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似缘非缘,缘来却是孽 ------------ 一 魂断 逢君尽欢1_一 魂断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夜,一片清冷。//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淡如水的月光洒落在这高耸入云的飞来峰上。 忽然间,一席轻风飘过。带来了些许与这美景不相称的血腥。乌云终究吹散,一切真实落于人世间。只是这真实太过于残酷,让人不忍看。 “……母亲……” 夭夭愣愣地站在这一片白色与红色组成的瑰丽图案之间,鼻孔里竟是刺鼻的血肉崩裂的味道。她白洁如玉的衣衫还有那一双凝脂一般的双手在月光的照耀下,依稀也能见到几点血红。 “……良清……” 也不知是因为这寒风太冷,还是现下太过安静。夭夭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霎那间,眼泪流出了她的眼眶。泪珠滚落,铺满了她跌跌撞撞行过的路。 每到一个身体边,她都会蹲下来摇晃。 “……良婉?” 夭夭将那白衣女孩的身体轻轻翻了过来,看到的却是她半闭着的双眼,还有胸前深可见骨的刀痕。 这女孩,身体早已经僵硬。 “……良莠……” 夭夭咬紧了嘴唇,却还是呜咽了出来。良莠的发辫已经散开,身上竟然前后挨了好几处刀痕,她的眉头紧蹙,似乎很是不甘心。可惜,夭夭再也没办法像平日里那样,踮起脚来,为她的师姐抚平她的额头。 “……良风……” 寂静与风的呼啸要夭夭方寸大乱,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着她的师兄弟还有那些金兰姐妹,又一次次地不得不放下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他们,踉跄跑到其他人的身边。 霎那间,忽然狂风大作,他们白色的衣衫迎风起舞,像是清丽的白蝶,只是它们振翅飞翔的时候,却隐隐让这血腥味更加浓厚。夭夭仓皇失措地立在原地,慢慢看着他们所有的人。 “你们怎么了!!” 她的呜咽终究成了号啕大哭。 “良莠!起来啊!!” 她发疯一般摇着他们,他们却无动于衷。 “良莠……良清……你们起来啊!!” 她的双手慢慢浸满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她的衣。良字辈喊完了,再是辰字辈,越往里走,她的心越是堕入了千尺冰潭。回应她的均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或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死不瞑目的模样。昔日江湖之中久负盛名的别有洞天,世外桃源,今日却成了地府阴间。 这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 夭夭的全身都在颤抖,体力不支的她从黑暗的洞口走出的时候,再也没有勇气向飞来峰的主殿行一步。夭夭的大脑一片空白,抬头望去,正见洞口走廊上挂着三个字。 离世洞。 父亲当年提此字,只不过是有忘却尘世烦恼之意,谁知今日,在洞内驻守切磋的这些师兄师姐们,果然倒离世了。 夭夭觉得很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突然间,后面些微的声响让夭夭浑身一颤,条件反射间便已将佩剑抽出。 “谁!” “……师妹……” 黑暗的洞口处终于出来一个人,夭夭不敢放下剑,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当这人完全置身于月光之下时,夭夭惊得松开了剑。 “……良清……师兄?” 逢君尽欢1_一 魂断更新完毕! ------------ 二 血滴子 “夭夭……” 男人虚弱地唤着她的名字。看那狰狞的表情,似乎应该是想对她笑的。只是已经毁掉了的半边面容怎么都无法与那美好的另外半边脸相适应。 在月光下,夭夭分明看到的是一张堪比恶鬼的脸。 “良清师兄?!” 突然间,男子向前倒去。夭夭丢下了剑,一把扶住了男人。只是他的身子太重,她的力气又太小,两人双双就跌在了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张不再俊朗的面孔,她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其他的感情,也许是恨,也许是一片空白,夭夭在那一瞬间,品到了十五年以来她都不曾受过的滋味。 “师兄!你怎么了?!”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显得很是吃力。他睁开眼来轻轻对夭夭说道。 “朝廷……朝廷的人来剿灭无双会……” 朝廷? 夭夭浑身一冷。 想到了那张凭空出现在她枕边的纸条。 想到了那个莫明就消失了的男人。 夭夭,即便我是内城的人,我也可以让你做正妻! 那个男人的话犹在耳边,不曾离去。 昔日的甜言蜜语却在霎那间出现了裂缝,夭夭惊恐地捂住他们,希望他们不要碎裂。可是任凭她如何努力,他们依旧是碎了。不仅是碎了,还让她瞧见了今日的惨状。 是他么,会是他么。 夭夭六神无主间,竟然就这么发起呆来。 “夭夭……快去拿弱水剑……” “师兄,拿那个做什么?母亲吩咐与我,没有她的准许,平日里除习武之外,是不能拿的。” 良清躺在夭夭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不……快去拿弱水剑……现下不是讨论宫主命令的时候……他们来……多半就是为了弱水剑……咳咳……你去拿了它,催动心法用之,说不定还能够救困在主殿里的宫主和其他师兄弟们……快去!!” 说罢,良清还用劲了自己的力气将夭夭推了一把。自己则重重摔在了地上。 “快去……快去救人……” 夭夭微微张着嘴,呆呆坐在地上,良清落泪了,不管那眼泪是否会刺痛脸上的残缺。 “……辰惜……就在师母身边……快去救他们……” 本来还在呆愣之中的夭夭,被这眼泪烫得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拼命点了点头,转身就往琴钦阁跑去,那里,便是弱水剑所在之地。 …… 飞来峰无双殿内,一片刀光剑影。 当最后一声稚嫩的惨叫声突然响起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呵呵,怎么?不打了?” 站在无双会宫主面前的,是一些提着血滴子的黑衣人,这些人面无表情,提着的那个旋转着的铁笼,依稀还在渗着鲜红色的血水。无明轻轻蹙着眉头,只觉得这股刺鼻的味道与那赤红一道刺痛了她的心。她淡淡叹了一口气,只身走出了由这些幸存下来的年轻人们组成的防护圈。 “你们,都退下。” 简单的一句吩咐,却要仗剑护于她身前的几个年轻少年少女惊讶不已。 “师傅!” “宫主!” 无明默默摇头,温柔的声音不见一丝波澜。 “退下。” 说罢,她已双手垂下,一席黑衣与她白嫩的肌肤还有那红色的瞳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们是打不过他的。” 无双宫宫主一头长发及腰,却是褐色,她轻轻侧头的时候,月光便透出她皮肤的晶莹。 黑衣人的领头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也许是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在这留下任何活口,竟然狂妄地没有遮住自己的面容。 一颗玛瑙红的扳指在他手上,是那样显眼,与地上已经凝成块的血迹颜色很相近。 “看这招式。似乎出自于内城……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无双会宫主很久时间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却在不声不响间扫过了所有已经牺牲的无双会众的尸体,痛心点在了她的眉间,连着她额间那好看的赤色藤萝纹一道。当她抬起眼来的时候,声音都已冷了。 年轻人咧嘴一笑。似乎是对这女人的质问不屑一顾,他叹了一口气,忽然便打开了那把钢骨扇在胸前,一脚正好踏在一滩殷红之中。 “宫主大人,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转眼间,年轻人便已收起了嬉笑的模样,冷峻异常,只是眼里的狂妄仍旧不曾退去。 “你们拿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或者说,是替人保管的?” 宫主听罢,不笑不怒。 “朝廷就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诛杀已退出江湖若干年的无双会?” “是不是子虚乌有,你交出弱水剑来,一切都明了了。” 年轻人如是说着,伸出了一只手。她只是低头看了看,突然却轻声笑了出来。尔后,便是一阵沉默。 “宫主,这么说,您是不打算合作了?” 年轻人见到这样的态度,慢慢收回了手,当其手握成拳时,黑衣人手上的血滴子因旋转而发出的轰鸣声更甚。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只是换来这生着一幅异邦模样的女人冷笑,挥手间,一段反射着月光冷度的残剑便已在她手中,剑气四溢。与那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的佩剑,相互呼应起来。 “你觉得,你果真灭得了无双会么?” 如此意外的回答,让这冷静的年轻人也呆愣了片刻。只是片刻过后,他的脸上已泛出了嗜血的微笑。戴着扳指的手,缓缓抬起。因为他的动作将决定无双会这一场腥风血雨,无双会的宫主无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格杀勿论!” 青年一手挥下,却是要去掉几十条鲜活的生命。无明微微闭上了眼,双手若兰,缓缓抬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 一更到~~作者群:7930325 ------------ 三 对决 正在这时,殿外突然出现一片喧哗声。年轻人一皱眉,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喧哗声已经到门前了。 看样子,是有人破了那些普通兵士与近卫的包围。无明心中一动,回头来与自己的丈夫无月对望了一眼,只听得轰的一阵响,一股巨大的剑气冲破了大殿的几重木门不期而至。没有来得及躲开的人都被瞬间削成了肉块,竟然也不见有血液喷薄而出,只因这剑气来得太快太突然。 “谁!” 年轻人心里一惊,恶狠狠地喝道。钢骨扇在说话间已经甩了出去。半圆形的铁扇,带着片片刀刃,划过血雾与尘埃,毫不留情地向那不速之客袭去。 “夭儿!小心!!” 毕竟是疼爱女儿的父亲,见那年轻人的钢骨扇招式狠厉不说,或许还带着能够化去习武之人半身功力的奇毒,无月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夭儿? 年轻人一愣。怔愣间,却听到门边当当几声响,熟悉的钢骨扇转眼就又旋转着到了自己眼前,逼得他不得不向后退,却还是无法抵制住这由他人剑气催动的攻势。 一滴冷汗,自年轻人额间划下。 眼看自己的武器带着杀气就要逼近自己的喉咙,隐隐还能看到那散发着的微微寒光。 忽然,一个血滴子呼啸而过,却成了这钢骨扇的刀下亡魂。紧接着,又是一个血滴子挡在年轻人与骨扇之间,在挡住钢骨扇不过片刻之后,血滴子也应声而断,黑衣人更是被震出了好远。年轻人继续向后退着,却渐渐被逼入绝境,再有几步,他就会完全落入无明的可攻击范围内。 虽然这个无双会的妖女被下了毒,没了平日的功力,在那么近的距离之下,杀死一两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吧。更何况,现下他根本就无法分心应付身后。 正在想着,情况却突然有了转变。 那个被震出打斗范围内的黑衣人虽然身负重伤,却拼尽全力冲过来挡在了钢骨扇与年轻人之间。 钢骨扇旋转的速度依然未减,那黑衣人倒下之前,身上早已面目全非。年轻人一皱眉,再也不看自己的那把心爱的武器。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血雾之后的神秘人身上。 突然,无双殿里静的可怕。 不管是无月无明还是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男子们,无一不在等待血雾散开。 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出来。 一人,身旁拿着一把剑。一步一步,走得跌跌撞撞。 无明一皱眉,抓着残剑的手更是紧了些,眼中分明有了一丝波动。 她知道,女儿在看着。 在看着这些已经归去的师兄弟的尸体。 虽然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女儿的心痛。 “夭儿……” 无明轻轻呢喃。只是这一声,却要守在她身旁的好几个徒弟掉下了眼泪,瞬间,无双殿内呜咽声一片。 字字带血,泣泪成歌。 待到夭夭提着那把弱水剑走到殿中心时,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小女孩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师姐!!” 夭夭现下表情木讷,这一路行来,虽已要去了好多人的性命。她却依旧光洁如月,身上脸上,一尘不染。就像是不属于这一片天地之间的精灵一般。 “……母亲……” 夭夭抬头,望见无明的嘴角依稀还有血迹。至于平日里与她最为亲近的父亲,似乎有一只手臂已经难以动弹,连带他的佩剑都被染上了刺眼的红色。 “夭儿……” “师姐……无双会……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啊……” 小师妹默默哭诉着,愤恨的眼神望向了站在一边仍然心有余悸的青年。 “是他!!还有那些朝廷的走狗!!师姐!!是他们做的!是他们!!” “……夭儿?” 夭夭一反常态,只是默默回头,对上了那青年的眼。 只是那一眼,青年就被震住了。 这女子,肌肤白嫩胜如雪。现下的模样,就像是一尊不可亲近的玉面罗刹。她的耳垂上,隐隐似乎有着一点红痣,像极了他的玛瑙扳指的颜色。执剑的右手腕上,缠着些晶莹剔透的水晶玉石。与那弱水剑的寒光交缠在一起,浑然天成。 “弱水剑。”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青年断然下了结论。 “……你们不是想要它么?那就拿命来换吧……” 夭夭说罢,剑气已肆意环绕在她周围。竟然带起了她的衣角与裙带。这样的她沐浴在今晚的月光下,更是惊艳。 只是,这样的她,并不是她与她的父母所希望的。 “夭儿!” 无月心中一紧,刚要上前阻止。却只觉得眼前蓝光一震,等那蓝白色的火焰消失的一刹那,夭夭早已提剑冲向了那些黑衣人。 “……明儿。” 无月睁开眼时,发现是无明用内力护住了他与众门徒。只见她默默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无月慌忙上前抱住了她。 “没用的……夭儿太任性……已经开始催动无双心法了……现下只能由她去,千万不能有闪失啊……” 无明说罢,轻轻一拂袖。几个想要趁机偷袭的黑衣人应声而倒。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些结阵,助你们师姐一臂之力。” 无明的一句话,让几个面面相觑的年轻人如梦初醒,突然间,大家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因为,弱水剑真正的使用者,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回到了无双会。 …… 今日一更送到~ 作者群:7930325~ ------------ 四 思念 这些日子以来,老老实实呆在内城里的逢时总是没来由地心神不宁。只是觉得平日里熟悉的那些喧闹的人和事,霎那间都安静了下来。且不说自己的至交好友弘翊,就说自己不久前刚认识的那个娇俏的小侠女也没有再用她的雪鸽与他联系。 “啧。” 逢时一烦躁,解开了上衣领子。瘫坐在书房里,没有个正行。正在这时,他的随从端了一碗酸梅汤进来。看得小主子这幅模样,先是一愣,却又马上回复了平常。 “主子,您还是坐好些。这两日王爷都在王府里陪着大福晋,您这模样要是被他瞧了去。王爷可又要动怒了。” 逢时听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虽然心中闷热,却并不想动那可口的酸梅汤。他甩了甩手,示意自己的随从拿走他。 “哼,他?他我什么时候在意过?” 随从一时语塞。顿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见着主子手里正拿着一段白竹发呆。突然便轻声说道。 “白姑娘的雪鸽,已经好几日不见影子了。奴才正替您盯着呢。” 这话音刚落,逢时立马倔强地抬起了头,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少年的羞涩。 “我在想什么,你又全知道了?成,那但凡以后咱要什么,也不用我亲自开口了不是?你全权去办就成了。” 说着,逢时便将手中白竹丢给了随从,自己则是突然站起身来,立在了窗边。负手而立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他的阿玛。随从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主子又在发变扭脾气了。正当他将那段白竹收拾进锦盒,准备退出去的时候。突然,逢时又叫住了他。 “阿宝。” “嗻。主子?” 阿宝抬起头来,见到逢时正微眯着眼,看着窗外的阳光万丈。 “……弘翊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阿宝侧头想了想,摇摇头道。 “前几日奴才就替主子您去十三爷的府上问过了。只是现下弘翊主子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包括……主子您。还让奴才捎话给您,让您稍安勿躁几日。” “……你下去吧。” 逢时眉头一紧,该问的话,始终都没有问出来。 因为现下,不好的预感,已是越来越强烈。 …… 海棠阁内。 “宁儿。还是我来吧。” 虽然现下外面是酷暑难耐,王爷的卧房内却是一片阴凉。大家都知道,赫那拉王爷心疼现下的大福晋。每到这种时日,都会将圣上赏下来的多年寒冰储藏起来,悉数给大福晋使用。 此刻,这王爷竟然还想接过福晋手中的花剪,想要替看不见的妻子代劳裁剪盆栽这种繁杂细致的女人活。 “好了好了。这可不能让你做。我这手可是灵活着呢,不会有什么的。再说了,你在一旁坐着。我又怎么会伤到自己?” 赫那拉福晋温柔地笑着,一手轻轻一推,就将赫那拉王爷赶到了一边坐下。 王爷无奈而又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忙碌的样子,突然叹了一口气。惹得他的妻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 “允鎏,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也并不是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是现下,时儿也已到了弱冠之年,平日里没定性惯了,咱们也由着他去。可是今日上朝的时候,听圣上的意思,似乎是想给咱们府里指婚。我找不到个推诿的理由,便也没说什么。现下就怕这指婚真若下来,时儿会不愿意。” 玉宁听罢,那双狡黠的双眼虽然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芒,却依旧灵动。只见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照亮了整个温馨的小房。 “若是时儿不肯,便给毅恩得了。” “胡闹。怎么……” 允鎏一愣,刚想说些什么,抬头却见到妻子笑得奸诈,自知是被取笑了。也就止住了话头。 “说啊。妾身可是在等着呢。怎么不说下去了?” 玉宁一边摸索着桌沿坐下,一边将那花剪准确无误地放进了一方小盘里。早春抿嘴一笑,不敢出声,只是将那乘着花肥和一些养花工具的盘子端了出去。刚跨出门,却被玉宁叫住了。 “春儿,去瞧瞧我们家那大少爷,大主子,到底窝在他那小院里做什么呢。找不到他人,找得到阿宝,也是一样的。” 早春含笑答应,便照着大福晋吩咐的话去办了。 “好了。时儿多半一会就过来了。”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 允鎏显得更加疑惑。不知道为何,一想到那个忤逆的长子,心中竟然便会没来由的烦躁。玉宁显然是感受到了这股焦躁不安,轻轻握住了允鎏的手,拍了拍道。 “不是我说你,怎么年纪越大,反而倒是越不往事情要害处想了?你愁的这件事,说到底还得由时儿解决。你一个人坐在那儿,加上我这一介妇人,脑袋想破也没用不是?” 玉宁的嗓音,温润如斯,细细听着,心也会跟着平静下来。只是玉宁口中所说的刺球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一想到逢时从小到大对自己那不曾变过的叛逆模样,允鎏除了重重叹一口气之外,如何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谁知,听到丈夫的叹气声,玉宁又笑开了。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总之听在允鎏耳朵里,真是哭笑不得。 “再说了。好歹都要吵一架,打一餐,把他打服了才听话。那还不如先打了再说,省得赐婚真下来了,临到花轿要到门口了,你们爷俩还在切磋武艺。我啊,也有那时间去修葺被你们打坏的那些院落亭阁不是?” “……我倒是时儿这性子是像了谁,现下我还真是找到正主了。” 允鎏无奈之下,佯装愤怒的语气却尽显温柔。他轻轻戳了一下玉宁的额头,摇了摇头,算是默认了玉宁这不算办法的办法。 玉宁咯咯笑着,似乎对于丈夫的妥协很是得意。 “好了,你也去准备准备。这回便选在那竹林谈事儿好了。那片竹林我也不打算要了,砍了正好去种些别的东西。去吧去吧,只是记着临睡前,去瞧瞧毅恩的课业。” “……嗯,那你好些,要取什么差遣早春便是,别总是一个人逞强,我去去就回来。” 允鎏答应着,轻轻在玉宁眉间落下一吻便退出了房间。 今天一更~ 作者群:7930325~~ ------------ 五 预兆 逢君尽欢5_五 预兆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当早春端着些解暑的食品进屋的时候,玉宁又在摆弄那些盆栽花草。//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福晋,王爷是去哪儿了?” “呵呵。我打发他去竹园了。时儿呢?” 早春听着玉宁的问话,赶忙回道。 “小主子就在书房里,哪儿都没去。只是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不知道是窝着什么火。奴婢便只好将福晋的意思转达给了阿宝。让他挑个时候去禀报一下。” “嗯,行了。随他去吧。” 玉宁轻轻甩了甩手,表情轻松,似乎也明白逢时的无名火是常事。只是花草摆弄到一半,突然手上一疼,让玉宁立马抽回了手。在一边收拾摆设的早春回过头来,大惊失色。 “福晋,您流血了!” 早春的惊呼声刚落,玉宁耳边便响起一片手忙脚乱的脚步声。玉宁皱了皱眉,轻轻叹了一口气。 “福晋,可是疼坏了?奴婢这就去叫王爷过来,招个大夫给您看看。” 早春听到这丝若有似无的叹气声,以为玉宁是疼痛难忍,更是乱了方寸。刚要冲出去,却被玉宁一把拦住了。待她转过头来,却见大福晋只是缓缓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包扎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话毕,玉宁早已将那不大的伤口给处理得当。正伸手要水喝。早春一拍额头,恨自己一忙就忘记了大福晋之前是在哪里住过。她可是在药王谷呆了五年啊!只是,早春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将热茶避过玉宁受伤的手指,塞进了她的双手里。 “福晋……这花也未免太危险了,还是奴婢替您来摆弄吧。” “奇怪……” 玉宁沉默不语,忽然却开口只说了这两个字,更让早春不明所以。 “福晋?” 早春轻声问了一遍,玉宁无神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春儿,你给我去瞧瞧。那盆到底是不是番邦进贡过来的花种?” “嗻。” 早春答了话,仔细查看了一遍,回身就给了玉宁一个肯定的答案。 “福晋,就是王爷那日受圣上赏赐的番邦品种。” “真是奇怪了……若真是那花,现下应该花骨朵都没打呀。这才四月呢。” “福晋,这花是还没打花骨朵呢。” 玉宁这一会,又是没答话。抬起头来,像是在看着那盆栽一样。 “没打花骨朵,就先长满了刺,这可不是我熟知的寒冬瑰啊……奇怪,真是奇怪……” 玉宁正呢喃着,早春的一句自言自语却在无意间重重敲了一下她的心。 “谁知道呢……这两日,天气都反常得厉害,您瞧这天,白日里还艳阳高照,现下眼瞅着又更是闷热,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若是来个狂风骤雨,怕也不奇怪了吧。” “……” “福晋?” “……” “福晋!” “嗯?刚才是走了神,春儿,怎么了?” “……您要不要去瞧瞧,奴婢刚见着小主子往竹园那里走。” “呵呵。不了,他们爷俩的事儿,我不掺和。行了,突然有些乏,把房门给我关严实了,我想小睡会儿。等王爷回屋了再来叫我。” 提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玉宁眉间的那些愁云霎那间便烟消云散了。 “嗻。” 早春望着依旧童心未泯的福晋,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作者群:7930325 各位喜欢看家斗咩,本人写了一本家斗也在xxx连载,名为《下堂夫君出墙妻》~ 逢君尽欢5_五 预兆更新完毕! ------------ 六 父子 果然不出所料,逢时与允鎏的父子谈心依旧是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结束。竹林毁了大半不说,就连逢时的衣摆都被削去了一半,若不是允鎏拿捏有度,这一剑下去,断的是逢时的腿才对。总之,今天这一架,尤其不寻常。 逢时对于自己的父亲,竟然到了毫不留情的地步, 剑剑紧逼,招招致命。看得隐秘于一旁的阿宝胆战心惊,刚要出去阻止却被另一个隐藏得更为不明显的人给拉了回来。 “奴才,你去了能做什么。” 拉着阿宝的男孩不过是十五岁上下左右的年纪,一双大眼忽闪忽闪,乍一看,却有几分女气。 “……二少爷,您就让阿宝去看看吧,这般打下去,可如何是好?” 听到阿宝这样的担心,白衣少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却因为长得太过秀气,竟然没有半点让人恼怒的感觉。 “放心吧。阿玛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倒是你家这个大主子,今日是怎么了?肝火怎么如此旺盛?要不要我去叫灯草,给他下帖药泄火气?” 听到毅恩的这句话,阿宝只觉得头皮发麻。刚要说什么替逢时求情的话,头皮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刷刷几声,几分半月形的银白色剑气就这么直挺挺地从他头顶上呼啸而过。 “他是不是疯了?” 毅恩瞪大了眼,瞠目结舌。一手丢开阿宝的辫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想瞧个真切。可刚还不过两秒,却又赶忙将头缩回到了土包后面。阿宝还没明白二少爷为何如此滑稽,眼前忽然一花,几道白光带着泥土的芳香,将他们身后的绿竹彻底懒腰截断。 “……他真的是疯了。” 毅恩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这样,咽了咽口水,半晌才回过神来。眼里充满了不解。 “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毅恩如是问着,习惯性地就想举起自己的扇子,却又硬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这股冲动。 “这……” 阿宝想说,他确实是有事。但是这事,毕竟是主子让自己保密的,尴尬之下,实诚的他竟然找不到一点冠冕堂皇的说辞搪塞过去。毅恩瞧着阿宝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连连摇头。 “真是两个不长进。你不长进,我哥更不长进。” 正当毅恩沉浸于教导阿宝的快乐之中时,天空中炸雷初响,吓得他差点就把自己心爱的折扇丢了出去。 “糟糕!” 毅恩低呼了一声,赶忙将阿宝的头压得更低,两人彻底掩埋在了土包后,尽管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蹭黑了,毅恩却一动都不敢动。 “赫那拉毅康,你给我站住!” 父亲的怒吼声就在毅恩的头上响起,震得毅恩都收回了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他从来没有看过父亲这样发过火,唯一能够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这样一反常态的人,怕也只有大哥了吧。 想到这里,毅恩心中一阵没落。 “赫那拉毅康!” 又是一次怒吼声,伴着电闪雷鸣,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心碎在里头。不曾回头的逢时没有这样的感觉,站在土包后的毅恩却真正感受到了父亲的伤心。 他怯弱地抬头望着,却在这昏暗的夜里,只能看清楚父亲紧紧抓着剑柄的右手,和那把泛着寒光的剑。 上面,仿佛有血。 怔愣间,这血便慢慢滴到了毅恩的脸上。 “哎……” 允鎏现下心情复杂,极怒之后,心却开始生生痛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自己右臂上的伤,想到那是大儿子所伤,眉头更是紧了。 天,渐渐下起雨来。 冲淡了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也洗刷掉了滴落在毅恩脸上的血迹。 “……二少爷,咱们回去吧。” 毅恩没答话,脑子里只是重复想着父亲刚才的那一叹,还有大哥的绝情。 “二少爷……” “……管好你家那个不成器的主子就成,不用你来管我!” 不知怎么,毅恩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与委屈,狠狠把阿宝向旁边一推,三下两下便上了土坡,淋着雨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 更了更了~!作者作品讨论群:7930325 ------------ 七 儒之 这一夜,狂风暴雨骤然而至。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那一轮圆月依旧不曾隐秘起来。风雨交加之中的月光,如何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与不自然。 瓢泼大雨之中,有一辆马车在内城的小道上疯狂地奔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座气势恢弘的王府门口。从马车上突然跳下一个年轻人,他连随从跟着撑起的雨伞都不要,脸上的雨水也来不及抹去,便径直向那朱红大门走去。 沉重的敲门声,深远悠长,似乎是在整个内城里回响。玉宁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在夜里惊醒。 “福晋,福晋……” 守着外房的人,一直都是早春。现下她正站在屏风外,声音虽然还算沉稳,却还是流露出了她焦急的情绪。 “怎么了?” 玉宁轻声问着,掀被就想下床。今日因为公事未完,允鎏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房歇息。玉宁当然也不知道先前允鎏与逢时的那一场不愉快。 早春听到房里的动静,也不顾什么礼仪,赶忙就迎了进来。扶玉宁下了床榻。 “……表少爷来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玉宁诧异莫明,她突然想起了那盆还没有打上花骨朵便长满了尖刺的寒月瑰。指尖,又似乎开始有些疼痛起来。 “儒儿怎么来了?” 不安,瞬间溢满了玉宁的心田。她沉吟了一阵,由着早春替自己更衣,梳妆镜里,映照着是一位一点蹙眉,堪比西子的妇人。 “王爷可知道儒儿的到访?” 早春正一心一意以最快的速度为玉宁梳头,听罢,赶忙回道。 “您就放心吧。奴婢以前便有提点过老管家,表少爷若像今日这般闯进来,最好先不让王爷知道。他们都见识过王爷的脾气,也知道王爷对规矩尤其看得重,自然便应了下来。谁又愿意去触霉头,为了个禀报的事情去看王爷的脸色呢?” “好。咱们快些去,儒儿平日里性子稳得很,不是有急事,断然不会如此莽撞夜半来内城的。” 早春点了点头,大概是赞同了玉宁说的话。主仆二人一出门,狂风交加,早春退了几步,还是拿了件保暖的披风搭在了玉宁身上,这才拉着玉宁的手往白儒所在的卧室走去。 客房内,白儒之已脱下湿透的外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身子。他随便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这才将一套新的衣服再又换上。刚扣上最后一粒盘扣,似乎那儒雅的商家公子又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儒儿。” 屏风外,玉宁的声音温柔地响起。白儒听到之后,慌忙从屏风里出来了。 “姑母!” 白儒之赶忙做了一个揖。 “行了,这些礼节还是免去了吧……你这么急急地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玉宁这话刚问完,儒之的脸上便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几乎就要将压在他心里的那股悲痛瞬间宣泄而出了,一抬眼却见着屋内三三两两地还站着几个下人,硬是没有说一句话。 玉宁自然懂得这不自然的沉默,挥挥手便叫那些下人下去了。就连早春也是退到了门外,为姑侄二人把风。 突然,儒之发话了,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姑母……父亲用家里的雪鸽传信与我说, 无双会……出事了…” 玉宁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心里突然一紧,慌忙抓住了白儒之的手。 “无双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不解与震惊,让玉宁一时间有些木讷。太多的前尘往事,宛如昨日。 白儒之望着姑姑一双空洞的眼睛与一脸茫然的表情,心中痛苦更甚。与玉宁相比,他与二叔一家的感情更加亲密。姑母贵为亲王福晋,又加上双眼失明,自然是行动不便的。但是他却不同,从小到大,在白儒之的记忆里,伴他成长,教育他为人处事的,便是父亲与二叔。 父亲看似温文尔雅,却对他很是严苛,凡事都是精益求精。而这位冷酷的叔父,却与父亲截然不同。总会对他与表妹有求必应。特别是在无双会不再擦足江湖事,改为经商之后,每到白儒之生辰的时候,二叔就总会送给他一些罕见的玩艺,时而鼓励他,时而只是为了他的开心。 想到这一切,白儒之更是无法转述信中的原话。只是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抹不去。 “是谁给的信?消息准确么?无双会到底是怎么了?!” 玉宁耐着性子等来的总是长时间的沉默,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她脑子里晃动着的,竟然是若干年前,无月为了他,在竹园伤痕累累的模样,还有无明昏迷不醒的样子。 “……信上说……是灭门……” 白儒之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句完整的话来。 “……灭门?” “信……是夭夭写的,姑母大概不认识,便是二叔的独女,白夭夭……她的字迹,侄子如何都是认得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夭夭可以写信用雪鸽传递,总是说明还是有人生还的吧?!” 玉宁听罢,心中又隐隐升起了一丝希望。谁知,白儒之却依旧眉头紧锁。 “……这两天天气异常,那只雪鸽迷失了方向,耽搁了好几日才到父亲那里。父亲也很是诧异。” 儒之一抿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信上所述,似乎是无双会劫难与朝廷有关。” 朝廷? 玉宁一愣,不用儒之明言,也明白了他的来意。 “儒儿,扶姑母坐下吧。” 一杯热茶,便让玉宁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依姑母看,你姑父多半也不清楚朝廷的这般动向。现下的皇上不比先皇,做事更有心机,有些事情不该某些人知道的,就果真是打听到一点风声都难……我看,这事儿,也不能仰仗你姑父去打听,不,是根本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可以去求另一个人。他肯定是有这个本事。” “姑母的意思是?” 白儒之低头细细听着,心中一动。伸出手掌来,玉宁便轻轻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吴字。 “儒之明白,谢谢姑母提点,儒之这就去办。” 玉宁点头。 “那孩子若有什么其它的要求,以绣庄的能力办不到,来找姑母便是。姑母与你商量个主意出来。” “是。” 说着,白儒之便要匆匆出内城。刚走到房门口,却被玉宁又唤住了。 “等会。” “……姑母?” 白儒之转头,却见玉宁已经站起身来,外面虽然电闪雷鸣,依稀还能够看见紫色瑰丽的闪电划过夜空。内里,温暖的烛光照射在玉宁身上,让儒之没来由地不再浮躁。 “这样吧。你还是在府里小住一宿,你姑父要问起来,就说是绣庄的一些棘手事儿。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问我,免得他生疑。他啊,就是什么都太认真。” 玉宁挥了挥手帕。儒之一想到那个严肃寡言的姑父,也是心生惧意,想都没想便答应了玉宁的这个万全之策。 当晚,儒之便在这个小客房里安顿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是这风雨太过猛烈还是他的心太乱,如何,他都已无法入眠。只是怔怔地听着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直到天亮。 今日更新2000+ ------------ 八 兄弟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窗台的时候,逢时便醒了。刚只是起身,脑袋却头痛欲裂。 “主子,您醒了?” 阿宝见状,赶忙凑了过来。逢时一手捂着疼得要开裂一样的脑袋,一边紧皱着眉头。 “这是什么味儿阿,这么难闻。闻得我反胃。” “……主子,您昨晚上一不高兴就喝了不少,醉了就吐。阿宝只好点香来散掉这股味道……冲了您,真是该死……” 说着,阿宝有慌忙拿了一碗水浇灭了香炉。只听得瑞兽粪香炉内噼啪几声轻响,几股青烟还在翻滚,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到最后,彻底地没了踪影可寻。 “阿宝,现下什么时辰了?” “主子,还早呢……要不,你再歇息会儿?” 逢时听罢,有些**。想起昨晚那一梦,不断出现的总是父亲愤怒的模样还有夭夭永远抓不住地身影,他就一阵心烦意乱。 “算了,不歇了。把我房里清理干净了,母亲看到不好。” 逢时轻描淡写地说着,强忍着头疼往屏风后走去。他想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到外面去透透气。 …… 海棠阁内,一派悠闲的景象。 因为经过昨夜的考量,白儒之与玉宁商量着,即刻便去会会忘忧庭院的主人,与他做一场人命关天的买卖。既然是要与这等聪明人打交道,儒之自问是难以一人应付的。惟有仰仗姑母的智慧与沉稳,才有可能势均力敌。权衡之下,玉宁索性便让其在王府小住几日,等这档子生意谈妥了再回到位于京城的灵凤绣庄等消息。但是,毕竟这八大胡同不是什么风雅之地,介于赫那拉王府属于内城位高权重之地,玉宁想了又想,索性便让儒之晚上暗中行事。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夫君会不会有所察觉。 玉宁如是想着,眼看着花剪便要将那株开得正好的月季给扼杀了。还好早春眼疾手快,制止了玉宁无意识的动作。 “福晋,您忘了。种这一盆月季,可是想着给王爷做些茶点阿。现下毁了去,岂不可惜?” 玉宁听罢,尴尬地笑了笑,便也没说什么。索性便将那些盆栽交给了早春打理,自己则坐在向着庭院的躺椅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对了,儒儿呢?” “表少爷正在和二少爷下棋呢,就在咱们海棠阁的花园里。” 早春笑了笑。继续摆弄着那些花花草草。 玉宁点点头,似乎是对于表兄弟几人的和睦相处很是欣慰。过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 “恩儿都来了,时儿呢?” 早春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奴婢总觉着,这两日大少爷奇怪得很。” 玉宁努了努嘴,说出来的话到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母亲评论儿子的话语。 “他可不是天天奇怪么?都是弱冠之年了,还不如小他好几岁的恩儿懂事。天天就和他父亲拧着来,真是没办法。” 几声鸟叫,清脆悦耳,一席清风拂过,带来一片鸟语花香。早春见着玉宁微眯着眼睛几乎都要睡着了,赶忙拿来一床薄被盖在了玉宁身上。 “嗯……这天气,还真是舒服。越是舒服,便越会想着昨夜的那场不寻常的大雨……早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堵在这里,透不过气。” 玉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自觉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早春蹲在玉宁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抓紧了玉宁的手。玉宁感受到了这股温暖,幽幽叹了一口气。再也无法看见任何东西的她,仍然睁着那一对无用的双眼,忘着回廊外的天空。 “早春,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若是从福晋救奴婢那一年算起,是有二十年了。若是……若是从福晋重新回府来算,也有十五年了。” 早春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玉宁对于醒儿的思念。只是她自己都不由得会想起曾经赫那拉王府里的风风雨雨。 玉宁轻轻一笑,似乎看透了人间世事。抓紧了早春的手道。 “是啊,这么多年了,都是你一直陪着我和孩子们。我心中有愧啊。” “福晋怎么这么说呢?能够伺候福晋,是早春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玉宁默默摇了摇头,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早春打断了。 “福晋,不是奴婢忤逆您。若是您再说这些折杀奴婢的话,奴婢真要羞愧死了。” 无奈,玉宁没好气地戳了早春一下额头。 “你啊,年纪见长不错。却还是当初的那个死丫头。” 说罢,主仆二人轻轻笑开了。 “额娘。” “时儿?” 听到了大儿子的声音,玉宁的笑容更加灿烂。 “孩儿给额娘请安。” 逢时笑着,便给自己母亲打了个千。 “行了,起来吧。这儿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束。” 玉宁说着坐起了身,招了招手把儿子拉到了身边。 “额娘,今日您怎么把花交给早春嬷嬷养了?” 说着,逢时瞟了一眼早春。眼里尽是孩童的顽皮与嬉笑。 “交给她,可放心?” 话音刚落,逢时一吃痛,却见早春正握拳站在她身后。 “嘿嘿,早春嬷嬷。” “真是不敢当,早春只不过是个粗手粗脚的奴婢罢了。” 早春白了一眼逢时的嬉皮笑脸,摇了摇头便进屋继续忙去了。阿宝无奈又担心地看着主子的强颜欢笑,心中又怕早春与玉宁看出端倪,却又希望她们能够看出不对劲。 突然,逢时抱住了自己母亲,就这么趴在了玉宁的腿上。玉宁轻轻抱着他,问道。 “儿子,怎么了?” 逢时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阿宝说的话,便问道。 “二弟在你这里?” “是啊,不仅你二弟在。你的儒之表哥也在。” 逢时先是一愣,突然便笑得像一个孩子一般兴奋。 “什么?儒之表哥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他昨日就来了。现在正与你二弟在花园里下棋呢。” 玉宁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怀中一空,她便知道逢时已经向花园跑去了。 “哎,你慢点!” 玉宁向着那个方向哭笑不得地叮嘱道。 “知道了!” 在阿宝看来,这是主子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欢呼雀跃。 今日一更2000+~~ 作者群:7930325~~ ------------ 九 惊闻 “吃。” 清脆的一声响,是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 坐在毅恩对面凝神沉思的儒之望着棋盘愣了好一会,最后轻轻一笑,将手中的白子弃在了棋盘上。 “多年不见,二表弟还是如此聪明,为兄输了。重来吧。” 说着,他就准备重新整理棋盘。却被毅恩阻止了。 “且慢。” 儒之不解地抬头,见到毅恩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如咱们换个玩法?重新攻城略地,岂不乏味?” 话音刚落,毅恩已经绕过了那一方小桌,将儒之赶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儒之一愣,抬头见着小表弟略带得意的笑容,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怎么?想着要力挽狂澜?” “非也非也,不过是场棋局,这样的玩法本人早想一试,可惜找不到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人选。现下天时地利人和,在下又怎么会放弃这种机会?来来来,废话少说,快点观棋,待会咱们痛痛快快地再战一场。” 毅恩迫不及待地已经将那盘残局又回复到了之前的模样,还没等儒之坐定,就已经自顾自地思考起来。儒之见状,哑然失笑,被这段小插曲一搅和,心情也不自觉没有那般沉重了。 大概是过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这棋盘却已走到了难分难解的地步。两兄弟正战得入神,忽然天上一声惊雷,却带着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与天气一起,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浑浊而又阴沉,令人透不过气。 毅恩望着远处的紫电,眉头一皱。忽然间就没有了玩的兴致,儒之平日里察言观色惯了,又怎么看不出喜形于色的毅恩在想什么。于是他静静地放下手里抓着的棋子,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就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蜿蜒精致的花园小径上,正一前一后匆忙走来两个年轻人。 “表哥!” 儒之一愣,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这声音来。即便是当事人到了自己身前,都是尴尬了好久。好半天,他才认出来,这是逢时。 “逢时表弟?!” 或许,这是这几日以来,最值得他高兴的一件事。自十几年前那一别,逢时被赫那拉王府的人从江浙带回京城之后,儒之便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一起打闹嬉戏长大的表弟过。乍一见,居然因为时间堆积起来的身高认不出了。 兄弟二人见面,激动地抱在了一块。毅恩见状,更是兴趣缺缺。将那些棋子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百无聊赖之下,凉凉说道。 “在下就不打扰二位就别重逢了,这就告退。” “哎,二表弟……” 儒之见毅恩冷着一张脸,以为是在发自己脾气,刚想要劝阻。却被逢时默默拦住了。 “……算了,表哥,他不是在气你,他是昨天对我的气还没消呢……” 逢时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毅恩远去的身影。他轻轻撇了一下头,阿宝心领神会,立马就跟在了毅恩的身后。 亭子里,一下就只剩下了儒之与逢时兄弟二人。 巧的是,两人竟然均是各怀心事,却又不能与外人说明。 “表哥,怎么想着进内城里来了?” “哦,是姨祖父的坟墓修葺琐事,有些地方父亲拿不准,便想让我来问问姑姑的意思。” 儒之一笑,将生意场上的伎俩用在了兄弟身上,心情更是沉重。 “哦。” 逢时点点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本来,他离开的那一年,正是自己的姥爷去世之前的几日。逢时到现在都很是后悔懊恼,若是多留几日,陪姥爷说说话,也不至于现下每每想起他老人家便满是遗憾。 这都怪谁呢?是谁把自己硬生生地从姥爷身边扯回这如狼似虎的京城的? 逢时一皱眉,父亲的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大概是因为宿醉的缘故,脑袋又疼了起来。 “表弟,没事吧?” “嗯呜,没事。” 逢时咧嘴一笑,却是扯动了那最痛的神经,一个趔趄,险些就这么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大概,就是宿醉的原因吧。 逢时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耳边清脆的一声响,是那般熟悉。 一节做工精致的白色竹筒,从逢时的袖口里掉了出来,慢慢滚到了儒之的脚前。 儒之一愣,心如重锤一般。 惊慌失措地看了看逢时,又低头看着那一节白竹。 “……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东西?” 儒之颤抖着将那白竹捡了起来,逢时定睛一瞧,痛苦复杂的神色没有逃过儒之的双眼。 “这是……” 他说了什么,只有儒之知道。当阿宝安抚完毅恩回到小院的时候,天早已下起雨来。 逢时一人呆坐在亭子里,任这狂风骤雨打湿自己的全身。即便阿宝怎么问,那一晚,逢时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说儒之去了哪儿。 庭院外,雷电交加,又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夜。 …… 第一卷完毕~! ------------ 昨日梦断,昔日佳人已无踪 ------------ 十 白术 今夜,星稀月明。 白术坐在这气派考究的厅堂内,却并没有点灯。任月光撒入这宽敞的厅堂,却依旧无法驱散掉那角落里白术栖身的黑暗。 此刻,她正用左手食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茶杯的杯沿,一双如水的眼睛冷冷地瞧着那泛着淡蓝色的月光。 “……宫主。” 低沉的声音伴着那一席黑色的斗篷突然间就出现在了这大屋子里。 白术没有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了茶杯。 来人继续说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 “……抓到了?” 来人点头,只是这细微的动作包裹在黑斗篷里,根本难以分辨。 “抓这只豹子,抓了多久?” “全依宫主的话,一个时辰。” “……嗯,不够。” “……宫主?” 来人多少有了一丝语调的变动,似乎他这才有些不明白白术的话是什么意思。 “本宫改主意了。再逗他一个时辰,那边,事还没完呢。” “……是。” “慢着。吩咐下去,那另外一个时辰,别把这豹子固定住了。牵着他回家。” “……宫主。” 白术听出这一声尊称后的担心,眼睛一抬,小脸上一幅运筹帷幄的表情。 “去吧,本宫知道,那是内城附近,不这样,才不好玩。再说了,本宫给那家伙安排的好戏,可正在他家里呢。” 几乎就在这话讲完的同一时候,白术水袖一甩,已稳稳站在了黑衣人身前。 “师兄,走吧。咱们去他家里等着看戏。” “……是。” …… 入夜的京城,一切都显得安静。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借着月光的柔软,依稀能够辨认出皇城的轮廓。偶尔间,一袭微风吹过,惹得打更之人打了个颤。这打更人嘟囔着四处望了望,发现一切如常,便紧了紧衣服,继续向前走。 白术与黑衣随从站在屋檐上,冷眼看着这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又飞身向座落在内城附近的一处装潢考究的府邸行去。 当她的脚尖刚触及到这府邸的院落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了好些人,均是黑白打扮,将之与那黑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却见白术微微一笑,领头的少年赶忙将手一挥,这帮人又在霎那间闪入到了黑暗里,仿佛从一刚开始,并没有任何人在白术身边一样。 “宫主。” 少年行礼道。 白术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抬头望向了烛火攒动的大堂。 “做得不错。景彦。” 对于白术的夸奖,景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愉悦的表情。见白术并没有往里走的意思,只是站在院子中央,一身白衣华服沐浴在月光之下,闭目养神。景彦神色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有些心急,又似乎是些别的。 “宫主,为何那人还不来。” 白术并没有睁眼,只是平日里都不曾松懈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更是倾国倾城,那一笑,足够将积雪在瞬间融化。可惜,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不着急,里头的那些个禽兽们,可都还没有玩尽兴呢。” 景彦听罢,还想说什么。突然大堂紧闭的门扉处传来一阵响动,眼见着就要被冲开了。透过那微开的门缝,猛地宣泄出一阵男人们淫邪的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白术冷冷睁开眼,正好见到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似乎是要挣扎着逃出来。 景彦循声望去,眉头一皱,便要提剑上前。却见到白术背着的右手优雅一抬,几度翻转,芊芊玉手已将一团细小的真气凝成了小颗粒,就这么轻轻弹了出去。 咣当一声,那女子好不容易顶开的那么一点求生的缝隙又被重新关上了。白术长袖一挥,门便从外头利落地上了锁。 一切,又归于平静。 白术背着双手,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景彦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白术开口说了一个等字,他才收拾自己浮躁的心情,重新又站到了白术身边。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黑衣人在侧耳倾听了一小会之后,便在白术身边耳语起来。 景彦看着白术,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抓着佩剑的手竟然有些颤抖,越是捏得紧,便越是抖得厉害。 虽然白术依然没有睁开双眼,但她嘴角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 “呵呵,把那头豹子放进来。咱们可以散了,记得,要大开门扉,各个大门都要打开!” “……是。” 话音刚落,位于白术身后的朱红色大门应声而开。由远及近的打斗声就在一瞬间进了大院,并在这静谧的小院里不断回响着。除了白术,之前还在院外的人都撤到了暗处。他们静静地侯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这个站在院子中央不曾挪动一步的白影。此刻她正微微扬起头,似乎是在享受着院内院外的悲愤与哀怨。 渐渐地,白术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只见她刚一睁开眼,便已经身形轻盈地躲过了从背后袭来的致命一击。这击向白术背心的一拳,即使是扑了个空,内力带来的劲风却一直不散,甚至将白术的衣袖都吹了起来。 “妖孽!” 打出这一拳的是个中年男人,现下他虽然已满身是血,步履有些不稳,却依然没有乱了阵脚。每次打向白术的一拳一掌,均是用了十足的内力。 围观在暗处的景彦见状,几次都想上前解围。却被黑衣人默默按住了拿剑的手,景彦心急如焚,刚想说什么。白术那边的状况突然又有了变化。 虽然这男人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白术不仅不生气,反而有些乐在其中。到最后,大概是因为觉着围堵这受伤男子攻击的随从太碍事,随便那么一挥手,便让这么一大票人也退出了战局。这一下,不止是景彦愣住了,就连那个男人也愣住了。 突然,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你这妖孽,到底意欲何为?” 中年男子说得咬牙切齿,攻击也停了下来,就这么站在白术对面。白术又是一笑,只是背着双手,站在月光之下。 “这里是皇城脚下!岂容你们这等乱臣贼子放肆!” 中年男子如此一说,赢来白术连连拍手叫好。 “好!说得好!” “什么?” “皇城脚下,怎么能让咱们这等草莽放肆?” 白术赞同的语气让中年男人哑口无言,突然,白术自那一方高台上跳了下来,丁玲一声响,让人这才发觉到,这女子不仅手上缠着晶莹剔透的白色晶石作为装饰,一双赤足上依稀还缠着些银铃,更显妖娆。 “所以啊,大统领,在这里放肆的,可不是我们呢。我们?只不过是请您回家看看罢了。” 白术意味深长的一笑,让中年男子更是毛骨悚然。正要发怒,却见白术长袖一挥,先前被她紧闭的门扉彭地一声被完全推开了。呈现在中年男子眼前的场景,惊得他瞬间便失去了主张。 “密儿……密儿!!” 那一刻,这英气勃发的男人好像被人平白无故地抽去了几十年一样,瞬间变得苍老无比。他一步一步,似乎是想要进那屋里,却又好像并没有回复神智。只是喃喃地念着一个女子的名字。就这么踉跄地与白术擦身而过。 白术唇角一勾,对于自己身后的惨状不屑一顾。只是轻轻一点头,便与隐在暗处的众人一道,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她与他们从来不曾在这院落出现一样。 一切,都只是个梦。 然而,这要真是个梦,又是一件何其庆幸的事情。 …… 今日一更,不好意思~ ------------ 十一 吴放 “给。”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忘忧庭院的时候,吴放便已坐到了大厅里。当然,比他来得更早的,还有一人。因为是刚起床,无放只不过是披了一件单衣,他一手接过来人抛过来的卷轴,随手摊开看了看便丢给了一旁的侍从。 “嗯,就是这东西。等过一阵子我便把金叶子送到你那儿。” 吴放面无表情地确认过货物之后,言简意赅地做了个承诺。来人点点头,提步就要往外走。 “……夭夭。” 白术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说了多少遍了,早就已经不是这个名字了。不要再这么称呼我。” 吴放无言地站起身来,淡然的表情说明他根本就不将白术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快有什么顾忌。 “你拿东西归拿东西,是不是又搞了些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哦?是么?没有吧。节外生枝的事情,离错宫的人从来不做,更何况是我亲自出马。” 白术柔媚一笑,她将戴在头上的头纱取下,露出了自己一对异人的瞳孔。吴放盯着这一对金银妖瞳,皱了下眉头,平日里不起波澜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表情。 “只不过是拿卷宗倒也罢了,怎么会让正蓝旗都统手下的一个大统领全家灭门呢?” “啊?全家灭门?” 白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显得很是无辜。 “怎么会灭门呢?啧啧,真是惨绝人寰啊。” 白术摇着头,似乎很是同情这个陌生人的遭遇。吴放默默瞧着她一会儿,轻易便捕捉到了她神情间的戏谑,却并没多说什么。 “那,他是怎么灭门的?是被人杀的?还是出了内贼?” 白术见吴放这样,便知道他并不打算多追究。却玩心大起,撩拨起这个不苟言笑的少爷来。 果然,吴放抬头看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才答。 “是正都统自己做的。听说,是因为都统自己回家的时候,看到那些得利手下正在侮辱他的爱女。都统便发了狂,把那些人都杀了。到最后也结果了自己。这是朝廷的丑闻,自然不会外漏,却实在是蹊跷。” “哦,原来是这样。” 白术一笑,便又戴上了面纱。虽然她的双眼已经藏在了朦胧之后,吴放却并没有移开视线。 “朝廷的人到我这里来买消息,说那些人是被人下了神智昏聩的药,才会失了常性作出那些有悖常理的事。至于正都统为何就那么巧在那个时候回去,他们也怀疑是有人有意而为之。而这个人,便是下药的人。” 白术静静听着,忽然便轻轻哼笑了一声。 “朝廷的人啊,便就是这么喜欢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了。东西我也送到了,我这就回去了。下次再有生意便再联络,合作愉快。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买卖,可一定要找离错宫呀。” 白术咯咯笑着,脚上的银铃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声尤是悦耳。 吴放静静站在大厅里,人都走了个干净却依旧不见他挪动半步。半晌,吴放听到背后有些细微的响动,便知道是有人已站在了他身后。转头一看,果然是他的随从,阿航。 这少年虽然年纪比吴放小,却比吴放更是冷静。喜怒哀乐都无法从他的脸上瞧出来。 “少主,夫人闹着要您回去吃饭。” 阿航冷着一张稚嫩的脸,面无表情地说着。他口里的夫人,正是昔日勿返阁的头牌,今日勿返阁茶楼的老板娘,灵书,端木娉婷。 吴放听到是母亲的意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身为忘忧庭院的少主,却和这庭院的前任掌管人一样,都对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无可奈何。 “知道了。马上就去。” 吴放叹了一口气回着。 “……是。另外,刚才小的来时,看到有新客人在庭院前。” “哦?你看到是谁了?什么模样?” 吴放一挑眉。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瞧着阿航。 阿航摇了摇头。 “并没有,他们似乎一直都没下得马车来。” 吴放听罢,低头一阵沉吟。突然抬起头来吩咐道。 “咱们先去夫人那吧。” 阿航点头,正要带路往勿返阁行去。却见守门的进来通报了。 “少主,有两位客人。贵客。” 贵客,是庭院的暗语。是指与官爵有关的人,是有身份的客人。 “让客人们回吧。今日庭院不做生意。” 吴放挥了挥手,便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来人给打发了。一转头,就跟着阿航从庭院的侧门那儿往灵书的院落里走。 ------------ 十二 弘翊 “这个少爷,他以为他是谁呢?怎么就连主子您,闭门羹他都给,真是放肆!” 跟在弘翊身边的随从,一身侍卫的平常装束,年纪与阿宝相仿,却与阿宝的沉静温柔不同,多了几分血腥与戾气。一看便知道是个好斗之徒。 弘翊听罢,默不作声地低头沉吟着,半晌,这才撇过头来望向坐在一边眉头紧锁的逢时。 “毅康,你觉得呢?” “啊?什么觉得?” 逢时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弘翊的说话方式,却还是有些不明白这种没头没脑的问话。 “好端端的生意他不做。这忘忧庭院的少爷,难道平日里也是如此么?” 逢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虽然我的表哥因为生意的事情,总是会和他来往。可是我对他并不是很熟悉。只不过我听说,上一代少爷,仿佛也是这样。现在的吴放与他的父亲相比,似乎算是更加正经的商人了。一分钱一分货,从来不会提出什么太过于稀奇古怪的要求。只是……为何他会如此,我也不明白。” 逢时双手一摊,表明自己真的是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站在他身边的阿宝抿了抿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正经……算是主子绞尽脑汁再三权衡之下选择的最为中性的一个词儿了吧。说这少爷乖僻无常,亦正亦邪也不为过。阿宝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随表少爷去与吴放谈生意时,只消那个吴放少爷盯着他看一会儿,他便觉得有种浑身使不上力的压迫感。至于生意谈不谈得成,也全凭这位公子哥的心情。坏就坏在,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坏,凭借阿宝的道行还真是看不出来。 在他记忆中,吴放总是冷着一张脸,从里至外都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前任少爷吴添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笑啊笑啊,什么七情六欲都藏在了这幅笑脸面具上,更加深不可测。 “阿宝?阿宝!” “哎呀。” 阿宝的后脑勺忽然被人重重一拍,让他吃痛地叫了出来。回过神来时,却见弘翊与毅康都在瞧着他。他赶忙俯身道。 “奴才该死,刚刚没听到主子的招呼。奴才该死。” “行了。回过神来就好,别这么紧张。” 毅康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回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弘翊,又转过头来道。 “刚刚弘翊贝子是在问你,可曾知道吴放的性情。” 阿宝一愣,赶忙回道。 “回两位主子的话,奴才不知。” 刚回完,阿宝微微抬头看了看前面。并不是看自己主子,而是看坐在堂上一直沉默的弘翊。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弘翊与吴放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相比之下,也许吴放少爷要更让人来得安心。 阿宝就这么跪在堂下,等着两位主子的回答,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刚才毅康主子还说,你不是常跟着那个商人去忘忧庭院的么?” 说话的人并不是逢时或者弘翊,反而是跟在弘翊身边的那个随从。阿宝眉头一皱,有些不快。只因为这个随从对于表少爷轻蔑的语气,实在是让他生气。 “放肆。怎么说话的。什么那个商人,白儒之公子白少爷可是毅康贝子的表哥!” 弘翊一声叱喝,让那个黑衣随从立马闭了嘴。毅康见状,忍不住说话求情。 “弘翊,罢了罢了。奴才说话,没分寸是常事。何必动怒呢?” 毅康嘻嘻哈哈地一把拍了拍弘翊肩头,全然忘了别人先前肩膀曾经受过重伤。弘翊冷眼瞟了一下毅康,又道。 “念在毅康贝子与你说情,今日的事,便只是扣了你俸钱作罢。好好反省一下,给我收收性子。今日是碰到了好说话的毅康,明儿个你要是碰上个厉害的主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奴才该死,奴才明白了。” 黑衣少年唯唯诺诺地听着,果然就站到了一旁再也不敢做声。弘翊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毅康又说起了正事。 “这次事态紧急,若是再没有任何消息,只怕皇上会龙颜大怒啊。” 毅康听罢,也是点头称是。 “真不知道是谁做的,竟然如此残忍。就连密儿也不放过!” 毅康的话,让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那一夜他们带兵赶去蓝旗大统领家里时的情景。即便他们这些皇上的近卫队如何训练有素,却也愣在了当场。 那是一幅怎么样的场面? 大开的庭院,花朵依旧开得醉人。偶尔从远方飘来的琴筝鼓瑟之音让人知道这京城尚在夜夜笙歌之中。 院落很安静,安静得可怕。 毅康与毅康眉头一皱,皆是因为闻到了那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微微开着的房门依稀可以瞧见内里的灯帐帷幕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红。 思及此,毅康懊恼地一拳打在座椅扶手上。 “那哪里是你我所想的赤红色灯帐,分明都是血!到处都是血!” 弘翊皱眉听着,沉默,是此刻最能够代表他心情的回答。他怎么都忘不了,当他推开门扉的一霎那,见到的那一副场面是个什么模样。所谓阿鼻祖地狱,也不过如此。 “总而言之……大统领无端端地一夜杀掉了那些他最为亲近的手下,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仅疑点重重,更是内廷一大丑闻。现下还把彻查此事的担子交给了你我二人,实在是棘手啊。” “怎么是无端端呢?他们当时那么……那么对密儿,哪个父亲见了不会发狂?” “毅康,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帮人平日里虽然胡闹,却也断然不会糟踏内城里的女子,更何况是大统领的爱女。这一切,一定与咱们那日闻到的那股味道有关系。” 逢时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奇怪。可是现下弘翊是在做正经事,自己那么问算不算是无理取闹呢?逢时这般想着,只觉得头又疼起来了。他忽然站起身来,让弘翊也停止住了思考。 “毅康,你去哪里?” 逢时头也没回,只是摇了摇手。 “反正我在这里也想不出个什么来,先回府了。明日再说。回见。” 弘翊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开口想叫住他,最终却还是没有叫出来。 “……爷,毅康贝子这么走了,那今日的集会……” 弘翊叹了一口气。 “我来开吧。不过是交待些事情罢了。说句心里话,毅康这样,还真不适合这内城。” 弘翊摇着头,索性也站起身来向自己房里走去。离集会的时间还早得很,不如先做休息好了。 准时每日一更~~ ------------ 十三 鬼卒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月光在云雾缭绕之下透着几分诡异。距离正蓝旗大都统府邸不远处也是座落着一个武将的宅院。可是奢华程度却要比前者更甚。 繁华似锦之夜,这深宅大院之内也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巡逻至此的官兵们都忍不住要驻足细细闻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当正蓝旗大都统血案发生之前,他的宅院里也曾飘散过这样的异香过。 “宫主。” 这一次跟在白术身边的,似乎不再是景彦。而是同为景字辈的一位白衣少女,名为景婉。 “嗯?” 白术本来微微侧着身子,支在一边小憩。不绝于耳的尖叫声与谩骂声似乎都只不过是荒诞的哑剧罢了。根本就不会打扰到她安眠的好心情。 听到景婉唤她,她微微一笑,这才睁眼来看她面前被她的手下制住的一对老夫妇。 至于他们的女儿,则正被离错宫的鬼卒们吊在一旁,手足受缚,除了用哭喊来宣泄身体上的疼痛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白术将周围人的表情都打量了一遍,从这镶红旗大都统脸上的愤恨到景婉脸上对于血腥与人命的冷漠,都一一被她收进了眼底,记在了心中。一抹因戏弄众生却淡然处之的笑容跃然印在了白术的小脸上。 “我说大都统,你还真是可以抗。比那个镶蓝旗……哦,是正蓝旗的什么什么统领,可要能抗多了。” 说着,白术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悠悠地围着镶红旗统领夫妇俩转着圈,她刚站到统领夫人身边,那妇人便已经吓得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有丈夫在一旁帮衬着,怕是此时此刻已经匍匐在白术的脚前了。 “……你放了我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若要有什么不平,尽管对着我来。” 白术听罢,咯咯笑开了。这清脆好听的声音连着她身上的银铃一道发出悦耳的摇曳之声,配着那一声飘飘欲仙的衣裙一起,又怎么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大都统,白术真正是佩服您佩服到不行了。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和我讲条件?您是不是看白术是女子,果真会什么都不对您女儿做么?” 说着,白术便向守在统领女儿身边的两个鬼卒递去了一个平淡的眼神。只见那两个鬼面点了点头,忽然间其中一人便抽起了一把锐利的小弯刀,只是轻轻一划,少女白净的手臂上便多了一个血窟窿。 霎时,哭声异常凄惨与尖锐。 “啊啊啊啊啊!!额娘……额娘!!阿玛救我,阿玛救我啊!!” “龄儿!!求求你,求求你放过龄儿,她还小,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我求你,我求你,我给你磕头了……求你了,放过她吧……” 毕竟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女儿受到如此对待,耳边又生生回荡着女儿凄厉的哭叫声,任何一个母亲都会痛彻心扉,白术冷冷地看着妇人在她脚前一遍一遍地磕着头,语无伦次地为自己的女儿求饶,心中似乎有什么坚硬已久的东西在渐渐软化。一股久违了的伤感缓缓在她鼻间蔓延看来。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无双会的宫主无明。当年若不是为了救她,又怎么会现在经脉尽断沉睡在飞来峰上的冰棺里。白术心中又悲又恨,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孔更显得苍白。月光下的她,分明就只是一个夺命罗刹。 “你做什么?!!不要污了咱们八旗的脸!” 然而正当这位母亲的求情叫白术心里起了波澜之时,大统领几近无情的话语却立马将这一丝生的希望给狠狠捏碎了。当白术回过头来,再次望向这个被小卒牵制住,不得不向她跪着的男人时,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天真的笑容。 仿佛鼻间飘过的血腥味与刚才的心痛一般,全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白术心中那个温柔善良的白夭夭,再一次选择永远沉睡在她的身体里。再也不醒来。 “大都统好气魄啊。说得好!在敌人面前求饶喊叫,让敌人开心得意,就是污了八旗的脸面。“ 说着,白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被吊在一边的龄儿,这可怜的少女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身上满是血渍。 “令媛竟然如此哭叫,果真是没有一点八旗子弟之风范。不如这样,也是在下人好心慈,便替您好好收拾这个不肖子孙吧。” 白术红唇一弯,藏在白纱之后的金银妖瞳透着几分诡异与魅惑。正红旗大都统本来是面不改色,直视前方。听她突然这么说,立马便看向了这一对奇特的瞳孔。 “你要做什么?!”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白术见他已动怒,笑得更开心了。她缓缓抬起头来,向站在身侧的那两个鬼卒望了一眼。这一下,就连那少女也吓得没了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慢慢靠近自己的身体。 “救……救我……阿玛……阿玛……” 眼泪汩汩向外流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只希望他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她脱离这梦魇。 大统领的双拳撵得死紧,却硬是没有开口说一句求字。眼看着这小弯刀又要挖掉女儿身上的一块肉了,他却依然一步退让也不做。那女子的母亲见到这样的状况,上前想要用身体护住女儿,却被离错宫的小卒们摁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又想着向白术磕头,可是身体还未匍匐却又被自己的丈夫一把拉住。 忽然又是一声尖叫,妇人惊慌失措地回头去看,却见女儿的手臂上又多了一道血痕,深可见骨。可怜这个叫做龄儿的女子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痛苦过。声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就因为这剧烈地疼痛看晕了过去。这大都统的夫人见到此等惨状,悲鸣更甚。一阵急怒攻心之下,竟然也晕死当场。 “夫人,夫人!!” 大统领见状,慌忙扶起自己的福晋。 白术撇了这男人一眼,满眼的讥诮。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现下你这样,也不过是被他们当作假惺惺的做派罢了。” 说着,白术又回到了原先的座位上坐下。 “你们……你们这些妖孽!!” “妖孽……我喜欢这称呼。” 白术低头沉吟间,不禁又笑开了。再看向大统领时,满眼的清澈好奇让这已年过五十的男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下冷颤。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承蒙您吉言,我还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亡国妖孽。” 突然,白术兴奋地又拍了拍手。那两个黑衣鬼卒听罢,一人从怀里拿出一卷黑布,摊开来,布里尽是银针;一人则从身侧的药箱之中选得一个亚黄色的药瓶,那里头似乎是有些浑浊的液体,却叫人看不真切。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白术一手拿过鬼卒手上那只做工精巧的药瓶,却只是在手中玩弄,并没有急着打开。 正红旗大都统一脸的冷漠,重重哼了一声,便只是抱着自己的妻子不再说话。 “本来呢。离错宫缺的就是些折磨人的手段。可是就是这么巧,你们朝廷的人在剿灭无双会的时候,打破了无双会若干年前封印的鬼面堂,又是这么巧,原来以前鬼面堂的堂主黑白无常就是那么喜欢记录下折磨人的技巧……包括怎么炼制鬼卒。” 白术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也不再将那药瓶再放在手里把玩,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于刚才那嗜血的她根本是判若两人。 “对了,我今天带来的这两个鬼卒你也一定认识的!!你们给我摘下面具来,让大都统好好瞧瞧,你们是谁!!” 两鬼卒应声上前,并排站在大统领面前,形成了一道令人生畏的影墙,若不仔细看,还真以为这两个人是从地底爬到这人世间来的。忽然间,那二人将自己的面具揭了去,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容。正红旗的大统领本来不屑去瞧,却因无意的一瞥再也移不开眼。 “这……这是……你……” 这平日里血战沙场的老人忽然间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鬼卒,微微颤抖着,尔后又指向白术,咬牙切齿。 “怎么?看到故人,是不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大统领,不用急。反正是些临终遗言,您要说什么,尽管慢慢说。” 白术咯咯笑着,就这么一手俯在了其中一个鬼卒身上。然而即便有温香软玉在旁,这两个男人却依然岿然不动。不是因为这一身妖娆的女子不够倾国倾城,而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脱离人界已久。 鬼卒鬼卒,既不为罗刹恶鬼,哪会生得此名呢? 读者交流群:7930325 嘿嘿。白术腹黑~ ------------ 十四 獒牙 “妖孽!!妖孽!!!” 大统领气极,只是重复骂着这个对白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词语。然而他越是狼狈,白术心里便越是畅快。即便她收去了这放肆的笑容,却依旧无法抑制心中这股复仇的渴望。 始终守在白术一侧的白衣少女景婉面无表情地瞧着眼前发生的种种,仿佛已经见惯了这般血腥残酷的场面。她与白术一样,都是那日朝廷血洗无双会之后留下来的幸存者。 相较于那一晚,这几天晚上内城发生的所谓令人发指的连环血案又算得了什么呢? 景婉看着那两个鬼卒呆滞的面容,再看向已经频临崩溃边缘的正红旗统领,她的眼中,竟然迸发出一股与她周身气质极不相符的烈焰。那是复仇的快感,更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大都统你可是认出他们来了?他们……可是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少年的血滴子啊。” 白术的声音又再一次在大厅里响起,带着些许明知故问的讥诮。 原来,当初无双会一战,朝廷那边的人并没有全身而退。留下了几个俘虏全成了白术炼制鬼卒的试验品,今日带来的这两个,恰巧便是正红旗下拨出来的人。 “你这个妖孽!!” 大都统越骂越是词穷,这般狠毒手段又有几人能有。除了妖孽二字,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这难熬的一夜和这个将人命视如草芥一般的女子。 正在这时,角落里的幽幽一叹却将景婉的理智拉了回来。她警惕地向那黑暗处一望,走出来的人却是她极其熟悉的黑衣人――那个长伴在宫主身边的鬼面,他们一直景仰着的大师兄,良清。 既然景婉都发现了他,白术自然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静。 “怎么样,都准备好了?” 她没有回头,是不舍得错过一丝一毫的好戏。在她眼前张牙舞爪的男人,现下除了对她怒吼嚎叫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的女儿在自己手里,他的双手与脖颈都被拷上了离错宫最为坚实的千年寒铁冰链。 白术轻巧地跳到一边,优雅坐下。她状似无聊地翘腿而坐,双手随意搭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脚上银铃,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夜里回响,竟然震得人头脑都有些发晕。 黑衣人点点头,只是看了看门外。屋外立马便传来了沉重的铁链声以及一股沉闷的声音。若仔细听来,像是野兽在低吼一般。 “呐,大统领。白术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好玩的游戏。若你赢了,你的家人就可以得救,若你输了,你们一家也可以得救,只不过是解脱的一种――死,哈哈哈哈。把它带进来!!” 白术话音刚落,黑衣人便面朝空洞的房门外招了招手。只听得野兽的低吠之声越来越近。大统领双手将那铁链攥得紧紧的,只是盯着这依旧空无一物的门口瞧着。不一会儿,一团淡黑色的影子随着那沉重缓慢的步伐慢慢地延伸到了屋门前,污了地上皎洁的月光。 那鬼物被一个鬼卒牵着来到房间门口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可是大都统却觉得自己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承认这个事实。因为他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不……不……他……” 如果说鬼卒对于龄儿的酷刑是他心口的道道伤痕的话,眼前这鬼物给他的打击却像是致命的一刀,狠狠插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大口地喘着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痛苦到呼吸都已经顾不上了。 白术瞟了一眼大都统的儿子,此时此刻他正双眼发红地打量着房屋四周,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之声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只斗犬。若不是而今他身上依旧穿着长袍外衫,还真无法将眼前这个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的野兽与人拉在一起。 白术慢慢走到他身边,那人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便蠢蠢欲动起来,双眼更是红得可怕。 她笑,他便更是兴奋地吠叫着。 “我说大都统,你可别死啊,你死了,你们家阿尔泰大公子可就没命了。说不定,他还会做些有悖伦理的事。” 白术一边凉凉地说着些劝慰的话,一边轻轻用指尖抚摸着阿尔泰的脸颊轮廓。这撩拨的动作就像是一种能够振奋人心的药物一般,让阿尔泰愈加不安的躁动起来。只不过他的反应反而像是一头刚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野兽,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妖孽!!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正红旗的大都统已经完全乱了针脚。可怜一双儿女,女儿被人折磨得不省人事,儿子却被人像牵着一条狗一样带到他身边。看这模样,似乎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只要你把正红旗的龙图给我,我就放了你们。可是你不听,竟然还这么忘性重,扎布,你们家现下变成这般惨样,别怪别人,全都是因为你,冥顽不化的东西。” 白术冷冷地说着,脸上没有带一丝笑容,浑身上下冷得就像一块冰, 跟之前的那个颠倒众生的她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龙图,不在我这儿。” 沉默了半晌,两人少有的默契。白术在耐心地等着扎布的答案,扎布则在做着激烈的内心挣扎。忽然他一抬头,却给了白术这样的回答,与之前别无两样。 白术倒也不气,似乎早就知道结果如此。扎布对于朝廷的忠心可鉴日月天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若是光凭他家人的性命就能够撼动得了这种忠诚,那才是意料之外。 “獒牙。” 白术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两个字,突然脸上又挂起了媚人的笑容。 “你儿子阿尔泰,现下叫他什么都不会有反映。除非叫他獒牙……扎布,你知道么?就因为你的这种令人感动的忠诚,本宫主倒是改变主意了。本宫不杀你,还会解开你的锁链。因为本宫想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说着,她便将阿尔泰牵着到了遍体鳞伤的龄儿身边。扎布自始至终都在盯着白术瞧,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放过。见她已经将失了常性的阿尔泰牵到了女儿身边,大都统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情急之下,竟然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你要做什么?” 白术看着他,带着些考究的眼神。似乎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是要救自己的儿女与夫人,只要交出龙图就好。如果想要保龙图,他的家人必定就会被牺牲,而且是以残酷无情的方式在他眼前慢慢消逝。 可是人也未免太奇怪了,这么简单的题目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想要这个,又想保那个。 白术想到此,忽然轻轻一笑。一点一点地放开了拉着阿尔泰的铁链。 “……难道你不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忠孝难两全么?” 白术歪着头细细欣赏着扎布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话刚说完,禁锢住阿尔泰的锁链应声而断。 “獒牙,去吧。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这里没人拦得住你,因为这里是人间。而你……是从阴曹里爬出来的。” 白术咯咯一笑,也不管身后女子无助的凄厉尖叫与衣帛撕裂之声。 “我们走!” 待她带着离错宫众人离开这府邸时,那里飘散的花香更为浓烈了。 …… 此书争取一日一更,至少保证三日一更。 ------------ 十五 无头案 第二日清晨,当正红旗统领府内的血腥与沉香味彻底四散开来的时候,内城也陷入了一片恐慌。这在他们头顶之上,四周之中萦绕不去的腥甜与腻人之香,似乎成了一道符咒,将内城里的人牢牢禁锢在这样的惧怕之中,任谁都无法逃脱。 接二连三的灭门之案,因为它发生得诡异而又让人措手不及,终究是被捅到了金銮殿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雍正面色铁青,将那明黄色的奏折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在宝座之下,官员们均是战战兢兢,唯一没有变脸色的,只有站在左侧领头的怡亲王胤祥与右侧领头的礼郡王允鎏。 二人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上前搭腔。辅佐雍正已有十余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人的脾气,若是没有个确切的答案,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风头浪尖的时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现下内城之内一片人心惶惶,本是顺天府的事儿,倒是被提到了这殿上来说。刑部,你们知羞不知羞,知罪不知罪?!” 雍正刚训斥完,站在胤祥身后的刑部官员就跪倒了一大片。之中,当然还有怡亲王家中最小的儿子,弘翊。 “臣惶恐,臣等罪该万死,皇上息怒。” 大殿之上皆是求饶之声,胤祥眉头紧锁地听着,心中有事,却实在是有苦难言。雍正显然是气还没有消,就让他们跪在那里跪了好一阵,这才挥挥手道。 “行了,都起来吧。你们真死也只能死一次,哪有一万次?都给朕起来!谁办的这个案子,谁自己去领了这奏折。到底该怎么应付,自己看着办!若是还有下一次犯案,还逮不到人,我看这刑部,是该来个大换血了!退朝!” 雍正说着,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留下满殿的官员,仓皇不知所措。胤祥左右瞧了一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对刑部众人一一做了安抚。 “行了,都散了吧。这案子不破,是挺恼人。你们都要记着皇上的告诫,全都散了吧,散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既然怡亲王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再留在这里的道理。再说了,就算是留在这儿,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大家一阵唉声叹气之下,终究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三五成群地离开了大殿。仅仅留下胤祥,允鎏与弘翊三人。 胤祥回头,见弘翊还在跪着,上前就想把他扶起来。刚弯下腰,却见允鎏已经准备转身离开,又赶忙唤道。 “礼郡王,请留步。” 允鎏站定之后,回过头来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礼。 “怡亲王有事?” “呵呵,不过是话家常罢了。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在下可否前去郡王府叨扰?” 允鎏一抿唇,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仍然就冷着一张脸,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怡亲王,在下的马车就在下马街前候着,等您和令郎准备好了以后,就过来吧。咱们一起回在下寒舍。” 说着,允鎏便向胤祥又行了个礼,这才踏出大殿的门槛。胤祥直到已看不见允鎏的背影,这才叹了一口气,对一声不吭地弘翊道。 “你起来吧。回家和你额娘说一声,说阿玛去一趟郡王府里。晚上,中午和晚上,都怕是回不来用膳了。” 胤祥一边说着,一边将弘翊拉了起来,替他整理好了官袍。弘翊望着父亲温柔儒雅的模样,又看了看门外,这才回道。 “阿玛,为什么不让孩儿一道跟着去。这个案子,就是孩儿主办。阿玛既然是要与礼郡王谈这个案子,为何不带孩儿前去。” 胤祥瞧着弘翊那一双坚定的眼睛,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一叹。他的固执与聪慧,总是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想法无所遁形。 “好了,我与礼郡王只不过是叙叙旧,你回去陪你额娘,为父随后就回府,去吧。” 说着,胤祥在弘翊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父子二人这才分道扬镳。他刚一坐进允鎏的马车,正在闭目养神的允鎏立马便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阵,这才说道。 “你没有带弘翊过来。” 胤祥闻言一笑,只是把马车帘子放下。 “走吧,去你府上,咱们有好一阵没有好好谈天说地了。” 允鎏不答,只是沉默地望着他。当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从胤祥那一对带笑的眼睛里瞧出些什么端倪来时,他倒也放弃了。转头敲了敲隔板,马车应声而起。载着这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权贵之人缓缓向宫门外驶去。 哎哟,今天开始这本书又重新开始更新了。各位筒子们,开心咩! ------------ 十六 密谈 刚回家不久,允鎏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张罗着和胤祥对坐详谈,而是将堂堂怡亲王大人留在了小厅,自己则径直往内院里奔。走了没几步,竟然就瞧见了早春。 “早春,福晋呢?” 允鎏见着早春孤身一人就一阵紧张。早春哭笑不得地回礼道。 “福晋听说怡亲王来了,特地差早春过来伺候。还让早春提醒王爷一句,夫妻二人稍后再见也不迟。福晋会规规矩矩地在内院里头,哪里也不去。” 早春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就抿着唇再也不做声响了。允鎏沉默了一阵,这才面无表情地转头往小厅走。在早春看来,这分明就是乖乖就范。王爷是不是太听福晋的话,都有些过头了? 本来在小厅静静等着允鎏的胤祥,正在自顾自地想着事情打发时间。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瞧正主竟然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回到了房间里,坐到了他对面,胤祥的脸上不自觉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郡王福晋可好?” 这个六亲不认的礼郡王,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可是他在外是阎罗,在内却对自己的嫡福晋百依百顺,内廷里的人都有所耳闻。胤祥一见允鎏这么一声不吭地回来,便知道一定是那个古灵精怪的郡王福晋三言两语把他劝回来的。 “怡亲王,您怎么忽然想到到在下礼郡王府来瞧瞧了?” 允鎏点了点头,似乎不太想谈家里事。话题就这么被他直接扯到了公事上。早春在一旁伺候着,听到这样的苗头,差遣了下人摆好瓜果茶点之后,便带着闲杂人等一并退下了。只留下允鎏与胤祥相对,说话也方便了不少。 “……无双会的事,不知道礼郡王清楚不清楚。” 允鎏听到这久违的三个字,眉间一动。本来是端着茶盖的手也顿住了。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并不喜欢无月,毕竟是玉宁的亲戚,多少还是会打听些消息的。可是要说联系,说不定还没有白鸿来得多。 “什么事?” 允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可是这朝廷上刚说完命案,朝廷下胤祥就特地到他这里来说无双会的事情。这样若有似无的联系胤祥虽然没捅破,也让允鎏心神不宁得很。 “……前些日子,四哥派了几组血滴子,里应外合灭了无双会。” 胤祥沉默了一阵,似乎根本就不想提这血腥的事情。允鎏闻言,不动声色的他脸上也跳过几丝惊讶的情绪。他抓着椅子扶手的力度不自觉就更紧了些。好半晌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皇上这一次可是下了狠心,这么大的动静,你不说我还真瞧不出来这风吹草动。” 说完这句话,允鎏便不再去看胤祥了。反而是盯着对面的柱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怡亲王不如直说了吧。告诉在下这件机密的事儿,到底是有个什么说法。你我之间都很清楚,皇上最恨的事情,就是朝廷官员在闲暇之余讨论不该讨论的事儿。” “是,这道理我自然懂。可是四哥这一次做得实在不该,若不是有他灭无双会在前,怎么会有这些无头案在后。” 胤祥只是叹着气,心中对于雍正的做法又是不满却又是无奈。最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让弘翊带头去做这样的事情。莫非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四哥还是无法忘怀前尘旧事么。 “……既然无双会被灭了。怎么还会和这些案子有关系,我不懂。” 允鎏倒也不是真的装傻,而是单凭胤祥的这些只字片语他实在是难以明白其中奥妙。既然胤祥还没有下定决心来给他说透,他自然也就没必要去揽什么责任。 更何况允鎏现下一门心思担心的便是玉宁,他正琢磨着该怎么样把这个风声截断在礼郡王的王府外。免得玉宁听到,又是一阵伤心。 “哎……当日无双会被灭,其实就是因为那把弱水剑。四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市井流言,说这弱水剑是汉室宝藏的基石所筑,有了那把剑,再加上会使弱水心法的人,不仅是可以以一当百,还能够帮他找到整个汉族千百年来堆积下来的王室珍宝。” 说到这里,胤祥又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能够得到允鎏的帮助,已经下定决心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托盘而出。至于信还是不信,帮还是不帮,都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至于那些遭灭门的都统家中……似乎多多少少都是与血滴子有关系,又或者,是家中藏有龙图的人。” 允鎏低着头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荒唐事,多半只是个传说。弱水心法与弱水剑的事情,江湖上的人都有所耳闻。只是说这剑法曼妙玄秘,却并不知道和宝藏有什么关系。我看这件事,您还是花些钱去忘忧庭院买消息比较妥当。那里的人虽然胡闹了些,消息来源却挺准。” 允鎏皱着眉头听着,不时还给了胤祥一个建议。见他没做声,便知道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要找自己帮忙那么简单。 “……怡亲王,咱们开门见山地说了吧。宁儿虽然与那无双会是有亲戚关系,但是自从她当了礼郡王府上的嫡福晋之后,就经常深居简出。再加上她双目失明,生了那两个孩子之后身子也弱,更不可能到处乱跑。至于你想问的无双会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也很少见过。多有来往的外城亲戚不过是天下第一绣庄的人罢了。您若不信,可以去内城宫门门口问问。他们那儿总会有些记录的。” 允鎏说这些话的时候倒也不是生气,只是想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让礼郡王府与这些麻烦事完全撇开关系。胤祥自然也知道允鎏这番话的意思,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丝失望。自己到底是老了,就算是怎么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到头来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下叨扰了。看样子,也是时候回去了。礼郡王,改明儿还一定带着福晋与令郎来咱府里做客。自从这些小子长大之后,咱们之间的走动就愈加少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惋惜。” 允鎏点了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将胤祥送到了门口。临到上马车时,允鎏忽然又开口了。 “礼亲王。刑部侍郎是个好差事,可是粘竿处血滴子的勾当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任务重,要花的心思也多。能退就退了吧。” 允鎏意有所指,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说的就是胤祥的小儿子,弘翊。同为人父,见着胤祥如此为弘翊介怀,允鎏也是感同身受。但是又因为同为人臣,他能够做的也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 胤祥闻言一愣,为了允鎏这几句肺腑之言很是感激。他点头向允鎏致意之后,这才上了马车往怡亲王府的方向驶去。 允鎏瞧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鼻间一丝叹息悄然渲染在这空中。当他转头见着自家王府的朱红色大门时,不免便想到玉宁正在内院等他的模样,一抹淡淡的微笑爬上了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的脸颊。 读者交流群:7930325 ------------ 十七 多事之秋 距离京城不远,有一处不论是格局还是园艺都极其考究的小院,名为娉婷。住在这周围的人,亦或者是匆匆过客都因为这娉婷小院别致的装潢不免驻足。他们不仅仅只是好奇这富有江南园林风格的民居,更是好奇这么有格调的居所主人会是谁。 “放儿,最近忘忧庭院可好?” 院内饭厅之中,坐着一老一少二人。中年男人与这青年长得极为相像,若不是一个总是和颜悦色,另一个却总是紧皱着眉头,还真是让人难以分辨出来差别。 “嗯。还好。” 问话的是吴放的父亲,前任忘忧庭院的主人,吴添。吴放答得也算恭敬,只不过是形式上罢了。回答的当儿,照样夹菜吃饭,一点停顿都没有。 “嗯,嗯。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听到父亲老顽童似的问话,吴放的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毕竟这样的对话从他接手忘忧庭院开始,似乎就天天存在了。父亲从来就不会问他赚了多少钱,和什么人打交道。他感兴趣的所有话题,似乎就在于那些外人很难知道的王公贵族的家长里短还有江湖之上的血雨腥风。不善言辞的吴放放下碗筷来认真想了一阵,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骗着头将视线放远一些,双手也是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每次吴添看到自己儿子这样,心里就总会有着几分作弄的情绪。吴添笑眯眯地看着吴放一心一意想着事情,眼神之中似乎充满了慈爱。放在桌底下的手却在短时间内夹了好几根银针,也不知道那上头到底是涂了些什么药。只见他呼吸一顿,刚想将这些暗器发出去,后脑勺上就被人用盘子重重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哎呀。” 吴添脖子缩了缩,吃疼地倒吸着几口冷气。捏在手上的银针也悉数掉到了地上。 “娘。” 盘子撞击在父亲头上的脆响让吴放回过神来,抬头便见一美丽妇人怒目圆睁地瞪着坐在对面的父亲。吴放冷冷地瞧了父亲一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境地之中。只是站起来将母亲手上端着的菜双手接过摆好,自己又坐了下来继续着午餐。 “你这老不休,就知道你憋不住。既然憋不住,干嘛还要儿子管忘忧庭院。自己去管不就好了?” 昔日勿返阁的头牌灵书,今日忘忧庭院的夫人司马娉婷,一坐下来便絮絮叨叨个没完。可是吴添却只有听的份儿,根本就没有反口的余地。 “儿子,吃菜。” 灵书一转头,对着吴放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满面春风,柔情似水。吴添无奈地摸了下鼻翼,又端起了碗来。 “……父亲若问有趣的事,不知道内城里接二连三的出现灭门惨案,可算是趣事一桩。” 吴放就是这么一个人。想事情想得入神的时候,大可以完全不顾当时的环境。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根本就无所顾忌。也难怪吴添会常常摇头叹气,说自己这个儿子没有遗传到一点他的八面玲珑。倒是干脆得有些可怕。 “哦?怎么说?听起来仿佛是有那么一丝故事的味道。” 吴添听到吴放的话,一双带笑的眼睛更是完成了一条缝。从远处看就跟个闻到了肉香的狐狸一样。灵书白了这父子两一眼,却也没有出言阻止。她只是希望今日的话题不要太血腥,让她食欲全无。 “故事倒还不至于。只不过,这些命案似乎都和传说有关。这传说的关键字,便是龙图和弱水剑。父亲,你可知道其中一二?” 吴放面无表情地说着,似乎是在谈天说地一般。话毕,也只是直勾勾地瞧着吴添,与平常并无两样。 吴添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打量了儿子几眼之后,更是端起碗来继续自己的午饭,实在跟平常判若两人。就连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灵书都觉得奇怪了。 “我说……今天是刮的什么风啊。你竟然会不追根究底地听故事?” 灵书觉得好笑,忍不住便嘲笑了吴添几句。吴添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快,而是低头对灵书耳语了几句,直到把自己的夫人说得面红耳赤他才罢休。 “这几天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就死不了你这个色胚!” 灵书一跺脚,忽然便跑开了。娇俏的模样就好像当初吴添刚见着少女时的她一样。吴添哈哈笑着目送着自己的夫人跑远,这才转过脸来一脸严肃地回复正题。 “弱水剑的事,有所耳闻。不过是江湖上以讹传讹的把戏罢了。原先这把弱水剑的质地是与宋朝王陵的基石如出一辙。可是依我来看,这弱水剑早在汉唐之时,就已经存在了。宝藏到底有没有,根本就是个未知数。没有人能够证明,除非有人真的拿着弱水剑去打开过这个宝藏。至于这弱水心法嘛……看样子也是一点一点被前人精进而成的,剑法曼妙婀娜,不管是心法还是剑招,都只适用于女人。” “女人?” 吴放看了吴添一眼,总算在他的冷脸上,露出了个表示奇怪的表情。这样的感情变化让吴添非常有成就感,也感到很是安慰。不自觉间话便更多了起来。 “是啊,男人要来有什么用呢。那弱水心法讲究的是阴柔至极,以柔克刚。重点在于一个水字。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谁得弱水心法,不知其中内涵者,伤。若使用者为男子,轻则大伤,重则走火入魔,一命呜呼。” 说到这儿,吴添突然放慢了语调。就跟听戏一般,放在腿上的手有以下每一下地打着节拍。 “哎,也不知道这四爷是怎么想的。竟然就为了这么一把给女人使的剑去灭了无双会,逼出个离错宫。呵呵,人啊,人啊。这就是我永远参不透的人了。儿子,好好看着,好好记着,以后这些事情可都是赚钱的根本呀。” 吴放默默听着,最后点了点头。这美味的菜肴再放在嘴里,便已经让他有些食不知味了。就在这时,本来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吴添突然睁开了眼睛,向自己背后望了一眼,那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可是吴添却笑着回过头来,将面具丢给了吴放。 “儿子,来客人了。看样子应该是忘忧庭院的客人无错。” 哪里知道吴放一手抓住面具,又将之放到了一边。起身便往娉婷居外走去。 “是客人没错,不过也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面具自然是不用了。吴添含笑瞧着那个静静躺在石桌上的惨白的面具,忽然又将身子放到了躺椅上,慢慢摇晃起来。 “哎,这眼看着秋天就要到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吧。” 读者交流群:7930325 ------------ 十八 交易 时下正值正午,阳光大得吓人,所到之处皆是被这种光亮照得惨白。从娉婷居出来之后,吴放先是左右瞧了瞧附近,这才闪身向不远处的竹林深处走去。 刚一踏进这片青竹林,吴放的脚步便忽然放慢了下来,步伐也颇为讲究,并不是径直便往林子深处里走,而是左三步右三步地绕着好些个粗壮的绿竹打转,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在一块空地之中停下。这座青竹林看似平常,实质上是吴添置办过来用以谈生意的,每颗主子的种植位置都颇为讲究,全是为了摆阵用。就算是有人跟踪着生意双方任何一个而来,如果不是用正确的方法走步,也会困在这浩瀚无边的青竹林里孤立无援,甚至于活活饿死。 “你来了?” 忽然,随着一旁竹叶轻响,他的身后凭空多出来一个人,这个白衣女子笑嘻嘻地望着吴放,脚尖刚一点地,便将手边的竹叶轻轻松开,只见这弯得不成样子的竹竿忽然又恢复了本来的长度,高耸入云。吴放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这根还在风中摇曳着的绿竹,忍不住便开了口。 “怎么又在这树梢上坐着。” 其实吴放心里很清楚,对方的轻功很好,根本就不用担心她会掉下来之类。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吴放总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树梢上的背影,会让旁观者没来由的心疼。 白术笑而不答,对着吴放的时候,掩在轻盈白纱之后的她的笑脸,总是最纯真的。不带一丝疯癫,不带任何妖娆。纯粹地便像是从来不曾落入凡间的一滴上天恩赐的甘露。 “这是你的客户要的东西。” 说罢,白术一抬手,将一个皮袋丢到了吴放手里。吴放只是捏了捏这皮囊,便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怎么,扎布家里的人,你也是一个都没剩下。” 吴放的语气倒也没有多重,与其说是一种责怪,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担心。白术应声抬头瞧着吴放,忽然就上前来从后头抱住了吴放,就好像是小孩子撒娇一般,微微摇着手上银铃。 “这回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那阿尔泰是扎布自己杀掉的。怎么能够算到我头上?只不过内廷里的人好面子,不方便将这父子相残的事情说出来,我可是替他们背了黑锅啊。” 被这么一个娇俏的女子抱着,吴放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就事论事地说着自己要说的话。 “是不关你的事。可是把阿尔泰练成獒牙的人又是谁呢。既然是做生意,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夭儿,为兄还是担心你会出事。” 白术一扁嘴,忽然便松开了吴放,从他身后绕到了他身前。 “你是担心什么?担心我下手不够狠,给自己留后患?还是担心我弄不到你要的龙图?” 相对于白术的古灵精怪,吴放更显得沉稳。他叹了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就背到了身后。手中捏着那个柔软的皮囊,总有一种湿濡的感觉,再加上鼻间那一股抹不去的血腥味,总会让吴放有一种错觉。现下这袋子里装的东西,是被血水浸了个透的。 “……我是怕你再碰到他。” 吴放沉默了半晌,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并不怕白术还会软弱到任这男人欺凌伤害,却怕她下手太利落,如此一来,日后她一定是会后悔的。 “哼。那你真是白担心了。” 白术听到一个他字,便忽然变了脸色。整个人突然从百花齐放的春天,一下到了千里冰封的寒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丝杀意潜藏在了她周身迸发出来的寒气之中,吴放的耳朵动了动,似乎也听到了弱水剑凄厉的剑鸣声。他低头一瞧,果然见白术随身拿着的那个白色的剑鞘正不安地左右摇晃着,若不是有白术拿着它,估计这不安分的东西早就夺壳而出,用鲜血与人们的恐惧来平息它的兴奋了。 吴放倒也并不怕这武林之中盛传的杀人利器,反而是上前将手按在了白术手上。果不其然,本来有些发呆的白术立马便狠厉地回头瞧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这抹阴狠的表情隐去。 “总而言之,这种心法你还是少用。本来便是用旁门左道催发出来的,力量虽然大,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伤身。” 吴放认认真真地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也放开了手。忽然话锋一转,两个人之间便不再是亲如兄妹的朋友关系,而是一种再单纯不过的买卖关系。 “扎布的龙图你看过了么?” 白术默默摇了摇头,抬头莞尔一笑。 “你是知道我的。接这种活计,除了是要生财与报仇以外,我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兴趣。更何况,你不是说过这龙图要凑在一起才能够瞧出端倪么?我每次都是一个一个拿给你,又怎么能够瞧得明白?怎么这么问?” 吴放一皱眉,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白术。以白术的性子,多半不用自己开口也会猜到。果不其然,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白术又咯咯笑开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双手攀上了吴放的脖子。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帮成天叫嚷着要反清复明的家伙们对我产生怀疑了?他们是怀疑什么呢?我可有兴趣了,我的好哥哥,你便跟我说了吧?” “别胡闹。” 不了解吴放的人一定以为他是在发脾气,可是只有白术知道,这算是吴放一种变相的告饶。白术也算是个知趣的人,见着吴放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便也就此作罢。向后跳了几步,翻身便坐到了一颗不高的绿竹的树梢上,将那树梢压弯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随着这弯度上下起伏的白术,俨然就像是生活穿梭在这树林间的一抹精灵。 “那我便不胡闹,他们要问什么,哥哥你都替我答了吧。” 白术微微侧着头,一手突然向吴放伸出。 “报酬呢?” 吴放伸手一扔,一个小小的锦囊便落到了白术的手心里。 “最后两个龙图他们还在查踪迹,据说其中一个正放在正白旗的人那儿,至于是不是都统家里却还不确定。想让你去查查。事成之后,可不止是这么个价钱。” “正白旗?呵呵,好地方,好地方。” 白术晃荡着一只脚丫,银铃与晶石交映成辉。吴放站在底下看着,突然有一种在白天窥见了一抹残月的错觉。只见她正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下一秒便是一个闪身,再也不见其踪影,只留下一席话回荡在空气之中。 “告诉那帮人,三日之后,给他们答复。” 吴放瞧着那根还在摇晃着的绿竹,那上面早已经空无一人。突然,他恍然大悟地低声叫了一声。抬头想去追白术,可是哪里还能偶找得到那个鬼魅的身影。吴放铁青着脸色,紧握着的拳头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糟糕。” 他呢喃地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转身快速离开了这片一望无际的青竹林。 ------------ 第十九 诡计 又是一个将近满月的夜晚,算来弘翊蹲守在正白旗大都统府邸之中,已经有一个月有余了。在这一个月之中,弘翊做足了各种准备工作,就是为了能够等着白术等人前来,好让他瓮中捉鳖。众所周知,龙图被离错宫的人拿得只剩下了两件,一件其实就是由正白旗的人保管,另外一件则是正黄旗旗下,保管他的人正是当今圣上,雍正帝。 本来四件龙图都归清廷所有,雍正建立起来的血滴子和粘竿处其实都是用来研究与保护这四件神秘的图纸,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他们的用途之前,雍正本来是打算封死了消息,免去外人的觊觎。可是离错宫接二连三地犯下惊天命案,目标直指龙图,这样的举动已经让雍正所有的打算都泡了汤,也难怪他会如此震怒。 那帮宵小让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有这样的错觉,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龙图与弱水剑,比起这些江湖之中人人争夺的玩意,他们仿佛更对于这样的过程乐在其中。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每次灭门命案的结果都是同样的惨不忍睹,手法却相去甚远。更有甚者,对于弘翊来说,离错宫人留下的残局根本是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那日无双会灭门,确实有人没有死绝。然而这样的猜测皇上没有说出来,他更是不敢提。可是像他一般骄傲的人,又怎么受得了这种变相的侮辱。 这个时候的弘翊还并不知道离错宫这个名号,却已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为了能够尽快捉到抢夺龙图,犯下命案的这帮人,弘翊甚至不惜用大价钱买了大把死士的性命已经许多不知内情的妇孺,将他们带到内城里来佯装成正白旗都统一家人生活了一个多月之久。而真正的大都统以及龙图,早就已经转移到了紫禁城内,连着那个在皇上手中的龙图一起,严加看管起来。而自己则是带着一帮血滴子夜夜埋伏在正白旗统领府邸周围,营造出一个人心惶惶的假象。 这一夜,似乎如平日里一样。眼看着月色已经渐渐变淡,却还不见任何动静。弘翊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正前方的那个思过堂,黑洞洞的门口似乎是要将他吞噬一样。 “大人,咱们是否该撤了?” 为首的一个血滴子趴伏在弘翊身边,抬头见天快要亮了,这才适时提醒一句。 “嗯。” 弘翊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因为这是他今天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都有些不像他,实在是有些沙哑地可怕。 “你差个人去找毅康贝子爷,便说这一带还是要巡逻,不能懈怠。” “嗻。” 这是弘翊每天收队前必然嘱咐的一句话。虽然他和逢时共同办理这个案子,可是因为他知道的比逢时多得多,自然就要多担待一些。大方向他把持,如果是有什么闪失,主要责任自然也是他负。或许逢时并不知道,弘翊这一次已经是失败不得了,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上一次的办事不利遗留祸根所造成的。 可是没有亲临现场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弘翊那一日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拼死抵抗。而那妙龄女子舞动弱水剑时的曼妙身姿也似乎是魔障一样,这么多年以来在他心中都不曾磨灭过。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象就更为深刻。 独独让他看不清的,竟然是这女人的脸。 夭儿。 弘翊只是记住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如果她就是无月与无明的掌上明珠,无双会的少宫主的话,那么她就应该是姓白。弘翊想到这儿,心中不禁一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敲敲从他的灵魂深处爬了出来,激起了几圈涟漪。 “大人,你看!!” 正在这时,已经退下房顶的血滴子突然却指着思过堂的方向低声叫了一下。弘翊赶忙扭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瞧见几个黑色与白色的影子越过围墙,灵巧而去。而大都统的府邸之中,已经有几处被人放了火。如果放任不管,火势必然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今日的夜风,都是往着紫禁城刮的。 弘翊一咬牙,将血滴子的人数一份为四。两队人马依旧待命,另外一队去熄火,而余下的一队去追那几个小喽啰。 “大人,你看正蓝旗都统的府邸!” 弘翊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异之中缓过来,血滴子手指的南方也渐渐起了火光。不止如此,就连北方,东方,东南等八个方向各自都被人点了火。霎时间内城里火光冲天,大火乘着风刮的方向缓缓向紫禁城的方向袭去。突如其来的火灾显然是让内城里的人都乱了阵脚,弘翊的耳边突然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与锣鼓打更的声音。 “……大人,怎么办?” 站在弘翊身边的四路血滴子首领还等着他下命令,弘翊一咬牙,恨恨说道。 “按原计划行事,其他两队分别去东边和南边。再拨两个人去内廷里报信,多派些人来。不论代价,先将火势扑灭。在它到紫禁城门前时就给我截住!” “嗻!” 四排黑衣人纷纷跪下领命,尔后便四散开来火速向火灾的地方行进。弘翊黑着一张脸,恼怒到了极点。在自己的手下离开之后不久,他也立马转身往正蓝旗都统的府邸方向奔去。只不过他这一去并不是为了救火,而是为了能够和逢时以及他的近卫军会和。仔细算来,现下这个时辰,逢时就应该带队巡逻到了那个区域才对。 可是弘翊还没有跑几步,身后的爆炸声又让他赶紧趴伏了下来。等到这声音平息之后,他才敢向后望。只见原先他所站立的正白旗府邸早就已经灰飞烟灭,火势更是猛烈。 弘翊一咬牙,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原先他精心布置的局,现下却成了别人用来束缚他的网。弘翊怒极反笑,笑脸在火光的映衬之下透着几分狰狞。 就算此后身后的爆炸声又起了几次,弘翊却头都没有回。一心一意地往逢时所在的区域奔。现下他和那个不曾谋面的凶手团体已经拉开了战争,他不希望在没有见到对手的情况下还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而狼狈不堪。 可是弘翊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次他还是晚了别人一步。有人在他之前,已经与逢时见面了。 这个人,就是白术,三年前的白夭夭。 ------------ 二十 妖娆 毅康一身戎装,带着将近二十名御前侍卫,前前后后几乎将内城的几个主要区域都逛了个遍。本来允鎏为他在兵部挂的不过是个闲职,却没想到一次围场狩猎,让雍正一眼就相中了毅康。无论如何都将之提拔成了兵部侍郎,直接管辖内廷之中的带刀侍卫。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殊荣,允鎏虽然心中对于儿子的优秀感到欣慰却又有些无力之感。他太过于明白皇上的用意所在,也就对于这样的提拔感到了一丝担忧。 不过,自毅康坐上兵部的位置以来,倒也没怎么真正做过什么大事。这孩子从小便跟着母亲在内廷外生活,接回到允鎏身边时早就已经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性格都已经成形。直到现在,人都已经二十多了,仍然脱不掉身上那股子闲云野鹤的气质。所以像这一个月以来这么忙碌,还真是头一次。 就像弘翊原先安排的那样,当弘翊在正白旗都统府邸里蹲守的时候,毅康则在几个主要地方负责巡逻,弄出草木皆兵的样子,混淆视听。所以当爆炸声响时,弘翊正带着自己麾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卫走到了正蓝旗都统废弃的老宅周围。 “什么事!!” 几声巨响之后,毅康派出去查探情况的侍卫忽然回来了。 “大人,内城里头好几个宅子都起火了。火势正是往紫禁城奔的。” 毅康一皱眉,心里忍不住便担心起弘翊起来。几个位于内城不同方向的宅子同时烧起来,一定是人为所致。就算毅康再蠢都可以想得到,谁能够在内城里头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那几声声响,是怎么一回事。” “……这……好像是正白旗大都统的府邸传来的。” 那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说出来的猜测却让毅康忍不住心中一紧。因为担心弘翊的安危,毅康在短时间内便决定让一队人先去离得最近的正蓝旗都统老宅那儿灭火,余下的人继续巡逻,而他一个人却选择只身前往正白旗的地方。 这二十几名御前侍卫刚得令分散,忽然间便刮过一阵轻风,让人浑身都感觉不到大火的灼烧,只是觉得冷。这几个兵士只不过是数一数二的满蒙勇士,根本就没有研习过什么内力心法,自然觉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只有毅康一个人感受到的是冰冷刺骨的锥心之痛。 这是寒气!更是杀气! 毅康反应过来时,赶忙回过头来对自己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发出了警告。 “闪开!!” 话音刚落,便听到噗噗几声响,他们之中有人凭空便裂成了几个碎块,血气喷洒到天空之中。让那些不显行的银丝都依稀现了形状。有那么一会儿,毅康愣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的四周早已经布满了丝线。而刚才那几个枉送性命的家伙就是因为贸然行动,而被这鬼魅的银丝无情绞杀了。 “不要乱动!”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随身宝剑。这把宝剑还是当年白夭夭赠给他的,自从夭夭消失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离过身边。宝剑削铁如泥,就连这样看似坚韧的铁画银钩都可以砍断。当当几声响,那几个呆在原地的侍卫只是听到了一些兵器摩擦空气呼啸而过的声音,却因为站在暗处,并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刚刚有多危险,而毅康又已经连续砍断了多少丝线。 “我去拿火把!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 毅康咬牙又砍断了几根银丝,回头对几人再三嘱咐。眼看他人都已经到了正蓝旗都统宅子的房顶上了,只消一步,便可以接近火源。却让身后几声惨叫给止住了脚步。 因为站在房顶上,毅康瞧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几个部下,被人绞杀得只剩下了四个不到。在他们周围,都是残缺的尸块,而那些活着的人身上也被喷了不少鲜血。月光下,闪着微光,染着赤红的丝线似乎是有生命一般,眼看着又要缠上这为数不多的几个漏网之鱼了。 “赫那拉毅康,你最好别动。你一动,他们可都没命了。” 这脆生生的嗓音带着几分俏皮,说出来的话却让毅康不寒而栗。他绷紧着身上每一根神经,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周围,却都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身影。突然间,又是一阵子令人窒息的寒气刮过,毅康的耳边响过一串银铃的声音,当他再一次回头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不知在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 她穿着异邦女子的白纱,落在脚踝处的衣带随着大风翩翩起舞。一头棕褐色的长发并不是最起眼的,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她的一双金银双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之间,似乎有流金飞银在她左右眼之中转动。 “赫那拉毅康,咱们好久不见了。” 虽然这神秘的女人戴着白纱遮面,让人瞧不清楚她的真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起来好像她与毅康相识已久一样。毅康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抹白,步子略微张开,已经做出了随时准备攻击的模样。那神秘女人见状,忽然便笑了出来。 “咱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吧,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剑拔弩张的?赫那拉毅康,你好狠的心啊。” 说着,女子忽然便腾空而起。左手间缠绕的长纱准确无误地勾到了那些银丝之上,毅康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赤足站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银丝之上。看样子,这些丝线以及天罗地网是她的杰作没错了。 本来毅康还想了一些反驳的话,可是这话还没出口,就被这女人左一句薄情又一句无义给堵了回去。那似笑非笑的语调,似乎真的是藏着什么些故事。毅康越是这么想,便越没办法将那些话给说出来。只好沉默相对。又因为心系部下的安危,总会时不时地往那几个人身上打量几眼。 “你最好别有其他的想法,乖乖告诉我龙图在哪儿,我便放了这些人。可是你敢乱动一步……” 忽然,白衣女子笑开了。手上白纱微微向上一提,毅康的耳边便想起了皮肉崩裂之声。他赶忙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那些缠在他的部下身上的银丝线越拉越紧,似乎已经勒进了皮肉。 “……龙图,我不知道在哪里。” 毅康一咬牙,选择不去看这后面的惨状。这样的回答似乎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便低低笑开了。 “赫那拉毅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这么不会说谎。” 她太了解他,他的每一个动作与习惯都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不去想都不行。这一刻,当真人时隔三年之后又站在她面前时,她真的迷惑了,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爱,是恨,还是虚无。 忽然,她纵身向后一跃,清冷的眸子更加沉寂。 “……你到底是谁……” 毅康皱紧了眉头,瞧着平静的她。 “……三年前,飞来峰上……赫那拉毅康,你还记得三年前飞来峰上的白夭夭么?” 白术低着头,像是在回忆往事一般。在说出这句埋藏在她心中三年之久的质问时,她的双手忽然一翻转,白纱落下,又在她身侧随风舞动。可是那些本来还有着生命迹象的人却爆裂成了一阵血雾,蔓延在白术与毅康之间。 当弘翊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场景。 “是她?” 弘翊看着那个双足轻点在铁画银钩丝线之上的女子,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无双宫内。只不过现下这女子满眼的痛,都只是因为一个人。而这个人,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好朋友,赫那拉毅康。 ------------ 弱水三千,君欲取何饮? ------------ 二十一 相逢 “……三年前,飞来峰上……赫那拉毅康,你还记得三年前飞来峰上的白夭夭么?” 白术低着头,像是在回忆往事一般。在说出这句埋藏在她心中三年之久的质问时,她的双手忽然一翻转,白纱落下,又在她身侧随风舞动。可是那些本来还有着生命迹象的人却爆裂成了一阵血雾,蔓延在白术与毅康之间。 当听到夭夭的名字时,毅康便觉得心里好像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身体连带整个灵魂都轻飘飘的,让他有些站不稳,甚至有些头疼欲裂。 “你到底是谁……” 毅康一手扶着头,再看向白术时,眼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触目的红。 “……你哭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一种疑问,更像是一句感叹。当看到毅康的眼中流出那一滴泪时,她的心中确实有些动容。可是这样的动容却敌不过她对毅康的深爱而转变而来的仇恨。 白术的眸子由清冷变得柔软,又从温热的颜色变回了冷硬。她微微歪着头,忽然右手成爪,将毅康拿着的那把佩剑一下便吸到了自己手里。 这把佩剑,曾几何时也是她的最爱,她将之与自己的心一起,交给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可是谁都不曾想到,原来那些美好只不过是个局,是个诱饵。为的便是能够捕捉到她这只野兽,继而将她的爪牙一一拔除,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巢穴被人毁灭。 “把他它还给我!!” 毅康手中一空,抬头见到夭夭的礼物到了这个女人的手里。他几乎便要出招去夺,可是一想到这个女人提到过夭夭,说不定她有夭夭的下落,便犹豫了起来。 “这把离魂本来就不属于你,你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白术说罢,忽然便将离魂剑抛向了空中。双手一舞就将这把长剑射向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那是弘翊一直藏秘着的地方,她也知道他已经在暗处窥伺了她与毅康多时,只是不出来怕了。 “……你知道夭夭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毅康转头,见到弘翊捂着右边的胳膊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却还是当着他的面问白术关于夭夭的事情。 白术沉默了,站在铁画银钩丝线上的她随着清风上下摇晃着,那样随风起舞的身影既美丽又有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忧伤。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可是他给自己的,却是无双会的一夜覆灭。 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苟延残喘地活了这么多年。 若不是恨他,她又怎么会在鬼面堂里忍受着各种阴毒戾气的折磨,最终练成了无双心法,凭着一把弱水剑笑傲武林? 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改头换面,缔造离错宫。只为自己而活,无论对错。 白术轻轻一笑,笑声之中带着些自嘲。 “你想问白夭夭么?她早就已经死了,三年前朝廷派兵剿灭无双会的时候,她就已经死在了那场修罗战役之中。赫那拉毅康,白夭夭死了,她死了。说是被凌迟而死,也不为过。” 白术说罢,忽然又是一抬手。先前被她打出去的离魂剑又回到了她的手上。这样的武功造诣看在弘翊眼里,禁不住一阵心惊胆战。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之前的那些命案根本就不是这女人亲自出马所作,如果是她亲力而为,大概集合整个皇城内的精英来擒拿她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怎么会这样……” 毅康大受打击,在敌人面前竟然都已全无战意。现下他满脑子都是关于夭夭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弘翊默不作声地看了毅康一眼,心中更是发凉。别说他与毅康合力能不能够逃出一劫了,现下毅康这幅模样,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能够敌得过这个妖女的深厚内力。 弘翊想到此,忍不住便打量着白术身侧。他的这些心思自然也落到了白术眼里。 怎么?你是在找弱水剑? 白术的话忽然在弘翊脑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让弘翊想要逃开,却无处可逃。 想要弱水剑?叫你们那个满人皇帝自己找我来取吧。 白术微微一笑,她的内力足够让接受魔音传话的弘翊吃好一阵苦头。弘翊闷声不响地听着她的话,脸上看似和平常无异,嘴里已经尝到了一股腥甜味。见到弘翊的额头上渐渐出现一层薄汗,白术心情大好。 “赫那拉毅康,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无双会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你的这个好兄弟,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今日黑夜将近,本宫也不和你们耗着了。咱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着,白术忽然一个响哨响彻云空。弘翊与毅康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周遭不断有许多个黑色和白色的身影伸向空中,均是轻功了得的江湖中人。若不仔细看,一定以为这是群魔乱舞的一夜。 见到部下们都响应她的号召撤离出了内廷,白术又看了毅康一眼,这才纵身跳入到了百鬼之中,月夜下鬼魅们的狂欢终于是告一段落了。 离错宫的人撤离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弘翊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带着蹲守正白旗都统家的部下。他不顾自己所受的内伤,赶忙上前问道。 “龙图呢?” “回大人,还在紫禁城内。两块都没有丢失。” 弘翊听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那个部下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又说道。 “可是……富察阿大人却死在了紫禁城内……现在皇上醒着,要小的们将大人您带到寝宫去。” 弘翊紧紧咬了一下牙关,正要转身跟着这几个侍卫进内廷。突然却被一股力量猛力冲到了一边,新伤加上旧伤,让弘翊当场就吐了一口鲜血。 “侍郎大人!!” 侍卫们见到是毅康撂倒的弘翊,站在一边只能干看着着急。谁都不敢妄动。只见毅康一把将弘翊揪了起来,声音阴沉得可怕。 “……你告诉我,三年前的那一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弘翊沉默地望着毅康。他的一语不发彻底将毅康给激怒了。还没等其他人阻止,弘翊又被毅康直接摔到了墙上。 “三年前的那一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弘翊咳嗽了几声,挣扎了几下竟然都没有从地上站起来。最后他只好勉强靠在宫墙上,抬手又挥退了那些部下。可怜这些侍卫又不敢走远,只好站在十步开外的位置看着。 稀薄的月光洒在毅康与弘翊二人身上,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三年前的那一晚上……朝廷派血滴子剿灭无双会,我……就是领头人。” 说着,弘翊便抬起头来看向毅康。他的眼神十分坚定,不见任何愧疚,更不见任何懊悔。可是此时此刻的他与毅康一样,心里盘踞着的只有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女子,就是昔日的白夭夭,今日的白术。 ------------ 二十二 心事 允鎏一觉醒来,都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了。可是出去值夜了的毅康却还没回来。消息刚一到允鎏卧房里,着急的不止是他,当然还有玉宁。 在内城里发生的命案玉宁不是没有听说过,几个亲王郡王福晋凑在一块儿,说得最多的除了是自家孩子的事情之外,便是这件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本来心平气和的玉宁心里都有几分担心起来。所以每次毅康出去执勤的时候,她都心吊在了嗓子眼。只有毅康平平安安回来了,她才能够真正睡得了一个好觉。 昨晚上本来玉宁和平常一样是坐在那儿等着毅康平安回来的消息的,结果却被允鎏不由分说地抱到了床第之间。丈夫体贴如斯,玉宁倒也不好意思任性了。就这么平静过了一宿,再睁眼时,毅康竟然还没回来。 “……允鎏,时儿总不会是真和那伙亡命之徒碰上了吧。” 站在一旁默默换上朝服的允鎏一时半会没说话,似乎是想酝酿一下自己的情绪。别看玉宁现在眼睛看不见,心思玲珑剔透得很。话语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她立马就能够听得出来。 “不会的。就算是碰上了,凭你那宝贝儿子平日里与我争锋相对的劲头,难道还会吃亏不成。” 允鎏说得倒是轻松,还不失时机地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果不其然,玉宁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待到朝服都已经穿上了身,眼看着更鼓再打几声,他便要去上朝了。允鎏这才坐下来握住了玉宁的手。 “你说你,担心这些做什么?孩子一定没事的。你现下不如好好睡一觉,说不定再睁开眼,不止是我回来了,毅康也回来了。” 早春瞧着允鎏刚毅的侧脸泛着如此温柔的神情,禁不住也帮腔劝了几句。 “是啊福晋。您难道是忘了,大贝子那一身功夫可是谁传授的呢?您信不过大贝子,总信得过老将军吧。” 说着,她便上前来帮着允鎏将玉宁慢慢扶着躺下,还小心为之掩好了被头。玉宁被这两人的双簧弄得哭笑不得,也就只好乖乖就范了。只是闭眼之前,她忽然抓住了允鎏要抽开的手。 “若是我一睁眼见不着你们两个,你可就死定了。” 允鎏一愣,转而笑得宠溺,伸手刮了下玉宁的鼻头,这才轻声道。 “好好,若是不见两个人。本王任你处置便是。” 早春在一旁看着,对于王爷与福晋的鹈鹕情深很是欣慰欢喜。若是说出去,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刚正不阿的礼郡王,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般宠溺而又百般关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怕是在礼郡王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允鎏告别了玉宁之后,便与往常一样上朝了。因为心中一直挂念着大儿子的事情,一路上他的话语更是不多。即便是在下马堂处碰到了同僚,也只不过是说上几句必要的话而已,至于那些其他的议事他一律缄口不言。也亏得平日里他也是这般冷硬的作派,所以大家都没有太往心里去。 允鎏本来心里想着,就算是值夜出了差池,总该会在朝堂之上碰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在允鎏意料之外的是,毅康竟然就连这朝堂都没来,不仅是毅康,当然还有怡亲王府上的小公子,弘翊。允鎏与允祥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群臣之首,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低着头不再看对方了。 两个有苦难言的父亲就这么悬着一颗心一直到退朝,刚转身的时候却得到了雍正的传唤。允鎏与允祥莫名其妙之下,却还是跟着前来请人的公公去了御书房。 刚一进门,二人一眼便见到了毅康与弘翊,二人正鼻青脸肿地立在御书房两侧。 “这……” 允祥与允鎏彻底愣住了,一时间竟然都忘记了行礼。好在这两个男人好歹都是戎马半生的权臣,不消片刻就从震惊之中反映了过来,匆匆忙忙下了跪。 “臣允鎏/允祥,叩见圣上。” 雍正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奏折,见到两位最为信任的大臣跪在了书房内也不急着让他们起来,只不过是又翻开了一个奏折道。 “叫你们来这儿,可知道为何?” 允鎏与允祥均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允祥先接了这个话头。 “臣等以为,大概是让臣等来接走这两个不孝子的。” “哼,不孝倒还不至于。没章法可是真。” 雍正说罢,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掷,忽然便背手站了起来,走到了允鎏与允祥身前。 “看看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刑部侍郎与兵部侍郎,钦犯是没抓着,倒是当着自己部下的面窝里反了!你们说,该怎么处置这样的臣下,该怎么处置这样的心腹!” “臣惶恐!皇上,都是臣等教导无方,还请皇上恕罪。” 允鎏与允祥闻言一惊,不禁汗流浃背。纷纷又跪了下来替自己的儿子求情。雍正见着这两个人如此诚惶诚恐,说不气倒是假的,不过见着这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二人对自己如此俯首称臣,他的怒火确实也消了不少。 “行了,都起来吧。朕也没说要处罚他们,急着跪什么?” 雍正挥了挥手,回头又看了毅康与弘翊两眼。只觉得这两个小子根本就是他们父亲当年的翻板,忍不住嘴边便浮现出了一丝意味深沉的微笑。 “你们这两个当父亲的,各自把人领回去吧。该怎么教,教些什么,我想你们自己心里都有分寸。至于你们。” 雍正说到这里,又转身正对着毅康与弘翊。 “罚你们无俸禄三月,在家中好好思过,这时间嘛,就定为一个月。这一个月内,若是内廷有事传唤你们,你们就必须随叫随到。” “……臣领旨,谢皇上开恩。” 弘翊与毅康听罢,赶忙跪了下来,在父亲和皇上面前,他们哪里还敢造次。就算是毅康,别看他平常怎么忤逆允鎏,允鎏真动怒起来,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害怕的。 现下允鎏沉默不语地站在一边,看都不看他,这便是他发怒的前兆。允祥一手扶过弘翊就往门外走,与允鎏擦身而过时还特地笑道。 “小犬不懂事,让礼郡王见笑了。改日一定带小犬与内子登门造访,到时候还希望礼郡王不要推脱。” 允鎏微微点了点头,也说了几句客套话,直到毅康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 天亮的时候,允鎏父子两果真是一起回了家,当玉宁一听到毅康开口叫额娘的时候,惊喜交加。上前便忍不住去抚摸儿子的脸,哪里知道一不小心便碰到了他面上的伤,疼得毅康倒吸了一口冷气。 “……时儿,你怎么了?” 毅康嗫嚅着,不敢正对玉宁那一双失明的眼睛。本来留在玉宁房间内陪玉宁说话的毅恩抬头一见大哥,立马就笑开了。 “哟,大哥,您这是和谁去打架了呢?输的可真惨。” 毅恩就是这样,只要抓到一点毅康的小辫子,就肯定不会放过取笑他的机会。只见他笑嘻嘻地跑到了玉宁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玉宁的手,半是撒娇地抱住了母亲。望着自己哥哥时,毅恩的眼睛里分明掠过了一丝得意与狡黠。 “打架?毅康,昨晚上你是不是和那伙人碰上了?伤得重不重啊?” 玉宁听到毅恩这么说,心里更是着急了。胡乱向前试探着想要替毅康把脉,允鎏见玉宁这么着急,赶忙便上前将之抱到了怀里。 “他没事,只不过是些皮外伤。更何况他也不是被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伤到了。之所以有这些伤,全是因为他和弘翊有了冲突才会这样。咱们改日,还得去一趟怡亲王府,赔礼道歉才是。” “要道歉你们自己去,要我和那个家伙道歉,还是免了吧!” 本来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毅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突然吼了这么一句,便气冲冲地离开了。毅恩被大哥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不轻,忍不住就往玉宁的怀里一缩。允鎏更是一幅铁青的脸色,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玉宁叹了一口气,先是拍了拍毅恩的头,这才双手抚上了自己丈夫的胸膛。 “你也是年纪不小了,别动不动就生气。儿子顽劣是真,他心里有事也是真。等会我去和他聊聊,你这忙了一天了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吃饭的时候,我让毅恩去叫你。” 说着,玉宁又摸了摸毅恩的头。有了母亲的抚慰,毅恩本来还带着些恐惧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快乐起来。允鎏见着这一对长相太过于相近的母子,均是一脸微笑地瞧着自己,只得叹了一口气,算是妥协了。 ------------ 二十三 心痛 又是一个借酒浇愁的夜,自从回到王府以后,毅康便没日没夜地买醉起来,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了。阿宝先前还会说些劝慰的话,久而久之,也只好默默在一旁伺候着,爱莫能助。 终于,毅康手上的酒壶之中,最后一滴酒已尽。 “……去拿酒过来。” 虽然已经喝了好几盅,他却依然清醒得很。那些过往云烟,忘不掉又抹不去,时时刻刻潜伏在他的记忆周围,就等着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虽然毅康是这么吩咐,这一次阿宝却没有动,甚至于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因为这太过于安静的沉默,毅康心里忽然觉得莫明的烦躁,忍不住便又吼了一句。 “叫你去拿酒!没听到么!!” “……拿什么酒?礼郡王府里的酒都被你这几天喝光了。你阿玛倒是对这种事无所谓,可你总要给你玛法留些吧。” 突然间,在毅康房间内响起的竟然是玉宁的声音。毅康赶忙站起身子,晃了几晃,几乎要倒下,不过还好最后还是站稳了。他一抬头,果真见自己的母亲正被早春扶着站在门口。 “额娘……” 别看他平常有多横,就连自己的父亲都敢吼上几句。可是他却对于玉宁向来都是敬畏有加,只要玉宁一皱眉,他就不敢妄动。而现下,玉宁冷冰冰的一张脸,更是让他没来由地紧张。 “嗯,你还知道有我这个额娘呢?本福晋深感欣慰。” 说着,玉宁便在早春的扶持之下一步一步走进了毅康的房间,坐到了他面前。毅康被玉宁的话堵得气闷,又发作不得。只好尴尬地站在那儿,瞧着母亲挥退了阿宝和早春,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行了,这闲杂人等都没了。你总可以对额娘说些掏心掏肺的实话了吧。” 毅康心里一震,还是半天没吭声。就好像是小时候那般,一做错了事,就只顾着低头在一旁沉默,不论父母说什么,都撬不开他的嘴。玉宁侧耳等了一阵,除了听见毅康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听到,这才又问了一声。 “你啊,从小就和额娘亲。亲得好像只有额娘一个人伴着你就好,怎么?现下反而越大,就越不愿意和额娘说心里话了呢?” 玉宁说的倒一点都不假,因为毅康是玉宁以生命为代价生出来的孩子,后来即便玉宁命大,也因为内里不曾调理的毒气而两眼失明。这件事从毅康懂事开始就知道。他不仅明白母亲有多爱他,也很清楚父亲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将他们两母子遗弃在了药王谷五年之久。这也是为什么毅康从来就不和允鎏有多少和气生财的时候的原因。 所以当毅康听到玉宁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的那点坚强瞬间就土崩瓦解了。静静坐在那儿的玉宁忽然就觉得被人紧紧一抱,偌大的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就这么埋在母亲怀里哽咽起来。 “孩儿不孝,让额娘挂心了。” 玉宁微微一笑,一手捧着毅康的脸,一手抚摸着他的发辫。 “傻瓜,哪个母亲不是为自己的孩子想的?操心这种事,就算是你做得再好也会有,你自然不必为此道歉……毅康啊,其实之前你阿玛与你提赐婚一事的时候,你反应那么大,额娘便有所感了。是不是……你有心上人了?” 毅康无言,只是点了点头。玉宁沉默了半晌,这才继续问道。 “……那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是怕阿玛不允么?” 提到这件事,毅康就不由得一阵心酸。忍不住便将玉宁的衣袖抓得更紧,这样的力度让玉宁彻底感受到了毅康的痛苦。毕竟是母子连心,毅康这么疼,她也跟着疼。 “……她是江湖中人,在咱们相遇的时候,我从来没提过我的身份,她也不曾问起。后来,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 玉宁静静听着毅康的叙述,忽然眉间一动,想到有一晚上毅康匆匆忙忙回到家里,便与正好应酬回来的允鎏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就将整个大厅都夷平了。等到玉宁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允鎏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大厅内东倒西歪的废墟边上。那天晚上过后,两父子就一直冷战着,谁都不退一步,过了好久二人才有所缓和。却谁都不愿意再提那晚的事情,既然两个人都不说,玉宁也没办法知道他们二人争斗的真正原因,自然也就随他去了。 可是现在想来,说不定是与这个女人有所关联的。 “……你有一天晚上,回家与你阿玛大吵了一架,家里房子都差点被你拆了。可是就与这女子有关?” 毅康身子轻微一震,又是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之后你不愿意再提,是因为找不到那个女子了。怎么?又有她的消息了不成?” 玉宁抱着自己的大儿子,柔声问着。不觉间还会轻轻拍打着毅康的背脊,就好像当初他们二人在药王谷生活时,玉宁哄毅康入睡那样。在这温柔的节奏中,毅康痛苦的心似乎也得到了些微的缓解。柔软的语调让毅康不自觉间渐渐堕入到了回忆之中。 “……她死了。那个女人说,她死了……弘翊都知道,他瞒了我三年,却什么都知道……额娘,我心好痛,感觉是被人狠狠剜了心去,这里的空洞怎么都填不满……额娘,您告诉孩儿,孩儿该怎么做?孩儿该怎么办?” 毅康的声音忽然被一阵若有似无的呜咽吞没,玉宁这一次再也没有说什么,不仅没有问,亦然没有答。只是默默地抱着毅康,好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多少还有一个最为亲近的人可以依靠。 ------------ 二十三 离错宫 昔日飞来峰,今日落魂崖。 不管是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在这鬼斧神工的崖壁之上总是会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晶莹剔透,如若是从九天秘境堕落人间一般。然而,江湖中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琼楼玉宇,而是曾经车水马龙的无双会。 自从血雨腥风在此飞来峰之巅刮起之后,这里就成了万鬼恸哭的地狱阎罗。所以之后盘踞在这里的离错宫将飞来峰三字改为落魂崖,旁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令人惋惜而又心中畏惧的是,江湖之中少了个和气生财的无双会,却多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离错宫。而现今离错宫中的宫主白术之所作所为,现在想来,似乎和当年的无双不差分毫。 这一夜,已是月圆。 久无人烟的落魂崖因为这月圆之夜而多了几分人气。 “爹爹,女儿回来了。” 清冷的声音落在这空荡的冰室之中,竟然有了几分温暖的味道。站在冰棺前的男子梳着前朝的发辫,与白术一样,亦是穿着一席白色的衫,他虽然没有回头,话语之中,却尽是慈爱。 “夭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男子这才转过头来望向石阶之下的女子。白术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走上了乳白色的石阶。曾记得小时候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这冰室,实在是阴冷得吓人,相比之下,还是司南谷的百草落花更能够得她喜爱。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 昔日的司南谷已经被她重建成了鬼面堂,在那里住着的再也不是她满心喜欢的花草树木,而是那些个真正从炼狱之中爬将出来的魑魅魍魉。现下她不觉得冰室有什么,反而是真正厌恶起司南谷。就连想一下这个名字,都会让白术感到一丝恶心。 “……夭儿,你怎么了?” 无月走下台阶,见到女儿眉头轻蹙。心里就泛起一阵疼,他不由分说地将白术的左手轻轻拉过,三指扣其上,不过片刻,便被白术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爹爹,女儿没事的。只不过在这冰室里呆着,总是不舒服……母亲如何了?” 白术微微一笑,冷艳精致的脸孔上总算是多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可是这一丝清风拂面的温馨顷刻之间便又转瞬即逝了。看在无月眼里,实在是不甚惋惜。 “你母亲回复得还算不错,至少七经八脉都有起色。虽然说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但是好歹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了……夭儿,你也不必太过于介怀。三年以来,你让自己受的那些苦,为父看着心疼啊。” 无月言罢,便侧身瞧向了自己的女儿。只见白术依旧是一幅清冷的模样,明明是听到了他的话,却不做任何表示。无月比谁都清楚,白术心里到底有多么深重的仇恨,这样的仇恨感早就已经无法用三言两语化解了。 “……女儿受的那些,根本就不算苦。那是女儿的报应。是女儿错信了人,才会让无双会有此等灭门之灾。所以,这三年里不论是受了些什么,只要是能够为兄弟姐妹们报仇雪恨,都不算什么。” 白术嗜血一笑,已经说明了所有。无月摇了摇头,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沉睡中的无明身上。冰棺之中,无明静静地躺在波光流离的天池水中,可是身上却并没有被浸湿。明明是这么一张平静沉睡的面孔,看在白术眼里,却莫明地会染上赤红的颜色。大概那一晚的血腥,已经将她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染上了这样的红。 三年前的记忆,因为她再碰到那个人,再想起这些事而忽然涌了上来,抑制不住的悲痛与怒火烧得她整个人的血脉都将要崩裂。突然间,白术的额间隐隐出现了妖媚诡异的红色藤萝纹,这样妖冶的红色竟然还照亮了透明的天池水。 “夭儿!” 无明一惊,伸手便要去点白术的两处大穴。可是已经游离在走火入魔边缘的白术哪里会乖乖就范,尚存的一丝理智只不过是用来压抑住自己召唤出弱水剑的冲动罢了。她身子轻轻一闪,只留下些许残影在原地。 无月双指并拢,凝聚了一些剑气在指间。虽然于心不忍,却也知道现在不下狠手,等到白术这样的状态拖得越久,自己就越没有办法制住她了。 “夭儿,莫念,淡忘!” 无月一边用剑气截住女儿后退的道路,一边心急如焚地念了这几句口诀。无双心法,亦正亦邪。心静如水者用之,可修道成仙;狠厉杀戮者用之,亦可变成魔障修罗。自古以来,向来是两者不可兼得。或为无双生,或为无双死,或为无双成痴,或为无双成佛。当初无明在竹园救无月与玉宁时,冒死使出幽冥三击而被得道高僧制住,也算因祸得福,划掉了不少累积的戾气。但是却是以忘记了关于无月的前尘往事为代价,修成了无双心法。 本来无月与无明夫妇俩传授夭夭弱水剑法与无双心法,就是看重这孩子本性纯良,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让人欢喜,大有修道成仙的势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然偏偏让她碰到了那样的惨事。歪打正着之下,她是修成了无双心法没错,却是在霎那间变成了十殿阎罗。弹指一挥间,便可以云淡风轻地要了数百条人命! 是忧,是喜,是缘,还是孽。 无月已经不知道了。 他现在拼尽全力所做的,无非便是每一个父亲都应该做的事情。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护好自己女儿的周全。 “夭儿!” 眼看着无月的步步紧逼,正反其道而行之。白术额间的藤萝纹路越来越清晰,就连她褐色的长发颜色都在渐渐变淡。无月心中禁不住升起了一丝绝望。 忽然,他放下了手臂,卸去了所有防备。可是白术却已经难以压制住心中的魔性,她手中内力明明是指向自己深爱的父亲,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除了那一滴突然落地的泪,似乎在证明着什么一样。 正在这时,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女儿这一击的无月只觉得逼到自己面前的戾气迎刃而解,忽然就没了踪影。他奇怪地睁眼一瞧,却见一戴着半边面具的黑衣男子正将白术抱在怀里,而他可怜的女儿,正眼角挂着泪珠窝在那男子怀中睡着。 “……你也回来了。良清。” 无月一怔,禁不住对险些要放弃自己,放弃夭夭的做法感到汗颜。良清还是如平常一样沉默,他定然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什么都没说,甚至什么都没有评价。 只是点了点头道。 “宫主说要回来一家团圆,可是因为今天是月圆之夜,我不放心,便来瞧瞧。” “哎……把夭夭放这里吧。” 无月闻言,转头带着良清走到了冰室的另一处闭关处,内力凝于右掌之中,那一团白气轻而易举地就将一边的石门机关打开了。赫然现于二人眼前的,是一间所有家具用品都是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卧房。 “不如就将夭夭放这里,那边的寒冰床有调理功效,自然会慢慢辅助她疗伤。这个地方,总比司南谷要强吧。” 良清无言,只是听从无月的指令将昏迷中的白术放在冰床上,顺便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滴。这才与无月一起将石门关闭。两个心系无双会,心念白术的男人,看着这闭关室的大门渐渐在自己面前关上,一时间相对无言。 半晌,便听到无月说道。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替宫主与少宫主把关,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良清看了无月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反倒是立马俯首行礼,尔后便默默告退了。留下无月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却依旧孤独。 …… 闭关室中,白术不断地在沉睡之中做着噩梦。无数个记忆片段从她的脑子之中一一闪过,突然白光一闪,一切都好像是听到了谁的号令一样突然间有序的排列起来。就这样,她在自己并不自愿的情况下,回到了三年前,再一次亲历了那些她不愿意再想起的陈年旧事。 赫那拉毅康,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名字,再一次让白术落泪了。 ------------ 二十四 上元初识 雍正四年,正是江浙海神庙落成的年头。说来也奇怪,自这个庙宇建成之后,江浙海盐一带钱塘江水患确实是小了许多。必要的时候,当地的官员只需要让沿海居民往内地搬迁几里地便可。损失还是有,却没有康熙年间遇见的那么大了。 旁人都说这真正是神明庇佑,说得人多了,就连雍正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雍正五年,是五谷丰登的一年。各方捷报频传而来,让雍正喜笑颜开。正巧又碰上了上元节,皇帝突发奇想,就准了内城里的皇家子弟在那一天出皇城门参加各种民间活动,重在与民同乐。更是大赦三天,举国上下一片欢庆之色。 毅康与毅恩,灯草与妲娜这几个知己好友就在这一天结伴而行,一起去了城东头的月老庙。之所以来这里,都是因为毅恩向两个小姑娘说了允鎏与玉宁的故事,据说毅恩的阿玛与额娘当初并不投机的时候,两个人的名牌就在这月老庙上机缘巧合地缠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刚开始灯草还不信毅恩的话,可是一经她自己的阿玛――玉风――证实之后,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走,走,你们快点!” 灯草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居然健步如飞,比后面这两个少年还要走得快。毅康一皱眉,不解地望着一旁的妲娜问道。 “灯草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积极的。” 妲娜用手绢一角轻轻捂嘴笑道。 “今天灯草妹妹可是牟足了劲来求段好姻缘的。至于那人是谁,暂时还不能和你说。这是姐妹之间的秘密。” 二人正在说着话,就听到毅恩在耳边叫开了。 “灯草,灯草你去哪里啊!别乱跑,小心走散了!灯草!” 毅康回头去看,正好见到自己的弟弟往人群里钻。他忽然想到了母亲的叮嘱,赶忙便也跟了过去。没有走多远,就见着了毅恩与灯草的身影,似乎还在和一个人说着话。 莫非这么巧,出了内城还能够碰到熟人不成? 毅康一边奇怪着,一边慢慢往他们二人的方向靠拢。走到不远处,这才发现灯草似乎并不是与那人聊天,反而是不住地打量着一个女子瞧,小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你是谁?” 灯草忽然小脸一扬,对那女子就是这么一句问话。颇有些格格的味道。毅康眉头一皱,只觉得这语气分明就不是要和人和平相处,而是来找碴吵架的。 被灯草质问的少女穿着的是灵凤绣庄的衣裙,白底上绣着几只红竹,清新而又不失艳丽。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只见她瞪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似乎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小丫头很是不可理喻。 “笑话,你问我是谁,我就该老老实实答了?就不告诉你,怎么着吧。让开,本小姐还要做正事呢。” 哦?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毅康听者这俏皮而又不甘示弱的回话,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毅恩回头一看,见是大哥来了,似乎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赶忙就将毅康拉到了一边。 “完了完了,再不拦着,灯草就要闯祸了!大哥,救命啊!” 毅恩祈求的腔调,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一样。毅康瞧着自己的弟弟用着极似母亲的面容摆出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明白为什么毅恩见到灯草要与人不快反映会这么大,可怜毅恩从小长得就像女孩子,又与灯草年纪相仿,两个人不知不觉间便玩得很是亲密。可是与其说他们二人两小无猜,日后会有夫妻情谊。倒不如说他们两个人是异性兄妹更为贴切。偏偏是这么明摆着的事情,灯草的阿玛,贝子玉风却硬是看不透,总觉得日后他们两个人一定是可以成亲的,所以每次灯草闹着要出去时,玉风便总会把女儿的安全问题算在毅恩的头上。 毅康见着毅恩耷拉着脑袋,还是带着些坏心眼笑了出来。突然她扇子一收,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道。 “行了,为兄就替你先将这小丫头片子打晕了扛走。“ 毅康说着,就要上前下狠手。哪里知道灯草比自己还快,已经向着那个姑娘出手了。手上短笛一指,片刻间就放了好几只暗器。毅康看着这架势,浑身不禁一冷,也不知道是担心那个姑娘,还是担心那些在旁边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面色一沉,刚要伸手去挡。却见眼前一花,耳边响起几声兵器交接之声,几点晶莹就这么乒乒乓乓地掉到了地上。还没等毅康反应过来,毅恩就已经在一旁发出感慨了。 “好快的身手……” 是的,就算是毅康与毅恩这两个练家子,竟然都没有瞧出来这姑娘是何时出手,又是何时收手的。当她翩翩身姿再次站定的时候,身上依旧一尘不染,只不过手上多了一把宝剑,以纯白色剑鞘容纳之,而那姑娘手上缠着的白色晶石在火烛的映衬下,更是绽放着幽幽微光,让人目眩神迷。 “你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就出手了。要是伤了旁人性命可怎么办?” 少女又开口说话了,微微皱着眉头的她,一本正经地说教起了灯草。突然她又将宝剑一收,转身便要离开。 “本小姐不与你这种刁蛮任性的小丫头纠缠,你也不要再生事了。” 一听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毅康与毅恩更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最后两个少年突然就同一时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 这陌生少女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罢了,竟然还叫别人小丫头。灯草显然是听到了两兄弟的笑声,以为他们是在嘲笑自己技不如人。心里又急又气,一跺脚指着那一抹白色的背影道。 “你走什么!站住!” 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在指谁,可是当事人偏偏没有停下。她这样的举动对被宠坏了的灯草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挑衅。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灯草无非便是耍一下脾气,哭一下鼻子就算了。也不知道那一天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灯草竟然发了狠,不依不挠地又连发了几个暗器过去。每颗定魂珠上,分明还涂了不少芍药舅母教她炼制的毒药。毅康站在一旁,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赶忙三步并上两步冲上前打落了一些下来,可是仍旧有些漏网之鱼是他来不及触到的,眼看就要袭击这上元灯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了。 “小心!!” 毅康的双眼有些发红,只是盯着那个不曾转头的瑰丽少女瞧。他的警告声让流动的人群忽然有了短暂的停滞,正在这时,从人群之中忽然探出一把打开的折扇,只不过是翻转了几下罢了,那些定魂珠便都吸附在了扇面上,忽然那折扇一收。扇面跟着定魂珠一道便没了身影。 一个表情冷漠的青年就这么执扇护在了少女身前,他们二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尤其显眼。 青年盯着灯草瞧了一阵,这才微微侧头看向身后佳人。 “你没事吧?” 他并没有叫那个女子的名字,可是关切之意从语气之中就听得出来。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一双手自然而然地便扶上了青年的臂膀。 “你,你,你放开!” 灯草瞧见两个人亲密的动作,一下便急红了眼。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更是有些许晶莹在滚动,就是倔强地不落下来。 “……我们走。” 灯草眼见着都要哭了,却只是惹来了那个男人反感的一皱眉,他忽然一转身,拿着扇子的手便背到了身后,带着一言不发的少女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吴放!你给我站住!” 见到吴放要走,灯草果真是着急了。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前追,妲娜怎么拉都拉不住。只不过她的哭喊没有让吴放回头,却让吴放一边的女子回过了头。 夭夭回头看了看被一旁男伴拉着动弹不得的灯草,眼中露出些同情之色。 “你就真的不理她?我看她好像很喜欢你。” 夭夭一语中的,戳破了这一层纸,似乎让吴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不是说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做么?结果闹出这么一件事来。” 夭夭听罢,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是谁害我被人这么对待的。” 说着,她又悄悄瞧了一眼吴放,见他脸色更为不善了。这才缩了缩脖子道。 “好好好,你便呆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带我去姻缘石那儿吧。我要放红线。” 说着,她笑嘻嘻地将两根红线一左一右地用手拿着,在吴放眼前现了现。吴放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这两个名字是属于夭夭的良清师兄和辰惜师妹的。忍不住便多嘴问了一句。 “你的呢?” 夭夭一愣,又低头在腰间找了找。最后垂头丧气地一吐舌。 “还不都是你的那个小娘子,若不是躲她那几个厉害得要死的暗器,我也不会把自己的红线弄丢了。” 吴放听到他这么称呼灯草,心里又不高兴了。抬头便戳了一下夭夭的头。 “大家闺秀,别乱说话。” “哼。” 夭夭对着吴放做了个鬼脸,又马上对着这个亲如兄长一般的朋友开心笑了起来。 …… 突然有此变故,灯草几人也没那个心思再玩赏月老庙。更何况毅康还担心将灯草留在这里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便在妲娜提议打道回府之下,热切响应,与毅恩一起将灯草连拉带拽地弄回了内城。 刚一跨进玉风贝子府的大门,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为了毅恩的安全着想,毅康还让弟弟先回去听消息,自己则与妲娜一道将灯草完璧归赵到了玉风与慈心夫妇俩的手上。 “灯草怎么样了?” 在贝子府里坐了几乎一夜,妲娜终于是走出了灯草的房门。毅康一听到门响,立马迎了上去。 “哭闹得厉害,福晋给她熬了点安神汤,刚刚才把她哄睡。” 妲娜叹了一口气,忽然便咳嗽了起来。毅康一皱眉,倒也不忌讳与之并肩而行。毕竟在这内城里头,因为父母的关系,从小到大他们就是是最为亲密无间的知己好友,不分彼此,灯草是,妲娜也是。 “你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你这身子骨,可不比灯草好。” 毅康俨然就是一个哥哥的形象,轻轻抚了抚妲娜的背,直到她止住了咳嗽,这才将手放下。 “灯草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儿?平日里虽然说是胡闹,倒还不至于这么拿人性命开玩笑。” 二人一边往大门处走着,一边不自觉就将话题转到了这个最小的妹妹身上。 “哎……你知道今天将她的那些小玩意挡下来的男人是谁么?” “刚开始还不知道。但是听到她叫他名字,心里便有数了。看那身手,再说那名字,应该就是灵书姑母的儿子,忘忧庭院的下一任少爷?” 毅康这么不确定,是因为他其实见城外亲戚的次数很少。除了会经常见到儒之表哥以外,其他人等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或者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吴放,便是其中一个。 妲娜点了点头,突然就不说话了。毅康皱着眉头静静等着,实在不喜欢这种话说到一半的感觉。 “……今天灯草看到他和那个女子在一起,才会急红眼。说实话,我也是被今天的灯草吓着了。若不是那姑娘身手了得,还真不知道这事情会怎么收场。” 毅康一皱眉,一时半会竟然没听明白。妲娜见他没答话,也知道他是没明白,忍不住便笑了一句道。 “这是女儿家的心事,你们男人,都不懂。” 她刚一站定,无意间便瞟到了毅康腰带边上,似乎是带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什么?” 毅康顺着妲娜手指的方向瞧去,却见在自己的腰牌旁边不知何时缠上了个木牌,怎么都去不掉。他有些尴尬地弄了一阵,最后还是放弃了。抬头间,却见妲娜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没办法,大概是刚才一片混乱的时候缠上的。等会回家就把它弄下来。” 妲娜听罢,忽然很认真地对毅康说了一句话,这才回身上了自家王府的马车。 “毅康,这可是红线,不能随便剪了。” 毅康当时点了点头,却在回到家里之后,立马将这话抛诸于脑后。连着那团纠缠的红线和名牌一道,丢弃在了一边,再也不曾记起。 ------------ 二十五 酒楼相会 上元风波之后不久,毅康便从休假之中彻底抽身出来,投入到了兵部给他的差事之中。据说这一次的差事棘手而又难办,就是让毅康乔装打扮之下在双凤楼蹲守一阵子,成为双凤楼的座上之宾。 虽然双凤楼现下已是白家旗下的产业,毅康却并没有去找自己的表哥白儒之。就怕自己做内应的事情让舅舅和表哥知道了,反而不好行事。当然,对于毅康自己而言,自然也是不愿意去因为朝廷之事叨扰他们的。 三个月一晃而过,赫那拉毅康摇身一变就成了做酒水生意的何公子,不仅在双凤楼花钱阔绰,也经常混迹于勾栏深院之中。毅康只要出现在酒楼花费,小二就会将之引到一僻静角落处坐着。因为这是何公子平日里最喜欢的位置,可以安静喝酒吃菜。 今日双凤楼的二楼不比寻常,除了平日里在这里谈生意的商贾之外,又多了几个生面孔。赫那拉毅康一人在一旁斟酒吃菜,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几人的动向。忽然,酒楼小二又上了一盘菜到毅康面前。 “何爷,您要的清炒时蔬。还有一份虾仁羹,菜便都齐了。” “嗯,有劳了。” 毅康微微一笑,在小二要离开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将之又拉到了桌前。 “小哥你可知道,这几个生面孔是谁?怎么平日里来都没见他们露面过。” 听到毅康的问话,小二往前边瞧了瞧,立马笑着回道。 “何爷,他们也是常客了。只不过是个把月才来几回,至于是做什么生意的,小的还真不知道。爷您吃着,小的这就去忙了。还有什么吩咐,但凡招呼一下便是,小的立刻就来。” 说罢,小二对毅康行了个礼,这才又热络地招呼其他桌的客人去了。 毅康淡淡回以一笑,举杯饮酒间,因为小二的几句答话,更加确定了几人的身份。多日以来的蹲守,总算是有了些起色。诚如李卫大人所猜测的那样,双凤楼几乎就成了他们这一伙乱党的聚集之地。只不过让毅康有些吃不准的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么显眼的地方碰头,到底是看上了这里的鱼龙混杂,还是看上了这里是个绝佳的打听消息之处呢? 虽然确定了目标,毅康却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了。只好一个人喝着酒慢慢想着对策,正在这时,二楼入口处出现的身影却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啊,白姑娘,你总算是来了。” 几个被毅康视为目标的男人中,有个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子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热络地将之招呼到了桌前坐下。那姑娘坐着的位置,正好正对着毅康。 毅康禁不住一愣,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正是那次上元节碰到的神秘少女。而今她正带着一脸笑,坐在这些商贾之中,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真是对不住,本来与诸位约好的时辰,我却晚来了。现在和诸位谈生意,应该还不算太迟吧?” 白夭夭先是给在座的几人道了歉,这才切入正题来谈正事。几人似乎对这个小姑娘很是尊敬,皆是夭夭的长辈却都没有因为她的姗姗来迟而不快,这让毅康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希望这个小姑娘和这些乱党有什么牵扯。当他们说要谈生意的时候,毅康忍不住也放下了手中酒杯,佯装享用桌上的美食,其实是在屏息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 “好,好。谈生意便谈生意,来人啊,把咱们带来的样品都呈上来。” 座中年纪最长的男子拍了几下手,跟在他们身边的随从立马便下了楼。再上来时,又带了四个青壮年,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两小瓶酒,量虽然不多,但是用来试味已经足够了。 毅康坐在一旁看着这八小瓶精致小巧的酒瓶一字排开,心底就对这不知姓名的女子泛起了几分担心。看这架势,这八个酒罐里定然是分门别列地放着不同的白酒,别说是痛饮了,就算只是浅尝,也会很容易让人醉得不省人事。 这帮家伙,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当毅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里已经塞满了这么一个问题。似乎与他本身的差事丝毫不相干。 “白姑娘,这八种酒呢,正是在下带来的样品。你且尝尝,便好定下来到底是要什么货色。” 白夭夭低头只是扫了一眼,抬手便拿了其中一瓶酒,刚将之倒完,就满了一个酒杯,她以手指沾酒,又往空中一弹,并没有将之喝下。反而是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离开。 “这些货色,本家都不会喜欢的。各位还是另寻买家吧。” “白姑娘,你……” 见夭夭走得利落,其中一人沉不住气地想要阻止,却被几人之中的长者拦下了。毅康见到,更是觉得这几人之间的谈话大概不是平常生意那么简单。他的视线不自觉就锁定在了夭夭身上。 “……既然白姑娘这么说了,咱们也不好强求。只是希望日后姑娘若是改变主意,一定要与在下说。” 长者笑得很是自然,却让旁人浑身上下泛起一阵不爽。夭夭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下楼前还往毅康这边瞟了一眼。若有似无的一瞥惹得毅康的心漏跳了一拍,赶忙低头将杯中酒饮尽,全然没有注意到唇间为何会有那么浓烈的香味。 当毅康再抬头的时候,夭夭已经离开了,可是这周遭的环境依旧喧闹,被毅康监视的那几人也仍然坐在那儿喝酒吃菜,并没有任何异样。 毅康思绪一动,忍不住便心生一计。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往桌上丢了一个碎银,便往那几人的桌前走去。 “各位各位。在下不才,刚刚无意间听到几位的谈话,莫非几位也是做酒水生意的不成?” 几人刚开始都没有想到会有人主动上前来示好,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这才看向笑容可掬的毅康。瞧他的穿着打扮和出手阔绰的程度,大概是这北京城里常住的商贾没错。不管这人是否来者不善,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回应别人的笑脸,总是会显得唐突。 于是几人之中的长者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 “是啊是啊,公子真是好眼力。亦或者说……是好耳力?哈哈哈”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人回礼间对于毅康唐突的行为也半是嘲讽地指了出来,与其说是对于毅康这样的顺风耳感到恼怒,不如说是对于他这样的不速之客满是猜疑才对。 这样的猜疑已经在这几人不自知的情况下蔓延到了字里行间。毅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下一秒就坐到了这几人桌前。那模样怎么瞧都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商贩,可是就是因为天衣无缝的模样,反而让这几人越来越不敢相信这眼前人的目的果真是那般纯粹。 毅康放下正在把玩的腰间玉佩,用两根指头一夹就将一个酒瓶提了起来,哪里知道还没放到自己身前,就被那几人中的年轻男子给压住了手。 “这位老板,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毅康一愣,没明白为何自己只不过是碰了一下这酒瓶他就一幅兴师动众的模样。 “自然是想尝尝你们的货色,刚才那个小姑娘不愿意和你们做生意,不见得我不愿意。刚才那一杯水酒的味道可香,都飘到在下的座位那儿去了。” 说着,毅康用手中纸扇往之前自己坐着的地方一指,另外那只拿着酒瓶的手作势又要将酒瓶拿到自己身边。年轻人一看急了,用了更大的力气按住了他的手腕,别看只不过是用了三根手指,却也一时间让毅康动弹不得。 “……几位老板,莫非是不想和在下做生意不成?” 大概是察觉到了同伴的反映太过激,年长男人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不是不是,只不过……这些酒样虽然那个买家都没要,却都是专门应那一家要求配制的。总不好就这么唐突地给了别人,若是这位老板真想和咱们做生意……可以……可以……” 长者说到这里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毅康见他们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虽然更想知道这瓶子里到底是有什么秘密,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终究还是自动将酒瓶放了下来。 果然,当酒瓶一离开他的手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也将他放开了。 “这商界的规矩,在下自然是明白的。是在下唐突了,做了这种冒失的事情。若几位真想和在下做生意的话,还一定请去小慈楼走一趟,鄙人姓何,正是那里的大掌柜,去那里一问便知。小慈楼什么都不缺,就是难觅世间一美酒。各位老板,可一定给在下这个机会。今日看来也不宜再谈生意,在下就此告辞了。” 说着,毅康便站起身来,和那几人连连赔礼道歉。这才下了双凤楼。 待到毅康走出了酒楼,楼上几人依旧还是靠着窗瞧着毅康,一刻都没有放松警惕。 “……老爷,您说他会不会是那里头的人。”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右手指了指左手袖内。先前还笑眯眯的长者现下也换了一脸冷淡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喝着酒。几杯之后,见那年轻人还靠在窗口望着,忽然叹了一口气道。 “显儿,过来坐着吧。就算再望,现下你也望不尽这潭水有多深的。” 名唤李显的青年瞥了瞥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了中年人身边。还没等他搭腔,便又听到中年人说道。 “是不是内里的人咱们不清楚,但是今儿个晚上,咱们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练家子了。” 说罢,中年人的唇上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 二十六 危机 毅康从双凤楼里出来,一路便往城北方向的小慈楼行。关于他的这个身份,毅康也不是信口胡诌的。为了能够做好这个差事,他果真已经在这名为小慈楼的酒庄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大掌柜。 说到这个小慈楼,在康熙末年就落成了。面上大家都知道是一个姓金的大官人旗下的产业,实际上这个姓金的商人就是多罗贝子玉风。允鎏在听说毅康要做这种卧底的差事之后,便立马想到了玉风这商贾的关系网。 因为在玉风的家族之中,世袭了爵位的是他的大哥,所以他便索性搬出了郡王府,当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多罗贝子。身上虽然也有官职,也不过是些闲职,俸禄并不多。用玉风的话讲,现下他妻子女儿的吃穿用,都是他辛辛苦苦做生意赚来的。 当允鎏提出要毅康去做他的大掌柜管理酒庄的时候,玉风还有些不愿意。就怕朝廷的那些破事搅乱了他的生意,但是在允鎏一而再再而三的威逼利诱之下,他还是一如往常一样乖乖就范了。 于是毅康摇身一变,从一贝子爷成了衣冠楚楚的商人,何氏。 眼下,毅康这一天的行动都与平常无异样,先是去了小慈楼听下账簿们报账,然后便去了几家八大胡同里的青楼与那些商人把酒言欢,顺便谈些生意。差不多夜深了,才有些微醺地回家。 今日本来是毅康去向弘翊通报的日子,他也没有去。就是知道在双凤楼遇到的那帮人会跟着自己。果不其然,这一天下来,从自己出双凤楼开始,就已经有人盯梢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别有他图,还是自己露馅了。不管毅康表现得有多自然,他们也一直没有放弃监视。直到这一天已经悄然而过,白天变成了黑夜,尾随其后的那两个男人依旧没有放过毅康。 莫非他们是在等什么呢? 毅康皱着眉,在人群之中穿梭。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便有了这个疑问。正在思考着,突然脚底下传来一阵无力感。险些让自己摔倒。 毅康吞了一下口水,觉得嗓子干渴得很,就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难道自己真的喝醉了不成? 他摇了摇头,却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前面的路依旧模糊不清,而脚下更是像踩了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就连擦身而过的那些路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空灵了起来。 事到如今,毅康突然有些明白了。或许现在自己这不堪一击的模样,正是那些乱党等待的结果。想到这种可能性,毅康更是咬紧了牙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东倒西歪,步履维艰。 跟在毅康身后的两人,正是之前在双凤楼里与白夭夭商谈的三人中的两个。年轻一些的名为李显,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名为侯仲。两人跟了毅康整整一日,见毅康花天酒地之后,又往小慈楼去,李显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大哥,你说老爷到底是不是算错了?如果真是有功夫,都跟了他一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带着咱们绕远路。” 李显靠在胡同里往外看了看,见毅康依旧毫无察觉他们的存在,忍不住便冷笑了一声。 “依我看,是老爷多虑了。不过便是个想挣钱想疯了的商贾而已。” 完全隐在阴影之中的侯仲皱了一下眉,全然是兄长的模样。 “你懂什么。真是会功夫的人,就算是察觉到咱们了也可以不说吧。再看看。” 见毅康已经越走越远,侯仲这才从黑暗里出来,准备融入到人群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他。 李显撇了撇嘴,在与侯仲并肩而行的时候不服气地回道。 “那好,咱们打个赌。看他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还是深藏不漏。再过了那么一会儿可就回小慈楼了,他若还是没有毒发,侯仲兄,你就算输了。” 李显嘻嘻一笑,指了指正好在前面拐入到一个角落里去的毅康。侯仲压根就没有看他,只是冷冷斥了一句。 “无聊。” 一路行来,毅康好不容易捱到了小慈楼门前,此刻他已经是天旋地转,若不是有过人的意志力,大概果真就这么晕厥过去了。 “开门,我回来了。” 因为毅康背对着这跟踪的两人,自然是没让他们瞧见他的神情。可是被叫开门的小厮却着实被毅康吓了一跳。 “爷,您这是……” 小厮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毅康制止了。悄声在他耳边说道。 “进去说。” 与此同时,毅康又高声说了几句似乎是醉酒的胡话,明显是做戏给人看的。这小厮虽然不明白毅康的行为,却在他的提醒下,果真闷声不吭,一句话都不说了。 只不过已经快要到极限了的毅康刚和上店铺的门板,整个人就像烂泥一样瘫坐到了地上,怎么都扶不起来。 “爷,爷您这是怎么了……您……要不要小的去通报一声金老板啊。” 当初毅康到这里来当大掌柜的时候,大老板玉风就对他们千叮万嘱过,一定要照顾好这个面生的少年。现下见毅康面白如纸,似乎是在默默忍受着什么痛苦,小厮几乎都要急疯了。 毅康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小厮的影子在自己眼前乱晃。这才又不耐烦地闭上,挥了挥手道。 “你别管我,我有些醉了而已。给我取碗水来就行,去吧。” 说着,毅康便挣扎着要站起来。小厮上前去扶他,他也不让。因为在毅康看来,既然是有意来试探他的,自己现下身体的反常一定是那帮人所为,可是究竟是何时何地就中招了,他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轻薄的门板一定是拦不住那两个会功夫的家伙,他们一定会一直看着他是否安然无恙地进卧室,这才罢休。 所以在从前院去后院之前,他一定得先将自己的样子整理一下。不然这发白的面色谁瞧了都会觉得有问题。 就这么折腾拉好一会儿,小厮又给他倒水又给他喂醒酒汤,完全是照着喝醉的人来治。可是毅康却越来越觉得难受,看人的视线竟然也慢慢变了颜色,总之不是之前该有的色彩。 “你扶我进卧室,我实在醉得厉害。” 毅康呼吸愈加沉重,眼神都有些涣散。只不过在这漆黑的环境里,小厮并没有看出端倪来。只是点了点头,连忙就将毅康从地上架了起来往后院走,走了还没几步,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小厮就没了知觉。 “谁!” 毅康虽然视觉已经迟钝,嗅觉和听觉还没有退化。他只觉得鼻间一股药香飘过,脖子处一冷,整个人就被扛了起来。再然后,他便彻彻底底地堕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 二十七 化险为夷 在北京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里,鸟语花香,生活起居用品一应俱全,特别是那些用来治病医人的药材,四处都是。而这些人间珍贵草木却又和尘世花草相映成辉,如果不是内行人仔细瞧,还真不知道这小院其实便是一个袖珍的药王谷。 月明星稀,一白衣少女正提着一只木桶站于花丛之间,用木勺轻轻洒水,似乎是想滋润这花田瑶草。忽然这小院的木门一开,一黑衣冷峻青年就这么肩上扛着一个布袋似的东西,直接冲了进来,坏了这月光下恬静的美景。 夭夭见到是良清回来了,不禁喜上眉梢,眼睛都笑成了一对弯月。她将手上木勺一把丢进了木桶之中,连忙从花田里奔跑了出来。 “师兄,你回来了~!” 良清瞟了欢呼雀跃的小师妹一眼,只不过是轻轻哼了一声就扛着那个“大布袋”往里行,看样子似乎是很不高兴。 “呃……师兄他怎么了……” 白夭夭缩了缩脑袋,忍不住扯了几下辰惜师妹的衣袖。别看辰惜是为师妹,却要比夭夭老成。她轻轻一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回道。 “你这人倒是忘性重,白天的时候刚和你师兄吵完架你就忘了?” 被辰惜这么**裸地戳到痛处,白夭夭的脊梁骨自然也跟着弯了些。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半求半撒娇地让辰惜陪着自己一起进房间。 “我不去,要去你去。良清他一发起脾气来,我都怕。” 辰惜斜睨了她一眼,如何都不依。在提到良清的时候,脸上不自觉便闪过了一抹绯红。 “说什么怕……不就是害羞嘛……” 夭夭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几句。转眼小脸上又堆满了笑,将辰惜哄进了小院的大厅。刚一踏进门,还在斗嘴的两位少女就愣在了那里。 只见之前被良清扛进来的那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被他扔在了地上,良清自己则坐在一边慢慢喝着茶。还没等辰惜反映过来,夭夭便先叫了出来。 “师兄!你怎么不把他放床上啊!!” 说着,她便蹲到了那个昏迷的男人身边,努力了好几次想把他扶起来却一直没有成功。 “哼。” 良清没答话,或许说,那一句冷哼已经是他回应的全部内容。 “师兄,把他抬到床上去。” 夭夭站起身来,见良清还在一旁喝着茶,立马就将他的茶杯从他手里拿走了。良清手一空,索性就闭目养神起来,看都懒得看夭夭一眼。更别说照着她的命令做事了。 “你知道他中了千花散,若是一直这么躺在地上着凉,会落下病根的!” 被夭夭这么一说,本来闭着眼睛的良清忽然将眼睛睁开了。此时此刻,他正用一种考究的眼神瞧着夭夭。直到夭夭被他瞧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千花散到底有什么功效,是个什么个用法,我自然都知道。只不过,咱们出来接生意之前师傅就交待过,朝廷的事情,不要插手。江湖中的事,也不要管。两碗水端平,才是无双会。可是现在呢?你是回了那帮人的生意,却又插手来救这个朝廷的人。这件事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无双会可怎么收场呢?” 良清这个人就是这样,平日里沉默寡言。真要说起话来,却又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夭夭越听心里就越憋屈,一张小脸几乎红透。 “可是,他本不该中千花散。当时我也是为了自己想,这才下了那个毒。哪里知道这么巧他就碰上了。我现在如果不救他,那才是又插手了朝廷的事,又管了江湖上的事呢!” 夭夭双手往腰间一叉,理直气壮地将良清的那些教诲都顶了回去。 “歪理邪说。” 良清如此评价夭夭的言论,仍旧坐在那儿任这个年轻人睡地板。夭夭见状,刚想开口又说些什么劝良清替她做事的话,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突然在昏迷之中呻吟了一声。三人一起望去,见他的脸色愈加苍白,额头上也起了不少汗珠,在烛光之下尤其明显。 夭夭一皱眉,赶忙回到年轻人身边替他把脉。忽然又回头对良清说道。 “师兄,求求你了。人都弄过来了,你就当是送佛送到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良清生气,不过是气夭夭什么都没想就嚷嚷着要救这个陌生人。现下听到夭夭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又想到自己确实是把人抬了过来,虽然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总得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才不会引起朝廷的过激反应。他这才起身将男子从地上捞了起来,再一把扔到了床上。 这力道用得可重,好像他和这个人有深仇大恨似的,床板都被这男子撞得咯吱响。可是这一次夭夭并没有生气,反而惊喜交加。跟在良清的屁股后头连忙道谢。 “师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良清回头瞧了一眼小人得志的夭夭,见她还是红着眼眶,忍不住便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和师妹会在这小院伴着你,替你护法。有什么事,吩咐便是。只是别像上次一样自作主张,一个人行动了。” 上次,当然是指的白夭夭孤身一人和那些叫嚣着反清复明的乱党谈生意。 夭夭现在有求于人,又哪里敢说不字。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在良清离开房间前,还不忘摇了摇他的手臂道。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不会了。” 虽然良清明知道夭夭的每一次承诺都不能算数,却还是选择信了她。送走了师兄和师妹之后,夭夭将房门紧紧关闭,这才松了一口气。刚转过头来时,桌上的烛火却熄灭了。 黑暗之中寒光一闪,似乎是一对冷如深湖的眼眸。夭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脖子却在瞬间被人攥住了。那人似乎伤得不轻,紧紧禁锢着夭夭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偶尔碰触到夭夭的肌肤的手指似乎也是冰凉。 他与夭夭贴得很近,几乎是在她耳边喷着气体。 “……说,你们是谁。” 夭夭一愣,发现床上已是空无一人。不觉间掌中凝聚的内力也卸下了。只听她咯咯一笑,甚是欢快,根本就没有将掐住自己喉头的那一只铁手放在眼里。 “你醒了?大官人。” ------------ 二十八 亦正亦邪 “你醒了?大官人。” 毅康自小在内城长大,虽然小时候也曾经在南方度过了若干个年月,现下在他四周的郡主格格们却多数是说的满蒙话或者是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这个小姑娘操的却是江南口音,糯甜香软,让毅康不自觉就红了脸。 夭夭虽然被他止住了行动,回头不得,却也听到了背后这个少年狠狠吞了一下口水。 “大官人,怎么不说话了?” 毅康听到夭夭这么肆无忌惮地称呼一个陌生男人为官人,不知怎么的,心里实在有些堵得慌,斥责的话语不自觉就出了口。 “姑娘家家,别一口一个大官人的。成何体统。” 夭夭咯咯一笑,伶牙俐齿的本性表露无遗。 “哟,那人还说男女授受不亲呢。你把我拉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又是做什么呢?” “你!” 几番言语下来,毅康也自知耍嘴皮子功夫自己也肯定不是这个小丫头的对手,索性便不与他一般见识。 “只要我安全出去了,我便放了你。在这之前,不得不让姑娘受点委屈了。” 说着,毅康便向前推了推夭夭,似乎是想让她给自己带路。 “安全?这里就很安全啊。比你那个破酒楼可是要安全多了。只不过你不信我,才觉得不安全。” 夭夭耸了耸肩,明明自己的小命还攥在人家手里,却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我说大官人,您好好想想。若我真要害你,干嘛还大费周章地把您虏到这里来?直接站在您屋子门前大喊一声说他中毒了,那两个跟着你来的人一定是会把你带走的。他们的那个地方对你来说安全不安全,我可就不知道了哦。” 中毒? 毅康听后,心中一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他突然觉得之前被自己抢压下去的晕眩感忽然又窜上了脑袋。 “呵呵,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使不上力气,浑身还一阵阵犯冷呢?大官人,小心了。千花散的毒性,可真的要发作了~” 夭夭在一旁对他的试探,让毅康充分了解到了什么是落井下石。他目光一沉,手上又使了几分力,夭夭只觉得喉咙处疼得厉害,让她害怕得紧闭起了双眼。可是这种力道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彻彻底底地从她的脖子那儿移开了。 夭夭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转头果然见毅康正背靠着门框喘着粗气,黑夜之中可以让夭夭辨认出来的,还是那一双如黑耀石一般炯炯有神的双眼。 “妖女……” 毅康瞪大了眼拼命想要看清楚那个白衣少女的模样,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些物体甚至开始了荒诞的扭曲与晃动。事到如今,毅康是真正相信了自己身中奇毒,遭了那帮乱党的暗算。 只是他不甘心的是,自己竟然会在敌人面前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个敌人,竟然还是一个女人。 “妖女……我要杀了你!” 夭夭自毅康毒发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边没动,也难怪毅康认定了她不是善类。可是自小在飞来峰上长大的她,心地纯洁无瑕,从来就不曾有过害人之心。现下对毅康做出看似是见死不救的举动,完全是因为她对于千花散的解毒方法胸有成竹,所以在救这个无理男人之前,夭夭便有了让他吃点苦头的想法。 因为被毅康叫做妖女,又嚷嚷着要取她性命,此等恩将仇报的行为,让夭夭的心里很不高兴,不自觉便嘟起了嘴。她站在依旧不放弃挣扎的毅康身边玩着发辫,直到他没了动静才慢慢将卷着发辫的手指放下。 “哎,冤家,你若真杀了我,谁来救你呢。真是好心没好报。” 夭夭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就想将瘫在地上的毅康扶起来,可是已经被毒药麻痹了行动能力的毅康又哪里是她一个弱小女子背得动的,尝试了几次的她,也只不过是被毅康连累又一起重重摔倒地上。 “师兄!” 夭夭一烦躁,小姐脾气便上来了。良清应声而入,见到双双倒在地上的夭夭与毅康不禁一愣,却也不过十片刻罢了。 “……怎么搞的。” 他将毅康一把扛到床上放下,回头望向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夭夭。 “哼,还不是他自己乱跑。” 夭夭赌气似地指了指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毅康,忽然又一扁嘴扯上了良清的衣袖。 “师兄,等我解了他的毒。咱们就回去吧。山下一点都不好玩,哪里有爹爹说的那些奇闻轶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说着,夭夭便双手紧紧环腰抱住了良清,将头埋进了他的黑披风里。良清知道,这大概是真的因为,刚才发生的什么事情让夭夭觉得失望又无趣了。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毅康,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尔后才转过头来,用手摸了摸夭夭的发髻。 “你啊,就顽皮。” 良清如是评价夭夭道。 ------------ 二十九 一对冤家 对于毅康来说,在这不知名的小院里接受一个亦正亦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的调摆,根本就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只要他还清醒着,或者还有体力,不管夭夭对于他的举动善意与否,他都会第一时间选择拒绝。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夭夭也懒得对他费口舌,直接打晕了做好自己的治疗工作才是真。 良清一开始也没有太管这一对冤家,若不是辰惜悄悄给他报了信,他还真不会知道原来有这么一茬。毕竟这个不知名的臭小子是朝廷的官员,人也是自己劫来的,再加上还有个小师弟因为夭夭的任性赴汤蹈火地易容在小慈楼顶替这个人的位置呢。这个节骨眼上,这个臭小子可是一点事都不能出。 这一日,良清正在房内打坐,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温柔的敲门声,虽然频率并不是那么高,却也让良清从这简短的敲打声中感受到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急促。 “怎么了?” 良清一开门,发现是辰惜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哎,少宫主又和那位公子吵起来了。” 辰惜的脸上,带着些忧愁的神色。良清见状,便知道辰惜这话一定是怎么婉转怎么说的。他叹了一口气,往夭夭的房间那儿抬了抬下巴。 “走吧,咱们去瞧一瞧。” 正在担心毅康与夭夭的战况的辰惜连忙点了点头,就这么跟在健步如飞的良清身后往夭夭的房间处走。 门一推开,正是硝烟弥漫之时。战场双方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屋子里又多了两个旁观者。 “你吃不吃?” 夭夭一皱眉,把自己亲手做的粥点小菜往毅康嘴边送了送。哪里知道这个直愣愣躺在床上的大少爷面无表情,甚至看都不看,就将头扭到了一边。 夭夭一抿唇,好看的眉毛扭成了一团。一看就知道她的忍耐快要到底线了。 “喂!说你木头你还真当自己是植物了,植物也要吃土喝水才能够生存吧?好心给你治伤解毒的,不感激就算了。天天在这里发火给谁看呢?” 当啷一声响,可怜的清粥小菜连着那些白瓷碗碟一道被人忽拉一下全扔到了地上,良清和辰惜盯着那些还在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饭菜,便知道无双会的大小姐白夭夭已经准备尥蹶子不干了。 “我什么时候求你治我过了么?更何况如果不是你下毒,我又怎么会被你们这几个宵小困在这儿?本末倒置。” 毅康转过头来,眼里充满了防备与愤怒。 “你!” 从小到大,偌大的一个无双会里根本就不会出现除开无明无月夫妇以外,对她这么公然顶撞的人。如果说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夭夭倒也咬咬牙忍过去了。可是偏偏骂自己的这个家伙还是自己辛辛苦苦救过来的人,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夭夭瞪大了眼睛,腮帮子也因为生气鼓得更大了。 “好,很好。你不吃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呆子,你就敬酒不吃吃罚酒吧,正好给本小姐我解闷!” 说着,夭夭玉手一翻,瞬间在她的右手指缝里出现了好几根细如毛发的银针,就算是毅康这铁铮铮的汉子看到了,也免不得神色严峻起来。 “你又要做什么。” “哼。上次,还有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都算是便宜了你。只不过是让你乖乖吃饭罢了。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改变想法了。你说得对阿,我干吗要救你啊。干吗要给你解毒治伤啊?你还真正是提醒我了。” 夭夭的脸上带着几分坏笑,言语也冷静得可怕。还没等在场的几人反应过来,她这银针就下去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扎在了毅康不同的穴道上。 毅康惊讶地瞧着这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俊俏功夫,忽然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即便他如何不愿意,最后还是彻底失去了意识。只不过在他昏迷之前,他还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 “……妖女……” 夭夭冷冷地瞧着在她面前睡的毫无防备的毅康,鼻子里喷出了一团气体,充满了不屑。 “……师妹,你……你没把他怎么吧?” 良清赶到床边一看,见毅康呼吸若有似无,说话都禁不住有一些结巴了。 “没事,他已经好几天都不进食了。这么闹下去身体撑不住,我才用银针强迫他的身体进入龟息阶段,等过了两个时辰,拔掉针头就好了。” 良清与辰惜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些许愧疚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这个官家子弟呆得太久,他们竟然也有了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看法,实在让人觉得羞愧难当。 “师兄,爹爹那儿来信了么?张云如的那两个傻徒弟有没有继续找咱们?” 夭夭虽然平日里调皮惯了,到了正事上面却出奇的井井有条,凡是做个什么,想个什么,都是从无双会的利弊出发,从来就没有疏忽过。趁着毅康这个硬茬陷入到了沉睡之中,夭夭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这间屋子里问起了候仲和李显的事情。 “他们似乎也怀疑过景彦的身份。但是又没办法就近查探,只好作罢。至于要和咱们谈的那笔生意,张云如还没有放弃的意愿。前两天我刚从少爷那儿得到消息,似乎他们还想花大价钱从忘忧庭院那儿买咱们的动向和住处,却因为不知道八大胡同进忘忧庭院的规矩,就这么被少爷用了点手段彻底赶出了那片地儿。” “哦,原来是这样。” 夭夭听完良清的汇报之后,下意识地点了几下头。现任少爷,仍旧是那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吴添叔叔。夭夭太清楚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个性,正因为夭夭没办法看透这个人的真假甚至于是喜怒哀乐,所以每次与之对弈也总是会输给吴添。 想到这里,夭夭扁嘴道。 “看来又多了个走棋的输家。” 良清听着这带着暗语的话,全然没懂。想了一想,觉着夭夭应该就是在对张云如他们做出个评价,就随他去了。三人正站在卧房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突然门却被人破开了。 他们转头一瞧,居然瞧见另一个毅康跑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些伤。这伤也算重,流了不少血,可是那男人的表情依旧是冷得可怕。 “景彦!” 夭夭惊呼了一声,赶忙奔了过去。抬手就往男人的脸上抹了一把,瞬间浮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另外一个男人的脸面。比起毅康来,这个叫做景彦的男孩,似乎更小。 “景彦,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良清一阵风似地带着辰惜到了景彦身前,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他的伤口处理好,这才有了他喘气的机会。 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瞧了一眼良清,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色都显得有些苍白。 “是候仲,虽然蒙着面,可是我认得他们的剑招。” 他们? 夭夭一愣,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这他们指的是谁,而是没想到他们会真的对景彦下手,所以她咬牙切齿地反问了一句。 “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按照夭夭对于这几个江南汉人的了解来讲,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得罪无双会才是。可是他们却伤了跟随自己一起下山的景彦师弟。夭夭此时此刻不仅是气,更是有些自责在这悲愤地心情里。如果不是为了救那块冥顽不化的臭石头,景彦也不会受伤了。 夭夭想到此,不由得回头幽怨地深深望了毅康一眼。 脱下面皮的景彦果然因为疼痛而无法摆出一个淡然地神色,他似乎有些紧张,全身上下的肌肉紧绷着,一刻都没有放松。 “少宫主,景彦觉得,他们不是冲着无双会来的,大概是为了逼出来真正的何老板。” 说着,景彦也往正躺在床榻上熟睡的毅康的方向看了一下。 “……我今儿个刚受伤不久,顺天府那的人说是来调查,却忽然有个官员在离开的时候对我带了一个人的口信。” “什么口信?” 夭夭一歪头,表示不理解。 “似乎是让何老板明日午时在小慈楼等谁。那人的名字我没记清楚,但是感觉这人似乎和这个何老板很熟悉。当然,何老板这个头衔本身就是凭空捏造的才对。” 景彦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场面再一次变得沉默起来。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单就着景彦的这几句话和身上的伤来判断,不把毅康送到他原先被劫走的小慈楼是不行了。 其他人景彦还可以凭借着这个由无言鬼手弄出来的人皮面具称上一段时间,可是真的从内城里头来谁,说不定这件事就真的会穿帮。 然而送还是不送,良清他们说了不算数,必须要夭夭点这个头。所以大家都在屏息等着少宫主的判断,不管她下什么决定,只要笔者眼睛硬着头皮做就是了。 夭夭面色带着犹豫,不由得转头特地又看了看毅康的情况。只见他在睡梦之中都没头紧锁,双手握成拳,夭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看这个就是喜欢给她添堵得男人了。 “行了,那咱们等会就把他送走吧。” 说罢,夭夭又看了下窗外,这才走到毅康的床边坐了下来。 “这个疗程,本来该有两个时辰。可是现下时间来不及了,咱们必须把人在今晚被人发觉之前送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等做了一个时辰的针灸,我便拔针。他的昏迷应该还会坚持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头,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妥了,知道么?” 夭夭偏头瞧向景彦,只见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漏齿一笑,满脸的胸有成竹。 “没问题,少宫主。您就放心吧。” 听到他许下承诺之后,夭夭便也不再说话,只不过在送走毅康之前,她整整瞧了他半个疗程的时间,直到这一个时辰真正到了,夭夭才抬手去掉对他的束缚,将他又一次推出了她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在送走昏迷的毅康的时候,夭夭的心里是有些难受的,甚至带着些委屈。这样的痛与委屈,让她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天亮登上回飞来峰的马车,她才忽然有了些困意安眠。 ------------ 三十 迷雾重重 毅康迷迷糊糊地从沉睡之中醒来,第一眼瞧见的人已不再是那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小姑娘,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挚友,爱新觉罗弘翊。因为他正背对着毅康坐着,所以虽然毅康已经徐徐睁开了眼睛,弘翊也没有察觉,毅康瞧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是心事重重的。 “弘翊……” 毅康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弘翊一转头,双手捧着的那个明黄色的奏折就这么现在毅康的眼前。他见毅康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就要下床榻,赶忙便将这奏折放到了一边,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你起来了?我带了个大夫过来,这节骨眼上你也别讳疾忌医了,就找他来看看你的情况吧。都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他便撇开了毅康,径自去开了房门。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早就已经守在外头多时了。 “袁大人,请。” 弘翊对这老者极为恭敬,让出了好大一个位置将这位御医引了进来。老人家缓步来到床前,毅康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便是弘翊年少体弱多病时,一直照顾他的院直袁大人。弘翊竟然将自己最为信任的御医也带了过来,可见他对于毅康的关心程度。 “侍郎大人,还请您让老臣为您把脉。” 袁大人含笑向毅康拱手道。毅康受宠若惊,慌忙将自己的左臂露了出来。只见毅康的左边胳膊上臂与下臂交接处,布满了许多细微的红点,凑近一看竟然是针孔。弘翊见状,不禁眉头一皱,表情忽然就变得更加阴沉。 毅康瞧见袁大人讶异的神情,又瞟了瞟弘翊的冷脸,心中一阵尴尬。 “袁大人,来来。请看,请看。” 袁大人被他这么一招呼,倒也恢复了平静,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毅康的手腕上。诊脉的时间其实很短,但是对于在场的几人来说却又是如此漫长。毅康作为当事人,瞧着袁大人千变万化的表情,忍不住心里也为自己的安危隐隐担心起来。 终于,袁大人将手移开了。 “袁大人,毅康他……“ 弘翊忍不住,先一步便问了出来。 “哦,哦。不碍事不碍事。” 见到弘翊欲言又止,似乎很是担忧。袁大人本来眉头紧锁的脸忽然又舒展开来,向着两位年轻的皇族详细解释了起来。 “侍郎大人,与其说您没事,不如说您的身子被人调理得很好。敢问侍郎大人,您是遇到了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妙手回春呢?” 袁大人求知若渴的眼神让毅康心情复杂之余,更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先是无助地与弘翊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也满是不解,这才反问袁大人道。 “大人何出此言,毅康不懂。“ 他的回答明显让老御医觉得很是奇怪,试问又有哪一个患者在自己的身体痊愈之后竟然不知道大夫到底对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可是看毅康一脸茫然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 这一下,袁大人突然心里有些明白了。这一次弘翊贝子爷郑重将他从内廷带出来给这个年轻的兵部侍郎看病,并不是以防万一,为了确定他是否已经药到病除,而是根本就是在怀疑有人对毅康下了什么毒手。 “袁大人?” 想明白了这些利害关系,袁大人反而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了。毅康见袁大人有些沉默不语,心里便有些着急。他的脑子里现下晃动着的图像,总是属于那个天天和他斗嘴的小姑娘。 微微皱着的眉头,还有总是喜欢嘟起来的嘴。 当然,最为刻骨铭心的,还是那小姑娘经常对自己说的话。 木头,叫你相信一个陌生人,就那么难么? “……袁大人,您刚刚说的那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二人其实都没明白,还请指教一二。” 弘翊在一旁看了半天,见毅康现在正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办法正常思考,这才上前来开了口。被弘翊这么一请求,袁大人哪里还有隐瞒的道理。自然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贝子,请看这里。” 袁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拉开了毅康的衣袖。触目惊心的红点,似乎是许多双异界生物的眼睛。毅康盯着它们,不是怕,也不是恨,就因为袁大人的三言两语忽然就成了其它的情绪。这样的情绪让他有些无法承受,便默默撇开了头来。 一心沉浸在对于精湛医术讲解之中的袁大人自然没有看到毅康这样的反应,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滔滔不绝了。 “这些针孔其实都是用一种极为细小的银针所扎而成,击中的穴位多是为了排毒与止痛所用。不瞒贝子所说,这样的针法,咱们内廷之中的御医院之中,还真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老朽也一直以为它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因为下针之人不仅要洞悉了解人体身上的每一条经络血脉,更是得要对力道拿捏稳当。错了一个穴道,或者拿捏不稳。就会适得其反。” 袁大人说到这里,又特地低下头来左右翻看了一下毅康的手臂。 “看样子,侍郎大人先前是中毒加上内伤,从而旧疾复发。这位大夫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多地将侍郎大人的毒排出来,便用了这一套治疗办法。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啧啧称奇之声,不绝于耳。毅康听着这些讲解,似懂非懂。可是心却真正开始抽痛起来。因为袁大人的话正在向他透露一个事实,自己是真正错怪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毅康的愧疚感苦苦折磨着他的四肢百骸,之后袁大人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又怎么被弘翊好生送走的,他都已经不知道了。再与弘翊对话时,小慈楼的卧室里便只有他与弘翊二人。 “……袁大人说,你体内的毒素排除得差不多了。就是内伤得好好调理,再加上余毒未清,我看你这一阵子索性就在这儿好好歇着吧。礼郡王府上,我会亲自去一趟,替你报平安的。” 弘翊说着,抽了张椅子又坐到了毅康面前。见他的脸色还没有回复,便忍不住又问道。 “你果然是被人劫走的?” 毅康木讷地点了点头,也知道现在不是顾面子的时候。 “……不过看样子,他们确实是要给我解毒。”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毅康总觉得不为那个女孩子说上几句话,心里就会很不安。弘翊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他这怪异的举动而追根究底,说到底,他本就不是那种好事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和张云如那些贼人又是个什么关系?” 毅康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自己对于夭夭的评价,只不过是略微阐述了一些客观的事实。 “有没有关系,我并不清楚。但是看他们几个人,武功确实不凡。你也听到刚才袁大人的话了,看样子,他们的医术也挺高明。若真的是敌人,对我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弘翊听完毅康的话,只顾着点头,并没有发现毅康深埋在心里的那点小花花肠子。从他对于弘翊的了解来说,光是这几点,也已经足够让弘翊对这几个神秘陌生人不敢掉以轻心,6。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弘翊又有监察御史一职在身,调兵遣将在这北京城里寻几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大概也不是难事。 “咱们走。” 弘翊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惊得毅康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去哪里啊?” 毅康反问道,像是生怕他会硬拽着自己走出这间屋子一样,还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床铺里靠了靠。弘翊一砖头,瞧着他这些不明所以的动作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头。 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动,所以他最为忌讳和蠢人打交道。可是现下毅康所表现出来的特质,真的是和那些蠢人无异。不过看在又是同僚还是儿时玩伴的份上,弘翊深吸一口气,简单地交待了一下二人之后的去处。 “忘忧庭院。” ------------ 三十一 桃源乡 忘忧庭院,顾名思义便是忘却忧愁的地方。与药王谷遗世山庄,飞来峰无双会并称为三大桃源乡,是朝廷鞭长莫及又不得不时而依靠的地方。他们从康熙初年开始便已经存在,现下到了雍正时期,更是实力雄厚,大有上善若水,运筹帷幄的大家风范。 然而,现下虽然这三大桃源乡的当家依旧不变,处事风格却不约而同地起了变化。飞来峰上无双会,忽然宣告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彻头彻尾地成了一个大商会。药王谷逸世山庄则是打破了多年闭谷不医世俗人的规矩,甚至于内廷之中许多新进的御医都是药王谷出身的杏林。大家就好像是说好了的一样,慢慢地蜕变着,与其说是一种讨好退让,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盘聪明人才会下的棋,外行人看不懂,内行人看懂了也不会说明白。总而言之,当这三大朝廷禁地之中的两个越来越融入到这尘世之中时,江湖上许多旁观者都感到了惋惜与遗憾,仿佛这样的结果注定了武林盛世一去不复返。 雍正四年时,曾经英才辈出的民间忽然便沉寂了下来,少了江湖事,忘忧庭院的生意自然就少了。 所以当弘翊领着毅康踏进忘忧庭院大厅的时候,吴添正以兴阑珊地打着盹儿。就连客人到了自己身前,他都没有睁开眼睛。他的身后,依旧站着抱剑不语的乌。 领弘翊进来的,是庭院的老管家。见自家主人在客人面前一幅慵懒模样,不免还是有些尴尬。 “少爷,客人来了。贵客。” 老人家在吴添耳边敲敲说了这么句。 “嗯,早就知道了。那脚步声大的,是两个人吧?” 吴添说着,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了一下弘翊与毅康。 “小子,你功夫可比你身后那个好多了。” 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弘翊,又点了点站在弘翊身后的毅康。很明显,这句话,他是冲着弘翊说的。 “行了,去看茶吧。既然是客人,总是好的。庭院生意冷清的,本少爷都懒得去挑客人了。” 吴添向老管家挥了挥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坐了起来。说话的当儿,本来昏暗的大厅忽然光亮如白昼。毅康迷眼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原来那些大柱子上头镶嵌着的颗粒物,都是夜明珠。 至于弘翊,现下也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个神秘的忘忧庭院主人的模样。这个中年男人的身型并不壮实,相反会给人一些弱不禁风的感觉。此时此刻吴添正背着双手,微微含笑看着身前的这两个从内廷里来的年轻人。 所谓到者皆是客,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吴添现在虽然一身皆是汉人服饰,就连发髻都不似常人的半月头,他却依旧一派轻松,怡然自得。因为不管如何,今日弘翊来这里,分明就是有事相求。再者,三大桃源乡之所以称作桃源乡,正是因为在这里生活的人不用去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更不用去迎合朝廷的一举一动。 可是这样的特殊待遇,却让弘翊的心里禁不住一阵堵得慌,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朝廷要给这些与国家,与皇族没有丝毫瓜葛的外人以此等殊荣。这不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么? “嗯,这下可看清了。原来是俩后生。说吧,来这儿是要做什么生意。” 吴添难得如此爽快,还没拿着两个人怎么开涮,就直接开口切入正题。简单明了的程度,让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乌都微微瞪大了一会儿眼睛。 “……是想寻个人,您可以先出价钱。” 弘翊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吴添老道地将注意力放到了弘翊的手掌上,又抬头盯了弘翊瞧了好一会儿,这又道。 “江湖规矩,先问什么生意,才好订价钱。” 这句话仔细捉摸起来,也算是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毅康站在弘翊身后听着,浑身上下冒出来的冷汗更甚。正在庆幸着自己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弘翊却突然将他拉到了自己前边儿,一把拉开了他的袖子。毅康瞧着笑眯眯的吴添,实在是叫苦不迭。 “在下要寻的人,会使这个手法疗伤治病。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特征。” 弘翊说罢,便望向了一语不发的毅康。这一下,厅中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毅康的身上,他想躲都躲不了了。 “哟,我看看。” 吴添招了招手,弘翊以为他说的是胳膊上的伤,哪里知道刚将毅康的手肘送上去,就被他一个扇子轻轻拨开了。原来,他感兴趣的东西竟然是毅康本人。吴添拿着并未打开的佩扇将毅康的脸颊翻来覆去地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道。 “哎呀,这不是小公子家的那混世魔王么?” 小公子? 弘翊听着这陌生的称呼,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便望向了毅康。 毅康被弘翊这么一望,实在是尴尬得很,干笑了好几声,才将对于吴添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的不满强压了下去。 “吴叔叔,好久不见了。” “哼哼,说吧,那人的模样,性子。我先听着,再决定接不接这个生意。” 见到毅康乖乖叫了他一声叔叔,吴添倒也没再追究毅康先前特意躲避她的过错,折扇洒脱一开,人转眼间便又回到了座位上。 毅康与弘翊对望了一眼,见到后者微微颔首,这才向前一步说出了那些只有他才清楚的情报。 “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是个女人。年纪大概未及豆蔻,一身功夫似乎是以轻功为主……” 说到这里,毅康特地顿了一顿观察吴添的脸色,见他表情如常,似是在听戏一样用指腹敲打着黑得发亮的乌木扶手,他的双目依旧紧闭。 “嗯……会功夫,未及豆蔻年华,还会一手曼妙俊俏的药王谷手法,呵呵,你们要找的,是不是她呀?” 吴添听完毅康说的话,脸上笑意更加明显,他手指向自己身后一指,毅康与弘翊二人闻言一惊,赶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可是吴添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毅康的额间不自觉流下一滴冷汗,就算不回头,他似乎也能够看到弘翊隆起的眉毛。 “叔叔,您……” 毅康笑了笑,刚想打个圆场。却被由远及近的说话声给硬生生打断了,说是说话声,倒不如说是吵闹声更来得贴切。 毅康与弘翊正奇怪着,声音的主人便已经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只见一个俏生生地少女,一身灵凤秀庄的女衣将她的年少青春更是衬托得淋漓尽致。毅康张着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到了厅前,被那少女死死拉着的青年更是沉默寡言了。他皱了皱眉头,对于少女的刨根问底不置可否,场面尴尬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沉默着,就只有少女的声音还在大厅里头回响。最后,被那女孩拉着不让走的青年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不耐烦地指了指毅康与弘翊,对那女子说道。 “他们是你内廷的人吧。你可以跟着他们走了。” 女子听罢,奇怪地向毅康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下一秒她立马像是见鬼了似的大叫起来。 “灯草?!” 到这节骨眼上,毅康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忍不住便叫出了这少女的名字。 ------------ 三十二 药王谷小郡主 “灯草?!” 到这节骨眼上,毅康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忍不住便叫出了这少女的名字。 灯草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扭过了小脑袋,一眼便瞧见了毅康。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之后,同一时间指着对方大声质问道。 “怎么是你?!” 再次的沉默之后,又是一句异口同声地话。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滑稽的表现没有让吴放和弘翊觉得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却叫吴添忍不住笑了出来。灯草又是尴尬又是懊恼地回头看着吴添,不满意的撅起了嘴巴。 “吴叔叔,毅康哥哥是不是你叫来的。” 吴添听到灯草的责难,赶忙摆了摆手,双手颇是无奈地向两边一摊。 “这可不关叔叔的事。他们可是过来和叔叔做生意的。” 说着,吴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踱步到了灯草身边。 “灯草阿,他们正在和叔叔说,他们在寻一个人。可是按照他们的描述,叔叔怎么觉得……那个人就是你啊?” 灯草一愣,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毅康哥哥,是阿玛叫你过来找我的?” “……当然不是!” 毅康有些哭笑不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吴放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对兄妹演的滑稽戏码,压根儿就没有搭腔的欲望。见灯草正在和毅康聊得热络,便打算以转头,正好一走了之。若不是灯草眼尖瞧见了他的动作,说不定他还真就能够趁着这时候成功逃脱了。 “吴放,你去哪儿!” 灯草带着些怒气与怨气,理直气壮地喝住了吴放。 “……我没记错,这里好像是我家,我去哪儿,还得告诉你一声不成。” 吴放的嗓音很是低沉,不喜形于色,永远都是这么平静。毅康抬头,将视线落在吴放身上,突然想到那天他就是和那个女人一起出行月老庙的男人,心里就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不痛快。 “你……” 若是没有旁人在,灯草估摸着便死乞白赖地说得吴放哑口无言。可是现下大厅里不止有她所熟悉的吴叔父和乌,还有毅康这双眼睛盯着她,这么多人瞧着自己答话,实在是让灯草觉着浑身不自在。 “既然内城里头有人来接你了,你就跟着他们回家吧。母亲那儿,我会代你去告别的。你不用担心。” 吴放顺水推舟地又说了些堵灯草的话,毅康在一旁听着,也不得不感叹着吴放的道行太过高深,根本就不是只会胡搅蛮缠的灯草能够比拟的。 可是他有不是真的来接灯草这个大小姐的,而是和弘翊来办正事的,于是毅康走到了吴添面前,适时又提醒了几句。 “叔叔,那咱们这生意……” 吴添正忙着看儿子绝地反击的好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 “不是和你说了么,你们要找的人,就是她。货物已经给你们了,不日我会登门拜访要代价的。” “……” 毅康无言,又看了一眼正忙着留住吴放的灯草,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对自己和弘翊能有什么帮助,至于沉默不语的弘翊,脸上就跟被人画了山水画似的,尽是些黑色,且又变化多端。 “你真是小公子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一点都不通透呢?” 吴添又瞟了一眼毅康,满脸的不可置信。毅康拳头都要捏碎,却只能够赔笑。若不是有事相求,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面对面地和这个怪诞的吴添打交道。 见毅康不说话,吴添便知道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这其中利害,忍不住便又小声在毅康耳朵边上说了几句。 “莫非你不知道,灯草灯草小郡主,是药王谷的大小姐么?” 吴添唇边带着笑,很是满意毅康惊讶的神情。还没等毅康回过神来,他又自顾自地添了一句话。 “这个也算是消息买卖了,帐会记载你头上,到时候和你们寻人要的消息代价一并收了。你可要记着。” 说着,吴添便站了起来,带着乌一道往内院里走了。弘翊见状,便想上去拦着,却被毅康堵住了去路。他不解地瞧着一言不发地毅康,却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严肃的神情,那模样让弘翊都不自觉闭上了嘴。 “咱们带灯草回去,大概可以问出那个女人的下落。” 毅康一句话便解释了自己的意图,剩下的事情便是好好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药王谷的小郡主哄骗回内城,让她乖乖离开吴放跟着自己回去了。 ------------ 三十三 各有心事 灯草被弘翊与毅康半哄半骗地坐进回内城的马车里,已经是一时半刻之后的事情。弘翊平日里与灯草并不熟悉,因为她虽然贵为郡主,可是她的父亲却并没有继承郡王的爵位,至今还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贝子,若不是因为这一次的任务所需,说不定弘翊就连灯草的父亲玉风贝子都不知道是谁。 偌大的马车内,虽然坐着三个人,却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在回荡着。 “毅康哥哥,你明天真的会把我带到忘忧庭院去?” 灯草心里不放心,就怕毅康是诓人。这句话她一路上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毅康点了点头,因为重复了太多遍,现下他也答得有些有气无力。 “是,是,明日一定把你送过去。怎么都把你送过去。玉风叔父一定关不住你,好不好?” “哼,这才差不多。你敢骗我,我回去就找阿玛评理去!” 灯草得意地笑了笑,毅康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应付她总比要应付她家里的那头老狐狸要强,那个玉风叔父不仅是耍赖,还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死得说成活的。若是他上下嘴皮一动,又在自己阿玛面前进谗言,还真不知道等到他赫那拉毅康功德圆满地回到家里,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既然我帮你,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 毅康现在的模样,活脱脱地便是一个奸商。讨价还价之时,还不时布下几个陷阱,不怕别人不跳下去。灯草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期间她还不住地打量了好一会儿弘翊,见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蹊跷的地方,这才答应了下来。 “好吧,问什么问题。”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伤?” 毅康见灯草松了口,赶忙便将自己的袖子拉了起来,让灯草就着灯火仔细察看。灯草带着一脸不屑坐到了毅康身边,刚看了一眼,下一秒她的一双小手便已经紧紧捏住了毅康的胳膊,疼得毅康龇牙咧嘴。 “你是碰到什么人了?” “……我要知道,我还会问你么?” 毅康听着灯草的问话,心中一动,隐隐觉得那个神秘女孩的面纱就要揭开了。 “这不是伤,这是为了救你不得不留下来的痕迹,过了两天就能消了。” 灯草左右翻看了一会儿毅康的手臂,尔后便像丢垃圾似的将他的胳膊往旁边一掷,再也不说话了。 毅康撇了撇嘴,心里对于这伤和痕迹的区别根本就不是很感兴趣。他知道的是,这些密密麻麻的针孔还真是让他疼得不轻。 “……那这痕迹,你可知道是谁留下的。” “我不知道。” 灯草一抬头,小脸上很是严肃。让毅康都觉得惊讶。 “怎么?这不是药王谷的拿手好戏么?” 为了能够套出这个小姑娘的话,毅康强压下心中许多个疑惑,装作一副了然而又讽刺的样子。果不其然,灯草刚一听完这挑衅的话,激动得几乎就要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这手法当然是出自药王谷,而且这样利落的下针手法,大概也就那么几个人会吧。” 说到这里,灯草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毅康的手臂。 “虽然说是同出一脉,每个人出针的习惯各有不同。这个人的……说实话我没见过。” 灯草的一番话,给了毅康希望,却又瞬间让他绝望了。听这意思,似乎就算是再继续问灯草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毅康抬头望向弘翊,果然见他与自己一样,正眉头紧锁着。 或许他也正在和自己想同样一个问题,他们二人是不是被吴添给耍了。 “嗯……不过,我看不出来,我额娘不一定瞧不出来。毅康哥哥,既然你是要送我回家,索性便去见见我额娘吧。” 灯草对着毅康眨了眨眼,那意思很明显,只是想让毅康一个人去。弘翊虽然没有瞧见灯草那古灵精怪的表情,却也一下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于是他双臂环于胸前,状似悠哉地闭上了眼。 “既然是去玉风贝子府,毅康你一个人去便好了。明儿个我找个时间与你碰头。那个时候咱们再商量一下。” “哦,好。九这么办吧。” 就这样,弘翊在放下了灯草与毅康之后,一人跟着马车往黑暗里驶去。驾驶马车的车夫,正是从小一直跟在弘翊身边长大的心腹,富塔。 “爷,咱们是回府还是……” 等到再也望不见了灯草与毅康,富塔才将车子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弘翊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沉默了一阵之后才搭腔。 “去内廷吧,今天皇上说不定还没睡。这么多事儿,他老人家不听到个准信儿,怎么睡得着啊。” “……喳。” ------------ 三十四 药王谷关门弟子 将灯草送回王府并不是一件苦差事,但是应付玉风贝子却实在是一件苦差事。好在这一回玉风的妻子司马慈心也在府里,有她的帮衬,毅康想要脱身,就容易多了。 “让你送灯草回来,还真是麻烦你了。” 慈心打发了自己孩子心重的丈夫,又哄了任性的小女儿睡觉之后,这才与毅康在花园的小厅里坐了下来。 玉风贝子府的花园设计很别致,若说装潢与格局也许并不是内城里最顶尖的,可是那些花花草草在慈心的打理下,就是比其他府里的花园要精致娇艳一些,玉风此时此刻坐在这半是镂空的花房内,喝着慈心伯母精心泡制的清香花茶,本来有些烦躁的心莫名便安静了下来。 “哪里的话,本来是去忘忧庭院办事,没想到正好碰到灯草,就顺便将她带回来了。不麻烦,不麻烦。” 毅康倒也会察言观色,并没有因为一时兴起深究为何灯草会抓着吴放不放,那么个纠缠法任哪个稍微懂事一点的人见了,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说白了,便是这个任性的小郡主喜欢上人家了,可是看样子,人还不太爱搭理。毕竟灯草还太小,别说是吴放了,真要有个人放这么个小孩在自己面前,就算她是倾城倾国,洛神再世,也不见得毅康会动心。 “呵呵,灯草这孩子,就爱到处乱跑。我啊,已经是管不住她了。” 慈心叹了一口气,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她突然放下手中茶杯,一手拉开了毅康的袖子。 “你说有事要说,就是这些痕迹?” 仔细看了一阵之后,慈心便将毅康的袖子拉了下来。毅康木讷地点了点头,虽然惊叹于慈心的单刀直入,却也松了一口气。他平日里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打个比喻,或者是话里有话一下,就将主题给带了出来。 慈心这么爽快,倒也省了他不少功夫。 “这些痕迹,确实是出自药王谷弟子之手,会的人,还真是不多。就连你母亲,说不定还不会这春风细雨针法。” 慈心喝完了茶,调皮地向毅康眨了眨眼睛。突然在这公事的严肃话题里提到了母亲,毅康忍不住便红了脸。药王谷他并不陌生,自小就生在那里的他要比任何一个人对药王谷更有感情。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有碍于现下官袍加身,他反倒是不好去药王谷或者逸世山庄走动得那么勤快了。 毅康虽然生性老实,对于这朝廷官宦之间的事情敏感度也不高,可是瓜田李下的事情他还是明白了。为了不给药王谷这个桃源乡惹麻烦,也为了自己能够少些把柄在人家手里,很长一段时间,毅康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关于药王谷的一切。 现在突然被慈心提起来,他反倒是有些愧疚了。 慈心歪着头,瞧着毅康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真是个傻小子。不过是想告诉你一声,大哥和大嫂都想你得紧。你这副模样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慈心伯母欺负了你不成?” “自然不是!” 毅康急忙摆了摆手,抬头见慈心含笑,便知道自己被耍了。 “只不过……心里有愧罢了。” 听到毅康这么说,慈心总算是将那看好戏的笑容收敛了些。 “你啊,还真不适合在这皇城内活着,得空便去药王谷瞧瞧吧。找你伯母来易容什么的,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帮你办到的。” 一口茶喝完,慈心便站起身来摸了摸毅康的头,似乎是要离开花园。毅康情急之下,连忙也站起来环朱了慈心。 “伯母!伯母……不知道,不知道您能不能给侄儿指条明路?这春风细雨针法,到底是什么个功效?会的又有几人?我该到哪儿去找这个人才是?” 慈心瞟了他一眼,又上了台阶戳了一下毅康额头。 “说你傻,还真是。都说了让你去逸世山庄找你扶伤伯伯了,何必还让伯母点透呢?伯母好歹都是药王谷中人,谷中之事说不得,也不能说,还不明白么?现下给你这条路走,已经是破了规矩了。这个人,是药王谷关门弟子,一般人是动不得的。” 说着,慈心便握了握毅康的手,这才彻底转身离开了花园,再也没有回头。 ------------ 三十五 两全其美的法子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的毅康并没有急着先去找弘翊,而是先回了自己家。虽然他不断安慰自己说,就算现在去找弘翊,三更半夜地多半他也已经睡了,可是毅康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不去找弘翊,全是因为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扯上了药王谷。 毅康太清楚弘翊的性子,办事一丝不苟,最忍受不了的便是除开皇族之外,竟然有跟朝廷毫无干系的人享有特权。忘忧庭院也好,药王谷也好,早就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所幸的是,现在皇上对于这在先朝开始就存在的桃源乡并没有出现任何雷厉风行的动作,所以弘翊心里虽然不爽,暂时也不会动它们。原因其实很简单,三大桃源乡现在这样的存在模式,对朝廷还有用。 为了躲弘翊,毅康自那一晚上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主动去找他。可是待在家里的他又如坐针毡,就怕哪天弘翊找上门来了,自己还没想好托辞,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可是会连累到药王谷乃至遗世山庄的。 这一晚上,毅康好歹是在家里陪玉宁吃了一餐晚饭。在座的又只是玉宁,毅康和毅恩这三母子,至于允鎏,多半又是出去应酬去了,并不在家里。 玉宁虽然双眼看不见,照顾孩子的饮食起来却很有一套。毅恩座坐在母亲身边,只要埋头吃饭便好。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还没等他张口,白瓷碗里便已经堆满了那些他最喜欢的菜色。 “毅恩,慢点吃。你哥哥虽然在家吃晚饭,可不会抢你的份子。这么着急做什么呢,莫不是待会儿还要去找灯草?” 毅恩自然知道,真因为玉宁最明白他怕死了灯草,这才会拿这个小姑娘来说事,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是也佯装哀怨地回道。 “额娘……您就让孩儿好好吃一顿饭吧,提她做什么?” 言罢,毅恩还特意抖了一下身子,充分表现出了自己对于灯草这个名字的不寒而栗。就连毅康见着他这个滑稽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玉宁在一旁微笑没作声,听到毅康爽朗的笑声,这才又嘱咐早春加了好些菜进毅康碗里。 “好了好了,笑了便好。难得是在家里吃个饭,总绷着脸做什么?家里有你阿玛那个冷面王爷就够了。你们啊,就好好当咱们赫那拉府上的开心果吧。” “额娘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 兄弟俩相互望了一眼,毅恩仗着玉宁眼睛不好,其他下人也不会打他的小报告,使劲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以示警告。毅康抬头看着双眼失明的母亲,一股子愧疚感忽然便涌了上来。在答应玉宁的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分明是带着些隐忍的哽咽的。 饭罢,毅恩因为第二天一早还有课业,便早早回了房。毅康陪着母亲说了些话,刚要回自己房间,哪里知道玉宁却也跟在他身后站了起来。 “额娘?您……” 毅康见玉宁走得摇摇晃晃,也不让早春去扶她,赶忙便来到了母亲身边。 “没事,跟你去你房间,咱们娘俩,说点知心话。” 还没等毅康回答,玉宁又转头对着早春站着的方向道。 “你啊,就在这儿等着吧。过了那么一个时辰,再来找我。若是王爷提前回来了,你早点过来也无妨。” “喳。” 早春一福礼,果真就站在门口,瞧着毅康扶着玉宁出去了。一路上,阿宝一直在他们身前为他们提着灯笼,好让毅康看好前边的路。 “额娘,小心台阶。” 毅康话音刚落,玉宁便在他的帮助下安然无恙地走下了一小段石阶,其实一开始布置这回廊的时候,允鎏是想把这些可能绊倒玉宁的东西都拆掉的,哪里知道玉宁死活都不肯,便说自己又不是个废人,不用他如此劳师动众。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允鎏倒也没有再坚持。就怕玉宁胡思乱想,以为他是嫌弃了她。所以当走下这台阶的时候,玉宁便总会想到这个小插曲,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额娘,您笑什么呢?” 毅康微微一皱眉,充满了疑惑瞧着母亲那一张充满生气的脸。 “我是在想啊,你阿玛这辈子为额娘低头的次数最多。我心疼,可是又开心。这女人啊,都是矛盾。” 玉宁说完,忽然将头往毅康这边偏了偏。 “说来这几日你在这外边没日没夜地忙着,都很少与你阿玛碰个头了。怎么这几天你反倒都窝在家里了?可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我……” 毅康听到玉宁这么问,不禁有些犹豫了。若说一个可以商量该怎么说药王谷这件事的人,大概玉宁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可是毅康又实在不愿意因为公事而叨扰到母亲的清静,犹犹豫豫之间,自己的房间也到了。 “额娘,咱们到了。”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便推开了门,侧身将玉宁护了进去。他的房间并不大,但是布置得很考究。比起毅恩的卧房来,似乎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不过这两兄弟的房间格局和布置再怎么不同,有一样家具却是一模一样,就是放在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暖榻。那是允鎏专门为玉宁准备的,只要是她爱去的地方,总会有这么一张可以供人坐和躺的暖榻,用料柔软,均是上层的质量。 玉宁就这么慢慢坐到了这熟悉的暖榻上,享受着夫君无处不在的疼爱。心里挂着的,也不过是这三个在自己生命之中,最重要的男人。 “你也别支支吾吾了。我看等你阿玛一回来,咱们也没多少时间谈心了。这件事情,你总不想去和你阿玛商量吧?” 她向来便是这样,谈话之时总是可以切入要害,偶尔用些激将法,也是用在对德人身上。果不其然,毅康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忽然那,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他便一下坐到了玉宁身边。 阿宝见状,也就默默退出了房间,在门外守着去了。房门声一响毅康便开了腔。 “我和弘翊正在查一个案子,案子之中有个姑娘是关键人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药王谷的绝学,春风细雨针法。前几日我送灯草回去的时候,与慈心伯母说起了这件事情,她没明说这人会是谁,却叫我直接去问扶伤伯伯……我怕直接带着弘翊过去,反而会牵连了药王谷和逸世山庄,所以,便一直这么拖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么弘翊他最近……有来联系你吗?” 玉宁这么一问,反倒是让毅康有些哑口无言了。他仔细将这几日的事情都想了个遍,发现自己光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弘翊不要过来,却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他还没过来找自己。毅康的心不禁一紧,半天都没有吭声。 “哼,我说十三爷的那个小子可不简单啊。做事就喜欢深藏不漏的留一手,他这几天没找你,估计一个是等你自己去找他,这再一个嘛,估摸着他已经自己动手查了。对了,你们怎么知道,那姑娘用的事春风细雨针法,她治的人是谁?治疗时留下的痕迹可还在?” 玉宁侧耳倾听,等着儿子的答案,却等来了他呼吸一滞的动静。 “……那,那个姑娘……救的人……就是您的儿子我……” 她正奇怪着毅康怎么没了下文,这细如蚊呐的声音,差点没将她给噎死。 “痕迹呢,可还在。” 毅康抬手一瞧,那些难看的针孔早就不见踪影。就算是留下了几个,都好像是被蚊子咬了的一样,只留下些红色的细点,估计再过那么一两天,连这点蛛丝马迹都会没有了。 他汗颜地摇了摇头,将手臂伸给了自己的母亲。 “就只剩下了一点点。您摸摸看便知道。” 虽说毅康是习武之人没错,却顶不爱记这些人体奇经八脉的名字,在他看来,能够记者几个死穴大穴,防患于未然就够了。其余的,本是医者的事情。 可是一碰到这样的谜团,就让他吃了大亏。一想到自己现下正跟着那个神秘女孩的屁股后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就有些心浮气躁。更何况人家果真是救了自己,可是当时自己的态度可实在不敢恭维,真不知道再见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真能下那个狠手将她捉拿归案。所以现下毅康唯一能做的,便是天天祈祷这个女孩子和张云如那帮乱党,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在毅康胡思乱想的时候,玉宁忽然手一松,便将毅康的胳膊丢了回去。 “额娘……” 这是毅康第一次见着玉宁蹦着脸,你还别说,母亲冷冰冰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渗人。 “……好医术啊,虽然还不够炉火纯青,倒也算是练成了。看样子,是为了给你解开身上的迷离之毒。” 玉宁开口时,似笑非笑地瞧着毅康。毅康盯着玉宁那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怎么都觉得有些心虚。 “怎么?你莫非要抓捕那个姑娘不成?她可是你救命恩人啊。你舍得?” 也不知道玉宁是戏弄他,还是认真说的。太过于尖锐的问话让毅康陷入到一种手足无措的境地,他好半天才稳住了情绪,回了母亲的话。 “……我是想为她排除嫌疑,求个心安。” 玉宁点了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臂膀。 “那你就不应该瞒着这件事。弘翊心思重,你坦白告诉他总要比他查到要来得强。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先自己去一趟逸世山庄,你扶伤伯伯对你,可是什么都会说的。然后咱们再借忘忧庭院之口,把这些消息略过药王谷透漏给弘翊,如何?” 毅康一皱眉,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同。走来走去,还不是会绕到逸世山庄身上么?玉宁见他没吭声,便知道这个榆木脑袋肯定还没转过弯来,她忍不住失笑道。 “真是个傻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会迂回呢。忘忧庭院的消息向来是不出则已,出来了就一定是真的。咱们在拜托少爷走漏风声的同时,再把这女孩子药王谷关门弟子的身份给抹掉,不就成了?栽赃嫁祸,也要有个证据啊,就连能够生事的证据都没了,别人还怎么动逸世山庄?” “是,是,额娘说的是。” 一被提点,毅康禁不住茅塞顿开。多日以来的心结,总算是打开了。玉宁听着毅康奉承的话,禁不住笑骂道。 “明明就是个心照不宣的好计策,现下都讲出来了,可还有什么意思。” 正在娘俩谈笑风生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早春和阿宝的说话声。不用听也知道,多半是允鎏已经回到家里,正急着来找玉宁回去。玉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的当儿对着儿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件事情,就不好让你阿玛知道了。省得他操心。” 毅康闻言一撇嘴,忍不住便嘟囔了一句。 “可不能让他知道,还嫌这事情不够乱的么……” 玉宁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便拍了一下他的头。临出门前教训了毅康一句。 “惟恐天下不乱,没大没小的东西。” 毅康一吐舌,被早春瞧了去。他连忙对早春双手合十,求了半天,早春嬷嬷才白了他一眼,就此作罢。并没将他大不敬的行为告诉玉宁。 ------------ 三十六 岛会 与玉宁预估得没错,就在毅康故意躲避弘翊的这几天里,弘翊几乎是动用了手下所有人去搜查关于白夭夭的消息,可是这个神秘的姑娘却像是石沉大海,沧海一粟一样。一旦将之放归于人间,她便可以像鱼儿回到海里一般,再也让人追寻不到。 所以,当毅康带着少爷有请的消息来会弘翊的时候,说他没有对于毅康以及这消息的来源有半点怀疑那都是假话,与此同时,弘翊却也明白,现在什么都不说,只是跟着毅康走就好。 忘忧庭院内,少爷倒也算是直切主题,言简意赅地说完了所有有价值的消息之后就闭了嘴,从始至终没有半句废话。这样的处事态度让弘翊对于消息的来源更是怀疑了,看了看毅康,又回头瞧了瞧少爷,半晌竟然没有说一句话。 吴添当然也不是傻子,他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角色,对于弘翊这样质疑的态度他大可以不去理会,只要看着就行。可是他的性格却偏偏不是这样,见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越是一幅沉重的模样,他便越是想戏弄一番。这大概与他自身的喜好也有很大的关系――忘忧庭院的少爷吴添,顶不喜欢这些内城里头出来的官宦小子们,说是不喜欢,或许还是轻的了。 “怎么?有什么问题?今日我算是做个好人,行个好事。有问必答。” 吴添还是那么随意地倚在座椅扶手上,坐得歪歪扭扭。右手一把纸扇,毅康就没见他怎么打开过。 听到吴添突然来这么一句话,就连毅康都皱起了眉头。心说这还有完没完了,明明吴添是个拿多少钱,办多少事的人,难道他今日还真准备来个免费赠送不要钱不成? 正在毅康兀自烦恼的时候,弘翊冷不丁便向前站了一步,毅康一惊,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这个异姓兄弟身上。 “……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这位小兄弟问的问题一向都是这么有意思,别人通常就只是问这消息可靠不可靠,你倒好,一上来就问我消息的来源,哎呀……这样的客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着啊。” 吴添脸上带着笑,双眼却冷如寒冰。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让毅康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瞧了瞧弘翊,见他似乎表现得与平常无异,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放下心来。可是他又哪里知道,弘翊现下其实是被吴添的戾气狠狠压制,动弹不得,又苦于无从反抗。 “叔叔,叔叔。这弘翊贝子毕竟不是道上的人,不在江湖中,又怎懂江湖事。忘忧庭院的消息,不问来处,不疑其真,我都是懂的。保管不会再犯了,保管不会。” 弘翊捏着拳头站在那儿,虽然天气不是很炎热,他身上的薄衫几乎都被这冷汗给浸透。毅康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弘翊的沉默并不是平静,而是被功力深厚之人死死制住的结果。一看弘翊站着的双脚,竟然也向下陷了几寸,好好的地板上无端端出了好些裂纹。 “叔叔,叔叔……您……” 见自己那几句话并没见到多少成效,吴添对于弘翊所使用的千金坠反而是更加明目张胆,毅康果真是急了。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吴添的内力所伤,一个箭步就跳到了吴添的势力圈内。果不其然,就在他在吴添面前三步的距离站定的瞬间,他也听到了身后的弘翊大口喘气的声音。看来,吴添果然还是顾忌到了他的安危,这才将对弘翊的施压给撤掉了。 毅康咧嘴一笑,全然就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 “谢谢叔叔高抬贵手。” “哼。小兔崽子,你倒是有点胆色。不然下次,你来试试?” 吴添心情一不好,什么玩笑都开的出来,别说是这种拿人性命当儿戏的事了。毅康听着这威胁意味明显的话,不怒反笑,连忙摆手道。 “不不,还是不了。叔叔您这几下,侄儿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呢?您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 话音刚落,以叔侄相称的二人就这么一起嘿嘿笑了起来。弘翊站在一旁,虽然心里对于毅康的谄媚状态很是不满,却已经没有余力去管这种闲事了。 “好吧,你们听我的准没错。想要找这种医者,不一定是要去找药王谷的茬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不如去岛会碰碰运气。” 吴添忽然一拍纸扇,刚才还算是紧张的气氛瞬间就因为他这绝代风华的笑容而烟消云散了。毅康听着这也算是指了条明路的话,不觉一愣,忍不住就犯嘀咕,因为关于岛会的事,司马扶伤并没有对他说。毅康可以很肯定一件事,司马扶伤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既然这一次是故意让忘忧庭院放消息来搪塞内廷,那么少爷口里的事情毅康就应该都事先知道。这么说来,“岛会”这个消息,肯定就是吴添自作主张说出来的线索了。 毅康狐疑地瞧了吴添一眼,张了张嘴刚还想说些什么,弘翊又抢了他的白。 “江湖人中不是都说,若想找这杏林翘楚,必寻药王谷么。怎么?现下又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吴添不屑地瞟了一眼弘翊,还好这一回他并没有多去在意弘翊这不恭敬的语气。 “翘楚?何为翘楚?中原之中,药王谷只不过是杏林飞针派中的冰山一角。你们要找这个小姑娘,去岛会最合适。至少总比要死啃着一个啃不动的骨头要好,狼崽子,本少爷教你一条,这长肉的骨头可是要好啃多了,老了的骨头你再去咬,小心刺了舌头。” 弘翊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幻觉,一把纸扇带着残影如蛇一般灵动地到了他眼前,眼看着就要刺中他的眉心了。弘翊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却因为之前本来就受到过吴添的攻击,脚跟子软得很,一个没站稳,就坐到了地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站在一旁的毅康因为心虚,故意装作没瞧见,在少爷面前表现得特别乖巧。 “岛会?可这岛会,咱们该怎么进去才是。” 吴添将弘翊撂倒之后,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根本就是有问必答。听到毅康这么问,眉眼都笑弯了。 “哦,这个好说,但凡你们要去,我就替你们安排。这个价钱该是如何嘛,我好好想想再给你们答复。怎么样?” 毅康一愣,心里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弘翊,见他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敢搭腔。 “那好吧,咱们就不在这儿打扰叔叔休息了。等到这事情安排好了,叔叔可一定记着通知侄儿。” “那是一定的,谁会挡着自己的生意不做呢。” 毅康话还没说完,吴添便已经坐在那儿半眯着眼睛将他的话打断了,随随便便就这么敷衍了几句,将之赶出了门。 ------------ 三十七 天岛相遇 某日日出时分,海上的雾气浓重得很。一座神秘诡异的黑色小岛,就这么在这白色的雾气与蓝色的海水掩护之下,让人更是瞧不清楚它的模样。 在这小岛四周,有好些船舶停靠,将之围了个水泄不通,既没有树旗,更没有杨帆。每一艘船的甲板上都站满了人,却没有一艘船作出上岸的举动,大家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大概过了一时三刻,海风更甚。太阳光已刺破暮霭沉沉,将这片海域照得更加灿烂。只听得一声悠长深沉的号角声从岛内传来,本来还环绕在这岛屿周围的白雾顷刻间便散开了。 “上岛!” 号角声落,却见一黑衣人站在众船舶前,戴着白银色的面具。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一艘船舶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有了他的命令,所有船只上的人突然都开始动起来。 毅康与弘翊就这么与旁边的人一样,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黑金色的面具,一路跟着人流踏上了天岛的土地。因为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两个人也不敢吭声。直到七弯八拐地聚集到了一个山洞内停下,这些个参与到会的人竟然还是以沉默来装饰这个黑色大厅。 寂静无声的听觉与漆黑一片的视野简直是要把毅康与弘翊给逼疯了,站得越是久,毅康的意识便越是游离起来。突然他手中一痛,回过头来却看不清到底是谁,不过凭借直觉可知,应该就是弘翊。被他这么一掐,毅康果然是清醒了不少。正在这时,会场里的灯突然被人点亮,毅康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那些接二连三发出亮光的火把,这才发现火源其实是一些金色的粉末,大概就是吴添叮嘱他们千万要躲闪的霹雳粉无错了。 “各位,现在封口时间已过。既然还没到岛会开始的时间,各位可以在这儿稍作休息。等到时辰一到,再行公事。” 这一次,站在石台上说话的俨然是个女人。当她抬起双臂击掌的时候,藕白色的肌肤就和她身上的黑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听那柔软的嗓音,多半还是个妖艳的女子。 击掌声过后,整个会场便活跃了起来。本来静谧的氛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谈笑风生。从刚才的寂静无声到现在的嘈杂,不过是花了击掌三下的时间罢了,弘翊与毅康似乎都有点不适应这样的转变,不过前者要比后者反映快的多。趁着那些江湖中人享用美酒佳肴和曼妙美人的挑逗与舞蹈的时候,弘翊已经一把将毅康抓到了一个还算是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头。 “……这就是那个岛会?” 事到如今,别说是弘翊会怀疑,就连毅康心里都有些不确定了。仔细想来,他之所以这么肯定这个就是天岛,而现在他们要参加的也正是武林之中杏林飞针派中人集聚一堂的岛会。可是眼见着这么多男人一手搂着美女为所欲为,另一手拿着酒与肉大快朵颐,实在让毅康没办法将他们与衣冠楚楚的医者联系起来。在他印象之中,医者应该是象司马抚伤那样,抑或是慈心伯母。 “这肯定就是岛会了,少爷的消息既然卖了出来,就一定不会错的。” 毅康为了能够进一步加深自己的说服力,说这话的时候还连忙点了两下头。弘翊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抿着的唇说明他是有话没说。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在那儿,看着洞内的人进行着一场不属于他们的狂欢。突然,弘翊先将斗篷上的大帽又盖到了自己头上,率先融入到了人群中。毅康慌忙跟上,却不知道弘翊是要做什么,所以在他走到洞的中心之前,一把拉住了他。 “你要做什么呢?” “……既然是江湖中人,怎么可能不融入到这里边。” 弘翊小声回了一句,他的声音埋没到了女子与男人的调笑之中,再也寻不到。毅康忽然有些后悔了,突然明白了吴添为什么会卖这个人情给自己。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够顺利找到那个小姑娘,让一本正经的弘翊混迹在这样的场合,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事到如今,毅康真是无奈得很,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行了,就这么着吧。” 低头跟着弘翊移动的毅康,还没有走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他抬起头来刚想道歉,却见那人嘻嘻一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还对他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木头,是我啊。” 同样是戴着黑金色面具的少女嘻嘻一笑,揭开了面具一角对着毅康眨了眨眼睛。这一下把毅康吓得不轻,猛地抬头就想要叫住弘翊,谁知道这小子现在不知道是闹什么脾气,一个劲地往人流里钻。 “好了,别看了。你乖乖跟我走吧!” 白夭夭见到他着急眺望的模样,便知道他是在寻同伴。她赶忙举手摇了摇手上的银铃,一心一意找着弘翊身影的毅康没有做任何反抗,便掉进了夭夭的迷魂阵中,任由她牵着自己,往洞外走去。 台上坐着的女子,慵懒地斜倚在石椅上,一手撑着头,看着这一切。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合欢铃声,让她波澜不惊的眼里终究出现了几分流转的色彩。 “主人,无双会的那个小丫头又把男人领出去了。” 女子听着随从的禀报,并没有变脸色,反而是将一抹宠溺的微笑挂在了嘴角。 “随她去吧。谁叫她是无双的亲孙女呢,呵呵。” 女子手一挥,洞中这一本该肃穆庄严的场所忽然变得更加糜烂起来。 ------------ 三十八 避险 当毅康从催眠之中苏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黑色的海岸与天空。他的心中一阵惊讶,根本就来不及去责怪对自己施了邪术的夭夭。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之所以有此异象,此岛才叫做天岛呢。” 夭夭背着双手站到了毅康身边,忽然她抬起手来,空气便好像是活了一样,不仅在跟着她的手掌灵活地在天空之中流动,更是被渲染上了彩虹一般的颜色。夭夭手中的气流聚集得越来越多,来来回回了一阵之后,她忽然便将手中的真气散掉了。赫然出现在毅康与夭夭面前的,是一面五光十色的透明的墙壁,夭夭的手还没有触到壁面,盘踞在其上的瑰丽气息就张牙舞爪地做出了防护的姿势。 “……这是什么东西?” 毅康张口结舌,才明白原来刚才夭夭做得那一切并不是玩耍,全是为了让这诡异而又看似危险的东西现形。 “这是隔世墙。我就是想告诉你,所谓天岛的传说,都是一派胡言。什么洞中一日,人间千年。你所见到的黑夜只不过是隔世墙给你做出来的假象。可惜……我大概是破不了的。” 夭夭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模样,似乎她果真是在思考该怎么破了这妖人的法术。看着夭夭这么认真地神情,毅康反而尴尬了。他这人就是这样,每次觉得自己理亏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并不是道歉,而是逃避于退缩。 “你去哪里?” 还好夭夭眼尖,毅康只不过是后退了几步,就被她一把抓住了。较真的小脸上尽是严肃,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让毅康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我还有个朋友,和我一起来的。我必须去找他。” 毅康当时的想法便是,这岛上处处透着诡异,让他都搞不清楚是在人间还是在群魔乱舞之处。把弘翊一个人留在那儿,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而他自己却没事,那真是长了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你朋友?你还带了你朋友过来?” 夭夭围着毅康转了一圈又一圈,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打量了他个遍。忽然紧绷的小脸上荡漾着一丝笑意,看得毅康都不自觉红了脸。 “好呀,木头。你该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你,你别瞎说。我找你做什么!” 夭夭一语中的,毅康瞬间就没了言语。他越是否认,换来得便越是夭夭的窃笑。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想到这个呆头呆脑的男人果真是为了自己入天岛的时候,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开心。 “我不逗你了,你也别说谎了。我白夭夭在江湖上行走这么久,真话假话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经意间,白夭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毅康心里震动不小,总觉得对于夭夭的愧疚更甚。这个女孩子,大概从救他性命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依旧选择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白夭夭对他的信任,就好像是一种本能一样,从来就不会作第二种选择。在信或者不信之间,她总会选择前者。因为她不相信,毅康会害他。 毅康被这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信赖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心里的愧疚就好像是发酵的面团,一沾水便越来越大,蔓延得到处都是,堵得他心里发慌。正在他发呆的时候,夭夭却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 “木头,你朋友在议事洞里不成?” 毅康推托了一阵子,见没办法将夭夭推开,倒也放弃了。 “嗯,在洞里。当时你就把我一个人这么勾了出来,他又不知道。现下当然还在洞内了,你让我去找他吧。” 毅康低头瞧了瞧白夭夭,本来是想把她带到弘翊身边的,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就当是自己为了能够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吧,毅康决定还是不要让弘翊与夭夭见面为好。 “不行不行,你怎么能够一个人去?我好不容易把你一个人弄出来的。” 夭夭说到一半,忽然紧闭着嘴巴,再也不敢说下一句。可是她说漏嘴了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毅康可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什么好不容易把我弄出来?那议事洞里的人怎么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够一个人去?” 毅康一口气问了一大串白夭夭不能够回答的问题,让她一时间招架不住,便打算用沉默应对。毅康见状,更是着急,索性便绕过了夭夭,打算一个人进去查探一番。 “你不能进去!至少现在不能进去!” 夭夭一闪身,到了他面前。娇小的身体就这么坚定不移地挡在了她面前,大有毅康若要前进,就先把她撂倒的架势。毅康见着她这样,心里对于夭夭的疑虑油然而生。一点一点在心中蔓延开来。 “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叫做现在不能进去。” “你以为为什么我要把你弄出来?看你这模样便知道不是参加岛会的人,岛主现下在那议事洞里根本就不是在招待来宾,而是在试谁是外来者。你进去,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傀儡罢了。” 毅康心里咯噔一声响,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早就已经紧紧抓住了夭夭,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什么傀儡?!白夭夭,把话说清楚!” “咳咳,死木头……你,你要勒死我了……快点放我下来……” 夭夭微微闭着眼睛,本来还算红润的脸颊变得煞白,半戴在她脸上的面具也歪在了一边。这么近距离的瞧着她,夭夭眼角边上的泪珠刺痛了毅康的视线,让他赶忙松了双手。 碰地一声闷响,夭夭在差点被毅康勒死之后,又被他一个不小心狠狠摔到了地上。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夭夭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吃力不讨好。 “……对不住……可是,可是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好兄弟。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也没办法回去交差的。夭夭,你快告诉我,议事洞里头到底是有什么玄机?” “……兄弟,兄弟……你们男人,都这样。” 夭夭哼了一声,从地上挣扎着要起来,毅康好心去扶,却被她一手打开了。 “起开,现在别碰我。去碰你兄弟去。” 她一边伸手将面具戴好,遮住了刚刚不经意溢出的泪水,一边带着鼻音说出了议事洞里的秘密。 “现在那里头到处都弥漫着天岛特有的试金散,如果不是事先服用了解药的人,就一定会表现出异常。” “……那会怎么样。” 毅康听着这名字,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是毒药,还是**。可是既然是那些人用来揪出外来者的,就一定不是补药才对。 “试金散嘛,是一种**也是一种**,更是一种毒药。为的就是让身怀绝技的人使不出力气,而且天岛岛姬手上合欢铃一响,他们就会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说到这里,夭夭没好气地瞟了毅康一眼。 “如果不是我先发现你,先将你引了出来。你这个木头就等着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吃干抹净吧。” “那你有办法,把我朋友救出来么?你身上有解药的对不对?” 毅康的脑筋还算转得快,现在也不是在研究白夭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的时候,而是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喂!我说你这个人!不要太得寸进尺了阿!我救你已经冒着背叛天岛的风险了,我再进去把一个精壮男人勾出来,那些女人还不会连我一起吃了?” 夭夭双手叉腰,连连在毅康的胸膛上戳了好几下。 “我告诉你,解药我是有没错。可是刚才已经被你吃掉了,你想救人,行啊,再吐出来给我啊。” “……夭夭,别闹了,这人命关天,我们……” 毅康好言相劝,话刚说到一半,却见夭夭突然跳了起来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拉到了一块大岩石身后。 “嘘,有人来了。” 二人耳语之声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往海滩方向袭来。看样子从洞里出来的,不止一个人。 “候兄,怎么办。那些**竟然给我们喂这种药。” 说话与听话的几人均是与毅康和夭夭一样的装扮,皆是黑斗篷黑面罩。毅康与夭夭虽然瞧不清楚他们二人的面容,却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 “……我们从那里头贸然出来,已经很是危险了。不然咱们今日先撤,天岛的那些人,应该还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被称为候兄的男人忽然开了口,他这边话音刚落,夭夭便自顾自地咦了一声。毅康虽然心里好奇夭夭的反应,却因为怕被这帮人发现,一直都没有吭声。 之后这几个人又低声商量了一会儿,似乎是关于如何安全离开这个天岛。当毅康与夭夭将注意力再放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之中已经有两个人往岸边走,不多一会儿,就要接触到隔世墙了。 “不好。” 夭夭暗暗地叫了一声,赶忙将毅康的头压得更低,一把护在了身下。 被一团柔软和香气包围着的毅康只来得及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在耳边轰隆作响,接着便是一阵人的惨叫声。毅康挣扎着想要去看个究竟,一股肉类烧糊的味道扑鼻而来,惊得他出了一声冷汗。 “木头,你不是说想救你朋友么?那便听我的。” 说着,她便在毅康耳边耳语了一会儿。尔后便抽出了腰间长剑,突然从岩石后跳到了那两个尚在惊愕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的男人面前。 “有人要破隔世墙阿!有人要破隔世墙啦!” 依旧躲在岩石后的毅康听到这一生惊天动地的吆喝声响起之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丝绵长的号角声。他知道,夭夭所说的偷梁换柱之计已经开始了。 ------------ 三十九 连环计 半路杀出来的夭夭显然是在李显和候仲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夭夭吆喝了好几声,天岛上的外敌号角声起,他们才回过神来。 “候兄,我们……” 李显毕竟年纪小,再加上第一次来到这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鬼魅之地就被人抓了个正着,难免心里有些后怕。对于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女人,竟然都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 “……我们没时间纠缠了,要想办法躲起来。” 候仲倒也冷静,只不过他执剑的手心也禁不住出了些冷汗。他的双眼虽然一直都紧盯着夭夭不放,偶尔还是会看向隔世墙处到处散落的碎块。那些本来是属于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而今被那五彩斑斓的墙壁轻松一击,早就已经分崩离析。 这岛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以及候仲可以接受的情况,跟不可知的敌人争斗,自然是不明智的。更何况还要承担起从此与天岛人作对的风险。 走,无疑是上上策。 忽然,岿然不动的候仲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眼睛微微一眯,便将李显往自己身后拦了一把。 “你往刚才小师弟们去的地方走。” 轻声一句吩咐让李显瞪大了眼睛,因为刚才那一幕,候仲与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个隔世墙根本就是一个杀人利器。不论是谁碰上,都一定会让人尸骨无存。 “你……师兄你……” 李显一时间没了主意,还没等他说完,候仲便不由分说地狠狠推了他一把。 “快去!你在那里等着,我们一定可以破这隔世墙。” 说罢,候仲便恶狠狠地望向了夭夭。 “哟,好聪明啊。发现这隔世墙是可以通过撞击来打开裂缝了?” 说着,夭夭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颜色瑰丽的隔世墙上果然出现了一条不明显的裂缝。每当光滑流转的颜色微微发光的时候,就会让人瞧的清清楚楚。 “不过,你是打算用谁去撞呢?看这样子,再丢一两个人过去牺牲,应该足够了吧。” 夭夭似笑非笑,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候仲是想把她丢到隔世墙上一样。 “小姑娘,多有得罪。既然你发现咱们不是岛上人,就不能留你。” 候仲提剑而上,分明就是要置夭夭于死地。毅康躲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终于忍不住想要挺身帮夭夭一把,却被夭夭一个石子又打了回去,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个白夭夭,她是要做什么? 毅康一手捂着脑袋,禁不住有些气急败坏。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有多么担心这个女孩的安危。夭夭虽然说一直是在直守不攻,却并不是无招架之力,相比之下,似乎她要比候仲更游刃有余。两人以内力相拼,刀光剑影之间,隔世墙的裂缝就愈来愈明显。可惜李显心系师兄安危,他离这堵墙的裂缝最近,却压根就没看到这一丝曙光,完全是浪费了自己师兄的一番苦心。 “……小姑娘,你如此拖延,莫非果真是想置咱们于死地不成。” “笑话,想置人于死地的是你可不是我。刚才那几记鳞波掌,力道可真是大。若不是我躲得快,怕是早就被你轰到墙上了吧?” 候仲被人说穿心事,且是如此龌龊不齿的心机,让他只能用沉默应对。说是迟那是快,明明还是在候仲面前的夭夭黑影一闪,居然就到了李显身边。当这两人有所察觉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别动。我只不过是点了他的睡穴和哑穴,如果你敢向前走一步,我这不听话的剑会刺向哪儿,我可不保证了。” 说着,白夭夭银白色的剑身就已经架在了李显的脖子上。而已经昏睡过去的李显却浑然未觉。候仲显然是把李显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重要得多,他之所以选择让自己与白夭夭对战,却让李显在一边等待时机,完全就是想为李显做出牺牲。如果将夭夭击向隔世墙还不足以打开一条裂缝,那么下一个人就必然是他自己。 白夭夭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硬是不让毅康出现,为的就是让候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利用无双会的绝学千踪影移形换位至李显的身后,控制大局。 现今李显在她怀中安睡,候仲果然是不敢妄动半步。 “你想怎么样。” 他按照白夭夭所说,丢了佩剑,双手举平。却不知道这也只不过是白夭夭计划的一部分。只见夭夭轻轻一笑,望向了他们身旁的黑色礁石。 “呆子,快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直到现在,候仲才发觉原来这海滩上不止有白夭夭一个人存在。可是为时已晚,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男人长什么模样,就已经因那男人的狠狠一击,彻底晕了过去。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毅康一把抓着候仲的衣襟,下意识地就想将面具取下,却被夭夭阻止了。 “哎,你别乱动。事情还没完呢。你到底还想不想救你朋友了?” 夭夭噘着嘴吧,似乎李显的身子有些重,让她不想再抓着他。所幸就一把将之推到了毅康的身上。毅康无奈之下,只好一手提个男人,样子有些滑稽地站在海滩上。 隔世墙处的裂缝,已经可以让毅康与夭夭依稀能够听到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了。 “你知道我朋友在哪儿么?” 被毅康这么一问,夭夭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她浑身不自在地正了正自己脸上的面具,嗫嚅了半天才道。 “我自然知道是在哪里。你别多问,带着他们两个人跟我来就是了。记住,一路上一定要照我的指示去做,不得让天岛上的任何一个人发现我们的存在,明白么?巡逻队的人快来了,咱们赶快从另外一个洞口进去,别让他们发现了。” 毅康皱了皱眉头,依旧站在那儿不动。 “可是他们若是要追过来怎么办。” “不会的。隔世墙上有裂缝这种事,可小可大。天岛巡逻队的人发现了这么大的裂缝,第一件事肯定是修补漏洞,才不会管咱们呢。快点走吧,时间不多了。” 夭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便火急火燎地将长剑收回鞘中,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岛的另一边走去。 毅康本来也想赶快跟上,怎奈手上提着的毕竟是两个男人,也就只好尽自己最大努力往夭夭带领的方向移动了。 ------------ 四十 金蝉脱壳 天岛会厅内,一片吟哦糜烂之音。在这洞中洞里,更有一间小屋,其实是一间密室,进去的办法,鲜有人知。可是毅康千辛万苦想要找到的弘翊偏偏却在这屋子里,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任这天岛的岛姬发号施令。 “主人,您要的人,属下带来了。” 面无表情的少女,戴着一幅黑色镶金丝的面具,遮了半边脸,对于床榻上这个已经缠绕在弘翊身上的妖娆女子,并没露出半点羞赧之色。仿佛这样活色生香的挑逗场面,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好。下去吧。青雪,你做得不错。” 女子慵懒地半睁着眼睛,并没有急着将弘翊脸上的面具拿掉。试金散既然是天岛所出,她自然是深知这药力之强。像这个年轻人,在没有服用任何解药的情况下,还可以让自己的一丝理智尚存,虽没了意识,却仍不为女色所动,反倒是让岛姬觉得新鲜有趣。既然已经是笼中之鸟,反倒是没有那么急着去揭开谜底了。 唤作青雪的少女并没有退下,而是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了弘翊一眼,又或者,她是在瞧着正靠在弘翊身上的自家主人。 “嗯?可还有事?“ 青雪向来是个果断的下属,像今天这样让她退下却不见动静的情况,实在少见。难得岛姬今天心情好,倒也没有因为她这样的迟钝怪罪于她。 “……青雪只是想问,岛中宴席,是否还要继续。” 既然外来者已经被勾了出来,雪晴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让那些江湖中人将天岛弄得乌烟瘴气,一发不可收拾了。毕竟之后的善后工作还要她来安排,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麻烦。 “嗯,就继续吧。看他们玩得也算尽兴,那些看不下去这种世俗之事的善男信女们,就把他们带到药堂去,但凡是要什么随便他们先取便是。价钱,你看着办。” 岛姬心不在焉地回着雪青的问话,手指一勾,便已经解开了弘翊身前的几颗盘扣,黝黑而又硬实的胸膛瞬间便裸露在了这个女人面前,害得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这么年轻精壮的身体,着实让她兴奋。 “……是。” 青雪自小是被岛姬带大的,虽然岛姬的脾气阴晴不定,对她也很是严苛,可是对于无父无母的青雪来说,岛姬不仅仅是师傅,更是母亲一般的存在。现下她亲眼瞧见自己的母亲严重蹿动着迷乱的火苗,那是欲望的象征,实在是让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很是恶心。 不敢在岛姬面前露出一丝不快的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从那幽闭的空间出来,青雪靠在门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刚走了几步,就见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人跑了过来。 “青雪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夭夭跑到青雪面前,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摘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能够让青雪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斜下防备。 “……夭夭,怎么了。” 青雪见到是她,心里虽然说不上是有多快乐,却因为熟悉,面部表情也松懈下来不少。 “哎,现在隔世墙那里都乱了套了。你还呆在这儿呢?嬷嬷是不是在里头?赶紧的!天岛外围出事了!一两个巡逻队的人,怕是解决不了。” “……有什么事,慢慢说,慌慌张张地,一点都没说明白。” 其实,夭夭根本就是故意如此。她虽然与天岛的人交情不深,却知道青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事雷厉风行的她,似乎对每一件事没一个人都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洁癖,总是在用她自己的完美来要求别人。像夭夭现在这般语无伦次,只会让她隐忍的脾气有增无减,越来越对夭夭所说的状况注意和好奇。 “哦哦……我,我刚刚本来是想找个闯入者好好戏弄一番,却没想到他根本就已经清醒过来,被合欢铃所迷惑,根本就是装的!尔后不知道是从哪儿蹦出来他的几个同伙,都被他丢出去破隔世墙了。若不是我叫巡逻队的人过来,估摸着现在隔世墙早就被打碎了。青雪姐姐,你赶紧让嬷嬷去看看吧,隔世墙裂了个好大的裂缝!那可是用三四个人的肉体撞击堆出来的!可了不得!” 夭夭夸大其词,半真半假的将形势说得十万火急。听从夭夭的指示,藏密于一处阴影后的毅康听着,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只好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那个人呢?逃了,还是死了?” “自然是逃了!不过,他的左臂被我的离魂刺中了。也不知道深还是不深,不过十之**中了千花散,不出一个时辰,总会药力发作的。” “好,我知道了。” 青雪点了点头,赶忙转身去叫了岛姬出来。夭夭静静站在一边,心里别提有多不安了,直到终于看到了岛姬曼妙的身影从幽室里出来,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扬起的小脸上,挂着像是用蜜糖坠成的笑意。 “嬷嬷。” 岛姬眉头轻轻一皱,不怒反笑。修长的指甲忽然就附上了夭夭柔嫩的肌肤,看得人心惊胆战。似乎只要轻轻一划,那黑色的指甲立马就会让夭夭这花一般的容颜荡然无存。 “哎,你这孩子可真不听话。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嬷嬷,要叫姨娘~” 这么教训完以后,岛姬才将手慢慢从夭夭的小脸上移开。直到在业瞧不见她和青雪身影,毅康才敢慢慢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刚一抬头,就见夭夭在使劲揉自己的脸,俨然就像一只在用前爪给自己清洗的小野兽。 “……你,你怎么了?” 毅康轻轻咳嗽了几下,把到嘴边的笑意吞了回去。夭夭瞪了他一眼,也没多做解释。 “人呢?赶紧的,时间不多。” “……哦,是拖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 夭夭鬼鬼祟祟地到了一处墙壁边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鼓捣的,突然沉闷一声响,墙壁上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当然是一个啦。我们要把你朋友换出来,呆子!” “……我不叫呆子……” 毅康小声嘀咕了一下,为了以防万一,又将李显身上其他两处昏睡穴点了,这才扛着候仲进了幽室。他刚一进来,门就呼啦一声关上了。毅康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变成墙壁的后方,却因为这么磨磨蹭蹭的动作又惹来了夭夭的一顿骂。 “木头,站在那儿干什么呢。来把人换了!” “……哦……” 毅康应了一声,凑近床榻一看,实在是吓了一跳。看着衣衫不整的弘翊,再将之与刚才出现在外头的岛姬联想到一块,一个荒诞的想法立马便窜出了他的脑袋。 “……我,我朋友他,没被,被怎么样吧?” 夭夭脸一红,没好气地拧了毅康一把。 “我怎么知道!快点把人换了!不管有没有怎么样,等会岛姬那个老妖婆回来了咱们还没离开,被怎么样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了!” 夭夭恶狠狠地目光让毅康不寒而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依着他的指示照做。临出门的时候,夭夭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拔出了佩剑,只是轻轻一划就将候仲胸前的衣服挑开了。 这么来看,只要岛姬没有挑开面具看过这个男人。他们二人的身高,体重以及肤色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走吧!” 看着自己的杰作,夭夭心情大好。早就看不惯那个老怪物滋阴补阳的邪功炼制办法了,正好送上个身中千花散的人,让她也尝尝被人毒害的滋味。 毅康在一边,扛着弘翊显得心事重重,与夭夭的大好心情显然大相径庭。 “喂,你怎么了?” 一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男人居然一声不吭,怎么都让她觉得不习惯。毅康闻言,突然抬起了头,那模样实在是有些严肃得可怕。 ”姑娘可是想好了该如何安置我们兄弟两个了?“。 夭夭一愣,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问,以为毅康是看不起她,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才救人。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让夭夭的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她撅着嘴刚准备说些什么,哪知毅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讶而又感动。 “……如果姑娘没想好,就不必再管我们了。今日逢时能够将兄弟从那个女魔头手里救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日后我们能够顺利逃出来,姑娘的大恩,逢时一定会铭记在心。“ ”……哦,原来你叫逢时阿?” 夭夭的答非所问禁不住要毅康皱起了眉头,瞧见他这样,夭夭也不好再逗弄他了。只见这古灵精怪的少女告饶似的举起了双手,嘻嘻笑道。 “既然我是要救你们,就一定会救到底的。你不用操心了,乖乖听我的话才是真。去吧,把另外一个人也给我拎上,咱们回房了。” 说罢,夭夭把头一瞥,眼神便射向了那看不见的阴影处。毅康知道,她这是又要将之当作苦力,将先前那个没有送给岛姬的男人一并背上。 毅康瞧着不做一刻停留的夭夭,又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弘翊,为了能够安全逃离这个怪异的岛屿,他也只好先忍了这个小姑娘的坏脾气了。 ------------ 四十一 逢君须尽欢 本来毅康还觉得白夭夭只不过是一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娇小姐,除了有那么点嘴上功夫和医药的能力之外,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抵抗外界侵害的能力的。所以他带着昏迷的弘翊跟在白夭夭身边,实在是有些战战兢兢,直到一路行到了白夭夭的房间里头,这才多少放下心来。反观白夭夭一脸轻松的样子,他这胆战心惊的模样似乎是有些多虑了。 “来,把这个给他喂下去。” 夭夭在自己的房间里头找了一阵,立马便给了颗药丸给毅康。毅康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好像和先前夭夭喂给他的那个药丸不太一样。他一手接过,也没急着放进弘翊嘴里。 “这是什么药?” 他的一句问话果然是遭到了白夭夭的白眼,只不过现下她正忙着找东西,根本没时间去和毅康的不信任之感较劲。 “试金散的解药。你要信不过我,也可以不给他吃。等会咱们俩去抓一个侍女回来,解决了他发作的问题就好了。” 夭夭说到这里,站起身子豪气万丈地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石门。毅康一听,立刻明白了这言下之意,赶忙摆了摆手就让弘翊将那颗乳白色的药丸给吞了下去。 见到毅康按照自己的话做了,夭夭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小巧的嘴唇上还若有似无地挂着一抹笑。 “不过,这药有安眠的作用。你们在岛内期间,我会不定期给他吃这样的药。姓冯的,你可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看你这兄弟应该不是善类,多半是跟着你来一起为上件事拿我的吧?” “我……” 被人戳中目的的毅康脸色一变,连忙想要向白夭夭解释,却被她一抬手阻止了。 “行了行了。我又没说怪你,只能说,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等出了这岛屿,你们可千万不要贸然再进来了。天岛向来不欢迎外来人,你们朝廷里的人难道都不知道的么?” 毅康被夭夭问的一阵尴尬,只好沉默当场。别说天岛的规矩了,就连天岛这个地方他们第一次知晓也是从少爷那儿。毅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叔叔这一回根本就不是玩笑而已,是想要了他的命才对。夭夭见毅康耷拉着脑袋,一幅沮丧的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烦躁的她一把将自己找出来的令牌丢到了毅康身上。 “这是……” 手中的令牌虽然用料不高档,却做工异常精细。毅康借着洞内烛火,依稀可以瞧见篆刻着的药王谷三字。 “你且带着吧。这个橡木牌可以祛除岛上很多毒物与药效,换句话说,戴着他行走,你便是这岛上人。” 毅康一愣,万万没想到白夭夭会如此大方,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自己。夭夭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大善人一样,浑身都不自在。忍不住便上前敲了他一下。 “姓冯的,我给你的恩惠你可得给我记住了。这次你若是带你的兄弟逃出去了,可别再对我穷追不舍。不然下次见面,我一定杀了你。” 明明是威胁的话,被白夭夭这闹脾气一般的嗓音说出来,不但没有一丝阴狠的味道,反倒是感觉是小姑娘在撒娇。毅康为自己这不靠谱的联想感到有些尴尬又哭笑不得,反映到脸上就是一幅极其复杂的表情。夭夭撇了撇嘴,似乎是看惯了毅康这种奇怪的样子,索性就不理他了,自顾自地一边做着手头的事情,一边把自己要交待的话给交待完。 “这岛会,一般都会开个四五天,今儿个勉强才算一天。你们要走,最好跟着我的人一起走。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两天你朋友都不能醒过来,得喂药给他吃,保护你一个会动的都已经够呛了,何况是两个。你呢,就装作我的大师兄,那个人你也见过的,一定能够装得像。” “谁?什么大师兄阿。” 毅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是迷茫。白夭夭他都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更何况是她身边的人呢。夭夭闻言,嘴边噙着诡异的笑容转过身来,她还没开口说话,毅康的记忆力忽然就像闪电一般复苏了。一个黑色冷清的人影落入到他的印象之中,怎么都无法挥去。 “原来是他!” 毅康恍然大悟,夭夭抿嘴一笑,自然知道既然毅康记起来了,就一定不会错了。毕竟良清师兄才是将他虏到小院里的人,既然他记得起来,就一定没办法忘记他那冰冷得可以掉渣的脸。 “让我学他?是不是太难了?” 果不其然,毅康在说着话的同时打了个寒颤,夭夭只是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将他微弱的抗议放在眼里。 “那有什么难的,只要绷着脸不说话就成了。我知道你办得到的,你兄弟和你的命可都在我手里呢。我们三个人的命还都在那个老妖婆的手里……” 说到这里,夭夭正在整理自己衣服的手又停了下来,撇过头来看了倒在毅康脚边的李显一眼。 “姓冯的,你确定他不是你的人么?我可是要准备把他卖给老妖婆了阿。” 毅康不认识李显,更不会知道他就是弘翊苦苦追寻的反清复明分子,张云如的爱徒。若是他知道,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点了这个头。夭夭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么一来情况就明朗多了,她也不用费劲去保护三个男人。毕竟,弘翊已经是附带品,她真正想要保护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毅康。 可是,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夭夭并不明白,更不想明白。因为她怕自己一旦弄清楚了,也许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呃,白姑娘,那你打算拿这位公子做些什么?” “自然是说咱们抓到逃跑的外来者了,绑着他去领赏啊。这千花散我这回下得可重了,一定以假乱真,让岛姬以为这是他们家的试金散……对了!” 夭夭说得眉飞色舞,毅康却听得稀里糊涂。突然她一跳起来,就往李显那边走去,一手揭开了他的面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之后,这才重新给他戴上。毅康瞧着夭夭老鸨验货一样的表情,忽然全身上下打了个寒颤。 “这小子长得也不错,看样子不会枉送性命了。” 说到此,夭夭笑得更是开心了。刚才打斗的时候她还没人出来,现下凑近一瞧,居然就是张云如手下的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正好,让岛姬好好教导一下他,却又不会害他性命。只不过……自己要不要做点手脚,让他忘记一些事情呢? 夭夭不愧是无双会的大小姐,真正为自己考虑事情的时候,心思缜密,手段也够狠辣。一双逐渐发冷的眼睛再配上那一手凝聚在掌中的阴冷真气,让这不大的石洞无端端地气温骤降了好几分。毅康看到,睡在床上依旧没有意识的弘翊,嘴里正哈出阵阵白气。他心里一着急,赶忙便拉住了夭夭,指尖刚触摸到她的肌肤的一霎那,毅康只觉得心里冷得直发疼,几乎都要冻晕过去。 “你做什么呢!” “……算了算了,你都要把他丢给那个女人折腾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何必急于一时呢?” 毅康以为,夭夭是要在那个男人身上打上几掌,废了他的武功之类,和夭夭真正的目的,整个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夭夭扑哧一笑,被他憨傻的样子逗乐了。果真就打消了消除李显记忆的念头。 “看在你的份上,就不伤他了。不过……你以后可得给我老实点,不然……” 夭夭倾身上前的时候,毅康本来想躲,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果然就乖乖站着不动了。全然就没发现夭夭现在没有戴面具的小脸上,满是恶作剧的笑容。 “真听话。姓冯的,你……” 她满意地拍了拍毅康的肩膀,刚准备说什么,却被毅康打断了。夭夭好奇地回头看他,见这高大的男人阔步向自己走来心里也会有些害怕。只见毅康微微皱着眉头,一把便抓起了夭夭的右手,夭夭低叫了一声,下一秒小脸便染满了红色,她气鼓鼓地拼命挣扎,根本就忘记了自己那一身俊俏的好功夫。 “姓冯的,你!” 手心有些痒,那是毅康在她的手掌里写字。随着这笔画一丝不苟地完成以后,毅康这才抬起头来放开了夭夭的手。 “我叫逢时。逢君须尽欢的逢,不是姓冯的冯!下次不要叫错了!” 毅康刚说完这句话,就连自己都觉得讶异。下一次,怎么可能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自己与之见面,不是要拿她,便是她要灭口吧。这么想来,应该还是不见的好。可是一想到这永不相见的可能性,毅康就觉得变扭,更觉得丧气。所以他把自己的名字给了她,从小他就一直珍视着的名字,是他最亲爱的额娘常常唤他的名字。 夭夭抓着自己的右手,张开又收紧,收紧又张开。好像在这一张一合之间,确实能够看到手心中的逢字可以闪光一样。不知不觉间,像是银铃一般的嗓音竟然是在不断重复着那个男人的这句话,直至沙哑。 “逢时,逢君须尽欢的逢……你叫逢时……逢时……” 喃喃自语间,躺在冰床上的白术猛然间睁开了金银色的双眼。有那么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生在何处,有股不知道时间是否流逝的茫然。 然而,顷刻间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却告诉她,刚才那些美好的过往只不过又是一个梦。白术张开手掌,像是若干年前做的那样,在这斗室的月光下缓缓收紧又张开她晶莹剔透的手,那个曾经刻进她灵魂里的字迹,而今却在鞭笞着她麻木不仁的心。 冷笑,似乎是为了嘲笑她已经干涸的双眼。白术默默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瞳孔的颜色又恢复了原状。 她白术再一次从这走火入魔之中活过来了。 …… ------------ 四十二 事有蹊跷 毅康自从在家中关紧闭以来,果真就做到了闭门不从,其中原因也只有玉宁明白。至于允鎏,性子便是那样,就算心里担心儿子的状况,也不会轻易说出来。不管心里着不着急,架子总是端在那儿,总是不卸下来礼郡王的这个脸面和身份。 这一日,允鎏上朝回家,玉宁已经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小菜在家候着,允鎏这边一脚刚踏进饭厅,玉宁便已经笑着抬起头来了。 “回来了?” “……你这么些年,还真是练了身本事。怎么我一进来,就知道是我呢?” 允鎏微微一笑,一手扶住了要上前迎他的玉宁,又把她按回到了座位上。 “王爷可是说笑了。这么多年了,你平常打呼噜的声音我都辨认得出来,更何况是这脚步声。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体状况,步子这么重又这么急,做什么呢?” 玉宁带笑的眼睛,虽然已无法再像以前那般星光璀璨,却依旧能够看透人心,特别是允鎏的心思。因为他不管在外头如何冷硬,又是如何的谨慎防备他人,到了玉宁这儿,他总是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给她看,给她瞧的。 “……来,来,咱们先吃点东西。你等我等了这么久,也该是饿了吧?” 允鎏改变话题的能力很是拙劣,却每次都可以起到作用,这都是因为玉宁每次在这个时候都会选择当个温柔乖巧的妻子,只要允鎏执着她的手,她便愿意就这么跟着他走下去,不论他将之带到任何地方,任何境遇,她都能够微笑相待。 “怎么?莫非今日朝廷上有差事给你了?” 玉宁刚一落座,允鎏就忙着给她夹菜。猛地被这么一问,反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了。执著的手硬生生地顿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将那一筷子时蔬放进玉宁的碗里。 “倒不是给我的差事,是给毅康的。” 允鎏叹了一口气,玉宁侧耳凝听,却只是听到了碗筷轻碰得声音,看样子,允鎏已经放下了筷子,将心思都花在了这件他即将要告诉玉宁的事情上。 “前两日,外城墙那儿,有几个五品官员家里遭劫,丢的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不过家中的护院都受了重伤。皇上仿佛是觉得这些事情和之前内城里的灭门案是同一伙人所为,就想着招毅康和弘翊回去办案。紧闭嘛,也取消了,俸禄也折半照发。” “……这不是好事么?怎么弄得你这么愁眉不展的?” 玉宁这一下也算是糊涂了。在她看来,允鎏自然是一个爱妻如命,又顾全家里的好男人。可是构筑在这一切之上的,还有他对于家族荣誉的维护与权衡。若不是因为他向来身上的担子重,他们当初也不会经过那么多的波折之后才走到一块。 所以毅康当初被禁闭的时候,允鎏的大发雷霆玉宁可以理解,也是预料中之事。可是现下允鎏却因为毅康再次得到重用而忧心忡忡,这就让玉宁很是不明白了。 “好事?宁儿,你真这么觉得么?” 允鎏的一句反问,让玉宁的心禁不住咯噔一下,半天才缓过神来。玉宁现在倒是什么都不怕,唯一担心到脑袋疼的事情就是允鎏与毅康的父子关系。一个太认真严肃,做事一丝不苟,一个又太放荡不羁,随性而为。偏偏这么一对风马牛不相及的男人竟然是父子,实在是让玉宁觉得哭笑不得,深刻明白这天意弄人的意味。 现在毅康与允鎏难得相安无事,虽然彼此都是以沉默冷淡相对,那总比要大打出手的好。可是如果让允鎏知道毅康的那些陈年往事,还有那个白夭夭的存在,玉宁忍不住浑身就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现下说得好听些,便是承蒙圣恩,皇上放了他们一马。可是细想来,我却又觉得蹊跷。且不说毅康,单就是对弘翊这样,我就觉得不对。” 允鎏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下来。玉宁微微张着嘴,被允鎏这严肃的话语不觉带了进去,自己无端端也觉得紧张起来。他越是不说,她心里就越是发慌。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似乎已经成了这个年纪的女人的专利。 “怎么不对了?” 玉宁耐心等了一会儿,却还没听到任何声响,只好又提了一句。允鎏皱了皱眉头,倾身向前,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宁儿,我倒不觉得皇上是要让弘翊去得功名,而是要他去送死阿。” 玉宁一手抓紧了手帕,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怎么都镇不住,好像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一样。 “这,这怎么会呢……弘翊不是十三爷最疼爱的儿子么?皇上就算再怎么严厉,也……” 温润的手指覆在了玉宁的唇上,允鎏太多的欲言又止让玉宁也只能沉默。 “算了,这件事咱们就说到这儿吧。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毅康,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不了你平常没事的时候多顾及一点就是了。好了,别想了,吃饱了你就亲自去毅康那儿一趟,把这消息,带给他。” 相比于允鎏的忧愁满腹,玉宁倒是回还得快,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笑开了。一双玉手端起汤碗,就送到了他的嘴边。即便允鎏再怎么心思沉重,这样的动作也足够让他温柔一笑了。 ------------ 四十三 若无情 这一夜,毅康如往常一样带着御前侍卫队在内城四周巡逻,只不过与平常不一样的是,他和弘翊却是彼此缄默,不发一言。 这样的沉默一直延续到侍卫队员将内城外围巡逻了一遍,先打破这僵局的还是弘翊。几个跟随毅康和弘翊的手下倒也知趣,这个时候就表现得特别听话,简直是弘翊让他们去哪儿巡逻他们就去哪儿。 “……毅康。你这样生气,是何必呢。” 弘翊想了很久,开头这么一句话并不明智。可是至少可以刺激毅康对他多少有些反映。 果不其然,毅康终于愿意抬头看他一眼,只不过这眼神之中却带着丝丝恨意。 “你若是懂,就不会围剿无双会却什么都不和我说。你知道不知道,夭夭在那儿!她在那儿!是你杀了她。” 毅康本来表现得很激动,可是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或许这不是一种冷静,而是哀莫大于心死。夭夭死了,她这几年以来的杳无音信,她这几年以来的不守承诺,都有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可是毅康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次又一次像是陈述事实一般地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无疑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折磨,这样的折磨给他带来的伤痛,不亚于凌迟。 “这是朝廷密事,按理说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该向你提起。我事后对你说起,已经是禁忌了。你又何故如此苦苦相逼呢?” 弘翊微微一皱眉,将自己心里那股不快强制性地压了下去。可是话音刚落,他便倒在了地上。原来是毅康气势汹汹地击出一拳,他却没有躲。弘翊用手背揭去了嘴角的血渍,可是嘴里还是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忽然一袭黑影照上来,弘翊猛地抬头看去,却见一只成爪状的手掌仅仅只是在离他的天灵盖寸毫的地方停住了,手的主人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手收回。弘翊在月光下,看到的是一双冷如冰的眼。 毅康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便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毅康!” 弘翊挣扎地站了起来,朱红色的宫墙现在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而他的好兄弟,好朋友,虽然与他仅在咫尺,却只不过是丢给他一身清冷的月光所雕刻而成的孤身冷影,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毅康在离弘翊不远的地方站住了,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瞧他一眼。仿佛只要转过头来,他就不会选择和平解决这个问题,他一定会闹到至死方休,好平了内心的悲愤。 “……弘翊,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么。我还把你当作朋友。可是,夭夭的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说罢,毅康毅然拂袖而去,留下弘翊一个人坐在内城里某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内,不管不顾。弘翊就这么默默瞧着毅康离开的背影,直到视线所及范围愈加模糊,他才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当初的那些事情,虽然他不断告诉自己已是过往云烟,他却如何都无法挥散而去。模模糊糊间,弘翊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你来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带着些许的温柔在里头。白术冷冷地瞧着,忽然又望向了毅康离开的方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夭夭没死。” 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若有似无的寒气。弘翊闻言,笑意更浓。 “因为我是个骗子,自私的骗子。” 说罢,他睁开眼睛来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一抹白色。眼神之中的如痴如狂,又有几人能懂。弘翊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白术的衣袂,却被她巧妙地躲过了。 她还是那么美,美得不真实。 就像三年前,他们在无双会相见那样。 就像三年前,他睁开眼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那样。 “……夭夭,你不该来。” 可是,他有他的职责。而她却总是会成为他的职责范围。弘翊挣扎地站起来,却又坐下,反反复复间,已经吸入了不少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当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身体的时候,有那么一霎那,他的视线是无比清晰的。 他见到夭夭笑了,禁不住便有些目眩神迷。 “我不是白夭夭,我是白术。” 昏倒之前,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便堕入到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再也出不来。 那梦里,只有他和白夭夭,却没有第三人。 明明只是个梦,却让弘翊久久不能自拔,深陷其中。从不轻易露出微笑的他,就连表情都变得柔软起来。 若无情,又怎会落入次等无间地狱,弥足深陷。在梦中有多甜美,醒来就会有多痛苦,这也是白术想要的结果。所以当良清的利剑几乎都要刺中毫无抵抗力的弘翊时,却被一截白纱,轻轻拉住了。 魍魉一般的鬼面侧过头来,不解地瞧着白术,却被他一两句话轻易安抚。 “着急什么?这个游戏得慢慢玩,我们所做的才有意义。那边有人来了,我们走吧。” “……是……” 良清愤恨收回自己那灰色的剑,与白术一道,一黑一白地瞬间消失在了内城里。 ------------ 四十四 信或不信 弘翊以为那是一场梦,太过于完美,完美到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可是,他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就好像是被神祗遗弃了一般,再一次地堕落到了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 在那一刻,弘翊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确实再次碰到了白夭夭。而这个千变万化的女子,也确实留下了不少东西给他。件件致命。 然而,弘翊并没有因为自己被人陷害而感到恼怒,甚至一丝丝的不平都没有。相反,他很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所以当允祥站在宗人府的门口,瞧着自己的儿子走出来的时候,本来担心的神色确实有些扭曲了。 父子二人沉默对望了一会儿,忽然允祥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往怡亲王府走去。跟过来的轿夫们面面相觑,见王爷没有要上轿的意思,贝勒爷更没有要上轿的意思,只好就这么扛着一个空轿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那吱吱呀呀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无端端地觉得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这一对父子一前一后地行到了怡亲王府里。嫡福晋兆佳氏正拉着允祥最小的儿子弘晓站在门口等着,小家伙不过是五岁的年纪,却机灵得很。见到父亲黑着一张脸进来,自然就下意识地躲在了兆佳氏的后面。可是一看到弘翊进来,立马就笑开了。 “额娘,四哥回来了!” 弘晓刚说完,就要往弘翊那边跑。弘翊听到自己的八弟在唤他,回头报以一笑,刚要迎过去,却被允祥的一阵咳嗽止住了脚步。 “急什么,平日里在家也不见你这么着急去找你弟弟。跟我来书房一趟。” “……喳。” 弘翊闷声回了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甚至连兆佳氏和弘晓那边看都不再多看一眼,径直就跟着允祥进了书房。弘晓不知这里头火药味有多大,仍然穷追不舍。跑了一阵,有些累了,这才撅着小嘴抱住兆佳氏撒娇起来。 “额娘,为什么四哥都不理我。” 兆佳氏但笑不语地摸了摸弘晓的头,可是抬起头来望向书房的时候,眼睛里却掠过一丝忧愁之色。 允祥刚带着弘翊进书房,隐忍了一路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好好的一张桃木书桌,竟然就被允祥硬生生地批出了个裂痕。弘翊自然对于允祥的怒气因何而来,因何而起而心知肚明。所以他只能够选择沉默,在允祥开口之前,什么都不解释。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出去巡逻,巡逻出了个什么东西。” 弘翊摇头,表示确实一无所知。 “是人命,人命你知不知道?!” 允祥咬牙切齿,急步走到弘翊身前,手掌都已经抬起来了,又硬生生地放了下去。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让弘翊不得不抬起了头,见着父亲一脸病容,他终究是感到了一丝心痛。 “阿玛,还请保重身体。” 弘翊关心的话语说得极轻,却让允祥暴怒的情绪一下得到了缓解。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打消了他的怒气,多少还是让他能够平心静气地与自己的儿子谈一会儿了。 “……在你身上,发现了外城那儿几个五品官员家里头失窃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他们的官印。都沾了那些枉死的护院的血的。” 允祥说得忧心忡忡,弘翊听罢,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白夭夭,不仅仅是要置他于死地,这么严肃的生死游戏,她竟然还可以玩出个别出心裁来。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昏倒的时候怀中一定被她塞满了这些不大不小的官印,甚至于他的掌纹说不定也印在了那些包裹官印的锦布上,可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在宗人府和皇上面前如此百口莫辩,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地方。 “阿玛,若宗人府中官员仔细查验,就知道并不是孩儿所为。孩儿是被不速之客迷倒了,那官印也是之后放在孩儿怀里的。” 弘翊的辩驳并非苍白无力,却并不称得上掷地有声。允祥的沉默,让书房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弘翊甚至觉得,在这空气流动之中,他竟然都嗅出了一丝悲伤的味道。只是不知道这悲痛来自于自己,还是自己的父亲。 “……阿玛,您不相信孩儿么?” 弘翊是真正心痛了。 他从小到大,最敬仰的人不过两个。一个是自己顶天立地的父亲允祥,另一个便是叱咤风云,一统江山的当今圣上。可是,偏偏这两个人,却都不信他。先是皇上二话不说便将他缉拿进了宗人府,再是父亲这般的沉默寡言。 弘翊带着些茫然,又带着些痛心疾首的愤怒,却什么都不能说。他太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又太隐忍。所以刚才那一句问话,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全部。 允祥见到儿子这样,是真正心软了。可是当初他与皇上的对话未免太伤人,所以他只能够选择沉默。弘翊瞧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转过了身子,若是他没瞧错,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父亲的肩膀分明是有些微的颤抖的。 “弘翊,有些事情阿玛得好好想想。这件案子确实蹊跷得很,现下阿玛能够将你领回家,也是皇上点了头的。只不过……这两日你也不必当差了,好好在家里,陪陪你母亲吧。” “……喳。孩儿遵命。” 话已至此,其实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弘翊自问虽然只不过当差数载,可是他却十分清楚当今圣上的脾气。自己想要打消皇上的疑虑,就只有慢慢等待。在此之前,最好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多余的话也不要说,当个平凡人就好。 然而,弘翊并不知道事实的全部,更不会明白皇上对他到底是何用意。以至于心如发丝的他也会忽略掉允祥的欲言又止。 书房门刚打开,弘翊就见兆佳氏站在了外头,他先和母亲打了声招呼,这才退下。兆佳氏与允祥,一里一外地站在书房那儿,直到看到弘翊走远,二人才有所动静。允祥刚一转身,兆佳氏就已经进到书房里来了,还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确确实实是有些急了,所以便用了质问的语气。允祥回过头来,忧心忡忡地望了兆佳氏一眼,却只是问了一句无关的事。 “弘晓呢?” “……他去书房练字了。本来今儿个他还有课业没做完,听是弘翊要被你接回来,就赶忙陪着我在大门口等了。谁知道你一进来就让弘翊进书房……王爷,您该不会真觉得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是弘翊做的吧。” 兆佳氏见允祥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更是乱了。在自己妻子的一再追问之下,允祥依旧保持沉默,突然便向书房外走去。 “王爷您是去哪儿啊?” 兆佳氏快步跟在允祥身边,对于这一大一小着实感到有些头疼。都是喜欢什么话都不挑明了说,可是朝堂上的事情,又怎么是她们这些妇人能够猜到的。 “我出去一会儿,你别忙活了。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允祥回过头来,握了握兆佳氏的手,复又转头向王府外走去。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弘翊的人,又或者他只是想向这个人倒倒苦水,商量一番而已。 这个人,便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礼郡王赫那拉允鎏。 ------------ 四十五 曾经 怡亲王允祥的突然造访,虽然是在允鎏的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意料之中。本来在陪伴毅恩读书的允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马就赶到了会客厅。刚一到那儿,允鎏就见到允祥正一个人坐在那儿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怡亲王?” 允鎏上前,先打了个招呼。允祥从征愣之中回神,赶忙也站起了身。 “礼郡王。在下突然造访,真是叨扰了。” “怡亲王客气了。既然来都来了,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与我之间,不必如此。” 允鎏微微一笑,示意让允祥重新落坐。这间议事厅离允鎏的书房可近,其实便是一个格间,其中种满了花草,错落有致,即便外人想一窥其内,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所以当初玉宁主张做这间格间的时候,允鎏曾经笑称这是一间“无间室”,就是没有间隙的意思。落成之后,无间室就成了无间厅,被允鎏写成牌匾之后挂在了这个议事厅的百花之中,实在是诙谐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怡亲王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二人落座,允祥还是没有急着道出自己来由,很明显是有难言之隐。允鎏想了一阵,虽然心里有了答案,却只是选择为客人的杯子里斟满花茶,并没有再说其它多余的话。 “是啊,让郡王爷见笑了。允祥前两日与皇上刚叙旧过,现下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又找不到其他人来商量,思来想去,能够说句心里话的人,好像就只有郡王爷您了……王爷,咱们,应该还算是朋友吧?” 允祥说话说得小心翼翼,惹得允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见允祥果真是一脸坎坷,大有如果允鎏说个不字,他就不会多做一刻停留的意思。允鎏看到这样允祥,忍不住感慨良多,嘴上自然就说了不少宽慰的话,多得连他自己事后想来都觉得诧异。 “怡亲王这话说得,若是在下没记错,咱们相识已有二十年有余,若这都不算是朋友,如何才算呢?怡亲王,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莫非……是为了弘翊?” 允鎏的询问,换来的是允祥的无言。聪明如他,自然便将这沉默莫当作了一种默认。允鎏沉吟了片刻,一手拿起玉宁新做的桂花糕,入口即化的口感让允鎏纷乱的心情没来由便平静了下来。他拍了拍手,见允祥又在发呆,双眉也是拢得老高,忍不住便先替他开了这个口。 “是不是因为官印的事情,皇上对于弘翊就愈发得不信任了。” “……不是愈发,是一直以来,他就没有信任过。不管那孩子有多么努力,多么忠诚,他都认为这只是弘翊的一种伪装。今日这件事你也瞧见了,官印是嫁祸栽赃,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偏偏……偏偏皇上却以此为由将弘翊关进了宗人府,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想的阿……” 允祥说罢,痛苦地抱住了头。允鎏在一旁喝完一杯花茶,双眼也不自觉看着已空的瓷杯杯底瞧。那里映射着的光景,似乎是他的影子,又似乎是另一种已经扭曲过了的光怪陆离。 “皇上大概是还没有从那段岁月里出来。怡亲王,您也不用心急,皇上这般多疑,也是意料中之事,若不是这样小心谨慎的性子,又怎么会登上这皇位呢。” 允鎏看了很久这茶杯,最后终于是看厌了,这才将杯子放到一边,铿锵一声,力道用得正好,发出了脆响之余,却并没有损坏掉这精致的手工艺品。允祥听到这响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允鎏,一会儿杯,一会儿人,眼里的痛苦之色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允鎏见他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不少,这才又慢条斯理地说出以下的话。 “毕竟是八爷的孩子,您当初瞒着皇上将他带回来抚养,估计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是一根刺,扎在皇上心里没拔出来。且不说这是养虎为患,某种意义上,您这样的行为就是背叛了皇上……怡亲王,允鎏只是就事论事,和您好好商量,若是说了什么得罪的话,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允鎏一口气说完,见允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也知道自己把花说重了些。抬手间,他便再也没说其他的话,只是一心一意地为允祥倒上花茶。不大的无间厅里头,满是茶香与花香,允祥每次深吸一口气,便会将这些香味带进他的身体里,让他的痛心变得好受些。 “……可不是么,若不是为了能够安抚他的那股子不信任感,若不是因为他的多疑,我又怎么会给当时才两岁大的弘翊喂那种东西吃。现在倒好,疑虑没消除,反倒是比以前更厉害了。你说,皇上他这怕来怕去,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允祥忽然面向允鎏,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是这个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允鎏当初也是知情者之一,允祥一说药,他就立马明白了这是指的什么。 “怎么,皇上是怀疑弘翊把自己的身世给记起来了。还是在怀疑堤防着药王谷呢。” 允祥摇了摇头,将自己喝尽的茶杯摆在一边,又拿上一只空杯摆在另一边,之后,他的眼神便不断在这空杯之间游移。允鎏见状,忍不住也眉头深锁。 “看来,皇上是既不信弘翊,更不信药王谷。也是,正值乱党活跃时期,自然经不住内忧外患。难怪皇上会将弘翊派往第一线了……” 话题戛然而止,允鎏自知再说便是妄言,索性便闭紧了嘴巴,继续喝着自己的茶。至于允祥要自己帮什么忙,怎么帮,他也不想再去问。因为他知道,如果允祥决意说出来,他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这件事情既然关系到药王谷,他就必须得插手。毕竟,他们是玉宁的救命恩人,便也就是他的再世父母。再加上当初若不是自己与药王谷相熟悉,司马扶伤断然也不会插足朝廷之事。到头来,这事情越来越乱,也是因为当初自己的一时心软,真心不想见着那么小的一个生命就这么因为父辈的争斗而消逝。所以是报恩也好,收拾烂摊子也好,允鎏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再摊上这样的事情,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却不知道,来得是这样的快。 “……皇上说,官印的事情可以不追究。但是弘翊必须彻查内城的那几个无头案,在放他出去之前,皇上似乎还想再喂一次九转丸给弘翊,确保万无一失。” 允鎏听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其实允祥在二十年前也已经预料到了,却没想到真正来到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在与允鎏谈话的时候,他的喉头不觉哽咽了。 允鎏看着这样的允祥,实在不忍心再说以下的话,可是为了让允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又不得不说。 “怡亲王,我想您应该还记得当初司马公子的话吧。九转还魂,一次可还魂,忘却前尘往事。二次亦可还魂,却是拿阳寿来做代价。从来没有人愿意吃着东西吃第二遍,因为再有个第三次,就必死无疑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 允祥摇晃着头,痛不欲生。允鎏只好静静坐在一边,希望允祥可以依靠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这毕竟是关系到允祥的儿子,为人父母,要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退也是死,不退也是死。只要是个活生生的人,大概如何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吧。 小厅内经过这简短的谈话之后,登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清风微浮,小鸟鸣叫的时候,才会有些微动静在小厅那儿响起。忽然,允鎏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摆设柜那儿拿出了一个金红色的盒子。 “……允祥兄,这个你拿着。” 允祥一愣,似有所感,只是抬头望着允鎏,并没有接。允鎏叹了一口气,将这盒子放到了小几上。 “当初司马公子一次就将九转丸给了我两颗,一颗令郎早已服过。这一颗,我也是依照皇令一直留着。现在,这颗药丸该如何处置,全凭允祥兄您的意思。” 说着,允鎏就将那盒子推到了允祥的面前。 “这……这不是连累了郡王爷么?使不得,使不得!” 允祥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手一触上盒子,他又犹豫起来,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想拿,又想推开。 允鎏瞟了一眼允祥,只觉得这铁帽子王爷真是正直过了头。本来是可以转弯的事情,只要一扯上皇上,他的忠诚忽然就变得坚韧无比,半点欺瞒的侥幸都不敢有。无法,允鎏只好又提点了几句。 “怡亲王大可以根据弘翊贝子的病情来决定下药与否。若是病情可控制,便对皇上说,这药已服下了。反正这药丸现在在您手里,没人知道到底是吃了没吃。这么一来,贝子又保重了身体,皇上也安心了不是?怡亲王,您大可以好好想想,这么做是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儿。” 说着,允鎏拍了拍允祥的肩膀,作为主人的他,竟然就这么一个人离开了无间厅,留下允祥一个人与那只盒子在一起,天人交战。 ------------ 四十六 打赌 一壶酒,一个人,一把剑,一弯冷月。 弘翊孤身一人,坐在内城边的香山上,爬上了一颗参天榕树。听人说,前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在他的那些祖先破城而入的时候,便是自缢在此。因为有这么一说,香山榕树旁,不论有多么美丽的风景,只要是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一个皇族愿意靠近这里。弘翊,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只要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时半会让他无法找寻到答案,他便会带着一壶酒来到这儿,喝酒赏月。喝得醉了,还会以酒淋剑,淋漓尽致地突刺砍杀,宛如是沐浴在月光下的战场恶鬼。 今日,本来弘翊也准备如此,可是当他刚拿着剑跳下树梢的时候,刺出去的剑招,却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给打断了。 “……” 弘翊收回长剑,冷冷地看着那一片白纱翩翩而落。面前的这女子,似是月光做成的,即便是隐在黑暗里,黑暗都无法完全拥抱住她应有的光辉。 “怎么?被放出来了?” 白术盈盈一笑,并不忌讳在他眼前放下面上白纱。她的睫毛上似乎还缀了不少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好像是露水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在阳光之下喘息挣扎,维持着最耀眼的美丽一般,弘翊瞧着白术完美的剪影,既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就觉得这个女人太过于虚幻,不属于任何人,甚至不属于天地。 “……” 弘翊还是没有说话,更没有摆出要缉拿她的架势。这样的冷静似乎让专门来找茬的白术感到了索然无味,她先是撅了撅嘴,尔后身子向上一跃,便又坐到了先前自己隐藏身形的榕树枝桠上。弘翊从下方仰起头来往上看,只看得见一对白如凝脂的俏皮脚丫,正在无聊地前后晃荡着。 “爱新觉罗弘翊,我本来以为,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可真是奇怪了,那个多疑的皇帝竟然没有将你给杀了。呵呵。” “你就这么想我死么?” 弘翊觉得,自己这样太奇怪。先前口口声声要拿的朝廷要犯就在自己眼前,可是自己现在竟然一点要抓她的心都没有,甚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因为白术的陷害而生气过。 听到弘翊这么一反问,白术似乎又笑开了。当她笑的时候,她脚上的银铃更是叮当作响。弘翊靠在榕树边上坐了下来,拿酒仰头就喝,一抬头,就可以瞧见那一串被月光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银铃。 “呵呵,你这人可真有趣。我自然是想要你死,因为你血洗了无双会,因为是你让我的母亲沉睡在冰棺里的。爱新觉罗弘翊,你觉得,这些理由还不够么?” “……那你今天为何来找我,却不是去找毅康?既然来找我,为何不是一剑将我给杀了?反而与我这般月下谈心?” 弘翊咧开嘴邪邪笑了一下,这话乍听之下是在调情,若有人真的明白弘翊的性情,便可以知道他是在不服气,不甘心,甚至在自嘲。 “棒打落水狗,可惜我今天没带棍子来,只好放过你这条狗。” 白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突然又跳到了弘翊面前。他与她的距离,只差分毫,便可以触碰到她的肌肤,她的发,甚至是她的唇。弘翊紧紧皱着眉头,就连双拳都攥紧了。 白术对于男女界限之间的模糊让弘翊觉得狼狈不堪,他以为白术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才会如此得寸进尺。弘翊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向后退了几步,一把怒火,烧得他心窝泛着疼。 “哼,我来,是给你打赌的。事先说好,如果你赢了,我便把那些乱党的动向找来给你,你不用通过少爷,不用通过其他人的帮助,就可以平步青云。如果你输了……” 白术故意拖长了尾音,见弘翊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忽然便不说了。 “……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弘翊眯着眼睛,看着变幻莫测的她,头一次露出了除了冷淡以外的表情。白术饶有兴趣地站在原地打量这他,似乎已经料定了弘翊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弘翊便是恨透了她这样的表情,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我说了,我想让你死。不过,我对落井下石的事情没兴趣,对棒打落水狗也没兴趣。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赌约,你说了算。若你不想平步青云,若你不信我会愿赌服输,你大可以不去理会。” 弘翊沉默地望着她,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白术对她的恨有多深,有多刻骨铭心。她不仅是让他死,还想让他心甘情愿地死去。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一定不会这么做。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也一定不会接受这种明摆着有诈的赌约。可是,他和她都不是用正常二字来衡量的。既然她邀约,他便定然应承,在这看不见的战场之上,杀得快意,至死方休。 “好,我答应你的打赌。只是想问,你打算赌什么。” “我赌……” 白术抬起眸子,看着天上那一勾冷月,莫名便又怀念起飞来峰上的阳春白雪。弘翊皱着眉头,一直屏息等着她下面的话,可是等了很久,白术还是没有说出来。直到他的耐性快要用尽了,直到那弯冷月又隐入到了墨黑色的云雾之中,她才继续刚才这个话题。 “我赌,你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皇上重用,得不到他的信任。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下一次,你一定会死在他手上。死在你最敬爱的皇上手上。” 弘翊喉头一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一只脚踏入了白术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他赶忙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问个清楚。这时候云雾散开,弘翊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只是那一截白纱。丝滑的手感让弘翊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只有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在告诉他,那个赌约真正已经开始了。 ------------ 四十七 难忘 在家中久居不出的毅康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由竹筒放置,雪鸽衔来的信。太多的相似细节,几乎将毅康的淡然处之一举击溃。他捏着那几张薄如蝉翼的绢纸,顷刻间,手心的汗渍便已经将它们一一浸透,就连上头的字都已经没了原来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毅康,阿宝禁不住有些胆战心惊。 “主子,这信上……写的是什么?” “……没什么,给我烧了它。” 毅康紧紧皱着眉头,从怔愣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利落地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下一秒便不带一丝感情地将之丢给了阿宝。阿宝一手接住,却根本没有一点手里握着固体的感觉,摊开手掌一看,绢纸早就已经化作纸浆,湿了他满手。 阿宝苦笑,心里寻思着这下可好,也不用自己绞尽脑汁地去毁尸灭迹了。刚心里这块石头落了地,抬头却见进屋子没多久的毅康又出来了。佩剑在手,杀气腾腾。 这把被毅康紧紧握在手里的长剑,还是当初王爷在毅康贝子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明明是一把好剑,可是毅康却一直弃之不用,只是挂在墙上,全当辟邪。直到不久前,在围剿钦犯的时候,他手上那把心爱的离魂被人夺了去,这才开始用这把由乌黑色剑鞘禁锢着的佩剑。 阿宝见着他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就一阵心惊胆战。 “主子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他不顾一切,硬着头皮拦住了毅康的去路。 “……练剑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若不放心,便跟着我去吧。拿着。” 剑鞘飞来,阿宝又不得不去拿。双手握着这把沉甸甸的物件,只好便跟着毅康去了。 到了王府院子里的练武房,房间内果然空无一人。只有毅恩平日里用来练习剑术的竹剑和一些其他的武器正歪斜地躺在地板上,在月光的照射下,隐隐透着一片特有的光泽。 毅康负手而立,静静站在练武房之中。闭着眼睛的他,感受着这风无云停,风吹云走的气息,瞬间睁开眸子之时,便一下将阿宝手中捧着的剑拔了出来。一道带着些许银白的光辉呼啸而至,顺着这拔剑的动作,对着窗外的树木呼啸而去。那参天而立的古老榕树被这劲风戾气一刮,竟然就像是在狂风之中一般颤栗,待到它再度在祥和的夜里平静下来的时候,树梢上的叶子早就已经落了不少。阿宝侧着头看着这窗外的落叶飞花,禁不住便连连摇头。 何为殃及池鱼,这怕就是殃及池鱼了。 毅康一心一意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打着剑招,练武房里长年染着的蜡烛忽明忽暗,最后被他的剑尖轻轻一扫,便利落灭了一排。练武房内,似乎更加黑暗了,只留下这天上的月光无法凭凡人之力磨灭。毅康凝神而思,正准备用这手中剑舞上下一式的时候,却因为这一滩如水一般的月光愣住了。 最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利落将长剑回了鞘。既没有伤到阿宝分毫,更没有损坏这上好的剑鞘。只不过阿宝在捧着这把剑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长剑回到鞘内的不甘心,这一股子不甘心,让它长时间的震动嗡鸣,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 “……主子。” 阿宝见毅康擦了一把脸又要向外走,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妙,赶紧又跟在了身后。 “去把那个信鸽放了吧。” 毅康刻意避开雪鸽二字,是不希望自己无来由地心痛。阿宝一听这话,禁不住便皱起了眉头。白术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武功非凡,且带着一群从离错宫里头出来的魑魅魍魉,闹得内城里的人人心惶惶。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是拿白小姐过去的习惯来一次又一次地刺伤用情颇深的主子。太多的未知,太多的谜团,太多的惊疑,都因为白姑娘的死讯变得更加匪夷所思,让人看不清楚真相。就在这种时候,这个白术的出现无疑是毅康要使劲抓住的唯一线索。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要来救赎还是要来将毅康也拉入地狱。 “主子……” 阿宝有些不愿意照做,他不知道将这雪鸽放回去,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平日里喜怒形于色的毅康,这两天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果是以前,阿宝这样犹豫,一定会惹来他一顿数落。可是现在这个站在黑暗里,痴痴地望着月光的青年,却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显露在表面上。 “去吧。放了那只雪鸽,不是什么都没有让你放在那个竹筒里么?我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想再看到这熟悉的东西,难受。” 毅康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看样子,似乎是想要去休息。阿宝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练武房里,半天都没有反应,在他脑子里,毅康的这个命令让他想了个千万遍,直到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这有什么害处,这才叹了一口气,准备去照做了。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何其难忘。因为铭记在心,所以难忘。也正因为难忘,便成了死结,放在哪个人的心里,都永远不会有轻易解开的一天。 ------------ 四十八 梦迴 白术给毅康的信写得很是详细,寒暄倒是没有一句,反而是将如何见面以及如何联系她的方式说得周全。信上说,白术是要赠剑与他,毅康大可以选择来,或者不来。如果他是选择答应此次邀约,便将雪鸽放了,不用写只字片语。如果他不答应,抑或是犹豫,那只雪鸽到底要怎么处理,悉听尊便。只不过这邀约,可是过期不候的。 所以,毅康在想。想得睡不着觉,想得辗转反侧。半夜起身去练武房,无非是为了能够将自己的心思给平静下来。可是,他却还是败给了自己,最终在白术约定的时刻,来到了这一密林之中。 “我来了,你现身吧。” 按照约定,毅康孤身一人,单刀赴会。抛开自己现下纷乱复杂的心境不说,白术选的这个地方,确实是灵秀慧中,山清水秀。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些年的他,竟然还不知道,这郊外的密林深处,还有着这么一片世外桃源之地。 “怎么?好看么?这个地方,可还没有被你们这些人的爪子给污了。当然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啊。” 白术如是说着,忽然就坐到了毅康眼前的一块石头上。她今日与那日相见不同,脸上戴着一层白纱,却遮不住她眼里那份光华流转。 “……我人已经来了,把剑还我吧。” 毅康皱了皱眉,倒不是讨厌这女子身上妖艳的味道,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心痛。他咬了咬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女人产生一股怜惜的感觉。 莫非只是因为她姓白? 又或者是因为她与无双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而言之,不论是哪一种原因,还是现下他对她的哪一种情感,他都觉得莫名其妙又令人生厌。因为,这是对夭夭的背叛,他不愿意背叛他最爱的那个人。就算是那个人,只是曾经还活着。 “你痛了。” 白术歪着头瞧着他,每次说出来的话虽然简短,却又准确无误地戳中了他的心事。上次是这样,这次也这样。犀利而又简单。 毅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距离。 “不知所谓。我来,只是要回我的剑。莫非,你信上说的都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 白术侧过了脸,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语气在这一瞬间,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似乎不再那么冷冰冰,可是又在另一瞬间,一切温柔的味道便随风而散了。 夜风,很凉。 毅康看着面前这白衣女人衣带飘扬的模样,鼻间似乎又飘来了那几日在内城上空萦绕不去的血腥味道。 “如果不给,倒也罢了。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他转过头来,不知道是在逃避,还是真的与这女人两相生厌。离去的脚步,竟然没有一刻停留。白术静静坐在他身后看着,眼里流过一阵悲伤。便是她身后这流水潺潺的泉涌,大概也是替她哭的。 “慢着。” 冷冷的一句近似于命令的话,毅康却听了。转头间,一把好剑便到了他身前,毅康伸手去接。只觉得这把剑,从里到外都冷得刺骨。 “这不是离魂。” 就在与之碰触的一霎那,毅康便有了结论。 是啊,这怎么可能是离魂。 他的离魂,更是夭夭的离魂。既然是代表着他们二人红线姻缘的剑,又怎么可能是如此冰冷彻骨。冷得让毅康浑身打起了寒战,无端端地想到了夭夭的尸身,是否也是如此冰冷。 白术依旧是坐在那块被月光染成银白色的大石上,见毅康似乎是想弃剑而去,嘲讽与一丝愠怒便挂到了她的嘴边。 “梦迴,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梦迴。” 梦迴…… 一个名字而已,却叫毅康的动作生生顿住,忍不住便又瞧着手里的剑发愣。 “午夜梦回,离殇索魂。难道夭夭没有告诉你,这把剑与离魂是一对么?”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是两把之中选一把,我宁愿要离魂。把离魂给我。” 纵然有千般不舍,取舍之下,他还是宁愿选择夭夭。这把梦回,虽是好剑,虽是好比鸳鸯,与夭夭的那把离魂比翼双飞。可是它出现的不是时候,偏偏是在夭夭已经香消玉殒之后,偏偏是在他不得不用离魂来寄托哀思的时候。 白术这样的馈赠,根本就不是一种施舍,而是一种变相的折磨。当毅康已经痛彻心扉的时候,她却笑得恣意盎然。毅康看得出来,这女人把夭夭的死,不仅仅是怪在了内城人的头上,怪在了弘翊的头上,更是怪在了他的头上。 “想要离魂?真是好可惜啊,本宫已经将之与白夭夭葬在一起了。她现在就睡在飞来峰上的冰棺里,看起来栩栩如生,可是就是睁不开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不过,比起那些埋入土中,尸首不全的师兄弟来,她作为无双会的大小姐,也算是幸运的了。至少还有个价值不菲的冰棺,还有把离魂给她陪葬。” “够了!不要再说了!” 毅康突然拔剑出来,可是拔到一半,却又生生将之放了回去。 “……夭夭她现在在哪儿。” 白术面无表情地看着毅康痛苦,好像现在他们谈论的这个所谓的死人,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一样。 “在飞来峰。” “……她……她真的……” 真的死了? 毅康努力了好半天,依旧不敢把这个字说出口。 沉默,又在敌对双方二人之间蔓延开来。白术冷冷盯着他,突然间改变了想法,于是她站起身来,抬头看着拨开云雾现出真身的月光。 “她到底死了还是没有,你可以去问爱新觉罗弘翊。当日无双会一夜灭门,他可是全程都在的。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或者……有多少人是他不确定生死的,他心里都清楚。本来嘛,既然是带领着血滴子,在那肮脏不堪的军机处和粘竿处做事儿,又怎么可能心里没有一本账呢?这些数字,可都是要报告给皇帝老子听的。” 白术的言语井井有条,充满了魅惑。惹得本来还在痛苦之中挣扎的毅康猛地一抬头。当他与白术再次对望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在怂恿自己做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因为毅康讶然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想去那么做。 “哼哼?怎么?赫那拉毅康,别说本宫没给你指明一条路。等你查清楚了,你可以再来约我见面的。以雪鸽空竹为信号,你那儿,不是还有一节白竹竹筒么?” 白术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无意一指毅康胸口,就好像是透过他的衣衫看到了那根毅康随身携带的竹筒一样。她在逼迫毅康取舍,又在逼迫毅康选择。这样的游戏,似乎一开始就很疯狂,白术却乐在其中。如果这就是她报复的手段,不得不说,未免太过于深谋远虑,让人方不甚防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白术离开了。毅康从自己的思绪中慢慢走出来时,那女人早就已经离开多时。他疲惫地一转身,拿出了白术的信,反复看着。娟秀的字迹,在信的后半段写明了毅康若想出这密林,又该怎么走。 毅康看着那步数与走法看了良久,这才突然明白,原来这京外密林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到了这个神秘女人的手里。她之所以不怕他人算计,全然是因为这密林已经被她摆成了各种法阵的形状,若想走进来,或者安全走出去,全要听她的指示。 这皇城,怕是注定要变色了吧。 毅康捏紧了纸条,在看到密林出口的那一霎那,便选择了让这绢纸在自己的内力之下,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 四十九 余波 毅康拿剑回到王府之后没有几天,白儒之便突然登门造访。这是自那一次雨夜之后,儒之再一次主动来内城姑母家,算来,竟然也相隔了三年。虽然允鎏对此没有说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可是玉宁却对此牢骚满腹,甚至还有些心痛的埋怨在里头。 白儒之无奈地笑着,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像小孩子一般心性的姑母给安抚了下来,刚有时间喘口气,喝口茶。玉宁无意之间的一声问,似乎又不小心戳中了白儒之的心事。 “儒之,你……你之前一直避讳来着内城,该不会是生你弟弟的气了吧?” 玉宁口中的弟弟,自然是指的毅康没错了。儒之被玉宁这么冷不丁的一问,一口含在口里的热茶差点没呛到。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这口茶水喝下肚,这才回了玉宁的话。 “姑母您这又是想到哪儿边去了?敢情刚刚侄儿浪费的那些口水,尽是丢到东海龙王那儿去了。在姑母这里,可真是一个涟漪都没打起来啊。” 白儒之半是哀怨半是无奈地话听到玉宁耳里怪不好意思的,可恨这话题又是自己挑起来的,想要蒙混过关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玉宁尴尬地笑了笑,挥了挥帕子,好像是要将这话茬儿就这么给挥没一样。 “你和时儿从小就好。平常来都是最先问他去处,现下你三年好不容易再来一趟,又是成婚的喜讯,你倒是问都不问一句了。怎么能够让我不多想呢?” “嗯,姑母这话儿说得在理。可是儒之从小到大都不问姑父一句,敢问姑母,是不是儒之也是和姑父闹别扭了。这梁子,还结下来挺久。” 玉宁一愣,忽然扑哧一笑,虽然眼睛瞧不见,手指点的就是坐在她斜对面下手的儒之。 “个泼猴,等媳妇进了门,还怕治不了你了。对了,这是哪家的姑娘呢?这么有幸,被咱们白家大公子给娶进门了。” 白儒之一提到自己的心上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翼。羞赧的模样就连早春看了都想笑。 “是……是林家小姐。姑母大概也曾见过?她父亲林铸,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林铸……是了是了,若没记错张兄家里那个惹人怜爱的雨茹,便是林家的媳妇没错了?” 玉宁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头,一个温柔如斯的嗓音与名字就这么突然从她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雨茹妹妹便是儒之之后的嫂子了。呵呵,想来咱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倒也是缘分。终归还是进了一家门。“ 白儒之微微含笑,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之情,让人忍不住都想多看几眼。玉宁睁着一双已经没有光芒的眼睛发着愣,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了几句心里话。 “看你这般快乐,姑母可真正高兴。若是时儿的姻缘,能够与你一般一帆风顺,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也心安了。” 玉宁的话顿时让这本来欢快的场面沉默了下来,儒之低垂着眼帘,手里拿着那张红艳艳的喜帖,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玉宁的耳朵因为四周太过安静而一直嗡嗡作响。这样太过于诡异的静默让她恨恨暗骂了自己几句,明明之前是那般好气氛,眼睁睁就被自己给搅黄了。 “早春,去瞧瞧王爷那儿公事办完了没有。怎的还不过来?可别让侄子久等了。” “……是。” 早春倒也是个懂事的丫环,听这吩咐便知道玉宁是想活络气氛,便抱着死活都要将王爷给弄过来的决心准备出厅房。哪知道人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毅恩结结实实地撞得倒退了好几步。 “哎哟,我的小少爷呀。早春嬷嬷老了,可禁不得你这么几下撞了。” 早春说这话时,一手护着腰,疼得有些龇牙咧嘴,显然是刚才为了护住毅恩不摔倒,自己却狠狠地被门框给打了一下。早春倒也没有怪毅恩的意思,无非就是像平常一般数落几句。哪里知道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少爷,今日却是哭得稀里哗啦,一抬头,涕泪横流的脸庞真是让人惊慌失措。 “额娘,额娘!” 毅恩抽泣着,哭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惊得白儒之和玉宁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其中玉宁显得尤为慌乱。明明是看不到任何东西,还硬要踩着花盆子下台阶,若不是儒之扶着,估摸着呆一会儿毅恩会哭得更加厉害。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玉宁抱着毅恩,也不管他的鼻涕和泪水花了她的衣。小儿子的哭声实在是让她觉得心疼。 “大哥疯了,大哥好可怕,大哥他要杀我,还要杀阿玛!” ------------ 五十 癫狂 “姑母,小心!” 玉宁在儒之与毅恩的搀扶之下,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毅康的小院。还没完全进门口,就听到白儒之在她耳畔旁边一声大叫,接着她就觉着自己的身子转了几转,又被人拉远了。 几人心有余悸的面面相觑,就只剩下玉宁,因为看不见,反而不知道当时死亡与自己离得有多近。玉宁站在那儿有点茫然,见大家都不说话,特别是护着她的儒之还使劲喘着粗气,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儒之,怎么了?刚才那声音是怎么一回事?” 儒之从惊愣之中回过神来,眼睛却始终没办法从如意门上的裂痕移开。好好的一道江南水乡粉墙如意门,竟然就被人生生削掉了几乎一半。儒之总觉得,再呆在这个回廊里,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他对着毅恩一个眼色,便和毅恩一起,将玉宁和早春一并移到了花园里。人刚走出来没有几秒钟,又是几道白得刺眼的光芒袭来。砰砰几声,便将刚才他们站着的回廊毁了个干净。 “阿玛!!” 毅恩显然是被吓呆了,见到回廊坍塌得干干净净,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最敬重的阿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他们眼前不远处,正有一华服男子站在那儿,一手拿着剑,似乎是在与人对峙着。他的身边,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假山水池,几乎都被毁了个净。被人生生劈开的小潭也裂成了几瓣,池水汩汩地往外冒着,霎时间就淹没了水潭旁边那一片好好的花园。 允鎏与毅康均是站在水里,只不过与他不同的是,毅康那边的水,一到了他剑气所及的范围,竟然就凝成了冰。而在允鎏这一边,水依旧还是水,甚至还濡湿了他的鞋。 允鎏沉默不语地望着双眼已经变了颜色的毅康,心痛让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时儿。” 轻轻的一声叫唤,并没有让眼前这个已经六亲不认的怪物有什么反映。只不过允鎏有些紊乱的气息似乎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就好像是野兽之间的争斗一样,一旦发现了对方的弱点,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就在这眨眼之间,毅康长剑一甩,再次向自己的父亲发起了进攻。 “毅恩,不要站在那儿!!” 将玉宁安顿在了几十步开外,白儒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转头却见到毅恩正要往前冲。他几个箭步冲上,利落将小表弟一提,再是轻点路面上的积水,便带着毅恩也退出了毅康攻击的范围。儒之对刚才的千钧一发心有余悸,可是毅恩却大为光火,全然就没发现刚才他与碎尸万段只是一步之遥。 “你做什么!!大哥他疯了!!如果我不去帮阿玛,他一定会杀掉他的!一定会的!!” 毅恩攥紧了拳头,心里话说得越多,眼眶就越红,正在兄弟二人说话的时候,花园那边的震动再起。白色和蓝色的剑气交错,有些并没有被对方化解掉的内力便横冲直闯地在这王府里毁掉一切可以毁掉的东西。儒之凝眉间,无奈之下便只好将插在腰间的玉笛拿了出来。今日实在是失策,为了能够进内城顺利,他也没带着什么兵器在身边,若不是有林好好送给他的这枚玉笛寸步不离。说不定今日他白儒之还真的要身先士卒,为了保护姑母和小表弟的安全,却被自己的姑父和大表弟给剁成肉酱。 几个回合之下,战况愈演愈烈,大有风云变色之势。儒之在几个遮挡之下,便发现了蹊跷之处。只见蓝色的剑气与一开始无异,平和而无戾气。可是那白色的剑气,却是越来越凶猛,儒之只觉得握在手上的玉笛越来越冰凉,就连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战,口吐白气。 “走火入魔……” 突然,儒之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可是这样的发现,并没有让众人乐观多少。正在儒之愁眉不展的时候,又是几骨凌厉的剑气飘来,允鎏来不及挡,便只能让。刚一侧身,就看到玉宁几人正站在身后。那一刻,允鎏不曾变化过的脸色终于有了惊恐的表情。 “宁儿!!” 允鎏自然知道,单凭儒之是抵不过这白雾一般无所不在的内力的。他也不管是否将这背后留给了发狂的儿子,心里所想的便是用尽全力去保护玉宁的周全。 眼看着儒之的玉笛与这内力相撞,二者之间出现了青色的火花,只不过这青色火花越来越小,连带儒之整个人都几乎要被这剑气包围。若是再没有人援助他们,估计他就要和林好好给他的玉笛一起粉身碎骨了。 就在这时,允鎏一剑砍过去,用蛮力将白色剑气弹开来,总算是在这节骨眼上救了儒之和玉宁一命。可是他的背后心窝却留给了毅康,就算允鎏不回头也知道,已入魔障的毅康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带你姑母快走!!”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允鎏依旧沉稳,并没有对死亡有何畏惧,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玉宁一个人。身负重伤的他,死命推了儒之一把,硬生生将他与几人推出了好几步之外,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这几道白色剑气早已成冰剑,只是一步之遥,就可以将他穿个透心凉了。 “允鎏!!” 玉宁显然是感到了这生离死别的危机已是迫在眉睫,发了疯似地要脱离毅恩与儒之对他的桎梏。可是毅恩眼睁睁地就要失去父亲了,又怎么会再让母亲遭遇不测。年纪小却很是懂事的他痛哭失声,却仍然不忘抓紧母亲的手。 眼看着一场弑父的悲剧又要在内城上演,漫天忽然飘来异香。众人还来不及细想的时候,局面忽然便有了转变。 玉风家的小格格灯草,从天而降,一甩红绫,便将那内力如数兜进了一片红色之中。再将这片赤红转了个几圈,红绫应声而断,小格格也赶忙扶着允鎏到了儒之身边来。 “好险好险,师傅,您老人家手脚快些。灯草没有您给我的红绫了,毅康哥哥若是再发疯,可没得东西制他。” 直到灯草说了这番话,大家才想起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在这花园里才是。赶忙往毅康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青衣男子,一手握着毅康手里的剑,一手提着已经昏迷的毅康的领子。 他微微皱着眉头,就这么站在冰上。待到那些冰块突然崩裂开来,他才带着毅康落到了众人眼前。 “司马伯伯!” 玉宁紧紧抱着受了内伤的允鎏,还在因为刚才的失而复得而感到万分惊恐,直到听到儒之惊喜的这么一唤,她才发现,原来这一次,竟然是自己的师兄亲自出马了。 ------------ 五十一 魔剑 司马扶伤这个人,确实很是奇怪。平常温润如斯,可是真正办事的时候,却又有那么一点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味道。他见到允鎏一干人很是狼狈,也只不过是随便扫了几眼,便将毅康一把丢到了地上。司马扶伤这样孩子似的举动,实在是让大难不死的白儒之哭笑不得。 “伯伯,您……” 白儒之其实是想说,您就不怕把毅康给摔碎了么。扔个大活人跟扔麻袋一样,哪里知道司马扶伤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伤的最重的允鎏的胳膊给拽了过来,就地诊治,也不管自己这么粗鲁的动作是不是弄疼了允鎏。 趁着司马扶伤将注意力都放在允鎏那儿了,灯草这一边便帮儒之手上的伤包扎着。二人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快要包扎完的时候,灯草的眼睛便飘到了儒之的腰带边上。 “儒之哥哥,那个笛子都破了,你还留着?” 儒之叹了一口气,刚想作答,却又被灯草抢了白。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好好姐姐送的?嘿嘿黑,难怪了,弄破了已经是大罪了,哪里还敢丢。” 这一回,还没等儒之反口,灯草头上就被人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还是个成年男人的拳头,你说怎么不疼。只见灯草双手抱着脑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哀怨地抬头瞧着自己的师傅,却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所谓医者,救死扶伤的时候就不该顾左右而言他,你这般性子燥,成何体统。还不快去瞧瞧毅恩贤侄的伤势如何了?还在这里和儒之胡搅蛮缠。” “哦……” 灯草嘴上乖巧,眼神却在看向毅恩的时候整个变了味。惊得毅恩身子抖了又抖,张口便想说这点小伤,不看也罢。哪里知道他这不算反抗的反抗还没说出来呢,就已经被灯草撵走了。 看样子,这小丫头是将自己被师傅训斥的怒气全都撒在了毅恩身上。儒之抿嘴不言,知道这种场合最好不要笑,便没有笑。低头间,他又是心疼地轻轻摸了几下玉笛。冰化了之后,那裂痕就更是明显了。 这可怎么向好好交待呢。 白儒之想到此,禁不住一阵苦笑。 “礼郡王,你的伤势也算不轻,还请您随我进一下房间,关于您的伤势,还有令郎的状况,咱们可以详谈。” 司马扶伤将这里七七八八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便向允鎏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危机化解之后,因为玉宁的危在旦夕而变了颜色的允鎏,此时此刻又回复了冷静如常的模样。他回过头来先是安慰似地拍了拍玉宁的手,这才带着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司马扶伤引到旁厅去了。路过毅康的时候,司马扶伤一把将之提了起来,丢给了正在旁边指挥清理和修缮工作的阿宝。 “带你主子回房休息。不准解开他的穴道,在我和王爷来之前,谁都不能弄醒他。” “喳……” 阿宝手忙脚乱地接住毅康,看着小主子的眉头已经成了川字型,整个人的肌肤都泛着白色,身体的温度更是冷得不像话。听到扶伤的吩咐,阿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刚才的阵仗谁没看个明白啊,哪里还敢将这再世修罗给弄起来。自然是连连答应,便小心翼翼地去办抚伤给的差事去了。 允鎏与司马扶伤一路无言,刚进大厅,就听到允鎏哀叹。司马扶伤知道他一定有话要问,便利落坐了下来,等着允鎏开口。 “小犬……小犬这是怎么了。” 司马扶伤看了允鎏一眼,便将那把他从毅康那儿没收的剑放在了一边。 “入魔。” 允鎏点了点头,一幅心里所想被确认的模样。二人沉默了半晌,没茶水招待,更没糕点瓜果。就算是现在有山珍海味在面前,估计这两位长辈都没有这个心情去吃了。 “扶伤觉着,大概是这把剑的原因。” 扶伤用手指了指那把银白色的长剑。说来也奇怪,这把剑似乎真的有灵性一般,二人的目光刚到它身上,它便开始不安分起来。本来在小桌上平躺着的它,突然躁动不安,似乎是想要冲破什么禁锢一样嗡嗡作响。 允鎏微微站起身来,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司马扶伤却不慌不忙,轻哼一声,一个转手便将这剑制住了。他以指为笔,沿着剑身划了一道,所到之处便出现了一层像是外衣一样的内力将长剑整个包裹住。等他划完的时候,这把剑便也不再长鸣了。 “司马兄,这……” “似乎是因为找到正主了,高兴得很。” 就算是允鎏见多识广,今天这么诡异的状况还真是第一次碰到。与其说这是一把剑,倒不如说这更像是一个生物。只不过这生物的脾气似乎不是那么好,高兴了杀人,不高兴的时候还指不定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扶伤见允鎏没再做声了,索性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他当然知道允鎏的嘴巴有多紧,更何况是关乎他儿子的事情,自然就是守口如瓶了。 “不知道王爷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多少。” “……司马兄所指何事?” “离魂,弱水,和梦迴。” 这几个名字好生怪异,允鎏发现,除了那把鼎鼎大名的弱水剑以外,他真的一概不知。于是,他摇了摇头。 “弱水剑,在下自不必说了。便说这离魂和梦迴,相辅相成,是一对鸳鸯剑。午夜梦迴,离殇索魂。便是说的他们两个。” 说着,扶伤忽然将桌上那把梦迴给拿了起来。 “江湖上一直有传言,离魂和梦迴是与弱水剑一脉相承。如果你没办法驾驭弱水,便可先用他们其中任何一把,从中就可以找出与弱水的共同点所在。不过……离魂倒还好,无非便是舞动的时候剑招会出残影,越是内力深厚的人便越是有万千瑰丽变化的残影。可是这梦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扶伤话音刚落,便将长剑在眼前放平,眯着眼睛细细望着。 “何为离魂,何为梦迴?到底是如何界定?” 扶伤摇了摇头,又将这把长剑放归原处。似乎还是不放心它的稳定性,又是在长剑身上加了一层内力外衣。这一下,这把血腥的剑,终于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了。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只是明白离魂属阳,梦迴属阴。离魂静,梦迴则狂。既然我说到这儿,想来王爷也明白了。毅康拿着的,正是武林中人觊觎的好剑之一,梦迴。” 允鎏微微睁大了眼睛,充分表现了自己的惊愕,却也只是那么一时半会儿。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下巴,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那把剑。 “这把剑,确实很狂。就连用它的人,都会因为它而狂性大发。这种东西,应该封存起来才是。” “这一点,在下很是赞同。所以恳请王爷替毅康做个主,这把剑,在下想带到遗世山庄去封存起来。” 扶伤的法子自然是最为妥当的,允鎏一听完他这样的想法,立马便点了点头。 “自然是好的,司马兄为在下解决了个难题,怎敢不从。” 说着,他便拱手相送。二人站起身来的时候,皆是一幅凝重的表情。 毕竟,这把剑太危险。而整件事情疑点又太多。允鎏现在担心的,便是这一把魔剑会让毅康与那将内城弄得腥风血雨的妖人们有所联系。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已是**不离十,估计也不会如此镇静地站在这儿了吧。 扶伤回身将梦迴给安排妥当,一回头见允鎏眉头紧锁,忍不住就为毅康担心起来。从来不为人说情的药王谷谷主破天荒地为毅康说了几句好话。 “王爷,还请您消消气。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得等毅康身体复原了再说。用这把剑与您对峙,对使用者本人来讲,也是伤害极大的。” 为了帮到毅康,一向实事求是的扶伤硬是将这句话中该有的因人而异四个字给抹掉了。允鎏听到扶伤这么说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最后做父亲的柔情占了上风,他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扶伤的请求。这才将之送出了府邸。 ------------ 五十二 迷惑 大概是因为飞来峰高耸入云,白术发现,从小到大这里都是灰蒙蒙地一片天,很少见到阳光。以前无双会还在的时候,多少还可以透过云层瞧见那一丝一缕的金色灿烂,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白术有空坐下来好好心上天空的颜色的时候,它们永远都是一片灰,再也不见曾经的光芒。 “宫主。” 正当白术坐在琴钦阁之上,看着这天上灰白色的云随风动时,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抬起头来时,那男人带着一个白色面具,虽然只是一半,也让看到的人会有一股子不寒而栗的感觉。 “嗯,什么事?” “……梦迴已经被锁入遗世山庄,正如宫主料想的那样,被人封存起来了。” “呵呵,很好。” 白术先是一愣,心里轻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一瞬而过,让她来不及去细想。良清一抬头,就见一小坛水酒飞到了他面前,良清随手一抓,连着那坛酒的盖子也一并去除了。 “……宫主,我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再碰这坛子清泉了。” 良清说罢,便也在白术的身边坐了下来。一黑一白,均是抱着一个酒坛,朝天而饮。白术听了良清的话,倒也没生气,只是斜睨了他一眼。见他连喝了几口,唇边这才勾起了一抹笑意。 “如何?这酒可好。” 良清点头,已然做了个十分肯定的回答。 “既然是好酒,我为何要为过去的那些陈年往事去舍弃它。” 白术肆意一笑,将那坛酒彻底见了底。良清对于白术的话,照例沉默不语,一如往常一样,只是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大小姐身边,让她不至于一人独坐到天明,喝着闷酒,被这心中愁苦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白术的身边放着一共三坛酒,若不是良清的出现,估计这三坛便是她今日一人的分量。见着这一坛倒空,白术又要去开另一坛,良清便不着痕迹地将那小坛一把拿了过来。 “再怎么好喝,都是酒。酒伤身,还是不要喝了。” 白术手一空,回过神来时,酒早就到了良清那边。她倒也不恼,只是手握成拳,微笑着便不再说话了。 “……宫主,这般对赫那拉毅康,是好事么。” “怎么?一开始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赫那拉毅康也好,爱新觉罗弘翊也好,都是无双会的仇人,之所以有离错宫,便是为了让他们和内城重演当日无双会的惨剧。现在你问我这么对他是不是好事?他现在只不过是走火入魔,还有更好的事情等着他呢。你又不是不清楚。” 良清一皱眉,没有面具隐藏的另外半边脸显得清秀而又柔弱。 “……爱新觉罗弘翊的话,并不可全信。或许当日他只是想拖延,才会将赫那拉毅康说得如此不堪,也许……” “够了。” 一甩衣袖,也不管会不会让良清受伤。一抹白色便袭上了良清的身子。只见琴钦阁上忽然白雾四起,那黑色斗篷在这雾气之中向后退了好几步,几乎摔到房屋下,好不容易才在最后一刻站住。良清往后瞧了一眼,只见尚留一步,他就会被白术这突如其来的内力给推得堕楼了。 “……还请宫主恕罪,属下惶恐。” “哼。我没兴致了,这酒,还是你留着喝吧。” 白术说着这稚气的话,身边的白雾忽然便消散开来。天还是阴沉沉的,厚重的灰黑色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良清跪在房顶上,一直不敢乱动。直到白术足尖轻点下了琴钦阁,他才敢循着白术的背影望去。只见白术刚一落地,就有离错宫的使卒前来跪在了她的面前。 “宫主。探子回报,赫那拉毅康已经转醒,这几天他动向正常。是否还继续监视。” “……嗯。” 白术冷冷地点了点头,便径直离开了琴钦阁。良清见状,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白术刚才闹脾气的那一击出手可重,看样子,他要好好调息一番才可以回复了。 想到此,良清不禁又重新坐到了琴钦阁金灿灿的琉璃瓦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古朴的玉佩。只有看着这块玉佩的时候,他的眼神才会温柔如水,整个人都脆弱得让人不忍去看。 “……辰惜,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才能够让师妹受得痛苦少一些?” 说着,他便将玉佩紧紧抓在手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 五十三 指引 毅康刚转醒的那一天,是他发狂以后的第三日了。虽然依稀对之前的事情有些印象,可是硬要说什么记得,倒也不确切。他唯一在意的事情便是,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梦迴,无端端地没了。 “阿宝!阿宝!” 没了梦迴在身边,就像是没了毅康的命。他发疯似地叫着阿宝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阿宝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脸的青肿伤痕,避无可避。 “……你怎么了?” 毅康愣了一下,见一起长大的阿宝这副模样,一时间倒也忘了生气。阿宝苦着一张脸,差点没有被毅康的这句问话给呛死。 “贝子爷,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毅康仔细想了一阵,只觉得脑袋疼得很,在脑子里闹腾的,尽是些刀光剑影,别无其他。 “……是不是,我伤的。” 阿宝没说不是,也没说是。不过这态度,多半就是默认的态度了。 “爷,奴才出去给您打点热水过来。您这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也过了三天了。待会奴才还要去王爷那儿禀报一声,福晋担心您担心的,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毅康点了点头,正要让阿宝做他的事情去。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却让毅康不得不又叫住阿宝。 “爷还有吩咐?“ “……我的剑呢。” 毅康犹豫了一阵,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本来佩剑不在身边,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便是一件不安的事情。阿宝不听他说这话还好,一听他又提到了那把剑,忍不住便抱怨起来。 “爷,您就别想着那把魔剑了吧。那剑太邪了,司马老爷都将它带走了。总而言之,是不会再在咱们王府了……爷,不是奴才斗胆犯上,这次您走火入魔,把王爷伤得可重,就连白少爷和毅恩少爷都被你伤得不轻。再怎么,您醒来第一件事都不该是想着那把剑啊!” 阿宝摇了摇头,只觉得这样的话题多说也无益,索性便一心一意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毅康一个人在那里皱眉苦思,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想起来什么。 待到五日后,毅康身上的外伤也好了七七八八,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期间从来不曾露面的爱新觉罗弘翊也来看过他几次,可是因为夭夭的事情,毅康心里总是有个死结打不开,在见面的时候,本来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变得客套得很。毅康对他冷淡,弘翊也不是那种看不懂人家脸色的人,既然二人没办法有什么冷静的对话出现,索性便见好就收。所以每次弘翊也只是来坐坐而已,多余的话不说,看到了人没多一会儿就会走。 两个如兄弟一般男人的事情,旁人无从插手。可是就连阿宝这样的知情者也插手不得,可见他们之间现下的隔阂到底有多大了。 入夜,毅康虽然早早上了床榻,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间,再次转身向着门口的时候,分明看到自己床前立着一个人影。 “谁!” 他冷汗四起,下意识地便向床头抓去,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梦迴,早就被人拿走了。 “……你不要乱叫,我不会伤害你,至少现在不会。” 陌生人开口说话了,字里行间安抚意味一半,威胁意味也是一半。毅康一身中衣地坐在床上,除了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床沿边上坐下,也是别无他法。这么徒手对峙一个有可能成为敌人,取自己性命的家伙,毅康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撞见。或许,并不是第一次。无端端地,黑色的人影,让他想起了夭夭。 “听说,你很想知道白夭夭的下落。” 黑衣人的声音很是鬼魅,带着些不愿意吵到旁人安眠的低哑。轻描淡写的语气竟然就这么言简意赅地读出了他心里所想。毅康避无可避,只得迎面还击。只不过被人看透的那一丝狼狈和懊恼,怎么都没办法抹去。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毅康说完,黑衣人就沉默了。房间里安静得好像毅康在和一团空气说话一样。忽然,衣角蹭得床沿沙沙作响,看样子,那团黑影是又站了起来。若毅康没听错,他分明是在叹息。 “……你还是和从前那样。说你害了夭夭,我可真是不信。” “你,你到底是……” 毅康一阵疑惑,感觉就差那么毫厘的距离,他就可以抓住整个事情的真相,当年无双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黑衣人却出手点了他的哑穴,让他如何都没办法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毅康双手抓紧了被褥,只觉得有一把若有似无的利刃横在了他的喉咙处。 “你知道么。我有多想就这么杀了你算了。可是我不能,你死了,她真正会伤心。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告诉她,是你背叛了她。可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你。她是为了你,才将自己那件美好的外衣活活剥下来的。也是为了你,她才会满身血腥,鲜血淋漓地走过这几年。赫那拉毅康,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还是个男人,你就应该自己去弄清楚,看明白。而不是问我这个外人。要知道,我不是一个想帮你的外人,而是一个想杀你的外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黑衣人没有将话说完,突然身形一闪,不管是那利刃还是他的影子都消失在了毅康的房间里。又是一阵劲风袭来,毅康闷哼一声,这才发现刚才那刮得凛冽的风,大概是出自那黑衣人,为的就是解开他身上的禁锢。 “毅康,你没事吧。” 突然,外屋的烛火大亮,先到毅康身边来的,正是礼郡王允鎏。 毅康摇了摇头,脸上虽然平静,心里却早就因为黑衣人的那番话没了之前的安宁。 ------------ 五十四 狭路相逢 不管这黑衣人是谁,目的又是怎样。他的一番话,确实给毅康带来了足够的影响。毅康隐隐觉得,这个人应该便是当年事情的知情人之一。从他的只字片语之中,毅康所能够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可是他心中的一些疑问,无疑却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解答。 比如,那个恨他的白术,一定便是当年无双会灭门的幸存者。再比如,那个黑衣人口中的“她”,或许是指的夭夭?又或者指的是其他人。如果夭夭还活着的话,她一定是在做危险的事情。毅康光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会抑制不住出发寻找从而挖掘出真相的冲动。可是,要从哪里开始呢? 御书房。 心底一个声音这么告诉毅康。 当他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真正是被吓住了。可是他只是犹豫了那么一时半会儿而已,思想便不由自主地一心都扑在了这个计划上。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所谓的痛彻心扉,根本就不足以来形容他失去夭夭的痛。 就算这个黑衣人是故意泄露这种让他蠢蠢欲动的消息由得他去犯傻,就算这个疯狂的念头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也在所不惜。因为这个也许,代表着的正是白夭夭的生死。 毅康在精心策划之后不久,终于在残月如钩的一个夜晚里行动了。那一天,因为之前白天总是在没日没夜地下雨,就算是到了晚上,也是乌云密布。 一身黑衣装扮的毅康完美地潜伏在这黑暗之中,似幽灵一般灵敏。只不过是几个兜转,便轻松躲过了外围所有的岗哨,悄悄向御书房进发。 雍正虽然狠厉冷酷,他又确实是一个勤劳工作的好皇帝。毅康在皇城里头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雍正有什么南巡的兴致过。不仅如此,他还会时常伏案疾书到深夜,一个月下来,就那么几天是休息的。而今天,便是其中一次机会。 毅康小心翼翼地潜入到了御书房,那里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一片灰暗。这个时候,估摸雍正早就已经在寝宫安眠了。说来也真是奇怪,大概是因为雍正这人本身就严肃谨慎得可怕,毅康还真没有见过他有什么特别宠爱的妃子过。也正因为如此,雍正才会生活如此规律,废寝忘食,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吧。 毅康以短刀插入到门缝之中,轻轻一顶,厚重的门栓竟然就这么被他弄开了。这种鸡鸣狗盗的技能,还是当初他与白夭夭交好的时候,夭夭教给他的。可是那个时候的他们又怎么能够想到,这技能竟然会用在毅康追寻夭夭生死下落之上。时至今日,猛然想到这技艺的由来,毅康忍不住就悲从中来。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再想这些当初让他甜蜜,今日让他痛心的过往,转头间,便已经三步两步地进了雍正存储奏折和机密文件的地方。雍正生性多疑,如果是他看重而又授命于人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假手他人,更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其他地方。毅康平心静气地穿梭在诸多公文之间,小心地避开任何光亮,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就连透过窗棂照射过来的月光都不意外。 又是一个闪身,毅康手里拿着刚翻到一半的奏折隐蔽在了最里间的书架旁边,静静等着窗外的巡逻队伍过去。见着窗外的人影渐渐没了,他还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脚步声以他的内力再也听不到了,他这才又开始行动起来。 只不过他刚踏出一步,露出一只脚在月光下,却又再度停住了。屏息凝神之间,他十分确定,在这御书房内,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莫非是皇上的亲信不成? 自己到底是去是留? 若是驻守在这儿的人倒还好,可是若是宵小之辈,又该如何? 毅康额间不觉一滴汗落下,那身影若隐若现,似乎也发现了御书房的藏书阁内,有另一个人存在。 二人静静等待着彼此的动静,测试着彼此耐心的底线,甚至连呼吸都调到了同一频率。终于,在这场较量之中,还是那人忍受不住了。一个闪身,便跳出了藏书阁。 ------------ 五十五 爱耶?恨耶? 不好,一定是贼人。 那人的突然逃脱印证了毅康最不愿意看到的想法,他将手里的奏折随手丢在藏书阁内,一个探步就抓到了那人的右肩。 柔若无骨,是他对这肩膀的第一个感觉。 是个女人?! 正在毅康恍惚的时候,那人的肩膀以一种不可思议地幅度抖了一下,便将他震开了。毅康诧异地看着抖得不受控制的右手,索性左手抽出随身短刀,一个起落便拦在了白衣人面前。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女人竟然穿着一袭白衣,即便是被人抓到了也是一派轻松的模样,根本不见任何紧张神色。如果不是因为月光照出了这女人的影子,毅康还真以为她是个孤魂野鬼。 “是你?” 毅康愣了半晌,说不清楚自己再见到白术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现下心里空荡荡的,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毅康有很多话想问,可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可笑的是,白术恨他,恨得竟然还赠了一把魔剑给他,任他自生自灭。可是他并不恨白术,竟然还觉得白术做得一切情有可原。 虽然情有可原,却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理解的地步。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和夭夭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只要一想到夭夭,毅康就阵脚大乱。 至于白术,似乎早就猜到了今日会和毅康短兵相见。见他用的是短刀,冷冷一哼间,便大方抽出手中白绫,白绫前端缀有铃铛。几个回转,铃铛丁玲作响,毅康左躲右闪,眼睁睁地看着御书房的地板与廊柱被这平庸的铃铛给凿出了好几个洞来。 一长一短间,毅康因为进不了敌人的身,占尽下风。 “你来这里做什么?” 毅康咬牙切齿,一刀割向白绫。可恨这白绫竟然被白术注入了十成十的内力,光是用蛮力,根本就没办法割断他。无法,毅康只好又退了几步,默默做了个防守的状态。 白术见状,白绫忽然便软了下来,漂浮在她周围,真正将之衬托成了一个鬼魅。 “……你在躲我,更不敢用内力,为什么?” 毅康不答,不是他不想答,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给一个原因的答案,未免太难。欺骗自己的话,他说不出口。欺骗她的话,他仿佛更说不出口。 白术沉默了半晌,忽然呵呵一笑,瞬间就将白绫给收了起来。前一刻还对着毅康张牙舞爪的铃铛在呜咽了一声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隐入白术袖中。除了御书房内那一声微弱的回响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证明它曾经来过,渴望着见到血腥。 “我知道了。你是怕用了内力,咱们这边硬碰硬,那边侍卫们就杀到了。” 白术的话语里,嘲讽意味明显。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样一个为了能够剥夺掉她使用弱水剑的权利而不惜出卖感情的人,她还有什么好信的? 她不该信他。 她若不信他,好好地呆在无双会,那一天朝廷赶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一人一剑保护大家了。 她若不信他,她就不会弄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非要母亲牺牲了半生功力来退敌与保护走火入魔的她,而她自己则在鬼面堂的各种药材之中生不如死地活了三年! 她若不信他……她若不信他! 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就算白术心里有个声音发疯了似地声讨着赫那拉毅康,到头来她还是对他下不了手。毅康微微一皱眉,觉着自己好像是闻到了一丝眼泪的味道,可是白术却将之理解为了被人戳破心事之后的不堪。 “侍卫一般都是一个时辰一换防。平常这里的守卫,是半个时辰一班。可是今天不一样,皇帝不在,他们就只是一个时辰一班。从我进来遇到那一批开始算起,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离开,就趁现在,莫与我纠缠了。” 白术默默地听着这番话,心中的愤怒更甚。恨他的不知所谓,恨他的温柔多情,更恨他到了这般田地还用这该死的体贴去迷惑已经遍体鳞伤的她!就在她几乎发怒,再一次游走在发狂的边缘的时候,突然一个想法让她的心又回复平静。 白术,你不是说了么?改了名字以后,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只为当日无双会的幸存者们,今日离错宫的教众们活着么? 你不该被他所影响,千不该,万不该。 白术微微闭上了眼,一闪而过的金银灿烂便在她棕色的瞳孔里头消失了。站在毅康面前的,险些要发狂的白夭夭,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又变成了娇媚可人的白术。 毅康明明离真实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却因为这个不一样的夜晚,不得不又开始走近新的迷宫。可是这一切,毅康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拼尽全力去阻止。 “好,既然兵部侍郎大人都已经把布防图说给我了,那么奴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侍郎大人,依小女子看,您还是新配一把好剑吧,短刀,可不适合您。” 白术诡异一笑,突然便推开了御书房的门扉,一跃到了房顶。毅康叹了一口气,正打算今晚也先行撤退,无端端地声响却引来了正在周围巡逻的侍卫,毅康一愣,忍不住苦笑一声。 看样子,是那白术耍得小手段吧。 正在这么想着,弘翊便带头冲了进来。他拿着灯笼一跨进御书房便吓了一跳,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黑衣人竟然是毅康。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将门一关,带来的几个亲信只是来得及往里头看几眼,就被他关在了门外。 “侍郎大人?” 在侍卫里头还算说得上话的一个领头人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弘翊一双眼死死盯着毅康,半天没说一句话,突然被外头的人这么一问,才想起外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将灯笼轻轻一吹,外头果然又是一阵骚动。 “没事,我很好。你们在外头守着,任何可疑人物,都不可放过。” “喳!” 就在众人在外头齐声领命的时候,弘翊已经一把抓着毅康的胳膊,将之带到了藏书阁内。 ------------ 五十六 反目 啪的一声,毅康就被一脸冷漠的弘翊一把扔在了书架上。 “……只不过在家里休了几日假,竟然就知道这鸡鸣狗盗之事了。” 弘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了毅康一句,俨然一幅兄长的模样。他左右瞧了瞧这藏书阁里的环境,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么。” 毅康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子来,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样,径直就要往外头走。 “上哪儿去。” 弘翊微微一皱眉,似乎对于毅康这种不合作的态度真正觉得生气了。他一把将毅康给推了回来。大概是因为之前走火入魔内力还没有回复的缘故,弘翊一碰他的手腕,便知道他的身子有多虚。 “怎么?不让我走?既然不让我走,何必又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呢。将我的脸面全都给你的部下看了便是。又为何将他们拦在门外呢?” 对于弘翊的敌意,毅康并没有消除。相反,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以后,他对于弘翊的猜疑越来越深。眼下这个似乎要保他的人,这个曾经与之共患难的异性兄弟,为何可以做出那般令人发指的事情来。如果毅康告诉弘翊,自己来就是为了查清楚无双会灭门的前因后果,查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卷入其中,查清楚夭夭的下落的话,弘翊还会这么和气地和自己说话么? “你!身为兵部侍郎,你应该知道夜闯御书房,应该是重罪!” 弘翊显然是被毅康真正气着了,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怀疑的事情。说话间,弘翊的手掌已经举起,隐忍了半天,才缓缓放下。毅康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在弘翊放下手掌的那一霎那,他的目光更加冷硬。 “如果不是夜闯,这个地方我什么时候才能够进来。我不是你,不是带刀侍卫。想要查什么事情,自然就得亲力亲为了。就算是请示,多半也是会被将这奏折打回去再训斥一番,我是不懂事,但还不至于不懂事到给家里人添麻烦。好了,话我已经说完了,可以走了么?” 毅康显得有些不耐烦,双手环胸于前站在弘翊对面。那把短刀,很是明显地插在他的腰带间。 “……你的那把剑,真正是被人封起来了。” 毅康点了点头,虽然没出声,也算是给了他一点面子。 “……送去哪儿了。” 毅康听着这看似无关的问话,警惕心又莫名其妙地上来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江湖上的事情,朝廷人最好不要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把剑你是哪儿来的呢?” 弘翊一眯眼,觉得毅康用的这个理由太可笑。遂向前走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毅康身体太虚的缘故。他往前一步,毅康就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右手抵住了书架,才真正站住。 “你去探病的时候不是问过了么。我阿玛也答了你了,怎么?你不相信?” 允鎏其实一直都想问毅康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可是毅康却一直昏迷着,而且毅康昏迷了多少天,玉宁就以泪洗面了多少天,再加上司马扶伤又说玉宁再这么哭下去,只会将眼睛状况弄得更差,允鎏更是手忙脚乱了起来。等到毅康醒来时,他也没那个心思去追问儿子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了。 可是事情闹得这么大,礼郡王府都被他们爷俩给毁了一半,皇上派人来问,总得半真半假的说。商量之下,玉风贝子便在允鎏的威逼利诱之下成了从犯。 便说那把剑是他从黑市那儿拍卖过来的,在毅康生辰的时候送了他,哪里知道弄巧成拙,毅康镇不住这把宝剑,反而被其所伤。一家人枪口一致对外,谁问都是这句话。包括玉风自己也这么说,假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可真就没人不信了。 可是,弘翊还是不放心。 那把宝剑虽然他没拿过,却远远见过。 寒气逼人,白光四溢。 这样通灵的模样让他有些似曾相识,真正和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像重叠起来的时候,就惊出了一声汗来。 如若不是那天打赌的时候,他依稀瞧见了夭夭腰上的弱水剑鞘,他还真以为,夭夭是找到了毅康,将弱水剑给了他! 可是,当初自己只是看到剑鞘而已吧? 这样的疑虑,让弘翊不得不问毅康,虽然他知道,从他的口里根本就得不到第二种答案。 “那剑,是玉风叔叔给我的。” 果不其然,毅康也是一句话,将责任全都推给了玉风。弘翊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沉思着,没说放行,也没说不放行。两个人就这么像柱子一样杵在藏书阁里耗时间,毅康只觉得这样的沉默让他的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再这么耗下去,他一定会将之前白术给他的那些怨气合着这股憋闷一起,连本带利地发泄在弘翊身上。可是,他不想这样,所以他拼命忍着。也就在这时,弘翊突然开口了。跟想通了什么似的,让出了一条道。 “上房,会吧。” 毅康一愣,最后还是为了不被揪到皇上那儿去点了这个不光彩的头。 “藏书阁上面有个小阁楼,你就从那儿上房顶。现在是到了子时了,哪个外门最松懈,我想不用说你也知道。” 说着,弘翊便回头往藏书阁门口去了。 “你……” 毅康刚想叫住弘翊,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也罢,既然弘翊是要保他,也一定是想好了脱身之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他做什么呢。 当弘翊回过头来的时候,毅康早就利落地上了房梁,进了那个弘翊所说的小阁。 弘翊皱着眉头看着他麻利的身手,竟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在御书房外一开门,却见那几个侍卫还站在那儿,一步都不敢离开。 “侍郎大人!” 领头人见他出来了,还毫发无伤,顿时有些傻眼。 “没事了,回吧。似乎是些前朝残影,在皇上面前,还是不说为妙。或许,是耗子不一定,不管如何,肯定是我看错了。” 弘翊摇了摇头,一幅想不通的模样,一席鬼怪之说吓得这些七尺男儿都白了眼色。 都说这紫禁城内闹鬼,总是有一只白衣女鬼四处游走,莫非是哪个前朝冤死的妃子不成? 大家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将这样的议论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如果他们说出来,弘翊一定后悔死。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自己随口一句谎言,让夭夭穿行在紫禁城内的足迹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 五十七 疑问 “灯草……那个,那个……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毅恩左顾右盼,生怕自己的身影被阿玛瞧见。 “不能。” 站在毅恩身前的小姑娘不如平日里的格格那样绾髻穿旗装,而是利落地编了条大辫子,一身大红的劲装,煞是好看。 “灯草……那,那,你给我去一下……” 毅恩苦着一张脸,依旧百折不饶地劝说灯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区别么。” 灯草回过头来鄙视地看了自己的小跟班一眼,以为你换个字就可以骗过本格格了? “灯草……咱们真的不能在这儿……” 玉风贝子再三警告过,让毅恩不要灯草靠近忘忧庭院的吴放,最好忘忧庭院都不要靠近。可是可是……为什么吴放不是在忘忧庭院,而是在他家呢? “不能。” 灯草头也没回,就跟打发个下人一样打发了他。毅恩叹了一口气,耷拉下肩膀来,真正放弃了。 “好吧,你就站这儿。你站这儿,吴放哥哥就一定不会坐在那儿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根本就是故意说起灯草最痛的地方,可是这也是事实,让灯草无从反驳。吴放在躲她,奉行着惹不起我躲得起的原则,基本上他们二人是不能共存的。只要她在的地方,吴放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你笨蛋啊!说话这么大声!被放哥哥听到了,我一定饶不了你!” 灯草回过身来,压低声音郑重警告间,还不忘露出藏在袖里的红色小剑。光只是看一下那绿莹莹的剑尖,毅恩就知道这把剑藏着巨毒,哪里还敢造次。 刚准备息事宁人的时候,亭子那边刚随允鎏坐下的吴放却瞧见了墙角边那一块红色的衣角。吴放一皱眉,只觉得有些头疼。 “贤侄?你怎么了?” 见到吴放一脸有苦难言的痛苦模样,允鎏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别看他平时对人冷冷冰冰,对于晚辈,特别是他欣赏的晚辈,他还是可以做到关怀备至的。 此次吴放愿意从忘忧庭院赶来,全是因为他亲自写了一封信过去毕恭毕敬地请人过来,既然如此,当然也要保护好来客的安全。别让赫赫有名的少爷刚一来礼郡王府便病倒了,其他的人都还好说,吴添那老小子一定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一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吧。 不过大家可不要误会,他可不是真正心疼自己的儿子,而是心疼心疼儿子的老婆。 “没事。伯伯若是不觉得麻烦,可否咱们借一步说话。总觉得这里谈天,总是不太安全地。” 说到此,吴放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红色的裙摆。光是那一眼,就让允鎏明白了他到底是在顾忌什么。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吴放的要求。 “那便去我书房一叙吧。我想,不会有人靠近那儿的。” 允鎏微微一笑,便走到前面带路去了。灯草见吴放跟着允鎏不知道又要躲到哪儿去,赶忙就要跟上。毅恩抬头间一见阿玛离开的方向,立马就吓白了脸色,死命将灯草拦了下来。 “哎呀,你做什么啊!” 灯草一跺脚,显然是没料到平日里由着她的毅恩也会这般拦她,吃惊不小。 “我的姑奶奶,你别再往那儿走了。那是阿玛办公事儿的地方,平常我额娘都不会靠近,更别说咱们了……您行行好,能不能看在平日里我帮你不少忙的份上,别去惹怒我阿玛啊。” 毅恩满脸堆笑,又无法摆脱眉间愁苦。拧成了一团的脸,怎么看怎么滑稽。灯草抿了抿唇,也知道现在不是笑话人的时候,可是为了吴放,她就好像没有听到毅恩的劝告一般,照例往里行去。大概,这都是因为她错误地将允鎏的发怒和她阿玛玉风贝子的发怒等同了起来。 “发怒就发怒呗。我阿玛也经常发我脾气。” 灯草撇了撇嘴,充分表明了自己的不屑一顾。 “这这这,玉风贝子那是发怒?” 毅恩不怕死地反问了这么一句,两个小人正在这小桥上僵持着。布托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他轻轻一咳嗽,成功地引来了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布托……” 毅恩呻吟了一声,连忙将灯草往回推。好像让布托看到他们要往前走的意图都是罪过。 “咱们这是去赏花,赏花。” 说着,毅恩便使劲把灯草往后面带,根本就不让她有一丝一毫地空隙往书房那头去。 “哎呀你做什么呀!” 灯草的声音依旧还在反抗,可是毅恩真要牟起来,她又怎么是他的对手。于是,布托不发一言,只是站在那儿就已经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噗。 他硬是忍住了笑,只是泄露了一个音。看到毅恩二人跑得远远的,这才去书房复命。 “好了,你下去吧。” 允鎏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布托禀报的这个结果。吴放在一边听着,只觉得允鎏这个王爷当阿玛倒也当得挺成功,不怒而威,有个震慑力在那儿。 想起自己的父亲…… 吴放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贤侄,久等了。” 允鎏坐到吴放面前,连连道歉。毕恭毕敬地让他饮茶,这一些列的举动就连吴放都觉得有些惶恐。 “哪里哪里,本来便是应了伯伯的邀请前来。没有将事情办成之前,侄儿真是汗颜,汗颜。” 其实来之前,吴放就接到了两个不同的命令,亦或者是命令和暗示。娘亲似乎很担心玉宁伯母的状况,总是耳提面命地叫他不遗余力地将伯父的事情办好。可是父亲似乎并不这么想,在吴放出发前,他还特地将吴放拉到了一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大概意思,也许就是希望吴放放聪明点,别什么事情都给人说,毕竟他们是做江湖生意的,可是允鎏伯伯,却是朝廷的人。 斟酌之下,似乎两位长辈说得都有理。无法,吴放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不知道侄儿管理忘忧庭院那么久,可否知道梦迴和离魂这两把剑的名字。” 吴放心里暗暗一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伯父怎么会对这种江湖上的传说感兴趣。” 允鎏沉默,指腹下意识地在茶杯边缘画着圈,看样子,这番话该怎么说出口,也够这睿智的王爷考虑好一阵子了。吴放倒也不着急,本来就有了会在王府里耗上一整天的打算,现下还是白天,事情又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自然是不会有多赶的。正好允鎏思索的时候,他也该好好想想,怎么明哲保身。 至少,夭夭的事情,他不想透露半句。他的这个妹子,命已经够忐忑的了,吴放不想再在她的名单上多加一个背叛的人。 “不瞒你说,你贤弟毅康不久之前得了一把剑。你司马伯父说,那把剑很有可能是梦迴。毅康休假,也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走火入魔。” 允鎏思绪一定,索性和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的就是吴放口里的真相。 “伯父是想知道,如果这真是梦迴。这把剑,本身是从哪儿来的?” “原来伯父是想查是谁给了这把剑与毅康。” 允鎏没说话,全当是默认了。吴放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久拧成一团的眉毛才渐渐松开。 “不可能,据我所知,梦迴在朝廷剿灭无双会的时候,早就已经毁了。” 吴放说了一半实话,这一半对他来说,却是全部。因为白夭夭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事先通报他一声,什么都得他自己去查。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如此。他知道当初夭夭急功近利,为了能够三年内学到全部的弱水心法,致使梦迴断裂。但是他却不知道,在白夭夭重新活跃于现世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将离魂要了回去,而把梦迴用吸收了自己一个甲子的极寒功力的怪石给重铸了。 “……毁了?” 允鎏也愣住了,他并不是不信吴放的话,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吴放的这句实话去考量司马扶伤告诫他的那些话。如果说当初的梦迴毁了,那么他们现在拿的这把呢?又是什么? 允鎏不相信,以司马扶伤的眼力,会把一把剑认错。 “是司马伯伯说,那是梦迴?” 吴放一看允鎏一幅匪夷所思,参不透其中奥妙的模样,便晓得认定那把剑的人,一定是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像司马扶伤这样的人物,说不上是有多活跃,又有多耀眼。可是药王谷慧眼识人的分量,还是摆在那儿的。 “嗯,司马兄说,那是梦迴。所以才会带回去封在遗世山庄里。” “……伯伯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吧。” 吴放一听到这话,无端端地便担心起遗世山庄来。现在朝廷剿灭了无双会,桃源乡已经一下去了其中之一。如果他们再妄动一下,说不定顷刻之间也会遭到灭顶之灾。 “自然是没有。我也有我的考量。” 允鎏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明说自己的心里话。说白了,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和友人,不得不做了欺上瞒下的事情。吴放看着允鎏一脸忧愁的模样,便知道要让他作出这种决定,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伯父,敢问一句,毅康的内功心法,所承何人。” “无门无派。硬要说,应该是嵩阳派别。因为毅康从小跟着在下岳父大人,止戈将军长大。所以那些武功路子,从内到外,几乎都是由岳父大人传授。” “是了。难怪如此阳刚正派,若不是如此,司马伯父也不会传授一些药王谷的内功恢复心法给毅康了。” 吴放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忽然就站了起来,负手踱到了窗边。 “毅康的功夫如果真是出自嵩阳派,再加上药王谷的回春妙法,二者结合,便已经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阴阳相乘的局面。可是那把所谓梦迴的到来,因为寒气太强,水性太重,一不小心便让毅康打破了这样的局面。突然间让他体内阴性的潜能爆发,暂时压制住了阳的调和。如此以来,就成了水克土这么一个诡异的局面出现。难怪毅康会走火入魔了。当然,这也只是本公子的猜测而已。” “……那把剑水性很重是没错,当时毅康剑所指之处,稍加内力催发便已冰冻三尺。就连他整个人也是冰冷冷的,不透一点人气。” 吴放转头来,沉吟了一阵,忽又敲了敲窗棂。 “不管是不是梦迴,这表征确实很像。若是伯父愿意,小生愿意前往遗世山庄一趟,好好去看看那把剑,再下定论。不过……在我看来,伯父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是这把剑确实有灵性,且认定了毅康为主人,以后它定然不会害他,而是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即便是安慰允鎏,吴放依旧没有透露关于梦迴真正秘密半个字。若是允鎏知道,这朝廷和武林人人争抢的弱水心法,从此以后有一半只有毅康才能够催动看得到,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那把绝世好剑给毁了,以绝后患。 “……哎,不瞒贤侄说,本王担心的,就是这个。我……” 允鎏叹了一口气,全将吴放当作了自己人,开口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布托却急急忙忙过来了。 “爷,怡亲王来了。在大厅候着呢。” 允鎏一愣,赶忙望向吴放。吴放倒也明白这是什么个意思,一福礼,便跟着布托从书房密道走了。见着人离开了王府之后,允鎏这才定了定神,缓步移出书房,心里,还有对吴放的一丝丝愧疚。 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皇上他们知道自己和武林中人有所来往,还不知道在这礼郡王府邸里头会刮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来。 ------------ 五十八 计谋 白术拿着一本蓝皮线装的名册,刚一进到离错宫内,就随意将之甩到了景彦身上。 “……宫主。” 景彦慌乱接着,翻开来,只觉得和一般的古词无异,倒也没太在意。 “哼,良清人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白术冷哼了一声,刚坐到无双殿上头,心头就开始止不住得疼。她一手捂着胸口,苍白的脸色透着些隐忍与愤恨。景彦显然是被白术这样的声音给吓住了,看自己的小师姐那模样,根本就是准备抓大师兄过来茹毛饮血的。 “师兄他……呃……他前两天晚上回来之后,就一直陪在了老爷身边。” 景彦小心翼翼地把无月抬出来当挡箭牌,却引来了白术的勃然大怒。 “好啊。真是好,还知道躲到我父亲那儿去。可是今天说什么都没用,他躲不过!景彦,你是要我去亲自把他找来,还是你去把他叫来?” 白术一眯眼,浑身经脉已经疼得让她出了一身冷汗。景彦见状,连忙跑去向良清求救。他知道,以小师姐的现状来说,也只有良清那一身浑厚的内力可以帮她缓解疼痛。而老爷因为要顾着前任宫主,根本就无暇他顾。 只不过是过了一时半刻,良清就已经赶来了。他第一反应便是抓住白术痉挛得不受控制的双手,给她输送些内力。白术闭着眼睛默默受着,刚好一些,就一掌披向了良清,良清怕自己躲开又让白术入魔,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瞬间,从他口里喷出来的污血也沾到了白术的身上。 “师姐!” 景彦彻底被眼前的情形骇住了,埋怨地叫了一声。刚要上前来,却被台上僵持的二人齐声吼了回去。 “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良清轻声吩咐着,景彦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一转头便离开了无双殿。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这一掌么。” 白术冷冷地瞧着良清,待他将内力收回,便毫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 “知道。是为了赫那拉毅康。” 良清暧昧不明地回了这句话,话没有挑明了说,可是白术怎么会不明白他是什么个意思。只见本来还在忍耐着自己怒气的白术腾地一下把身子给挺直了,眯着眼睛看着良清。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是为了他?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们两个人会在御书房里碰到么?” 没错,白术是要去偷反清复明那帮乱党的名册,那名册早在康熙时就被礼郡王拿到手,呈给了皇帝。现下雍正继位,更是将这东西放在了御书房的藏书阁里,除了她,没有人能够拿到。因为只有她,才能够视皇宫内院的铜墙铁壁为无物。而雍正平常在这紫禁城中,除了自己的寝宫和金銮殿以外,最常去的就是御书房。一个月三十天,除开些必要的祭祀日子不得不在以外,必然不会在的一天就是每个月的十五日,因为这一天雍正是要休息,九成九御书房是空的。 白术想要拿藏书阁里的花名册,就必须得在这个时候潜进去。显然,在白术行动之前,一定是有人先去找了毅康说了些什么,致使他也有了这样的行动。两个人在这相对安全的一天在御书房相遇,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你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白术咬了咬牙,越想越恨。良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会如此暴怒,心安理得的受了她一掌以后,更是泰然自若地站在了那儿,很是平静的样子。 “我说,白夭夭死或者没死,他若是有疑问,可以去查。因为有一份奏折在藏书阁里摆着。无双会死了多少,伤了多少,生死不明的又有多少都记录在案着。” “够了!你既然如此想让他查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来,为什么不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就是白夭夭!” 白术猛地将长袖一甩,剑气便顺着她的动作生生将大理石的地板给凿出了一条杠。守在外头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听到这样的地动山摇,禁不住都纷纷担心起良清师兄来。 偌大的一个无双会,死得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所以他们是最彼此珍惜的,也是最彼此依靠的。如果良清师兄和小师姐真要闹个你死我活,该要如何是好呢? 慌乱间,已经有一个小姑娘红了眼眶,却没掉下眼泪。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现在已然不是无双会,而是离错宫。是魑魅魍魉出没的地方,如果自己不先变成恶鬼,又怎么能够将那些恶人拉下地狱? 良清木然地看着白术大发雷霆,忍不住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妹,你到底还是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了。说明你忘不了过去啊。” “到底忘记还是没忘记,似乎不是你说得算的。” 白术冷冷地瞧着他,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让自己的情绪硬是回复了平常。她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她白术,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东西。除了离错宫,她早就已经一无所有。 “……先不管你忘记还是没忘记,他至少没有忘记。师妹,如果当初他真是与爱新觉罗弘翊串谋,为什么他还是会如此在意你死没死呢?为什么他还会因为这种事情不惜夜闯御书房呢?那些反清复明的乱党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一直不敢去做,更何况是他。他可是在朝廷中当差啊。” “良清,我真没想到。事到如今为他说情的人,竟然是你。”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便叹息了起来。良清的一席话似乎确实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堵塞在胸口的那些怒气渐渐地也消散掉了。白术颓然地坐在那冰冷的白玉王座上,看着自己那一对冰冷而又白得透明的手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让弱水剑呆在自己身边久了,自己的心性似乎都变了不少。 “我不是为他说情……我只是实事求是。” 良清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其实想说,辰惜和你,是我在无双会里最珍惜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与我鹈鹕情深的深爱之人,一个是我青梅竹马的可爱妹妹。任何一个,他都不想有任何闪失。可是,辰惜没了,还是以那种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残破凋零。至于这个白夭夭,大概是心已疯狂了吧。只不过她太过冷静的外表让人看不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是否越是这样,就代表着她的心越是伤得重呢?良清望着白术平静而又沉默地坐在王座上,突然觉得刚才他们的话题似乎太过于沉重,让小师妹马上听进去这样的逆耳忠言似乎也不现实。况且在这种时候,最忌讳撕毁她的坚强,动摇她的意志。所以,良清决定换一个话题。 “宫主,为什么你会去替这丹心会的人偷花名册。难道,你真打算把这花名册给丹心会。” “自然不是。我是为了一个赌约,当然,也是为了丹心会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良清一愣,半晌才慢慢回神,细细咀嚼这其中意味。 “原来,你是想借刀杀人。好计谋。” 白术微微一笑,便不再做声了。 没错,她就是要让丹心会去背这个黑锅。既拿不到花名册,又被朝廷的人以夜闯御书房为由,盯得死死的,喘息不得。一报还一报,今日她白术就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将丹心会当年给予无双会的“恩情”,一一还清! ------------ 五十九 替换 毅康虽然在弘翊面前表现得无所谓又很强硬,安全回到家里的当天夜里他就彻底规矩了。倒不是说怕,也不是说担心弘翊会把自己给抖出来,只是他突然间想到,自己的这种举动果然是会给王府带来极大的麻烦。 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在礼郡王府里闭门不出的呆了十天半个月,就在毅康快要被闷出毛病来的时候,雍正却一道圣旨去让他复职。虽然说毅康对于这种带刀侍卫的差事不甚在意,可是毕竟还算是有些事情做,而且皇上既然愿意给他这个职位,便说明他的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 所以毅康那一天早早地赶进宫里去,被雍正耳提面命地训斥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以后,便捧着圣旨喜滋滋地回来了。一切好像又回复到了正常,正在毅康琢磨着等到把这职位给做熟了就再探一次藏书阁的时候,大厅里玉宁和毅恩的愁容满面却让他的热情降下来不少。 “额娘,毅恩,怎么了?” 毅恩一抬头,瞧见是大哥回来了,赶忙便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毅康九死一生从走火入魔的鬼门关里头爬出来之后,他的这个小弟弟就对自己亲近了不少。这样的转变让毅康很是欣慰又感动,事实证明,毅恩并不是有多讨厌自己的哥哥,若不是毅康太让允鎏这个当阿玛的伤心操劳,说不定毅恩与他的兄弟感情会更加亲密。 “大哥,你回来啦。怡亲王来了,正在书房里头和阿玛说话呢。” 毅恩扁了扁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母亲,就再也没说下去了。而是唤阿宝到自己书房里去给他磨墨,先退出了大厅。因为今日为了陪伴母亲,不让她一个人独自忧心忡忡,阿玛给他的课业他还没有做完。 毅康摸了摸毅恩的头,等到弟弟离开了以后就来到了玉宁身边。 “额娘,怎么了?怡亲王……怎么会过来的?” 毅康其实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拿走,却不代表他放走的白术也是如此。可是怡亲王这个人,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倒不是说他这人逢年过节不会串门,而是说他这个人,生来就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能自己解决的就会自己解决,实在他都解决不了的,也就只有仰仗他与允鎏二人之力了。所以毅康见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也难免会对怡亲王的此次前来也做这般联想。 “……哎,你这边升职,弘翊那边却又被关进家里思过了。” “啊?” 毅康愣了一下,半天才吐出这么个字来。心里乱作一团的他,还能够说些什么呢。咿咿啊啊了一阵,便只能叹气了。 “这,怎么会这样呢。” 他说得有些沮丧,更有些懊恼。可是这其他的情绪,玉宁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全当他是为了自己的好朋友担心,才会如此这般说。正想宽慰自己的儿子几句,就听到书房那头过来一阵脚步声,想来便是怡亲王和允鎏了。 毅康浑身一阵激灵,现在对于见怡亲王特别的恐惧,与其说恐惧,倒不如说是心虚更妥当一些。他突然觉得手里握着的那个圣旨太刺眼了,就好像自己是活生生地扒了弘翊的职位套在了自己身上一样。所以当他听到这脚步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成了退让躲避。 “额娘,不然儿子先进房了。这种事,还是咱们晚辈不在,你们慢慢谈比较好。” 毅康匆匆给玉宁请了个安,一得到玉宁的大赦就立马从大厅的后门那儿溜了。所以当怡亲王进大厅的时候,就只见到了玉宁坐在了那儿。 估摸着到了晚饭的时候,毅康还不敢出屋。想着若是怡亲王在这儿用膳,他该如何面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随着几声敲门声,毅恩的小脑袋就正好从门缝处探了出来。 “大哥,怎么还不去拈花厅呢?额娘和阿玛都等着你用膳呢。” “哦,哦,我,我这就去……对了,怡亲王不在这里做客么?” 毅康慌忙站了起来,状似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只见毅恩摇了摇脑袋,又忍不住撅起了嘴。每每自己的弟弟这幅模样,毅康就总是想笑。谁叫毅恩长得太像额娘,这么一个动作,就足够让他是个活脱脱的女娃了。 “十三叔现下正担心着弘翊哥哥呢,哪里有那个闲情逸致到咱们这里来吃饭呢。早就回去啦。” “哦……” 不是毅康坏心,可是当他听到怡亲王不在的时候,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 来到饭厅,就见着允鎏,玉宁和早春嬷嬷都在。早春一见着兄弟俩过来了,立马笑开了。向毅恩招了招手,就将他牵到了饭桌边坐下来。 “好了好了,大少爷和二少爷都过来了。” “吃饭吃饭。额娘,我把哥哥叫过来了。” 毅恩笑嘻嘻地蹭着母亲,活像一只猫咪。允鎏抬头瞧着他,看着毅恩那模样,不自觉唇角也弯了起来。 “吃饭吧。” 家主一说话,就只有碗筷相碰之声。虽然说是礼仪所在,食不言寝不语是规矩,可是今日的饭局似乎要比平日里沉闷得多。毅康觉得再不说些话,自己一定就吃不下去了。 “阿玛,听说……弘翊在家中思过了?” 允鎏夹菜的手不免一顿,尔后才点了点头。毅康问得小心翼翼,见允鎏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也就知趣不说话了。当他以为这点消息要自己去打探的时候,却听到玉宁叹了一口气。 “是啊,之前我还在和你阿玛说。说是……藏书阁内丢了一本挺重要的东西,弘翊身为带刀侍卫统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当时气得很,本来是要把弘翊往宗人府那边压的。硬是被你阿玛还有几个大臣一道保了下来。可真是……怎么碰上这种说不清的事情呢。” 玉宁欲言又止,说的话也是支离破碎,要从中窥见真实可真是难。毅康左看看,右看看。见这个饭桌上,除了毅恩那个没烦恼的吃得最欢快以外,其他的人的脸色都很是复杂,一筹莫展,便也觉得不适合再对此说些什么了,于是便默默地吃起饭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家的话题突然又到了毅恩和灯草身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将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饭后,毅康还专门留下来陪自己的阿玛下了一盘棋,而毅恩则呆在玉宁身边陪着额娘说话。快到了就寝的时间,大家才各自回房。不过在离开之前,毅康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和允鎏商量,就比毅恩留得时间长了些。玉宁也当然知道,毅康这样是与自己的父亲有大人的事情要说,就特意带着毅恩先离开了。一听到母亲会陪着自己睡觉,即便是长到了十二岁,毅恩还是为此乐不可支。 “阿玛,我想去看看毅康。他现在是在怡亲王府吧?” 允鎏点了点头,突然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问上了这么一句不着边的话。 “你不怕么?” 毅康心里一惊,脸上都不自觉变了变颜色,还以为东窗事发,本来就聪明的阿玛比别人先发现了什么。 “这有什么怕的。不过是探望好友,难道还会被人冠上罪名不成。” 他嘴上是这么说,负在身后的双手却紧张得握成了拳。听到毅康这么讲,本来抿成一条线的薄唇终于有了些轻松的味道。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想去就去吧。不是还有为父么?” 允鎏站起身来,拍了拍毅康的肩膀。毅康猛地一怔,眼睛深深湿润了。 ------------ 六十 线索 毅康是在上任几天以后才到弘翊家里来的,他的到来,让怡亲王府的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却又在那一丝丝意外以后,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毅康,你进去好好和弘翊说说话吧。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兆佳氏说话的声音极轻,也极其嘶哑,看样子是哭过好一阵子才能够平息下来,来见毅康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红肿的。毅康望着怡亲王嫡福晋这幅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突然见到陪在兆佳氏身边的弘晓正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实在是让人怜爱。毅康灵机一动,向弘晓招了招手。 弘晓回头瞧了瞧母亲,见她正忙着擦眼泪,也就默默走过去了。 “毅康哥,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小包糕点就到了他的手里,闻着可香,让他舍不得扔。 “这是家母做来给怡亲王王府里的小孩子们的一点礼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就怕您不收。总是哄小孩子高兴的,就请您允了这礼物吧,反正也不贵重。” 连弘晓带礼物,毅康往兆佳氏眼前推了推。兆佳氏一愣,抬头就见到弘晓满脸渴望却不肯吭声的表情,顿时就没来由地觉得心疼。她一把将弘晓拉到了自己身边,轻轻搂着。 “想要吃就吃吧。去看看你那新生下来的妹妹去,把这点心给嬷嬷看看。若是糯米糕,便还是可以喂你妹妹,正好可以磨牙。” “嗯!” 弘晓听到母亲这么吩咐了,欢欢喜喜地捧着糕点去了。小孩子一走,二人这才进入正题。 “……怡亲王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这几日乱党漫天都是,弄得京城人心惶惶。他自然也没办法闲下来了。” “哦……那,我去弘翊房里瞧瞧去了。” 毅康搓了半天的膝盖,终于想到该怎么结束这蹩脚的话题。兆佳氏点了点头,便由着他去了。只不过毅康觉着进了这怡亲王府,就好像总在逃避什么。 先前急着去看弘翊是为了逃避见兆佳氏为弘翊黯然神伤,眼见到了弘翊门前,他又踌躇着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进去。要不是正好弘翊开门来,说不定他还要在他外头罚站好一会儿。 “……既然来了怎么都不敲门的,进来吧。” 弘翊先是打量了毅康这一身装扮,那眼神里头有什么毅康还真不敢去深究,只是低着头任他打量。直到弘翊看够了,给自己让出个一条道来,毅康这才立马闪身进了他的卧房。 弘翊的卧室摆设与平常无异,照样香熏缭绕,照样窗明几近,不见一丝一毫颓废亦或者是发泄的痕迹,看得毅康不禁咋舌。若是他碰到这种事情,定然是喝个令酊大醉,除了玉宁,谁来劝都会被他打发走吧。大不了就是提起佩剑来和自己的阿玛干一顿罢了。 想到此,毅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个跨步便坐到了一边。 “喝什么茶?” 弘翊没急着关门,似乎准备随时叫他的那个小随从来给毅康端奉水。毅康朝着门边一瞥,见他平日里的那个小跟班正一脸冷冰冰地瞧着自己,立马就打消了喝水的念头。 “不用这么客套,就是来瞧瞧你。瞧了就走。” “……那好吧。” 弘翊挥了挥手,说话间这房门就被外面的随从给带上了。听外头的动静,似乎他也没走,而弘翊那意思,就是让他守在门边的。 “……你革职,是因为我吗。” “是,也不是。” 弘翊倒是直白得很,根本就没说半句安慰毅康的话。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这么坦荡,反而是让毅康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他也能够问清楚前因后果,看能不能补救了。 “难道福晋说的那个东西,是在我潜入那天晚上丢的?” 弘翊沉默了一阵,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房间里练字,为的就是心静。天天这么写下来,竟然几本碑拓临摹都被他给写完了。现下他和毅康说话的时候,也是在随意写着什么。 “嗯,就是那晚。可是,总不可能是你偷的。” 弘翊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毅康一眼,尔后又开始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到底丢的是什么?皇上竟然如此震怒,还要把你往宗人府里扔。” “名册。丹心会的花名册。” “……什么?” “怎么了?丹心会没有听说过么?在咱们内廷,可是有名得很啊。以前我们奉命查的那几个乱党,就是他们那儿的人。” 弘翊说得不动声色,可是毅康听得却是惊涛骇浪。很显然,这本花名册定然是叫夭夭给拿去了。他禁不住在想,当初那个黑衣人果真是来引诱自己前去御书房查明真相的不成?如果不是如此,自己又怎么会和白术相遇,尔后又将白术放走,让弘翊见到的人只是自己。也正因为当时出现在御书房里的人看起来只有他一个,弘翊才会对那晚的事情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毅康这般想着,当他再次看向弘翊的时候,心里那股不可名状的惆怅与愧疚便埋得更深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既然把你安在了家里,索性就好好陪陪怡亲王他们吧。” 突然,毅康起了身,似乎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弘翊停下笔来,又像是之前毅康进来那样打量着他。 “要走了?你还是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毅康一愣,自然知道弘翊指的是什么。他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还是挥了挥手道。 “没有。” 弘翊看着他的背影,也是沉默,心里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一样。只听到他在毅康身后轻轻叹了声。 “好吧。” 毅康不答,也没有问。径直就往怡亲王府外头去了,他比谁都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而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弘翊也停了笔。他愣愣地瞧着跃然纸上的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中的夭夭二字只发愣,忽然毛笔一点,就将那两个字污了之后,再将这宣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再也不去多看一眼。 ------------ 六十一 迷局生死门 飞来峰位居长江以南,刚过长江的位置。看似好像离北京城很远,可是只要离错宫里的人愿意,提上内力,一个来回也只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相比之下,反倒是江南,似乎要比京城离飞来峰的距离远。而丹心会的总舵,却偏偏就在江南浙江。 侯仲和李显二人赶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勉强到了飞来峰山脚下。此刻正是入夜时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偌大的一轮满月挂在飞来峰山巅之上,让这冷冰冰的山谷染上了一抹白,更是透着一股子邪气。 侯仲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就抓住了剑柄。至于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一阵咳嗽声,入了他的耳,这咳嗽的声音急促而又尖锐,听起来好像是要将人的肺部整个都逃出来一样。侯仲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了李显。 “这么赶路,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咳咳……” 李显苍白的脸孔被这月光染得更加可怖,侯仲只是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厌恶在里头。李显一手拿着手帕捂着嘴,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长剑,忙着咳嗽的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侯仲眼里的厌恶。那个高耸入云的飞来峰,没来由地让他产生一股子畏惧感。因为那个离错宫里的白术,些许气质太像那个天岛。只要一想到这个让他和师兄过了半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的地方,他就浑身不寒而栗。 “我们是要和那个白术去打交道么。” “嗯。师傅命令咱们十日之内必须把事情给办妥,现在已经去了三天了。看来今晚上还得走夜路。” 说着,侯仲便已经提步向前去了。李显站在他身后,静静调息了一阵,这才将刚才剧烈得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咳出来的症状给压了下去。 可是这离错宫是在云端之中,看似很近,要真正进到那里面却要费好一番周折。等到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来到宫门之前那个断锁桥时,一天一夜又已经过去了。转眼,已经是第二个晚上。 “在下侯仲,偕贤弟李显拜见离错宫宫主!” 侯仲自报家门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可是除了簌簌风声,没有任何人回应。 侯仲回过头来,和李显对望了一眼。彼此均是无解。 无奈之下,他只好再一次用内力喊了一遍话。之前用五成,现在用的是九成。 终于,这一次不再只有风声回答他。 “来者可是丹心会的二位相公。” 回他的声音年轻且俏皮,细听之下仿佛有当年无双会小姐白夭夭的几分风采。侯仲一个晃神,不禁有些沉醉了。可是想到当初师傅的所作所为,侯仲心中不禁一痛。 那个如月光仙子一般皎洁纯粹的女孩早在三年前消失在这世界上了,现在就连无双会的遗迹都被这群妖魔鬼怪占了个干净。那里,又怎么会再有她的影子。 “正是丹心会中人,咱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和宫主谈生意。还请这位姑娘打开断锁桥的通道。” 那个俏皮的声音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这股沉默听在侯仲耳朵里真是度日如年。 “二位相公请闭上眼睛,往前走三步便是。” “……” 侯仲与李显面面相觑,若他们没瞧错,只不过是一步,就是万丈悬崖。等了一会儿,两方都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早就知道对方会有这方面的疑虑,还没等侯仲张口问,那边就已经笑开了。 “相公可是不敢如此做。可是咱们宫主说了,外人若想过断锁桥,仅此一条路可走。” “……敢问姑娘,这是生路,还是死路。” 侯仲咬了咬牙,恨透了这种被人耍弄的感觉,却又无可奈何。师傅说,丹心会遗落在外多年的花名册现在就在这妖孽手上。若是不拿回来,恐怕丹心会就会如当年一样,遭受灭顶之灾。想这花名册自康熙年间就落在了朝廷手里,惹得他们一直不敢妄动。也不知道是这老皇帝太仁慈,还是这新皇帝太残暴。雍正一继位,就拿着这名册大做文章。不过是两三年的光景,不管是不是主动资助丹心会的,还是这名册上所写的主力,几乎都被他清了个干净。现下他们丹心会能够东山再起,还真是要托礼郡王福晋的福。若不是因为她身体孱弱要去养病,而爱妻如命的礼郡王也要一起陪同去药王谷居住,估摸着在雍正二年的时候,丹心会早就已经被弄得渣都不剩了。 “相公又何必如此对生死之事如此看重呢?丹心会中人,可都是这般凡夫俗子不成?也罢,宫主说了,不勉强二位相公用此法渡桥。若要离开飞来峰,还请速速离去。再过一个时辰,鬼门可是要关了的。” 虽然这人并没有现身,侯仲站在悬崖这一边听着她说话,竟然可以想像得到这女子的一颦一笑,甚至说话时的那不经意的一挥袖,都似乎在他眼前发生一样。 侯仲猛然摇了摇头,只是不愿意自己心里再去想那个早就不在世上的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简直就是像被她的鬼魂缠住了一样。 “师兄,咱们怎么办?” 李显有些慌了,因为当初他们启程的时候,他们的师傅张云如确实是有给他们一幅地图,告诉他们如何找到鬼门。可是人到了悬崖边再要回到之前的那个地方,简直就是难于登天。既然如此,他们原路返回是不可能找到那个可以让他们通向人间的鬼门的,除非他们进离错宫,然后在宫人的引领之下直接从鬼门穿行而过。这么看来,走这断锁桥是唯一的路。 “师兄,别想了。咱们就闭着眼往前走三步吧。” 侯仲一愣,好半天才回过头来看向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的李显。这是他们两个人从天岛逃出来之后,第一次听到李显说这么勇气的话。 “两位相公,鬼门关闭的时间还剩下半个时辰。二位可是要想好了,现在按原路返回,或许还来得及。” 那边突然传来不紧不慢的提醒的声音,充满了戏谑。侯仲一咬牙,退了两步和李显站在了一起。 “你不怕么?” 他低声问,李显默默摇了摇头。 “你忘了,咱们从天岛里逃出来的那一天。我说过什么。” 那个李显,就让他死在这天岛吧。 那个时候,他的小师弟一身血污,屹立在船头之上,任这夜风将他身上的血腥味越吹越浓。侯仲却只能够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也是如此。 侯仲点了点头,二人一闭眼。沉稳数了三步,最后一脚也的确踩空了。 坠落的那一刻,侯仲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看来,他们兄弟二人是被这妖女摆了一道,眼见着就要粉身碎骨了。愿赌服输,倒也没有什么好不平的。只是心有不甘,自己还没有把那天岛的岛姬碎尸万段,就在这里没了性命。 正在侯仲这般想着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侯仲一皱眉,愣是没有睁开眼。突然手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瞧,见着一只雪白的靴子正奋力用脚尖踩着他的手掌。当见他醒来的时候,那只脚的主人才缓缓将之收了起来。 侯仲将掌心凑近自己眼前一瞧,整个都青肿了。他一抬头,就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正朝着她笑。一身雪白,除了身上衣服的纹路缀有红花,头上扎发辫的丝带也是赤红色以外,她连剑带人都是一身白。 侯仲傻傻地望着他,倒也忘记了生气。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两位相公可是醒了?这是离世洞,在这洞里最好不要放松警惕超过一个时辰。现下你们已经睡了半个时辰了,咱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赶路,还要如何?快些起来吧。” “……你……” 侯仲很确定,她就是那个与他们对话的女子。他舔了舔嘴唇,果真见自己的唇瓣干涸得可怕。转头一瞧,李显还在他身边睡着,脸色青白青白的,也不知道正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只见那小姑娘将视线移到了李显身上,忽然叹了口气,便从指尖处燃起一道由内力铸成的光芒,柔柔软软。转眼间,随着她手指一指,便钻入到了李显的身体里。 还没等侯仲反应过来,李显在一阵痉挛之后,也醒了。 “你们这样不稳的骨骼,丹心会还让你们来这离错宫,可是因为太不受宠,所以就将你们送来送死了?” 说罢,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侯仲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也绑了红绳,红绳末端是一串铃铛。当她笑的时候,铃铛也在跟着笑。只是这笑声,实在震得人发晕。 刚醒来的李显与侯仲默默对望了一眼,心中有什么彼此都明白。小姑娘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有故事的人,却根本没那个兴趣打听,见他们醒来了,转身就往山洞里头去。 “姑娘,这,这是去哪儿?” 侯仲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脾气,被人这么讽刺又玩弄了一番,竟然一点都不生气。照样是用着温柔的语调问着前头这个白衣姑娘。白衣少女一回头,她的眉眼依旧是笑得弯弯的,就不见有任何平展的时候。侯仲瞧着她的笑,只觉得满心喜欢,又有些恐惧。 “自然是去咱们鬼殿,之前无双会的无双殿。两位相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见咱们宫主么。跟我来吧。” 她一转头,便又不紧不慢地往山洞里去了。侯仲提步就要跟上,却被李显一把拉住。 “……怎么了。” 就连侯仲自己都觉得惊讶,为何自己心中的不快是如此明显。 “这姑娘……会不会又耍咱们。” 显然之前又是跳崖,又是噩梦的经历让李显有些心有余悸。现在他们这两个外人都搞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说不定这突然出现的笑面姑娘,都不见得是真人。 “……咱们先跟着再说吧。看着离世洞,阴森森的。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不便久留。还是跟着她走吧。再说了,除了跟着她,我们还能怎么办?” 侯仲一摊手,表现出自己的无奈,将心里的那股急躁硬是压了下来。所以待那白衣姑娘再次出言催促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尽力跟上了白衣少女的步伐。 ------------ 六十二 哭面与笑面 当哭面哭哭啼啼地进來的时候,白术正在自己的卧房内凝神。几里之外,就听到那声音往自己的卧房处來了,索性便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等着。 “哭面,你怎么了。” 白术翻身下床,拉开几重纱帘,就见哭面正跪在大厅中央,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着,在她刚翻新的大理石地面上砸了好几个深坑。白术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有些头疼。 “丹心会的两位相公來了,妹妹一定要去接。苦面大哥不肯,她就一个人偷溜过去了。” “笑面去的?那倒也好。她经常做这种为离错宫接外人的工作,你又何须担心她。她那身俏功夫的人,想要破她的局,太难。你便放心吧,别再哭了。我心疼我的地板。” 说话间,一杯茶已经转到了哭面面前。她不慌不忙地接住,又小心地用特质的衣袖擦干了泪水,这才端着茶坐到了白术的身边。 “……宫主,你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白术自己有沒有发现,当她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嘴唇,用牙齿慢慢地磨着。不管是白夭夭,还是现在的白术,一旦习惯形成,就很难改变。 “我在想,待会儿该怎么接待这丹心会的人。” 哭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水灵灵地瞧着白术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便捧起茶來喝起來。 “我说接待,可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真正的接待。” 看哭面这样,白术便知道这几个师弟和师妹又摩拳擦掌地想要报当初的一箭之仇了。她现在就是要他们学会等,既然等得了三年,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 更何况,她为爱新觉罗弘翊和丹心会的人所开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宫主……属下想要报仇,报那万箭穿心之仇。” 哭面说罢,又嘤嘤哭了起來。只是几声,便震得白术手中的茶水激起层层波澜,也不知道是白术跟着她的声音在抖,还是整个寝宫都因为她的哭泣声而起了共鸣。 “万箭穿心之仇,自然会报。既然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又为何让他们死得痛快。我们就用他们最拿手的那一套,利落干净,不沾血。” 突然白术微微一笑,便站了起來。哭面见状,一个闪身便到了白术身后,跟着她快步往鬼殿处去。 “宫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你回去吧,我觉着,笑面已经把客人给带到了。” 转眼间,二人已经行到了鬼殿面前,再有几步,就直接可以进到内里了。白术忽然停下,转头见哭面还是沒有要走的意思,柔柔又劝了一句。 “乖,去吧。稍安勿躁。” 哭面愤恨一咬唇,双目含泪间,一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直到那团黑漆漆的身影不再出现在鬼殿的任何一个角落,白术这才放心进得宫殿之内。 还沒有到殿中央,就听到了笑面咯咯的笑声,好不悦耳。 “相公说笑了,笑面又何曾与您见过。” “……在下只是说,与姑娘有几分面善。” 侯仲看着面前这个带笑的少女,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來离错宫内四罗刹之一,竟然就是她。 笑面,人称红线。沒人见过她长剑出鞘,倒是经常见着她舞动红绳。当然,能够躲过红绳索命的人,少之又少。除非红线自己想要放人一条性命。 “是么?那说不定,是相公长得太俊俏,笑面要下杀手杀您的时候,不忍心了。” 少女又笑着回了侯仲的话,听起來是男女之间调笑的话。可是由她说出來,竟然让侯仲和李显这两个男人,有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侯仲咬了咬牙,怔怔看着面前的这位可人儿,正愁如何接下这不知道该怎么接下的话的时候,少女突然间沒了笑闹的声音。脸上的笑容突然也转成了微笑,温柔似水。 “呀,是姐姐过來了。” 笑面所称的姐姐,一定就是离错宫的宫主了。外界旁人津津乐道的众鬼之首。侯仲听到笑面这么说,还往自己身后走,赶忙就拉着李显往旁边退了好几步。一是表示尊敬,二來是和这危险人物拉开距离。 白术赤足踩在光滑的月亮石地板上,倒也不觉得有多凉。她自己本身的温度,可是要比这周遭的冰冷无情之物要低得多。笑面,是这偌大的离错宫里,除开苦面和良清,唯一能够温暖自己的人。 所以,对于笑面的亲密动作,白术从來就不会推诿。 “姐姐,这二位相公等您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笑面陪他们玩了挺久,您要是再不來,笑面可就玩腻了。” 听这话的意思,分明便是白术再晚來那么一时三刻,侯仲和李显就会性命不保。侯仲眉头一皱,无端端地觉得心疼。 “这偌大的离错宫,花鸟鱼虫人,可是随便你玩的。就你最调皮,打主意到两位客人身上了。也罢也罢,便差你跑忘忧庭院一趟,让你玩个够。” 白术这般说着,笑面手上的铃铛便用响了起來。看样子,她是在因为白术的这个提议而欢呼雀跃。 “可是真的?那太好了,笑面这就领命,替宫主姐姐送信去。” 言罢,笑面连人带笑,几个闪身便出了鬼殿。侯仲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猛然抬起头,就只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戴着面纱光着脚坐在他们面前的王座上。佳人身影,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今天第一更。 ------------ 六十三 昔日倩影 毅康从弘翊那儿状似胸有成竹地走出來的那一霎那,心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初虽然沒把话说满,可是弘翊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若是果真找不到一点法子來让弘翊脱了这困境,就不该表现得那般自信满满。到如今,毅康见着自己无从下手了,只好暗自捶胸顿足,干着急。 这个丹心会的花名册到底是到哪里找,又去找谁找,毅康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方案,因为当时与之对峙的是白术无疑,东西丢了,自然就是去找她。 可是,又是该去哪儿寻她呢? 想來她一连做了几次震动内廷的血腥惨案,作案手法层出不穷,令人发指。许多人都说能够干出这种事來的人一定是疯了,只有毅康却不全然这么想。 沒错,或许她是疯了。可是她更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玩着一个本來不应该属于自己天性的游戏,只求有一个人可以去救她。毅康对于自己刚刚冒出头的这个想法感到了意外,更是心惊胆战。 他摸了摸自己左胸的位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一个人走出内城很远了。 此时此刻,正是五月中。夜晚槐树不见鬼影幢幢,只闻满树槐花香。毅康漫无目的地在京城上最热闹的这一条集市街道上缓缓行着,只见轻风吹过,就会带着黄色的槐花花瓣四处飘扬。街前酒窖酿着槐花陈酿,香飘十里;街尾那儿的糕点店也挂上了槐花糕的告示牌。毅康站在这人來人往的热闹之中,只觉得有一种无助感。 好像早在三年前,自己的灵魂和心性早就已经被人狠狠抽离开了这个身体。现下自己是被什么样的心境给灌满了,他也搞不清楚了。 正在他恍恍惚惚,看着这些欢乐的人群迈不开步的时候,一对小情侣的对话却钻入了他的耳朵,带着几分似曾相识。 那女子笑嘻嘻的,银铃似的笑声,间中还会有几声铃铛的声音传來。 “阿航,我想吃这个。” 红线指了指被货郎扛在肩上的糖葫芦串儿,带着近似于一种欢喜的尖叫的嗓音朝着沉默的阿航嚷着。 平日里陪伴在吴放身边的阿航不多笑,可是对着这个小女孩,他总会时不时地露出些笑容。红线话音刚落,他便点了点头,给了小贩一些银钱,取了三四跟糖葫芦,都是给红线的。 红线满足地咬了一颗在口里吮着,歪头细细打量着阿航,便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串递到了阿航嘴边。 阿航起先摇了摇头,不想吃这酸酸甜甜的东西。谁知红线一嘟嘴,便让他改了主意。再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一口咬了下去。 红线笑了,明目皓齿。趁着她弯的像月牙一般的眉眼,很是好看。 “好吃么?” “……好吃。” 阿航咀嚼了几下,便囫囵吞枣地将这糖葫芦吞了下去。对于所有的男人來说,这东西可真不算是好吃的范围。可是,只要红线喜欢,他便满意。 毅康眯着眼瞧着阿航和呆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女子,只觉得这背影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出奇地相似。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着,带着万箭穿心的疼。眼见阿航就要带着她走远了,毅康迟缓的动作突然也变得灵敏起來。 拨开人群,他疯狂地大喊着。 “夭儿!” 可是那一对小情侣隔得太远,身边的嘈杂声音太多,让他们听不到,更不会想要回头瞧瞧,这可怜的痴心人。 “夭夭!!” 毅康依旧奋力往前移动,大喊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双眼已经微微泛红了。 正在这时,红线突然停了下來。阿航觉得奇怪,低头便问她怎么了。红线不答,就连脸上都沒了笑容。 她狐疑地往后一瞧,却只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愣了半晌,笑容忽然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红线,怎么了?” 阿航小心翼翼地问着,红线仰头亲了他一下,就这么顺利地将心底的狐疑搪塞了过去。 …… 巷子内,毅康被吴放压制得死死的,直到红线和阿航已经走远,吴放才面无表情地放开了他。 “…好了,你可以走了。” 吴放冷冷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毅康一把抓住摔在了墙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阻止我去见她!” “……她是谁,你知道么。” 毅康一愣,可是手上的力道却并沒有减下來。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毅康的双手才颓然放下。 吴放站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又要离开,却再一次被毅康唤住了。 “…你能不能给我句实话,我可以用你要的代价买。” 吴放背对着毅康站了一阵,突然转身走到了他身边站着,说明他已经接受了毅康的条件。 “先说好,这件事情的答案。是先给你答案,然后我再说条件。你不要想能够躲过忘忧庭院的交易,只要你拿到了货,便是答应任何条件都去履行了。这样,你也愿意?” 吴放蹲下身子來,与毅康平起平坐。毅康慢慢放下抱着头的双手,默默点了点头。 为了夭夭,他什么都愿意。 “……那个女孩子,她是不是夭夭。” 吴放倒也答得爽快,问題刚出來,他便摇了摇头。 “不是。” “她到底是生?是死?!” 毅康见吴放站起身來,赶忙也跟着站了起來。哪里知道吴放只是瞟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这个问題,缄口不语。 “一个问題,一个条件。现在,你该履行你的条件了。跟我回忘忧庭院吧。” 吴放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是到了巷子口。毅康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沒拦着他。他自然知道,要想拦住忘忧庭院的少爷,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异想天开的事情。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來,伴着夕阳如血的天,默默跟在了吴放身后。 ------------ 六十四 再取九魂丹 逢君尽欢64_六十四 再取九魂丹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红线这一次來忘忧庭院,并非是白术好心放她大假,让她只需要來看看她的阿航就好。//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一个生意。吴放接下之后,转手就交给了毅康。 “你到底是要我去做什么呢?” 毅康一路跟到了忘忧庭院,在灵书姨母的张罗之下又是吃了晚饭,还打算在这里睡了。可是这已经入夜,吴放硬是一句关于条件的话題都沒提。 毅康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不免因为吴放这种令人费解的举动生出一些诡异的想法。比如,所谓的条件,其实是让他在这里多住几日。 “……你……” 毅康打量吴放的眼神让这冷面冷心的人都觉得有些碍眼,终于,吴放退步了。看了一眼阿航,直到阿航出去之后又回來,关了书房的门,吴放才说以下的话。 “母亲见你在忘忧庭院借宿,很是高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闯进來了,还是小心为妙。” 毅康一愣,心里寻思着吴放一定是为了生意不要兄弟,让他去做什么危险事情,所以才不能让灵书知道。既然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什么可能性他都可以承受了。 “九魂丹,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小时候便在药王谷见芍药姑姑炼过。怎么?你这条件,该不会是让我去取九魂丹吧。” 吴放沒吭声,摸了半天的茶杯盖,终究是拿起來喝了。 “看來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毅康无奈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不去做,而是不可能。记得我在出药王谷后不久,司马伯伯就将这东西给毁掉了。为此还和芍药姑姑吵了一大架。你又不是不知道,司马伯伯惧内之风闻名遐迩,让他真正强硬起來和自己的小妻子对着干的事,你说谁敢去过问。” “……九魂丹似乎并沒有被毁掉。” 吴放只顾着喝茶,好像他们现在密谈的事情和聊天气一样平常。心里却在想着,自然沒人敢去问,我就不敢。要去,也是你去。 “可是,那可不是好东西啊。当初芍药姑姑若不是为了给人治病,也不会研发这东西出來。后來因为研究得太辛苦,这才不愿意毁掉。不过……看司马伯伯那模样,这东西可是个祸害,我能问一句,你要那东西做什么么?” “不能。” 吴放到了这种时候,倒也言简意赅。一句不能,似乎是在这意料之中。毅康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自己除了做以外,也沒别的路可走了。 “好吧,那便应承你。但是到底能成不能成,我可说不好。” 毅康话音刚落,吴放便接话了。 “不成义,就成仁。舍生取义,你应当的。” “……” 吴放面无表情,就这么将毅康的生死置之度外了。除了哭笑不得与无言以对以外,毅康真不知道该做和表情。两人又聊了一阵,阿航便进來了,毅康看了他一阵,忽然便将话題扯到了红线的身上。 “吴放,你知不知道今天跟阿航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是谁?” “知道。可是让我告诉你,等你做了任务再说。” 吴放突然将茶杯往旁边一放,也不管阿航站在一旁眉间动了动,径直就往卧室里去了。 “晚了,歇着吧。” “……哦,好。” 毅康站起身來的时候,忍不住就在想,自己今晚上住在这里,会不会和那个和夭夭很神似的姑娘再碰上一面。 想着想着,不免就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不免自嘲一笑,便也进了卧房。 逢君尽欢64_六十四 再取九魂丹更新完毕! ------------ 六十五 遗世山庄 一室旖旎过后,房间内男女的喘息之声渐渐平静了下來。红线微微眯着眼,就好像是吃饱了的小兽一样窝在了阿航的怀里。阿航默不作声地抚摸着红线的背,一下一下,轻柔得好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一样。 “红线,开心么?” 话音刚落,红线点了点头。伸出藕臂來搂住了阿航的脖子。 “开心。比在离错宫……开心多了。” 听到红线的回话,阿航沉默地抱紧了他。他当然知道红线为什么这么说,不是离错宫里的人对她不好,而是现在的离错宫已经是今非昔比。若说谁更怀念那美好的过去,四罗刹之中,怕是只有红线还在对那些残破的记忆念念不忘吧。 “……红线,等年过了,我想向宫主求婚,望她把你指给我。” 这是一句承诺,來自自己心爱男人的承诺。红线为之动容,禁不住仰起了小脸。在这种情况下,她本应该喜极而泣的。可是多年的隐忍和等待,已经让她哭不出來了。所以当阿航瞧着她的时候,她依旧在笑,笑得温柔似水,可是那一双璀璨明眸却是星光点点,泪,似乎就好像是被什么包裹在了她的眼睛里一样,怎么都流不出來。 “年后?如果年后离错宫人得偿所愿,我便随了你。之前,你不要提这件事情。” “……为什么?” 阿航刚一皱眉头,红线便伸手为他抚平了。 “只要你提出來,姐姐就一定会答应。不管当时离错宫是个什么境况,她都会答应。大事未成之前,我不愿意离姐姐而去。你明白么。” 笑,又是笑。 那刺眼的笑,有时候可以温暖他的心,可是有的时候却又会深深刺痛他。他的红线,从他认识开始,就已经只会笑那一种表情了。该哭的时候哭不出來,该愁的时候也无法凝眉。任何时候,都在轻轻笑着。 这样的人儿,自己偏偏就看上了。如果治不好她的心伤,他便注定要与她一起痛。 “……我明白了。” 阿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或许应该私底下找白术谈一谈,既然红线都如是说,那么不管他在什么时候想要带走红线,保她周全,白术都一定是会答应的。 果然…… 当初的白小姐,还是那个白小姐。从來就沒有变过。她只是跟红线一样,用一种伪装去保护自己,而却不知道这样的伪装更伤人。 “听你说,吴公子已经让赫那拉毅康去取九魂丹?” “……嗯。过了今晚,毅康少爷就会行动。” 阿航突然将红线搂紧了些,低头啃噬着她的肩头。原先在她肩膀上的守宫砂早就沒了,只有蜿蜒在右手臂上的那红色纹路,如此妖艳。 “宫主选來选去,还是选了他。呵呵,总说自己如何恨他,到头來,还是放不下。我们女人,都是这么蠢的。” 红线说这话就好像是在陈述,也是一种感叹。这样的话,与她的年龄是那么不符,就连大她好几岁的阿航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一直以來,不善言辞的都是他。每每到了这种时候,除了紧紧抱住红线,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安慰的办法。 “……为什么宫主点名一定要想办法让毅康去拿九魂丹。” “不知道……不过,我看宫主根本意不在九魂丹。” 红线咯咯一笑,只觉得自己的师姐摆这个局未免太煞费苦心。如果毅康真的往遗世山庄去了,他哪里找得到已经在怡亲王府上的九魂丹,只会找到封在山庄里的梦迴。 到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正在红线思考的时候,她腰间一软,转眼便又到了阿航身下。红线愣了半刻,突然就又笑开了。张口刚要说什么话,阿航却连这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带着些粗暴,将她的声音都吻回了她的嗓子里。 喘息间,她似乎听到阿航在她唇边呢喃。 “别笑了。看着心疼……” 红线忍不住又要咯咯笑出声,她抿了抿唇,搂紧了阿航。任意让他攥取自己身体的美好。 “好,不笑。” 这一句轻轻的承诺让她心爱的少年更加的疯狂。 …… 第二日一早,毅康就出发去了遗世山庄。说是说做客,可是哪里有一说做客就要直接住下來的。 司马扶伤眉观眼,眼观心,一幅老狐狸的姿态。心里有疑问,就径直问出來了。压根就不管面前坐的这个人是个什么身份,又从哪里來。 “时儿,此次來这儿,是打算住几天?” “三天。” 毅康笑眯眯地比了个三字,可是手刚放下,就有些后悔了。三天,也不知道够不够自己在这山庄里头鼓捣出一个九魂丹的。最直接的捷径,便是求芍药姑姑。因为从小到大,最疼他的就是姑姑。 可是,芍药姑姑才大自己几岁啊。依赖自己的相公就跟依赖父亲似的,毅康只是担心,万一事成之后,芍药姑姑哪天说漏了嘴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司马本人知道,也是极有可能的。 “三天。内廷还真是闲,堂堂御前侍卫带刀统领,竟然可以三天不进内廷?” “呃……呵呵,是挺闲,挺闲。” 毅康心虚地应承着,心里却完全在想着另外一回事。反正这遗世山庄就在京城内,自己大不了少睡点,來來回回多跑些。至于这晚上歇脚的地方,就在山庄里头。还不怕先搜出点眉目出來? 反正,吴放那儿是沒有时间限制的,什么时候搞到了九魂丹,什么时候才算数。说不定,毅康本人要比吴放更急。 因为吴放曾经在他多次交涉之后松了口,如果他能够安全将九魂丹弄给他,不管是药方还是成品,他都愿意再为毅康做一件事。这任重道远又免费大赠送的势头让毅康嗅出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这个阴谋的名字,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难复返! “那行吧。你呆在山庄里头,我就不多招待了。毕竟你也是从这里头走出去的人,对了,多替伯伯看着你伯母。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还那么上窜下跳的。我看着都心惊胆战。” 司马扶伤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说话间,眉毛都轻轻蹙了起來。毅康瞟了一眼司马扶伤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就狠狠地同情了一把。碰上谁倒霉遇到了芍药这样的妻子,还不只有跟着跳脚的份儿。平常多动点就算了,现在身怀六甲,肚子的面积都有她身子的面积大,竟然还是风里來雨里去的。谁见了谁不胆战心惊呢? “……伯伯,是男是女,知道么?” 司马扶伤抬头,一说到自己头一个子嗣就來劲了。 “女孩。名字嘛,我还在想。若是师妹不嫌弃,下次还要专程到府上去请教请教她。” “哦,额娘啊。不嫌弃不嫌弃,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和遗憾,就是个小女娃。哈哈。” 毅康说到这,突然就爽朗地笑开了。大概是因为玉宁太想有个小格格的缘故,毅恩一出生,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不说,就连那唇色都如樱花花瓣一般可人。如果不是产婆将他的襁褓翻开给众人瞧了,还真是让别人以为他圆了众人的心愿。 虽然对允鎏來说,家中小子多多益善。可是玉宁却似乎不这么想,子孙满堂的意义,在于儿女齐全才对。 “额娘那儿,可是有一大堆女孩儿的名字备用。结果咱们两兄弟,让她一个都用不着。不过毅恩倒是有个挺女气的小名,也就只敢灯草那么叫。呵呵呵。” “……灯草啊,整个都是被我妹夫惯坏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本來还在试探毅康真正來意的司马扶伤竟然就这么被毅康牵着鼻子走了。后來二人聊到傍晚用饭的时候,竟然还一直在扯这几家认识人家的孩子的事情。 吃完晚饭以后,因为芍药嗜睡,司马扶伤便亲自扶着夫人去休息。而毅康则暗自捏了一把汗,心里寻思着还好吴放的主意管用,不然以司马扶伤那样的警戒心,住上个十天半个月自己都单独行动不了吧。 正在这么想着,刚一出门,就瞧见司马扶伤旁边的那个冷面小随从跟个门柱似的杵在门口。 ------------ 六十六 师姐飞儿 “我的个天爷,你干嘛呢飞儿。你想吓死我是么。大半夜的杵在这儿干嘛呢。” 飞儿是司马扶伤的关门大弟子,从小就带在了身边。虽然一声男装,却是个女孩。只不过冷眉冷目,寡言少语的她,实在是让人瞧不出來她的女相。惟有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才会让人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师傅让我瞧着你。寸步不离。” “……我要睡觉,你也跟着?” 毅康坏坏一笑,连忙侧了侧身,一幅恶狼扑食的猴急样,都是装出來的。像飞儿这样的女人,美则美矣。可是那股狠劲和冷淡的气质,估计也只有阿宝那个愣头青受得了。 更何况,他赫那拉毅康从小在药王谷里和飞儿一起长大,两个人早就在芍药和慈心的“折磨”之中培养出了战友般的情感,情爱什么的在他们二人之间发生,简直无法想像。 “你若要陪我睡,我便陪你睡。你且试试?” 飞儿冷冰冰的话都可以抖出冰渣子來了,毅康浑身一哆嗦。连忙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 “不了不了。飞儿姐姐,我的姐姐。我叫您一声姐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不好?可是,司马伯伯是吩咐您盯着我了沒错。可是也不可能是时刻盯着啊,我吃喝拉撒睡,您都看着?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毅康说着,还做了一下娇羞状。飞儿纹丝不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看样子,确确实实是被恶心到了。 手起刀落,若不是毅康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鼻子都会被削掉。 “你怎么性子这么急躁了。是不是阿宝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欺负回來。” 毅康义正严词,可是话还沒说完,又觉得几缕寒光袭來。毅康躲了又躲,这一次差点又把辫子削掉。他像是保护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似的抱着自己的辫子,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被飞儿逼到了床上坐下,这才让这并不势均力敌的打斗停下來。 “别别别。算我求您了,现在逢时我不是江湖人啊,是内城人啊。辫子沒了,脑袋都得搬家的。飞儿,我的好飞儿,您行行好成不成?我乖乖的,绝对不动你家阿宝,您把刀放下……” 毅康伸出一只手,小心去捏刀柄。却又被那快如闪电的刀法给惊得 缩回了手。 “好好好,不是你家的,我家的,我家的成不成?我绝对不动我家的阿宝。好不好?刀剑别乱玩……更何况您还被称为无影刀,别玩了别玩了。” 飞儿一眯眼,已经收到入鞘,毅康连那把刀长什么样都沒桥清楚,就已经弃甲投降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一个站一个坐。最后还是毅康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飞儿,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來讨一样东西的,可是我不能明着要,只能够暗着拿。” 站在一旁的少女冷眼看了毅康一阵,忽然就坐到了他对面。 “从小师傅师娘就最宠你,你若开口,又有什么东西得不到的。” “……九魂丹,九魂丹我就得不到。” 飞儿听罢,眉间一动。谁说这少女果真冷情无心,那眼里的流转分明是有些担忧的情绪。她从小就是孤儿,早就已经把药王谷的一草一木一人都当作了自己最亲的人。和她一起长大的毅康,就像是她的弟弟一样,她又怎么不会为他牵肠挂肚呢? “你要九魂丹做什么。那玩意是祸害。” “……我必须要它,要了它,我才能够有机会知道夭夭的下落。” “……你找她有何用,这么多年沒消息了,还是不要找了吧。” 其实从毅康与夭夭三年前私下密切來往的时候,毅康就将自己这段儿女情事告诉了飞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飞儿就知道了毅康原來是在和无双会的大小姐來往甚密。可是碍于毅康的身份,飞儿一直沒有把真相告诉他。她期盼着哪一天这真相能够从夭夭口里告诉给毅康知道,而毅康也愿意接受,这将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谁都沒能等到那一天,而那个小姑娘竟然是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消失在这人间。所以飞儿继续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藏就藏了三年。 今天毅康突然提起,更是让她心疼。她总以为毅康不提,就是薄情忘了这个女孩子。她自私的以为,这一定是好事。可是沒想到,毅康不提并不是因为他忘了,而是因为他心心念念了太久,念到痴了,成了习惯,就连说都不愿意向旁人说了。 飞儿看着毅康一脸坚决的表情,抿了抿唇,最后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拿一件不可能拿到的东西去换一个不应该接受的事实? 不,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你困了,早点睡吧。明天说不定师娘会差遣你去替她办点事。” 飞儿站起身來就要离开,或者说,是逃开。可是她刚挪动步子,毅康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幽幽响起,生生将她拉住,让她动弹不得。 “夭夭是无双会的大小姐,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瞒我。” “……什么时候的事。” 飞儿又坐了下來,问得言简意赅。不是她熟悉的人,还真是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话題无法进行下去。 “说是早就知道,也不过是三年前。我表兄看到了从我怀里掉出來的那一截白竹,就认出來那是夭夭的物品。那个时候……他便告诉我说,无双会背朝廷灭门了。说实话,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就死了。可是……可是最近有人又对我说,夭夭还活着。我,我就觉得,这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的。” 毅康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抓住了飞儿的两只手,兴奋地瞧着她。飞儿看着这一双忽然灵动起來的眉眼,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太傻了。” 这么想,真的是太傻了。 你知道朝廷是派了多少血滴子去么? 是全部的血滴子。 你知道那次双方是厮杀了多久么? 那不是一晚上,而是三天三夜。 你知道,最后又只有多少血滴子回么? 去了十五个,回來的就只有五个。加上那个领头人,总共才有六个人回來。 朝廷用十个血滴子的代价还换不回來一个无人生还么? 无双会已经沉寂了许多年了,就连前宫主无月与无明都沒有再出现在江湖上。那么厉害的人都销声匿迹,更何况是那个小姑娘白夭夭呢? 沒人再敢靠近飞來峰,除了离错宫。 沒人再敢去提那一夜的鬼哭狼嚎,愿意住在那曾经的人间仙境里头,除了离错宫。 事到如今,你还提这种事做什么? “不准打听,不准信。子虚乌有的事,信不得。” 飞儿突然又吭声了,这次是带着作为姐姐的命令口吻。说话间,短刀似乎还在鞘内长鸣。毅康低头看了一眼那白色皮制的刀鞘,突然间怔住了。 “就算是受伤害,我也得去知道。至少,让我替夭夭把尸骨好好安葬了吧。至少,可以让我有个她的东西,有个念想。” “……三年了,你就算真的见到,说不定也已经是白骨一堆,即便如此,你还要不惜代价去找这个真相?” 飞儿想用狠话來让毅康痛醒,让他知难而退。可是却叫眼前的这位少年的眼神更加坚毅。 “即便如此,我也无怨无悔。” “……好。你若要这么做,我陪你。” 飞儿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毅康以为她是要带他去炼丹房,赶紧就跟上了。 “你做什么?” 开门出房,见毅康跟跟屁虫一样跟出來了。飞儿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我们不是去炼丹房么?” 飞儿瞧着毅康这木讷的模样,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你现在跟着我,可有什么用?九魂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们都不知道。你若真想偷,我便去打听。给我两天时间去收集消息,第三天晚上,咱们在这里会和。” “……好!” 毅康一愣,万沒有想到原先还很是反对的飞儿竟然愿意出手相助。感激之余,竟然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飞儿还是那一副冷冷的模样看了他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便彻彻底底地退下了。 也许师傅说得对,她还小,历练不够。所以她不自觉就陪着师弟一起瞎胡闹。 在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是一帮傻子,把情义看得比命还重的傻子。 ------------ 六十七 梦迴召唤 逢君尽欢67_六十七 梦迴召唤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这样的场面,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毅康与飞儿一身夜行衣,蹲在二人再熟悉不过的遗世山庄的房顶上,两个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终于,毅康有些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了,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只不过是发出了个单音,就背飞儿一把给摁了回去。 “别出声。” 正在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芍药挺着个大肚子出來,上了那房门的锁,再由丫鬟扶着,慢慢悠悠地往卧房里去。 直到人影都沒一个了,飞儿才把压在毅康头上的那只手给撤开。 “好了。可以了。” 飞儿说着,从房顶跳到了地上。毅康见状,赶忙也跟着下來了。刚一落地,就要往先前芍药出來的房门里走。 “哪儿去。” 飞儿一把抓住了毅康的领子。 “这不是炼丹房么?” 毅康一皱眉,满脸不解。 “是炼丹房,可是你要的东西不在那儿。我们要跟着师母,才知道放那东西的密室在哪儿。” 飞儿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就你这样还來遗世山庄偷东西”的鄙视眼神看着毅康,毅康缩了缩脑袋,彻底不说话了。 二人不愧是高手底下的得意门生,做起这宵小之事,有一身轻功相助可真是如鱼得水。只不过,毕竟是跟着芍药,所以二人虽然有绝技在身,也用的小心翼翼,生怕是班门弄斧,到头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不容易,目的地跟到了。可是飞儿和毅康只敢远远地瞧着,直到芍药人彻底不见了一阵,再出來。他们才敢有所动静。 “……就是这里了么?” 毅康疑惑地看向飞儿。飞儿沒吭声,只是看着那扇黑漆漆的门发愣。过了半晌,她突然站了起來。 “我下去打探一下,你呆着不要动。” “好。” 跟在芍药身边这么多年,毅康和飞儿都清楚,这位师母可不是一般的鬼灵精。就连他们的师傅都常常要认栽在这个小娘子手里,更何况是他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学徒。 狡兔三窟,用來形容芍药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可是再贴切不过的词语了。飞儿跟着芍药和司马扶伤暗地里探查了两日,却只是找出一处比较靠谱的地方,且她还从來沒有进去过。正因为如此,她才将毅康先留在安全的地方,自己则先去探险扫雷。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倒还可以全身而退。 哪里知道飞儿刚进了那房间,趴在房顶上的毅康就精神恍惚起來。 他总觉得,有人在唤他。 闹不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嗓音很轻柔,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毅康往左回头望了一眼,无人在旁侧。又往右回头望了一眼,还是沒人。 正在毅康觉得奇怪的时候,他的意识瞬间便空了。 朦胧中,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站了起來,然后几个起落,往遗世山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赶去。 毅康昏昏沉沉,他的意识终于在推开一扇门扉之前,彻底地沉睡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逢君尽欢67_六十七 梦迴召唤更新完毕! ------------ 六十八 天罡锁剑阵 自前一天晚上收到毅康的密函,说他将在第二天晚上行动的时候,吴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凭着一股天生的敏锐直觉,觉得心神不宁。这股不安的情绪搅着他睁眼迎來一个白天,又迎來了一个夜晚。 此时此刻,正当毅康被那诡异的呼唤引到遗世山庄那一处他从沒涉足过的小院的时候,吴放正披着外衣坐在自己卧室里。点了个蜡烛,愣愣地瞧着手上的那个毅康送來的信笺在发愣。 他总觉得,整件事情有好多不妥,却不知道应该是从哪里入手來解开自己心中的这股疑虑。 又是坐了一会儿,烛光闪动,屋外的天空更是漆黑一片。吴放的房门,就在这么个时候被人敲开了。 “……少主。” 阿航已经穿戴整齐地到了吴放身边,吴放抬头,瞧了他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红线呢。” 阿航一愣,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吴放会突然问起自己的心上人。想起昨夜暖玉在怀,那般柔软。可是今早醒來的时候,红线却像平常一样,说不见就不见了。 阿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其所踪。吴放一皱眉,忽然挥了下衣袖,掩住自己口鼻,另一只手则一把扣住了阿航的左腕,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來。 把脉片刻之后,吴放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沉。 “……少主,怎么了。” 看到吴放这样,阿航也微微变了脸色。他心中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就是红线为了自己的主顾与他兵戎相见。她可以对全天下人不利,可是她若将这利剑矛头指向自己的主子,他又该如何是好。 “你被那小妮子下药了。走,赶快跟我去遗世山庄。其中有诈。” 吴放倒也沒将这问題深究,想阿航如此谨慎一个人,能对他下药的只有红线。而在什么时候能够让他放松警惕,自然更是不言而喻。只因为吴放的这么一句话,阿航的脸色更是苍白。 被自己最爱的女人算计,虽然她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她是身不由己,换做哪一个男人,心里都会不舒服得很。阿航默不吭声,跟着吴放进了遗世山庄。 刚到了门口,就听到那里头有刀剑相碰之声。吴放与阿航互望了一眼,赶紧提气越过高墙。只见毅康一手正拿着寒光宝剑,站在庭院中央。他旁边被遗世山庄的人围了一圈,为首的便是山庄庄主,司马扶伤。 “剑侍?” 吴放见着那些人的装束,不免觉着有些意外。他以为,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的药王谷的所谓剑侍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却沒想到,今日却得以一见。 只见这少男少女,都是冰冰冷冷的脸孔。不多不少,正好十人。五人穿白衣,五人穿黑衣。他们的装束简朴飘然,更像是道家弟子。唯一的想通之处,就是每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剑盒。那都是为了封剑,存剑所用。 什么时候,又何德何能,有一把剑可以让遗世山庄将这剑侍都拿出來了。 吴放低头沉吟间,毅康那边终于又有了动静。只见他横剑于身前,那长剑寒气逼人,发着莹莹白光,照亮了他无神的双眼与呆滞的面庞。任谁都瞧得出來,他现在根本就是无意识的。 “……少主,怎么会这样?” 两人在外围观战,阿航自然也将毅康的样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样子,他手上那把剑,把他给控制了。” 吴放语出惊人,说话间,他的一双眼也死死地盯在了剑身上。之前他就有很多想不通,比如为什么白术会拿九魂丹这种小事來找他帮忙,比如为什么红线一定要指名让赫那拉毅康去偷九魂丹,又比如为何他们不允自己提示毅康,内城就有一颗九魂丹在那儿摆着,到底在还沒在,去了怡亲王府就知道。 甚至于毅康去的时候,连九魂丹的大概模样估计都不清楚,当然,他自己也不清楚。当初他问红线,红线自己也表示不清楚。现在想來,这样的托付无疑就是一种推波助澜,抛砖引玉的作用。 可是为的是什么呢? 莫非就是为了毅康能够拿到这把剑? “大家退后,结阵。小心被寒气所伤。” 司马扶伤话音刚落,剑侍十人便将包围圈扩大了一半又多。背上剑盒腾然升空,在这几人的头顶上盘旋着。吴放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景象,还真正是开了眼界。 “天罡锁剑阵?” 今天可真是奇了,不过是一颗九魂丹,竟然就让吴放得以大开眼界。传说中的事情,起码见识了一半。 以毅康为阵眼的天罡锁剑阵随着几位剑侍的内力注入,爆发出了金黄色的光芒,成了一道无形的牢笼,将毅康练剑待人困在了里头。 “不好。” 吴放啧了一句,忍不住便上前了几步。司马扶伤回头见到是他,也沒太多惊讶,只不过是出面阻止了他再度靠近。 “贤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切不可再靠近。” “……正因为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一定要靠近。伯伯,您不是不知道,如果毅康再过半个时辰,不和这剑的意识分离开。他的灵魂和这魔剑的意识一起,就要封到这剑里头了。” “……那也是沒办法的事,咱们拭目以待吧。” 司马扶伤沉默了一阵,叹了声无可奈何,便突然紧紧抓着吴放,坚持让他不再踏出这半步。吴放心里着急,抬头往剑阵里头望,只见那里头金色和银白色的光芒肆虐,突然间,本來静止不动的毅康便在那剑阵之中舞了起來。 那诡异的剑路和逼人不得不后退三尺的威力看在每个人眼里,每个人心中都生出了不同的惊讶。不懂的人是感叹着这不留对手后路的剑路,而懂行的人却是面面相觑。 突然,毅康的剑招戛然而止。他在刺出一剑之后整个人便顿住了,还沒等吴放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毅康便连人带剑直挺挺地倒到了地上。 “毅康!” 吴放赶忙奔了过去,司马扶伤跟在他后面,挥了挥手让那几个剑侍撤了阵。冲天而起的金光沒了,缠绕在这金色内力周围与之相拼斗狠的白色剑气也沒有了。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沒有发生过一样,吴放费力将毅康翻了过來。剑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毅康的手里落了下來,铿锵一声响,震得人耳鸣。 司马扶伤一脸沉重地将那把剑捡了起來,翻來覆去地看。突然,他低头对吴放吩咐道。 “把时儿抱进房。” 吴放点了点头,和阿航一起将昏迷不醒的逢时给抬了进去。 ------------ 六十九 弱水再现 吴放几人将逢时安排妥当,把脉之后也确定暂时身体无碍,只是身子有些虚以后,众人皆放下心來。吴放为毅康掩好被头,转头就见到司马扶伤手里还是提着毅康的那把剑,虽然剑已入鞘,吴放却不敢贸然靠近。 司马扶伤端详了那剑好一阵,一抬头见吴放已经将逢时安置妥当了,便带头先出了房门。吴放一抿唇,其实心里是想着溜之大吉,悄无声息地回自己的忘忧庭院里去的,可是看今天的动静,就算今日不和司马扶伤來个正面谈话,总有那么一天会有这么一次坦诚相见。既然事情躲不过去,他就不打算拖着。 “你在这儿守着毅康公子,有什么异样,速速來报。” 吴放瞟了一眼阿航,见他身上的药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可是人的精神还沒有回复。遂摇了摇头,也沒有责怪他什么,只是吩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到了旁厅,司马扶伤已经坐在了那儿,那把宝剑则放到了一边。 “……伯伯。” 吴放见这架势,也不敢贸贸然就坐下去。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作揖,当是赔罪。 司马扶伤瞟了他一眼,脸上不见任何喜怒,只是轻描淡写地把头往旁边的空位偏了偏。 “坐吧。伯父有些话要问你。” “……是。” 吴放点头答应着,正襟危坐在了司马扶伤对面。 “你们刚进來的时候,就闻到了阿航身上那股味。似乎就是千花散吧,是谁做的,怎么回事。” “……是阿航的相好,红线。那小姑娘下药的功夫是一绝。” 吴放说到这里,忽然闭嘴了。也难怪毅康会看到红线就失了平日里的冷静,硬说她是夭夭。在夭夭的那些师姐师妹里头,活过來的人中最像她的,估计就是这个最小的笑面了。 不仅神似,好多做法都和她当年的脾气如出一辙。只是在那基础上,更刁钻狠厉了些。说话投足,都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绝望。 “红线,离错宫四罗刹之一,笑面?阿航竟然和那样的女子有私交?” 司马扶伤沉吟了一阵,忽然眼神又定在了吴放身上。吴放低垂着头,刻意避开司马扶伤的眼睛。他自然知道药王谷当代谷主的能耐,又怎么会不自量力地与之硬碰硬。 为了夭夭,他有太多秘密要守。 “嗯,忘忧庭院,和离错宫有些生意。但也只是生意。可是那小丫头和阿航好上了,我无力阻止。毕竟是两情相悦的事情。伯伯,平日里红线都断然不会对阿航这般的,此次下千花散,她也只是用了点滴。似乎并不是想取他性命,过了那两个时辰,药味就散了。” “是啊,我瞧出來了。打个比方,阿航就是药引。她的目标,估摸着是咱们这些人啊。若你沒发现,就直接带着这么个大药引來遗世山庄了。到时候那帮剑侍,可哪里还有力气出那天罡锁剑阵。” 姜不愧是老的辣,只不过是片刻,就将这雕虫小技给点了个透。就连吴放自己,都沒想得这般透彻。 “……侄儿惶恐。” “你才不惶恐,若你惶恐,怎么敢接下这种生意,还撺掇着毅康去偷九魂丹?” 司马扶伤就是这样,在大是大非上从來不会退让。也不会看你是小孩子或者其他,就掂量着不说重话。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下來,说得吴放这久不见波澜的心境都有些端不住了,只能选择沉默。 正在二人尴尬着,外面有人突然敲门进來,抬头一瞧,就是其中一个剑侍。 “师傅,大师姐在左厢房密室那儿受了伤,师母已经到大师姐那儿去看着了。不过密室里的药材,咱们还在点验,也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司马扶伤一皱眉,似乎沒想到飞儿也受了伤。他挥了挥手,让那个小剑侍退下,这才回过头來看着吴放。 “看样子,九魂丹确确实实是被人偷了。你被人利用了。我们也是。” 司马扶伤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并不重,就好像是在陈述什么一样。可是听在吴放耳朵里,却是比什么都还要难堪。司马扶伤见吴放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也知道他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便也沒再说其他话了。正要站起身來进毅康房间里头看情况,吴放忽然也站起身來叫住了他。 “伯父,有几件事,我想不明白。” “……说。” 司马扶伤顿住了脚步,其实吴放所说的不明白说不定也是他心里的不解。 “我不明白,为何这把剑会认毅康?” 司马扶伤叹了口气,突然转过了身子。 “这就要看,夭夭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她沒有活着,弱水剑只是落到别人手里了呢。” “……那么弱水剑现在的主人,多半就是离错宫里的人。” 一问一答之后,又是沉默。吴放抿了抿唇,是因为他要守着夭夭的秘密。司马扶伤皱了皱眉头,却是在怀念自己那个冰雪聪明的关门弟子。 “这把剑,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毅康拿到它的时候就发过一次狂,现在这一回,又仿佛不像发狂。总而言之,剑上的戾气已经沒了,都被毅康化掉了。等他醒來,多半是可以带着这把剑离开了。” 吴放听司马扶伤这么一说,心中疑虑更甚。 “……也就是说,他刚刚是打开了那把剑,并非是走火入魔。” 司马扶伤点头,却沒说话。 “那个剑招,是不是弱水剑法?” 司马扶伤沉默,好一会儿才抬头给了吴放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不过,只有一半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毅康在那天罡锁剑阵里头前半段舞得畅快,后半段却戛然而止的缘故。这剑里的剑招,只有一半。而以剑本身來操控所有者,让其身临其境舞上一遍,也是弱水剑法特有的传授方法。这也难怪吴放一看,就能够瞧得出來。 “……沒什么事,你就去多陪陪毅康吧。” 话已至此,司马扶伤自己都觉得沒什么好说的了。吴放双眼一睁,显然还沒有从刚才的震惊之中走出來。 待他回过神來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他和司马扶伤都清楚,如果毅康会一半弱水剑法的消息传出去,将会有多少未知的风浪将等待着这个本求平凡的少年。 一把弱水剑,又突然在他们眼前蹦出一个习得一半弱水剑法的少年。武林,或许将注定不平静。 ------------ 七十 姐妹谈心 红线回來了,回到了白术的身边,却是郁郁寡欢,怅然若失。别人似乎都不懂笑面,可是白术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有事,且还是让她肝肠寸断的事情。 “姐姐,九魂丹拿回來了。” 红线嘻嘻笑着,双手呈上了那个大红色的锦盒。 “妹妹,你可回來了。若你再不回來,我一定去忘忧庭院寻你去。” 哭面哭哭啼啼,说了沒几句话又泪流成河。 白术随意地靠在汉白玉王座上,单手拿过那锦盒查看了一番,确定是九魂丹无错,便也沒再说什么。 见哭面已经哭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口说了几句解围的话。 “好了,人沒回來你哭,回來了你也哭。晦气不晦气,你且下去准备一下,我给你交待的事情,可别忘记了。红线,你留下來吧。我有事与你说说。” 白术这些话,是微微笑着说的,却有不容他人置喙的威严摆在了那儿。哭面听罢,轻轻拭面,便真的不哭了。直到她默默退下,都沒有再掉一滴眼泪。 笑面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亲姐姐娉婷的背影,忍不住便对着白术又笑了笑。 “小师姐,您可真有法子。让我姐姐说不哭,便不哭了。” “哼。这有什么难的,你也可以做到这般。來,到我旁边來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白术斜倚在一边,偌大一个宝座空出了好大一片位置。看样子,她是又喝了不少酒了。那名为清泉的烈酒,向來都是白术的最爱。 “师姐,什么事啊。说得怪严肃的,红线好怕。” 笑,似乎成了一种武装。把红线整个人都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白术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意兴阑珊地打量着红线。心里就忍不住疑惑了,自己对于红线的那些喜怒哀愁,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 “你心里有事,装得满满的。再不说出來,可会得走火入魔了。” 白术伸出手,用指尖顶了顶红线的心窝。红线沒躲,任白术这么戳着。寒气逼來,让她的左胸口很疼,可是她却仍然沒有躲开。 “怎么?是阿航那小子待你不好?” “不,他待我很好。今生今世,红线就只认他一个了。” “哦?” 白术醉猫似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她歪着头瞧着同坐在宝座上的红线,嘴边噙着一股作弄的笑意。带着浓浓的酒气,白术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子來,宽大的衣袍滑落到了肩膀之下,她都浑然未决。又或者说,她本就不是那种搔首弄姿的矫情女人,既然普天之下无人不想得弱水剑,无人不想知弱水心法,而她又是这王者一般存在的主人,她又何须去怕什么。 若她不愿意,又谁能够近她的身,谁能够夺她的情。看,便是看了。明明看着,欣赏着,狂热着,执着着,却又偏偏得不到,那才是最有趣又最残忍的事情。 白术,就是喜欢与人玩这纯真如孩童,却残忍如邪魔一般的游戏。红线见白术带着酒气与妖娆逼近自己,她却一点都沒怕,更沒躲。冰冰冷冷的指尖,柔软异常地触碰到了红线的下巴,只是一个动作就将她的笑脸抬了起來。 “你不开心,是因为伤了阿航?” “伤了。” 红线点头,气若幽兰,带着些甜味。白术闭眼一闻,就知道是什么味。 “竟然是用这种法子把千花散放在他体内,你有什么个办法不让自己染上的?” 千花散,因下的分量而有不同的效应。闻着这味道,要浓不浓,说浅也不浅。看样子,红线并不是真想给阿航下药,而是为了让阿航变成药引,惹得别人中了千花散的毒。 “……我把一包药粉压在了舌头底下,欢好时,给他的。走之前,还喝了我姐姐的血。” 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指哭面。哭面擅使毒,自己本身也是个百毒不侵的毒人,一滴血,足够顶得上世界上所有的救命丹药了。 红线答得吞吞吐吐,毕竟是豆蔻未及的小女孩,说到这难于启齿的话題时,即便她怎么镇定,还是脸红了。白术笑眯了眼,就跟着一个偷了腥的猫咪一样平心静气地听着她说完,似乎时间花了几个千年那么长,可是白术依旧还是那么好脾气地等着她把话说尽。 这样的话语,不是当事人自己说出來可真沒意思。可怜红线,费尽心机地为白术完成任务,回來还被她这般作弄。 “好个春心荡漾的小丫头,还敢说沒有半点私心?” 突然,白术咯咯笑了出來,笑声愉悦又畅快淋漓。她戳了一下红线的脑门,红线一抿唇,脸更红了。 二人心里很清楚,千花散既是毒药,也是**,更是云中术的必备佳品。红线那么处心积虑地让阿航变成药引,无非就是不愿意真的害他废了自己的内力,哪里知道这千花散混着二人的情欲与唾沫之后,就让这云雨之事一发不可收拾了。 红线睁着一双快要滴出水來的大眼睛,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快要爆炸了。现在她的思绪都被那一日太过于激烈的鱼水之欢而占满,想忘都忘不掉。 或许自己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山野丫头,看到阿航为自己那般疯狂,又是那般如痴如醉,她也会跟着沉沦而忘乎所以。 白术笑够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酒也醒了差不多。偏头一看,见红线还是一幅落落寡欢的模样,忍不住便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千花散虽然催情,可是若不是情到深处就起不到半点作用。他那晚到底有多疯狂,便是有多爱你。” 白术抚着红线的发,轻轻安慰着。红线点头,双手抱住了白术。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伤了他。” “……” 诚然,红线无害阿航之心。可是阿航从小就跟在吴放身边,他是乌的孩子,秉承的也是乌对于吴家的忠心耿耿。红线这么做,说得过分点,便是在利用他去践踏他不容他人诋毁的责任感和尊严。 即便如此,红线还是下手了。 因为她有离错宫,她还有白术,还有这些一起生死与共的师兄师姐们。 “痛不痛。” 白术问的,是红线的心。红线一笑,眼睛中间有些泪水滑过,却还是在笑。 “痛不欲生又如何。做了便是做了。再痛也是应当的。” “……你可以不走这一步棋的。” 白术抚过红线的发,满心无可奈何与心疼。 “不行。如果不走这一步棋,他们一早就会发现事有蹊跷。我又怎么会拖住阿航那么久,拖住少爷那么久。那样一來,不仅赫那拉毅康拿不到梦迴,九魂丹我也拿不到了。” 白术听到红线这么说,忽然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出來。 “……他拿到梦迴了?” 红线点头,看着面前的师姐。只觉得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他们是那么像,都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嗯,拿到了。不仅拿到了,梦迴还认了他。若我沒瞧错,他还打开了梦迴剑,如果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开的。之后,他就一定会那一半的弱水剑法了。” “……好。” 白术言简意赅地如是答道,便沒有再说话。入她眼帘的,还是那一坛仅剩一点的清泉,她一把拿了过來,一口喝了个干净。 “小师姐,你到底是为了让毅康拿到弱水心法,还是只是为了让我能够拿到九魂丹?” 白术闻言,微微一笑,神秘地点了点红线的鼻子。 “你说呢?” 说着,她又开了一坛酒,闭眼喝了起來。 ------------ 七十一 错爱 日子一晃而过,红线在外头办了四日的事情,侯仲和李显就在离错宫里被白术搁置了四日。眼看着张云如给他们的期限就快要到了,现在最多再耽搁一日,马不停蹄地回去,也正好是在十日之内无功而返。 事已至此,再留在这儿也只不过是受气罢了。白术那怠慢的样子,连好脾气的李显都看不过去了,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遇到这种状况就会转头走人的侯仲却不动声色。 李显在第四日晚上问过他去留的问題,他沉默一阵以后,也只是说了个等字,便一个人跑出去溜达去了。李显无法,只好先收拾行囊,等着自己师兄打定主意,就可以拿着包袱走人。 侯仲从离错宫供客人们居住的宅院里出來,一口气就走出好远,直到再也见不到那清冷的小院了,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在这儿漫无目的地等着,并不是要异想天开地等白术回心转意。看那妖女与他们虚与委蛇的样子,就知道在沒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根本就沒办法逼人家就范。 本來别人在江湖之中,不管是地位和名头都要比他们丹心会要高,再加上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界和作派,如果不是有传言离错宫的人拿了花名册,张云如断然不愿意让自己的两个徒儿來这个鬼地方來以身范险。 “鬼地方……还真是个鬼地方。” 侯仲负手而立在长廊之下,不免自嘲一笑。正这么说着,旁边忽然传來脚步声,两盏灯笼,竟然是飘着过來的。在这两盏灯笼之后,正缓缓走來一娉婷少女。 这样诡异的场面,让侯仲这样的七尺男儿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向后退了几步。 忽然,冷风一吹,那少女已经近到身前了,侯仲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怕。而是他现在才发现,原來那两盏灯笼分别是由两个白衣小童提着的。 而那少女,正是他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笑面,红线。 “相公好兴致,竟然这么晚了,还站在回廊上赏月。就不怕,走进鬼门关里么?” 又是那一席好听而又悦耳的笑声,侯仲失神地听着,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怖了。 “原來是红线姑娘。” 侯仲拱手行礼,正在这时,月亮渐渐现出云端。红线抬头一瞧,轻轻赞叹了一声,便吩咐那两个小童下去了。 “去吧,姐姐这儿不用灯笼了。回你们的鬼面堂去。” “是。” 稚气的声音一起,两个小孩儿又手拉着手往來时路上去了。侯仲擦了擦眼,发现那两个孩子沒有走几步,连人带灯笼都不见了人影。他忍不住心下一冷,有种似梦似幻,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鬼界的彷徨。 “怎么?相公可是在这儿等什么?” 小童一走,红线便往前跨上一步,和侯仲并肩凭栏眺望。入目之景,无非便是离错宫内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还有那洒满整个宫寝的银色月光。 红线在这里看了几眼,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便转过身來背靠着栏杆站着。 “这儿的景致,可沒有琴钦阁的好。琴钦阁的景致又沒有司南谷的景致好。说來说去,现在的离错宫,哪一处都比不上当年的无双会。这位相公,你可是这般想的?” 红线似笑非笑地望着侯仲,最后那一句话,分明是说给侯仲听的。侯仲按按攥紧了拳头,力求脸上沒有一丝异样流露,现在脸上的尽是平常人所该露出來的那份惋惜与尴尬。 “红线姑娘您真是……当年的无双会是不争,怎么又可与今日的离错宫相比呢?” “哼,若不是有求与宫主,你会这么说么?伪君子。” 红线又笑了笑,手一挥,红色的丝线便带着铃铛飞了出去,再回來的时候,那铃铛上俨然已经停留了一朵槐花。红线伸手拿起那朵槐花,自己则坐上了那白玉栏杆。她的两只脚无意义地前后耷拉着,一幅孩童的模样,根本就不管侯仲这个陌生男人是否在场。 或许,这便是她特有的表达蔑视的方法。因为侯仲太弱小了,弱小到她想要提起警惕都难。 若不是因为她总是想着阿航睡不着,又怎么会來陪这个男人來打发时间呢。 红线一心一意地玩着手中的花,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只有阿航。 二人相对无言了一阵,明明心上人在眼前,侯仲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到最后,眼看着红线因为太无聊要离开了,他这才迫不得已开口。 “明日,如果宫主再不见在下,在下就只好无功而返了。” 侯仲叹了一口气,脱口而出的都是心中的困顿。正在赏花的红线终于回过头來看了他一眼,可是那视线不过是停顿了一秒不到,就又移开了。 “那你今晚便可以走了,宫主是不会再见你们的。” “……为什么?” 侯仲皱了皱眉头,一直就沒明白为何离错宫人对他们丹心会如此冷漠。简直便是一幅丹心会有求于他们的模样,可是那白术自己不是说了么,花名册根本就不再他们手上。 既然如此,摆出这样的姿态岂不是欲盖弥彰? “一,你们说的那个花名册,不在咱们手上。你们想要应付朝廷,可别拉上咱们离错宫。这二嘛……相公,红线不会告诉你的。既然明日二位相公就要启程了,就早点回去歇息了。红线就不远送了。” 突然,红线嘻嘻一笑,收回了自己比出二字的手指,跳下了栏杆,就要往自己的卧房去。侯仲看着她这样决绝的背影,心实在有些疼。 他其实很想让红线知道,他要等的才不是那个什么白术的回应,他要等的是外出做任务的她。 可是这样的话,侯仲说不出來,也说不得。 “红线姑娘!” 突然,侯仲叫了一声,快步到了红线身边。 “相公还有事?” 虽然红线还是在笑,可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不耐烦了。 “……在下,姓候,名仲,字子期。” 侯仲在自报家门的时候说得极慢极慢,就好像生怕红线听不清楚一样。红线一愣,尔后满脸的了然。眼波流转之间,尽是狡黠与作弄,还有些许的不屑。只不过,侯仲这时候只顾着瞧那灿烂生姿的笑颜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参透那眼神中的意味。所以那不屑,他自然是沒看到的。 “侯仲是吧?我记下了。” 红线嘻嘻一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侯仲面前。看样子,她被人拦下了一次,就断然不会给他拦下她第二次的机会了。 今日第二更 ------------ 七十二 直指离错宫 毅康悠悠转醒,已是沉睡了一天一夜以后的事情。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飞儿。 “……飞儿……” 毅康艰难地喊出了人名,挣扎着要起來,却因为这头疼欲裂的感觉,而不得不又躺了下來。 坐在他身边的飞儿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左手绑着绷带,见他一起來就这么不安分,赶忙上前來按住了他的身子。 “行了,这里又沒有外人在,你逞什么强。” 说着,便又为毅康盖好了被子,自己则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我这是怎么了?” “你去了封剑阁,拿了那把魔剑。之后便晕了过去。” 飞儿的话音刚落,毅康的脑子里又嗡嗡作响。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在自己脑子里乱窜,根本就不消停。思绪乱得像一团乱麻的他,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飞儿将左手绑好之后,撇过头來瞧见他痛苦的模样,突然又开了口。 “师傅让我來守着你,说等你醒了就向他汇报。你母亲和父亲,都在外头等着呢。毅康,你现下觉得好些了么?若你觉得好些了,我这就去禀报一声。” “……我阿玛额娘也來了?” 毅康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允鎏那张恼怒的脸,他还是有些怕的。飞儿瞧着自己这个小师弟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就有些好笑。 “既然这么怕,干嘛还要拉着我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被飞儿这么一数落,毅康更不好意思了。转头瞧见了飞儿缠满了绷带的左手,忙就坐了起來,嚷嚷着要看飞儿的伤。 “……你这是怎么伤的?” “我去密室的时候就有人跟着了,螳螂在前,黄雀在后。我被那小黄雀给啄了几下,九魂丹也被人拿去了。” 之后,两个人之间就一直沒有再说话。话已至此,谁都清楚因为自己的少不更事,总算是被人狠狠利用了一把,这是不争的事实。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过了半晌,飞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來。 “不然,我先叫吴公子见见你吧。” 毅康一皱眉,听到吴放的名字就心烦意乱。他将被子往头上一遮,一幅抵抗的模样。 “他來做什么,不见。” “好个沒良心的家伙,若不是吴公子及时赶到,谁还來得及去救你呢。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偷偷将他叫进來。” 飞儿留了一句又会让毅康得心病的话,又沒说明白就走了。当毅康从被子里探出头來的时候,吴放早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二人相对无言了一阵,毅康便将头扭向了一边。 “看來你也沒事了。有火气了,也不觉得身体虚,大约就是沒事了。” “……你放屁。” 毅康恨恨咬了咬牙,突然就坐了起來。吴放倒也不生气,一幅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讨厌。 “你这是对我发什么火,我好心好意地來看你,又救了你。总归是扯平了吧,再说了,都沒有扯平一说。我是平了你心中被人利用的怨气,我那心中的怨气可早谁说去。” 吴放一摊手,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无奈。话一说开,毅康也不好意思再对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兄弟恶语相向了。剩下的气就只好憋着一个人受着,那滋味,可真是难熬。 “你知道么,我为什么一定要撇开那些大人偷偷进來瞧瞧你。” “……不知道。” 毅康老老实实地答了,情绪上还是有些别扭。因为时间紧迫,吴放也沒多管他,只想着快点说完快点走人。别说允鎏叔父的那几记眼刀子他承受不起,光说母亲的唠叨就够他受的了。 “我之前就答应过你,只要你拿到了九魂丹,就再额外多为你做一件事,你不记得了么?” “……可是,九魂丹不是沒拿到么?” 吴放对于此答案沉默不语,只是拿了一张纸条塞进了毅康手里。 “反正,答案我已经给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怎么能够找到那本丹心会的花名册么?看或者不看,去或者不去,信或者不信我,都看你的意愿。” 话刚说完,吴放就着急地起身,从这房间后门离开了。毅康也沒拦着他,他自然知道吴放本人有多么不想和那些大人碰面。等到人掀开帘子都走干净了,他这才想起,还有个烫手山芋似的纸条放在自己手里呢。 毅康犹豫了一阵,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当另一些人的脚步声到了他门前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将那纸条看了个干净,然后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吞了下去。 那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字,离错宫。 ------------ 七十三 布局 侯仲这一告别,就果真利利落落地走了。离开之前,他还特定在离错宫大门门口等了红线好一阵子,却沒有谁來送他们。这种方式的离开,实在是有够萧索得好。 十日以后,白术从司南谷鬼面堂里头闭关出來了。大概是因为受了十日极阴之毒的折磨,让她一出來脾气就很不好。四罗刹在旁边默默守着,加上良清,景彦和景婉这三个左膀右臂。一时间竟然沒有一个人敢上來搭话,直到白术自己主动开口了,他们才吱声。 “……事情都部署好了么?” “启禀宫主,内城那儿已经布了眼线。前一阵子安插进八大胡同的人脉近日來报,似乎顺天府那儿还在查内城先前灭门的案子。只不过大家众说纷纭,却都沒有提到龙图。” “哦,那丹心会的人还有向忘忧庭院做交易,龙图势在必得么?” 景彦抬头看了白术一眼,眼神之中有些疑惑,却并沒有问出來。 “正是。不单单是交给忘忧庭院做,这一次,他们是托忘忧庭院的人广发英雄帖,旨在那最后两枚龙图。” “好,我知道了。你且继续将这件事情跟进,什么时候我说动手,咱们就立马动身前往内城。” 白术点了点头,一脚踩进青草地里,那芳草萋萋瞬间就成了白色。等她离开之后,颜色才又恢复回來。景彦和景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变戏法一半的光怪陆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总觉得小师姐每次闭关出來,功力就往上涨了一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看着怪吓人的。” 景婉突然嘟囔了一句,景彦只是一个眼神的警告,就将她这大不敬的话语给生生瞪了回去。良清站在一旁沒吭声,忧心忡忡地看了这草地上一眼,这才默默跟了上去。 刚走到白术身后,就听到了她和红线的对话。 “小师妹,那两个人走了?” “师姐是说的丹心会的那两位相公?自然是走了的,听说,那张云如老儿是给了他们十日期限的。他们武功不济,过來的时候就用了三日,在这里等了四日师姐你也沒怎么待见他们,无法,第七日的时候便回去了。” 红线一抿唇,咯咯笑了起來。良清跟在后头都觉得她这描述太过于刁钻,又调皮得可爱,遂也唇一勾,心情好了不少。 “呵呵,既然是这样,便不管他们了。若他们继续还留在这儿,我可打算让他们也进咱们的迷局里走上一遭的。” 红线眼睛睁了睁,似乎沒想到当时尚在关中的白术会将事情想得这么周全,等她回过神來的时候,赞叹的话便已经出口了。 “师姐,红线真是服了您了。” “何须赞叹我,你若勾勾手指头,侯仲那厮便就真的会回來了。我可做不到。” 白术意有所指,红线了然一笑,并沒说些什么。突然,她回过头來,发现良清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便想自己是不是在这里打扰了大师兄和小师姐之间的密谈。 于是她向白术告退之后,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白术看着她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重新开口。 “你把红线都吓跑了。” 这句话,分明是在抱怨良清的冷面与寡言少语。良清自知刚才那副模样就是为了让红线识趣离开,当然不会有什么辩驳之言。以他的个性,平日里就算有理都会礼让女子三分,更何况是自己沒理的时候。 “哼,说吧,又要说教些什么呢。” 白术虽然满口的不服气,却并沒有真的动怒。看样子刚闭关出來的她,心情真得很好。 良清上前,一个闪身便站到了她的身边。 “……师妹,赫那拉毅康真正拿到了梦迴了。” “嗯,我知道。红线都和我说了。” 白术玩着手上的流苏,一幅运筹帷幄的模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白术笑着看向良清,见着他一脸严肃地对着自己,笑声更烈。 “你既然如此恨赫那拉毅康,为什么还如此煞费苦心,重铸梦迴给他?” “这个问題,我似乎是在不久之前答过你的。记得沒错,我是对你说,因为我要赫那拉毅康树敌,我要他被弘翊嫉妒,我更要他被雍正怀疑而畏惧。如果这还不算是恨,还不算是要他生不如死,又是什么?” 白术妙语连珠,良清无法,只得沉默以对。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师妹不认清自己心里真正所想,而备感苦恼。 “你若要他死,就不会真的传授弱水剑法给他。”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半,又能顶什么事。退一万步说,我才是弱水剑的主人。拿着其他剑來耍弱水剑法?不过是比他人花哨点罢了。” 白术嘻嘻一笑,非常耐心地回答良清的问題,却不知道到底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当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你也可以故意弄一套假剑法。让他走火入魔,得不到真传,却又被其他人愤恨嫉妒。这才是真正的恨。你对他的恨,不过尔尔。可是你对他的爱,早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师妹,听师兄一句话,你……”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决定了,下一次我便这么做,师兄,您还有其他事情么?” 白术金银眼眸忽然一睁,浑身上下都渗着白色的幽光,良清见状,果然就住了口,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属下沒有其他事情了。” “很好,去叫红线过來,我有事吩咐给她做。” “……是。” 良清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寂寥的身影,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彻底离开无双殿。 ------------ 七十四 狭路相逢 奉师傅张云如之命,侯仲刚一回到江南,便又收拾行装去了河北承德。全然是因为那里不仅仅是皇家避暑圣地,更是离京城最近的地方。 这一日晚上,正是张云如广发英雄帖之后的第一次密会。为了表明自己是有多器重侯仲这个徒弟,第一次丹心会组织的密谈会议就全权交给了侯仲打理。说侯仲不紧张,那真是骗人的。 可是当他站在人群之中慷慨讲演的时候,先前的那些紧张的气息却在瞬间一扫而光。谁又能说,他不是天生的领导者。这一次的密谈会,侯仲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想到一个能够藏匿住众人身份的法子。那便是戴面具密谈,且之前众人开会的场所总会和下一次的场所不同,至于这会场是会在哪里,都是由他自己亲自去通知的。 第一次有胆子接丹心会英雄帖的人并不多,不过是二三十个人。也亏得是如此少的人,才能够让侯仲的这些点子可以成功实施。只是让他沒想到的是,即便他如此小心谨慎,却还是有两个不速之客混了进來。 一个,是他念念不忘,恨不得香玉暖怀的红线。 一个,正是他的大敌人,从内城出來的贵公子赫那拉毅康。 毅康坐在人群之后,披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的面具,还是三年前在查天岛的时候留下的。 这样的装扮和场景让本來怀揣正事而來的毅康不禁恍惚,许多的往事回忆就如马群乱蹄,纷至沓來。当毅康好不容易从往事里回神的时候,场上早已经掌声雷动,之前的内容他真是一个字都沒有听进去。 毅康看了看周围,眼中迸发的无一不是狂热,便也只好跟着一起鼓起掌來。侯仲意气风发地站在那儿,根本就沒有发现人群之中有两个不合拍的外人,正在为了掩饰身份,粉饰着自己的不屑。 突然,一阵铃声落入到毅康的耳朵里,他以为这是错觉,可是铃声的再度响起,却又打破了他的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当铃铛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所有鼓掌的声音戛然而止。毅康看着这些形如木偶的江湖人士,包括站在台上的侯仲都沒了说话的声响。大家静止如一场散了的木偶戏,毅康的左顾右盼,尤其明显。 铃铛继续在响起,间中还有些许丝线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女子的低吟声。 她在说些什么,毅康根本就听不清。只听到那弦一断,铃铛声止,顷刻间,众人又回复到了那掌声雷动的场面。毅康瞠目结舌地看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解释这诡异的现象为好。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缕女子的体香却钻入到了他的鼻孔。毅康回头,正好瞧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往厅外走去,沒有人发现这女子的离开,除了毅康。 毅康一皱眉,放着这满屋子的乱党不管了,直接便追到了那黑衣人的后面。 跟着走了几步,这黑衣人似乎发现了有人跟踪,脚步更快,到最后,毅康只來得及瞧他身上留下的残影。 “站住。” 见已经离开那会场挺远,毅康也敢闹出大动静來。他三步并作两步,提剑便飞身到了黑衣人身后。眼见着就要抓着她了,那人又是一个闪身,到了他的右前方。 “啧,好一个千步不悔。” 毅康冷哼,瞬间拔剑而上,剑气寒冷逼人,顺着他拔剑的弧线,喷出了一串冰冷的气息。黑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背后的阴冷,赶忙回头來挡。顷刻间,横在她身前用红线铸成的铜墙铁壁被白色的雾气冻住了。 毅康落在她身前,用长剑直指她的咽喉。 “说,你是谁。” 忽然,那女子咯咯笑了出來。不仅撤掉了护在她周围的红线,更是拿掉了脸上的面具。 “相公好剑法。” 就在二人眼神相撞的一霎那,二人眼中都充满了一阵惊讶,接着,便是了然。 ------------ 七十五 不得已而为之的血战 “竟然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之后,都不说话了。毅康自始至终都沒有放下梦迴,虽然他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可是他也很清楚这女子的狡猾与奸诈。梦迴在手,才会让他多多少少有一种安全感,一种强者的自觉,甚至是一种必胜的自信。 “你知道我是谁?” 毅康一皱眉,觉着自己的身份不该就这么让她给知道了,自己是过來暗中收集丹心会乱党的活动消息的,而面前这个女人,到底对自己是敌是友,对丹心会是敌是友他一概不知。 可是现如今,这女子竟然对他笑得泰然自若,简直是像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让毅康觉得很不舒服,好像之前第一次碰到白术的时候,白术也是这般瞧着他,一幅运筹帷幄的模样,让他不知所措。 那女人轻轻一笑,似乎并不怕他,更不怕他的梦迴,就好像是料定了他不会伤她一样。红线当着毅康的面,将自己的武器,红色丝线,慢条斯理地收了起來,甚至毫不畏惧他的威胁,向前走了好几步----直到剑尖真正顶住了她的喉咙才停下。 “拿着梦迴的男人还有谁,自然是赫那拉毅康大贝子了。毅康少爷,莫非您知道我是谁。” “……杀人不眨眼,雁过不留痕的四罗刹之一,红线。” 说着,毅康还将眼睛特意瞟到了红线腰间露出的铃铛身上。红线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自己的铃铛,似是恶作剧一半发狠摇了几下。毅康面色一冷,剑尖又刺进去了一点,血,顺着红线的脖颈流了下來。 “你最好别乱动。” “怎么?毅康少爷可是怕我了?放心,你是沒办法被我催眠的。因为……你有梦迴。” 红线笑了笑,忽然脑袋一偏,就沒有再站在毅康剑尖所指的位置。她一手两指夹着梦迴,慢慢将之移开。 “毅康少爷何必如此动怒,小女子不过是在做自己的公事。和毅康少爷一样,做了就离开。毅康少爷这般挡着我,倒不如回去看看,那帮乱党的计划到底完成的怎么样了。”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毅康剑尖向下,垂下了拿剑的手,却并沒有急着将宝剑回鞘。 “反正,对您來说不是坏事。” 红线狡黠一笑,一边说着话一边围着毅康转圈,手上的铃铛也因为她的步伐而响动了好几下。 可是因为之前的响动并沒有让毅康自己有何异样,毅康对于这个危险的铃铛,早就已经渐渐放下了戒心。 或者正如红线所说的那样,正因为有梦迴相伴,他才会成为会场内唯一一个沒有被催眠的人。 “……你既然是从离错宫來,那便一定知道去离错宫的路。” 毅康突然发话,倒是叫红线有几分哑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会提到自己的老巢,更不明白,他又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三个字。 “离错宫?你去那儿做什么?“ 红线故弄玄虚,转了一圈之后突然在毅康身前站住了,她的背后正好就是丹心会密谈的门口。 “我……” 毅康沉默了一阵,正打算据实以告。红线的铃铛,突然又响了起來。毅康眼神一冷,这才发觉有诈,他一把将红线的铃铛抓住扯在手中,却沒想到红线会对他整个人投怀送抱,索性就倒在了他怀里。 “你……” 毅康低头,对上的是红线得逞的笑容。 “你对红线姑娘做什么!” 侯仲冲了出來,看到两人暧昧的姿势顿时就火冒三丈。 原來如此。 毅康冷眼瞧着这诡诈的少女,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可惜自己的臂膀被那女子死死攒着,根本就脱不开身。 “相公救我。” 红线喊得撕心裂肺,哭得更是梨花带雨。眼见着侯仲已经发了疯似地冲过來了,毅康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红线向后退去。 “登徒子,放开红线!” 侯仲的怒吼惹來了其他正在密谈的江湖人士,大家见到这场面禁不住面面相觑。 红线见这人都出來得差不多了,突然手上丝线一抽,硬生生地将毅康握在手中的铃铛夺了过來。毅康吃疼,低头看时,才发现手掌早就已经被这细线给磨出了一道血印。 铃铛丁玲作响,尾随侯仲其后出來的江湖人士纷纷拿出了武器。 “杀,他是朝廷的人!” “杀,他竟然对红线姑娘无礼!” 毅康看到包围圈一点点变小,禁不住有些无奈了。奇怪的是,那个叫做红线的少女竟然并沒有避开。她明明是可以逃离,却偏偏沒逃。毅康不禁在想,她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恶癖好,才会别出心裁地催眠这帮成年男人,又玩弄这些成年男子,导演出这么一场好戏。 “你就不逃么,不怕待会殃及池鱼。”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用腰间绷带将梦迴和自己的手绑在了一起。 “相公莫非打算用梦迴剑了,那我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再说了,我若不在你身边,那帮人又怎么会以你为中心攻击过來呢?” 红线声音很是愉悦,手中铃铛铮铮作响,替她诉说着她心中的兴奋,毅康苦笑,仗剑于身前,一手又护住了红线。 红线一怔,脸上多少现出了些许错愕。 “刀剑无眼,你若要看戏,就好好保护自己。我还要你带我去离错宫,见白术呢。” 毅康如是说着,身上内力突然迸发,便只身冲向了包围他们的众人。 ------------ 七十六 千钧一发 这是一场本來就不公平的混战。 一人对多人,决绝对犹豫。 毅康对于这些乱党的性命,本就不看重,更谈不上有多慈悲心肠。只是此次他的任务,根本就只是为了來打探消息,被红线这么一闹,他已经无法隐秘行迹了。 如果再在这里大开杀戒,事情只会越來越糟。 毅康不敢发全力,又怕不发全力自己就难以全身而退,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是一个不怕死的硬汉冲杀了上來。毅康用剑气先灼伤了他,再一脚将他踹到旁边,连带倒下了一片人。 “相公这般手下留情,果真是不想活了么?” 红线坐在走廊的柱子旁边,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是明明刚才这帮被她催眠的怪物早就已经杀红了眼,若不是有毅康替她挡着,她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了。 毅康回头想啐她一句,眼见着刀剑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她身后。她分明可以躲开,却只是凝这着笑瞧着她。毅康脸一沉,一把将红线抱在了怀里,几个起落突出了包围圈,直到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才将之放下。 “得罪了。” 一本正经的道歉,却是因为刚才为了救红线而不得不出手的冒犯。红线睁大了眼睛瞧着这个男人的背影,突然觉着,良清师兄说得一点都沒错。 这个被夭夭师姐看上的男人,果然有趣。 “你不逃么?都逃到这里了,你大可以离开的。” 红线说这话时,还特意往后瞟了几眼。因为这个宅院是张云如用自己交情向一儒商借过來的,守门的看护虽然有几分拳脚功夫,却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哪里知道,毅康看都沒有看其身后。只是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身前,那些正在搜索他和红线的乱党身上。眼看着再有几步,便真的到了。 “行了吧。你那蛊惑人的功夫,我还沒有领教够么?如果你想让我们两个人全身而退,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偏偏不这么做,还能怎么说?” 说到这儿,毅康忍不住还是看了看红线,尔后摇了摇头,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不解。 “真是不明白你这年纪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红线被毅康这种平静的语气和语重心长的态度完全搞懵了,明明是自己将他陷入此等两难境地,他却依旧为了保护她这个亦正亦邪的外人而不遗余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梦迴。 红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蹲在他旁边屏息凝神听着外头动静的毅康。 “你不后悔么。” “……什么意思。” 毅康见那些搜寻他们的人又到了别处去了,终于敢稍微松懈下來一些。 “你明知道我可以阻止这一切,我却沒阻止。如果我就是让你死呢,你却还要这么保护我。你不后悔的么?” 红线觉得迷惑了,面前的这个男子,眼神决绝,刚毅非常。他的剑气很正,明明梦迴与弱水是同出一脉。可是她在师姐那儿只是感到了冰冷,可是在这个男人这儿,她却似乎感受到了些许温暖正从他的内力之中迸发出來。 梦迴承认他,是有理由的。 这是红线当时唯一可以很是确定的想法。 “……后悔……” 毅康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在一霎那变得特别柔软,柔软似月光,让人看着似乎觉得冰冰冷冷,却又为它的冰冷感到了心疼。 一丝悲凉的气息,慢慢随着毅康的呼吸吐露出來。 “我真正后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突然,毅康爽朗一笑,伸手弹了一下红线的脑门。不知道为何,大概是因为红线与白夭夭太过神似,他竟然一点都不愿意瞧见这豆蔻少女的小脸上现出对他怜悯,同情的神色。 红线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生起气來的她,总会不自觉地微微鼓着腮帮。毅康看着,不自觉眼神更是柔和了。 这副模样,和夭夭真的很像。 毅康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突然到面前的杀气给骇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已经被红线迷惑得不知东南西北的侯仲。 一刀劈下,飞沙走石。 毅康心装红线的安危,自知梦迴威力太大,便沒有拔剑去挡。而是抱着红线,硬生生地让那些碎石砸到自己身上。 那一刻,他不禁有些恍惚,根本就闹不清楚自己抱的是夭夭,还是别人了。 “你受伤了!” 红线一抬头,温热的液体就顺着毅康的额头留下,滴在她脸上。她用手一抹,发现是血。 “……夭夭……你沒事吧?” 毅康还是死死地抱着她,红线怎么推都推不开。伤口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彻底回到了从前那段他和夭夭生死与共的日子。 “赫那拉毅康,你做什么啊!快放开!” 红线眼睁睁地瞧着侯仲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拖着长刀就要砍过來了。却如何都沒办法睁开毅康的桎梏,那只缠着合欢铃的手,也被毅康牢牢地锁在了怀里。 到了这份上,红线真是有股想哭的冲动。她怎么都沒想到,自己的死因,竟然就是因为长得像师姐?! “混蛋!你死在这里了师姐怎么办啊!白夭夭怎么办啊!” 侯仲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过來,红线急着要把手抽出來,好摇动合欢铃。哪里知道毅康越抱越紧。情急之下,她只好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吼了这么一句话。 “……夭夭……你不是夭夭?” 毅康迷惑地看着红线,慢慢松了自己的怀抱。他抬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红线,可是血将他的视线糊了个彻底,让他只能够瞧到一个轮廓。 然而红线也并不是让他真的将自己瞧清楚,只要是有个缝隙给她施展所长,就够了。 就在侯仲举刀的当儿,合欢铃的铃声骤然响起。侯仲的行动一顿,突然又将长刀缓缓放了下來。 红线狼狈地从地上站了起來,一手还拖着毅康。 “今日的事情,你们都得通通忘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记得在抢龙图的时候,留下丹心会之名。” 红线魔音入耳,站在庭院内三十多个江湖人士都机械地重复着。红线见这些人都已经是她的木偶了,这才放心地将毅康往身上一背,带着她离开了这座宅邸。 今日第一更。 ------------ 七十七 神秘姐弟 梦,又是梦。 梦中他和夭夭和好如初,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沒有发生。 忽然,与他一起逛着夜市的夭夭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人群里,漠然地瞧着他,甚至睁开了他的手。 毅康觉得奇怪,赶忙上前去问话。可是手刚抚上夭夭的脸颊,她便又退出了好远。毅康想去追,可是怎么都追不到。 似乎他只要前进几步,她就会退几步。 终于,夭夭一转头,头也不回地隐秘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 “夭夭……夭夭……不要走……” 毅康皱着眉头,含混不清地呢喃着。红线抱着柴火回來,突然听到他的梦呓,忍不住便愣在了那儿。见毅康面色依旧绯红,高烧不退,根本就沒有清醒的迹象,她这才蹲到一边,将篝火烧得更忘。 “夭夭……不要离开我……” 毅康又在梦中万般乞求着那个已经逝去的少女,红线回头瞧了他一眼,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你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呢?” 红线明知道他回答不了她,却还是与他搭上了话。见毅康的脸上又泌出了一层薄汗,红线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情愿地拿着衣袖去将之一一擦拭干净。 “若不是为了你,师姐现在怎么会变成那样。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这么被你拖累。好了,现在我是有家不能回,不管你又好像欠着你一样。赫那拉毅康,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红线哀叹了一口气,真正尝到了欲哭无泪的感觉。自己的复命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了,可是又不能真将赫那拉毅康给带到离错宫去。别说能不能顺利进到宫里面了,就算进去了,真的被师姐看到,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他陪葬呢。 “……夭夭……” 毅康神志不清的呢喃又在红线身后响了起來,红线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夭夭……” “好啦,别叫啦。你家夭夭不在这里。” 她必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在夭夭师姐消气之前,断然不能够让他们两个碰面。可是自己也必须在短时间内找个大夫來给他看看,最好有个僻静地方來给她疗伤。 红线想得入神,就连窗边掠过了两个人影都沒有发现。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真的可以当作救命稻草來用的人。 “有了!去找良清师兄!” 红线一击掌,激动地都跳了起來。回头看了一眼毅康,似乎还在梦中和他的白夭夭纠缠不清,红线上前为他将披风该严实了,又拍了拍他的身子道。 “别说我不救你啊,我救你要比你当初救我难多了。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叫良清师兄过來!” 说着,小姑娘一个闪身,就移步出了这所破败的寺庙。刚离开不久,隐秘在屋后的两个人影缓缓现了出來。 “……千步不悔,那标志的小姑娘竟然是无双会后人?好,好。” 带着哭面的男子突然笑了出声,也不知道是因为愉悦还是因为其他。站在旁边带着一半笑面面具的女人沒管他,只是沉默地进了寺庙。刚一看到毅康,她的步伐就顿住了。 “姐姐?” 女人一转头,看着男人不说话。半晌才又回过头來看着躺在草垛上的毅康。 “把他带回去吧。” 男人本來还带着些许戏谑的表情看着挣扎着的毅康,突然听到姐姐这么吩咐,眼睛都瞪大了些。 “怎么?为何……“ “我说带回去就带回去。” 女子烦躁地啧了一声,一个闪身就不见人影了。男人瞠目结舌地瞧见姐姐又莫名其妙的发了脾气,只好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了。他俯下身子将毅康往自己身上轻轻一带,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看样子,又是两个行踪诡秘,武功高深的人。 也不知道毅康碰到这两个神秘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 七十八 生变 话说这头毅康被两个怪人利落带走了,这一边红线却浑然不知,正马不停蹄地往离错宫赶。沒有毅康这个病号拖累,红线简直就是健步如飞,只是花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离错宫门口。 一到无双殿,见两个小师妹带着鬼卒把守,立马就知道出事了。 “师姐!” 两个小师妹一瞧见红线的身影,赶忙行了礼。 “嗯,这是怎么了?” 红线状似悠闲地负手站在门边,似平常一样与师妹们谈天说地。可是心里总是有一股急躁,怎么都压不下去。红线将自己的手都捏红了,才将这股子焦躁使劲压下去了一点。 两个守门的小姑娘互相望了一眼,招了招手让跟在身后的鬼卒们站在了门口,自己则将红线牵到了一边,仿佛只要这样,无双殿里头的人就不会听到他们在殿外的窃窃私语一样。 “……师姐您还是先在这儿呆一会儿吧。宫主正在和大师兄谈话呢。” “哦。这样。他们又谈什么?” 红线抱着双手,随意靠在了一边的柱子上。跟着良清和白术这么久了,她还不明白所谓谈话是什么意思么? 如果有别人在还好,只要是他们单独二人关在无双殿内。谈话就有无线可能性。可能是争执,更可能是切磋武艺,也可能是良清师兄单方面的挨打。 红线叹了一口气,禁不住有些同情良清來。其实大师兄大可不必总是说些让白术师姐听着心烦的话,可是他们都清楚,如果沒有这么一个人时刻在宫主身边提醒着她几乎快要忘干净的人性,他们这些忍耐了三年好不容易能够从鬼门关爬回來报仇的厉鬼们,就已经失去了报仇的意义了。 红线想着这些有的沒得事情,一时间便发起呆來,根本就沒注意两个小师妹在说什么,当她回过神來的时候,只來得及听到师傅两个字。 “师傅怎么了?” 红线一歪头,在提到无明的时候,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 “……听人说,师傅现在在冰棺里头越來越虚弱。师公现在的状况也不好,如果在师公内力耗尽之前,还沒办法找到个适当的人选來向师傅输送内力的话……” 小师妹们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來。悲伤的气息在三人之间微微蔓延开來,红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心里竟然还是放不下毅康的安危。 “他们进去谈了有多久了?” 小师妹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其中一个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给了红线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 “我觉得,怕是有一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无双殿那边便闹出了大动静。只见一股白气将一个黑衣人轰隆一下给哄了出來,门碎了,还将有铜墙铁壁之称的两个鬼卒也掀翻到了一边。 “大师兄!” 红线飞身过去,一扯红绳拉住了良清。刚扶住受了伤的良清,就见到殿内依旧白光万丈。红线知道,小师姐肯定又受走火入魔之苦了。依稀间,似乎还可以瞧见白术正在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控制住剑气四溢。 “大师兄,咱们该怎么办。” 红线慌了,谁都沒想到白术竟然会在困室以外的地方发了狂。眼看着白术满头黑发光华流转,不断变换着颜色,她却想不到一点办法來帮她。 良清默默摇了摇头,揭去了嘴角的血。 “沒办法,咱们得去请师公过來。” 轻轻地,他吩咐了这么一句。转头见到那两个守着殿门的小姑娘正惊慌失措地瞧着他们。良清暗地里拍了拍红线的手,意思很明显,希望红线一定要坚强,不要自乱阵脚,乱了离错宫上上下下师弟师妹们的心。 “你们,去冰棺一趟。将师公请过來……一定要快。” “……可是……” 红线一愣,觉着两个小姑娘这么一去,简直是要无月师公陷入两难的选择。要么留着自己的内力给还沒有清醒的妻子续命,要么就用自己的内力阻止自己女儿的走火入魔。 太残忍了! “……你们还不快去?” 良清制止了红线要说的话,一个眼神便差遣两个小师妹快步离开了。她们前脚刚一离开,良清便站了起來。 “大师兄,你要做什么?” 红线扶住摇摇晃晃的他,看着胆战心惊。 “红线,你怕么?若是大师兄要你和我一起现在进这无双殿,你怕不怕?” 话音刚落,白术痛苦挣扎的声音从殿内传來,连带着几缕半月形的冰冷剑气。良清与红线一个闪身,顺利躲了过去。红线默默回头,见这剑气一直冲杀到山崖边上才渐渐消失,忍不住便心有余悸。 被这样的戾气伤到,大概还沒感觉到痛苦,就已经死了吧。 如此一來,甚好。 “师兄,我不怕。” 红线摇了摇头,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难为你了。若是这次我们二人可以活下來,你说什么,师兄都答应。” 良清疼爱地抚摸了一下红线的头,一句承诺,却叫红线记在了心里。 好吧,为了师姐,为了还在山下昏迷不醒的毅康,她白红线真正豁出去了。 霎那间,良清拔出乌黑色长剑的时候,红线也双手一张,将手上红绳与合欢铃呼啦一下散在了自己周围。 “上吧。” 二人一个默契的点头,在同一时间冲进了那一篇白色的剑气之中。 第一更 ------------ 七十九 黑白无常 那两个带走毅康的神秘人,其实一点都不神秘。至少对于前身是无双会,现今是离错宫的人來说,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有人言,这对姐弟在康熙时期的时候帮无双会的上上一任宫主无双,做了不少令人发指的勾当,就连白夭夭之后在无双会破败的遗迹之中找到的鬼面堂,其实也曾经是他们的家。这对姐弟,就是黑白无常,黑弦和白炽。 其实,自从无明担当了无双会的宫主之后,他们也沒有被驱逐出无双会。直到他们想要将默默跟在无明身边,换了一个身份生活的无月赶尽杀绝,无明才会对他们下了狠手,动了杀心。 不过某种程度上,无明还得感谢他们姐弟俩。若不是他们将之逼迫到了一定份上,她的无双心法可能永远沒办法练成,而她也更沒办法和无月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所以,无明放过了他们,只是将他们赶到了无双会山下,让他们当起了守山人。 直到三年前那一灭门之夜,白炽和黑弦都在无明的掌握之下,让他们做不了坏事,只能够做守山人的份内之事。 可是那一晚上朝廷杀进來的血滴子将这姐弟俩伤得可重,差点就沒命醒來。后來他们伤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无双会看看,发现那儿除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什么都沒了。就连之前用來将无双会通向人间的铁索桥也被人砍断了,那一刻他们才知道,自己真正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说实话,白炽和黑弦也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因为他们除了杀人毒药之类的邪门歪道以外,什么都不会。所以即便无双会沒了,他们还是选择守在了这儿。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白术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感到了讶异,也在那一刻竟然感到了一种从來不曾有过的羁绊。 虽然那个时候他们和白术连话都沒说上一句,可是从她轻盈的身法知道她是无双会出來的人就够了。那毕竟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白术沒有要求,他们两个人也自动成了离错宫的守山人。因为在他们眼里,离错宫也好,无双会也好,变得只是名字,家还在那儿。 毅康,其实就是他们巡山旅途中意外撞见的。若不是他长得太像当初那个让黑弦恨得牙痒痒的赫那拉允鎏,他们断然也不会明知道是无双会的人带他进來的,却一声不吭地将他带走。 白炽背着毅康走了一段路,眼见着肩上这小子的重量越來越重,忍不住有些不放心起來。 “姐姐,这小子的头部,就不给他止血么。我怕再这么流下去,等会那无双会的小丫头回來,还不得给咱们闹翻了?” 白炽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小心翼翼地劝说着黑弦。黑弦沒吭声,只是冷哼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着,眼看着他们二人的家快要到了。白炽知道这是自己姐姐不妥协之下的妥协,赶忙便加快了脚步先到了宅院门前。 “浣儿,开门。” 白炽刚唤了一声,就从里头走出个娉婷女子,一看便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子。她先是对白炽笑了笑,再又对黑弦福了个礼。可是黑弦看都沒看她,就径直回房了。 浣儿脸一红,似乎早就习惯了黑弦对自己的冷淡,只不过多多少少还有些尴尬。见黑弦进了自己房间,她才敢上前來为白炽帮手。 “相公,你回來了。” “嗯,是啊。巡山到一半,捡回个这么个东西。” 白炽说着,便和浣儿一起,将毅康搬回了自己房间。浣儿拿着油灯跟在自己夫婿身后,光是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伤得可重。得止血。” 说着,她便坐在了床沿边上,将油灯往白炽手里一塞,便认真查看起毅康的伤势來。 白炽一边看着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毅康,一边瞧着浣儿的侧脸,禁不住有些醉了。 正是这张看起來平淡无奇的脸,让他在重伤之后醒來的那一霎那,便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只不过,当时他抓着浣儿的手时,喊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凝心。 我不是凝心。 浣儿那个时候笑着推开了他的手,让白炽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她不是凝心。 可是她和凝心竟然还是有几分像,甚至他们还一样会悬壶济世。 不过硬要比起來,似乎浣儿的医术更高明一些。 渐渐地,白炽开始将浣儿与凝心分离开來,可是偶尔还是会迷惑。直到现在他们成了夫妻,他偶尔也会犯些小错误,可是他的浣儿却从來不会与他计较这些,更不会惧怕他们姐弟俩,就算之前黑弦伤好之后第一件事情是要杀了她,就算他因为之前的生活方式而一点都不习惯平常人的生活,浣儿却还是对他不离不弃。 “……他要止血呢,相公?你听到了么?我要一点止血草。” 浣儿见白炽总是在发呆,忍不住便推了他一把。白炽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灯给了浣儿,便往外去了。刚一开门,就瞧见了黑弦站在外头。 “姐姐,怎么了。” “……那小子死了沒。” 黑弦仍然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说话也阴阳怪气。白炽挠了挠头,似乎都姐姐这样很苦恼。 “还沒死,有浣儿在,他死不了。” 弟弟对那个陌生女人表现出來的信任似乎让黑弦不快了,她皱了皱眉头,那一半笑面的面具自始至终都沒有取下來。 忽然,她转过头來,进了自己的房间。 “醒來要几日。” “……这个,看浣儿那表情,似乎要有一段时间吧。” 黑弦开门的手一顿,忽然恶狠狠地回过头來对白炽说了一句话。 “再无端端提那女人的名字,我便连你和她一起杀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屋。白炽一愣,对于姐姐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充分表现出了无奈。不过管他呢,有他在,谁都不能够动他的浣儿。 白炽这么想着,禁不住脸上现出了温柔的笑容。 第二更。 ------------ 八十 失踪 逢君尽欢80_八十 失踪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红线真的要疯了,自己拿命博了个良清愿意与她同流合污的机会,可是带着人再來到破庙的时候,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她望着早就已经熄灭,变得冰冷的篝火,有那么一瞬间真正尝到了不知所措的滋味。 “……师妹,你不是说,带赫那拉毅康來了么?他人呢?” 良清在破庙四周都打量了一圈,不见任何有人停留的地方。这才最终放弃了搜索,进了破庙。 “……我不知道,别问我。” 红线摇了摇头,心里很是惶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担心毅康的伤,还是在担心如果被师姐知道,她将昏迷不醒的大活人给弄丢了,会不会把自己给宰了。 “……师兄,你说有可能是他自己走的么?” 红线围着篝火转了一圈,确定沒有人了,这才丧气地抬头问良清。良清抿了抿唇,想了半天,并沒有急着回答红线的话。而是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題。 “你带他來时,他伤得可重。” “……脑袋被顽石敲了个洞,血流不止。好似还受了些内伤,让他一直发虚汗,做梦,就是醒不來。至少我离开他回离错宫的时候,他还沒有醒來。这算不算重。” 红线尽力回想着毅康的病症,一一描述了出來。她多描述一条,良清的眉头就多皱紧了几分。等到红线说完了,他也将支着下巴的手臂放了下來。 “看样子,他应该不可能一个人离开这儿。可是毕竟是梦迴选上的人,又说不准。” “你的意思是说,他一个人清醒过來,又糊里糊涂地跑了?那倒还真像是他做的事情。” 红线对这猜测已经是信了半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起身就要出去。良清见状,赶紧拦住了她。 “你去哪儿?” “那个呆子,那副身体自己跑出去还不是成为豺狼虎豹的饵食?再说了,他应该走得也不远。” 说着,红线又急着往外奔,可是被红线这么一说,良清反倒是冷静了。 “你说咱们一路过來,可见到那小子人影了?” 红线一愣,细细想了想,狐疑地摇了摇头。 “那是唯一一条通向山下的路,也是唯一一条能够去离错宫的路。他沒倒在那条路上,就说明一定是乱走到别的地方去了。这飞來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 良清叹了一口气,一把将红线拉到了自己身边。红线嘴一扁,急的红了眼眶。 “那怎么办嘛。如果搞丢了人,师姐又知道是我出的纰漏,还不怪死了我。” 是,她怕,她好怕。 她怕相依为命的师姐会因为这个男人而对自己怒目相对,势不两立。良清的沉默,进一步证明了她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她张了张口,刚还要说些什么,却背良清突然打断了。 “或许,情况还不是太糟。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沒找过,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具体位置是在哪里。” “什么地方?” 红线猛地一抬头,眼下的她,真是像极了一只正在竖起耳朵聆听的小兔子。 “……守山人的地界,我们还沒去过。或许,他是被他们带走了。” 二人相互望了一眼,各自都因为良清的这个猜测陷入到沉默之中。这个选项,看似是让红线松了一口气,可是似乎要比毅康独自离开境况更差。 红线叹了口气,只后悔当初一时好玩,将赫那拉毅康卷入到了这场本不该他介入的洪流之中。 逢君尽欢80_八十 失踪更新完毕! ------------ 八十一 苏醒 逢君尽欢81_八十一 苏醒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白炽处理好浣儿平日里要照顾的那些花草以后,夜幕已然降临。//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他掀开帘子进了屋,正好瞧见妻子在灯光下绣着什么。 “浣儿。都处理好了,若是还有什么要做的,吩咐一声便是。” 浣儿一抬头,见到白炽沒有戴面具的脸,笑得更开心了。她招了招手,让丈夫坐到自己身边。白炽刚在她旁边落座,一件小巧玲珑的单衣便展示到了他的眼前。 “怎么样?好看么?” 浣儿笑眯眯地在白炽眼前來回翻看着这件粉红色的娃娃衣服,温馨的气氛渲染得白炽的眼神也温柔起來。他将浣儿和她手中的小孩衣物一道搂在了怀里,一边轻轻捏着浣儿修长的手指,一边轻轻在她耳边呢喃。 “好看。怎么?是做给我们孩子的。” “嗯。” 浣儿乖巧得像只猫,半眯着眼睛尽情享受着这个只是属于她的怀抱。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男娃?” “我就知道。你可别忘记了,你的妻子是个悬壶济世的妙手回春儿。” 说到这里,浣儿又笑开了。就连她佯装愤怒的时候,嘴唇都带着笑。白炽看着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她,忍不住附身上前,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然后,便是一个吻。 这吻由浅变深,再又慢慢变浅。在沒有将这氛围变得更加热烈之前,白炽颇有自制力地离开了浣儿的唇瓣。 “……你说过,三个月后便可以了。” 白炽微微喘着粗气,将浣儿死死锁在自己怀里。浣儿脸一红,整个人都埋在了白炽胸膛前面。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白炽的背部,说來也怪,仅仅只是一个这样的动作,竟然就将白炽生理的冲动给慢慢安抚了下去。 见到丈夫呼吸如常了,浣儿这才仰起小脸來答她的话。 “沒办法。宝宝身体状况不稳定……我想等到第五个月再看看,白炽,对不起……” 白炽一愣,被浣儿突如其來的一句道歉弄得很是心疼。他用下巴抵着浣儿的前额,收紧了温暖的怀抱。连带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一起,抱了个满怀。 “……明明是我该说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又怎么会……” 欲言又止之后,便是一声哀叹。白炽知道,这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題,也是浣儿不喜欢听到的,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 正当二人默默分担着彼此的忧伤时,毅康的屋子内突然就有了动静。浣儿耳朵灵敏,先听到了。她突然抬起头,又侧耳倾听了一阵,便让丈夫将她从腿上放了下來。 “那位公子好像醒了。相公要不要随我去瞧瞧?” 进房前,浣儿如是询问白炽。白炽想了想,觉着理该如此,也就答应了。一挑开帘子,自然是让身怀六甲的浣儿先走。 毅康睡着的那间房沒点油灯,所以很黑。可是白炽却是黑白无常中的白无常,眼睛一到了晚上,就会和动物似得视野特别开阔。 所以他瞧见了床上是空的,而有一道细微的刀光剑影正从浣儿旁边往他们站的地方蹿过來。 “浣儿!小心!” 白炽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一手将妻子推出了门外。自己则将手上长扇一抖成枪,在黑夜之中与这犀利的剑法对上了。 第二更 逢君尽欢81_八十一 苏醒更新完毕! ------------ 八十二 不打不相识 逢君尽欢82_八十二 不打不相识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铿锵一声,好剑与好枪相碰之后迸发出璀璨的火花,让对方看清了对方的脸。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你们是谁。” 毅康身体还很虚弱,根本就抵不过白炽那十成十内力的一击。 “好小子,就这般恩将仇报?索性杀了你,报你刚刚险些杀我妻儿之恨。” 说着,白炽带着明晃晃的长枪又要砍上毅康的脑袋。毅康的身子本來就还沒有完全恢复,现下又听到恩将仇报四个字,更是心烦意乱。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去应战这样的强敌。 可恨自己刚才醒來的时候是真正怕了,鲁莽地就对进來的人出了刀剑,差点就伤害了无辜。也难怪面前这个男人会如此生气了。 正在二人打得难分难解,毅康苦于无法脱身的时候,房外的响动却让攻得兴起的白炽瞬间就收了身上的戾气。 “……相公……” 微弱的女生带着些颤抖,在房外响起。 “浣儿!” 白炽一愣,下一秒就已经出了房间。毅康听到那呼唤声实在虚弱得可怕,赶忙也跟着出了房。只见一个女子正躺在白炽的怀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疼的。 “……浣儿,浣儿,你怎么了?药呢?我去给你拿药。” 浣儿冷得牙关都在打颤,她费力地摇了摇头,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个空了的药瓶。 “浣儿!” 白炽心如刀绞,一把将浣儿紧紧抱住,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够驱散她体内的至阴内力。 毅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见着这一对即将要生离死别的夫妻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半晌,他突然向前走了几步。白炽警惕地看着他,那模样,简直就和森林中要吃人的野狼沒什么区别。 “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毅康指了指自己,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总觉得如果不是刚才自己那么不假思索地攻击,或许这个妇人就不会这样。 白炽眼中一亮,忽然恶狠狠地对他命令了一句。 “丢了你的剑,过來。” 毅康耸了耸肩,只觉得现在救人要紧,其他的也无所谓了。他果真便听从了白炽的指示,将梦迴放在了一边,身无长物地走了过去。突然,白炽一把将他的手拉了过去,让毅康差点一个趔趄沒站住。 “你……” 毅康吃疼,皱了皱眉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白炽激动而又狂喜的声音盖住了。 “你可以,你可以!快给我妻子输内力,你救得了他,救得了他!” “……好。” 毅康看了看欣喜若狂的白炽,又瞧了瞧在他怀里昏迷不醒的浣儿。虽然他沒弄明白事情的來龙去脉,可是为了救人,他想都沒想便盘腿坐在了地上,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向浣儿的背部输送起了内力。 直到浣儿清醒过來,身上那冰冷刺骨的痛楚也沒有了,他才慢慢收手。 “……相公……” 浣儿将手伸向白炽,白炽一把抱住了她。又看又瞧,又亲又吻。最后他看向了坐在地上一时站不起來的毅康,过了半晌,才对他点了点头,道了句谢。 哪里知道毅康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挥了挥手。 “谢什么啊。这么一來,我最多是以德报德。我们两个,扯平了。” 白炽一愣,突然想到之前自己气极说的那些话,他有些失笑地瞧着这个即便坐在要取他性命的人的面前,表情却依旧悠闲如常的少年,忍不住便摇了摇头。 “小子,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岂敢岂敢,前辈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毅康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浣儿,二人相视一笑,忽然就因为这一段小插曲成了好朋友。 第三更~! 逢君尽欢82_八十二 不打不相识更新完毕! ------------ 八十三 不情之请 是夜,浣儿因为劫后余生,再加上是身怀六甲的孕妇,毅康刚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來,便不由分说地和她的丈夫一起将她安顿到了卧房里头休息。 让毅康觉得尤其动容的就是,这个女人似乎并沒有因为之前的那些不愉快而惧怕他,相反却因为他的出手相救感恩戴德。甚至在安寝之前,还千叮万嘱让他早点休息,因为毅康身上的伤势,并不乐观。 将浣儿好不容易哄睡了,白炽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來。毅康坐在一边等着,抬头见到这个中年人,禁不住有些尴尬。 “……我点了浣儿的睡穴,这样她可以睡得沉点。” 白炽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來一坛酒,只不过是刚刚揭开封口,便清香扑鼻。毅康凑过去闻了一闻,一脸赞赏。 “了不得,竟然是酱香型。” “……兄弟果然是识酒之人,我还真沒看错。來來,若不嫌弃,咱们就着这剩菜,陪在下喝两盅,可好。” 毅康狐疑地看了白炽一阵,虽然明知道他是有事相求,才会百般讨好,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倒不是因为这酒到底有多香醇,只不过这两夫妻似乎并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这丈夫他不好评论,至少躺在里头的那位浣儿夫人就不是这样。 两杯酒,一些浣儿晚饭时特意给白炽做的可口小菜。竟然将本來毫无胃口的毅康勾得食欲大振,到最后,竟然就成了白炽在一旁浅酌,而他却在大快朵颐。 “……我夫人做的饭,可是美味啊?” 白炽见毅康终于放下了筷子,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毅康一愣,发现这桌上的所有菜色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干完的,不免有些羞赧。 “实在是对不住……我这躺了有好多时候了,刚起來,实在太饿。” 毅康难为情地搓了搓手,白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酒杯往旁边一放,突然就接着毅康的话说了下去。 “你不是躺了好多时候,你是躺了好多天。整整三天。” 说着,白炽用手比了比这个数字在毅康眼前。毅康一愣,脸色都白了。他仓皇失措地左右望了望,一眼就瞧见了被他先前搁置在一边的梦迴。 毅康突然从饭桌前站了起來,从地上拿起了长剑,将之放回鞘中。 “这位兄台,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有要事在身,这几天多有打扰了。等在下办完事情,一定好好登门拜谢二位对在下的救命之恩。” 毅康抱拳说罢,提剑就要往外头走。白炽也沒拦着他,一手夹起餐桌上还沒有被毅康吃干净的鸡肉,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咀嚼。 “你哪儿去?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可以出得了这个山地么?” 被白炽这么一提醒,毅康的脚步便硬生生地停了下來。他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对着白炽。却并沒有急着走近他。 “敢问兄台可知道如何出去?” 白炽摇了摇头,据实以告。 “我不知道。” 毅康一皱眉,竟然开始怀疑起白炽的这句话的真假起來。这种细微的表情,又怎么会瞒过白炽的双眼。可是他并沒有生气,相反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不必想了,小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这阵是浣儿,就是我妻子摆的。只有她知道怎么能够安全出山。至于我?压根就沒必要知道这些吧,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这山里山外里溜达,除了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出过几趟远门,就再也沒离开过这儿了。所以,我确实不知道。” 白炽两手一摊,充分表现了自己的坦荡与坦然。这样直白的消除毅康心头疑虑的方式,反倒是让毅康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才多有得罪。” 毅康尴尬地道了歉,又坐回到了屋子中央。白炽笑了笑,给毅康蓄满了酒杯。 “其实,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除了浣儿这样的女人。” 突然白炽话锋一转,冷不丁就将话題往其他方向引了。毅康把酒杯举了起來,放在唇边,也沒急着答他的话,只是等他的下文。 “……我从小就和姐姐被人当作杀人工具**,直到十八年前,得我师妹再造之恩,我们才沒有继续枉造杀孽。三年前,这儿发生了一件大事,害得我和我姐姐差点就一命归西,是浣儿救了我们两个。我的内力要比我姐姐深,便在昏迷了半个月之后先醒了,那是我第一次瞧见浣儿……她,她真的是个好女人。” 白炽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毅康瞧着他将水酒一饮而尽,盯得久了才发现这男人其实长得很是俊美。如果不是因为这朴素的装扮和温吞的性格,一定是耀眼危险的存在。 所谓邪魅这样的词语,大概就是为了这样的人出现的吧。 毅康无端端地,竟然想到了之前二人在那斗室之中的对决。突然,他真的很想将这故事完完整整地听一遍。 “那后來呢?” “……后來,我姐姐一直沒有醒來,我和浣儿便一起照料她。渐渐地,我对她产生了感情,男女之情,并非感恩。所以我承诺她说,等到姐姐醒來,我便娶她。浣儿听到我这么说,想都沒想就答应了。可是谁都沒想到的是,姐姐起來听到这件事,第一反应竟然是要杀浣儿。” “……啊?” 毅康愣住了,差点就沒有被嗓子里的酒给呛死。 “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小练的武功至阴至毒,什么情绪到了我们这儿都会被无限放大,武功越是高强,性格越是乖僻。在我姐姐醒來之前,我便已经接受了浣儿的调理,性子也好了许多。可是我姐姐却不一样,她一躺就躺了整整一年,刚起來的时候,自然就沒了常性。虽然有理智,但是事实上却已经被这种嗜血本质操纵了。” “这……那么你现在与浣儿夫人一道住,也和你姐姐分开了?” 白炽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酒。 “我说过了,人是自私的,除了浣儿这样的女人。她竟然为了调理姐姐的身体,不愿意离开她左右。无奈之下,我只好听从浣儿的指示,封了我姐姐的一半功力。我想,她现在还在恨着我吧……” 毅康不敢苟同地撇了撇嘴,却也沒说些什么。至少,他是很赞同白炽的做法的。可他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对这姐弟俩之间的恩怨情仇置喙。 “……兄台,您到底是想要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吧。” 毅康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单刀直入。白炽一愣,赞赏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好小子。既然你都这么开口了,我便说了。是有事求你。” “……关于浣儿夫人的事情?” 直觉告诉毅康,这男人如果是对别人说一个求,一定是为了他的夫人。 “嗯。她怀了我的孩子,也算是帮我化解了我内力的阴气。只是苦了浣儿和我的孩子……竟然要代我受过。” 白炽说到这儿,有些说不下去了。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可不是么,他是明明知道浣儿是平常人,除了医术精湛以外,根本就沒有任何底子來承受他的阴气。 他曾经发誓绝对不会让浣儿受一点伤害,可是从浣儿怀孕开始,源自于他体内的阴毒内力对浣儿健康的侵蚀就沒有停止过。虽然浣儿总是含笑对他说沒事,可是他很害怕,是不是她说的这些话根本就是为了安慰他。 可是毅康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你的内力纯正刚劲,似流水行云,不会太过于炙热让我的属性在浣儿体内与你做对,化戾气于无形,你是一定可以做到的。兄弟,能不能看在浣儿救你一命的份上,帮我们一个忙?浣儿已经怀胎三月了,我想,如果你在这儿再为她循序渐进疏导一个月的内力,不管是她和孩子,都会好受得多……我……” 突然白炽一咬牙,就要单膝跪下。毅康见状,赶忙一手将白炽拎了起來。 “兄台何必这样。我……哎,我做就是了。不就是在这儿呆一个月嘛,只不过我想问一句,兄台这儿可有信鸽之类?我想捎信回家,报个平安。” 毅康支支吾吾地提出了个请求,希望飞鸽传书,告诉母亲他很安全,让她放心。 白炽打量了一下他,觉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坏人。再加上之前他是将昏迷不醒的毅康从红线手里弄过來了,用脑袋仔细想想也知道多半这个年轻人连身在何处都不清楚。 “有,你是想让它们把信带到哪儿?太远了就不会飞了。” 白炽据实以告,一边就从凳子上站了起來。似乎是想即刻去拿信鸽。 毅康犹豫了一阵,觉得现在这实话是沒办法不说了,这才开了口。 “京城。” 白炽被这两个字给定在了原地,好半天才转过头來。 “敢问贤弟名为?” “……逢时。” 毅康觉着,用这名字也不算欺骗。白炽笑了笑,对毅康拱了拱手道。 “在下姓白名炽,幸会幸会。” 说罢,便挑开了门帘往外走去了。看样子,正是为了毅康向家里寄信张罗着。 毅康又喝了一杯酒,突然觉得有点困,索性便坐在椅子上打起盹來。 今天就这一更~ ------------ 八十四 平安报 毅康去了丹心会打探消息,可是一连三日再也沒有见着人影。玉宁心急如焚,允鎏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找人多方打听之下,这才听说就在那丹心会集会的那一晚上,似乎那处宅院里头有人大打出手,可是并沒有任何伤亡情况传來。 唯一不见的人,怕是只有赫那拉毅康。 允鎏一拿到这个消息,当天晚上便去找了司马扶伤商量。现下他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期盼儿子归來的爱妻,而能够与他商量出对策的人,就只有遗世山庄的庄主,司马扶伤了。 "……我说这些日子以來,妹夫跑咱们这山野村夫之地跑得可勤快。" 司马扶伤说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顿时便将这凝重的气氛给调和开了。 允鎏无奈地摇了摇头,满眼疲惫之色。 “是啊,自从将宁儿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以后,咱们就很少在这地方见面了。沒想到……为了自己这儿子,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呵呵。毅康的事,我也听说了。妹夫大可放心,如果当时毅康将梦迴带在了身边,他必然沒事。至于为什么会和家里断了联系,又沒有回内城。肯定事有蹊跷,咱们稍安勿躁,找人细细查探便是了。” 一盏茶,放到了允鎏面前,允鎏道了谢,这才将茶杯拿了起來。茶盖一开,清香扑鼻,熟悉的味道禁不住让他心安。 “这是……” 他不确定,以为是自己不过是沒有见到玉宁片刻,就连五官一到都混淆了,脑子里想的,鼻子里闻着的都是属于玉宁的事情和气味。 “正是师妹的花茶。芍药总说这东西可以凝神,咱们得多喝喝,就要了好些过來。” 司马扶伤一笑,不着痕迹间已经彻底抚平了允鎏心里的那点不安。剩下的,便是理智的谈话和商谈了。 关心则乱,只有心静如水,才能够想出对策。 “司马兄良苦用心,真是有劳了。” 到底是个聪明人,允鎏在那一瞬间就想通了司马扶伤为何要偏偏拿他再熟悉不过的花茶招待自己。遗世山庄别的不敢说,多的就是这奇珍异草。司马扶伤当然不是心疼那些身外之物舍不得招待自己的妹婿,完全是因为,他是想让允鎏纷乱的心静下來。 “刚才司马兄又说到了那把梦迴,具体情况到底是如何?” 虽然那日毅康从遗世山庄回來的时候有三言两语解释自己为何会带那把魔剑回去,却并沒有完全把事实说出來。毅康对家里人说的那些话,都是通过司马扶伤提点出來的。 “具体情况?那把剑因缘巧合,已经被我药王谷里的剑侍将戾气给去掉了。更有甚者,这把灵剑除了毅康以外谁都不认。所以确定这把剑安全之后,我就立马叫了毅康回來拿回去。” 司马扶伤说着,唇角就忍不住微微弯了起來。想司马世家,不仅仅是对药痴迷,对刀剑更是爱不释手。司马扶伤觉得,虽然毅康会弱水剑法的这件事情有待考量其性质的好坏,断然不能和其他人说,可是能够让他在有生之年碰到一把这么好的剑,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 “……毅康的内力,似乎更强劲了。不过那感觉,也已经完全不是出自他外祖父。” 司马扶伤点了点头,似乎完全沒听出來允鎏说这些话根本就是为了刺探他一样。 “是的。那把剑其实蕴藏了一个人雄厚的内力,深不见底。就好像是一个装满了水的容器,现下毅康把这个口子给开了。之前他是关不上,才会被其所害,现在这把剑被他驯服了,这口子对他來说,理应是开关自如。那么这些内力对于毅康就不是百害而无一利,而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 允鎏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将心中的担忧说出來。司马扶伤也不答话,自然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内城人,且还是礼郡王头衔未來的继承人,能够有一身功夫自然好。可是有一身人人艳羡的绝世功夫就不好了。诚然,允鎏从小就严格要求他们两兄弟,简直是到了有些苛责的程度。无非就是想让他们长大成人之后成为栋梁之材。 可是……这样的际遇算在内么? 允鎏在为儿子高兴而欣慰的同时,又看到了重重隐患。一个内城的带刀侍卫统领,大概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江湖人。 “你是担心,这事儿若传出去,会有人捕风捉影,让皇上对毅康生疑。” 司马扶伤喝完了那盏茶,几乎很是笃定地说出了这些话。允鎏缓慢地点了点头,倒不是惊讶于被人猜出了心思,而是心里的沉重,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化不开。 正在二人在为毅康的未來堪忧的时候,遗世山庄里的家丁正带着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过來。毅康回头一瞧,似乎是自己府上的。 “怎么了?” “王爷,好消息好消息。贝子有消息了!” 允鎏听罢,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跪在地上的小厮。 “毅康贝子回來了?!” “沒有沒有,可是毅康贝子飞鸽传书回來了消息。福晋已经看过了,差奴才将这个信纸带过來给您过目。” 说着,小厮从怀里掏出一段被卷了起來,很是小巧的宣纸。允鎏一把抓过,在打开这宣纸的时候,双手都有些颤抖。 突然,毅康熟悉的字迹窜入了他的眼中,让他喜忧参半,禁不住又掉进了又一个迷雾重重之中。 “……可是毅康写來的?” 司马扶伤见允鎏不做声,也有些着急了,禁不住就向前跨了一步。 “是他写來的……只不过……” 允鎏说了一半,便将那纸条给了司马扶伤看。司马摊开一瞧,不禁莞尔。 “这决定,果然是有几分毅康的作风。” 他笑着摇了摇头,便将宣纸卷了起來。好笑地瞧着允鎏背着双手站在一边,正在满面愁容地叹着气。 “是啊,他倒是侠义了。我这为人父母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编排出个幌子來给他圆谎了。” 允鎏摇了摇头,苦笑连连。 “这有何难。你那乖巧聪慧的嫡福晋都替你想好了。这条子都到我手上了,那便是什么都沒有了。毅康贝子,依旧音讯全无。” 说着,司马扶伤就将手握成了拳,再张开时,便只有粉末从掌中飞出。 “你可明白,本公子的话?” 突然,司马扶伤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小厮。小厮点了点头道。 “奴才明白,奴才什么都沒看到,也沒听到。既然确定了王爷是在司马老爷这儿,奴才这就回去禀报福晋一声,省的她担心。” 说着,这小厮机灵地弓了弓身子,赶紧撤退了。司马扶伤含笑瞧着他比谁都跑得快的身影,忍不住就回头看向了允鎏。 “好啊,这教下人都可以教得这么服帖。改天不然你也來传授传授这诀窍所在?” 允鎏侧头瞧了司马一眼,脸上的表情又回复到了之前的冷清淡然。 “那不是我教的,是宁儿。你若真想学,改天就让她过來小住几日吧。” “好,自然是好。” 说着,这两个男人又坐了下來,继续谈天说地。只不过今次的话題,似乎与这刀剑和毅康,沒有一点关系了。 第一更 ------------ 八十五 黑弦 毅康寄回去的纸条上写的其实很简单,无非便是告知玉宁和允鎏,自己为了报他人的救命之恩,必须留在外地一个月,希望父母亲不要太过挂念他。 雪鸽飞了三日去京城,又飞了三日才回到飞來峰。日子一晃而过,白炽许诺的一个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浣儿与白炽夫妇感激毅康不遗余力的帮助,在这一个月的最后几天里就开始替他收拾行装。 “浣儿嫂嫂,这些东西真是够了。逢时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 毅康已经与白炽异性兄弟相称,面对不自己小上一岁的浣儿,自然要尊称一声嫂子。 浣儿撇了撇嘴,将整理好的食盒放到了一边,顺便再拿了几瓶药到了毅康面前。 “吃的东西你可以推辞,这你可推辞不得。这瓶蓝色的,是你这一段日子以來一直服用的清心丹,可有助于你调息内力。就算是回去了,也要记得吃。” 毅康点了点头,将那蓝色的药瓶接过,还沒放进包里,浣儿又递过來一个青花瓷瓶子。 “这是?” 毅康觉得奇怪,却还是接了过來。 “百花丸,能解百毒。” 说着,浣儿皱了皱眉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毅康有些胆战心惊。 “莫不是在下得了什么绝症?” “当然不是!” 浣儿哭笑不得,恨不得凿开毅康的脑袋看看,这古灵精怪的脑子里到底是装了些什么。 “只不过……你身体里潜伏着的那股内力明明是和我家相公同出一脉,更是走火入魔之气,却不知道为何你竟然可以化解。大概是因为本身你有嵩阳派的纯阳内功护体吧。不过,还是小心为上,逢时,这瓶百花丸定要带在身边。说不定关键时刻,是可以救你一命的。” “好,嫂嫂说什么,我定然听。” 毅康咧嘴一笑,甚是阳光。浣儿满意点了点头,一转头,就看到白炽正拿了件裘皮进屋,那张本來精致的小脸,因为灿烂的笑容更加耀眼。 “相公。” 白炽含笑搂着浣儿,抬手便将裘皮给了毅康。 “……大哥,这是……” “火狐皮,你拿着吧,既然明日一早就启程。这山里冷得怪吓人的,你一定得穿这个來抵御这寒冷。” 毅康皱了皱眉头,并沒有急着伸手去接。从小生在药王谷,又长在内城。珍馐奇宝都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这火狐皮的价值连城他自然也清楚。 “大哥,这个……这个东西太贵重了。” “……你就拿着吧,比起这火狐皮,浣儿和孩子可更要宝贝多了。你可是他们的亲人,我怎么可能连一张畜生的皮毛都舍不得?拿着。” 话罢,白炽就直接将那火狐皮叠好,放在了毅康的包裹上。抬头间还开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若是早上沒见你披上,浣儿和我可不愿带你出去,你就一辈子呆在这山里吧。” 毅康一愣,哭笑不得地对着白炽拱了拱手。见过强送礼的,可是还真沒桥见过强送稀世珍宝的。 “那么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果以后有缘再见着大哥大嫂,一定完璧归赵。” “哎呀,弟弟不说我都忘了。相公,可否割爱,给一只雪鸽与弟弟?这样,咱们也好时常联络感情。” 白炽沒想到浣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心思单纯的浣儿,又怎么可以看得出隐藏在毅康身上的贵气。白炽抿了抿唇,沉吟了半晌,才半是试探,半是认真地问道。 “当然是愿意的,只不过不知道弟弟方便不方便。” 毅康自然知道白炽为何会这么说,赶忙接了话头。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自然是好事,拿來拿來,连着火狐皮和雪鸽,我一并收了去。” 说着,他还伸手抖了抖,一幅强取豪夺的模样,逗得浣儿咯咯直笑,抬手间就挑开帘子去拿雪鸽了。 房间里突然只剩下这兄弟两个,白炽忽然坐了下來,也招呼着毅康坐下。 “为兄知道贤弟是属于那部分的人,只不过为兄不问江湖事已久,也不在乎立场之类这种东西。只是,为兄不想拖累贤弟,还希望贤弟不要误会。” “逢时怎么会误会大哥。雪鸽和狐皮,都是逢时自个要的,和大哥无关。只是……逢时担心,会不会给大哥带來什么麻烦。” “当然不会,你……” 白炽爽快一笑,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外面浣儿的惊叫声让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站了起來。 “浣儿!” 白炽更是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毅康一把拿起梦迴,紧随其后。刚一看到这面前的陌生女人,他便和白炽一样愣住了。 相较于白炽一身白,这女子却是一身的黑,若不是那玲珑有致的曲线,她脸上的那个哭面面具可真是让毅康分不清男女。此时此刻,她正一手掐着浣儿的脖颈,旁若无人地站在他们面前。 “你做什么!” 看到浣儿愈发苍白的面孔,毅康愤怒了。刚要拔剑,却被白炽一手拦下。毅康不解地看向白炽,讶异地发现白炽的脸色很是苍白,已经到了面如死灰的地步。 “……贤弟,你莫管了,她就是我姐姐……黑弦。” “什么?” 毅康一愣之下,又下意识地看向了黑弦。那女子的眼睛如墨,也正毫无生气地盯着毅康瞧。眼神之中迸发出的阴寒让毅康不寒而栗,抓着梦迴的手都禁不住有些发抖。 ------------ 八十六 铁画银钩 “弟弟。” 突然那女子朱唇一起,终于吭声了。黑弦的哭面面具只有一半,所以她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算好,可是如果她笑起來,就是一半笑脸,一半哭脸的诡异。 “不是说了,那臭小子不能走么。怎么?打算趁着我出去办事的时候放行?” 黑弦说话间,掐着浣儿喉咙的手又收紧了些。毅康似乎听到了浣儿只來得及细细地吸上一口气,便又沒了声音。 一颗冷汗流下,虽然心系浣儿安危,可是白炽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來。如果自己的姐姐发现他对浣儿如痴如狂,浣儿受到一点伤害他都会痛心疾首,那么黑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捏断浣儿的脖子。 现在她沒杀她,就表示黑弦一定对自己还有所求。或者,是对毅康。 “姐姐,现在这小子伤势已经痊愈了。也是该放他走了。” 白炽话还沒说完,脸上突然就划出了一道血印,毅康只來得及看到一丝闪光在自己眼前飘过,根本就搞不清楚对方是用的什么伎俩。 “哼。放他走?我说过了,他不能走。” 黑弦收回自己手中银线,恶狠狠地瞧向白炽身后的毅康。 “……相公……” 被死死扼住喉咙的浣儿看着白炽身上的伤,心疼地留下泪來。可是她越是哭,黑弦的手掐得越是紧。白炽自始至终都一直低着头,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忍心看到浣儿挣扎的模样,更不想让浣儿看到他脸上的口子。 “姐姐……你……” 白炽觉得身心疲惫,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开导黑弦。就算逢时长得像那个赫那拉允鎏又如何,就算他真的和那个赫那拉允鎏有关系又如何?一切早就已经过去了,只是过往云烟。 白炽真的不懂,黑弦到底是在执着着什么,又追逐着什么。他只知道,这股偏执让她身边的人,包括她自己都痛苦不堪。 “好了!你把浣儿嫂子放下來,不是说我不能走么,我不走就是。” 毅康咬了咬牙,只觉得一股怒气上了脑门。他利落地丢开手中的火狐皮,就是为了能够让黑弦放下戒心。 “贤弟,你。” 白炽一惊,死活不愿意毅康站到自己身前去送死,就连被黑弦掐得奄奄一息的浣儿都在尽全力地摇着头。 “……好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 也不知道毅康这幅个性到底是中了这女人什么软肋,竟然让她笑了出來。毅康皱着眉看着她脸上诡异的构图,只是拿着一把梦迴來到了黑弦面前。 “你要我留下來做什么呢?现在可以说了吧。何必还抓着嫂嫂不放,放开她。” “哼。抓着她不放?我看着她就生厌,抓着她,只是脏了我的手。” 说着,她便一把将浣儿丢到了一边,下手都沒个轻重,若不是白炽眼疾手快,奔过去让浣儿落在自己怀里,估计浣儿这肚子里好不容易能够保住的孩子就要鸡飞蛋打了。 “相公,……相公你的脸……” 刚从生死线上爬回來的浣儿完全沒有自身安危的自觉,她第一反应是去查看白炽脸上的伤势,心疼得又哭又抱。白炽望着泣不成声的浣儿,眼睛忍不住红了,只觉得浣儿为自己受了太多的苦。在安抚浣儿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下正在和黑弦对峙的毅康。 此时此刻,毅康一脸轻松和无畏,似乎因为浣儿被黑弦放了,他便已经无所牵挂了一样。 “小子,你知道你留下來意味着什么么。” “我知道,你是要我死。可是,我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的。” 毅康冷冷地回了一句,一把抽出梦迴,指向黑弦。 黑弦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有人能够如此坦然面对生死而感到意外,还是因为此刻横在他们之中的那把剑。半晌,黑弦沒有戴面具的另一半脸笑意更加明显。 毅康皱着眉头瞧着,突然他的身上和剑上都爆发出來了刺目的蓝光,瞬间,便和黑弦身上的黝黑内力碰撞在了一起。冲出去的气流差点沒有将浣儿和白炽掀翻。 “哼哼哼哼哼哼,好小子,当着你这个拜把子大哥的面,要杀了他的亲姐姐?” 毅康沉默不答,眼里的冷漠令人胆战心惊。 “这又有何不可。你当他和嫂子是你的亲人么?我一定要掀掉你那半笑起來就生厌的脸。” “……好啊,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就來吧。” 毅康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汗死他确实听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而这声叹息,正是从黑弦的嘴里飘出來的。 “你……” 毅康犹豫了一下,竟然有了一种异想天开的想法----这个女人,出于某种关系,是想死在自己的刀剑之下的。只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松懈,就马上让黑弦钻了空子,若不是有白炽的提醒,毅康纵使是有梦迴在手,估计也会被黑弦的这一鞭伤得不轻。 “逢时,小心!” 白炽惊得大叫一声,毅康回过神來,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并将梦迴挡在了自己面前。熟悉的银光在他眼前闪烁了几下,晃得他根本就睁不开眼,只觉得手上的剑,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想割都割不掉。 黑弦露在外边的那半边脸,微微噙着笑,她的左手抓着那令人瞧不清楚的铁画银钩,右手手指则是按在了黑线之上。毅康不明所以她为何要这般做,白炽却看得冷汗涔涔。 自己的姐姐,是想要将毅康连人带剑一起大卸八块。只要这黑线开始剧烈的震动,毅康就完了。白炽张了张口,刚要提醒毅康,却见黑弦手指一按一松,已经开始弹奏起这亡命曲來。 白炽一愣,只得先护了自己和浣儿的周全。他注入内力的两手捂着浣儿的耳朵同时,也凝神闭气,封了自己的听觉。 也不知道黑弦这次攻击到底是下了狠力还是沒有,毅康只觉得胸很闷,吐了一口鲜血,转眼间就反手一刀将铁画银钩给割断了。别说白炽不信,就连黑弦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这剑。” 黑弦愤恨地打量着毅康,只觉得被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断了武器对自己是一种侮辱,霎时,杀心骤起。可是当她瞧见毅康手上的梦迴时,忽然愣住了。 毅康沒答话,其实从刚才黑弦使出铁画银钩开始,他就已经沒了平时的冷静。 这招数他看过,那是白术进内城准备夺龙图的时候用的。也正因为这些看不见的铁线,他的好多兄弟都在一瞬间沒了命,尸骨无存。 “你这黑丝。” 毅康也提出了疑问,两个本來打得难分难解的人突然都沒了声响。黑弦提着那断了的长银丝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两手一张,那银线就好像是有生命力一样,又恢复了之前的长度。 “我改变主意了,不过不是放你走。而是要把你留下來,教你功夫。” 毅康先是一愣,又看了看她手中跟蛇一样舞动的长线,立马就否决了黑弦的想法。这种邪门歪道的功夫,只让他觉得恶心。 “可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呵呵,那如果白炽和浣儿的性命在我手上呢?” 黑弦说的话未免太不可理喻,若说先前她执意要杀浣儿,虽然离谱,倒也可以接受。可是现下她连自己的亲弟弟一起算了进去,毅康只觉得这女人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你……” 毅康本來想说,你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他看得出來,黑弦有多重视白炽。可是他那句话还沒说完整,黑弦的丝线就往白炽那边去了。连带浣儿一起,一并捆了起來。白炽因为封了听觉,根本就沒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突如其來的痛感让他不知所措,一心只是护着浣儿。当他意识到这是自己亲姐姐的铁画银钩的时候,白炽眼中的痛和诧异,看得让人心惊胆战。 黑弦压根就沒搭理自己弟弟控诉的眼神,她是在等毅康的选择。看毅康到底是要留下來乖乖做她这个邪门歪道的徒弟,还是要让白炽和浣儿两夫妻灰飞烟灭。 毅康看看白炽,又看看黑弦。眼见着黑弦的手指离那黑丝线越來越近,他突然叫了出來。 “好!我答应你!” 毅康说着,伸出了手抓住了黑弦。黑弦瞧了他一阵,突然又拉紧了铁画银钩。白炽一个闷哼,拼死保护怀里的浣儿,身上早已经被勒得伤痕累累。 “你记住了,答应我,就是必须学成。如果你学不成,或者中途逃跑了。他们我一样会杀掉。” “……我知道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会逃跑的!你快放了他们!” 毅康有些着急了,抬手就要去拉黑弦的丝线,却被黑弦一手抓住了。 “臭小子,既然知道铁画银钩的厉害,就不要乱碰。记住了,你在这里学功夫是有期限的。如果浣儿肚子里的那块肉生出來之前,你还沒办法叫我满意……我照样会杀人。连着那块肉一起。” “……你!好,我答应。” 毅康简直要被这个女人给气疯了。可是现在的局势,却轮不到他说一个不字,在答应了黑弦所有的条件之后,她终于放了手。毅康赶忙到了浣儿和白炽身边,和浣儿一道查看白炽的伤势。现今的白炽,早就已经痛昏了过去,伤痕累累的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浣儿怀里。 可是黑弦自始至终都沒有回过头來看一眼,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而自己的弟弟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所以她也沒什么好担心的。 毅康瞧见浣儿的眼里尽是泪水,却又不敢哭出來。这个本來柔弱的小女子在自己的夫婿受伤时,显得特别冷静。好像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一样。 “逢时弟弟,劳烦您将我相公抬进房间里去。” 浣儿轻轻请求着,逢时想都沒想,一把将白炽给抱进了屋子。浣儿跟在身后,在进她和白炽的房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道紧闭的门扉。 ------------ 八十七 初见端倪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在浣儿的照料下,白炽的脸色终于回复了正常。虽然他说话时还带着些病弱,却也瞧得出來人已经沒什么大碍了。只是不知道这千百个伤口同时隐隐作痛,到底是个什么样个感觉。毅康望着白炽额头上的冷汗发着呆,突然就站了起來。 “……哪里去。” 白炽见他气闷要往外走,赶紧叫住了他。 “说了怕大哥不高兴。” 毅康抓紧了梦迴,像是赌气似地沒有回头看白炽。他怕自己于心不忍。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么。不过,你想杀黑弦,也得有那个本事。不然等她喘息过來了,我们三个人就立马沒命了。怎么样,要不要听为兄的话,先坐过來陪为兄聊聊。” 白炽说得云淡风轻,字里行间却是在拿自己和浣儿的性命开玩笑。毅康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又回來坐了下來。 “瞧你这暴躁的性子,这还沒到我姐姐房门口呢,那杀气就先出卖你了。” 白炽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去拿水杯。毅康见状,赶忙起身代劳。 “……嫂子她身上受伤了么?” 毅康被白炽三言两语说得惭愧,立马就冷静了下來。脑筋一转,就想到了浣儿。 “嗯,她定然是沒受什么皮外伤的。就不知道,惊吓有沒有抚平。” 说着,白炽往厨房那儿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一股药味正从房间那儿慢慢蹿了出來,虽然夜已深,但是因为今天白天的那一变故,让这夫妻二人谁都沒办法睡上个安稳觉。 “说來,为兄还真是亏欠了兄弟。若不是为兄私心重,将兄弟留在那儿给浣儿调理身子,你也不会……” 白炽叹了一口气,直叹这人算不如天算。平日里黑弦出飞來峰去办事,少则都要两个多月,也不知道这一回是怎么了。偏偏在毅康要离开的那天回來了。 “大哥可别这么说。本來是两码子事,怎么能够怨你。” “……那把剑,给我瞧一下。” 其实今天在乖乖让浣儿给他治伤的时候,白炽就在考虑这个问題了。为什么黑弦会想要毅康杀了她自己,又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变主意想要收毅康为徒。 乖僻又让人无法揣测的决定似乎和平常无异,细细想來,又满是不对。白炽想來想去,就将目光落到了那把剑上。 毅康倒也沒多想,白炽伸手要梦迴,他便爽快地递到了他手上。白炽一手抽出剑來,长剑铿锵一响,剑与剑鞘摩擦出的长鸣震得他耳鸣。 白炽咬了咬牙,好半天才适应梦迴给他带來的不适。可是梦迴在出鞘那一霎那的寒光四溢之后,突然又安静了下來。并不是因为它乖巧了,而是因为它在别人手上,就成了一把死剑,沒有半点灵魂。 白炽神色一滞,眼神在毅康和梦迴身上來回游移。 “……贤弟,你拿着你的剑。” 若他记得沒错,那把梦迴在今天白天的时候,是熠熠生辉的,看起來气数未尽,不可能只是跟黑弦对仗了那么几招,就沒了生气才对。唯一的答案,就是剑会选人。 可是这一特点,白炽根本就不敢断言。因为据他所知,会选人的剑,只有一把。那便是弱水剑。 “哦。” 毅康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想都沒想就接了过來。霎时,梦迴的剑身上果然散发出了白色的光,白炽觉得,周围的温度也在缓缓下降。 “好了,把它收回鞘里。” 白炽见状,赶忙让毅康收了这桀骜不驯的东西。毅康点了点头,果然照做了。最后还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大哥让我将它放回剑鞘里。再晚一会儿,我真怕又被它控制了发起狂來。” “……你被它控制过?” 白炽一愣,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嗯,两次。” 毅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自己的学艺不精。 “难怪我看你剑招之中有犹豫,原來是怕发了全力,走火入魔,六亲不认。” 白炽点了点头,先前对于毅康不敢使全力抵抗的疑虑迎刃而解。 “不过,这把剑并非魔剑,是把好剑。只不过这剑本身的性格和你不相符,你们有好一段要磨合的时间。” 话说了一半,白炽便沒有再说下去。他瞟了瞟毅康,见他一脸谦虚地听着自己的教导,忍不住心里更是疑虑重重。 很显然,这把剑年纪太轻,根本就不是从北宋开始就流传下來的弱水剑。再则,虽然自己沒有与白术正面接触过,但是毕竟自己是飞來峰的守山人,当然还是与离错宫的主人有过几次照面的。 那小姑娘手上拿的那把剑,寒气比这把剑更甚,更冷,更无情。如果硬要他从中选一个当作弱水剑,必然是白术手上的那一把。可是毅康这手上的,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白炽心中一动。不着痕迹间,他已经开始试探毅康。 “……贤弟,不知道为兄能不能问你一下,这把剑的出处。” 毅康沉默,似乎是在天人交战。他将那把剑抱在自己怀中,好像是在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白炽瞧着他这样,只觉得毅康现在的这幅模样让他似曾相识。 记得沒错,当初他以为会和浣儿天人相隔的时候,也抱着浣儿露出了这般落寞的表情。 “是一个女人给我的。那个女人,她知道我爱的人是生,还是死。” 白炽听罢,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其他的事情我说不定,不过我看姐姐留你,多半是为了你手上的那把剑。” “……她想要做什么,抢了我的剑么。” 毅康一皱眉,把梦迴抱得更紧。 “当然不是。别看我姐姐那么疯疯癫癫的,她也是个聪明人。我都知道这把剑是离不开主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真的是猜不着。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一小会儿的沉默,似乎是白炽特意留给毅康时间去消化一些他沒点破的事实。 “这么说,我还非得留在这儿跟那个老妖怪学艺不可了。” 毅康心直口快,压根就沒顾忌到白炽与黑弦的姐弟关系。 “嗯,看來是这样。而且我和浣儿的性命都拴在了你的裤腰带伤了,我们兄弟二人,还真是荣辱与共。” 白炽无奈一笑,便以茶代酒要给毅康碰杯。正在这时,浣儿端着药进來了,一瞧见白炽已经从卧室坐到了桌子前面,整个都吓白了脸。 “相公你怎么起來了!” 浣儿平常说话声音并不大,可是真正惊叫起來,却还是有几分杀伤力的。毅康缩了缩脖子,弄得好像浣儿怒目相对的人是他一样。可是坐在他旁边的罪魁祸首却沒有半点自觉,还是那般嬉皮笑脸。 “在床上躺得烦了,所以出來坐坐。” 白炽说着,边一手抢过了浣儿手里的药。 “这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你……” 浣儿心里又急又气,还打算数落几句,那边一碗药便已经下肚了。 “娘子,喝完了。” 白炽讨好地将药碗递了过去,浣儿一愣,忽然那些怒气就都沒了。她很是心疼地给白炽递过了一个白色药丸,清香扑鼻。光是闻着那味道,毅康就知道这玩意一定很填。 白炽想都沒想,就将药丸吞了下去,果然是用來冲淡苦味的。 “你喝药就不会慢点,这种治疗的药都很苦的。” 浣儿的声调又恢复到了平常,她娇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便径直挑了帘子进卧室了。毅康与白炽互相望了一眼,后者苦笑了一下。 “浣儿自从跟了我,沒少掉眼泪。” 毅康一皱眉,立马就想到了白炽那个怪异的姐姐。 “那肯定不能怪你。大哥。” 这么不提还好,毅康一想到刚才以那种方式与自己第一次打照面的黑弦,他便立马想到了自己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題沒有问出口。 “……大哥,贤弟想问你一件事。” “好啊,礼尚往來。大哥定然知无不言。” 白炽一愣,哈哈大笑起來。笑声引得在房内做针线活的浣儿都挑开帘子來瞧着他。 “……请问大哥,你姐姐用的那个武器,是从哪儿得來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炽怎么都沒想到,毅康会对黑弦的武器感兴趣,禁不住有些后悔自己下承诺下得太快。他并不是对于毅康的身份沒有感觉,看他言谈举止,又看他武功路数,不难瞧出他多半是从内城來。无双会三年前虽然已经被朝廷的人剿灭了,却还剩下离错宫的那些孩子和他们姐弟二人苟延残喘。 离错宫的人向内廷的疯狂报复他管不着,可是他却想用尽全力來维护自己平静的生活。 “只是……” 毅康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他也是有苦难言。想了好一阵,只好挥了挥手作罢了。 “沒事沒事,只是好奇而已。那么……我能够用飞鸽传书再向家里报平安么?” “这个……” 毅康的问话再一次让白炽左右为难起來,他疑虑地看向了身后的浣儿,两夫妻皆是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们做主,自然是说好。可是我怕姐姐她……会不肯。” 于是这狭小的房间之内,便又是一阵沉默。 ------------ 八十八 时光如梭 那天晚上之后,次日清晨,毅康立马就明白了白炽和浣儿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这个怪异的黑弦为了能够彻底让他断了和外界联络的念头,甚至将这姐弟俩精心抚养了好多年的灵鸽都给宰了,等到毅康从睡梦中醒來,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毅康发愣地瞧着那些缠绕在黑弦手边还在渗着血滴的丝线,一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该做何言语。 “睡醒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黑弦瞟了他一眼,也沒多做言语。似乎料定了他不会做多余的反抗,因为她的手里,捏着浣儿的命,更捏着白炽的命。 “这是浣儿身上流芳毒的解药,如果你能够在这三个月内顺利弃剑用内力过我十招,我便将它给你。如若不然,就沒了。” 黑弦将毅康带到了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突然拿出了一个锦蓝色的药瓶,在毅康眼前晃了晃。尔后,才收进怀里。圆润的药瓶,闪烁着靓丽的光泽,鲜艳得像是某种剧毒,孔雀蓝。 “那是你的亲弟妹。你就沒想过,下毒对孩子有多大影响么?” 毅康又惊又恨。浣儿那么美好,就连他这个外人都很是喜欢。他不明白,更不懂,黑弦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又是怎样的冷酷无情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些灭心焚情的话。 “我自然知道。虽然我不喜欢浣儿这个人,可是并不代表我同样会忽略咱们自己家里人的骨血。流芳毒其实也沒什么不好的,对于妊娠的女人是致命毒药沒错。可是并不会对孩子有影响,相反,它说不定可以保护孩子的周全。只不过,到了孕妇血崩的时候,孕妇本人会毒发身亡。” “……” 毅康恍然大悟,黑弦给的三个月期限并非空穴來风。现下浣儿若是早产,定然就会引其毒发。毅康在得知了流芳毒的效用之后,更加无法高枕无忧了。 他沒办法排除浣儿早产的可能性,眼下浣儿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一切似乎迫在眉睫。 “那你要我做什么,还不快些说。” “……这是你对师傅的态度么?咱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先叫一声师傅听听,乖徒儿。” 说着,黑弦便慢条斯理地坐到了山洞内的那个石凳上,带着些挑衅与得意看着他。毅康见着黑弦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心情复杂至极。 他狠狠一咬牙,想到这是救人性命,只得闭眼跪了黑弦,莫名其妙地又多出一位师傅來。他刚一下跪,黑弦就笑了,大力拍打了几下毅康肩膀,显示她确实是很高兴。 “好徒儿,你若是真心。为师一定好好教你,如何用梦迴!” 毅康听到黑弦这么说,不由得心下一惊。突然想起昨晚上和大哥秉烛夜谈,大哥对他的这把佩剑还知之甚少。现下看來,黑弦似乎知道的比白炽要多得多。 难道,这个黑弦果真原先是无双会的人? 毅康心思一动,心里的疑问便不着痕迹地问了出來。 “……敢问师傅,现下徒儿在的这个山头是叫什么名字?” 黑弦的好心情瞬间被毅康的试探性问題给弄沒了,她一脸冷漠甚至戒备,说话间手里的丝线又无端端长了寸许。 “你问这些做什么。莫非还想着逃跑?” 一抹不知所谓的冷笑,带着些讥讽向毅康扑來。毅康对她这种敏感的态度早就司空见惯,再说他本來就不是为了逃走而问这句话。所以为了撇开嫌疑,他更显得恭敬。 “师傅误会了。在下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并沒有这种意思。” 从小到大,毅康与毅恩这两兄弟见风使舵的能力确实是要人称赞的。虽然说毅康比起自己弟弟來,还显得木讷了。可是放在外头來看,他确实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至少沒有几个内城弟子能够做得到像他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大丈夫能屈能伸的。 谦卑的态度让黑弦禁不住生疑,可是又瞧不出什么端倪來。转念一想,量这个臭小子也不敢跑。他若真的不顾浣儿死活,当初又怎么会因为白炽和浣儿而和自己打起來,却不是一走了之呢。 现在他知道了浣儿身上有流芳毒,定然不会溜之大吉了。思及此,黑弦的口也松了不少,只是她并不知道,她这一松口,反而更加促成了毅康要留在这儿的决心。 “这里便是江南飞來峰,先前无双会的地界。不过现在,无双会已经不在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起为师就教你怎么好好用你那内功底子,随我进洞里來。” 黑线说罢,便转身进了内力的洞穴,全然沒有发现毅康呆愣当场,险些因为她的回答而跌坐在了地上。 …… 让毅康沒想到的是,自己虽然在两个月内拿到了流芳毒的解药给浣儿服用,可是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自己竟然还是沒办法打过那个老妖婆。 眼看着浣儿的肚子越來越大,估摸着不出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毅康的心就好像是被火烧一样,让他沒日沒夜地难以平静。这天刚练功回來,被黑弦打得一身是伤的毅康一挑帘进门,就瞧见了白炽正趴在浣儿肚子上头听着些什么。 “……我好像听到,我儿子在踢娘亲肚子。可真是不乖。” 白炽抬头对浣儿憨傻地笑着,又侧着头听起來。浣儿好笑地抚着夫君的发丝,鬓角处闪烁的银光,让她禁不住有些心疼。 “那自然是像着你的,这般好动,之后一定是练功的好材料。” 夫妻二人正说着情话,毅康进來了。一身狼狈,让白炽与浣儿已经司空见惯。 “贤弟,你可是被我姐姐打的惨啊。” 白炽剑浣儿在给毅康上药治疗,竟然还落井下石地说出了些风凉话,不见任何同情。毅康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给挤沒了。 打不过黑弦,似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白炽见毅康沒吭声,立马就猜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他先是向浣儿点了点头,待到浣儿离开了房间,他才开口。 “怎么?今日是败在哪儿。” “对阴性内力控制不够,无法以柔克刚。只能够将之快速划为剑,却沒办法让它柔韧度强。所以抵不过那些铁画银钩,一被她撕破防线,我就只好任人宰割。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毅康一摊手,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这黑白无常的功法,就在于阴狠与刚柔并济。我与姐姐是双子,当初一起练功一起吃苦。她学了我的刚强,我学了她的柔韧。这才是为什么她的铁画银钩可以如此变化多端,而我的长枪却可以伸缩自如。完全不存在长短兵器的限制。” 白炽笑着,给毅康倒了杯茶,示意他喝了再说。既然敬白炽一声兄长,他又怎么会对白炽的话不听。这边刚是一个眼神,那边他便将那凉茶囫囵灌下。 好半晌,毅康很是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还是嫂子泡的凉茶好喝。” “你这般说,我可还是高兴不起來。你就不能每次回來的时候,不弄一身伤么。” 浣儿这时正端了热水过來,先给毅康洁面,便为他清理身上的一些伤得比较重的伤口。尔后,才为他梳发。 说起毅康这个辫子的事情,也是一件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黑弦要求多而且细致,就连不能留清朝人的辫子都是其中一条。所以眼见着自己的半月头一天一天长出草來了,毅康还不能去打理。弄得他刚刚开始都不敢去瞧镜子,现下头发都长了出來,也不能再用之前的方法扎个辫子了事了。这一段日子以來,毅康便与白炽一样,扎的是汉人头。 每次浣儿为他梳发的时候,毅康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父亲。他真心希望,之后自己回到家中,自己留前朝发式的事情不会落在父亲耳朵里。到时候又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还真是不知道了。 想到家里,毅康不禁又是一阵黯然。 说好了自己一个月就回去,转眼已经是四个月了。黑弦又不准他与外界联系,他这一失踪,彻彻底底地失踪了三个月。毅康倒是不在乎那些统领职位的虚名,只是担心你母亲的眼睛,会不会因为以泪洗面而变得更加暗淡。 “……你的剑呢?” 正在自顾自想着这些的毅康突然被白炽推了一下。 “啊?留在师傅那儿了。” 毅康就是这么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对有本事的人不管其人品如何都还是敬佩的。师傅师傅地叫久了,如果黑弦那个怪脾气沒有惹怒他,他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这么称呼她的。若是不高兴了,直接说一句老巫婆,也是有可能的。 “……师傅说,她一定要想出來个办法让我能够使用梦迴的全部能力……可,我觉得不太可能。” 毅康下意识地想要挠了挠头,可是却被浣儿不留情地打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浣儿正在为自己梳头呢。他不好意思地对浣儿笑了笑,便与白炽一道继续着刚才的话題。 “怎么说?” 白炽也觉得这话新奇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姐姐。根本就是个武痴与毒痴。偏偏又生得那么聪明,全天下沒有她解不开的谜題,若是真正碰上了让她感兴趣的东西,绝对会让她废寝忘食不在话下。梦迴的秘密,就是其中一条。 “我总觉得,这把剑的灵魂不全。只是半个而已。” 毅康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最有可能让别人明白的比喻。白炽一愣,只觉得这个比喻挺有意思。正还要说什么,突然他凑近毅康身边嗅了嗅,立马又捏着鼻子走开了。 “娘子,你过來过來。发髻先别忙着梳,快些打些水來,让这只臭烘烘的猪去洗个澡。” 浣儿被白炽这稀奇古怪的表情给逗得笑开來,她一边伸手拉住白炽的手來到他身边,一边却又斥责了白炽几句。 “你们这姐弟,就沒一个让人省心的。逢时弟弟,你哥哥怪癖多,特别是这洁癖。委屈你向平日里一样去这草屋门前的小溪那洗个澡吧。嫂子给你把洗漱用具都备齐了。” 浣儿素手一指,毅康回头一望果然见到一个木盆,木盆里头还放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毅康身为内城子弟,向來都是清清爽爽,哪里有被人这么嫌弃味道大过。听浣儿这么一说,赶忙红着脸抱着木盆跑出了门。 他刚一离开,屋内就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 八十九 因缘巧合 仓皇逃窜到了浣儿所说的小溪边,毅康往溪水里一望,怔愣间便是一阵苦笑。 看样子自己这模样确实有够落魄,大哥与嫂子嫌弃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叹了口气,毅康忙着解开发髻和衣服,跳进了水里。虽然说现在是三伏天,猛地扎进这清冷的池子里,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想到浣儿嫂嫂曾经提醒过,让他用内力先护着自己的身子一阵,以免之前那些好不容易复原的内伤又复发,毅康索性盘腿坐在溪水里闭上眼睛,直到感觉到身体内有暖意流动,才缓缓张开眼睛來,仔细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边洗思绪便不自觉地四处乱飘。 其实只有毅康自己心里知道,当初他留下,不全然是为了浣儿与白炽,当然还有黑弦的那一句回答。 让毅康怎么都沒想到的是,他做梦都想要來一次的飞來峰竟然就近在眼前,自己此时此刻正在飞來峰下的某一处地方做着这种清洗身体的工作。想來,真是让毅康既兴奋又愁苦。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不过让毅康自己都沒想到的是,现下他是找到了“那人”,却只不过是个似真似幻的影子。他似乎也已经终于找到了一切误会开始的地方,可是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存在了。 毅康就这么站在山脚下,一有时间就会往飞來峰主峰的地方望。听大哥说,自三年前无双会那一役之后,飞來峰便不再是飞來峰。无双会已经沒有了,现下是这个山头的主人的,是三年后突然撅起的离错宫。 白炽从毅康总是不遗余力地打听无双会的动向那天开始,就知道了毅康有心事,而且这个解决他心事的人或者物还应该和无双会有些关系。可是大概是因为这些前尘往事太沉重,毅康不愿意说,白炽更不乐意问。 明明一抬脚就可以飞到离错宫里了,毅康偏偏却什么都沒做,只是和黑弦争斗了三个月。别说大哥总会说他是傻瓜,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沒有比这个再蠢的了。 因为只要一搞清楚离错宫和无双会之间的关系,见到白术,知道白夭夭的生死,他就一定会彻底无牵无挂,对黑弦也下得了杀心了。到时候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偏偏他连第一步都沒胆子迈出去。也只有白炽和浣儿这样的好人,命捏在了别人手里,却不催逼这个人去为他们的性命抗争下狠心。 毅康不禁哀叹,自己现在这样到底算个什么。他就这么赤身静静站在溪水之中,感受着这溪水流动,风随云走,白云苍狗。就连三个月前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毅康痛苦地闭上了眼,正待他抬手打算敲碎这平静的水面时,溪水无端端又冷了几分。毅康一愣,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就在自己疑惑的这几秒间,本來还在流动的水面却在结冰,如果自己再不出这溪水之中,便也要被这诡异的薄冰给冻住了。 毅康倒吸了一口气,猛地飞身出了水面,披上了一件衣服。转头看时,溪水已经完全沒有声音了,死寂一片。不仅如此,就连溪水里的石头都成了白色。而这一抹代表着死亡的白,竟然还向岸边蔓延。毅康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一边忙着向后退。估摸着是向着河岸延伸了好几处,白色停住了,毅康也停住了。好几秒的愣神间,这碎冰竟然还是岿然不动。 毅康一皱眉,本來是想一走了之的,可是这么大面积的不寻常的冷气扩散,又不像是天气反常所致。鬼使神差间,毅康的手掌上已经凝起了一团橘色的温暖内力,向那已经打了霜的草地探去。片刻钟的功夫,白气果然又渐渐往小溪里头退散了。 流水又重新恢复了活力,巨石也再一次披上了灰色的外衣。毅康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切,却总还是觉得不心安。突然,一声细小的嘤咛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只是一声之后,再也沒有踪迹了。可是毅康却听得真真切切,甚至于确定这声音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幻觉或者來自鬼魅。 他急步沿着小溪往上游而去,大概是走了十几步的光景,果然见到一个人正趴伏在溪中间的石头上,整个人正被一股子寒气包裹,就连面上也结了一层霜。毅康只能够依稀从她婀娜的身形之中辨出來她是个女人,却并沒办法看清楚她的模样。 “喂喂,你怎么了?” 见到女子气若如丝,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毅康突然明白,刚才的那一系列变故正是由于面前的这个女子。她的内力属于极阴,一旦外泄,碰到流水这类属阴的自然物体,更是雪上加霜。毅康见这女子似乎是沒了人气,很是着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提气就到了女子身边,将之包裹在怀里,又转身上了岸。 飞來峰山里的夜晚很凉,特别是到了后半夜。即便毅康本身内力多么浑厚,怀里抱着一个这么冰冷的人,谁都会受不了。 “不行,得找个地方生火。不然我和她都会死。” 毅康浑身不停打着冷战,咬了咬牙,将怀里的柔软抱得更紧了些。他记得之前黑弦在教导他求生能力和轻功的时候,这附近似乎是有个山洞的。只是不知道,到了这种快要是山中野兽发情的时候,那个山洞有沒有变成他们孕育后代的地方。 毅康凭着单薄的记忆,黑灯瞎火地终于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山洞里。放下女子的时候,双手都已经冻僵了,从指尖到下半个手臂,都沒有一点感觉,满眼望去,尽是青紫。 毅康就这么蹲在少女旁边,一觉着双手已经开始有了反应,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生火取暖。忙活了好一阵,毅康真正坐下來的时候,全身竟然已经又出了一层薄汗。他嗅了嗅自己刚换的衣衫,不禁苦笑。 “怕是等会回去,浣儿嫂嫂又要说我了。” 不过想归想,毅康却并不会因为这些琐事而后悔救一个女人,更何况,她还有可能是离错宫的人。 想这飞來峰这么难寻到,即便是寻到,外人也是不得其门而入。能够在这里头的人,不是属于飞來峰的,就是些毅康听都沒听说过的世外高人吧。像他这种,根本就是误打误撞。也不知道该说是命好,还是苦命。 因为离火近,罩在女子脸上和身上的那一层薄霜也渐渐开始融化起來,可毕竟不是一般的薄冰,退却的速度十分缓慢。毅康坐在一边,看着这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衣服污了不说,还一直在瑟瑟发抖,就有些于心不忍。 用些用來救嫂子肚子中孩子的内力來救另一条人命,嫂嫂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吧。 毅康这般想着,便上前将女子扶了起來。只不过现下她因为全身都是冰,简直是无端端多了不少重量,毅康要让她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他面前,不会左摇右晃,也废了不少力气。逮到自己真正坐在她身后开始为女子灌输内力的时候,毅康也沒多少力气站起來走动了。 闭目养神间,本來还在互相冲撞的内力渐渐趋于缓和,开始互相调息起來。让毅康怎么都沒想到的是,这女子体内的内力虽然怪异狠厉,阴冷中透着些寒气,却与自己的内力互补。本來是好心救人一命,竟然连带着让他自己能够慢慢修复内力。 这也算是某一种层次上的好人有好报了吧。 大概运功运了一个时辰,这一边毅康还在感叹机缘巧合,无巧不成书,那一边因为走火入魔而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却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她先是虚弱地大体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围环境,直到自己的五官和意识都完全回复了过來,才意识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坐在自己身后给她输送内力。 只不过这股子内力的属性并不像是从离错宫出來的,这让负伤在身的她一下清醒了过來。还沒等毅康反应过來,她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來,闪躲到了山洞一边。 毅康怎么都沒想到这女人一起來竟然就是强制性地断掉这内力的來源,措手不及之下,他只觉得胸口一疼,噗地一下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飞來峰。” 女子的声音清冷,沒有带任何感情,就好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毅康早就因为刚才的那一下受了点内伤,现在是新伤加旧伤,让他连人都看不清楚了。 “我……” 毅康话还沒说完,便头一瞥晕了过去。完全沒了动静。女子一皱眉,站在他对面站了好久,这才慢慢缓步上前蹲了下來瞧他的模样。这一看不得了,等到女子回过神來的时候,她已经咬牙切齿地叫出了毅康的名字。 “竟然是你……赫那拉毅康。” ------------ 九十 此情难消逝 白术看着毅康这么一幅已经昏死过去的模样,心里真是又痛又恨。她站在毅康身边有多久,就有多久在想着要取他性命,斩草除根。可是每次手刚抬起,却又在迟迟无法狠心之后放手了。 总是这样,自己总是这样。 虽然在嘴上说有多恨他,有多怨他,可是就算这弱水心法已经让她走火入魔得不像她自己了,她还是对毅康下不了手。 在最后一次颓然将掌中的寒气散去之后,白术纷乱的心反而因为自己的彻底放弃而安静了下來。 她冷冷地瞧了毅康一阵,身后的篝火劈啪作响,它的温暖对于白术來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是他救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早就这么死在那个冰冷的溪流之中了。 一个声音在白术心里这般说着,让她攥紧的双拳又缓缓松开。 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要受这走火入魔的钻心之痛。 白术一皱眉,刚放松下來的全身又绷紧了。铁一般的事实,掷地有声,让她再也沒有蹲下去好好瞧瞧他现今是什么模样的欲望。 “罢了。” 白术一挥袖,将篝火熄灭了。倒在地上的毅康因为白术内力的反噬,冷得上下牙关都在打架。瞧他这魁梧的身形,单凭白术一人,似乎是抱不动他的。 可是为了不欠他的人情债,白术却已经在认真考虑怎么将他带回离错宫去治疗。思來想去,仿佛便只有让良清过來助她一臂之力这么一个法子。所以白术刚一打定了主意,就立马闪身出了洞穴,从袖中拿出一截白色花炮,朝天燃放起來。 一声尖锐的叫嚣直冲天空,那花火就连在绽放消散的时候,都是晃花人眼的白光。方圆几百里的人,都能够瞧见,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离错宫人。 不消一刻钟,白术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一瞧,果然就见到了良清,还有呆在良清身边的笑面。 “啊,是他!” 红线一瞥见毅康,忍不住就大叫了出來。本來这好端端的人在她眼皮底下失踪了三四个月,现下突然就这么冒了出來,还是和师姐在一个山洞里,红线当然觉得奇怪。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时,早就为时已晚,怎么捂住嘴巴都沒用了。 “……是你带他來飞來峰的?” 白术微微眯了下眼睛, 那一刻的她活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猫妖,随时随地就等着蹦出來将活人给生吞活剥了。红线瑟缩了一下,一半身子已经躲到了良清身后。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反正红线也有三四个月沒瞧见这小子了。你叫我來,是为了他吧。” 良清指了指还躺在冰冷的地上受苦的毅康,白术沒吭声,便是默认了。可是看得出來她还是很憋屈,似乎并不是那么想救那个睡在她身后的家伙。 “……刚才我在溪边走火入魔,是他救了我。你把他带回去,早点让他恢复早点打发他下山吧。” 白术沉默了一阵,快速地吩咐了一系列事情之后便起身先从山洞里走出去了,留下良清与红线面面相觑。半晌,良清才上前一把将毅康扛到了肩上。 这小子不重,却很冰冷。冷得良清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兄,他很重么?” 红线皱着眉头问着,因为在她记忆之中。这男人虽然轻不到哪里去,倒也挺好打发的,至少对他们这些练武之人來说,挪动他并不是难事。像她当初带伤将之弄到飞來峰脚下,也不过是耽误了一两日的脚程罢了,现在也不过是将这家伙从飞來峰主峰底下弄到山上,良清发出这样的声响,她自然觉得疑惑。 “……不是。” 良清摇了摇头,又瞥了走在前面的白术一眼。为了白术的面子,他什么都沒说。其实良清自己心里也很疑惑,背上的这小子是怎么能够将正在走火入魔的白术从那么远的小溪那儿搬到了这个山洞里头。难道他在这期间就沒有一刻停歇,或者被内力反噬的迹象么?良清自顾自低头在那里想着,却并沒有放慢脚步。 现下正被白术寒气侵扰的毅康,也正在考验着他的毅力。良清自小与白术一样,修炼的都是些无双会的心法,均是以冷寒为主。猛地将这副模样的毅康背到北上走,就和怀里抱着一块千年冰山沒什么两样。 眼看着已经要到离错宫客房门口了,良清就连口里呼出來的气体都成了一团白色。红线一直跟在身边,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便要帮忙,却被良清差遣去做了别的事情。 “师妹,你去打一桶热水來。烧开了就拿过來。” 良清驻足在房门前,并沒有急着进去。红线起先还不愿意,执意要跟着良清一起去照顾毅康,在良清的一再催促下,就只好就范了。白术站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沒有吭声,更沒有离开。 她自然知道,良清特意让红线去做下人们做的事情,无非是有些私密话想同自己说。不管她爱不爱听,于情于理她都得留下。因为现下放眼整个离错宫内,除了自己的父亲的内力还算是可以暖人的功夫以外,就只有良清了。 必要的时候,她和她母亲都得仰仗良清。白术自从三年前以來,便是用鬼面堂的歪门邪道來催发自己体内至阴至寒的潜力,自然知道自己这内力的反噬力量会有多大,每次走火入魔的时候,那钻心之痛总是会让她失去常性,待她清醒过來,良清多半早就已经伤痕累累。 她欠良清太多太多,欠了他好多句对不起,更欠了他一个辰惜。 想到辰惜,白术的眸子又冷了几分。 “……你是有话要说吧,为什么到现在却不说了。等会红线若是拿水过來了,咱们就沒这个聊天的时间了。” 见到良清只顾着去整理毅康身上的被褥,白术就沒來由地一阵烦闷。也不知道是自己心里对于毅康恩将仇报感到愧疚,还是其他。良清回过头來,瞧见白术侧身坐着,根本就沒有看毅康一眼,他不禁有些失笑,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够依稀瞧见师妹以前的影子。 “……是他救的你?” “不是说了么。就是他把我从溪里头捞出來的。”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良清的话的时候显得有些不甘心。当时她醒來发现救他的人是赫那拉毅康的时候,白术怒极攻心差点就沒有一掌把这男人给结果了。好在这男人自己也倒还有几分原则在,并沒有因为她身上湿透而想到什么用篝火将衣服烘干的蠢办法。不然白术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给灭了的。 “……他若只是把你从河里救上來,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他不仅将你救起來了,还将你带进了山洞里……看他这幅样子,昏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吧。” 良清说得慢条斯理,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看毅康。可怜毅康,好心救一个人,竟然连那女子到底是长了个什么模样都沒怎么看清就这么被人给伤了,现下还要因为这一对师兄妹的谈天说地而白白在这里受这极寒之苦。 若是好心救人都是得的这种下场,他下次定然再也不做这种事。不过,现下毅康早就已经自顾不暇,身体的颤抖和蜷缩都是本能的反映,意识沒有回复的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遭此大罪的。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白术被良清问得有点气急败坏,终于还是坐正了身子面对他。可是一旦面对良清,便是面对毅康。现在看到毅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白术发现自己一点都开心不起來,反而很难受。 “我是想说……” 良清摸了摸鼻翼,思考的时间长得让白术以为他是故意如此。 “我是想说,沒有常人能够做到接触了走火入魔的你之后,还可以坚持这么久才被你的力量反噬的。” “……那又怎么样。” 白术一阵语塞,她实在是不想把真实情况说出來。如果不是她任性妄为,那一刻真正是想置他于死地。估计他到现在都不会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吧。 “也就是说,他的阳性内力比我和师公的都要深。让他留在这儿,假以时日……说不定,师傅有得救。” 良清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來,话音刚落,就遭到了白术的激烈反对。只见前一秒还安静得很的白术突然就站了起來,怒目圆睁。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求他留在离错宫救我母亲么?这未免太荒谬了!难道你忘记了,是谁让无双会覆灭的么!” “……师妹,一是一,二是二。我们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日带人來血洗无双会的是爱新觉罗弘翊,至于毅康到底有沒有参与这件事,除了弘翊的一面之词,并沒有人能够证明吧。师妹,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退一万步來说,他留在这儿,师傅就有一线希望转醒,对咱们來说是件大好事,对他來说,也是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不行!” 白术否定得斩钉截铁,声音大得正端着热水进來的红线都吓了一跳。她和姐姐哭面二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你让我怎么还。如果他真的救了我母亲,我又怎么还这些欠下的人情债。如果这些事情他都有参与,你让我对他是杀,还是不杀。恨还是不恨呢?良清,你告诉我,到时候,我还得清么?啊?这件事,容后再议。” 白术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良清还在沉默的时候,她便已经离开了毅康的房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夭夭……”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毅康迷迷糊糊地叫了这么一句,良清一愣,回过头來瞧着毅康依旧紧闭的双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 九十一 苏醒 毅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种一半冰山,一半火海的痛苦之中挺过來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这些绸缎绫罗的床铺,又瞧见床边正在忙碌的女人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或许现在暂时的平静才是梦。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的恬静与美丽,美得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在一霎那间,毅康的泪就涌了出來。因为他以为,他看到的是白夭夭。 红线正在毅康的房间里头忙着,谁都沒想到毅康这么一睡竟然就睡了三天。现下他新伤加旧伤,而且还是离错宫里的人最束手无策的内伤。现今无双会内留下來的人里,最熟悉这个赫那拉毅康的不过只有三个。白术,红线和良清。现下白术压根就不愿意见到毅康,良清又是个男人,不晓得做照顾人的事情,只留下红线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跑到这里來当差了。 现下,红线正在给毅康收拾屋子。突如其來的声响从背后传來,将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的红线吓了一跳。并非是她毫无防备,而是这三天以來毅康都不省人事,自己又在这离错宫,红线觉着,根本就不用防备什么。 “……你……” 毅康张了张口,因为太久沒有说话,声音嘶哑得可怕,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 “唉唉,你干嘛呢。别起來别起來,你现在伤得可重呢。” 红线一转头,见着毅康挣扎着要起來,神色激动得脸更显得苍白,她便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本來就是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把她带到飞來峰边上的,可是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一失踪还失踪了三个月。等到再瞧见他,便又是这么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红线心里憋屈,倒不是因为自己要救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了,只是因为,她都搞不清楚,现下她到底是害毅康,还是帮毅康了。 “……夭夭……夭夭……” 毅康的眼神还是有些涣散,见着红线走近了,便拉着她的手这么胡乱叫一通。边叫着这名字,边是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地流。看着毅康这样,红线的眼睛都有些发酸。 “不是什么夭夭,我不是什么夭夭。你就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个人的事情了好不好?” 红线想要推开毅康的手,可是也不知道这病怏怏的人哪里來的那么大力气,好像光只是叫着白夭夭这个名字,他就会有无穷的力量一样。 “夭夭……” “……你乖,好好休息。不然,我生气了。” 红线沉默了一阵,将错就错之下,竟然还真把毅康给哄放手了。毅康哭了一阵,只觉得脑袋有些疼,等到红线端了药再进内房里的时候,他又再次陷入到了昏睡之中。 红线轻轻在一旁放下药碗,又从旁边拿出來锦帕,轻轻为毅康拭泪。差不多整理完毕了,她又叹着气坐到了毅康身边。 “……他怎么样了。” 良清走进房间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红线沒有回头,只是和良清一起盯着毅康的脸瞧着。 “师兄,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红线突然出了声,带着些惶恐和不安,她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了出來。 仇恨,是她一直以來的信仰,她赖以生存的食粮。相比遇到阿航之前,她已经不再那么偏执与自以为是了。若沒有阿航,当初见到毅康的那一瞬间,她变回毫不犹豫地代替白术杀了他。 可是,好像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红线很清楚,良清也很清楚,好像只有自己的师姐,以前的白夭夭,现在的白术,什么都不清楚。因为她是他们之中最先沉默在仇恨的海洋之中的人,要救她上岸,太难。 良清沒答话,只是走过來坐到了红线身边。 “你说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在反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和红线一样,似乎对于打量毅康的模样产生了浓厚的习惯。 “……如果真错了,咱们该怎么办呢?” 红线很苦恼地歪着头,倒不是在为自己担心,而是在为那一帮还在为了仇恨生存着的师弟师妹们。良清低下头來看了红线一眼,忽然将他搂了过來。 “错了,便改正就是了。反正,仇恨还在那儿。少了他,也不过是少了一个仇人而已。” 良清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红线的肩膀。哪里知道红线一听,就下意识地白了他一眼。 “……可是对师姐來说,少了他,就不一样了。那样的师姐,太可怜了。这样的他,也很可怜。” 红线喃喃地说着,忍不住便扁了扁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一股子想哭的冲动。就好像现在的事情无关于白术和毅康,而是红线和阿航。如果是让她去恨阿航,相信阿航背叛她,那将是一件多么痛彻心扉的事情。 到时候自己到底会怎么做呢。是和师姐一样,忍辱负重三年为的只是让这帮负了他的人生不如死,还是会自己径直去找阿航,了断了他,剁碎了对他的爱,再去一点一点剿灭自己生的欲望? 红线发现,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怎么做都不会觉得快意,更谈不上快乐。只是单纯的发泄。 突然,她有些恍然,抬起头來时,有些心里话就冲口而出。 “难道这些事情其实都和师姐无关,她只是……想要折磨自己?” 良清沒吭声,就是默认了。他忽然伸手狠狠揉了几下红线的头,转身离开的模样活像是在仓皇而逃。 “师姐不能再继续这样了。再这样下去……她的心志就会……” 红线沒有说下去,良清却顿住了身形。他当然知道红线要说什么,因为这个秘密,本身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也已经來不及了吧。赫那拉毅康,说不定是惟一一个可以救她的人了。” 良清并沒有把话说透,所以听在红线耳朵里只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安慰罢了。二人说话的时候,毅康又有了些反映,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将话題戛然而止,再也不去继续。 良清与红线就这么站在那儿相互望着,之间來回荡漾的不过是毅康的呢喃之声。过了好一会儿,毅康似乎又沉入到了梦想,彻底安静了下來。趁着这个当儿,红线赶紧走到了良清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你刚才说他可以救师姐。怎么救。” “……他有嵩阳派的内功。而且还将你师姐恶意参进去的走火入魔的弱水心法的功力融会贯通了……” 良清小声在红线身边耳语了几句。 “不可能。当初我捡他回來的时候,他还弱得一塌糊涂呢。” 红线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说出來的话让良清很是讶异,若不是他深知红线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一定会将自己心里那种半信半疑的表情表现出來。 “……那便是一定有人提点过他了。” 良清想了一阵,忽然觉着,这毅康失踪的三个月,实在是有趣得很。说不定是碰到了那两个他们都难得见到一面的守山人? “你是说,这臭小子走了狗屎运,碰到了那两个前辈?” 良清摇了摇头,并不敢确定。 “这只是猜测,我并不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不说那个白炽,听说黑弦是偷练无双心法的七步魔煞走火成魔了,性格乖僻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记得之前师傅便说过,那个时候就因为她弟弟白炽拦住了她一招,希望她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与师傅对抗,她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她的弟弟打成了重伤。后來若不是因为师傅练成了无双心法得以给白炽治伤,估计当初杀死她最爱的弟弟的人,便是她自己。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救毅康,又教毅康怎么去调和体内这两股根本就不相容的力量?” 红线听得一惊一乍,想起以前自己是多么崇拜这两个神秘的守山人,禁不住就一阵寒战。 “那便一定不是他们两个了。毅康若是真碰到他们,早就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才是。” “嗯……可是……” 良清张了张口,刚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还沒等他反应过來,一抹白色的人影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他人怎么样了。” 红线定睛一看,发现是师姐,吓得立马就躲到了良清后面。可是现下白术根本就沒那个闲心去细想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她心心念念的是对于她來说,两个最重要的人。 一个是毅康,一个是她的母亲。 “……刚才醒了一阵,现下,似乎又沉睡过去了。” “不行,他必须要立刻醒來。” 白术突然双手抓紧了良清,用的力气可大。话音刚落,她便已经冲到了毅康床边。 “你起來,你起來啊!快点起來去救我母亲!” 红线和良清仓皇失措,这么久以來,自无双会那一晚,他们还是第一次瞧见白术露出这副模样。还是良清年纪大,第一个最先回过神來,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走到了白术身边,让她不要再摇晃毅康。 “……师傅怎么了?” “赫那拉毅康!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我醒來啊!” 白术对于良清的问话不管不顾,依旧双手紧紧攥着毅康的衣襟,突然床上传來的一声近似于呢喃的呼唤,让所有的吵闹声音都静止了。 “……夭夭……” 伴着这声呼唤,白术眼中滚出了一滴泪珠,落在了毅康的手里。 ------------ 九十二 前尘如梦 一个时辰过去了,良清几人却还与白术一道守在冰室外,相对无言。眼看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里头还是沒有走出一个人來,终于,这一黑,一白和一红三个身影之中,那个红色的影子不安静地动了几下。 “……师兄,这进去是有多久了。” 良清先沒吭声,见红线上窜下跳,好几次险些都沒坐住,这才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 “坐下吧。不过才一个时辰,经脉大概才刚刚打通不久吧。” “那既然有那个臭小子在那里顶着,为何不见师公出來?” 红线不依不饶,也不知道她是真正在担心,还是将一些话就这么说出來给白术听。良清一听到红线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第一反应便是往白术那儿看了看,见她沒反映,良清这才敢继续这个话題。仔细想來,实在有些帮凶的嫌疑。 “你以为呢,毅康虽然有可以救人的内力,可是这种化解戾气的活计还是第一次做的吧。沒有师公在一旁指导怎么行。多嘴,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好好坐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哦……” 良清后面几句训斥的话,摆明是做戏给一动不动的白术看。他一边说一边还对着红线使了下眼色,红线见状,扁了扁嘴,倒也真的不吭声了。好不容易有些热闹的场合,突然间又沉寂了下來。 红线坐在汉白玉石雕刻的栏杆上,无精打采滴耷拉着双腿,百无聊赖之下,便像栏杆后的万丈深渊瞧去。其实这凭栏后头本來是一个千尺大瀑布,极为壮观。可是自从那一夜以后,不止是无双会变了,司南谷变了,就连这极为好看的瀑布珠帘也干涸了。 只不过是一夜之间而已,红线有些发愣滴瞧着山谷底下的那团黑,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记忆深处的那一团可以变幻出彩虹的水汽,吹到脸上竟然是这么地疼。想了半天,才恍然记起,早就已经不存在什么水汽了,有的只有凌冽的谷底风。 良清见红线侧着头,目不转睛滴盯着那个诡异的山谷瞧。山谷里的裂缝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张开的大口,正等着红线自己跳入,然后就将她拆食入腹,吃干抹净。 良清抿了抿唇,突然上前一把将红线拉离了栏杆,让她老老实实站在了地上。红线吓了一跳,皱了皱眉头正要靠近,抬头见着良清一幅肃穆的神情,立马便噤声了。她虽说任性惯了,可是这人的脸色还是瞧得出來的。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她更是一清二楚。 正在这时,冰室门口那儿有了动静,只见毅康在无月的搀扶下,慢慢行了出來。良清觉得,在毅康的身影出现在洞口的那一霎那,坐在他身后的白术明显是有所震动的,可是那震动就好像是陶瓷上的裂纹一样,如果不仔细看,想要发现却又很难。 “师公!” 红线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地到了无月身边。无月含着笑,腾出一只手來摸了摸红线的头,却并沒有放松另一只手的臂力。眼下毅康为了能够稳定住无明的病情,竟然耗费了他大半的功力,想要慢慢恢复回來,怕是要用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了。 可是让无月怎么都沒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是沒有抱怨半句,甚至还希望无月能够为他守住这个秘密,不要让白术知道半点风声。 从毅康坚定不移的说出这个请求开始,无月便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女儿何其有情,只不过让无月怎么都沒想到的是,因为各种顾忌所在,他的女儿以及毅康,都沒说实话,甚至在说他的名字时,都用了个善意的谎言,半真半假。 “师公沒事,师公今日只是看着,又能有什么事情。只是苦了冯公子,确实是拖累他了。” “……呃……” 红线与良清面面相觑,其实是因为一开始她根本就沒有意识到师公口中的冯公子是指的哪一位。好半天反应过來是在说毅康的时候,红线突然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哑口无言,失去了能说会道的能力。她瞧了瞧毅康,见他苍白如纸,又回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神情冷漠的白术。 是个人都瞧得出來,定然是白术让他撒这个谎的。而这个愣头青,肯定是什么都沒问,便爽快地照着做了。 “……前辈,在下不碍事的。休息两日便好。” “沒事最好,过两日你就再替母亲运一次功吧。” 突然,白术开口说话了。还是抢了她父亲的白。无月一愣,似乎根本就沒想到女儿会如此无理取闹。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夭儿,你……” “……是,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还沒等无月给他解围,毅康赶忙点头答应了。那模样,就好像是生怕自己一个不答应,就会让白术消失不见了一样。 “哼。” 白术一挥袖,似乎并不领情,刁钻刻薄的话刚一说完,转身就走。毅康见状,也顾不得身子虚弱,赶忙便跟上了。留下无月和良清等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无月开了口。良清和红线却不知道要不要答,想师公那么聪明,其实一看他们这格局就明白了吧。明知故问,只不过是为了更加确定而已。 “好吧,我知道了……” 见那两个人不吭声,无月便当时变相默认了,他也懒得再管这年轻人的事情,回声就又往洞穴里去了。 …… 白术一前一后,走在无双会曾几何时的林荫小道上,而今这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到了夜晚还会下起雪。刚开始白术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可是听着他的脚步声越來越虚浮,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一转头,白术毫不留情地将毅康扫到了自己几步之遥,生生定在了那儿。 “你要跟我到几时?” “……夭夭,我……” 毅康踌躇了半天,又要上前,白术面色一冷,背着双手有急急退了几步。 “那个名字,你不用再叫了。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白术把话说得很绝,绝得她自己听着心里都在隐隐作疼。更何况是听在毅康耳朵里。因为这几句话,毅康的脸色有点发白,一时间便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再也沒有出声了。 白术见他已经无话可说,不禁一阵冷笑。 “沒话说了?沒话说了我走了。” 也许心里其实还是盼望他说出什么能够让她信服的话的,在转身的那一刻,白术竟然一点都沒有释然的感觉。 只有怨,还是怨。 “……为什么三年了你不去找我,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是这种境况?” “这么说,你是怪我么?” 白术脚步一顿,反问的语气带着些不可遏止的怒。 “不,我并沒有怪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只是不知道无双会的人到底有沒有死干净?还是说,你想为自己辩解,你和那天晚上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沒有?” 白术一问再问,每问一句都会逼得毅康退上两步。咄咄逼人的模样好不令人不敢正视,在这字里行间,毅康意识到一些事情。他从來就沒考虑过会真正发生的事情。他的夭夭变了,不管是她的内力的模样和性质,还是她的性格,乃至她对她的爱,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形状,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了。可恨的是,他根本就找不到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 看似好像是在那一夜朝廷血洗无双会,可是又好像是别的什么。 “……你跟我來一个地方。” 白术突然沉默了下來,一把上前抓住了毅康的手腕,扯着他快步向前。毅康身子本來就弱,为了跟上白术的步伐,他一路东倒西歪。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地方,竟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木牌。 “你看到了么。” “……这些是……” 毅康一愣,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无双会死于非命的弟子们的碑,是我一个一个挖的。你知道她是谁么?” 白术慢慢走过那些林立的墓碑的时候,表情显得很温柔,突然她站在一处坟前停住了,一手按在了石碑上。 “……辰惜,你还记得吧。” 毅康木讷地点了点头,并沒有吭声,他还清楚得记得。当初他与白夭夭对着干的时候,似乎是有一个叫做辰惜的女孩,清秀非常,温柔似水,在他们中间做着和事佬。 “你还记得,正红旗大统领和正蓝旗大统领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么?你还记得么。” “……记忆犹新。” 他又怎么会不记得。以那种方式在人世间消失的妙龄少女,让他毕生难忘。他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怎么?惋惜?哀叹?她们所受的苦不过是辰惜所受的二分之一,各自一半。有什么号惋惜的,有什么好哀叹的?嗯?” 说着,白术突然笑了,越笑,她心里的恨意便越浓。 “……怎么会……” 毅康无言以对,因为听的人都已经如此不堪重负,他不知道,亲眼见到这种景象的人,又会是个什么心情。毅康觉得很心疼,他想要去抱住白术,白术沒有躲,却并沒有像是往常一样迎合他的拥抱。 她对他是冷的,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或许是她累了,也或许是她还恨着。 “……我该怎么做……可以让你好过一点?我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你好过一点?” 白术的手忽然爬上了毅康的背脊,她轻轻抱住了他,嘴边却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杀了爱新觉罗弘翊,如果你能够杀了他,我一定好过一些。” 白术话音刚落,耳边皆是沉默,她是如此残忍。明明知道这是毅康无法回答的问題,她还是这般逼问。 “怎么?办不到么?我知道,你办不到。” 最后一句话,是白术在毅康耳边说的。尔后她轻轻推开了他,慢慢离开。 毅康站在墓地里,站在辰惜的墓前,一呆便是一整夜。 ------------ 九十三 柳暗花明 逢君尽欢93_九十三 柳暗花明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眼见着在离错宫里呆了整整一个月,毅康除了会按时进冰室里头给无明输送功力以外,其他时间,他哪里都不能去。【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就连白术本人的面都难得见上一面,有时候见到了,二人遥遥相望,也只能够沉默相对。 互相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阵,才各自走开。毅康在这离错宫内的待遇其实并不坏,有吃有喝,有时候还会被无月拉去下棋解闷。可是一想到浣儿嫂子身上还有流芳毒,自己又一声不吭地走了一个月,他怎么能够心里不着急。 这一日,毅康正在和无月下棋的时候,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浣儿身体虚弱引发早产,以他那个师傅的乖僻性格,断然不会在自己沒有打过她十招之前给浣儿解药的。 “……逢时,你怎么了?” 无月见毅康在发呆,也停住了手中的棋子。 毅康面有难色地瞧着无月好一阵,见白术不在这儿,心里仿佛还轻松了些。 “有些事刻不容缓,在下想要出离错宫一趟……可是,就怕夭夭不允。” 无月听了这话一愣,难得有些想要笑的冲动。他抿了抿唇,故做正经滴只望着棋盘,其实早就已经为了逢时这种惧内的性子给乐翻了。 “嗯,到底是什么事呢?说与我听,我允了,夭夭也不敢造次的。” 逢时听罢眼睛一亮,知道是无月给了他一枚定心丸,慌忙便将压在心底里的话说了出來。 “不知道前辈认识不认识白炽与黑弦。” 无月端在手里的茶一顿,看那表情便是一幅故人相识的模样,可是他沒说出來,毅康也不好肯定到底是还是不是。 “白炽与黑弦,是离错宫的守山人。怎么了。” 无月避重就轻滴说了这么一句话,正好解释了刚才自己那副复杂的表情,太多的,他也沒说了。 “嗯……白炽的夫人就要生产了。可是黑弦似乎那般喜欢这件事,不瞒前辈说,之前毅康平白无故在这深山老林内失踪了三个月,都是因为被这两个守山人带走了。本來伤好之后,白炽大哥是要放在下走的……不曾想,中途却被黑弦拦下,她让在下认她做师傅,并且还喂了流芳毒给白炽大哥的妻子,花浣儿。” 无月本來还在细心听着,听到最后,一幅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她怎么会喂那种补药给自己讨厌的人?莫非这花浣儿是有生孕了?” 毅康一愣,抬头别有意味地看了无月一眼。心里不禁想,就知道你和他们是老相识,如此一來,说不定浣儿嫂嫂有救了。 见毅康不答话,无月便知道自己已经猜得**不离十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速速带我去吧。别等那妇人生产的那天,一尸两命。” “可是之前我听白炽大哥说过,那花浣儿深谙奇门遁甲。沒有她的带领,咱们很难进去他们的领地,更难出來啊。” 无月似乎是沒听到毅康的顾虑一样,向前走了几步,见毅康不动,又回來一把拉住了他往外行。 “这有何难,既然是奇门遁甲,懂得的人不是她一个便成了。还有一人,更加深谙此道。” 无月说着,回过头來对着毅康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若毅康现在便知道,无月指的那个人,竟然就是他的宝贝女儿白夭夭,他一定不会愿意由着他这么胡作非为下去。 只是当他知道的时候,三人早就已经踏上了寻找守山人的道路。 逢君尽欢93_九十三 柳暗花明更新完毕! ------------ 九十四 尴尬的旅程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无月这个中间人和事佬跟着,毅康一定是不愿意单独和现在的夭夭在一起的。其实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敢。反观白夭夭,虽然是父命难违,真的就老老实实地为毅康做了这个领路人,却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沒说,三人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听的是过耳清风,看的是这深夜残月如勾。 这时候不说话,确实是有那么几分渗人的感觉。 突然,走在最前头的白夭夭停下來了。 “夭儿,怎么了?” 无月先吭声,一问便是重点。 “前面其实是沒路了。” 夭夭言简意赅地回答着,毅康伸头看了看前面的风景,依旧是芳草萋萋,一片无垠。何來无路可走之说。 白夭夭沒吭声,话音刚落就抽出了弱水剑。那夺鞘而出的耀眼光芒让毅康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手起刀落,仿佛天空都被白夭夭劈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们沿着山崖走。” 等到弱水又重新收回鞘内,无月和毅康定睛一看,面前竟然是一深不见底地悬崖。两个大男人,一老一少,不禁有些后怕地面面相觑起來。 “说了吧,有夭夭在,什么都好了。” 无月在跟着夭夭前行的时候,突然挤眉弄眼滴说了这么一句话,毅康心里颇为认同,可是又不敢说是,只是心虚地往前瞟了一眼。见到夭夭的身子明显顿了顿,半又继续往前走。 突然,他便觉着心里轻松了不少。 一直以來,自从他知道了白术就是白夭夭之后,心头总有万般悔恨千种不解萦绕不去。且不说那些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的所谓新仇旧恨,单说白术在内城掀起的腥风血雨就够他头疼的了。 他不是头疼之后要如何与她短兵相见,为了白夭夭,当初他宁愿忤逆父亲,更何况这区区一官半职。既然相冲突,他便大可以不做。让他真正心痛的是,白术的处事风格。 为了报仇,她虐杀那么多无辜的人,毅康自己与她三年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眼睛都沒眨一下滴在他面前将那些侍卫给活生生勒成了肉块。 所以毅康一直很痛心,痛心那么美好的她怎么突然会变得这样。如此陌生,又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刚刚的那一顿身与无言,却让毅康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或许夭夭一直都沒变过,还是那么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正是因为她的不变,才会让那些前尘往事如此影响她,以至于让她失了常性,沒了平日里的笑容。 毅康一边跟着两人的步伐往前行着,一边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就连什么时候白夭夭已经停下來了都不知道。无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撞上了夭夭的后背,也沒拦着。似乎吃准了夭夭不会在他面前大开杀戒。 “……对不住对不住。” 苦了毅康,只能够对佳人的不屑一顾与冷漠连声道歉。 “进去吧。咱们大概是到了。” 夭夭偏了偏头,往那灯火阑珊的农家院里望了望。看样子是不打算和毅康一起进去。 “……多谢,有劳。” 毅康也知道自己的立场不能说什么,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去,白夭夭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瞧着他。突然觉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父亲。 “……爹。” 夭夭不愿意了,叫这声爹的时候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无月又对着毅康离开的方向扬了扬手,似乎是一定要白夭夭跟过去。见她不动,便开口催促。 “你不跟着进去,莫非还要为父出面不成。你还不知道你黑弦师叔,就是个疯子。” 无月低声劝说了几句,似乎是怕毅康听到,却又怕毅康听不到。总而言之,他心里可是真正担心这个女儿“曾经”中意的冯公子的。老实可靠,虽然有一身绝学却从來不妄自尊大,对人也彬彬有礼。特别是看夭夭的那个眼神,似曾相识得让无月打心底里同情他。 不觉间,至少是在夭夭不知道的时候,和她最为亲近的父亲早就已经成为了毅康的同僚。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了。 “你看你看,这个傻小子。你说让他一个人去他还真是头也不回,和黑白无常住了那么久,总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人有多狂多癫吧?” 说着,无月又是煞有介事地往毅康那方向努了努嘴。话已至此,傻子都能够听出來无月对毅康的担忧之心了。 白夭夭无奈地瞧了父亲一眼,良久才移步追上去,走得也是不紧不慢。无月在白夭夭身后欣慰一笑,抬头便望向了天上的那一抹残月。 ------------ 九十五 有心人 白夭夭听了父亲的言语,身体不由自主地跟在了毅康后面,心中五味杂陈。她与毅康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个人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种不打破这种平静的默契。 也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毅康从一开始就沒有回头看夭夭一眼。明明也只不过是那三两步的距离,夭夭也沒有再往前一步。突然,一声巨响,一个人便飞了出來。夭夭一愣,见是毅康,赶忙便飞身顶住了他还要往后退的步伐。 “你……” 毅康一手拦在胸前,手臂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他本來是闭眼凝神來用内力顶住黑弦的这一击,突然发现背后有人给了支援,转头一瞧,竟然是夭夭。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出声说话泄了元气。 “……被这种东西缠住就沒命了,你还要留它到几时。” 夭夭眉头微微一皱,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两指并拢,就将毅康手上的黑色丝线给挑断了。弱水剑沒出,毅康更是沒來得及阻止。只听得一声闷哼,黑丝突然间便像发了疯一样地从四处袭來。 “沒完沒了。果然是疯了。” 白夭夭沒好气地说了这么一句,一把推开毅康,白色的内力气体便环绕在了她的周围,不管是丝线还是她脚底下踩着的草地,都被瞬间冻住。毅康目瞪口呆滴瞧着这一切,对于白夭夭这出神入化的功夫讶异非常。只见她身子一震,水袖一摆,这些被她冻成冰块的东西全部应声而断,当毅康从草地上爬起來站到夭夭身边的时候,一个女人的狂笑声早就已经來到了他们的面前。 “好,好,无明的徒弟果然是好功夫。來來來,和我徒儿打,看是我训练出來的弱水剑法强,还是用你们无双心法催发出來的弱水剑法强!逢时,接着!” 毅康应声接住了黑弦抛过來的东西,竟然就是他花了好几个月都拿不回來的梦迴剑。显然,在这把剑到他手里的那一霎那,白夭夭也一眼认出來了这是梦迴。一声冷哼,倒称不上有多咬牙切齿,却足够让毅康胆战心惊。 “……你竟然把梦迴给了别人。” “夭夭,这个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毅康慌忙解释,刚向前一步,就被黑弦的内力给弹开了。她用自己手中的铁画银钩,在他与夭夭之间划下了一道楚河汉界。夭夭冷冷地瞧着他,一脸了然的表情让他心急如焚。 “什么那样这样,好徒儿,告诉你,如果你想要流放毒的解药,就必须和这小姑娘打。打赢了我才给解药,如若不然,我即刻毁了它!” 说着,黑弦便将那一小瓶药水捏在了手里。毅康见到她似乎是要捏碎瓶子,冷汗都流了下來。他不想和夭夭刀剑相向,更不想眼睁睁地瞧见浣儿和白炽的孩子一起香消玉殒。黑弦给他的选择,总是让他这么进退两难。 “你拿着个药瓶,就让我们信了是流放毒的解药?” 白夭夭倒是沒有太大的感情波动流露在外,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嘲弄在里头。她和毅康都清楚,黑弦最恨别人对她的质疑。不管是什么方面,只要是有关她的,别人都质疑不得。可是夭夭偏偏却在这个时候踩她的底线,这让毅康不自觉就对夭夭的安危担心起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师傅看起來有些脑子不正常,可是武功却十分高深怪癖,至少他自己就不是黑弦的对手。 “……夭夭……” “小姑娘,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无月无明的女儿,我定然不会这般轻饶了你。小兔崽子,你瞧好了,师傅到底有沒有骗你。” 说着,一颗蓝色的药丸就被黑弦瞬间吞进了她的肚子里。毅康一皱眉,有些不明所以,白夭夭却自始至终都沒有转移过视线,似乎生怕黑弦从中会偷梁换柱,做些瞒天过海的事情。 “她……是吃了解药?” “她是吃了流芳毒。” 白夭夭话音刚落,黑弦便将铁画银钩缠到了自己的手臂上,一道道血痕,很是可怖,可是她 眉毛都沒有动一下。随着血液流下,黑弦身体渐渐起了变化,若是毅康沒瞧错,因为她本身身体失血的关系,黑弦本來白皙的皮肤已然是渐渐变成了青蓝色。 “怎么样,看清楚了吧,我服用了流芳毒。现在我用这瓶解药,如果这解药沒有任何效用,我必然暴毙当场。关于这点,小姑娘,你该和我是一样清楚的。” 白夭夭沒吭声,显然是要由她去。正当黑弦打开了药瓶准备吃药的时候,夭夭突然上前抓住了黑弦的手。 “做什么,是想我死了抢药不成。” “自然不是。师叔的功夫有多高,白术自己又几斤几两重,白术一清二楚。只不过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单凭表象,可不好断定你刚才服用的便是货真价实的流芳毒。再等等吧,不出一刻,等到第一滴蓝色的血液流出來了,师叔再服用这解药解毒也不迟。” “……好,好,果然够狠。哼哼,不过,你觉得,我会中计么?” 说话间,黑弦便已经将一颗解药拿到了手里,转眼便要吞下去,却又被白夭夭另一只手打断,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那儿,谁都不让谁。 “你果然是想要先除了我,就这么不想和这小子打。” “不是不想,是不屑。更何况杀了你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白术笑了笑,她越是笑,她身上的杀意就更是浓烈。 “又或者说师叔现下就可以把解药给白术,这么一來,白术也一定放手。” “哼。小姑娘,你便给我耗着吧。我这里有黑白无常鬼面堂的底子顶着,可是那里头的那个小贱人,可就不一定了。” “……” 白夭夭面色一冷,虽然说不上來是为什么,但是还是有一股被人耍弄的不快从心底油然而生。正在这时,白炽从屋里头跑了出來,毅康见着他满面愁容,尽是泪水,便知道那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姐,姐姐。浣儿要生了,羊水都破了。您把解药给我吧,我不能沒有浣儿啊,姐姐,她肚子里的是你的亲侄子,你不能这么对他们娘俩啊!” 白炽说着,忽然就跪了下來。在黑弦面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不是我不给,是你的拜把兄弟不让我给。我说了,只要他赢了这个小姑娘,我就把解药给他。” “……既然是想给,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白夭夭一皱眉,根本就沒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反正你也中了流芳毒,就算你有底子,也只能撑得住一时半刻。咱们就在这里耗着,看谁能够撑的过谁。” “哼,好,那便谁都不吃。让那个小贱人还有她肚子里的那团肉和我一起陪葬!” 黑弦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便将手里的药瓶捏得更紧,几声碎裂之声,解药药丸瞬间就变成了粉末。 “不要!” 毅康与白炽失声叫了出來,夭夭见状,也顾不得用双手牵制黑弦的行动。她一手挥袖,利用弱水剑上的寒气将那些就要随风飘散的药粉凝结在了一块,成了颗颗结晶。再又悉数将之打到了毅康面前。也就在这个时候,黑弦的铁画银钩突然爆发了出來,根根插进了夭夭的那只手臂里。 “夭夭!” 毅康眼睛一红,双手捧着的药粉眼看着就要化掉了。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救人!” 白夭夭低声呵斥着毅康,单用剑鞘就将铁画银钩一一击碎,可是那黑丝里的毒液早就已经进入到她的体内。正在她头昏眼花,无力抵挡黑弦的攻击之际,无月却正好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一手抽出了女儿随身的佩剑。 “师姐,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 黑弦见到眼前拿着弱水剑的是无月,嘴边的笑容都整个沒了。有的,只是一脸凝重。 “……傻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送药?” 无月瞟了一眼毅康,见他满心里都是夭夭的安危,就连手上的药粉已经开始和寒冰混在一起化成水了都不自知,忍不住就好心提醒了一句。 “哦,哦。我马上就來,我马上就來!” 毅康连连点头,知道这是无月让他不要辜负了白夭夭的一番心意。赶忙便和白炽一起进了浣儿生产的房间。屋外,无月与黑弦,一黑一白,依旧在对峙着。 “师姐,这么多年不见。总不好咱们一见面,就兵戎相见吧。” “……你不恨我么,明明知道我对你女儿下手这么重。” “……她也是从鬼面堂里出來的人。你一开始就明白,所以对她下这样的手,也算手下留情了吧。师姐,我不明白,为何你会对你弟弟的妻子,这般冷漠。” 无月一边说着,一边便点了夭夭的睡穴。似乎以下的内容,他并不想让夭夭听到。 “她救了我们,我该感激她。可是她让我弟弟爱上了他,不仅如此,她的模样还很像咱们的一个故人。同样是这般年纪,同样是会思邈之术,你说,我怎么能够不讨厌她。” “……是么。” 无月无奈地笑了笑,当他听完黑弦的那些描述之后,心里似乎也泛起了些许涟漪。被自己封闭已久的悸动,带着些沧桑浮出水面。 “纵使如此。那位姑娘既然已经为你们家传宗接代了,师姐你也试着去接受她吧。至于这弱水与梦迴之间的比试,我看也沒必要了,梦迴本來与弱水就是子母剑,子和母打,除了两败俱伤,沒有第二种结果,怎么分出胜负?逢时是块好材料,如果师姐真心想后继有人,他确实会是个好徒弟,好好善待之。师弟就先带着女儿回去了。” 无月说着,便将夭夭抱了起來往回走。 “你就不怕我进去把他们都杀了么!” 谁都不喜欢那种被人了如指掌的感觉,黑弦更是恨透了这种自以为是的理解。 “不,你不会的。” 无月沒有回头,闪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九十六 江湖再见 历经多重患难,花浣儿终究有惊无险地诞下了一男婴,取名段花珩,直到现在,毅康才知道白炽原名是段行,本是段家人。至于为何会流落到中原无双会,似乎也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怀中抱着新诞生的麒麟子,毅康与白炽两夫妇相对无言。好在这次有无月与白夭夭相助,不然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 浣儿逗弄着襁褓之中的稚儿,看着他手臂上的蓝色朱砂,禁不住忧心忡忡。 “看样子,流芳毒是到他体内了。” 毅康听到浣儿这么说,满脸自责。 “都怪我,刚才就那么愣在那儿。不然的话……” “逢时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我们母子都沒命了。世事难料,都怪我身子骨不好,怎么会偏偏这个时候早产……” 浣儿说着,小脸也暗淡了下來。毅康瞥了一眼白炽,只见他满脸凝重,便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事瞒着沒说。毅康低头想了想,觉得现下让浣儿先安顿下來才是当务之急。 “好了好了,嫂子,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能是你一个人看得周全的?花珩沒事不就好了么?來來,快些抱着我的小侄子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与大哥出去瞧瞧,我师傅回來了沒有。” 毅康这般说着,就将白炽拉了出去,临到门口了,这才压低声音劝解白炽几句。 “大哥,不论是非对错,事情总是已经这样了,至少不是个太坏的结局。之前的那些过往,也不用太过介怀吧。” 他拍了拍白炽的肩膀,见他不答话,又往外瞧了几眼。只不过不管是夭夭还是黑弦,早已经人去楼空,毅康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惆怅。正在这个时候,白炽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看,姐姐多半是躲到什么地方去疗伤去了。那流芳毒是她自己配的,自然知道怎么解。趁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先行离开。不然等她回來,多半又要逼迫着你和那个小姑娘比试。” “……” 毅康沉默了一阵,只是抬头望了望依稀还可以看得到的飞來峰,那里星光点点,有一片深蓝色如幕布一般的夜空渲染。 “是啊,是该回去了。” 他喃喃地叹息了一句,原先是因为梦迴被人夺去,又心系着浣儿嫂子的安危,现下母子平安,梦迴也阴错阳差地回到自己手里了。 确实是应该走了。 再不走,真是对不起日夜为自己担心挂念的父亲和朋友啊。 “我姐姐虽然性格怪癖,却是惜才之人。她教给你的那些心法,回家好好参详。以你正派功夫的底子,应该是可以取长补短,不会走她走火入魔的老路的。兄弟,若是日后有事,或者挂念咱们,但凡來这儿找我们。每晚巡山,我总会经过那个破庙的。” 白炽抿了抿唇,便从腰带之中拿出了三截白竹响箭。 “不论是在哪儿,只要你一鸣放它们其中的一个,我必定放下手头的事情,日夜兼程赶到你所在的地方。逢时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大哥,你也保重。” 毅康抱拳郑重地回了这么一句,便带着自己本來就不多的行李和浣儿原先给自己调理用的丹药一道,踏上了回家的路。 …… 飞來峰离错宫内,无月刚一将夭夭放到床上,便解了她的睡穴。铁画银钩留在夭夭左臂上的毒,也渐渐被她本身的内力排出了大半。夭夭皱了皱眉头,似乎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毒药给自己带來的胀痛感。待到适应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其他表情了。 无月坐在一边,看着宝贝女儿盘腿坐在床榻上运功疗伤,忽然就说起了些有的沒的的事情。 “……多亏了逢时这孩子,你母亲现下的经脉又开始重序了。现下就算他不在,你母亲这个状况也可以多撑一些时候。” 白术闭眼凝神,对于父亲的说话充耳不闻。 “你怎么会想到亲自去夺黑弦手上的药,而不是选择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他不是要救人么,救人的条件不是要他赢我么,可他赢得了我么。” 白术突然睁开眼來,语调很是冷淡,却让无月忍不住笑她的可爱幼稚。当然,他不是真的笑出來,只是抿了抿唇,略表自己愉悦的心情。 总觉得逢时和自己女儿的重逢,成了他们这一段时间以來唯一可以让他们开怀一下的事情。 “哦,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要救人。” “不,是我看不惯师叔疯疯癫癫。” 白术否认了父亲的一语中的,又闭起眼睛來疗伤。 “哎,可惜啊。他走了。回京城了,见不到喽。” 话音刚落,白术那边也已经收功下床了。她慢慢地走到无月对面坐下,拿起了一杯茶喝着,唇边尽是玩味。 “不,我和他,还会再见面的。放认了丹心会的人那么久,那些大鱼也该上钩了。” 说着,她将茶杯与父亲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显得很是愉悦。全然沒有看见无月脸上的担忧。 第一更 ------------ 血雨腥风,一波未平一波起 ------------ 九十七 重回内城 经过一番跋山涉水,毅康终于是回到了内城。可笑的是,他并非是被人请进去的,而是被京城城门的守卫压进去的。当时担任顺天府尹一职的李卫叔父也正好有事出访去了,偌大一个京城,竟然沒有一个人信他是内城贝子,更沒有人信他就是礼郡王的大儿子赫那拉毅康。 无奈之下,毅康就这么在顺天府里头吃了好几天的牢饭,等到自己父亲上门來提人了,才能够重见天日。 “……阿玛。” 毅康一抬头,就瞧见了允鎏一脸古怪地在他的头上打量來打量去。那表情似乎是有点恼怒,又有点疑惑,总而言之是又复杂又滑稽。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毅康不敢发作,更不敢笑。他只好把这一肚子憋闷再憋回去。 “走吧,不然你额娘在府邸里等急了。” 允鎏一转头,先走了出去。毅康跟着父亲出了牢房,一眼就瞧见了阿宝正牵着马车在那里等着盼着,焦急的模样,似乎是要把脖子拉长才罢休。 “少爷。” 一瞧见毅康走近,阿宝的眼睛就红了。毅康看在眼里觉得挺不好受,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允鎏催促着进马车。直到到了自己家里,允鎏才把他从马车里头放出來。 到了大厅,玉宁与毅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玉宁一见到毅康,就哭了起來。又抱又骂又打,到最后就只剩下哭了。 “这些个月份你去哪里了?啊?到哪里都找不到,药王谷的人都出动了所有的人马都找不到你。咱们府邸里的家丁都要把京城掀个底朝天了也找不到你。你就是不让人省心,就是不让人省心。呜呜……” 玉宁说到最后,也沒脾气了。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大儿子。好像很怕他又消失不见。毅康任由母亲抱着,心中愧疚更甚。正在这时,本來就小孩子心性的毅恩擦了擦眼泪,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就盯着毅康的头发瞧。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來。 “大哥,你头发……怎么留了个前朝的发式?” “呃……” 毅康无言,玉宁闻言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來,伸手去摸毅康的头。忽然大家均是扑哧一笑,之前还有些悲戚的气氛转眼间便一扫而光了。 当夜,在一家人用饭之前,毅康便已经去沐浴更衣。既然是进了内城,头发自然是个大问題,必须要先打理好。等到毅康又一身清爽地回到众人面前时,就连允鎏的唇角都有些上扬,看起來今天是赫那拉府里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 “毅康,不是说只留一两个月么?怎么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久。” “嗯……中间碰到了一点事情,确实是耽误了我不少时间。再加上沒有能够给家里通风报信的东西,让额娘担心了。” 毅康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关于黑白无常的事情是当讲不当讲,至少白夭夭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说的。他一边半真半假地回了玉宁关切的问话,一边便给玉宁碗里夹了好些菜。 允鎏端着碗,打量了一阵毅康,看得他直发毛,生怕自己是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让允鎏瞧出了端倪。不过,最后允鎏什么都沒说,只是照顾着毅恩和玉宁的饮食,这样的表现让毅康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刚呼出去沒多久,就又被提起來了。 “你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么久。江南别院那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呃,这个,当晚我在江南别院里头听丹心会的那些人妖言惑众,过后我便想要退出來,结果却被中间的几个宵小发现了。那些人武功也算高,我一个不慎便被他们给伤着了。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晕在了哪儿,当我醒來的时候,却被一位夫人所救。本來为了报恩,我一直留在这位夫人身边,为她输送真气。可是沒想到等到我要出山的时候,我忘记了夫人的教导,被困在了那个八卦阵里头出不來。这几天能够回來,还是我误打误撞闯出來的。” 毅康慢条斯理地答着,其实是为了能够将这谎话给说得圆满些。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餐桌上三个人的表情,只见玉宁在认真听着,弟弟毅恩则在大快朵颐,根本沒那个闲工夫理他。最让他担心的阿玛允鎏,则是一幅沉思的模样。饭桌上大概是沉默了那么两三秒的时间,间中会有毅恩筷子与瓷碗相碰的声音传來,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弟弟现在的吃相到底有多粗鲁。玉宁皱了皱眉头,轻轻敲了下毅恩的脑袋。毅恩一吐舌头,确实收敛了许多。 “原來是这么一回事。那回过头來,咱们必然是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玉宁特意这么说的,反正光凭她这么一句话,就足够解围的了。毅康感激地看了玉宁一眼,大家吃吃聊聊又是一阵。突然允鎏放下了碗筷。 “时儿,等会來阿玛书房一下。阿玛有事与你说。” 毅康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事,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越想越怕。却还是点头答应了,允鎏前脚刚走,玉宁便凑了过來拍了拍他的手。 “别怕,你阿玛和你说的事情与你那几个月的经历无关。大概是想谈谈官职的事情。” “哦,孩儿明白的。” 毅康一愣,恍然大悟。自己莫名失踪了几个月,差点都要逼得赫那拉府里的人去宗人府销了他的玉牒了。顶在他头上的那一官半职,又怎么会还留在他那儿。 “额娘,早些休息。弟弟,你也是,可不要调皮了,打扰了额娘的安歇。额娘,我去去就來。” 说着,毅康便对玉宁拜了拜,又半是警告地望了毅恩一眼,这才随允鎏其后,去了他的书房。玉宁微微一笑,牵着自己小儿子的手,温柔说道。 “走吧,你陪额娘去读书。” “哦!” 毅恩点了点头,开开心心地跟着玉宁回房去了。 ------------ 九十八 兄弟重聚,相对无言 毅康刚进允鎏的书房,就被那一股子严肃的气氛差点沒有逼出房间。允鎏正站在桌子后头写字,听到房门口的脚步声,头都沒怎么抬。 “你來了?进來吧。别光站在外头。” “阿玛……” 毅康领了命,硬着头皮來到了允鎏身边。 “因为前些日子你失踪了,沒消息,更沒动静。皇上便将你降了一等,挂了个闲职在兵部。之前带刀侍卫御前统领的职位,又被弘翊给顶了。现下,都是他在一手操办捉拿丹心会乱党事宜。” 允鎏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样,不见任何情绪包含其中。毅康刚开始以为允鎏会因为自己丢掉了这皇上恩赐的官职而大发雷霆,却沒想到自己的父亲并沒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情绪。这一下,毅康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从來都知道如何应付震怒的父亲,却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平静时候的他。 “……阿玛告诉我这些,可是有些事情要叮嘱。” 毅康总归是个聪明孩子,虽然不懂朝堂之事,却也一点就通。允鎏点了点头,坐到了毅康对面。 “我想,既然你都回來了,便到兵部那儿去报备吧。顺道去瞧瞧弘翊。” 允鎏沒有说是让毅康找弘翊具体做什么,可是毅康却隐隐觉得,在自己因为逃不出黑弦的魔掌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内城里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而且这些事往往都是纷乱交错,让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好,我明儿个便去。” 毅康很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如果是他开口了,就说明有些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就这么拖着。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多去陪你额娘聊聊天,便回房好好休息吧。” 见到毅康如此乖顺,允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今天晚上的谈话会让毅康充满抵触,却沒想到几个月的失踪,似乎让这个孩子的心性收敛了不少。虽然这几个月的时间让毅康身上的谜团渐多,可是两父子能够如此平静简短地进行完一段对话,实属难得。 “是,阿玛,您也早点安歇。孩儿告退了。” 毅康退出了允鎏的房间,突然沒來由觉得浑身发冷。这突來的冷意让他想到,似乎浣儿嫂子叮嘱的吃药的时间快到了。毅康摇了摇头,赶忙便急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第二天一早,毅康便和允鎏一到进了朝堂。只不过允鎏的目的地是金銮殿,而他则是提前去宗人府报备一声。虽然是变相被削了官职,可是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地回來了,总要去做个简短的报告。于是等到毅康在宗人府又将之前对允鎏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再又从这衙门出來的时候,大家早就已经退朝了。 毅康就是在这个情况下瞧见的弘翊。 “弘翊。” 他穿着朝服戴着朝珠,正跟着一帮文武大臣往这下马地走。毅康穿着一身贝子服装,虽然也很是华贵,却是沒有一官半职,普通得丢进了内城圈里,还真是难以把他给认出來。 弘翊显然是听到有人在唤他名字了,而且这人的声音可熟悉。只不过因为毅康失踪了大半年,毅康的体格又因为练武的缘故比之前更加结实修长,所以弘翊与他近在咫尺,竟然半天都沒认出來。 等到他认出來了,毅康也已经走近他了。 “……毅康?你,你沒事?” 弘翊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意识到站在自己身前和他说话的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竟然就是杳无音信的毅康。 “是啊。不过还是受伤了,所以耽搁了这么久才能够回來。咱们,找个清静地方聊聊?” 毅康笑了笑,看了看四周,瞧见有不少试探好奇的眼睛望过來,便有了这么个提议。 “好。我去和父亲说一声。” 弘翊重重点了点头,便往怡亲王允祥那儿去了。毅康瞧见,自己的阿玛正与怡亲王站在一起,不知道是在聊些什么。当允鎏瞧见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对他轻轻颔首致意,似乎是在鼓励他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事儿。 “成了,军机处那儿有处地方僻静。我们就到那儿去聊吧。” 一会儿的功夫,弘翊便到了毅康面前,两人一道进了怡亲王府的马车,至于允祥自己,则是坐轿子回去的。 “……听说,你又官复原职了,恭喜恭喜。” 出了马车,两个人來到的是军机处一处偏僻的小花园,出入口就只有那么一个,由弘翊的那个随从守着。弘翊和毅康,则是坐在小花园里谈话。 “嗯,毅康,这几个月我都有请求圣上为我在军机处拨人找你。咱们都差沒有找到南边边陲之地去了。可是你还是一点消息都沒有,你这是去哪儿了?” “这……不是说是受伤了么。被丹心会中几个还算有功夫的家伙给暗算了。也是我粗心大意,双拳难敌四手,不过好在我福大命大,终归是被人救了。这不,我身上的伤才好了个七八分,就急着來见你了。” 毅康挠了挠头,这是他不知道第几遍在重复这个说辞了。可是在弘翊面前,即便是可以倒背如流的谎话,他还是说的谨慎。不管是表情和语调,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不想让弘翊知道无双会的人还幸存着,更不想让白夭夭再次受到一丝一毫地伤害。他在尽自己绵薄之力來维护夭夭的同时,也在天天向天祈愿,希望夭夭不会又來自投罗网,在内城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哦,原來是这样。” 弘翊的语气和允鎏如出一辙,只不过前者颇有些誓不罢休的味道,后者却浅尝辄止。不同的立场,让两个性格多少有些共同点的人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两种处理方式。 “……你可还记得,伤你的那些乱党,是个什么模样?” “当时天可黑,我又受了伤,模模糊糊地。不太记得清楚,不过,他们丹心会的那个出头人我倒是瞧清楚了。似乎,被他们称为侯大侠,他的右手腕上还有个烙印似的东西,因为离得太远,我也沒瞧个仔细。” 说罢,毅康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粗略画了个圆形。听他描绘,总感觉是好像被人特意刻上去的东西一样。弘翊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毅康每句话的可靠性。 他到底还是被这样的自己给吓到了。 这还是自己么? 毅康怎么都是与自己出生入死过的知己好友,曾经还在天岛事件之中救过他的性命…… 对了,好像就是从那件事情开始,毅康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就越來越多。让弘翊越來越看不明白。 “弘翊?弘翊?” 见弘翊半天沒吭声,毅康觉得奇怪,忍不住就推了推他。 “沒事,我是在想,丹心会的事情……那么你可是去宗人府报备一声了。” “可不么,今天就是去忙这件事了。顺便來瞧瞧你,成,咱们也闲话家常完了。改日我再拜访怡亲王府,我们兄弟两个,好好喝上一杯。” 毅康见自己该交待的事情已经交待完了,便站了起來拍了拍弘翊的肩膀,他就好像压根沒有感受到弘翊身上那一丝让人不快的气息一样,只觉得一切还如昨日一般。 “嗯,好的。我们來再叙。” 弘翊如此回着,似乎别有深意,毅康临走前还特意瞧了他一会儿,尔后才走得干净。他前脚刚沒离开多久,弘翊的仆人就到弘翊身边來了。 “主子,皇上交给您的事情……” 弘翊一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双眼自始至终都在盯着毅康腰间的那个香囊瞧。 ------------ 九十九 暴风雨前的平静 因为彻彻底底成了个闲人,毅康与弘翊那一别后不到两天,他就真的亲自带着些小礼品去了怡亲王府上。 自己这一失踪可厉害,本來是六月份的任务,待到回來的时候,北京城已经飘满鹅毛大雪,一转眼,大家又都在准备过年了。 “小小礼品,不成敬意。我这也是借花献佛,抛砖引玉。完全是个心意,之后等过春节了,我阿玛额娘还要带大礼登门拜访的呢。” 毅康笑着,一幅商人作派,抹了蜜似的话一说就是一大串儿,逗得怡亲王嫡福晋兆佳氏笑得合不拢嘴。一直跟在嫡福晋身边的弘晓睁大一双眼睛望着毅康,也是一幅崇拜的模样。 “弘晓,來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江南糕点。先拿着去吧,这可是毅康哥哥的额娘亲自做的。可正宗了呐。” 弘晓眼睛一亮,刚想要走出去,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额娘,满眼企盼。兆佳氏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就轻轻推了弘晓一把。 “去吧去吧,坐这里的都是熟人,莫非还有人会把你是好吃鬼的事情给说出去不成?还不快谢谢你毅康哥哥。” “谢谢毅康哥哥。” 弘晓开开心心地接过一大包糕点,就好像是抱着满怀宝物似的,苍白的小脸上洋溢的笑意,看得毅康心里都不自觉有些疼。见到弘晓欢天喜地地跑开了,兆佳氏追逐自己小儿子的身影的眼神也拉了回來。 “莫怪罪,这孩子便是这样。” “小孩子嘛,弘晓是真听话的了。若是我小时候,恐怕也就只有我那阿玛和额娘还能震得住我。” 毅康抠了抠脸,总觉得提起自己过去的那些忤逆往事挺不好意思的。兆佳氏笑而不答,刚抬头,就瞧见了弘翊往这小厅里头來的身影。 “哟,弘翊來了。你们聊,我这就去交待一下,便说毅康贝子要留下來用晚膳,怎么着我们都得好好接待一番。” “婶婶,您……” 毅康赶忙站了起來,刚想说不用,肩头就被弘翊压住了。只是那么一个对望,毅康就改了口。 “那就有劳婶婶了。” “不碍事,不碍事。你这也是刚回内城不久,就当是十三叔和你婶婶一起给你接风洗尘。你们两兄弟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兆佳氏显得很高兴,从始至终笑容就一直挂在脸上。毅康和弘翊站在小厅里一直瞧着这个优雅高贵的妇人带着众侍女离开,才又重新坐到各自的位置上。 “……谢谢。” 突然,弘翊先开口道了一声谢。 “这有什么谢的,见外了不是?本來是我到你们家來蹭饭吃,怎地成了你这东道主对我说谢谢了。” “也就你來的时候,弘晓和额娘才会这么开心。这王府才算是有点人气。” 弘翊笑了笑,笑颜里似乎有些疲惫。毅康一心一意地瞧着弘翊,突然就觉得这当差沒当差,认真不认真还真是有天壤之别。也不知道弘翊跑丹心会具体是些什么事情,自从知道了无双会灭门的始末以后,毅康突然发现自己对弘翊的恨也少了不少,或者说,他已经不知道该去恨谁了。 该恨自己,该恨内城,该恨弘翊对自己守口如瓶,还是一开始他就恨错了对象。 要恨,就应该恨那个杀伐太重,重得就连自己阿玛都连连摇头,无可奈何的当今圣上? 毅康一皱眉,被自己的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震撼到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題。 “弘晓的病怎么样了。” 毅康在來怡亲王府之前,就被允鎏提点过。好像就是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弘晓的身子骨就好像是折了腰的柳树一样,每况愈下,越治越治不好。允鎏特意叮嘱了毅康不要在怡亲王嫡福晋面前问起这件事情,就怕又引他人伤心。 现在嫡福晋走了,毅康却忍不住问起弘翊來。他喜欢这个小表弟,更怜惜他。才多大的人啊,就那么聪慧懂事,偏偏老天爷不长眼,天妒英才。 “不好。” 弘翊只说了两个字,可是这两个字就已经足够概括这一阵子怡亲王府上下的阴霾了。 “找了什么大夫看过。” “都找过了。除了药王谷的人。” “……江湖事,你还知道得挺多。” 毅康突然发现,弘翊对江湖门派的了解似乎在自己想象范围之外。 “哼,分内之事罢了。你是不知道,那个丹心会广发英雄帖,下了重金悬赏那最后两个龙图。让这前朝和现今朝廷之间的恩怨突然就成了江湖里的事情。我不多了解点,能行么。” “……我还寻思着,江湖里的人应该都不是那种蠢笨之徒吧,为了那么点赏金和朝廷做对?” “自然不全是,可是总还会有。” 弘翊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扶了下额头。看來丹心会的那个英雄帖,确实给他带來了不小的麻烦。 “剑拿回來了?” 突然他冷不丁地说上这么一句,让毅康愣了半晌,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梦迴。 毅康摇了摇头,沒说实话。 “怎么可能,阿玛现在谈起那把古剑就吹胡子瞪眼。” “哦,有兴趣和我比试一局么?” 弘翊突然站了起來,看样子是要将毅康往练功房领。 “我的练功房里头还有几把佩剑,看你顺手不顺手。” “好说好说。是光是招式?” 毅康站了起來,跃跃欲试。 “不,还有内力。” 弘翊一站定,转过身來补充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他也不管毅康有沒有跟上來,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小厅。 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样,毅康都一定会跟上來的。 他对他了如指掌,一如三年前那般。 ------------ 一百 各有所想 本该是开饭的时候了,怡亲王到了饭厅见只有兆佳氏在那里一个人孤伶伶等着,不见他们所说的客人,就连自己的那个最宝贝的儿子弘翊也不在,忍不住就一阵奇怪。 “人呢?都去哪儿了?” 兆佳氏抬头,见是自己丈夫,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叫人去找了,还以为是在书房呢,结果去书房那儿找的人最先回报说不在那儿。” 允祥一听,有些哭笑不得。 “我就是从书房那儿过來的。难道那下人一瞧见我一脸惊愕的表情,行了,反正也是在府里,能丢到哪里去。我们坐着等等吧。” 说着,他便先坐到了饭桌边上,见弘晓也规规矩矩坐在他身边,忍不住就逗弄起他來。 “弘晓,先吃吧。你那两个哥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过來呢。” 弘晓吞了下口水,正要答是,几个身上沾满了雪籽的下人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进來。 “王爷,福晋。咱们找到毅康贝子和弘翊贝勒了。” “那人呢?不是吩咐了你们要带话去说是开饭了么?” “这个……” 两个说得上话的下人头头互看了一眼,满是犹豫。 “因为两位贝子贝勒是在练功房,咱们……靠近不得。” “什么?” 允祥一愣,立马惊得站了起來。紧接着,还在怡亲王府饭厅外忙碌着的婢女们就瞧见又是一帮子人浩浩汤汤地往弘翊贝勒练功房方向去,那领头的,似乎还是王爷和福晋。 …… 这场切磋打到最后,似乎有点扭曲了初衷。 一开始弘翊只是想用自己的内力稍作试探,却沒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己不用近八成的功力,根本就顶不住毅康的瞬间爆发出來的那股内力。 这样弘翊讶异之余,自尊更是受损。 他比谁都清楚赫那拉毅康,外人盛传他是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可是他偏偏不愿意当这中流砥柱之中的人上人。这样云淡风轻的性子,又怎么会在与兄弟的比试之中不打一声招呼发全力呢。 说不定,毅康连五成的内力都沒用到。 弘翊这般想着,禁不住有些绝望,好胜心一起,手上的力度也重了些。这边再次刀剑相碰的空当儿,毅康似乎是有些想抽手了。因为他显然察觉到了这样的转变。 “弘翊,你看,都快要到吃饭的时候了,咱们不如……” 话还沒说干净,一排蓝色剑气袭來,毅康如果不想死得冤枉,就必须挡。这一挡,被他硬生生劈开的剑气便向四周散去。冲得一旁的兵器架七零八落。 “弘翊,弘翊,别打了。再这么打下去,你可要……” 走火入魔四个字还沒说出口,攻击再度尾随而來。毅康一提气转身,瞬间便到了一个死角,躲过一劫。可是一声妇人的惊叫声,却让毅康立马打消了避灾躲难的念头。无巧不成书,偏偏怡亲王允祥和他的妻子兆佳氏在这个时候往练功房赶。 别说是毅康,就连弘翊都变了脸色。 “额娘小心!” 同一时间,两个人影一起冲了出去,现身在了允祥面前,挥剑排解掉了刚才那一道道凌厉的剑气。 因为差点殃及池鱼,害了父母的性命,弘翊突然清醒了不少。两个本來在练功房内比剑的少年互相望了一眼,沉默得厉害。 “哎,哎,你们真是的,不过是比试罢了,怎么就成了动真格的了?” 可怜了温柔善良的兆佳氏,本來还惊魂未定,一瞧见允祥对着弘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赶忙就站了出來打了圆场。 “弘晓,弘晓你快去厨房那儿告诉大师傅,就说咱们可以上菜了。先把甜点端出來,乖孩子,快去。” “哦!” 弘晓左右望了望,领了母亲的命令立马就跑走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溜奴仆,都是怕他摔着在旁边小心护着的人。 “对不住对不住,兴许是咱们好些时候都沒切磋了。一兴奋起來就沒了个正形,让王爷福晋受惊了,毅康汗颜,毅康汗颜啊。” 毅康见这气氛还沒缓和,赶紧便丢了手上的剑,抱拳作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赔礼道歉。 “岂敢岂敢。人沒伤到就好,沒伤到就好。得了,你们两个快披上衣服去吃饭吧,别着凉了。阿博塞,快点去给你主子和毅康贝子拿外衣披着。他们可都是穿着单衣站在这儿呢!” 兆佳氏连忙接了毅康的话头,四处张罗,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是将忍而不发的允祥给架到了饭厅,这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只不过本來应该是欢天喜地的一餐家宴,却是在紧张不已的气氛中度过。就连平日里爱闹的弘晓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低头吃着饭。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之后,毅康匆匆拜别。允祥的气似乎也消了些,送完毅康回來的当儿,也沒对弘翊发脾气,只是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最后相对无言,各自便道了晚安回房休息了。 只不过,这一对父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谁都沒有真的去睡觉。 一个前脚刚踏进卧室,便开始考虑第二日和礼郡王私下会面的事情,而另一个,却并沒有直接进自己的卧室,而是先拐去了书房。因为阿博塞还在那儿等着他。 “爷。您受伤了?” 一见弘翊一脸沉重地走了进來,阿博塞赶忙从阴影里现了出來。 “沒事,只不过是些皮外伤。” “……毅康贝子那身法,可真是比起半年前提升了不少。” 阿博塞沉默了一阵,也不管弘翊是不是愿意提到这个话題。因为,这总归是要谈的,这件事才是弘翊夜不能眠的根本。 “是啊,是提升了不少。” 与其说是提升了不少,还不如用进步神速來形容。曾几何时不相上下的两个人,现下却成了弘翊只有仰望的份儿。弘翊说不上來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境,若说他沒有一点不服气的感觉,那还真是假话。不过还好,他还沒有被这点要命的虚荣与自尊给冲昏了头脑,想要假公济私。 现在他和阿博塞谈论的,可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大到可以让赫那拉毅康万劫不复,让礼郡王瞬间失去皇上的信赖。小到无凭无据,说出去也是捕风捉影,空穴來风。 “那么爷可瞧清楚了,是不是弱水心法?” “……像,又不像。” 弘翊思索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件事查清楚以前,阿博塞,你不要妄下定论,更不得声张。如果走漏了风声到皇上那儿,定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博塞撇了撇嘴,似乎是被弘翊这句话给伤到了。 “爷,看您说的。阿博塞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就长舌头过。” 弘翊沒吭声,只顾着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又或者说,是毅康的事情。 …… 是夜,毅康回到了家中,也是满腹思绪。 从弘翊要求他比剑开始,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说不上來的呃蹊跷。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让毅康突然就意识到了半年的封闭式训练让他这身功夫增进了不少,却也锋芒太露。可是更让他觉得揪心的,却是弘翊对自己的态度。 那模样,好像是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一样。 毅康越想心里便越不是滋味,本來以为天色已晚,府里的人大概都已经睡了,谁曾想刚跨进大门,就瞧见了父亲站在二道门那儿等着他的身影。 “阿玛。” 毅康赶忙行了过去,福了个礼。允鎏打量了他一下,练武之人,除了行动会比一般人灵敏以外,就连感官五觉都会比他人尖锐得多。就像现在,虽然是在大晚上,允鎏还是将毅康手上和脸上的伤看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什么都沒说。 “随我來书房吧,阿玛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是。” 允鎏想和毅康聊些什么,毅康心里并不清楚。可是就在从花园到书房的这段时间里,毅康又有点想明白了。所以当允鎏一转身对着他的时候,他便先开了口。 “阿玛,这次您让孩儿过去怡亲王那儿。莫非就是为了让我好好瞧瞧弘翊?” 允鎏沒吭声,多半就是是了。这样的默认让毅康更是坚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测----有什么东西,正在弘翊身上隐隐蜕变着。平常似乎看不出來,可是毅康是近距离和他接触过更和他比试过的人,心里自然可以体会得到这样的微妙。 “和他过招了?” 允鎏拿起了一边的茶,还是刚泡不久的,都是出自玉宁的手艺。所以他喝得放心也舒心,知道即便是喝了这样的茶,也不可能存在睡不着觉的隐患。 “是,在练功房,切磋了一下。” 毅康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他脸上那一道红印子可不是说得这么回事。 “你觉得,弘翊这功夫如何啊。” “……上层,却有些太暴戾了。” 毅康想了想,觉着自己如实回答也沒什么不妥。便将自己评估的答案告诉了允鎏。允鎏点了点头,一幅意料之中的模样,看得毅康一阵狐疑。 “阿玛莫非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在你失踪以后不久,皇上因为要彻查丹心会的事情,便只好将你降格,然后把御前侍卫统领的位置给了弘翊。这几个月以來,弘翊除了当差办事以外,偶尔还会在军机处彻夜不归。他的那身功夫,也是在那段时间迅速提上來的。” 毅康一愣,硬是沒明白这和军机处能有多大的关系。允鎏只不过是透露了这些秘密的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他头晕目眩了。 “阿玛您的意思是说,弘翊的这身功夫底子可能是急于求成催发的结果,并不地道?或留隐患。可,怎么会这样?难道怡亲王会不清楚么?” “……我不知道,阿玛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而已。再则,也算是给你提个醒,希望你能够好好保护自己。阿玛知道弘翊于你意义重大,并非知己好友四字就能够概括的完全的。可是儿子,你是生在内城的人,又是赫那拉府里的大贝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夜凉,注意身体,早些睡吧。” 允鎏拍了拍毅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些以前他根本就不会说出來的话。因为以前的毅康,一定听不进去,还会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的毅康却愣在当场,除了一脸茫然以外,并沒有其他的表情出现。 ------------ 一百〇一 两难 一下了早朝,两个其实平常也不过是君子之交的男人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块。 “礼郡王,你家公子上次带來的尊夫人做的江南糕点,我家那小小子可是喜欢得紧。这不,吵着硬让我再带一些回來。我这……” 允祥尚未说完,允鎏便愉悦一笑,也是回了个礼。 “怡亲王何必如此见外,若宁儿知道弘晓喜欢那些糕点喜欢得紧,她一定很高兴的。來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我府上拿些走吧。” “这怎么使得……” 允祥一愣,似乎要推诿,却被允鎏一把拉进了自己马车。刚一坐进去,两个先前还在互相客套的人就都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各坐马车一边,直到进了礼郡王王府的大厅,两个人才重新开始交谈。 “礼郡王,真是好演技。” 允祥含笑,开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因为在这么调侃允鎏的同时,也是调侃了自己。毕竟,是他与允鎏一道合作演出了这场双簧的。 “何來演戏之说?宁儿真是在做雪花糕,等做好了还劳烦王爷您亲自拿回去。” 允鎏一边说着,一边无声指了指外头。允祥点了点头,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布托进來了,上了两杯茶水,一盘瓜果,便退了出去。刚一关上门,允鎏便拿着那花茶喝了起來。 “好了,王爷,现下您可以畅所欲言了。” “……总是这么三番四次地叨扰府上,老朽真是汗颜。” “弘翊贝勒的事情,那天晚上小犬一回來便和在下说了。看样子,最近弘翊贝勒的功夫精进了不少,不知道王爷是否是在为这件事情烦恼呢?” 允鎏将茶杯放下,抬眼瞧着允祥。只觉得这个为朝廷鞠躬尽瘁的王爷,短短几个月,似乎苍老了不少。 “礼郡王就不要取笑在下了,在下正是为了这件事烦恼不已。” 允祥欲言又止,实在是因为苦衷太多。其一便是当初弘翊突然功力见涨完全是因为他在血滴子那儿受所谓高人指点,这是皇上的旨意,也是弘翊自己的意愿。所以就算允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却什么都不能多说。 自己对自己儿子的事情不能置喙,天底下又有几件这么可笑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堂堂一亲王,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够眼睁睁地瞧着弘翊的性子一天比一天变得阴沉,偶尔的暴戾更让他和兆佳氏不知所措。 终于,他坐不住了。所以才來找允鎏想办法。 “嗯,其他的事情我不好多说。不过依毅康描述的那个状况來看,多半便是走火入魔了沒错。只不过,现下这邪性还算浅,要拔除也不难,只不过……就看弘翊贝勒能不能拔除,又肯不肯。” 允鎏并沒有对这件事情多做评论,直接便说出來了自己的想法。时间不多,就算现在沒有探子來监视他们两个亲王的活动,不代表等会也会沒有。 “……弘翊他……最近有些急于求成。丹心会笼络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让他有些疲于应付。” 允祥也沒有正面回答允鎏的话,突然他话锋一转,似乎是想直接忽略掉弘翊本人的想法。 “礼郡王,你说的,是个什么法子?” “……逸世山庄。” 允鎏慢条斯理地吐出來的这四个字分量可重,压得允祥有那么一会儿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來。 “是啊……这天底下,就沒有逸世山庄治不好的病症,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倒不尽然,只是弘翊这状况,一般大夫肯定是桥不出來个所以然的。找逸世山庄的人,是不二选择。” 说话间,茶水都已经喝了一半,可是问題还沒有选择。玉宁虽然不太清楚允鎏会和允祥具体谈写什么,但是心里也猜到了他们无非便是借了个这糕点的油头來避人耳目,所以便尽量手脚慢了些,给他们充分的时间谈话。 “……可是……” “可是逸世山庄毕竟是江湖人,别说是皇上不喜欢了,就连弘翊都对他们敬而远之。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眼下我又提了出來。怡亲王,您就该晓得这其中分量了吧。” 允鎏叹了一口气,把话说得重了些。允祥听罢,果然不再吭声,一脸左右为难的模样。允鎏见状,倒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在一边等着。同为人父,他自然知道,最后允祥的答案必然是妥协。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之后,允祥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之后,便转身正对着允鎏。 “还请礼郡王从中穿针引线,让在下能有幸一见逸世山庄庄主一面。” “不难。只不过,司马兄闻名遐迩,弘翊又怎么会瞧不出來他是哪个?” “这个好办,去求我那个好姐妹端木娉婷不就好了?她那手易容的功夫,可是拔尖儿的。” 允鎏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一悦耳女声接了他的话头。明明是被人将话題都听了去,允鎏却不见任何恼怒,反而因为这突然插进來的女人声音开心得很,允祥还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允鎏便已经先一步做了解释。 “是宁儿过來了。” 门一推开,果然是玉宁,跟在她身后的除了早春还有两个侍女。一人端了一盘糕点进门,早春则是将手里提着的那些糕点放到了允祥手边。 “忽伦玉宁见过怡亲王。” 玉宁俏皮地服了个礼,看得允鎏哭笑不得。一把便将玉宁扶到了自己身边。 “她啊,都这么个岁数了,还是个小孩脾气。怡亲王莫怪罪。” 夫妻二人鹈鹕情深的模样,让允祥一阵尴尬,只好不断地说些客套话而已。有些沉重的气氛突然因为玉宁的介入而变得轻松了不少,见允祥的心情平静下來了,玉宁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題。 “其实若是想要弘翊乖乖听话,不讳疾忌医。有两个法子。其一,便是拜托我的好姐妹,忘忧庭院现任少爷的亲生母亲,端木娉婷出马,将大师兄易容成个什么模样都成。只不过,不知道师兄会不会愿意接受这么个治人的法子。” 玉宁伸出一根手指來,说的这些话让允鎏连连点头。见到允祥一脸不解,允鎏只好在一旁解释。 “遗世山庄的庄主司马扶伤,这个人的性格傲气得很,这让他易容成其他人的模样,看病都遮遮掩掩,恐怕司马兄会不高兴。” “所以嘛,这第二个法子就更直接了。” 玉宁说着,又竖起了一根手指來,在座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不禁异口同声问道。 “什么?” “想办法弄晕了弘翊,只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光景。大师兄就一定能够瞧得出來他的病症。” 玉宁语不惊人死不休,提出來的方法未免太过简单有效。让这从小在内城里长大的两个男人,大开眼界。 允鎏瞥了一眼允祥,见他面色复杂,只好轻轻咳嗽了一下。 “怡亲王,您看……如何是好?” “……这个,我再想想,我再想想,福晋说得可是在理,只不过这两个法子不管是用哪个,在下都得回去和拙荆商量一番吧。这……在下先行告辞了,叨扰了,叨扰了。” 允祥一边起身,一边彬彬有礼地道谢。可是他明显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就连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不是因为有布托在一旁帮衬着,眼看着堂堂怡亲王的脑门就要和礼郡王府的花厅大门來个亲密接触了。 允鎏看到了,却并不觉得这有多可笑,而且还得装作沒看见。玉宁沒办法看到,听那动静却也猜个**不离十,她才不管是哪个,觉得真正有趣那笑意就会显到脸上,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从來沒变过。 只见玉宁一边笑着,一边便让早春将允祥遗落在桌子上的糕点拿上。 “怡亲王可别忘记了这东西,这可是要拿回去交差的呀。” 玉宁好声提醒着,允鎏却从这话里听出來一丝恶作剧的味道。允祥提着手上那香气扑鼻的糕点,不禁汗颜于自己刚才失了方寸。又是一阵拜谢之后,才彻底离开了礼郡王府。 玉宁和允鎏一起将人送到门外,刚回到自己的卧房沒多久,就放肆笑开了。银铃般的笑声,煞是好听,怎么都止不住。 “……你啊,就是调皮。” 允鎏见她坐在软塌上,笑得东倒西歪,颇为怜爱地抱住了她。 “那又何妨,笑一笑又无其他坏处。总不能和你还有怡亲王一个模样,成天愁眉苦脸的吧。你这里,都一道印子了。” 说着,玉宁便用指尖抚上了允鎏的额头。 “……不过弘翊这事情,真是棘手。” 允鎏一脸柔情,将玉宁的手轻轻攥着,话題便又回到了刚才的会谈上。 “这有什么棘手的,只要他肯选,其实不管哪个,大师兄都一定会过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感兴趣的便是这些疑难杂症。咱们啊,就静候佳音吧。呵呵。” 玉宁说着,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允鎏沉默地看着她,最后无奈而又宠溺地亲了亲她的嘴角。 ------------ 一百〇二 谜团 不出玉宁所料,不出三天,允祥便做出了决定。弄晕弘翊的法子也很简单,不过是借着安眠的幌子给了他一碗加重了剂量的凝神汤,足够他昏昏沉沉睡到天亮。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允祥与兆佳氏也一直将他视为己出,见到平常浅眠的弘翊睡得这么沉,他们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就怕自己一个错手,伤了自己的孩儿,好心办坏事。 司马扶伤被允鎏带着一进房门,见到允祥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便轻声劝慰了一句。 “宁儿制药方面是一绝,再加上这凝神汤的药方是贱内给的。一定不会害到弘翊公子的性命。” 有堂堂逸世山庄庄主的这么一句话,比吃一颗定心丸的效用还要來的强烈。允祥与兆佳氏皆是释然一笑,对司马扶伤连连道谢。 “承蒙庄主肯赏脸,愿意來整治小犬的病症。” “王爷言重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在下在诊治之前会封住贵公子的几个大穴,如此以來便不存在中途贵公子转醒的可能性,不知道王爷可愿意在下这么做。” 允祥看了看司马扶伤,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弘翊,不禁苦笑了一声。 “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哪还有望而却步的道理。庄主需要些什么,但凡直说。我们夫妇两,无非是想讨个孩子的平安。” “……那么,得罪了。” 司马扶伤拱了拱手,长指一过,不过是三两下,便让弘翊两肩和小腹处插上了银针。只见昏迷中的弘翊皱了皱眉头,彻底安静了下來。就连紧闭着的眼皮底下的眼珠,都不会來回滚动了。 “好了。接下來,在下便要看诊了,劳烦几位出去耐心等待。” 银针袋一铺开,司马扶伤便对在屋内的几人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兆佳氏本來还想让司马扶伤网开一面,让她能够呆在自己儿子身边,却还是被允祥给拉出了门,刚一出弘翊的卧室,允鎏便吭声了。 “王爷福晋莫怪罪,司马兄便是这个脾气,药王谷也是这么个规矩。看诊时非药王谷中人,不得在其内逗留。” “礼郡王您多虑了,若不是您的关系,在下又怎么可能请的动药王谷的掌门人來亲自给小犬看诊呢……是在下该感谢你们夫妇才对。” 允祥话音刚落,兆佳氏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弘翊他会不会有危险?” 允鎏沉默,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现下这样的状况,如果他只是一时心软说些宽慰的话,无疑也是一种伤人的方法。屋外的三人,就在这沉默之中熬过了漫长的等待时间。说漫长,其实不过才半个时辰不到罢了。 突然间的房门响动,让一心等待结果的三个人犹如惊弓之鸟。 “司马庄主,我家弘翊情况如何?” 兆佳氏先一步上前到了司马扶伤身边,见他眉间凝重,心又跟着沉了几分。兆佳氏这么一问,陪在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也就都沒有吭声,只顾着盯着司马扶伤脸上的表情瞧。 “……怡亲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马扶伤拱了拱手,征询了允祥的意见。允祥闻言,赶忙便让出了一条道。 “在下的书房,僻静无人,庄主大可以去那儿说话。” “那好,王爷先请。” 司马扶伤点了点头,抬手便请允祥带路。兆佳氏本來是想跟着去的,可她毕竟是个聪明人,见司马扶伤如此谨慎当然也就明白自己不好跟过去的事实。无奈之下,她只好选择按压下自己焦急的心情,进弘翊房间里头好好照顾儿子。 书房内,三位俊杰相对坐在一起,几人刚一落座,允祥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敢问庄主,小犬到底是得的什么病症?” “……并非病症,而是太过于急于求成的缘故。在下想请教王爷,之前令郎师承何人?” “无门无派,都是些内城的路数。” 允祥据实以答,沒有半句欺瞒的样子。司马扶伤用心听着,偶尔也会抬头看允鎏的反映,见他也跟着点头,便更是相信了允祥的话。 “那就奇怪了,我看令郎体内那股乱窜的内力,可不像是内城的路数。” 司马扶伤此言一出,似乎在冥冥之中印证了二人的担心。允祥与允鎏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眼里均是瞧见了忧心忡忡。 “……半年前,就是弘翊接替了毅康的位置以后不久,他开始天天去军机处的密室里头,常常彻夜不归。就算是回來,身上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气。虽然我不是练武之人,也还是多少会有感觉的。” 允祥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的儿子正在一步步走向深渊,他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这对于每一个男人來说,都是一段无法忘怀的心里伤痛。 “……那么,多半这股内力就是从军机处的密室那里得來的吧。” 司马扶伤沒有把话说透,觉得只要点到为止就好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不过是半年长短,又怎么会走火入魔成这样。除非,他吃了什么东西,促发了这症状。” “……司马兄所指的是?” “九魂丹。” 司马扶伤压低了嗓子,重重地说了这几个字。允鎏眉头一皱,赶忙望向了允祥。 “怡亲王,您……” “不可能,我,我根本就沒有给弘翊吃九魂丹!!” ------------ 一百〇三 密会 弘翊这一觉起來,早就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说他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可是即便如此,刚醒來的弘翊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点就不像是有充足睡眠的人。 “贝勒爷,您可醒了,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 伺候在弘翊身边的小丫鬟见到躺在床上的弘翊有了动静,惊喜交加,连忙就奔了出去。弘翊想要喝些水,都沒來得及唤住她。无奈之下,只好自给自足。正在他想尽办法从床边上移到桌边的时候,兆佳氏就跟着那个小丫鬟进來了,跟在兆佳氏身边的,当然还有五岁模样的弘晓。 “四哥!” 弘晓一见着弘翊一脸病容枯槁的模样,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弘翊闻言抬头,就见着一团小东西撞进了自己怀里。 “堂堂男子汉,有什么好哭的。四哥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额娘,我这是怎么了?” 兆佳氏的眼眶也有些发红,更有些发肿。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哭过,且还哭过挺长时间。她慢慢走到弘翊身边,为他倒了一杯热水,见着弘翊大口喝着水,心里更是觉得悲戚。可是事到如今,她却什么都不能和弘翊讲,只能够对他说那些之前和允祥商量好了的台词。 “你病了。病得可不轻,浑身发冷发凉,我们请了所有的大夫都治不好。这不,你阿玛现在正往内城里头奔,一是给你告假,二是希望能够得皇上恩准,带一两个御医回來给你看看。孩子,你现在身体觉得如何?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兆佳氏问得战战兢兢,如果是平日里的弘翊,一定可以瞧得出其中蹊跷。可是他现在整个人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头疼欲裂不说,就连骨头四肢都僵硬得很。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弘翊,又哪里有那个闲情逸致对别人去察言观色?更何况对方还是他最为敬重亲近的额娘。 “嗯,疼。头疼,估摸着是染了风寒了吧。额娘,孩儿还想喝水。” 弘翊迷迷糊糊地答着,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早就全都用在了保守自己心底的秘密上。兆佳氏瞧着弘翊这样,心里痛苦异常,双手颤抖得都拿不住水杯。在一旁的弘晓见状,乖巧懂事地爬上了椅子,就这么跪坐在椅子上将摆放在桌子上的几个瓷杯都倒满了水。 “四哥,你喝吧。都给你倒满了。” “谢谢。” 弘翊微微勾唇一笑,一连将几个杯子都喝了个干净。兆佳氏静静坐在一边,等着弘翊解了渴,这才又继续嘘寒问暖。 “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额娘给你张罗点吃的过來?” 被兆佳氏这么一问,弘翊还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兆佳氏笑着遣退了众奴仆,吩咐了厨房几句,又转过头來一心一意地和弘翊说话。 “你不知道,这一天一夜你沒醒來,可是急坏额娘和你阿玛了。” “……让额娘担心了。孩儿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在弘翊的记忆中,似乎在自己昏迷之前还是和一家人用早膳,之后的事情就一概不记得了。看样子,在密室里被人传授功夫未免太操之过急,说不定那么一昏厥,其实便是体内那一团乱窜的真气惹的祸。从前些日子开始,弘翊就感受到了着一团不安分因子的存在,可恨的是,自己既沒办法压制得住它,更沒办法收服了它。现下弘翊的心思都放在了怎么圆谎,怎么将自己走火入魔的这件事情给圆过去,压根就沒有深想其他的事情。 “或许你是太累了。请來的医生也这么说,开了些补身子的方子就走了。对了,待会吃饭过后,记得把药给喝了。你一天不醒來,我就一天怀疑这药是否有效,现在我总算是放宽心了。” 兆佳氏见弘翊一醒來就是一幅眉头深锁的模样,生怕他会对自己莫名其妙晕倒的事情细想。于是便随意吩咐了这么几句,便拉着弘晓离开了。弘晓本來还不想走,实在是因为当病号太久寂寞怕了。平日里在这府邸里头深居简出不说,哥哥们也就只有弘翊会经常去陪他。现下弘翊好不容易醒來,他小孩子心性突然就爆发了出來,弘翊看着弘晓那一双大眼睛就觉得可怜,心思一软,便留着弘晓用了饭,两兄弟又聊了几句,直到傍晚了才将弘晓送回到了兆佳氏身边。 到了这个时候,允祥还不见回來,别说弘翊担心,知道他去做什么的兆佳氏也莫明心急如焚起來。 “阿玛去了多久了?莫非是朝廷中有事情?额娘,要不要孩儿入宫去瞧瞧。” 兆佳氏一听,赶忙摆手。 “不用不用,定然是这两兄弟聊天聊得太尽兴。就连通报府邸一声都忘记了,你这大病初愈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歇息好了,第二天一醒來,就能瞧见你阿玛了。” 怡亲王嫡福晋到底还是怡亲王嫡福晋,再担心再六神无主,神色一流转,便是另外一幅模样。先前的惊慌与担忧早就不见踪影,连眉眼都带着一股子坚定的神色。弘翊直觉是有事,却又知道现下不好细问,便只好依了兆佳氏的话默默退出去了。 回到房内的弘翊喝了那碗药,胸口的那股子心悸确实缓和了不少,但是还是怎么都睡不着。他不安地在房间里头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担心些什么,不知不觉,午夜悄悄來临,阿博塞突然出现在了弘翊的房间里头。 “爷,您可醒來了。奴才担心您担心得紧呐。” 阿博塞少年的嗓音有些颤抖,弘翊听着他说着这些软弱的话,倒也沒有一丝反感。其他人他不敢说,可是阿博塞到底有多么忠心护主,他都是明白的。 “起來吧。你刚才是从哪儿來?可见我阿玛回府了?” 阿博塞点了点头,在弘翊的准许上从地上站了起來。 “奴才瞧见怡亲王刚回來不久 ,马车才解了套往马房那头牵呢。怎么?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去见见王爷不成?” “不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弘翊摇了摇头,不断重复着这么一句话。整个人就好像是彻底放松下來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床沿边。阿博塞以为弘翊这是要安心去休息了,正打算退出去。退到一半,又见到弘翊还是坐在床沿边上沒动,索性就在门边停下了。 “爷还有吩咐?” “……我想去一个地方,之前经常去的那个地方。” 阿博塞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就双膝跪到了地上。 “爷您不能去,您这幅模样,可怎么去。” 话一出口,阿博塞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他说的都是实话,为了能够让弘翊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他只好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说出來。希望弘翊能够认清现实。 “可是夭……可是她在等我,这是平常约定的日子。” 弘翊起身,沒生气,更沒有其他表情。话里的柔情,让阿博塞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是自己的错觉。抬起头來,弘翊冷冰冰的表情更是让他对此深信不疑。 “爷……您……” “你要么陪我去,要么就留在这儿。” 弘翊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穿上衣服,拿上佩剑,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突然他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只好一手撑在洗手台的架子上,闭眼凝神。任谁看了他现在这副样子都可以明白,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作为随身护卫的阿博塞,除了选择跟随在他左右,将他安全护送过去,又将之安全护送回來,他还能选择什么? 别无选择。 阿博塞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來,把房门拉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瞧了瞧。 “爷,咱们要启程的话,这就走吧。现下大家都应该睡得差不多了,阿博塞知道府邸里头有一条小路,出去沒人发现的。” 弘翊听着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小路,当然就是指平日里怡亲王府那些重重守卫顾忌不到的死角。他斜睨了一眼阿博塞,却并沒有说什么。可是当他发现在阿博塞的引导下一路行來,直到出了府邸的后门都沒碰到一个守卫的时候,弘翊不得不认真考虑,应该重新部署后防了。 弘翊今晚上的目标,是在京城外头的那一片曲径通幽的密林。现今,密林里头正坐着一个人,她一人白衣白剑,坐在水潭边,看着水中月,赏着天上星,自饮自酌。白术自然不是一个人來的,看似是一个人在等人,其实还有良清伴随她左右。时辰一过,旁边的沙漏已经流尽,白术耳廓一动,瞟了一眼那细白色的沙,便将手中琉璃杯抛入水潭之中,再将那沙漏纳入怀里。看样子,是要走。 “宫主。” 良清突然闪身到了她身边。 “行了,走吧。估摸着今天那人要失约了。” 言语里头沒有任何不快,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缓缓往密林里行进。 “等一下!” 突然,有人出声阻止,白术一皱眉,回过身來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庞,不带一丝感情。 “你迟到了。我当初怎么说的,过期不候。” 虽然嘴上这么说,白术却并沒有急着离开。因为如果她想离开,仅凭她一个人就够了。现下再加上良清,又有谁能够拦得住她。她有恃才傲物的本钱。 “……有些事,耽搁了。” 弘翊的放低姿态让阿博塞大跌眼睛,他看了看面前那个戴着白色面纱的异邦女人,又瞧了瞧自己的主子,最后还是选择紧紧闭起嘴巴,什么都不说。 可是他选择沉默,并不代表他可以真的隐形。白术瞟了阿博塞一眼,满脸不悦。 “不是说了么,就你一个人來。” “……他不算外人,而且等会我们谈事,他会去密林里头去。你可以用你的人看着他。” 白术咯咯笑着,慢条斯理地又坐回到了那个大石头上,晃荡的双脚上银铃响动,甚是悦耳。她将怀中那个白色的沙漏又拿了出來,左手成爪往潭里一抓,本來抛入潭中的琉璃杯又到了她的手上。正装着满杯清泉,等她來饮。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不会让我的手下把他给杀了。这么个小个子,削成肉泥埋在土里,还是可行的。对吧?良清?” 良清沒答话,可是这主仆二人煞有其事的模样让阿博塞脖子一凉,整个人就惊在当场动弹不得。 “你不会的。” 弘翊眉头轻轻一皱,十分笃定地这么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信任让白术心里一阵不舒服,她撇了撇嘴,将手中冰凉的琉璃杯放到一边,自己则跳下岩石來站到了地上。 “无趣。那么,我们进入正題吧。让我來瞧瞧,你这功夫是修得如何了。” ------------ 一百〇四 局 “无趣。那么,我们进入正題吧。让我來瞧瞧,你这功夫是修得如何了。” 说着,白术突然抽出了良清的随身宝剑,闪身到了弘翊面前。弘翊往后退了一步,也抽出了长剑与白术手上的相撞。铿锵几声之后,白术忽然一转身跳到了巨石之上,仗剑而立。正在这时,不知道是怎么就起了一阵大风,让她身上的白纱衣裙肆意飞舞。 “今日,你可有那个本事逼我出弱水?” 白术笑眯眯地,显得很开心。弘翊微微仰着头望着她,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在上元灯会上初次瞧见她的时候。当时她脸上洋溢着的甜甜的笑,似乎也是这么一幅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一寸阳光了。沒想到今日竟然还可以再瞧见,更让他觉得讽刺的是,能够让他再抓住这一米阳光的方法,竟然是要他死就行。虽然简单,却又是那么让他觉得心痛。 弘翊面对白术的笑问并沒有答话,只是沉默以对,微微上扬的剑锋已经代表了他的心意。阿博塞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自己的主子就和那个白衣女子一道飞到了那弯清潭之上。阿博塞见着弘翊好几次被白术逼到退无可退,情急之下便想要冲上去帮忙。怎奈刚有向前一步的动静,就会被旁边那个冷面冷眼的黑衣人一把拦住。那个人不会多说什么话,在阿博塞的印象里头,似乎在他们这些外人面前,这个黑衣人就像是影子一样跟在白术身边,沉默无语,也从來沒有看到他和白术有过什么语言上的交流。 好像白术只是一个眼神,甚至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就会知道白术想什么,要什么。 就在阿博塞心急如焚的当儿,那边弘翊已经好几次从险境之中逃脱,可是转眼间却被白术状似轻松地又拖进了另一番新的生死挣扎之中。 “行了,到了这段数已经不错了。可是比上次多支撑了一刻钟,怎么?还想继续打?” 白术一剑压在弘翊的剑上,不费吹灰之力,却是已经施加了千金重量在弘翊身上。 弘翊咬牙抵制着这股力量,可是身上的衣服还是多多少少被那凌厉的剑气所伤,好好的一件用上等布料做出來的袍子无端端出现了好些裂痕。 “……既然还活着,当然继续打。我对你那把弱水剑很感兴趣,已经沒时间等了。” “好,这是你说的。” 白术一听到弘翊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弘翊看着这样的笑,心里忍不住就有那么一丝丝迷茫。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到底是因为急功近利,还是因为动机单纯得只是想见到白术那灿烂的笑容而已。 又打了一阵,弘翊的手上和身上又像之前的那几场比试一般出了伤痕。每次到了这种时候,白术都会见好就收,问他要不要再继续比试。如果弘翊点头,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拿着兵器砍过來,毫不怜惜。如果弘翊不说,她就默认为不要,自动收手。这样的比拼,感觉完全是呈现出一个一面倒的态势。局势永远对白术有利,而不是弘翊。 终于,弘翊受不住了,全身心都用在了抵挡白术的剑气之上。现在他的耳朵被白术的剑气震得嗡嗡作响,就只能够看得到白术的嘴巴在她面前一开一合,除此以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就在他被剑气震得找不着北的时候,白术却突然往后跳了好几步,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宝剑就回到了良清的手里。 “爷!” 见到比试已经告一段落,阿博塞赶忙就跑到了弘翊面前,要将弘翊扶起來。谁知道手刚接触到弘翊身上,就被他轻轻给拨了回去。 “……为什么停手了。” 弘翊单膝跪在地上,闭着眼睛等到自己的听觉慢慢回复了才站起來和白术说话。他一把将唇角的血迹抹去,却并沒有办法将滞留在胸膛的胸闷感抹去。 “不打了,沒意思。” 白术斜睨了他一眼,转头便要走。弘翊一皱眉,出声叫住了她。 “你平常不会是这样的。到底是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觉得……你几日不见,武功不进反退,奇怪得很。不过,我也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你能不能成为绝世高手,与我何干? 白术回眸一笑,倾国倾城。阿博塞站在弘翊后头看着,俊朗而又青涩的脸颊到底为了这么一个亦正亦邪的女人给红了个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弘翊皱了皱眉头,总觉得白术的话里有一些欲言又止的味道,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责怪。他爱新觉罗弘翊并非是受不住指责训斥的人,却对空穴來风尤其反感。换句话说,弘翊根本就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角色。即便他城府再怎么深,这样的性格却被白术抓得死死的,玩弄于鼓掌之间。就在他问出这样的话來时,沒有回头看他的白术立马就笑了。那诡异的一抹微笑准瞬即逝,又藏在白纱后,他自然是瞧不见的。 “你果然是要我说?” “……愿闻其详。” 弘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有些胆怯。白术慢慢回过身來,又飞身坐到了水池旁边的那一块石头上,模样悠然自得。 “我觉得,你似乎是受不了九魂丹的效用,偷偷找人把我之前给你吃的那颗的药效,给洗了。” 白术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么一句话,寥寥数语,竟然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完,真是吊足了人胃口。弘翊闻言一愣,平静的表情再也无法保持以往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可能!”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很是激动,白术坐着的方位,让他不得不仰头來瞧他,就好像是信徒在膜拜自己心中的神祗一样。白术低下头來看了他一眼,脚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慵懒地响着。甚是悦耳。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九魂丹是练功良药,却让练功者所承受的痛苦比常人能忍受的要大上百倍。你能够坚持到今日,已经足以让我刮目相看了。找人退了这药性,也沒什么难以启齿的。少受点苦,让自己活得轻松点,是每个人的本能。这点,你本不用瞒我。” 也不知道是白术故意而为之还是无心插柳,她的话句句戳中弘翊的要害。可怜弘翊本來就因为有伤在身,身子不爽,眼下脸色更是难看。 白术话毕,等了一会儿,见平日里有问必答的弘翊沒声了,心里也不禁生出几丝好奇來。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九魂丹被人退了药性?” 弘翊摇头,抬眼再看向白术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真诚得不得了。他在对着白术时,总是这么一幅坦然的模样。可是不管他如何坦然真诚,都是徒劳。在白术看來,这都是一种虚伪。试问有谁会心胸宽大到愿意去相信一个让其家族朋友灭门的男人。 白术轻哼了一声,也沒再追究这件事情。这倒也很符合白术的性格,对于她不在乎的人,是死是活她都不会管。如果在这个时候她会继续拿着这件事情说事儿,必然有问題。弘翊怎么都会开始怀疑她的。 “好了。我就告诉你有这么一回事,信不信就看你的了。只是我很奇怪,这九魂丹难道你们大内的人也知道的么?如果不是你说的这档子事儿,那么是谁主张替你排毒的?” 弘翊只顾着低头想白术提出的问題,并沒有仔细瞧白术在说话时候的小动作。可是站在一旁的阿博塞,却看得个一清二楚。只见这女子,微微倾下身子來,身子柔软的程度似乎可以与她身上的薄纱一样相媲美。阿博塞总有这么一种错觉,这女人的身子一碰到月光,似乎就会有一圈柔和的银白色光圈一样,越是不想看,却越是让人不得不盯着瞧,盯得久了,就被她这随意慵懒的模样给吸引了,怎么都移不开眼。在白术和弘翊对话的当儿,阿博塞就用着一种疑似偷窥的眼神惴惴不安地看着白术,她无意间的一侧首,都会吓得他立马将视线移开。这一切,不知道白术是不是清楚,可是站在一旁的良清,却瞧得一清二楚。 “你是说……我府上有人知道九魂丹的事情了?” 弘翊一阵紧张,心脏竟然都有些紧张得抽疼。如果让阿玛甚至是皇上知道,他竟然是用这么个法子鞭策自己。真不知道他会怎样命运多舛。 “嗯……说不好就是呢。” 白术带着一种逗弄的语调,故意加重了语气。就好像是开玩笑一样,可是这话听在弘翊耳朵里面,却严肃无比。一时间,两个人又陷入到沉默里。白术见到话说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便径直跳了下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摇晃着身子。 “弘翊贝勒,您现在也沒什么吩咐了吧。小女子是不是可以走了?” 其实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如果她想离开,这里沒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她。除非,是她自己想留下。弘翊听到这调笑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他很清楚白术根本就不是要征求他的意见,可是为了迎合白术的这种戏弄,他竟然也照做了。 白术见状,咯咯笑了几声,闪身就带着良清沒了踪影。一缕香风飘过,弘翊这才想起來,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沒有问。 “那么我们的约定是不是照旧履行?” 弘翊赶忙上前走了几步,对着白术消失的方向喊道。等了一阵,却只有凉风回答他。弘翊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带着阿博塞疲累地往城内走去。 ------------ 一百〇五 疑惑 弘翊回到家中,一连几天脑子里都在想着白术提出來的那个疑问。关于九魂丹,关于他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这些问題全都是迫在眉睫需要弄清楚搞明白的,可是现如今他却一点头绪都沒有。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维和心情,似乎完全都在白术的掌握之中,白术这女人的手随便往哪里指,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哪里动。 这样的惟命是从虽然并不是很明显,却好像是魔障一样,如影随形。此刻弘翊本來是在自己书房里头写着奏折,写着写着突然就停下了手中的笔。因为他的思绪,不自觉又往那两件事上飘了。 九魂丹,自己的功夫。 “……爷,您又走神了。” 突然,站在一旁给他磨墨的阿博塞吭声了。他轻轻将弘翊手下那本已经污了的奏折移开,然后又展开一张崭新的宣纸在弘翊面前。因为今天并不是这么一回他做这样的动作,所以显得格外熟练。 弘翊有些发愣地看着又变成一片空白的折子,忽然叹了一口气,便将毛笔放在一边,自己则负手走到窗前。看样子,是不想写,也写不下去了。 “……爷可还是在想着昨晚上的事情?” 阿博塞看了看左右,发现四周沒人,这才敢小声提了这么一句。整句话里头,就连白术的名字都沒出现过,甚至是关于这个女人的描述也沒出现过。当然,依照弘翊谨慎的性子,也不会让阿博塞有知道白术到底是谁的机会。不然哪一天,他的这个死心塌地的跟班鬼迷心窍了,到时候有可能陷入欺君勾结乱党之祸的人就不会是毅康,而是他自己了。 弘翊听到阿博塞这么问,并沒有出声,眼睛依旧是目不转睛地透过小窗盯着花园里的景致瞧。好像瞧得久了,那些绿叶上的花骨朵就能够开出花來一样。阿博塞见弘翊沒做声,话到了嘴边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就怕一个拿捏不稳当,沒有拍马屁之心,也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到头來,苦得还是自己。 “昨天晚上,那个女人跟我说的话,你懂了几分。” 也不知道弘翊是怎么想的,一转过头來问的就是这么个要人命的问題。阿博塞往后退了几步,脚一软就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地等着弘翊的下半句。 “奴才什么都沒听明白。真的什么都沒明白。” 阿博塞说的,也算是实话。虽然他跟着弘翊去会过几次那个女人,可是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然后两个人一般都是过过招就算了,说的话阿博塞更是一句都沒听明白,有时候甚至是一句都沒听到。现在弘翊问他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想要找个人商量,还是在试探他。不管是哪个,他都觉得自己沒这个命去担。 “……我沒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明白了几分,其中利害,你可听出來了。” 弘翊一皱眉,沒想到自己一句话把这个从小跟着自己屁股后头伺候着自己的小随从吓成这样。转念一想,也情有可原。语气自然就软了些。 “奴才……奴才觉得,那女子说的话,似乎有几分蛊惑的味道。奴才虽然不懂她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又指的是什么。可是奴才总觉得,这女人是故意说这些话,让主子您去疑惑,让主子您去自己找答案的。” 阿博塞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静下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当时自己的感觉给描述了出來,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感觉准不准。总而言之在他眼中,白术就是一个魅惑人的妖女。而且这个妖女喜欢软硬兼施,你喜欢甜的,她就甜得腻死你。你刀枪不入,她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照样可以撬开你坚硬的壳。就在回答弘翊的当儿,那女人突然回过头來对他的神秘一笑,一下就晃过了阿博塞的脑子。让他整个人顿时打了个寒战,起伏不定的心,半天都沒办法安静下來。 “……你先起來吧。”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给阿博塞一个能与他商谈的机会,无非就是想听听当时这个唯一的旁观者的看法。现下阿博塞这么一说,反倒是点醒了他不少。可是不得不说,白术的这个局摆得太巧,刚开始是让人雾里看花,可是等到人想明白了的同时,又会让人意识到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即便这是个圈套,你都不得不继续按照她的套路走下去。除非,你是不想要这身好不容易激进得來的功夫了。 弘翊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在犹豫。他是在想,到底自己在乎什么在乎得多些。当初到底自己是为了什么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的功夫突飞猛进的。好像一切从一开始都已经偏离了初衷,又好像一开始一切所谓的初衷都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弘翊站在那儿,沉默不语。就连阿博塞已经从地上爬了起來,站在他身边都不知道。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子,就算是现在谏言会有掉脑袋的危险,阿博塞见到弘翊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爷,不如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再去见那位姑娘了吧。” 阿博塞斟酌了下,还是打算称呼那个女人尊敬一些。因为他看得出來,弘翊很在乎这个女人。即便这个女人如何算计又是如何让人琢磨不透,弘翊都因为自己太过于在乎,而忽略了这一切。 “为什么。” 弘翊回头望了阿博塞一眼,见他正带着一种满是担忧的表情望着自己。 “难道你还怕,她把我吃了不成。” 阿博塞还沒答话,弘翊就以一种嗤笑的神情把阿博塞要说的话给顶回了肚子里。对于白术,他虽然也明白此人不可小觑。可是他也知道,她的软肋在哪。也许阿博塞担心他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心知肚明,这个白术就是那个白夭夭。 既然当初他可以想方设法地灭掉她的无双会,那么从某种意义上來说,白术就已经是败给他一次,而且是一败涂地。一定要用整整三年的时间才能够恢复过來与他再來过。现下,他是不舍得让白术再受伤害,才会听之任之。白术的不安好心,他也是瞧得出來的,可是既然他所想要的东西,白术正好可以给他,那么双方当然可以保持一个合作的状态。可是如果要是白术敢得寸进尺,越过了他的底线。他也只好忍痛割爱,大不了这一次再周详一些,斩断白术的翅膀,然后再好好保护她的周全,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弘翊在与白术打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切。当这一切想好了的时候,他就有了无比的自信和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打交道。当然,这些他都不能和别人说,正如白术自己有些秘密,也不能让最亲近的人知道一样。这样互相持有对方的秘密又颇有默契地保持缄默的相处方式让弘翊竟然觉得有些得意,一想到那个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毅康,他就想得意得放声大笑。 如果让他知道,毅康在这失踪的半年内,不仅是内力突飞猛进,而且还习得了一半的弱水剑法,甚至还知道了白术的身份的话。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自信。 也许输的最惨的那个,其实是他。 “……爷。我看那位姑娘,就是会吃人。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阿博塞见弘翊自己想着事情的时候,又无端端地笑了出來,心里就觉得一阵诡异。他撇了撇嘴,知道这话題就要到此为止了,只好一再以这么个徒劳无用的劝解为句号。 弘翊看了看他,似乎真的很开心。突然他站了起來,重重拍了拍阿博塞的肩膀。之前那些在他心中萦绕不去的阴霾,似乎因为这一段简短的谈话,一扫而光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吧。你主子,还沒有在谁的手上栽过跟头呢。” 说着,他便抬步走了出去。阿博塞一抬头见主子出了书房,赶忙便跟了上去。 “主子,您这是去哪儿?” “礼郡王府,练功房。” 弘翊言简意赅地答着,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是在说明他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对待这件事情。 “啊?” 阿博塞愣了一下,不明白弘翊怎么突然要到礼郡王的府上去,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王府的练功房不呆,一定要到别人府上的练功房里。后來他突然想通了,这怕是主子是想要和毅康贝子切磋不成? 阿博塞心里一急,直觉觉得这件事情万万不可。 “那,那主子,您的奏折,还沒写完呢吧?” 弘翊走在他前头,步行如风。他不敢拦,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写什么?不写了,解决了这件事情,才真正是了了我的一块心病。” 弘翊挥了挥手,只要一想到又要和毅康对决,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來的亢奋,让他忍不住要咧嘴笑出來。看着这样的弘翊,阿博塞心里就一阵担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却无力阻止。 或许那个女人对弘翊下的套,从很早以前便开始了。 ------------ 一百〇六 再做比试 弘翊突然造访礼郡王府,根本就是乘兴而來,沒有任何预兆。所以当他已经进了王府花厅里的时候,允鎏的家里事实上就只留下玉宁和毅康这两个闲人在。作为一家之主的允鎏公事繁忙自然不用说,大白天的当然也不太可能出现在自己家里。至于毅恩就更不用讲了,这孩子是出了名的鬼灵精,四岁开始就已对大学中庸倒背如流,现在请进王府里的一般教书先生早就已经镇不住他了。允鎏又怕这孩子在王府里头野惯了不好,竟然就每次进王宫议事的时候专门把他带到紫禁城里,和阿哥所里头的小阿哥们一起读书上课。自然,这也是皇上给的恩典,也只有一朝重臣赫那拉允鎏才能够得到的恩典。 此刻,正好是允鎏与毅恩父子两刚离开不久。弘翊在花厅里头自娱自乐了好一阵,毅康才急急忙忙地在门口出现。 “弘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毅康一瞧见弘翊真低着头坐在那儿,立马就先作揖赔不是。弘翊一抬头,瞧见毅康红光满面地走进來,心里无端端地觉得几分怪异。可不是么,放眼内城子弟里头,满腹才学又如此闲云野鹤的人,怕就只有毅康了。 唤作其他人与之同等条件又是同等待遇,还不焦头烂额地等着官职再一次往头上套,在这懿旨还沒颁发下來之前,谁还会笑得那么开怀。就跟沒事人一样。 弘翊站起身來,直到毅康这个主人走进來坐下了他才再坐下。 “真是…您看,我还估摸着你应该也是去上早朝了呢。想着也不会是这个时间点來看我。” 毅康嘿嘿笑了几声,真诚又带着些孩子气。这话虽然沒说透,俄开始在场的人劝都听明白了。看样子是府里沒个能管他的人在,他索性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如果不是因为有弘翊这么个不速之客,还真不知道他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哪里,这两天我身子不爽,抱病在家里。也沒那个精气神去上朝了……怎么样,你这身体,可是回复得差不多了?” 弘翊一脸病容,就算是笑起來都带着些疲累。毅康不知道其中厉害,更不清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阿玛和怡亲王撺掇的那些事情,自然脸上表现出來的担心都是真情流露。可是这样的真情流露在弘翊看來,却是将信将疑的。 因为白术的一席话,不自觉间,他早就已经对毅康他们猜忌起來。现在他会主动上毅康这儿來,无非便是想确定两件事。 其一,毅康的功夫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用的法子是不是和自己身上的所差无几。 其二,礼郡王这边到底有几个人知道九魂丹的存在,还是一个人都不清楚。 可怜毅康,心里还寻思着是自己和弘翊之间的这段友情到了瓶颈期终于是见着转还的曙光了,却沒想到,弘翊的每一次探访,都带着目的性。 “嗯嗯,天天在这家里白吃白喝的。什么事儿都不用想,回复得能不快么。倒是你,既然有病在身,皇上又放了你的假,索性就在这家里多呆几天吧。别把身子累垮了,不值得。” 毅康爽朗地笑着,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说出來的话就连站在一旁的阿宝都连连摇头,只道自家主子心胸未免太过宽广。竟然也不知道隔墙有耳四个字怎么写了。 “呵。所以啊,这不就找你來了嘛,走,和我锻炼锻炼身子去。” 弘翊不着痕迹地将毅康说的那些劝慰的话一一忽略,然后站起身子來,拉着毅康就要往外头去。 “啊?锻炼身子,怎么个锻炼法?” 毅康倒是沒急着起來,这点心眼他还是有的。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给颗糖就真的巴巴地跟着别人跑了。更何况,弘翊还沒给自己什么甜头呢。 “我想再和你比试一场。” 弘翊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此一句,惊得阿宝和阿博塞都瞪圆了眼睛。唯独只有毅康,似乎隐隐约约之间就已经明白了他此次前來的目的,所以并沒有露出多少诧异的神情。 “这……恐怕就不行了。” 毅康嘴边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说话间便已经将手给抽了回來。弘翊倒也沒阻拦他这推拒的动作,反而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边的主位上。那势头谁见了都明白,今日他不说动毅康点这个头,誓不罢休。 “总归是陪我瞎胡闹一场罢了。平日里我陪你瞎胡闹还少了么?这次你放一百个心,我一定见好就收,如何?” “这个……呵呵……” 毅康见到这架势,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话來推脱。只好一阵傻笑着搪塞,也亏得弘翊这么有耐心,毅康笑而不答有多久,他便等了有多久。最后毅康见到实在躲不过去了,这才缓缓站起身來。 “看來,我这趟儿是躲不过去了?” “哼哼,看來是这样。走走走,这场比试,可亏带不了你。若你赢了,我便就此作罢,从此不会再拉你舞刀弄枪。若我赢了,今晚上这顿饭,我请。” 弘翊见毅康已经有些妥协了,赶忙便趁热打铁,一把拉住毅康,便往大门口走。毅康亦步亦趋地跟着,突然一转头,向阿宝使了个颜色。阿宝见状,赶忙点了点头,当这主仆四人一行往礼郡王府的练功房里走的时候,阿宝抽了个空当,便往玉宁的房间蹦。等到真正进了练功房的时候,无端端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弘翊一回头,一眼就发现了这样的不对劲。 “咦?阿宝人呢?” “啊?那小子,可能半路上管家叫去有事了吧。他力气大,可以当牛做马的使唤。老管家可乐意叫他做事了。” 毅康状似无所谓地这么说着,极力是要表现出这么一个状态。阿宝中途离开主子身边,在礼郡王府中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沒什么好去关注的。弘翊瞧着毅康一边回着他的话,一边在收拾着自己准备和他切磋,轻松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來。便也就半信半疑地将就地听着了。 现在在他看來,沒有什么比一探毅康的武功底子和來路更重要。如果不是因为上次怡亲王和福晋的突然造访,或许,他现在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弘翊在毅康整理着自己的衣物的时候,却在一边想事想得入神。全然沒发现,毅康此时此刻也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哎?先说好了,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不然我可不陪你玩了。” 毅康半是开玩笑地站到了弘翊面前,并递给了他一把木剑,自己手上,同样也是一把木剑。他的梦迴,他照样沒带过來。弘翊打量了一下他手上的木剑,眼里那一霎那掠过些许复杂的神色,不管毅康是看到还是沒看到,他都一概以不去深想为处理方式。 “那是自然的,点到为止。” 弘翊虽然嘴上这么说,在剑锋出去的那一霎那,眼神却变了。 …… 阿宝急急忙忙地跑到玉宁的院落海棠阁,几乎是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等到好不容易感到如意门那儿的时候,早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在玉宁的院落里,有一两个年纪很小的小丫鬟在扫地。本來听着脚步声还打算放下手中的活儿,规规矩矩地行礼,一抬头见是阿宝,立马就笑开了。 “哟,我说阿宝哥哥,怎么这么喘呀。让不让奴婢给你端杯水來。” 领头的那个小丫鬟胆子可大,就连大少爷的随从都敢调戏。阿宝涨红了脸,也沒理她。靠着如意门休息了一会儿,就直接跑到了玉宁的门口,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就连早春都被这开心的笑声给引了出來,刚一开门见到阿宝在那儿,就是一脸了然。 “怎么这么气喘吁吁的?大少爷呢?怎么?又被那几个小妮子给戏弄了?不怕,回头嬷嬷好好教训一下她们。” 早春微微笑着,边说边轻轻抚摸着阿宝的背,似乎是想给他顺顺气。 “嬷嬷,福晋在里面么?” “当然在啊,能往哪儿跑。” 早春点了点头,不解地瞧着阿宝。 “那,福晋醒着吧?” “嗯,很早就起來了。王爷起床那会儿,就醒了。” 伺候允鎏早起更衣和早膳,一直以來都是玉宁亲力亲为的。虽然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却并不阻碍她完成这些繁琐的步骤。几十年的夫妻生活,让这些服侍的活儿成了玉宁手头的一种习惯。哪天不让她做了,她一定一天都会坐立不安,比死了还难受。 “好,好。那就好。嬷嬷,咱们赶紧进去。我有要事禀报。” 说着,阿宝就牵着早春进了房间,自己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外房等着,早春则进内房禀告。坐在内房里的玉宁,正在收拾着花草。 “福晋……” 早春进了内房,还沒说有什么事,玉宁就把剪子放下來了。 “行了,让他进來吧。老远就听到那帮丫头片子欺负他來着了。” 玉宁笑了笑,满脸的慈爱。就在这说话的当儿,房间里头又响起几声脚步声,看样子,是阿宝进來了。 “说吧,什么事儿。是不是你们家主子,又惹出什么事來了?” “福晋,不是。是怡亲王府上的贝勒爷來找我们家大少爷的茬儿來了。” 阿宝苦了一张脸,说出來的话让本來满面笑容的玉宁脸色一变,惊得半天都沒回过神。 ------------ 一百〇七 不得已而为之 早春站在一旁,见到玉宁脸色全无,赶忙上前责怪地拍了阿宝几下。 “你个沒轻沒重的东西,怎么说话呢。看把福晋急成什么模样了!” “福晋,真不是奴才瞎说。那怡亲王府上的弘翊贝勒,说是说來做客的。一上來就闹着要和咱们家大少爷比试。您又不是不知道,之前大少爷去怡亲王府上做客,人已经拉着舞刀弄枪过一次了,那次闹得……” 阿宝这话匣子一开,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个沒完。若不是早春拉了他几下,估计他还会不停地说下去。 “……这些孩子,真是越來越沒规矩了。大少爷和弘翊贝勒现在在哪儿?” 玉宁叹了口气,从震惊之中缓过來的她又是一派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模样。 “回福晋的话,自然是在练功房了。” 玉宁听罢,忽然笑了出來。边让阿宝扶着她往外走,边又多问了几句。 “可是毅康让你过來通风报信的。” 阿宝脸一红,半天沒吭声。自己和小主子的那点花花肠子被人看了个通透,怎么不能让人汗颜。还好玉宁也算是一个识大体之人,也沒有因为被儿子利用生气。 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赶快感到练功房在一边督促着。不要让这明面上说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朋友之间的切磋武艺,擦枪走火了比较好。 于是玉宁手一搭,就让阿宝和早春扶着径直往练功房去了。 “我说这老大什么时候能长进,现下总算是做了件我欣慰的事情。事不宜迟,咱们快点去那儿瞧瞧。” “……嗻!” …… 就在玉宁往练功房赶的当儿,练功房内早就已经打得难分难解了。其实两人刀剑相向,想要自保并不难。难就难在,你既不想伤害对放,又要保护自己的周全。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不遗余力地想要治你于死地,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眼下,毅康便是作茧自缚在了这么一个不容乐观的情况之下,叫苦不迭。连挡了几招以后,思绪更是开始走神,一心就盼着额娘这个救火的人快点到。 “兄弟,大敌当前,你这么走神可不好。你说如果是在战场上,你这样可如何是好。” 突然,一直都在乘胜追击的弘翊收了剑招,剑尖却依然指着毅康。毅康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弘翊你看,我都被你打成这幅模样了。就见好就收了吧?不如,咱们去喝杯茶吃个糕点?” 毅康顺水推舟,又想要说服弘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弘翊这一次回都沒回答,直接是用行动说的话。毅康一个闪身,几步就退到了房间的一个死角。这般轻盈的步法,就连在一旁观战的阿博塞都眼前一亮。 “哟,好俊的轻功。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看毅康你一别半年,早就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弘翊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存的什么心思。大概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毅康听起來怎么理解怎么变扭。谁又能想到,昔日大人口里连连称赞的神童天才,今日却是用得一种疑似嫉妒的口吻在评判着他的功夫。 毅康只觉得这世事无常得好笑又无奈,有时候你不争不抢,周遭环境却逼得你不得不不争不抢。就算你是站在那儿不声不响地看着别人折腾,也可以惹祸上身。怀璧其罪,怕是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毅康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抬头间笑容又上了脸。这半年以來,毅康所得到的磨砺却是不可多求。不仅是增进了他的功夫,就连他的性子都抹去了不少棱角。 “弘翊,你这不是说要來这儿座客的么?我呢,是大病初愈。你呢,还是抱恙在身。活动活动筋骨就算了吧。” 毅康说着,就想要弃掉手中木剑。就在那一霎那,弘翊本來古井无波的眼神突然变的凌厉起來。 “不准弃剑!你弃剑,便是看不起我。” 此话一出,在练功房内的几人都沉默了下來,气氛也是要命的尴尬。毅康动作一顿,也说不清楚此时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就觉得有些难受,有些感叹,更多的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乱情感。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使得全力,可是我已经出力到几成,你心里也应该明白吧。现在又要丢盔弃甲,让我不战而降。当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毅康眉头一皱,就觉得弘翊这贝勒脾气一犯,他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了。抬起头來再看向弘翊的时候,眼神里就少了些玩世不恭,多了些严肃认真。 “弘翊贝勒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那好,你便用行动去证明吧。如果我输了,我便道歉。” 说时迟,那是快,阿博塞只觉得一阵劲风飘过,吹得他脸有些疼。他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耳边一阵轰鸣,还沒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人就已经被震到了练功房外。若不是有阿宝及时护着,估计人就直接通过回廊掉到花园里了。 急匆匆赶來的玉宁听到了这响动,只觉得胸闷得很,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再加上阿宝不让他再向前行一步,心里更是着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宝瞟了眼屋里的情况,一回头便将对弘翊的满肚子不满意发泄在了阿博塞身上。 “我家福晋问你话呢!” 他沒轻沒重地踢了跪在地上的阿博塞一脚,先前就已经被弘翊和毅康的内力震伤了的阿博塞一口鲜血就吐了出來。可他也自知理亏,只是用手背将血迹擦去,赶忙又趴在地上回着玉宁的话。 “回礼郡王福晋,我家主子正在练功房里头和毅康贝子比试呢。现下内力四溢,您还是不要过去得好。会伤着您。” 玉宁听罢,脸色一白,只恨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又是个沒有功夫底子的人,走近了也只会成为毅康的拖累。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得很,毅康这失踪的半年,疑点多多,他们王府里头编的那些说辞可以糊弄得了外头的人,却沒办法骗过他们这些做父母的。 关于毅康身上的功夫,在不久之前允鎏就和玉宁说过。 我家小子,怕是得高人指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虽然玉宁对武林之事全然不怎么知晓,可是她也很清楚允鎏的功夫并不差。如果允鎏自己都说了这句话,恐怕放眼整个内城里头,和毅康平辈的人之中,怕是沒有能够和他不相上下之人了。 弘翊这么好斗,毅康如果一再忍让怕是越來越难让这个大少爷满意,反而会让弘翊更加沒分寸。反之,如果毅康用了全力,玉宁却又担心弘翊会被毅康所伤。从此以后心存芥蒂,一个是在朝野之中活跃的青年才俊,一个是不在高堂之上的闲人。玉宁就怕之后毅康在内城的生活会因为弘翊越來越不顺畅。这么思來想去,所有的活路都打了结,怎么能让玉宁不心急如焚。 “阿宝,快跟本福晋说说,战况如何了?” 阿宝点了点头,赶忙探头往练功房里探。只见毅康站在屋子里边,在他身子周围环绕着的内力隐约可见,是一种介乎于银白色与蓝色之间的色彩。至于弘翊,内力却是混着一种诡异的红色,还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气。 不同于毅康的寒气,他是一种阴毒的感觉。阿宝只是站在门口片刻,就冻得嘴唇发紫的回來了。 “怎么样?” 一感觉到阿宝走到自己面前,玉宁赶忙便过來问里头的状况。 “……爷挺好的,看起來沒事。可是弘翊贝勒好像发了狠,总感觉哪里怪,小的说不出來。福晋,这内力就好像是人的血脉一样。禁不住长时间的比拼的,依小的看,弘翊贝勒这是使了全力了。如果这时候不阻止,估摸着再这么一两个时辰,他一定会顶不住的……” “啊?那可怎么办……” 玉宁听罢,脸又是一白。跟着她过來的几个仆从也是听得似懂非懂,可是有一点是明白了。就是再这么耗下去,不是自家的少爷有事儿,就是怡亲王府的弘翊贝勒有事儿。哪个都使不得。 “那,那要是途中有一个人突然撤功了呢?” 玉宁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就沒头沒脑地问了这么一句。阿宝绷着脸半天沒说话,心里隐隐透着一种不安。 “福晋问你话,你倒是说啊!” 早春见阿宝不答,忍不住就催促了几句。阿宝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才下定决心吞吞吐吐地说了出來。 “……谁先收功,自然谁先被伤。” “……好。好,我知道了。” 玉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好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之后,再也沒有多余的对话。 估摸着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几个腿脚好的奴仆从练功房到大门口來來回回地跑了几趟,每次回报都说还沒见到王爷的身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无比严肃,就连阿博塞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垂头丧气地跪在那儿一直沒起來。 房里,突然传來对话声。听起來,先说话的那个人还气如洪钟,可是答话的那个人就沒有他那么精神了。 “弘翊兄,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还是收功吧,这样下去,对你不好。” “……你若真觉得不好,就该使出全力來震开我。” “……”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就那么两三秒的功夫,练功房周围的气温骤降。玉宁那一刻就怕是毅康受不了弘翊的激将法,真就照着他说的那么做了,赶忙拉着阿宝探问战况。 阿宝忍着寒气又往屋里瞧了一阵,好半天才回來。玉宁发现,只不过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阿宝的手上竟然就已经起了一层薄霜。 “福晋,您放心。大少爷沒中计,并沒有加重自己的内力。倒是弘翊贝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还在加重自个用的内力。” “……王爷回來了么。” 玉宁这一次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她侧头又将这个今天不知道问过多少遍的问題重复了一遍。 回她的人是王府里的老管家,只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声叹气。 “还沒呢,福晋。不然,老朽再去看看。” “……算了,來不及了。只能委屈你们家少爷了。” 话音刚落,她便立马移步到了练功房内,对着毅康大声训斥了起來。 “真是个不孝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伤了人可怎么办?还不快快收了内力!” 毅康听这话一惊,沒想到母亲竟然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虽然眉间对这样的命令有些犹豫,这犹豫也不过是片刻。还沒等弘翊出声阻止,他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自己的内力悉数撤去。 弘翊一惊,赶忙也跟着收了内力,可是由九魂丹催发出來的至寒之力戾气太重,还是伤到了毅康。 只听到练功房内一身巨响,毅康整个人就被掀到了兵器架上,一声闷哼之后,就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哎呀!大贝子!” 早春见状,失声喊了出來。听到早春这么一叫唤,玉宁也腿脚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 一百〇八 温情 允鎏一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早就已经闹翻天了。在礼郡王府里做了好多年的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跑过來,老泪纵横地什么都沒说清楚。也亏得允鎏心急如焚,却也不催不恼,硬是等着老管家把话都说完了,这才有所行动。 原來,之前弘翊贝勒不知道为何又跑到了礼郡王府上找他的大儿子切磋,刀剑无眼,便被伤着了。眼下王府里头进进出出的奴仆一大帮,就连药王谷遗世山庄也來了人。其中,自然是有司马扶伤的。 听到有司马扶伤在,允鎏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來了些,打发了一起回來的毅恩去看看毅康的情况之后,便转头问别人福晋的情况。 “你们家福晋呢?” “……福晋在海棠阁里呢,说是要等王爷您回來。” 其中一个小丫鬟弟赶忙回了允鎏的话,允鎏听着这答话不免一皱眉,眼里闪过些疑惑,但是也沒多说什么,只是闷头就往海棠阁里去。一踏进房间,果然见到玉宁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好像是在发呆。 “……宁儿,你怎么了?” 见着这样的玉宁,允鎏也有些手足无措起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吭声。 “儿子被人伤了,你可知道?” 允鎏走过去,轻轻坐到玉宁身边,这才发现玉宁竟然是在流泪。 “我当然知道……一回來就清楚了。可是既然有司马兄在那儿看着,时儿会沒事的。宁儿,不要太伤心了。” 他抬起手來抹去玉宁的眼泪,哪里知道这边刚抹掉,那边更是哭得伤心。 “你知道是谁伤得他么?” “……这一次弘翊贝勒是闹得太过了,怡亲王定然不是那种护短之人,我们去讨个说法,也不是难事。” 听到玉宁这么明知故问,允鎏那一会儿还以为玉宁是在生弘翊的气,却又因为人家是亲王的贝勒,自家只不过是个贝子,沒人说理去,心里憋屈得很。哪里知道,玉宁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对毅康的愧疚感太甚。 只见允鎏话音刚落,玉宁就默默摇了摇头。 “伤我们儿子的不是弘翊,是我啊,是我啊!” 说着,玉宁便失声痛哭起來。允鎏将玉宁抱在怀中,轻声抚慰,却怎么都沒办法让玉宁的情绪平复下來。正在允鎏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从玉宁口中飘出來的只字片语却让他知道了整个事情的來龙去脉。 玉宁好不容易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叙述完了,哭得更是抽抽噎噎。 “我倒是以前你总是给毅康委屈受,现在可好了,我也学着你的模样來给他委屈受。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他伤得那么重,我就只敢躲在屋子里头,不敢去见他……” 允鎏抿了抿唇,心里又是心疼玉宁,又是心疼毅康。可恨自己最为亲近的人都是生活在内城,这内城里头随便來往的哪个人都不能随便碰着或者摔着。当时玉宁的那种决断,恐怕是最明智的。实在要说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大概就是当时自己不在场。 如果当时有一两个会功夫,又说得上话的人在场,哪里会容得爱新觉罗弘翊那么胡闹。 “……毅康也不一定会怪你,你是为了他好,为了王府好。他心里明白的。” 玉宁本來是伏在允鎏怀里哭着,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你看你,你也是拿不准不是?不然如此,为何要拿当初我安慰你的那些客套话來安慰我。” “……这……” 正在夫妻二人互相开解的时候,毅恩却碰碰跳跳地进來了。见着阿玛额娘抱在一起,玉宁哭得是个泪人似的,小脸绷了绷,又忽然像是博得云开见月明似的,之前那些阴霾一会儿就不见了。 “额娘,别哭了。大哥醒了,说要见见您。” 玉宁一愣,泪珠尤挂在脸上,可是早就已经忘了哭了。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样,往允鎏怀里退了几退,又把脸埋在了允鎏肩膀上。 “我不去。” 允鎏对玉宁这种略显幼稚的退缩哭笑不得,看了看毅恩,又拍了拍玉宁,忽然自个就先站了起來,顺便和儿子一起,把玉宁也从座位上抓了起來。 “沒事,有我们在呢。那小子就算是要耍脾气,也一定不是对你,咱们去看看他吧。总归是要去看看的吧?你不是担心他的伤势么?” 允鎏连哄带劝,还沒等玉宁想明白呢,就已经把人拽出了海棠阁。玉宁眼下想要反悔,怕是已经來不及了。毅恩跟在身边,一脸疑惑,实在不明白父母为何如此惧怕见到苏醒的大哥。 思來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额娘又在杞人忧天,以为大哥挨了弘翊贝勒那几掌就算是重伤了,如何都不敢去看。于是他撇了撇嘴,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不以为然和对毅康的引以为傲。 “额娘,您放心吧。大哥之前会晕倒,可不是伤的,只不过是被弘翊贝勒的戾气给震晕过去了。现下他起來了,人生龙活虎的,您到那儿就知道了。弘翊贝勒那几点三脚猫功夫,怎么能够伤的了我大哥?” 毅恩说得摇头晃脑,话还沒说完,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刚想发作的他,突然想到现下不仅有额娘在,还有那个刚正不阿,做事严谨的阿玛在。连忙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吭声了。 …… 在毅康房内,司马扶伤给毅康的左臂包扎完毕以后便吩咐府王府内的小奴婢给毅康打些热水來擦身子,等到闲杂人等都撤了个干净,这才坐下來给毅康把脉。 毅康见到司马伯父如此谨慎,不免多少觉得有些好笑。笑意到了脸上,被司马扶伤看了去,忍不住就训斥了他几句。 “还笑,还好你底子厚。不然那一掌,是个平常人都回天无力了。” “司马伯伯,您看您说的。有您这妙手回春在这儿,那种事怎么可能呢?” 毅康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无所谓地整理着刚被卷上去的袖子。 “有什么不可能?万事皆有可能。你以为司马伯伯是什么?说和阎王爷要人就要人?不过我之前还有些担心,那小子的走火入魔会连累了你,可是今日一见……侄儿,半年不见的时间里头,你是碰到高人來给你调理这幅身子了。” 司马扶伤见毅康内外都沒什么大碍,这才放心地站起身來继续收拾着药箱。毅康万万沒有想到,自己心底里的秘密或多或少竟然还是被司马扶伤点了出來,于是便羞赧地笑了笑,并沒有多说什么。好在司马扶伤这人也是性子清冷惯了,别人的事情他多半都沒兴趣管,就算事情发生在毅康身上,只要对他沒害处,他也不会多问。 “……你这内功如此浑厚,你父亲发现了么?” “多少有点吧。不过之前我说了些话圆了过去,自然不全是谎话。可是……毕竟我是内城人,救我的那位恩人却是江湖人。全说实话,对双方都沒好处。” 毅康盯着自己房间的一处角落,不自觉就说了些心中想法。等到说完,见司马扶伤还沒回答,正觉得奇怪。一抬头,就瞧见司马扶伤用着一种很是考究的眼神望着他,好像现在他正看着的毅康,是他不认识的人一样。 被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这么盯着,怎么都会有些不自在。所以毅康动了动脖子,尴尬地笑了笑。 “司马伯伯,怎么了么?” “……挺好,功夫增进了。我还怕你这性子会坏事,现在看來,性子也磨砺了不少。” 司马扶伤说着,拍了拍毅康的肩膀,脸上也难得现出一丝愉悦的笑容。伯侄二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司马扶伤头一瞥,对着毅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毅康点了点头,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想來司马扶伤的功夫要比他深厚得多,他这副模样,估摸着就是已经在自己之前,听到了有人声往这边來了。 果不其然,不多一会儿,玉宁和允鎏就出现在了毅康房间门口。 “额娘!阿玛!” 毅康一愣,沒想到自己受伤的事情也惊动了阿玛,赶忙站起身自來行礼。允鎏见到毅康左手臂上整个都缠了绷带,脸上也有些瘀伤,好看的眉头不自觉地就皱紧了。 “行了行了,都受伤了还行什么礼。毅恩,把你哥哥扶起來。” 允鎏这么吩咐着,另一面则和早春一起将看不见的玉宁扶到了椅子边上坐下。 “他啊,生龙活虎的,何必要我扶?额娘,您看到了吧?大哥沒事的。” 毅恩笑嘻嘻地走到毅康面前,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有模有样地搭了一把手。听到毅恩突然将话題转到自己身上來了,玉宁的脸色有些红。一时紧张之下,两只手就在不断地搅着手帕。毅康还是头一回见到向來聪慧睿智的额娘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有些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他就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话多的弟弟。 毅恩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赶忙就和自己大哥咬起了耳朵。 “额娘怕你怪她,让她受伤了。” 毅康听罢,嗤笑出声。 “额娘,您怎么这么想自己。我知道,儿子受伤了娘心疼了。可是孩儿又怎么会怪您呢。” “可是……若不是我……” 玉宁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沒说出來。王公贵族家的那些难言之隐,在外人看來简直就是笑话一般。可是,有时候不去遵守又不行。 “若不是有额娘,那场比试,孩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來,额娘,喝茶。” 毅康随手倒了一杯茶,不着痕迹地将玉宁心里的那些负罪感一一抹去了。大儿子的表现很好,好得根本就在允鎏的意料之外。怔愣惊讶间,他不自觉看了司马扶伤一眼。 司马扶伤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与允鎏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便出去说话了。留下娘仨,又有讲不完的话。 刚从房间里头退出來,允鎏就忍不住先打开了话匣子。 “司马兄,我家毅康的伤势……” “无碍。只不过是左臂被对方的至阴寒气给灼伤了。” 司马扶伤笑了笑,给了允鎏一个安心的答案。 “……司马兄,您有沒有觉得,这次毅康失踪回來以后,变了许多?” “嗯,我也有此感觉。不过,允鎏兄,您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么?” 司马扶伤负手而立于夜色烂漫的王府花园前,一句善意的反问让允鎏陷入了沉默。 两个男人站在走廊上看了好一会儿星光璀璨,花好月圆。临到再进房间之前,司马扶伤便听到允鎏释然地叹了一口气。 “倒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就不要去追究,何以如此了吧。毅康是你儿子,你要对他有信心。” 司马扶伤轻轻回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再次推门而入,进了毅康的房间。 ------------ 一拜〇九 负荆请罪 三日后,怡亲王允祥一听到毅康的伤势已经稳定下來,便带着弘翊到礼郡王府上來负荆请罪了。刚开始弘翊还不大乐意进去,允祥站在王府门口瞧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弘翊见父亲气得不轻,这才乖乖就范。 一路來到花厅,礼郡王府里的奴才们对这一对父子还是毕恭毕敬的,但是招待之中透出的那么一点点冷淡,还是能够瞧得出來。就这么被晾了一阵,礼郡王允鎏姗姗來迟。一进门就连连对怡亲王作揖。 “怡亲王,真是对不住。刚刚在下和内人去瞧毅康的伤势了,这才來迟了些。” “……啊,不碍事不碍事。您这么客气,反而让本王汗颜啊。这……不知道毅康贝子的伤势如何了?” 一听到允鎏夫妇两个大早上的就往毅康房间跑,允祥的心就忍不住紧了一下,生怕毅康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到时候就还真不是光嘴皮子动一下,道歉就能了了的事情了。 “呵呵,怡亲王不必多虑。犬子的伤……” 允鎏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转过头來若有所思地看了弘翊一眼,这才将允祥招到一边。 “怡亲王,來來,我们到那儿去说话。” 允祥眉头微微一皱,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允鎏竟然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却因为自己今天是带儿子过來认错的,怎么都是自己理亏,便也随他去了。 二人刚走到溢一处僻静的耳房里头坐下,允祥就叹了一口气。 “……王爷何故叹气啊?” “说实在话,那天晚上弘翊回來,在下就知道了毅康贝子受伤的事儿。一早就想登门拜访,好好让在下那不争气的儿子认个错,赔个不是。又怕礼郡王和福晋你们瞧了咱们心烦,一直不敢來,这才拖到现在。” “……怡亲王不必介怀。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架,下手重了些,再加上毅康伤势也不是很重,休息一两日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允鎏笑了笑,说出來的话句句都是在安慰允祥,这样深明大义的态度弄得允祥愈发不好意思。自打进官场以來就沒怎么红过的老脸,此刻却因为愧疚而羞了个通红。 “不过……犬子倒是经过那一场比试,发现了一些异常,当时便于在下说了,不知道王爷信不信我。” 突然,允鎏话锋一转,表情也好,语气也好,都十分严肃。严肃得允祥这见过风浪的心脏,都忍不住跟着沒节拍地抽动了几下。 “礼郡王,您想说什么?” 见允祥松了口,允鎏看了看左右,这才坐到了允祥身边,让他附耳上來。 “毅康的左臂,是被极阴寒气给灼伤的。听毅康描述,看样子,弘翊那邪门歪道的功夫是越发得厉害了。之前咱们想办法拔除的那点九魂丹的副作用,似乎又回來了。” 一滴冷汗,自允祥额间滴下。 “不,这不可能……难道,他,他那么不怕死又吃了一颗?” 这么算來,就是扶伤所说的会夺人性命的连吃三颗了。允鎏摇了摇头,对于这个问題他并不知道答案,更不敢乱答,只是从表面上掌握到的线索來看,情况并不乐观。 突然,允祥腾地一下站了起來,惊得池塘里头聚集在一起的鲤鱼都四散开來。 “王爷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问问那孽子,到底最近是在做什么勾当!” 允祥伸手刚想把耳房的幔帐给掀开,却被允鎏眼疾手快一把阻止了。 “王爷请慢,这么无凭无据地过去,我看弘翊贝勒什么都不会说的,况且……他提升功力虽然用的方法不当,却也多半是皇上授意和默许的。您这么过去直白问出來了,只会让弘翊陷入两难。骗您不是,不骗您也不是。于事无补啊。” 允鎏的话让允祥有几分颓然,正因为他句句说的事实,才会让允祥如此绝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这孩子自生自灭不成么?” 允祥极其颓丧地走回到耳房内坐下,虽然人是对着一汪平静的池水,可是他的心里却怎么都沒办法平静下來。到底是该怨谁,又该恨谁,他已经不清楚了。 允鎏在一旁沉默着,自然很是明白允祥的心情。可是此时此刻若是要评价这件事情,就必然要评价到皇上的为人处事之上,他什么都不能说。 “……看來,最大的错就是,当初我不该一时心软,把这孩子抱到我身边來抚养。让皇上日日夜夜芒刺在背,防备这个孩子,重用这个孩子,却偏偏沒办法信任他,善待他。我看着,心疼啊。” 这股子悲伤似乎积压在允祥心里很久很久了,长年累月,虽然他一声不吭,也从來不提,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这样的悲伤一定会因为积压得太久而在心里发酵变质,哪天忍不住说了出來,也是早晚的事情。允鎏静静地站在一边,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太过讽刺。外人看來,他们都是当朝得宠的大臣,皇上对他们的见解都是说一不二。 可是又有几人能够明白,越是像他们这种人,就越沒办法畅所欲言。时间久了,真话假话都有些分不清楚了。甚至有时候自己对于事物的感官都有些迟钝起來。 “王爷,这些话,只是在这里说说便好。今日既然允鎏能够找您來单独谈话,自然是想要商量个对策出來的。您稍安勿躁,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允鎏抿了抿唇,做了他最不擅长的事情----宽慰别人。允祥听着允鎏的安慰,心情并沒有好转,反而更加沉重起來。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沉默了半晌,不禁苦笑出声。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 “……解毒。” 允鎏说得轻松,可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允祥坐立难安。 “……允鎏兄,您先前可是说,这催发弘翊身上功夫的东西是九魂丹。” “是。” 允鎏点了点头,望着允祥欲言又止的模样,自然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在下确实不能保证,拔除掉所有的九魂丹。退一万步來说,就算拔除掉了所有的药效,在下更不能保证,之前那第一颗九魂丹的效用还留着。换言之,我不能保证,弘翊依旧记不起当年的事情。” 允鎏的据实以告对于允祥來说无疑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命运真是给他开了个大玩笑。这样的选择,摆明就是在说,他救得了弘翊今天,也救不了他明天。 就算现下他为了他好,把他身上九魂丹的毒性去除了,免了他有朝一日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可能性。可是像弘翊那么一个要强的孩子,会原谅他废黜掉他这一身得之不易的上层功夫么?恢复了儿时记忆的他,还会认他这个含辛茹苦将之抚养长大的阿玛么? 最重要的是记得前尘往事的弘翊,皇上还容得下他么?想到这些种种顾虑,允祥禁不住笑了出來,笑得老泪纵横,好不苍凉。允鎏自然也明白想要做出一个决定有多难,想要从这两个选项之中选出一个抉择出來,又是有多不容易。 所以他静静地在一旁等着,只是希望怡亲王能够在哭过笑过以后,还是那个沉稳冷静的怡亲王,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虽然,这只是期望,虽然这样的期望看起來是那么地苍白无力而又徒劳。 正在两个人沉默着的时候,而方外突然传來急匆匆地脚步声。允鎏耳朵灵,又站在幔帐旁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先是看了眼允祥,显然允祥也察觉出了外头的动静,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允鎏见他打理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去,随便抓了一个仆人问话。 “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急急忙忙的。” 正满头大汗地往走廊那儿跑的小厮定睛一瞧,居然就是本王府的老爷,立马跪了下來。 “王爷,王爷,小的可找到您了。是福晋让奴才们找您呢,您快去瞧瞧吧,弘翊贝勒也不知道怎么了。本來坐在那儿好好的,突然晕在花厅里了!” 允鎏一愣,还沒有所反应,允祥便已经从他身后窜了出來,一把抓住了跪在地上的小厮。 “什么?弘翊怎么了?” “……回怡亲王的话,弘翊贝勒刚才晕倒在了花厅,现下小的们将弘翊贝勒安置在了客房,福晋和大少爷都在那儿看着呢。王爷,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允祥明显慌了神,身子踉踉跄跄之下,好久都站不稳。若不是允鎏在一边扶他,只怕今日本來登门探访的一对父子,全都要倒在他们礼郡王府了。 允鎏一边扶着允祥,一边使了个眼色让小厮先退了下去。 “王爷,您别着急。咱们去瞧瞧情况再说。” 允鎏说这么一句话,倒不是指望允祥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够回他什么,他只是觉得,有必要给允祥一个念想。这点念想就跟希望一样,是现下他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至少,这句话可以让允祥知道他现在该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允祥木讷地点了点头,便在允鎏的搀扶下往礼郡王海棠阁旁边最宽敞的那一间客房走去。 ------------ 一百一十 又有新劫 玉宁本來还因为毅康受伤那件事迁怒于弘翊身上,即便人家是怡亲王带着过來赔罪的,也不想亲身去见。允鎏几经劝说无效,这才有了他一人只身前往花厅见客这一出。 可是让人沒想到的是,这边玉宁正在毅康房里和儿子聊着天呢,那一边花厅就炸开锅了。大概是快要到午时的时候,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跑了进來,平日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就连通报求见这步骤都省了。 “福晋,贝子爷。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礼郡王府这两天事情多,弄得玉宁心神不宁的。眼下她只要一听到出事儿了这三个字,不知怎么,心里就闹得慌,头更是疼得要炸开了一样。 “什么事儿,慢慢说。” 只见玉宁皱了皱眉头,一向温婉的好脾气突然不知所踪。老管家一抬头,瞧见福晋一脸冷冰冰的模样,心里就更是叫苦不迭。 “这……是弘翊贝勒,本來在花厅里头用茶吃点心,样子还好好的。可是等到丫鬟们进去换茶的时候,就瞧见他晕在地上了!” 玉宁一愣,大概是因为这消息來得太突然,一时间竟然沒有转过弯來,彻彻底底地明白老管家话里的意思。倒是毅康反映挺快,一听老管家说完,人就已经从病榻上下來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不是说弘翊是和十三叔一起來的么?人呢?还有我阿玛呢?” “这……这……老朽也不知道啊,回來的丫鬟只说,就瞧见弘翊贝勒一个人躺在那儿了。老爷和怡亲王都不见人啊!老朽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可是福晋,现下弘翊贝勒还躺在那儿呢,咱们该怎么办呢?” 话说了一阵,玉宁总算是从震惊中间缓过來了。只见她轻轻叹了口气,在毅康的搀扶之下慢慢站了起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早春,替本夫人将药箱给拿过來,管家,您快去遗世山庄那儿报个信,估摸着咱们又要麻烦司马老爷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管家连连点头,总算是因为这一连串命令而找到了主心骨。不一会儿,本來聚集在毅康房间里的奴仆都四散了个干净,各忙各的事情去了。就留下毅康与玉宁几人。 毅康左右看了看,突然俏皮一笑,半是讨好半是撒娇地对着自己娘亲说道。 “额娘,您瞧,您一说话,比阿玛还管用。都去干活去了。怎么样?咱们也去瞧瞧弘翊吧?” 玉宁听到毅康这么逗自己,这脸上的表情是如何都紧绷不起來了。她无奈地抬头看了毅康一眼,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大儿子的额头。 “额娘为谁这么生弘翊的气呢?还不是为了你?既然正主都不计前嫌了,额娘也不能这么小肚量不是?走,在你司马伯父还沒來之前,咱们就先去瞧瞧,弘翊贝勒是怎么了。这怡亲王府的心头肉到咱们这儿有什么闪失,你阿玛也交不了差啊。” 话題转了一个圈,终归是到了最严峻的问題上头。毅康自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声不吭地跟在玉宁身边,就径直往老管家说的那个客房里头去了。只盼能够帮上点忙,至少让他这个从來就不为王府着想的长子嫡孙,能够在王府为难的时候,为自己在内城的这个家出一份力。 允鎏搀扶着允祥赶來的时候,玉宁早就已经诊断完毕,和毅康坐在一边,焦急地等司马扶伤的身影了。只不过这司马扶伤还沒等到,先看到允鎏与允祥出现,也算是让他们心安了一些。 毅康站在母亲身边,伺候着玉宁喝茶,一抬头见到阿玛正扶着允祥进來,这才低下头來在玉宁耳朵边上耳语了一阵。 “额娘,十三叔和阿玛來了。” 玉宁听着,便将手上的茶放下,由着毅康把她从座位上扶起來站着。允祥一进來,瞧见玉宁在一边,又看了看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弘翊。愧疚之心和内疚知情一时间搅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來,允鎏见到允祥这般沉默,心知他是觉得沒那个脸去问玉宁弘翊的状况,便站出來替他代劳了。 “宁儿,弘翊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或许是我医术不精吧。我也查不出是个什么原因,怡亲王,您稍安勿躁,刚才我给弘翊贝勒闻了点熏香,那种熏香对于身体回复很有帮助。等会遗世山庄庄主也会过來一趟,咱们到时候再问问我大师兄是怎么说。” 玉宁这边话音刚落,那一边怡亲王就整个人跌坐在了弘翊身边。他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好久,好半天才伸出颤抖的双手來为弘翊掩一掩被头,动作轻柔得好像是生怕吵醒了熟睡了的弘翊一样。 平日里说一不二,刚强坚韧的侠王,今日却在众人面前,因为爱子心切流露出这么一幅垂垂老矣的软弱姿态。毅康在一旁默默看着,怎么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一时间,这座小房间里头沉默得可怕,直到司马扶伤被老管家引进门來了,这股子沉默才被打破。 “司马老爷來了,司马老爷來了。” 管家是人未到声先到,等他都已经进屋多时了,司马扶伤才慢腾腾地走进來。一尘不染的模样,看着屋里的人不自觉心也跟着静了下來。 “司马兄。” 允鎏上前來打了个招呼,司马扶伤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就当是应了。尔后,他便转过身來望向了正躺在床上的弘翊。忽然他眉头一皱,上前就将允祥从床榻旁边挤开了。 在将弘翊的手从被子里头拉出來把脉的时候,动作也有些粗暴。毅康站在一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因为他清楚得很,司马扶伤这幅模样,多半是因为前去通报的人,坏了他和芍药姑姑之间的好事。所谓一席白衫,一尘不染,多半是连个换衣服的时间都沒有,满腹憋屈就出來了。 先到这儿,毅康的嘴角上不免勾起了一阵笑意。正在暗自得意的时候,司马扶伤那一边却突然又从床榻旁边站了起來。奇怪的是,这屋里的人他谁都沒找,谁都沒看,径直就往门口走了。 “司马兄请慢,这……这弘翊的伤势……” 允祥一脸着急,但是终因为摸不准司马扶伤的个性,只能全仰仗允鎏开口。 “他沒事。也不是伤,刚才师妹已经给他闻过熏香了,估摸着再睡一两个时辰,就会醒來了。” 司马扶伤的脸色淡淡的,就连说话的腔调也是淡淡的。允祥误以为这便是以后都沒事的意思,难得绽放出一个松一口气的微笑,却又被司马扶伤那一句意味深长的不过给弄沒了。 “不过,他沒事,是暂时的。” 司马扶伤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转过來,面对着允鎏和允祥。 “他的身体里有什么,我想二位也清楚,之前我就说过,如果他再这么急功近利下去,神仙难救。今日我看诊,却发现除了我们所知道的那些东西以外,还有其他玩意在他体内出现了。这么一來,更是雪上加霜了。” 玉宁被司马扶伤左一句东西,右一句玩意说得头晕,忍不住才出声问了一句。 “大师兄您在说什么呢。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啊?” “蛊毒。弘翊贝勒的身体里,现下不仅是有九魂丹的药性在作祟,还被人下了蛊。九魂丹的药性好除,可是这蛊毒,我救不了。怡亲王,妹夫,若是到了回天乏力的时候,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爱莫能助。” 这样的交待,无异于是一颗定时炸弹,一下就抛给了呆愣在房间里头的众人。司马扶伤自己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是留下來的这几个人,却面面相觑,半天沒有吭声。 “……蛊毒?” 好半晌,允祥才鹦鹉学舌地又重复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他是真正沒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还是因为沒想通为什么弘翊的体内是有这个。 “蛊毒……是江湖上曾经人人艳羡,又为之闻风丧胆的一种法术。被下蛊的人,可能病入膏肓,也有可能是功力大增,延年益寿。这都要根据蛊虫的药性來区分。” 玉宁叹了一口气,出头当了这个不受欢迎的解说人。 “那,那……那有解决的办法么。” 允祥不知所措的眼神,在毅康几人身上游移着。 “……有。既然是毒,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不是相生相克,又怎么能称为毒呢。” 答话的是允鎏,他走上前來,默默地拉住了玉宁的手。 “不过……想要找到解毒的办法,我看难。” “……为什么。” 允鎏的据实以告,无疑是在给允祥希望的同时,又给了他足够分量的失望。 “……允祥兄,您不是不知道,以前咱们刚入关的时候,祖辈做的镇压苗民的事情吧……” “……” “那蛊毒,一般都是由五毒教所有。可是五毒教……早就已经因为那一次苗民镇压,分崩离析了。” ------------ 一百一十一 蛊毒 毅康眨了眨眼,听了父亲的话半天沒回过神來。突然他一笑,那爽朗的笑声在这沉闷的环境里头,也显得突兀得很。 “阿玛,这,这不可能吧。既然五毒教都沒了,这蛊毒是怎么出來的?”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毅康随口这么一问,反倒是正好戳中了两个大人的心事。两个同为人父的男人,不约而同地向彼此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眼里包含的情绪和自己是相同的。 有恍然大悟,有痛心疾首,更有无可奈何。 “五毒教是沒了,可是这种东西别人想学,哪里还有挖不出來的道理?好了,你别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了。先扶你额娘回去歇息吧,阿玛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十三叔交待。” 毅康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阿玛嫌自己碍眼了,他站在这儿,有些话不好说。只不过如果是在以前,他绝对不会那么乖巧,听到什么就立马做什么。所以当毅康二话不说扶着玉宁就往外走的时候,别说允鎏,就连允祥都感到诧异。 “……你这孩子,可是性子真正被磨砺过了。可我这……哎……” 不提还好,一提到关于孩子的事情,允祥的情绪似乎又开始不稳定起來。 “王爷。您……” 允鎏瞧见允祥这样,还真有些不放心了。一时间着急说出來的那些话也抛诸脑后,只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眼下允祥的心境上。允祥摆了摆手,另一只手却捂在了心脏上。脸色,有些发白。 “不碍事,歇一歇就好。老毛病了。” 拼命十三郎怡亲王有心绞痛,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允鎏人到中年,自然也清楚这病症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听到允祥这么说,赶忙就将他扶到一边,只盼着那几口热水,还有这一小会儿的休憩,可以让允祥的身体慢慢回复过來。 另一边,毅康听了允鎏的话,乖乖地扶着玉宁往海棠阁的方向去。可是刚走出客房沒几步,玉宁却拐了个方向,把早春和毅康往小花园里领,其他跟着的仆人,则都被她给撤了下去。 “额娘,外面风大,您这么坐在外头,冻着了阿玛会说我的。” 毅康扭头左右看了看,发现就连早春都找了个由头离开了,便知道是玉宁有话对他说。可是,他现在心里乱得很,什么都不想听,更是什么都不想谈。思量再三之下,就只好用了装傻充愣的这么个笨办法。 毅康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当然也知道这般笨拙推脱的法子玉宁一眼就能瞧出來。可是俗话说得好,死马当活马医,横竖都得是要试试的。 “什么?我这耳朵可是沒出毛病吧?今儿个我们赫那拉府上的大少爷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事情都开始听你阿玛的了?你这以前就这么听话啊,咱们这小花园啊,小竹林啊,可还有重新翻修的机会嘛?” 玉宁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水平,明明是冷嘲热讽,拿人开心,却说得毅康一句话都接不上來。对着自己这个狡黠聪慧的母亲,毅康只觉得自己一点脾气都沒了。 “……不知道额娘有何指教。” 玉宁沉默了一小会儿,脸上的微笑慢慢淡了下來,淡到最后,什么表情都沒有了。 “也沒什么,心里闷得慌,不想就这么进屋子里去。你就在这儿,陪额娘坐一会儿吧。” “额娘,您在担心弘翊的事情?” 这本來是毅康最不愿意讨论的话題,可是事到如今,又不提不行。 “倒也不是,只不过……看着怡亲王,就总觉得怪可怜的。都是为人父母,哪个孩子不是父母心尖上的心头肉呢?弘翊这样,恐怕最痛的都不是他自己,而是怡亲王吧。” 玉宁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当儿就将毅康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额娘看着那样的弘翊,竟然在庆幸。” 毅康一愣,瞧着玉宁一脸复杂的神情,忍不住就笑了。 “额娘您这话说的,庆幸什么呢?” “……额娘庆幸,你跟着额娘在江湖人士艳羡之地药王谷生活了那么多个年头,却并沒有争强好胜的想法。额娘还庆幸,你明知道咱们家和各界名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也沒有露出半点娇纵的模样。让额娘更庆幸的是,这次你失踪回來,性子也变好了许多……你知道么?这些对你來说可能都是些小事,可是就是这些小事,额娘一想起來,就会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额娘……” 毅康听罢,撒娇似地轻轻唤了一声玉宁。玉宁笑了笑,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大儿子的面庞。 “其实额娘就是想说,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是额娘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其他的,额娘什么都不求的。倒是你阿玛,毕竟是朝中重臣,有时候对你们兄弟俩严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当他是做给别人看也好,是为了自己面子也好,他做这些的目的终归都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坦然地在这内城里头生活下去,是为了你们好。因为他爱你们,你……明白么?” 毅康听了半天,还以为是什么事情让玉宁这么感慨,现下总算是听出來了。原來娘亲是怕自己因为自己爵位被夺,一身功夫在弘翊之上却被他所压制而怪他的阿玛。这样的担心放在别人身上还情有可原,放在他赫那拉毅康身上,不免有些滑稽。 正如玉宁所说的那样,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生活,才是毅康最大的念想。如果这个家里再加上夭夭,他就更开心了。除此之外,他已别无他求。 “额娘,您在想什么呢。您看弘翊为了皇上鞠躬尽瘁,都差点死而后已了。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平常办点差事,都是为了你们二老着想。现在是皇上不给我差事,我高兴还來不及呢。怎么会去在乎那种身外之物!” 毅康把话说开的时候,就有些沒大沒小。冷不丁玉宁就对着他的嘴皮子來了那么几下,毅康一把捂住自己嘴巴,半天沒敢再多说一个字。 “你这嘴巴,就不能消停点么?那些话足够让你阿玛在养心殿跪一阵子的了,说不定整个王府都搭进去!” 玉宁沒好气地用手指戳了戳毅康的脑袋。 “额娘,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弘翊那就是一根筋,让他到外头去学什么歪门邪道的功夫,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除非上面那个人授意了,而且之前你们又说,五毒教是被咱们朝廷给灭了的,那里头的人有蛊毒,也不奇怪吧?” 毅康侃侃而谈,简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话还沒说完,玉宁又对着他的嘴皮子來了那么两下,带着些气急败坏的心思。 “行了,就你聪明不是?偏偏要说出來,这不是要气死额娘么?” 也不知道是真正气的,还是着急,玉宁的脸色越來越白。毅康抬头见母亲已经是这幅神情了,也就撇了撇嘴什么都不说了。母子两人在小花园里聊了半晌,又沉默了半晌,却还不见允鎏和允祥出來。这让玉宁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额娘,怎么了?” 毅康本來坐在一边发愣,突然听见母亲愿意出声了,连忙就凑过去献了下殷勤。 “你阿玛现在还沒和你十三叔出來,怕是这一回要想解决这件事情。难。” 那个难字,说得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了二人的心尖上。毅康是闹不清楚母亲的想法,可是他自己光是听到这声叹息,心里就闷得慌。 “难道当初咱们祖辈就真的对五毒教的人赶尽杀绝了不成。” 玉宁抿了抿唇,轻轻摇头。 “……额娘也不清楚。这刚入关那会儿,谁都不从,咱们祖辈都是马背上打打杀杀过來的,又怎么会明白中庸之道。这一來二往,血腥的事情自然也就做得多了……不过听你外公说,其实也并非外界的人传言的那般杀伐无道,那一次是灭了几个部落沒错,但是五毒教里头有好些人确实是逃出來了。” “哦?” 毅康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这种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來了兴趣。 “是真的?” “……真真假假,可不是你额娘说了算。” 玉宁唇角一弯,卖了个关子。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去问一个人。” 突然,她话锋一转,让毅康嗅出了点阴谋的味道。 “……谁?” “吴放啊。” “……我就知道。” 毅康一撇嘴,兴趣缺缺地又坐回了原位,一个人耷拉着脑袋望着地板,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玉宁静静地坐在一边,并沒有再说其他的话。母子俩个就这么相对坐着,直到允鎏从华亭里面出來了,父子二人才扶着玉宁到饭厅去用膳。 席间,毅康表现得出奇的沉默,就连夹菜喝汤都有些心不在焉。允鎏本來就为弘翊的这件事情伤神,再见到毅康这样,心里更是不顺了。 “毅康,在想些什么呢,好好吃饭,别糟蹋粮食。” 过于严肃的语气让在一旁吃得正欢的毅恩都缩了缩脖子,反观毅康,却还是沒事人一样。毅恩悄悄放下碗筷,暗地里掐了毅康一把。 “哎呀……” 回过神來的毅康不明所以地瞟了弟弟一眼,接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赶忙端着碗筷对着允鎏点了点头。 “知道了,阿玛。” “……嗯。” 允鎏似乎对于毅康这套很受用,天大的脾气,只要毅康乖乖听话就一瞬间都沒了。玉宁在一旁听着动静,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來。 “额娘,您好端端地,笑什么呢?” 毅恩坐在一边本來等着早春给他舀汤喝,听到玉宁突然笑出了声,不解地望向玉宁。 “沒什么,我是觉得啊,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玉宁刚一说完,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允鎏坐在一边皱了皱眉头,明显是听懂了这话中之意,却什么都沒有说,只是憋屈地低着头,继续吃着晚饭。 ------------ 一百一十二 五毒后人 这几天忘忧庭院里头很清闲,吴放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父亲说得沒错,虽然忘忧庭院是黑白两道敬畏三分的地方,可是好歹也是个打开门來做生意的地儿。他这么总是绷着脸的清冷性子,早晚会将庭院里的客人都吓跑了才算数。 不过想归这么一想,忘忧庭院童叟无欺的生意经和雄厚的势力还是让人不敢小觑了。人总是这样,即便你爬得再高,手中的权势握得再怎么多,只要出现了一个能够为你做一切事情的人或者势力,你就会逐渐表现出依赖性和懒惰。 忘忧庭院之于整个武林,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可是对于朝廷來说,就不尽然了。所以毅康这么三番四次地跑忘忧庭院,确实是让吴放觉得挺意外的。从两人入席落座开始,吴放就上上下下地打量毅康打量个沒完,直到盯得毅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都沒有收回这眼光的意思。 “够了啊。好歹我是你客人,你打算要这么盯我盯到几时?” 毅康无奈地出声制止,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忘忧庭院的生意沒有之前的好了。 “……你这來來回回,不过是几日之内就已经上咱们忘忧庭院两次了吧?本公子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是闲得慌呢,还是觉着自己的银子沒处使啊。” 吴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茶放在一边。毅康一听这话,立马就乐了。 “哟,您还知道啊。还知道您这忘忧庭院收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爷我真是觉得欣慰。” 一阵调侃之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吴放倒是不着急,即便忘忧庭院关门大吉了,说來也不是他们吴家的损失,而是整个武林乃至官场上的损失,所以他们怎么样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换句话说,说不定那些最求名利的人比他自己更希望吴家的家业能够万年长青。反观毅康,一直沉默倒不是因为他也乐的自在,可以优哉游哉。而是这一次他问的事情又多又杂,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两个人就这么冷漠相对了好一阵,突然,吴放站起了身。 “行了,说吧。到底什么事儿。我陪着你这么枯坐了半个时辰也够意思了,你要再不说出个什么事儿來,我可请下个客人了。唠嗑的事儿,还等我做完养家糊口的活计以后再说,成么?阿航,请毅康少爷到后院去坐。” “唉唉,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坐下坐下,谁说不打算让你做生意了?我这不是送上门來的生意么?” 毅康皱了皱眉头,连忙招呼着吴放重新坐了下來。毅康都这么说了,吴放也沒有马上坐下來的意思。抿着唇一个人站在那儿很久,似乎对于毅康说的难辨真假。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地僵持了好半天,吴放才慢慢又坐了下來。 “……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什么事情我都想问一问。” 毅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把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情首先抒发了一下。 “不打紧。一件归一件,我会明码标价再说解决办法的。” 吴放倒是回答得气定神闲,言下之意让毅康不得不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钱袋。 “那好吧……这第一件事,我想问,你对九魂丹到底是知道多少?” “我到底知道多少,你上次偷九魂丹的时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如果我知道得比你多,我又何必让你去偷呢?” 吴放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将这谎话说得很圆满。他做事平日里就圆满惯了,放在平常毅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吴放的这种狡猾在毅康看來,有一股子说不上來的厌恶。 “少爷您这就说笑了吧。这两件事好像不能混为一谈,您让我去偷这九魂丹是当初那位客人指名道姓,有意而为之。至于您自己为何会被说动,自然有您自己的理由。在毅康看來,这理由就是……你很明白九魂丹是做什么用的,只不过传闻就是传闻,百闻不如一见。忘忧庭院想要卖出去消息,之前就得先应证。你让我去偷,既可以满足那个客人的要求,小赚一笔。再一个你自己还可以顺便验证下这药性,何乐而不为。不是么?” 毅康这人就是这样。随意起來,什么都好说话。可是真要认真起來,说起话里头头是道,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吴放盯着毅康一开一合的嘴唇看了很久,突然脸上冰冷的表情缓和了很多。毅康有些意外地发现,吴放脸上竟然沒有一点被人戳穿的难堪。 “沒错,确实如此。既然被你说中了,那就只好承认了。我是知道九魂丹的药性,比你还清楚。不过,你想要我这个答案,就得拿钱來。” 吴放一边笑着,一边举起了一根手指。毅康看着那根手指,表情有些奇怪,可是他要这消息要得急,只不过是花了一锭金子就能在忘忧庭院买到条消息。这算是他懂事以來,所知道的最轻松的交易了。吴放伸出手掌來,掂量了一下那金子的重量,这才转手将金子放在了阿航手上的托盘上。 “谢谢惠顾,那在下便说了,毅康贝子你可听好了。” 毅康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洗耳恭听。 “这九魂丹不仅是有给人洗脑的作用,也有催发功力的作用。药性千变万化,什么都有可能。咱们练武之人都知道,这内功有阴有阳,有寒有热。这九魂丹的妙处就在,既可以是当主药,也可以当药引。就看你怎么配,才能够让自己的内力被催发到最大化了。毅康,本公子这么说,你可明白?” 毅康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第二个问題,是关于五毒教的。” 五毒教三字,似乎就好像是一颗珍宝,让吴放的眼神瞬间发亮,身上漫不经心的气质也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灰飞烟灭了。毅康瞧着吴放兴奋成这样,心里就一阵七上八下。 他心疼的,自然是自己的钱包。 “我就想问……你知道五毒教的教众有什么特征么?或者是说,茫茫人海之中,你如果碰到了五毒教的人,你一眼能瞧出來?” 吴放摸了摸下巴,并沒有急着回答毅康,更沒有问什么话。毅康见他那样就知道,他一定是在考虑提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比较合适,能够让他能够得到最大的收获。 一盏茶的功夫,吴放当即放下了手,手掌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不然这样吧 。咱们一个答案交换一个答案,你先说你的,我再说我的。如何?” 吴放修长手指一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毅康。毅康盯着这手指,心里似乎隐隐明白他要什么答案,所以还有些犹豫。可是思來想去,忘忧庭院是整个江湖里头得到消息最快最可靠的地方,只有他们查不到的消息,绝对不存在他们卖出去假消息。所以,毅康在思量了很久以后,还是决定点了这个头。 “我的问題是,你是要帮什么人问这件事?” 毅康一愣,因为这问題太过于简单,让他一时间都忘记了掩饰住自己惊讶的神情。 “你问的……就这么简单?” 他有些不相信地确认了一遍。 “就这么简单。” 吴放点了点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为了弘翊。” “哦……原來如此。” 吴放的这哥哦字,音符拉得特别长,颇有些玩味的味道。毅康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的感慨。 “怎么?现在应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題了吧。” “当然。” 吴放点了点头,突然击掌三下。阿航听罢,连忙转身就往忘忧庭院后头去了。毅康看着那方向,估摸着阿航就是往忘忧庭院的藏书阁里去沒错了。 “怎么……难道这消息的答案还挺多的?” “不多,也不少。” 回答毅康这问題的时候,吴放还特意卖了个关子。就在这个时候,阿航就又捧着个盘子回到了厅里。只不过托盘上放着的再也不是那锭金子,而是一张薄纸。 吴放看都沒看阿航,一手拿了那张薄纸就当着毅康的面展开來。毅康这才发现,这是一张清朝国土版图,上头有些省市区标了好多红点。 “这是……” 毅康彻底不明白吴放这是唱得哪一出了,一张充满着他要的答案的地图放在他手里,沒有吴放的解释,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五毒教,又名五圣教。当然,也就只有西南那边的南蛮们会这么称呼。他们族人有什么特征,忘忧庭院还真不知道。众所周知五毒教的教众都是擅长养蛊毒,特别是他们的圣女和护法,不是极美之人,就是极丑之人,全部都是这养蛊毒的个中好手。另外,还有一件事可以辨认他们。他们这帮人,几乎都姓花,当然经历了那种惨事,又过了这么多年。好多花姓人都隐姓埋名了。这些红点,就是标记着那帮人的去处。” 吴放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地图上的红点,他沒戳一下,毅康就觉得手里的地图沉重了几分。 “……好一张地图,这要是朝廷里的人要买了它,你真卖?” 吴放这要是沒听错,毅康问的话不仅带了些血腥味,还带了些质问的味道。这也难怪,这么一张地图若真要落到了满清朝廷的手里,估计只不过是在这些花姓人的家族历史上再添一抹凝重的笔调。说不定,从此世上再无花姓人,也是有可能的。 “卖,怎么不卖。不过啊,这地图仅此一份,现下,都已经到你手里了。你觉得,我还会做第二封么?” 吴放冷着一张脸,带着些戏弄的味道,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毅康低着头,将地图看了又看,突然他站起身來,竟然转头便将这地图烧了。这样突兀的举动,别说是吴放,就连跟着來的阿宝都吓了一跳。 “爷,您这是……” 烧了地图,岂不是之前大费周章的问五毒教的事情,都白费心机了嘛。 “行了,我自有分寸。今日谢过了,改日办完了事情,再找你來饮酒。” 毅康挥了挥手,转过头來和吴放道了谢以后,就带着阿宝出去了。吴放瞧着他的背影,思索了半天,突然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少爷,您看毅康少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航倒也不是平日里就这么多嘴而又好打听,因为他也是头一次碰到毅康这种客人。千辛万苦换來一个答案,却转头什么都不要了。 “嗯?他已经要到他要的了。所以,那个东西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烧了好,留着也是哥祸害。” 吴放说着,视线落在那一堆灰烬上。突然他一挥手,顿时那些黑色的烟灰就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 一百一十三 惊动三方 一说花姓人,毅康的脑子里就突然闪现出來一个女人的模样。这个女人,自然就是花浣儿。可是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还沒有确定花浣儿就是自己要找的五圣教后裔的情况下,这种事还是不要乱说比较好。 毅康前脚刚从忘忧庭院里头出來,后脚就直接进了内城,就连着急等消息的玉宁他都沒有去见。直到快要到晚饭前,允鎏也回府了,他才从自己房间里头出來。一家人又是坐在餐桌上,各自聊着新鲜琐事,其中以毅恩的话最多。本來就能说会道的他,今天因为有了阿玛的恩准,更是将食不言的金科玉律抛诸脑后了。 “阿玛,那个,弘翊贝勒回家以后怎么样了啊?” 突然毅恩话锋一转,就提了这么一个让大家都尴尬的名字。本來就话不多的毅康,吃饭的动作更是一顿,索性就放下碗筷來一心一意地听着。 “……平日里就沒看你怎么关心过弘翊,怎么?今天是吹的什么风呢。” 还沒等允鎏答话,玉宁就先接过腔去,将小儿子调侃了一顿。只见毅恩撅了撅嘴,抱着碗又不说话了。扒拉了两口饭,这才又答道。 “可不是我要问,是灯草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毅恩的答案让在座的两个大男人都摆出了一幅很怪异的表情,就连早春这种训练有素的仆人瞧见了,都捂着嘴才能够止住笑意。 “……她问这个做什么。” 允鎏轻咳了一声,算是缓解了刚才的尴尬。 “不知道。” 毅恩歪着头想了想,过了半晌又很是确定地点了点头。 “她沒跟我说,只是讲想知道。大概他们药王谷出來的人,都有这毛病。” 毅恩这嘴一快,立马就连说话都不看场合了。他就不想想,他的亲生娘亲也算是药王谷里出來的人。 “毛病?什么毛病?你怎么就不说说自个有什么毛病?人家小姑娘叫你去问件事,你不问清楚个前因后果就來了。难怪别人都说,你是灯草的小跟班。” 毅康皱了皱眉头,拿着筷子打了几下毅恩的头。毅恩倒也沒反驳,只是对着自己大哥做了个鬼脸,这番谈话,就算这么过了。一家人笑罢,沉吟了很久的毅康突然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毅恩的问題。因为他知道,时不我待,眼下说不定是探听弘翊状况的最好时机。 旧事重提,还是从毅康的嘴巴里头听到,这也沒有让允鎏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毕竟要说谁是毅康玩得最好的朋友,怕就只有怡亲王府上的这个允鎏贝勒了。 “他那天回家以后不久就醒了,之前我就跟怡亲王说过,让他稍安勿躁,也不好直接问允鎏些什么关于军机处粘竿处的事情。问了弘翊因为有皇命在身,怕也不会老实答。这么一來,不问也罢,也省的怡亲王自己找气受。” “哦。倒也是。” 毅康点了点头,意兴阑珊地回了这么一句。说话间,又重新拿起了碗筷。 “只不过……” 允鎏意味深长地一句话刚开了头,却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毅康忍不住问了一句,颇有些刨根问底的架势。 “只不过。也不知道这弘翊的身体,能不能让咱们这么静观其变下去。” 毅康点了点头,连连称是。这一顿饭,又因为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題,食不知味起來。饭罢,毅恩硬是拖着毅康和自己下了盘棋,又切磋了下功夫,才愿意放他这个哥哥独自离开。 等毅康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夜已深。他挥退了阿宝让他下去休息,可是自己却全然沒有睡意。白炽在他当初离开飞來峰的时候给他的那截白竹,在他手里是肆意摆弄。却并沒有打开往天上放白色礼花,也沒有放下,就此作罢。花浣儿的身份,因为这突然跳出來的五毒教,顷刻间就变得扑朔迷离起來。 “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 毅康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躺在了床上。只是片刻的功夫,突然他拿着白竹的手一紧,瞬间就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当夜,北京城城郊,无端端地出现了一片绚丽烟火,那犹如白昼一般的火花,大概持续了六七秒的时间,待得守城的官兵将此异象报到紫禁城的时候,那团白得异常的火光又无所遁形了。 …… 就在毅康隐身在小树林里发出信号的当儿,飞來峰内的白炽夫妇以及白夭夭,则是在各做各的事情。在看到这团烟火绽放之前,他们本來还是陌路人,并且深深以为彼此还有继续陌路下去。 这天晚上,花浣儿正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花珩哄其入睡。白炽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书,眼睛时不时地就会往自己的妻儿身上瞟。只等着自己的这个臭小子睡着了,可以和妻子好好温存温存,行周公之礼。 所以花珩一睡下,还沒等花浣儿转过身來的时候,人便已经到白炽怀里了。浣儿脸微微红着,轻轻撇开头,却并沒有挣扎得很厉害。 “行了,别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儿子,你这么一闹,他待会肯定又得醒。” 这一茬儿花浣儿不提还好,一提让白炽这几天压下來的**更甚。浣儿话还沒说完,就被自己这如狼似虎的丈夫给抱着放到了床榻上。二人正在嘻闹的时候,窗外本來昏暗的天突然就变了颜色,虽然只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却足够让夫妻二人的玩乐之心全无。本來还在摇篮里头安稳地睡着的花珩,更是小嘴一扁,大声地哭了起來。 浣儿与白炽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有着担心。她轻轻拍了拍白炽的肩膀,似乎是为了抚慰她,尔后便出去将花珩抱进了内房。与此同时,白炽夫妇二人的大门,也被黑弦敲开了。 “姐姐。” 白炽一开门,见是自己的姐姐,倒也不怎么觉得意外。黑弦自从毅康离开以后,倒也沒再为难浣儿与白炽,只不过还是会对他们夫妻俩冷冰冰的。 “嗯。那个信号烟火,你瞧见了吧。” 黑弦径直走了进來,转头瞧见摇篮是空的,又隐隐约约地听到婴儿哭闹的声音从房间里头传來,她忍不住就很是烦躁地皱了皱眉头。 “嗯,看到了。弟弟正想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白炽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 “……看那方向,好像是内城那边放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那个丫头弄出來的事情。或者……是你那好兄弟做的好事?” 黑弦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特意拉长了不少。白炽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儿一语不发,任她去猜。姐弟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忽然,黑弦便从位置上站了起來。 “不然,这趟由我去查好了。” “姐姐,我看,还是我去吧。这一來你的伤势还沒完全痊愈。这二來,二來……你功夫本來就比我高,由你给飞來峰守山,总比我一人拖家带口地在这里要强。说不定,还会拖了山上人的后腿,您说呢?” 白炽突然抬起头來,说的话看起來很有调理,可是逻辑到底有多乱,又有几分可信度,也就只有听的人心里有数了。黑弦站在屋子里,视线却从來就沒有离开白炽。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突然她冷哼了一声,便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白炽见她走远了,这才敢轻轻松一口气,慢慢关上门。打发完黑弦之后,浣儿才敢把花珩又重新抱了出來。小宝贝也还算乖,刚开始是被烟火弄醒了沒错,之后在母亲又哄又抱之下,又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姐是不是怀疑你了?” 浣儿如是问着,一边将小花珩又放进了摇篮里。 “不知道,不过,看她那意思是让我去一趟京城了……这也是好事,至少我过去,不会闹出什么事來。” 白炽叹了一口气,说话间就搂上了浣儿。 “还有,不但我要去,你也要带着花珩一块去。” “咦?为什么?” 浣儿奇怪地转过头來看着白炽,正好瞧见他那一双黝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一人在外,怎么会放心让你和花珩单独留下來对着我姐姐?再说了,我这次去京城,多半就是去见贤弟的。你把花珩带上,正好让贤弟的内功给花珩护体,也好让咱们做父母的少一块心病。解燃眉之急。” 白炽说得面面俱到,花浣儿低着头默默听着,猛然发现,原來这才是白炽毛遂自荐的真实目的。也不知道是心里感动还是其他,浣儿将身子往白炽的怀里靠得更紧了。只见她羞怯地点了点头,便沒有其他的言语。白炽一笑,一把将自己的妻子抱了起來,一起进了卧房。 …… 与此同时,飞來峰上的离错宫里,白夭夭其实也沒睡。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的时候,她正从父亲无月的房间里头出來,往自己的房间走。 夜凉如水,而那烟花更是透着清冷。就在这白昼绽放,错乱了黑夜于白天的分别的时候,白夭夭正驻足于庭院中,仰头观望着。直到天空之中又回复了平静,她都沒有离开的意思。 突然,一个黑影闪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难道内城里头的那些探子出了什么乱子?” 白夭夭回过头來,望着良清。 良清摇了摇头,回白夭夭的话时,语气很是清淡平静。 “回宫主,并非如此。咱们的探子的烟火,可是冷蓝色,白中应该带点青色的。” “嗯,也是。” 夭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便沒有再追问下去。可是,这毕竟还是离错宫的信号烟火之一,该查清楚的还是得查清楚。见夭夭只是问了这么一句就沒下文了,良清觉得很奇怪,几步追了上去又确认了一次。 “宫主可还有其他事情?” “……沒事了,下去吧。” 夭夭疲累地挥了挥手,就连转头看良清一眼都省了。良清驻足不前,对着夭夭远去的背影行礼之后,果然又一个闪身,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空荡荡的庭院里头。 ------------ 一百一十四 扑朔迷离 自从放了烟花之后,每天晚上子时一到,毅康就必然会到小树林里去恭候大驾。可是他并不知道,白炽给他的信号烟火,根本就不是他这个拜把大哥的独门秘制,而是当初他们做守山人的时候,无明留给他的无双会物品。所以当三天之后,在他面前出现的是白术的时候,毅康的心里真是又诧异,又惊喜。 “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來。” 当毅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白术心里也是有着同样的疑问。只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把自己要问的都问出來了,就沒那个必要再表现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了。 “这块地方难道是你私属么?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白术笑了笑,还是那么不可一世又妖媚的模样。可是这笑容落在今天的毅康眼里,倒也沒有那么扎眼了,反倒是有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只不过他还沒明白那是什么东西而已。 一番简短的对话,两个人又即刻各自安静了下來。白术似乎对这块密林里的世外桃源很熟悉,甚至沒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当毅康还在四处打量环境的时候,她却已经找了一块看起來还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了下來。 毅康一愣,抬头望着毫无坐姿的白夭夭。月光下,却只见到了她那一双白如凝脂的脚丫和脚踝上绑着的银铃。突然,他脸一瞥,望向了别处。 “看來你对这里挺熟悉的啊。怎么,良清沒跟着你來么?” “沒跟着來。既然是要來做坏事,当然是要偷偷摸摸的了。” 白术也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作祟,明明当初來这儿,还是带着些也许看到的并不是弘翊的侥幸。现下这个侥幸成真了,白术又有些不高兴了,不高兴到在见到毅康的那一霎那,心里涌现的喜悦还沒有传到四肢百骸,就被她自己给活生生地掐灭了。因为对于这种喜悦,她有一种负罪感。 毅康皱了皱眉头,白术从來就不会正正经经地答自己的话,虽然他早就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是真正碰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些不痛快。 白术见毅康沒吭声了,倒也沒多少得意的神情,反倒是也跟着一起生闷气起來。不管这周围的景致有多美,还是现下她碰到的这个男人她有多想见,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來。 “……那个烟花是你放的。” 既然两个人之间已经沒什么儿女情长好谈了,白术就打算单刀直入來谈正事。 “嗯。可是,我却真沒想到,会把你给弄过來。” 毅康其实不蠢,相反,他这人很聪明,什么事情只要是被他抓住了蛛丝马迹,就很难逃脱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毅康不知道为什么白术会如此匆忙地赶到京城,更不想知道。因为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的一个无心之失,似乎会牵扯到关于白术和内城之间的一个秘密。 “哼哼,怎么?这信号烟花可是咱们离错宫里的东西,你放这个的时候那烟花上头可沒写了你的名字。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过來瞧瞧,是哪个同僚在这里遇到难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唇枪舌剑似乎已经成了两个有情人之间相处的唯一模式,毅康觉得心很疼,可是又知道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是说一句别闹了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别无他法之下,他只好默默地盯着白术瞧。静静地,看着。 “……你这是做什么?” 自从毅康知道了白术就是白夭夭这件事情以后,每次碰到白术,都是一幅谦让的模样,好像只要她愿意回心转意,他什么都肯做。这样的转变让白术感到莫明的烦躁,好像现在这个无理取闹的人是自己一样。 可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是自己无理取闹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心被伤得太彻底,痛得不知所措,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应急反应?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她都不愿意去想。因为这两条都不是她所想要的。 “沒事。看看而已,以前我不也经常这么瞧你的么。夭夭。” 毅康抿了抿唇,不自觉这些有点像是调戏的话就说了出來,等到他想弥补的时候,也已经來不及了。京城的夜确实有些冷,薄凉如斯,两个人只要不说话,就好像这气氛都被冻住了似的。白术此时正低着头,让人瞧不到她的脸,更沒办法猜出來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既然不是找我的,那我就此告辞了。” 突然,她站起身子,走得有些仓皇。双手已经握成了拳,藏在了袖子里。 “夭夭……” 毅康想要出言挽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只手伸了出來,几乎都要触摸到夭夭的身体了,可是指尖刚一感受到从她身上迸发出來的寒气,毅康却又开始望而却步起來。 最后,挽留的话就成了几句吩咐嘱托。听在旁人耳朵里,说不出來的一阵讽刺。 “……你这身子要调理好一阵子才能够从极阴的状态中间拔出來,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这两天,夜凉。” “哼。大仇未报,谁还管什么身子。赫那拉毅康,你真是越來越可笑了。” 白术冷哼了一声,头都沒回地飞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却沒发现,自始至终,她都沒有再反对毅康叫自己夭夭。毅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林里,因为刚才的小插曲而坐立难安。 本來,他也是想这么走掉的。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走了,而大哥却在这个时候赶过來了可怎么好。于是,毅康又不得不收拾好自己乱作一团的思绪,坐在水池边继续等着。 …… 弘翊自打从昏迷中醒來以后,话就更是不多了。允祥好几次想和他谈话,却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终究还是沒谈,该解决的问題,到头來一个都沒解决。不过唯一让允祥松一口气的是,弘翊这两天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便沒有再坚持往军机处那儿奔。他这个做阿玛的见机不可失,赶忙就亲自去了养心殿给儿子告假。 看雍正那模样,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又有些将信将疑。可是他的十三弟为他鞍前马后操劳了大半辈子,他也沒有什么不信的地方,就算是真正不信,也不可能当场翻脸。所以,这个病假请得倒还算顺利。 就这样,弘翊便不得不顶着个官位在家里清闲。他和允祥的想法完全不同,允祥是想着,希望在他身体恢复了,要去军机处之前,自己能够查出点什么苗头來,至少让他们一大家子人看到一些解蛊毒的希望。可是弘翊却在想,这么个孱弱身子去了军机处的密室也是白搭,什么都做不了,到还不如等到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再把之前缺下來的功课都补上。 两父子就这么在思想上南辕北辙,各有各的心思,可是在行动上也还算保持一致。为了快点把身子养好,弘翊出奇地配合允祥的决定。每天除了按时起床,修身养性以外,其他的激烈一点的动作都不会去做。可是,三天前的烟花却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当时弘翊本來都已经睡下了,莫明地因为天边那一抹白昼睁开了眼睛,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在打雷闪电。仔细一瞧,惊得他的额头冷汗直冒。 想他当初在景园碰到白术的时候,白术不仅要求和他打赌,还不遗余力地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甚至还给了他两根白竹,说是离错宫的信号弹。 当时弘翊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问白术。 你就不怕我出卖你么?一放信号弹,你一过來,大匹的官兵就在那儿等着了。 白术一听就笑了,笑得特别轻松愉悦,不带半点被威胁的紧迫感。 “你若是有这个骨气,就不会下定决心和我打那个赌。抓我,可以啊。除非你学成了,或者什么都学不成,武功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回话里的傲气与不屑,让弘翊现在都忘不掉。所以那两根白竹,他一直都沒舍得用,而且藏得很严实。突然间看到这似曾相识的烟花,怎么能够让他不惊恐。 弘翊一下从床上坐起來,第一反应就是翻箱倒柜地找那个安放白竹的盒子。当他瞧见两颗白竹还完好无损地放在那儿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傻眼了。当天晚上,弘翊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第二天阿博塞过來伺候他,瞧见他一幅一晚上沒睡好的样子,便知道他有心事,仔细一想,就知道多半和昨晚上城郊那儿出现的异象有关。毕竟弘翊和白术之间的交易,阿博塞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爷,您想怎么办?” 弘翊沒看他,自己沉默了半晌,就只说出一个字來。 “等。” 所谓等,就是静观其变的意思了。阿博塞领了命,每天晚上都凭着自己可怜的记忆摸索到城郊小树林里去蹲点。就怕是有人请君入瓮,将白术给引出來。然后白术再什么都招供,那么他的主子可真的就什么都沒了。 谁知道阿博塞等了好多天,什么都沒等到。一个是他怎么都找不到当初弘翊和白术切磋的水池,这第二个,确确实实沒有什么动静。直到第三天,当他无意间瞧见毅康的身影的时候,这件事情才多少有些打破僵局。 后來,阿博塞匆匆回來,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弘翊。弘翊眉头一皱,半天都沒声响。似乎如果这件事情和毅康有牵扯的话,就更加棘手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手掌在膝盖上连连拍了好几下。 “怎么会是他……” 自此,对于毅康的猜忌于防备,又加深了一层。 ------------ 一百一十五 消除隐患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到如今,弘翊真正是尝到了焦灼不安的滋味。既怕毅康对于他的那些秘密不甚了了,又怕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打听,反倒是昭然若揭。就这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弘翊因为阿博塞的一两句报道,陷入到了一个困局之中,且不能对外人说。 另一边,白炽带着浣儿从飞來峰到京城,一路游山玩水而來。毕竟浣儿自从救了黑弦白炽姐弟两个以后,便再也沒有离开过飞來峰。白炽心疼妻子的任劳任怨,再加上儿子花珩体质孱弱,一路上这么走走停停,等到了京城以后,也是五六日以后的事情了。 当天晚上,毅康还是在放烟火的地方等。本來以为今晚上又得空手而归,却沒想刚到那儿沒多久,白炽就现身了。因为这一次出飞來峰他沒有戴面具,一身白底墨竹图案的长衫,让他瞧着就像是个和平常人沒两样的书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带着个遮面的斗笠。 刚开始毅康沒有认出白炽來,直到视线落到了他手上的那把钢骨扇上,眼神才变得活跃激动起來。 “大哥!” 毅康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白炽的肩膀。隔着斗笠说话,或许是有些不方便。听到毅康认出自己來了,白炽这才慢条斯理地将斗笠除去。一张生得比女人还美的脸,就这么落在了月光的轻抚之下。 “嗯,贤弟,咱们好久不见了。” 听到白炽这么一说,毅康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來实在有些愧疚,自从回到了京城之后,出于对白炽安全的考虑以及家中琐事所累,毅康就再也沒有和白炽联系过。 沒想到现下他急着找白炽,竟然还是为了其他人,想來实在是对白炽有些不公平。 “是啊……大哥,是好久不见了。也沒想到,竟然是这么着急把您给唤來,真是对不住。” 毅康羞赧地回了几句话,抬头时才明白为何白炽会特意戴着个遮面斗笠出來。原來那一头青丝,依旧是前朝发式。在飞來峰的时候还好,可是这要出门办事,不遮掩一番免不了给他惹上麻烦。 “哼哼,怎么?头又回來了?” 白炽笑眯眯地摸了摸毅康的半月头,他的手掌有些凉凉的,倒也还舒服。只不过这调笑的语调,却让毅康觉着变扭。好像自己在这位异姓大哥的眼里,怎么都长不大似的。 “大哥……对了,师傅还好么?” 毅康口里的师傅,自然指的是黑弦了。白炽坐在水池边上,突然听到毅康提到自己的姐姐,不免一愣,万分感慨。 “好小子,我姐姐那么对你,你还尊她一声师傅。看來我姐姐收你这个徒弟,真是收得值了。” “……虽然师傅的有些做法在下并不能苟同,可是这身功夫能够到达今日的地步,沒有师傅的点拨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再怎么如何,还是要称呼一声师傅。” “哦?这么说,你发现一些不同了?” 白炽听到毅康这么说,顿时就來了兴趣。毅康抿了抿唇,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并沒有继续往下说。 “嫂子呢?花珩和嫂子的状况怎么样?” 毅康的突然转移话題并沒有让白炽觉得反感,一提到自己的儿子与妻子,白炽的脸上总会充满一种温情,那种温柔的平静,让人看着很舒服。 “说到他们,还多亏了你这个小叔子呢。对了,我今儿个也把他们带过來了。这一來是带浣儿看看外面,二來……你家小侄子那身子,可能还得你这内功心法调理一番。” 毅康一愣,刚听到白炽说也带浣儿上來的时候还有些心虚。可是听到后面的时候,他又松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自己神色之中的不自然,毅康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白炽的胸膛。 “你都说是我的小侄子了,找我帮忙,还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了一阵,忽然白炽凑到了毅康身边,压低了嗓音特意说了这么一席话。 “贤弟,你在这儿蹲守了几日?” 毅康眼珠一转,知道白炽肯定不是无端端地问这个,于是他比出自己一个手掌。白炽低头一瞧那五个手指,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又不见了几分。 “……那你难道就沒发现,有人跟踪你么?” 毅康闻言一惊,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白炽见着他动作僵硬的模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來。 “放心吧,他沒跟到这里來。估计因为这里摆了阵法,凭他自己一个人也绕不到这块地方里头來。不过这小子也算聪明,守株待兔地站在林子出口呢。虽然说这么做会让他听不到你和别人的谈话,却可以让他瞧见你和什么人在一起。兄弟,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啊?” 白炽这话听起來好像是跟聊天似的,沒什么害处。可是仔细听來,却有那么些冷意。毅康侧着脑袋看了看这大半辈子沾染了满身血气的大哥,盯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他人在哪儿?” 白炽抠了抠脸,一手搂着毅康,说话间抬起了头瞧着天上的月亮。 “哎呀,这可不是还在那儿么。被我扎了睡穴,睡到死都不会有人知道啊。” 白炽的手上现出一根银针,在毅康的眼前晃了晃。忽然之间,那银针又沒了踪影。毅康脑子里想着的,都是那银色细小的身影,银针之上泛着一层幽光,也不知道是毒还是其他。 “能不能……带我去瞧瞧他。” 毅康吞了下口水,艰难地吐出这么几个字。他怕自己因此而得罪了大哥,更怕那个监视里头的人是内城里的人。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外头,哪天查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沒有关系。 “嗯?怎么?担心他?沒事,只不过是睡了而已。” 白炽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可是现在心慌意乱的毅康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他不知道白炽是在转述一个事实,还是只是揶揄罢了。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往出口走,凭着微弱的月光,毅康依稀能瞧见一个人平躺在草地上。 所以他突然停了下來,转头望着白炽。 “嗯,就是他了。” 白炽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话间便又将那个遮面斗笠戴到了头上。毅康听到了他的确认,赶忙又往出口奔,刚一站定,躺在草坪上的那个少年的模样就把他给吓到了。 “……怎么会是他。” 毅康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也不好完全用难看二字形容。其他的信息,白炽一个都沒瞧出來。但是有一种情绪他读懂了,就是留着此人,必定祸患无穷,会给毅康带來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一瞬间,白炽想都沒有多想,钢骨扇便已经直指阿博塞的咽喉。 “大哥!” 毅康只觉得身边一阵冷风飘过,阴冷的杀气冻得他整个人都打了哥哆嗦。他赶忙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白炽的手腕。 还好,那凌厉的刀尖还沒有刺进阿博塞的肌肤里。 “大哥……不要杀他。他是我一个从小玩到大的知己好友的随从,也是一起长大的。你这么伤了他,不好。” 毅康抿了抿唇,说着些求饶的话。这场面未免太过讽刺,如果他要知道弘翊就是当初白夭夭和他决裂的根源,现下又这般跟踪他抓他的把柄。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说这些手下留情的话。 白炽的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懂毅康的逻辑。在他看來,不绝后患的情况只有一种,那便是不知道这后患的源头在哪儿。眼下毅康看起來很清楚,可是却偏偏作出这样的选择。 “……你真的要放了他?” “大哥,花珩刚刚出生的时候,您对我说过什么?您说为了给花珩积阴德,如果可以的话,这辈子都不想再满手血腥了。今日又何必为我破例呢。”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便将白炽的手给劝下了。 “你是为了我么?” 白炽瞧着这个意外捡來的小弟,心里不觉滑过一丝暖流。大概这番话,就连和他一道吃苦长大的姐姐都不会说。 “也是为了我自己吧。”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了不省人事多时的阿博塞。 “……好吧。” 本來两个人都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既不说话,也不离开。突然,白炽开腔了。还沒等毅康反映过來,他人已经蹲在了阿博塞面前。毅康只來得及瞧见,白炽从怀里掏出來个药瓶,打开來后这药瓶口慢慢飘出一股清香。毅康闻得不多,却立马有些飘飘然。突然白炽严厉地喊了一声,才让他回神。 “不要闻!” 毅康听罢,立马后退了几步,并捂住了口鼻。等到白炽把事情都办妥到自己身边來了,这才开口说话。 “……大哥,您沒把他怎么样吧?” 白炽不屑地回头望了望睡得更死的阿博塞。 “沒怎么样,就让他闻了点九魂丹的碎末,让他忘记点事情。走吧,跟我回去一趟,你嫂子还想瞧瞧你呢。” 毅康抿了抿唇,心想现下这么晚了,也不好回内城。于是点了点头,便答应了下來。 ------------ 一百一十六 买菜这种小事 白炽给自己和浣儿找的住所,其实并不是什么客栈。毕竟他们二人一个顶着前朝头饰,一个又是旧居山林,涉世未深,还是不要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出现比较好。 现今夫妻两居住的地方,是很久以前白炽还是黑白无常之一的时候,在京城边上买的一个小四合院。不大不小,正好也足够这么一对小夫妻在里头住着了,只不过因为许久沒有人气,收拾起來是要费一番功夫。 如果不是白炽带着毅康进了这个宅院,毅康自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打死都不愿意大晚上进这么一间阴森森的宅子的。 推开门來,主卧里头倒是收拾得井井有条。飘來一种若有似无的熏香味儿,一闻便知道是出自浣儿的手笔。毅康转头,正好瞧见浣儿坐在摇篮旁边,对着烛光仔细绣着什么。 “嫂子。” 他轻轻叫了一声,浣儿一愣,抬起头來时已经是满脸的笑,很是可爱。 “弟弟來了。我说这厮平日里进來的时候也沒这么安静,原來是有旁人在。” 听到浣儿数落自己,白炽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倒也沒说什么话。毅康呵呵笑着,和浣儿简单寒暄了一阵,就跑到卧房里头去瞧小侄子花珩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走出來。 “这小子可真可爱,睡着了还在咂吧嘴呢。” 浣儿一边为夫君和毅康倒着茶,一边笑着回了一句。 “弟弟既然这么喜欢,为何不索性找个心仪之人娶回家,生一个玩玩?” 毅康刚一落座,听到这样的回答实在有些尴尬,于是摸了摸鼻翼,就将这话題给转移了。 “对了,今日大哥找我來,是想让我调理一番花珩的身子,反正我在内城也是个闲人,若是你这儿有小厮,还请他跑个腿,我拟封信,到时候让他送一趟。” 听这口气,似乎是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日。本來白炽心里就有这个打算,只是觉得太麻烦毅康,不知道应该怎么提。眼下别人自己提出來了,倒是省了他一桩心事。于是他连忙就接了毅康的话。 “有的有的,本來这院落就有个专门看园子的杂役,明天一早就让他去办这件事。” 然后,三个人轻声细语地聊了一阵,就这么散了。 第二天,毅康起得很早。至少要比他在内城里生活的时候起得早,可是打开房门走出去一瞧,原來白炽两夫妇起得比他更早。自从被黑弦那一次重伤以后,浣儿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眼下毅康见她要出去买菜,自然就紧随其后。 “嫂子,您这是要哪儿去?” “买菜啊,不然你们吃什么?” 浣儿觉得毅康这问得很好笑,笑眯眯地答应了就继续往门边走。 “那大哥呢?他到哪里去了?” 毅康依旧跟在浣儿身边,左顾右盼。 “哦,他啊。估计是到林子里去摸点野味了,马上就回來了。” “……嫂子,不然还是我去吧。你看这地方,你不熟,可我熟。再说了,花珩在里面睡着呢,需要娘照顾。” 因为担心浣儿的身体,毅康眼下也只好暂时将君子远庖厨这种话抛在脑后,一心想着怎么能够把浣儿给哄回去,不要过多操劳。 “你?你知道我要买什么菜么?” 浣儿两手一空,保持着一个滑稽的姿势站在那儿。 “……您跟我说,我记着,不就得了?” 毅康讨好地笑着,浣儿轻轻皱着眉头瞧着他的嘴脸,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沒说出來,转身进屋果然就写了个清单,让毅康出去东奔西跑,自己则呆在家中照顾孩子了。 话说毅康被打发了出來,一下就有些找不着北的感觉。虽然说他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沒错,可是这种买菜逛集市的活计,他可从來沒做过。眼下突然融入到平民百姓的生活里,还真是让他不适应。 只见他提着一个菜篮,漫无目的地在人群里头走着,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只觉得浣儿给他的那么一点银两可能有些不够。可转念一想,又怕自己是平日里花钱花大了,所以把所有的东西,无论贵贱,都想得太贵重。 正在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一个菜贩叫住了他。是个卖鱼的伙计。 “哟,这位公子,要买鱼么?” 毅康正往前走着,一听到有鱼卖,立马就想起來浣儿的吩咐。 “嗯,这鱼怎么卖啊?” 他走到摊贩前,却被鱼腥味给薰得皱起了眉头。一眼扫过去,尽是些死鱼,长得似乎也是一样,他就是认不出这些鱼类的区别。 “哦,这个好说,草鱼一斤二两,鲫鱼一斤四两。不知道这位大爷是要煮汤还是要做菜?” 毅康抬起头來,疑惑地瞧着摊贩。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捂着口鼻的手便紧紧按在了腰间。一转头,果然就瞧见一只手正伸向他的钱袋。毅康冷冷地瞧着小贼贼眉鼠眼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來,窃贼的手被他重重地拧着,疼得说不出话。 “大爷,大爷,您行行好,放了我这回。反正……我也沒偷到不是?” “放了你?” 毅康好笑地反问了一句。 “我要放了你,你还会去偷别人,怎么?难道我就该给你这么个去祸害别人的机会?废话少说,与我去见官!” 毅康如是说着,就要拖着那男人往应天府的地界走。一路行來,那男人一路讨饶,又一路喊疼,嘴巴就沒停过,实在是吵得厉害。刚转过头來要说什么,忽然眼前一花,这男人就到了别人手里。 “你……” 毅康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遇到窃贼的同党了,可是当他瞧见來人的面貌时,禁不住就愣在了那儿。 “夭夭?” 白术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的模样,只是用两指捏着那人的手腕,就让他无法挣脱。 “……以后别随便出來犯案,毕竟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若进去了,你的父母妻儿可如何是好?” 夭夭出手很大方,一挥袖就给了别人两块碎银。男人双手捧着这救命钱激动得说不出话,连连对夭夭道谢之后就踉跄地离开了。这男人一走,夭夭和毅康之间的气氛更是尴尬。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望了一阵之后,夭夭似乎打算就这么转身离开。 “慢着!你怎么……就放那个人走了?” 其实毅康是找不着话題了,才会这么随口一问,却好像是戳到了白术的痛处一样。 “并不是每个要犯罪的人生來就想要犯罪,像是他,其实不过是自己身上有病,沒那个钱财医治,更别说出去赚钱來养活妻儿了。他出來偷,是万不得已。偷到你身上,算他倒霉。可是如果你把他扭送到了顺天府,即便他有这么多情有可原,估计也逃不了砍手的责罚。如此一來,他们家就只有更窘迫。” 白术洋洋洒洒地说了很多,每一个理由都似乎很在理。她就好像是在控诉着什么似的,毅康从她的话里,听到了许多谴责的味道。 “……若是沒什么吩咐,大贝子可以让我走了吧?” 突然,白术将自己的袖子从毅康的手里抽离,转身又要离开他的视线。 “等一会儿!” 毅康有些着急了,彻底忘记了这在公众场合拉拉扯扯地其实就是犯了每个女儿家的禁忌。白术啧了一口,似乎有些烦躁。 “……你,你沒回飞來峰?” 其实在初见到白术的时候,毅康是满是欣喜的。他很开心白术并沒有像以前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可是转念一想,又有很多不妥。因为现在的白术不完全只不过是一个千金大小姐而已,她身怀绝技,背后还靠着一个离错宫。她的每一个生意都可以让她日赚斗金,可是几乎都游走在大清律法的边缘。所以于公于私,毅康总得问这么一句话。 “是啊,沒回去。” 白术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了这么一句。突然,又添了另外一句。 “爹说想吃的东西,想喝的酒,飞來峰上都沒有。我打算这一阵子采购够了,再回去。” “……哦。” 然后,两个人又沉默了下來,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菜篮子发呆。 “……你提着这种东西做什么?王府里头,还沒人要你做这个吧。” 白术突然的发问,让毅康不知所措。咿咿啊啊了一阵,也沒说出个所以然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浣儿和白炽來京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这一切的原因。 “好吧,我不问了。” 白术见到毅康有难处,耸了耸肩,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无所谓。转头间,她又要走得洒脱,可是再一次地,又被身后的这个男人拉住了。 “赫那拉毅康,你到底要怎么样!” 被这么三番四次的拉扯,唤作是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白术。她一回头,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严厉的措辞,却沒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将菜篮举到了她面前,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不然,你陪我买菜吧。我这人,就连草鱼鲫鱼都分不出來。好吗?” 毅康问得小心翼翼,一时间,让白术想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口里,再咽了回去。那一刻她才真正觉得,老天爷之所以要造一个叫做赫那拉毅康的男人,完全就是为了降服她而來的。 ------------ 一百一十七 花浣儿 白术今天一身平常着装,和以前一样梳着一根大辫子。穿着的衣服也挺名贵,那布料,至少是手工精细的活儿,袖口上还专门刺绣了一圈浅蓝色的花纹,很好看。 毅康提着菜篮,跟在白术身边,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按照单子來给浣儿买菜,不自觉间,空荡荡的篮子早就快塞了个满满当当。毅康跟在这样的白术身后,想了很多。可是他的想法再多也总归只有一种,便是如果此时此刻他们沒有被名分所累,沒有因为那些压在他们身上的责任而不得不兵戎相见,该有多好。 集市的这条小路其实并不长,因为两个人移动得很慢,所以看起來很长。毅康抬头看着这仿佛一眼都望不到头的小路,突然心情很愉悦,也很感慨。他希望,像这样平静祥和的相处方式,能够伴着他和白术一辈子。 “喂,喂。叫了你几声了,怎么就不应一下?还要买什么?单子上写的。” 白术皱了皱眉头,拿了根大白菜在毅康的眼前晃荡了几下。虽然她总是绷着一张脸,就沒有对毅康笑过。可是这样子在毅康看來,还是很可爱。 “哦……这个,好像再有些青菜就好了。”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就将纸条递了出去。白术这才将手上的青菜放下,又转过头去,一心一意研读起清单,压根就不理毅康了。二人买完了菜,毅康如释重负。可是还沒等他松一口气,白术转头又要走。 “夭夭!” 一个不小心,以前的那种随意与对白术的亲密就泄露了出來。白术咬了咬牙,又站住了。 “……这,你还沒吃饭的吧。不然,咱们去那家小酒馆去坐坐?自然是我请了。” 白术对毅康这种态度不知道该座核反应,沉默了半晌,还沒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人就已经不自觉跟着毅康走了。毅康选的酒馆,虽然规模很小,倒也还干净。总有那么三三两两的顾客在里头吃着早餐,无非就是些粉面烧饼之类。 毅康先让白术落了座,立马就招呼着小二过來点菜。尽是些白术在很久以前爱吃的东西。自始至终,白术都一直沒吭声,直到毅康都忙活完了,她才开口说话。 “说吧,是不是有事相求。” 白术懒懒散散地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來放在沸腾的茶水里涮,这么一句开门见山的话,弄得毅康浑身变扭,也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这么说。你今天陪我买菜,可是帮了我大忙了。不然,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完这些事情。” 毅康两手一摊,一幅十足的讨好模样。白术斜睨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了。大概二人彼此心里都清楚得很,能够这么平静相处,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是何时。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多多享受一些这样的时光。 这间小酒馆來菜倒是挺快,估摸着只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陆陆续续地上了好些。白术一手支着脑袋看着桌上被摆满了各种小盘,忍不住便开了口。 “这么多?” “是啊,可不是这么多么?來來,都尝尝。” 毅康一边招呼着,自己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美食进攻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气息。 “……你这样,就是不明白这人间疾苦。” 白术就是这样,只要抓到毅康的一丁点小毛病,就会忍不住踩几脚。在一边只顾着吃饭的毅康听到白术直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沒下文了,甚感欣慰。 若是换做再早些时候,估计现下他早就已经被白术给数落得体无完肤了。最让他开心的是,白术这一次,并沒有对夭夭这个称呼非常抵触。 相比于毅康的狼吞虎咽,白术只是吃了几口,就坐在那儿慢慢喝茶了。 “吃完了?” 毅康抬起头來,总觉得白术其实沒吃什么。 “嗯,吃完了。” “……夭夭,你这一次來京城,要多久才会回去呢。” 突然,毅康叹了一口气,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问了出來。白术喝茶的动作一顿,突然转过头來,嘴边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看你这句话,应该这么问。你这个妖女,在这京城里头呆这么久,到底是准备做什么勾当。” “夭夭,我……” 毅康一愣,刚想说些反驳的话,却被白术一手止住了。 “既然我不问你何故到这种鱼目混杂的地方,你也不必干涉我吧。明知道我做的事情会与你相对立,何必呢?好了,菜也买了,饭也吃了。我也该走了,大贝子,咱们后会有期。” 白术说着,就从腰间拿出一锭碎银,对着毅康晃了晃,便放在了桌上。毅康赶忙站起來,本來是想说不要的,可是那锭碎银抓到手里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他无奈地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招手來找小二付账。 …… 待到毅康回到小院落里的时候,白炽早就已经打猎回來多时了。一听见大门那儿传來推门声,白炽和浣儿夫妇俩便都奔了出來。 “你可总算回來了,买个菜怎么买到这时候?” 白炽是个大男人,粗枝大叶惯了,完全沒有瞧见毅康脸上那落寞的神色。浣儿站在一边,看到毅康盯着手里的那一锭碎银发呆,赶忙就用手肘顶了下白炽,自己则低头把菜拿了进去,给这兄弟俩做饭去了。 白炽被这么一顶,眼神也落在了毅康手上。 “……怎么?碰到什么人了?” 毅康点了点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坐到了四合院中间的石凳上。 “……心上人?” “……嗯。” 毅康又嗯了一声,之后又沒了声响。 “怎么?和人家小姑娘闹别扭了?” 白炽坐在一边,一幅包打听的模样,似乎对毅康的私事特别感兴趣。毅康听到白炽这么问,忍不住就苦笑了一声,将白术留下來的那一锭碎银放回了腰间的钱袋里头,好好收着。 “她恨我。他们家蒙受了不白之冤,是朝廷的人弄得她家分崩离析。恰巧那一天我也和她不告而别,这让她这么多年以來都一直以为是我干的。” 这话題可沉重,让白炽都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一茬儿了。他不安地挠了挠脑袋,恩恩啊啊了一阵,便将话題拐到了其他方面。 “这个……我看你再给花珩运功一到两天,就可以回去了。这孩子的身体状况比我们夫妻两想象得要好。就不耽误你了。” 被白炽这么一提醒,反倒是让毅康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当初他放烟花将白炽请來的初衷。瞬间,毅康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严肃得就连白炽脸上的微笑都慢慢变淡了。 “……大哥,其实这次叫您过來,确实是有事情想和您商量。应该说,是想和嫂子商量。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沒想到,您直接就将嫂子给带过來了……” 毅康话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似乎是打算留下充分的时间來让白炽好好消化和考虑。只见白炽看了看毅康,又转头瞧了瞧正在厨房里头忙碌的浣儿,这才回过头來低声问了几句还算是切中要害的话。 “你找浣儿是有什么事?” “……其实我就想问,浣儿嫂嫂,是不是五毒教后人。” 白炽一愣,就那么一刻钟的时间,表情千变万化,那滑稽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毅康现下心里有事,一定会被逗得笑出声來。 “你來。” 突然,白炽站起了身,嘴巴上倒是说得客气,可是还沒等毅康完全站起來,就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往内屋去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我……我有个兄弟,这两天有人给他看病,说是中蛊了。至于这蛊毒是什么名字,什么个药性,怎么解,那个大夫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來。所以我利用职务之便……就去查了一下五毒教的事儿,发现五毒教的护法以及圣女祭祀遗留下來的子嗣都是花姓人,我就突然想到了嫂子,是不是,我……” 毅康说到最后,因为紧张有点语无伦次,可是瞧见白炽听他说的话,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毅康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离真相越來越近了。 “你……” 白炽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突然他神色一滞,望向了毅康身后。 “浣儿。” 那一声唤,差点沒有将毅康的魂儿给惊出來。他明知道浣儿嫂嫂就站在身后,大概是把菜炒好了正忙着端进來,却不敢回头看。她应该站得毅康很近,淡淡的菜香正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可是毅康却食欲全无。 浣儿端着一盘清炒河虾站在门槛边上,平日里总是堆着笑的小脸上此刻冷如冰霜,就连那眼神,都透着一股无情无义的寒冷。 “……浣儿。贤弟他……” 白炽似乎是想要替毅康说情,可是仔细想來,又觉得沒什么好说的。毕竟,毅康只是过來一探浣儿底细罢了,并沒有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 “行了,我知道了。开饭了,你把其余的饭菜都端过來吧。” 浣儿沒有等白炽把话说完,就点了点头,打发了自己的丈夫出去。自己则慢条斯理地走到桌子前,将那一盘清炒河虾放到桌上,自己则坐在了一边。 “……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坐吧。” 浣儿整理好衣服抬起了头,见到毅康依旧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便将头瞥了瞥,示意他入座。 “……嫂子……” 毅康挪了一小步,却始终不敢靠近那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的桌子。 “坐啊。” 浣儿又温柔说了一声,听起來真是一点脾气都沒有,可是她绷着的脸却让毅康并不这么认为。几番踌躇之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浣儿的对面。 ------------ 一百一十八 技艺学成 听到浣儿命令一般的招呼,毅康别无他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炽有意回避,不过是端菜罢了,竟然半天也沒有回來。留下毅康与浣儿沉默相对,实在是尴尬。 “嫂子,我……” 毅康吞了下口水,只好硬着头皮先开了这个场。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反正这里也沒有外人,我们一家三口的命也是你救的,告诉你也无妨。如果哪一天死在你手上,我也认了。” 浣儿突然笑了笑,说出來的话和之前的她的脾气简直是判若两人,毅康坐在一旁听着,实在是有些心惊肉跳。他突然有些后悔了,甚至有了抗拒去听的想法。 “嫂子……” 毅康本來是想打断浣儿要说的,沒想到却被她给打断了。 “沒错,我就是五毒教的后裔。我的母亲,是五毒教中的圣女祭祀,不过现在五毒教虽然还剩下些后人,却已经四散飘零,已经成不了那个气候了。毅康,你得信我的。咱们族人从來就沒想过要称霸武林,更沒想过要去夺什么王朝的位置。当初你们满人的族人将咱们屠戮殆尽,那真是横尸遍野,处处都是孤魂野鬼。我虽然沒经历过那段时间,但是我的外婆,我的母亲,都亲眼见过。所以说,五毒教的人为何这么隐居避世,不愿意与外人接触,你可明白?” 浣儿一字一句,说得很是平静,可是听在毅康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在他看來,自己的作为,就好像是在叫一个家人被人杀得差不多的女子去救他的仇人。 这段话说完,毅康不做声,浣儿也不做声了。白炽就好像是掐着点进來似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把菜都端了进來。一个托盘上,鸡鸭鱼肉和时蔬,样样都有。 他心思敏感,自然是发现了这不和谐的气氛。 “哟?这是怎么了?浣儿,你别太往心里去,我估摸着贤弟也是有难言之隐,才会问这些。沒有恶意的。” 毅康听着白炽为自己开脱,心里感动,可是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说的话,他又忍不住羞愧地握紧了拳头,再也不吱声。 “……你既然问了我身份,是不是因为,有人中了蛊毒?” 花浣儿到底不愧是蕙质兰心,一点就透。毅康虽然被人说中了心事,有几许难堪,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目的其实并不难猜到。五毒教当年名声大噪,皆是因为这蛊毒。蛊毒虽然名字里带个毒字,却是既能药人,也能医人,这和汉人的医药全然不同,不是苗疆人,不入五毒门,即便你怎么参详,都不得要领。 这么一來,蛊毒就逐渐成为了五毒教的代名词。花浣儿看着毅康千变万化的脸色,倒也不生气,一幅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地模样。 “不管是谁中了蛊毒,我都不会去的。” 突然,浣儿摇了摇头,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白炽坐在一边吃着饭,似乎也沒想到平常菩萨心肠的妻子既然在人命关天的问題上回答得如此干脆,一时间也惊到了。 “浣儿,这……” 白炽瞧了瞧毅康,又瞧了瞧浣儿。只见浣儿也拿起了一个空碗,慢条斯理地给毅康乘着汤。 “刚才我就已经对逢时弟弟望闻问切过了,中蛊毒的不是他。也应该不是和他朝夕相对的人,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好顾忌的了。弟弟,不是嫂子不讲理。虽然满人灭我族人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即便你们这些八旗子弟不记得,那些朝堂上的人都记着呢。我这一去,是替人解毒了。可是你能保证,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你嫂子我,你哥哥还有小花珩,能活着出京城么?” 毅康被浣儿有条不紊的问话给彻底问到哑口无言。是了,他当初踌躇,万般犹豫,就是考虑到这一些。却沒想到,这些话被其他人说出來,竟然是这般难堪。 “嫂子……他是我的一个异性兄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不满您说,我是请了遗世山庄药王谷的谷主去给他看的病,这才发现他身上有蛊毒。可是是怎么种进去的,这蛊毒又持续了多久,我们一概不知。嫂子,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是他真的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与他之间……这一阵子有所芥蒂,可若他因此而送命,我会伤心的。” 毅康说着,忍不住低下了头。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很矛盾。真是讽刺,自己前一刻还在叫嚣着弘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沒想到只不过是半年不见的光景,这些仇恨,还有那些冲动的性子都随着时间淡化了不少。 眼下,自己竟然是因为弘翊而在央求自己的大哥和嫂子铤而走险。 “……不行。我一定不能出面,逢时,这若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便跟你去了。可是现下我有丈夫,还有了儿子。我不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浣儿还是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突然她将一只手伸了出來,向着毅康招了招。 “你且过來,让我给你把把脉。” 毅康似乎完全不适应这突然的转折,一时间也沒回过神來,只是愣愣地将手腕伸了过去。浣儿两指轻轻按在毅康的脉搏上,大概是沉默了那么半刻钟,突然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婉的笑容。 “是了,我就觉得,如果是弟弟你,这个方法可行。” “什么方法?” 白炽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听到这局面峰回路转又有了另一种解法,立马就放下了碗筷,就连饭都忘了吃,一心一意地看着浣儿。 “……这蛊毒之所以神秘,无非是极阴极阳之术,如果沒有五毒教的内功庇佑,常人若是贸贸然练了,难保就不是个走火入魔,虫蛊缠身噬心。可是逢时弟弟就不一样了,你的内功早就已经是一阴一阳,阴阳调和。看这样子说不定比有五毒教的内功护体更好,把这蛊毒之术传授给你,倒也不错。” 毅康一愣,就好像是被人烧到了似的立马从位置上弹了起來。 “什,什么?!嫂子你是想把蛊毒之术传给我?这,这可以么?” 毅康其实当时想得很单纯,用受宠若惊來形容他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他是沒想到,人人艳羡的蛊毒之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唾手可得的东西。他现在唯一考虑的,便是如果自己学会了这蛊毒之术,就算嫂子不出面,说不定弘翊的蛊毒都能迎刃而解了。 “嗯,不过我不会教你种蛊毒。那玩意邪性,伤身。我教你的,是这解蛊之术。虽然也是戾气重,但毕竟是积攒功德的事情。以你现如今浑厚的内力,一点会把那些伤身之气一一化解的。只不过……这解蛊之术,入门容易,学成难。你切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害人害己,你可明白了?” “我明白,我明白的!” 毅康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白炽见状,忍不住也取笑起毅康來。 “好了好了,这真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了。你看弟弟高兴的,还不快叫你嫂子一声师傅?臭小子!” 浣儿一听,绷着的脸也有了笑意。 “行了,我心里可清楚得很你有多疼这个捡來的弟弟。若是我让他不高兴了,别说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逢时,你过來,从今日开始你就长住在这儿,与我一道闭关。至于花珩,就只好给你大哥照顾着了。我要出來发现儿子有什么好歹,一定唯你是问。” 浣儿说着,转头过來对自己丈夫做了个威胁的手势。白炽缩了缩脖子,自然是装的,却恰到好处地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诙谐了不少。 自此,毅康便在这小别院里住下了。一封家书说谎说得可彻底,说是去承德去散心,考察一下民情。玉宁虽然觉得这有些不妥,可是转念一想,儿子被乱党平白无故地绑架了半年,好不容易回來又发现自己无官一身轻了,或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便也随他去了。 却不想,毅康这几天其实哪儿都沒去,就连京城都沒出。十五日一过,毅康出关了。白炽和浣儿本來在内屋逗弄着小花珩,听着脚步声抬头一瞧,喜上眉梢。 “我估摸着弟弟你也该出來了,再不出來,我可得闯进去瞧瞧了。來,这边坐。” 浣儿笑着,将毅康牵到了桌子边坐下。说话间便给他把起脉來。毅康看样子精神还不错,脸色也很好,并沒有任何走火入魔的模样,不过这也只不过是观察所得,为了保险,浣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漏掉诊脉这一项。 过了一小会儿,浣儿脸上的笑容更为明显了。 “恭喜弟弟,这解蛊之术,看样子你应该是学了大半了。之后的,就要看你对医术了解多少了。这有一本医书,其实是习神农华佗之术之人必备。你且拿过去好好看看,不懂的……就拿这只雪鸽來问吧。” 就好像是变戏法一样,一只白色的雪鸽便站到了桌前。 “嫂子,这……” 毅康眼睛睁了睁,只不过是半个月的修炼,似乎让他的性子更加沉稳了。 “这是你走以后,我又精心配养的。怕被姐姐知道,只好带來给你了。可别弄丢了它,更别吃了它。” 浣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便将雪鸽和白竹筒放到了毅康的手里。 “我和你大哥啊,也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京城了。” 雪鸽一到毅康手里,就十分听话地停在他的手臂上,不离半步。 “怎么?嫂子,大哥,你们这是要走?” “当然是得离开了。难道等你开始治人的时候再走,那可來不及了。人在江湖行走,总得多留一两个心眼。况且,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白炽这时候站了起來,一边给毅康整理着衣服和行囊,一边如是说。 “咱们这些山野之人,也是该回去了。如果花珩身体有什么问題,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白炽向毅康拱了拱手,毅康看着这帮助过自己无数次的夫妻二人,感慨万分。突然他绣袍一甩,单膝跪在地上向浣儿行了个礼,这才拿着自己的包裹和那只雪鸽,向城内走去,离开了这个清静的别院。 ------------ 一百一十九 怀疑 就这么消失了半个月,毅康再次回到了王府里。本來他还怕大人们太过于关心自己,会嘘寒问暖,左一个问題右一个问題,瞬间就让他漏洞百出,原形毕露了。 不过好在允鎏与玉宁并沒有多问什么,见到儿子一身风尘仆仆地回來了,只是大致打听了些他旅行过的地方,就沒有再多问什么了。当天晚上,半个月沒有凑在一块儿的一家人又集聚在了一起。 毅康本來正低着头一心一意地吃着饭,突然毅恩却凑了过來,跟条小狗似的在他浑身上下嗅个沒完。毅康额间一滴冷汗落下,也不知道是被弟弟这幅模样给搞得哭笑不得,还是有些心虚。 “你闻什么呢,饭菜在桌上,我沒藏着。” 毅康皱了皱眉头,被毅恩打量得有些不高兴了。玉宁听罢,也奇怪地抬起头來无声地询问着毅恩。毅恩扭了扭身子,嘟着嘴在父亲的凝视下又规规矩矩地拿起了碗筷。 “我就觉得奇怪罢了,哥哥这次回來,满身的草药味儿。” 毅康一震,下意识地也闻了闻自己身上。可是,他却什么都沒闻到。但是毅康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在那半个月里头,不仅是依照浣儿的指示打坐提炼蛊虫,更是每日都会泡在一些满是药草的水里泡上一阵子。他还记得刚开始这药水很刺疼,就好像是要烧掉他的皮肤一样,慢慢地他才适应下來。 浣儿说过,这种草药对身体并沒有害处,反而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只不过这药性太强,内功不深厚的人沒有几个可以忍受得下來刚开始的疼痛感。之所以给毅康泡这种药水,是为了让他自己对蛊毒百毒不侵,这么一來,毅康以后用解蛊之术就不用顾忌那些找到人体就喜欢往里钻的蛊虫了。只要是虫类,或者身体有蛊毒,都会忌惮这味道三分。 当时毅康听到浣儿的解说,还禁不住担心过,忙问这味道是不是人也能闻出來,浣儿给了他一个十分笃定的答案,不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放心大胆地顶着一个出去远游的幌子,大摇大摆地回來。 可是,毅恩只不过是和他离得近了些,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毅康有些怨念地看着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一时间也闹不准他说的话到底是捉弄他,还是确有其事了。 毅恩的一句话,让家里其他两位在桌上的长辈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毅康身上。被这两个跟狐狸一样精明狡猾的长辈一望,毅康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再说。 玉宁虽然眼睛瞎了,可是其他五官倒很是灵敏,只见她对着空气闻了一阵,伸手就戳了戳毅恩的脑门。 “乱讲,还不好好吃饭。你哥刚回來,就戏弄他。” 毅恩吐了吐舌头,也沒再说什么,又嘻嘻哈哈起來。沒心沒肺的模样,把大家都逗笑了。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允鎏都展露了笑颜,于是,毅康回到家以后的第一个危机就这么被玉宁不着痕迹地化解了。 晚上回房以后,允鎏倒也沒有去找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谈心,可能也是觉得自己之前管得太严苛,才会让父子关系那么不和睦。眼下好歹有转圜的势头,毅康也正处在事事不如意的阶段,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话还是别太步步紧逼了。于是只是在饭后又提点了毅康几句,走个过场,就自己到书房里头去办公事了。 毅康倒也沒有他向得那么失意,虽然他之前失踪了半年,却将那一半弱水剑法融会贯通,再加上学了一身极其阴寒的内力回來了。虽然他眼下说是出去远游散心,其实却是在这半个月内习成了人人艳羡的五毒虫经之中的解蛊之术。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大概就是说的他这种人的际遇。 这天晚上,毅康刚一回到自己客房,就将浣儿给他的那几本草药之书拿出來研读,随便翻了一遍,却发现看不懂的地方竟然也有一半之多,正苦恼着,房门外却传來了阿宝的通报的声音。 “爷,福晋來看您了。” 说着,门就被打开了。早春瞧见了毅康急急忙忙收拾书本的模样,玉宁则是听到了噼里啪啦书本翻动的声音。 “哟,这是做什么呢?一回來就这么用功,在看什么?” 毅康见瞒不过了,本來是想随便扯两句谎话,报几个正正经经的书名将这件事情给圆过去。可是他人还沒张嘴呢,早春就已经拿了其中一本來看了。 “福晋,大少爷可是在看医书呢。” 早春回得笑眯眯的,毅康看着她这样欣慰的表情,反而表现得坦荡了。本來看看医书,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哦?怎么?你现下从御前侍卫统领的位置上下來了,就想着去太医院了?” “额娘说笑了,不过是闲的无聊看看罢了。好多地方,还不懂呢。真是隔行如隔山。” 毅康无奈地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的额娘这脑子未免太天马行空,好像什么事情她都能接受得了一样。玉宁这一生,大起大落,大富大贵,生死离别的事情是一件又一件,让她到了这个年纪,要比那些同年龄的贵妇人豁达淡然得多。 别人家里的女主人正在争什么,抢什么,玉宁全然不会放在心上。当然,允鎏对她的关怀备至,是诚惶诚恐的。自然也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更不用说取个填房或者是妾來给玉宁找气受了。 “哎呀,你这一出门,就又是半个月。我这两天除了跟你阿玛说话,就是跟我们家那个小调皮蛋斗法。总觉得,沒有和你聊天來得舒服。” “额娘这么说,儿子真是惶恐。” 毅康一边恭恭敬敬地答着,一边和早春一道将玉宁扶到座位上好生坐着。玉宁刚一坐下,手就碰到了那本医书,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巧合。 “你这是在看什么医书呢?” 早春退了出去,玉宁依旧和颜悦色。 “是《神农百草经》。” 毅康也坐在旁边,见着玉宁的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抚摸着那本医药典籍的封面,心也跟着有以下沒一下地沒规律地跳着。 “哦?这典籍,应该一共分三册。我看这本薄的……不过是其中一本吧。” 毅康忍不住抬头瞧了自己母亲一眼,可恨母亲现下两眼暗淡无光,这么一來,反而将她的真正心思藏得更加严密了。 “嗯,这只不过是上册罢了。” 因为不知道玉宁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毅康觉得,最好还是按兵不动。所以玉宁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这样,两母子不觉间,竟然也聊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早春來敲门,说王爷派了个小厮來寻福晋了,两个人的谈话这才戛然而止。 “好了,这么晚了,你也该歇着了。额娘,就不打扰你了。” 玉宁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來,慢慢往门外走。毅康跟在后面低着头送人,嘴上自然还得说些客套话。 “额娘您看您这话又是说到哪儿去了。和额娘聊天,是儿子最开心的事情了。” “嗯,行了。你这抹了蜜一样的嘴啊就给我闭着了,这都临睡觉了,我怕我吃多了甜的会牙疼。” 玉宁点了点毅康的额头,将他劝了回去,自己则跟着早春一步步地往海棠阁走。刚还沒走几步,早春的手突然就撤开了。接替早春扶着她的那双手掌,特别稳当。 “……怎么到了儿子门前,却不进去。” 玉宁笑了,笑得特别温柔可人。 “就不进去了,你知道我的,什么话都憋不住,还黑着一张脸,我怕毅康睡前会讨个不高兴,让我们这爷俩彼此都睡不好。” “哦,你还知道。” 敢这么和铁帽子王礼郡王允鎏说话的,怕就只有忽伦玉宁一个人了。妙就妙在,允鎏听了这取笑的话,不仅不动怒,竟然还是神色如常。 “那……你和毅康谈论了些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问问,他最近怎么在医药方面那么感兴趣了。” 玉宁说到这儿,突然叹了口气。 “你别看这孩子明面上不说什么,心思细腻得很呢。特别是小半年不见,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我也不是说他这样不好,只是怕他心思太重,以己心度人,反而被人不识好人心。” 允鎏沉默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似乎就明白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他现下看医书,是为了弘翊?” 玉宁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他还向告诉允鎏,毅恩鼻子灵,闻到的药味她也闻到了。可是当时她闻着那药性似乎对毅康沒什么害处,就沒说什么。现下和那些医书联系到一起,玉宁这才觉得仿佛不是那么单纯了。 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是把自己练成药人,又是研读他一窍不通的医药。 玉宁想着想着,不禁出了神,就连踩空了阶梯都不知道。 “小心!” 允鎏轻声叫了一声,人早就已经上前将玉宁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里有楼梯,刚刚便提醒你了。” 玉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就腻在了允鎏的怀里。 “不好意思,我沒听你说话。” 允鎏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突然玉宁觉得自己身子一腾空,就被人抱了起來。她微微一笑,乖乖地用手臂勾着这个男人的脖颈,依偎在他怀里,任他抱着。 因为走到哪儿,她都会跟着,至死不渝。 ------------ 一百二十 习艺 毅康在家里呆了足足好几日,沒日沒夜地钻研着那些神农之术,到最后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毫无长进不说,这种闭门造车的方法也沒有起到什么促进作用。思量之下,他便打算去遗世山庄一趟,说是说住在那儿,其实是打算软磨硬泡地把飞儿给忽悠过來,提点自己一下。 这天早上,阿宝见自己闭门不出的主子终于要出门了,欢天喜地地忙前忙后,好像比毅康本人还兴奋。可是到了临出门前,阿宝就问了一句毅康是要去哪儿,一听是去遗世山庄,而且还是去找飞儿,阿宝立马就不说话了。甚至还各种找理由地推却,希望自己能够不随同他前往。 毅康看到阿宝这幅窝囊样,笑骂了几句倒也沒再说什么。这一來他也确实不想让阿宝跟着自己去遗世山庄,目标太大不说,另一方面自己想说什么也不方便说了。这二一來,毅康其实觉得自己也沒有什么资格说阿宝惧内。因为自己对白夭夭的态度,说不定比阿宝对飞儿更加诚惶诚恐。 于是,毅康就这么一个人出了内城门。他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虽然已经不在朝野,但是仍然算得上是别人注意的焦点。刚踏出内城的时候,毅康也沒敢直接往遗世山庄去,而是七拐八拐,跑了下灵凤绣庄,又跑了跑八大胡同里的勿返阁,直到把那些盯梢的人都甩得差不多了,这才利利索索地往遗世山庄里奔。 因为要陪着芍药养胎,司马扶伤这一阵子都沒怎么回药王谷,所以当毅康到山庄里头來做客的时候,他也正好在。见到毅康一脸都是汗,风尘仆仆地进來了,这才把手上摆弄的那一盆花草放下,直起身子來瞧着毅康。 “……怎么这个时候來,那你打算几时回去?” “伯伯,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在你这儿住上几日,也是沒问題的。” 毅康咧嘴一笑,把包袱丢给了跟在一旁的山庄小厮。那孩子不过是十三四岁,突然见到有团软绵绵的东西毫无征兆地扔过來,也只好手忙脚乱地接着。一股刺鼻的汗水味,差点将这小童熏晕过去。 毅康瞧见小童这幅狼狈的模样,开怀一笑,一幅山庄的小少爷又回來了的模样。司马扶伤手上依旧拿着那个采药草用的小剪,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毅康好一阵,这才又弯下腰去做自己的事。 “好吧,住这儿就住这儿吧。不过记着和你阿玛额娘说一声。去吧。” “哦,知道了!” 毅康答得爽快,自个就径直往那个熟悉的房间里头去了。傍晚洗了个热水澡出來,就见到飞儿和司马扶伤已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外房等人了。 “师姐?伯父?怎么都來了?” 毅康一愣,心里想着这阵势可大,该不会自己是露什么马脚了吧。因为本來就是怀着不能告人的目的來了,毅康此时此刻,表现得有些心虚。 “洗好了?坐吧。飞儿,把那些茶点都端进來吧,师傅有些话想跟你师弟说。” 飞儿本來是低垂着眉眼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听到师傅有这么多吩咐,这才算是有动静。招呼山庄里的小童们送了茶点以后就把这帮小东西给领出去了。毅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飞儿在关门之前,有特地看自己一眼的。至于那一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还沒等到他参透,人就已经离开了。 房间内,一下就只剩下他和司马扶伤两个人,这更让毅康觉得局促不安起來。 “……这个给你。” 突然,司马扶伤从袖子里取出个香囊來。毅康双手接过,凑到鼻间嗅了嗅,却沒闻出这是什么味道。 “伯父,这是什么啊?” 毅康刚问完,司马扶伤就特别鄙视地瞟了毅康,吓得后者再也不敢做声了。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还敢把自己练成药人乱晃荡。真是活腻歪了,这香囊你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可以帮你避嫌,去一去你那药味。” 说着,司马扶伤又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毅康手里捏着那个小巧的香囊,禁不住脑门间就渗出些汗珠來。想來自己也真是可笑,不做丝毫准备,就这么大剌剌地跑进遗世山庄里來,怎么可能不会被司马扶伤发现端倪。与五毒教的医术并驾齐驱的,怕也就只有药王谷了吧。 “伯伯,额娘她……” 毅康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耳边似乎听到了干花干草劈啪碎裂的声音,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飘了出來,萦绕在他周围,挥散不去。 “嗯,就是你额娘写信和我商量这件事,我才会一早就有准备。别看这香囊小,可花了我好一阵子功夫呢。不过,你放心,你额娘什么都沒对你阿玛说。她闻你身上的那股子味道,不像是制毒所用,知道你沒走歪门邪道,就沒多那个嘴了。只不过,她毕竟是跟着你姥姥学的皮毛,又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她便想着让我趁着你來,好好确认一下。” 说到这儿,司马扶伤还特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着个火候一样。喝了几口茶以后,他才继续把这话接下去。 “在我看來,其实你也沒什么事儿。至多要有事儿,也是个怀璧其罪。好小子,药王谷功夫你不好好学,跑到五毒教那儿去学什么解蛊之术?哼。” 司马扶伤轻轻哼了一声,毅康听到伯父似乎有些吃醋了,连忙满脸堆笑地讨好。 “伯父,您看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您还是看着我长大的司马伯父呢?师傅说不定这一辈子能有好几个,可是吧,这伯父只有您一个,唯一的一个啊。” 毅康这番话,也算是让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來取悦司马扶伤了。每句每字上似乎都抹上了一层很浓厚的蜜糖,就连司马扶伤这种云淡风轻的人听着这些话,都有些轻飘飘的。 毅康刚把话一说完,司马扶伤就放下了茶杯。 “我就不明白了,妹夫怎么会说你不适合官场。我看你这上下嘴皮一动,死得都能被你说成活的。行了,伯父只不过是担心你罢了。这五毒教的东西虽然好,却亦正亦邪,这条界限在哪儿,除了他们内部的人清楚,咱们这些苗族以外的人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毅康,伯伯这是想告诉你,凡事要给自己多留个心眼。你沒有害人之心,可是别人就不一定了。这以怨报德的事情,人世间多了去了。保不准哪一天就发生在你身上。” 司马扶伤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从弱水剑法到十大名剑之一的梦迴,从无双心法到这解蛊毒之术,也不知道是毅康的大幸还是不幸,这些江湖人人艳羡的绝学与兵器竟然尽收在这少年的囊中。 司马扶伤现下并不担心毅康沒有办法用武功保护自己,真是真枪真刀的干,还不见得这是鹿死谁手的事情。让司马扶伤唯一担心的是,毅康性格单纯,本性善良,再加上从小到大都是在那内城或者药王谷里头被人保护得好好的,就怕他江湖阅历不够,被人骗了去,这么一來,他终有一天会被这满身绝学所累。 想到这儿,司马扶伤的眉头更是皱紧了些。毅康瞧见司马扶伤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奇怪,忍不住出声问了几句,却不想,此时此刻,司马扶伤心里想的,觉得困扰的问題,其实都和他赫那拉毅康有关。 “时儿,你为何要学这解蛊之术呢?” 毅康一愣,沒想到自己那么一问,话題竟然又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这个,一时兴起,一时兴起。” “你不说,其实也沒关系。为师多半也猜到了,是你身边有人被人下了蛊吧。” 司马扶伤见到毅康百般抵赖,倒也一点都不恼。慢条斯理地问着,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毅康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其实他犹豫着不说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他的父母知道自己为了一个朋友竟然这么两肋插刀,怕他们担心。 “你这解蛊之术是习成了,可是这望闻问切之术似乎不到家啊。这么一來,你可怎么替你那位朋友解毒呢?”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瞧见了问題根本所在。毅康被人三番四次地说中心事,索性就低着头在那里不吭声了,全当是默认。 “那个你要救的朋友,是爱新觉罗弘翊?” “……是。” 司马扶伤手指摸了摸杯沿,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如果我说他练功走火入魔已久,即便帮他解了这个蛊毒,也无济于事。你也要救?” 毅康心里一阵,脸色难看了不少,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要救的。” “为什么?” 司马扶伤并不认为毅康是那种敦厚木讷之辈,所以这样的答案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是我朋友。” 毅康想都沒有多想一刻,自然而然地回了司马扶伤的话。司马扶伤听罢,一抹苦笑就上了他的脸。眼下,他的心里有些欣慰,却更多的是担心。 “好吧,那我便将这神农之法传授给你,你也不必撺掇飞儿去你家偷偷摸摸地教你了。你若沒事,就留在我这儿住几天。” 毅康听到司马扶伤松了口,双眼一亮,立马喜笑颜开來。司马扶伤摇了摇头,一打开门就瞧见飞儿还站在门外,大概是怕毅康说了什么话冲撞了司马扶伤,所以即便是退下了,也一直沒敢走。 现下瞧见师傅和师弟都满面笑容的出來,这才松了口气。 “飞儿,你在更好。等会为师拟一封信,你便替为师送到内城里头去吧。” 司马扶伤一见飞儿,就这么吩咐着。飞儿杏眼一睁,冷若冰霜的脸上似乎现出了些红晕。这种女儿家的模样让站在一旁的毅康憋笑憋得可难受。 “知道了,师傅。徒儿会办妥的。” 飞儿在毕恭毕敬地回答司马扶伤话的时候,还冷不丁地给了毅康一记暗器吃。毅康身上吃痛,又不能叫出來,只好活生生受着。飞儿见状,心情这才好了不少,也消了些被师弟取笑的怒气。 ------------ 一百二十一 晴天霹雳 就在毅康留在遗世山庄静心修炼药王谷的回春妙手之术的时候,与他匆匆一聚,又匆匆告别的白术其实也沒有离开京城。毅康前脚刚进药王谷,她的探子后脚就将这消息带给了她。 白术看着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寥寥数字,却看了很久。良清依旧跟在她身边,就好像是她的影子一样,直到白术动手把那张纸条给烧了,他才吭声。 “……宫主你看,还要不要继续跟着他?” 白术笑了一声,这声笑跟她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一样,冰冰冷冷的,让人猜不透。 “跟着他?怎么跟?人都躲到药王谷去了,我们要是靠近那么半步,你觉得,我师傅会察觉不出來么?” 白术口里的师傅,自然是指司马扶伤。曾几何时,她是司马扶伤最爱的关门大弟子。可是自从无双会灭门以后,白术就再也沒有回去过一次。她知道,药王谷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当初的白夭夭纯白如天山上的一朵雪莲花,这样的纯洁无瑕,这样的高贵,让人除了药王谷无双会这样的出身以外,想不到第二种能够将之好好栽培的地方。可是,现如今的白术,是从鬼面堂里头挣扎得死去活來才重获新生的。白术不知道,自己还有沒有那种踏进药王谷的勇气。她更不知道,自己就算是踏进了药王谷,还有沒有那个勇气去面见师傅。 “行了,赫那拉毅康那儿就不用管了。本來咱们來这儿也不是瞧他的,他既然进了那地方,就更不必管了,咱们也管不到。” 白术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來。 “本來就是过來查一下这烟火是谁放的,现下查是查清楚了。可是赫那拉毅康这么个举动,却给我出了另外一个难題。我看,爱新觉罗弘翊当初肯定也是看到了那烟火,他现在一定也想千方百计地联系到我。不如,咱们就等等看。” 白术诡秘一笑,千娇百媚间已经就这么轻易决定了一个男人的命运。 “……宫主的意思是说,赫那拉毅康此度进入药王谷,其实是为了习得医术给爱新觉罗弘翊治病?” 良清一被这么点透,吃惊不小。在他看來,毅康是很在乎自己和白夭夭之间的感情的。不然他也不会即使现在的白术对他如何冷言冷语,他也是一幅不离不弃的模样了。 可是,既然如此,赫那拉毅康又怎么可以不去恨弘翊呢。就算他并不知道当初带兵來剿灭无双会的弘翊对白夭夭说了些什么,可是爱新觉罗弘翊是剿灭无双会的罪魁祸首,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你以为呢?除了这个原因,我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了……说不定,爱新觉罗弘翊擅自服用九魂丹的事情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白术慢慢走到门厅,抬头望着天上冷月。月光洒在她脸上,似乎是有着某种温度的,这样的温度适中,不至于太炙热,也不会太寒冷,白术很喜欢。她扬起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想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了。我想让爱新觉罗弘翊输得心悦诚服。” 白术回头对着良清嫣然一笑,良清闻言一愣,做了个拱手跪拜的动作,再也沒有其他话可说。 …… 毅康又莫名其妙地不在内城里头活动了,赫那拉王府对此的解释是大儿子再度出门远游。可是弘翊安插在关口的亲信却频频來报说,赫那拉毅康既沒有出玉门关北上,更沒有南下。至少,他们那些守关口的将领谁都沒见到一个长得像是弘翊送过去的那张画像上的男人。 毅康到底现在在哪里,似乎已经成为了弘翊的一块心病。只要他的下落一天不明,弘翊的心就跟着七上八下个一天。理由很简单,他怕毅康早就已经和白夭夭见了面,而白夭夭也将他这么个无关痛痒的人和她往來的事实供了出來。到时候如果毅康果真是有加害他之心,只需要参上一本,这勾结乱党的罪名就够弘翊本人受的了。 弘翊这两天总是在想的问題总结起來其实只有两个,一是毅康到底是去了哪里,这二一个便是毅康对于他和白术之间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弘翊白天考虑的这些,即便是到了晚上睡觉都能钻进他梦里,实在是让他有些苦不堪言。 正在这个时候,阿博塞的一句通报就让弘翊像是看到了一丝曙光,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贝勒爷,这是给您的信。” 阿博塞进了弘翊里屋,劈头盖脸就是说的这么一件事。他先将端进來的水盆放在洗脸架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牛皮纸封面的信笺。 以后的话,无需多说,弘翊自然能懂。说多了,如果要是被王爷手下的人知道就糟糕了。这一点阿博塞也明白得很。所以当他将这封信双手递到弘翊手上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松一口气的声音。 弘翊眉头一挑,明明因为这封蹊跷的信的到來而振奋,脸上却什么神色都沒有。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将阿博塞挥了挥手,边说着让他退下的话,边将那封信揣在了怀里。 “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吧。” “……嗻。” 于是等到阿博塞一退出去,将房门关了个严实,弘翊便迫不及待地看起信來。果不其然,果然是白术送來的。信的内容很简短,无非就是告诉弘翊一声,老时间,老地点,她在那里等着他,期限依旧是三天。 弘翊在看到那封信的一霎那,是有一股子冲动要立马过去的,刚伸手去拿外衣,他又犹豫了。因为他现在不仅要防备父亲对他的监视,也要好好掂量一下白术对他的用心。 当他在怀疑毅康会对他背后捅刀子的同时,他也将白术一并算了进去。因为他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说服自己,白术宁愿选择帮助他,也不会选择去帮助毅康。这并不是自卑,而是一个事实。一个他看了很久,看得很透彻,可是却总也不想承认的事实。 这个事实的名字,便叫**。 就这么耽搁了一两天,直到第三天晚上,弘翊才现身在小树林里。那个时候,白术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他出现,自然也沒什么好脸色,更沒什么好话说。 “哟,大少爷终于來了?肯见本宫了?本宫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打算和本宫划清界限了呢。” 白术慢悠悠地从大石上直起身子,说这话时眉眼都带着笑,可是舌头底下含着的,眼里藏着的,尽是冰和毒。 弘翊自知理亏,绷着脸沒吭声,随便白术怎么出言挑衅讽刺,想着等她一逞口舌之快,这言语也不会下刀子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白术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沒再说些言辞尖锐的话语。 当他回过头來瞧着她的时候,她正好从大石头上跳下來,一步一步地往他面前走。 “我还以为,你看到了那个白色烟火,会很担心,很着急,会很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放的。这个人又和我是什么关系,有沒有和我见面之类之类的疑问呢?” 白术一只手抚在弘翊身上,缓缓地围着弘翊转圈。她的手,柔若无骨,就这么清风拂面一般地顺着自己的足迹抚摸着弘翊的胸膛。一缕幽香飘过,让弘翊的呼吸不自觉也变得粗重了些。 “……你果真是和他见面了。” 弘翊叹了一口气,将埋在心里的这根刺拔出來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很疼。 “什么和他见面了?那个他,是谁啊?” 白术听到他这么说,忽然停了下來。明知故问的语气让弘翊皱紧了眉头,他有些迷惑了,搞不清楚是自己想太多,还是太悲观。难道他担心的一切,从來就沒发生过? 白术歪着头瞧着他的反映,见他脸上露出许多微妙的神情,千变万化,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让弘翊陷入到了迷惑的泥沼里。她的唇边,不自觉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嗜血的光芒却被月光恰到好处的遮盖,让旁人瞧不清楚。 可是这血腥味到底有多浓,只有她自己明白。 “我來这儿,确实是因为烟花引过來的,我就奇怪了,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放出这种离错宫的烟花出來?那个放烟花的人我是沒见到,可是这一阵子,我却在为你的事情奔波啊。” 白术说得很是可怜,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弘翊心中一动。一根许久不见涟漪的心弦,竟然就被白术这三言两语给拨得铮铮响。 “为我?” “……你不是吧,难道你沒发现,你身上九魂丹的药性,被人拔除得差不多么了?” 白术嗤笑了一声,鼻子里哼出來的气都带着香。弘翊一愣,刚听这话的时候,禁不住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一时间,他竟然就那么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一丁点想法都沒有。白术瞧着他这样,脸上讽刺的笑意更是明显。 “不是吧我的贝勒爷,你真的一点都沒感觉出來?你好不容易促发出來的功夫,可是在悄悄流逝,不消半个月,一定会随着九魂丹的消失而被打回原型的。这么大一件事情,你竟然沒有发觉到?” 弘翊木讷地摇了摇头,双拳却不自觉攥紧了。他发觉到了,他怎么可能沒有发觉到。可是他沒想到,暗地里为他拔除掉九魂丹药性的竟然会是他最最深爱的阿玛和额娘? 他想到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晕眩,又想起了额娘并不高明的顾左右而言他,还想到了阿玛的搪塞。可是他是那么地相信他们,又怎么会联想到,他们这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说了一套,做得又是另外一套。 白术一直都在斜睨着眼睛观察弘翊的反映,见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她便知道,放诱饵的时候,到了。 “……再给我一颗九魂丹。” 弘翊只觉得有一股怒气直往脑门上面冲,他想都沒想,便直接向白术要起这稀世珍宝來。白术摇了摇头,一闪身又用千步不悔坐到了高处。 “我沒有第二颗了。” “……那我该如何?” 弘翊仰头瞧着这如月光皎洁的女子。她脚边的银铃发出的声响,而今也似乎成了一种蛊惑。 “两条路。” 白术嘻嘻一笑,对着弘翊伸出了两根手指。 “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个平凡人。要么……你去问你阿玛要九魂丹,我沒有,他有。” 这样的事实未免太过残忍,对于弘翊來说,自然又是一种打击。 “不,不可能。” 他摇着头,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他有九魂丹,如果他有九魂丹!……” 弘翊沒有把话说下去,白术却接了他的话说。 “如果他有九魂丹,为什么一开始不给你这个儿子?你可以自己去找,自己去问啊。弘翊,那颗稀世珍宝可就在你家里好好放着呢,你要不信我,眼见为实,你看到了,便明白了。” 白术神秘一笑,放完这些犹如晴天霹雳的话之后,便不负责任的带着良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小密林。 ------------ 一百二十二 败露 阿博塞其实也不清楚那个白衣纷飞的妖女到底对他的少主人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从那一晚上的会面以后,他的贝勒爷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与以前相比,弘翊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了,简直是到了金口难开的地步。 这样的弘翊,让他身边的人都感到了手足无措,就连正在气头上的怡亲王允祥都因为儿子的改变而放下了身段,希望能够通过深谈解开彼此的心结。然而结果,却可想而知。 一个是不愿意多说自己的事儿,一个是在明知故问希望对方能够先开这个头,又怎么可能会有进一步的敞开心扉。经过多番努力,当允祥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倔得像一头牛一样的时候,他也渐渐放弃了急功近利的法子。还以为这一次和以前很多次一样,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可是这一次,他彻底想错了。也许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父子俩也终究走上了分道扬镳的道路。 这天晚上,弘翊和允祥一道下朝回來,照样还是沒有什么话说。一餐沉闷的晚饭就这么吃完了,临到各自倒晚安的时候,允祥也沒有主动和弘翊说几句话,他这样的态度让兆佳氏颇有怨言,又顾忌丈夫的面子,不好在自己儿子面前数落,直到回了房,两夫妻才关起门來说些体己话。 另外一方面,弘翊虽然说是回房早些休息,却并沒有真的那么去做。他回房的一件事,虽然是熄灯沒错,却并不是更衣上床。弘翊坐在黑暗之中,无非是在等一个人,和一个消息。 “……主子。” 忽然不知道是从哪儿出來的黑影,就那么跪在了房间的黑暗里。突然房间里出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弘翊却一点都不惊讶,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甚至一个偏头的动作都沒有。 “我想要的东西,你查到了么。” “回主子,查到了。” “在哪儿。” “……王爷的书房。” 然后,黑暗之中又是一阵沉默。弘翊的瞳孔在黑夜里睁了睁,似乎有那么一霎那,他的眼里飘过了一些软弱,细如抽丝。 “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这两天调查的事儿,跟谁都不用提,你知道么?如若不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 弘翊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可是却让单膝跪在那儿的黑衣人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告退。”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又只剩下了弘翊一个人。看似平静的他,本來舒展着的双手眼下都已经攥紧成了拳头。也不知道是坐了有多久,直到整个王府上下彻底安静下來,就连走廊上都难听到奴仆经过的声音,静谧的夜之中,只有虫鸣之声的时候,弘翊这才缓缓站起身來,一个闪身就出了房门。 目的地,自然是刚才那个人所报告的地方----怡亲王允祥的书房。 …… 允祥为了弘翊的事情,真的可谓是操碎了心。本以为吃了两颗九魂丹的药性解了,自己也能够放下心來。却沒想到那个司马扶伤一看诊,又看出甚么蛊毒來。他很清楚,这种事情断然不能和兆佳氏说,更不能和别人讲,因为就算讲出來了也是于事无补的事情,徒增烦恼。所以当两夫妻回房以后,兆佳氏对他谆谆善诱,说他对弘翊的态度严厉了些的时候,他也是且听且过,沒有多一句嘴。可是毕竟是年岁大了的人,再加上心里憋着一桩不能和任何人说的心事,允祥只不过是闭上眼睛眯了一两个时辰就睁开了眼睛,此后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阵之后,最终允祥还是放弃和年岁反抗,轻轻坐了起來。只不过这样轻柔的动作,还是吵醒了在他身边躺着的妻子。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起來做什么呢?” 兆佳氏迷迷糊糊地问着。 “沒事,我突然有点口渴,想喝点水。你先睡着,我过会就过來。” 允祥拍了拍兆佳氏的手背,便披了件外衣下了床榻。不过他并不是去外屋喝水,而是径直推门出了卧室。在王府的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春夜虽然沒有冬天那么寒冷,却也让人感到阵阵冷意。允祥正想事情想得出神,沒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冻回了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离卧室那么远了,再走几步,就能够到自己的书房。 站在这空荡荡的走廊上,允祥此时此刻沒有官服,沒有朝珠,更沒有顶戴花翎。现在的他,根本就只是一个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老人罢了。 允祥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卧室,又回头瞧了瞧书房的方向,低头思索了一阵,虽然夜深露重,薄衣不胜寒,他还是抬步往卧室相反的方向走去。倒不是因为这半夜三更的要往书房去,而是走廊另一头,是弘翊的房间。 允祥虽然是一个人在这走廊里头行走,步子却极其轻,所以在这深夜之中,倒也不显得突兀。可是当他经过书房里的时候,里头发出的一阵响动,却让允祥十足吓了一跳。一时间他便猛然驻足在了书房门口,既不离开,也不进去,更沒有发出更多的声响。 里头的人似乎也感到了外头有人经过,允祥的步伐刚一停稳,书房里头也悄然无声了。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扇薄如纸的门扉,开始了僵持的局面。 不过铁帽子王到底还是铁帽子王,虽然刚刚开始突如其來的响动让允祥沒了主意,待他冷静下來之时,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是谁在里面,给我出來。” 因为书房里面有太多重要的东西,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宁愿突然跳出來个不速之客,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而追悔莫及。 允祥对着书房里头这么呵斥了一句,可是回答他的除了夜风轻扶枝叶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 “出來,别鬼鬼祟祟的!” 允祥皱了皱眉头,又往里喝了一句。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黑影毫无挣扎地破窗而出。身法快得让允祥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亦或是鬼影。 “站住!” 允祥一惊,万沒料到竟然真正会有梁上君子到这守卫森严的亲王府里做客。他想都沒想便上前一把扣住了那个人的肩膀,只见那人肩膀轻松一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躲过了他的禁锢,又加快脚步往花园里奔。不知怎么,允祥在看到这贼人逃跑的路线的时候,总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对于王府的格局很是熟悉。 “來人!抓刺客!” 凭一己之力,似乎沒有办法拦住这个大胆宵小离去的脚步了,允祥突然大叫了一声,正在巡逻的几个带刀侍卫听到响动,纷纷集合到了花园处。待他们赶到的时候,允祥已经和这个沉默的男人交上了手。在交手的过程之中,允祥发现这男人的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他好几次都想把那东西给拿回來,却都被这男人巧妙轻松地躲了过去。如此一來,更是让允祥气急败坏。有那么一瞬间,向來温和的怡亲王,竟然有了格杀勿论的想法。 “王爷,王爷!” 许是这边的骚动太大,把睡在厢房的兆佳氏都吵了过來。眼见着自己的丈夫竟然就在湖边和一个黑衣人打斗,兆佳氏那一刻,吓得三魂七魄都沒了一半。 这边允祥正努力跟这黑衣人四两拨千斤着,双拳四掌都搅在了一起,突然被兆佳氏这毫无征兆的一叫,允祥便下意识地卸掉了点力道。张口似乎想回话,却因为用力的后坐力被那人推进了水池里。 “王爷!” 兆佳氏这一下更是哭了出來,如果不是有嬷嬷和丫鬟们拉着,估计跳进水池里头救允祥上岸的就是她自己了。 就在众人因为王爷的落水手忙脚乱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黑衣人竟然并沒有趁乱逃走,而是一声不吭地往水里跳去。几个扑腾,就将允祥捞上了岸。 侍卫们见到允祥转危为安,这才缓过神來,一溜烟全都跑了过去,将允祥和这男子团团包围住。有的七手八脚地将允祥抬到岸上,有的则已经将佩刀驾到了那黑衣人的脖子上。 允祥不是不识水性,只不过年纪大了,这夜里的水又冻得吓人,这才在水里费力挣扎。现下被人救了上來,意识也还是清醒的。他朦朦胧胧地瞧着这个进他书房的男人,越发是看不懂了。坐在一边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在侍卫的搀扶下站起身來。 “……把他怀里的东西给我拿过來。” 允祥指了指那人胸膛前鼓鼓囊囊的部分,下人们一听吩咐就照做了。一个锦盒,恭恭敬敬地呈到了他手上,允祥并沒有打开看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一看那锦盒,脸色就变了。 “把他的面巾给我摘下來,我要看看,这到底是谁!”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气,前一刻还被池水冻得哆哆嗦嗦的允祥,此时此刻仅凭一己之力就呼啦一下站了起來,一下到了那年轻人面前。 嘴上虽然好像是吩咐别人是做这事,可是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却自己动手摘去了那男人的面巾。 那人一抬头,把所有的人都吓到了。只要是瞧见了那男人脸面的人,都愣在了那儿,包括允祥。 兆佳氏站在池塘另一边看着,对这边的情况不甚了解。正奇怪怎么大家都沒动静了,突然不知道是哪个人轻轻说了句贝勒爷,那一刻兆佳氏的脸色也跟着允祥的一起变得惨白。 那个黑衣人,竟然就是这王府里的四少爷,爱新觉罗弘翊。 ------------ 一百二十三 训斥 今晚怡亲王府里的气氛特别不寻常,因为一个锦盒,一对沉默相对的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各自心里都憋着怒气的男人。爱新觉罗弘翊夜探自己家的书房,闹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等到王府里头好不容易又重新回复秩序,天都已经大亮了。 这一天,怡亲王允祥并沒有去上朝,而是差了个信得过的仆人往皇宫里传了个信,说是怡亲王病了,旧疾复发,可能这一阵子都沒办法上朝。至于那天晚上的混乱,一个字都不许提。 其实,允祥让那个仆人去传的话大半都是实话,因为事发突然,允祥先是受了些惊,尔后又因为落水受了寒,再然后又因为发现弘翊竟然就是那个梁上君子,在这么一惊一寒一怒之下,病來如山倒。从允祥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卧室里头去开始,弘翊就一直跪在了外间沒起來。仆人们进进出出,弘翊的那些兄弟姐妹,只要还沒有自己的独立府邸或者嫁出去,都闻讯赶來。大家一进门见到弘翊一声不吭地跪在那儿,还一幅黑衣人打扮,均是面面相觑。可是谁都沒有将父亲重病的事情和弘翊的在场联系到一起。 一堆兄弟姐妹涌了进去,小的见到自己的阿玛前一天还好好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面如死灰地躺在了床上,立马就慌了神。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立马就哭声一片。还在府中呆着,尚未婚配的儿子中间,其实只有弘翊年纪最大。听到弟弟和妹妹们的哭声从内屋里头传出來,弘翊心里就一阵发紧。 “……好了好了,你们别哭了,你们阿玛沒事。都回去吧,都回去。” 兆佳氏从昨晚上醒了开始就沒合过眼,现下还要强打起精神來打发安抚这么一帮哭闹的孩子,实在让她一阵头疼。好不容易等到卧房里头又回复了安静,允祥也从昏迷之中慢慢醒來了。 他醒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兆佳氏弘翊在哪儿。兆佳氏红着眼眶,将自己丈夫扶着从床上勉强坐了起來。 “他一直都在外屋跪着呢,你想见他么?” “……让那个逆子进來。” 允祥咳嗽了几声,那一声逆子,别说是兆佳氏听得明明白白,估计跪在外屋里头的弘翊也听到了。 “好,你别动怒,我这就叫他进來。” 兆佳氏点了点头,安顿好了自己的丈夫以后便掀开了珠帘站到了外屋门口,向弘翊招了招手便又进了内屋。弘翊抬头见到额娘让自己进去,条件反射就想要站起來,可是因为他跪了太久,刚有一个起身的动作,就因为自己的颓然无力而又被拉到了地上。兆佳氏转头的时候听到身后一片响动,回过头來看了弘翊一眼,见弘翊坐在地上,也沒有什么反映。就那么冷冷一瞥,便彻底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弘翊见到额娘这么对待自己,心里自然是难受的。同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这一次闯得祸可大。瘫在地上的弘翊,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揉了揉膝盖,即便自己的膝头都跪肿了,一揉一个疼,他还是打算这么做。 等到弘翊好不容易能够站起來移步到内屋里看自己的阿玛的时候,允祥在那儿等了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阿玛。” 弘翊见到允祥的脸色如此惨淡,想都沒想,就又让自己刚缓过神來的膝头又跪了下去。允祥闭着眼,好一阵子都沒理他。卧室里的气氛一度很僵硬,感觉这股僵硬的气氛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让人呼吸困难。 “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那昨天晚上还被弘翊揣在怀里的锦盒就这么丢到了弘翊的眼前。弘翊低着头,瞪着眼看着那个熟悉的大红色盒子看了好一阵,鼻间似乎飘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九魂丹唾手可得,他却并不是那么想要了。 弘翊的沉默,似乎让允祥更加心急如焚。与其说他对弘翊这样的举动是又惊又怒,倒不如说他是对弘翊这样的举动又惊又怕。至少,弘翊是知道了九魂丹的存在。只是允祥都沒有想通,是谁将这秘密透露给了最不能知道一切的弘翊。 “……有胆子去偷,难道还沒胆子说个所以然么!” 允祥突然直起了身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吼出來的。声音大的让人鼓膜发疼,说话时发出的力气更是让他本人胸口发闷。一句话说完,人似乎也去掉了半条命似的,靠在床边使劲喘气。 “……孩儿,无话可说。” 弘翊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他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想要求的父亲的原谅。却不是因为他深夜盗宝,而是因为他让含辛茹苦将之抚养成人的父亲生了这么一场大病。 “你!……好,好,好啊!” 允祥在兆佳氏的抚摸之下,刚舒缓下來的那么几口气突然又被弘翊的回答给搅乱了。颤抖的手指虽然抬起來都费力,可是允祥却还是抬了起來,指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逆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突然,他大笑了出來,连说了几声好,便不再看弘翊。 “从明儿个起,你不用去军需处当差了。” 他下了一个决定,也是一个长久以來他都沒办法下的决心。虽然现下允祥被弘翊气得不轻,可是他却还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深深后悔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果决一点,不去忌惮四哥的多疑性格,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他们父子之间的这种隔阂。 有因必有果,因果相报,因为因在自己身上,结果也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允祥觉得,这是天意。是上天在告诉他,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阿玛。” 弘翊冷不丁地被人这么斩断了仕途,决定了命运,眼睛都睁大了。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撕裂了这英俊的面孔。 “你不用去军需处当差了。这两天就好好呆在家里,面壁思过。就算以后当职,也是我替你安排的事儿。你不用多想。” 允祥沒看他,他怕自己一看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就会心软。 “……可是皇上让我当军需处的带刀统领。” “你不去,总有人替你的位置,你不必担心沒有人为皇上效劳。当初毅康杳无音信,你看皇上才等了多久就让人顶了他的位置?” 允祥恶狠狠地打断了弘翊的可是,又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反复向弘翊验证一件事情。大家其实都是雍正的爪牙,都是雍正的工具,他从來就沒有特别宠信哪个大臣,你总可以被人代替。即便,你爱新觉罗弘翊一心一意想要一个独一无二。 “阿玛!” 弘翊从來就沒有见过阿玛这么坚决过,此时此刻他的脑子有些发懵,似乎对这突如其來的裁决有诸多不满,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辩驳。他的能言善辩,他的沉稳冷静,在父亲的不退让面前都成了一种幼稚的笑话。 弘翊眼睁睁地见着自己要被打败了,失败的代价不仅是回复不了这半年來自己催发出來的上层功力,还有他的鸿鹄之志。允祥让他平平淡淡,他却觉得,平平淡淡就是让他死,不仅是死,还是飞回颜烟灭 弘翊现在就好像是一个玩具要被人抢走的孩子一般,只会比声调,只会任性地叫着父母,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來挽回这局面。 “阿玛……你还知道我是你阿玛,既然如此,我决定的事情你就不要想着再改变了。还有,我是议事大臣,军需处是我一手创办的。你在不在那儿当差,当什么差,我都可以做主。明白么?” 允祥一口气说了很多,每一句话里透露出來的权利和地位都可以让弘翊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弘翊木讷地点了点头,本來还千变万化的脸色突然又沒了神采。 “……儿子明白了。” 弘翊的无力反抗似乎让允祥的眉头舒缓了不少,他在拼命用强权专制父爱來驱除自己心里的恐惧。这种恐惧他不能和外人说,只能生生憋在心里。除了做些雷厉风行的事情让自己心安以外,再沒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让他这颗因为疼痛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安静下來。 “行了,你跪了那么久了,回房休息吧。你去叫阿博塞进來,把他们主子扶回去。” 允祥一扭头,对兆佳氏这么吩咐了一句,兆佳氏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内屋,又过了一会儿便进來了。两夫妻就这么一坐一站在床榻边上,等着外头的仆人把阿博塞叫进來。 沒有多久功夫 ,外屋果然传來了脚步声,似乎是有人一瘸一拐地往内屋挪动。可是到了临到进内屋的门口,脚步声就止了。 “阿博塞叩见王爷福晋。” 弘翊依旧跪在内屋,听着阿博塞不灵光的脚步声,心里就狠狠抽了一下。多半是因为自己盗窃败露的缘故,连累了无辜的阿博塞也一起受了罚。 “和你主子一起回屋里去,好好面壁思过!” “……嗻。” 阿博塞领了命,便歪歪扭扭地走进了内屋里头,将弘翊扶了起來。弘翊见到阿博塞为自己已经成了这样,也出奇地合作。这么一对同甘共苦的主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互相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 一百二十四 交心 因为允祥的态度强硬,又因为允祥得重病在身。虽然他的决定在弘翊看來处处透着不公平,可是因为有这么多个因为,弘翊都一声不吭地接受了下來。这样的沉默与逆來顺受并沒有让卧病在床的允祥心情好多少,反而越发的烦躁不安。兆佳氏给他喂汤药的时候,只要稍微有些烫口,他就会无端端地恼火,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喝第二口。 兆佳氏在劝诫无效的情况下,只好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了丫鬟端出去,自己则留下來和丈夫说些体己话。 “王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的……不然我陪您出去走走,说不定看看这早春里的景致,心情就好了。” 允祥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言语里有疲累,更有解不开的心结。 “不去了,去什么。那些花团锦簇看得再多,我心里还是闷得慌。” 说着,允祥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半天沒有言语。 “……” “对了,弘翊这两天怎么样?” 虽然对于弘翊的行为允祥十分气恼,可是这种气恼和震怒是带着许多无助和无可奈何的。兆佳氏一听允祥的问话,立马就知道了这心病的症结在哪儿,于是,她也随着允祥轻叹了一声。 “还能在哪儿,不就是在王府里头呆着么?你一声不吭地削了他的官职,又不给他新的差当。他不在王府,还能去哪儿?王爷,您已经让他赋闲在家了,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允祥沒吭声,突然挣扎着要掀开被子下床。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不清楚弘翊的性子么?他要是奋起反抗我心里还有点底,他这么逆來顺受……我心里总是不安稳,就怕……就怕有什么,被他知道了。” 允祥比谁都清楚,这个事情不能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那段往事就该像是被放在地窖里头的箱子,箱子上了锁,锁上生了绣,被人一丢进地窖里面,就只能被人慢慢遗忘,不再被人提起。兆佳氏一边在旁边扶衬着他,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心情也颇为复杂。 “都多久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呢?再说了,知道那件事的就那么几个人,又有谁会去说给弘翊听?总不至于,是皇上自己吧。” 兆佳氏见着允祥已经病成这样,本來就心里着急。现下听到他又提起那些前尘往事,不免就有些口沒遮拦起來。本來一个妇道人家,对于男人们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兆佳氏早就已经看得惊心动魄,也明白这些纷纷扰扰也断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可是眼下那个正坐在金銮殿里的皇上,自己丈夫的四哥,正在为了他的国家,他的那些大道理,他的那些早就应该跟着过去一起死掉的猜疑弄得她的小家不得安宁。说对雍正沒有半点怨言,还真是骗人的。 允祥听到兆佳氏带着赌气性质的抱怨,倒也沒说什么,只是牟足劲了要下床,老两口折腾了好一阵子,这才好不容易让允祥的病容不至于那么难看。 “……好了,咱们去看看弘翊吧。” 兆佳氏正在允祥整理着衣领,一听这话,就沒好气地瞟了自己丈夫一眼。 “既然知道你做的这决定孩子断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听了,怎么还要那么强硬呢?人家听了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你让弘翊那孩子怎么办?有你这个阿玛,再加上那个伯父,可真是有够这个孩子受的。” 兆佳氏这抱怨一开个头,就沒完沒了了。允祥眉头皱了又皱,却始终沒有打断妻子。本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就够憋屈的了,他之所以病得这么重,不就是因为闷在心里太久,才活生生闷出病來的么?如果现下他也不让自己妻子说说不是,发泄发泄,难道还想要妻子和自己一样不成。 允祥想到这儿,低垂着眼帘瞧了兆佳氏一眼,可是兆佳氏正一心一意地说着话,根本就沒瞧见自己丈夫正在打量着自己。在允祥看來,虽然二人已经同舟共济,患难与共了这么多年,可是岁月并沒有带去兆佳氏的温婉和美丽。那眉眼,那微微翘起的长睫毛,还有那轻轻抿着的唇,都还是那么美丽。如果不是因为兆佳氏偶尔偏偏头,让人瞧见她发髻间藏着的银丝,恐怕很难会有人相信,她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其中最大的儿子,也早就已经成家立业好多年了。突然,允祥伸出手摸了摸兆佳氏的鬓角。突如其來的温柔让兆佳氏立马噤声,瞬间,便脸红了起來。 “你做什么呢?” 兆佳氏啐了丈夫一口,倒不是真正怪他,只是女儿家心态作祟罢了。 “我在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兆佳氏一愣,听到允祥这么说,扑哧一声便笑了,停下里的手指又灵活地动了起來,为允祥扣上衣扣。 “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件事來了?那是多久以前了呀。” 一说到两个人年轻时候的事情,允祥显然心情就好了很多,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來了。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话语里的轻松泄露出了他快乐的心情。 “多久以前都记得。当时我站在花圃里头,瞧着你的侧脸,我就在想,我爱新觉罗允祥要娶女人做嫡福晋,一定要找你这样的。” 允祥一边说着,忽然就笑了起來,还沒笑得畅快,笑声就被咳嗽给代替了。兆佳氏的指尖落在允祥的胸前,指腹明显可以感到他胸膛的动作,似乎是在挣扎叫嚣着一样,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响声让兆佳氏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愁云惨淡起來。 “你看看你,刚才叫你吃药你不吃。” 兆佳氏心里怨允祥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却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责怪的话,见好就收,向來就是这个聪明的女人最会拿捏得当的手段。 “……其实,弘翊也够年纪娶亲了吧。跟他走得近的几个王府里的贝勒贝子们,可都有婚配了。除了……那个赫那拉毅康。” 提到毅康的时候,允祥的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神情,被抬头瞧他的兆佳氏看了去。 “怎么了?你对赫那拉府上的大贝子有意见不成?” 兆佳氏好笑地问着,又蹲下身子來给允祥穿靴子。 “怎么会呢,毕竟是个孩子,别说人家都沒做什么让我气愤的事情,就说即便是做了,我也不能和一个孩子置气吧?我是突然想到,那孩子的个性。以前倒是不觉得,现在想來,如果弘翊有毅康那与世无争的性格的一半,便好了。” 兆佳氏沒忙着答话,直到将允祥全身都打扮好了,这才缓缓站起身子來,搀扶在允祥左右。 “……毅康和弘翊本來命就不同。虽然毅康家里也是咱们满人中的权贵之家,可是毕竟是旁系,有什么东西他不愿意做,就可以不去做。可是弘翊不同,咱们家的每个儿子都不同,因为他们姓爱新觉罗。” 兆佳氏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允祥一眼,似乎是想观察他的反映。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被人就这么在你面前坦白地说出來,不得不说是一种难堪。 允祥什么都沒说,只是低着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挪动步伐上。刚一推开房门,一丝春风飘过,似乎透着些寒意。兆佳氏站在允祥身边,不放心地侧头问着丈夫的状况。 “……王爷,觉得冷么?不然给您拿件披风吧。” “不用了,就这么几步路。走吧,正好,咱们两个人好好说说话。” 允祥安抚似地拍了拍兆佳氏的手背,这一对老夫妻就这么互相依偎着,慢慢在走廊上行进着。允祥温柔的话语让兆佳氏不安的心终究还是平静了下來,虽然步伐显得笨拙,虽然两个人都走得很是缓慢,却别有一番情趣。 “待会见到了弘翊,王爷是想要说些什么呢?” “便是看他甘心不甘心,另外,还有些事情,我想搞清楚。" 允祥把去意说得含糊其辞,兆佳氏觉得自己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并沒有刨根究底。 “……不论甘心还是不甘心,他能离开那个什么军需处,也是好事。不然他一天在那儿,我的心啊,就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就怕你那四哥那天心血來潮,就把我儿子派到前线去了。” 兆佳氏是开玩笑说的,可是允祥却真正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題。自从发现弘翊身上又是九魂丹又是蛊毒之后,允祥就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去好好揣测皇上对弘翊的真正想法。后來,他想明白了。皇上根本就还是对弘翊有所忌惮的,从來就沒办法放下他和八哥之间的心结。 即便弘翊当时被他带进王府的时候话都说不清,即便那么小的孩子在他面前被御前侍卫强硬地将九魂丹塞进了嘴里,即便现下弘翊对他表现得有多么忠心耿耿,他还是不放心。 因为弘翊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允祥每每想到这种隔阂和不信任的本质原因,他的心就很疼。突然,他就这么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 “……王爷,您怎么了?要不要到旁边去坐坐?” 兆佳氏本來陪着他走在长廊上,偶尔还会兴致勃勃地看看廊外的春暖花开。一转头见着允祥捂着胸口,以为他的心绞痛又犯了,立马就慌了神。 “不碍事不碍事,我这两天精神不错,怎么会那么容易又犯病呢。” 允祥为自己把妻子吓到了表示道歉,二人正在说着话,老管家的身影却匆匆忙忙地撞进了他们的视线里。 “王爷,福晋,不得了了,大贝勒回來了,正气势汹汹地往四贝勒的房间里头去呢!王爷,小的觉得会出事儿,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老管家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允祥身边,本來是他的随从,不仅保护他的安全又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后來允祥与兆佳氏成婚,娶了嫡福晋,他也跟着允祥一道从阿哥所出來了。 所以,就算天下人都不能知道的事儿,这老管家也可以知道。从小在宫里的生活让他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 允祥听到老管家禀报的话,立马就变了脸色,也不管自己身体行不行,抬步就匆匆忙忙地往弘翊的卧室赶去。 ------------ 一百二十五 兄弟 因为允祥的固执,弘翊彻底成了闲人一个。直到到了如此清闲的地步,弘翊才真正发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单调,已经单调枯燥到了如果沒有差事,他就有些无所事事的地步。这一天,弘翊依旧呆在家里,和这几天做的事情一样,无非便是练练字,然后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如果是在平常,弘翊一定会很是勤劳地往练功房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沒有这样的心情,更沒有这样的勇气。现在即便是坐在房间里头什么都不做,他都可以感受到先前在自己体内肆意流动的浑厚你诶里在悄悄流逝,不再澎湃,也不再充盈。这对他來说,已经是一种漫长的凌迟过程,而且这场刑法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头,等大真的看到头的时候,也是他真正心死的时候。既然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让他如此痛苦了,他又何必再一次去验证这个让他痛苦不堪的事实。 阿博塞端着些糕点进來的时候,正好就见到弘翊坐在桌边发呆。 “……贝勒爷,吃点东西吧。” 这盘糕点,做得可是精致,任谁看了都应该食指打动。可是弘翊只是木讷地瞟了一眼这诱惑,就再也沒有去看第二眼。 “嗯,放那儿吧。” 然后这秀色可餐的糕点就被彻底地遗忘了。阿博塞沉默地站在一边,弘翊沒有再吭声,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话。就怕说多错多,空惹弘翊不愉快。阿博塞很清楚,自己伺候的这位少主人一路走來,开心的事情太少,不开心的事情又太多。他脑子里想的,早就已经超出了他这个年纪应该想的事情了。 正在阿博塞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弘翊冷不丁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阿博塞。” “在!贝勒爷,您有什么吩咐?” 阿博塞从自己的角落里走了出來,微微弯着腰等弘翊的指示,可是弘翊自从叫了他一声之后,就再也沒有说第二句话,只是盯着他看。这样的眼神,无端端地让阿博塞心里一阵发毛。 “你的伤怎么样了?” 阿博塞一愣,立马就回过神來清楚地明白了弘翊的意思。那天晚上因为弘翊擅自一个人跑到王爷的书房里头去偷窃,阿博塞这个随从却对此事一问三不知,震怒之下,王爷就将对弘翊的怒气几乎都发泄在了阿博塞身上。足足十五棍子下來,打得阿博塞想痛呼出声都沒那个力气了。这两天也因为这伤口,他走路的姿势很是变扭,即便是擦了伤药,伤口也慢慢结疤,可是密密麻麻散布在他背部的淤青还是会牵扯到他的每一个敏感的痛感神经。 “贝勒爷,小的皮粗肉厚,沒事的。” 阿博塞笑了笑,说了些看起來像是在安慰弘翊的真心话。他这么一回答,弘翊反而更不知道该讲什么了。阿博塞就是这样,直肠子,想事情不会转弯,也正因为是如此,弘翊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全世界。即便弘翊怎么连累他,怎么带他去做危险的事情,他也从不推辞。 以前弘翊曾经为阿博塞这种不开窍的行为很是苦恼,神祗还羡慕过毅康有阿宝那么机灵的随从跟在身边。可是现下他已经变成这样的时候,想法却变了。 或许在这王府里生活的日子里,对他爱新觉罗弘翊來说,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选了阿博塞这样的小布库跟随在自己左右。 “你要是伤口还是疼,就不要总是这么走來走去的伺候人,我现下闲得很,也沒有什么需要你去做的事情。像端糕点这种小事,就交给府里的下人们去做就好了。你那伤口,要是又裂开了,可疼。” 弘翊说着,突然便伸出手來捏了些他从來不看的糕点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起來。就好像是阿博塞用言语來安慰他一样,他也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來安慰对方。 阿博塞惊讶地看着弘翊竟然拿着这些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顿时喜笑颜开。 “贝勒爷可是喜欢这点心,我再去取点來。” 说着,还沒等弘翊发话,就转身往外走。刚打开门,一个男人就毫无征兆地冲了进來,一下就将阿博塞弄到了地上,安静的房间里头响起一片椅子桌子倒塌的声音。 弘翊呼啦一下站起身,就连眼神都变得寒冷。他看着阿博塞的衣服上开始透着些深色,可是阿博塞却还是忍着疼让自己正正经经地跪在一边,趴伏在地上。 “奴才冲撞了大贝勒,奴才该死。” 阿博塞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整个身子尽量团在一起,还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裂开的伤口太疼。 來人,竟然是怡亲王的嫡子,王府里的大贝勒,弘昌。弘昌要比弘翊还要大个四五岁,所以他早就已经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宅邸。平常不是逢年过节,也极少回家。即便回家,也断然不会來单独找弘翊聊天谈心的。今天弘昌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实在有些特别。而这种特别,弘翊自己心里似乎也隐隐明白是为什么。 毕竟是王爷头衔的未來继承人,弘昌总是能够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他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和弘翊对视着。过了好半天,直到空气里飘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苦涩的血腥味,他才想起來自己脚边上还跪着一个人。 “这里沒你的事儿了,你出去吧。” 弘昌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受不了汗水和血水夹在一起的那股味儿,直接便出声将阿博塞赶了出去。阿博塞慢慢从地上站了起來,犹豫了一下,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是大贝勒的话又不得不听。所以,他还是默默出去了。 门一关上,弘昌便轻哼了一声,率先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大哥,今儿个您怎么回府了?” 弘翊不动声色地也跟着坐了下來,弘昌听着这明知故问的话也不生气,反而是也明知故问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然后,便又是一阵沉默。这样的冷场弘翊一早就预料到了,可是这样的剑拔弩张却不是他所想。所以弘昌不说话,他也只能沉默着。 “听说,阿玛病了,我就回來瞧瞧。顺便给弘晓带些调理身体的药。” 见弘翊不说话,弘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挫败的,继续说着他想说的。 “我还听说,你这官职被削了?还是被阿玛削的?我说四弟,你能告诉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这茬儿不提还好,一提简直就是狠狠一刀子戳到了弘翊的心窝窝上,他的脸色一变,对于这个问題他不想多答。可是,弘昌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怎么?怎么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理亏了?告诉你,在我看來,削你官职便是轻的。” 弘昌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调,声音正好只能让他们两个人听到。他在看着弘翊的时候,眼神也是恶狠狠的。弘翊看着这样的弘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的那些恶言相向似乎还是留有余地的,并沒有将他真正想说的话说出來。 “弟弟知道这一次惹阿玛生气,是弟弟任性。所以我服从了阿玛的决定,也是让自己好好在家里反省。” 弘翊说的实话,发自肺腑。了解他的人都明白,让他服从这个决定有多么难,让他一声不吭地承受这种折磨又是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他是真正在后悔着,也是真正在反省着。可是这样的悔不当初和反省在弘昌看來,似乎还不够。 其实从小时候弘翊记事开始,他的这个大哥似乎就会对于他的事情总是吹毛求疵,极其严苛。所以兄弟俩的感情并不能算得上是好,如果不是因为弘翊这清冷的性子,估计还会算得上是很差。 “哼。现下躺在床上的又不是你。是阿玛。” 弘昌冷哼了一声,对于弟弟这些自责的话不屑一顾。 “……那大哥的意思是什么呢?” 弘翊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弘昌今日火气特别重,竟然已经到了得寸进尺,不会见好就收的地步。 “……你……” 弘昌突然站了起來,话还沒说干净,弘翊的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了。重重一声响,让两兄弟都往门口看了去。 “阿玛?” 弘翊见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立马也站了起來。满脸惊讶和疑惑。 “嗯。弘昌啊,我听管家说你是來瞧我的,怎么跑到你四弟这儿來了。” 允祥站在门口,就觉得房间里头一阵紧张的气氛迎面扑來,让他的心也跟着上窜下跳。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弘翊脸上的神色,发现除了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示惊讶以外,并无其他让人担心的表情表现在脸上,忍不住便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弘昌时,眼里已经带着些警告。 弘昌背对着弘翊,所以并沒有让他瞧见自己脸上的胆怯。他听到阿玛这是让自己跟着他走,心里就立马凉了半截。 “这不是好久沒回府了,所以这些还沒婚配的弟弟妹妹们我都想來瞧瞧么?阿玛,您吃药了沒有?外头这春风可冷了,儿子扶您回去。” 弘昌讨好地笑着,立马就到了允祥身边,轻轻扶着他的左臂。允祥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就走出去了,自始至终都沒有再和弘翊说一句话。 ------------ 一百二十六 纷争 允祥带着弘昌走了,期间看都沒有多看弘翊一眼,这让弘翊觉得很是失落。因为生怕弘昌一时嘴快会把什么惊天秘密就这么一股脑地说出來,允祥走得很急,现在他满心满脑子所想,无非便是快点让弘昌跟着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弘翊远离危险和打击。 可惜,这种用心良苦在弘翊看來却成了一种冷漠。待到弘昌跟着自己的父亲走后,弘翊的小院里头人去楼空,透着些清冷的意味。即便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弘翊依旧还是站在那儿,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房门出神。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坐下來。 “……主子,您沒事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博塞已经又进來了。却只敢站在门边怯懦地往里头望,弘翊一瞧见他是这种神色,立马就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明白了几分。 “我阿玛,是你叫來的?” 这么简单的推理,其实不难想到。阿博塞尴尬地点了点头,明明刚才自己是做了一件救弘翊于水火之中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何,猛然听到弘翊点破,阿博塞反而有一种出卖了主子的罪恶感。 “……你做得很对。” 弘翊一言不发地看着阿博塞脸上露出的那一丝丝愧疚,木讷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安慰阿博塞,即便他现在不怎么想说话他也开口了。尔后,他再也沒有出声。 允祥刚才对他表现出的冷淡对弘翊的打击可大,只觉得心里头正憋着一口气,上不來,又咽不下。想要好好哭一场,眼睛却发涩得厉害,想要竭斯底里吼出來,却又懒懒地不想动。因为他的不言不语,这团负面的情绪就这么阻塞在了他的胸口,慢慢发酵,直到堵住他的整个思绪。 下意识地,弘翊用手捂了捂心口。 “爷,爷?您沒事吧?” 站在一旁的阿博塞慌了神,赶忙上前扶住了弘翊。 “不碍事……我想去看一看阿玛,你跟着我來吧。” 弘翊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和人似乎都在闪烁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雪花点,弘翊已经连着几天在站起身來的时候偶尔都会瞧见这些不该瞧见的东西,他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只是好像自己的身体,还沒办法习惯某种变化。那种变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來。 阿博塞见到弘翊摇摇欲坠,站了好久才站定,扶着他的双手一直就不敢松开。他何时见过身强力壮的小主子这样过,年轻气盛的阿博塞都已经被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给弄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主子,您不然吃了药再过去吧。” 弘翊每天都会按时服药,那药也是王爷坚持送过來的。那档子偷窃的事情沒有发生以前,弘翊还会对吃药这件事儿推三阻四,诸多理由。可是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一切都变了。阿博塞发现主子何止是听话喝药,简直就是來者不拒。 听说是父母给的,看都不看一下就会拿过來一口喝掉。阿博塞每天都会替弘翊端药进來,自然能够闻到这药有多苦涩。可是弘翊每次都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一口喝掉,就好像整个身体包括他的味觉都已经麻木了一样。这样的弘翊让阿博塞看着很揪心,他总觉得,自己的小主子不该是这幅模样。 “不了。还是先去看看阿玛,回來再说吧。” 弘翊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固执。阿博塞无法,只好由着他去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这种时候的妥协,却成了他一辈子的后悔。 …… 允祥阴沉着张脸,病容枯槁,谁都看得出來他除了有重病缠身以外,心情也不是很好,那张本來就沒什么血色的脸,此时此刻更显得苍白,接近于一种青色。 “……阿玛?” 允祥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弘昌也只好一声不吭地在后头默默跟着。那模样哪里还有先前与弘翊对峙时候的嚣张跋扈,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个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父亲训斥的孩子。 虽然弘昌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并沒有做错什么。不知不觉间,三人走到了书房门口。允祥忽然停了下來,看來他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自己的卧房,而是书房。这个发现让弘昌的心更是狂跳了几下,如果之前他还不确定允祥会不会训斥自己的话,现在他对此已经毋庸置疑了。 “你跟我进來。” 允祥说这话的时候,冷媒冷眼,就连语气都冷得能掉出冰渣來。弘昌听着心里一阵难受,特别是一想到自己的阿玛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和自己置气,他心里就更是不服气。 明明,做错的是弘翊。 弘昌咬了咬牙,将自己心里的不耐和不甘一一压了下來,一声不吭地跟着允祥进了书房。房门一关,气氛就异样紧张。弘昌默默站在那儿,或许是被这种气氛所感染,竟然也有些怕了。 允祥从进屋里开始,就一直低垂着眼帘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來看自己的大儿子,瞧见刚才还显得挺狠厉的弘昌现下就像蔫了的黄瓜似的,他就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刚才训你四弟的那些气势呢?都去哪儿了?怎么不吭声了?” 这讽刺进了弘昌耳朵里,又让他的脸色变了变。可是自己面前现下坐着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弘昌句话都沒说。只是生生受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挑衅,在他看來,应该就是一种挑衅。 “哼。我要晚來点,你还打算说些什么呢?之前是怎么嘱咐你们这些大的?说了你们是哥哥,你们是兄长,凡事都要让着弟弟点。你倒好,平日里人都不见一个,一见面就径直往弟弟的房间里头去训人。是不是在外头被人抬在高处惯了,回到家里來就也要找人來耍耍官威呢?” 允祥其实只不过是想随便提点几句就算了,可是他却想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是弘昌也好,还是弘翊也罢,这两个孩子现今都已经长大成人,肩上担着的担子更是要比儿时的重,比儿时的多。这脾气,自然也不会像是小时候那般单纯了。因为平日里他们为人处事都必须想得太复杂,眼下回了家,都沒办法单纯起來。所以允祥这半是调笑的话到了弘昌这边,竟然就成了另外一种意味。这样的意味已经足够让他因为允祥的偏袒而痛彻心扉。 “儿子明白自己平日里回家回得少,让阿玛额娘挂念了。可是这一次儿子去训斥四弟,并非是无理取闹吧。儿子只不过是气不过弘翊那般胡闹,害得阿玛您的身体变成这样。难道儿子这样也有错了?还是说,因为弘翊的身份特殊,儿子这个做大哥的,说都不能说一句,骂都不能骂一声?” 弘昌这话说得越來越沒边,忽然允祥伸出手來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刚有点人声的房间里头,立马又安静了下來。陪在一旁的兆佳氏似乎也沒想到弘昌会说出这些话來,平常里圆滑惯了的她一时间也愣在了那儿,双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允祥的背为他顺气,脑子一片空白。还沒怎么回神,就开始结结巴巴地打着圆场。 “你看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阿玛开你几句玩笑,你这回起嘴來倒是挺顺溜。倒是越大越不知道怎么疼阿玛额娘了?行了行了,反正看也看了,骂也骂过了,赶紧回去吧。” 兆佳氏说着,烦躁地挥了挥手,一边还对着弘昌使者眼色,明显就是想要在父子二人起争执之前,先将这火气压下去。弘昌本性也不是什么冲动之人,那些话刚一出口,他就已经有些后悔了,现下有额娘撑腰,自然是想溜之大吉。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是泼出去的水,现下他已经把水泼到了允祥身上,还弄得他老人家一身湿淋淋的,允祥作为父亲,又怎么会说算就算。 “站住。” 突然,一直在沉默着的允祥吭了声,摆明是不想随了兆佳氏的意思就这么轻易地放大儿子走。弘昌向后退了几步,听到这声命令便认命地站在了那儿。 “……从小到大,阿玛是怎么教你的,你还记得么。” 允祥站了起來,沒头沒脑地问了这么一句,可是弘昌心里清楚得很,他指的是什么,因为允祥对于这件事情,真的是唠叨过太多次。次数频繁的程度已经让弘昌觉得有些厌烦,更让弘昌觉得,因为弘翊的出现,他在王府里的这些兄弟姐妹,连带自己,都一并失去了父亲的爱。 当然,这都是小时候的想法,小孩子的占有欲,向來都是不可小觑的。可是虽然弘昌长大成人了,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在意父亲母亲在身边这回事了,他却还是很在意,当初的那些父爱和母爱到底分给了谁比较多一点。 “记得,当然记得。一字一句,儿子都记着呢。” 弘昌回答的恭顺而又平静,却只是表象。就连兆佳氏站在一边,听着都有些胆战心惊。那里头的挑衅和讽刺,任谁都听得出來。允祥呼吸一窒,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将一军,的确不好受。特别是自己在无言以对的时候。 “阿玛,儿子可真正记得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吩咐。关于弘翊的,我从小都记得。因为只要稍微一不注意,我们兄弟姐妹就会要被受罚,哪能不记得呢?直到现在,儿子都记着呢。” 弘昌也不知道今天他是怎么了,火气特别重,就好像长久以來他心中积压着的郁闷一时之间全都爆发出來了,拦都拦不住。允祥攥着双拳挺直着腰板站在这个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儿子面前,气得脸色有些发青,却一个斥责的字都说不出來。 或许弘昌的态度是有些不对,可是他表明的意思却让允祥觉得无法反驳。因为为了保护弘翊,保护八哥的这个小儿子,他欠自己孩子的,太多太多了。 弘昌说罢,抬起头來一声不吭地瞧着自己的父亲,大眼瞪小眼一阵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阿玛,您还病着呢。就不要为这件事情生气了,不值得。儿子知错了。儿子明白,弘翊的身份不能向外头说,您示弘翊为几出,也是不想落人口实,儿子都明白的。” 说着,弘昌双手上前扶住了允祥的手臂。允祥还是沒动静,依旧瞪着一双眼睛瞧着弘昌,那模样好像是还在生气,可是他颤抖的身子又在告诉弘昌,并非如此。弘昌瞧见父亲这小孩子似的情绪转变,表情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不如,孩儿扶您去房间休息吧?” 儿子的一再示好,让允祥彻底服软了。本來二人的争执焦点也是弘翊,既然其中一个人已经作出了让步,允祥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抓着不放的,于是这一对父子,前一会儿还在剑拔弩张,下一秒又其乐融融了。 两人在走廊上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却都沒发现,在他们打开门之前,有一个身影迅速引在了黑暗之中。 这个人,正是弘翊。 ------------ 一百二十七 请君入瓮 弘翊坐在花园的阴影里,一直坐了好久,直到天色都有些暗了,他才忽然想到,阿博塞还在等他回去,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來,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阿博塞见到出去找王爷的弘翊心情不但沒好转,反而变得更糟糕了,一时间也沒了主意,只是以为弘翊又是在允祥那儿碰到了钉子,心里不痛快,所以绞尽脑汁说出來的宽慰人的话,一句都沒说到点子上。 现在的弘翊表现得有些木讷,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打击,半天沒有回过神來似的。阿博塞说的那些话,其实他一句都沒有听进去,除了觉得脑袋里头嗡嗡作响以外,什么感觉都沒有。这边阿博塞还在寻思着有什么好听的话能让人开心点,那边弘翊就已经挥手让人下去了。 “阿博塞,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弘翊说得很平静,就连声音都很轻。阿博塞一愣,似乎有点不太适应弘翊现在疲惫软弱的模样,可是现在除了听弘翊的话退出房间以外,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方法。 “好,主子我就在外头呢,有什么需要的唤一声便是了。” 这句话到底有多多余,阿博塞心里清楚得很。可是现在如果不找些这种多余的话來说,他只觉得自己真正是要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憋闷死了。话音刚落,弘翊木讷地点了点头,阿博塞见状,也转身出了房门,直到现在,弘翊的脸上才多多少少有了些动静。虽然动静不大,至少能够让人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个人正在悲伤愤怒着。 当天晚上,紫荆城外的小密林里,再一次出现了白昼一般靓丽璀璨的烟火,也是转瞬即逝,只不过这一次与上次不同的是,白色的光芒之中透着一些蓝色的火焰,而非青色。 白术并沒有离开京城,所以当她瞧见这信号的时候出现得也很快。即便如此,她还是见到了喝得令酊大醉的弘翊。站在这个趴在池塘边上闷声不响的男人身边,白术突然很好奇,这个平日里一丝不苟谨言慎行,从不放浪形骸的男人,到底喝了多少酒,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找我來,有什么事么?” 一丝快意在百足的心里慢慢蔓延开來,她掩饰得很好,依旧冷冰冰的,伸腿就在弘翊的腰间踢了一下,不轻不重,正好能够把这个醉鬼给弄醒。 “起來了。浪费一个烟花,难道是让本宫过來看你这幅样子不成?” 弘翊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躺在冰凉的地上,回头就瞧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站在自己身边。 “夭夭,你來了?來,陪我喝喝酒,聊聊天。” 他沒听出來夭夭言语里的明知故问,更沒嗅出來这阴谋的味道。痛苦已经足够让他焦灼不安,麻痹了他的感官,酒精则让他的脑子迟钝起來。他现在唯一想的,大概就只是爬起來好好抱着这个女人,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他都想好好地抱着她。然后放声哭一场,发泄一次,让他的痛苦至少要一个人知道。 弘翊带着这样的念想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來,可是努力了好多次,他都失败了。当他最后一次因为手脚不听使唤而摔在地上的时候,他突然呵呵笑了出來。这种笑声带着些欲哭无泪的悲哀,白术曾经在不同的人那儿因为不同的事听过,所以对这种感情很熟悉。可是,而今却从弘翊这儿听到,这让白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她明明知道他的原因。 “你笑什么?” 白术皱了皱眉头,声音无端端地冷了几分。她就这么坐在那块石头上,低头看着弘翊在自己脚边蠕动,无动于衷。 “……我今天才突然发现,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大笑话!” 弘翊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尽力挣扎。他用着自己全身的力气,又依靠着白术现在正坐着的这块石头,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能够坐起身來,靠在石头上。白术从这段谈话开始,视线就沒有从弘翊的身上移开过。偶尔晃动着的脚丫,带着脚踝上的合欢铃一道轻轻响着。此情此景,更让弘翊觉得迷惑。 “哦?为什么。” 白术再一次选择了明知故问,按兵不动地观察着弘翊的反应。或许她是在玩,就好像是猫捉到一只老鼠,在吃掉这个老鼠之前,会费尽心思地去玩它一样。又或者,她只是纯粹的谨慎,因为她曾经败在这个男人手上过一次,代价何其惨重,那种历史,她不想有第二次。 这一次,弘翊沒答话,看到他这个反映白术脸上就掠过一丝冷笑。这男人还真是够可以的,都已经醉成这样了,居然还清醒着。留他在这世上活着,快乐的事情到底能有几件呢。 通过这短暂的沉默,白术似乎已经看到了他悲惨的未來。 “……你有沒有试过,叫别人阿玛那么多年,突然又发现,你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弘翊突然出声了,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找不到家一样的迷茫。可惜在他迷路的过程中,他随便拉住问路的这个路人并不是个好心人,他问错了对象,就注定离家越來越远。 “本宫可沒试过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你碰到了?” 白术一手拖着腮,换了一个又舒服又可爱的姿势坐着,她已经完全进入到了一个轻松的状态,打算真正开始这场挑衅猎物的游戏。弘翊沒有说话,她便乘胜追击。 “难答被我说中了?” 看似天真无邪的一句问话,带着些兴奋,让当事人心里听着很是难受。不得不说,白术很聪明,偶尔表现出來的天真浪漫不仅掩饰住了她的心知肚明,更是让弘翊彻底放松对她的警惕。她很清楚弘翊喜欢他,至少是喜欢以前的她,那个聪慧俏皮的白夭夭。所以即便白术现在说如何居心叵测,如何耐人寻味,弘翊都只会将之当成无心之失,然后一个人继续沉浸在这无边的痛苦之中。 “那,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知道么?” 一小段的沉默以后,白术又开始慢慢用言语请君入瓮。说话的语气很是平淡,就好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只是,她并不是在和弘翊讨论天气,而是在讨论一个人的未來。 弘翊现在是迷茫的,他只觉得本來笔直的康庄大道突然变成了崎岖小路,在这条小路上,还出现了很多分岔口。他站在这些分岔口开始的地方,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哪条,而这些路又将通向哪里。 可笑的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想到找白术。 弘翊摇了摇头,表现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与不知所措。 “那你想知道么?” 白术笑了笑,说的话大胆而又无畏。至此,弘翊才抬起头來瞧白术,见她眉眼都带着笑,就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月亮一般。 “……你有办法让我知道么。” “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况且你说得不清不楚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术哼了一声,充分表现了自己的不屑。忽然,她跳下了大石头,往密林里走去。 “你去哪儿?” 弘翊看着这样的背影,沒來由得有些慌乱。 “当然是回去了。你浪费了一只烟火來跟我说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本小姐还不愿意浪费时间陪你这个醉鬼呢。你想去查自己的事情就去查,不要拉上我。良清,我们走。” 白术沒有回头,说的话却颇具煽动性,一字一句都是她斟酌良久想出來的。话音刚落,她空无一人的身旁突然就多了一团黑色的人影,弘翊对这一黑一白二人的行踪诡秘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再加上现在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烦,哪里有那个闲心去管良清是从哪里蹦出來的。 所以当白术头也不回地带着良清离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兀自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何去何从,在这内城里很是重要。 “……看來,咱们可以回飞來峰了。” 走了一段,白术突然又说话了。欢快的语气阔别了三年,忽然又來到了良清的耳朵里。良清听着,感慨良多,因为他怎么都沒想到,白术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快乐。 “那么,那个人怎么办,要继续监视么?” 那个人,自然是指的弘翊。 “不用,把监视的人都撤回來吧。我们一心一意地找最后一块龙图位置就是了。不必管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的。安排眼线在他身边,反而让他生疑。” 白术似乎已经将弘翊的个性摸了个透,现在胸有成竹地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毅康少爷,你还去见一面么?” 良清的问话迎得一阵沉默的回答。在这沉默间,周遭的温度忽然又骤降了几分,忽然,良清听到了冷冰冰的两个字。 “不去。” 然后,当良清抬头的时候,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娇小的人影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那晶莹剔透的像是月光一样的人儿,赌气一个人用轻功飞出了密林。 良清叹了一口气,只得默默跟上。 ------------ 一百二十八 求和亦或求死 那天晚上过后,弘翊是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才回去的。喝醉了的他在密林里头躺了一晚上,迷迷糊糊间竟然也睡着了,直到早上晨露将之冻醒,他这才从睡梦中清醒过來。 其实弘翊比谁都清楚,自己自从进了军机处以后,就沒有少干过见不得人的肮脏差事,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觉得那是委以重任,是皇上信任他的表现。自从第一次被雍正因为那种漏洞百出的栽赃嫁祸而关进宗人府以后,弘翊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单纯,对于皇上的忠诚又是多么地一厢情愿。可是那个时候即便有失望,却也有希望。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皇上做了那么多,皇上还是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他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也为皇上找了很多借口。可是不管哪一种说辞,都是那般苍白无力。直到昨天,当他赫然听到自己本不属于怡亲王府的时候,他反而释然了。 那一刻,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心里的疑惑也好,不平也罢,就在弘昌说出视为己出四个字的时候,瞬间飞灰湮灭。能够让拥有这么多复杂情绪的弘翊一下子就回复平静,除了致命的打击以外,便是意外的惊喜。可惜,这一次好像是前者。 在林荫道上走了几步,弘翊忽然停住了身子,却沒向后看,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很低沉,就好像是在跟周遭的空气对话一样。 “出來吧。沒必要躲躲藏藏的。” 弘翊话一出,身后却并沒有什么动静,他也不急不恼,说话的语气依然很是平静。只见他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复又道。 “你不出來,我也不会往前去。总归都沒办法让你跟着我到我想到的地方,何必呢。与其这样,倒不如出來,让我们好好谈谈。” 说着,弘翊便转过了身,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身后果然就站了一个人。一个黑衣人。 “侍郎大人。” 那人跪了下來,倒沒有任何被揪出來的尴尬与不耐。恭恭敬敬的模样,让人根本沒办法联想到在几秒之前,他还在做着跟踪监视弘翊的事情。 “跟了我多久了?” 弘翊似乎早就已经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了,聊起这个敏感的话題的时候一派轻松。 “……从昨晚上您深夜出内城开始,就跟着了。” 那人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打算据实以告。可是弘翊摇了摇头,充分表现出了他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个。 “我是说,你做这个任务,做了多久了。” 这个任务? 黑衣人愣了一下。他知道弘翊是指的什么,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答。因为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一个影子,他一生的职责和义务,便是变成这么一个符号和影子,暗藏在面前这个青年的身边,紧紧盯着他的举动,小心观察他的言行,这就是他任务的全部。而在他之前,那个有着同样代号的人早就已经开始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做着同样的工作了。 所以,黑衣人低下了头,忽然有些茫然,对这个他不知道该如何答的问題选择了沉默。 “……你是军机处血滴子底下的人吧。” 弘翊低着头看着这个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黑衣装束的男人,虽然他一直都沒有看到这个人的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弘翊在直觉上就很坚信,这个男人很年轻,说不定比自己还小。 “是。” 黑衣人供认不讳,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弘翊见到他这样的态度,心更是往下沉。 “起來吧,我叫你出來不是想为难你,是想你替我传个话。” 弘翊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并沒有为难这个暴露了身份的下人。可是,黑衣人也沒有从地上起來。他这样的反映,也算是在弘翊的意料之中。 “我想你能够替我给皇上带个话,算是我的请求。我想见皇上一面,有些事情,我想要知道。” 沉默间,黑衣人似乎身子动了动,也不知道是跪在地上太久了让他有些不舒服,还是因为弘翊的这声吩咐。 “侍郎大人……” 他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來开脱,可是事实上,弘翊并沒有把话说开,只字片语都沒有提到其中厉害。即便如此,黑衣人还是觉得言语在这种时候太过浅薄,因为他一张嘴就发现,反而是这种心知肚明,让他沒有办法狡辩什么。 看样子,自己就算真的是回去因为办事不力受了责罚,这传话的差事都不能不做了。 于是,他便一声不吭地闪身离开了弘翊,再一次地隐入到了黑暗之中。弘翊见着先前还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沒了踪影,眼里并沒有掠过一丝惊讶,他只是木讷地站在那儿,望着那块空地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來,继续自己的路程。即便他知道,那个人还是在尽职尽责地跟着自己的。 几天过后,一道口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怡亲王府,竟然是要闭门不出,宣称在家里养病的弘翊进入内廷与皇上密谈,打的名号自然是即将要与准格尔部落开始的那场战争。可是这借口在外人看來合情合理,对于允祥來说却是漏洞百出。 他身为军机大臣,军机处的主管,当然比谁都清楚明白皇上对于这次征战的看法和部署,甚至于这场站前筹备进行到哪一步,允祥都得心如明镜。在他看來,这不管是哪一步哪个分支末节,都不应该有弘翊的立足之地。他还太年轻,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打仗毕竟不是和人比武,更不是江湖论剑。在这种部落与部落,君王与君王的战争之中,也根本不存在什么胜之不武,只要胜利就好了。 所以允祥不明白为什么雍正会突然叫弘翊去见他,偏偏还是在选着这个时候。接下这份口谕的时,允祥心里早就已经翻江倒海。可是想问又问不出口,因为儿子到底被自己看管得有多严密,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了。 反观弘翊,对于这道口谕的反映要表现得冷静得多,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样。事实上,他确实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除非皇上哪天觉得他沒用了,不再是隐患了,才会听之任之。所以自从将那个黑衣人揪出來有了那番对话以后,弘翊就一直耐着性子等,等皇上愿意网开一面,给他一个真相。到了那时候,就算皇上要立马斩杀他在内廷,他也认了。 那天早上,弘翊是和允祥同坐一辆马车进的紫禁城。父子两人在路上谁都沒说话,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各自又有各自的担心。等到马车一到下马处,就各奔东西了。 一个径直是往御书房里去,另外一个则是往养心殿的方向奔,赶着去上早朝。等到早朝完了,又是好一会儿,弘翊才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向着御书房來。只听着守门的太监报了一声,然后在那屋里头的人就全都对着门口行了大礼,弘翊跪在那儿,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经过自己眼前,这几日以來都不曾有什么波澜的心突然剧烈跳动了几下。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也是会害怕的,对那些不可知的过去和事实,他深深地恐惧着。 “……起來吧。” 这次皇上沒有叫弘翊的名字,就连平日里用來客套的那些词汇都沒用。弘翊当时就觉得额间有些发冷,估计是被冷汗给浸的。自己这么求着见面的方式果然铤而走险,让皇上不悦了。 雍正这个人,向來都喜欢控制别人,更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想讨他喜欢,就必须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有多明白,就得有多糊涂。可是这一次,弘翊为了一个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和答案,竟然沒有再遵守这个法则,反其道而行之。 “谢皇上。” 弘翊谢了恩,慢慢从地板上站了起來。虽然这御书房的大理石地板上是铺了厚厚的西洋地毯了,可是在地上跪得久了,还是会让膝盖生生地疼。弘翊尽可能灵活地站起來,动作小心翼翼,就怕自己脚一软又跪了回去,出尽洋相。 “嗯,你阿玛不是说你生病了吗。怎么在朕看來,你还挺好的。” 雍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生气,但是并不是气弘翊这种大胆的举动,而是气允祥对弘翊状况的知情不报。现在他不仅是怀疑弘翊的忠心,连带允祥,他也一并怀疑了起來。就怕自己的这个十三弟为人太过温柔,在当断则断的事情上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想到这里,雍正突然抬起眼皮來盯了一眼弘翊,眼睛里在那一霎那迸发出來的寒光,似乎带着些杀意。 “是,臣是病了,病得不轻。好几天都沒下得來床。” 弘翊眼皮都沒抬,一幅豁出去的模样。这种平静反倒是成了他的保护层,让外人瞧不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哦?可曾请御医瞧过了?” 雍正脱口而出的话似乎很关心弘翊的身体,又好像不是。在说话间,他下意识地开始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 “嗯,大夫瞧过了。都说沒用,因为,臣得的是心病。” 弘翊说完这话,突然便抬起了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 一百二十九 身世 “嗯,大夫瞧过了。都说沒用,因为,臣得的是心病。” 弘翊说完这话,突然便抬起了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哦?什么心病,不如和朕说说看,看朕能不能帮你解。” 雍正微微睁大了眼,含笑这般平静地回答,在外人看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温柔慈祥的长辈罢了。可是弘翊与雍正一样,都是心知肚明,虽然他现在并不了解事实真相的全部,却离那些真实仅仅一步之遥。所以他清楚得很,雍正并不是真的在关心他或者其他,雍正在乎的,是他到底对于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 “……” 弘翊沒说话,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见四周人都撤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忽然又跪了下來道。 “求皇上给臣一个真相,臣想知道,臣的亲生父母是谁。” 雍正沉默了下來,脸上沒有一丝一毫意外的表情。相反,反而有一些淡漠。可是他说的话,却并沒有和他现在的表情达成一致。 “爱卿何出此言?你是怡亲王的四子,是我十三弟最疼爱的儿子,是朕的侄子。怎么?这难道都错了?” 雍正依然在笑,并沒有急着解开谜底。如果可以,其实这个谜底他一辈子都不想揭开。他不会吝惜杀掉一个会对自己有危险的后生,却实在可以不得不杀掉一个栋梁之材。雍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今日谈话内容的关系还是其他,时至今日,他这才发现,原來弘翊长得是这么像他的八弟。昔日的胤禩,今日的阿其那。 “……皇上,既然您默许了这次会面,就应该知道,臣已经发现了您的那些过于关爱的安排,而且是一早就发现了,只是当时臣沒有碰上这种事,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秘密,并沒做多想。现下,臣斗胆已然站在了这儿,就说明皇上您也已经明白了一些事儿,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这般拐弯抹角呢。臣只想知道这个事实,其他的,并沒有做多想。” 弘翊深吸了一口气,当那团气体从他鼻间徐徐吐出的时候,他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等他讲完了,别说是雍正,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究竟是什么样的执着与倔强,已经让他这样忠心耿耿的后辈都宁愿说些冲撞的话來换得一个结果。 “……不论是什么样的后果,你都不后悔么?” 雍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弘翊这种坚决而改变了主意,嘴巴上已经有了退步的迹象。弘翊抬起头來瞧着他,头一次,他才发现,原來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四叔。弘翊摇了摇头,复又将头低下。 “好,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你爱新觉罗弘翊的命运,说不定就会变个天翻地覆,彻彻底底了。在朕沒有说出这件陈年往事之前,朕希望你能够再多考虑一下,或许,还有回还的余地。” 雍正从來不劝人,可是今日他却劝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本來对父辈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因为过去对他剑拔弩张,他不是应接不暇,他不是无力承受。他只是到了一个喜欢回顾过去的年纪,到了这样的年纪,他的杀伐心便开始慢慢地淡了下來,竟然已经淡到有时候偶尔想到三年前血滴子对无双会的灭门,他就会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烧得他心慌,辗转难眠。 弘翊眼观鼻鼻观心,从來沒有像今天这么沉默而又乖顺,颇有些逆來顺受的味道。雍正见状,也知道他的心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改变的了。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 “……你确实不是允祥的亲生儿子,却还是朕的侄子。” 往事突然涌上心头,似水流年,在这只字片语之中雍正自己都有些沦陷了。他突然觉得很是恍惚,似乎这个御书房还是当初的那个御书房,而今跪在他面前的也不是和他差了一个辈分的弘翊。 突然,雍正站起身子來,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偌大的一个御书房,只有他和弘翊,处处透着冰冷。 “你的亲生父亲,是当初的八阿哥,阿其那。” 弘翊跪在那儿,半天都沒有动静。他低着头,雍正也瞧不见他的表情。只有弘翊一个人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周身突增的冷意,是如此的寒冷彻骨,又是如此讽刺。他被命运狠狠地嘲笑了,又被过去毫不留情地侮辱了,可是他却无法反抗。只能够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原形毕露,别无他法。 “阿其那……” 阿其那,多么熟悉的名字。 竟然会是他。 怎么就会是他。 弘翊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自嘲地笑笑,可是他笑不出來,又哭不出來,就觉得身上所有用來让他维持生命呼吸的地方,都被他的思绪一一堵死了。他不能动,不能言。脑子乱成一团乱麻,无法思考。 “是,就是阿其那。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母亲,是阿其那的一个侧室。一夜临幸,便有了你。” 雍正在说到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子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让弘翊知道有这么个人,又不会追根究底地去问这个女人的去向。 “……那为什么臣沒有跟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道离开这紫禁城呢。” 弘翊猛地一抬头,几乎是脱口而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雍正显然沒想到他竟然会冒险问这么一个让大家尴尬的问題,脸色立马就难看了不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弘翊的话。 “因为你现在的阿玛,怡亲王允祥于心不忍。他把你抱了回來,还和兆佳氏一道护着你。那个时候兆佳氏最小的一个孩子刚刚夭折,朕见他们念子心切,便默认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雍正觉得就沒有再藏着掩着的理由。弘翊沒有反抗的意思,他就继续说下去。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今日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似乎不吐不快。 “……那阿其那,现在在哪儿。” 弘翊的薄唇抿了又抿,他知道现在提出这个问題很不明智,甚至有些不自量力和自讨沒趣,却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那股子來自血脉的冲动。 “他死了。雍正四年的时候,便死了。你沒机会再见到他。” 雍正冷冷地宣布了这么一条死讯,就好像是判了弘翊的死刑一样。爱新觉罗弘翊依旧还是爱新觉罗弘翊,名字沒变,血脉也照样是來自皇室一族。可是弘翊却很清楚,在他一定要知道一个答案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见到弘翊一声不吭,雍正倒也沒有急着让他表个态说个话,而是慢悠悠地问他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你还有什么要知道的么?今日就一并都问出來吧。” 雍正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椅子的扶手,一派轻松。 “臣沒有其他的问題了。” 弘翊木讷地摇了摇头,转身便想走出去,压根忘记了请安一事。 “慢着。” 突然,背后有人冷声阻止,这才让弘翊从一片空白之中慢慢回过神來,猛地记起自己还在御书房内。于是他想都沒想,又转身跪下。见到他这样,雍正并沒有出声让他起來,更沒有说其他的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突然,弘翊说话了,话语里带着些他这个年纪的人不应该有的无奈和绝望。 “如果臣说,即便臣知道了臣有这样的身世,还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您信么。” 雍正一皱眉,并沒有答他的话,他的沉默其实便是一种默认,一种他不信任弘翊的默认。弘翊苦笑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也许,他表达自己的忠诚的最后方式,便是以命相博。 不管是生或死,他爱新觉罗弘翊都认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默默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裁决的时候,脑子里晃过了很多人和事,就连白夭夭的身影都不断地在他的脑子里晃动。 弘翊趴伏在地上,双手慢慢握成了拳。 “弘翊,你……” 雍正刚开了个头,御书房的门就被人无征兆地打开了。一团乱糟糟的人声一下就灌了进來。雍正猛然从龙椅上站了起來,面色铁青地看着门口。 弘翊趴在那儿,还沒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雍正又开了口。 “行了,你下去吧。” 因为是五体投地地跪在那里,弘翊也不知道雍正是不是说得自己,愣是沒敢动,最后那一声门响也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皇上叫谁走,也断然不是让他离开。 “……十三弟,你怎么來了。” 雍正把那些太监宫女打发走了以后,突然将双手背在了后头,尽量一种平静的声音问着话。弘翊一听到十三弟这个称呼,浑身一震,久久都不敢抬头來看允祥一眼。 允祥低下头來瞟了一眼规规矩矩趴在那儿的弘翊,这才又抬起眼來看着雍正。 “四哥,弘翊这身子这两天都还沒有调理好呢。不然,先让他回去,咱们兄弟俩,好好聊聊?大人说话,小孩子在,总是不方便的。” 允祥说话很慢,似乎是想遏制住一股想要咳嗽的冲动。即便如此,话音刚落,还是有几声闷闷的咳嗽声蹿了出來。雍正看着允祥一脸病容,到了胸口的火气也慢慢降了下來。 “好,弘翊,你先出去吧。朕和你的阿玛,好好聊聊。” 雍正说这话的时候,沒有看弘翊一眼,只是盯着允祥瞧。允祥悠然自得,一直看到弘翊出了御书房,他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 一百三十 惊险 等到弘翊出了书房,允祥才回过头來真真正正地看向自己的四哥,当今的皇上。他只是看着他,却并沒有说一句话。既沒有为自己刚才以下犯上的行为去解释什么,更沒有说些什么话來打破现下的僵局。 忽然,沉默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叹了口气,还是雍正自己先打破了僵局。 “十三弟,你身子不爽就不要动这么大的火气,朕这御书房里除了龙椅之外也沒什么能坐着的地方,你这般闯进來,伤了自己的身体又于事无补,何必呢。” “……皇上,您也明知道当初那件事是臣弟任性而为,非弘翊的错,您却一直心存芥蒂,这又是何必呢?” 那一刻,允祥似乎在雍正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悲伤,浓厚却转瞬即逝。就好像是一滴墨入了一杯清澈的水,让你看到它飞舞的身姿,也不过是那么几秒的事情罢了。 “……你也看到了,朕并沒有拿弘翊如何。他怎么进來,也就怎么出去了。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情來,也可以放心回去养病了吧。” 雍正的措辞愈加的严厉生硬,因为允祥对他的态度实在是让他软化不起來。他是帝王,从來就沒有人会这么和他说话,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地看着别人绞尽脑汁地转着弯表达自己的思想。就连当初无法无天,号称拼命十三郎的十三弟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突然之间,前一秒还在对着他俯首称臣的人就这么毫无畏惧地站在他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让雍正觉得有些难堪。就好像是小孩闹别扭一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作为圣上的尊严。 “如果不是臣弟闯进來,弘翊是不是就要在这里消失了。臣弟从此,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 允祥一激动,儿子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來,从心里挖出來的。雍正就觉得,这两个字根本就不是苍白无力,而是鲜血淋漓,他烦躁地一挥袖,想都沒想便反驳了允祥的话语。 “他可不是你儿子!” “……原來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皇上还是沒有办法对过去的事情介怀。不过,这样的情况,也在臣的意料之中。” 允祥因为雍正突如其來的恼怒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回过神來时,苦笑已经爬满了他这张饱经沧桑的脸。允祥低垂着头,弧形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双眼,让雍正猜不到这个心深如海的弟弟,此时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说的话,字里行间似乎又已经表明了一切。允祥当然知道,有些话,即便那是实话,做不了假,都不能随随便便当着九五之尊的面说出來。正因为是实话,才会如此伤人。也许皇帝是这世上最容易恼羞成怒的人,而他们恼羞成怒起來,往往后果都是很可怕的。可是为了保护自己视如己出的孩子弘翊,允祥似乎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就好像是事先想好了一样,雍正心窝处哪里最痛,他便要戳哪里。 雍正因为允祥的这么一句有力的反击,竟然半天都接不上一句话來。就好像是允祥刚刚动的不是那两片嘴皮,而是真真正正的拳头,次次都砸在了他的心坎上。 雍正皱了皱眉头,虽然只是些微,却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他心中的痛楚。 “…朕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还轮不到你來评头论足吧。” “臣斗胆,也不敢对圣上评头论足。只是皇上,臣不明白,您到底是在怕什么呢?是怕臣有以下犯上逆反之心,处心积虑,让弘翊误入歧途,还是怕弘翊记得那些您对八哥做的事情?” “放肆!爱新觉罗允祥,注意你的态度!” 雍正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怎么都沒想到允祥竟然会有一天对他忤逆至此。他圆睁着的眼眸已经泄漏了他的心思,谁说帝王心思难猜,现在的雍正,悲痛也好,震怒也好,已经全然写在了脸上。允祥看着这样的四哥,心中很是震动。可是眼下他早就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个青葱少年了,他是一朝重臣,更是孩子的父亲。这么多个头衔和重担压在他的肩头,早就已经不容许他再像儿时一般那么怯懦和惟命是从。 他想改变一些什么,即便这些东西他无从改变,他都必须要做些什么。 “皇上,难道臣说错了么。既然臣说错了,皇上是否可以对弘翊的过去,既往不咎了?他还是臣弟的养子,他的血脉还是皇亲国戚,这一切都沒有变。皇上,弘翊对您忠心耿耿,您让他做什么他都从來沒有半句怨言地去做,如果这都沒有办法安您的心。臣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够让您安心下來了。” 允祥说着,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说來也奇怪,本來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然因为这一声叹息渐渐缓和了下來。雍正紧绷的脸色也慢慢舒缓下來。 “作为胤禛,朕本不想这么咄咄逼人。可是作为皇帝,朕不得不步步为营。那孩子朕一开始就沒打算要置他于死地,朕只不过是在疑惑,为何弘翊吃了九魂丹,还是会想起这些前尘往事。” 一滴冷汗,自允祥的鬓间滑过。他只觉得呼吸一窒,有那么一时半会儿,竟然忘记了呼吸这么一回事。雍正见允祥沉默,心又跟着沉了几分。低头间,允祥听到一阵阵缓慢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地在他耳边响着,不用抬头他都知道,这是雍正终于从他那高高在上的台阶上下來了。 “……难道,你之前报告说喂了弘翊吃九魂丹,都是捏造出來的?” “臣弟不敢!” 允祥忽然跪了下來,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地上。这样,他才能够恰到好处地拉开自己与雍正的距离,让他沒可能察觉出此时此刻自己心中的翻江倒海。 “那为何会这样。” 雍正又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地一句话进了允祥的耳朵里,又似乎是话里有话的。允祥现在心里有鬼,所以即便对方再怎么是无心一说,到了他这儿都会变成别的意思。被雍正这么一问,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左右两难之下,允祥只好依旧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想着对策。 “允祥,你说呢。” 见到允祥沒回话,雍正故意问了这么一句。 “臣弟不知为何会如此,第一次喂九魂丹,便是在您面前,那颗可是真真正正的九魂丹,为了药性,您还专门去找人试药了。时隔十九年,臣弟为了皇上您,又喂了第二颗。便是为了消除皇上心中疑虑,这九魂丹吃两颗已经是极限,第三颗断然不能再下肚了。皇上,四哥,您也说过,只是想让这孩子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活的轻松些,可并不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允祥说罢,又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雍正看着蜷缩在自己脚边,恭恭敬敬地跪着的十三弟,心里就窜过一丝悲凉。曾经那般风华正茂活泼开朗的弟弟,现如今也已经步入中年,鬓发如霜,参杂在黑发中的那些银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是这么地眨眼。 小自己那么多岁的弟弟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更别说是自己了。雍正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要缓解一下内心的惆怅。可是刚闭上眼睛,划过眼前的竟然又是他还是皇子时的影像,那个时候,他不仅仅只有十三弟陪在左右,还是十四,老八,和老九。忽然,雍正又将眼睛睁开了。落入他视线里的,还是那个空荡荡的王座。 “……你起來吧。” 雍正抬了抬手,话语里有说不出的疲累。允祥抬起了头,却只能看到雍正的背面。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沒有站起來。雍正听到身后沒有起身的动静,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朕叫你起來。” “……谢皇上。” 允祥很清楚,事不过三,皇上都这么开口了,他不起來是不行了。其实也沒有在地上跪多久,可是因为自己的身子骨并不硬朗,想从冰冷坚硬的地上站起來,也费了允祥好一番功夫。 等到好不容易做到了,他早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身子骨不好,你也年纪不小了,就不要做些任性的事情了。” 雍正转过头來,伸出手來很自然地扶了允祥一把。允祥看着那只搀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不禁感慨万千。 “臣弟明白。谢皇上关心。” 他一板一眼地答着,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家,选择了与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四哥,形同陌路。 “嗯。好了,今儿个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雍正对于允祥这样的恭敬倒也沒有觉得有什么变扭,或者说,这么多年以來,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现今允祥这种急着撇开关系的客套,似乎沒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 “喳,臣告退。” 允祥弓着腰,行了个标准的君臣之礼,这才转身出了御书房。一路上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那些看到他的人都沒办法想象到,不久之前,怡亲王与皇上之间有过那么一场火药味浓重的争论。 允祥就一直保持着这么一个沉稳的模样,直到坐进了自家的马车整个人才突然垮了下來。脸色惨然不说,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跟在他身边的随从见状,连忙上前探问他的情况。 “爷,您这是怎么了?不然……咱,咱们去太医院瞧瞧?” “不,不行……回去,咱们回去。” 允祥吃力地摇了摇头,硬是让随从驾着马车,将病得昏昏沉沉的他给拉出了紫禁城。 ------------ 一百三十一 不情之请 毅康正式从药王谷出來,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回内城的前一天晚上,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自己就能够回家。那时候他正在参详浣儿给她的那本药谱,这时候司马扶伤拿了几个药罐进來了,毅康还沒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飞儿几根飞针给封了穴道,蒙了眼睛。 之后,毅康就依靠一根红线,探闻问切了几个正在山庄里头疗养的病人。等到这场测试完了以后,房间里头就只剩下了毅康和司马扶伤。毅康一睁眼,看到司马扶伤正用着一种无比严肃的神情看着自己,当时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儿,看错了什么病症。惴惴不安的时候,却得到了司马扶伤这么一句评价。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这医术,倒是能够回你的内城去糊弄几个明白人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早就已经归心似箭地毅康就怀揣着就要归家的快乐心情一路策马狂奔回了王府。 毅康的归來,让寂静的王府突然又热闹了起來,可是热闹了沒多久,欢快的气氛却又突然销声匿迹了----一切都因为怡亲王允祥和弘翊这对父子。 “时儿,这几日你在你伯父那儿,可有听话?” 玉宁为了活跃气氛,便将大家的注意力转到了毅康的山庄之游上。 “听话,怎么敢不听话。额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师姐那几记飞针,可厉害着呢。” 毅康眨了眨眼,在提到飞儿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一旁的阿宝。只见这七尺男儿本來冷眉冷眼地站在那儿,突然间脸色便红了。春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特别青涩。 “嗯,是该让飞儿多戳你几下。” 玉宁笑了笑,就这么顺着说了下去。允鎏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瞧着这母子俩谈笑风生,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毅康环顾周围,发现毅恩并不在身边,遂又问起了弟弟的去处。 “额娘,阿玛,毅恩呢?去哪儿了?” 一提到毅恩的名字,玉宁便下意识地白了一眼。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又摇了摇头。 “他啊,又跟着灯草跑了。这两天,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两个小鬼神秘兮兮的。” 毅康一听就乐了,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是么?那我去瞧瞧,我估摸着我能知道他们在哪儿。” 正在这时,一声不吭地允鎏突然有了动作。 “时儿,找你弟弟不着急。为父有些话想同你说,你且先坐在这儿。” 允鎏话一出口,玉宁就不着痕迹地将早春招呼到自己身边來,径直出去了。看样子,这一对夫妻颇有默契,允鎏想要个清静地方的时候,根本就不要出声赶人。他什么时候需要玉宁陪伴在身边,什么时候又得避嫌,她似乎都一清二楚。 偌大的一个花厅,鸟语花香,只剩下了允鎏与毅康。允鎏瞧着毅康而今低眉目顺地坐在他手下,沒有一丝让他留下的烦躁与不耐,忍不住就感慨良多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引起了毅康的注意,他疑惑地抬起头來看了父亲一眼。 “阿玛?您……” “不 ,沒事。阿玛只是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很是欣慰罢了。对了,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和阿玛说说,你在司马伯父那儿到底是去做什么的?不仅仅是游玩那么简单吧。” 毅康被允鎏问得一愣,颇感意外。因为他觉得,自己从真正理解父亲开始,就知道父亲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不管是君臣之道,待客之道,夫妻之道还是父子之道,其实允鎏都拿捏得当,从來沒有失办点分寸。就好像之前他无故失踪半年,那么蹩脚的理由他自己都不是很相信,可是父亲似乎就是看出了他有难言之隐,和母亲一道硬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沒有问。 现今他只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日,父亲竟然就在他回來的第一天刨根问底,实在是让他觉得疑惑。 “呃,就是玩玩罢了。好久沒有和师姐师妹们见面了,便想去瞧瞧。” 毅康尴尬地打着哈哈,竟然因为自己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不说实话而感到了愧疚。 允鎏抿了抿唇,倒也沒恼。 “时儿,别怪阿玛不通情理,想要刨根问底。阿玛从來都相信你的选择,只不过……现下有件事儿,说不定要拜托于你,可是阿玛又不确定能不能拜托你。时儿,阿玛是想问,你有沒有在药王谷师承你司马伯伯学些妙手回春之术?” “……阿玛怎么突然问这些?” 毅康并沒有否认什么,却反问了一句话。看样子,是想要松口了。 “你十三叔……恐怕是快要不行了。” 允鎏沉默了一阵子,在说到允祥的病情时,特意拉长了音调,等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句话给说完整。毅康也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就觉得这消息來得太突然,又太过于震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來。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毅康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一个月前进药王谷学艺全然是为了弘翊奔走,可是学成出來之后,却说不定要为弘翊的父亲看诊。 “哎……老毛病了,这一阵子又因为弘翊的事情,让怡亲王爷心力交瘁。他这人倔强,又不想让皇上知道。虽然这两天是请了病假,说是休养。可是他的情况要比皇上料想的糟糕得多了。” “……我不明白,既然十三叔是请了病假,为何皇上还会不知道他病得有多严重呢?” 毅康越听越糊涂,以他对皇上和允祥之间兄弟情谊的了解,他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格局。 “……你这一个月不在内城,内城里头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不过……既然你有可能为你十三叔看诊,我也不瞒你了。” 允鎏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下。毅康本來低头听着,见父亲沒声了,自然会抬头來看他情况。只见允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主位,走到了他身边。 “弘翊根本就不是你十三叔的亲生儿子,他是你八叔……现在的阿其那的小儿子。” 话音刚落,毅康就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弘翊的安慰。 “那,那弘翊呢?弘翊现在怎么样了?” “他沒事。官复原职,之前在军机处做什么,便还在做什么。” 允鎏在提到弘翊的时候,又是连连好几声叹气。这让毅康生出一种错觉,允祥的重病似乎是和弘翊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可是,却并不是他想的那种联系。 “……你十三叔当初是力排众议讲弘翊带在了身边,这么多年來,悉心教导。可是……皇上总是心存芥蒂,这几日,弘翊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你十三叔就病倒了。现在他在家里闭门不出,说是休养,谁也不见。可是我去看过一次,那模样不请个大夫看看怕是不行了。我又怕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叫你司马伯伯來,会瓜田李下。只好就讲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了。” 允鎏说着,苦笑了一声。官场上的事儿虽然毅康不明白,却也瞧出了允鎏欲言又止的苦涩。 “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拜访一下十三叔呢?” 事到如今,毅康也觉得自己沒什么好隐瞒得了。本來就不该是什么隐瞒的事情,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允鎏见毅康松了口,委婉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你先休息一两天,我去联系一下。之后,便跟着我去一趟怡亲王府吧。” 允鎏如是说着,便站起了身。毅康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 一百三十二 欲言又止 允鎏所说的一两天真的很快,前脚刚说安排安排,三日后毅康就跟着父亲出现在了怡亲王府。这当然不是毅康第一次來到怡亲王府,却是他有生以來最紧张的一次。虽然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此次前來自己是做件大好事,不必如此。可是不论是见了王府里哪个说得上话的主人,都足够让毅康尴尬好久。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所以从允鎏带着他与眼睛哭得红肿的兆佳氏坐在一个大厅里开始,毅康就一直如坐针毡着。唯一庆幸的是,弘翊似乎不在府内。 “福晋,既然沒有外人在,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今儿个在下给您带來的大夫倒不是别人,正是小犬毅康。毅康,和你家十三婶问个好,说句话。” 允鎏这么吩咐着,毅康立马就跟着办。刚一抬头与兆佳氏对上眼,毅康到嘴边的那些伶俐话又都吞了回去。最后支支吾吾了一阵,只好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草草了事。 兆佳氏看着毅康的眼神是充满慈爱的,除了这一种感情以外,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让毅康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心里就一阵难受。 “好,好。既然是毅康,我便信,我便信。” 兆佳氏连连点了几个头,嘴里絮絮叨叨,就好像是在安慰别人一样。可是在座的人都清楚,她这是在安慰自己而已。毅康低着头,攥着药箱的手握得更紧了,心里无端端地就噌出一团无名火。这团怒气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对着弘翊來的。 这边他正低着头自顾自地压着这莫名其妙的怒气,那边兆佳氏和允鎏都已经相继起身了。允鎏本來正在和兆佳氏边走边说着话,走了几步觉得自己身后沒动静,这才又回头特意将毅康从自己的思绪里头叫醒。 “毅康,毅康。” 允鎏拍了拍毅康的肩膀,他才猛然回神。 “……走了,去看看你十三叔。” “哦!好的,好的!” 毅康胡乱应着,快速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情就要跟着父亲和兆佳氏往王府里头行。允鎏在一旁看着,忽然拉住了毅康。 “……时儿,莫怕。既然你师承你司马伯父,你司马伯父又让你出关,定然是你已经小有所成了。再则,还有额娘和阿玛在你身边呢。” 允鎏又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虽然安慰得有些不切重点,听在毅康耳朵里,却是一阵暖流滑过心头。 三人穿过小桥流水,终于是行到了怡亲王的卧室里,还沒到门口,耳力好的允鎏与毅康都依稀听到了卧房里传來的咳嗽声。可是碍于有兆佳氏在,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两父子只能互看了一眼。 果然一到门口,还沒推开门,兆佳氏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她的一双手一直都按在门框上,却如何都沒有办法做出一个推门的状态。 “……对不住,两位里面请。” 过了好一阵,等到兆佳氏渐渐忍住了哭泣的冲动,她才轻轻推开门扉,将允鎏和毅康请了进去。毅康站在门槛边上,踌躇了一阵,这才提了药箱进了房间。 “允鎏兄,你來了……咳咳咳……” 允鎏比毅康先进内房那么半刻,早就已经坐在了允祥的床边上。 “……既然身子不爽,就不要起身了。早就听说你身体不好,却沒想到,竟然是这么严重……” 允鎏欲言又止,那些话虽然沒说出口,站在边上的毅康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允鎏是要说什么。 这么严重,为何不让皇上知道? 毅康皱了下眉头,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些欲言又止和不能说到底是有多么沉重。怡亲王似乎已经和皇上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以至于让这个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王爷,也有了心灰意冷,意兴阑珊的心思。 允祥紧紧抓着允鎏的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一个字都还沒吐出來,猛地瞟见一个年轻又模糊的身影正隐在那儿,这让他一时间忘了言语,只知道盯着那身影望。 允鎏本來倾着身子等允祥说话,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背后沉默着,立马了然,便将毅康拉到了自己身前。 “怡亲王,您好好瞧瞧,这是毅康。毅康啊。” 允鎏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毅康的名字,毅康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眼睛发涩,差点就留下泪來。一个多月的光景,允祥叔叔竟然就已经病成了这样。 毅康不懂,也不明白。 弘翊怎么舍得,皇上又是如何狠得下心來,竟然对这样的允祥,不闻不问。 “……毅康……原來是毅康……好,好……” 允祥点了点头,表情忽然就轻松了许多。站在一边的兆佳氏见状,赶忙挥挥手将那些伺候着的下人都下去了,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还在屋子里。她将允祥从床上扶起,让丈夫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便与允祥一道,望向毅康。 毅康左右望了望这些长辈,立马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他低着头,一边将允祥的袖子慢慢往上拨拉,一边一手拉开了药箱中藏着银针的那一格小抽屉。 “十三叔,待会儿侄儿就给您看看身子。侄儿这一两个月都在药王谷学艺呢,可不是蒙古大夫。” 毅康咧嘴笑了笑,说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无非是想让在座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轻松点。允祥也跟着他咧嘴笑了笑,只是做了个微笑的模样,虽然动作轻微,却已经足够让毅康的心安下來。 随后,便是稀松平常的把脉,望闻问切。一切都是在极其沉默的情况下进行的,每个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毅康直起身子,将袖子抚下,兆佳氏这才表露出一点点自己起伏的心思。 “怎么样?” 她看着毅康的眼神,就真的好像是在看一个大夫一样,而且还是华佗在世。 “嗯,是老毛病了。我开几个方子,用來调理十三叔的身子,至于这老毛病,咱们慢慢治。” 毅康温吞地笑着,说出來的话确实是有让人安心的作用。只是这话语看來太过轻松,以至于它在允鎏心里激起的效应竟然是一股子无边的沉重感。 “……真,真的吗?” 兆佳氏颤抖着问着,声音轻轻地,好像是怕过重的语气打碎了这梦境一样。 “嗯,真的。十三婶,这种事,我可不会骗您的。” 毅康呵呵笑了笑,立马坐了下來写药方,递交到了兆佳氏的手上。兆佳氏双手接过,药方上未干的墨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猛然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梦。 “……好,好。我这就去熬药,这就去熬药!” 兆佳氏看了看药方,又瞧了瞧毅康,喜极而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此后,允鎏与毅康在怡亲王府呆到晚上才离开。允鎏本來还对毅康的话半信半疑,直到见着允祥喝了一帖子药便睡得安稳,咳嗽也沒有了,这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当天晚上,父子二人坐在马车里头。允鎏与毅康相对而坐,这边当父亲的都还沒开口呢,那边儿子便已经主动说话了。 “……阿玛,您不觉得奇怪么?” 允鎏听着这问话有意思,便好笑地回问了句。 “什么奇怪?你会医病治人我就该觉得奇怪?” “不,不是的。” 毅康摇了摇头,眉间的沉重让允鎏唇边的笑容不得不隐去了。 “……怎么。你十三叔的病并沒有你说得那么轻松?” 允鎏不愧是允鎏,一点就透,之前他担心的那些事情又一股脑地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我开的那药方,治标不治本。我就怕以十三叔现在的情况,如果突然再來一次心绞痛,可怎么办。” “……那有根治的办法么?” 马车滴滴答答地走着,马车里也因为这句话只有沉默。允鎏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眼见着自己家快要到了,毅康还沒有吭声,禁不住便有些绝望。 “有。自然有,不过,要去找弘翊。” ------------ 一百三十三 改变 “弘翊?” 允鎏被这突然冒出來的名字弄得愣住了,倒不是说有多陌生,而是在允鎏看來,似乎这件事就是不能让弘翊知道,应该在私底下进行才是。 父亲的疑惑不解,自然是在毅康的意料之中。他伸出手來拍了拍父亲的手背,对于这个话題再也沒有说下去。允鎏本來还想对这件事情追根究底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孩子总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弘翊和允祥之间的关系紧张,说不定这小辈要比自己还要感同身受,于是便不再做声了,只是在出马车前特意又拍了拍毅康的肩膀,叮嘱了几句。 “这事儿,既然为父交给了你,你十三叔又信任着你,你便一力承担着去办吧。不过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但凡也要和你阿玛额娘说说。大家好跟你合计合计,想想办法。” “知道了,阿玛。” 毅康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应了,这件事就算是到此为止了。允鎏回家也真的沒有再提,只是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闲聊又说到了些,无非是给玉宁交待些今天的情况。 第二天,毅康起了个大早。因为从允鎏那儿得知,弘翊又回到了军机处当差,毅康便有了去那儿守株待兔的想法。父子二人在一方桌上吃早饭的时候,天都还沒亮。允鎏是早就习惯了起早贪黑,显得精神奕奕,倒是毅康反而表现得有些精神萎靡。 允鎏喝了一碗稀饭,起身就要走,连儿子为什么这么早起床问都沒问。毅康见允鎏要走,赶忙就跟上,还沒跟着两步,允鎏就问话了。 “时儿,你这是要跟着阿玛去宫里?” “嗯,是有此想法。” 毅康点了点头,硬是把一个哈欠给忍住了。 “……是为了找弘翊?” 毅康又露出个为难的表情,不言不语。允鎏见他沒吭声,又往前头走了几步,布托在旁边提着灯笼给他们父子俩领路。毅康盯着布托的背,因为允鎏的不吭声,让他的思绪禁不住就拐到了怎么治疗布托这腰酸背疼的老毛病身上。 突然,允鎏一站定,又唤了自己儿子一声。 “时儿。” “阿玛。” 毅康赶忙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低着头,布托和其他随从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來。允鎏高大的身影,被那昏黄的烛光衬着,黑色的纱衣官服,在众人的脸上织起了一片又一片诡异的影子。毅康心甘情愿地站在那儿等着父亲接下來的交待,忍不住就在想,这才是一家之主的模样。 不怒自威,光是站在那儿,就足够让其他的一切寂静无声。 “依为父看,此事不妥。不然这样,为父以自己的名义将弘翊邀约出來,你便给个地点,在那里等便是。” 毅康皱了下眉头,只觉得自己去找弘翊,要是这弘翊打算使什么坏招,倒霉的也就自己一个。可是允鎏这么一去,万一弘翊要做什么,受牵连的还有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思來想去,半天都沒做声。突然院落外隐隐约约传來打更的声音,布托侧耳听了听,上前來低声提醒。 “爷,四更天了,咱们得进紫禁城了。” 允鎏点了点头,却沒急着走,见毅康还是沒动静,这才头一转上了车,边走还边道。 “既然想不出什么法子,就听阿玛的吧。约在内城边上那块竹林见面,如何?那里人少,清静。两兄弟之间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不会被有心人听去看去,拿來做文章,你若不支声,阿玛就当你答应了。” 话音刚落,人也已经被一群家仆簇拥着走出了二道门。毅康站了起來,望着父亲健硕的身姿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沒说。 因为他心里很是清楚,允鎏这样的安排,是最为妥当的。 …… 当天夜里,毅康便乖乖來到了允鎏所说的那个小竹林里等着。林子不大,可是如果你要站在中间和人谈个什么事情,外头的人想要听到也难。 毅康很早就过來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今时今日的弘翊,所以他得好好想想。毅康一个人站在小竹林中间,当他抬头瞧见天上的残月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想到那个埋藏在他内心心底,如水一般柔软的女子,夭夭。 不管是昨日的夭夭,还是死里逃生,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白术,都让毅康那般魂牵梦绕。毅康本來想着从药王谷出关之后,在治疗弘翊身上的蛊毒之前,特地去探望夭夭一趟。却不想事情一波三折,弘翊之前,还有允祥的病症亟待他解决。 不过,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天意。若是弘翊能够欣然接受这一次谈判的条件,那么或许毅康可以比自己预想的时间还要早见到夭夭。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身后轻微的踩踏树枝的声音让他不得不回过头來。只见弘翊的身影,慢慢从树的阴影里头分离开來,來到他的面前。 一样严肃的神情,一样一丝不苟的装扮,只不过那样的眼神,似乎更是冰冷。 “……弘翊,你來了。” 毅康看到弘翊这么冷漠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弘翊上下打量了一下毅康,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却不是很明显,好半晌,才道。 “原來是你把我约出來的。” 毅康又很是尴尬地笑了笑,刚要答话,就被弘翊抢白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还这么兴师动众地让你阿玛來请我。” “……你阿玛的病,你不是不知道吧。” 弘翊抱着双手靠在树干上,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让毅康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悦。说这种明知故问的话來当开场白,无非便是为了试探一下,弘翊对于亲生二字,到底是有多在意。 “嗯,虽然我不是他亲生的,到底还是做了他那么多年的儿子,当父亲的生病了,当儿子的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毅康的错觉,他觉着弘翊在回答他的这句问话的时候用了很长的时间,弘翊的肩膀更是微微震了一下。毅康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点,自己的这个昔日好友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可是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什么都回复原状了。 弘翊,再一次地用自己的理智和意志力,将自己真正的情感深深地掩埋了起來。 “……既然你知道便好办了。我也是冒死向你提这个请求,你可以装作一问三不知,可是这关系到十三叔的心绞痛能不能根治。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嗯,说吧。我听着呢。” 弘翊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沒有回过头來看他一眼。毅康站在弘翊身后,突然也不是那么想要去瞧瞧,当弘翊提起这个养父的时候,到底是一幅什么表情了。 “那个……” 毅康清了清嗓子,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个人踱了半天,刚开口就是单刀直入的话。 “若想治十三叔的病,得要你帮忙去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毅康这样的开头让弘翊不得不提起警惕,毕竟是有夜闯御书房的前科在,弘翊此时此刻,不敢轻易答应毅康的要求。 “你身上有一味來自苗疆的蛊药,是用來催发你身上功力的。我不要你身上的那味蛊药,可是我想让你能够引出制出这味药的蛊母。” “……那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弘翊转过头來,毅康瞧着他脸上疑惑的表情,心情很是复杂。他不知道,弘翊是真的不明白这些,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在军机处练功的时候,喝过什么沒有。” 这次弘翊表现得倒诚实,点了点头,立马就回答了。 “有,刚开始是一日一服,后來便是三日一服,到现在,已经不再用药了。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那个是你说的蛊药不成?” 弘翊嗤笑了一下,这一声笑,把毅康给弄懵了。 “……有什么问題么?” “我算是听明白了,蛊药蛊药,还是从苗疆來,其实是蛊毒吧。” 弘翊望着天说完这几句话,突然又回过头來盯着毅康瞧。毅康下意识地将双拳更是攥紧了些,刚想张口说些善意的谎言,弘翊却并沒有停止自己的侃侃而谈。 “你是想说,皇上给我喝的那些补药,其实是毒药?是为了操控我?” “不是为了操控你,是为了为你瞬间提升功力。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在练什么心法,可是这心法至阴至邪,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他的威力有多大。如果沒有外力加以辅佐,你以为你是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对它运用自如?” 毅康倒不是意气用事,只是觉得话既然已经说开,又何必藏着掖着。话说通了,也许弘翊就愿意配合治疗了。毅康这般天真地期望着。 “哈。原來如此。” 弘翊不知道是在笑些什么,可是这样的笑声太刺耳,让毅康浑身不舒服。可是眼下时间紧迫,毅康也不想再和弘翊兜圈子,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題。 “你愿意和我合作么?将蛊母给引出來。” “……这件事,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你给我三天时间吧。” 笑过之后,弘翊又回复到了之前的冷清。冷得就像一块冰。毅康呼吸一窒,万万沒有想到弘翊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來。若放在以前,他早就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开了。 或许真的是时间沉淀了一个人,阅历又改变了一个人。这一次,毅康就算如何愤慨,他也什么都沒说。他在用他温和的冷静向弘翊表达着一件事,变的,又何止他一个。 “好吧,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行或者不行,还请你三日后,这个时间來这小竹林。若你提前做了决定,直接到果郡王府邸來找我也可以。” 话毕,毅康一转身,便要往竹林外头走。走了几步,他又觉得不甘心,忽然又转过头來对着弘翊。 “我能问你个问題么。” “……什么。” 黑暗里头,还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答着他。 “你为什么要对这种事情犹豫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次回答毅康的,只有沉默,和某人翩然而去,徒留下的秋风落叶之声。 ------------ 一百三十四 询问 这一次,毅康算是学聪明了。他太清楚夭夭的个性,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他在医学药理上面颇有长进,这让毅康不得不对弘翊身上那至阴至邪的功夫和夭夭之间的关系有所联想。 不过,想归想。毅康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行事的少年,现在的他,在失而复得以后,似乎明白了很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人也一下变得成熟沉稳起來。 毅康很清楚,想要搞清楚弘翊身上发生的一切变化的來龙去脉,首先就得去找夭夭去问个一清二楚。当他是排除嫌疑也好,兴师问罪也好,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事先不想明白,以后也难免会碰上。 主意一定,毅康就瞒着父母又出了内城一趟。目的自然只有一个,与夭夭相会。 午时的时候,毅康刚坐在酒楼里头沒多一会儿,桌边就多了一个人。毅康用余光一扫,一时间还沒认出來这个白衣公子來。刚开口想赶人,那人伸出來的一双手让他立马就住了嘴。 “小二,上壶好茶,再來点点心。” 夭夭素手一抬,说出來的话底气十足,在别人看來就是个富家小公子而已,举手投足间,沒有一丝女儿家的矫揉造作。毅康目瞪口呆地瞧着夭夭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直到她洒脱地在他的菜单上又添了几笔重金,这才开口说话。 “……你这,來得倒是挺快。” 夭夭瞟了她一眼,风姿绰约地倒了一杯茶,沒答他的话。毅康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是自找沒趣,索性就开门见山了。 “也是,本來,就是我想要把你给招來的。既然你愿意來赏脸?那我就直说了?” 毅康笑嘻嘻地问了这么一句,夭夭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似乎对于毅康这种不正经的样子最沒办法,沉默已经变成了一种默认。 “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飞天蛊。” 夭夭一愣,面部表情一下就变冷了。虽然她心里很是心知肚明,时至今日,毅康來找他已经不可能那么纯粹了,更何况还是通过守山人之一白炽來找的人,那就更不可能是单纯的邀约了,可是当这想法成真的时候,夭夭心里就很不痛快。 而现在的她,就是在这么一个走火入魔的状态,只要她心情不好,周遭的一切都会随着她结冰。 毅康起初还低着脑袋等夭夭的回答,后來就觉得有些冷。他抬头一看,外头是艳阳高照,立马就明白过來怎么一回事。就在他用自己手上的筷子按住夭夭手里的筷子的时候,一丝凉意似乎是凝成了一根针,一下扎进了他心里,真是怪疼的。 “你生什么气呢,我就真的只是问问,沒其他意思。” “……既然只是问问,那我就可以不用回答了,对吧。” 夭夭老大不情愿地用内力顶开了毅康对自己的扼制,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酒楼雅座里又渐渐回春。毅康吁了一口气,实在是有些闹不明白现下夭夭的脾气了。 “这么说,你是知道这飞天蛊是做什么的了?” 见夭夭依旧不答话,毅康还是不恼,反而笑了出來。夭夭低头吃着点心,可是心却在毅康身上。所以毅康这边一笑,那边就有点不乐意了。只见她抬起來的小脸,绷得跟个什么似的。奇怪的是,面对这样的夭夭,毅康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是心情更加愉悦了。 因为他从现在的白术身上,找到了许多过去的夭夭的影子。 “你笑什么。” “沒什么,放心,我怎么敢笑你。” 毅康一手支着下巴,似乎对这种调戏意犹未尽。夭夭轻轻一蹙眉,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也沒有品尝点心的心情了。 “你想知道飞天蛊是什么,又何必來问我。问你家浣儿师傅,要來得直接得多。走了。” 夭夭倒不是耍脾气,而是她瞧见了自己的线人,正在酒楼下头等着自己。而这个线人,是她安插在弘翊旁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毅康着想,夭夭现在在做什么事,在和谁做事,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免让毅康知道。 因为夭夭很清楚,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那都是在走钢丝。对此一无所知的毅康却并不明白短短的一瞬间,夭夭竟然想了这么多。他只是跟随自己所想,一把拉住了夭夭的手。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别生气嘛,这找浣儿师傅是沒错,不过……我更想找你啊。” 毅康扭捏了半天,总算是说了句实话,也算句情话。夭夭脸一暖,整个人总算是有了些人气。毅康看着夭夭泛着些绯红的侧脸,刚还想说些什么,夭夭的人早就已经到楼梯口了。她站在那儿只是默默地望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毅康叹了口气,摊开掌心看了看夭夭离开前塞进他手掌里的那个纸条,其实是一张八卦图。 他仔细想了想,不禁恍然大悟,之前因为夭夭一言不发的离开而感到的惆怅,也瞬间无踪无影了。 ------------ 一百三十五 蓄势待发 自此一别,两个人的心里都是乱得很。叫毅康去找花浣儿,虽然说是明智之举,却也是夭夭赌气的做法。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隐隐希望毅康表现出不情愿的神情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毅康的回答还沒等到,她却等來了线人的快报。当夭夭瞟见楼下那个不起眼的白衣男人的时候,她确实是有犹豫的,可是这犹豫只是存在了那么一时半刻,顿时就被夭夭的坚强和执着给弄得灰飞烟灭了。 她的心里,总是有一颗叫做仇恨的种子在她的心里兀自生长,吸取着她想要拿去灌溉爱的养分,悄无声息地壮大着。当她因为再次遇到毅康,而几乎都要忘记掉这份背在她身上的重担的时候,这股仇恨就会突然间从黑暗的角落里头窜出來,刺疼她。 让她心冷手冷,最后不得不为了一份执着而收心。夭夭离开的很决绝,因为她还放不下。毅康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先去找花浣儿问飞天蛊的事情。 在酒楼下头等着夭夭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为无双会的复仇大业奔走的景彦。这一阵子,他一直潜伏在弘翊左右,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也从來沒有被人发现过。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沒有被狡猾多疑的弘翊发现,还是对方只是将计就计。 夭夭下得楼來,什么话都沒有和景彦说,只是径直往人群里走。景彦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他别有深意地抬头望了一下还坐在窗边发呆的毅康,这才慢慢跟上。 待到了一个清静地方,夭夭这才开口。 “怎么突然來找我了,还是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不打算回去了么。” 夭夭倒不是对景彦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地这么一问罢了。这几年以來,夭夭自问身边除了这帮一起相互扶持的师弟师妹以外,真的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所以她对这些幸存下來的师弟师妹们,总是很温和。 “不回去了,我觉得,我的任务算是达成了。师姐不是让我留在内城打探弘翊的消息么。我已经打探到了,他和师姐的赌约,是他输了。” 景彦得意洋洋,似乎是看到了弘翊的死期一样。可是夭夭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表情依然冷清,不见一丝波澜。景彦笑了一阵,见夭夭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里也跟着沒底起來。 “师姐,怎么,您在担心什么。” 夭夭面无表情地望了景彦一眼,突然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了下來。 “你难道沒发现,弘翊沒有联系我,已经很久了么。” 景彦一愣,抬头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正是因为弘翊一直沒了动静,夭夭才会让他混进内城里头去打探消息,好不容易,他才得以混进怡亲王府里头,顺便打探出关于弘翊的一切。 “……师姐,您的意思是……” “他想反悔。” 夭夭冷笑了一下,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上的月亮石,她本人看起來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气恼。可是这一句话却让一旁的景彦更是将弘翊恨得咬牙切齿。 “那种人渣,我便知道他会有这些花花肠子。可是,这么一來,我们可该怎么办。” “我们不能怎么办。” 夭夭想了一阵,整理了一下衣袖,尔后站起身來,背手站在湖边。 “不过我们可以守株待兔。景彦,你怕不怕?” 夭夭拍了拍景彦的肩膀,当她瞧见景彦坚定不移的眸子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忍的。她甚至有了一些从來都沒有过的自责,她偶尔会想到,如果不是自己这么执着于复仇,这些少年少女是不是可以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不怕。师姐,你要我做什么,便说吧。虽死无怨。” 景彦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一句并不让夭夭意外的回答,夭夭叹了一口气,突然说出來的话让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好,这是最后一次。夺了龙图,我们就不再问江湖事,更不问朝廷事。好不好?” “……好。” 景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夭夭话中预示着的归隐山林,到底是何用意。 ------------ 一百三十六 飞天蛊之争夺 就在夭夭揣测弘翊心中用意的同时,重新大权在握,成为了军机处血滴子统领的弘翊,也在时时刻刻地想着应付夭夭的法子。也许在这大内皇城之中,也只有弘翊一个人对自己的功夫能够突飞猛进心知肚明。这不仅是因为飞天蛊,更是因为有夭夭的指点。 他所练的功法,出于当初被他剿灭的无双会沒错,却是在无明尚未成为宫主之前的无双会。那本心法秘籍,是鬼面堂遗落出來的,真正的修炼至法也随着无常两姐弟的退隐山林而不得而知。然而,即便当事人已经不在了,这心法的厉害之处却无法让雍正忘怀。所以当他机缘巧合得到这本本不该再重现在江湖之上的恶鬼剑谱的时候,简直就是如获至宝,并将之悉数传授给了天赋较高的弘翊。 其实,弘翊并不是最优的人选,因为他的七经八脉只能算是武学之才之中的中上等,而毅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雍正之所以把毅康调到兵部,给他一个闲职。完全是想找个机会游说这个年轻人为自己卖命。可是让雍正沒想到的是,允鎏太过谨慎,而毅康也太过于不把名利当作一回事了。 弘翊对于这心法到底有多伤身且难控制,又对自己的地位有多受威胁,心中自然有数。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压力,他也不会想到与夭夭打赌,甚至是数次与之私会。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这是弘翊从懂事开始就明白的道理。而今,夭夭虽然沒有再和他有什么联络,更沒有什么她会來主动找他的迹象。可是以前曾经有过的合作关系,却让弘翊一直有一种在空中走钢丝的不安。好像自己随时都会一脚踏空,又或者说,这根钢丝会突然间断裂开來,毫无征兆。 这天,天正下雨。 而怡亲王允祥,弘翊的父亲,也照旧还是在生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弘翊一反常态地留在了家中。这让大福晋兆佳氏很高兴,不管弘翊是不是给自己好脸色看,都忙着张罗些好吃的好喝的來招待自己这个难得在家里吃一餐饭的儿子。 只不过是一天而已,弘翊却很快发现了一个讽刺的事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越來越不适应呆在这个家里头。不过是一天的光景,竟然让他有一种无所适从,如坐针毡的感觉。 与往常一样,虽然不用去早朝,弘翊也是起了个大早。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呆不过两个时辰,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只好出了房门在院子里散散心。往花园里去的时候,还特意绕了好远的路,就是不愿意被兆佳氏瞧见,或者是经过允祥的病房。 本來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今日却落得这般田地,就连外人看了都有一种说不出來的苍凉。 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弘翊七拐八拐地终于來到了小花园里一个还算私密的小亭子里头坐下,在四下无人的环境之下静坐,反而让他焦躁不安的心得到了平静。 也不知道是坐了有多久,弘翊觉着大概要到午时了,正准备回去出现在兆佳氏面前,院子里头传來的细微的响动让弘翊背在身后的拳头一紧。 “是谁,给我出來。” 他将眼神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刚才还在骚动的竹林后头。被他这么一呵斥,那树后头果然就沒动静了。要是常人,估计会觉着是过了一只野猫或者什么,便不会再去管。可是弘翊却不一样,他练的内功心法本來就诡异刁钻,眼下又感受到一股子比自己身上更甚的阴寒之气來势汹汹,怎能不让他有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之感。 “……得罪了。” 弘翊见那人沒动,气息也不减反增,手上不自觉间便凝起了一团寒气。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将这团戾气打出的同时,一个白影也到了他的面前。 不过,是一位穿着白底阳绣的少年公子,他身后的那片小竹林,瞬间就被炸开了花。然而,这近在咫尺的灰飞烟灭似乎并沒有让这个不速之客感到不安,他很是怡然自得地在一切回复平静以后抬起了头。 弘翊在看清楚这人的容貌时,还是颇为意外地睁了睁眼睛。 “怎么是你。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來人,正是许久不见,也沒有动静的白夭夭,白术。 “许久不见你联系我了,我又心心念念着你。所以我來了。” 白术笑了,明目皓齿。当她笑着的时候,不管这笑容是真是假,不管它是不是昙花一现,总是会让弘翊有一种为之惊艳的感觉。就在他怔愣的瞬间,白术已经进了他用來躲清静的亭子。 当这白衣掠过他的身边的时候,弘翊知道,有些事情,自己终究是躲不过了。 “……你來找我,总不是來叙旧的吧。” “自然是叙旧的。” 白术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亭子里,倒是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难道你忘了,就在几个月前,你与我之前是有赌约的么?” 弘翊皱了下眉头,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白术可以如此毫不顾忌地坐在这儿。虽然他看不到,但是他知道,白术从來都不会一个人单刀赴会,这不是这个狡猾多思的女子的风格,更不是离错宫的做事风格。 敌在暗,我在明。这样的格局让弘翊觉得芒刺在背,就好像在他无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走入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一样。 “……我沒忘记。” 沉默了半晌,弘翊不情愿地答了这么一句,却引來白术的阵阵嗤笑。弘翊紧绷着脸坐到了白术对面,任谁都瞧得出來他的心情不佳。 “有什么好笑的事儿么?” 越是被这么问着,白术就越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阵子才平复下來。 “自然是好笑。既然不是忘记了,却又不來与我相会,那便说明,你想抵赖。这,可是个不太好的品质啊。” 白术话音刚落,眼神瞬间就变得犀利起來,虽然脸上还带着笑,身上的戾气却在刹那间散发了出來。弘翊躲闪不及,终究还是被其中一片由这阴气凝起來的飞刀割伤了脸。这刀速可快,在弘翊看來就好似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摸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脸上有温润的液体划过,他一定不会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被割了这么一道伤。 弘翊用手指一抹那温润,低头去看的时候,已经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就不知道这味道到底是从这伤口而來,还是从白术身上飘來的。 “你今天來,到底是想如何呢。” “沒想怎么样,只是觉得,有些赌约既然已经分出输赢了,就该履行了。” 白术一手拿着折扇,敲了敲小亭的凭栏。轻轻三声响,掷地有声。弘翊看着那折扇,背在身后的拳头不自觉紧了又紧。 “怎么?不说话?原來你还是知道自己理亏的啊。这就好办了,既然我是赢家,你是输家。你不也不用多说话,我说,你听,就好了。” 扇子一会儿指向弘翊,又一会儿指向自己的主人。弘翊深吸了一口气,并沒有一逞口舌之快。他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笑。 “离错宫的人胆大妄为,早有听闻。不过我看,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一人只身闯入到内城就罢了,竟然还可以如此淡然自若地在我的家里和我谈条件。我倒想听听,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爽快!爱新觉罗弘翊,果然是个爽快人!” 白术抚掌大笑,笑声可大,可嚣张。她的这幅模样让弘翊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因为这让弘翊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小花园看似还是在他的地盘,其实早就已经暂时成为白术的属地了。 白术歪着头,玩味似地打量着弘翊的表情,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她似乎就已经知道了弘翊的想法。弘翊这边还沒做声,她就先主动为他解除疑惑,从另外一种角度上來说,也算是示威。 “别想了,我你还不了解么?就是带了人來了。你若是不想你的阿玛,额娘有危险,还是乖乖听我说话比较好。” 话音刚落,弘翊就笑了出來。 “我沒听错吧,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赌输了,难道还不清楚这來龙去脉?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來龙去脉,怎么还拿所谓的阿玛和额娘要挟我?” 白术抬头,回答得很是气定神闲。 “这不是要挟,这是忠告。而且,我也不觉得你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和你的阿玛还有额娘形同陌路吧?你恨他们,就说明,你爱他们。” 白术一字一句,似是谆谆善诱。只有当事人明白,这些看似无害的字眼其实是是在蛊惑人心。弘翊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开。如此反复,心脏也跟着这眉头的动静一道,一松一紧,扯得他全身都疼。 “其实呢,我也想过如果这招对你无效怎么办?后來我想通了,怎么都对你有效用。不管你心里还有沒有这对父母。” 白术似乎沒有让弘翊搭腔的意思,弘翊还沒有开口,她又自顾自地说了起來。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弘翊转圈,忽然又用手一指,指尖直戳弘翊的心脏位置。 弘翊浑身一凉,那一刻真的以为自己是要死了的,但却什么都沒有发生。 “如果说你最为尊敬的皇上知道了他最为疼爱器重的十三弟猝死于王府之中,或者是在家中遇袭。你倒是说说,他会不会要求彻查此事?” 白术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将指尖更是往里推了推,好像真的是要割破弘翊的衣衫,径直入他的胸腔一般。弘翊的脸色有些发青,倒不是被白术的动作吓到,而是被她的话吓到了。 白术说得一点都沒错,别看允祥病恹恹的也不见皇上來看,却并不代表雍正会不待见这个曾经与自己出生入死数十载的弟弟。如果说白术真的那么做,引來的直接效果就必定是龙颜大怒。弘翊清楚得很,白术既然敢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來威胁自己,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來脱身,也做了足够的准备來栽赃陷害他。 毕竟当初自己急功近利,与白术合作不止一次。随便那件事拿出來和这些事情掺和在一块,弘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要怎么样。” 思來想去,弘翊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局,只能以退为进。 “我说了,要你履行赌约。既然是你输了,你就得按照原先我们约定的那样,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白术拍了拍弘翊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早就已经又坐到了一边。 “……你若让我伤害家人,倒不如现在就在这里闹一闹。反正,也沒两样。” 虽然知道自己对于白术的玩弄无法反抗,可是弘翊却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排除那些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白术听着弘翊这种像是自暴自弃的话,突然咯咯地笑开了。笑声带着些少女的开朗,清脆如雨后嫩笋,却更像是在月夜之下偷偷绽放,妄图蛊惑韦陀回头一样的昙花。 “爱新觉罗弘翊,你和我合作了那么久,难道还沒看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放心吧,我还要拿怡亲王的安危当要挟你的筹码。在沒有把你吃干抹尽之前,我是不会自断后路的。” 突然,白术一闪身就來到了弘翊身边,她一手搭着弘翊的肩膀,极尽妖娆。 “我是要你,交出飞天蛊。” 白术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弘翊耳边,一股淡淡的香气让弘翊不禁迷离。他下意识地将攥紧了拳头,几乎将指甲卡进了肉里。 ------------ 一百三十七 僵持 “你要飞天蛊做什么?” 弘翊想尽力表现出自己的无所谓,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刻意隐瞒似乎太过幼稚。不仅幼稚,还透着些欲盖弥彰的单纯。既然白术已经打主意打到了飞天蛊上,自然也会清楚,他和飞天蛊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总之一句话,我要飞天蛊。” 白术似乎压根就沒兴趣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大概也是因为弘翊的负隅顽抗,她也早就料到了,所以不足为奇。在这样的境况下,白术总是能够将她的冷酷无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越是无情,便越是显得夺目。越是显得夺目,就让弘翊对她越是爱得不可自拔。 “……你既然当初愿意助我,便应该知道,我少不得这飞天蛊。” 弘翊沒有把话说得很明白,或者说,对于白术这样的聪明人,这样的答案已经足够。白术笑了笑,沒否认弘翊话中之意,更沒有任何退一步的意思。 弘翊看着白术这般坚定的表情,心就一阵阵地发凉。 “既然要毁我,何必当初助我。” 这话倒是实话,也是弘翊心里的疑惑,可是一从他嘴里说出來,反倒是有点像是置气。因着这置气的语气,白术笑得更是灿烂。弘翊拧着眉毛看着她,心里又气,又无可奈何。只觉得举步维艰,前后左右都是豺狼虎豹,峭壁悬崖。 “你这话说得可是幼稚, 其一,当初我将正确的恶鬼剑谱心法传授与你,可不是为了你好,是我有言在先,为了让咱们的赌约成立,你要求什么,我就尽我所能的给。其二,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开始就是报着要毁你的心思來的么?” 弘翊一愣,半晌之后,带着些许痛苦的眼神又回复了平静。那丝痛苦存在的时间未免太短,让白术根本來不及品味这到手的胜利果实。弘翊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让白术很不满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养成了玩弄对手的习惯,并且觉得,对方对其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沮丧应是他们的义务。显然,弘翊沒有完成他的义务,白术的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弘翊木讷地点了点头,天知道想要如此镇静是花了他多大的气力。可是镇静之后,又能如何。弘翊断然是不愿意乖乖就范,可是眼下却又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來保全自己。一时间,弘翊觉得,不管是自己的血液还是时间,都僵在了那儿。 “明白了就好。愿赌服输才是真男人,行了,废话少说,接下來我要什么你便给什么吧。” 白术也不管弘翊这沉默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自顾自地下了最后通牒。 “飞天蛊根本就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种到我身上的,更不知道这药的药方。” 弘翊背着双手,看着亭子外的风景。因为自己对于格局的不可掌控,反而让他一下就洒脱轻松了不少。白术眉眼一飘,满眼不屑。 “我自然知道,飞天蛊不在你那儿。雍正小儿防你防得很,又想用你,却又不敢放手用你,他又怎么会把那么宝贵的东西放在你手里?我今日來找你,便只是想让你做一件事。” 弘翊一皱眉,不知道白术又要提什么古怪刁钻的要求。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不大,袖珍到可以在手中把玩。弘翊鬼使神差地伸手要去拿,却又被白术闪开了。 “你这么拿,可是会要你的命。伸出一指便好。” 白术的话让弘翊更是陷入到了深深的迷雾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更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何会那般鬼迷心窍地莽撞伸手想要去碰触那个不明物体。弘翊只觉得自己脑袋很疼,白术的话就跟命令一样不可违抗。 突然他眼睛猛地一睁,恨恨地看向了白术。这女人,果然是心思玲珑,狠如蛇蝎,对于她不爱的人,不管这人是不是对她有情,她都不会手下留情。 “你居然对我施术,莫非也想把我炼成獒牙那般的行尸走肉不成?” 弘翊狠咬自己的舌尖,口里瞬间溢满了腥甜的味道,疼痛让他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不再昏昏沉沉了。白术见他眼睛已经恢复清明,无趣地将手垂下。 “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真是觉着沒意思,还得费好一番功夫。你倒是聪明,知道是去咬舌尖,一滴血都不外露。不过你这法子也实在是凶险,你要知道,刚才的你,可是下起手來会沒轻沒重的。哎,怎么你自己就沒咬舌自尽呢。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白术笑嘻嘻的,倒也沒恼。事实上,不管她生气与否,她总是这么一幅表情对着别人。弘翊细细品尝着嘴里的铁锈味,待这味道慢慢散去才开口说话。 “……你如此想要这个飞天蛊,是否因为毅康也想要它。” 白术沒想到弘翊会突然提到毅康的名字,更沒想到自己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反映这么大。她的笑容,瞬间灰飞烟灭。 “他是他,我是我。再提此人,我便杀了你把你的血放干,效果也是一样的。” “你……” 只是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个突如其來的意外状况打断了。 廊外,忽然传來兆佳氏的声音。 只见白术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又笑开了。似乎之前的冷若冰霜,只不过是弘翊的幻觉似的。 “似乎,是你额娘來了。“ 弘翊霎那间脑子嗡得一响,看着白术脸上噙着的笑,半天都移不开眼。相比于他,白术倒是表现得很是悠闲。 “怎么了?” 她的明知故问,让弘翊的神经更是绷紧。随着那声音一声声接近这湖中小亭,弘翊的心便跳得越是快。 他不敢答应,又不得不答应。 他若答应了兆佳氏的喊声,兆佳氏就必定会朝这里來。到时候,不管是她瞧见自己和白术站在一起,还是被白术袭击,都是弘翊不想看到的结果。 可是,他又不能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白术的爪牙藏在暗处,那些人个个都是忠心耿耿,又下手狠厉的悍将。若是他们将兆佳氏的出现判断为对他们的宫主有威胁,那么兆佳氏的安全照样得不到保证。 兆佳氏一声声温柔的唤儿之声,在弘翊看來简直是成了一道催命符,眼见着人似乎已经快要到花园口了。弘翊再也无法顾忌其他,身子一跃,就要往亭外奔。就在离开亭子的那一霎那,他只觉得指尖一疼,落到地上的时候,弘翊转头一看,亭中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再低头一瞧,他的中指上有一小红点。 弘翊看着这小红点,心里不觉间愈发绝望。因为他知道,白术向他索要的东西,终究还是被她拿走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兆佳氏正好在这时候走到了园子边,见到儿子站在那儿发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在沉思着什么,赶忙就走了过去。 “弘翊,怎么了?” 弘翊一抬头,张了张嘴,那句额娘到头來还是沒有叫出口。他将受伤的那只手悄悄地背在了身后,免得让兆佳氏瞧见,徒惹担忧。 “沒事。是不是要用午膳了,咱们走吧。我扶您。” 兆佳氏见弘翊如此见外,心里必然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弘翊这种疏离的态度也不是这一两天起來的,兆佳氏心里虽然不好受,也算是已经习惯了。像今天这般主动提出搀扶着她回去,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兆佳氏如此安慰自己,心里果然就畅快了不少。先前还愁苦的脸色,忽然之间便绽放开來。 “好的,一起回去,一起回去。” 她连连点头,弘翊牵着她的时候,发现兆佳氏的手都在颤抖。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弘翊也并非是铁石心肠。那一刻,他的落寞,他的绝望,他对于兆佳氏与允祥的怨似乎都消减了不少。弘翊是真正心软了,可是天不遂人愿,兆佳氏偏偏在他心软的时候又提到了一个让他很不愿意触及的问題。 “哎……” 额娘的幽幽一叹,引起了弘翊的关心。 “……您为何叹气?” 兆佳氏显得颇是为难地看了弘翊一眼,沉默了半晌才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你阿玛他……这病一直不见好,额娘这心里,也是沒着沒落的。” 不提还好,一提似乎又触及到了弘翊的底线。弘翊的不高兴,让兆佳氏立马就察觉了出來。虽然心里很是委屈,可是为了以后一家能够和和睦睦地说上话,兆佳氏只能够再次哀叹着将肚子里的苦水全都咽了回去,再也不提有关允祥身体的事儿。 …… 拿到了弘翊血液的白术轻松出了怡亲王府,便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蹲着,直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复又出现在内城的屋顶之上。远处,传來阵阵打更的声音。白术手里把玩着那个白瓷瓶,突然将良清唤到了自己身前。 “几更天了?” “子时刚过,估摸着不过是二更天。” “行吧,该去找那个可怜的女人了。” 白术笑了笑,将白瓷瓶抛向空中,又利落一抓纳入怀中。这种危险的动作,看得良清心惊胆战。 “师妹,这瓶子里的东西可是危险。切不可这么玩乐。” 哪里知道良清的劝告却引來白术的一阵欢笑。 “师兄,别逗我了。危险?危险不也是我的手中玩物么?” 她调笑着望了良清一眼,便率先纵身跳入了这漆黑的夜里。良清叹了一口气,这才起身跟上那白得太过张狂的影子。这一白一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向紫禁城里行去。 ------------ 一百三十八 昙花一现 人人向往紫禁城,只觉得那里头富丽堂皇。如果说内城是他们不可逾越的禁地,那么紫禁城就是他们永远不可踏进的区域。人总会对自己永世不可触碰到的东西产生一种敬慕感,乃至一种沒有根据的欲望。二者相加,相辅相成,更是让紫禁城的形象在平民百姓的眼里永远光辉灿烂。只见其辉煌靓丽的外表,却不知其凄惨阴暗的内里。 白术觉得,自己对这紫禁城从來就不感兴趣。当初当无双会的大小姐的时候,世上珍馐,不管是会进宫里的还是不会进宫的,她都因为父母亲戚的关系都看了个遍。而今來到这紫禁城來展开复仇计划,看到的也都是这灿烂背后的肮脏。 “宫主,咱们到了。” 月夜下,良清与白术师兄妹二人立于一个院落门前,那院落看起來格局倒也别致,配上那扇并沒有锁链的如意门,如果不是因为这脱落褪色的宫墙,谁都不会想到,这处院落竟然是宫中妃嫔极为忌讳的冷宫。 “……人就在这儿么?” 树影斑驳,在白术的衣服上画了些看似瑰丽诡异的图案,更是遮住了白术脸上的表情,让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座雕塑。 “就是在这儿。” “呵。这皇帝的爱,还真是奇怪。居然把自己最长情的女人丢在这儿……旁的人都打发走了?” “是。” 良清站在白术身后,和白术落在地上的长影重叠在一起,让人有一种影子非死在地上,却活在白术身边的错觉。 “那便走吧。” 白术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所叹,还是在为这冷宫的主人而叹。院落本來就沒有门,更沒有锁,现下少了那些旁人,对于白术和良清來说,更是畅通无阻。一路行來,路上虽沒有杂草,花却败尽,平常应该修剪的盆栽园景,早就沒了原來的形状,假山小池都是沒落地隐在黑夜之中,月色一照,惨白惨白。 白术看了一路,就觉得可以依稀见到这院落之前的辉煌。只是这富贵荣华,似乎总在一念之间,瞬息而变。 “宫主,就是这间房子。” 到了一扇紧闭的门扉前,良清沒有急着进去,只是将手放在两扇门闭合的接缝处,眼睛却瞧着白术。白术站在外头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呼吸倒是均匀,听起來也不像是老人家啊。” “……宫主进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飞天蛊断然不是浪得虚名。” 良清说着,轻轻推了一下门。门扉吱呀一声响,开了一条缝,因为房间里头沒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良清看着这口子,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打开了一个盒子,这盒子里还放着许多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见门已经被良清推开,白术想都沒想便直接跨过了那门槛。屋子里很黑,借着月光勉强才能辨出里头家具的模样。而那床上,依稀确实躺着一个人。只不过重纱曼曼,让人瞧不真切。即便是眼力好如白术,也无法将那人看仔细。 白术驻足在大厅里往内室瞧了一阵,这才抬步往里走,纱帐共有五重之多,当她行过,也沒觉着有什么灰尘厚重之感。这让白术开始相信,这帐中沉睡女子,确实是雍正念念不忘的女人。 不是曾经,不是现在,而是一直以來如此。 “……这是?” 最后一层帐幔一被掀开,床上沉睡女子的年轻容貌跃然出现在白术的眼前。看起來她的样子很年轻,大概和白术自己差不多大。正是因为这床上的女子看起來太年轻,让白术很是惊诧。 “这便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女子。” “不可能。这女子看起來不过是与我一般大小,怎么会是那个老皇上年轻时便心仪的对象?” 白术摇了摇头,忍不住为这女子的青春样貌啧啧称奇。 “就是她沒错,她之所以这般模样,是因为皇帝之前一直都在用九魂丹给她续命,后來得了这个飞天蛊的蛊母,便养在了她的身子里。” 白术低垂着眼帘,仔细端详着这女子恬静的容貌,就觉得心都跟着安静了下來。 “……这女子倒是可怜,竟然想死都死不成。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多半是飞天蛊蛊母的效应。返老还童是真,到最后,灰飞烟灭也是真。也罢,便让我提前送她一程吧。” 说着,白术一抬手,良清便知趣退开了。只见他腰间一闪,原來是随身宝剑出了乌黑的剑鞘,探头一看。白术转头,见师兄已经准备好,便从袖中取出那一个白瓷瓶子。哪里知道,这瓷瓶刚现身,沉睡女子周身上下,便现出了一团银白色的寒气。 “……宫主。” 良清眉头皱得更紧了,宝剑也出鞘更多。 “无妨,你出去守着吧。看來这蛊母挺有灵性,若能收了去,对我來说倒也是一件如虎添翼的事情。” 霎那间,一团白气也从白术手掌之中翻出。当这团白气缓缓前行,并与女子身上那一层蓝白色的寒气相碰的时候,就好像是许久不见的仇敌一般,立马就开始了一场地动山摇的战争,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才罢休。良清见这内力之争已起,自知无法插足,便默默退了出去,甘心为白术充当护法。 室内,白色和蓝色的寒气形成一片气海,撞击四散,几重帐幔如鬼魅一般被这内力逼得上下纷飞,四处乱舞。大概是运功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白术惊讶地发现,沉睡女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她微微噙着眉头,过了半晌,喉头一阵涌动,嘴角便流下了鲜血。 白术一愣,正在犹豫是否收手,那女子居然在这个时候缓缓张开了眼睛。女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想來也是,换谁一沉睡便是若干年,早就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了。 白术知道她不能说话,又知道自己是在为自己利益夺这女子性命,她突然很是可怜这个无名女子。 “……你可是有什么遗愿沒有达成?” 女子点了点头,眼睛往自己放在身侧的右手方向望了望。白术低头一瞧,见着女子的腰带上确实别着个什么东西,像是一枚玉佩。 “是让我拿着那东西转交给什么人么。” 白术又问,哪里知道她这一问,女子竟然笑了。白术的手抖了抖,只觉得这女子的笑容是她所见过的最为美丽的笑容。虽然女子现在极其虚弱,却丝毫沒有让这病态为她的美丽渲染上一丝污渍。 “你……” 问了这句话,见女子只是笑却不作答,白术这才发现这问題对于女子來说有多难回答。她已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别说是说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发出一个单音也很难。白术抿了抿唇,手上的内力稍微撤了些,刚想着要将这话换个方式问,突然女子身上白光一闪,一颗蓝色的晶体便突然从她的身子里钻出來,漂浮到了空中。 “飞天蛊!” 白术惊叫出声,立马将手中白瓷瓶送出,只见白瓷瓶中伸出一道血柱,似是在为飞天蛊指路。躁动不安的蛊虫四处游移,一触上了这血迹立马就安静了下來,嗖地一声自己进了这白瓷瓶里。 白术握着这愈发冰凉的瓶子,禁不住感慨万分,只觉得这东西來得太容易,再低头看时,床上竟然已经空无一物,徒留一枚玉佩和女人身上的那一套崭新的月牙白宫服。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切又恢复如常,守在屋外的良清见屋里的白光和碰撞之声都沒了踪迹,这才推门进來。一进屋就瞧见白术站在那儿发呆,重重帐幔似乎都遮不住这背影的怅然若失。 空气中,还隐隐飘散着一股香味,清新脾肺。 “……宫主。” 良清见白术站在那儿久久不言语,忍不住唤了一声。 “……沒事。” 白术从床榻上将那玉佩捡起,借着月光见着玉佩上刻着一个翊字,突然灵光一闪,又觉得心情复杂万分。 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悠然在眼前,让白术满脑子晃着的都是那女子在消失之前沒有说完的话。既然飞天蛊已经到手,白术自知不应该再在这种是非之地逗留。于是她猛地摇了摇头,迫着自己不要去再想那些扰她心神的事情。 “……宫主,那女子呢?” 就在白术走出纱帐的当儿,良清发现床榻之上空无一物,觉得很是奇怪,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白术闷声不吭地走出冷宫,抬头见着月光皎洁,圆月仍然恬静美好地挂在高空之上,心中不免满是惆怅。 “昙花一现,不过如此。” 白术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那手中那枚刻着翊字的玉佩。 “我们走吧。” 白术的幽幽一声叹,让良清的沉默更显沉默。 “……是。” 良清话音刚落,二人便纵身一跃,共同闪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披着华丽外表的肮脏黑暗之所。 ------------ 一百三十九 疑云 就在白术拿走飞天蛊蛊母的当天晚上,正在睡梦中的弘翊突然就被一阵剧烈的疼痛从睡梦中拉回到了现实里。那痛是无法形容的,好似是身体里突然多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肆意拉扯蹂躏他的五脏六腑。弘翊在床上挣扎了好久,几乎差点从床上滚到床下。这痛苦大概折磨了他将近一个多时辰,突然又销声匿迹,无踪可寻了。 从疼痛之中挣扎出來的弘翊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劫后余生,好不容易沒了那种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楚,弘翊却已经沒有半点睡意。翻來覆去间,竟然就这么睁着眼睛到了五更天。 “阿博塞,阿博塞!” 弘翊一听到打更的声音响了五下,立马就坐了起來唤随从。 “哎,哎,小的來了。爷,您怎么就起來了?” 阿博塞推了门,孤身一人地进來,屋外也沒有伺候梳洗的丫鬟候着,看样子阿博塞起來也沒多久。 弘翊倒也沒有因为阿博塞的匆忙而责怪他,他很是清楚自己是怎么熬着数着到天亮的,当然也明白阿博塞今日为何会如此毫无章法。因为他的无章法,也导致了别人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被打乱。 弘翊坐在床沿边,片刻的功夫就想了很多,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突然,他站起身來,径直往屏风后头走去。 “來跟我更衣吧,我准备一下就得进朝廷了。” “是。” 阿博塞应了一声,便立刻开门出去了。又是一小会儿,弘翊在屏风后头听到了一些显得紊乱的脚步声,间中还有阿博塞小声训斥催促的声音。 弘翊慢条斯理地换了身中衣出來,让府里的丫鬟们伺候他更衣洗漱换朝珠,全都打点妥当之后,这才坐着马车入了紫禁城。一到金銮殿门口,弘翊便愣住了。 今天与往常比起來,似乎出现了太多的不同。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间就泛起了这样那样的涟漪,不仅仅是他午夜梦回里的那一次宛若涅槃一般的疼痛,还有这紫禁城内的气氛,乃至是现下金銮殿里的情况。 确切地说,应该是金銮殿外的情形。弘翊刚走到大殿面前,连台阶都还沒上,就瞧见大殿外站着一大片人,全都是本应该在殿内等着皇上出现的大臣们。 弘翊觉得奇怪,这些大臣们似乎也是满腹疑惑,只不过大家都不敢去问任何一个人,只敢向大总管询问。 “苏总管,这,这皇上从來沒有早朝晚到过,现下都已经是五更天过三刻了。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众大臣问的委婉,苏总管也答得侧面。这么一來二去,各自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大概是快要到了六更天的当儿,天都亮了,一道圣旨才不紧不慢地从养心殿那儿传过來。 “各位大人,不好意思了。看样子,这多变的天把皇上都给惹着了,皇上龙体抱恙,今日是上不了朝了。各位大人,今日还是先请回吧。” “……这……也只好如此了……还请苏公公向皇上代问一声好,龙体要紧,龙体要紧。” 几个为首的大人面面相觑,就只有允鎏沉默无言。一番客套寒暄之后,被干晾在大殿前半个时辰的大臣们渐渐散去,允鎏左右瞧了瞧,见同僚们都回身走了,刚打算打道回府,却被苏培盛给拦住。 “果郡王爷,请留步。” “……苏公公有何指教?” 允鎏愣了下,一抬头,发现弘翊还沒走,不仅沒走,更是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和苏培盛二人。 “皇上请果郡王爷去偏殿一趟。” “偏殿?” 说实话,这字眼允鎏已经很多年沒有听过了。自从当今圣上正式登基做了皇帝,偏殿似乎他就再也沒有去过,就连提都不曾提过。而今允鎏忽然之间听到这个字眼,还真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好吧,我知道了。还请苏公公带路。” 允鎏拱了拱手,侧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來。苏培盛见状,赶忙躬着身子快步到了允鎏身前,快步往大殿的另一侧行去。允鎏一声不吭地在他身后跟着,临到转角的地方,还特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弘翊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虽然他们二人离得够远,让允鎏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允鎏却很是肯定,弘翊确实是在看着自己的。看着这样的弘翊,又想着那个几乎都要从自己的生命里抹去,又突然出现的偏殿,允鎏心知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多想。轻轻一声叹,早已经胜过任何言语。 …… 允鎏跟着苏培盛一路到穿过假山小池,穿过前朝大臣不得踏足半步的后宫,穿过繁华与萧条,终于來到了这坐落在紫禁城南端尽头的偏殿。 事隔多年,再见这偏殿,它早已经沒了当初的富丽堂皇,有的只是满目疮痍。唯一不变的是,这地方可以是雍正的最爱,也可以是他的最痛。可以是他最不想记起來的地方,也可以是他最难忘记的场所。 允鎏站在这如意门外站了好久,他和苏培盛二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都沒有往里多行半步。虽然他们都很清楚,皇上就在里头。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苏培盛清了清嗓子终究还是开口了。 “果郡王爷,您进去吧。皇上在里头等着您了……” 苏培盛说着,往里头看了几眼,突然又小声补了几句话。 “还请爷进去多劝劝皇上。皇上是九五之尊,这世上的人和物,要什么得不到的?既然是过往云烟,想开点比较好。想开点好啊。” 允鎏点了点头,沒有答苏培盛的话,可是正是因为有这几句叮嘱,他心里就有谱了。看样子自己想得沒错,皇上今日的反常确实和那女子有关。 允鎏低着头快步來到了小院的主卧,在门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开了门。果不其然,皇上正坐在摆在大屋最里边的床榻上。重重幔帐一如昨日,只是床上沉睡着的佳人已经人去楼空。 允鎏看着皇上的剪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便单膝跪下行了礼。 “皇上。臣赫那拉允鎏,叩见皇上。” 允鎏的声音可是响亮,雍正却并沒有回答他。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只手翻來覆去地抚摸着静静摊在床上的女子衣物。过了好半晌,雍正疲惫的声音才在这空旷的大屋里响起。 “允鎏,你知道么。我用了多少守卫來守着她,那些守卫又是如何称自己为一等一的高手。却终究还是沒能守住她……什么大内高手?什么血滴子!都是些吃白饭的无用之人!” 雍正悲凉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激愤,每说一句他就会将拳头用力砸在床榻上一下。允鎏站在纱帐外,看着这样的胤禛,五味杂陈。 “……敢问皇上,佟姑娘她……” “……守卫说,她不见了,凭空消失,允鎏,你信么?” 允鎏沉默,眉头紧锁。侧头间,见着苏培盛正频频往屋子里探头,想去问个來龙去脉,却苦于不能随意进出,只能够侯在这儿,乖乖和皇上对话。 雍正见他沉默,也沒怪罪,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也不信是不是?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我去问了其他人,换班的守卫都见着有人进來过。可是搜遍了整个紫禁城,都不见有陌生人。她一定是被那宵小带走了,一定是,一定是!” 说到这里,雍正突然猛地站起了身,神情激动地往外走。允鎏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却被雍正一把推开。 “苏培盛,苏培盛!” “是是,奴才在,奴才在。”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进來跪着,这还是允鎏第一次瞧见堂堂一内务府太监总管,如此仓皇的模样。 “去,把内城侍卫统领爱新觉罗弘翊叫过來。” “皇上,这……” 苏培盛一愣,忍不住望向允鎏。允鎏显然也沒料到皇上会下这样的命令,但是出于静观其变的考虑,他并沒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雍正见苏培盛不动,更是恼怒。 “快去啊!莫非朕的话已经不好使了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苏培盛连连磕头行礼,尔后头也不回地退出了这小院。允鎏看着落荒而逃的苏培盛,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忧虑了。 “皇上,您请弘翊过來是打算做什么呢?” “既然那贼人不在紫禁城里,说不定是逃到了内城。朕要查,朕一定要彻查这件事情!” 允鎏听罢,又看了看那已经空无一物的床榻。 “……皇上,若是真有贼子带走了佟姑娘,必然也不会在这城里藏着了。他们一定会将佟姑娘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然,可怎么达到他们所想的目的呢。” 雍正听着允鎏的分析,忽然摇了摇头,神情狠厉而又坚定。 “不,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在他们以佟儿要挟朕之前,朕就一定要将之严惩不待,决不姑息!你既然是兵部尚书,待会儿弘翊过來了,你便与他商量着,看这事情该如何处理吧!” 雍正一挥袖,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萧条的院落。 “……喳。” 允鎏躬着身子站在皇帝身后,心情十分沉重。忽然,一股子异香飘过,允鎏皱了皱眉头,又往那阴暗的房间里看了一眼,这才举步离开了这间让人无端端觉得悲伤阴郁的小房。 ------------ 一百四十 犹豫 已经得到飞天蛊的白术并沒有急着离开京城。离错宫这些年來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在别人看起來只有疯子才做的事,只要能够为离错宫积攒人力财力,白术就凭着自己这一身绝世功夫一一做了个遍。而这闯入大内夺物,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让白术竟然好几个晚上都沒有睡个好觉。从拿到飞天蛊來到这个小院子里清修开始,白术就在想一个问題:这个女人要她找的人,到底是谁。 又是一个夜晚,白术又一次坐在屋顶上,就着月光从腰间拿出那块玉佩來翻看。那坠子摸起來质地极为凉爽温润,这么一整块好玉,却只用來刻了一个翊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就算是白术这种不怎么懂把玩艺术品的人,都觉得有些可惜了。 “师妹。” 这次的任务,也只有良清一个人陪着白术出來。白术曾经对他嘱咐过,无旁人的时候,叫她师妹也是可以的。甚至,她会觉得很高兴。 “嗯,什么事?” 只不过,白术似乎已经习惯宫主这个位置了,回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 “现下已经快要到子时了,咱们过两天还要去丹心会办事,你却还沒睡。师兄便想來看看,有什么师兄能帮上忙的。” 说着,良清便坐到了白术的身边。这样的动作,并沒有让白术觉得反感。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块玉上。当然,还有那个即便明知道自己是要香消玉殒,也笑得如此坦然美丽的女人。 良清看了看白术手上的玉,又偏过头看着白术。良久,这才复又问道。 “师妹是在犹豫什么?” “……该不该去还人一个愿望。” 白术叹了口气,将这手感极好的玉佩又收入怀中。今日的月光很是清爽,照在人身上,似乎都能够将人身上一切污秽都洗涤干净。白术闭着眼,仰着头,迎着这样的月光,只希望能够得到片刻的平静。 “哪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关于前两晚的事情,白术虽然只字未提,良清却也有所耳闻。眼下难得见到白术偶尔露出这小女孩的模样,不自觉间语气都轻松了不少。两个坐在屋顶上轻声聊天的师兄妹,此时此刻都有些恍然,以为这时候他们不在京城,不在这冷清的庭院。而是在飞來峰上,在无双会还沒有被一夜灭门的时候。 “……这女人的愿望,我是一定要还的,却得费一番功夫,真是麻烦。” 白术这般嘟囔着,下意识地又隔着衣服抚摸了几下腰间的玉佩。她的指尖,又在她的脑子里勾勒出一个翊字。一笔一画,深刻如斯。 “我想,这女子应该很是挂念这么个人,关于这女子的事,你是调查到了多少?” 白术忽然转过头來望着良清,良清依然是带着那一半鬼面具。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色泽,并不让人觉得有多可怕。至少,白术就不这么认为。 “嗯……” 良清轻轻蹙着眉头,那温吞的模样让他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能够见血封喉,下手果断狠厉的杀手。 “我只是查到这女人入宫短短一年,就圣宠不衰,若不是她之后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估计现下这内城就要这么后宫粉黛无颜色下去了。” 良清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对自己的调查结果表示无奈,还是在感叹这女子的与众不同。亦或是,二者都有。 “啧。真是。” 白术一闭眼,索性躺在了瓦砾上,两眼直勾勾地瞧着天上的满月。 “这么说來,就得查查那时候,她最在乎的人和事了。而这人和事,我们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一定不是老皇帝。” 良清闻言,跟着点了点头,微微侧着身子继续听着白术说下去。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白术又不做声了。良清以为她是困得睡着了,正要站起來将之抱下去,却发现白术依旧睁着眼。 “师妹?” “……师兄,我不想闭上眼睛。一闭上眼,就瞧见那女子灰飞烟灭。不知怎么,这总让我想起那个晚上。” 良清的身形虽然略显消瘦,可是因为练武的关系,他的腰背很是宽敞。这么正对着白术,就能让他的整个影子都将白术的身子罩住。良清一愣,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白术璀璨如星辰的眼睛。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师妹很美,美如飞來峰上五十年才绽放一次的血炼花。可是那时候白术的眼睛不是这样的,虽然同样还是如此清澈,虽然同样还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眼,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变了。你可以说那是一种隐忍的恐惧,也可以说那是一种可以让人心痛的坚强。 “……那便不要想了。师兄陪你说话,若是想醉,师兄也奉陪。” “我不要醉。” 白术默默摇了摇头,良清回过神來的时候,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去了光泽。 “醉了,还是要醒的。” 白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沒有把这句话说完。可是良清知道她要说什么,因为他曾经试过无数回,为了自己好受些,为了自己能够对已经死去的辰惜的感情淡些。可是每一次他都失败了,醉了的时候做的是和辰惜鹈鹕情深的美梦,醒來之后他还要眼睁睁地看到梦碎,亲耳听到梦碎的声音。这样的日子,并不好受。 “……也好。” 因为辰惜突然又蹦了出來,让良清的表情乃至口舌都显得有些木讷。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阵,只是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突然,良清又开口了。 “你打算将飞天蛊交给毅康么。” “……我还在犹豫。” 一提到毅康这个名字,白术反而有些错乱。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夭夭的身份去爱着他,还是要以白术的身份去恨着他。又或者,白术其实也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因为不管如何,白术还是白夭夭,还是她自己。 “……你是怕毅康会将飞天蛊还给弘翊。” 良清不敢苟同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白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并沒有吭声。 “怎么可能呢。你应该很是清楚毅康,当初他跟着浣儿夫人学五毒教的解毒制毒,又去了遗世山庄去学医术,无非都是为了能够让弘翊彻底剔除飞天蛊。眼下他若是知道,怡亲王的心绞痛这飞天蛊能够治,又怎么还会把这东西还给弘翊。” “对,你说的沒错,可是凡事总有个万一。比如如果弘翊告诉他,如果沒有飞天蛊,他就不足以带领这大内禁军惩治这帮宵小,沒办法守护住龙图。又比如说,弘翊去求他,再比如,怡亲王自己为了这个养子连命都不要,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夭夭一连串的比如让良清有些措手不及,除了无言以对以外,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可是一想到毅康这单纯无垢的后生,良清又有些心软。或许怡亲王的死活并不重要,可是夭夭和毅康之间不再心存芥蒂,和好如初,却是良清一直以來埋藏在他心中的愿望。而夭夭现在的决定,便与这一切息息相关,很有可能走错一步就无法再回头。 “…咱们只要在给飞天蛊之前把龙图夺出來便可。” “不行。” 白术又摇了摇头,满脸沉重。看得出來,她也并非轻贱无辜之人的性命,只是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关乎整个离错宫的存亡。既然是要复仇,自然是要争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的。而她,绝不是走投无路的那个。 “你这想法太过天真。此次夺取最后一片龙图,兹事体大,只许胜,不许败。如若不然,咱们离错宫定然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既然如此,此次行动自然是要从长计议,不十拿九稳,绝不行动。眼下咱们刚拿了飞天蛊,内城现在看起來古井无波,其实里头早就已经炸开锅了才是真,至少要等这风波过去了再行动。这么一算,怡亲王到底能够撑上几天都是个未知数吧?再则……” 白术抿了抿唇,突然坐直了身体。 “这飞天蛊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到爱新觉罗弘翊的手上,即便是给怡亲王治病,也一定要在之后悉数毁掉。不然,咱们以后,又会多了一个棘手的敌人。所以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说着,白术一翻身便下了屋顶,也沒说些告别的话。良清知道她是心烦,并沒有阻住她的去路,更沒有叫住她。只是对着她的背影,默默倾身。 “……是。” 尔后,这一团黑暗又继续坐在屋顶上,如尊雕像,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 一百四十一 私心 弘翊并不清楚,内廷之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十分肯定。那就是自那一晚撕心裂肺的痛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然从他身体之中剥离。 刚刚开始,他并不清楚,那会是什么。惴惴不安地等了几天,发现身子状况不但沒有任何反常,反而却比以前的好了。再然后,在一次偶然的练习冥想之中,他突然发现,自己之所以身体状况变好,并非其他,而是先前雍正对他下的那些药所发挥的性能,一夜之间,无影无踪。 这股神秘的力量就好像是一个谜,在它悄悄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他的功力。弘翊绝望地发现,这一次内力的流失,要比之前还要彻底。可是到底为何会变成现在的结果,他却不得而知。 思來想去,弘翊忽然意识到,若想要将这來龙去脉弄个清楚,他就不得不借助弘翊的杏林之力。 于是,自从二人关系僵化之后,就不再出现在怡亲王府中的毅康,突然又出现在了这儿。且这一回,还是弘翊的座上宾。 本來,毅康是不想來的,若不是因为心系飞天蛊,又有允鎏的劝说,估摸着弘翊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请到毅康。 对于这一对昔日好友來说,都是一种讽刺。 在小厅里头坐了个大半晌,弘翊还沒有來,正在毅康坐立难安的时候,正主儿总算是现了身。 毅康一抬头见到多日不见的弘翊,见他气色还不错,也就放心了下來。说话间,语气也冷淡了不少,“你找我來,是有什么事儿么?” “……沒事儿就不能请你來做做?阿博塞,叫人再沏壶好茶过來。”弘翊笑了笑,说的话客套得让弘翊浑身不舒服。 毅康看着阿博塞往外走的身影,语气依旧好不到哪里去,“不用这么忙活了。不论有事沒事,你总归是要和我说些真心话的吧?听完,我就走。” 毅康说着,低头抚了抚衣衫上的灰尘,便沉默了下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叫你來,是总觉得心里不安心,想你给我瞧瞧,我身上的余毒去得怎么样了。”弘翊见到毅康是这样的态度,也懒得再去绕什么弯子了,索性便切入正題。 只不过他刚一把话说完,毅康就笑了,“你这人,说个真心话,还是绕弯子。你到底是想问我,这九魂丹的余毒去得怎么样了?还是留在你体内有多少?” 毅康笑着望着他,可是眼里却丝毫沒有笑意。说话间,小厅里的气氛不自觉就冷了几分。 “这有区别么?”弘翊争锋相对着,平静处之。 “呵呵。也是。來,把手给我。”说着,毅康便伸出手來,向弘翊示意。看样子,似乎是打算替弘翊把脉了。 一小段诊疗之后,毅康的手才算离开了弘翊的手腕,“沒事。九魂丹的药性,还沒有完全祛除呢。不过,也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毅康的据实以告,让弘翊的眉头紧了又紧,“毅康兄,你这是何意?贤弟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说,这九魂丹的药性还留在你体内,不过你想增强它,怕是难了。打个比方吧,就好像本來这给你下药让你功力暴增的人,用了一个塞子,堵住了那个口。现在那个塞子沒了,九魂丹的药力,连带你的功力就好比是这容器里的水,哗啦一下就流了出來。什么时候流尽,不好说。可是沒了这塞子,这是早晚的事儿。” 毅康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见到弘翊在那里发愣,又敲了敲桌子,让他回神,“沒事了吧?沒事儿,我就回了啊。” “关于飞天蛊的事儿……你不想听听我的答案么?” 见到毅康急着要走,多一秒都不想呆。弘翊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仅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情分,疏离至此。更是因为,毅康轻描淡写对他下的判决书。 那简直是让他生不如死。 “……你想通了。愿意与我合作引蛊么。”毅康回过头來,狐疑地看着弘翊。虽然他并不相信,仅仅只是两日时间,看重功名利禄的弘翊便会想通一切,愿意陪着他放手一搏。 “是。”弘翊言简意赅,小心地将自己的心思藏住,让毅康压根就看不出來他的真实意图,“怎么,你反悔了。” “怎么会。”毅康摇头,提着药箱又往屋子里走了几步,“你若是心甘情愿这般,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就开始吧。”弘翊的迫不及待看在毅康眼里,别有一番深意,“站着做什么,开始吧。” “……我要准备一些东西,你若不想死,也得准备些东西。所以,今日还是不必了。”毅康沉默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只是打开了药箱,慢条斯理地写了个方子,递到了弘翊的手里。 “这是什么?”弘翊粗略瞄了一眼,发现都是些静心润肺的补药。 “做调养用的。这几日,你不可运功,最多冥想,好好在家调理着。等到我准备好了,自然会來找你。”毅康将药箱一关,背着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來万般叮嘱:“记住了,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如若不然……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我可不管。” 说着,他便径直出了怡亲王府的小厅,就连送一送的机会都沒有给弘翊。 看着毅康渐行渐远的背影,弘翊禁不住连连摇头。这个时候,阿博塞总算是招呼了丫鬟端茶奉水过來了。 “嗯?爷,毅康贝子爷呢?” “他走了。”弘翊扬了扬下巴,眼睛看着毅康离开的方向,“他啊,倒是越來越像个江湖人士,一点内城人的模样都沒了……” 弘翊叹了一句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在赞扬毅康还是在为他惋惜。阿博塞无法揣测主子心里的真正意思,便也只能闷不吭声地站在那儿,等着弘翊从自己的思绪之中回过神來。 ------------ 一百四十二 疑云 其实,毅康猜得沒错,弘翊忽然之间如此积极主动地让他给自己诊疗,是别有企图的。只不过,纵使他是如何聪明,他都猜不到,这企图到底是什么。 正因为如此,在弘翊提出來愿意与之合作引蛊的时候,毅康真正是犹豫了。思考再三,觉得当初这想法是自己提出來的,现如今人家同意了又不愿意去做,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才有了调理身体一说。 可是,此等缓兵之计,不能久用。最多,就是再给毅康几天时间,好好想一下这來龙去脉罢了。 这天晚上,毅康哪里也沒去,更是沒有呆在自己书房。而是一个人关在自己院里,对月当空地喝着闷酒。酒过三巡,办法沒想出來一个,酒香倒是把自己的父亲给勾了过來。 “阿玛……您怎么來了。”人到了眼前,毅康还有些发愣,赶忙站起身來,招呼着允鎏落座。 “沒事儿,从书房里头出來,就瞧见阿宝拿着酒菜过來,估摸着你还沒睡,就过來和你聊聊天了。”允鎏不动声色,把阿宝给出卖了,连眉头都沒皱一下。 老王爷这么一招供,阿宝自然也沒有少挨毅康的白眼,却也只能够生生受着。原先应该是侍女做的活计,也被他一并给干了。 “阿玛,您瞧,我也就嘴馋想吃点东西罢了。吃饱了就睡,吃饱了就睡。”毅康陪着笑脸,又拿了一只酒杯,将二人的酒都满上之后,方才落座。 嘴上说是过來蹭吃蹭喝的允鎏虽然落了座,好酒好菜也已经摆在了他面前,可是他却并沒有急着动筷。见着阿玛这架势,毅康下意识地抠了抠鼻翼,就知道允鎏此次前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在这儿,坐了怕是有一个多时辰了吧?也沒瞧你有去睡的意思,再说了,好酒好菜,吃饱了就去睡,对身体可不好。”允鎏笑着,看了看这满桌珍馐,忽然又道:“若不是你额娘现今双目失明,估摸着现今你我二人,就能好好尝尝她做的下酒菜了。” “……阿玛不必为过去的事情介怀,就算真是如此,阿玛现在,可舍得让额娘到那满是油烟味的地方,为我们忙上忙下?”见到允鎏在提到玉宁的时候,眉宇之间又见阴沉,毅康连忙开导道。 一边说,一边还替允鎏夹了几筷子蒜蓉炒猪耳,这菜肴都已经到了允鎏碗里了,毅康才猛然想起,似乎父亲最为忌讳这种弄得人浑身上下臭哄哄的东西。 正在尴尬间,允鎏话锋一转,将话題引到了另一面,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今日我听老管家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到了傍晚才回來。去哪儿了?” “呃,沒去哪儿。就是……弘翊说他身体不舒服,差了阿博赛过來传话,想请我去看看。正好我也沒事,便去了。”毅康愣了一下,也沒觉得告诉父亲实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相反,有一个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人供他吐露心事,毅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哦,结果如何?”允鎏看了毅康一眼,顺手便将杯中水酒喝了个干净。临了,还低声叹了句,“这酒酿得可好,不愧是宁儿的秘方。”说着,便又拿去了酒壶。 毅康见自己父亲喝得这么高兴,自然也不去阻止。只是自顾自地答着允鎏的话,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不开心,“九魂丹的余毒还在,可是奇怪的是,不知道是谁作了件好事,将他身上的药性去了个大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 “……好像什么?”见到毅康欲言又止,允鎏抬头 看了一眼在旁边守着的阿宝。阿宝心领神会,连忙点了点头,便到外头替这父子俩看风去了。 毅康见状,这才说了下半句,“我总觉得,好像是有人帮他去了飞天蛊。阿玛,您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嗯,是有些想多了。”允鎏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喝酒吃菜。好半晌,才又将另外半句话说完,“不过也不是不无可能。” “阿玛……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毅康斜睨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家老爷子还真是个了得的人物,说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让人压根就猜不透。 “呵呵。你阿玛能知道什么,医术之类的事情,我从來不明白。”允鎏笑了笑,举杯和毅康碰了碰,一饮而尽,“阿玛只是觉得,只要是你认为正确的事儿,做就是了。其他的,阿玛可什么都不清楚。” 毅康微眯着眼睛,使劲瞅着这欲盖弥彰的父亲,可惜他空有直觉,对于他所怀疑的事情,一点根据都沒有。不过,允鎏三言两语,倒是将他说得茅塞顿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弘翊打着什么算盘,又与他何干?更何况,若是能够引蛊成功,拿到了飞天蛊,怡亲王的心绞痛,也就有救了。想到此,毅康禁不住豁然开朗,喜笑颜开。 “是,父亲说得是。來,干杯!”毅康说着,便将杯中酒给喝了个干净。 允鎏见到儿子这样,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样的性子,还真不知道是像了谁。总不藏着掩着,总有一天,吃亏得可是你。” 说罢,他也将杯里的酒水,喝了个尽。 ------------ 一百四十三 无路可归 第二天一大早,毅康便前去敲开了怡亲王府的大门。心里正纳闷着,为何弘翊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让自己帮他引蛊。后來才闲谈间才知晓,原來怡亲王为了养病清修,早就已经在好几天之前和兆佳氏一道,搬到皇家避暑别院去住了。 据说,还是皇帝圣旨一下,将这天大的恩赐送到怡亲王手上的。纵然怡亲王心里如何气雍正的翻脸不认人,六亲不认。对方毕竟是皇上,他能够不领四哥的情,却不能不领皇上的情。 于是在兆佳氏的陪同下,怡亲王在圣旨下了的第二天便出发去了别院,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家中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弘晓。 现下,怡亲王府冷冷清清,也就留下弘翊这么一个尚未成婚的已成年儿子主持大局。对于弘翊來说,这就是最好的引蛊之日。 “贝子爷,还请这边请。”阿博赛对于现在的毅康,表现得恭恭敬敬,反而是让毅康有些不适应。 在与阿宝对视了一眼之后,毅康忽而对着阿博赛摆了摆手,微微笑道:“你也不必这么客气,我与弘翊是多年好友,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贝子爷您看您这话说的,对您恭敬,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阿博赛笑了笑,回的话滴水不漏。毅康皱着眉头看着阿博赛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沒在内城呆几天,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了。 几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随着阿博赛來到了弘翊的房间内。刚一推开门,阿博赛就将毅康请了进去,自己则和阿宝一起留在了屋外。 毅康提着个药箱,一副书生打扮地进了弘翊的屋子,见着对方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顿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 “……你这是起了多早,就开始准备了?我给你开的方子都喝了?”一股药香,缓缓飘來,毅康的视线在打量房间四周摆设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了桌上放着的那个空瓷碗上。 “是啊。都准备好了。药也喝了,大夫说的话,我能不听么?不然又得有人说我讳疾忌医了。”弘翊似乎是看出來了毅康的拘谨,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也开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毅康一手摊开银针布囊,又抽出一张凳子來坐到了弘翊对面。几针下去,弘翊也不过是眉宇微微颤了下,并沒有过多的表情。毅康一边用手指來回搓着银针,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着弘翊的恭维话。 “别介。我就一蒙古大夫,寻常疑难杂症我还真沒办法。你……现下是准备好了?”毅康谈笑间,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再看向弘翊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严肃。 “……准备好了。來吧。”弘翊垂眼看着毅康手上那根细长的银针,默默点了点头。说话间,便伸出了手。 毅康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都沒说出來。弘翊就见到他一把抓住他的一根手指,狠狠地捏着,让他指尖凸起的肉都泛着血色,“待会儿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又可能会发生什么你我二人都不可控制的事情。你要想好。” “呵呵。在调理身体的这几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开始吧。”弘翊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攥紧了些。 沒错,这几天,他想得很清楚。他就是想要知道,白夭夭到底有沒有把飞天蛊取走,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如果不确定这件事情,他将永无宁日,彻夜难眠。 “好。”毅康见他如此坚决,心中五味杂陈。凝神静气间,一团纯粹的内力自毅康捏着的银针针间溢出。 弘翊将这浑厚的内力看在眼里,讶异非常,“沒想到多日不见……你的功夫又增进了不少。将内力灌注在这种细小的银针上,对你來说竟然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这些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你也该凝神静气,待会儿那针一下去。什么事情都不好说。”毅康沒理会弘翊话里的意味深长,全神贯注地盯着针尖上的那一团真气,似乎是怕一个不小心,那团真气就散了。 听了毅康的忠告,弘翊也学着毅康的模样,闭眼凝神,依着他之前交代的方法,将身体里的内力都聚集起來,护在自己的心脉之上。只不过让他觉得沮丧的是,自己穷尽全身力气聚集而成的内力,看起來似乎还沒有毅康手上的那一小团看起來要纯净。 “我要下针了。”正在弘翊胡思乱想的时候,毅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弘翊只觉得指尖一疼,痛感似乎沒有上次白夭夭强迫他取血的时候來得强烈。 他惴惴不安的闭眼等待着,心中很是忐忑,总觉得这四周安静得太过可怕。好似就连他的指尖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他都能听到。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沒说话的毅康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放开了他的手。 “行了,你睁开眼睛吧。沒事了。”毅康说着,便熟练地将弘翊的手指包了起來。 弘翊睁开眼,看到四周一切如常,心里更是惊慌失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沒发生。”毅康坐在那儿,似乎又在写着什么方子,可是弘翊根本就顾不上这些,他只想知道,毅康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思是……” 他锲而不舍地问,一定要得到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才罢休。 毅康叹了一口气,看着弘翊的时候眼神很是复杂。那一刻弘翊忽然觉得,毅康是看透了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意思就是说,你体内的蛊毒,已经消除了。我引不出那个飞天蛊,看样子你身上的蛊毒已经是被人拔除了。” “不可能!”听了毅康的话,弘翊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情绪激动异常,“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自从被阿玛削了官职以后我就一直呆在王府,不曾出去半步,又有谁能够近我身侧将蛊毒去除!” “想要去除你的蛊毒,根本就不必要近你身侧。只需要把飞天蛊从原來宿主的体内引出便可。如此一來,飞天蛊的蛊虫失去了庇佑,为了自保就会陷入沉睡。与它交相呼应的飞天蛊蛊毒自然也就药到病除了。” 毅康冷着脸,看着这样的弘翊,痛心不已,“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沒有我就先走了。方子我开在这儿,是进一步调理你的身体的。你若是不想要,也可以不照着这方子抓药。再见。” 说着,他便提着药箱往外走。 “慢着!”弘翊突然叫住了他,三两步走到了他面前,“你跟我说,想要引出飞天蛊的蛊虫,需要什么东西?” “……需要中了蛊毒的人的血,还有就是一定要在宿主身边不超过五尺之内。不论如何,看來这个人是成功了。想要再拿到飞天蛊,就得去找那个替你去除了蛊毒的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沒有我便先走了。” 对于这样的弘翊,毅康总是沒办法心平静气地对着。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弘翊总会关心自己多过于关心那个将他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父亲。 这一次,弘翊沒有再拦住毅康。现下他心里早已经心乱如麻,毅康对他的诊断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让他半天回不过神來。直到毅康与阿宝已经离开多时,他还是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发呆。 “主子……”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阿博赛见到天色已近傍晚,可是弘翊还是如雕像一般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忍不住便上前探问了一句。 却沒想到,这一句试探性的呼唤,换來的却是弘翊的竭斯底里。瞬间,房间里的那张圆桌,就被弘翊一掌劈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白夭夭!!”弘翊疯狂地大吼,房间里所见之物能够看得到的,都被他悉数尽毁。直到房间内狼藉一片,再也沒有其他可以毁的东西了,他才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阿博赛见到弘翊又安静了下來,带着哭腔跪在了弘翊面前,“爷,您就清醒点吧。那妖女一开始就沒存好心,这您我都应该知道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开始就为报仇來的……可是我沒想到……纵然她是信了当初我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却还是把爱给了赫那拉毅康,把恨都留给了我爱新觉罗弘翊!”弘翊一边说着,一边捶着自己的胸膛,几滴泪水滚落,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我只是沒想到……她恨我竟然恨得这么彻底……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我要什么,她就偏不给我什么。即便是给我,也只是为了日后让我绝望!” “爷,爷啊……那飞天蛊毕竟是邪物,被去除了……对您是好事啊……” 阿博赛跪在那儿,颤颤巍巍地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只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会不会听进去,又能不能听进去。 “不,我不信命。邪物又如何,沒有这上天入地的本事,我还怎么在内城立足!我爱新觉罗弘翊绝不会就这么倒下!绝不会!”弘翊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坚决。 还沒等阿博赛说什么,他便已经踉跄地从地上爬起來。从房间里的那些废墟中间翻出來了几节白竹,阿博赛见状,立马上前扯住了弘翊的手臂。 “爷,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要叫那个白夭夭出來,好好和她问个清楚,一定是她将飞天蛊拿了去。”弘翊咬牙切齿地说着,甩开阿博赛就要出门。 还沒有走几步,阿博赛又抓住了他的衣襟。这一回,这个忠心耿耿的随从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那些碎裂四散的瓷器碎片中,他也不觉得疼。 “爷,不要再去了……那个女人,咱们斗不过的啊……” “这盘棋,不到最后一刻,谁是赢家,尚未可知。”弘翊转过头來,对着阿博赛一字一顿地说着。转头便向天空中放起了白色烟花。速度之快,让阿博赛根本來不及阻止。 “这样,就沒有回头路可走了。”弘翊仰头看着天,喃喃说着。又回过头來,看着错愕在那儿的阿博赛,“你也阻止不了我了。” 说着,他便将已经空了的白竹扔到了地上。负手而立,静静观赏着那太过绚烂的白色烟花 ------------ 一百四十四 决定 是夜,白术正盘腿坐于床榻间,闭目养神。沉睡的飞天蛊虽然沒办法提升功力,却是运功打坐的良药。不消半个时辰,白术便觉得身上常年积累无法走通的气血,正在慢慢打通各个穴位关节。 正在这时,窗外白光一闪。白术眉头微微一皱,在白光消失之前,立马收功从床上站了起來。 一直守在门外为她护法的良清听到里头的响动,立马推门而入。 “宫主。”他拱手站在门边,像平常一样,静静等待着白术的命令。 “……外头那束烟花,可是爱新觉罗弘翊放的。”白术的身形隐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即便她身穿白色的衣,她也可以让自己和这黑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内力沒有达到一定境界,似乎都沒办法做到这样的境地。 “是。看那颜色,应该就是当初我们给爱新觉罗弘翊的那几只烟火了。宫主,现在……就要出发去小林里么。” “急什么。从來都是他等我,可沒有我见了就得去赴会的道理。”白术微微一笑,拂袖间便又坐到了椅子上。良清见状,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火舌子,慢慢摇开 ,并将放在桌上的那盏油灯小心点上。 昏黄如豆的灯光,勾勒出白术不苟言笑的冰冷侧脸,还有她手上看似异常圆润的白瓷瓶。 “他一定是为了这个來的。”白术将那白瓷瓶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突然看向良清,十分笃定地说道。 “是,一切都在宫主的意料之中。”良清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中肯的评价。 哪里知道,白术却对此不以为然,“不,如果真的一切在我意料之中的话,弘翊那小子应该早就在我掌控之中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就觉得,自己低估了他的野心。” “……那宫主现在想怎么做呢?” 良清见到白术依旧如此犹豫,倒也沒有表现出任何焦急的情绪。反而,他索性就垂手站立在一旁,准备默默倾听白术的心声。 “我不知道……”白术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迷茫,“跟这种人过招,真是要全副武装。想对策一定要想得周全,时常会让我脑子都疼……”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脑瓜,不再作声。良清不着痕迹地抬起眼皮來看了她一眼,复又继续讲视线落在地板上,“或者,您可以去做些其他的事情。等那些事情做完了,回头再想。” “比如?”白术听了良清这话,便知道他定然心里头有另一番打算,只是成熟稳重的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來。 “比如……去找毅康少爷。” 正如良清所想的那样,毅康的名字刚被他说出來,白术的小脸就垮了下來,显得对这话題不仅兴趣缺缺,而且厌恶至极。可是事实上到底是怎样的,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提他做什么。”白术冷着脸说道:“这里就沒他什么事!” “……宫主,爱新觉罗弘翊确实是不可控之人。可是赫那拉毅康对您來说,应该便是可控之人沒错了。只要是您提出的要求,他一定会尽心去办的。” 良清微微倾身,肺腑之言说得毕恭毕敬。 “你怎么这么肯定?”白术冷笑了一声,心乱如麻。 “……在下并非绝对肯定。不过,宫主值得一试。”面对白术的疑问,良清显得平静自然。 “试?”白术凉凉地重复了一个字,忽而又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去尝试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三年前,内廷人给我上的一课。那种事情,我经历过一次就够了。纵然赫那拉毅康本质纯良,我也不能信他。因为……他骨子里流的便是这内城人的血……” 良清低头听着,只觉得周遭的气温正在渐渐下降。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白术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的时候,杀心又起了。正想着该怎么劝慰她的时候,白术自己却话锋一转,将那些阴寒至极的内力收了起來。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真有一件事情,可以去找他做。”白术神秘地笑了笑,换來良清一阵迷茫的注视。 “宫主现在就要去找他么?” “是。”白术点了点头,显得跃跃欲试。 “那……那个人怎么办。”良清问她这个问題的时候,特意往窗外看一看。很明显,他就是指的爱新觉罗弘翊。 “他?哼,等我一辈子,他都是应该的。”白术冷笑了一声,转眼间便出了房间 ------------ 一百四十五 交易 是夜,毅康合了医书,刚准备睡下。转头时,灯却已经灭了。 “谁?”他拔剑出鞘,只是剑尖还未击出,他就被一个凉凉的女音给打断了攻势,刺出的动作生生地就顿在了那儿。 “是我。”來人坐在黑暗里,气定神闲。一点都沒有自己是不速之客的自觉。 “……夭夭?”毅康愣了一下,半晌才不确定说了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名。见到对方默认,他便立马收了剑,伸手要去点燃烛台,“你……怎么会到这里來。” “想让我继续留在这儿,你最好不要再弄亮那盏该死的灯。现在的我,对于光明的事情,都不喜欢。”黑暗对于白术來说,形同无物。即便沒有点灯,她依旧能够将毅康的动向看个一清二楚。 所以他一抬手,摸索着想要拿到烛台,她立马便知道,毅康是想要做什么。 听到白术这近似于威胁的话,毅康好一阵尴尬。无奈之下,便只能又坐回原地,规规矩矩地看向黑夜里的那一团阴影。虽然他沒办法看得很清楚,不过毅康却能够确定,此时此刻,白术正坐在他的对面。 “……你來找我……是有事情?”他惴惴不安地问着,心里也不知道是在期盼着什么。在他意料之中的是,白术终究沒有给他一个,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我若是沒事,干嘛來找你?”白术好笑地问他,见到对方哑口无言,默不作声了,这才又道:“有个交易,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做。” “……什么交易?”毅康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知道,现下或许是二人最好的相处模式。至少要比之前那样的剑拔弩张要好得多。 “沒什么,让你查一个女人。一个被你们家皇帝老儿藏在深宫之中数年的女人。” “……你是让我查妃嫔?”毅康沉吟了一阵,好半天才不确定地反问道。只是他这种太过天真简单的人,才会问这样的愚蠢问題。 白夭夭沒好气地在黑暗里白了他一眼,就好像是若干年前,二人初见于上元节那样。只可惜,毅康并沒有看到:“我真是服了你了,就你这脑袋瓜儿,到底是怎么长的?赫那拉毅康,你能告诉我么?你在这内城到底是凭着什么平安长大的?” 被夭夭这么一讽刺,毅康倒也沒生气。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脸,极其委屈地好声应着:“我也不蠢吧……只是你这拐弯抹角的,又说是交易,又不说明白,我就只能瞎猜了。内廷里的事情,我哪里懂。更何况,还是皇上后宫的事儿。” “……那个女人,住在后宫的一处偏院。估计在她进入后宫不久,就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我要你去找的,就是这个女人的來历。不过,我有言在先。这女人怕是沒有得到任何名分,你明白么?是不是还要我说得直白一点?” 黑暗之中,白术插着腰,歪着头瞧着毅康,眼里泛着些戏谑的光芒。毅康本來神色如常,忽然听到沒有任何名分几个字,脸到脖子,立马就红了个遍。 倒不是说他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而是白术的欲言又止,似乎可以代表好多。 比如说,那个向來以克己勤奋为己任的皇帝伯伯,居然会偷偷摸摸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养个女人在偏殿,且还不给这女人任何名分让她呆在自己身边。 这件事,压根就禁不住推敲,而且怎么想怎么诡异。 “喂!呆子!听到了沒有!” 见到毅康只是坐在那儿不说话,白术不耐烦地催促着他。只是这话刚一说出來,二人都愣住了。长时间的沉默,似乎是想要将这段时间给冻住,让其永远都不要流逝。 “……知道了。”最后,还是毅康打破了僵局,不着痕迹,温柔而又体贴,“你有那女人的画像么?” “有,接着。”话音刚落,毅康便瞧见黑夜之中似乎有一个白色弧线划过。下意识地,他伸手接住,这才发现是一块白色锦布。摊开借着月光一看,依稀能够辨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你从哪儿搞到这美人图的?”毅康兴致勃勃地在那画上打量了半天,突然回过头來望向黑暗里的那一团阴影。 “……我画的。” 阴影沉默了半晌,极其不愿意地回了这么一句。毅康一愣,诧异的目光再次开始打量起那白色锦布來。白术见他这样,忍不住就皱了下眉头。 就好像,毅康根本就不是在打量那副出自她的手笔的画,而是打量着她自己。突然间,毅康的卧室里无端端的刮过一阵冷风,冻得毅康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他知道,这多半是白术不满的表现。至于她为什么不满,他却一点头绪都沒有。 “好的。我会去给你找那女人的來历。不过,找出來的结果,我要掂量掂量,才会决定告诉不告诉你。” 出人意料的是,毅康还沒听这场交易之中,白术会给他什么,他便一口应承下來了。这让白术在那么一时半会儿,有一丝迷茫。 毅康的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依旧是那么拼命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伤害到任何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从她决定來找毅康帮忙开始,她便预料到了结局会是这样。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就好像,毅康从來沒变过。自始至终,完全改变的人,只有她。 可是,明明是因为赫那拉毅康,她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易怒,好斗,嗜血。 突然之间,白术的心情整个便落到了谷底。还沒等毅康有所反应,她便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來。 “赫那拉毅康,你听着。这次不是我來求你,而是我们在做交易。事成之后,如果你把这个女人的來历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明白了。我就把你现在最想要的一件东西给你。” 临到离开之前,白术如是说着。并用缠绕在自己周围的阴寒内力警告毅康,不要向前一步。毅康听到白术的话,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我想要的东西,你不可能给我的……夭夭,我……” “不用说了。那东西,你一定很想要。”白术一抿唇,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便先声夺人地抢白道:“除非,你不想让怡亲王的身体复原了。” 说罢,她便栖身闪出,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清冷的月夜之中 ------------ 一百四十六 江湖不见 不知道是第几天了,爱新觉罗弘翊只记得,自从自己将那烟花全都放尽之后,每天晚上他都会按时在这里等待。为的就是能够等到那个亦正亦邪的白术,白夭夭。 她一天不现身,他一日便寝食难安。 “……主子,别喝了吧。也别等了,今日,她定然不会來了……” 其实,阿博塞是想劝弘翊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踏足这个地方,去等一个虚无缥缈,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再现身的女人。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因为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太多次,可是弘翊却一次都沒有听过。 “……再等等吧。” 见到阿博赛要夺掉他手上的那坛子酒,弘翊下意识地躲开。片刻之后,才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一刻,阿博赛的手就这么僵在那儿,好半天才无精打采地垂下。 “全听主子吩咐。” 之后,他闷闷不乐地回了这么一句话,就站在一旁,再也沒有多说一句。时间悄悄流逝,眼看着这天上的残月在云间來來回回地穿梭。 时而入云,时而又拨开云雾,探出头來。一明一暗间,弘翊的心就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最后,他手上的酒坛就和他的心一样,因为他手臂的无力垂落,而堕到了他身后的清潭之中。咕咚一声响之后,又是一片沉寂。 阿博塞回头看到那酒坛在池水里翻滚了一阵,挣扎地冒了几个泡,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沒入到了水平面以下。正在这时,弘翊突然起了身。 “走吧。你说的对,她不会再來了。”弘翊苦笑了一下,自嘲地重复着阿博塞对自己说的这一些话。 这些话,他不是不听,而是不愿意去听。可是奇怪的是,越是不愿意去接受的事情,反而越是会记在他的心里,久久萦绕不去。到了最后,终成魔障。 “……哦……”阿博塞见弘翊突然要走,只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喜是忧。正准备抬步跟上,一个女人的冷笑声,却让他们二人的身形生生僵在了那儿。 “哼。我倒是你是个多有毅力的人,不过如此。”白术从树林子里走出來,依旧一身白衣。身边跟着的,依旧是那个从來不曾在人前言语过一句的黑衣人。 “什么毅力不毅力的,我们家主子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阿博塞见到白术一出场,就依照惯例对弘翊极尽挖苦之能事,便很是不服气地顶了她一两句。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他瞧见,白术本來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勾出了一抹笑容,“哦?”,她说,“原來,还有这么一出呢。” 白术说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些许玩味与意犹未尽。听在当事人的耳朵里,怎么样都觉得不舒服。饶是弘翊这样深藏补录的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也被白术撩拨得皱起了眉头。 “还真是让人感动……不过,爱新觉罗弘翊,你应该知道,即便把我等來了又如何?最多我就是过來看看你的笑话,其他的,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忽然,她话头一转,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來意说了个明白。 “你怎么!……” 弘翊和阿博塞主仆二人同时一愣,最先反应过來的竟然是那个少年随从。只不过他刚想要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却被弘翊拦住了。 “……你我都知道,你是可以帮到我的。” 沉默了半晌,弘翊慢腾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尔后,他便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术瞧。 这样的目光,白术不是沒有见到过。相反,自从爱新觉罗弘翊带着血滴子秘密灭了他们无双会的满门之后,她便时常见着这样的眼神。 怅然若失之中带点绝望,绝望之中又带着些希望。而这些微乎其微的希望,往往都是为了让他们从云端跌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而存在。 “……弘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突然,白术伸出手來,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弘翊的轮廓。一股幽香,透过那只冰凉的手,传递到弘翊的身上。让他不寒而栗,“你我也都知道,就算我能帮你,我也断然不会帮你的。” 说着,白术将揪着弘翊衣襟的手一松。转头便要带着良清离开这片密林,“给你的烟火,你似乎都放完了。正好,以后我们也沒有再见面的必要了。你我日后,最好后会无期。” “慢着!”一直紧紧攥着双拳隐忍不发的弘翊突然因为这一声告别而爆发了出來。 可是纵然他的怒吼已经惊飞了在这密林之中栖息的鸟群,却并沒有阻止白术离开的脚步。 “我叫你等一下!!”弘翊又吼了一声,出声阻拦的时候,还加快脚步往前行。阿博塞见状,赶紧跟在身后想要拦住变得异常冲动的主子。 正在这个时候,白术却突然转身,拔出了良清的佩剑,向弘翊袭來。阿博塞一惊,一时间便愣在了那儿。当他回过神來的时候,弘翊却已经拿着他的佩剑与白术对打起來。 只不过,说是对打,也就是那一时半会的事情罢了。不一会儿,白术便轻松将弘翊连人带剑地击倒在地。 “看到了么?你现在沒了飞天蛊,沒了九魂丹,就连我五招都接不住。这就是差距。” 白术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剑并沒有放下。弘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捂着有些发闷的胸口,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鲜血。这一刻,他的眸子更是黑不见底,任谁盯着那一双眼睛看,都会有一种自己堕入了五尺深潭里的无助感。 那里沒有光,只有暗;沒有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有不管不顾的绝望与死亡。 “再來。” 他举起剑來,又要再打。阿博塞在旁边听罢,几乎是要哭了出來。 “主子,别再打了,您……” 话说到一半,终究还是哽住了喉头。其实,眼下的状况,大家已了然。失去了九魂丹和飞天蛊的爱新觉罗弘翊,就好像是失去了用來培育他这株花草的肥沃土壤。 而对于尝到甜头的他來说,一切平凡的东西,都是贫瘠的土地,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这九魂丹和飞天蛊的药力。 阿博塞很清楚,弘翊中毒已深。他为了追寻至高力量,早就已经走火入魔。而今他好不容易触到了最高武学的轮廓,还沒看清楚那形状是什么,却被人生生扯回现实,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还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属于他,真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阿博塞红着眼睛盯着这个正满脸带着笑,看着他家主子苟延残喘的女人瞧,恨不得此时此刻自己的眼睛是一把刀,将之千刀万剐。 “好。你要打,我陪你。还是那句话,你死不死,和我无关;你若真死在我手里了……求之不得。” 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白术突然嫣然一笑,紧接着,她手上的那把寒光宝剑,便好像是在吸收月光的精华,闪闪发亮。下一秒,白术的身形便化作了残影。 弘翊咬着牙,吃力挡了几招,最后一下眼见着白术的剑尖都要刺穿他的胸口了。他绝望而又释然地闭上眼,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对这样的死法并不排斥。 只是,若是这样死去。他会十分不甘心。 因为,他壮志未酬;因为,他还沒有登峰造极,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最终,当弘翊提到父亲二字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來了允祥慈爱的身影。 忽然,他脖间一疼。意料之中的刺穿身体的冰凉之感,却并沒有來到。弘翊疑惑地张开眼睛,却见白术早就已经收刀入鞘。 “懒得跟你这种废物打了。刚才,你只不过是抵挡了我三招半。”说到这儿,白术又歪着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道:“这道痕,是我留给你的。算是给你提个醒。不要那么不自量力,你这一次再提出挑战,我定然杀了你。” 弘翊一愣,用手下意识地抹了下自己脖子的左边,这才发觉这伤口张得可大。虽不至于要他的性命,却也流了不少血。留疤,是一定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弘翊瘫坐在那儿,看着掌中的血迹,有些出神。 “杀了你?杀了你我可怎么欣赏你现在这幅模样。”白术听到弘翊这么问,就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样,“爱新觉罗弘翊,你就好好地过你的安生日子去吧。只有你过着你的这些平淡如流水一样的时日,享受着平庸对你的打磨,你才会知道,当初你做的事情有多错。而我……有多恨你。总有一天,你和你的那些荣耀,都要给我陪葬。祭奠当初的我。” 说着,白术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密林。 ------------ 一百四十七 温情 因为有了与夭夭所谓的“交易”存在,赫那拉毅康此等闲人,突然之间又开始不闲起來。上蹿下跳的他,经常就在这郡王府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搞得经常一堆公事加身的允鎏都会忍不住问上一句。 “最近……时儿都是在做什么呢?怎么感觉,比他当差的时候还忙?”这天晚上,允鎏特地是推掉了外头的那些应酬,回來陪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是让他沒想到的是,毅康又不见了。 听下人的回话,还有阿宝的证词,似乎毅康又去了遗世山庄。 “呵呵。你这话说得好失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在惦念儿子,而是在惦念我呢?”陪在允鎏身边的玉宁眉眼一弯,笑得好不畅快。 允鎏皱了皱眉头,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一下玉宁的额头,“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沒正经……” “你嫌弃我老?”话未说完,剩下的话茬儿就被玉宁接了过去,曲解的可以。 见到允鎏沒出声,她又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道:“你嫌弃我老了。” “宁儿……”允鎏求饶似地唤了一声玉宁的乳名,不一会儿,就听见玉宁咯咯笑了起來。他无奈地搂着这个与自己共患难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是担心毅康么?他那个性你还不清楚,虽然说不问朝堂事,可是他心里头却有一杆秤,不会是非不分,做出些让你我羞愧的事情的。” 玩笑过后,玉宁这才一本正经地开始说到这个话題。允鎏听到玉宁的宽慰,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我哪里是怕他不学无术不学好,现下他身怀绝学,早就已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只是……他终归是内城里的孩子,总是这么赋闲在家,也不是个事儿。我倒是不怕背后有人闲言碎语,就算那些个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再爱嚼舌根,也断然不会嚼到咱们郡王府的头上。我只是觉得……人看人,向來肤浅。不给毅康身上再套个官职做做,我怕就连他的终身大事也给耽误了。” “嗯。你这话,也是说得有理。”玉宁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特别能够理解允鎏心中所想,“这城里的姑娘们都是有才情品貌的,可是不论哪一个家里的千金,都断然不会嫁给一个在内廷里头官职全无的贝子。允鎏,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心里已经有所打算了?” “……前些日子,因为怡亲王病重,而他又自作主张硬是将弘翊的官职给削了。这两天内廷里头缺人,皇上今日下完早朝之后,便私下里召见我,问了我的意思。” 说到这儿,允鎏忍不住瞟了玉宁几眼,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呵呵。他可不是过问你的意思吧。是他本來就想强加于人,只不过是多留了几天时间,让我们说服我们那个顽固的大儿子?” 玉宁冷笑了一下,三言两语就将允鎏精心修饰的那些包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苦仁。对于玉宁的蕙质兰心,允鎏早已经有预料。只是让他沒有想到的是,二十余年的内城生涯,似乎并沒有磨平自己妻子的这种性子。人前,她还是那个人人艳羡、不怒自威的郡王嫡福晋。人后,她依旧还是那个曾经与他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沈凝心。 允鎏五味杂陈地瞧着她,不知道对于这样的状况,自己到底是该忧该喜。 见到允鎏半天沒了反应,空留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这房间里头回响。玉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尔后将手附着在他的手背之上,“我知你难处,时儿也会明白的。退一万步说,又不是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时儿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为他自己着想,也沒有理由不答应吧?怎么你还沒有去谈话,就这么愁眉不展的。” “我只是觉得,欠了你们母子许多。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半晌,允鎏突然将玉宁往怀中一搂,喃喃说道。 玉宁半张脸贴着允鎏的胸膛,听他说出这样的话,鼻子里都有些发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來圈紧丈夫的腰肢,像是呢喃一般地答了他这煽情的话,“傻瓜,有什么欠还是不欠的,咱们是一家人啊。等时儿从我师兄那儿回來,我就和他说。你别担心了,他一定会答应的。” “……嗯。” 毅康点了点头,将心中的沉重情绪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只是盯着放在房中的那盏油灯的火光出神。 ------------ 一百四十八 应承父命 三日后,毅康从司马扶伤的别院“度假”归來。刚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阵势给吓到了。因为在大厅里不仅有他亲切可爱的娘亲等着,竟然还有他本应该日夜伏案在书房处理公事的父亲。 “阿玛……额娘……”毅康前脚刚跨进门,二老就纷纷侧过了头來。当他与允鎏的眼睛对上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现在想要遁走,怕是不可能了。 “嗯。坐,待会儿就开饭了。本來还想着,可能还要等你一阵子。沒想到,你回來的真真是时候。”允鎏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毅康坐在他身边。 毅康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虽然允鎏对他的笑容很是和蔼,可是他却有几分做贼心虚。再加上自己的弟弟毅恩,在打量他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狡黠得意的神态,这让毅康有一种错觉,或许白术与自己私下里的约定,还是被允鎏给发现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刚才踏进门來的时候,发现咱们一家人聚集得这么齐,还真有些吓着我了……” 将手中包袱递给阿宝,毅康努力让自己摆出一个童叟无欺的笑脸,说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呵呵。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莫非还一定要逢年过节才能够实现么?阿玛老了,朝廷上的事情尽心尽力,量力而为就好。剩下的时间,想多陪陪你们,还有你们的额娘。” 允鎏听到毅康这么说,嘴边不觉现出一抹淡笑。正在这个时候,汤羹先上了桌,他便拿起碗勺來,想要先给玉宁盛一碗。毅康见状,赶忙起身代劳。 于是,允鎏便坐在那儿,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毅康。” “哎,阿玛?”毅康给玉宁盛了一碗汤,又开始给允鎏和毅恩盛。最后,才轮到自己。等他坐下來的时候,毅恩早就囫囵吞枣地将那碗汤给喝了个尽,又叫旁边的仆人再盛了一碗。 而放在允鎏面前的那碗热汤,却纹丝未动。 “这两日在你扶伤伯伯那儿,玩得可好?” “……呃……挺好的。伯伯的遗世山庄布局精巧,风景宜人,是个清修之地。”毅康笑了笑,很是客套地答了允鎏的话。 正在这个时候,正埋头吃饭的毅恩抬起头來忽然就接了腔,让各有心事的父子二人,哭笑不得,“是了是了,灯草就总是跟我说她师父那儿怎么怎么好,阿玛,我也想去那儿看看……” “吃你的东西。食不言寝不语。” 还沒等允鎏回答,玉宁就已经夹了一块鸡肉进毅恩的碗里,用來堵他的嘴。 “哦……”毅恩甚是委屈地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他并沒有听懂的这个话題。 “呵呵,那便好。年轻人嘛,是该四处走走,见见世面。”说着,允鎏便端起碗來喝了几口汤,“不过……时儿,你有沒有想过,自己也应该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咳咳咳!!!咳咳!……阿玛,您,您说什么?” 正在心不在焉地喝着汤的毅康突然听到这句话,一口汤水差点沒有呛到喉管里,就这么将他生生噎死。 “我说……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见着毅康的反应这么大,一直和颜悦色的允鎏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毅康啊,你也不小了,难道就沒想过,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安了我与你额娘做父母的心么?” 看着阿宝手忙脚乱地给毅康递上热水和毛巾,允鎏的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一时间,饭厅里的气氛也突然变得微妙起來。 “阿玛……咳咳……您,您是说谋职这件事儿啊?行啊,儿子沒有不同意啊,全凭您做主就是了。”听到允鎏只是将重点放在了立业上,毅康暗暗松了一口气。这边刚缓过劲來,就立马点头应了允鎏的吩咐。 这样的爽快,让允鎏与玉宁都禁不住摆出了一幅惊讶异常的表情。毅康低着头吃了一会儿菜,发现父母那边沒了声响,正觉得奇怪,抬起头來,就见到允鎏正一脸考究地盯着他瞧,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出來一样。 “阿玛……您,您怎么这么看着我?” “……所以说,阿玛刚才与你说的为官的事情,你是答应了?” 允鎏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毅康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刚才不是说了么。全凭阿玛额娘差遣。阿玛,來,尝尝这个肉羹,做得还不错。”毅康一边笑着,一边就用公共汤匙舀了些许米肉羹到了父亲和母亲的碗里。 允鎏端着那只碗,盯着碗里的菜羹看了好久。突然,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那是为人父母见到自己的孩子终于成人懂事之后的感慨和唏嘘。 ------------ 一百四十九 父子谈心 这几日,内城里都在讨论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正是有关于爱新觉罗弘翊和赫那拉毅康这两个年轻后生。正所谓风水轮流转,皇帝來回做。内城里的权利制衡,向來都是此消彼长。纵然你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那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 然而,即便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这弘翊和毅康二人之间的风水未免也转的太快,太迅速了。前些日子还位高权重的弘翊,忽然之间便赋闲在家,而一直以來都被誉为是内城之中“闲云野鹤”的毅康,却又一跃成为带刀侍卫统领,将弘翊从这个位置上拽了下來。 对于这两个小辈的角色变换,众说纷纭。有的人纷纷猜测,是否果郡王和怡亲王之间,面和心不和;有的,却又猜测弘翊与毅康之间,是否又存在着怎样的变数。 不过,怎样都好。毅康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着实是让弘翊松了一口气。这天,一家人在王府里接完圣旨之后,允鎏便忙着将毅康招进了书房。 看着捧着新御赐的软甲的儿子,允鎏感慨万千。 “时儿,别光站着。坐。”允鎏招了招手,想要毅康不要如此拘谨。毅康点了点头,捡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 “这统领软甲,内廷腰牌,都已经到你手上了。阿玛知道,你也不是头一次担当这样的职位……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阿玛有些话,还是想和你说说。” 允鎏沉吟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來想去觉得稍做铺垫之后,单刀直入比较好,遂三言两语就入了正題。毅康在那儿低头听得可认真,也沒有任何排斥的模样。 “阿玛请说。儿子与阿玛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还是对儿子有益处的话,更是要听了。”见到允鎏欲言又止,毅康还特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允鎏一愣,脸上紧绷的神色,一下子就缓和了不少:“这摊子事儿,本來一直都是弘翊在管,你也是知道的。既然现下是你接手,少不了要和他这个前任,多多接洽……”说到这里,允鎏忽然叹了一口气。 毅康抬头,见着自己阿玛很是忧愁地在那儿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忍不住便轻声问道:“阿玛可是在担心孩儿……今时今日,我与弘翊二人地位调转,应该如何与之相处?” “……弘翊那个孩子,心倒是不坏,就是太好强。凡事儿都爱拔个头尖儿,我倒是不担心你能与他和平相处,就怕他一时糊涂,想不透彻。” “哦……阿玛说來说去,不就是担心孩儿安危么。”毅康听到允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突然就乐了,“阿玛莫担心,孩儿这几年,一直都因为机缘巧合在外头历练,现下回到这内城,心境早已经大不如前。许多事情,孩儿自有考量。” 毅康这么回答,让允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抿了抿唇之后,为了能够让毅康多长些心眼,他还是狠心将一些现实剥开了给毅康瞧,不论自己有多么于心不忍:“我倒不是怕你人前人后不知道该如何权衡考量,只是这内廷之中,人都不单纯。孩子,你既然都知道你在外漂泊几年,变化如此翻天覆地。更何况是在内城里从來就沒出去的弘翊?他依旧是你朋友,可是你二人……或许无法再像从前。” “……我明白。”毅康低着头,突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允鎏,一字一句道:“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多余的话,毅康沒有再说。他更沒有提起,那天他向弘翊要指尖血用來引蛊的时候,弘翊是如何犹豫;可是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功夫正在流失殆尽的时候,又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毅康查明真相。 一想到这些,毅康的心就会很痛。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竟然觉得,功成名就要比自己的家人來得更重要。即便十三叔只不过是养父头衔又如何。这几十年來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将之户在羽翼之下,不受过去侵扰,难道还不够让他从心底里尊他一声阿玛的么。 “……好,有你这句话,阿玛便不再说了。这些让人不开心的话,咱们都不说了。”允鎏挥了挥手,似乎是想要扫去书房里萦绕着的愁云惨雾。 然而在座的二人心知肚明,这样的沉重又岂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者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可以抹杀的。 “阿玛,您早些歇着吧。明儿个,儿子还想与阿玛一道上朝面圣呢。” “好,你也早些去睡。那些个烦心的事情,别想了。” 毕竟爱子心切,前一秒还在提醒着毅康要步步为营的允鎏,转头就好像失忆一般,不要毅康再继续琢磨这些。毅康笑了笑,颔首答应。 退出书房的他,看着天上残月,禁不住便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带刀统领的头衔一到他的手上,有些事情说不定就会好办得多。 而夭夭让他查的事情,便是其中一件。 ------------ 一百五十 玉佩 第二天一早,毅康准备得当,便跟着父亲一起早早地进了内廷。例行公事地见了雍正,被耳提面命地训诫了几句之后,允鎏便离开了内廷,留下毅康一人在大内之中,处理带刀统领应该处理的事情。 等到毅康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并见了那些个必须见的官员副手之后,天都已经黑了。不过还好,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家里时,一家人的晚饭才刚开始吃沒多久,远沒有到散场的地步。 毅恩眼尖,咧着嘴逗额娘开心的当儿,一抬头就见到了毅康风风火火的身影:“哟,阿玛,您快看,谁回來了!” 允鎏本來端着碗,津津有味地听着毅恩说的那些小孩子之间的事情,突然听到毅恩叫了这么一嗓子,便也抬头看向了毅康。正好瞧见对方风尘仆仆地跑了进來。 “……怎么今日第一天当差,这么早就能回來了?” 允鎏问的话,也不是怀疑或者斥责,纯属是好奇。问话的当儿,还招呼着王府里的下人张罗毅康的碗筷。 “哦,今日就给他们排班去了。其余的事儿,也沒多少。” 毅康一边说着,一边搓热了手,好让手指回复灵活,让他大快朵颐。看着儿子这样,允鎏忍不住便轻声问道:“外头下雨了吧,是不是被雨淋着了?” “沒事。”毅康闻言,抬头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谁沒个风吹日晒雨淋的。只是这软甲一点也不暖人,遇着这天气,就随着老天爷一道欺负他主人了。” 他话音刚落,在座的几人便都笑了出声,其中就属毅恩笑得十分肆无忌惮:“大哥您真逗。” “大哥这不是逗趣,等你长大了,也穿着这身软甲了,你便知道它的苦楚了!”毅康点了点冲着他做鬼脸的毅恩的鼻子,说出來的话,倒是有几分老成。 允鎏欣慰地瞧着自己的大儿子,忽然一招手,对着正在斗嘴的两兄弟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吃饭吧。免得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额娘吃饭,阿玛吃饭。”毅康露齿一笑,端起碗时,还正正经经地说了这么一句客套话,惹得毅恩扑哧一笑。 果郡王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 是夜,脱了一身软甲,恢复公子打扮的毅康趁着夜色到了郊外的小树林内。刚进去走了沒有几步,便被一颗小石子砸了脑门一下,虽然无大碍,却也生疼生疼。 毅康一手捂着被袭击的额头,一边很是无奈地对着眼前那一团黑暗说道:“夭夭,下手太重,打傻了可怎么办?” “你若不想真的傻,少给我叫的这么亲热。”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便现出了一团白色,就好像是变戏法一样。随着这白色身影一道出來的,便是白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呵呵。叫习惯了……叫习惯了……”毅康干笑了几声,见好就收地沉默了下來。 白术斜睨了他一眼,倒也沒继续计较刚才的称呼问題,而是话锋一转,说了些其他的事儿:“怎么样?带刀统领的位置又到你手上了,感觉如何。” “能有什么感觉。若不是完成你与我之间的约定,我也不会愿意做这个差事。”毅康摇了摇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喜。 可是,白术对此,却不以为然:“你这就叫做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套说辞,若是放到爱新觉罗弘翊面前去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对好兄弟会不会打起來。” 被白术这么一哂,毅康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现在谁在他面前提到弘翊,他都是这幅脸色,让人瞧着可怜,也瞧着火大。至于白术,明显是属于火大的那一种。 “让你做的事情,你做得怎么样了。”面色不善的她,倒也沒有急着给毅康发脾气,而是赌气坐在一边,和毅康隔着个十丈远。 毅康远远地瞧着这抹白色身影,倒也沒急着走近,而是就站在原地,答着白术的话:“是了。按部就班地做着呢……今日來见你一面之后,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联系了。为了能够在内廷里头查到些蛛丝马迹,我打算这两天都安排自己夜巡,如此一來,也好借机开溜,在皇宫各个地方好好探查一下,是否有那个女子的任何消息。” “呵。你这着棋,未免也太险了。”白术听后,半晌才回了他的话。说话间的语气,晦暗不明。让人觉得她似乎是在担心着毅康安危的,仔细一想,又好像不是。 “不然,我还能如何?”毅康耸了耸肩膀,看起來一派轻松,“你就给了我一个画像,听说还是已故之人。既然就连皇上都对这个女子密不发丧,我也就只好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怎么都能够撞出点线索來吧。” “……他不是密不发丧,他是就算想要给这女子选个好阴宅,都沒那个能力。”白术突然说出來的话语太过诡异,让毅康好半天都回不过神來。 “你什么意思啊?”他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有些不明白白术的话了。正在思索间,眼前那一团白色突然就到了自己面前。 “接着。”白术人未到,声先到。毅康一抬头,只觉得似乎有一道光向自己射來,毅康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只觉得手中一片冰凉。他摊开掌心一瞧,发现竟然是一块通体洁白的玉佩。那上头,似乎还刻着一个字。 “这是……” “玉佩。那个女人死前留下的。”白术慢慢踱步到月光之下,当她瞧着这块玉佩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女人死前就留下了两样东西,一件,是这块玉佩;另一件,就是飞天蛊。”说完,她便掀起眼皮來瞧着毅康。 “……那女人被皇上用來养蛊?”毅康愣了半晌,半天才明白过來,白术话里的意思。对于他的猜测,白术沒有承认,也沒有否认。而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題,将前因后果,娓娓道來。 “说是养蛊,也不尽然。我当初从吴放那儿花重金买飞天蛊的消息的时候,得到的便是我让你查得那个女人的消息。她好像在皇帝还是王爷的时候,便已经服用了飞天蛊,既然你习医术,便应该知道,那东西是用來续命的。不过,当时这些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所以并沒有深究。若不是后來我取蛊的时候,那女人醒來,托我为她做些事情,我才不会管这些恩怨纠葛。” 白术一甩袖,一双美眸里尽是冷淡。看着这样的白术,毅康不觉笑了出來。 “想要完成人家临终托付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生怕人家知道你是好人似的。” “……我是好人么?我本來就不是好人。”白术一愣,冷笑了一声,如此回应。 毅康不打算与她争辩这个问題,只是低头摸索着那块玉佩,“早不给我这玩意。当初空留我那幅画,恨得我差点要去偷偷翻皇上后宫里的美人图了。” 听到毅康这么说,白术不免失笑,些许笑容在那小脸上绽放,有着独特的魅力,“那正合我意,贝子爷,您可要小心了。说不定……我给你的托付都是个陷阱呢。” 说罢,她便手一挥,人影都寻不见,空留声音在这林子之中回荡:“七日以后,我再來找你。这期间,还请你能够查出点有意义的消息出來。” “……知道了。”毅康无奈地对着黑夜喊了这么一嗓子,再低下头來时,早已经人去楼空。直到这个时候,毅康才发现,那玉佩上头,刻着一个翊字。 ------------ 第一卷 ------------ 一百五十一 无意之间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毅康觉得.白术的要求.简直是给他出了一个扑朔迷离的谜題.且不说答案有多难猜.单说这谜面.就有够让人费解的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后宫之中的女人.无名无份.沒有任何记载.就连她的消失也是如此的雁过不留痕. 毅康对这神秘女子的种种.简直是已经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因为他查不出來任何蛛丝马迹.却沒办法阻止自己去多想关于这女子的一切. 这一天晚上.毅康并沒有当差.吃过晚饭后.本來想要回房的他.却忽然被玉宁叫住了. “时儿.”奴婢仆人们进來收拾碗筷的当儿.毅康起身正打算离开饭厅.却被玉宁轻轻一声唤住了. “额娘.”毅康奇怪地回过头來看了玉宁一眼.心中虽有千般疑问.却也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那儿. “自从你又当了差.咱们娘俩说话的机会也少了……正好.今儿个你在家.陪为娘好好说说话.”玉宁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对毅康招了招手. “……是.额娘.”毅康一愣.也沒有多做犹豫.赶忙便上前将玉宁扶了起來.往海棠阁的方向去.一路上.母子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前头还有早春姑姑提着灯笼引路.倒也不觉得这走廊有多长. 只是玉宁刚进屋子里.那一声叹.不着痕迹地就将话題往她想要了解的地方上引了. “额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毅康笑着问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早春的帮助下.将柔软的坐垫放到了玉宁背后.让她好生靠着. “你沒回來之前.我与你阿玛就天天为了你的安危.日夜愁眉不展;这倒是好.你回來沒有多久.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开心了几天.你阿玛被那人叫了过去以后.这两日.又开始愁眉不展起來了.” “……阿玛虽说现下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担子一点点地给卸下來了沒错.可到底还是朝中重臣.再加上十三叔近日也是在家养病.阿玛自然会要多担待些.额娘.您就不要太介意这种事情了.”见到玉宁开口就满是对皇帝的不屑之情.毅康有些哭笑不得.更是恨不得捏一把冷汗. 心说平日里真是不知道阿玛将额娘宠溺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让她就这么任性了大半辈子. “额娘知道.你说的……额娘都明白.只是阿.那人不做好事儿.却总是拉着你阿玛一道烦恼.额娘气不过罢了.”玉宁说着.鼻间轻轻一哼.挥手间.早春早已经将屋子里的灯火都挑亮了些. 就着明亮的灯火.毅康下意识地在房子里左右打量了一圈.放在桌上的那枚做工精巧的锦囊.自然而然地便落入了毅康的视线里.他先是颇为讶异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促狭地转过头來问玉宁道:“额娘.那桌上的锦囊.可是你给阿玛的.” “什么锦囊.”玉宁被这么一问.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哦.这些天闲來无事.就着手清理一些以前做的女工.你看到的那玩意.多半是我还沒來得及放进去的小玩意.快拿來给我瞧瞧.到底是什么.”说着.玉宁便饶有兴趣地伸出了手.脸上一副期盼的表情. 毅康含笑瞧着母亲温柔的笑颜.嘴上连连称是.说话间便已经拿了那锦囊回到了座位上:“额娘.给.” “……嗯……看样子.是生你之前做的东西.”玉宁双手接过.來來回回摸了好一阵.这才十分笃定地说道:“应该是在药王谷的时候.闲來无事做的.那时候.我这双眼睛依稀还瞧得见东西.却很模糊.为了做这个小东西.这一双手上.都不知道被绣花针戳了多少个孔呢.” 在说起这些往昔的时候.玉宁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淡然的笑容.听在毅康耳朵里.却极其不是滋味..自打他懂事开始.他便知道.母亲正是为了能够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到这个世界來.才会牺牲掉那么一双灿若星辰的美丽眼眸;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毅康总会暗自觉得.是自己夺走了母亲的光明.人人都知道.赫那拉毅康在刚回王府那会儿.有多抵触允鎏.却不知道他在抵触允鎏的同时.也在厌恶着自己. “……额娘.”看着玉宁那双安静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毅康忍不住伸出手來将之轻轻握住.说话时.他的声音禁不住都有些颤抖了. “傻孩子.你这是怎么了.额娘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沒有一点不高兴啊.别这样.听话.”听到毅康哽咽的声音.玉宁不禁一愣.连忙伸出手來.摸了摸毅康的面庞. 毅康抬头.望着玉宁恬静的面庞.只觉得这一阵子以來浮躁不堪的心突然就安静下來.一些人和一些事.似乎再也无法成为扰他清静的原因了. 正在这时.玉宁突然又说话了.“这锦囊.本來是想在你出生以后就给你的.却沒想到还沒來得及看上你一眼.我就已经看不见了……孩子.你快替额娘看一看.事隔多年.这锦囊可还算入得了你的眼.” “……额娘做的.一定都是顶好的东西.不用看.额娘.您就把这东西送给孩儿吧.孩儿一定时时刻刻都带着.回头孩儿还要向毅恩炫耀.说这是额娘给我做的东西.他可沒份.”毅康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中的小巧锦囊.丝线的颜色确实因为时过境迁的缘故有些老旧.可是那上头的扶霜花却依旧开得高贵典雅.不被尘世所扰.一个芝麻大的“时”字.就这么锈在了锦囊的一角.毅康用大拇指一遍遍地摸索着那凸起的文字.只觉得这温柔的触感.让他莫名安心. “你喜欢就好.不过确实是太旧了.放在你枕头边上.保你平安、助你安眠便好了……你腰间的位置啊.还是留给你的心上人去打理吧.”见到毅康如此宝贝自己的礼物.玉宁看起來很高兴.三言两语间.又开始逗弄起自己的大儿子. “……额娘……”毅康无奈地看了童心未泯的玉宁一眼.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之间.他却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 玉宁因为看不见.只觉得身边一阵冷风刮过.刚才还和自己紧握着手的大儿子.忽然就跑得沒影了:“早春.大贝子是不是跑出去了.” “回福晋的话.是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跑出去了……福晋.让奴婢再叫大贝子回來么.”早春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忙上前來拉住了玉宁的手. 只见玉宁默默摇了摇头.很是疲累地从软榻上起來道:“算了吧.由他去吧.这孩子.神神叨叨的.跟他阿玛年轻时一个模样.不管他.” “是.”早春听罢.含笑应了一声.果真沒有再去多问一句有关于毅康的事情. ------------ 一百五十二 忽然顿悟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从王府里一溜烟出來的毅康马不停蹄.直接便往外城奔去.等到了忘忧庭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此时此刻.毅康一声不吭地坐在忘忧庭院偌大的大厅里.听着院外的梆子默默地敲了三下.忽然之间.他便有些后悔.或许是在懊恼自己太过唐突.又或者是在后怕些别的什么.总而言之.有那么一时半会儿.毅康是有想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若不是正在这个时候.吴放便已经披着外衣从屏风后头走了出來.也许毅康真的就会这么灰溜溜地回到他的内城里去. “……说吧.什么事儿.大晚上的跑过來.也不怕打扰了别人的清梦.”吴放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主人席位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总算是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回过了神.再睁开眼看向毅康时.那一双狭长的凤眼之中透露的一股精明的神色.看得毅康心中忍不住有些发颤. “嗯……就是.有件事儿想找你打听一下.”毅康瞟了一眼吴放.见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便知道而今的势态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让他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的时候.下意识地便将那枚温润的玉佩紧紧捏了一下.这才拿了出來. 因为毅康还沒有切入主題.在吴放看來.毅康便是从他的怀里拿出了一团东西罢了.不过商人天生的敏感度却让吴放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会是一笔大生意. “到我这儿來的人.都是为了打听事情.”听到毅康说了半截就沒有下文了.吴放倒也不着急.反倒是表现出了几分悠然自得.毅康坐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吴放.竟然有一种正在和狐狸谈生意的错觉.“总不至于大半夜的到我这儿來.只是和我叙叙旧.聊一下兄弟情吧.” “……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一个女人.可是.我却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我所知道的.只是她曾经在紫禁城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无名无份.还有就是……一直以來.她都随身带着这枚玉佩.”毅康低下头來.将手中那一团丝帕一层层揭开.再经由阿航的手.将那玉佩呈到了吴放的面前. “翊.”吴放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玉佩.在烛光的映照下.这枚羊脂玉圆形配饰折射出一层温润的光.似乎是像在观看它的人静静诉说着什么. 可惜.这无言的诉说似乎无人能懂. “是的.一个翊字.”毅康点了点头.“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嗯.你在瞧见这个字之后.难道就沒察觉到什么么.”吴放玩味一笑.挂在嘴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讽世人一般. 毅康抿了抿唇.对此回答得有些艰难.“我不确定.” “那你现在就可以确定了.”吴放忽然一笑.站起身來便要回自己的房间. 毅康见状.赶忙唤住了他:“告诉我那女人的來历.她到底是谁.这块她留下來的玉佩.我又应该给谁.” “……你确定你要知道这些.”吴放回过头來看着毅康.眼中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好奇.“这女人.跟你有关系么.”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毅康背在身后的手又捏紧了一些.沉默了半晌.才这样说道. “哦.”吴放饶有兴趣地瞧着毅康.本來打算离开的他.忽然又坐回到了桌边.“即便眼下你要买的这些消息.会伤害到你的朋友.也在所不惜.” “……是.你出个价吧.”毅康知道.吴放一定是明知故问.在吴放问出这句话的那一霎那.他便知道.自己心中的一些猜想似乎正是事情的本源. “好吧.”就在毅康咬牙点头的当儿.吴放忽然轻轻一拍桌子.挥挥手让阿航下去了.“忘忧庭院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既然你想要和我做生意.我哪里还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赫那拉毅康.你要的答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只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回答我的几个问題.用來作为交换这些消息的报酬.你可答应.” “……好.”吴放的提议.让毅康不免一愣.好半晌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我们开始吧.”吴放笑了笑.话音刚落.阿航便捧着一盘子纸膜笔砚从旁的地方走了出來. 毅康默默站在那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纸笔之上.只见阿航一声不吭地将那文房四宝端了出來.径直便放在了吴放手边.与那玉佩并排堆在一块. “……好.”他木讷地答着吴放的话.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这一步踏得可远.回头望时.似乎已经看不见回头路了. ------------ 一百五十三 欲绝之情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几日后.一封邀请信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摆在了弘翊的书桌上.在沒有拆开看那封信的内容之前.弘翊确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待他拆开看后.更多的却是疑惑. “……爷.为何毅康贝子……会约您在小树林里见面呢.”主仆二人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阿博赛耐不住性子.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來. 其实.这也是弘翊从读完那封信以后.便一直在思考的问題. “我不知道.”弘翊摇了摇头.诚实以告.话音刚落.又看了看手上那封太过简单的信笺.“他说有要事相告.其他的什么都沒有提.阿博赛.你觉得.赫那拉毅康现如今和我.还有什么‘要事’好说.” 弘翊的这一句疑问.未免太过直白.却也是大实话.阿博赛很是清楚.自从主子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别说平日里的弘翊本來就是一个沉默的人.而今的他.已然变得更加阴郁.似乎就是在那么一夜之间.爱新觉罗弘翊早已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不去主动亲近养父母的他.也选择了疏远那些兄弟姐妹.以及他的昔日好友.赫那拉毅康. “……既然毅康贝子送來这封信.爷您还是去瞧一瞧吧.毕竟……”阿博赛抿了抿唇.沒有敢再继续说下去. 弘翊听罢.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苦涩.“是啊.去看看倒也无妨.再怎么样.我和他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如今我二人的关系落入到这般田地.也并非我心里所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说着.弘翊便将那一层薄如蝉翼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來.又重新塞回到了信封之中. 阿博赛站在一旁.本还有些雀跃的心.忽然之间却冷了下來.“爷……” “嗯.什么.”弘翊抬头看他.见他一脸担忧的模样.不觉笑道:“怎么.怕是鸿门宴.” “……小的倒不是腹诽毅康贝子存不良之心.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件事儿有些蹊跷.心里不踏实.” “嗯.是很奇怪.”弘翊轻描淡写地答着.将那封信翻來覆去地在手里把玩.“若说是请我叙旧.直接便将这信送到府上來不就好了.偏偏却选择鬼鬼祟祟地放我桌上.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这确实是毅康的笔迹.今日我便前去赴约.瞧瞧他到底是玩什么把戏.”说着.他便一甩手将手里的信封丢到了桌上.并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走出门外. …… 就在弘翊的书桌上多了一封來历不明的信笺的同时.正百无聊赖地住在京郊别院之中等待消息的白术也收到了这么一封來信.只不过.那信中并非是邀她见面.而是交待一些她所感兴趣的事情. 白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遍那信上的内容.待到将内容读尽.便一下将那信纸揉成了粉末.随风飘散. “看來咱们这个别院不能用了.居然要那小子送信送到了这儿.你们这防卫到底是怎么做的.”白术冷声一哼.吓得众人不敢噤声. 良清站在白术身边.看了一眼底下那些正颤颤巍巍等待责罚的师弟师妹.不免轻轻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将他们全都遣散了下去.众弟妹见到大师兄这么个手势.且白术也沒有反对.均是松了一口气.鱼贯而出. 直到人都走了个干净.良清才出言道:“好好的.又发什么脾气呢.你看你把这些师弟师妹吓的.” “难道不是么.平日里不让他们沾那些腥风血雨.他们还不乐意.现如今连一个咱们隐秘地点都保护不好.若不是因为他们管理不善.又怎么会让内城的人有机可乘.将信送到了这儿.” “什么.”良清闻言.也不禁有些紧张.“是谁做的.” “……还能有谁.自然是他.”白术沉默了一阵.忽然就站了起來.带这些懊恼的神态.让良清一阵错愕.因为白术这些不同平日的举动让他总有一种错觉.此时此刻.白术的愤怒并非是因为别院的位置被毅康给知道了.而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有了这样的想法.反倒让良清觉得轻松了不少.至少自己而今并非是在跟一个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对话.而是跟自己许久不曾见过的小师妹攀谈.“哦.那小子做什么事情了.让你如此气恼.那信上.写了什么.” “他知道那个玉佩该给谁了.他來信是告诉我.今晚上他要约那人见一面.将玉佩交托给他.”听到良清这么问.本來在房屋内漫无目的四处踱步的白术忽然停了下來.她脸上的复杂神色.不免让良清一惊. “……找到了不是好事儿么.这不是也是你的愿望么.” “你知道那人是谁么.”白术烦躁地打断了良清的话.她只觉得这个话題越是进行下去.她的心里便越是焦躁不安.“真是讽刺.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居然是爱新觉罗弘翊.那个女人的儿子.居然就是爱新觉罗弘翊.”白术恶狠狠地说着.摆在二人面前的事实.让良清在那一瞬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呆子.居然提出來要我先不管此事.他想一个人去解决.他难道不知道爱新觉罗弘翊对那皇帝老儿到底是有多忠心耿耿么.之前让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便已经发了疯.若是让他知道了他的亲生母亲被皇帝老儿秘密养在后院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不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疯癫之人.” “师妹.”良清看着一直在那儿自言自语的白术.忽然一声唤.让白术怔在了那儿. “你叫我什么.”白术的脸色白了白.再看向良清时.她的眼里已是一片冷清.似乎刚才那个还在为了一个男人的安危急得跳脚的少女.压根就不是她一样. “……师妹.让弘翊发狂.难道不是你的计划一部分么.眼见着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你为何如此焦灼.试想.若是弘翊发了狂.错手杀死了赫那拉府的大少爷.这对您日后要做的事情.岂不是事半功倍么.师兄不明白.你为何会如此焦躁不安.眼下.不应该是坐享其成之时么.还是说……师妹是在担心赫那拉毅康的生死.” “……你多虑了.本宫听到这消息.心里确实欣喜.此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好.若是赫那拉毅康真的被弘翊错手所杀也好.本宫也不用将飞天蛊拱手让人了.”良清的一番话.让白术垂下了眼帘. 她明知道良清是明知顾问的激她.想让她直面自己的真心所想.可是每当想到赫那拉毅康这个名字.她就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一夜屠城.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不断地反复默念着那些逝去的人的名字.让她如何都忘不掉. “师妹……”白术的回答.让良清瞠目结舌.他很是不安地踏步向前.想要走近白术.却沒想到.第一步刚要踏出去.身子便已经动不了了.良清吃惊地挣扎了一会儿.终究只能放弃.“师妹……” “别再叫我师妹了.我不是白夭夭.三年前.夭夭已死.”白术转过身.不再去看良清痛心的眼神.那模样好象是在控诉质问.为何昔日乖巧甜美的小师妹.却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白术仰着头.站在黑暗里.为了遏制心痛.她的双手攥成了拳.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的肉里.“一个时辰以后.你的穴道便会解开.如此一來……便沒有人会去救那个呆子了.是生是死……咱们.听天由命吧.” “师妹.”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便想起衣衫翩飞之声.良清的一声惊呼.似乎也得不到白术的半点回应.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一点一点啃噬着良清的心. 这偌大的客厅之中.已然感受不到白术的半点气息.良清颓然地伫立在那儿.闭眼间.仿佛又见到了辰惜的笑颜. “辰惜……”良清低声呢喃.明明复仇在望.他却有些茫然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见到师妹变成这样.一点都高兴不起來呢.” ------------ 一百五十四 玉碎崩塌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本來.毅康在出发之前.是想写一封信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有备无患.以防万一的.可是.在他提笔的时候.却发现整件事情太过复杂.不应该提起的人和事又太多.让他不知道这封信笺.到底应该如何下笔. 思量再三.最终他只留下四个字.便只身一人离开了果郡王府.來到了他和弘翊约定见面的地点. 只是让他沒有想到的是.弘翊竟然早就站在那儿等着他.看着那孤傲寂寞的背影.毅康竟然有些怯懦.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弘翊的声音却阻断了他的退路. “既然來了.为何不现身.当初不是你约我过來的么.还是说.你后悔与我重归于好了.” 毅康知道.这是弘翊在激他.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万分相信弘翊说的这些话.可是这一段时间以來发生的总总.却让毅康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弘翊他只在乎他自己.他连自己的养父怡亲王的生死都可以不去在乎、又怎会在乎两人的兄弟情谊. 想到这儿.毅康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弘翊见他依旧沒有动静.索性便回过身來.朝着他隐匿的黑暗深处瞧去.“怎么.约我來了自己又不出现.赫那拉毅康.你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 “我沒有玩什么把戏.”毅康一边说着.一边便从黑暗之中走了出來.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让弘翊看着就心生厌恶. 是了.就是这样的神情.似乎是弘翊最不喜欢毅康的一个地方.因为赫那拉毅康这个人.不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是这么一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样子.每每看着.弘翊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赫那拉毅康.是放眼整个内城之中.让他最为避之不及、却又最想要与之一教高下的人. 因为有他的存在.弘翊在自己并不太光彩的人生中、在众人众星捧月的赞美声中.总能够看到自身的不足.也总能够尝到自惭形秽的味道. 而今.他的身世更是让他在毅康面前.尝到了这种滋味. “那是有什么事儿.让果郡王府大贝子屈尊降贵.愿意约我这个怡亲王府的养子出來叙旧了.”弘翊说得可恶毒.却只是刺痛了自己的心. 毅康表情冷然地瞧着他嗜血的表情.一时之间.更加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你都说是來叙旧了.便应该知道.你我二人.到底有多久不曾这般单独出來.好好说话了.” “若是想要好好说话.但凡有空.可以去京城任意一家茶楼去.为何要來这种地方.再说了.带刀侍卫统领大人发话.微臣岂有不从之理.” “……弘翊.而今你已经在军机处复职.我二人职位硬要做个对比.说不定你的官阶还会比我高些.说这样的话.又是何必呢.这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毅康闻言.不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一阵沉默.毫无预兆地袭來.又毫无预兆地隐去. “赫那拉毅康.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你的一点.便是你的云淡风轻、不知所谓.”毅康刚才那些置身事外的评论.让弘翊激进挑衅的态度突然便冷了下來.再说话时.之前那嗜血好斗的模样早已不见.可是不知为何.毅康总觉得.这样的弘翊.更为可怕.“你是内城人.堂堂八旗子弟.你的血统早就已经注定了你不能如平常人那般闲云野鹤.为何你到如今.还是如此不懂.难道你不知道.你这种不屑的态度.本身就是对你的对手的一种侮辱和亵渎么.” “对手.你说的对手.是指谁.”毅康抬起头來.无惧地看向弘翊.“莫非是指你么.弘翊.我从來就沒有将你当过对手看待过.” “呵呵.这我很是清楚.”弘翊一笑.满心不甘.“你又何曾将我当成对手过呢.” “弘翊.我不是这个意思.”毅康见到自己本意被扭曲.急忙解释.却被弘翊挥手制止. “什么都别说了.长话短说吧.赫那拉毅康.你找我來.到底是有何事.” “……受人之托.有件东西.需交与你.”毅康抿了抿唇.只觉得眼下二人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无需再说下去.他不禁隐隐担心.自己接下來要说的话.会对弘翊造成怎样的影响. “……什么东西.”显然毅康的欲言又止.让弘翊也觉得疑惑.正在二人对话间.一枚通透的玉佩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弘翊的眼前.弘翊只觉得浑身一冷.那枚玉佩上刻着的“翊”字.宛如魔咒.让他移不开眼. “……这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母亲托人转交于我.为的便是送到你的手上.” “母亲.哪个母亲.”毅康的话似是一声晴天霹雳.让弘翊有些发懵.问出來的话语.也是可笑之至. 看着这样的弘翊.毅康本不忍再雪上加霜.但一想到那可怜的女人.还有他与吴放二人之间的约定.毅康又不得不这么做. “你的亲生母亲.佟绾.” 毅康说着.便将那玉佩放到了一边的岩石之上.月光洒落.将这色泽极好的羊脂玉映衬得更加明媚动人. 可是这明媚的光.却似一根针.深深地扎入到了弘翊的心里. “你亲生额娘.叫做佟绾.隶属正白旗.是八伯父的侧福晋.这枚玉佩.她本來是想在你出生那年便给你的.却沒想到八伯父家中突逢家变.她护你心切.便带着你一起偷偷逃出了紫禁城……却沒想到.四年之后.你们母子二人还是被人给找了回來……” 毅康一边将弘翊的身世娓娓道來.一边小心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却见这惊天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可是弘翊却一点反应都沒有.他就好象一尊雕像一般.就这么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那枚玉佩瞧.弘翊这样的表现.让毅康觉出了一丝不妙. “弘翊.这东西给你.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对于你的身世.压根就沒有任何打听的兴趣.只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既然玉佩已经送到.在下就此告辞吧.”说罢.毅康拱了拱手.便打算离开此地.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弘翊突然便有了反应. “慢着.这玉佩.你且拿回去.扔了也好.如何也好.我是不会要的.” 话音刚落.还沒等毅康反应过來.他便已经先一步越过毅康.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却不想.正当他与之擦身而过时.毅康却一把抓住了他.“那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是遗物.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他们留给我的这些.都是我不需要的东西.是我一辈子要背负的东西.我是阿其那之子.这种与生俱來的罪孽烙印.你有么.你又怎么会懂我心中所想.心中所痛.”还未等毅康说完.弘翊便回身挣开了毅康的桎梏. 毅康被这股力量打得措手不及.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弘翊……” “别再说了.玉.我是不会要的.那些过往.你也不必再说.我沒有兴趣听.”见着毅康被自己伤到.有那么一时半会.弘翊的脸上曾经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本该是皆大欢喜.只是毅康的性子太过执拗.只要是旁人拜托的事情他应承了下來.无论如何都想要将其办妥.再加上毅康从吴放那儿知道了太多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实在不愿意弘翊对此继续一无所知下去. “弘翊.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皇上永远不会信任你的.你为何还是不明白呢.你额娘她.……” “住口.”还未等毅康说完.一排戾气呼啸而至.将其一下便掀翻在地.毅康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气闷.再张嘴时.一口鲜血便喷到了地上.“我叫你住口.你沒听懂么.” “……弘翊……”趴在地上的毅康痛苦万分地瞧着游走于爆发边缘的弘翊.只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太过陌生.他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沉稳又有些怯懦的少年.若是从前的弘翊.无论如何毅康都不会相信无双会那一役是他所为;可是若是眼前的这个人.或许……也不难做到. 毕竟.他已经对自己下手了.不是么. 毅康想到此.抬起手背轻轻擦去了嘴角存留的淤血.抬手间.便想要将那玉佩拿起.只是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那股冰凉.一排戾气便再度扫來.连着他和玉佩一道.再次滚落. 待他再撑起身子來看时.脆弱的羊脂白玉.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为什么”毅康怔怔地瞧着散落四周的碎玉.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存在.”弘翊冷眼瞧着这一玉一人.眼神愈发变得冷硬.“我也不想再听到有关于那个罪人的一切事情.” “……那是你的亲生父母.十三叔都不曾想要对你隐瞒抹煞他们的存在.你又为何.……”一阵剧烈的疼痛.自脸上传來.让毅康的话语再度戛然而止.脸上泛起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來抹了抹脸.手上温热湿滑的触感.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 毅康抬起头來.麻木地看向弘翊.看向他缓缓放下的手臂.还有那把不知何时已从剑鞘之中抽出來的佩剑. “我说过.我不想再听到有关于那个罪人的一切.赫那拉毅康.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应该明白.为了练这一身功夫.我早已经把耐性用尽了.不要我再说第三遍.” “……说了又会如何.杀了我么.”毅康看向弘翊对他举起的剑.剑尖近在咫尺.那上头似乎还挂着残留的血珠.毅康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可笑.那笑容在弘翊看來.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你不要逼我.”弘翊恨声说着.心思千回百转之间.竟然就真的有将毅康一剑毙命的想法.却不知道这是心魔作祟.还是这想法早就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暗自潜伏了良久. “你杀的了我么.”眼见着那剑尖离自己又近了些.毅康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样的轻松做派.似乎是在嘲笑弘翊的无能一般. “这是你自找的.莫怪我.”弘翊见毅康竟是这般模样对待自己.杀心更甚.之前二人之间的那些个新仇旧恨.好似催化剂.让弘翊鬼使神差地提起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向毅康刺去. 正在此时.一段白纱却翩然而至.不仅将弘翊一下打退了好几米远.更是将重伤在地的毅康一把带了起來.向树林深处去. 待弘翊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再抬头望时.哪里还有这白纱还有毅康的身影. “……爷.”过了那么一时半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阿博赛的声音一道出现在了弘翊身旁.“这……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沒事.”弘翊一手扶着胸口.在阿博赛的搀扶之下.缓缓站起身來.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沒有从远方的那一团黑暗之中离开. “……毅康贝子爷呢.我刚刚听到这里头依稀有打斗的声音.这才急匆匆地赶过來.” “贝子爷被贼人掳走了.我沒能把人拦下來.”弘翊垂下眼.说出來的话让阿博赛那一霎那禁不住呆愣当场. “啊.爷您说什么呢.您是说毅康贝子他……他被人掳走了.”阿博赛不可置信地反问着.只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可是他却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对.此时此刻.弘翊所言.似乎早就已经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嗯.我们赶紧回去面见圣上.告知毅康贝子被掳一事.” “哦.好……” 事到如今.阿博赛才大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來.跟着弘翊一道离开了这个鬼气森森的林子.可怜那块做工精细的羊脂玉佩.最后却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无人怜惜、更无人为其哀叹. ------------ 一百五十五 亲友背叛 请使用访问本站。 当毅康挣扎着从梦魇之中醒來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却是他日思夜想的夭夭.那一刻.让毅康觉得这一切都恍然如梦.十分不真实. “你醒了.”突然.夭夭清冷的声音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响起.之前一直出现在毅康梦里捣药的声音.似乎也一直沒有停止过.“起來.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毅康点了点头.艰难地从床上挣扎起來.可是白术递过來的东西.却让他望而却步.他只觉得.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來.让他光是闻着.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放心.不是毒药.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在我的地盘毒死你.要你死.也是丢下那山崖才是.喝了它.”见到毅康跟小孩子一般躲避着这味道.白术一声冷哼.便将药碗放到一边.又回到了桌边.一下一下地捣起药來. 透过房中重重纱帐.毅康看着那朦胧婀娜的身影忽然心里对那药味的排斥感立马就减弱了不少.在那一声声清脆的药杵撞击声中.他不仅找回了难得的一丝平静.更让他有一种找回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的错觉. “……这是什么药.真苦.”毅康仰头.将那药碗里冰凉的药汁一饮而尽.这才一抹嘴.皱着眉头问道. 话音刚落.屋里的捣药声便突然停滞了一小会儿.又继续响起.“良药苦口.这个.是雪莲汁.再混了些虫子的尸体血液.这些东西长年累月生长在这见不到阳光的飞來峰.可能会比平日里的那些药汤要冷.不过.你有神功护体.自然是不怕的了.”白术一边慢条斯理地答着毅康的话.一边将已经捣好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白瓷瓶内. 瞬间.白瓷瓶就好像是有生命一般.幽幽泛着蓝色的光.直到白术将那药碗里的汁水都倒尽了.白瓷瓶才恢复常态. “这是……”这样的异像.让毅康觉得十分诡异.只觉得这周遭的一切.只要是和现在的夭夭相连.似乎都透着些说不出來的神秘. “这是飞天蛊.我现在在用那些毒虫雪莲的汁水养蛊.这些东西.可都是延年益寿、健身强体的.刚才让你喝了一半去.算是便宜你了.” “……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毅康听了白术的话.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左顾右盼.找些其他的话題.却沒想到.自己这一打量.竟然就看出了一身冷汗.“……这里已经不在京城了.” “我说大少爷.你整整昏迷了四日.这么长时间里.我还带着你在那危机四伏的京城里等着.岂不是自投罗网.”白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言语之中透出的讥讽之意.似乎是在嘲笑毅康的天真.“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是挺后悔的.为了救你.我可是把我在京郊的一栋老宅都搭进去了.” “你是说……离错宫在京郊的别院.”毅康一愣.自然知道白术所说的地方.却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么.莫非爱新觉罗弘翊那几掌.还把你给打失忆了不成.”白术说着.忽然便掀开了隔在二人之间的重重幔帐.与此同时.房内的烛光也顷刻之间亮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光亮.让毅康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更叫他有些不适应的.便是一步一步正向他走近的夭夭.“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待到毅康回过神來时.夭夭已经栖身上前.与他站得极近.毅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想正好却被床沿绊倒.极其狼狈地跌坐在了床塌上. 即便如此.而今夭夭那一双妖娆的金银妖瞳.还是让他移不开眼睛.那一刻.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就连毅康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 夭夭还是那么美.甚至比记忆之中还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风韵.可是这样的夭夭.却也是让他心痛的. 白术眯着眼睛瞪着痴痴望着自己的毅康瞪了好一会儿.忽然她像猫似地眼睛微微一眯.房里的烛火也因为她的感情变化而忽闪了一下:“知道么.赫那拉毅康.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明知故问.心中藏事.装起无辜來.你称第二就沒人敢说是第一.”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白术的话.让毅康犹如堕入云雾之中.可是他也明白.在这种状况之下.自己越是想要问清楚.或许事情便越是适得其反.无奈之下.他只能够求饶似地唤着白术曾经的那个名字:“夭夭.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想听.”突然.白术一伸手.制止了毅康接下來要说的话.二人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的关系.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突然.一阵凉风刮过.撩起夭夭身上轻薄的衣衫.毅康坐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禁不住便有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鬼使神差地.毅康便缓缓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夭夭.正在这时.房门却毫无预兆地被人推开了:“宫主.” 來人是个莽撞的少年.见到毅康与白术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站着.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來要下跪. “什么事.”相比于毅康的尴尬.白术要显得冷静得多.这样的平静.不免让毅康心中一阵失落. “刚才从京城传來线报.紫禁城已然下令.全力捉拿离错宫人.宁可错杀.绝不错放……咱们已经有几个宫人.落入血滴子之手了.” “……怎么会这样.”毅康怔了怔.虽然心里很是清楚.这一天早晚会來.却沒想到.竟然來得这么快.而今白术的沉默.更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了.下去吧.”白术面色如常地一挥手.转身便又拿着那只白瓷瓶踱步到了自己的宝座之上. “……他刚才说.紫禁城对你们下了追捕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到那少年退出了房间.毅康这才回过头來.望向高高在上的白术. 只见她翘着一双缠着银铃的玉足.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白瓷瓶.“既然你心知肚明.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又何需明知故问呢.” “可是……近日离错宫并沒有做什么事情……圣上对于丢失龙图一案也是知之甚少.压根就沒查到你们离错宫头上.为何会突然……” “赫那拉毅康.我就问你一个问題.”正在毅康自言自语的当儿.白术不知何时已经翩然來到了他的面前.“你可曾背叛过我.” “……沒有.”毅康捏了捏拳头.无比坚定地瞧着白术的双眼答道. “今时今日.曾几何时.都不曾有过么.”白术看着他.又是问道. “是.从未有过.我赫那拉毅康从不会做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你的事.此番情谊.天知地知.你也应该明白.” “……那么.答案便只有一个了.”听到毅康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白术忽然笑了出來.毅康盯着那笑容看了半晌.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袭遍全身:“赫那拉毅康.你的好兄弟.爱新觉罗弘翊……终究是为了他自己的功成名就.出卖了咱们.” 白术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自顾自地把玩起手上的白瓷瓶來. ------------ 一百五十六 再见良清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你说什么.弘翊.这……这关弘翊什么事.你是说.他将你给供了出來.可是……他又为何要这么做.”毅康愣了半晌.好半天才将这事实勉强消化. 理智告诉他.弘翊完全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可是扪心自问.他又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为何.自然是为了我手里的飞天蛊了.也是为了他的好前程.”夭夭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个白瓷瓶.“可惜.我是不会给他的.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交还到他的手上.” “……你说.弘翊这般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要回这飞天蛊.” “沒错.怎么.你不信.”夭夭回过头來.玩味地看向毅康.见他一脸复杂的表情.忽然便笑了出來.“等一下.你该不会以为.他这般煞费苦心夺回飞天蛊.是为了救怡亲王的病吧.” “……难道不是么.”夭夭一语中的.戳中毅康心中所想.不禁让他有几分难堪.当他抬起头來时.一封信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毅康瞟了一眼那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是什么.” “答案.你要的答案.都在里面.”夭夭说着.还特地将这手里薄薄的一张纸往毅康面前送了送.见对方只是盯着那张纸看.半晌都沒有去接.夭夭唇角边上那挑衅的笑意就更为明显:“其实你心中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那么鼓起勇气來看这封信.又有什么所谓呢.” 夭夭话音刚落.便见到毅康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又睁开.他默默地拿过信.一声不吭地从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期间.夭夭都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很是安静.沒有再说一句刻薄的话.更沒有一丝表情. 即便.她心里很是清楚.这信里的内容是那么地简明扼要.压根就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去读它.终于.毅康的视线从那张已经有些揉皱了的宣纸上移开了. 只是让夭夭沒想到的是.毅康说的第一句话、做出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质问她.“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你什么意思.”兀地.白夭夭的目光.便因为毅康的这一句问话冷了下來.在这短暂的对视沉默中.这样的目光让毅康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觉得自己看的这双眼眸并非眼眸.而是倒映在一滩清水之中的水月镜花. “夭夭……你……”毅康抿了抿唇.在与这样的目光胶着了片刻之后.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质问了.正当他伸出手來.想要做一些缓和的举动时.那手却立马被夭夭给打了回來. “你别碰我.”一声怒吼.带着些绝望与心伤.从白夭夭那小巧的身体之中爆发出來.连带着从她身体里蹿出的几许真气.几乎要将周遭的一切给震碎. 毅康因着这突如其來的攻击也是在口中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他明明是感到了白夭夭此时此刻对他的杀气腾腾.他却沒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因为他知道.他不能退. 这么一退.或许便是又再一次地将二人缓和的关系给打回原形.一切勉强维持住的和平共处的假象.也都将分崩离析..这是毅康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信.我已经给你看了.信不信.由你.从今天开始.你最好就呆在这儿.哪里都不准去.否则.我不仅要你的命.还要看守你的人的命.”说着.白夭夭便头也不回地闪身离开了毅康的房间. “夭夭.”毅康见到白夭夭离开得决然.忍不住紧随其后追了几步.刚到房门边上.却被两个佩剑的白衣少年给逼回了房间. “这位少侠还请留步.莫让吾等为难.”这两个少年看起來可年轻.大概连弱冠之年还未到.可是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幽冥之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毅康因着这少年的话踌躇地向后退了几步.正在他彷徨不知所措时.一个人的身影却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毅康欣喜地抬头望去.以为是夭夭又回來了.却只是看到了良清戴着一般面具的脸. “大师兄.”良清的突然出现.显然不仅仅只是让毅康感到意外.“您为什么……” “你们二人继续在外头守着.我跟这位少侠是旧识.不过是想过來和他说说话罢了.放心.有大师兄在.人肯定跑不了.如此一來.宫主也不会怪罪你们的.”良清一回头.轻声细语地对着那两个白衣少年吩咐着. 然而.他的抚慰之言.似乎并沒有让这两个男孩完全放下心來去照做.“可是……” “放心吧.宫主一定不会怪罪你们.有什么事我担着.去外头守着吧.”良清笑了笑.并沒有怪罪二人的犹豫.无奈之下.那二人只得在面面相觑一阵之后.听话地走出门外.并为良清与毅康二人带上了房门. “怎么.你不请我坐坐么.”见到房门关闭.良清回过头來.语调轻松地这般问着毅康.毅康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瞧.满脸的戒备.这样的神情.让良清觉得实在可笑.“坐吧.我不是谁派來的.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想跟你谈谈……夭夭的事情.” 说着.他便就这么坐到了桌边.并从怀里拿出了一壶酒.放到了桌上.“來尝尝这酒吧.咱们离错宫人自己酿的.很不错.” “……你要谈关于夭夭的什么事.她不是这里的宫主.你的主人么.那你应该知道.现在她最不乐意听到的.便是别人叫她这个名字……难道你不怕……”毅康狐疑地看着这个黑衣人.他自然是认得他的.因为每次他与夭夭见面时.这个神秘的黑衣人.便总是在夭夭身边.不离左右. 他之所以觉得疑惑.是因为而今黑衣人的所作所为.似乎已经超出了一个随从的职责范围. 沒想到.毅康话音未落.这黑衣人便又做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竟然就这么将自己脸上的半边面具摘了下來.仰头瞧着毅康.“你还认识.我是谁么.” “你……”这人脸上的伤痕盘根错节.扭曲得就好像是一团乱麻.沒有面具的遮挡.整张脸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和谐.就好像这个人被生生拉扯成了两半:一个尚在人间.而另一个却已经堕入无间地狱.“良清.你是良清.” 突然.毅康不可思议地大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却不知道是因为久别重逢古人而感到激动.还是因为看到这张脸而觉得后怕. “是.我是良清.夭夭的大师兄……这么一來.我便有资格和你好好谈一谈.夭夭的事情了吧.”见到毅康已经认出了自己.良清这才低下头來.将那半边面具又戴上.再抬起头來.他依旧神色如常.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沒有发生过一般. ------------ 一百五十七 真相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你……你的脸.”毅康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來.虽然他与无双会的人几年未见.却依稀记得.良清虽然沉默寡言.倒也是个清秀俊俏的男子.而今的良清.却只有勉强半张脸能够配得上这样的形容. “无双会的那一夜.你若知道更多的细节.便不会对我的脸觉得好奇了.”良清温润一笑.只有在这个时候.毅康才依稀在他的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 见对方对于自己曾经所受过的遭遇如此轻描淡写.一时之间.毅康竟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二人之间虽然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让毅康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喝么.”突然.良清端起了茶杯向毅康示意.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來.让毅康情不自禁地便去接了杯子. “……你倒这里來.真的沒关系么.若是被夭夭发现了.估计她又得生气了.”毅康一边说着.一边满腹心事地轻轻抿了一口这酒.只是一小点.竟然就让他口干舌燥.本來还有些冰冷的身躯.瞬间便暖了起來. 良清含笑瞧着毅康渐渐变得有血色的脸庞.尔后才低头浅尝杯中水酒.“这有什么所谓.她若真的在意.早在我踏进你的房门之前.她便已经前來取我性命了.放心吧.自从与你重逢之后.她不单单是白术.还是夭夭.” 毅康闻言.不禁有些心情低落.说话间.一杯酒便已经下了肚:“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她还是那个完完整整的白夭夭……如今的她.让我只是静静地瞧着.都痛彻心扉.” “……她可曾带你去看过那块无字墓地.”良清偏着头望着他.他的面具隐在黑暗之中.月光只是照着那完好无损的半张脸.让人觉不出一丝异样. 可是却不知为何.毅康在听他问出这句话时.总觉得自己闻到了一丝苦咸的味道.就好像是一滴眼泪.一不小心落入嘴巴里.让人苦得都想要皱紧眉头. “去过了.那一日我才知道.朝廷带兵前來围剿无双会那晚.战况是那般惨烈.” “不.你不知道.”良清摇了摇头.在说着这些充满血腥味的话时.竟然一脸平淡与麻木.“只有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有多么惨绝人寰.你光是看到了那些木牌而已.而那些坟墓.可都是夭夭一点点挖出來的.光是能够让那些兄弟姐妹完整地入土为安.我们这些从人堆里爬出來的幸存者.都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还好那几天飞來峰够冷.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些孩子在入土之前会惨败腐朽成什么模样……” “……你今天來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么.”毅康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回暖的手掌.又在一点点地失去热量.他只觉得惭愧、只觉得无地自容、只觉得自己再呆在这个地方.只会让他窒息. 然而.他也很是明白.自己其实哪里都去不了.从弘翊出卖了夭夭开始.他便已经无路可逃了.只得听天由命.他的脑子已经是一团乱麻.在担心夭夭的同时.他也在担心着自己家人的安危.可是待他冷静下來时.却又猛地发现.或许那个最应该担心的人.是他自己. 因为弘翊和夭夭.他早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不.我是想跟你说.你莫怪夭夭现在变成这样.你也不要觉得她恨你是有多不可理喻.三年前.你的不告而别.是她一生的痛.也是她一直解不开的心结.” “三年前.”毅康一愣.一时之间.有些记忆模糊.半晌.他才眉头紧锁道:“那天晚上我再回去找她.她便已经不在了.明明我有留个纸条为何说是我不告而别.” “那纸条她确实看到了.而且也一直保留至今.只不过……就是那么巧.你走之后不久.我们的人便找到了她.告诉她.朝廷带人围剿无双会.让她快些回去……领头的那个人.还是你的发小.爱新觉罗弘翊.” 弘翊的名字.似是一个禁忌.是加诸在无双会人身上的魔咒.不论是谁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仿佛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只有这个时候.毅康才会依稀看到一个从地狱之中爬将出來的浴血修罗的身影.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之所以回去.也是有人送信与我.说江南制造局里出了一些问題.我这才匆忙赶回去……”毅康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着当日的细节.只觉得整件事情太过蹊跷.越想便越让人觉得后怕. “……夭夭后來赶到无双会时.同门师兄弟们早已经所剩无几.就连我.也是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夭夭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冒险去琴钦阁拿了弱水剑.只是……我们都沒有想到的是.她弱水剑法未成.若想使用弱水心法.打开弱水剑的封印.就必须是处子之身……可是那天晚上.你们却已然私定终身了……”良清说到这儿.便沒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抬起头來.若有所思地看向毅康. 只见毅康怔愣在那儿.表情木讷地直视前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的事.或许你应该亲自去问夭夭.更为合适.我言尽于此.之后应该如何做.便是取决于你了.”良清话音刚落.便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门之外. ------------ 一百五十八 思量对策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当良清轻轻推开门进到白术的房间里时.她正盘坐在床上.运功打坐.门一开.轻微的声响在这静谧的环境之下显得格外突兀.夭夭一睁眼.就在良清轻轻踱步到她身边的当儿.立马便收了内力.下得床來. “怎么就运功了这么一会儿.”良清见到夭夭掀开纱帐就这么走出來了.赶忙向她递上了一杯水. “算了.反正心也静不下來.”夭夭一边喝着水一边回着良清的话.“那爱新觉罗弘翊的要求.实在是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都提什么要求了.”良清一愣.为夭夭脸上浮现出的复杂表情而感到不安.因为一直以來.在离错宫与内城的对垒之中.夭夭从來都是赢家.事态的发展也一直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这胸有成竹的境况却忽然颠倒了过來.胜利的天平眼看着正在向弘翊一点点地倾斜.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无力感.让良清打心底里厌恶.因为这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去回想三年前的那个完善所有的细节. “他让我带毅康去见他.不仅如此.他还让我带飞天蛊.”夭夭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玩弄着手中的茶杯.“不过这倒是沒什么.既然他都已经和盘托出我们的存在了.自然是彻彻底底地把我给抹黑了.既然如此.索性我便恶人当个彻底.若是他想要换毅康与飞天蛊.那么就拿最后一张龙图來给我换.” “嗯.这确实是个好条件.只不过……你觉得爱新觉罗弘翊会这么顺从地和我们谈条件么.”良清兀自沉吟了一小会儿.这才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題结点所在. 夭夭颇为赞赏地抬起头來看了良清一眼.说话的当儿.那股算计狡黠的神态又回到了她的脸上:“他自然不会素手就寝.摆明了这一次是鸿门宴.说不定.他是把自己的所有身家性命都赌上了.不仅是想要拿蛊.还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的意思是.”夭夭的猜测让良清眼睛睁大了些.只觉得这个猜测未免太过狂妄.可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确实像是爱新觉罗弘翊会做的事情.也就闭了嘴. “那日我从小树林里救毅康的时候.这家伙便已经走火入魔.完全对毅康动了杀心.估计等他清醒过來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将我的行踪暴露.并说是咱们掳走了毅康.如此一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若是在他准备营救毅康的时候.一个不慎让果郡王的爱子死在了我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手里.他最多也就受受罚而已……到时候.毅康不在了.我们也沒命了.只留下他拥有飞天蛊和龙图.你觉得.这出戏里最大的赢家.又会是谁呢.” “……看样子.这位贝勒爷.可真是用心良苦.”良清细心听着夭夭的分析.越是听到后面.便越是觉得后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看.他的邀约.咱们不去也罢.既然都知道是鸿门宴.我们也沒有要一统天下的野心.何必要去闯这个鬼门关.” “谁说我沒有.”夭夭冷哼了一声.站起身來时.不禁斜睨了良清一眼.“莫非你忘了当初我们在死去的兄弟姐妹面前立下的誓言了么.大仇未报.我怎可就此退缩.现下弘翊这么邀约.目的明确.他明知我不是好骗的主儿.便一定会带最后一片龙图的真迹前去.” “那是自然.可是师妹你可想过沒有.他若敢带真品.就一定会有足够的把握保护好这真品不落入他人手……”良清一皱眉.对于夭夭这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魄不甚苟同. “那又如何.莫非便是这样.我就不敢了.”良清话音刚落.夭夭便转过头來与之直视.她的目光是那般清澈幽静.宛如眼下正洒落房内的温柔月光. 正是这样一双眼睛.让良清陷入到了深深的迷惑之中.他只是很想知道.夭夭的心中到底是藏了多少恨意、又是怎样成功地将这深如东海的恨意小心翼翼地掩藏了起來. “师妹……” “师兄.什么都不必再说了.这一步.咱们必须得走.”夭夭垂下眼帘.在良清还要说出什么劝阻的话之前.便已经选择将自己的心门关闭.“与其在这里考虑怎么才能够让我放弃.倒不如好好商量一下万全之策.让咱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师妹想要如何做呢.”一番争辩之后.良清照样还是处于下方.无奈之下.他便只得放弃了劝服夭夭不要铤而走险的想法.与之一起商量起御敌大策之來. 夭夭被这么一问.倒也沉默了下來.只见她在房间里轻轻踱着步.步子沉稳且不紊乱.让人一点都瞧不出來她正在为着一个棘手的问題冥思苦想. 看着这样的夭夭.良清的思绪禁不住又再一次地飘远.突然之间.他似乎有些明白毅康的那句感叹了:我倒是宁愿夭夭.还是那个完完整整地夭夭.虽然那个夭夭喜形于色、爱哭爱闹.却也至少能够让人明白.她到底是在想着什么……可是现在这个人.她就算近在咫尺.就算让我能够一眼瞧见.我竟然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师兄.”正在良清发愣的时候.夭夭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转过头來轻轻唤了他一声. 良清诚惶诚恐地回过神來.看向夭夭时.竟然瞧见她正满眼放光地瞧着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正在森林边缘游走的小兽.突然发现了一只可口的猎物一般.“……什么.” “我说.我想到对策了.不过.要你帮一下忙.”夭夭眼下正沉浸在茅塞顿开的喜悦之中.所以并沒有发现良清的异样.见到良清已经答应了自己.她便立即兴奋地对着良清勾了勾手指.率先踏出了自己的房门. 良清心存疑惑.却并沒有开口去多问什么.只是在夭夭身后默默地跟着.正如他平常所做的那般..夭夭去哪儿.他便去哪儿.不离不弃. ------------ 一百五十九 一命换一命 请使用访问本站。 五日后.毅康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与夭夭一道踏上了归途.一路上.二人沉默得可怕.虽然是坐在同一辆马车之中.从坐进马车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存在任何交流. 眼见着一个时辰悄然而过.马车却还是在不断往前行进.毅康终于还是有些坐不住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正靠在马车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的夭夭闻言.总算愿意回过头來看了他一眼.却也是飞快的轻轻一瞥罢了:“带你回家.” “……你是说.回内城.” “不然呢.你不是很想回家么.”夭夭说到这里.又是回过头來看着他.二人对视之间.她似乎瞧见了对方眼中的些微不舍.这样的留恋似是拨动琴弦的拨片.不着痕迹地让她本已冰冷的心.忽然便多出了几条龟裂纹路. “……不是不想回去.是……我记得沒错.你给我看的那封信里.弘翊约定与你会面的时间.似乎就是在这几天.难道你……”毅康欲言又止.就怕自己一语成谶.让一些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成了真. 然而.事已至此.似乎已经由不得他的想要如何了. “你猜的沒错.我本來就是要带你去见爱新觉罗弘翊.”夭夭说罢.带着些挑衅的神情瞧着毅康这般答道. 毅康闻言一愣.不禁眉头一皱.便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半晌.他才又道:“不行.弘翊引你过去.定然不会是为了我.你这一去.九死一生.还是不要赴约了吧.” “我自然知道他不会是为了你的安危來约我会面.可是我们不得不去.我要龙图.而你……需要回家.”夭夭一字一句.将当说到回家二字时.咬字极重.确实是有几分报复的味道. 这样的意气用事.看在毅康眼里.只是淡淡的心疼.兀地.那一晚上良清与他的对话.跃然于脑中呈现.“夭夭……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夭夭望着毅康.看似平静.心中却已成就汹涌翻滚的海浪.因为毅康那犹豫踌躇的模样在冥冥之中.已经在向她透露一些些微的信息..或许.他之所以这么犹豫.压根就是要问一些和今日之约无关的事情. 若真是如此.那么赫那拉毅康便一定是要和自己探讨三年前的那一夜了.思及此.夭夭只觉得丹田之处忽然便有一股戾气往上涌.她慌忙闭上眼睛想要去压制.却在那一瞬间.再次瞧见了那个万鬼恸哭的夜. 此时此刻.正在低头冥思苦想应该如何开口的毅康.却完全沒有发现夭夭的异状.直到他鼓起勇气准备将心底里的疑问和盘托出时.才发现了夭夭的痛苦挣扎. “夭夭……”毅康怔怔望着面色苍白的夭夭.见她正咬紧牙关、眉头紧蹙.便知道她这是在拼命压制体内的那股魔性.一股怜惜之情瞬间便涌上了心头.让他忘记了那些顾忌、更让他忘记了生死. 突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罩住了夭夭整个人.夭夭惊讶地睁开眼睛.却只能够瞧见那人的肩膀. “你做什么.”夭夭低声喝斥.也在拼命挣扎.可是毅康却铁了心似的将她抱得死紧.即便马车内周遭的一切都正在慢慢凝结成冰.他也不为所动. “夭夭……我恨我三年前.沒有像这样紧紧抱住你.我更恨我这三年.以为你死了.便再也沒有勇气去寻找你.我恨我自己.沒有好好保护你……夭夭.对不起.对不起……”毅康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一滴热泪就这么突然坠下.滴在了夭夭的脖颈之上. 那样灼热的温度.让夭夭浑身一颤.紧接着又是两三滴眼泪的掉落.更是让她彻底忘记了挣扎.她的耳边.还有她的心里.而今只是充斥着一个少年低沉颤抖的忏悔的声音. 那一句又一句地对不起.还有将之拥得越來越紧的怀抱.都像是千年來都不曾见过的灿烂阳光.让夭夭心中的积雪寒冰.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渐渐地.夭夭的眼眶也红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悲叹自己的命运多舛.还是在笑这命运戏弄二人至此.“你现在说这些……除了会让我软弱以外.还有什么作用呢.” “我会娶你.我会跟你在一起.夭夭.不要去赴约.我们一起走.一起逃离这些是是非非.从此这世上再也沒有什么白术、沒有白夭夭、更沒有赫那拉毅康.”毅康将夭夭从怀里轻轻推出來.情绪极其激动地瞧着白夭夭那一双柔媚的金银妖瞳. 那双眼睛.曾经是褐色的.曾经是那样的一尘不染与纯粹.曾经是不沾世俗、沒有任何算计和血污的.而今.什么都变了.这样的变化.让毅康仓皇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阻止些什么.又还能去阻止些什么. 他只知道.一直以來.他对这个女人的爱护之心从未变过. “不可能的……你可以放弃你的父母、你的家族么.”夭夭微微歪着头.与毅康对视了良久.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每一句话的可信度.最后.在毅康的殷殷期盼之下.夭夭还是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你有沒有想过.如果你不去、我不去.弘翊就不会说你是被人掳走的了.而是说你是内城通敌之人.他会把之前他和我的那些交易和勾当都算在你的头上.到了那个时候.我二人是在外逍遥了.你让你父母怎么办.你的兄弟姐妹怎么办.甚至于……我们的一走了之.还会牵连整个忘忧庭院和灵凤绣庄.这些……你想过么.” “……我想过.可是……可是……可是这些东西來比起你的性命來.我愿意选择你.我愿意选择你.”毅康被夭夭问得哑口无言.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打算放弃这最后一丁点说服夭夭的机会.“我欠你太多.你受的苦太多……若我父母知道.一定会明白我为何要做出这样的抉择.夭夭.我赫那拉毅康不能再负你了.今生今世.不能再负你……” “……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高兴了.”毅康的决心让夭夭为之动容.她抬手轻轻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又伸手擦去了毅康的.就在这抬手间.一股淡淡的香气忽然便钻入了毅康的鼻腔里.随着他吸的每一口空气进入他的四肢百骸. 不消一会儿.毅康的意识就开始模糊起來.“……夭夭……你……”他拼命想要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愈是这样做.意识便愈是流失得快. “什么都别说了……保存些体力听我说……”在毅康模糊的视线之中.他只是瞧见那抹白色的轮廓栖身下來.他可以感受到她冰凉的发梢扫过他的脸的温柔触感、能感觉到夭夭的颤抖.还有那几颗砸在他的脸上热泪的温度.“毅康……你要好好活着.如果这次我要是真着了弘翊的道.这条路.你一定要替我走下去.为我报仇……为无双会报仇……” “……夭夭……”夭夭啜泣的声音近在耳畔.他却不能上前抚慰.她说的话是那般清晰.这话语所代表的意思让毅康不寒而栗.他却不能动、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夭夭走出马车. “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保护他.还有弱水剑法.”夭夭一掀开帘布.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一身黑衣的良清早就站在了马车边上.郑重其事地看着夭夭. “你真的这么决定了么.”良清问她.说话间.还将从夭夭手中接过的那封信.又紧紧捏了捏. “自然是决定了.才会这么做.”夭夭低下头.说得轻描淡写.跟原先那个在马车内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放心吧.这只不过是万全之策.爱新觉罗弘翊.虽然有诛杀我之心.却不见得能成功.你一定要保护好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去管……若他真落入那人手中.我们就满盘皆输了.” “……属下明白.”良清点了点头.又是对夭夭行礼道:“属下.属下一定保护好毅康公子.宫主.你也要保重.” “嗯.去吧.”夭夭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越过单膝跪地的良清.利落跨上了那匹白色的骏马.“继续启程.” 良清回过头來.看着夭夭决绝的背影.只见残阳如血.将夭夭瘦小的身子照了个满当.看起來更加让人觉得不详. ------------ 一百六十 爱到极致便是恨 请使用访问本站。 自那封信被人秘密送到离错宫白术的手上之后.弘翊便一天都沒有睡上安稳觉.每次一闭眼.他就走能瞧见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无论他怎么躲怎么逃.这些虚幻的魑魅魍魉.就是能够纠缠他一晚上.等到他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从鬼压床中挣扎出來的时候.天便已经大亮. 这一天.也是如此.所以待到弘翊带着麾下几个亲信终于來到了他和白术约定见面的地方安营扎寨下來时.一直在他身边不离左右的阿博赛也曾委婉提出让他再去休息一会儿.却被弘翊直截了当地拒绝掉了. 只见弘翊坐在竹林中央偌大的一块空地之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周遭游走.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看到什么. “不必了.你且陪着我一道站在这儿.等她來吧.让兄弟们按照之前的布置隐藏好.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此次一会.咱们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是.”阿博赛点了点头.便默默退到了弘翊身后噤了声.环顾四周.眼前的绿色海洋层层叠叠.一眼望去.哪里有弘翊所说的那些亲信的身影. 这样的情景.看在阿博赛的眼里.不禁让他忧心忡忡.倒不是因为有哪个弘翊的部下露出了马脚.而是因为这陌生的竹林太过茂密又太过安静.让他很是不喜欢. “阿博赛.”突然.弘翊轻声叫了他一声.让他立马便回了神.“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夭夭.是什么时候.” “……奴才不知道.奴才以为.大人第一次见那女子.因是在缉拿内城灭门惨案凶手的时候.” “不.不是的.”阿博赛的回答显然沒有能让弘翊觉得满意.他摇了摇头.双眼炯炯有神.继续盯着不远处那延伸至密林深处的黑暗瞧.好像再多看上一会儿.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就会从那里头走出來一样.“我早就认识她的.我和毅康一样早认识她.你不知道吧.” “……奴才不知.”阿博赛木讷地摇了摇头.在他回答弘翊的范反问之前.他曾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遭.这看似平静的竹林.而今只有风轻轻拂动叶梢时发出的摩擦响动.就连其他人的呼吸都很难辩析得出來.正是如此.阿博赛才心里惶恐.不知道弘翊刚才说的这些话、以及他即将要说的话.会被多少人听去.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弘翊会如此毫不顾忌地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那些陈年旧事一点点地挖出來.摊给众人瞧. 这些疑虑一旦开了个头.就好像弘翊刚才说的那些话一般.一样覆水难收. 与惴惴不安的阿博赛相比.弘翊似乎要老练得多.此时此刻.他好似就忘记了现在正有一大群内廷的精英正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且他们都还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些他想说的话.不论这样的感情抒发会给他日后带來多大的麻烦.他都想要在今日说出來. 因为他知道.若是今日不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或许就沒有人再对这件事感兴趣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再提这些陈年往事.“我是在调查丹心会的时候瞧见她的.那个时候我中了敌人的圈套.是她救了我.毅康和她都以为我在他们的护送途中不曾苏醒.其实从她护着我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阿博赛.你明白那种感受么.出于好奇、惊讶和感激.你想要看清楚救你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你却总也瞧不清楚.你越是想要瞧清楚她.越是想要她眼睛中的人儿只有你而已.就越是沒办法得偿所愿.这种滋味……你可尝过呢.” “……奴才.奴才沒有尝过.”阿博赛一阵沉默之后.又是摇了摇头.他只觉得今日的少爷太不一样.沒了平日里的冰冷无情、果断决然.却多了几分多愁善感与对生离死别的厌恶愤恨. 阿博赛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來飞快地看了弘翊一眼.却沒想到.正是那一瞥.更是证明了他的错觉..弘翊在诉说这些往事的时候.竟然眼眶都在微微发红了. 这让阿博赛大惊失色.同时也陷入到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呵呵.那种滋味你还是不要尝到的好.最好.你这辈子都最好不要如我一样.碰到一个叫做白夭夭的女人.”弘翊垂下眼帘.从怀里掏出來一块碎玉放在掌中轻轻摩挲. 阿博赛认得那玉佩.那块东西本來是个完整的羊脂玉.但是从阿博赛在小树林那晚.它便已经是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了.而今弘翊手里拿着的这块.正是他与弘翊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之前.弘翊拿走的唯一一块纪念品. 阿博赛不知道弘翊为何要拿走这毫无意义的羊脂玉碎片.并且从不离身.虽然感到疑惑.他却选择了沉默与视而不见.这一阵子以來.弘翊身上实在积累了太多的秘密.而且每一件都是那样的致命.作为他的贴身侍从.阿博赛早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沉默是金. “爷.人來了.” 正在沉默间.忽然远处依稀传來的马蹄声让这主仆二人皆是身子一颤.阿博赛抬起头來向远处的昏暗里望了望.盯了半晌却沒见人影.只听得马蹄声音正错落有致地愈离愈近.从未间断过.他便知道.自己的主子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终究是來赴约了. 一丝沉重的神色.掠过阿博赛的脸.他低下头來.见弘翊依旧是坐在那儿发愣.便又伏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爷.人來了.白姑娘來赴约了.” 至此.弘翊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來.“……好”.他一边点着头.一边缓缓站起身來.负手而立于林子中央.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黑暗瞧:“來得好.來得好……这笔孽债.终究是要算个清楚了.” ------------ 一百六十一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自那封信被人秘密送到离错宫白术的手上之后.弘翊便一天都沒有睡上安稳觉.每次一闭眼.他就走能瞧见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无论他怎么躲怎么逃.这些虚幻的魑魅魍魉.就是能够纠缠他一晚上.等到他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从鬼压床中挣扎出來的时候.天便已经大亮. 这一天.也是如此.所以待到弘翊带着麾下几个亲信终于來到了他和白术约定见面的地方安营扎寨下來时.一直在他身边不离左右的阿博赛也曾委婉提出让他再去休息一会儿.却被弘翊直截了当地拒绝掉了. 只见弘翊坐在竹林中央偌大的一块空地之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周遭游走.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看到什么. “不必了.你且陪着我一道站在这儿.等她來吧.让兄弟们按照之前的布置隐藏好.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此次一会.咱们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是.”阿博赛点了点头.便默默退到了弘翊身后噤了声.环顾四周.眼前的绿色海洋层层叠叠.一眼望去.哪里有弘翊所说的那些亲信的身影. 这样的情景.看在阿博赛的眼里.不禁让他忧心忡忡.倒不是因为有哪个弘翊的部下露出了马脚.而是因为这陌生的竹林太过茂密又太过安静.让他很是不喜欢. “阿博赛.”突然.弘翊轻声叫了他一声.让他立马便回了神.“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夭夭.是什么时候.” “……奴才不知道.奴才以为.大人第一次见那女子.因是在缉拿内城灭门惨案凶手的时候.” “不.不是的.”阿博赛的回答显然沒有能让弘翊觉得满意.他摇了摇头.双眼炯炯有神.继续盯着不远处那延伸至密林深处的黑暗瞧.好像再多看上一会儿.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就会从那里头走出來一样.“我早就认识她的.我和毅康一样早认识她.你不知道吧.” “……奴才不知.”阿博赛木讷地摇了摇头.在他回答弘翊的范反问之前.他曾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遭.这看似平静的竹林.而今只有风轻轻拂动叶梢时发出的摩擦响动.就连其他人的呼吸都很难辩析得出來.正是如此.阿博赛才心里惶恐.不知道弘翊刚才说的这些话、以及他即将要说的话.会被多少人听去.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弘翊会如此毫不顾忌地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那些陈年旧事一点点地挖出來.摊给众人瞧. 这些疑虑一旦开了个头.就好像弘翊刚才说的那些话一般.一样覆水难收. 与惴惴不安的阿博赛相比.弘翊似乎要老练得多.此时此刻.他好似就忘记了现在正有一大群内廷的精英正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且他们都还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些他想说的话.不论这样的感情抒发会给他日后带來多大的麻烦.他都想要在今日说出來. 因为他知道.若是今日不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或许就沒有人再对这件事感兴趣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再提这些陈年往事.“我是在调查丹心会的时候瞧见她的.那个时候我中了敌人的圈套.是她救了我.毅康和她都以为我在他们的护送途中不曾苏醒.其实从她护着我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阿博赛.你明白那种感受么.出于好奇、惊讶和感激.你想要看清楚救你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你却总也瞧不清楚.你越是想要瞧清楚她.越是想要她眼睛中的人儿只有你而已.就越是沒办法得偿所愿.这种滋味……你可尝过呢.” “……奴才.奴才沒有尝过.”阿博赛一阵沉默之后.又是摇了摇头.他只觉得今日的少爷太不一样.沒了平日里的冰冷无情、果断决然.却多了几分多愁善感与对生离死别的厌恶愤恨. 阿博赛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來飞快地看了弘翊一眼.却沒想到.正是那一瞥.更是证明了他的错觉..弘翊在诉说这些往事的时候.竟然眼眶都在微微发红了. 这让阿博赛大惊失色.同时也陷入到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呵呵.那种滋味你还是不要尝到的好.最好.你这辈子都最好不要如我一样.碰到一个叫做白夭夭的女人.”弘翊垂下眼帘.从怀里掏出來一块碎玉放在掌中轻轻摩挲. 阿博赛认得那玉佩.那块东西本來是个完整的羊脂玉.但是从阿博赛在小树林那晚.它便已经是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了.而今弘翊手里拿着的这块.正是他与弘翊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之前.弘翊拿走的唯一一块纪念品. 阿博赛不知道弘翊为何要拿走这毫无意义的羊脂玉碎片.并且从不离身.虽然感到疑惑.他却选择了沉默与视而不见.这一阵子以來.弘翊身上实在积累了太多的秘密.而且每一件都是那样的致命.作为他的贴身侍从.阿博赛早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沉默是金. “爷.人來了.” 正在沉默间.忽然远处依稀传來的马蹄声让这主仆二人皆是身子一颤.阿博赛抬起头來向远处的昏暗里望了望.盯了半晌却沒见人影.只听得马蹄声音正错落有致地愈离愈近.从未间断过.他便知道.自己的主子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终究是來赴约了. 一丝沉重的神色.掠过阿博赛的脸.他低下头來.见弘翊依旧是坐在那儿发愣.便又伏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爷.人來了.白姑娘來赴约了.” 至此.弘翊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來.“……好”.他一边点着头.一边缓缓站起身來.负手而立于林子中央.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黑暗瞧:“來得好.來得好……这笔孽债.终究是要算个清楚了.” ------------ 一百六十二 义无反顾 毅康猛地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环视着周遭的环境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空无一物地狭小空间内若不是这偶尔灌进來的冷风带给他丝丝寒意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被人塞在了一个幽暗狭小的盒子里准备过着暗无天日的下半生了 “夭夭夭夭”毅康愣了一下当他反应过來自己现下正被五花大绑着动弹不得时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霎时一片空白只有不停呼唤着夭夭的名字才能够让他尚存一丝理智 在这一遍又一遍近似于嘶吼的呼唤声中马车向前奔跑的速度忽然就慢了下來到最后便彻底停住了帘布毫无征兆地被人呼拉一下打开惊得毅康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弹跳起來费劲地拖动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与四肢往车里挪了挪就在他准备运功震断这些碍事的绳索时來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赶忙出声阻止了他这种莽撞的行为 “你最好别这么做师妹知道你醒來会要闹便用了一种特制的绳子捆住了你你就算不知道铁画银钩是什么却总记得你那个怪脾气师傅平日里用的是什么武器吧” 毅康闻言一愣低头便往自己身上望去只见那一圈圈环绕的黑色绳索简直是把他绑成了一个大粽子一滴冷汗噌地一下便从毅康的额间滑落好在刚才那黑衣人及时出言阻止了他的莽撞若不然此时此刻这些黑色诡异的玩意多半早就已经生生勒进他的皮肉里和自己的肌肤纹理死死黏在一起了 “……你是谁”毅康抬头见那人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如是问道 “嗯”那人被毅康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抬手间就在毅康眼前晃了晃见他眼球移动缓慢不禁便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师妹怕你中途醒來得太早又会节外生枝便把这药下重了些毅康兄弟莫怕我是良清你现在的视线不灵敏沒关系等过了半个时辰自然就好了來先喝点水” 良清话音刚落一个牛皮水袋便被硬塞到了毅康的手里同时在他手里握着的还有一块干粮烧饼 “……你是良清”毅康眉头一皱并未因为这答案安心多少:“那你不是应该在夭夭身边么怎么却和我在一块” “……毅康兄弟你怎么就知道夭夭师妹沒跟着你一道來呢她在后头立马就跟上來便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一小段短暂的沉默之后良清平静温柔的语调再次响起 然而对方越是表现得轻松自然毅康便越是觉得心里那个叫做不安的黑洞正在逐渐扩大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意志力:“不不可能”他摇了摇头道:“我沒有感觉到夭夭一丝内力的气息她一定离我很远……对了她不是说过要去赴约么为何却沒带上我弘翊那人我知道他既然要的是我就必然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沒瞧见我……他定不会放过夭夭的不行咱们得去瞧瞧到底怎么样了”说着毅康便挣扎地要站起來怎奈这马车的空间实在太过狭窄再加上他本身也沒有好得利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究还是倒在了原地 良清坐在一旁并沒有看他只是低头默默地啃着饼一言不发的他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毅康趴在那儿微微喘着粗气听着耳边若有似无的咀嚼的声音更是绝望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去单刀赴会了么”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人去说明什么一切都已经有了一个定局然而毅康并不想要这样的定局:“良清我请求你把我带回去吧难道你就放心这么一走了之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那些曾经灭过无双会的千军万马么” “我当然不放心”毅康话音刚落良清便恶狠狠地答道若是毅康此时此刻视线回复便一定会知道而今良清的目光到底是有多深沉、又是有多冰冷:“现在离错宫里活着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想要亲手手刃爱新觉罗弘翊的呢不仅夭夭想我也想爱新觉罗弘翊如此狡猾多端、心狠手辣我当然不放心让夭夭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敌人可是……” 良清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便又是一片猛灌着清水的声音毅康沉默地听着只觉得良清现在是把这冰冷的清水当作了酒只希望能够让这液体混着他想要说的话一起吞进肚子里去只留下他对夭夭的誓言别无其他 “走吧再不走日落的时候咱们就赶不到县城客栈了”待到将那一袋子水喝完良清忽然一掀开帘布就要继续赶路 正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毅康忽然却扑了过來一把抽掉了良清系在腰间的佩剑 良清猛地一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夺却被毅康灵敏地躲开了 “你……”毅康的反应之快让良清一时间愣在了那儿他不可置信地打量了毅康好一会儿见对方的瞳孔在剧烈收缩着便知道这男人正在用惊人的意志力和天赋强撑着夺走了他的兵刃并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最为敏捷的状态随时与他过招 他突然很好奇毅康下一步到底会怎么做 “你是夭夭的师兄我无意伤你可是我也不想自己终身悔恨所以不然便是你与我妥协咱们两个一道回去;不然便是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除非你杀了我我也要回去至死方休”毅康将从良清手上抢过來的佩剑拔出來了一小截一双眼睛跟鹰一般紧紧攥住了良清 面对这样的毅康良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无奈一笑回身便拿过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布包一把丢给了毅康:“接着” 毅康一愣赶忙用双手去接只是随手一摸便已经知道那里头到底是什么玩意了:“梦回”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良清见他清秀的半边脸上微微含笑赶忙便将整个黑布拉开 霎那间剑鸣之声嗡嗡作响回荡在整个马车之内:“真的是梦回”毅康惊喜地叫道刚要拔开宝剑看上一看却被良清阻止了 “……你真的想好了么”良清问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去说不定就是要和整个内城为敌了莫非你不怕成为内城人心中的叛徒么” “……不怕”毅康摇了摇头忽然洒脱一笑表情显得格外坚定:“我这辈子就怕过一件事……就是夭夭恨我入骨之时” 毅康的回答是那么地出人意料良清怔愣了半晌忽然显得特别开心说话的时候连眉毛都动了起來:“好好小子为兄陪你一道去我们一道去找师妹” “好”毅康点了点头应声拔出了长剑霎那之间梦回发出的嗡鸣声更甚似乎是在和在远处某地的弱水剑交相辉映产生了共鸣 ------------ 一百六十三 剑锋相对 就在毅康与良清一道快马加鞭地往回赶时夭夭已然与弘翊带來的那些死士缠斗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看去夭夭就是埋在了人堆里那些血滴子就好像是不知疲倦的蝗虫一样总会在被夭夭打退之后再度卷土重來 看着眼前这黑与白的沉默对决弘翊却好整以暇地背着双手站在人群之外好似自己压根就不是始作俑者而是一个恰巧路过的旁观者一般漠然倒是一直护在他周围不离左右的阿博赛显得紧张异常 “爷怎么到现在……白姑娘还是不见落入下风……咱们带的这些人手难道都不足以将之擒住么” “这才过一个时辰你着急什么她这几年一直行踪诡异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犯下多大的滔天罪行都沒有人能够拿得了她你知道为什么么”弘翊说到这里特意瞧了阿博赛一眼见到自己的随从拿着佩剑的手竟然在十分不争气地颤抖着不禁冷哼出声:“弱水剑法可不是浪得虚名你沒见识过自然不知道那套心法的厉害……你沒发现从一开始她就沒有拔剑么我看这是她在等时机才对” “……那咱们应该如何是好”阿博赛被弘翊这一番话说得沒了主意也顾不上再去盯着那个被血滴子们团团围住的白影瞧了而今他是将自己所有的希望与注意力都放在了弘翊身上只盼他能够想出什么对策來尽可能地减低伤亡 可惜这一次他却算错了弘翊的心思若是他认真的好好将这一系列请君入瓮的计划好好想一想他便不会再抱这样的期望了因为弘翊的行动与他此时此刻的冷静已经充分表明了一件事:他并不在乎伤亡损失为了生擒住白夭夭他甚至不惜动用了最为伤元气的人海战术 “沒什么该如何是好的等着吧沒了飞天蛊在她身边这么战下去她早晚得内力耗尽”弘翊胸有成竹地笑着话音刚落便低下头來瞧了瞧而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白瓷瓶本次狩猎计划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应是三个而今虽然毅康不知所踪可是他却得到了飞天蛊、并即将生擒白夭夭这么一想倒叫他之前还有些气急败坏的心思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爷……”阿博赛小心翼翼地侧着脸看着弘翊脸上那诡异非常的笑意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可若是她在那之前就拔出弱水剑的话……” “那便正中我下怀”弘翊咧嘴一笑字里行间透着几分杀意阿博赛似懂非懂地瞧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自己服侍了十多年的主子了 正在阿博赛发愣的时候突然不远处又是一阵惨叫弘翊与阿博赛循声望去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一堆支离破碎的东西飞出了人堆几乎要将他们罩住 阿博赛下意识地连连退了好几步等到站稳了脚跟定睛一瞧却发现地上四散的竟然是些肉块与脏器那些东西曾经可以拼凑出一个或者多个完完整整地人 而今却只能如此恶心又凄惨地躺在那儿融入到夜色之中静悄悄地散播恐惧的果实 “他……她……”阿博赛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就连舌头都不自觉地开始打结说不出完整的话來 “死了”弘翊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一团黑色的东西似乎并不打算再去深究自己到底牺牲了多少个人当阿博赛的注意力还放在那些惨不忍睹的碎块身上的时候弘翊却已经抬起眼來隔着那一团血雾望向了那个身形朦胧的人儿 渐渐地血雾散开月光洒下温柔切割着竹林里一直弥漫着的雾霭这样的情景让弘翊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三年前在飞來峰上他与她第一次正面相对也是这样一个场景 冰冷的眼神带着些隐忍的杀气连同她手里的弱水剑一道都化作了只有她才能够驾驭的柔媚弘翊眯着眼睛有些忘乎所以地贪婪地瞧着夭夭仗剑而立的模样那疯狂的模样让夭夭娥眉轻轻一蹙纵然是像她这么冷清的人也为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量感到了一丝不快 “你终于拔剑了”弘翊很是兴奋地举剑指向了夭夭 夭夭面无表情地看着弘翊这样的挑衅眼神依旧很淡然:“所以呢”她反问道似乎是有些好奇弘翊接下來的举动会是什么 “三年前的那一场对决你我势力悬殊一直让我挂念至今今日不如就让咱们再比上一场看看谁输谁赢”弘翊一边说着一边就对周遭形成包围圈的血滴子做了个手势顷刻间本來誓死不后退的死士竟然一下就退出了好远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夭夭扫了一眼自己的四周只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做什么呢”她比谁都清楚弘翊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假公济私不留任何退路给他的随从、甚至是他自己 可是平日里那般心思缜密的弘翊为何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夭夭真的是想不通透了除了得出一个弘翊已经疯了的结论她再也想不出其他 “今日与你对战的人只能是我一个他们任何一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也不配当你的对手”弘翊压根就沒有管夭夭的疑问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任谁都瞧得出來他对于这即将开始的对决是有多么地迫不急待 “哦你的意思是若是我得死也必须死在你的剑下么”夭夭歪着头忽然妖娆一笑很是讽刺地看了弘翊一眼 弘翊沒有说话只是在夭夭的注视之下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下一秒他便已然提剑向夭夭刺去而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徒留残影 ------------ 一百六十四 毅康猛地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环视着周遭的环境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空无一物地狭小空间内若不是这偶尔灌进來的冷风带给他丝丝寒意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被人塞在了一个幽暗狭小的盒子里准备过着暗无天日的下半生了 “夭夭夭夭”毅康愣了一下当他反应过來自己现下正被五花大绑着动弹不得时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霎时一片空白只有不停呼唤着夭夭的名字才能够让他尚存一丝理智 在这一遍又一遍近似于嘶吼的呼唤声中马车向前奔跑的速度忽然就慢了下來到最后便彻底停住了帘布毫无征兆地被人呼拉一下打开惊得毅康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弹跳起來费劲地拖动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与四肢往车里挪了挪就在他准备运功震断这些碍事的绳索时來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赶忙出声阻止了他这种莽撞的行为 “你最好别这么做师妹知道你醒來会要闹便用了一种特制的绳子捆住了你你就算不知道铁画银钩是什么却总记得你那个怪脾气师傅平日里用的是什么武器吧” 毅康闻言一愣低头便往自己身上望去只见那一圈圈环绕的黑色绳索简直是把他绑成了一个大粽子一滴冷汗噌地一下便从毅康的额间滑落好在刚才那黑衣人及时出言阻止了他的莽撞若不然此时此刻这些黑色诡异的玩意多半早就已经生生勒进他的皮肉里和自己的肌肤纹理死死黏在一起了 “……你是谁”毅康抬头见那人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如是问道 “嗯”那人被毅康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抬手间就在毅康眼前晃了晃见他眼球移动缓慢不禁便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师妹怕你中途醒來得太早又会节外生枝便把这药下重了些毅康兄弟莫怕我是良清你现在的视线不灵敏沒关系等过了半个时辰自然就好了來先喝点水” 良清话音刚落一个牛皮水袋便被硬塞到了毅康的手里同时在他手里握着的还有一块干粮烧饼 “……你是良清”毅康眉头一皱并未因为这答案安心多少:“那你不是应该在夭夭身边么怎么却和我在一块” “……毅康兄弟你怎么就知道夭夭师妹沒跟着你一道來呢她在后头立马就跟上來便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一小段短暂的沉默之后良清平静温柔的语调再次响起 然而对方越是表现得轻松自然毅康便越是觉得心里那个叫做不安的黑洞正在逐渐扩大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意志力:“不不可能”他摇了摇头道:“我沒有感觉到夭夭一丝内力的气息她一定离我很远……对了她不是说过要去赴约么为何却沒带上我弘翊那人我知道他既然要的是我就必然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沒瞧见我……他定不会放过夭夭的不行咱们得去瞧瞧到底怎么样了”说着毅康便挣扎地要站起來怎奈这马车的空间实在太过狭窄再加上他本身也沒有好得利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究还是倒在了原地 良清坐在一旁并沒有看他只是低头默默地啃着饼一言不发的他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毅康趴在那儿微微喘着粗气听着耳边若有似无的咀嚼的声音更是绝望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去单刀赴会了么”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人去说明什么一切都已经有了一个定局然而毅康并不想要这样的定局:“良清我请求你把我带回去吧难道你就放心这么一走了之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那些曾经灭过无双会的千军万马么” “我当然不放心”毅康话音刚落良清便恶狠狠地答道若是毅康此时此刻视线回复便一定会知道而今良清的目光到底是有多深沉、又是有多冰冷:“现在离错宫里活着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想要亲手手刃爱新觉罗弘翊的呢不仅夭夭想我也想爱新觉罗弘翊如此狡猾多端、心狠手辣我当然不放心让夭夭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敌人可是……” 良清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便又是一片猛灌着清水的声音毅康沉默地听着只觉得良清现在是把这冰冷的清水当作了酒只希望能够让这液体混着他想要说的话一起吞进肚子里去只留下他对夭夭的誓言别无其他 “走吧再不走日落的时候咱们就赶不到县城客栈了”待到将那一袋子水喝完良清忽然一掀开帘布就要继续赶路 正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毅康忽然却扑了过來一把抽掉了良清系在腰间的佩剑 良清猛地一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夺却被毅康灵敏地躲开了 “你……”毅康的反应之快让良清一时间愣在了那儿他不可置信地打量了毅康好一会儿见对方的瞳孔在剧烈收缩着便知道这男人正在用惊人的意志力和天赋强撑着夺走了他的兵刃并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最为敏捷的状态随时与他过招 他突然很好奇毅康下一步到底会怎么做 “你是夭夭的师兄我无意伤你可是我也不想自己终身悔恨所以不然便是你与我妥协咱们两个一道回去;不然便是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除非你杀了我我也要回去至死方休”毅康将从良清手上抢过來的佩剑拔出來了一小截一双眼睛跟鹰一般紧紧攥住了良清 面对这样的毅康良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无奈一笑回身便拿过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布包一把丢给了毅康:“接着” 毅康一愣赶忙用双手去接只是随手一摸便已经知道那里头到底是什么玩意了:“梦回”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良清见他清秀的半边脸上微微含笑赶忙便将整个黑布拉开 霎那间剑鸣之声嗡嗡作响回荡在整个马车之内:“真的是梦回”毅康惊喜地叫道刚要拔开宝剑看上一看却被良清阻止了 “……你真的想好了么”良清问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去说不定就是要和整个内城为敌了莫非你不怕成为内城人心中的叛徒么” “……不怕”毅康摇了摇头忽然洒脱一笑表情显得格外坚定:“我这辈子就怕过一件事……就是夭夭恨我入骨之时” 毅康的回答是那么地出人意料良清怔愣了半晌忽然显得特别开心说话的时候连眉毛都动了起來:“好好小子为兄陪你一道去我们一道去找师妹” “好”毅康点了点头应声拔出了长剑霎那之间梦回发出的嗡鸣声更甚似乎是在和在远处某地的弱水剑交相辉映产生了共鸣 (后补) ------------ 一百六十五 康的额间滑落好在刚才那黑衣人及时出言阻止了他的莽撞若不然此时此刻这些黑色诡异的玩意多半早就已经生生勒进他的皮肉里和自己的肌肤纹理死死黏在一起了 “……你是谁”毅康抬头见那人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如是问道 “嗯”那人被毅康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抬手间就在毅康眼前晃了晃见他眼球移动缓慢不禁便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师妹怕你中途醒來得太早又会节外生枝便把这药下重了些毅康兄弟莫怕我是良清你现在的视线不灵敏沒关系等过了半个时辰自然就好了來先喝点水” 良清话音刚落一个牛皮水袋便被硬塞到了毅康的手里同时在他手里握着的还有一块干粮烧饼 “……你是良清”毅康眉头一皱并未因为这答案安心多少:“那你不是应该在夭夭身边么怎么却和我在一块” “……毅康兄弟你怎么就知道夭夭师妹沒跟着你一道來呢她在后头立马就跟上來便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一小段短暂的沉默之后良清平静温柔的语调再次响起 然而对方越是表现得轻松自然毅康便越是觉得心里那个叫做不安的黑洞正在逐渐扩大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意志力:“不不可能”他摇了摇头道:“我沒有感觉到夭夭一丝内力的气息她一定离我很远……对了她不是说过要去赴约么为何却沒带上我弘翊那人我知道他既然要的是我就必然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沒瞧见我……他定不会放过夭夭的不行咱们得去瞧瞧到底怎么样了”说着毅康便挣扎地要站起來怎奈这马车的空间实在太过狭窄再加上他本身也沒有好得利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究还是倒在了原地 良清坐在一旁并沒有看他只是低头默默地啃着饼一言不发的他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毅康趴在那儿微微喘着粗气听着耳边若有似无的咀嚼的声音更是绝望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去单刀赴会了么”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人去说明什么一切都已经有了一个定局然而毅康并不想要这样的定局:“良清我请求你把我带回去吧难道你就放心这么一走了之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那些曾经灭过无双会的千军万马么” “我当然不放心”毅康话音刚落良清便恶狠狠地答道若是毅康此时此刻视线回复便一定会知道而今良清的目光到底是有多深沉、又是有多冰冷:“现在离错宫里活着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想要亲手手刃爱新觉罗弘翊的呢不仅夭夭想我也想爱新觉罗弘翊如此狡猾多端、心狠手辣我当然不放心让夭夭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敌人可是……” 良清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便又是一片猛灌着清水的声音毅康沉默地听着只觉得良清现在是把这冰冷的清水当作了酒只希望能够让这液体混着他想要说的话一起吞进肚子里去只留下他对夭夭的誓言别无其他 “走吧再不走日落的时候咱们就赶不到县城客栈了”待到将那一袋子水喝完良清忽然一掀开帘布就要继续赶路 正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毅康忽然却扑了过來一把抽掉了良清系在腰间的佩剑 良清猛地一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夺却被毅康灵敏地躲开了 “你……”毅康的反应之快让良清一时间愣在了那儿他不可置信地打量了毅康好一会儿见对方的瞳孔在剧烈收缩着便知道这男人正在用惊人的意志力和天赋强撑着夺走了他的兵刃并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最为敏捷的状态随时与他过招 他突然很好奇毅康下一步到底会怎么做 “你是夭夭的师兄我无意伤你可是我也不想自己终身悔恨所以不然便是你与我妥协咱们两个一道回去;不然便是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除非你杀了我我也要回去至死方休”毅康将从良清手上抢过來的佩剑拔出來了一小截一双眼睛跟鹰一般紧紧攥住了良清 面对这样的毅康良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无奈一笑回身便拿过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布包一把丢给了毅康:“接着” 毅康一愣赶忙用双手去接只是随手一摸便已经知道那里头到底是什么玩意了:“梦回”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良清见他清秀的半边脸上微微含笑赶忙便将整个黑布拉开 霎那间剑鸣之声嗡嗡作响回荡在整个马车之内:“真的是梦回”毅康惊喜地叫道刚要拔开宝剑看上一看却被良清阻止了 “……你真的想好了么”良清问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去说不定就是要和整个内城为敌了莫非你不怕成为内城人心中的叛徒么” “……不怕”毅康摇了摇头忽然洒脱一笑表情显得格外坚定:“我这辈子就怕过一件事……就是夭夭恨我入骨之时” 毅康的回答是那么地出人意料良清怔愣了半晌忽然显得特别开心说话的时候连眉毛都动了起來:“好好小子为兄陪你一道去我们一道去找师妹” “好”毅康点了点头应声拔出了长剑霎那之间梦回发出的嗡鸣声更甚似乎是在和在远处某地的弱水剑交相辉映产生了共鸣 ------------ 一百六十六 见到弘翊提剑而來夭夭的眼神一冷似是月光泻进了她的眼里眼波流转间她将手中弱水剑轻轻一划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片刻过后二人便已经短兵相见砰砰作响 “你觉得你可以打赢我么”夭夭微微笑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弘翊温柔问道就好像此时此刻她谈论的不是二人的生死存亡只是在说这月明星稀似的 弘翊闻言忽然抬头狂妄一笑那笑意太过张狂让夭夭禁不住眉间一动只觉得一阵不安之感四散开來“你说呢”说罢弘翊便突然往后一跃又是攻來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夭夭有些觉得疑惑却倒还不至于无力招架只是向來以顾虑周全、心思缜密著称的爱新觉罗弘翊竟然一下就变了如此鲁莽凶猛的路子让夭夭隐隐觉得弘翊身上或者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她应该知道可她却并不明白 夭夭一边挥剑招架着弘翊密如细雨的剑招一边思考着全身而退的对策一个不小心便差点让弘翊在自己身上开一个窟窿她心有余悸地往旁边一侧身抬臂一瞧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是被划拉出了一个口子 “你躲避的速度变慢了”很显然弘翊也瞧见了那道划痕如是说道 夭夭低头无所谓地一瞧又抬头望向了弘翊“只不过是划破了衣服罢了这仿佛和我躲避的速度沒有什么关系若是真的够慢刚刚你那一剑应该直接刺入我的身体才对” 面对夭夭的辩驳弘翊似乎并不打算与她就这件事继续争论下去“你为什么不出内力就连弱水剑法都不曾使出”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指腹轻轻抚摸过自己的佩剑就好像是在对待亲密朋友一般轻柔 夭夭冷眼瞧着他的一举一动越是看越是觉得弘翊已经进入了一种半是疯癫的状态可是为何他会这样她沒办法知道也沒兴趣知道现下她唯一在积极考虑的事情便是面对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敌手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就在夭夭沉默间弘翊突然又看向了她“为何不答我为何不出弱水剑法” “……我这人天生反骨惯了你越是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爱新觉罗弘翊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要一赌弱水剑法的身姿么送你两个字做梦”夭夭朱唇一启轻轻吐出做梦二字让弘翊眼神一凛霎那间他对她的杀意又是徒增了几分 看到这陡然增长的内力就这么突兀地从弘翊的身体里爆发出來夭夭的脸色也变得有几分难看起來“真沒想到你对自己这么狠” “出招不然你死无全尸”弘翊抬剑指向夭夭时一股灼热的剑气毫无征兆地向夭夭一來与夭夭周身环绕的阴寒内力发出了激烈碰撞甚至迸发出一些火花 夭夭眼睛一闭再睁开眼时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就连声音都变得空灵鬼魅弘翊见状不禁一喜痴了一般地瞧着乃至于夭夭之后说了些什么话他一概都沒有听进去 “好好白夭夭使出你的弱水剑法吧此次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你别后悔”夭夭沉寂地看了一眼已然窃喜如狂的弘翊突然她将手轻轻一挥整个竹林里本來还算晴朗的视野突然就变得朦胧起來 还沒等众人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红一白两道光的剧烈相撞让那些正形成包围圈的血滴子被这两团雄厚的内力震出了好远 …… 为了节约时间待毅康与良清二人到了竹林周边之后他们便弃马而行改用轻功只可惜轻功一直都是毅康的弱项若在平常良清根本就无需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够把他甩出几里远 可是今日却不知道是为何毅康发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与良清并肩前行不分前后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深究的疑点怎奈眼下有一个更大的危机急需解决所以毅康心里虽然嘀咕了少许转眼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一门心思放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去 “良清大哥这还有多远”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毅康见到自己还是在这一望无际的竹林里穿梭忍不住便问道 “沒多远了我已经闻到了血腥味”良清的声音依旧沉稳平淡可若是仔细观察那半张尚可见人的脸上的神情你便会发现此时此刻这股血腥味早就已经让他心急如焚 毕竟他这灵敏的鼻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虽说可以分别出几里以外的各种气味以及这味道的浓与淡可是他却永远沒办法分辨出來这到底是谁的血 “……那咱们还是快点赶去吧”毅康眉头一皱也因着这个答案而心情沉重起來只想快点赶到二人谈判的地点化干戈为玉帛毕竟一个是自己今生所爱、一个是自己的发小兄弟不论是谁被谁所伤他都不愿意看到 在一阵沉默之中二人马不停蹄地又向前赶了好几里路身形再跳跃起來时似乎隐约可以瞧见竹林正中央的一片空地了良清眼镜一亮借着月光兴奋地指着前方不远处那椭圆形的空地道:“就是那里了” 毅康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中喜忧参半因为在那不经意的一瞥之中他似乎瞧见了那环绕在空地上空的薄雾竟然泛着绯红的颜色毅康与良清虽然嘴上沒说但是彼此心里都很是清楚那一定是被血染红的 “咱们快点去吧看來战况很是激烈我怕师妹一人在那儿恐难招架”见到毅康沉默良清忽然一拍毅康的肩膀飞身就要往前去 正在这时从竹林中心传來的一团浑厚内力却打得二人措手不及见到本來还准备往前去的良清突然就被震了回來毅康沒來得及多想便已经飞身一把护住了还在往后急速倒退的良清又是倒退了好远撞断了好几根竹子才勉强站住 “良清大哥你怎么样”见到危机已经解除也再沒有内力袭來毅康赶忙蹲下身去查探良清的伤势 良清勉强站起身來一手捂着胸口却只是摇头“我沒事真不知道是哪路高手在林子里会师妹……毅康你赶快去看一看” “可是你的伤……”毅康心中犹豫视线一直放在良清那只苍白的手上 “你就不要管我了师妹的命为大我歇息一下稍后便跟來”见到毅康如此犹豫不绝良清又是催促了几句临末了还怕他不动又作势轻轻推了他一把 毅康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來见良清正挥手让他离开正打算狠心往竹林中心去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却让他又不得不伸出了援助之手 显然那人也沒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是你 ”夭夭紧闭着眼睛本有些心生绝望却沒想到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堕入到了毅康的怀里一阵怔愣之后气急败坏的她差点就沒给毅康一个巴掌“你还把良清师兄带过來了找死嘛” “夭夭你受伤了”处在盛怒之中的夭夭并沒有让毅康觉得害怕反而是她嘴角边上未來得及擦干的血迹让毅康的心一阵抽痛 “你……”夭夭恨铁不成钢地瞧着他刚要说些什么竹林之内又是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向众人袭來夭夭眼神一冷一把推开毅康硬生生又是挡了这几招 危机刚解除她便突然剧烈咳嗽起來 “夭夭你到底怎么了你你沒事吧”见到夭夭这样毅康完全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在她身边乱转 夭夭一抬头见到身边有这么一个如此沒章法的人只觉得一阵心烦气躁“你别瞎转悠了赶紧带着良清师兄逃” 毅康闻言一愣突然就站在了那儿“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你不要命沒关系可是我要良清师兄活着”夭夭瞪了一眼毅康并不打算退一步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之后突然从密林深处又是袭來几道杀意决绝的剑气夭夭一咬牙抓起毅康就将之推到了良清身边“带上师兄跟我走” “好”夭夭突然的妥协退让让毅康有些无所适从直到那剑气已然割断了好几柱粗壮的竹子向众人袭來他才恍然大悟赶忙扶起坐在一旁疗伤的良清跟着夭夭一道奔逃于密林之中 ------------ 一百六十七 再度告别 这片竹林一望无际偶尔会有一些易于藏匿的地方看起來很是不显眼可若是有人仔细去找的话不见得会找不到 毅康与夭夭和良清所藏匿的这一片小空地就是这么一个暂时能够给他们片刻平静的地方然而即便是暂时无人打扰三人却并沒有放松警惕 此时此刻除了良清与夭夭严阵以待一左一右地充当着毅康的护法之外还有毅康在争分夺秒地参透着弱水剑法的后半部分 只见他且练且停练到最后竟然总是在重复同一个动作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了夭夭见他这般也有些沉不住气在拔剑为他抵挡了几道袭來的凌厉剑气之后忍不住就开口喝斥他來:“怎么这么久了还沒记住这剑法” “这……这剑谱徒有剑法路数沒有心法最后几招太诡异飘逸了实在是不明白啊”被夭夭这么一骂毅康不禁有些汗颜又觉得着实冤枉却也知道现下不是争论的时候 “这本剑谱一共留了十七招整个若水剑法一共三十四招之前你已经用梦回习得了前面十七招现下你还剩下几招”面对來势凶猛的攻击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袭來夭夭为了照顾良清的伤势只能四处奔波为三人多化解一些危机 “两招还剩下两招”毅康快速地在脑中过着那些变化多端的剑招而后十分肯定地叫出声來那神态感觉就像是一个希望得到师父赞扬的孩子 “够用了现在你记住那最后两招之后就把龙图毁掉”夭夭一回头当机立断地回应毅康 毅康闻言不禁有些迟疑:“啊毁、毁掉” “是啊难道你还想把它留给那个疯子不成”夭夭怒目相向说话间又是挥手劈断了两个暗器毒箭 “哦哦”毅康连连点头说话的当儿果然便想去撕裂那绢布 这样的举动又是惹得夭夭白眼一翻道:“你难道忘记你是习武之人了么扔过來” 毅康应声赶忙将手中绢布丢向夭夭只见那绢布刚到夭夭的手里就立马皱成了一团就好像是被火焰灼伤那般待到夭夭再摊开手掌时那一块绢布已然变成了一堆死灰而弘翊赶到时瞧见的正是这一团黑灰的随风而逝 弘翊冲上前來却只來得及抓住那些泡沫却只是徒劳:“……你都干了些什么” “如你所见毁尸灭迹”夭夭就好像是瞧不见弘翊身上爆发出來的滔天怒焰一样毫无顾忌地说这挑衅的话 “白夭夭你如此藐视朝廷简直是太过胆大包天”弘翊话音刚落却惹得夭夭又是一阵轻笑 “我说弘翊大贝勒您别说笑了而今你带來这么多人马來追缉我这个朝廷要犯既然是要犯自然是罪难当诛那么多一件或者少一件重罪又有什么所谓”夭夭耸了耸肩对于毅康暗地里的劝诫视而不见“倒是你……我很是好奇沒了龙图该如何回去复命才是” “抓捕尔等这班逆党归案尚可亡羊补牢”弘翊低声回应恨恨出声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提剑冲到了夭夭三人面前 “弘翊冷静点”毅康眼看着夭夭又要与弘翊对峙赶忙出面阻止拦在了二人之间却沒想到他的介入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在星星之火上再添了一把柴 “毅康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他们是朝廷要犯你想清楚了”弘翊看了看夭夭又将视线移向毅康手上的力道虽然沒有加重内力倒是又激进了不少 “毅康看好了……你面前这个人可不仅仅只是要置我与良清于死地他还想要你的命”弘翊这边话音刚落夭夭的一只芊芊玉手便已经搭到了毅康的肩膀上 她的语气不急不慢、她说话时候的音量也恰到好处似是在毅康耳边呢喃耳语又正好让弘翊也听了去夭夭话还未说尽弘翊的脸色便已经变了 “一派胡言毅康是内城子弟被尔等掳走此番前來我是奉圣上之命前來营救毅康贝子爷又怎么会想要取他性命妖女别再妖言惑众” “是么”夭夭妖艳一笑半个身子都藏在了毅康身后仅留半张脸面对弘翊再加上三人内力纠缠让视线一片虚幻弘翊一时之间也沒有办法单凭那一只柔媚的眼眸究竟藏着是什么样的神情“我怎么觉得当初是我救了毅康若我再晚个一时半刻还不知会怎样” “她在胡说 ”真实在众人面前一点点地呈现让弘翊恼羞成怒还未等众人从刚才的怔愣之中回过神來弘翊一声怒吼却已经是发了全力若不是有毅康提前防备事先用内力作为护盾夭夭与良清早就要被他震到包围圈之中了 “……弘翊”毅康后退了几步勉强站住再抬起头來看向自己的这个昔日玩伴时禁不住愣住了眼前的这个衣衫飘飞的男人还是自己熟悉的爱新觉罗弘翊么 若他便是爱新觉罗弘翊为何他的双眼是赤红的;若他不是为何在他仰天长啸时他似乎瞧见了一个正与自己的魔性对抗的可悲魂灵 “……看样子他竟然吞了那只假的飞天蛊这个男人真是疯了”夭夭冷不丁地轻轻一声叹毫无征兆地窜进了毅康的耳朵里让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來看向这个从里到外都冰冷无情的女人 “什么假的飞天蛊你在说什么” “……他有备而來所以带來的是真的龙图;而我当初并沒有打算孤身一人可以活着回來所以不论是他要的人还是他要的东西带的都不是真的”夭夭低下头來与毅康对视了一眼复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功力暴涨、蓄势待发的弘翊身上:“看样子他为了在短时间内将我们捉拿归案已经私自吞了那个他以为是飞天蛊的玩意” “……那实际上呢那实际上是什么”毅康闻言赶忙站起身來抓住了夭夭的胳膊问道 “现在说这个有用么”夭夭侧脸看向毅康的同时亦用余光观察着弘翊的动向一刻都不曾放松但从夭夭现在严阵以待的架势看來毅康便知道弘翊此次的状况已不容他乐观:“与其有时间追问我他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我更是关心他是几时吃的” “……知道了又能如何弘翊内功本身就高深浑厚现下又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毅康低下头來显得有些自信心不足地看着手里的梦回 听到此话夭夭又是冷哼一声:“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刚才我可是争分夺秒地给你争取时间修行弱水剑法了你还怕一个野路子出生的爱新觉罗弘翊” “可是……那剑谱徒有剑法却沒有心法啊”毅康听了这话几乎是要哭了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夭夭却沒有再给他一点申辩的机会就将他猛地推了出去 “你真是个呆子忘记黑弦教你的那些东西了么” “啊”毅康一愣恍然大悟地一叫与此同时更是抽出了梦回剑与正面袭來的弘翊短兵相向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团火由内而外地喷薄出來对上了弘翊那一股邪气的赤红色内力 “……你的内力……”弘翊眼睛微微睁了睁带着些疑惑与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内力提升这么快” “我……”毅康茫然地看向毅康对他的质问实在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沒等他想清楚这问话的意思二人已经铿铿锵锵地打了好几个回合“弘翊别再这样肆意使用内力了你的内力用药力催发如此激进邪门的法子会让你走火入魔的” “你身为内城子弟却与逆党同流合污试问我爱新觉罗弘翊又怎能听你这不肖之孙的话”毅康的劝慰就像是一颗微小的火星跌进弘翊这捆干柴里让他的内心噼里啪啦地炸了锅 直到现在毅康才隐隐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维护夭夭本身便已经足以让弘翊怒不可遏了于是在又一次地将弘翊打退之后他便连连退了好几步与夭夭背靠着背抵御着四面八方而來的血滴子 “待会我若再出击你便离开这里”他的一句吩咐换來的却只有夭夭的沉默毅康听着自己身后骨肉被披裂的声音还有人在临死前的闷哼声只觉得心头在隐隐发烫却始终沒有敢回头來看 半晌只听到夭夭低声回了一句简短的话:“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我有梦回在手自然能够逢凶化吉你多留这么几个活口众目睽睽之下弘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好你自己小心”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夭夭似乎下定了决心下一秒毅康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再转过身來时夭夭便已经假意向他攻击过來“记住你若这么轻易就死在了爱新觉罗弘翊的手上我要在你身上寻的仇他日必加倍奉还在你亲人身上” “好我不会死的这条命只能你來取”毅康对着近在咫尺的夭夭微微点了点头这样的动作太过渺小致使那些站在百米开外的人都看不真切 突然夭夭将之一抱紧在毅康耳边说了这样的话:“……飞天蛊在你身上要怎么用就看你自己吧” 毅康闻言一惊正想要抓住夭夭说个清楚却见她温柔一笑带着良清一起以一种十分突兀的方式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突然离开 ------------ 一百六十八 回忆 几日后毅康带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弘翊回到了内城二人身上的伤势都很重之所以是毅康带着弘翊回來那是因为毅康还清醒着而弘翊从夭夭离开的那一晚上开始便已经昏迷不醒 一时之间就在毅康与弘翊二人分别在自己的府上疗养的当儿内城里对于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众说纷纭大家对于这两个年轻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似乎都好奇得很茶余饭后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围绕毅康、弘翊与那神秘妖女的各种猜测 不得不说这中间有些猜测还真是歪打正着多少擦了点边但是更多的流言蜚语却叫毅康这个当事人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毅康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这一日毅康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他也应声坐了起來便见玉宁与早春姑姑一道往房间里走 “娘”毅康叫了一声母亲便想着要下床來迎接母亲早春见状吓得连忙将药碗搁在了一边 “哎哟我的大贝子你可别这么莽撞若是再牵动了伤口可如何是好” “姑姑……我身上的伤七七八八好的也差不多了不碍事地”毅康见到早春如此紧张自己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嘴上说得尽是些安慰的话 毅康越是如此早春便越是心疼这样的心疼被她这么一个嘴硬心软的人表现出來便成了一种极其滑稽的神情毅康见到早春姑姑的眼睛里明明带着泪可是嘴里的话却冷硬得很让人乍一听之下真是浑身不舒服 这样似曾相识的脾气让毅康忽然傻傻一笑早春见状不禁一愣:“大贝子你是不是头部也被伤过” “姑姑您说的是哪儿的话你看我脑门上可是一点伤痕都沒有后脑勺也是不信你摸摸”毅康说着作势就要拉早春的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突然之间被一个年轻男子这么一拉手就算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都让早春觉得有些莽撞与气急败坏情急之下她只好一把打开了毅康的手也沒管这下手是轻室是重:“得了尽拿你早春姑姑开心个小白眼狼”说着早春伸出手來点了毅康一下这才退回到玉宁身边 “嗯这泼猴又开始无法无天了看样子伤势确实好得差不多了”玉宁轻轻笑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微微睁着朝着毅康方向看起來是那般温柔“來把这药给喝了” “是额娘”毅康领了命接过早春递过的药碗一饮而尽看似极苦的药汁他却沒有做片刻的停顿“额娘喝完了” “嗯既然药也喝完了你的伤势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有些事儿咱们也该谈谈了”就在药碗被早春端出去的当儿玉宁将右手往桌上一放笑着如是说道那样的单刀直入让毅康有些无所适从 “是……不知额娘想要谈些什么”毅康端坐在床沿边上对着自己的母亲微微倾身算是行了一个恭敬的礼他自然知道玉宁最想从他口里打探到什么可是他却又在犹豫到底是该说真话还是应该报喜不报忧;又或者尚有几分侥幸玉宁不一定会问到他最为担心的那件事 “毅康你是我的儿子知子莫若母现在我儿子心里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会不清楚么额娘已经如此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了你又何需顾左右而言他”毅康闪躲的态度并沒有让玉宁感到恼怒就好像眼下他的态度尽在玉宁的意料之中一般 听到母亲这么说毅康禁不住抬起头來看了玉宁一眼霎时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不知此次母亲前來可是受父亲之托” “关你阿玛什么事儿眼下他还困在那紫禁城内被皇上拖着下棋呢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來”说到此玉宁神秘地笑了笑道:“你们爷俩还真是彼此都关心彼此可是彼此的秘密却都不能跟彼此说我这个当额娘的总不好天天夹在中间当和事老总得歇歇所以你放心今天我要问的这件事纯是出于自己私心与那些社稷朝政一概都沒有关系” “……那就算您在听了之后知道是与江山社稷有关您也不会说么”毅康一阵沉默之后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变本加厉地提条件 玉宁一听不觉便笑了出來:“我看人总不会错的特别是看自己的儿子你的出息就那么点莫非还能颠倒了整个朝纲不成额娘信你你说什么都信” “额娘……”玉宁的话说得如此坚定让毅康堂堂七尺男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弘翊三番四次的背叛早已经让他对这个内城心生恐惧这团恐惧在他心中不知不觉发酵竟然还连带着让他开始怀疑起父母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重 原因别无其他只因他的根在内城而他的父母也跟着内城脱不了干系 而今玉宁诚诚恳恳地一席话似是打开了毅康一直以來紧紧闭塞的心门他一阵哽咽只觉得自打眼睁睁地瞧见夭夭带着良清被迫离开之后他就不曾这般轻松过 “额娘我与弘翊受伤的事儿确实内有隐情不是我不愿意跟您二老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额娘说了不管你接下來说的事情有多离奇额娘都信你”玉宁闻言一笑已经摆出了一幅洗耳恭听地姿态 毅康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轻轻咳嗽了起來在瞧着窗外的落雪时思绪禁不住回到了几日前 ------------ 一百六十九 谈判与妥协 在毅康从昏迷中醒來之后不久弘翊也从伤重之中缓过劲來只是因为他的伤势本身就要比毅康的來得重所以待到毅康都可以登门拜访怡亲王府了他连出房间來走上几步都很是困难 而今正值秋末初冬虽然北京城内还未飘雪风中却已经夹杂着几分冰雪的味道 毅康穿着厚重的褂衫轻轻推开门坐到弘翊身边的时候他便一个不小心将外面的寒意也带了进來这样的寒意让蜷缩在床上的弘翊身子不由得一缩却始终沒有背过身來看他一眼 “……快要到冬天了你盖这么点容易受风寒”毅康看着毫无动静的弘翊并不认为他在沉睡却在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音量 沒了阿博赛侍奉左右的弘翊的房间被毅康近似自言自语的划鱼一衬托显得更加空旷 “十三叔和十三婶呢他们去哪儿了”毅康说了很多话弘翊却依旧无动于衷直到毅康提到怡亲王弘翊的身子才突然变得僵硬起來 “他们上山清静几日父亲的病已经愈发的严重了我回來之前圣上已经准了他的长假本來领旨的当天晚上他便想告诉我了却沒想到我竟然已经带着军机处豢养的那些顶级杀手前去江浙办差事去了”弘翊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來毅康静静地瞧着弘翊的一举一动平静的眼里看不出一丝额外的情绪 “你受伤了他们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毅康不相信地问他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像是怡亲王夫妇能干得出來的 “是我醒來之后让他们不要管我的”弘翊与毅康对视了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漠然毅康明明坐在桌边他却偏偏要自己站起身來踉踉跄跄地摸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急匆匆地一饮而尽 毅康坐在一旁看着弘翊略显狼狈的模样并沒有阻止“这样好么他们不在怡亲王府里这个地方就更显得空荡了” “……你今日为什么要來找我來看我这个手下败将有多狼狈么”弘翊自嘲的一笑又是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又道:“想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我來这儿不是來看你多狼狈的”毅康垂下眼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空杯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來回抚摸那圆润的杯沿“我只不过是想來和你商量一下后两日我二人都要进内城面圣到时候咱们的说辞应该是什么现下就得想清楚了” “说辞”弘翊闻言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呵呵你倒是需要一些说辞至于我似乎沒多大必要” “你当然有必要想一下说辞”毅康摇了摇头早就料到弘翊会如此不合作对此他也并不觉得意外“不然三十來个血滴子的死你好解释阿博赛的死你应该如何解释呢” “他们都是被无双会的余孽、离错宫的乱世妖女白夭夭所杀”弘翊咬牙切齿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是通红的若不是因为毅康知晓内情或许他还真的会被他这副血海深仇的模样给骗了去 只可惜毅康什么都知道他不仅什么都知道还可悲地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毅康瞧着弘翊青筋略微暴起的面孔只觉得而今弘翊表现出來的神情太过真实一点都不见得有半点虚假 突然他便张了口:“若是白夭夭所杀你为何会如此愧疚呢爱新觉罗弘翊莫非你当真忘了在我把你打昏之前你干了些什么好事儿么” “赫那拉毅康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毅康说得慢条斯理可是弘翊已然沒有那么好的脾气他只觉得而今毅康的好脾气就好像是一尊石磨在一点一点地碾磨着他已经濒临崩溃的内心“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不想要你怎么样”毅康冷冷地瞧着他眼中沒有一丝温度“若我真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大可以在你走火入魔之后把你击毙当场反正按照你先前那一套说辞我本身就是个受害者而你身上也沾满了血滴子和阿博赛的鲜血到时候……我只需要带着你的死讯回來痛哭流涕地在金銮殿上半真半假地把事实说上一遍你觉得皇上是信你还是信我” “那你怎么不去说來我这儿干什么”毅康话语刚落弘翊突然就挺直了身板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那是因为逝者已矣我觉得有些事情沒必要做那么绝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其他的我不敢说不过你的这条小命我一定保的住”毅康笑了笑也站起身來伸出手指來在弘翊的身上轻轻点了点 可怜弘翊眼下已是外强中干不过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竟然变已经让他有些摇晃起來“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吧”再一次地他还是向劣势妥协了 毅康赞赏地瞧着他只觉得弘翊这种权衡的本事、能屈能伸的性格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学不会了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至少这样的自己还可以当一次摆棋子的人而不是当作棋子永远被人搁置在棋盘上:“很简单只要咱们演场戏要皇上相信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丹心会的人就好了” “……这是欺君之罪”弘翊瞧着近在咫尺的毅康只觉得这个男人的思维总是那么异想天开让他无法理解而今更是如此 “欺君之罪……”毅康抿嘴笑了笑一脸洒脱与不屑“试问欺君之罪谁沒犯过你撒谎说是夭夭掳走的我莫非还不是欺君之罪么” 毅康几句话噎得弘翊有些哑口无言纵然如此他还是想要做一下最后的努力因为他很是清楚若是这次妥协并让朝廷转而集中火力攻击丹心会日后待白夭夭带领的那些妖孽喘过气來自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蛇要打七寸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寻常百姓都明白更何况是爱新觉罗弘翊:“就算我同意和你演戏皇上也不一定信我俩的话到时候我二人沒了性命是小连累了家中亲人可如何是好” “这你也不用担心”毅康斜睨了他一眼似是猜透了弘翊的心态却又沒有急着戳破他现下的他和弘翊就好像是在玩捉迷藏一般只是弘翊才是那个四处乱撞想要找出毅康心里真正所想的可怜虫“我有办法让皇上完全信我” “什么办法”弘翊右眼皮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蹿上他的心头 可是毅康偏偏说到这儿便什么都不再说了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摇摇欲坠的弘翊突然拍了拍弘翊的肩膀道:“弘翊兄好好休息等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二人在进内城面圣今日贤弟便不打扰了弘翊兄您看怡亲王府那么大虽然侍女够多可是却始终不如自己的随身侍从贴心既然阿博赛已经不在了……兄台可需要在下将阿宝留在这儿尽心服侍你几天” 听到阿博赛的名字弘翊的心又是拧成了一团他恨恨地抬头看了毅康一眼又偏过头去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了床榻边上“不用了我身子不爽就不远送了” “那好吧确实是不需要远送从这儿到王府大门口不过几步路罢了在下告辞”毅康看着弘翊萧索的背影心中疼痛少许快意却更多 他不明白今时今日为何他们兄弟二人竟然会落到这般田地他只是觉得若不这样做弘翊的得寸进尺必然会将他乃至整个果郡王府连着夭夭一道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毅康转身的那一霎那挂在他脸上那看似如沐春风的笑容忽然之间便全都不见了 “爷……”守在房门外头的阿宝一抬头见到的就是毅康面无表情的模样禁不住有些担心 毅康看了他一眼无端端地便又想到了阿博赛于是他皱了皱眉头仅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便算是给了阿宝一个不太尽如人意的答案 ------------ 一百七十 父子信任 半个月后当弘翊的伤势已然好转毅康与他便一起接到圣上口谕于明日一早进紫禁城面圣讽刺的是带來这口谕的人竟然分别是他们二人的父亲 第二天天还未亮毅康便早早醒來与允鎏一道吃了早饭之后上了马车一路上父子二人之间什么多余的话都沒有说就连关于此次面圣的细节都不曾探讨 毅康战战兢兢地坐在允鎏的身边在摇晃缓慢的马车颠簸之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偷偷观察允鎏可是每一次他都只能够瞧见父亲正在闭目养神的侧脸 随着马车内的沉默时间愈來愈长本來还急于想要与允鎏说些什么的毅康突然就放弃了沟通的念头当允鎏睁开眼來瞧自己的大儿子的时候他正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在左右摇晃着 “怎么这都快要到紫禁城了也不打算说什么么” 允鎏突如其來的声音让毅康有些不知所措他猛地抬起头來看向允鎏却见昏黄的灯光之下父亲正在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那一刻不知为何毅康总觉得刚才允鎏的故作沉默其实都是在捉弄自己 “……儿子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嗯就把你愿意跟你额娘说的事儿也跟阿玛说一遍不就好了”允鎏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如是说道 “……额娘都跟您说了”毅康心头微微一颤也不知道自己现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父亲威严犹在让他有些畏惧 允鎏偏过头來见毅康如此小心翼翼不由得笑道:“你额娘那嘴巴可紧硬是沒有对我透露半分弄得我眼下都要陪着你一起去面圣了却不知道这事情的來龙去脉你说我这个父亲当得窝囊不窝囊” “……儿子惶恐”虽然允鎏是半开玩笑地说的这些话却让毅康的心情异常沉重 “你惶恐什么呢”允鎏含笑瞧着他似乎是在明知故问又好像是别有用意 “儿子惭愧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是如此让父母操心无建功立业不说竟然还因自己的事情将父母也牵扯了进來……我实在……” “阿玛便问一句话”毅康还在自言自语的当儿允鎏忽然伸出一根手指來打断了他毅康抬头看着父亲伸出的那一根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摇曳“这些事儿可是因你而起” 毅康想了想想说不是又觉得这么回答又太过绝对总有些撒谎欺骗允鎏的意思便沒有作声允鎏见状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又换了一种发文方式:“那么你可问心无愧呢” “孩儿问心无愧不曾做过任何有辱我赫那拉家族的事情半点都不曾有”听到允鎏这么问毅康连忙应了声就怕自己再犹豫片刻会伤了允鎏的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这辆进紫禁城面圣的马车已离它的目的地越來越近毅康知道有些话若是自己再不说只是徒增父亲的担忧罢了 “好有你这句话便已经够了”允鎏点了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伸出手來拍了拍毅康的肩膀之后便再也沒有说话 ------------ 一百七十一 最后谈判 宫门缓缓推开在这仍然不见任何亮光的黎明里更显得突兀毅康坐在马车中只觉得马车停了一小会儿尔后又开始缓缓向前行进 “下雪了”允鎏用手指轻轻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又将手缩了回來 毅康只來得及借着道路两旁的宫灯光亮瞧见几朵雪花他的视线就又被一块厚实的帘布遮住了 “今日皇上让我上朝的时候便带你过來我就觉得很是诧异这是让你们旁听朝政呢还是想在见你们之前给你们一点苦头吃呢”就在毅康愣神的当儿允鎏却已经在想另外一个问題了一个完全与刚才的感叹无关的问題 “……圣意难测既然猜不到那便不用去想了阿玛您不用为孩儿担心孩儿心中自有对应之法”毅康看着允鎏正低着头沉默便知道父亲又在为自己的事情冥思苦想着什么了 可惜眼下他正绞尽脑汁想要找到变通之法的问題却是无解毅康洒脱地笑了笑如是劝慰着允鎏让他忍不住抬起头來又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这个大儿子打量了个遍直到他确定毅康的镇定并非假装这才叹道:“从小到大我们便什么都依着你这才有了你现在这样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我们到了下车吧” 突然马车停了下來允鎏率先掀开帘子走出了马车毅康浑浑噩噩地跟在允鎏后头只觉得这场景太过于熟悉让他有些恍惚 “毅康你怎么了”显然弘翊是察觉到了毅康的异常这才会连布托递过來的官帽都沒有來得及接过去便去扶住了毅康 毅康摇了摇头愣愣地看着允鎏鬓间依稀的白发还有那些个散落在父亲发上的雪籽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地疼:“阿玛可还记得毅康回内城的第一年您带我來紫禁城的事情么” 允鎏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毅康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你七岁我记得……咱们父子俩第一次进紫禁城的时候也是选了这么个冷天那个时候咱们刚在一起生活不久你因为护着你额娘护得紧对我也沒什么好脸色过……”明明应该是带着些疼痛的回忆而今允鎏娓娓道來却有一丝幸福的味道 毅康看着父亲双手恭敬接过那顶戴花翎再一丝不苟地戴在自己的脑袋上忽然眼睛便有些湿润“孩儿不孝从小就不曾让你省心过” “自己的孩子哪有省心的时候不过为了你们一辈子不省心我与你额娘也是心甘情愿”允鎏闻言宠溺一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之后又对毅康道:“你先去御书房等着吧阿玛这便要去上朝了” “好”毅康点了点头又抱拳对允鎏鞠了个躬这才一转身踏着脚下铺就的一层薄薄的积雪快步走向前方 允鎏眯着眼望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直到有些看不见了这才抬手对布托挥了挥道:“咱们也去前殿吧” “……爷大贝子一个人真的沒问題么要不要……咱们去跟着看一看”布托跟在允鎏身后一边走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允鎏默默摇了摇头动作之缓慢与他迈出的步子一样:“不了看了又怎样呢你还不明白么眼下他和弘翊的小命可都是交给天了我们无能为力” “……是”布托眉头紧皱很是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 毅康一路走着因为有小太监的引路很快便道了御书房的前门远远一望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颀长的剪影 “贝子爷御书房就在前边了奴才就送您到这儿”小太监稚气的声音在毅康耳边响起毅康点了点头注意力始终在那道颀长的剪影之上 “你來多久了”毅康默默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到那人身边 “沒多久”弘翊侧过头來看了他一眼又漠然看向前方:“你说咱们会在这儿等多久” “乐观估计早朝之后吧”毅康闻言无所谓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想要寒冷的空气塞满自己的整个胸腔 “你倒是看得开”弘翊斜睨了毅康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眸也不知是藏了什么样的情绪 “那不然该怎样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淡然处之” “哼好一个淡然处之”弘翊冷哼了一声便再也不吱声了二人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似乎有了一丝亮光毅康侧过头來眯着眼睛看着那似要撕开天际破云而出的夕阳道:“哟还真沒想到这还在下着雪呢突然就出太阳了是不是太阳一出这阴霾就都沒了” “也许吧说不好”弘翊闻言扭头与他一道看着那红彤彤的日头片刻之后便不再去看:“说不定阴霾更甚” “原來你是这么想的”毅康回过头來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转过了身子來:“那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一茬儿不提还好一提却让弘翊身上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起來:“……我还在考虑” 他咬着牙本來平淡的表情终究还是有了一丝裂缝毅康见他这样倒也不气不恼反而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道:“那便慢慢想把咱们还有时间” ------------ 一百七十二 皇城博弈 这场雪直下到阳光洒满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才有渐息之势,从这场大雪袭來至其翩翩而去,毅康与弘翊便一直站在御书房的门外,像是两尊雕塑似地,始终不见皇帝有召见之意。 “你说,我们会不会在这儿等一辈子。”毅康本來正站在那儿闭目养神,因有深厚内力护体,即便是站在这儿鹅毛大雪之中挨冻,他也不觉得有多难捱。 突然,弘翊的一句话,让他睁开了眼睛,“谁知道。若他真想这样,咱们也沒办法。不是么”,说罢,毅康又闭上了眼睛。 “你倒是看得开。”弘翊闻言,忍不住侧过头來看了他一眼。那眼里藏着的神情很是复杂,乍一看似乎是有些戏谑,盯着久了,又会觉得那戏谑事实上是一种讽刺。若是往他眼睛深处看,你便又会发现,其实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之情。 只不过,毅康从來就沒有盯着人眼睛看到深处的习惯,更何况对象还是爱新觉罗弘翊,他自然更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了。毅康闭着眼,听到弘翊这么说自己,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不然还能如何,生在内城,有多身不由己,你应该比我清楚。” “……呵,是啊。可不是么。”毅康的一句话,似是一根针,沒來由地扎了弘翊一下。弘翊倒不觉得有多疼,只是这一句身不由己,似乎牵扯到了自己的心里最脆弱的部分,那是他使劲遮着捂着的过去。可是有些事情似乎就是这样,自己越是不想,现实却总是会让你的不想去成真。 “那件事儿,你想好了么?”正当弘翊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时,毅康突然又睁开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话:“午时都快过了,我看如果皇伯伯今儿个还想见咱们两一面,听听咱们是个什么说辞。过会儿,咱们就要进御书房了。” “……若我应了你,岂不是要和那批乱党同流合污了么?”弘翊似笑非笑地瞧着毅康,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 “那么,你是想鱼死网破么?”毅康抬头看他,神情很是平静,一副早就料到会如此的表情,“那也沒关系,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豁出去了。”毅康一边说着,一边就低下头來,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弘翊禁不住心头一跳,“你打算干什么。” “沒什么。只不过陈述事实罢了,做个诚实的人”,毅康抬起头,将双手背在身后,眼睛里的光沉寂得可怕,“我想,我说的事实,一定和你当初上报给皇上的奏折里写的内容,有很大的不同。” “赫那拉毅康!”弘翊眼睛一睁,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啃着毅康的名字。 “……我也知道,当初你是想让我死。和夭夭做交易,其实也不是想要救活生生的我回來。爱新觉罗弘翊,我二人兄弟情谊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你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给夭夭洗脱罪名,我为何要提出來与你合作?” 毅康一连串的反问,让弘翊心中已生绝望。他不曾见过毅康有如此决绝的表情,好像是在告诉他,他时刻愿意赴死一般。弘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自己坚强的内心防护,正在一点点地土崩瓦解。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慢慢接受自己已经在毅康面前一败涂地的事实。任何的挣扎,都已然是负隅顽抗。 毅康沉默地望着他,耐心等着他的回音。突然他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瞧见几个小太监正匆匆往这里跑來,在他们前头疾步前行的,正是赵大总管。 “怎么样。要与我合作,还是打算鱼死网破。”毅康垂下眼來,又轻轻问了这么一句话。 弘翊沒回答他,只是无声地抬起头來看了他一眼。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里,诉说着多少不甘。看到弘翊这样的表情,毅康沒觉得有半点胜利的快感,只是心在一点一点变得更硬、更冷。 不自觉间,他背在身后的双拳已然握紧。 “是合作,还是鱼死网破。” 时间紧迫,毅康眼睁睁地瞧着赵大总管与他的手下已经越來越近,只得步步催逼弘翊。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这一局,你赢了。” 弘翊虽是背对着赵总管,却因为吞了假的飞天蛊,内力也是精进不少。那些奴才急匆匆赶路的脚步声,宛如在他耳边响起的急行马蹄一般,敲打在他的鼓膜,铮铮作响。 眼看着这恼人的声音已是越來越近,弘翊一闭眼,最终下了一个他最不愿意做出的决定。 “好,届时,可部要反口。如若不然……最后一点情分,我都不会再念。”毅康笑了笑,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在赵总管赶到二人之前,在弘翊耳边轻声说道。 弘翊抬头看着他,刚想要说什么,赵总管那似捏着嗓子发出的声音突然便在他身后炸开來:“让二位爷久等了,皇上正召二位爷进殿呢!” 弘翊闻言,默默转过身來与毅康站成了一排。只见那赵总管笑吟吟地瞧着他们俩,看样子压根就沒瞧出來二人只见的剑拔弩张。 “哎哟喂,皇伯伯可是愿意召见咱们二人了。咱们在这儿可冻得不行了,弘翊,咱们快走吧,可别让皇上等急了。”毅康龇牙咧嘴地回着总管的话,轻松滑稽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话刚说完,他便扯了扯弘翊的衣袖,自己先一步跟在赵总管的身后往御书房的正门去。弘翊愣了愣,也不知是怀的什么样的心情,在抬步之前还低头看了看被毅康曾经扯过的衣袖。尔后,才慢悠悠地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因为一直供着两个大碳盆,和冷风飕飕的殿外相比,简直是两个光景。 毅康与弘翊二人被赵总管引到了房里,见这房间之内除了雍正之外,一个多余的仆从都沒有,他们二人忍不住就互相对望了一眼。正在这大眼瞪小眼的当儿,赵总管也已经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将那冰雪寒天完全隔绝在了房门之外。 “……臣毅康、弘翊,叩见皇上。”见到闲杂人等都已经走干净了,毅康与弘翊也赶忙跪了下來,不敢有半点疏忽。 期间,雍正依旧沒吭声,就好像沒有他们这两个人似的。弘翊与毅康二人虽不敢抬头,却能够清晰地听到朱笔写在奏折之上的刷刷声。这样的静谧对于殿下跪拜的二人來说,都无异于是一种心理的考验。 终于,最后一本奏折也被雍正看完了,直到现在,他才抬起眼皮來看了那两个年轻人一眼:“起來吧。这里沒有旁人,就我们伯侄三人说说话,不用这些虚礼。” “嗻。”二人领了命,赶忙就站了起來。身子刚一站定,皇上便已然走到了二人面前。 “你们这一战可真是惨烈,竟然死伤了三十多个大内侍卫不说,还让弘翊的随身侍卫也丧了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雍正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只是想听一个故事,要一个说法而已。 然而经历了太多的毅康而今也已变得心眼多了起來。他当然清楚,雍正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说法,他还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无懈可击,让他不会怀疑的回答。 “皇上,臣有罪。”还沒等毅康开口,弘翊便跪了下來。这样的变故,让毅康不禁心中一惊。却也只能故作镇定地站在那儿,等着弘翊的下文。 “说说,你何罪之有。”相比于毅康的紧张,雍正显得要沉稳得多。在说话的当儿,那一团明黄色早就已经移到了窗边,侍奉着那娇弱的蕙质兰花。 “臣本以为毅康贤弟是被离错宫的人掳走,却沒想到……当我带兵追击赶到时,看到的却不是离错宫的人……”弘翊说得诚恳,言语间似乎还有些哽咽。 这样的演技,让毅康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诚然,他是想要弘翊与自己合作为夭夭洗脱绑架内城子弟的罪名,然而,弘翊太过于合作的态度却让他感到迷茫,忍不住便想要猜测弘翊的真实想法,即便这样的做法确实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是离错宫?那是谁。”弘翊的回答让雍正拿着花剪的手不由一顿,过了一小会儿才继续手上修剪盆栽的工作。 “回禀皇上,是丹心会。”毅康上前一步,截了弘翊的话头,并在说完话之后,下意识地与弘翊对视了一眼。可惜,他们却都沒有办法从彼此的眼睛之中看出什么來。 “丹心会?还真是久违的名字呵,那龙图,莫非不是离错宫的人抢的么。”雍正闻言冷笑了一声,显然有些不相信二人的说辞,却未点破。 “龙图确实是为离错宫人所抢,但是,丹心会才是幕后主谋。这一次丹心会绑架在下,便是为了拿到最后一副龙图。很显然,其余的龙图碎片,早已经在丹心会人的手上了。” 面对雍正无声的质疑,毅康不慌不忙,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话音刚落,还沒等雍正表态,弘翊又是对着雍正请罪道:“臣无能,不敌丹心会中人,不仅沒能保住龙图,还被人重伤昏迷,若不是毅康这一路上护着微臣,微臣多半便是要在那密林之中被敌人碎尸万段了……就好像阿博塞那样……” “……皇上,弘翊虽未能护住龙图,却在最后一刻,将镶白旗龙图毁了个大半,即便他们拿了去,拼成了一个传说中的藏宝图,也定然已经无法明白这藏宝之地到底是指向何处了。还望皇上能够给弘翊一个机会,让微臣辅佐弘翊,一道剿灭丹心会,夺回余下龙图。”说罢,毅康也跪了下來,与弘翊一起抬头望着雍正。 期间,雍正的花剪停停歇歇,时不时地发出修剪花枝的清脆声响。毅康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似乎是在自己眼前悠然滑过,而现下这还在自己肩膀上端着的脑袋,似乎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何为度日如年。 “丹心会,是一定要剿灭的”,突然,雍正将手中花剪一丟,将那兰花整个都端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往书桌那边去,“离错宫此等助纣为虐之处,也不能放过。” “皇上。”毅康一愣,虽然心中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却忍不住还想要挣扎一下。 弘翊见状,赶忙拉了拉毅康,并默默对他摇了摇头。毅康侧过头來看向弘翊,在对方无声的制止之中,还是不甘心地垂下了眼帘,“谨遵皇命。” “嗯,你们二人先退下吧。”雍正点了点头,对这两个小辈的顺从似乎感到非常满意。只见他将那盆兰花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看也不看二人,便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毅康与弘翊见状,赶忙谢了恩,匆忙退了出來。在跨出御书房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长松了一口气。 “今天谢谢你了。”毅康与弘翊并肩往下马处走着,临快要到了自家马车停放的地方,毅康如是说道。 弘翊一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答道:“不用谢我。今日你谢我,说不定明日你会更恨我。若是皇上下令让我围剿离错宫,我不介意再灭他们一回。” “我知道你会,也从來沒想过你会向着我更多。就此别过吧。”毅康平淡地回了弘翊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家的马车方向去。 弘翊站在原地,看着毅康的脚印在那些还沒來得及化开的白雪上一串串地放着,似是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还未等毅康上自家的马车,他也回过头去,走向了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 一百七十三 话中有话 雍正十一年,又是一个瑞雪兆丰年的年份。距离毅康与弘翊二人九死一生归來,已然一年。自那起竹林惨案之后,离错宫整个便失了踪,不仅仅只是弘翊,就连毅康都有偷偷去找过,却都是无功而返。 曾经那个声名崛起的离错宫就好像是当初的无双会一样,突然一夜之间便在江湖之中消失了,徒留下一个又一个让人嗟叹的未解之谜題在这人世间,让人玩味猜测,却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一转眼,毅康已然二十有二。在他这个年纪尚未娶亲的人,除了弘翊之外,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眼看着那些昔日玩伴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些人甚至都已然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说自己完全不在乎,那便一定是假话。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毅康只要想一想夭夭的杳无音信,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平静。内城之中,儿女情长大多都不过是逢场作戏,多半也是政治联姻。毅康觉得,自己打心底里不愿意这样。 他之所以看到同龄人已为人父,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羡慕,全是因为他在心底里藏着的那个女人。有时候,他也会不自觉地偷偷幻想一下,自己与夭夭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有时候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想,便会让他心情好上一整天。而当他从这白日梦中醒來的时候,这极好的心情也可以瞬间变得极坏。 这一日,毅康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忘忧庭院之内发着呆。当吴放进到厅來见他这个熟客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眉头紧锁的表情。 “怎么了?可是我这忘忧庭院种的花花草草,入不了你大贝勒的眼睛?”吴放一本正经地说着调笑的话,难得有几分诙谐的味道。 毅康闻言,回过头來,见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堂上,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道:“今日我來,是瞧见了你捎进内城的信。不知吴兄说的好事是指哪件?是说弘翊走火入魔之事,还是关乎十三叔的病情?” “嗯,若说这好消息我都有,你却只能二选一。你会怎么选呢?”吴放闻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那一抹薄唇,饶有兴趣地等着毅康的答案。 “……若是一定要选,我大概会更想知道,该如何治好十三叔的病。至于弘翊……还是听天由命吧。”毅康叹了一口气,不见他思考有多久,答案便已经脱口而出。 吴放望着他望了良久,不甚感慨:“逢时,你果然是变了。” 毅康听着他唤着自己的乳名,只是笑而不答。对于这句评论,并沒有其他的看法。见这个关于鱼与熊掌可否兼得的话題已然进行不下去了,吴放只得无趣地起了另一个话題,也是今日他叫毅康起來的主要目的:“飞天蛊的用法,我已经替你找到了。”说罢,他便打了一个响指。 本來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的阿航听到这响动,缓缓从怀里抽出一张卷轴來,递到毅康的手里,这才又退回到了自己原先站着的位置,继续目不斜视地钉在那儿。 毅康满脸狐疑地看向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的吴放,见他扬了扬眉毛,示意自己打开卷轴,这才低头将那缠绕在卷轴之上好几圈的丝线给拆开。 “这卷轴上记录着的古怪文字,便是驾驭蛊虫之法。听人说,这卷轴应该分为两部份,每部分共为八卷。卷轴的丝线若是白色的,便是教你如何医人;若是黑色的,便是教你如何害人。我花了三个月,打探到的不过是这十六卷医书之中的其中一卷。逢时,你可别说你看不懂,我会伤心的。”吴放见毅康正在翻來覆去的看着这个卷轴的正反面,忍不住便皱了下眉头。 他这调笑的话,显然毅康完全沒有听进去。这边话刚说完,那边毅康便已经抬起头來神色凝重地看向了他:“这确实是说飞天蛊的,只是……为何只有上半部分,不见下半部分。” “你会读这文字?”吴放听了他的回答,一双眼睛噌地一下便亮了起來。 毅康望着这样的吴放,只觉得有些尴尬:“嗯。略通一二。” “不要跟我说这些虚的”,吴放一挥袖,显得有几分不耐烦,“你老实跟我说,你对这文字是半桶水,还是十分精通。” “……若只是医术方面,应该是十分精通吧。”毅康被吴放这么一问,反而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衡量再三之后,才很是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來:“以前我曾经拜一位五毒教遗孤为师傅,她教了我很多苗疆医术,更是教我学习这些文字。这些文字,是苗人圣女所用。” “太好了!”还沒等毅康说完,吴放便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來,快步走到了毅康的面前,拉着他就往内里走。 “吴兄,你这是做什么?”毅康一愣,只觉得自己推拒也不是,不推拒也不是。困窘之间,竟然脸颊已经绯红。 “來來來,你便帮我把这些都译了。就当是你给我的报酬了。”二人进了那神秘的房间,毅康适应了内里昏暗的灯光往四处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宽敞无比的藏书阁。那林立满屋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摆着许多卷轴,外表看來都是一样。 毅康心中不觉一阵讶异,他做梦都沒有想到,忘忧庭院的机要之地,吴放竟然说把这个外人带进來便带进來了。 “你坐这儿,把这几个给我译成汉文吧。字写工整点,不容许出一点错,我可是要给我的主顾瞧的。”似是压根沒瞧见毅康脸上惊异的表情,在将毅康强行按到书桌前坐下之后,吴放便忙着指挥人给毅康送上文房四宝,并让人挑亮了油灯。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机要密室之内突然就变得灯火辉煌,让毅康有幸可以一窥全貌。只是这一望,带给他的震撼更大,,这间房子似乎永远沒有个尽头,即便这灯火是如此明亮,它的光竟然还是射不到那屋子的尽头。 吴放这边已经准备完毕了,可是毅康却还是沒有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來。吴放撑着桌子,好笑地瞧着他,突然又道:“怎么样?这便是忘忧庭院所有的身家性命了,有沒有占为己有的想法?” 这话虽然是用说笑的语气问出來的,可是毅康还是听出了几分威胁的味道。他回过头來,深深看了吴放一眼,似乎是想要人家瞧明白,他对这种无聊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沒有,这才低下头來,伸手将那上等宣纸一点点地推开:“我给你翻译了,你便把那医书的下半部分给我。到时候一手交书、一手交文字,不然我可不保证不会出错。” “那是自然。写吧,写吧。待你写完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有了。”吴放听到毅康这么说,赶忙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那个时候的毅康,心中想着的都是那下半部分医书的事儿,压根就沒有发现,吴放说的这句话,事实上是一语双关。 ------------ 一百七十四 今生不见 五日后,吴放怀揣着那一份新鲜出炉的译文,兴冲冲地來到了遗世山庄,刚下了马车,他便对着身边一个药王谷的侍女温柔一笑道:“去,给你们药王谷大师姐通报一声,就说她的东西,我给她还回來了。” 那侍女本是豆蔻年华,突然之间看到一个翩翩少年从天而降,苹果般的脸颊更是一片潮红。只见她胡乱行了个礼,便一路小跑着往药王谷深处去。 吴放见自己的恶作剧得逞,心情更是大好。回过身來对着阿航一招手,人便意气风发地跟在了那个小侍女身后,也往他说的那个人的厢房去。 刚一进那个药王谷师姐的地界,便听到一个冷如冰雪的声音从房屋的门缝里透了出來,不多一会儿,那个先前跑得气喘吁吁忙着來报信的小姑娘就从那厢房里出來了。 “吴公子,师姐让您进去。”小姑娘一抬头,见到吴放已然含笑站在了门口,一阵窘迫至极,赶忙又低下了头,声如蚊呐地说了这么一句场面话之后,就赶忙退下了。 吴放呵呵笑着,刚一进门,便又听到那冷冰冰的娇俏声音从纱帘之后传了出來:“便叫你不要总是拿药王谷里的小师妹们寻开心,你偏不听。我师傅已经很看不怪你们忘忧庭院的一些做法了,可别惹火烧身。” “不会的。不过是对着她们笑一笑罢了,她们这从小就生长在谷中,从不曾到外面去看上一看。我这个外人难得进來一回,还不能对她们笑一笑,说说话,可真是可怜。” 吴放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呼呼啦啦一大堆。坐在纱帘后的女人默默地听着,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前还不觉得你有多像吴世伯,现在看來,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 “你就别说我了吧”,吴放撇了撇嘴,只觉得话題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无趣,“那小子译出來了你给我的医书,你且替我瞧瞧,他译得对不对。” “好。”那女人说着,便从纱帘之后伸出一支素手,吴放见状,赶忙将两卷宣纸放在了她的手上。不消一会儿,从内里便传來一阵翻开卷轴的声音:“沒错,不差分毫。看样子,他跟着花姐姐学医术的时候,也沒有插科打诨。”说着,她便又将那宣纸给递了出來。只不过,却只有一卷。 “那卷毒术我且留着,这卷医术你拿回去给你的主顾收银钱吧。” “好。”吴放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决定,并无半点不悦:“待我这笔生意做成了,该付给你的银钱,我也一并拿來给你。对了,你要在这儿留几天?” “……等到师傅将遗世山庄的琐碎事情都打理好了,可以和我一起走了,我便离开这儿。”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被那一道印在纱帘上的剪影映衬着,更透着几分虚幻。 “那你还回來么?”吴放抿了抿唇,忍不住又问道。 “……我本就不属于这儿,你忘记了么。有我父亲母亲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又哪里有回來一说呢?”坐在纱帘后的女人突然站起身來,似乎是在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吴放也瞧不真切,只听到里头瓶瓶罐罐乒乓作响。 “这里有逢时,当然也算你家吧。”吴放摸了摸鼻翼,有些不怕死地轻声说了一句。 霎那间,空气就好像凝固了一样。本來陪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阿航,表情也起了先变化,看起來很是紧张。 “关他什么事。他是他,我是我。”女子手上的活计因为吴放的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停了下來,却不见半点暴怒的情绪,整个人恬静得很,让人光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心里就很喜欢。 这本应该是一句遭來杀身之祸的话语才是,却沒想到,对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不仅如此,就连一丝一毫的火药味,阿航都沒有闻到。这样的平静,让阿航感到迷惑。 他甚至都有些不确定,这帘子后头正在晃动的那个人影,还是不是平日里他经常打交道的那位小姐了。 “你就嘴硬吧。”吴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也不再将这个话題进行下去了。只是四周环顾了一圈后才道:“你走之前,银子我一定给你送來。” “那个不着急,咱们合作这么久,莫非我还怕你跑了我的单不成。”女子一听,轻轻笑了起來,说话的当儿,人便已经挑开纱帘走出了那重峦叠嶂。 只见一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聘婷走了出來,她的怀里,还抱着那卷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毒术卷轴。虽然这女子发色乌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也不见任何狠厉之色。可若你仔细打量,便会发现,此女正是失踪了一年之久的白夭夭,离错宫的宫主白术。 “就算不给你银钱,在你离开之前,总是要过來见你一面的。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你这沒心沒肺的家伙何时能够再到我的地界上來一趟。”吴放看着她,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來:“……真的不告诉他,你來京城了么。” 夭夭闻言,带笑的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些。只见她微微颔首,轻轻摇了摇头道:“算了吧。见了又如何,倒不如便就这么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來得好,我二人从无双会惨被灭门的那一晚,已是背道而驰了。” “好吧,就依了你。就让他这个傻子,当一辈子的痴情傻子好了。”吴放见夭夭回答得如此决绝,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说了一些赌气一样的话,便走出了夭夭的房间。 ------------ 一百七十五 跟踪 自吴放生拉硬拽非让自己为他翻译那些五毒文字來作为报酬的时候,毅康的心里便已经泛起了嘀咕。众所周知,自苗人惨遭清廷镇压之后,五毒教人分崩离析,早就已经四散天涯。 那些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的神奇蛊术,还有那些苗疆秘术已然是江湖之中的稀奇珍宝,莫说那些江湖人,就连朝廷都对之趋之若鹜。然而吴放竟然可以拿到这么完整的一套医术,更让毅康觉得疑惑的是,为何对方作为一个生意人对自己竟然如此大方,这么多卷宝贝就让自己随便看了去。 毅康倒不是怀疑吴放的用心,只是觉得,就算平日里二人是多好的朋友,还不至于交好到这种程度。 “爷。”正在毅康冥思苦想的时候,被他派去遗世山庄的阿宝突然进了房门,让他不禁一愣。 “你去了遗世山庄了?”毅康看了他一眼,一脸疑惑。 “小的去了。可是司马老爷不在,小的又回來了。”阿宝恭恭敬敬地回着,并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信出來:“爷,这是飞儿姑娘让小的带给您的。” “哦,拿來我看看。”毅康不以为意地将那书信摊开來瞧了瞧,却发现只不过是一些点拨自己神农之术的批阅。若是平常,他索性就这么读完了他,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疑云重重,无心细看这些需要用心体会的玩意。 于是毅康只是匆忙扫了几眼,便将这卷书信丢在了一旁:“行了,我知道了。那我师姐有沒有说,司马伯伯是去哪儿了么?” “……沒说。”阿宝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摇了摇头道:“飞儿只说司马老爷是出诊去了。让我不必多问,过两日等司马老爷回到山庄,她自然会來通知咱们。” “哦,这样。怎么司马伯伯他现在也有给人看诊呢……”毅康一边嘀咕着,一边便从座位上站了起來,作势便要往外走。 阿宝见状,赶忙跟了上去,道:“贝勒爷,这午饭的时候就快到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时间不等人,本來我还想听司马伯伯点拨我几句再去看看十三叔的病情。现下,看样子我得自己先去试试看了。阿宝你留在家里头,回头替我跟额娘说一声,今儿个我就不在家中用午膳了,可是晚上一定回來。”说着,毅康便对着阿宝眨了眨眼睛,还沒等他表态,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王府门外跑去。 只是让他沒想到的是,这边他刚一出门,那边便不知从哪儿蹿出來几个探子,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无论他是停下來歇息,还是故弄玄虚地走弯路,都很难将他们甩掉。 毅康心里刚开始觉得疑惑,好几次本來想要出手试探,最后却还是忍了下來。眼见着已经是要出城了,他便索性在出了城门不到几里的小树林里停了下來,死活都不愿意往前走了。 也亏得跟着他的人也有这么一副好耐性,他在那儿喂了多久的马,那人便在树上蹲了多久。半晌,毅康突然很是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便侧卧在了密林里,看起來就跟睡着了一样。 这样的举动,让那些暗地里盯梢的人不紧有些叫苦不迭。 “……贝勒爷睡着了,咱们怎么办。”二人在确定对方已经完全进入梦乡之后,退到了一处更为隐秘的地方,私下打起了商量。 “我继续在这里盯着他,你回去禀报主子。”为首的那个人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便对同伴下了这样的命令。 那人闻言,赶忙领命闪身消失在了黑衣人的视野之中。黑衣人长叹了一口气,刚回过头來时,却见原先毅康躺着的位置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整个森林里,竟然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了。 ------------ 一百七十六 赐名 这一日天还沒亮,弘翊便已经从睡梦里醒了过來。自竹林一役之后,他回内城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睡得这样的少。不是不想睡,是每天晚上一做噩梦,梦见阿博赛临死之前不可置信地瞪大的眼时,他无论如何就睡不着了。 这一日,也是如此。弘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发现屋外还是一团黑,若不是因为床头有烛光还在温柔地亮着,现下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借着这微弱的灯光,弘翊环视了一下四周,就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不放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他终究还是因为这屋子里的一切如常而又躺回到了床塌之上。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细微的响动在他的房间里响起。微乎其微,渺小到让弘翊看上一眼的兴致都沒有。 “爷。”灯光昏暗之下,一个黑衣人正单膝跪在弘翊的床前。他的身子与他的影子混在一起,形成一大片阴影,让人总有一种,这只是一团黑暗的错觉。 “不是让你盯着毅康么。怎么跑到这儿來了。”弘翊闭上眼睛,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來非常疲惫。正是这乍听之下的疲累,让那黑衣人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 “回爷的话,之前属下过于轻敌,将毅康贝勒给跟丢了。遍寻不到之下,只好在城门那儿守株待兔……结果……” “那他回來了,还是沒回來呢。”听到那人如此禀报,弘翊的声音越发的沉寂,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沒回來。咱们在城门口守了一天一夜,都再也沒有瞧见毅康贝勒爷。”黑衣人回着这话时,不自觉便将头压得更低。 “哦?”弘翊玩味地拉长了音调,似乎是有意而为之。突然,他便坐起了身子,“那你可知道,在你们跟丢他之前,他是要往哪儿去么?” “属下不知。”黑衣人摇了摇头,冥思苦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大脑之中空白一片。对于毅康的意向,全然沒有半点有根据的猜测。 “你只管说,猜测也好,臆测也罢。我都不怪罪于你。”弘翊见着自己的属下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便对着他摆了摆手,就连语调也变得更加轻柔,似乎是想要打消对方惧怕忌惮自己的念头。 “……是。属下虽不明白毅康贝勒爷这到底是要去哪儿。不过从他要走的方向來看,说不定是遗世山庄也不一定……”黑衣人停了半晌,忽然又道:“也有可能是青云寺。” “哦,确实不无可能。”听到青云寺三字,弘翊黑如夜的眼眸之中似有流光闪过,转眼之间,这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更显得深邃。 弘翊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再也沒有了下文。黑衣人跪在地上等了好一阵,眼看着天色已经渐渐变亮,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了这样的沉默:“……爷,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继续去城门口盯着。”弘翊瞟了他一眼,就好像是在看一团空气似的,说话间,他便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开始慢条斯理地穿上了外套:“至于我,打算去果郡王府一趟。” “现在?”黑衣人一愣,只觉得弘翊做下的决定有些不可思议。 “自然是现在。不然,我们又怎么好去判断,赫那拉毅康到底有沒有回内城呢。”正在那黑衣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已经装备得当的弘翊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來。 一身黑衣劲装的他乍一看去,与他眼前的黑衣人似乎并沒有什么两样。 “可是爷……而今才不过五更天。”黑衣人被弘翊这个大胆的决定给震得心神不宁,无奈之下,只得一再冒死进言。 弘翊闻言,低头瞧了瞧这个正跪在地上求自己三思的黑衣人,突然便问了一个他从來不会去问、也不应该问的问題:“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沒有名字。”黑衣人猛地抬起头來看着弘翊,半晌才回了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平静的语调之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痛苦与悲哀,弘翊已经不想去深究。 “嗯。那你以后便有名字了。”弘翊点了点头,因为黑衣人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这些人是血滴子,是军机处藏污纳垢的团体,所以这些人都从來沒有名字,只有代号相称。 可是不知为何,刚才黑衣人那冒死进谏的倔强模样,却让一向循规蹈矩的弘翊突然之间便有了打破规矩的冲突:“以后,你就叫作阿博赛吧”,他说,还沒等那人反应过來,便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谢大人赐名。”黑衣人愣愣地瞧着这个背影高大的年轻人慢慢走出自己的视线,眼见着弘翊的人影已经完全在自己眼前消失,他才想起來这样的恩赐,自己必须磕头不可。 于是他便一边说着谢恩的话,一边向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 一百七十七 对峙 弘翊一身夜行装扮,悄无声息地摸入了果郡王的府邸。只是让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手指刚触碰到毅康的房门,就被从房内伸出的一只有力的手一下拽入了房内。 一片黑暗之中,二人徒手打斗了一番,突然又各自分开,彼此占据着一个角落,默默对峙。 半晌,只见那人似乎挥了挥手,放在桌上的火烛在下一秒钟就被点亮了。 “果然是你。” 二人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对方的面貌之后,不约而同地说道。彼此从彼此的言语之中,都听出了几分了然。 “你为什么会选这个时候,又是这么一副打扮出现在果郡王府里?”刚才那个与弘翊打得不分上下的人,正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赫那拉毅康。烛光摇曳,让房间里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样的模糊不清。 可是弘翊却能够清楚地瞧见,毅康只穿了一身中衣,他身后的被褥,也是一副刚被人掀开來的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是对毅康充满了怀疑,“那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出现?” “我?”毅康一愣,突然便笑了出來。因为这个笑话在他看來,实在是太过好笑了,“我说弘翊贝勒,您沒弄错吧。这里是我的房间,现下也不过是五更天。我又不像我的父亲要上朝下朝,我这个时辰不在这儿,又应该在哪儿?” “或许平日里我不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題,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以为,你应该还在城外带着我的人瞎兜圈子才是。”弘翊气定神闲地瞧着他,压根就沒有被人当场抓到的尴尬。 “呵呵”,毅康瞧着他,从弘翊平静的神色里他已经少许察觉出了对方的想法,“你从一开始,就断定了我会在这里,不是么?不然,你也不会如此镇静了。” “……可是我也曾想过,也许是我错怪了你。”一阵沉默之后,弘翊叹了口气,一双狭长的眼眸瞟向了桌边的那一把木椅,“介意么?” 毅康微微笑了笑,并沒有说反对的话。弘翊见状,果真便回身坐到了这把椅子上:“既然你在,咱们就好好谈谈吧。” “弘翊,你真是把我给说糊涂了。何來错怪?在下莫非做了些天地不容的事情么?怎么就连在下自己都不知道?难道……不过是一个晚上,在下就在睡梦里失忆了不成?” 见到不速之客已然坐下,毅康也将袖子整了整,在弘翊的对面坐了下來。二人隔着一张方桌相对坐着,笑谈之间,却似乎又有一丝剑拔弩张的味道。 “昨天你本來打算去哪儿?或者说,你已经去了哪儿了?”对于毅康一再的表示无辜,弘翊选择了充耳不闻。换句话说,他压根就不相信毅康说的话。就算毅康现下一副似乎刚睡醒的模样是自己亲眼所见,他也容不得自己相信毅康半分。 “昨日?昨日我出城去转了转便回來了。也沒去哪儿,硬是要说,便是小树林里的那一池清泉了。不过我想,那地方你应该比我熟悉。” 面对弘翊咄咄逼人的质问,毅康不怒反笑,很是好脾气地回答着他的每一个问題。 “去小树林?”弘翊眼睛一眯,放在桌上的手禁不住开始一下一顿地敲击起桌面來:“若是去小树林,有必要那么拐弯抹角么?” “拐弯抹角?”毅康眼一睁,带着几分讶异,“我以为那种行为,应该称为闲逛才是。不过话又说回來了,贤弟在京城内闲晃的事儿,您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在下既然是在军机处管着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自然四处都是眼线。再加上你我二人是知己好友,偶尔他们前來报告一下你的行踪,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弘翊眉毛一挑,望着毅康微笑的脸孔,感觉到了一丝挑衅。 “原來如此。”毅康闻言,恍然大悟道:“原來弘翊兄前來果郡王府充当梁上君子,也是想要确定在下是否安好。毅康真是感激涕零啊。” “……自那件事以后,皇上就不曾放弃追踪无双会余孽。”话已至此,眼见着天也快要大亮,弘翊自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他便站了起來,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如是说道:“就算现下朝廷这边对无双会残党的追捕仍然是一无所获,这事儿也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的。你若和他们还有接触,劝你先一步走出这泥潭,才是上上策。” “弘翊兄你错了。”弘翊话音刚落,毅康便突然抬起头來看向了他:“弥足深陷的那个人,似乎一直都不是我啊。” 弘翊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却也沒说什么不悦的话。只是在敷衍死地道别之后,便闪身离开了毅康的屋子:“……在下告辞。” 毅康看着这抹在自己眼前忽然便消失的身影,只觉得心里一阵无來由地疼。正在这时,对刚才发生的种种一无所知的阿宝推门进了屋。见到毅康站在一旁发愣,赶忙便迎了上來:“爷。这大早上的……您怎么一下床就站在这儿吹风呢?” “……沒事。”被阿宝这么一拉扯,毅康这才回过神來。 ------------ 一百七十八 来客 弘翊的不期而至让毅康意识到一件事,关于飞天蛊,弘翊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将自己查得这么紧。因为如果他能够证实毅康这两天是在为怡亲王的病情奔波,就可以变相证明毅康是知道飞天蛊的下落的。 然而,就算是弘翊再怎么聪明多思,一时半会儿大概都不会猜到,他这一年来求而不得的飞天蛊,其实一直都在毅康的身上,在他的身边,甚至于他几经擦身而过,都视而不见。 可是这样的视而不见,到底能持续多久呢?毅康每每在午夜梦回之间,想起弘翊那深沉冷硬的表情,浑身就会忍不住直冒冷汗。儿时玩伴弘翊,现如今对他来说,已然是一个噩梦。 “阿宝。”这天晚上,毅康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索性便起身披衣,还唤来了本该回去休息的阿宝。待到阿宝进到房间里时,他早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爷,您怎么大半夜的,这幅打扮?”阿宝进门行了礼,就着烛光对着毅康打量了一番,不禁一阵疑惑。 毅康精神抖擞,一件湖绿色的长衫,衬着他整个人更是精神奕奕。只见他将那腰带又紧了紧,这才回过头来答了阿宝的话:“我想出去一趟。你就不必跟着了,留在府内,照顾好我阿玛和额娘。”说着,毅康便拍了拍阿宝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 阿宝见状,赶忙又扭头跟了上去,跟了一路,也说了一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并没有打消毅康深夜出行的念头。无奈之下,阿宝只得拉住了毅康,又可怜兮兮地多问了几句:“爷您既然心念已决,总得告诉小的您要去哪儿。不然待会儿王爷他们醒过梦来,问小的您是去了哪儿,小的一问三不知,非被打死不可。” “我额娘阿玛有打过你么?但凡你若犯错,第一个挨罚的可是我。”毅康没好气地轻甩开了阿宝的手,言语里却并没有呵斥的意味。 “王爷他们倒是不会动手。可是我阿玛就……”阿宝苦着脸,想到布托那张不苟言笑的老脸,忍不住就打了好几个哆嗦。说话间,他又忍不住抓住了毅康的胳膊,“爷,小的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您能不能不要这大晚上的出去,不论是去哪儿,夜里总是不方便啊。” “我去的那个地方,还非得这个时候去。”毅康瞟了阿宝一眼,忽然又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耳语道:“若是白天去,还不知道会有几个人暗地里跟着呢。”说完,毅康便意有所指地向着王府暗处望了望。 阿宝咋舌地瞧着毅康的神色,只觉得他不像是在和自己闹着玩,不由得心里更是紧张,“爷,您这是……到底惹上哪门哪派了?” “我像是那种到处惹事生非的人么。”看着阿宝满脸担心的模样,毅康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回去吧。我这是去少爷的忘忧庭院,去去就回。” “……爷,您可别讹我。若是回头王爷找您您还没回来,我可会这么答的。”大概是因为替毅康担惊受怕惯了,毅康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在阿宝看来,可信度都不是那么地高。 他这么一说,毅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先前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不知不觉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嗯,你就这么回便是了。少爷那儿,我定然不会久留。阿玛上早朝之前,我会回来的。” 说罢,毅康又是对阿宝挥了挥手,转头便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再也寻不见。 …… 是夜,在毅康还没来搅了吴放的好梦之前,便已经有人来搅了吴放的好梦。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夭夭的亲堂哥,白儒之。 眼下,他与吴放就这么相对望着,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从二人并不开怀的神色来看,似乎在不久之前,这两个好朋友已经在为某件事起过争执了。 “我说,你还是回去吧。”吴放坐在那儿,看着眼前站得笔挺的白儒之,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他捏了捏睛明穴,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便想要往里屋走。 还没踏上几步,一直选择沉默的白儒之,忽然又开口说话了:“告诉我她在哪儿。你要多少倍的价钱,我都给你。若是要整个天下第一绣庄,估摸着我们白家,也会答应的。”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白儒之话音刚落,吴放便皱着眉头回过头来看向此刻对他纠缠不休的年轻人:“这件事儿根本就不是价钱的事儿,而是我与她之前已是约法三章,不能跟人说她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更不能跟人说她之前回京城是为了做什么。至于她现在是在哪儿,以何为生,她压根就不曾与我提过。你就算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给了我,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答案啊。” “……她真的什么都没说。”白儒之愣了一下,再说话时,表情显得有些痛苦,“难道她不知道,叔祖父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等着与他们团员么?” “白兄,你也别怪她如此狠心决绝。若不如此,到时候不仅是她,就连与她有牵连的人,都将死无葬生之地。她的杳无音信,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们啊。”吴放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为夭夭多说了一些好话。 其实若在平常,吴放断然不会费这些口舌,只会冷眼旁观这些凡夫俗子去闹腾。他人的结局会怎样,都与他无关。可是事关自己的朋友,吴放发觉,出于对夭夭的恻隐之心也好,还是对白儒之的同情也罢,自己都难以置身事外了。 “道理谁都懂。可是真到了自己身上,想要全盘接受,未免也太难了……”白儒之摇了摇头,言语中尽是对夭夭的思念以及怜惜,“她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儿家,怎会如此波折,短短几年,几经生死呢……” “这都是命。问咱们凡人,谁都说不出个答案。若是天能回答,便问问天吧。”吴放薄唇一启,说出来的话也一样凉薄。 白儒之闻言,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刚想要说什么。本来守在外头的阿航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进来了。 “少主,有客人来了。熟客。”或许是跟着吴放跟惯了,阿航不论是遇到什么事儿,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亦是让人听不出轻重缓急。 然而从刚才的字里行间,白儒之却有了一种错觉——这主仆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换,似乎是在说明着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 “你先进我里间避一避。我不介意你偷听,但是可千万不要那人将你看了去。”吴放将头一瞥,也没有对白儒之多加解释,便指使着他往里屋里去。 白儒之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明白现在并不是提问的好时候。于是他点了点头,闪身便隐到了吴放身后那扇大理石屏风后头。 ------------ 一百七十九 峰回路转 话说白儒之刚进里屋不久,阿航便已经引着一个男人急急忙忙地赶了进来。吴放抬头一看,站在他身前的,果然便是这几日一直都在打交道的毅康。 因为当阿航说出“熟客”这两个字的当儿,他便已经知道了深夜造访的人是毅康,所以他也没有刻意装出惊讶的表情。 “哟,你来了。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儿啊。”吴放披着一件外套,看着毅康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免有些无奈。自己的一场好梦,就是这么被这一对表兄弟给搅了。 上半场刚伺候完白家大少爷,还没缓过劲来,赫那拉家的大少爷便已经站在自己的屋子里了。吴放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甚是苦恼地想着这些没边际的问题。 他真的很想抓着这两个人问一问,其实他们前来问问题是假,变着法子来折腾自己是真。 “已经不是大晚上了”,毅康全然不知道吴放现今的心理状态,自然也不会顾忌什么,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客气,“我只是过来问你一件事,问完我就走。” 吴放听到毅康这么说,禁不住便笑了出来:“来我这忘忧庭院里的,哪个不是前来问东问西的。你有什么事情,便问吧。” “好。”毅康点了点头,突然便抛给了吴放一个锦囊袋。吴放伸手一抓,随便掂量了几下,便知道了里头钱财的份量。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解地看向毅康:“我还没说要什么做代价,你就急着给钱?不好意思,忘忧庭院里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还给你。” 话音刚落,那袋银两便又飞回到了毅康的手上。 “……我只想求你,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无论如何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真相。这钱并非是用来买答案,只是求你一个承诺。” “这可比答案还了不得。我不接受。”吴放摇了摇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烦躁。他状似无意地往内房瞟了一眼,这才又道:“有话便说,别这么拖沓。若是没什么事情,我可就回房睡觉了。” “我想知道,飞天蛊如何治百病。” “上次给你的那几个卷轴里头,应该有答案才是。所以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来问我,应该去问那几卷医病治人的书。”吴放揉了揉额头,万般无奈地摊了摊手,话音刚落,便急着想要赶人。 却不想毅康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意思,“刚开始,我也以为飞天蛊治百病的方法会在医人的那几幅卷轴里。可是我却发现……我错了。” “此话怎讲?”毅康的回答让吴放身形一顿,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之间便从心底里蹦了出来,如何都捂不住。 “飞天蛊因其奇特药性,可以医人也可以害人。奇就奇在,二者永远是相辅相成,不分彼此。刚开始我与你想的一样,也以为只要是关于医病救人的法子,只看那白卷轴准没有错。可是经过这几日的研读,我却发现……飞天蛊用来医人的药方确实在白卷轴之中,可是那药引的求得方法,却遍寻不着。我想,只有求你将另外几卷毒卷轴借我一看,才能见分晓。” “……可是那一半卷轴……”吴放下意识地放慢了语调,似乎是在考虑是否将卷轴交给毅康,事实上毅康的这几句话,早就已经让他有些六神无主了。 天知道,毒卷轴他早就一并给了白夭夭!现下就算他有这个心思将卷轴要回来,又去哪里寻这个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人? “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将这卷轴余下的部分都借我看一看,相应代价我一定是不会赖帐的。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这些钱,你先留着,全当是我不食言的见证。日后你若不想要钱,想要我拿其他的东西来换,我也毫无怨言。”见到吴放如此举棋不定,毅康生怕吴放硬下心肠不愿意割爱,赶忙便又将手里的钱袋抛了出去。 这一次,吴放却没有去接。就这么让这袋子硬邦邦的金银元宝,砸在忘忧庭院的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回音。 “……嗯,这事儿,估计也由不得我了。不过我会尽力做成的,忘忧庭院的这块招牌,可不能砸在我手里啊。你先且回去吧,为了让你安心,这袋子钱,我便先收着了。” “谢谢!那在下先告辞了!”见到吴放已经退让妥协,毅康喜不自胜,赶忙道谢。 反观吴放,面对这样热烈的感激之意,表现得却是淡淡的,与平日相比,更显沉默。直到毅康已经离开,白儒之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一针见血地点破了他。 “怎么,你把那毒卷轴是给谁了么?” “嗯。”吴放瓮声瓮气地回他,突然站起身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你这边的生意,我也能做了……我把毒卷轴是给人了,给了白夭夭。” ------------ 一百八十 突生事端 “嗯.”吴放瓮声瓮气地回他.突然站起身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你这边的生意.我也能做了……我把毒卷轴是给人了.给了白夭夭.” “……夭夭.”白儒之闻言一愣.心中五味杂陈:“她要那些个毒卷轴做什么.毒卷轴.毒卷轴.顾名思义.不就是害人的东西么.” “浅薄.”本來还在苦恼地撑着额头的吴放.突然抬起头來.瞟了白儒之一眼. 单单两个字.说得脸皮薄的白儒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木讷地沉默在那儿.见儒之这般.吴放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只觉得头疼得更为厉害:“总而言之.你的生意我是接下了.只不过……大概这将成为我唯一一单要做砸了的生意.” “不过是要你找个人.至于这么难么.”白儒之听了吴放的话.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况且夭夭就算近日以來已退隐江湖无错.可是这江湖.又何曾是雁过无痕的地方.” “你说得轻巧.既然不是雁过无痕.你又何需來向我打听她的去向.”白儒之话音刚落.吴放便接过了话头.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白儒之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低下头來.一声不吭地先忍了吴放这來得快去得也快的脾气. 至此.兄弟二人的谈话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只不过.问題却依旧摆在那儿.无法解决.沉默了好一会儿.白儒之这才道:“你打算去哪儿找她.” “这个你不必理会.你和毅康一样.回去等消息便是.虽然我是迫不得已主动去找她.却也不想打破我对她的誓言.”说到这儿.吴放便突然站起身來.走近了白儒之.像是在打量一件货品似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却又偏偏不说话. 白儒之知道.这人必定是有话要对他说.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欲言又止.这样的局面实在是让他觉得难受.于是他眉毛一挑.向后退了几步.望向吴放道:“你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但凡说了便是.我现在既然是你的主顾.自然也明白若是我不乖乖听话.你也不会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了.” “聪明.”白儒之言简意赅的话.让吴放不禁眉开眼笑.算起來.这应该是他今天晚上头一次露出笑容了:“白兄.其实在下想要你做的事情一点都不强人所难.只是觉得……白兄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不如顺便就去内城里探探亲吧.您觉得呢.” “……内城.我必然是会去的.此次前來京城不单单是为了办公事.奶奶以及父亲都有托付我去内城看看姑母.只不过……你这要求提得太过怪异.反而让我有些不敢去了.免得连累他们一家人.”白儒之摇了摇头.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看着吴放. “当然不会.你若不去.反而是会连累了他们一家人.” “怎么说.”吴放的一本正经.让白儒之也渐渐收起了些微的笑意.重新变得严肃起來. “……我怕你要是不到那儿稳着毅康.三日期限一到.我这边若是杳无音信.他一定会轻举妄动.”吴放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量着这话到底应该怎么说才合适.在他看來.关于毅康和弘翊还有白夭夭之间的恩怨纠葛.白儒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好.那我今天天一亮.便入内城.”吴放的话让儒之不禁一愣.只道吴放这话中有话.说得不通透.却也并沒有挑明了说.只是与吴放告辞之后.便匆匆打点行装.为明日之行做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