担任起守护姜夫人的责任,其他人也都是五年前召进來的,他们已经习惯了眼下的生活,突然面对这样的巨变,沒有人能够承受。 “你们……快点逃吧。”柳沉沉如同神祇,给他们指明一条道路。 “那……姜夫人怎么办?”有人这样问。 “姜夫人……由我來处理。” “这……”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姜夫人呢?”柳沉沉冷淡地反问。 人群重新归于沉寂,的确,他们眼下沒有任何好办法处理姜夫人。所以,将姜夫人这个麻烦抛给柳沉沉,然后自己赶紧逃跑,的确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那么,就麻烦你了,柳姑娘。”其中一个人率先说道。 随后,大家纷纷对她说了这句话,然后各自回去收拾东西。一炷香时间过后,人们陆续拿着行李跑出來,向她致意之后纷纷离开,整座宅子几乎已经空了。 柳沉沉满意地看了一眼,这才慢慢地往高长恭他们等她的地方走去。 她将这个消息事先告诉守宅的人,并说服他们逃走,其实有两方面的打算。一來,将守宅的人弄走,可以让他们救姜夫人的事更加方便,减少不必要的冲突。二來,如果发生冲突,以高长恭等人的武功,一定能完胜守宅人,这些守宅人说到底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才依附于宇文护,本质上算不得坏人,到时候枉死了,也是一件罪过。 至于凤栖梧的人,为了接下來营救的方便,暂时不要让凤栖梧的人知道宇文护已死的消息比较好,以免引起混乱,造成姜夫人的安全得不到保证。 到了高长恭等人面前,柳沉沉这才道:“现在,大家都跟我來吧。” 众人一起來到宅子外面,却见并无一人,这才猜到柳沉沉方才做了什么。不过,这些都是次要之事,只要能救出高长恭的母亲,那些人逃走了也无关紧要。 “这里面有很多陷阱,大家跟随我的脚步,一步也不要走偏。”柳沉沉叮嘱了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高长恭跟了上去,宇文玥走在高长恭身后,斛律钟都断后。 一直走到凤栖梧,柳沉沉在外面高声道:“沉沉求见。” “进來。”姜夫人淡雅的声音传了出來。 一行人走了进來,姜夫人见來人众多,不由得惊诧。采女等婢女一齐护在姜夫人面前,对柳沉沉怒目而视:“柳沉沉,你带这么多人來凤栖梧干什么?” 柳沉沉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是來告诉你们一件事,宇文大人死了。” “你说什么?”采女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怎么可能?” 倒是姜夫人的表情与众人不同,她虽也惊讶,却在惊讶中透出几分高兴,似乎宇文护的死,一直是她的心愿。 “沉沉,你可确定?”姜夫人抑制住嘴边的笑容,问道。 柳沉沉点头,将宇文玥拉了过來:“这位是长风公主,她亲眼看到宇文护死了的。” 宇文玥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乱臣贼子宇文护已经被诛杀于未央宫,不日将昭告天下!” 姜夫人身形晃了晃,采女忙扶住了她。她摇摇头,示意不必别人搀扶,随即稳了稳身形,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他真的死了……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都被她的态度弄得捉摸不透,倒是高长恭深深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心中酸涩,那么……母亲您当初一定不是自愿离开长恭的,是不是? 柳沉沉看了看姜夫人,又看了看高长恭,现在必须解决掉无关人员,让他们母子俩好好谈一谈。于是她瞪着采女等人:“宇文护已死,我们已经自由了,你们就赶紧离开吧!” 其他婢女有些犹疑,采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我要留下來保护姜夫人!”她从小就被宇文护买下,训练成女侍卫,是第一批进入凤栖梧守卫姜夫人之人,如今已经有十多年了,她绝不能在这时离开姜夫人。 柳沉沉、宇文玥与斛律钟都都亮出了武器,大有她们不从就一决胜负的样子。 高长恭完全沒有搭理那些婢女,他就在这时从柳沉沉身后走出,对着姜夫人,已然有些哽咽:“娘……” 姜夫人身形重重一震,她抬眼看去,虽然高长恭已经长大,但眉宇之间的模样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当真……是她的儿子长恭么?她不可置信地一遍遍打量他,最后自喉间发出不确定的呼喊:“长……恭?” 终于得以与母亲相认,高长恭心肝俱裂,怔在原地不知该有何反应,只拼命点头。 采女等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相认,一时也放松了警惕。宇文玥等人见状,也慢慢松下了武器。 “你真的是长恭?”姜夫人声泪俱下,恨不得将自己一生的眼泪流尽。 “娘,我是长恭,我真的是长恭啊!”高长恭也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却不敢前进半步,只站在原地一遍遍强调。 “长恭!”姜夫人再忍不住,扑进儿子怀里,摸着他的脸,“长恭,真的是我的长恭,真的是我的长恭啊……娘这十多年,沒有白熬啊……” 宇文玥等人见状,都想偷偷退出去,柳沉沉便瞪了一眼采女,将她黏着在那对母子身上的视线瞪回來,这才压低声音道:“快随我们一起出去。” 采女迟疑:“这……”姜夫人还在这儿呢。 “人家母子叙旧,我们凑什么热闹?”宇文玥插嘴道,“难道长恭还会害自己的母亲不成?” 采女想了想,这才率领其他婢女出去。 “长恭,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姜夫人摸着高长恭的脸,心痛地问道。 “长恭过得很好,只是……”高长恭抿了抿嘴,“只是经常想念娘。” 姜夫人一听,更是心痛难抑,两人又抱头呜呜痛哭。 凤栖梧内,母子两个互诉亲情,凤栖梧外,却还是冷冰冰的氛围。 “柳沉沉,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必须现在就将來龙去脉告诉我!”采女冷若冰霜地盯着柳沉沉。 宇文玥抛给柳沉沉一个“这个麻烦你自己解决”的眼神,便硬拉着斛律钟都和一个小婢女,要他们陪她去厨房煮茶,待会儿里面那两个人冷静下來,肯定嗓子都哭哑了。小婢女见采女与柳沉沉僵持着,沒人注意她,迟疑了一秒,还是跟着宇文玥去,给她指路了。 柳沉沉面对气势汹汹的采女和她身后助威的三两个婢女,一点惊慌与害怕的样子都沒有,反而闲闲地笑道:“这件事说來话可就长了,采女姐姐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需知道,里面那个男子,他是姜夫人的亲生骨肉,他今日前來,就是來将姜夫人带走的,至于我们,还是莫要搀和的好。” “你敷衍我?!”采女显然对柳沉沉的解释很不满意。 “沉沉哪敢敷衍采女姐姐,”话语虽是恭敬,柳沉沉的面上却不见任何恭敬之意,“你看看姜夫人的样子,便知道姜夫人定愿意跟儿子走。所以,沉沉以为,采女姐姐与其抱着姜夫人不愿松手,还不如现在就离开这里,海阔天空任你遨游,哪是给人当婢女能比得上的生活啊。” 听她说道离开,采女这才发现,四周都已经沒了人,登时更加怒了:“人都哪去了?!” “宇文护已死,我让他们逃命去了,”柳沉沉无视她的怒火,“采女姐姐和各位姐姐们,不如也快去逃命吧,姜夫人自有她亲儿子照顾,今后的生活定然过得比在凤栖梧好上百倍。” “这……”婢女们纷纷动摇了。 “我不同意!”采女忽然道,“我要等姜夫人出來,她让采女怎么做,采女才能做!” “那就请便了。”柳沉沉轻笑了笑。 ------------ 113 多年终团聚 过了很久,高长恭终于扶着姜夫人从凤栖梧里面走出。采女忙跑了过來,搀住姜夫人,担忧地问道:“姜夫人,您沒事吧?” 姜夫人面上满是泪水干涸的痕迹,眼睛也略微红肿,然而却是笑着的:“我沒事。” 可以与儿子见一面,是她半辈子的愿望,如今如愿以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那么,姜夫人,你的打算?”抿了抿嘴,采女还是问了出來。 “既然长恭來找我了,我自然跟着儿子回去。”姜夫人望了高长恭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至于你们,”姜夫人望了婢女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采女身上,“既然,宇文护已经死了,那么你们就拿着凤栖梧里值钱的东西离开吧,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必受人束缚。” 婢女们纷纷小声地议论起來,采女去突然跪倒在地:“采女、采女无处可去,望姜夫人留下采女,采女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一时间,众人皆愣了。高长恭垂目凝思,他要带母亲回邺城,而采女毕竟曾是宇文护的人,怕是不安全。他好不容易得以与母亲想见,好不容易得以与母亲相聚,他不允许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想了想,正准备替母亲拒绝采女,姜夫人已经先他一步,将采女扶了起來:“采女,我知道你一向尽心尽力地伺候我。这么多年,早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宇文护的吩咐,而更多的,是你我之间愈渐加深的感情。说实话,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儿子是我半辈子的念想,我终于得以与他团聚,真的别无所求了。所以,我不愿给他带去任何困扰……” “娘……”高长恭打断她,“若是您舍不得,我便将她留下吧。” “不,”姜夫人摇摇头,继续对采女说,“每个人都该是自由的,你们也是。我困在凤栖梧半辈子,几乎沒有一天是快乐的。而你们,也因为我,困在了这里十多年。你们还年轻,未來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你们还能遇见更多的风景,而跟在我身边,便还是从前那种伺候人的日子,何苦?” 这些婢女纷纷垂下头去思考,半晌便陆陆续续地跪下來,向姜夫人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时,宇文玥、斛律钟都和一个婢女带着泡好的茶匆匆过來,见高长恭与姜夫人已经出來,三人便都向姜夫人见了礼。姜夫人虽不知宇文玥与斛律钟都的身份,但猜得出他们是高长恭的朋友,遂笑着唤他们起身。 那婢女见其他婢女已经不见了,只有采女站在这里,不由得愣住。采女干巴巴地将姜夫人方才的话转述了一遍,婢女这才明白过來,忙跪在地上,又哭又笑:“谢谢……谢谢姜夫人!谢谢!奴婢就此离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姜夫人的恩德!”说着便匆忙离去,看來又是被这十多年的枯燥生活折磨得不轻的人。 姜夫人望着婢女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将目光重又落到采女身上。 空气寂静了很久,采女终于抬起头,抿唇道:“采女多谢姜夫人多年照顾,就此别过了!” “嗯,多多保重自己。” 采女也走了,偌大的庭院此时只剩了五人,静悄悄的。宇文玥见状,忙道:“喏,我刚刚与钟都去泡了一壶茶,不如我们喝着茶,商量好下一步之后,再离开吧?” “也好。”高长恭应了一声。 宇文邕此时正在忙着搜查宇文护余党,一时半会儿也搜不到这儿,而且他与宇文邕早已立下协议,就算搜到这儿,应该也是无碍的。 五人又走进凤栖梧,将茶一一斟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茶香。 高长恭向姜夫人介绍了宇文玥和斛律钟都,自然只是介绍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并沒有将自己与宇文玥的关系明说。 “钟都,沒想到你居然这么大了。”姜夫人笑着感慨,“当初我离开高府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随哥哥來高府吃饭,您总是把好吃的放在我的面前。”斛律钟都回忆起往事,在姜夫人面前,格外像个小孩子。 “是啊,谁叫钟都最小呢。”姜夫人想起往事,也禁不住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可不是我最小,当时绾灵才一两岁呢。”斛律钟都弯着眉眼道。 宇文玥难得看到这样的钟都,不由得偷偷多看了两眼。 “你不说我倒忘了,也不知绾灵现在如何了。”说着,眉宇间便染上一抹愁思。 “绾灵已经嫁人了,她嫁给了我四哥恒伽。” “恒伽?太好了!”姜夫人眉宇间的愁思完全散尽,“恒伽那孩子我很喜欢,绾灵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一番感慨之后,众人喝了一点茶暖了暖胃,高长恭开始将自己找到父亲房间暗格里的书信,然后來邺城打探,在柳沉沉的帮助下进了凤栖梧见她一面,后來,宇文玥和斛律钟都发现了她的行踪,将这些告知他,他便又赶了过來,与宇文邕立下协议,最后在柳沉沉的协助下來到凤栖梧的事都告诉了姜夫人。 姜夫人听完,眼泪又垂垂欲坠,伸出手握住高长恭的手:“长恭,因为娘的事,真是苦了你了。”转而又看向大家:“谢谢大家一直帮助长恭,我们母子得以团聚,全是仰仗大家的帮助。” 顿了顿,姜夫人又将目光转到宇文玥身上:“长风公主,难得你身为周国公主,还愿意帮助长恭,我们母子俩都十分感谢你。” 宇文玥偷瞄了一眼长恭,嘴角含笑:“应该的应该的。” “还有沉沉,”姜夫人爱怜地看着她,“近几年一直是你帮我采购物品,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礼貌却冷情的姑娘,沒想到你竟与我们长恭是朋友,还愿意冒着危险來帮助我们母子俩,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姜夫人不必客气,也算是我替自己赎罪了。”柳沉沉眸光一黯。 想起高孝瑜,姜夫人也不禁难过起來。高长恭见状,忙转移了话題:“娘,我一直以为您是齐国人,如果沒有那封信,我完全不敢相信,您居然是周国人。让我更不敢相信的是,您居然会被宇文护囚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114 往事如云烟 姜夫人一听,目光渐渐暗淡下來,不过,想想以后要与儿子生活在一起了,她也不该对儿子有所隐瞒,这些事也该让长恭知道了,她调整了情绪,道:“其实,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宇文护收养。”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高长恭。 预料到他们会这么惊讶,姜夫人闭了闭眼睛,重又睁开,继续道:“从小,我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也许在我一两岁的时候,父母还是在我身边的,或者是有好心人喂养过我,所以我活了下來。但是,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碰上了宇文护。那时他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救下了我。 “从此,我跟在宇文护身边,既学习男子该学习的武功和作战策略,又学习女子该学习的女工书画。十六岁的时候,我跟着宇文护参与对齐国的战争。也就是在那场战争中,我遇上了你的父亲,高澄。 “高澄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那个时候我刚好是女子怀春的年纪,即使他是敌国的将领,我还是偷偷地注意到了他。后來,因为一场意外,我与他双双坠崖,就是在悬崖下,我们互相了解、互相爱慕,从敌人变成了恋人。他知道了我的经历,说服我离开宇文护,跟着他会邺城,他还说他会娶我。我被他的一番真心感动,也暗暗决定一定要离开宇文护。” …… “影若,你怎么了?这两天总是怪怪的。”宇文护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姜影若身影一僵,生生顿住脚步。 营帐外,明月高悬,月色迷人。 宇文护的目光像鹰一样深深攥住姜影若,她甚至沒有回头,就已经感受到自宇文护身上发出來的压迫感。 今晚,她准备偷偷溜出营帐,去找高澄,却沒想到会被宇文护发现。 “沒、沒什么,”姜影若强迫自己笑得自然一点,然后才转过身,“大概是这两天战事紧张,所以累了吧。” “那这么晚了,你准备去哪里?”宇文护不依不饶地问。 “我……想去洗个澡,”姜影若借机低下头,装出害羞的模样,“那边有一个小湖泊,白天很多将士会去洗澡,我只能晚上去。” “这两天双方都在开战,你晚上一个人出去实在不安全。”宇文护似乎沒有起疑,语气柔和了一些,眼睛仍在打量姜影若。 从当初收留她,到现在也已经十年了啊。小时候的小丫头片子,如今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会害羞的小姑娘了。十年前收留她,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用得顺手的工具,可是不知不觉中,自己对她的关心,好像远远超出了对工具的关心…… 咳咳咳,宇文护勒令自己不要再想,顺了顺嗓子,语气便冷了下來:“太晚了,你回营帐休息吧,以后就在军营里洗澡,不许去小湖泊。” “是。”姜影若低下头,淡淡道。余光瞥向与高澄相约的方向,她紧紧抿住了唇:高澄,对不起。 也就因为这件事,她更加坚定了要离开宇文护的决心。 在某一天,宇文护和高澄都上了战场,进行一场大的战役的时候,姜影若偷偷地离开了宇文护的营帐,跑到了高澄的齐军驻扎的地方,躲在齐军营帐外。 于是,战毕归來,宇文护看到的是空荡荡的营帐,而高澄则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哨声,循着哨声出來,一个娇俏的人站在他面前笑得无比美好。 之后,姜影若就住在了高澄的营帐内。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当战争结束时,姜影若的腹中已经怀上了高长恭。后來,她跟着高澄回了邺城,住进了高府。高澄想给她一个名分,她却拒绝了。自己毕竟是周国人,毕竟是被宇文护养大的人,已经背叛了宇文护,不能再背叛周国了,姜影若是这样想的,于是几次拒绝高澄的安排,甚至以死相逼,高澄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而宇文护自从姜影若走之后,才明白她对自己有多重要,那绝不是“工具”两字可以形容的。然后,他便派人去多方搜查姜影若的行踪,后來才知道,她居然已经跟高澄在一起了。高澄将她保护得很好,以致于无论宇文护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将姜影若劫回來。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八年。在高长恭八岁的时候,高澄死了。一直沒有放弃姜影若的宇文护便趁着这个机会,派人将姜影若劫掳了回來。 “影若,好久不见。”那夜,他淡笑着看着阔别八年的姜影若。 姜影若低下头,必死的语气:“你快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的,”宇文护低低笑着,一步步靠近她,最后在她耳畔道,“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 姜影若一愣,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最后,她就被安置进了凤栖梧。 凤栖梧外满是机关,而伺候她的人也都身怀武功,宇文护又经常來看她,她根本逃不出去。姜影若还有一项绝技,便是易容术,宇文护是知道的,所以,宇文护让她根本接触不到制作人皮面具必须的材料,也告知了伺候她的人如何看穿易容术,所以,想靠易容术逃出去的姜影若也失败了。而且,宇文护也很少让她出去,即便是出去,也定有他相陪,这让她逃出去的可能性更加低了。 那个时候,她还想到过死,但是,她才八岁的儿子高长恭却让她放不下。她还想,某一天能逃出去,能再见自己儿子一面,所以,她苟且偷生了,在凤栖梧一住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來,她一直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会逃脱这个牢笼。靠着这个信念,她才撑到现在。 “故事就是这样,”姜影若说完这一切,早已经泪流满面,“长恭,当年娘并不想离开,实在是不得已,让你这些年尝尽了沒有母亲的心酸,娘真是……” “是长恭对不起娘!”高长恭也不由有些哽咽,“是长恭不好,这么多年都沒有将娘找回來,让娘受苦了。” “长恭……我的好儿子……”这些年受的苦总算得到偿还,姜影若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哭又笑。 宇文玥看着他们母子团聚,眼眶也早已潮湿。 终于……终于团聚了么,真好! ------------ 115 阿玥吃醋了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离开这里,去我的府中暂住吧?”一番叙旧之后,宇文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终于率先开口。 “也好。”高长恭也注意到时间不早了,于是扶着姜影若起身。 众人终于离开凤栖梧,准备前往宇文玥的别院公主府。现在刚刚救出姜影若,就算高长恭要赶着回去,也该休整一两天,而公主府便是最好的去处。 刚刚走出凤栖梧,柳沉沉便突然停下:“我能帮你们的就这么多了,现在,我也该离开了,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沉沉……”姜影若看着柳沉沉,眼中满是不舍,毕竟她与柳沉沉也算相识几年,而这次营救她也多亏了柳沉沉,而且,她看了一眼高长恭,柳沉沉倒是个好姑娘,也许…… 高长恭知道母亲不舍,而他凭借柳沉沉的帮助,才得以顺利救出母亲,怎么说也得好好感谢柳沉沉一番,于是他向前一步,挡住柳沉沉的去路:“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我该好好谢谢你,你如今既是孑然一人,也不着急着走吧?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去公主府住两日再说,好么?” “是啊是啊,跟着我们一起去公主府吧。”宇文玥也接着说。 “这……”柳沉沉迟疑地看了大家一眼,姜影若、高长恭和宇文玥都很恳切地看着她,就连性子一向冷情的斛律钟都也对她露出邀请的样子。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沉沉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回到了公主府,宇文玥亲自忙前忙后,终于将姜影若与柳沉沉都安置好。从柳沉沉的房间里走出,她伸了个懒腰,向姜影若的房间走去,去问问她还有什么需要。走了两步,她才突然想起,姜影若和斛律钟都都在自己房里,可是柳沉沉怎么不在自己房里?而且高长恭也不见了。 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思索,随即便将这些抛诸脑后,宇文玥走了两步,想穿过中庭过去,却在中庭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 “柳姑娘,救出我母亲的事对亏了你,一直未能郑重地向你道谢,长恭深感不安。”这是高长恭的声音,“今天,请受长恭一礼。” “哎,不必如此,”柳沉沉道,“我说过,就当是我为孝瑜的事赎罪了,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高长恭顿了一下,才道:“关于大哥的事,我想,除了大哥,沒有任何人有资格说原谅。你做的这些,大哥一定都看在眼里,至于大哥怎么想的,长恭当然不知,但是长恭以为,你一定知道这个答案的。” 接下來的话宇文玥都沒有再听,她绕了远路离开。不知为什么,虽然高长恭只是礼貌地道谢,但她心里很是不痛快。他和柳沉沉站在一起,男的俊朗女的美丽,真真珠联璧合,将她置于何地?明明她才是…… 一路郁闷地到了姜影若房间,宇文玥调整了情绪,笑着推开门。 “真是谢谢你了,长风公主。”姜影若笑着道谢。 “沒事沒事!”宇文玥忙摆摆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就不必介怀了。您也不必叫我‘长风公主’,多生疏啊,不如就叫我阿玥吧?” “那好,我就叫你阿玥了。”姜影若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人,虽然面上柔弱,性子里还是有几分豪爽,因此也就不再拘泥身份问題。 “您看这里一切都合适么?不合适的话您直接跟我说,我马上给您换。”宇文玥笑眯眯道。她这么礼貌,一方面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另一个方面,也兼有讨好之意,毕竟是高长恭的母亲,她要给她留一个好印象。虽然刚才的事让她很不痛快,但她不会因此就否定她与高长恭的感情,而且她已经在心里已经暗下了一个决定,就等过两日宇文邕闲下來时向他禀明。 “一切都好,”姜影若满意地看着她,“你将我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我哪里会不满意呢?看起來你的长恭的感情真的很好啊。” 和长恭的感情?难道长恭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他们的关系告诉了姜母?宇文玥心里的不痛快通通消失,她面上一红,到底是在男方的长辈面前,她多了好几分小女子扭捏的模样:“哪里的事……” “长恭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啊。”姜影若继续说。 朋、朋友……宇文玥的高兴瞬间垮塌下來,原來高长恭还沒有跟姜夫人说啊。那,自己也该将这两天所做的决定告诉长恭了。 正这样想着,高长恭和柳沉沉一起从屋外进來。姜影若见他们相携进來,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你们方才去哪儿了?” “我与柳姑娘在中庭碰到,说了两句,恰巧柳姑娘也要來看望您,我们便一道过來了。”高长恭亦笑着解释。 “这样啊,來來,你们两个过來。”姜影若笑着招呼他们两个到自己的身前,对着高长恭道,“既然是朋友,怎么‘柳姑娘’、‘柳姑娘’地叫,多显得生分呢,不如就叫她沉沉吧。沉沉,你觉得呢?” “随意吧。”柳沉沉对称呼一点也不在意。 姜影若左手拉了高长恭,右手拉了柳沉沉,与他们俩说这说那。宇文玥傻傻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异常。看姜影若的样子,似乎要撮合高长恭与柳沉沉?那么她呢?再联想刚刚在中庭看到的景象,宇文玥心里越想越酸涩,眼泪都要落下來了。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可真像一家人啊,而自己,明显像个外人…… 咬牙将眼泪忍住,宇文玥悄悄地往门边挪,挪了两步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高长恭虽跟着姜影若说着话,可也一直留意着被冷落的宇文玥,现下发现宇文玥突然跑了出去,心里不由一惊,忙放开姜影若的手:“娘,我先出去一下。” 慌忙追了出去,在中庭的时候截住了她:“阿玥,你跑什么?” 宇文玥越想越气人,便将怒火发泄在高长恭身上,她张口便咬住高长恭的手,恶狠狠道:“要你管!” ------------ 116 痛苦的选择 高长恭被她的孩子气逗乐,笑道:“怎么,方才我娘冷落你了,你便生气了?罢了,我现在就带着你过去,将我们的关系告诉我娘。” “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宇文玥瞪着他。 “你说什么关系?”高长恭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呵气,“这么多天了,我也沒问你,现在也该问一问了。阿玥,你的决定呢?是留在长安,还是跟我走?”虽然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宇文玥还是听出了他的紧张。 方才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宇文玥也抱住他:“那你希望我留在长安,还是跟你走?” “当然希望……”高长恭顿了顿,“希望你做出自己不会后悔的决定。”如果有一天,宇文玥因为他而后悔,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不会……后悔的决定?”宇文玥讷讷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真的不会后悔么? 她不知道,毕竟一切都还沒有经历过,有什么后悔与无悔之说。宇文玥唯一知道的是,经过这一次与高长恭的再度相遇和再度相处,她再也不想和他分开。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高长恭似乎用了很大的劲儿,才强迫自己说出这番话,“就算是决定留在这里,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对。所以,你要好好想想,做出让自己日后无悔的决定。” “嗯……”宇文玥轻声答应,心里渐渐沉重起來。 “好了,”高长恭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笑道,“虽然阿玥为我吃醋,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还是要解释清楚,我与柳姑娘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娘不了解情况,才会乱点鸳鸯谱,我跟她说清楚就沒事了。” “先……先不要将我们的关系告诉姜夫人好吗?”宇文玥脱口而出。 高长恭眉目一黯,他明白宇文玥的顾虑,如果她最后选择留在长安,那么他们的关系沒必要让他母亲知道,这样只会徒增他母亲的惋惜。宇文玥既然已经考虑到这一层,是不是说明,她留在长安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思及此,高长恭的眉目更加黯淡下來。 “好。”高长恭收起情绪,淡笑着轻轻揉了揉宇文玥的头。 晚上,宇文玥彻夜难眠,原本已经决定,顶替着郑浅竹的身份,跟着高长恭回邺城,从此留在他身边,可是今天,她却被他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动摇了。 希望你做出自己不会后悔的决定…… 不会后悔……的决定? 如果选择跟着高长恭走,有朝一日,会不会后悔呢?会不会后悔自己放弃了温暖的家人、放弃了尊贵的身份、放弃了熟悉的家乡? 如果选择留在长安,送别高长恭和姜影若,以后又会不会后悔呢?会不会后悔放弃了深厚的爱情、放弃了一个可能美好无比的生活呢? 到底该怎么选,才会不后悔呢? 宇文玥在被窝里滚來滚去,最后受不了了,还是披衣起床,准备到外面走走。外面月色皎洁,她走了几步,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长长的影子,静静地伫立着。 宇文玥好奇地走过去,不由惊道:“钟都?你这么晚了……还沒睡啊?” 斛律钟都闻言转身,语气正好应和着月色,清冷无比:“你不也还是沒睡么?” “也是,”宇文玥嘻嘻一笑,揉了揉脑袋,问道:“这么晚出來望月,要么是太闲了,要么是有心事,钟都,你是哪一种?” “我能有什么心事?”斛律钟都淡淡反问,然后不经意间转换话題,“我猜,你是第二种,才会揽衣起望月。” “是啊,最近的确有一个问題一直困扰着我。”宇文玥丝毫沒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提问者成为了被问者,反而一脸愁容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问題?”虽然大概已经猜到,斛律钟都还是明知故问。 “钟都,这些年我与长恭的感情你一直看得很清楚,如今我也不瞒你。”宇文玥索性将披在身上的外套放在了冰凉的石椅上,然后自己坐了下來。 斛律钟都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來,披在宇文玥身上,静静地听她讲述。 “三年前,离开邺城时,我与长恭已经相爱了。但是,他要保卫他的国家,我要保卫我的国家,所以我沒有为他停留,而是选择了回來。后來,他突然來到长安,并劫下了准备嫁给他人的我,那一刻,我的心完完全全地都放在了他身上。 “之后,在小山村的一段相处的平静时光,以及嫁给他之后的安乐幸福,都那么深切而温暖,甚至让我在我与他未來渺茫的情况下,交出了我自己。如果说以前都还只是‘爱’的话,那么在长恭离开那时,一切都已经化作了‘深爱’。 “转眼三年过去,一年前的那次,我们得到姜夫人的消息,然后通知了长恭,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不知道是该感慨,还是该高兴。终于见到他之后,我真的觉得,自己也许放不开这个家伙了。甚至,那时候我都想随他一道回去,可是……我必须留下來。宇文护还未除掉,姜夫人也还未救出來,我还必须为他们的合作牵线搭桥…… “现在,大势已定,我多年的梦想已经实现,我已经帮助四哥除掉了宇文护,从此四哥的皇位就能坐得比较安稳。而长恭,也已经救出了他的母亲,可以启程会邺城了。现在,我便陷入了迷惘的状态。我既舍不得我的亲人,也舍不得长恭,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每个人在一生中会遇上无数次选择,有些选择一秒钟就能做出,有些选择,却让人绞尽脑汁都无法决定。”斛律钟都道,“你可听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很多时候,做选择就是在挑选鱼或者是熊掌,端看你更加青睐哪一方。” “可是,问題是我不知道该选鱼还是熊掌,好痛苦……”宇文玥捂住头。 “做选择必定是痛苦的,但选择中的两个事物必定不是对等的,你一定能选出心里更加愿意的那一个,你要相信自己。”斛律钟都说完,便提步离开。 宇文玥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相信自己么…… ------------ 117辞别长安城 第二天,宇文玥眼中睡眠不足地起床,想去向姜影若请安,刚刚走到中庭,却看到了柳沉沉。 柳沉沉已经打扮得神清气爽,不过,背上却背了一个包袱。 “柳姑娘,你……”宇文玥不由得奇怪。 “正想跟你们说呢,”柳沉沉笑道,“我准备今天离开了。” “什么?”宇文玥一时讷讷,特别是昨天自己还吃了她和高长恭的醋,不禁有些脸红,“怎么这么快?”不会是因为昨天自己的反应被柳沉沉看到了,她想避嫌才走得这么早吧? “不会是因为我吧?”宇文玥有些尴尬地问道。 “不是,”柳沉沉笑笑,解释道,“虽然姜夫人这两天想撮合我和高长恭,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也让我觉得颇对不住你,但我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提早自己的计划。我原本就准备,宇文护一死,我就云游四方,现在在公主府住了两日,将一切都调养好了,正好开始我的云游路了。” 正巧,此时高长恭与斛律钟都也都走了过來,听到她的话,俱是一愣。 “柳姑娘,你真的现在就要走了?”被宇文玥昨天一闹,高长恭将称呼又改回了“柳姑娘”,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宇文玥伤心。 “嗯,正要向大家辞别,沒想到你们都到了,现在只需向姜夫人说一声就行了。” 三人便也不便阻拦,与柳沉沉一道去了姜影若的房间。 姜影若刚起床不久,泡了一壶热茶正要引用,却听见有人敲门,宇文玥派來伺候她的小丫头忙去打开了门。 高长恭、宇文玥、柳沉沉和斛律钟都都站在门口。 “快进來,”姜影若笑道,“今天人还來得真齐。” 柳沉沉进來后,浅浅抿了一口姜影若着丫头泡的茶,然后才道:“姜夫人,沉沉准备今天离开了。” “什……什么?”姜影若一脸无法置信,“为什么?” “沒有为什么,沉沉原本就决定要走的,今天天气正好,就决定今天离开了。”柳沉沉淡淡地解释。 “可是……”姜影若看了一眼高长恭,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只说,“你准备一个人离开?无牵无挂地离开?” “沉沉现在孑然一身,自然无牵无挂,以后四处游历,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姜影若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是说谎之后,才略微失望地道:“这样啊,那么你一个姑娘家的,路上可得小心!” “嗯,我会的。”柳沉沉浅笑。 众人送柳沉沉到了长安城的郊外,柳沉沉跨上飞马,回身对他们道:“不必相送了,我们后会有期!” “再见!”宇文玥使劲朝她挥手,众人也都看向柳沉沉。 柳沉沉朝他们笑了笑,便鞭子一扬,策马飞奔起來,转瞬,便只留下了一个越來越小的背影。 回到公主府,将姜影若送回房间,斛律钟都也回了房间,高长恭与宇文玥走着,突然停下來,手攥得紧紧的:“在公主府也住了好几天了,最迟后天我就得带娘回去了,阿玥,你的答案呢?” “我的答案……”宇文玥故意拉长了声音,得意地看着高长恭越來越紧张。 “……是什么?”高长恭再次开口。 突然,一个温软的东西凑到了高长恭的唇上,他下意识便吻住那两片温暖。许久许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高长恭,你这个笨蛋!”宇文玥凑到他耳边,“都说出嫁从夫,我当初都嫁给你了,如今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了。 高长恭听出了她言外之意,不由得大喜:“阿玥!我爱你!” “再说一遍,我听不清!”宇文玥嬉笑道。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高长恭便在她耳边不停说道。 …… “砰砰砰!”高长恭敲着姜影若的房门。 “啪嗒”,门开了,姜影若看着站在门口的高长恭与宇文玥,不禁有些疑惑。不是刚刚他们才送自己回來么,怎么突然又过來了,还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傻站着干嘛,进來吧。”姜影若轻笑一声,将傻站着的两个人唤进來。 两人进來之后,宇文玥有些紧张地偷偷握起了拳头,高长恭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你们这是……?”姜影若终于看出不对劲了。 “娘,阿玥其实……”高长恭抿了抿嘴,终于下定决心坦白,“阿玥并非单纯只是我的朋友,她其实……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长恭之前告诉过她,他的妻子是郑氏浅竹,而且已经在击杀宇文护的时候死掉了,怎么突然又说宇文玥是他的妻子? “是的,我与阿玥已经举行了婚礼,也私定了终生。”高长恭坚毅地说道。 宇文玥闻言,心中一暖。 姜影若显然已经被震惊了,高长恭索性将他们之间相识相知相许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听完他们的故事,姜影若不禁眼眶湿润,她沉默了很久,才道:“既然你们是真心相爱,我定不会反对你们,但是……阿玥是周国的长风公主,长恭,你该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跟你们一起回去,以郑浅竹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宇文玥无比坚定。 “你的兄长会同意么?”姜影若不禁担忧。 宇文玥信心满满:“我会说服他们的。”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以别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委屈啊。 “才不会!”宇文玥笑道,“当初您与长恭的父亲相爱,也一定做好了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觉悟吧?那么只是伪装成另一个人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 “不行!阿玥,我绝不允许你做这种傻事,我要将你堂堂正正地娶进门!”高长恭也急急道,他沒想到原來宇文玥已经做好了这种打算。 “如果将我娶进门,浅竹的死又如何解释?我又将以什么身份成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宇文玥冷静地分析,“我现在这个身份绝不能和你在一起,既然横竖都要作假,不如让我代蘀浅竹活下去。” “阿玥……”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已经想好了以后的事。我听闻姜夫人会易容之术,而高府留着一副浅竹的画像,那么将我易容成浅竹应该不是问題吧?浅竹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见面,我只需在必要的时候易容成浅竹就行了,平时我还是可以做自己,这样也不错嘛。”宇文玥继续笑眯眯地解释,明明自己还是受了委屈,她却表现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高长恭哑口无言,他找不出话來反驳。 姜影若轻轻握住她的手:“阿玥,为了长恭,真是苦了你了。”亏自己当初还想撮合柳沉沉与高长恭,宇文玥这么好的女孩儿自己竟然沒有发现。 过了一天,宇文玥起了个大早,她准备进宫。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绝不能一声不吭地跑掉,而是必须说服宫里的那几个哥哥,也当是与他们辞别。 到了宇文邕平时办公的地方,刚好宇文宪与宇文直也在。 见到宇文玥,他们个个都笑了起來,宇文邕也赶紧抛开手中事务,将宇文玥拉进怀里,笑呵呵道:“怎么,在宫外住了些日子,都乐不思蜀了?四哥这些天不能去看你,你就不知道來看看四哥?” “我现在不就來了嘛。”宇文玥撒娇似地笑笑。 “你看这都过去多少天了,现在才來也好意思说?”宇文宪不禁调侃。 “我知道你们这些天忙嘛,于是特意过了一段时间才來看你们啊。”宇文玥无辜地眨眼睛。 “就你歪理多。”宇文直也插了一句。 宇文玥吐吐舌头,面上表情严肃下來:“我……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说。” “什么事?说吧,”宇文邕笑笑,“在我们面前怎么也吞吞吐吐了?” “我想……我想离开长安。”宇文玥一说完,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他们的眼神。 “什么?!”果然,三人不约而同地震惊了。 宇文玥叹了一口气,不再有所隐瞒,而是将自己与高长恭的事和盘托出。 “你和……齐国的兰陵王?!”宇文邕不敢相信,自己当初在宇文玥被劫走之后,给宇文玥的一段安静时光,竟是给她和敌国将军的。 “是,我爱上了齐国的兰陵王。”宇文玥静静地站在那里,轻轻承认。 “糊涂啊!”宇文宪不由得急了,“你怎么能爱上齐人?何况他还是周国的劲敌兰陵王!而且,你居然要跟他走?你要抛下我们跟他走?!” “我……”宇文玥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唇,“四哥、五哥、六哥,我很舍不得你们,但是我一定要跟他走,你们阻止也沒用!除非你们将我杀了!” “阿玥,”一直沒说话的宇文直突然走了过來,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声音有些难过,“兰陵王真的比我们几个哥哥还要重要么?” “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題……”宇文玥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们都很重要,但是我再也离不开他了。一想到他这次离去之后,我再也沒办法见到他了,我就很难过。所以。所以……我才决定跟他走。” “阿玥,你……”宇文邕看着倔强的妹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四哥!”宇文玥突然跪倒在地,“我要跟他走,求你们让我跟他走!我已经长大了,以后的命运是穷厄是困顿都无所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你们……就当沒有我这个妹妹吧……” “既然你执意如此,四哥也不会再强求,”宇文邕悲痛地闭上了眼睛,“你走吧,从此以后,长风公主病逝,世上再无宇文玥!” “四哥!” “四哥!” 宇文宪与宇文直都惊诧不已,真的就不要这个妹妹了么? “谢谢四哥!四哥、五哥、六哥,再见。”宇文玥磕了一个响头,转身离去。 宇文玥回到公主府之后,马上收拾起了东西。高长恭知道她此刻心里不好受,需要静一静,便什么也沒说,只是默默地为她收拾东西。当东西收拾好之后,小谢却突然抱着阿喵走了进來。 “公主,你想抛下小谢么?”小谢哭红了眼,怀里的阿喵也“喵喵”直叫。 这些天变故太多,宇文玥已经完完全全将自己从小到大的跟班给忘了,所以方才去宫里沒跟她说,现下收拾东西也沒跟她说。 宇文玥有些愧疚地看着小谢:“我要跟长恭去邺城,也许一去就不回來了,这里毕竟是你的故乡,你沒必要为了我背井离乡。” “公主,小谢早就说过,公主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小谢无比坚毅地看着她。 宇文玥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带上了小谢和阿喵,毕竟她也舍不得她们。 第二天,五人來到长安城的郊外。 斛律钟都和高长恭各骑了一匹马,而姜影若、宇文玥和小谢则是坐在马车里。 本以为斛律钟都这次理所当然地会跟他们回邺城,却沒想到他们准备出发时,斛律钟都却停了下來,道:“你们路上小心,钟都就此别过了。” 四人俱是一愣,宇文玥忙问:“怎么了,钟都?你不跟我们一起回邺城么?” “嗯,我志在云游四海,在长安住了好几年,现在也该真正开始了。”斛律钟都笑了笑,“回邺城又会被俗事缠身,还不如四处游玩來得自在。” “钟都,你不想回去看看吗?”高长恭问道。 “我知道他们都安好就够了,”斛律钟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四处看看,邺城到底是我的家,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钟都……”宇文玥从马车上跳下來,來到斛律钟都的马前,哭红了眼,“我舍不得你……” 斛律钟都无奈地笑笑,从马上下來:“哭什么,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你这个混蛋,跟我们回去有什么不好嘛!”宇文玥哭着锤了他两拳。 斛律钟都却只是笑,不说话。 最后,宇文玥哭累了,被高长恭抱上马车,四人与斛律钟都告了别,看着他骑着马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一行人才朝着邺城出发。 ------------ 118忠臣良将被绞杀 因为姜影若身子不行,所以他们走走停停,很多天之后才回到邺城。 回到阔别四年的邺城,宇文玥沒有一点重会旧地的欢欣,却有着不少酸酸涩涩的感慨。 四年前的记忆又尽数回到脑海中,大多是带着苦涩和泪水的,当然也有一些与高长恭的酸甜记忆。宇文玥四处看了看,自从高湛驾崩,很多地方都变样了,听说高纬比高湛还要残暴不仁,百姓生活得更加艰难。宇文玥叹了一口气,当初那个叫自己“玥姑姑”的孩子,终究还是遗传了高湛的性格,变得让人不敢接近。 而重回故地的姜影若,则更是体会到了翻天覆地的感觉。当初她离开时,还是高澄掌权的时候,现在齐国已经经历了几代的君主变迁,邺城也成了历尽沧桑的老城。 姜影若也有些伤感,要不是有儿子陪着,那么就算自己恢复自由,也不一定有那个勇气來重游故地了。 回到高府,却不见了冯氏与徐仪菁。宇文玥诧异不已,高长恭解释道:“大娘与大嫂如今越发看淡尘世,上次有两个僧侣來化缘,与大娘大嫂攀谈了一番,最后大娘与大嫂便决定出家,青灯古佛伴余生。那座寺庙离邺城并不远,而大娘与大嫂又那么坚决,我便同意了。如今,一个月去那里见她们一次。” “冯姐姐是个菩萨般的人呐。”姜影若低低地感慨了一声,当初自己初进高府时,冯氏便对她诸多照顾了。 “娘,你要不要去见见大娘?”高长恭提议。 “不必了,”姜影若摇摇头,“她既然已经清心寡欲,我又何必去勾起她当年记忆呢?” 就这样,高府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并一些原本就在这里的奴仆。 高长恭曾说要禀明皇上,恢复姜影若的身份,却被她阻止了。 姜影若说:“我原本就是个沒有身份之人,后來又消失了十多年,你若去禀明,少不得又会牵扯出不少往事,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娘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行,其他的别无所求了。” 就这样,姜影若的身份沒有公开。为了避免人多口杂,高长恭又辞退了不少仆人,只留下了忠心耿耿的几个老仆人。这几个老仆人在高府几十年,认识姜影若,高长恭也就不隐瞒,告知了他们姜影若的身份,并嘱咐他们不能外泄。 而宇文玥伪装成郑浅竹的事,那些老仆人也都知道了,这样平日里宇文玥便能以自己的面貌在高府晃悠,只在特殊的时候才请姜影若化妆成郑浅竹的样子。 小谢怕一直麻烦姜影若不太好,毕竟姜影若是长辈,于是便自告奋勇地向姜影若学习易容之术,最后也小有所成,担任起了宇文玥的化妆工作。 而斛律一家与高府交往甚密,高长恭知道瞒他们不住,也不想瞒他们,便将姜影若和宇文玥的身份都告知了斛律一家。斛律光见到阔别十多年的姜影若,不由得心下感叹,两人忆起往事,都各自唏嘘。而宇文玥的归來,也让斛律一家十分欢欣,特别是高绾灵,直拉着宇文玥笑个不停。 日子便这样简单地过去,但是,沒过多久,齐国又发生叛乱,高长恭被派去平乱。 宇文玥虽然跟着高长恭來到了齐国,但她一直不忘,自己是周人,所以早已下定决心,绝不掺和齐国的事。纵然她在打仗方面巾帼不让须眉,尽管她十分担心高长恭,但最终也沒跟他一起上战场。 高长恭离去,谁也沒想到,邺城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那天,天气不错,斛律光被召入宫,高纬命他到凉风堂等候。 斛律光便去了凉风堂。 凉风堂里凉风阵阵,果如其名。斛律光坐在那里,在微凉的清风中,简直恹恹欲睡。 “怎么皇上还不來?请公公为老夫前去探看一下。”斛律光拱手,请高纬身边的红人张公公前去看一下。 张公公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皇上国事繁忙,哪能说來就來啊?皇上命你在这儿等,你便在这儿等便是,哪來这么多话!” “你!”斛律光气缀,“不过是个太监,也敢这样对老夫说话?!”张公公平日对他倒是有礼,却不知今日为何说出这种话來,以斛律光的心性,绝容不下这种羞辱。 张公公冷笑,他只是个太监,却是得宠的太监,比即将命丧于此的将军可好上不少! 斛律光正直敢言,经常在朝堂上与高纬公开作对,高纬早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高纬终于下定决心,要除去斛律光,可怜他竟毫不知情。 张公公越想越是好笑,便道:“是是是,本公公不配这般与斛律将军说话。”语气却尽是嘲讽。 “张公公!”斛律光气极,“你……你……”你了一番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样的人留在皇上身边,始终是个祸患啊,斛律光痛心疾首。 张公公无视斛律光的“你你你”,笑着转身退下。斛律光耐他不得,只能叹了一口气,反身坐下,继续等待高纬。 也不知等了多久,斛律光困倦了起來,直打呵欠。 突然,一根绳子缠绕上了他的脖子,斛律光登时一惊,下意识反抗。可就在那一瞬间,绳子奋力收缩,他被勒得喘不过气來,身体渐渐瘫软。 “啊……啊……”斛律光用手抓住绳子,要将绳子拉开,可是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在意识渐渐陷入模糊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一抹身影。 竟是高纬。 高纬冷笑着看着他:“斛律光将军,路上走好。” “为什么……臣斛律一家……世代忠良,臣斛律光……更是……忠心不二,为什么……”斛律光自嘴角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 “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高纬一字一顿,嘴角泛出冷笑。 “臣……臣所说,都是忠言!”斛律光用力吼道,却因为被人扼住咽喉,发不出多大的声音。 “斛律将军该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高纬笑得残酷,“朕早就看你不顺眼,偏生你还仗着自己是齐国的守护神,便对朕大加鞭挞,你想想,朕怎么可能放过你?何况你功高盖主,难保哪一天你不会造反,所以尽早解决,朕也好安心。” “臣……怎么可能会造反?!”斛律光怒极。 “就算你不会造反,朕也早想解决掉你了。”高纬目光一冷,“朕要让你知道,谁才是齐国的皇上!” “高……高纬……”斛律光挣扎地叫出两个字。 “刘桃枝,用力点!”高纬冷冰冰地吩咐。 缠绕在斛律光脖子上的绳子倏然加紧,斛律光眼珠子一翻,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刘桃枝得意地放下绳子,道:“皇上,斛律光已死!” “做得好!”高纬哈哈大笑,瞥了斛律光的尸体一眼,转身离去。 一代忠臣良将斛律光,最后死在了冷冰冰的凉风堂。这位一心为国的将军,竟是死在了自己效忠的人手上! 斛律光突然暴毙的消息传出來,满朝震惊,民间也议论纷纷,莫不悲痛。 斛律夫人更是一听闻,便晕了过去。斛律光的尸首被抬了回來,众人一眼便看到了斛律光脖子上的勒痕,前因后果不言自明。 “我要去杀了他!”斛律须达如同当年的高孝琬那般鲁莽。 “二哥,不可!”虽然悲痛,斛律恒伽还是冷静地拉住他。 去刺杀皇上,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况且,以斛律须达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会刺杀成功。 “是啊,须达,你一定要冷静。”宇文玥也在旁劝说。 如今,斛律钟都不知身在何方,高长恭也去了前线未曾回來,状况真的很糟糕。 “难道就让爹这么枉死吗!”斛律世雄也不禁悲叹。 空气顿时一片死寂,斛律武都作为大哥,此时不得不稳定众人:“爹一声忠良,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皇上的做法,不得不让我们寒心啊!但是爹爹被皇上绞杀,我们沒有证据,仅凭爹爹脖子上的勒痕,就去找皇上要说法,最后皇上搞不好便恼羞成怒,将怒气都发泄到斛律家。所以,爹的事,我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大哥!”斛律须达不服,还想再说。 斛律武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言,转而对宇文玥说:“阿玥,你可知道钟都的行踪?” 宇文玥无奈地摇摇头:“钟都只说他去云游四海,并沒有说具体行踪。但是,斛律叔叔暴毙的事这么严重,必定引得民间议论纷纷,钟都听到消息后,一定会尽快赶回來的。” “现在天气炎热,等不了钟都了,必须尽快将爹的后事办了。”斛律武都望了望窗外。 斛律光的后事办得很隆重,斛律武都就是想让高纬看看,这是他们的父亲,齐国的守护神。 高纬沒有说什么,也就是默许了他们国葬一般的规模。其实,按照斛律光的战功,他也完全享用得起国葬。 宇文玥写了信给高长恭,高长恭回信说战事紧张,他现在无暇回來,但一定会尽快结束战争,回來看看斛律叔叔。 但是,众人都沒想到,在这期间,斛律一家又发生了大事。 ------------ 119 调虎离山恶毒计 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119_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全文免费阅读_119 调虎离山恶毒计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斛律光猝然离世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已经身为皇后的斛律陌采自然也知道了。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当年高湛将她赐给高纬时,许诺斛律光,等到斛律陌采及笄之年再正式嫁给高纬,可是高纬即位后两年,他便将只有十一二岁的斛律陌采娶进了宫。当时,因了这事,斛律光与高纬大吵了一场,对他冲撞无比,以致于他们的关系之后一直好不起來。 斛律陌采在高纬的允许下出宫了,她來到斛律府,大哭了一场。她知道父亲身体强健,绝不可能猝死。斛律世雄见瞒她不住,便将他们的猜测都告知于她。斛律陌采自是又大哭了一场,回宫之后,对高纬的态度更是冷上了几分。高纬也不甚在意,反正自从娶了斛律陌采,她都是对自己不冷不热,他已经习惯了,况且最近他的新宠是她的婢女冯小怜。 周国听闻齐国守护神之一的斛律光竟然已经死了,不禁举国欢庆,宇文邕部署好各处的兵力,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出兵齐国。 形势已经异常严峻,高纬却在此时做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吃惊不已的决定。 ----将斛律家满门抄斩! 他是以“意图谋反”的理由将斛律府包围起來的,当然,明眼人都知道,那也仅仅是个“理由”而已。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纬想除掉斛律家,什么理由都能用。 高纬在处理自己人的问題上,动作十分迅速。刚下了圣旨,转眼便派了人将斛律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在宇文玥还來不及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将斛律府的人都收押入狱了。 此时,高纬的弟弟高俨也加入了叛变军,前线的战况更加恶劣起來,而周国虎视眈眈,高长恭绝不能在前线失利。他只有继续守住他“守护神”的高大形象,才能暂时震慑住周国,使之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在收到宇文玥的快马传书,知道斛律一家的消息后,高长恭即便心急如焚,却不能抛下前线赶回去,只能接连写了好几封书信上奏给高纬,请求高纬网开一面。 高纬将那些信件草草一扫,便扔到了角落,他下了一个旨意,于明日将斛律一家于菜市口斩首,因为斛律钟都不在,他便借口“斛律钟都年少,不与同罪”,放过了斛律钟都。而斛律陌采贵为皇后,他倒也放了一马,沒有将她一并收押,也暂时沒废除她的后位。 宇文玥听到高纬要处死斛律一家的这个消息,几欲昏厥,可现在斛律一家深陷大牢,她压根见不到他们。 她化妆成郑浅竹去找高纬,高纬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着人送她回來,无论她怎么大喊挣扎,他都根本不理会她,也许见她一面都算得上给高长恭面子了。 “小纬!”宇文玥突然尖声喊道,这是当年高湛还在时,她对高纬的称呼。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宇文玥异想天开地想,如果高纬知道她是当年的“玥姑姑”,会不会给她一个情面,对斛律家网开一面?但当年因为阿喵的事,高纬之后便再沒叫过她,宇文玥心里有些悬。 高纬闻言果然停了下來,叫他“小纬”的人不多,以前只有父皇、母后、玥姑姑和高长恭那几个哥哥会叫他,后來高湛驾崩,他登基后,玥姑姑不见了,高长恭等人也都恭敬地叫他“皇上”,便只有母后会在私下叫他“小纬”了。 “放肆!”高纬回身,冷冷地看着她,“你怎么敢叫朕的小名?!” “小纬,我是……”宇文玥伸手,准备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皇上,原來您在这儿。”斛律陌采的婢女冯小怜突然走了过來,媚着眉眼巧笑倩兮,“刘桃枝大人來了,正在找您。” 冯小怜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媚意,让宇文玥觉得很不舒服。宇文玥决定无视她,继续说道:“小纬,我……” 还沒说完,高纬已经急匆匆离开。 宇文玥瘫坐在地上,这才猛然清醒了过來。什么什么给她情面,什么网开一面,只因为她是“玥姑姑”,未免太天真了!就算是当年,她与高纬也算不上什么深厚的交情吧,又是四年过去了,他还记不记得她这个“玥姑姑”都是一个未知数。 而自己刚刚如果鲁莽地将自己真实身份暴露出來的话,有可能非但沒有救到斛律一家,反而将高长恭连累了。要知道,里通外国可是死罪,更何况她还是齐国的死敌周国的公主。 叹了一口气,宇文玥慢慢往回走,越走便越觉得灰暗。 该怎么办,该怎么救他们?她在齐国沒有一点势力,看样子就算是劫囚也不可能,而高长恭与斛律钟都又都不在。 斛律钟都…… 他不在也好,免得被一并抓进去。 可是,剩下的人,绾灵、恒伽、须达、世雄、武都,还有斛律府上下一百多人,该怎么救呢? 宇文玥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样的世界,在这样的命运中,是不是沒有人能够逃脱呢? 第二天,菜市口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平时看热闹的样子已然不见,换上的都是悲痛的容颜。虽然斛律一家被扣上的是“意欲谋反”,但百姓们都将斛律一家的忠诚看在眼里,根本不相信他们会谋反!何况,现在周国虎视眈眈,皇上却在这时诛杀斛律一家,不是自毁长城么! 宇文玥也早早地就來了,小谢给她化了妆。浓厚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其实是很难受的,可是再难受,也沒有宇文玥此刻的心难受。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句:“囚车來了!” 众人纷纷调转视线,看见排成一列纵队的囚车从那边缓缓走來,斛律家重要的人都是每人一辆囚车,其他的仆人都被铁链子锁成一队,在地上走,走得慢了,鞭子便伺候上來了。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在互相推搡,宇文玥也被人流挤來挤去。 她却沒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囚车上的那些人。 他们的脸上都有些许灰败,发丝也有些凌乱,身上统一换上了肮脏的囚衣,整体看上去狼狈不已。特别是高绾灵和斛律老夫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一个年事已高,怎么受得起牢中之苦,看上去已经有些微撑不住了。囚车是按四兄弟的大小顺序排列的,但每个人后面紧跟着的是他们的妻子儿女,而斛律老夫人却单独排在最后面。所以,一路上斛律武都他们几个都时不时回头鼓励自己的妻儿,斛律恒伽更是又要鼓励绾灵坚持,又要想办法将声音扩大,使斛律老夫人也能听到。 高纬太狠了!宇文玥暗暗咬牙,斛律一家人在牢里肯定不好过吧。 宇文玥又环顾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心伤,斛律家到底曾是齐国举足轻重的一家,高纬却在菜市口处死他们,让一家忠良尽付于肮脏的菜市! 到了菜市口,一家人都被放下,列成了一排,齐齐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宇文玥暗暗咬牙,手也暗暗握成了拳,不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有个侍卫在监斩官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监斩官便立马站了起來,似乎有些紧张地在等待某个人。 宇文玥心里一咯噔,难道……事情有转机么? 可是很快她就失望了,因为监斩官等的人,是高纬。 为了亲眼看到斛律一家的人被处死,高纬亲自來监斩。 听到一声高呼的“皇上驾到”,百姓们纷纷惧怕地跪了下來,宇文玥怔住了,旁边有人轻轻扯了一下她,她回过神來,才发现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她忙蹲了下來,却沒有跪下,即使被发现可能是死罪。 高纬的龙辇从远处慢慢地走了过來,龙辇上的他似乎很享受,享受赐死别人的乐趣。他嘴角挂着满不在意的笑,仿佛跪在冰冷的受刑台上的那些人面临的并不是他赐予的死亡。 这样的君主……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命运…… 宇文玥不禁想落泪,却被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是自己选择这里的不是么?那么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坚持吧…… 可是,她现在真的很难过,很迷惘,高长恭,为什么你还不回來?为什么要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 宇文玥发现,她已经越來越找不回最初敢爱敢恨的自己了,是自己的棱角被黑暗的世道磨平了么?是年岁的增长将勇敢的心消磨了么?是自己现在安稳的日子束缚了自己的心了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身旁又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抬头一看,原來龙辇已经走远,老百姓们已经起來。她也顺势起來,朝身边拉了自己一把的人笑了笑:“谢谢。” 那边,高纬的龙辇已经停下,他从龙辇中躬身走出,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监斩官更是战战兢兢道:“不知皇上今日竟亲自前來,臣惶恐!” 高纬嘴角泛着冷笑:“既然朕已经來了,那么便不需要你了。”眼睛往旁边瞥了一下,侍卫会意,一剑上前,监斩官的脑袋便应声而落。 竟然……竟然在众目睽睽下随意杀人!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这样吧! 百姓中自然也引起了一阵轰动,但纷繁的议论只是一瞬,片刻功夫之后,人群便回归安宁,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宇文玥知道,他们都怕被高纬注意,也许下一个就是他了。 高纬这样的行为,只会造成民心叛离,无异于玩火**!她跟随高长恭回到邺城,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听说过很多高纬在宫里的荒唐事,但是她几乎沒进过宫,因此对那些荒诞之事半信半疑。后來,高纬绞杀斛律光才让她真的发现,高纬彻底继承了高湛,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现在,他还要诛杀斛律一家,又当众将毫无过错的监斩官斩杀…… 高纬,的的确确是个恶魔! 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119_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全文免费阅读_119 调虎离山恶毒计更新完毕! ------------ 120 宇文玥大闹刑场 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120_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全文免费阅读_120 宇文玥大闹刑场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日光更趋强烈,宇文玥心里一窒,不好,快到午时三刻了! 那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她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的,但她还是冲出去了…… 等她回过神來,偌大的刑场,高纬一干人坐着,斛律一家跪着,而她,则站在了双方中间。【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到了她身上。 初初,她看到高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不是不害怕的,毕竟刚刚他眼睛都不眨地杀掉了一个人,从内到外都是嗜血的样子。但,仅仅过了一瞬,宇文玥忽然就冷静了下來。 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不是么?只会躲在人群里,看着自己的好友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暗暗悲痛哭泣的宇文玥才不是她! 即使沒办法力挽狂澜,她也要试一试不是么? “玥……嫂子,你快走!”高绾灵焦急地喊道。 其他人也都着急地看着她,斛律须达也跟着高绾灵一道喊叫:“快走!到这里凑什么热闹!” 他们都想让她快点离开,因为他们害怕高纬会一气之下对她也痛下狠手。 宇文玥回头对他们笑笑:“我想对皇上说几句话。” 高纬缓缓站了起來,眼中尽是不满:“原來是郑妃。”他眯着眼睛,显然对她突然出现很生气:“上次,朕看在兰陵王的份上,在百忙之中接见了你,你不会因为那样,便以为自己有了特权吧?竟然敢在今天这个时候出现在刑场上,打扰朕对斛律一家的行刑,你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一点。” 眼前这个人,分明还是少年模样,却丝毫不见稚气,反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沉之气,让人情不自禁胆寒。 宇文玥也差点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但她还是稳了稳声音:“皇上,我不敢认为自己有特权,我今日出现在这里,只是想问皇上一个问題。” “什么问題?”高纬紧盯着她问,似乎她问不出什么让他感兴趣的话,他便会…… “皇上,您说斛律一家意图谋反,那么……证据呢?自始至终,您从來沒拿出证据,就这样草草处决他们,不是太草率了么?”宇文玥不惧他的目光,清晰地说道。 高纬怔了一下,随即面色便沉了下來:“朕说的话就是证据,哪轮得到你來质问?!”说着,他走近了几步,声音也低了下來:“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兰陵王妃,朕真想将你也押到行刑台上去!” 言下之意便是,她若是再撒野,他就会杀了她。 宇文玥眸子里都是震惊,嘴唇也不禁咬在了一起。 高纬的这句话很轻,百姓们听不到,然而行刑台上的斛律一家人都听到了,高绾灵瞬时便慌了,忙喊道:“嫂子!” “绾灵?”高绾灵的声音太凄厉,宇文玥以为她出事了,忙转过头去,将高纬抛诸脑后,“怎么了?!” 高绾灵本來就虚弱,现在力气已经被方才那一喊给耗尽,此时声音已经嘶哑:“嫂子,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转而又看向高纬:“皇上,我们就要死了,能不能……让我们与嫂子说几句话?” 与宇文玥的对话戛然而止,高纬此时无所谓地挥挥手:“时间不要太长。” 听到高绾灵有事跟她说,宇文玥也顾不得高纬那边,忙跑了过去,握住高绾灵冰凉的手:“绾灵别怕,姐姐一定想办法救你们!” 高绾灵笑了笑,与斛律恒伽对望一眼:“遇上这样的皇帝,也是绾灵的命,能与恒伽走过这一生,绾灵很知足了。” “绾灵,恒伽……”宇文玥隐忍许久的泪终于落下,“你们别这样,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别为我们费心了,好好活着,长恭回來了,一定想看到你安然无恙。”斛律须达此时也插嘴道。 “须达……”宇文玥眼泪更是簌簌而落。 斛律武都与斛律世雄也都笑了起來:“不是有句俗语叫做‘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么,只愿那时候不要再身处乱世。” “……”宇文玥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不要这么难过嘛,”高绾灵笑了笑,“嫂子,我是真的有话对你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恒伽,还沒來得及告诉其他人,我们就身陷牢狱了。现在,我要第二个告诉你。” “什么事?”宇文玥忙擦干眼泪,在高绾灵的示意下靠近她的耳朵。 “玥姐姐,我怀孕了。” 轰!宇文玥像被晴天霹雳击中,怔怔了良久,那么……绾灵要带着她的孩子,一起死去? 怎么能……这么残忍? 斛律恒伽却是笑着的:“一家三口能在阴间团聚,也是不错的。” 然而宇文玥却真真切切地看出了他在强颜欢笑,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安好地活在世上呢,更何况绾灵腹中的胎儿,连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还不曾见过…… 其他人一听高绾灵怀孕,也是先一喜,而后一悲,这个可怜的孩子,连眼睛都还沒睁开,就要死去了…… “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宇文玥一咬牙,站了起來。 “皇上,午时三刻已到。”侍卫战战兢兢地來禀报,生怕触了高纬逆鳞。 “郑妃,你说完了么?”高纬冷冰冰地看着她。 宇文玥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问:“我还是想问那个问題,皇上,您说斛律一家意图谋反,那么……证据呢?” 高纬明显一怔,面上已不仅仅是沉下來那么简单,而是弥漫了杀气。很显然,即便宇文玥现在是兰陵王妃郑浅竹,高纬还是想杀了她,哪怕会使高长恭离心。 “嫂子,别说了!”行刑台上众人俱是一惊,高绾灵仍旧是第一个喊出声的。 见高纬沉着脸不说话,宇文玥知道自己面临的很有可能是死,但她仍旧将牙一咬,皱着眉头道:“皇上,您要杀斛律一家,即使不用理由,也不会有人反对。那么,我也就不再逼问您理由了,只是,您能不能对斛律一家网开一面?绾灵腹中已经怀了一个孩子,您能不能饶了绾灵和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婴儿,想必是威胁不了您的。” 高纬眉角一挑,眼睛里已经盛满了狠戾:“你有什么资格对朕说这番话?” “我……”宇文玥被他噎住。 “午时三刻已到了,行刑!”高纬冷冰冰说完,便提步转身向监斩台上走去。 “不要!”宇文玥一瞬间失去理智,跑向行刑台。 就算……就算救不了所有人,让她至少救下绾灵和她的孩子吧,如果大家都死了,让她怎么承受? 所有人被她的反应怔住,一时沒人注意,竟让她跑上了行刑台。宇文玥手忙脚乱地解开高绾灵身上的绳子:“别怕绾灵,我一定要救你。” 绳子系了死结,她又沒有带刀,所以一时解不开,就这片刻功夫,高纬已经发号了命令:“将她抓起來,如果反抗,只管给朕打!” 侍卫呼啦啦朝她涌过來。 “你快走!别管我!”高绾灵失声不禁痛哭。 宇文玥目光一凛,回身与侍卫打斗起來。她身上沒有武器,而侍卫手上皆是长剑,宇文玥明显处于下风。 不多时,她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力道之大,使她往前滑了两米才轰然倒地。 “嫂子!”高绾灵等人俱嘶声叫道。 高纬使了一个眼色,刽子手会意,电光火石之间,斛律一家所有人的人头猛然落地! 霎时,人头委地,流了一地鲜血。 百姓们莫不发出一声惊讶之声,被这突如其來的景象吓坏了胆。 宇文玥倒在地上,原本是背对着行刑台,此番听到刀起刀落带动的风声,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听到百姓的惊呼,她猛然明白了行刑台上发生了什么。 双目圆瞪,连眼泪都流不出來了,宇文玥不敢回头看,真的不敢回头看。 绾灵,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那个她在邺城第一个好朋友…… 恒伽,那个总是温润如玉的公子,那个擅长山水画的男子…… 须达,那个总是鲁莽马虎的武汉,那个性子与孝琬相若,却老是与他吵架的人…… 武都、世雄,都是她的好友啊…… “啊!”宇文玥仰天大哭,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人都保护不了,她真的很沒用! 她现在的样子十足疯狂,侍卫们怕她做出什么异常举动,忙围拢在高纬身边,高纬也有些微怵,忙道:“愣着干什么,给朕打!” 侍卫纷纷收起长剑,拿出手腕大小的棍棒,往宇文玥身上招呼去。 “……”宇文玥被打得浑身骨头碎裂般的痛,却咬牙不吭声。可是,在骨头碎裂的疼痛之外,她还觉得腹部微痛,明明沒有人朝她腹部击打…… 认识兰陵王妃的人很少,因而大家只是因为宇文玥是斛律一家的故交,因此前來大闹刑场,只是但见她被打得血肉模糊,也都纷纷调转头去,不忍再看。 打了大约十來棍之后,一声带着极大怒气的声音在刑场上响起:“住手!” 百姓纷纷往声源看去,竟是兰陵王! 他身上还穿着战时的铠甲,铠甲上还染着敌人或自己的鲜血,此时他正将宇文玥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轻声道:“对不起,长恭來晚了。”转而又怒视着高纬:“皇上,您为何要棍击我的妻子?!”眉目之间已是怒极。 “长恭……”宇文玥苍白着脸拉住他的衣角,声音微弱,腹部的痛更加强烈。 她往腹部以下看去,却看到两股之间,血流如注。身为女子,她突然有了不祥预感。 高长恭低下头,瞬间便看到她两股之间的血迹,一时心就像被人用钝器割开,痛得无以言喻:“怎么……回事?我带你回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宇文玥微弱地应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120_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全文免费阅读_120 宇文玥大闹刑场更新完毕! ------------ 121 失去了腹中孩子 高长恭抱起她,看都不看一眼高纬,便提步离开。 转身,看到匆匆赶來的斛律钟都。他站在那里,眉目间都是无尽的苍凉。 “对不起,钟都。”高长恭低叹了一声,然后与斛律钟都擦肩而过。 他相信,即便如此悲伤,斛律钟都还是会将斛律一家的后事处理好的,而他现在更重要的是,确保宇文玥安然无恙。 高纬见斛律钟都突然出现,不由愣住,可是他已经说过斛律钟都不与同罪,此时也不能出尔反尔。 看了一眼地上无数的尸体,高纬觉得既然斛律钟都回來,那么这些尸体交给他去处理更好。至于斛律钟都,他日后再想办法安个罪名,将他收拾了。 想到这些,高纬低声道:“起驾回宫。”随即走向了龙辇。 斛律钟都已经被地上的鲜血晃得失了神,他噗通一声跪下,对着他们连磕了几个响头:“对不起,我來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百姓被这场面弄得心酸,一时都沒有散去,而是仍聚在那里,看着斛律钟都与家人告别。 “娘,对不起,儿子不孝,沒能陪在您身边……”斛律钟都对着自己母亲的尸首流下了眼泪。 自认自持冷静、淡漠疏远的斛律钟都,此时对着这些逝去的亲人,落下了滚滚的眼泪。 不多时,高府的管家來了。原來高长恭一回到家,先着人去请了大夫,第二件事就是让管家将高府所有的男仆都带上,去刑场帮助斛律钟都,听候他的差遣。毕竟现在斛律家已经被满门抄斩,斛律钟都压根找不到人为他们处理后事。 而刚派去管家不久,大夫也被找來。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妻子!”高长恭紧紧握住大夫的手。 “我会尽力的。”大夫说着,便让自己的女僮仆去检查宇文玥的身体。 大夫退了出去,而高长恭站在屋内看着,看着宇文玥的衣服被掀开后,她身上那错落的棍痕,心痛得无以复加。 “棍伤都是外伤,用外伤药涂抹就行,”女僮仆看着高长恭,有些胆颤道,“可是,夫人腹中的孩子……沒了。” 什么! 高长恭震惊不已,宇文玥压根沒跟自己说过,她已经怀了孩子!想來,以阿玥的性子,可能自己都不曾注意。而现在,那个自己不曾知道的孩子,竟已经离自己远去……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急忙道:“那么她呢?她身体如何?” “夫人是被棍棒击打才导致流产,确实比一般流产更严重,但是只要悉心调养,并无性命之虞。” 高长恭松了一口气:“那么就麻烦你们了,务必将她的身子调养好!” “是。” 等僮仆要离开时,高长恭突然想到什么,忙道:“流产之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随后,女僮仆为宇文玥净身擦药,大夫则开了内服药,去了厨房熬药。高长恭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只静静地看着她。 等宇文玥醒來时,她的身上已经被包扎完毕。 “长恭……”宇文玥轻声道。 “感觉怎么样了?”高长恭忙将她扶起來,拢在怀里,“身上的伤还痛么?” 宇文玥摇摇头,将高长恭的手移到自己的心口:“可是这里好痛……” “阿玥,逝者已矣,你能做的,只是保护好自己的身子。”高长恭抑制着心痛道。 他到达刑场的时候,满地都是斛律一家的尸首,而他的妻子,被几个侍卫围在一起用棍棒击打,那一刻,他几乎发疯。 斛律一家的死,他和宇文玥一样悲痛,可是现在他除了安慰宇文玥,让她好好照顾身体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你还记得四年前么,在掩竹居的时候。”宇文玥倚在他胸口,轻声道。 高长恭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來她说的是哪件事,不由得弯了嘴角:“记得。” “那天晚上,我们八个人在掩竹居烤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好不快意,可是现在……”宇文玥苍白的脸上又被泪珠打湿,“先是大哥孝瑜离开了,然后又是孝琬。现在,须达、恒伽和绾灵又走了。以前,一起赏花赏月的八个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与钟都了……” “阿玥……”高长恭也悲从中來,“也许,这一切都是命数。” “那么,我们的命数又如何呢?”在这样一个黑暗的朝代,他们的命数又将如何?会不会哪一天也如同斛律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别多想,阿玥。”高长恭吻着她的眼角,“无论命数如何,都有我与你一同面对。” 宇文玥闻言,嘴角终于微微往上弯了弯。 此时,斛律钟都匆匆走进來,宇文玥一愣,钟都居然回來了? “他们已经收殓好了,”斛律钟都垂了眉眼,“所以,我过來看看你。你一定为了救他们,做了不少努力,才会被高纬命人击打吧,谢谢你。” 宇文玥道:“沒有什么谢不谢,他们都是我的好友,我一定要救的,只是,最后却是徒劳。” “不,谢谢你为我们斛律一家所做的一切。”斛律钟都抬起头,他们这才看到,斛律钟都的眼睛居然已经微微红肿,“谢谢你,在最后时刻,还送了他们一程,使他们离去之前,不至于孤苦伶仃。”而自己,却因为所谓的“云游”,连家人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宇文玥抿了抿嘴,知道此时最悲痛的莫过于斛律钟都,于是便道:“钟都,你沒有预料到这些,所以不关你的事。”沒有及时赶过來,真的不关你的事,那都是命运弄人。 “总之,你好好养伤吧,我先回去料理一切了。”斛律钟都说完,正欲转身。 猛然,姜影若冲了进來,斛律钟都向她行了一个礼,准备离去。 “阿玥,逝者已矣,最重要的还是身子,流产的女人都会必须虚弱,你要好生照顾自己啊。”姜影若一來,便急急來到床边,心疼地看着宇文玥。 斛律钟都的脚步顿住。 她的孩子……沒了。 宇文玥也猛然愣住,什么……流产? 高长恭面色一下子难看起來,那个僮仆怎么将这件事说了出去?! 姜影若见一屋子的人都愣了,自己也顿住。 刚开始,高长恭将宇文玥从行刑台上抱了回來,她大惊失色。高长恭担心姜影若身子不好,一激动容易伤身,于是便让她进屋休息,等会儿再过來。姜影若见那时情况混乱,便不再打扰高长恭,自己回了屋。这会儿,她估摸着大夫已经看过宇文玥,便准备去厨房给宇文玥熬一碗汤。到了厨房,听到了大夫与女僮仆的对话,这才知道原來宇文玥竟失去了孩子…… 汤也來不及熬,她料想宇文玥此时一定十分痛苦,便忙赶了过來。 “阿玥……”高长恭握住她的手,不知该作何解释。 宇文玥摸着平坦的腹部,这里在前不久还孕育了一个生命,如今便不见了。 “阿玥,对不起!”斛律钟都几步走过來,“对不起!” 被斛律钟都一唤,她倒省过神來。 不能……不能在斛律钟都面前表现出难过之情,否则斛律钟都会愧疚一辈子的! 斛律钟都失去了一家人,已经那么悲痛了,自己何必再给他伤口上撒盐? 宇文玥总是习惯于先替别人打算,纵然自己痛不欲生,却还是咧了咧嘴:“我沒事,孩子沒了,我与长恭还可以再生一个。” “阿玥,不要这样故作无所谓!”斛律钟都直视她的眼睛,“对不起,我们斛律家对不起你!” “沒有!一点也沒有!”宇文玥挤出一个微笑,“想救斛律一家是我自愿,去刑场是我自愿,大闹一场也是我自愿,斛律家沒有对不起我,我也沒有怪过他们。” 就算因为这场大闹失去了孩子,悲痛归悲痛,宇文玥还是沒有因为这些而迁怒。她分得清楚得很,孩子的帐要算,也该算在高纬身上,她对斛律一家沒有一丝怨恨。 那都是她的朋友,她怎么会怨恨。 “阿玥……” “钟都,真的,我沒事。”宇文玥打断他,“我是坚强的宇文玥,我沒事。” 斛律钟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那么,你好好休息吧。” 斛律钟都离开后,已经猜出宇文玥开始并不知情的姜影若暗叹一声,自己的鲁莽导致了宇文玥现在这种情况,她愧疚地说道:“阿玥,我去给你熬碗汤。” 说着就要离去,宇文玥握住了她的手:“娘,我沒事,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如果一直被埋在鼓里的话,我会更难过。” 姜影若惊讶地看着她。 “我一直相信世界上沒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流产的事我迟早会知道的,与其那个时候再痛,不如如今大痛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宇文玥诚挚地看着姜影若。 “你这……孩子。”姜影若霎时红了眼眶。 他们陆续都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宇文玥和高长恭两人。 一直沒说话的高长恭道:“你怪我么?”企图隐瞒你流产的事实,你一定怪我吧? “说实话,怪你。”宇文玥缩在他胸前,“我宁肯知道真相痛哭一场,也不要将自己曾经有过的孩子遗忘。” ------------ 122 高纬的禽兽王朝 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122_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全文免费阅读_122 高纬的禽兽王朝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高长恭将宇文玥搂得更加紧:“那么,就痛哭一场吧,不要再像刚刚,顾及别人的感受,故意说得那么不在意。【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其实我知道,你在意得很,对这个孩子,你在意得很。 越是在意,就会越难过,所以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高长恭!”宇文玥“哇”地一声哭了出來,“一定要惹我哭,你才高兴是么!” 高长恭吻着她的发丝:“傻丫头,憋在心里,痛苦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会越聚越多,最后击垮你。只有正视痛苦,大哭一场,才会减低痛苦对你带來的伤害。” 宇文玥一听,更加肆无忌惮地发泄痛苦,将悲伤都哭出來。 这是她与高长恭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过去呢? 她不怪斛律一家,可是她不能不怪自己,不能不怪高纬。 可以说,她与高纬联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实…… 以后还会有孩子,可是都不是死去的这一个。死去了就是死去了,从此她的生命中,都会烙印着死去的第一个孩子。 以后的幸福越多,对这个孩子的愧疚就会越多。 她孕育了这个孩子,却沒有办法将它带到这个世间來,沒有办法保护她,是她沒用! 孩子,对不起…… 宇文玥痛哭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含着眼泪沉沉睡去。高长恭心疼地为她擦拭眼泪,将被子盖好。 走出房间,外面已经天黑,高长恭望着天上的明月,想起死去的那些人,想起死去的孩子,他心如刀绞。 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还是滑下了伤心泪。在无声无息的时候,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赫赫有名的兰陵王也露出了他柔软无助的一面。 差不多一个月后,斛律一家的后事终于完成,而宇文玥的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 那时宫里传來消息,高纬将皇后斛律陌采废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高纬沒有在处死斛律一家时废除,反而拖了一个多月,才让人觉得奇怪。 宇文玥收拾了心情,准备与高长恭和斛律钟都一起进宫,虽然她心里很抵触,但她想去看看斛律陌采,顺便看看能不能求高纬放她出宫。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独自一人生活在冰冷的皇宫,连亲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最后还被废除,他们实在不忍心放她一个人生活。 早上,他们正准备进宫,却听到皇宫传來的消息,说废后娘娘在早上拿刀意图行刺皇上,被皇上一刀致命。 “嘭”!宇文玥手上拿着的出入令牌掉落在地。 原來竟是这么一个傻姑娘!自从斛律一家死后,斛律陌采并沒有怎么闹,原來并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在盘算着如何行刺高纬,为家人报仇!这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为了家人,竟能衍生出这个大的勇气! 这场变故中,打击最深的就是斛律钟都,他如今,真的连一个亲人都沒有了。 晚上,斛律陌采的尸体被运了出宫,斛律钟都将她接到了斛律府。才刚刚将全家人的后事料理完毕,又要亲自料理自己最小的妹妹的丧事,斛律钟都承受了太多。 这场丧事高长恭与宇文玥也帮了很多,斛律钟都终日沉默寡言,不是以前那种淡漠的沉默寡言,而是看透一切的沉默寡言。 宇文玥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斛律陌采的后事料理好之后,斛律钟都向他们辞行。 “才刚回來这么久,就要离开么?”宇文玥不舍。 “现在,我一个亲人也沒有了,再待在这里,只会触景生情。”斛律钟都望了一眼天空,“我对这个国家一点希望都沒有了,我恨不得杀了高纬!长恭,听我一言,不要再守着什么君臣仁义了,在这个国家,行不通的。” 高长恭沉默,是的,就算高纬已经将他伤成这样,他还是沒办法割舍这个国家。只要这个国家面临危机,他还是会全力以赴。 见高长恭不言,斛律钟都轻笑了一声:“罢了,我知道你放不下百姓,那么,好好珍重吧,保护好身边的人。” 高长恭握紧了宇文玥的手:“那是自然。” 斛律钟都跃身上马,宇文玥不舍,往前走了几步,还想再留他一些时日,却被高长恭轻轻拉住。 斛律钟都一扬马鞭,马儿便绝尘而去。 “为什么拉我?”宇文玥不解地回过头,问高长恭。 “让钟都走吧,”高长恭道,“一來,他的确对这里毫无留恋了,二來,如果他不走,也许高纬会想办法对付他。” 宇文玥被猛然点醒,是啊,以高纬的性格,岂会放过钟都,他一定会想办法斩草除根的,钟都走了也好。 一起走回高府,听到管家道:“刚刚宫里传旨,说是三日之后,皇上会召开家宴,请王爷、夫人参加。”管家将手中的圣旨拿给高长恭。 高长恭草草扫了一遍,面色沉重。 宇文玥更是愁眉苦脸,她根本就不想见到高纬,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杀了他! 可是,圣旨在手,由不得他们不遵。 三日之后,姜影若亲自给宇文玥化了妆,送他们出去。 经过马车的颠簸,两人到了皇宫。 家宴的规模并不大,都是与高家一姓的亲王参加,高长恭与宇文玥來到自己的位子前坐了下去,静静等待高纬的到來。 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又要举行什么家宴,众多亲王脸上也都是惊疑。因为高纬平日的荒唐事太多,杀人更是家常便饭,所以那些亲王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多时,高纬携着冯小怜走來。 废除掉斛律陌采的时候,高纬就立了冯小怜为怜妃,从此只专宠她一人。有直臣曾冒死进谏,劝诫高纬不应沉溺于声色而误了正事,结果高纬理都沒理。 此时,他携着冯小怜过來,所有在座的人都站了起來,迎接高纬。 高纬入座,而冯小怜便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上,紧靠着高纬。登时,座下的亲王有些人脸上便有些不悦。 皇后尚且只能坐凤椅,那怜妃不过是个妃子,怎敢端坐龙椅之上! 坐下之后,高纬说了一些客套之词,下面的人也便连声应和,只高长恭与宇文玥,仿佛世外之人,只对坐喝酒,不曾理会那边情况。 然后,高纬突然道:“朕想立怜妃为皇后,众位有何看法?” 人群中一时炸开了锅,有个亲王猛然站起身:“臣以为不可!”他是三朝重臣,又是高纬的爷爷辈,因此凭了这资历,纵然高纬荒唐,他倒也不惧。 众人都暗暗佩服他的好勇气,高纬却眉眼一挑,掩饰自己眼中的狠戾:“有何不可?” “怜妃出身卑贱,当初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现在突然立她为后,恐天下人不服啊!”亲王直言劝谏,“况且,皇上已经为了她十多天沒有早朝,这样耽误皇上正事的女子,岂可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气氛顿时一僵,众人都暗叹,这亲王直言进谏是好的,但是怎的说话如此尖刻?皇上近日如此宠爱怜妃,岂忍得住别人这般评论她? 果然,高纬的眼中俱是狠意。 冯小怜故作委屈地朝高纬怀里靠了靠,高纬抱着她柔声安抚。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成何体统!亲王面上一怒,正待再说话,高长恭却突然插嘴道:“皇上,酒宴时间到了,为何还不上菜?” 众位亲王均是一笑,那位进谏的亲王便被人顺势拉了坐下。 高纬眼中的狠色渐渐掩去,招手吩咐人上菜。 待上了菜之后,高纬斟了一杯酒,來到方才直言进谏的亲王面前:“來,朕敬您一杯,大齐就需要您这样直言敢谏之人。” 众人都是一惊,这丝毫不像是高纬的风格。高长恭与宇文玥也是一愣,不知高纬卖的什么药。 亲王倒是一喜,看來这样的帝王,还不至于失去大齐的希望。 “好,老夫先干为敬!”亲王大笑着饮下酒。 在刚刚喝下,亲王便面上紫黑,口吐白沫。 所有人都是一惊,高长恭也从座位上站了起來,快速來到亲王身边。 “你……”这是烈性毒药,亲王只來得及说这一个字,便合上了眼睛。高长恭过來时,他身子已经僵直。 “哼!老东西!”高纬嘴角勾笑,挽着冯小怜的腰肢回到座位上。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重臣…… “大家怎么了?”高纬浑若无事地回身问道,“怎么都不吃饭喝酒?” 被震惊的众人这才回身,纷纷谄笑着喝酒吃菜,仿佛刚刚什么也沒发生。 高长恭回到座位上,揽着宇文玥,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高纬是这样一个人,大齐真的还有希望么? 宇文玥抱住他:“长恭,你还有我,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天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宫廷灯火闪烁,丝竹飘乐,高长恭却觉得这景象,还不如当年的那个小山村。 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122_兰陵长歌:乱世女儿香全文免费阅读_122 高纬的禽兽王朝更新完毕! ------------ 第四卷 :生死亦随君 ------------ 123 发现她的真面目 宴会还在进行,宇文玥百无聊赖,却又不好说什么。高纬的性格比当年的高湛还要让人难以捉摸,她虽然恨他,却不想得罪他。如果与高纬发生了冲突,一定会连累高长恭的。 于是,她只能靠在高长恭肩上,手里拈着葡萄一粒一粒地吃。 “怎么,想回家了?”高长恭语气温柔,偏过头來笑道。 “这破宴会无聊死了!”宇文玥低声嘟囔,“还不如在家里摆上几道素菜,与你对月饮酒呢。” 高长恭又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鼻子:“再忍忍吧,待会儿宴会也该散了,明晚我陪你喝酒。” 宇文玥“嗯”了一声,然后发现自己微微有些不对劲。 涨涨的,腹部有些难受。 呃,她想上厕所了…… “长恭,我先离开一会儿。”她附在高长恭耳边道。 “你要去哪儿?”高长恭握了握她的手,“我陪你。” 今时不同往日,这齐国的皇宫,还是莫要一个人单独乱逛比较好。 宇文玥脸一红,虽然与高长恭成为了夫妻,她还是不好意思让高长恭陪她上厕所,好像这样便会破坏她在高长恭心里的位置似的。 于是,她按下准备起身的高长恭,有些微恼:“我去如厕,你跟着干什么呀。” 高长恭听罢,才放下心,小谢今日沒跟來,他便遣了两个丫头跟着她,并告诉她离这里最近的厕所在何处。 宇文玥曾在这皇宫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一直被高湛监禁,所以她对齐国皇宫并不是很熟悉,因此也就记着高长恭的话,往右边拐去的宫殿侧房后面有一个厕所。 那两个小丫头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将宇文玥领到那里。 “你们不必跟进來了,便在外头等我吧。”宇文玥吩咐了一声,便自己进了去。 那两个丫头应了一声,便退在一旁。 那边厢,高纬看着歌妓的表演,渐渐沒了耐心,而冯小怜方才说要去房间取东西,也一直未曾归來。 温香软玉不在身侧,高纬显然兴致缺缺,看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还不让侍卫跟从。 那时气氛正浓,有些人不曾注意高纬的离席,更多人则是看见了也不去管,反正高纬是天子,他想上哪儿去沒有人可以随意询问,而且方才的杀戮让他们看得心惊,此时谁也不敢去招惹高纬。 高纬走出宴会的场所,往右拐了去,因为冯小怜的宫殿往那个方向走。 自从纳了冯小怜为妃,他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她。冯小怜玉体玲珑,,凹凸有致,在冬天寒冷的季节里,软如一团棉花,暖似一团烈火;在夏天褥暑炙人的时候,则坚如玉琢,凉若冰块,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念及此,高纬便好像腹下生火,恨不得立刻将冯小怜压在身下。 宇文玥从厕所出來,不小心脸部同门刮了一下。沒有痛感,但宇文玥马上心知不妙。 好像……人皮面具被刮掉了一点点。 她伸出手在脸上摸了摸,果然在左边耳际的地方,有一小块人皮面具被刮掉了,露出了自己的肌肤。 此时沒有镜子,而小谢也沒带进宫來,宇文玥急得团团转。 这一处明不明显?会不会被人发现?要是被人看出來可就惨了…… 不过,宇文玥转念一想,只是耳际这里刮掉了一点点,这月黑风高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宴会上,谁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呢? 不若赶紧回去,到时候紧靠着高长恭,宴会散时往偏僻的地方走,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打定主意,宇文玥便出了厕所,正想招呼那两个丫头回去,却听得她们正战战兢兢地行礼。 “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高纬怎的到这儿來了?宇文玥心下一惊,便顿住脚步,想等高纬离开后再出去。 高纬冷冰冰的声音传來:“你们是哪家的婢女?怎的在这里闲逛?” 那两个小丫头虽几番跟着高长恭进宫,但与皇上正面相逢还是头一次,此次听到高纬冷冰冰的声音,她们都吓得立马跪下。 其中一个丫头哆哆嗦嗦道:“奴婢两个是兰陵王府的婢女,因着兰陵王妃要如厕,我们两个便跟了來,在外头等王妃。” 高纬眼中滑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亮。 兰陵王妃郑浅竹? 高纬对她并无很深的印象,只记得似乎也是个美人呢。腹下更是生了一把火,既然冯小怜不在,何不如就在此处将她…… 此时,欲~火中烧的高纬全然忘了,郑浅竹可是高长恭的妻子。 “哦?”高纬颇有兴味道,“朕有几句话要与兰陵王妃说,你们便退下吧。对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 两个丫头吓得噤声不言,高纬言下之意她们都明白了。 高纬淫~乱之事她们听得多了,却沒想到他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兰陵王妃的身上。兰陵王与兰陵王妃甚是恩爱,难道他不怕兰陵王因此与他反目成仇么?! 这些话,那两个丫头自是不敢言的,为了活命,她们只有低下了头:“是。”随即心里默念着“王妃,对不起”,一边快速地离开。 宇文玥自然也听见了高纬的话,也被他话中的意味吓了一跳。 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让自己冷静,随即想起來,自己现在身处偏房屋后,那么隐蔽,高纬进來之后,她怕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发现,还不若现在就走出去,好歹空旷之地,高纬也不敢胡來。 于是,她忙从里头跑了出來,装作刚刚发现高纬,给他见了礼:“皇上吉祥!” 高纬让她起身,眼光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宇文玥被看得不自在,心里暗骂,面上却笑:“不曾想在这里遇上皇上,皇上可是要回宴席了?” 高纬仍自看着她的胸前。 宇文玥忍住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上是不是还要在外头多逛一会儿?那么民妇便回去了,不然夫君该担心了。” 她在提醒他,她的夫君。 高纬猛然一怔,这才想起,郑浅竹的夫君是高长恭,是他辈分上的哥哥,也是他不得不倚仗之人。 他怎么打起兰陵王妃的主意了?高纬总归还有点理智,暗恼了自己,面上道:“嗯,你先回去吧,朕还要多待一会儿。” 宇文玥松了一口气,恨不得脚底生风地跑回去,可是绝不能在高纬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行了礼,慢步转身。 在她转身之际,借助月光,高纬突然发现她左边耳际有些不正常! “慢着!”高纬猛然叫住了她。 宇文玥吓得心脏就要停止了,以为高纬死性不改,忙转过身來,再次“提醒”:“皇上可还有什么紧要之事?夫君长恭恐等得不耐烦,要來寻我了。” 高纬却并不说话,只一步步走近,眼睛直盯着她耳际。 察觉到高纬盯住的地方,宇文玥登时警醒过來,他……他看到了人皮面具上的破绽! 该……该怎么办? 宇文玥一时也沒了主意,只能由着高纬渐渐走近。 待高纬走到她面前站定,宇文玥才陡然回过神,忙连连后退几步,低头道:“皇上沒事了么?浅竹先行告退了。”说着便要离开。 “朕有说让你走吗?!”高纬明显带了怒气。 宇文玥不得不停下,心里已做了决意。如果高纬真的发现她的真面目的话,她就谎称自己杀了郑浅竹,借以嫁给高长恭,而高长恭毫不知情。若高纬不信,她便想办法杀了高纬,杀不了他便自杀。 总之,不能连累高长恭。 主意已定,宇文玥却沒有先前那么慌张了,回转了身,直直看着高纬:“皇上还有何贵干?” 高纬却仍旧不言,又逼近了几分。 借着月光,高纬看得越发清晰,她左侧耳际的皮肤与其他部位不一样! 他早有听闻,江湖上有奇人异士,可以变转容貌,难不成眼前此人也是变转了容貌的?那么……她真实身份是谁? 高纬不禁微微有些好奇。 他的手终于还是伸到了宇文玥的耳际,宇文玥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她索性退后几步,格开高纬的手,自己一把将人皮面具给揭了,冷冷地看着他。 人皮面具下的面容,比郑浅竹还要美上几分,高纬看得有些痴了。 随即,他朦朦胧胧的记忆在提醒他,他似乎认得这个人。 再仔细端详了一番,四年前的那个突然消失的玥姑姑猛然进入高纬的脑海。 高纬登时一惊,身子微微颤抖,讲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了起來:“玥……玥姑姑,是……是你?” 四年前,高湛驾崩之后,宇文玥突然消失,当时高纬也沒在细想,也许父皇太爱她,便将她杀了陪葬,又或许将她放出了宫,反正与他无关。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她,高纬眸子里盛满了震惊。 宇文玥却只冷冷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再不是当年的“小纬”了,而是害死斛律一家的凶手,是害死自己腹中孩子的凶手。 “玥姑姑?”高纬再唤了一声。 ------------ 124 堂兄弟再起嫌隙 宇文玥这下回过神來,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微微点了点头:“对,我就是当年的‘玥姑姑’。”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高纬怔了怔,眼睛一直盯着她,半晌才道:“父皇死后,玥姑姑就不见了,朕以为你已经离开或者已经……” 高纬语气温和了不少,似乎还记得当年的事,也还念着旧情,宇文玥心下一松,也许……情况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她顿了顿,道:“我的确离开了,今年才回來的。” 高纬还只是盯着她,然而当年的回忆渐渐都涌入脑海,有温情的回忆,有宇文玥对他好的回忆,有宇文玥柔柔地唤他“小纬”的回忆,但最终都被那次的事件挤掉,温暖都变成黑暗。 高纬的眼神冷暗了下來,他不着痕迹地掩去,问道:“为何你会伪装成兰陵王妃?” 见高纬并不是盘问的语气,也沒有问怀疑她是周国派來的奸细,宇文玥放松了神经,正想开口,猛然想起高纬是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的。 当年,她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叫做“沈玥”,是皇帝高湛宠爱的女人,也是來历不明而且沒有名分的女人。所以,高纬也只知道她叫“沈玥”,而并不知她是周国的公主。 哦不,应该是“曾是”,她现在已经离开周国了,与“周国公主”四个字也无关了。 见宇文玥突然沉默下來,高纬眉间闪过一丝不悦,明显沉了语气:“你怎么不回答朕?” “啊?”宇文玥回过神來,忙将早已想好的说辞拿出來,“因为真正的兰陵王妃已经死了。” 她强迫自己露出一抹残忍的笑:“真正的兰陵王妃郑浅竹,已经被我杀死了。因为我爱高长恭,所以,我不能容忍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当年因为你父亲高湛还在世,我不敢表现出对高长恭的喜欢,也不敢阻止他娶郑浅竹,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亲,如今,我学会了易容术,回到了齐国,就是为了取代郑浅竹,成为高长恭的妻子。” 高纬一震,他沒想到当年的那个总是微笑地看着他的玥姑姑,如今居然可以为了高长恭杀人。 宇文玥心虚地看了高纬一眼,继续道:“所以,高长恭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被替换掉了,他一直以为我的郑浅竹。” 这样说的话,高纬就不会认为高长恭欺君了吧? 高纬嘴角扯出一个冷冰冰的笑:“你如此喜欢高长恭,就算是做替身也沒关系吗?那你可知,朕的父皇也是这样爱着你的?” 宇文玥沒想到高纬居然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阴沉无比,听他提到高湛,她以为是自己对高湛的态度触到了高纬的逆鳞,忙低了头:“对于你父亲,我真的很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父亲说对不起,”高纬冷冷地笑开,“你真正对不起的人,是朕的母亲!” 宇文玥一怔,不明白高纬到底想说什么。 “朕的父皇是这样爱着你,而朕的母后是这样爱着朕的父皇!”想起当年的事,高纬面色有些扭曲,“因为父皇的所有目光、所有关心和所有的爱都在你身上,所以,朕的母后被父皇完完全全忽略了!” “你还记得么,”高纬继续道,“当年你的猫抓伤了朕,母后要杀了它,而父皇那时候赶到了,竟对你一丝责备也无,径自带你离去。母后在父皇离去后,禁不住落了泪。当时朕就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害得朕的母后难过!当时,朕就想,如若有一天你落在朕手里,朕一定要将当年的恨全部发泄在你身上!” 其实胡皇后与高湛并无半点感情,但当年高纬年幼,只当胡皇后是因为喜欢高湛,而高湛护着宇文玥,因而才伤心落泪。胡皇后亦知道高纬的想法,也并不反驳,只默许了他的想法。她与和士开厮混,高纬也只当她在报复高湛,因此也并不阻拦。要说冷血的高纬还有一丝感情的话,那便是对母亲的孝顺了。 宇文玥闻言一愣,沒想到当初的一件小事,竟能让高纬记到今天。 “我……”宇文玥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 高纬只是笑,一步步逼近她:“怎么,无话可说了吧?都是因为你,惹得母后伤心度日,不是么?即便母后与和士开看上去那么好,其实心里也是很难过的吧,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甚至最后父皇驾崩前,也沒让朕与母后两人陪伴,而是让你和高长恭陪伴。呵!在父皇心里,我们两母子还比不上你们两人呢!你说,要让他知道,你爱的人居然是高长恭,而且为了他不惜杀人假扮,父皇会是什么想法?会不会后悔当年对你的宠爱呢?” 高纬逼近,宇文玥只能一步步后退,心里想着脱身的办法。 这一切太复杂,高纬并不知其中内情,只认准了他心里的想法。而她也不能将这些事都告诉高纬,毕竟其中牵扯不少人,而且高纬也不一定会相信。 怎么办?眼下高纬像是一个疯子,眸子里俱是狠戾。 长恭……你快來…… “你跑什么?”高纬欣赏着宇文玥惨白的脸色,笑道。 宇文玥握紧了拳头,已经很久沒有使用武功了,但如今对付高纬一人,却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她一旦杀了高纬,也便只能自杀了,不然教人抓住,连累高长恭可不行。 “你想干什么?”宇文玥警惕地看着高纬。 高纬眯起眼睛笑道:“朕不会这么快杀你的,朕要将你囚禁起來,慢慢折磨……” “长恭不会不管我的,到时候你如何向他解释?”宇文玥心内一颤。 “高长恭会管的只有他的王妃郑浅竹,而你,脱了人皮面具,是谁他可还记得?”高纬信了方才宇文玥的解释,因而也就不知高长恭与她的感情。 宇文玥暗叫不好,又退了几步,背上撞上一块石头,回头一看,原來是装饰用的假山。 高纬见她无路可退,方走了过來,手慢慢伸出來,在宇文玥脸上摩挲。 宇文玥死死克制住自己一拳打死他的冲动,僵硬地别开了脸,低声怒道:“别碰我!” “朕偏要碰,你又能如何?” 高纬话音刚落,立马觉得身子腾飞了起來,而后狠狠摔到地上。 原來刚才宇文玥朝着他的腹部给了他一拳。 高纬眼中狠戾更甚,站了起來,重新走到她面前。 宇文玥将拳头放到两人中间,狠声道:“你还想尝尝拳头的滋味么?” “那么,你想尝尝最爱的人死在你面前的滋味么?”高纬不怒反笑。 “你敢!”知道他言语中的警告意味,宇文玥面色铁青。 “只要你乖乖听朕的,朕就饶过高长恭,不然……”高纬嘴角噙着一抹残酷的笑。 “长恭是兰陵王,是齐国最需要倚仗之人,你不会杀他的。”宇文玥命令自己冷静下來,静静地说道。 “朕是随心之人,沒有什么人朕不敢杀,即便是高长恭又如何?朕偌大的齐国,缺了他又如何?难难不成沒了他,朕的江山就沒了么?” 知道高纬是这样随心所欲之人,宇文玥渐渐升起寒意,高纬说要杀高长恭,是会做到的,他不会顾虑这些的…… 宇文玥闭了闭眼睛:“好,我不反抗了。”说着便放下拳头,静静站在那儿,等待高纬将她带走,进行慢慢的折磨。 “朕改变主意了,朕不想再慢慢折磨你了,朕想现在就折磨你。”高纬犹如恶魔一般笑了起來,“朕想现在就占有你,你觉得怎么样?” 宇文玥浑身一震,“混蛋”两字几乎脱口而出,却被自己狠狠忍住。 她不禁微微颤抖起來,咬牙说道:“你既然如此厌恶我,又何必委屈你自己?你不如将十大酷刑都往我身上上个遍,如此方解恨不是么?” “不,”高纬道,“朕以为,对一个心里深爱着另一个男人的女人來说,被自己不爱之人占有,将是一件终身痛苦之事。” “你……”宇文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來。 高纬已经将他的手滑到了她脖子上,将她胸前的衣襟解开了两颗。 宇文玥浑身颤抖,想起了很多年前,高湛也是这样强迫她的。那夜,高长恭及时赶了过來,救下了她。 此时,长恭,你在哪里? 宇文玥矛盾不已,既希望高长恭如当年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带走,又希望他不要与此事扯上任何关系。 那边,高长恭心里突然慌乱起來,怎么宇文玥去了这么久还不回來?那两个丫头也沒有归來。 一时间,他如坐针毡。 最后,他还是起身,准备去看看。 绕过宫殿,他猛然顿住。高纬的手正准备滑进宇文玥的衣襟里! 那一刻,他什么也沒想,就想着不要让宇文玥受到一丝伤害,于是他马上冲了上去,一把将高纬扯开,抡到地上。 高纬猝不及防,被这大力抡开,摔倒在地。 “长恭……”沒想到他真的出现了…… 高长恭将宇文玥搂进怀里,替她将胸前衣襟扣好,紧张问道:“沒事吧?” ------------ 125 高纬恐已起杀心 宇文玥万沒有想到高长恭会在紧要关头出现,既喜且忧。见他这般紧张地看着自己,宇文玥忙握了握他的手,摇头道:“我沒事。” 高长恭这才放下心,转头看向高纬。沒有了一贯的尊敬与忠诚,高长恭的眼光冷冷的,似乎要将高纬看破。 高纬怔住,高长恭平时为人温和有礼,对他这个皇帝也十分尊重,因而他从未看到过高长恭生气发怒的样子,现在第一次瞧见,已被他所散布的强大气场所震慑。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怒则已,一怒便惊人,让人不由得畏惧。 饶高纬是君,饶是他知道高长恭不会对自己做出过分的举动,高纬还是偷偷地后退了两步,与高长恭拉开距离,而后强迫自己也冷冷地看着他,想在气势上不至于输得太多。 “皇上,您方才是在做什么?”涉及自己最爱的女子,高长恭早将君臣之分给抛诸脑后,只语气凉凉地逼问高纬,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怒气。 宇文玥担忧他与高纬起正面冲突,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如此。虽然她也恨不得将高纬大卸八块,但毕竟刚刚高纬也未得逞,如果因此与高纬闹翻,只怕吃亏的会是高长恭。 高长恭只是偷偷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她,眼光仍停留在高纬身上。 高纬一时讷讷,纵然他是天子,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即使此时杀了高长恭,也沒人会反对,但非礼宇文玥之事,的确是他不占理,若是传出去,也对他名声不太好。虽然他并不在乎名声那东西,但对方是深得百姓爱戴的兰陵王,难免事态更为严重。 所以,高纬讷讷了半晌,也未曾说出话來。 高长恭却像抱着不得答案不罢休的心态,紧紧盯着高纬不肯放松。 宇文玥心里着急,别看现在高纬似乎处于下风,但他毕竟是皇帝,若是恼羞成怒了,像对待方才宴会上的亲王一样对待高长恭也未可知。 “长恭,方才我不小心摔倒了,是皇上扶我起來的,你还不快快谢谢皇上?”宇文玥侧身,从高长恭身后绕出來,站在两人之间。 高长恭微怒,不希望她如此委曲求全,方才若是他沒來…… 一想到方才若是他沒來,宇文玥可能就被高纬糟~蹋了,高长恭的心就隐隐作痛。如今,再看着宇文玥委曲求全的样子,不禁更加生气。 “摔倒了,竟连衣襟也能摔开么?”高长恭难得地冷笑,话虽是对着宇文玥说,高纬却知道高长恭指的是他。 高纬从小便身份尊贵,怎受得了这样的嘲讽,眼神也倏然暗沉起來,如沒有星星的夜空,深邃而恐怖。 高长恭,你这个混蛋!不想活了么!辛辛苦苦给他造的台阶,你居然不要! 宇文玥生气地腹诽,虽然知道高长恭时因为太在乎她,但她何尝不在乎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少不得,宇文玥又按下性子,道:“摔倒的时候挂上了小树,因而将衣襟上的扣子挂开了。我们出來太久了,还是随皇上一起回去吧。” “阿玥,你不必……”高长恭微沉了声音,他在生气。 高纬知道宇文玥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猛然想起自己才是君,因而底气足了不少,笑吟吟反问道:“那么,兰陵王以为朕方才在做什么?” “你!”高长恭眸子顿时锐利起來,目光似刀剑一样。 “朕还沒有问你,为何你的王妃郑浅竹竟是当年的玥姑姑,”高纬冷酷地扫过高长恭,目光停留在宇文玥身上,“方才玥姑姑说,你并不知情。现下看來,你是知道的,你明知道自己的正妃已经被人替换,却未曾向朕禀告,这是欺君之罪,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宇文玥大惊,高长恭也微微愣了愣,刚刚太紧张宇文玥,竟沒有注意到她的人皮面具已经揭开了。 “皇上!”宇文玥行了一礼,“长恭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他有一颗慈善之心,他知道此事揭发,我必死无疑,所以才默许了我的做法!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与他无关!” “阿玥!”高长恭喝住她,牵了她的手,温柔笑道,“你是我的枕边人,怎么会与我无关?” 宇文玥吃惊地瞪大眼睛,随后意会过來,与高长恭对视一笑,转而看向高纬:“既然如此,便请皇上责罚吧。” 高纬不傻,岂会相信她漏洞百出的解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这样吧。有什么责罚,两个人便一起承担吧。 就算是下黄泉,两个人至少还有个伴儿,多好。 只是……宇文玥想到了高长恭好不容易相认的母亲。 她心里一疼,有母亲和妻子陪伴的身边的宁静日子,高长恭才享受了这么点时光,如今却因为她,也许就要与母亲天人永隔了…… “长恭,”宇文玥心念一动,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能死,你还要照顾娘。你便向高纬认个错,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话!”高长恭低声怒道,“要生要死都当一起!至于娘……管家会照顾好她的。” “你们两个说够了沒有?!”高纬不耐烦地斥道。 宇文玥被他惊过神來,心里拿了主意,便脱离高长恭的怀抱,突然朝着高纬跪了下來。 “我这一生,很少跪过人,更很少求过人。此番就当我求你,有什么怒气便冲着我发吧,求你饶过长恭。长恭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是齐国的守护神,是你最需要倚仗之人,如果你杀了他,齐国就危险了。不瞒你说,我认识一些周国的王爷,他们对齐国一直虎视眈眈。对他们來说,征服齐国最大的障碍便是长恭。他们一个个都巴不得长恭死,那样周国就能进攻齐国了。如果你杀了长恭,就是遂了他们的愿,到时候周国当真攻了进來,你的龙椅便坐不安稳了。” 宇文玥静静地阐述,先是软弱地求高纬,后又分析高长恭的作用,以几乎强硬的态度告诉高纬,高长恭杀不得。 此番软硬兼施,高纬的脸上渐渐出现裂缝,杀气也消减了不少。 倒是高长恭的怒气更甚,他一把拉起为了他卑躬屈膝的宇文玥:“起來。”这个高傲的周国小公主,居然为了他,向齐国的皇帝下跪,高长恭不止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谁说朕要杀兰陵王了?”高纬道,“兰陵王是国之栋梁,以后朕还要多方倚仗。” 宇文玥闻言,欣喜地抬头:“真的?” “皇上,阿玥也不可处罚!”高长恭一撩袍子,也跪了下來,“我与阿玥是夫妻,该一同承受。若是皇上饶恕长恭的欺君之罪,那便一起饶过阿玥。不然,皇上便一并处罚了罢。” “长恭!”宇文玥气得捶了他一下。 “朕算是看出來了,你们两个郎情妾意,所以才欺骗天下人,以人皮面具饰面,只图能长久守候。”高纬眼光一转,“朕并非不同情意之人,你们如此深爱,朕也不想棒打鸳鸯,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只是,你们千万莫让郑家知道此事。” 说罢,高纬转身离开。 其实,他哪是因为什么情意,高纬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他方才的确是想杀掉两人的。是因为宇文玥的话,让他猛然理智过來,他已经杀了斛律光,眼下是的确不能杀高长恭了,不然…… 但是,今晚高长恭的态度,让他十分生气也是事实。从來沒有人这般逼问过他,从來沒有人对他语气这般恶劣,高长恭触了他的逆鳞!而且,高长恭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似乎都希望龙椅上坐的是高长恭呢。高纬眸色暗了下來,功高盖主,高长恭,你是否也存了谋逆之心?无论如何,朕都不能轻易放过你…… 那边厢,眼见着高纬转身离开,宇文玥松了一口气,瘫倒在高长恭怀里。 高长恭下巴顶着她的发顶,叹道:“傻丫头,以后不许你再这么做。” 宇文玥知道他生气,于是连连点头,安抚道:“嗯嗯,以后绝对不会了。”应该沒有以后了吧,如果还有,那以后再说吧。 “还有,”高长恭语气闷闷,“以后再也不带你进宫了。” 宇文玥心里一软,往他脸上蹭去:“嗯,以后再也不进宫,以后只跟我的长恭在一起。” 高纬既知道了她的身份,又与高长恭因她发生了冲突,最后又放过了他们,那就说明,高纬以后也不会再想着报复她了。 高长恭这才满意,将宇文玥揉进怀里,细细亲吻,宇文玥仰起头回应他。 月色温柔,一对璧人忘却了一切,此时此刻只有对方。 经过了这件事,高长恭似乎对齐国彻底失望了,每日只是浑浑噩噩地去上朝,很少劝诫高纬,也很少在朝堂上对政事提出建议了。 他每日只清闲地上朝下朝,回到家便与宇文玥和姜影若待在一起,偶尔与宇文玥出去逛逛,吃两碟小菜,喝两盅小酒。 而高纬似乎也有意放他的权,将他手上很多职务都借机夺了回來。高长恭只是笑笑,并无任何意见。 而那天宴会之事,由于宇文玥不小心说漏嘴,被姜影若知道了,硬是被逼问出了來龙去脉。姜影若很担心高纬还会对高长恭不利,但事后除了削减高长恭的权力之外,也并无其他动作。姜影若本就不想高长恭日日那么忙,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如今职务被削减,反倒高兴,心也安定下來。 就这样,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 126 姜影若替子赴死 这一年对高长恭的闲置,民间出现了很多不满的声音。高长恭颇有些无奈,他是刻意为之,而天下却在为他鸣不平。面对这样的情况,高长恭除了默默叹息,也不能改变什么,天下悠悠之口他怎么也堵不住。 为了防止不为高纬所忌惮,高长恭越发低调起來。虽然还挂着兰陵王与大将军这两个职位,但已经如同虚设,他只是尽每日上朝的义务而已。 因为诸多的事,高长恭真的已经沒有办法如以前一样一心热爱这个王朝,一心守护这个王朝,尽管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他所深爱的。 宇文玥知他内心矛盾,但也不好说什么,经过这些事,她也无法强迫自己说服高长恭继续为高纬的王朝效命。何况,她也不希望高长恭经常征战沙场,她担心他会受伤,甚至会死亡,毕竟沙场无情。而且,她私心里也不愿高长恭与自己哥哥的队伍相撞,毕竟一个是爱人,一个是亲人,她两边都不希望有事。 因了种种原因,所以当周军对齐国边境发动进攻时,高长恭只默不作声地站在群臣之中,沒有像以前一样主动请缨。 齐周两国近两年已经和平很多,这次的战争让高纬措手不及。朝堂上,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高长恭,却见他并无一丝表情。 也罢,高纬提醒自己,不是早就想削减他的势力了么,怎么能再让他执掌军队呢。 “众卿有何意见?朕该派谁出战才好?”高纬冷冷地扫视下方,声音凛冽地发问。 一时间,众臣都低下头,余光偷偷瞥向高长恭。 “都是一群饭桶!”高纬见无人应答,大为恼怒,随手便指了一个人:“你!就你了,朕派你为大将军,击退周军的事就交给你了!” 众人随着高纬的目光一看,原來是褚凉。褚凉是这几年朝堂上的新秀,以前高长恭并未曾如今天这般低调时,曾颇为赏识他,也带他参与过不少战争。 让他去,也许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这次沒有兰陵王坐镇,最后到底会如何,也让人担忧。 无论如何,既有了人出战,众臣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夸赞褚凉,顺便大呼“皇上英明”。 褚凉看了高长恭一看,确信他不肯出战后,方站了出來,跪下谢恩:“臣遵旨!臣必将不辱使命!” 褚凉即刻去了战场,岂料半个月之后,前方传來急报,说是褚将军不敌周军,已经连续失了三座城池,请求支援。 高纬大怒,朝堂之上莫不噤声,不敢招惹此时的狠戾天子。 “兰陵王,朕派你为统帅,即刻前往战区,支援褚凉!”高纬心烦意乱,直指了高长恭道。 “臣……”高长恭躬身,准备拒绝。 “高长恭,你想抗旨不遵吗?!”高纬既急且怒,眼睛狠戾,嘴角却带着冷笑。 高长恭抬起头与他对视了半晌,最后才垂下头道:“臣……遵旨。” 高长恭去了前方,尽管宇文玥如此不舍。临行前,她与姜影若一左一右地围住高长恭,喋喋不休地唠叨叮嘱。高长恭笑话她:“怎么跟娘待久了,越发染上了娘的唠叨。” 姜影若因此往他头上敲了一下:“居然敢嫌娘唠叨?” 宇文玥咯咯直笑:“知道娘的厉害了吧,居然敢这样说娘。” …… 宇文玥收回思绪,望着湛蓝的天空,静静等待高长恭的归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安静的日子似乎……不会长久了。 一个月后,高长恭归來,这次他又打了胜仗。宇文玥一方面会为自己的故乡感到些微难过,另一方面却为自己的夫君如此英勇善战而欢喜。 这一战,又为高长恭赢得不少赞誉。民间对高长恭的爱戴越发高涨,也越发认为过去一年是高纬在有意压制高长恭。 高纬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扫落在地,心里气得要命。虽然打败周军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但高长恭的功高盖主却让他完全高兴不起來。 他才是天子,他才是齐国的君主! “皇上,这是怎么了?”冯小怜走了进來,地上的碎片残骸吓了她一跳。 “沒事。”高纬面色仍旧阴沉,但语气缓和了不少。 “皇上一定有事。”冯小怜笃定道,然后笑吟吟,“让臣妾猜猜,皇上是为何事烦恼。” “哦?”高纬一听,将烦心事暂且放下,把冯小怜搂了过來,“说说看。” “小怜猜,一定是为了兰陵王此次打了胜仗一事吧。”冯小怜轻声软语,“这件事对齐国是好事,对皇上却是喜忧参半。民间对兰陵王的拥戴已经超出了想象,照这样下去,功高盖主的兰陵王可能……” 冯小怜停下不说,高纬却搂紧了她:“小怜所言极是,朕担忧的正是这个问題。” “那么……”冯小怜眼皮抬了抬,慵懒地笑道:“皇上何必将如此大的隐患留在身边?” 高纬一震,随后目光深邃了下來,手不自觉握紧。 也是,为何要将这么大的隐患留在身边呢? 五月,宇文玥揉了揉从早上一直跳的眼角,走出房间,而高长恭早已经起床,现下在院子里练剑。 这时,姜影若遣了一个丫头过來,说是唤他们吃饭了。高府的吃饭是分开的,他们三人一起,一般是她与姜影若亲自下厨,而其他仆人则由厨子统一做饭。倒不是有什么尊卑分别,只是姜影若心疼多年未见的儿子,想尽可能给他多几分温暖,所以每次他的事都是亲力亲为。而宇文玥作为儿媳妇,当仁不让地要去给姜影若打下手,长久以往,厨艺也精进了不少。 宇文玥脸一红,本來平时她起得比较早,会与姜影若一道下厨,可是昨晚高长恭兴起,折腾了她好久,今早却沒有叫醒她,害得姜影若一个人下厨。 宇文玥愤愤地喊了正在练剑的男人一声:“混蛋,吃饭了!”说罢赶紧离去。 高长恭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吃饭的时候,姜影若无意中看了宇文玥一眼,只见她素面朝天,虽然不失清秀之美,但姜影若倒是觉得,自己这儿媳妇若是施了胭脂,一定更是倾国倾城,于是不由对高长恭笑道:“长恭,阿玥到底是女儿家,虽然不施粉黛已显其美,但你这做丈夫的,竟也不知道体贴,女子都是喜欢胭脂的,你也不知带她去买一些。” 其实,宇文玥平时打扮如何他不是很在意,因为他始终在意的,都是她这个人,所以,他也一直疏漏了,宇文玥平日在家都是素颜打扮。 宇文玥倒是微微笑了起來。因为平时出门少不得人皮面具,而人皮面具密不透风,她戴了很不舒服,所以在家时,她一直素颜,好让皮肤能自由呼吸。经姜影若这么一提,她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化妆了,皮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也有些想念脂粉了,而更多的,是想以一个更加明丽的样子出现在高长恭面前。高长恭若是大吃一惊,对她赞叹不已,她就晚上好好犒赏他;若是好不反应,那她就痛打他一顿…… 咳咳,想多了……宇文玥收回思绪,而高长恭已经笑着应了。于是,早膳过后,宇文玥重又戴上人皮面具,与高长恭相携出门去了。 两人刚刚出去不久,张公公携了一众人等,來到了高府。 姜影若的身份并沒有公开,所以此时她是无法出去代为接旨的。她本想让仆从直接出去告诉张公公,高长恭外出未归,但不知为何,心里竟猛然闪过一丝不妙,总觉得会出事。高纬已经很久沒有给长恭下过任何旨意了,这次突然派人过來,恐怕不是好事,而张公公眉间眼梢的阴测测的冷意也证实了姜影若的想法。 稍一沉吟,姜影若改了主意,道:“出去告诉张公公,王爷今日身子不爽,此时正卧床,马上赶过來,请张公公稍作休息。” 仆人赶紧出了去,姜影若也匆匆走向后院,拿出她易容的盒子。 不多时,姜影若看向镜子,里面出现兰陵王的绝美容颜。她笑了笑,起身换上高长恭的衣服,并在单衣里面加了束胸布,使她的胸部看起來与男子无异。 正准备开门,宇文玥却闯了进來。 不,这不是宇文玥,即使伪装得很完美,但对易容颇有研究的姜影若一眼便看出了破绽。 她颇为疑惑地问道:“小谢,你为何穿上阿玥的衣服?” 小谢躬身行了一礼:“夫人。”來人正是跟姜影若学过一段时间易容术的小谢。 “方才,您神色匆匆地进院子,我正好撞见,怕您有事,便來偷瞧了一眼,看到您居然准备易容成王爷。我刚巧又听到张公公候在前院,便猜测可能出事了,于是忙易容成了公主。”小谢解释道。 “我一个人出去就好。”姜影若站起來,缓缓道。 “只王爷一人出去,张公公恐起疑,还是让我陪夫人一道出去吧,看看皇上到底派遣了什么旨意。”小谢固执道。 姜影若也便沒再反对,携了小谢一起出去。 姜影若本來就高,而且一出去见到张公公便下跪接旨,是以张公公并沒注意她比高长恭矮了些许,犹自拿出了圣旨,念出了高纬的旨意,说是派遣他來看望兰陵王,并带來了礼物。 张公公略一扬手,就有一个小太监托了一个盘子上來,盘子上放了一个酒壶,酒壶旁边放了一个杯子。 见到这个东西,姜影若与小谢都怔在原地,高纬的意味不言而喻。 高纬竟如此狠绝,他竟然要高长恭的命! 小谢看了一眼姜影若,姜影若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小谢稍敛了眉目,复又睁开时,目光中带了决绝:“只有一杯么?”姜影若已经打算为高长恭牺牲自己,而她也能为公主牺牲自己。 “皇上只赐了兰陵王一杯酒,并未赐王妃。” “给……”小谢正欲开口。 “郑妃!”姜影若佯装高长恭的声音,出声打断她,“高府就交给你打点了。”言下之意,是让小谢活下來,将高长恭与宇文玥两人安全地带出去。皇上既想致长恭于死地,那么就让他如愿吧,眼前这个“高长恭”不会反抗。小谢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酸涩,拼命忍住眼泪,重重点头。 姜影若转向张公公,笑道:“既如此,便谢过皇上美意了。” 张公公笑眯眯地让人倒上酒,递到姜影若面前。姜影若接了酒,久久沉思。与高长恭母子团聚不过一年而已,竟又要面对分别了,此番分别,就再不能相见了,姜影若饶是拼命忍泪,眼角还是湿润了。不过,姜影若又是庆幸,今日高长恭与宇文玥离开了,否则,死的便是她儿子了。为子赴死,她心甘情愿。只希望等会儿长恭回來,与阿玥远远离开,离开着是非丑恶之地,幸福地生活一生。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想了想,她又有些不放心,便道:“张公公,本王能与内人说几句话么?” 张公公道:“王爷只管耳语便是,咱家必不偷听。”眼睛却盯着酒杯。 姜影若知道他在防他偷偷将酒换掉,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将嘴巴凑到小谢耳际,以极低的声音道:“替我转告长恭一句,切不可想寻仇之事,赶紧带了阿玥快快离开,从此再不管齐国兴亡。否则,为娘死不瞑目!听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小谢哽咽点头。 见她们说完,张公公催促:“王爷快些喝了罢,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呢。” 姜影若一笑:“谢皇上!”随即一仰头,将整杯酒全数喝了下去。 张公公站着冷眼旁观,直到姜影若口中流出鲜血,跌爬在地上身子不断抖动时,他才满意离去。小谢方才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直到张公公离去,她才一把扑到姜影若身上,大哭:“夫人!” 高府一时乱了,所有仆人都冲了进來,见到“高长恭”倒地不起的身影,又听得小谢大呼“夫人”,方转念明白了事情的來龙去脉,不由得都悲从中來。他们都是高长恭留下來的信得过之人,于是小谢也不妨他们,此时见他们进來,忙收起悲痛,吩咐道:“王爷陪公主去买胭脂了,你们快去寻了來,让他们暗地里回來,千万别让别人看到他们的身影!” 众人一凛,也明白了过來,如果被皇上的人看到了兰陵王,知道倒下的并不是真正的他,很有可能再起杀心!于是,一群人慌忙地四散开去,赶紧去找寻他们两人。 ------------ 127 痛失母长恭远走 正与宇文玥在胭脂店子里闲逛的高长恭猛然心一悸,他顿住,心神不宁。 宇文玥也察觉到了,她转身看他:“长恭,你也觉得心神不宁是不是?”从方才起,她就一直觉得心里堵堵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而她与高长恭错过了。 “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 两人对视,竟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相处久了,默契的确就这样培养出來了。 不再迟疑,两人迅速转身,正想出去,阿九慌慌张张地进來,见到他们,面上一喜,忙拉着高长恭道:“少爷,您与王妃赶紧回府,千万莫走大门,也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 “阿九,发生什么事了?”高长恭心里一凛,看來真的出事了。 阿九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跺了一下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少爷您赶紧回去吧,千万别让人注意到你们!” “嗯。”高长恭心急如焚,忙应了下來,便带着宇文玥从胭脂店子的后门出去,挑了一条僻静的路,用轻功带着宇文玥飞速到了高府后门,然后从围墙上进入高府。 一进來,便觉得气氛十分不对,高府里空荡荡的,似乎仆人都已经出去,而前庭那里却隐约传來几缕哭声。 宇文玥立刻认出这声音:“是小谢!”说罢便赶紧往前庭赶去。 跑至前庭,宇文玥却被眼前情景生生顿住脚步,随后赶來的高长恭也停了下來,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场景。 一具冷冰冰的“高长恭”的尸体躺在灵床上,而小谢正伏在上面痛苦。 两人心中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高长恭更是浑身直冒冷汗,颤抖不已,不,不会的…… 宇文玥压下心中胡思乱想,颤声问:“小谢,怎么……回事?” 小谢一惊,这才发现他们竟已经回來了。慌忙转过身,脸庞泪痕未干,小谢惶惶然站起來,此时居然不敢面对他们了。 “小谢,怎么回事?!”宇文玥急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微愠。 小谢抹了一把眼泪,方将刚才的事尽数说來。说完之后,宇文玥身形一晃,几欲昏厥,而高长恭也已是一脸悲痛,怔在原地说不出话來。 小谢离开灵床,悄悄退出了房间,将空间让给他们。 高长恭几步走到床边,将“高长恭”的人皮面具揭开,果然……是他的母亲! 手上青筋毕现,高长恭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來。他的母亲,他寻找十多年的母亲,在与他相聚仅仅一年之时,就为了他,死了。 教他如何接受得了! “长恭。”宇文玥转头看他,声音哽咽。 高长恭只怔怔无言,最后紧紧握着姜影若的手,低下头去,连宇文玥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应该是在哭的,像孩子一样哭。 宇文玥心疼地看着他良久,最后再看了一眼姜影若,而后抹了抹眼泪,走出房间。 就让他们母子俩好好道个别吧。 她就静静地等在外面,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她还有母亲,还有哥哥,还有……他。而他,只剩下自己了。 以后,一定要对他更好,一定要让他在失去了那么多人之后,还感受得到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飞过一只鸟,一点痕迹也沒有留下。 宇文玥正看得入神,门被打开,高长恭走了出來,面上已经沒有了任何表情,只是眼眶的发红却怎么也隐藏不了,身上散发的杀气也掩盖不住。 “长恭……”大概知他心中所想,宇文玥有些紧张。不过,他想干什么,她陪他便是,宇文玥已打定主意。 此时,小谢走了过來。 “小谢,我娘临死之前,有沒有留下什么话?”高长恭声音嘶哑地问道。 小谢抿了抿唇,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垂下目光说道:“夫人说,要王爷切不可想寻仇之事,赶紧带了公主快快离开,从此再不管齐国兴亡。否则,她死不瞑目!” 高长恭浑身一震:“怎么……怎么可能?!” “夫人的确是这样说的,”小谢此时抬了眼睛,“王爷,您快带着公主离开吧,不要再搀和这些事了,这是夫人临终的心愿!” 高长恭与宇文玥双双沉默,他们知道,小谢不会欺骗他们,远走高飞……这是姜影若对他们的临终遗嘱。 可是…… 高长恭陷入沉思。 高纬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想为母报仇。但是,高纬又是一国之君,他那是弑君之举。如果沒有顺利杀死高纬,那么不仅他会死,而且也会连累阿玥。如果顺利杀死高纬,有可能引发内乱,从而导致周国的奇袭,最后引发齐国的灭亡。 他该何去何从…… “王爷,公主,你们快快离开吧!”小谢猛然跪了下來,虽说高纬以为高长恭死了,但那只是暂时的,大街上不少人见到了高长恭与宇文玥的身影,高纬迟早也会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即便那时他已经昭告天下兰陵王已死,但暗地里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偷偷追踪。如果高长恭与宇文玥还留在齐国,那么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 “小谢,你这是干什么?起來!”宇文玥眼中含泪,过去拉她,想将她拉起來。 小谢却像膝盖生根一样,倔强地不肯起身,继续道:“王爷,不要去想报仇的事了,皇上认为您已死,恐怕马上便会颁布诏书,宣布您的死讯。从此天下再无兰陵王此人,您又如何进得了皇宫?如果要强闯,即便您武功盖世,也抵不过皇宫那么多守卫吧,恐怕未见到皇上,您已经被杀了!夫人为您而死,就是为了留下您的命,您若是轻易送死,便枉费了夫人之心,夫人真的会死不瞑目!” “够了小谢,你不要再说了……”宇文玥蹲下來,抱住小谢。 “小谢不得不说!”小谢反抱住她,“公主,你快劝劝王爷吧!小谢不要看到你们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也似乎只有一瞬间,高长恭轻不可闻的声音响了起來:“好,离开这里。” “那么,”宇文玥咬了咬牙,“小谢你去召集府里的人,我将他们都解散。然后你去通知阿九收拾东西,我们四个一起走。” “公主,我不走。”小谢却只静静说道。 “什么?!”宇文玥震惊不已,连高长恭也诧异了,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我们走了,夫人怎么办?我知道,你们一定想将夫人带走,葬在其他地方,可是夫人一生的愿望就是回到这里。以前,她是周国人,所以不愿意接受老爷给予的名分,可是死了也不能和老爷葬在一起的话,那么夫人不是太可怜了么?如果将夫人以王爷的身份下葬的话,不仅能风光大葬,也能与老爷葬在一起了。”姜影若回來之后,一直是小谢照顾她,所以小谢对她的往事十分清楚,也十分了解她的想法。 “况且,”小谢继续道,“明明已经被赐死的‘兰陵王’,连同他的王妃都消失不见了的话,皇上就能以你们失踪为由,光明正大地寻找你们,而如果我留下,装扮成王妃的话,皇上就算知道王爷沒死,也只能暗地里搜寻你们了。这样,你们被抓到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 宇文玥完全愣住,小谢竟考虑得如此透彻,这个小丫头,已经不知不觉地成长了很多了呢,只是她眼前的成长,却让她心疼。 “不行!”宇文玥斩钉截铁。高纬知道了她是当年的“玥姑姑”,必定不肯放过她,如果小谢假扮成她,一定会被高纬伤害的。 “公主!”小谢跪下來,眼神坚毅,“我会对外宣称青灯古佛常伴余生,皇上不会对我怎样的,毕竟他再荒唐,也不会罔顾天下人的口诛笔伐。”那天的是她听姜影若讲了,所以猜到了宇文玥在顾虑什么。 宇文玥与高长恭都迟迟不说话。 小谢磕了一个头:“你们要是不答应,小谢就长跪不起!” “少爷,公主,你们就走吧,我留下來陪小谢!”树丛中传來声响,阿九从里面走了出來。他方才无意中路过,见他们似乎在商讨什么,于是便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偷听。 “还是不行,这样太冒险,万一高纬……”宇文玥急得额上冒汗。 “阿玥说得是,我们不能为了自己,让你们去冒险。”高长恭亦坚定地说道。 阿九也跪了下來:“少爷,你于阿九來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而公主于小谢來说亦是。我们两个,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你们幸福。对我们來说,你们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所以,为了我们的幸福,就请你们快点离开吧!而且,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让小谢受到伤害!”他看了小谢一眼,两人的手坚定地握在了一起。 他们…… “时间來不及了,你们快走!”阿九与小谢双双催促。 最后还是高长恭拿了主意,将阿玥的手牵上,对他们道:“你们小心。”近期内,他会潜伏在邺城,确定他们平安无事,再带阿玥离开。 “嗯!” “嗯!” 之后的事情便那么顺理成章,小谢继续伪装成郑妃,将“高长恭”的后事处理了,然后对天下宣告,她从此常对青灯。 而高长恭还在世的消息最终却并未传到高纬耳朵里去,因为那日注意到高长恭夫妇的人寥寥,而那寥寥的人在知道兰陵王“病死”的消息后,猛然回味过來整件事,出于对高长恭的敬爱,他们并沒有将此事说出去。 高纬曾想过继续去报复“玥姑姑”,可是因为她宣告了长伴青灯,不再会客,也不再参与俗事,他便沒借口接近她,而且她若是出了意外,天下人便会对他更加心怀不满。 算了,毒杀了高长恭,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了吧。 高长恭与宇文玥在邺城还待了一些时日,直到姜影若出殡后的一个多月,高纬对小谢并无任何动作,他们才再去了一次高府告别,然后离开。 从此,高长恭也告别了“兰陵王”,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过去的一切,也皆成了过眼云烟,他们的未來崭新开始。 ------------ 128 浮生若梦浮生歇 高长恭与宇文玥去了漠北。 两年后,宇文邕率兵进攻齐国。 “长恭,你想回去吗?”宇文玥问他,又补上一句,“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不知道高长恭现在是否已经放下,是否还想着要回去保卫齐国却将想法埋在心里,宇文玥索性坦白地问一问。 高长恭摇头:“齐国已不是当初的齐国,我也不再是当初的长恭。” 又过了两年,周军大获全胜,齐国灭亡的消息传到了漠北,当时高长恭与宇文玥正在吃饭,他只是微微一顿,然后接着与宇文玥有说有笑地吃饭。 一切都过去了。 可能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会不平静的吧,可是一切都将过去。 “长恭,抽时间我们回邺城一趟吧。”吃罢饭,宇文玥收拾筷子时,对着高长恭状似不经意道。 “嗯?”高长恭也顿住,不知何意。 “我挺担心小谢和阿九了,想回去看看他们。还有斛律一家和高家人,我们也该去祭拜祭拜。” 高长恭默不作声,最后走了过来,握住宇文玥的手:“好。” 一个月之后,他们来到了邺城,阔别了四年的地方。 宇文邕进入邺城后,并没有对一些齐国遗臣及其家眷斩草除根,反而对一些归顺的人给予优待。于是小谢并没有被波及,而是住到了邺城郊区的寺庙里。 他们两个首先去的地方就是那座寺庙。 “小谢!”见到那个和自己一道长大却分隔四年之人,宇文玥不禁一把鼻涕一把泪。 “公主!”小谢亦是激动不已。 而抬水归来的阿九见到高长恭也激动非常,一下子便扑到他身上,害得他哭笑不得。 一番叙旧之后,小谢对他们说了齐国被灭之后,自己的经历。 原来齐国被灭之后,宇文邕第一个便找到“郑妃”。因为当初宇文玥的离开,让他知道她扮成了“郑妃”,于是他便带了宇文宪、宇文直一起过来。小谢当着他们的面揭下面具,告知他们宇文玥早已离开的事情。 宇文邕纵然失望,不过也对小谢多加照顾。 宇文玥听得又不由自主落泪。 四哥、五哥、六哥…… “既然齐国已经灭亡了,那么以后你们俩就跟我们走吧。”抚平心里的波澜,宇文玥拉着小谢的手,笑道。 小谢却摇了摇头,与阿九对视一笑:“皇上允诺过我,我想做什么,他不会干涉,所以我可以离开这里,做回我自己。而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与阿九一起走。我们两个已经决定去周游天下,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见他们两个柔情蜜意,宇文玥不禁嘴角勾起微笑的幅度:“那么,我和长恭就不夹在你们身边妨碍你们了,免得被你们暗地里讨厌!” “才不会!”小谢嗔道,“我们只是不想打扰你们罢了。” 几个人笑了起来,笑声未歇,门口便传来脚步声。 众人往门口望去,原来是宇文邕! 这些天,他时不时会来寺庙,一来小谢曾是阿玥的贴身婢女,他想好好照顾她,所以多番探望,二来他也会借聊天了解一些宇文玥过去的生活,而小谢每每会挑拣一些好事与他说。 宇文玥下意识站起来,声音哽咽:“……四哥!” 宇文邕更是一怔,似无法相信:“阿……阿玥?” 宇文玥扑上去,在他的怀里哭得昏天暗地。宇文邕也抱着阔别已久的妹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最后,两人恢复冷静时,宇文邕才注意道高长恭。在小谢嘴里,他已知道高长恭未死,如今也算不得惊讶,只向他略点了头,道:“这些年,多谢你照顾阿玥。” “我是她的丈夫,这些事理所应当。”高长恭温和地笑了笑。 “那么,你们此次来邺城是为了什么?”毕竟是皇帝,宇文邕多少有些多疑,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宇文玥脸色立变,走到高长恭旁边:“我与长恭只是回来看看,过几天就走。如果长恭仍对齐国有心的话,早在两年前他就回来了。” “阿玥!”意识到自己方才问的话不妥,宇文邕有些懊悔,“今天是我们难得相聚的日子,我们不谈这些好么?” “是谁先谈起的?”宇文玥得理不饶人。 “好,是四哥错了!”宇文邕坦诚认错,然后又道,“还是要走么?其实四哥希望你与他都能留下来,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四哥保证,会让你们一辈子生活无忧。” 宇文玥却只是与高长恭握了握手,高长恭道:“四哥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与阿玥更喜欢逍遥天下的感觉。” 听到他唤自己“四哥”,宇文邕不由得微笑,现在的他们……像一家人。 即使再过几天还是天各一方又怎样?能与妹妹再次相见,能像一家人一样相处,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之后,宇文玥与高长恭在寺庙里住了两天。宇文邕带着宇文宪与宇文直来到寺庙,他们如一家人一样过了两天平淡的生活。 两天后,小谢与阿九离开了,高长恭与宇文玥也要离开了。 在离开邺城之前,他们还要去两个地方——高家与斛律家的陵墓。 道别时又是一番难过的情景,宇文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去陵墓的路上还缓不过气来。 高长恭又是嘲笑又是心疼。 不多时,已经到了高府的陵墓处,那里竟然摆了一束鲜花,看上去前不久就有人来过,不超过一个时辰。 “也许是前朝与高府交好的同僚送的吧。”宇文玥想了想,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嗯,也许吧。”高长恭也不再多言,携了宇文玥在陵墓处坐不一会儿。 然后,他们去了斛律家的陵墓。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五年未见的故友。 那故友手上捧了一束与高府陵墓上一模一样的花,正弯腰将它放置在斛律光将军的坟前。 那故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便怔住。 “钟都,好久不见。”宇文玥眼中含着泪花,与他打招呼。 时光翩跹荏苒,如常驹过隙,一切过往云烟,已经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长河里。 多么庆幸,他们三个人还一如当年。 “好久不见。” 三个人相视一笑。物是人非江山改尽,只有他们还记得当初的岁月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