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谨慎的乌鸦 深秋九月,黄叶飘零。 冷风如刀,吹尽众生蝇营狗苟。 一辆拉着柴草的驴车自北而来,碾在落满枝叶的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赶车的老汉扬起手中的皮鞭,不时抽打在驴臀上。 驴车后面柴草上躺着的陆洲打了一个哈欠,双手负在脑后,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耳中听着皮鞭抽打的声响,心里默默的数着。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下……” 这段路程实在太长太无趣,陆洲躺在驴车的后面也太过无聊,但他知道,这是他回到沈州城之前最后的闲暇时光。 “陆先生,傍晚之前我们能到沈州城。” “好。” “陆先生,前两日出关的时候,我瞧见您递给北蛮守军的手令,似乎是凌云阁的牌子,凌云阁的修士不是都有神通吗?为何你不用神通赶路,非要坐老汉的驴车啊?” “因为我得让沈洲城里的人知道,我回来了。” “沈洲城有人等?” “我回来了就有……沈洲现在已经是朔国的城池,老先生再叫北蛮就不合适了。” “哎呀,陆先生,我这说习惯了,您可别见怪。” “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到了沈洲你叫我。” 陆洲说完闭上了眼睛,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刚刚数到哪儿了? …… “陆洲,你放我一马,我保证重新做人。”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你也杀了人,咱俩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你的手上也沾了血,就算你重新回到警局,也要被法官审判,咱俩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那么脏。” “我以为你能放过我,我受够了卧底的日子,你也是做卧底的,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给我个机会?” “怎么给?” “让我离开,重新做人。” “在监狱里一样可以重新做人。” “那就是没得聊了?” “你可以和法官聊。” “要我死?咱俩兄弟一场,要死总要死在一起,桀桀……” 轰! 陆洲睁开了眼睛,看着天上昏沉的日光,身下依然是驴车的柴草,耳边能够听到老汉皮鞭抽打的声音。 他长长出了口气, 这么多年他总结出上一世被炸死的教训,就是…… 不够谨慎啊! 他的眼睛是年轻人的眼睛,眼角没有一丝皱纹,眉宇轩昂的面孔勾勒的棱角分明,只是目光中蓄满了和年纪不符的忧患。 赶车的老汉吆喝一声,勒住驴车。 “陆先生,前面就是沈洲城。” 陆洲眼神一变,恢复年轻人的散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系在腰上的钱袋扔了过去。 “这,这太多了。” “这一路山高路远,麻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 老汉怯懦的收下钱袋,一脸的诚惶诚恐。 不远处的沈洲城日落黄昏,依稀听到的熙攘声音就像三十年前离开时那样繁华依旧,走的近些可以看见朔国的兵士手持明晃晃的刀戟,兵士的肃杀之气与城内的歌舞升平就像两条不相干的沟渠最终汇合在一起。 见到陆洲渐行渐远,身后的老汉佝偻的腰背缓缓挺直,苍老的手指虚空划动,一只泛着幽冥绿光的纸鹤出现在他的手上。 “陆洲,原沈洲清溪书院门下,叛出师门后拜入凌云阁千翠峰,修行迄今七十余年,结丹境修为,入沈洲目的不详。” 老汉手指疾书,一段关于陆洲的信息被录入纸鹤,顷刻之间,纸鹤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陆洲走到沈洲城门口,回头看了看,眼眸中一片澄明。 如果这样就被试出深浅,那他就不会回来了? 老汉接住钱袋的时候,并没有去看钱袋里银子的数量,虽然表情演的很到位,但是在精通微表情犯罪心理学的陆洲眼里,到处都是破绽。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 千牛卫? 绣衣史? 还是,茶司? 才刚回来就遇到这种盘查,看来沈洲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 进入沈洲城,城内见不到飘零的黄叶。 陆洲先找了个客栈住下。 然后,他看了看落日,时间尚早。 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位于城南的清溪书院,自从十年前朔国拿下了沈洲城,清溪书院已经变得门可罗雀,书院门前虽然没有杂草丛生,但是破旧的门橼依然能够看出这里的衰败。 城里的人都想往南方逃,谁还有心思读书修炼。 清溪书院是沈洲城里的一个小修真门派,以儒入道自成一派,这个世界像这样的小门小派多如繁星,无论掌控天下的是北蛮朔国,还是南朝周国,这些门派都在,只不过换了一种生存方式。 陆洲站在院子里,屋内传来李慕儒传经讲道的声音,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讲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门打开,李慕儒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个弟子和他的女儿李芷兰,李芷兰看见院子里站的陆洲眼睛里露出一抹惊愕,惊愕之后便是担忧涌了上来。 “陆洲,你还有脸回来!”弟子中走出一人大声怒斥。 这人叫黄达成,满面虬髭,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 “欺师灭祖的家伙,躲了这么多年,终于敢回来了。” “听说你去了凌云阁,现在成了北蛮的走狗了?” “无耻之徒,卖祖求荣!” 曾经的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是想用唾沫将陆洲给淹死,只是没有一个敢上前动手。 当年的陆洲就是清溪书院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三十年过去了,谁知道他现在又是什么修为? 李芷兰在一旁不安的搓着衣角,但是她的父亲没有开口之前,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慕儒看着陆洲,目光冰冷。 陆洲看着李慕儒,神情淡然。 终于,李慕儒开口了。 “当年,我废了你的修为,没想到你竟然逃到了凌云阁,现在看来,在凌云阁的道观里,你也没修炼出什么成绩。” 周围的弟子这才知道陆洲已经被废过一次修为,想想前一刻各自只敢口喷的模样,不由有几分害臊。 陆洲一脸淡然。 “有凌云阁的身份就够了。” “仗着凌云阁的势利,你觉得自己可以站得住脚吗,北蛮更讲究实力,结丹境的修为只怕做鹰爪都费力,你还是滚回你的道观继续修炼吧。” “我来,不是跟您讨论修为。” “那你来做什么?” “告诉您,我回来了。” “就凭你现在结丹境的修为,还威胁不了老夫。” “如果,我进了督府呢?” 说完,陆洲笑了笑,转身离开,走的很慢,但绝不停顿,虽然听到身后那些曾经的师兄弟犬吠一般的要教训自己,但是他知道,没人敢出手。 因为他现在是凌云阁的弟子,沈洲城现在是北蛮朔国的领土,没人敢对朔国第一宗门的弟子动手,更没人敢对一个即将进入督府任职的官员动手。 风停了,陆洲却觉得更冷了几分。 回到客栈,他让小二拿了壶酒,先用银针试了试,然后又服下一枚解毒丹,才在院子里自饮自酌起来。 喝到一半,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少女,穿着淡绿衫子,从院门口快步而进,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 正是半晌之前在清溪书院见到的师妹李芷兰。 “你来了。” 李芷兰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 陆洲笑道:“不用这么盯着我看,我面皮薄的很,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李芷兰依旧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不见,师妹聋了?” 李芷兰脸色微红,气恼的瞪了陆洲一眼。 陆洲笑道:“原来没聋,要不要坐下来喝两杯,有些话现在不好意思说,喝完酒之后说的比谁都快。” 李芷兰道:“我不喝酒。” 陆洲眼睛微眯,连眼角的皱纹都有了笑意:“不喝酒你会专程跑来找我?你别说你不是为了我才从城南跑到城北,师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用对我念念不忘,你是个好女人,有更好的等着你。” “我只是想来问你,你真的要给北蛮人做鹰爪?” “师妹,别说的这么难听,怎么能叫鹰爪呢,良禽择木而栖,审时度势是一个修士应该具备的自我修养,再说当初是李慕儒逐我出的师门,我还有的选择吗?” “我爹他……” “那是你爹,不是我爹,酒还喝吗?” “不喝。” “那好,咱们回房间吧。” “回房间?” “春宵一刻值千金。” “……” 李芷兰不喝酒,自然也不会跟陆洲回房间,只是她很失望,曾经自己眼中倾慕的大师兄,如今竟然变成了这种只知道趋利附势的人。 陆洲拿起酒壶,倒出最后一滴酒,晃了晃,眼眸中的笑意也被晃没了。 师傅说的滚回道观,应该指的是…… 沈洲城那座废弃的清虚观吧? ------------ 第二章 又劈了一个? 冷风如刀,吹尽众生蝇营狗苟。 一辆拉着柴草的驴车自北而来,碾在落满枝叶的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赶车的老汉扬起手中的皮鞭,不时抽打在驴臀上。 驴车后面柴草上躺着的陆洲打了一个哈欠,双手负在脑后,他的眼睛是年轻人的眼睛,眼角没有一丝皱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默默的盘算着。 大老远从关外回来,总不能空手而来。 在凌云阁的时候,朝鲁师叔就爱喝陆洲酿的酒,但是酒品一般酒后总爱说浑话,再加上二师娘管的严,所以每次喝完酒都会找陆洲要两粒醒酒丹。 送酒的话,朝鲁师叔肯定喜欢,但是二师娘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酒中若是加点肉苁蓉、女贞子、鹿茸、红参,想必二师娘也会喜上眉梢。 就怕朝鲁师叔吃不消啊! 若是不送酒,送那些丹药法宝,太贵重了。 倒不是担心朝鲁师叔不接受,只是陆洲觉得有点浪费。 虽然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再加上作为修士中的单身狗花费也少,可谁会总没有往外送的道理。 “他召我来的沈州城,可怜我还要给他送礼?” 世风日下,就连修士也免不了俗世那一番套路。 不远处便是沈洲城,依稀听到的熙攘声音就像三十年前离开时那样繁华依旧,走的近些可以看见朔国的兵士手持明晃晃的刀戟,兵士的肃杀之气与城内的歌舞升平就像两条不相干的沟渠最终汇合在一起。 “三十年,还是又回来了!” 陆洲心底感慨万千,他这辈子前四十年都在沈州城生活,熟悉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他原本打算小心翼翼的修一辈子仙,与世无争,不沾因果,直到四十岁那年……他的师傅李慕儒竟然派他去朔国做一名卧底。 卧底三十年,兜兜转转,终于又回来了。 赶车的老汉吆喝一声,勒住驴车。 “陆先生,前面就是沈洲城。” 陆洲眼神一变,恢复年轻人的散漫,从车上跳了下来,正准备进城,忽然听到一声炸雷平地响起。 他眉头一皱,手中瞬间扣好五张地火符纸,如果有意外,他第一时间便会甩出去,然后施展土遁之术逃离这是非之地。 “听声音像是紫阳天雷诀……城外有人斗法?” 陆洲凝目看了看,不远处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气质清冷的女子凌空而立,手捏雷诀,一道紫色天雷从天而降,“轰”的一声将追在她身后的男子劈的里焦外嫩。 “修仙一途孤寂漫长,你今天就是将我劈死,我也定要成为你的道侣。” “滚!” 又是一道紫雷轰了下来。 好一个痴情暖男,被轰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还是不舍得放弃。 道门也不知为何,这几年道侣之风盛行,不过像这种豁出命追求道侣的事情倒也少见。 “这要再劈下去,可要出人命了。” 陆洲轻叹一口气,向赶车老汉问道:“沈州城的官兵也不管吗?” 老汉摇摇头:“怎么管?” 陆洲顿时为之语塞,是啊,这种事还真没法管,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了,别看暖男现在连头发都是焦的,但是人家的心是火热的。 眼看着出城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陆洲估计这架势,且得折腾一阵。 他也懒得看下去,就先进了城。 刚进城门,守城的士卒看了他的手令之后,立刻低眉顺目的将他请上一辆马车,至于城外的骚动,士卒压根就像没看见一般。 马车一路奔驰,最后停在了一处高门大院前。 陆洲下了马车,看见宅院门前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朝府。 他将准备好的酒坛从乾坤袋中拿出来提在手里,走了过去。 门房管家得知来人是凌云阁陆洲,连忙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正门打开,一个身影从院内走了出来。 这人穿着一身貂绒毛氅,头上扎着北蛮的发髻,浓眉之下一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人心一般。 “朝师叔……”陆洲笑道。 朝鲁与陆洲感情甚笃,一看他手里提的酒坛,当时就拉长了脸:“陆师侄,不是师叔说你,千里迢迢而来,还提这东西做甚,师叔戒酒多年,早已不碰杯中物。” 说话间,不经意的咽了咽口水。 陆洲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二师娘林素云,说道:“师叔勿怪,这坛子里不是酒,只是一些补药,师叔操劳沈州琐事,理应补补身子。” 他递给朝鲁一个安心眼神。 果不其然,林素云笑逐颜开的迎了上来,说道:“陆洲来了,别在门口站着,快点进家里来。” 陆洲笑着答应,将酒坛子递给门房管家,跟着朝鲁夫妇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但是被林素云收拾的井井有条,藤蔓爬满了院墙,院子中央有一个小花圃,显然是经过精心修剪,花圃里面花团锦簇。 林素云准备了酒菜,桌子就摆子院子里,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和陆洲聊着天。 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朝鲁训斥的声音,陆洲本来没有刻意去听,只是朝鲁的嗓门本就粗犷,声音自然就飘了进来。 朝鲁:“又劈了一个?” “嗯,有点烦。” 是个女子的声音,声音中透着一丝清冷。 朝鲁:“你到底要给老子惹多少麻烦,已经是这个月第九个了吧?” “第十个。” “你还好意思说,这才初八,你就劈了十个,再这样下去,老子这个都统怕是干不下去了。” “那是你的事情,家里来客人了?” “是。” “就说我不在。” “不是找你的,是找的老子。” “找你做道侣?” 朝鲁气的想拍桌子,怒道:“是陆洲。” “……” 紧跟着陆洲便听不到声音了,听他们吵的这两句,陆洲也大概猜的出来,回来的是朝鲁的女儿,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朝锦儿。 当年朝锦儿小的时候,整日追在陆洲屁股后面缠着要听大明湖畔夏雨荷的故事。 只不过后来朝锦儿因为天资卓绝,被凌云阁掌门收为关门弟子,掌门一向不喜陆洲懒散,严厉要求朝锦儿断了与陆洲来往,再后来就没怎么见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段悲伤的故事。 只是,陆洲有一点没太听明白, 朝鲁刚刚说的,又劈了一个,是什么意思? ------------ 第三章 千牛校尉 鸡鸣声响,眠月高悬。 天,将亮未亮。 “咚咚。” “咚咚。” 寂静的客栈蓦然响起敲门声,不疾不徐,既不会让屋内的人听着觉得烦躁,也不会显得漫不经心。 “吱……” 陆洲打开房门,看见房间外站着一个人。 他的眉毛很浓,眼睛细长,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整张脸显得阴鹜而冷漠。 陆洲的眼中已经有了笑意,道:“阁下找我?” 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没有丝毫被吵醒的烦恼,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就像多年的老友一般,其实这只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谁知道面前的人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陆公子,在下千牛卫校尉昂格尔,朝都统听说你来了,让我来通知你,巳时云汐楼设宴。” “云汐楼?只宴请我一人?” “不,还有沈洲城附件大大小小七十余门派的修士。” “这个阵仗有点大,不去行不行?” “朝都统的宴请从没人敢说不去两个字。” “就是一定要去了?” “是。” 陆洲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还请回去告诉朝都统,陆洲巳时一定会出现在云汐楼。” “不用,我就在这等着你。”昂格尔冷声说道。 “……”这人是不是有点死心眼? 陆洲暗叹一口气,沈洲城大大小小七十余门的修士,朝鲁大都统这是要做什么? 专门从凌云阁弟子中把自己挑来,现在看来,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更熟悉沈洲城。 这个宴,不好赴啊…… 两个时辰后,陆洲跟在昂格尔的身后,走在去往云汐楼的路上,他既没有坠的太远让昂格尔觉得疏离,也没有跟的太近让路人觉得两个人关系亲密。 就算偶然有人视线看向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两个恰好走在同一个方向的不相干的两个人。 走路也是一门学问。 陆洲的眼睛不经意的落在昂格尔腰间的剑上,三尺长的长剑连剑鞘都没有,明晃晃的悬在腰间,阳光照耀下更是耀眼。 走进云汐楼,这时已经坐满了宾客,显得分外拥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昂格尔的身上,因为他的剑太过耀眼。 前后脚进来的陆洲就像不起眼的石头,自动被忽略掉。 酒楼里设宴的桌子已经没有了空位,但是陆洲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督府的人既然让他来,肯定会有所安排,他在路上耽搁了这么多天,督府的人就等了这么多天,从他出关等到他进城,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可能还不止一双。 他找到个角落,要了一壶酒。 酒没喝,倒了一杯,就放在面前。 不一会,昂格尔走了过来:“陆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位置,还请跟我来。” 陆洲只是点点头,将桌子上的酒杯一推:“今日劳烦昂兄,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昂格尔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鄙夷。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洲放心了,把酒壶放进乾坤袋,再把昂格尔喝过的酒杯也拿在手里用袖子擦一擦杯口然后也放了进去,丝毫不在意昂格尔异样的目光。 “不知今日受邀请的还有谁?” “凉山书院林和先生、金刚寺枯叶禅师、水月庵静无师太、南海镖局总镖头诸葛大山……还有附近的小门小派,我记不住。” 陆洲道:“清溪书院来了没有?” “来了。” “来的是谁?” “你的师弟,黄达成。” 陆洲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恰好这笑意被昂格尔看在眼里,他的眼里的不屑也是一晃而过。 然后,陆洲在伙计的安排下,不紧不慢的走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同桌做的一个老和尚,一个尼姑,一个儒生,陆洲认得他们便是刚刚昂格尔所说的林和先生、枯叶禅师和静无师太,至于其他人中谁是诸葛大山镖头,陆洲猜不出来。 坐在位子上之后,其他人也开始观察起陆洲,要知道能坐在这一桌的,都是名震沈洲的大人物。 这个年轻人是谁? “阿弥陀佛,贫僧观施主面相生分,不知施主是?”枯叶禅师双手合十问道。 陆洲连忙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小门小派,刚好没有位子了,便被安排过来叨扰各位,还望海涵,海涵。” “原来如此。” 众人虽然不信,但是他们也能看穿陆洲只有结丹境的修为,自然也不再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开始各自聊了起来。 凉山书院林和叹气说道:“朝都统最近让我们凉山书院搬出凉山,给一清观腾地方,我堂堂凉山书院屹立千余年,难道说搬走就搬走?” 枯叶禅师道:“阿弥陀佛,林施主切勿急躁,今日我们便和朝都统说个明白。” 林和道:“枯叶大师哪有这么简单,宴无好宴的道理你应该比在下懂,朝都统请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和我们商量的。” 静无师太怒道:“偌大的朔国,总不能欺人太……” 静无师太的话没说完忽然停顿了,他看见从不远处的帘子忽然卷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帘子后面缓缓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一身貂绒毛氅,头上扎着北蛮的发髻,浓眉之下一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人心一般。 众人连忙起身,陆洲也跟着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朝都统。”众人齐齐拱手。 陆洲没有去看来人,但是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沈洲城督府都统朝鲁。 “今天宴请诸位道友,诸位能够赏脸光临,朝某倍感荣幸。 我大朔入主中洲以来,百姓安居乐业,修士资源共享,天下各派百花齐放,一片盛世。 只不过大家应该也知道,大朔以道门为国教,可现如今沈洲城不说城内的灵泉被书院佛门占了大半,就连城外的洞天福地也都有归属,我道门却无安身之所,这不合规矩啊。 尤其是凉山书院,我派人过去,好像不太受林院主的待见?” 众人没想到朝鲁压根没有前戏,直奔主题,纷纷面色一变。 “朝都统,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和站了起来,面色涨红。 朝鲁微微一笑:“我听闻儒门圣人讲究一个仁字,今日我道门居无定所,那么满口仁义的林院主将凉山书院让给我道门,不知,可否?” 林和大怒:“放屁,我堂堂凉山书院屹立千……千……”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捂住了脖子。 血水顺着他的指缝喷涌而出,洒落在酒桌上,林和双目圆睁,捂着脖子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枯叶禅师连忙念了句佛号,然后便开始闭上眼睛两耳不闻了。 静无师太也是脸色变得惨白。 陆洲叹了口气,刚刚那一剑是朝鲁身后的昂格尔所斩,但是昂格尔却没有离开半步,只是挥出的剑气便割断了林和的喉咙,仅仅一剑而已。 他的剑耀眼,更要命。 “哈哈,一点意外,希望诸位不要介意。”朝鲁笑道:“其实我们大朔对治下的子民还是很友善的,只要愿意加入朔国的修士,我大朔必定扫塌相迎,比如我今天要给大家介绍一位修士……陆公子?” 陆洲无奈站了起来,冲朝鲁微微一笑。 “陆公子以前是清溪书院的弟子,后来投入大朔凌云阁门下,这样的人才正是我大朔所需要的,今天我便当着所有人,任命陆洲为千牛卫校尉。” 哗! 千牛卫校尉? 结丹境修为? 要知道在沈洲城,千牛卫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头,而千牛卫的校尉更是魔头中的魔头,整个沈洲城,千牛卫校尉听说只有五人,陆洲是第六个,让众人惊讶的是,陆洲只有结丹境的修为。 一桌子的其他人看向陆洲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多谢朝都统,陆某愿效犬马之劳。” 陆非微微作揖。 “陆校尉,无需客气,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兄,我与你同为凌云阁弟子,我敬你一杯。”朝鲁端起酒杯走了过来。 他之所以这么做,除了一个特殊的原因,还有要将陆洲树立成标杆的意思,让更多的修士愿意投到朔国的旗下,无休止的征战并不是朔国的目标,他们需要的是资源,是臣服,而不是杀戮。 朝鲁很聪明,当他知道陆洲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如何利用陆洲的身份,他传讯凌云阁将陆洲派过来,从陆洲出关到进城,他一直在观察陆洲,陆洲昨天去了清溪书院的情形他也查的清清楚楚,甚至就连陆洲刚刚走进酒楼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在他眼里,陆洲实力不高,但胜在性格沉稳……嗯,胆小,从大荒来到沈洲,未曾敢用神通赶路,不紧不慢足足走了半个月,让自己一番好等。 好在人最终还是来了,不过是否忠诚,还需要一些考验。 朝鲁走的近了,看见陆洲从乾坤袋掏出之前准备好的酒壶酒杯,不疾不徐的给自己斟满,嘴角的笑意顿时凝滞住。 这小子…… 他娘的也忒怕死了。 ------------ 第四章 朝锦儿 李芷兰坐在院子里,痴痴的发着呆。 冷风吹来,拂动她的发梢,她静静的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痛苦与疑惑,陆洲所说的话,就像是一根针,深深的刺入她的心里。 陆师兄……鹰爪…… 她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毫无关联的名称放在曾经那个温婉和煦的男人身上。 “你好,我叫陆洲。” 记忆中陆洲第一次出现在清溪书院,穿着一袭青衫,宛若画中走出的谪仙。 陆洲是李慕儒从关外一个被朔国屠戮的村子里救回来的。 从那时起,陆洲成了李慕儒的弟子,和李芷兰一起修炼清溪书院的《浩然正气诀》。 “师兄,你修炼到第六层了?” “去年就练成了。” “师兄好厉害。” “你错了,师妹,师兄一点都不厉害。 师兄如今不过刚刚结丹,之后还有化神归元返虚渡劫这些境界不说,渡劫成仙之后还有六七个境界,这个世界上的高手不知凡几,师兄的修为碰上这些高手,怕是能被秒成渣渣。” “师兄怕死?” “当然怕,这个世上不怕死的人恐怕不多。” “我就不怕。” “那是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怕。” 李芷兰想起陆洲曾经说过的话,恍如昨日,过了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 以前不理解陆洲为何把这个世界形容的这么恐怖,也不明白师兄口中所说的长大意味着什么,可是自从朔国南下以来,她便明白了,无数的高手修士身死道陨,前辈高人在那些朔国金仙面前就像蝼蚁一般,她自然明白以前的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幼稚。 “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芷兰陷入了深深的迷茫,难道就是为了争夺灵泉,抢掠洞天福地,谁的实力强谁就有话语权? 她想起陆洲曾经认真的回答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活着!” 对于师兄来说,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活着。 那他如今的做法,也是为了活着吗? 可是做了朔国的鹰爪,就会成为沈洲城其他门派的眼中钉,甚至会成为绣衣使和茶司铲除的目标。 这和他‘活着’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驰? 前段时间太守府的师爷就因为在茶馆夸赞朔国,结果还没出茶馆就当场暴毙。 人们都说这是绣衣史所为。 想到这,李芷兰猛地怔住。 现在的师兄,很危险? 算了,算了,我担心他干什么? 他没脸没皮的还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黄达成师兄说的没错,他现在就是一个无耻之徒。 刚刚黄师兄回来的时候,和其他师兄弟骂骂咧咧的描述陆洲在宴会上可耻的嘴脸,不仅做了北蛮千牛卫的校尉,并且对于其他门派奉上的贺礼悉数收入囊中。 俨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理应千刀万剐的叛徒。 黄师兄尚且如此,那周国的绣衣史和茶司会放过陆师兄吗? 他才只有结丹境的修为啊! …… ……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沈洲城的街道上。 城里的百姓无不退避三舍,只因赶车的车夫赫然是督府的士卒,顿时就连周围原有的叫卖声、喧嚣声以及小孩子的笑闹都小声了许多。 朝鲁睁开了眼睛,看见对面穿着鹅黄披风的少女,清冷的眸子望着窗外,他深深叹了口气。 “人你也见到了,爹也按照你说的做了,满意了?” “嗯。” “锦儿啊,接下来你要把全部心思用在冲击渡劫境上,不可分心明白吗?陆洲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我朝鲁的女儿,返虚境的天之娇女。 他不过是一个结丹境的蝼蚁。” “我知道,只是心魔而已,我说过,成仙之前不会考虑道侣的事情。” “你能这么想为父就放心了。” 朝鲁并不担心女儿会喜欢上陆洲,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点小意外才引起的因果。 朝鲁也看不上陆非。 他相信只要朝锦儿眼没瞎,就算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朝锦儿也不会看上陆洲。 朝锦儿天赋卓绝,短短二十多年便已突破到返虚境,距离渡劫境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能够顺利渡劫,将会成为朔国史上最年轻的元仙。 更不用说朝锦儿在中洲青云榜上高居榜首,人气一时无二。 就连南周也有无数修士想要得到朝锦儿的垂青。 只是她这性子…… 太冷了些。 …… …… 陆洲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云汐楼,乾坤袋里塞的满满全是各门各派的贺礼,主要是一些丹药仙草,估摸着算了一下,应该能卖不少灵石。 灵石,现在自己倒是缺的很。 昂格尔此时已经等在了客栈门口,声称接陆洲回督府,每个千牛卫的校尉在督府都有自己的院子。 这是对自己不放心了? 陆洲搬进了督府,他的院子在督府西南角,很是僻静,正合陆洲心意。 只不过看着昂格尔眼神里的蔑视,陆洲能够猜到会被安排在这个僻静的院子,或许只是因为‘死心眼’不愿意常常看见自己? 呵呵。 院子被清扫的很干净,干净的连棵枯树都没有。 陆洲坐在院子里,从乾坤袋的丹药堆里找到那壶宴会上塞进去的酒,拿起酒壶到把酒斟满,行云流水一般。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做着最美的梦。 陆洲不要做梦,他只是需要喝点东西整理一下思绪。 谨慎些总是没错。 他在脑海中复盘着今天所遇到的事情,从昂格尔接他来到云汐楼,到朝鲁的出现,然后任命自己为千牛卫校尉。 出现的意外有点多啊…… 不过似乎也能解释的通,朝鲁想要招揽沈洲各门各派,所以急需树立一个典型,恰好自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只是没想到朝鲁会摆这么大的阵仗,还任命自己成了千牛卫校尉? 千牛卫校尉是什么概念,即便不是负责情报的千牛卫校尉,在沈洲城也可以横着走了,从各门各派的反应可以看出一二。 可就是这个官太大了,让陆洲解释不通了。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目前还是安全的,如果朝鲁怀疑自己,那么只怕他和那个凉山书院的林和是一个下场。 回想起今天的表现,陆洲不由哑然失笑。 自己倒是把胆小怕死演绎的入木三分,只是这样一来在朝鲁面前的印象就差了许多,想要获得他的信任恐怕难上加难。 没关系,信任这个东西…… 挤挤总会有的。 ------------ 第五章 真是个天才 “咚咚……” 敲门的声音打断陆洲的思绪。 昂格尔走了进来,陆洲暗叹一口气,这个‘死心眼’又回来干什么? “昂校尉,你怕是闻着酒香就过来了,正好坐下来共饮一杯?” “你很喜欢请人喝酒?” “我很少请人喝酒。” “你请了你师妹……” 昂格尔忽然察觉说错了话,登时止住话头,换了个问题:“今天宴会上,你的师弟黄达成骂你,为何不杀了他?” 陆洲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昂格尔说道:“无论是谁,杀了人之后,都会有麻烦,我虽然不怕杀人,但是我生平最怕麻烦。” “可是我杀了林和。” “所以你可能会有麻烦,当然以你的实力,小麻烦那也不叫麻烦,最多就是让你再多拔一次剑而已。” 昂格尔低着头没吭声,有一瞬间他觉得陆洲是一个有趣的人,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桌上的酒壶就是宴会上的那壶酒,刚刚缓和的面孔顿时又浮现一丝鄙夷之色。 他迈进院子的脚又退了回去,很明显是要与陆洲划清界线。 陆洲哑然失笑、 他忽然想起,凉山书院的林和,快进入渡劫境了吧? 最少是返虚境九品。 比起李慕儒的返虚境三品高了许多,要不然凉山书院也不会占着一座偌大的灵泉,清溪书院的灵泉与之一比,简直就是老鼠洞。 可就是这样一个高手,竟然没在昂格尔手下走过一招。 一剑而已。 昂格尔仅仅是五大校尉之一。 呃……现在是六大校尉了。 昂格尔元仙境的实力恐怖如斯,其他四人实力不明,更不用说还有一个真仙境大都统朝鲁,所以比起外面的那些渣渣辉,督府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看来得想办法将手里的丹药尽快的变现成灵石,购买一些法阵的材料,早做布置。 这时,昂格尔说道:“朝都统让我通知你,从明日起,天香馆的归你负责,每日的情报汇总后,会有专人去收。” 陆洲的思绪又一次被他打断,叹了口气道:“没问题……等等,你说的是,天香馆?” “没错,天香馆是我们千牛卫设置在沈洲城的一个情报收集点。”昂格尔回答道。 陆洲继续确认:“青楼?” “有问题吗?”昂格尔声音一沉。 “没有。” 陆洲连连摇头,嘴角不经意的抽了一下。 敢情一直以为自己被录用的是暗杀组织的领导,其实只不过是天上人间的负责人? “还有,太守府的师爷前段时间死了,缺个会写字的,你回头去顶一下。” 太守府的师爷? 陆洲脑海里浮现自己拿着笔杆留着一嘴八字胡道貌岸然穿梭在太守府和青楼之间的画面,顿时一阵悲凉涌了上来。 …… …… 太守府是督府下属机构。 职责类似于县衙,专门负责沈州城案件审理、民生建设、监管财政,税收,府库,司法,监察和征兵等等琐事。 太守姓沈,名长柏,原周朝的官员。 朔国拿下沈州城后,他第一时间高举旗帜,俯首称臣,朝鲁便将他留下来继续担任太守一职。 陆洲来到太守府,沈长柏只是看了看手令,并未多言语。 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交集。 陆洲每日点卯放衙,听见击鼓声便伸个懒腰,悠哉悠哉走出太守府,直奔天香馆。 他很闲,闲的有些不太习惯。 在衙门里他很少说话,听说上一任师爷就是因为话太多才翘了辫子,所以他能闭嘴的时候绝对不会多嘴说半句闲言。 晚上在天香馆自有下属把情报呈上来。 他也一一翻看。 黄山书院的院主和清风书院的大弟子为了花魁大打出手。 金狮镖局的黄镖头只坚持了三分钟。 金刚寺的枯叶禅师对着姑娘讲了一夜的佛经,把姑娘讲的痛哭流涕。 没看出来枯叶禅师还好这口? 想到枯叶禅师,陆洲就想到乾坤袋里的丹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当初还不如直接让他们送些灵石来的爽快,这些丹药想要变现的难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上许多。 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纰漏,陆洲在心里安慰自己。 每日的情报他会准备两份,一份交给昂格尔派来的千牛卫,一份用乌鸦送给杏林药铺的高壮师叔。 夜,寂静无声。 杏林药铺的院子里响起两声鸦鸣。 伙计骂骂咧咧的关上窗户,这些日子总有乌鸦夜半低鸣,渗人的很,连睡觉都不得安宁。 不远处一间厢房的窗户却悄然打开。 黑色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进去。 “高壮师叔,这是今日的情报,还请过目。” 乌鸦的爪子一松,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情报的宣纸落在桌子上,高壮皱着眉头拿起来看了一眼,便又放了回去。 “师侄,你每日送来这些情报,似乎……” “全是废话?” 乌鸦蹲在桌上拨弄着身上的黑羽,“师叔居然会说这些情报是废话,看来茶司斗不过千牛卫不是没有道理。” 高壮鼻子一皱,把眼睛挤的更小了几分:“难道不是吗?” “师叔,做咱们这行,要通过表象看本质,你看黄山书院和清风书院的矛盾看似争风吃醋,其实是两家门派素有恩怨,清风书院的大弟子都敢挑衅黄山书院的院主,若说背后没人撑腰,恐怕你也不信。” “你的意思是,清风书院已经投靠了督府?” “只是推测而已……还有枯叶禅师每日来天香阁与姑娘讲经念佛,他真的是讲经念佛吗?别人只道这是枯叶禅师的锻炼心性的方式,其实不知,那个姑娘是枯叶禅师放在天香阁的眼线。” “金狮镖局黄镖头三分钟又做何解?”高壮顿时来了兴趣。 乌鸦叹了口气,说道:“恐怕,真的只是三分钟……” “……” “不过若是高师叔可以让这三分钟变成十分钟,黄镖头只怕会感激的很。” 高壮猛地怔住,过来许久也叹了口气。 “看来你果然是做这行的天才。” ------------ 第六章 沈长柏 房间里一片寂静。 嗤, 嗤, 高壮将情报放在烛灯上点燃烧毁发出微微的声响,然后再用真元化作真火将灰烬又烧了一遍,方才说道:“今日师侄带来了多少丹药?” 乌鸦见他已然熟悉自己的流程,满意的点点头。 紧跟着“噗噗”两声,从嘴里吐出两枚丹丸。 “和风遇月丹两枚,返虚境丹药。” 高壮估算了价格说道:“五百枚灵石。” “八百枚。” “六百。” “七百,不能再少了。” “成交!” 乌鸦昂起头一张嘴,嘴里赫然是一个乾坤袋。 高壮有些肉疼的拿出七百枚灵石,放在桌上分成两份一份三百,一份四百,四百的那份直接倒进乌鸦嘴里,三百那份装在袋子里。 “我不明白师侄为何每次都要把灵石分成两份?”高壮问道。 乌鸦蹦跶了一下,似乎要把灵石往下顺顺,说道:“要是这只乌鸦出事了怎么办?我不能把财产都放在一个锅里,老规矩,剩下的明天一早将袋子放在窗台,我再来取。” “……” 像你这般谨慎,想出事都难。 “师侄不去做生意,实在太可惜了。”高壮道。 乌鸦摇摇头:“这样的生意可不好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高壮大笑道:“可是我曾未见过像师侄这般谨慎之人。” 乌鸦叹了口气,说道:“师叔错了,天下间每日为了争夺天材地宝的斗争不知多少,每个能够活下来的都比师侄谨慎……师叔可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师侄便回去了。” 高壮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道:“倒是有个任务,近日上面传来消息,绣衣史的人将会营救沈长柏,你负责盯住沈长柏,一旦他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 “沈长柏沈太守?” 这几日陆洲与沈太守虽然不曾有过多交集,但是沈太守每日除了点卯放衙,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得像个大家闺秀一般,这人有什么问题? 高壮解释道:“沈长柏乃是南周正一书院长老沈若虚的侄子。 不过我们得到消息,这个沈长柏,是假的。” 正一书院是南周第一大宗门,在南周的地位与说过的凌云阁相差无几,沈若虚身位正一书院的长老位高权重,即便在南周的朝堂之上也是跺一跺脚满朝震动的人物。 他的侄子竟然投诚了朔国。 沈若虚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这件事却偏偏发生了。 按照高壮所说,沈长柏在发现沈州城守不住之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往正一书院求救,现在看来他对朔国的投诚很有可能是缓兵之计。 等的便是他叔叔沈若虚来救他。 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年。 很有可能这十年时间,沈若虚也有着将沈长柏安插在沈州的打算,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准备接回去。 所以才有了营救计划。 只可惜,他们要营救的这个沈长柏是假的,救回去便是相当于被朔国安插了一枚棋子。 南周危矣。 南周北周唇亡齿寒,所以自然不能看着南周遭殃,至于通知绣衣史…… 也得人家信才行。 …… …… 陆洲每天除了在太守府和天香馆之间来回穿梭,又多了一项任务,便是盯着沈长柏。 盯了几日,倒也没有任何异常。 每天除了上衙点卯,就是回后院读书写字,陆洲几次上前搭腔说话,也都被沈长柏借机避开。 不过搭腔的次数多了,倒是混个脸熟。 陆洲明显能够察觉,沈长柏似乎有意在避开自己。 这一日点卯之后,陆洲闲的无聊,无聊到已经开始在数毛笔上有多少根毛了。 沈太守见他不注意,悄然往门外走去,只不过沈太守的两只眼睛像是蘸酱的刷子,在陆洲身上无声无息的刷来刷去。 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陆洲的声音:“太守大人,这是有事要出去?” 这哪里像是师爷和太守说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洲是太守! 但是沈长柏丝毫不见怪,只是回应道:“正是要出去。” “大人出去所谓何事?”陆洲追问道。 沈长柏迟疑了一下,知道躲不过去,于是说道:“刚刚捕快上报,城南有一老汉死于家中,本官正欲前往去看看。” 陆洲又坐了回去,问道:“死者何人?” 沈长柏只能又说一遍:“死者是一六旬老汉。” 陆洲眼角有了笑意,这几日他也对沈长柏有了了解,一个六旬老汉的凶杀案,还不值得堂堂一个太守亲自跑一趟,沈长柏这趟积极的有点反常,但是他却没有笑出来,只是话锋一转问道:“是否和修士有关?” 沈长柏略一沉吟,摇头道:“应是无关,捕快回报的消息,伤口只是普通的镰刀所伤……陆校尉还有什么要问的?” 陆洲道:“没了。” 沈长柏道:“那本官便先行告辞了。” “等一下,太守大人断案,陆某作为师爷,理应去帮忙记录案情,太守稍等一下。” “一桩杀人案而已,不敢劳烦陆师爷。” “杀人案可不是小案,陆某还是去一趟的好。” 陆洲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走出了府衙,沈长柏像是被强捆上山的压寨夫人一般,百般不情愿。 上马车的时候。 陆洲忽然又问了一句:“太守大人确定此案与修士无关?” 沈长柏心头烦闷:“我又没去案发现场,如何得知,全是猜测罢了。” 陆洲笑了笑,上了马车,马车疾驰而去,渐渐瞧不见太守府衙的影子,马车穿街走巷,走走停停,坐在马车内的陆洲却闭上了眼睛小憩起来,气的一旁的沈太守吹胡子直瞪眼。 清溪村。 清溪书院不远处的一个村子,因清溪书院而得名。 村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帐篷。 啪! 沈长柏一拍桌子,感觉到手疼才想起这里不是府衙,没有惊堂木,忍着疼痛大喊一声:“带嫌犯!” 周围围满了村民,人声鼎沸,交相议论。 帐篷本就不大,这时挤满了村民,就显得分外拥挤。 陆洲坐在沈长柏左手边的桌子旁,专门安排了一张桌子给他,毕竟他要记录审案经过,总不能站着写字。 人犯很快被带了上来,陆洲拿着笔猛的一顿…… 这人犯,有点多啊! 足足带上来六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坐在上首的沈长柏也怔住了,原本威严的脸上顿时有种便秘的感觉,看着下面跪着的一排人影,迟疑了一下,方才喝问道:“台下嫌犯,尔等可知罪?” “老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冤枉啊老爷!” “娘,我要回家!” 台下一片混乱,陆洲眉头一皱,看来这个案子似乎不太好审的样子,于是拿起一旁捕快递过来的卷宗先看了起来。 这个案子其实不复杂。 就是徐老汉今天早上被发现死于家中,脖子上有个被镰刀砍下去的伤口,捕快经过半天的排查怀疑是仇杀案,将与徐老汉近日发生过矛盾往日有仇怨的人都抓了起来。 足足抓了六人。 陆洲只是怀疑,抓那个孩子干什么? 孩子偷了徐老汉的瓜,徐老汉打了孩子的屁股,也算有仇? 其实案件查到这里,已经很容易破案了,六个嫌疑人,只要随便用上一些审讯的手段,轻松可以从中分辨出谁是凶手。 但是很显然,沈长柏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一一询问六人,案发时间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人能证明,结果五个人都可以证明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唯独那个孩子证明不了。 “大胆孽童,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做出杀人之举,来人呐……” 陆洲记录不下去了。 这是要直接结案了? 凶手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孩子的爹娘已经扑了过来,将孩子抱在怀里,哭喊道:“大人,冤枉啊,我家孩子那天是不在家,可他这么点的孩子,怎么可能杀人呢?” 沈长柏不耐烦的摆摆手,“谁说孩子小就不能杀人?你这是在质疑本官?” 陆洲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家三口,微微摇了摇头。 作案时间这种简单的断案方法,怎么可能作为结案的依据,凶手很可能在杀人之后便找到了串供之人,沈长柏这样问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或者,他压根就不想问出什么来。 呵呵! 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脖子,感觉有点酸,轻咳一声,站起来说道:“沈大人,不如让在下问两句?” ------------ 第七章 搅屎棍 沈太守面露不愉。 “陆师爷,本官在断案……” “沈大人也可以称呼在下陆校尉。”陆洲笑道。 “……” 两边站着的捕快看着走出来的陆洲,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这个新来的师爷,看着牌面似乎比沈太守还大,有人传言这位陆师爷是督府派过来监视沈太守的人…… 陆洲拿起桌上的卷宗走到台下,走到负责案件的捕快跟前。 仅仅几步的距离,陆洲却在心里转了无数的猜测。 沈太守今日的状态明显反常,而反常的原因如果不出意外,就在于这个镰刀杀人案,如果真有绣衣使想要营救沈太守,营救的人很可能就在这六人之中。 高壮说过,这个沈太守很可能是假的。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千牛卫的人冒充的,既然是冒充,那就要做到和真的沈太守一模一样的反应。 有三种可能。 第一,那个孩子便是营救沈太守的人。 沈太守只要将案件咬死,孩子入狱,便有了能够私下接触的机会,营救的计划也便可以顺理成章的交到沈太守的手里。 第二种可能。 沈太守已经知晓了营救的计划,而凶手就是营救计划的一环。 结果凶手失手杀人,惹出了这桩案子。 那么就算现在这个沈太守是假的,他此时必须做出的反应仍然是要保住那个凶手。 而那个孩子,只能成为替罪羔羊。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这个镰刀杀人案,就是营救的一环。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第一种的可能性最小。 因为第一种只是为了传递消息,传递消息的方式有很多种,很显然目前这种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么只剩下两个选项。 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说,陆洲更愿意相信这是第三种可能,因为第二种太不专业,真正的潜伏者出现失误的情况很少,因为太蠢的人不可能做他们这行。 但是一切还是要问过了才知道。 “仵作分析凶器是镰刀?”他翻开卷宗问向捕快。 “没错。”捕快答道。 “镰刀呢?” “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方圆十公里也全都搜过了一遍,也并未发现凶器或者销毁凶器的痕迹,至于凶器是镰刀,只是仵作的解剖尸体所推测。” 捕快觉得这个陆师爷似乎有点傻,刚刚提的问题他在卷宗上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个师爷却偏偏还要再问一遍。 “我的意思是,他们六个人,家中的镰刀你都拿来了吗?” 捕快这才反应过来陆洲所问的意思,连忙摇头:“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拿过来。” “稍等。” 捕快连忙下去,不一会数十把镰刀被放在了地上。 陆洲看了一眼,从中间挑起一把,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这一把镰刀是谁的?” “王二家的。” 跪在地上的王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陆洲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王二与徐老汉有什么过节?” 他把手上的镰刀又放了回去。 “前两日有人看见王二与徐老汉在巷子里发生了争吵,这位便是王二,陆师爷有想要了解的事情可以详细询问。” 捕快指着跪在中间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哦?”陆洲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二,“你和徐老汉吵什么?” “他家占了我家两分地,起了争执。” 这个回答,卷宗上也有记录。 陆洲看着王二继续问道:“二分地一年多少收成?” “四斗粮食。” “四斗粮食能换多少银钱?” “六贯,年头好的时候能换六贯半。” “六贯银钱值一条人命吗?” “大人,我没有杀人。”王二迅速反应过来,急忙反驳道。 陆洲满意的点点头,问到这里他的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此时的他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碰见了一个不专业的卧底了。 他转身问抱着孩子痛苦的妇人,“附近有粪坑吗?最好蝇子多的那种?” “粪坑?”妇人擦了擦眼泪疑惑说道:“粪坑倒是有,但是这个天蝇子不好找……” 深秋的天,蝇子一般都很难见到。 孩子忽然说道:“娘,咱家地窖里就有蝇子,我那天就是躲在地窖里玩,你们才都没找到我。” 陆洲让捕快把镰刀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孩子家的地窖。 打开地窖,一群蝇子嗡嗡作响。 陆洲把镰刀一字摆开,不一会儿,其中一把镰刀上面已经盯满了蝇子,而这把镰刀正是王二家的那一把。 捕快顿时明悟过来,大喝一声:“王二就是杀人凶手!” 王二顿时面色惨白。 沈长柏站在一旁面色铁青。 周围的百姓已经几乎沸腾了,这么简单地方法怎么就没人能想得到,蝇子嗜血,只要找到凶器,自然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刚刚那个糊涂太守差点判错的案子,在这个新来的师爷手里,三言两语就这么破了? 谁也没能想到,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王二竟然会是杀人凶手!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王二死了! 死人的脸绝不会有好看的,这张脸尤其狰狞丑恶,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 陆洲叹了口气:“死的还真快。” 王二死了,自然是畏罪自杀。 沈长柏面色不善,当场宣判了王二的罪名,不过人死账烂,王二一死,这个案子也只能这么算了。 不过,陆洲却不这么看。 首先王二太过于镇定了,从陆洲审讯开始,他的回答就有条不紊对答如流,完全没有普通百姓面对审讯时的慌乱。 即便他杀死徐老汉很可能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在意外发生之后,他已经想到了处理这件事的预案,只是因为不专业,预案做的漏洞百出。 被抓住犯罪证据之后,王二果断服毒自杀,这点倒是专业的很。 只是,谁见过普通百姓嘴里会含着毒药? 陆洲没有追问下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王二很有可能是营救沈长柏的人之一,营救沈长柏,普通人比修士更好用。 修士进入沈洲城逃不过千牛卫的眼线。 普通人却可以。 至此,镰刀杀人案,算是结了一半。 最起码王二的杀人过程已经水落石出了,至于杀人动机…… 王二都死了,难不成追下去问? …… …… 督府。 书房之内。 “锦儿,你真的触碰到渡劫境的门槛了?”朝鲁沉声问道,只是声音中隐隐有着几分欣喜。 二十多岁的年纪,返虚境九品,触碰到渡劫境的门槛。 纵览中洲数万年的历史,也是可以排的上号的天才。 朝锦儿轻轻点点头。 这几日修炼之时,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即将突破的征兆,只是一时拿不准,便过来询问朝鲁。 “渡劫境与其之前其他境界分九品不同,渡劫境只分三重,每提升一重都会面临一道天雷之罚,渡劫之后方成元仙,锦儿,你可要多加努力,不要让为父失望。” “女儿明白。” 朝鲁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昏沉的天空,眉眼间充斥着威严之气,一时间豪气干云,朝锦儿如果修成元仙,那他在朔国的地位又将更上一层。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刚刚从外面匆匆回来的昂格尔。 昂格尔将今日清溪村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 “你是说,陆洲查出了凶手?” “是,王二前几日与绣衣史的上线见面,被徐老汉偷听到了,追问之下徐老汉不肯承认,只能灭口,沈长柏想帮助王二脱罪,可惜被陆洲搅了局,镰刀虽然被王二洗净,但是血腥之气最难抹去,蝇子又最嗜血,便直接抓到了王二作案的工具。” “只是作案工具而已,他也不能证明王二就杀了人。” “王二毕竟心虚了。” “沈长柏怎会带上陆洲前去……这个陆洲就是一个搅屎棍,不仅搅了绣衣史的局,也搅了我们的局。” “大人,绣衣使应该不会只派一波人来。” “我倒是希望他们多派几波人。” 朝鲁沉吟一声,“你去和陆洲说一下,让他以后少管沈长柏的事情。” 说完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朝锦儿,对昂格尔传音说道:“顺便让你的线人再查一下陆洲的底细。” 虽然心里看不起陆洲,但是陆洲这番断案,倒是让他对陆洲的印象有了几分改观。 只不过随着印象的改观,对陆洲的怀疑也同时升了起来。 “是。” 昂格尔点点头,然后退出了书房。 他还没走出院子,就看见披着黄色披风的朝锦儿从书房内也跟着走了出来。 “大小姐?” 冷风拂过,朝锦儿发梢拂动。 她看了一眼昂格尔淡淡说道:“刚刚昂校尉在书房内说的案子,我觉得挺有意思,劳烦昂校尉和我详细再说一说……” ------------ 第八章 这才是个误会 夜。 莺声燕语充斥着整个天香馆,一片春色盎然。 陆洲坐在房间内,眉头紧锁。 今天他阻止了沈长柏保住绣衣使的计划,也就是打乱了绣衣使的布局,同时也打乱了千牛卫的布局。 这么巧的事情,朝鲁会不会怀疑自己呢? 陆洲想了想,答案是肯定会。 如果自己是朝鲁,布置的计划出现意外,即便陆洲断案的事情完全合理合规,他也会怀疑到陆洲身上,更何况陆洲才刚刚来到沈州城。 其实陆洲完全可以不揪出王二,先通知高壮之后,由茶司做最终的决定。 他的任务仅仅是盯住沈长柏。 但是他若不管,那个孩子就倒霉了。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这个时候他要考虑的是,怎样做才能不被朝鲁怀疑? 只是想了一会儿,陆洲眉头便舒展开来。 若是换个人可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他不一样,这种情形他经历过无数次,对于他来说,简单的很。 他现在就是千牛卫校尉陆洲。 他要做的必须是符合千牛卫校尉所要做的事情,千牛卫校尉遇到这种事情该如何做,他便如何去做,还必须是一个怕死的千牛卫校尉的做法。 想到这里,陆洲提笔写下今日的情报,写了两份,一份交给昂格尔,一份交给高壮。 只不过,今天这两份,完全不一样。 …… …… 朝鲁手中拿着昂格尔送上来的情报,看到一半竟然笑了出来。 “这个怕死的陆洲……” 陆洲在情报中写到,他发现王二应该不止是普通的清溪村村民这么简单,但是不敢查下去,他也发现沈长柏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也不敢查下去。 一切还请朝都统定夺。 接着用很长的篇幅表明最近工作繁忙,无力应付更多的任务。 洋洋洒洒数千字,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我很忙,这么危险的事,别找我。 朝鲁将情报扔在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心里在判断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其实也没什么好判断的,情报里有用的内容几乎等于零,他要判断的只是陆洲是否有问题。 想了许久,他终于摇摇头。 他想不到陆洲有任何的问题,即便陆洲本身这个人有一堆‘问题’,可是正因为陆洲身上的‘问题’,才更让朝鲁觉得他没问题。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昂格尔,说道:“上次让你去查陆洲的事情,有结果吗?” “没有。”昂格尔道。 朝鲁点点头:“应该只是巧合,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将他扔到太守府。” 昂格尔说道:“都统也是怕他太闲了。” 朝鲁确实是怕他太闲了,人一闲就容易出事,尤其是陆洲和朝锦儿还有一层因果在这里纠缠着,这更让他不放心。 朝鲁摆摆手:“算了,先不管他,还有其他事情吗?” 昂格尔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份情报递了上去。 “还有一份,查陆洲底细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件事,关于沈长柏的……” “哦?” 朝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芒,拿过情报看了看,情报很短,只有寥寥一行字,但是看完之后的朝鲁,嘴角却缓缓勾起。 “有意思……” …… …… 杏林药铺。 呱。 呱。 两声乌鸦低鸣,高壮房间的窗户悄然打开,黑羽乌鸦飞了进去。 高壮看完情报按照流程将情报烧毁,对乌鸦说道:“你太大意了,王二就算是绣衣使的人,你这样做无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我知道。”乌鸦叹了口气。 高壮气急:“你知道还这样做,枉费慕儒师兄还说你行事谨慎,你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算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也算是阻止了绣衣使的营救计划。” 乌鸦说道:“绣衣使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们接下来肯定还会有行动。” 高壮面色严厉:“你的任务,只是盯住沈长柏。” 乌鸦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高壮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最好给自己提前准备一副棺材。” 乌鸦竟也叹了口气:“做我们这行,就算准备了棺材,谁帮我们放进去呢?” 这是高壮第一次听见陆洲叹气的声音,他从未想过像陆洲这样谨慎的人,心底也会有着这样的想法,只是这句话说出来,顿时让人有几分心塞。 “行了,你且回去吧,这几日绣衣使不会有行动,你只要保护好自身的安全,你坏了绣衣使的事情,他们不会放过你。” 高壮打开了窗户,露出一条缝隙。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消失在院子里的那棵枯藤老树上。 夜,一轮弯月高悬。 陆洲坐在院子里,他的身旁堆着好几坛酒,酒是从天香馆拿的,他一碗一碗的喝着,喝的很快。 忽然,他放下了酒碗。 高壮说这几日绣衣使不会有行动,他怎么知道? …… …… 翌日,清溪村。 陆洲又来了,案情回访,他这个师爷要来做一些必要的记录,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徐老汉,只是当他到村里的时候,才发现徐老汉已经入了土。 刚死就入土了,似乎太匆忙了些。 陆洲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但是却飘忽不定,怎么也抓不住。 “师兄。”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洲的思绪,这一错过,恐怕更难抓住那个飘忽不定的想法。 声音很熟悉。 陆洲却是心里一苦。 “是师妹啊,怎么又想起师兄来了?” “昨日听村民议论督府的陆校尉破了一个案子,还救了一个差点被冤枉的孩子,我就猜到是你,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 “你猜错了。” “师兄,我想吃云汐楼的茶点心了。” “我吃过饭了。” 陆洲不愿与李芷兰多做纠缠,顺口胡扯:“等下次吧,再说云汐楼的茶点并不好吃……师妹,我只是朔国的鹰爪,咱俩不合适。” “是我误会师兄了,即便师兄做了督府的官,惩凶扶弱的本心依然未变。” “恐怕这才是个误会。” “师兄心存浩然正气,我很开心。” “……” 陆洲突然觉得胸口闷的厉害。 冷风吹过,李芷兰的发梢被吹了起来,露出干净的脖颈,“今天的天还挺冷的。” “天冷还不回去?”陆洲给了一个建议。 李芷兰心头掠过一抹失望,以前说这句话的时候,师兄总会把长衫披在自己的肩头,不过她仍然倔强的道:“不回,我还有好多话要和师兄说,我虽然明白师兄的本意,但是在周国修士眼中,你依然是叛国之人,师兄你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吗?” “你知道我现在去哪吗?” “不知道。” “就像你不知道我去哪一样,你又怎知我有何危险,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师妹,我现在要去天香馆。” “啊……流氓!” 李芷兰羞红了脸。 陆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的演技都已经如此精湛了,她是怎么看出来我心存正气的?” ------------ 第九章 妖邪 前面的章节做了修改,为了更合理,将第一个任务各方反应写出来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不看也不影响后面。 今天的更新是之前更新过的章节,有小改动。 —————— 陆洲已经三天没出督府了。 太守府那边他告了假,天香馆的情报让下属直接送来督府。 自从破了清溪村的镰刀杀人案,他便再没有出过门,不用李芷兰和高壮提醒他也知道,坏了绣衣史的事,再大摇大摆的出门,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沈长柏那边他每日都会派一只乌鸦去盯着,倒也风平浪静。 越是平静,陆洲心里越是不安,因为,高壮说的太准了。 这几日他也没闲着。 他仔细打量过这间院子,在院内布置阵法显然不太妥当,虽然这里僻静的很,但是万一被人无意闯了进来,倒是个麻烦事。 所以最佳的布置阵法之地,便是在卧房之中,就算有客人来了,也最多到外厅,不会有人随意进入他人的卧房。 所以这个阵法必须足够的……精致。 而且有了阵法覆盖之后,自己在里面修炼也不用担心被人注意,陆洲能够察觉到督府之中元仙境的高手有八位,被这些高手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能够察觉到周围高手的境界,是陆洲的天赋之一。 但是这个天赋时灵时不灵。 因为这个世界有很多可以隐藏修为的法宝。 他更相信自己另外一个天赋。 他的另一个天赋,便是能够隐藏自己的境界。 但是在修炼之时,难免会有气息泄露,不用阵法覆盖,陆洲总有种不放心的感觉,尤其是他现在已经在渡劫境第一重憋了二十多年,随时可能会有天雷降下来,不得不小心谨慎。 幸亏他的天赋让他甚至能够躲开天道的追踪,不然以他现在憋了二十年的修为,早该冲到渡劫境第三重,接受第三道天雷之罚了。 没办法,这么多年一直在朔国的地界混,能多憋一日就多憋一日。 “第一层阵法终于搭建好了。” 陆洲手指敲打着桌面,仔细检查一遍每块灵石所摆的位置,确认无误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真气导入玉简,一张复杂的阵法图浮现在桌面上。 “现在手里的灵石还有三千六百五十七枚,还能覆盖五层阵法,留一部分用来修炼,其他的再覆盖两层……算了,三层吧。” 嗯,多一层便多一分心安。 …… 又过了三日。 陆洲终于走出了房间,能见到阳光的感觉真好。 像他这种人,能站在阳光下,很不容易。 陆洲打开院子的门,想着来了督府这么久,还没好好逛一逛督府,起码要看一看督府的建筑结构,以及……有没有禁飞的区域。 他随意的走着,沿着青石路,穿过墙院,边走边记,几个家丁聚在一起小声的议论,出于职业习惯,陆洲停下脚步听了两耳朵。 “听说了吗?城外的刘家村闹鬼!”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村子里已经疯了几个壮丁,每个都呈疯癫的模样,嘴里大喊‘鬼啊,有鬼啊’,许多人都瞧见了。” “会不会是邪修搞得鬼?” “邪修敢来我们朔国的城池附近作妖吗?” “这倒是,难道真的是鬼?” 陆洲笑了笑,这个世界哪有鬼? 修士虽然多如牛毛,但是正道儒佛道魔道邪修都是人,修士死了之后也要入轮回,鬼魂一说早已被各门各派批判为歪理邪说。 就算是渡劫成仙之后,死了也就死了,根本不会有鬼魂游荡的世间的事情。 恐怕只是一些普通人没见过的妖兽或者邪修作祟。 邪修最擅长装神弄鬼,而且修炼手段残忍,夺人气血只是最常用的手段,那些被折腾疯癫的壮丁,恐怕遇到的是胆大不怕死跑到沈洲城作妖的邪修罢了。 陆洲没有再听下去,继续走着,又穿过一道墙院。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一个披着鹅黄色披肩素色裙衫的女人站在院子里,背对着他,正在裁剪院子里的枯枝。 陆洲的眼睛落在女人的那双手上。 陆洲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手,就像是精雕玉琢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瑕疵。 不过陆洲也知道,很多有着完美身材的女人,一张脸却是丑八怪,更遑论只是手好看的女人。 他并未打算惊扰对方,而是悄悄的退出了院子。 就在陆洲走出院子的刹那,女人悄然回头,露出她那精致的面容,正是朝锦儿。 只是她紧咬的嘴唇出卖了她此时紧张的心情。 过了良久,她叹了口气。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陆洲说话的声音,她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在一起,忍不住真气运转,偷听了起来。 陆洲刚刚退出院子,就碰到了昂格尔。 “陆校尉,你不在院子里,乱跑什么?” 昂格尔看了一眼陆洲身后的院子,眼睛里露出一丝愠怒。 陆洲轻笑道:“也没人告诉我,不可以随意走动。” 昂格尔压住怒气:“我现在告诉你了。” 陆洲道:“那我现在就回自己的院子。” 昂格尔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说道:“不必了,你随我去一趟城外。” 陆洲摇摇头,说道:“昂校尉刚刚吩咐过,不可随意走动。” 不让走的也是你,让走的也是你,当人家是驴,想牵就牵? 昂格尔脸色一沉,说道:“朝都统的命令,你我二人去城外刘家村,捉拿妖邪!朝都统的命令,你也不听了?” “妖邪?” 陆洲怔了怔,妖邪和妖兽邪修不同。 这个世界有一种妖物产自轮回秘境,名字便是妖邪。 只不过妖邪只存在于轮回秘境,怎么会出现在沈洲城? “不错,妖邪出现在沈洲城,朝都统怕引起恐慌。”昂格尔解释道。 陆洲看了一眼昂格尔,点头说道:“那走吧。” 说完,两人便一起离开。 身后的院子里,朝锦儿眉头紧锁:“如果真的是妖邪,他应付的过来吗?” 过了一会,院子里只剩下被剪掉的枯枝。 和被扔在地上的剪刀。 …… …… “你能不能飞快一点!” 昂格尔脚底踩着他那耀眼的剑,御空而行,身后坠着龟速一般的陆洲。 “昂校尉,我只有结丹境的修为,如何追上你的飞剑,再说我脚底只是最普通的御空符,此时已是极限的速度,你若嫌我飞的慢,可以先走,我随后就来。” “……” “昂校尉是怕我认不得路?我在沈洲城好歹也呆过几十年,刘家村的位置倒是认得。” “我等你。” 昂格尔降下速来,缓慢的飞行速度让他心情烦躁,最少有百年他都没有飞这么慢过。 “昂校尉,前几日清溪村的镰刀杀人案颇有蹊跷,我也将其中疑窦写在情报之中,不知朝都统怎么看?” “已经派人去查了。” “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还没有……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 本来已经飞的够慢的了,还要分心聊天,昂格尔恨不得将他拽上自己的飞剑,但是一想到让这种小人站上自己的飞剑,是对飞剑的侮辱。 恐怕飞剑也不愿意。 陆洲倒是不慌不忙,偶尔还会点评一下周围的景色。 惹的昂格尔心烦不已。 二人飞出沈洲城,一路直奔刘家村。 刘家村是沈洲城下辖的一个村庄,距离沈洲城百余里的路程,从前几日开始便不断有壮丁出现疯癫的情况,一开始附近的修真门派以为是邪修作祟,直到今日不知从何处传出风声,作祟的不是邪修,而是妖邪。 消息一出,沈洲城的修真门派无不蠢蠢欲动。 要知道妖邪身上一般都会带有秘宝,就算没有秘宝,妖邪的皮囊骨骼也无一不是炼器炼丹的上好材料。 平日想要见到妖邪,还要去危机重重的轮回秘境。 现在竟然有一只出现在沈洲城,所有的门派顿时动了心思,直接派了门内高手前来,就连督府也先行让昂格尔和陆洲也赶了过来。 陆洲刚进村子,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师兄,你也来了?” 陆洲回头,看见穿着淡绿裙衫的李芷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师兄是为了村子里那些被妖邪作祟受害的村民来的,是吗?” 陆洲觉得胸口中了一箭。 他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也是来捉妖邪的?” 李芷兰摇头:“不是,我只是来看看传说中的妖邪长什么样。” 陆洲又问道:“李慕儒来了吗?” 李芷兰眼中顿时浮现一抹黯淡,以前的师兄可不会直呼师傅的名字。 她摇摇头,“我爹这段日子一直在闭关,黄师兄带的我们。” 陆洲点点头,没有再言语,把目光投向刘家村。 嗯,这么多人? 李芷兰顺着陆洲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村民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神仙,正在做坛施法,不过这么多修士都能看出来,那个神仙只是个普通人,恐怕村民又要被骗了……” 陆洲眉头微皱,又是普通人吗? ------------ 第十章 老神仙 陆洲他们走了过去,一眼便认出了站在人群中间的枯叶禅师。 枯叶禅师双手合十正苦口婆心的和村民交涉。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满头白发的老汉看着枯叶禅师,一脸的纠结:“大师,真不是我们不信佛,只不过我们请的老神仙正在捉鬼,老神仙捉住了鬼怪,我们村子自然就消停了,也就不用离开我们住了许多年的村子。” 枯叶禅师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妖邪不是鬼怪,再说那位老神仙,我观他并无修为……” 老汉连忙摇头:“大师休要乱说,前几日黄山书院来的修士,也惨遭不幸,这样的鬼怪恐怕只有老神仙方能捉拿。 还是等老神仙捉了鬼怪再说……” 枯叶禅师见苦劝无果,只能无奈摇头,转过身看见陆洲一行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阿弥陀佛,陆校尉,什么风把您也给吹来了?” “妖邪吹的风。” “哦?看来陆校尉也是为妖邪而来,不过咱们似乎来晚了一步,你看村民已经请来了神仙……” 枯叶禅师让开一条路,陆洲看了过去。 只见郭家村村口的槐树底下被清出一片空地,空地上设了一个法台,村民围在法台周围。 各门派修士按照门派聚在一起,冷眼旁观。 黄达成显然看见了陆洲,没有丝毫理会的打算,至于李芷兰站在陆洲身旁,他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多嘴也没用。 法台上面,一个白须老道手握桃木剑,踩着七星八卦步法,口中念念有词。 “天清地明,宝剑听令,神剑合并,斩妖治邪,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欶! 妖孽,还不快快受死!” 话音未落,老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迎风一摇,符纸竟然冒出青烟,紧跟着便烧了起来。 “咦?” 李芷兰眉头轻皱,疑惑道:“这老道明明没有真元流转,符纸怎么就烧了起来?” 陆洲看了她一眼,低声笑道:“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师兄也会这种道术?” 李芷兰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呢喃说道:“是啊,师兄乃是凌云阁的弟子,自然会这些道术。” 陆洲:“……” 凌云阁可没教过这个,但是只要黄磷放的恰到好处,符纸被点燃倒是简单的很。 周围的村民一阵欣喜,困扰他们许久的鬼怪被击退,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时,老神仙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让它逃走了,妖孽最是记仇,说不定会卷土重来……” 刘家村村民闻言,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刚刚与枯叶禅师交涉的老汉连忙走了出来:“老神仙,斩草要除根,还请老神仙设法,将那妖孽诛杀,保我村民平安。” 老道士为难道:“不是我不帮你们,那妖孽本是天上被贬仙童,这次他逃到了南天门躲了起来,老道只有一个宝贝徒弟能上南天门,但是太过凶险……” 老汉心里着急,掏出一个袋子塞在老道士手里:“还望老神仙想想办法。” “哎……”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就让我那徒弟冒一次险,徒儿,你且去一次南天门,将那妖孽斩杀,切记,不可得罪天兵天将,小心行事。” 他身后的道童躬身说道:“弟子领命。” 老道士大喝一声:“取出通天索!” 只见道童从地上拿出一根绳索,绳索虽是软的,但是在道童的摆弄下,能随意屈伸,各种花式,眼花缭乱。 眼看台下村民等的着急,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把绳索往天上一扔。 绳索就直直垂在空中。 然后道童顺着绳索往上爬,直到爬到绳索尽头,绳索的尽头刚好顶着老槐树,道童纵身一跃,竟然不见了踪影。 “老神仙,你的徒弟?”老汉一脸焦急。 老道士掐指一算,说道:“稍安勿躁,我那徒儿正在和南天门的守将交涉,恳请他们交出妖孽……哎,天兵竟然向我那徒儿要天地灵宝……” 老道士颠了颠手里的钱袋,“亏了,亏了……” 老汉连忙又掏出一个钱袋塞进他的手里。 老道士的脸上露出大义凛然之色,说道:“天地灵宝再贵重,也比不上村民的安危,这一次贫道就豁出去了。 徒儿,将那天地灵宝给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妖孽就地正法!” 话音刚落,天上掉下来一个物件,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小孩的人头。 紧跟着,噼里啪啦的又掉下来许多,有胳膊,有腿,鲜血淋漓,正好能拼成一个孩子的身体。 李芷兰连忙转过脸去不忍再看下去。 “原来这就是那个妖孽!” “幸亏有老神仙,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妖孽祸害多久。” “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 老神仙满意的点点头。 周围的修士也都面露诧异,若说刚刚的甩符即燃大家多少能看出点猫腻,可这通天索倒事让所有人看的一脸茫然。 陆洲笑而不语。 但是他也没打算拆穿老道士,毕竟人家也是赚的辛苦钱。 老道士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大喝一声:“徒儿,为师法力快撑不住了,你速速从南天门回来!” 过了一会,除了风吹叶落,没有任何动静。 “徒儿?” “快点回来,听得到为师说话吗?” “徒……” 老道话音未落,槐树上突然落下一个黑影,“轰”的一声砸在法台之上,将法台砸了一个窟窿。 法台底下传来一声惊呼。 “啊……师傅,师兄死了……” 然后众人才看见一人从法台底下钻了出来,掉下来的那个黑影正是刚刚通天索爬上去的道童,两只眼睛有如死鱼一般凸起。 法台下那人钻出来之后,通天索登时一软,露出绳索尾部。 原来绳索是空心的,里面有根铁管。 但是此时再无人关注老道士的道术是真是假,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颗老槐树。 陆洲皱眉:“是什么?” 昂格尔手握剑柄:“是妖邪!” 老槐树里猛然冒出一个黑影,发出怪异的嘶吼,扑向早已四下逃散的村民,周围的修士不为所动,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动手!” 不知谁大喝一声,一道剑芒刺向黑影。 黑影发出吃痛的吼声,一掌将长剑劈开,然后纵身一跃,两个呼吸间竟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追!” 各门修士纷纷御起法宝,枯叶禅师祭出佛珠,李慕儒甩出一只笔,同时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昂格尔看了一眼陆洲。 陆洲摇摇头:“昂校尉还是快追上去吧,就我这修为,想追也追不上。” 昂格尔点点头,踏上飞剑,转瞬便消失在陆洲的视线之内。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陆洲和李芷兰二人。 陆洲长长的呼吸着,李芷兰看见法台上死去的道童,两只眼睛凸起,整个身体被开膛破肚,内脏散落一地,心底直犯呕。 陆洲笑道:“你没见过死人?” 李芷兰道:“我见过死人,但是第一次见这么恶心的。” 陆洲看了一眼躲在法台底下簌簌发抖的老道士,缓缓的说道:“其实有时候,活人比死人还恶心,这些人财欲熏心,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们不但利用死人,还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死更多的人。” 李芷兰怔了怔,然后点点头:“不错,这个骗子确实比死人更让人恶心。” 陆洲却忽然道:“其他人都走,你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李芷兰:“??” 只见刚刚还躲在法台底下簌簌发抖的老道士,此时却缓缓直起腰板,一抬脚,整个身体转瞬便离开了法台。 陆洲眼睛眯在了一起—— 嗯? 返虚境? ------------ 第十一章 是她? 身在空中,老道士的身体发出‘噼啪’声响,宛如黄豆下了油锅的声音,紧跟着便看见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从仙风道骨一般的仙人,变成了干枯瘦小的老者。 老者的脸上没有四两肉,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李芷兰一眼便已瞥见,这人从法台上飞出之后,竟然没有御起法宝,全凭一口真元吊着,此番神通,非返虚境不能,心底顿时一惊。 老者身材变小之后,道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颇为不伦不类。 陆洲笑道:“我在凌云阁的时候,就听说周国有一位书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身高体貌飘忽不定,人称‘百变书生’余老先生,没曾想今天竟然见到了本尊。” 那老道士阴沉地一笑,说道:“陆校尉抬举了,没想到我余瞎子的大名,竟然都传到了北蛮,难得凌云阁的乌木老鬼还记得我这个老废物。” 李芷兰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没有眼球,两只眼睛全是眼白,她实在想不到刚刚那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其实竟然是一个瞎子。 却不知余瞎子就因为眼睛有疾,从不愿人看见他的眼睛,所以练就一手幻形的本领。 但凡见过他眼睛的人,都死了。 陆洲微微一笑,说道:“家师常有提起中洲的英雄豪杰,每每提到余先生,都是赞不绝口。” 乌木子正是陆洲在凌云阁的师傅。 “哦?”余瞎子冷冷说道:“乌木老鬼怎么赞的我?” 陆洲笑道:“家师说,别看余先生眼睛白,但是心黑。” 余瞎子哈哈笑了起来,“乌木说的不错,既然你知道我心黑,那咱们就来算算账,我辛辛苦苦搭建的法台就这样坏了,我要你赔。” “赔”字出口,他手上的桃木剑顿时化作万千蜈蚣毒冲,腥臭熏天。 陆洲只是含笑看着他,动也不动。 “师兄,你快走。” 李芷兰蓦然抽出长剑,浩然正气诀运转开来,真元有如灵蛇一般附在长剑之上。 陆洲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当年弱不禁风的小师妹,如今也已经到了归元境,只是这个傻丫头,难道不知道对手是返虚境吗? 自己这是被英雄救‘美’了? 陆洲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显然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总不能告诉师妹,有你在这,师兄搞不定啊…… “嗯?还有一个返虚境的高手?” 陆洲猛然察觉到一丝气息,而且这个返虚境高手隐隐有突破到渡劫境的趋势,而且明显能够感觉到此人的气息完全锁定了余瞎子。 自己人? 陆洲心底有了计较,当下调运真元,暗藏气息,让自己的境界波动,完美符合结丹境的表现。 随后,陆洲向前迈上一步,将李芷兰挡在身后。 “师兄……” 李芷兰清明的眸子里顿时掠过一抹柔情,没想到在最危险的时候,师兄依然会不计生死的挡在自己面前。 余瞎子冷哼一声,他相信只要自己一挥手,万千毒虫便会有如跗骨之蛆让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化作亡魂。 他刚要挥手…… “且慢!” 陆洲一声大喝,让原本准备下手的余瞎子登时顿住。 “余先生,在下就算死,也不愿做个糊涂鬼,还望余先生让在下能死个明白。” 余瞎子皱眉:“死都死了,明白不明白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我总要知道是是谁要杀我,死后化作亡魂才好找谁,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整日纠缠余先生。” “你找我就行!” 余瞎子才不怕鬼,这辈子杀的人不知多少,若真有鬼,他余瞎子还活不到现在。 屏息,挥手,真元流转,身边的毒虫就要冲了出去。 “且慢!” 陆洲又是一声大喝,余瞎子差点被真元顶到喉咙。 臭小子,没完了是吧! “余先生,我还是觉得太冤……” “是绣衣史,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余瞎子懒得与他废话,那只枯木一般的手猛的一挥,万千毒虫顿时有如困兽出笼,夹杂着漫天腥臭,直接向陆洲扑来。 这时,一根碧绿长笛从天而降,挡在陆洲面前。 陆洲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人。 他几番试探,每次余瞎子想要动手的时候,藏在暗处那人的气息都会出现波动,随时准备出手,很显然是想要保护陆洲。 只是,是谁呢? 当然陆洲也考虑到暗中那人有可能是余瞎子的同伙,波动的气息是为了暗中下手。 所以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比如…… “师兄,我有点晕,这瞎子是不是下毒了……师兄……” 余瞎子怔了怔,我什么时候下的毒? 陆洲拦腰将瘫倒的李芷兰抱在怀里,软香在怀,鼻翼隐约能够闻到一阵百合般的清香。 师妹,师兄没有告诉你吗? 行走江湖需要小心谨慎,方能安稳如狗,长命百岁啊! 陆洲看了一眼碧绿长笛,长笛发出轻灵的音律,毒虫似乎醉酒一般在空中转了几圈,纷纷落地。 只是陆洲此时的目光却被握着长笛的那只手所吸引。 这手…… 有点眼熟。 他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只不过女子用薄纱遮住面孔,看不清容貌。 是她? 陆洲一眼便认出,这女子正是在督府院子里见到的那个裁剪枯枝的姑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朝鲁派来的? 难道她是六大校尉其中之一? “多谢姑娘相救。”陆洲怀里抱着李芷兰不便拱手,只能嘴上表示一下感谢。 朝锦儿轻声嗯了一下,算是做了回应。 余瞎子察觉到自己的毒虫全军覆没,心疼不已,但是面前这个人的实力明显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没想到杀一个结丹境的小子,竟然惹出这么多麻烦。 还好准备充足。 他轻咳一声,面露几分尴尬:“诸位看戏也看够了,也该出来帮忙了,结果了这三个,咱们还要去帮那几个家伙把沈长柏那个废物带回去。” 他说着话,从槐树里面跳下来两个人,刚刚法台下跑出的道童也桀笑着从村子里走了出来,即便此时艳阳高照,陆洲看见这三人,还是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没出来之前,陆洲完全察觉不到这三个人的修为。 就像余瞎子一样,他们一定是携带了隐藏修为的法宝,只是等他们出来之后,陆洲才发现树上跳下那二人赫然全是返虚境的修为。 树上跳下那二人长着一脸络腮胡,却穿着红色肚兜,绿色虎头鞋,浓眉大眼之下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叫人见了,连隔夜的饭都能吐的一干二净。 唯一还算正常的是那个道童。 但是在陆洲看来,最危险的也是那个道童。 因为那个道童,是余瞎子的——眼睛。 也是四人中唯一一位渡劫境二重。 陆洲一直将修为压制在渡劫境一重,如果和道童硬碰硬,结果也不好说。 当然,陆洲绝不会硬碰硬。 道童也不说话,手指一捏法诀,身后窜出一把雷光四溢的飞剑,直接向朝锦儿杀了过来。 两个‘红肚兜’也甩出两只火红莲蓬。 余瞎子从乾坤袋中又抽出一把桃木剑,桃木剑化作毒虫嗡嗡作响,径直飞了过来。 一时间。 朝锦儿周围群魔乱舞,她也手持碧绿长笛,长笛凭空响起音律形成一道光幕,将对面四人的攻击悉数挡在外面。 陆洲心生退意。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又圆又大’的拖累。 陆洲悄悄将自己的手挪了一个位置。 “再加把劲,这个小娘皮难缠的很。” 道童桀笑一声,有他的指挥,余瞎子也不瞎了,毒虫如臂驱使,厉害的不得了。 陆洲看了一眼被困住的女子,心底迟疑了一番。 “罢了,看在你刚刚救我的份上,我帮你一次,咱俩算是两清了。” 陆洲嘀咕了两声,手中捏出两颗黑不溜秋的丹丸,往那四人的方向一扔,丹丸飞的并不快,肉眼可见。 “雕虫小技!”红肚兜嬉笑一声,一剑斩了过去。 道童急忙喊道:“不要!” 但是,迟了。 ------------ 第十二章 反杀只是个意外 丹粉漫天弥漫,丹丸有如天女散花一般飘散。 “有毒!快屏住呼吸!” “谁让你砍的!” “我没砍到它就炸了!” “放屁,老子明明看见你砍了!” “你一个瞎子看见个鬼!” “你骂谁瞎子呢!” “都别说了!再说就毒发身亡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四人的动作都出现了少许迟缓,还有有头痛、头晕、心悸、恶心的感觉,四肢也渐渐无力。 “好厉害的毒!” 道童往后退了两步,掏出一瓶解毒丹,直接倒入口中,但是…… 没用? “该死,这毒有问题,我来拖住这个女人,你们尽快去把那个小子解决掉!”道童一咬牙,强行运转真元,向朝锦儿扑了过去。 他们必须在毒发之前解决掉陆洲和这个女人,才能安心的找到解毒之法。 甚至有可能从陆洲身上搜到解药。 余瞎子和两个红肚兜一听,也立刻迈着虚浮的脚步,追向陆洲。 “你们不要过来!”陆洲有几分‘惊慌’,抱起李芷兰撒腿就跑。 余瞎子和红肚兜紧紧追在后面,可是明明这小子抱着个女人,却比他们三个跑的还快,足足追了数百丈,还没追上。 “这小子跑的这么快,是不是练过?”红肚兜气急败坏。 “是毒药的原因。”余瞎子分析道。 说起毒药,红肚兜中的一个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刚刚那一番追逐,真元急速运转,头倒是不晕了,但是经脉中却有几分灼热之感。 “师兄,我……不太对劲……” 红肚兜听见另一个红肚兜虚弱的声音,心底猛然一惊。 这时,追了许久的陆洲停了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长笛女人和道童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此时再无其他人能够看到此间情形。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直接甩出数百灵石,瞬间布出阵法,将此地与外界完全隔绝起来。 这时,全场局势,方才尽在陆洲掌握之中。 一开始,他扔出的毒药,挑选的是进攻之中招式用的最为大开大合的‘红肚兜’中的一个,这种人性格狂荡不羁,最容易上当受骗。 当然,他劈不劈并不影响结果。 然后,对方追了过来,他迅速甩开,只是为了避开长笛女人的视线。 至于道童已经中了毒,想要击杀长笛女人,估计一时半会也做不到。 此时对面三人毒性显然已经完全激发,但是陆洲并没有急于上前。 狗急了还会跳墙。 更何况是一群返虚境的修士。 即便事发突然,也要保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动手。 “这是什么毒?” 余瞎子一阵心惊,他和红肚兜刚刚竭力运转真元,一边追击陆洲一边对抗毒性,即便这般,毒药也如灼骨烧心一般难以忍耐。 他的修为稍高,还能撑一撑,那两个‘红肚兜’已然扛不住了。 ‘红肚兜’的身上已经发出‘嗤嗤’的声响,从关节连接处不时有紫色火光冒出,真元竟然冲破了经脉,从骨头缝里随着毒药一同开始灼烧,皮肤迅速溃烂,散发着难闻的焦肉味道。 “是灼骨噬心散!” 余瞎子立刻反应过来,“不要用真元抵抗,毒药会随着真元流转灼烧经脉。” 陆洲叹了口气,反应的还真是够快。 他手上法诀一捏,从乾坤袋中召出三把飞剑,飞仙划出一道凌厉的青光,直接向那三人刺了过去。 “臭小子,就算我这个瞎子中了毒,也不会怕你结丹境的飞剑!” 余瞎子明显能够察觉眼前的飞剑只有结丹境的实力,毫不犹豫甩出一个法宝,法宝立在三人身前,形成一个黄色盾牌状的护罩。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有破空之音。 余瞎子一回头,才发现两个红肚兜的咽喉,竟已被洞穿。 两个人灼烧的皮肤也渐渐熄灭,只是尸体依然笔直的站着,由此可见,杀他们的剑,有多么的快。 一剑刺穿他们的咽喉之后,飞剑直接飞走,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红肚兜完全没想到会有飞剑从身后飞来,等到察觉到咽喉的疼痛时,极力想要运转真元,可惜已经晚了,真元在身体内停留所以尸体依然保持着平衡。 这一剑太快了! 余瞎子心头一惊,他知道这两个红肚兜成名多年,百岁之前也曾是青云榜上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在陆洲的飞剑之下,竟然一招都没躲过。 虽然有中毒的原因,也有偷袭的因素在里面,但是陆洲的剑,还是太快。 快到余瞎子已经心生退意。 只可惜…… 嗖! 他又听到了飞剑破空的声音,两柄飞剑一前一后,直接刺向他的心脉。 这时,他再也顾不得运转真元会不会灼烧经脉,直接凌空而起,一拧身从两柄飞剑中间躲了过去。 陆洲笑了笑。 你不跳起来还好,你跳起来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咔嚓” 余瞎子听见破裂的声音,眉头一皱,修士与自己修炼的法宝心有感应,他明显发现刚刚放出去的防御法宝裂开了。 这时,五把飞剑直接贯入余瞎子的胸口,余瞎子从空硬生生被插在了地上。 到这个时候,余瞎子才发现陆洲根本不是结丹境的修为,因为结丹境不可能将他的法宝击破。 “你……你不是结丹境?” 他的眼里全是不甘,绣衣史交代的任务只是引开沈洲城的修士与千牛卫高手,救出沈长柏,击杀千牛卫的陆洲,只是附加任务。 本以为击杀结丹境的陆洲是一个轻松的事情,没曾想阴沟里翻了船。 “唰” 一柄飞剑直接插进余瞎子的咽喉,绝了余瞎子的生机。 电视剧里主角之所以屡次翻盘就是因为反派话太多,所以陆洲绝不会和敌人多废口舌,能用一剑解决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第二剑。 三人已经全成了死尸。 但是陆洲还不放心,毕竟道门就有能够搜魂的道术,虽说不是真正的搜魂,但是提取死人临死前的记忆却是可以做到。 所以,他必须挫骨扬灰。 陆洲催动真元,他的手掌燃起真火,然后将真火甩了出去,落在三具尸体之上。 真火的落点也是有讲究的,每一缕真火都落在尸体的骨缝之处,这样灼烧起来落下的骨灰以及灼烧地面的痕迹能够看得出来和灼骨噬心散造成的死因一模一样。 直到尸体被烧成灰烬,确定没有任何遗漏,陆洲才放心的撤下阵法。 至于骨灰,那是证据。 但是被风吹走了,就怪不得陆洲了。 可怜堂堂三个返虚境修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陆洲的手里。 陆洲不敢久留,他不能保证余瞎子他们还有没有帮手。 至于那个女人…… 咦? 陆洲猛然察觉,百丈之外的那个女人竟然突破了? 临阵突破,道童恐怕真的是气数已尽。 陆洲抱着李芷兰,脚底御起符纸,飞向那个女人和道童的斗法之地。 长笛漫天飞舞,形成一道道凌厉的攻势,道童一边苦苦抵挡,一边还要忍受体内灼烧的疼痛,不时有一束火苗从他骨缝处喷涌而出,他的道袍都被烧出了无数窟窿。 道童忽然看见了陆洲。 “你……你没死?” 陆洲叹了口气,这个道童似乎是脑袋不好使,怪不得只能做余瞎子的眼睛,而不能做余瞎子的脑子,自己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若是死了,难不成是鬼? 道童一阵心慌意乱,这时,他的背后一阵风吹过,脚底顿时一乱,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嗯?哪来的风? 什么鬼风能把他一个渡劫境的修士吹跑了? 他猛的一惊,才发现眼前碧绿长笛破空袭来,而他就好像主动送上门一般,胸口直接被长笛洞穿。 “噗!” 道童再也扛不住了,体内的真元被灼骨噬心散彻底点燃,随着一声嚎叫,整个人瞬间被骨缝中冒出的熊熊真火烧焦了皮肉,只剩下一副骨架。 陆洲悄然撤下法诀,心底暗叹:如果没有李芷兰和长笛女人,他还能堂堂正正的让这几个人死的明明白白,现在好了,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被自己反杀了。 反杀只是个意外,陆洲的本意并非如此。 朝锦儿长长松了口气,幸亏临阵突破才能将这个道童斩杀。 只是…… 道童最后那一个踉跄,是毒发了吗? 朝锦儿想起危难之中陆洲为了帮她扔出的毒药,眼底顿时浮现一抹柔情,回头一看陆洲就站在不远处。 嗯, 他怀里抱着的女人是谁? ------------ 第十三章 六大校尉 风吹,云遮。 老槐树抖了抖,落下几片败叶。 朝锦儿轻声说道:“没想到这么多人想杀你。” 陆洲笑道:“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救我。” 朝锦儿掏出一张浅黄手帕,轻轻擦拭长笛上的血迹,轻皱的眉头好似长笛上的血污浊了心境一般。 “是谁非要杀你?” “绣衣史。” “你招惹了他们?” “坏了他们的事,再说绣衣史要杀我们千牛卫,似乎不需要理由。” “……” 朝锦儿怔了怔,她突然有几分后悔把陆洲从关外召到沈洲城,他在关外过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把他带入关来受苦呢? 两人之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陆洲心里则在复盘着刚刚余瞎子他们说过的话。 余瞎子承认他们是绣衣史派来的,余瞎子还透露出他们的任务是要劫走沈长柏。 也就是说,妖邪只是一个幌子。 目的是为了引开沈洲城的修士和千牛卫的视线,然后趁机劫走沈长柏,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沈长柏是假的,所以一切都在还朝鲁的掌控之中。 那,昂格尔将自己带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陆洲心底拿捏不准。 朝鲁不相信自己,防止节外生枝,想要借绣衣史的刀除掉自己? 费的周折有点多了吧? 还有,眼前的女人又作何解释? “嘤嘤……” 李芷兰的轻哼声打破了陆洲和朝锦儿之间的沉默。 李芷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陆洲的怀里,俏脸登时绯红,连忙从陆洲怀里挣脱,“师兄,那恶人……” “死了。” “啊?” “被这位……呃,姑娘杀死的。”陆洲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朝锦儿。 李芷兰这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朝锦儿,连忙拱手道:“多谢姑娘救了我和我师兄。” 朝锦儿只是微微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 她见李芷兰离开了陆洲的怀里,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虽然隔着面纱,陆洲也看不见她的脸色。 陆洲想了想,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最好还是要摆正自己千牛卫校尉的位置,于是说道:“余瞎子透露出来一个消息,绣衣史的人要救走沈长柏,我想我们中计了。” 朝锦儿道:“沈长柏是谁?” 陆洲怔了怔,突然发现自己的推断好像有点失误。 “沈长柏是沈洲城的太守,绣衣史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他,我要赶紧通知朝都统。”陆洲解释道。 “我帮你通知。” 朝锦儿法诀一捏,一只飞鹤跃然手上,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动,一会儿便将此间信息录入,飞鹤发出一声低鸣,转瞬便消失在天地之间。 陆洲感觉有点牙疼。 这女人不按常理出牌啊? 她这样的搞法,自己还怎么通知上线? 陆洲迟疑了一下,说道:“现在昂校尉不在城中,千牛卫的人马被妖邪调走了大半,朝都统此时定缺人手,陆某不能耽搁,我这就回城。” 说完,他便御起符纸。 “师兄……”李芷兰急忙道:“我也陪你一起去,这次师妹不会让绣衣史的人有下毒的机会了!” 陆洲差点一个跟头从符纸上栽了下来。 他板起脸来,说道:“你跟去做什么?” 李芷兰御起飞剑,“师兄只有结丹境的修为,师妹不放心。” 陆洲:“……” “我也去。”朝锦儿冰冷的声音在陆洲耳边响起。 陆洲:“……” 你们故意的是吗? 陆洲无奈,只能御符飞行,装作看不见她们的样子,朝锦儿和李芷兰也飞的很慢,一直跟在陆洲两侧。 一进入飞行,陆洲懒散的神情就完全变了,他变得像一条猎犬一般,耳朵鼻子眼睛神识,但凡能用上查探周围情况的本领他全都用了出来,只要有一丝敌人留下的气息,他绝对不会错过。 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他也不知道绣衣史还有没有埋伏。 刘家村口,一阵微风吹过,吹起地上的骨灰。 除却地上留有灼烧的痕迹之外,任谁也不会想到,片刻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充满意外的激战。 过了盏茶功夫。 一群修士嘴里咒骂着返了回来。 “狗屁的妖邪,不过是一个西贝货!” “听枯叶禅师说,这人是一个邪修。” “这群邪修是闲的发慌了吗?” “谁知道呢……咦,这里怎么有打斗的痕迹?”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村口的异常,这群修士立刻围着地上灼烧的痕迹观察起来,不一会儿,又有人在数百丈外发现了同样灼烧的三道痕迹。 “阿弥陀佛,若是老衲没猜错,地上应该是被灼骨噬心散烧毁的三具尸体。” 枯叶禅师双手合十,口中念着佛经,满脸的悲天悯人之色。 只是身体已经撤到了数十丈之外。 这群修士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颇为古怪。 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冷颤。 “我家书院还没打扫干净,在下先行一步。” “似乎是我的夫人叫我回家吃饭,告辞。” 两个呼吸的功夫,刘家村口又变得空空荡荡,似乎这群修士不曾来过一般,只留下已经坍塌的法台在冷风中咯吱作响。 没人注意到,刚刚一同追出去的千牛卫的人,似乎从刚追出去就没了踪影…… …… …… 陆洲回到沈洲城,发现沈洲城静的出奇。 除了偶尔传来两声鸡鸣狗叫,别的声音一丝都没有,所有的商户全都大门紧闭,路两旁也没有往日的繁华。 远远便能看见,太守府冒出一道冲天剑光。 陆洲微一沉吟,御符悄悄飞往太守府,这个时候通知高壮显然已经来不及,估计就算他不通知,高壮也肯定发现了太守府的异样。 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陆洲刚一落进太守府的院子,就立刻看见了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正直着眼睛,瞪着他。 黑衣人的眼睛充斥着血丝从眼眶里凸了出来,露出的半张脸说不出的狰狞,既不出声,也一动不动,就像是道观里的石像一般。 这是个死人! 陆洲叹了口气:“果然……” 看来朝鲁改变了计划,从最初想要将沈长柏安插进南周作为棋子,变成了如今把沈长柏当做钓鱼的鱼饵。 朝锦儿也看见了黑衣人,眉头轻轻一皱。 李芷兰吓得脸色惨白,但是更坚定了要保护陆洲的决心。 陆洲继续往后院走,太守府的后院很普通,一棵歪脖子树,两座假山,很适合沈长柏这种文人雅士。 不大的院子里,躺着六具和外面黑衣人一样的尸体。 院子中央,朝鲁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淡然的站在那里,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六具尸体,只是六条已经不能蹦跶的狗。 昂格尔站在他的左侧,手里拿着那把耀眼的剑,剑尖的血还在往下滴。 很显然这些尸体,是他的杰作。 朝鲁右侧站着的是沈长柏,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朝鲁看见陆洲走进了院子,然后又看见了陆洲身后的朝锦儿,眉头微皱,不知为何,陆洲总感觉沈长柏看见自己进来之后,头压的更低了几分。 朝鲁的身后还站着四个人,一个孩子,一个妇人,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老汉。 全是熟人。 孩子是镰刀杀人案的那个孩子,妇人是孩子他娘,中年男人是那个捕快。 老汉,正是送陆洲来沈洲城的赶车老汉。 恐怕也是那个被杀死的徐老汉。 陆洲笑了,一瞬间他便将前因后果理清楚了。 沈长柏判的糊涂案是假的。 全是在演戏。 至于目的,不外乎博得绣衣史信任或者应对绣衣史试探两种可能。 陆洲唯一没想明白的是,为何朝鲁突然改变了主意,不送沈长柏去南周了? 这时,朝鲁微微一笑:“陆校尉回来了,这次真是巧的很,我朝鲁手下六大校尉,难得聚齐了。” 六大校尉…… 昂格尔,孩子,妇人,中年男人,老汉,再加上陆洲,刚好六个。 陆洲回头, 那,这个女人是谁? ------------ 第十四章 真酒假酒 陆洲没来得及问,眼前便闪过一道耀眼的光。 是昂格尔的剑,剑尖正指着他。 握着剑柄的手很稳,稳到剑尖没有丝毫的颤动。 陆洲看着昂格尔,神色坦然,如果昂格尔要杀他,就不会只是拿着剑指着他,所以他笃定昂格尔这一剑,不会刺下去。 昂格尔单手握着剑,对着陆洲缓缓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这是一句问句,但是却没有丝毫疑问的口气,好似陆洲回不来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陆洲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该回来吗?” 昂格尔只是摇头。 陆洲道:“妖邪是假的,是绣衣史的调虎离山之计,有几个绣衣史的人想要杀我,不过我被这位姑娘救了。” 昂格尔眼中的警戒之色少了些许,只是他的手却依然紧握着剑,道:“四个返虚境,大小姐救不了你。” 大小姐? 陆洲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了,朝鲁只有一个女儿。 他微笑道:“我这人一向胆小,出门会带上许多防身的小东西,离开凌云阁的时候,我师傅给过我几瓶灼骨噬心散,被我弄成了丹丸,一直放在身上……还有,你说错了一点,不是四个返虚境,其中一个是渡劫境。” 昂格尔怔了怔,看了一眼身旁的朝鲁,直到朝鲁微微点头,他才将剑放下。 “乌木子的灼骨噬心散我倒也听说过,传闻是元仙以下皆能毒死的毒药?”朝鲁缓缓问道,声音出带着几分慵懒:“但是毒药这个东西,境界相差不大的时候才好用,境界差的太多,反而会死的更快, 锦儿,他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朝锦儿点点头:“多亏了陆校尉的灼骨噬心散,不然锦儿恐怕见不到父亲了,锦儿即便临阵突破到了渡劫境,依然不是那道童的对手,陆校尉救了锦儿一命,锦儿还未曾谢过陆校尉。” 朝鲁眉头微微一皱,朝锦儿平日里话少的可怜,这一番话几乎比她平时一天的话都多。 不过当听到朝锦儿已经渡劫境了,他顿时展颜笑道:“好,不愧是我朝鲁的女儿。” 至于朝锦儿是否是在帮陆洲求情,此时已经不再重要了。 李芷兰有点无措,满院子的尸体,让她觉得有几分阴森可怕。 冷风吹过,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朝鲁问道:“这位姑娘是?” 陆洲答道:“回都统,她是李慕儒的女儿,清溪书院的弟子,算的上是属下的师妹。” “李慕儒的女儿?” 朝鲁长长吐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 陆洲怔了怔,他不明白朝鲁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朝鲁并没有在李芷兰身上多浪费时间。 他转过身,从桌上上拿起一杯酒,递给身旁的沈长柏:“我知道你喝酒的,喝一杯吧。” 沈长柏往后退了一小步,既不敢伸手来接,又不敢不接。 朝鲁笑着道:“若是有人请我喝酒,我从来不会拒绝。” 沈长柏只能接过酒,可是酒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他的目光在陆洲和李芷兰身上一扫而过,陆洲的心底顿时一凛。 这目光,他太熟悉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在哪了。 他也明白刚刚朝鲁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了。 沈长柏是假的,但是这个假扮沈长柏的人,并不是朝鲁的手下。 陆洲一直以来,都把‘沈长柏’想成了朝鲁的手下,所以他一直以为,‘沈长柏’是要去南周的。 镰刀杀人案,自己破坏了绣衣史的计划,也破坏了朝鲁的计划,陆洲一直隐隐觉得似乎自己是在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在行进。 如果‘沈长柏’是茶司的人,一切都解释通了。 茶司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去南周,所以借陆洲的手去破坏南周与朔国的计划,但是怕陆洲露出马脚,所以高壮所透露给陆洲的信息极少,这也就能解释高壮为何知道绣衣史最近没有营救的计划。 陆洲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芷兰,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只是一个眼神,他便猜到,沈长柏是谁了。 他又看了一眼‘沈长柏’,沈长柏端起酒杯,一咬牙,将酒喝了下去。 朝鲁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喝酒不能太急,不然就品不出其中的滋味了,不然喝到了假酒,说不准会被蒙混过去。” 他又倒了一杯。 “我这一生除了修行,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但凡是假酒,从未有能逃过朝某的嘴,当然有的酒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假酒毕竟似乎假酒,总能尝的出来。” 说完,一仰头,自己喝了下去。 接着说道:“我将自己多年喝酒的经验传授给了你,你应该怎么感谢我?” 沈长柏:“……” 朝鲁道:“你也不用做别的事情,只要你告诉我,我这里有没有茶司的人就够了。” 沈长柏手一抖。 陆洲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从朝鲁说真酒假酒的时候,他便知道,李慕儒出纰漏了。 沈长柏长长吸了口气:“什么茶司?” 朝鲁道:“你不知道?” 沈长柏脸上尽力挤出一丝微笑:“都统大人,属下真的不知道。” 朝鲁摇着头叹道:“我总以为做我们这行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比较爽快,可是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沈长柏:“……” 朝鲁忽然沉下脸:“你不会以为,朝鲁分不出什么是真酒假酒吧?” 沈长柏怔住了,微不可见的往后退了一步,“真酒假酒都是酒,朝都统何必在意呢。” 朝鲁道:“真酒醉人心,假酒要人命啊……” 他的眼中一片冰冷,转过身看着陆洲说道:“陆校尉,这个沈长柏是假的,他是北周茶司的人,你不是有灼骨噬心散吗?用在他身上再好不过了。” 陆洲叹了口气,道:“灼骨噬心散用完了。” “用完了?” 朝鲁笑道:“那就用这把剑吧!” 他把昂格尔手中的剑扔给了陆洲。 剑光耀眼,更要命。 陆洲讪讪笑道:“都统大人,在下从小杀鸡都哆嗦,杀人也就只敢用用下毒这种阴招,让我拿剑杀人,难为陆洲了。” 朝鲁听到这话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若是你知道这个沈长柏是谁,你恐怕就不会哆嗦了……你当年修为被废,远走朔国,心里恨不恨?” 陆洲目光闪了闪,道:“恨。” 朝鲁盯着陆洲的眼睛,道:“那好,现在若有一个机会让你能一雪前耻,手刃李慕儒,你敢吗?” 陆洲眼角跳了跳,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身旁李芷兰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 朝锦儿微微回头,看着陆洲的目光,掠过一抹担忧。 “敢。” 陆洲淡淡的说出这个字。 李芷兰顿时失望了,她一直期望陆洲能够说出否定的答案,她认为陆洲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坏,当陆洲说出敢的时候,她的心底虽然知道会是这样,可还是不免凉了许多。 朝鲁微微一笑,道:“那你面前的这个沈长柏,便是…… 李慕儒。” ------------ 第三章 养蝎人 抱歉说一声,这本书重置了,抱歉!抱歉! 新故事希望喜欢!前面两章只保留了第一章,然后都改了,我会尽快多更新~! ———— 陆洲终于见到了朝锦儿。 也终于明白那句‘又劈了一个’是怎么回事。 鹅黄色的裙衫,清冷的气质,双目有如一泓清水,目光温婉柔和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纯笑容犹如世间昙花。 正是在城外施展‘紫阳天雷诀’的女子。 “陆师兄来了……” 朝锦儿匆忙说了一句话,便低下头回了房间。 “这丫头……”朝鲁摇头苦笑道:“陆洲你别在意,这些年锦儿被我和她娘惯坏了,没了规矩。” 陆洲倒是不在意,毕竟多年未见,邻家有女初长成,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像个孩子般腻着自己。 再说了,看她施展紫阳天雷诀那纯属的手法,还是少招惹的好。 朝鲁轻咳一声道:“这丫头你也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性子野,幸亏掌门师兄将她收做关门弟子,管教多年方才收敛了许多,这才刚出山,便登上了青云榜前十的位置,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前来提亲,但是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关于青云榜,陆洲一向不太关注。 虽然百岁以下的修士都有登上青云榜的机会,但是对于陆洲来说,这份榜单太过耀眼,不符合他的人设。 朝锦儿,青云榜第七位。 修炼迄今不过二十八载,却已达到返虚境九品的修为,距离渡劫境也不过只有临门一脚,一出山便挑战南周正一书院沈若虚的儿子沈长柏,一战成名。 再加上她姣好的容貌,清冷的气质,一时成为年轻修士仰慕的对象。 陆洲一直没想到,这个朝锦儿竟然是朝鲁师叔的女儿。 他本就不关注这些,只是平时听到其他弟子议论的时候因为职业习惯会听上两耳朵,若不是朝鲁主动提起,他也不会想起青云榜上的朝锦儿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朝锦儿。 “没想到她都排在青云榜上第七了,朝师叔好福气。” “哪里来的福气,这个月已经劈了第……” 朝鲁话未说完,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厢房那边传了过来。 “爹,该开饭了。” 陆洲回头,看见朝锦儿站在厢房门口,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裙衫,发髻显然也重新梳理过一遍,就连嘴唇上也沾了淡淡的胭脂粉。 林素云让下人将酒菜准备好,端到了桌子上。 酒自然是陆洲带来的酒。 陆洲落座,朝锦儿就坐在他的一侧,走的近了,陆洲才发现朝锦儿身材高挑,差不多都快跟自己一般高了。 “陆洲,师叔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陆洲放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朝鲁。 “我手下的情报机构近年来损失惨重,周朝余孽一直企图反攻,并且不断渗透进入千牛卫,他们里应外合,已经击破我手下多处据点。” “我知你心思缜密,而你一直以来又深居凌云阁,周朝无人识你,所以想派你秘密搭建一个情报点。” “你可愿帮我?” 陆洲眉头轻皱:“不是帮不帮的问题……” 一时间,陆洲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任务有问题,他昨夜接到的任务便是潜伏进入督府,今天朝鲁便让他搭建情报机构,太巧了。 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他更愿意相信吃到馅饼的人都噎死了。 “你只需告诉师叔,愿不愿意?”朝鲁重复了一遍。 陆洲叹了口气。 “愿听师叔差遣。” 他没的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林素云夹了菜放在陆洲的碗里:“陆洲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谈什么公事,吃完再谈也不迟。” 朝锦儿默默的看了一眼陆洲,又看了一眼朝鲁。 “爹,我也想去。” 咣当…… 陆洲听见朝鲁手中酒杯落地的声音。 “胡闹!” …… …… 傍晚时分,沈洲城东。 河边一处不算热闹的街道,位置稍稍有点偏,这条街道白天的时候,一向冷清的很。 烟花柳巷从来只做晚上的生意。 陆洲走在青石路上,他在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出纰漏,从凌云阁最近三年开始回忆,一直回忆到今天在朝鲁家吃饭的情形,仍然一无所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朝鲁的安排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是真的需要情报机构,或者只是把自己当做鱼饵? 陆洲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看面前房子的牌匾,上面写着“丽春院”三个大字。 脂粉味道扑面而来。 这个名字没有丝毫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光明磊落的告诉陆洲,这里就是一座青楼。 陆洲哑然失笑,没想到,朝鲁竟然会把情报点设在这样一个地方。 抬起脚,他走进了丽春院的大门。 “公子,您来早了,小店还没开张。” 陆洲刚一进门,便听到一个温婉如玉的声音,丝毫没有烟花女子的媚俗,陆洲抬头一看,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斜倚在楼梯的栏杆上,目光淡然的看着他。 “我知道没开张,我来找人。” “来这儿的甭管男女,都说自己来找人。” “我找的人会养蝎子。”陆洲笑着说道:“只有蝎首,没有蝎尾的蝎子。” 女子也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仿佛这家丽春院也变得不那么媚俗。 “客官找的人,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让我来的人告诉我,他只能穿黄色。”陆洲叹了口气,道:“和金色一比,黄色显得廉价了许多。” 女子看着陆洲:“黄色有黄色的好处,公子贵姓?” “免贵姓陆,单名一个洲字。”陆洲回答道。 “公子要找的人恐怕不太好找,还请随奴家到后院稍等一会。”女子笑着说道。 陆洲也笑了起来,“好。” 他知道,所有的接头暗号都已经对上,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养蝎人,而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会是这个情报机构的蝎首。 一只没有蝎尾的蝎首。 这是一个已经荒废的情报点,只留下女子一个养蝎人在这里潜伏,只有等到蝎首来了,这个情报点才会正式运转。 “有人吗?” 陆洲还没走到后院,便听见门口飘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陆洲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找人,找一个养蝎子的人。” 清脆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陆洲已经猜到是谁了,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还没开业就要倒闭的感觉。 ------------ 第四章 不靠谱的搭档 朝府。 喜鹊叽叽喳喳的叫着,说不出的欢喜。 朝鲁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房间里已经点起了暖炉,温暖又舒适,他竟觉得有几分困意上涌。 林素云将门关上,转身问朝鲁:“你真让锦儿去给陆洲做蝎尾?” 朝鲁皱眉:“不然呢?” “锦儿从小就没离开过我们身边,突然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再说她怎么就非要去呢……”林素云眼睛里充斥着担忧与不解。 一开始以为朝锦儿只是闷的慌想找点事做,等回过味来才觉得不对劲,很明显问题出在陆洲这里。 “别担心了,不是还有曲七娘吗?” 朝鲁晃了晃头,看着林素云的后背,突然觉得林素云今天的身段竟然柔美了许多。 林素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女儿可能是奔着陆洲去的。 自从女儿登上青云榜以后,她就一直担心朝锦儿的脾气。 今儿劈劈这个,明儿劈劈那个。 这样下去,以后还怎么找道侣啊? 可是今天发现朝锦儿似乎对陆洲的态度不一般,她顿时有种养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你说,咱女儿是不是喜欢上陆洲了?”林素云喃喃问道。 “你说什么?” 朝鲁的喉结微微颤动,努力将视线从林素云柔软的腰肢上挪开,心底暗暗叫苦,陆洲这小子的酒里到底放了多少补药,劲儿怎么这么大? “我是说,咱女儿和陆洲……” “他们俩啊,要是成了正好,就咱那闺女动不动就把人给劈了的性子,我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有你这样当爹的嘛!” “前几日你不是还愁着女儿以后嫁不出去吗?女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 “今晚你自己睡。” 林素云心里气闷,直接站了起来,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朝鲁怔了怔,似乎,说错话了? 还有, 你走了,我怎么办…… …… …… 丽春院的后院是老板娘曲七娘的院子。 曲七娘正是陆洲进门时见到的女人,丽春院的姑娘都叫她七姐儿。 而现在,陆洲和朝锦儿就被曲七娘一路带到了后院的一个房间内,房间内有着粉色的流苏,梳妆台上的胭脂粉用鼻子一闻便知道是卿云斋的上等货。 曲七娘的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凝目看向面前的一男一女。 男的背脊挺的笔直,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梁使他整张脸看上去更加削瘦。 女的她很熟悉,青云榜排行第七的朝锦儿,朝都统的女儿,想不认识都难。 只是她很意外,朝锦儿竟然会是她的蝎尾。 确切的说,是面前这个叫陆洲的蝎尾。 因为,陆洲才是蝎首。 “最后我再确认一遍,你确定要开启这个情报点?”曲七娘问道。 她问的人自然是陆洲,因为只有蝎首才有开启蝎子窝的资格。 陆洲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原本我很确定,现在看到了蝎尾,我反而不确定了。” 朝锦儿怔了怔。 本就清冷的面孔泛起了一丝红润,可能是被气的。 曲七娘笑道:“你不觉得被嫌弃的应该是你这个蝎首吗?” 朝锦儿位居青云榜第七位,无论怎么看,实力都比陆洲高上许多。 作为千牛卫的情报机构,除了收集情报归纳信息之外,也经常会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而这种特殊的任务一般来说实力越高越容易成功。 陆洲作为蝎首,修为一般,竟然看不上青云榜第七的蝎尾,让曲七娘不由觉得好笑。 陆洲摇摇头,说道:“我不是对她实力的怀疑,只是因为她太过耀眼了,整个沈州城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样的蝎尾,恐怕我们都不用出门,全沈州城都知道我们这儿是千牛卫的地盘。” 陆洲比任何人更了解卧底的残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带着这样一个定时炸弹,他实在不放心。 朝锦儿面无表情的看了陆洲一眼,然后掏出一件物事,往脸上一覆,转眼之间就变成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 “这下陆师兄可以放心了?” 看来这姑娘也不是全无准备。 陆洲却摇摇头:“还不够放心。” 朝锦儿眉头轻皱:“还有哪里不放心?” 陆洲叹了口气:“你叫我陆师兄,我能放心吗?另外,若是你的身段能变臃肿点,就更好了。” 朝锦儿吐气如兰,隔了许久方才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改过来。” 曲七娘见二人已经谈妥,他们都有千牛卫的印鉴,也都对上了所有的暗号,没什么好怀疑的,再加上朝锦儿的身份在这摆着,她叫陆洲为陆师兄,陆洲的身份也自然做不得假。 也就是说,丽春院这个情报点,正式启动了。 “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曲七娘,是这座蝎子窝的养蝎人。” “你们也把各自的情况互相说一下,以后行动的时候多一分了解,便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朝锦儿,蝎尾,返虚境九品。” “陆洲,蝎首,归元境三品。” 修炼一途道阻且坚,炼气、筑基、结丹之后,方是归元,陆洲显露出来的便是归元境。 归元之后还有化神、凝道、返虚三大境界,每一个境界又分九品。 朝锦儿如今便是返虚九品,距离渡劫境只差临门一脚。 曲七娘对他们的修为不感兴趣,她只是养蝎人,行动与她无关。 “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搭档了,你不再叫朝锦儿,你的名字叫曲锦儿,是我曲七娘的远房侄女,回头我把资料拿给你,你也不叫陆洲,你现在的名字叫陆川,我刚聘请的账房先生。” 作为一个职业的养蝎人,曲七娘早就准备好了蝎子的身份。 陆洲的嘴角不经意的抽了一下。 敢情一直以为自己应聘的是杀手组织的CEO,其实只不过是东管洗浴城的会计? 还带着一个不靠谱的搭档…… 丽春院的所有姑娘都知道,新来了一个模样清秀的账房先生。 姑娘们顿时来了精神。 春花秋菊总爱围在账房先生沏茶聊天。 冬梅夏荷没事就和账房先生谈诗赏赋。 唯独曲七娘的远房侄女总是冰着一张脸,好似丽春院的姑娘都欠她几吊钱。 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天地良心,陆洲只是为了从这些姑娘口中套出一些情报而已。 比如—— 黄山书院的院主和清风书院的大弟子为了花魁大打出手。 金狮镖局的黄镖头只坚持了三分钟。 金刚寺的枯叶禅师对着姑娘讲了一夜的佛经,把姑娘讲的痛哭流涕。 朝锦儿看到这些情报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这些也算是情报? 曲七娘好像对陆洲的表现很满意。 “你觉得这些都是废话?”陆洲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 “难道不是吗?”朝锦儿瞥瞥嘴。 “你说是就是吧。”陆洲觉得对于这个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姑娘,还是不要讲太多道理。 因为懂的人不需要,不懂的人讲了也不会懂。 “我还有一个问题。”朝锦儿看着他,嘴角忽然微微翘起。 “陆账房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 第五章 任务不是天天有 陆洲长长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窗外,不知道何时,竟飘起了飞雪。 他怎么也没想到,朝锦儿追着自己不放的理由,只是为了让他把当年没讲完的故事讲一个结局出来。 有头没尾的故事总是招人恨。 陆洲叹了口气,他哪里知道夏雨荷的结局,他连自己的结局都不知道在哪里。 打开门,坐在屋檐底下。 雪花漫天飞舞。 他拿起刀和木块,开始雕刻一个人像,刀锋薄而锋锐,他的手指长而有力。 “你雕的是谁?”朝锦儿走到陆洲身旁,也坐了下来,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自己。”陆洲道。 “和你一点都不像。”朝锦儿不信。 陆洲苦笑,说道:“相由心生。” 当然不像,因为根本就是两个人,一个前世,一个今生。 “你什么时候会的雕刻手艺?”朝锦儿道。 陆洲的雕刻手艺其实一般,只能依稀看出粗犷的线条,和一个模糊的轮廓,唯一雕的比较精细的,是那个造型稍显奇怪的帽子。 “你看到的只是雕刻,而在我看来,这是在修炼。” “听说过小李飞刀吗?” “他就是这样修炼的,雕刻的越久,他的手越稳,射出去的飞刀,才能做到例无虚发。” 陆洲记得,小李飞刀的故事没有和朝锦儿说过。 朝锦儿歪着头看着陆洲,轻笑道:“小李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飞刀和菜刀还是有区别的。” 她看了一眼陆洲手里的菜刀,充满了鄙夷。 陆洲浑不在意,人像已经雕完,他痴痴的看着手中的人像,一个戴着警帽的男人,也不知瞧了多久,然后他走进院子里。 “下着雪呢!” 朝锦儿在背后急忙说道。 雪花飘落在陆洲的头上,肩上,他在地上挖了个坑,将那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进去,然后他就痴痴的站在雪堆前。 朝锦儿站在他的身后,长长的睫毛掩盖住她眼底的失落。 …… …… 雪下了一整天,所以今天晚上丽春院的生意冷清了许多。 谁也不愿意这么冷天的来这里寻找温暖。 “这是这个月的月钱,陆洲提供的情报,上面奖励了八两银子,陆洲劳心劳力,所以拿四两银子。” “剩下我和锦儿一人二两,没意见吧?” 曲七娘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块银子,分成三份,然后分别推给坐在桌子对面的陆洲和朝锦儿。 朝锦儿没想到,陆洲交上去的情报真的换来了奖励。 开什么玩笑? 都这样搞,朔国岂不是吃枣药丸? “假情报换来的银子我不能拿。” 朝锦儿毫不犹豫的拒绝,对于她来说,二两银子还不够她平时买胭脂水粉的钱。 她虽然是为了陆洲来当的蝎尾,但是不代表蝎尾没有人生观价值观。 “你觉得我们的情报是假的,欺骗了上面,这个钱来的不正,所以你拒绝接受,对吗?”曲七娘看着朝锦儿说道。 “难道不是吗?”朝锦儿反问道。 “看来当初陆洲不选你做蝎尾是对的。”曲七娘嘴里碎碎念了一句,只是一个月的功夫,她就发现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现在连基础的知识都要费劲解释一番:“陆洲的每一份情报都是针对沈州城各大门派,对于督府来说,沈州城各大门派的动向尤其的重要,所以他的情报值这个价钱。” “那些也能叫情报?”朝锦儿有点不齿。 她仍然记得这些情报的内容,总感觉跟闹着玩一样:“我觉得那些‘情报’毫无价值!” 曲七娘看着朝锦儿:“蝎子只负责收集,有没有价值不归蝎子管。” 朝锦儿张了张嘴,她想反驳,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蝎子的存在只有收集情报和执行任务这两个作用,情报有没有用蝎子说了不算,上面自然有专人去分析。 “我们如果能直接找到有用的情报,不是能减少上面的工作吗?”朝锦儿终于找到个不算借口的借口:“一份有用的情报能体现我们做蝎子的价值!” “你怎么断定陆洲的情报没有用?”曲七娘凝目看着朝锦儿,笑着反问道:“还是你在怀疑我?毕竟陆洲的情报还要交到我的手上。” “陆洲如果提的是张三李四,我会往上报?” 难道报上去的不是张三李四吗? 朝锦儿撇撇嘴,这和她想象中的蝎子,似乎不太一样。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真的为了做这个蝎尾而来:“月钱我不要,我的那份都给陆账房。” 说完,她便将面前的银两推到陆洲面前的那一堆里面。 陆洲笑着把钱接了过去,说道:“我先帮你收着,过两天你找我要的时候,我再给你。” “我不会找你要。” 朝锦儿平日里出门吃茶的零钱似乎都比这个多。 “你恐怕忘了,你现在不是朝锦儿了。”陆洲淡淡的笑道:“我做这个账房,七姐儿每个月还能从丽春院的盈利上拨点月钱给我,除此之外我的全部收入便是上面给的这些奖励。。” “你一不在丽春院上工,二不要情报的分红,身上的银子花完了,不用买脂粉?” 朝锦儿眉头轻皱,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是还有任务可以接吗?” 很快她便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蝎首和蝎尾平日里除了收集情报外,还会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 “任务可不是天天有。” 起码陆洲在丽春院将近一个月了,还没见过一个任务。 不过这样正好,做了这么多年的卧底,难得清闲。 陆洲话音未落,只见一只泛着白光的纸鹤悠然飘落在窗台上。 曲七娘眉头微皱,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一道冷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几片雪花随着冷风飘落在窗户底下的地面上,融化成了水滴。 纸鹤到了曲七娘的手里,随着曲七娘真元的输入,纸鹤缓缓展开,曲七娘看了一眼,柳眉微蹙,然后将手里的纸放在桌子上。 “陆账房的乌鸦嘴真的很黑。” “刚说完不是任务天天有,任务马上就来了。” 陆洲眼角一跳,朝锦儿伸手拿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当时怔住了。 这个任务…… 还真和陆洲的情报有关? 只见纸上写着: “黄字号任务。 追杀金刚寺般若堂长老枯叶禅师。 任务介绍:金刚寺丢失一件镇寺之宝,怀疑是枯叶禅师所盗,枯叶禅师三日前去了一趟金狮镖局,请追杀枯叶抢回镇寺之宝。 任务奖励:灵石十枚,纹银百两。” ------------ 第六章 过分了 黄字号任务并不是天地玄黄的黄。 只是因为陆洲和朝锦儿的级别是黄蝎。 蝎子的等级按颜色划分,依次为金蝎、红蝎、黑蝎、青蝎和黄蝎。 所以在陆洲第一次见到曲七娘的时候,曲七娘问他找的人喜欢穿什么颜色衣服,陆洲的回答是,来的人告诉他,只能穿黄色,与金色一比,黄色显得廉价了许多。 级别越高,完成任务的奖励也就越多。 这次任务的奖励,只有十枚灵石百两纹银。 一枚灵石也就值十两纹银。 也就是说这次任务总共只有二百两银子的价钱。 灵石是修士修炼所用,各大门派选址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有灵泉所在,或者洞天福地。 灵泉和洞天福地只有一个作用,就是产灵石。 但是随着产量的增多,灵石贬值也是在所难免。 当然,价钱的高低同时决定任务难度不同。 所以他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追杀金刚寺的枯叶禅师,基本上也就是新手村级别的任务。 夜半时分,雪将住,风未停。 一辆马车悄然离开丽春院,滚动的车轮碾碎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寥。 马车兜兜转转,在城里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丽春院。 只不过马车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朝府。 林素云焦急的站在院子里,脚底来回踱着,心里掐算着时间,不时回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朝鲁:“还没回来吗?” 朝锦儿第一次出任务,她不放心,硬是逼着朝鲁安排女儿回来一趟。 朝鲁也很无奈,只能违背准则用了特权。 好在林素云答应,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然以后每次执行任务都要回家一趟,不光朝鲁吃不消,陆洲也不干。 林素云一转身,正好看见陆洲和已经除去伪装的朝锦儿悄然落在院子里,眼睛里露出一抹欣喜,连忙迎了上去。 借着月光,她打量着一个月没见的女儿。 “瘦了……” 陆洲脚底一个踉跄,原来每个当娘的见到归家的孩子,第一句话都是这个,一点新意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朝鲁,朝鲁罕见的坐在回廊底下喝着酒。 鉴于对朝鲁的了解,他绝不敢当着林素云的面喝酒,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嗯,今天下雪,没有太阳。 瞧见陆洲的眼神,朝鲁有几分不自在,讪讪解释道:“你二师娘知道你们要回来,就允许我小酌两杯。” 陆洲啧啧两声,看来是利益输送合法行贿。 林素云为了能见到朝锦儿,特意给朝鲁光明正大喝酒的机会,其实就算她不给,过上十天半个月,酒坛子一样是空荡荡。 林素云将朝锦儿拽进屋内,估摸着是说一些体己的话。 陆洲闲着也是闲着,就坐到朝鲁的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少倒一点,存货不多了。”朝鲁瞥了一眼,觉得有点肉疼,说道:“怎么样,蝎首干的还习惯吗?” “还成,就是工钱有点少。”陆洲抿了一口。 工钱何止有点少,一个月分了六两银子,还有二两是朝锦儿的存款。 朝鲁叹了口气:“千牛卫有千牛卫的规矩,我也不能逾规办事。” 陆洲斜了他一眼。 不能逾规办事,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任务评分的时候,我可以稍微帮你调整一下。”朝鲁讪讪的笑道:“锦儿表现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洲实话实说道。 “没给你惹麻烦吧?”朝鲁问道。 陆洲想了想,垂着眼皮叹了口气:“目前还没有,不过明天以后,就不好说了。” 他不知道执行任务的时候,会不会有意外。 “明天以后也不会有。”朝鲁说道:“毕竟有你在,我放心。” 陆洲看了一眼对面的朝鲁,似乎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起码脸上的表情不似说谎。 “枯叶禅师偷的是什么宝贝?”陆洲问道。 “不知道。”朝鲁摇摇头。 回答的时候,他的眼角不经意的眨了眨。 这句他说谎了。 “那他准备逃到哪儿去?”陆洲继续问道。 朝鲁迟疑了一下,说道:“南周。” “怪不得要追杀他。” 陆洲点头起身,现在了解的已经比任务介绍上的多了许多,他也能多做几分准备,毕竟是第一个任务,失手了面子上很不好看。 他看了一眼厢房:“你说,二师娘得聊到什么时候?” 朝鲁满眼促狭,笑道:“不好说,但是绝对不会聊到天亮。” 陆洲:“……” 他总觉得朝鲁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房间内,烛灯摇曳。 林素云拉着朝锦儿的手坐在床沿,盯着朝锦儿的俊俏的面孔,问道:“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陆洲?” “不是。”朝锦儿俏脸微红,直接否认。 林素云:“你别急着否认,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去做蝎尾?” “我觉得好玩。” “我不信。”林素云摇头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女大不中留,陆洲这小子人不错,脾气也好,就是这修为……” “娘,您真的想多了。” “陆师兄对我并没有那种想法,这点锦儿还是能感觉的到,与其到最后两看相厌,做师兄师妹也不错,现在还多了一个搭档的身份。” 朝锦儿的眼眸中流过一抹失落。 林素云叹了口气:“那你还继续做他的蝎尾吗?” “当然做。”朝锦儿认真的说道。 “娘也说了,陆师兄的修为差了些,我再不帮他,他岂不是很危险?” 林素云:“……” 院子里。 陆洲看着圆月当空,心里估算着大概的时间。 “陆洲,你觉得锦儿怎么样?”朝鲁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 陆洲心里激灵了一下,说道:“挺好的,充满了正义感。” “啥?” “额,锦儿是个好姑娘。” “那就行,我觉得锦儿可能喜欢你,说不准咱们能成为一家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朝鲁也就不再遮掩。 陆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直拿朝鲁当师叔,结果人家要当他爸? 还好,这个时候朝锦儿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将视线移开。 心里有鬼的人,不会想到对面的人心里同样有鬼,一种叫做尴尬的情绪渐渐弥漫开来。 …… …… 院子里只剩下朝鲁和林素云两个人,陆洲和朝锦儿已经离开,准备去执行他们的第一次任务。 “你说了?” “你也说了?” 朝鲁和林素云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林素云坐到朝鲁的对面,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跟随了多年的男人:“他们俩和我们当年很像。” 朝鲁点头,看着月光:“当年,你还在茶司。” ------------ 第七章 澹台明镜 沈州城往北,一片银装素裹。 一辆马车自沈州城出来之后,便一直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陆洲在马车外,朝锦儿在马车内。 冷风吹在陆洲的脸上,如刀一般割裂尴尬的气氛,陆洲想开口说点什么,没想到朝锦儿却先开了口。 她掀开帘子问道:“我爹没和你胡乱说些什么吧?” “嗯。” 陆洲的这声嗯,朝锦儿也不知道是说了还是没说,陆洲只是为了回应朝锦儿的问题应了一声。 朝鲁确实没有乱说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乱说。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朝鲁心里跟明镜一样,但是正因如此,陆洲知道…… 自己出问题了。 如果朝鲁真把他当一家人看。 有些事情就不必瞒着他,比如枯叶禅师偷的宝贝是什么,这原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起码对于朝鲁来说,并没那么重要。 但是,朝鲁说谎了,他说谎的对象是陆洲,那么陆洲有理由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对陆洲来说比较重要。 或者说,对于陆洲另一个身份来说,比较重要。 朝鲁为什么说谎? 唯一的答案便是他已经暴露了。 陆洲苦笑,或许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 问题出在哪? 知道陆洲身份的只有李慕儒和高壮,出问题只能出在他们身上。 朝鲁为何没有揭穿陆洲,可能是因为没证据,可能是为了把陆洲做诱饵,也可能……是真想和陆洲成为一家人。 当然最后一种可能性,很低。 他不说,陆洲便当做不知道。 因为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一旦说破,就没意思了。 既然不说,便还有缓和的余地,无非是条件而已。 朝锦儿叹了口气,看着陆洲侧脸,问道:“我们走的方向不对吧?” “枯叶禅师去的是南周,我们往北走,只怕会越走越远。所以,陆师兄是觉得自己完成不了任务,打算带我回凌云阁?” 陆洲白了她一眼:“你这么想回凌云阁吗?” “想。”朝锦儿认真的点点头。 “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恋旧的人?”陆洲笑道。 “不过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们不回凌云阁,枯叶禅师曾经去过一趟金狮镖局,他一个和尚没事去镖局干什么? 巧合的是,枯叶禅师去的第三天,金狮镖局便走了镖,而这趟镖的路程,便是先北上幽关,在幽关卸货之后,从幽关的带一批货再一路过江去南周。” 朝锦儿眉头微皱:“你怀疑枯叶混在镖队里?” 陆洲摇摇头:“我只是怀疑他偷的宝贝在镖队里。” 一个镖队藏一个人不容易,但是藏一件东西就容易了许多。 枯叶禅师费了这么大力气弄来的宝贝,宝贝在哪,枯叶一定在哪,只要找到了宝贝,就相当于找到了枯叶。 官道上,响起陆洲扬鞭的声音。 朝锦儿笑靥如花。 …… …… 小镇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阻住行程的旅客,顿时显得分外拥挤。 院子里堆着十几辆压满了货物的镖车,镖车上盖着厚厚一层草席,草席上也积满了雪。 每辆镖车上都插着一面杏黄色的镖旗,被冷风吹的喇喇作响。 只有在风歇着的时候,才能看清,镖旗上面是一只绣着金线的狮子,虎虎生威。 客栈很小,堂食的地方更小,除去镖局十多个镖头,能剩下的桌子少的可怜,更何况除了镖局的人,还有其他的旅客。 陆洲和朝锦儿来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了。 陆洲并不着急,只是找到店小二要了一间空房。 为何只要一间,因为一男一女出门在外,要两间才显得奇怪。 朝锦儿面色微红,但是没有反对。 花了钱定了房间,自然有桌子坐,这个世上很多事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因为店里有不少旅客其实并没打算打尖。 尤其是镖局的汉子,他们行走在外,只要能遮风挡雨,睡在哪都没有区别。 陆洲和朝锦儿坐在拐角的桌子,小二端上来两碟小菜,暖了一壶酒。 然后,他们便看到三个穿着金狮镖局镖头衣服的汉子从后面的一道门走进了客栈里,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正在谈论他们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涯”。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金狮镖局的镖头。 陆洲和朝锦儿淡然的吃着菜,他们已经易容成一对中年男女,所以这个时候只要负责听故事就行,从故事中分析这人的身份地位武功修为。 以及,有没有可能,是枯叶禅师。 其中一人大声说道:“贺老三,你是不知道上次我押镖去朔国,碰到了一个危险的人。” 另一人笑道:“什么人能让咱们堂堂廖大镖头觉得危险,廖镖头一手落雨剑深的落雨书院院主真传,虽然不是儒门弟子,但是若说有人能让廖镖头觉得危险,我贺老三第一个不信。” 拍马屁这人叫贺老三,金狮镖局镖头之一,“落雨剑”廖不平,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归元境的修为。 廖不平摇头苦笑道:“青云榜排名第三的魔头澹台明镜,你们说危险不危险?” “嘶……” 第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廖兄碰上澹台明镜还能安然活着?”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是鬼么?” “廖镖头在澹台明镜手底下走过三招了?”贺老三急忙问道。 等到廖不平谦虚的点头之后。 贺老三一拍桌子说道:“我早就说过,若说比修为高低,廖镖头自然是比澹台明镜稍逊一筹,但若是比起招式之精妙,强如澹台明镜这种人也是不如我们廖镖头。” 这番马屁拍的廖不平极为舒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忽然,他嘴角的笑意凝滞在脸上。 因为他看见店门口那厚厚的帘子被风卷起,一个身影站在门外。 陆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穿着一身黄色禅衣,身披大红色的袈裟,手中拿着一根金色的锡杖。 冷风吹过,锡杖上的铁环叮当作响。 客栈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连朝锦儿吃菜吧唧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阿弥陀佛,我在门外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不知是哪位施主找贫僧?” 和尚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走了进来。 每走一步,锡杖上的铁环碰撞的声音就响一次,像是从阿鼻地狱发出的声音,廖不平听的就连脸上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他一直走到廖不平的面前:“他们说你在澹台明镜面前走过三招,是有这回事吗?” 廖不平脸上冷汗冒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外面的风雪,光看他的脸,还以为现在是三伏天。 “吹牛,吹牛而已……” 和尚把锡杖放在一旁,认真的说道:“要么把枯叶交给你们的包裹交给我,要么你对我攻上三招,还请施主选一个。” 这下,就连不认识和尚的朝锦儿,也知道这个和尚就是廖不平口中的澹台明镜。 而他来这里的目的…… 也是枯叶。 ------------ 第八章 还是个大宝贝 澹台明镜。 佛门弃徒,法号明镜。 叛出佛门之后,恢复了俗家的姓氏,澹台,却依旧以法号为名,故而天下人都只知道他叫澹台明镜。 至于他本来的姓名,却无人知晓。 青云榜排名第三,修行迄今六十余年,传闻已经是渡劫境的修为,堪称妖孽中的妖孽。 他是一个怪癖的人。 与人对战,只交手三招,三招定生死,所以很少有人活着从他手下走出三招。 曾经有人撑过了三招,澹台明镜立刻认输。 有人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只会这三招。 但是很多事不是认输就能解决问题,在他手下死掉的人多了,寻仇的人也便多了,这个时候认输便不再好用。 有人要杀他,却发现,除了这三招以外,其实他还会一门功夫。 一门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横练功夫。 打不死他,便会被他一直追着打,尽管只有三招,但是当你打不死他的时候,三招也能要了你的命,就算不能杀死你,也能将你活活累死。 久而久之,便没人愿意找他麻烦了。 他不去找其他人的麻烦,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贺老三见到眼前的和尚,知道麻烦来了,只能起身赔笑道:“澹台少侠勿怪,咱们哥儿几个乱言语,并无冒犯您的意思,至于您说的枯叶?恐怕您弄错了,咱们这趟镖的主家,并不是枯叶……”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金色光芒便硬生生撞在他的胸口,锡杖轻轻一拧,贺老三的胸口就猛地凹陷下去。 接着,血花四溅。 贺老三的胸前出现了一个圆窟窿,鲜血从窟窿里迸溅出来,洒在廖不平的身上。 镖局的其他人面如土色,胆汁都吓破了一般。 廖不平咬了咬牙,说道:“我若是和贺老三一样的回答,是不是和贺老三的下场也一样?” 澹台明镜微微一笑:“什么样的因,种什么样的果。” 廖不平叹了口气:“枯叶确实找过我们镖局,也确实将一件东西委托我们送往南方,我现在就将东西交给你。” 说完,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包裹,放在桌上。 “枯叶的东西在这里,澹台少侠能放过在下了吗?” 澹台明镜忽然道:“贫僧忽然不想要东西了,施主还是和贫僧过三招吧?” 廖不平连连摇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用得着三招,一招我就和贺老三一个下场,澹台少侠莫开玩笑,还请收下包裹。” “不收。” 廖不平脸色发白:“还有其他选择吗?” 澹台明镜想了想,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施主爱吹牛皮,这里牛皮没有,外面倒是有匹马,还请施主吹一吹马皮。” 廖不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半晌,终究咬牙,往门外走去。 “噗嗤……” 朝锦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实在没想到,廖不平竟然真的会去吹马皮,看来牛还是不能乱吹。 只是一声轻笑,澹台明镜的目光却看了过来,拐角坐着一对中年男女,刚刚没忍住笑出声是那个女人,而那个男人手里拿着菜刀在雕一个木头人像。 澹台明镜瞳孔微缩,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高手,倒是贫僧失礼了。” “二位施主也是为了枯叶的东西而来?”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朝锦儿,至于一旁在雕刻的陆洲则被他自动忽略,因为在他眼里,陆洲和廖不平没有任何区别。 朝锦儿摇摇头:“不是。” 她当然不会承认。 陆洲仍然在专心雕刻他的木头,仿佛澹台明镜问的问题与他无关一般。 澹台明镜好似松了口气:“不是就好,否则倒是一件麻烦事儿。” 朝锦儿却问道:“我只是很好奇,你既然要找那个枯什么叶的东西,直接找他要便是,为何要找这些镖师的麻烦?” 澹台明镜道:“因为枯叶的东西不在枯叶身上。” 朝锦儿笑道:“他给了镖局?” 澹台明镜道:“是。” 朝锦儿怔了怔,指着桌子上的包裹:“是那个东西?” 澹台明镜上下打量了朝锦儿一眼,又瞧了瞧桌子上的包裹,摇摇头:“不是,那个东西很大,这个包裹装不下。” 他的话刚说完,廖不平顿时明白为何自己已经交出包裹,澹台明镜却不肯收下的原因。 他急忙道:“枯叶只交给镖局这一样东西。” 枯叶确实只交给镖局这一件东西,他亲手收的,金狮镖局百年信誉,这点做不得假。 澹台明镜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贫僧被骗了,枯叶可能已经带着那东西跑了。” 朝锦儿也暗暗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陆洲,如果澹台明镜分析的没错,那么陆洲很可能也被骗了。 从一开始,枯叶去金狮镖局只是一个幌子。 金狮镖局拿到的委托只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枯叶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的漂亮。 按照澹台明镜的说法,枯叶所偷的宝贝,还是一个大宝贝。 那么枯叶带着一个大宝贝,却突然销声匿迹了,金刚寺在找他,千牛卫在找他,就连澹台明镜也在找他。 他能去哪呢? 朝锦儿在心里说道。 而在她的耳边,陆洲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和尚,既然你要找的东西没找到,不如坐下来等一等,说不准等一会东西就找到了呢?” 澹台明镜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有道理。” 他走到柜台小二面前,手指敲了敲桌子:“帮贫僧暖一壶酒,切两盘牛肉,就放到他们那桌。” 他指了指陆洲的桌子。 小二早已缩在柜台底下,牙齿咯咯打颤,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就连和尚是否喝酒吃肉他也无暇顾及。 毕竟这个和尚连人都杀,喝酒吃肉又算的了什么? 朝锦儿看了一眼陆洲,只是一眼便已大概明白陆洲的想法。 澹台明镜的目标是枯叶的东西,而陆洲的目标是枯叶的命,两者并不矛盾,反正都是要找枯叶,坐下来聊一聊,或许可以了解更多。 虽然任务介绍里也有提到过抢回金刚寺至宝,但是任务介绍中提到的只是附加任务。 真正的任务仍然是追杀枯叶。 对于陆洲来说,他更感兴趣的是…… 那个大宝贝,到底是什么? 朝锦儿看见澹台明镜走了过来,手里暗暗捏住法诀,无论如何,这个和尚都是一个杀人的魔头,她自己不怕,不过却不能不保护陆洲。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一直被忽略的廖不平却忽然掠起,一剑刺向澹台明镜的后心。 修士就算境界再高,若是没有真元护体,这一剑也会要了澹台明镜的性命,毕竟一个修士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运行真元。 元仙以下,皆为肉体凡胎。 眼看着一剑就要将澹台明镜刺穿,谁知廖不平却忽然嘶喊一声,手中的长剑直接“咣当”掉落在地。 廖不平捂住自己的手腕,眼睛瞪着手腕上的菜刀,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的全部真元都在这双手上,竟被对方一刀给破了。 而这柄菜刀的主人,就是刚刚一直在刻着木头的陆洲,他也不过是归元境的修为。 “你……你到底是谁?”廖不平瞪着陆洲。 澹台明镜回头瞧了一眼,看见廖不平的手腕鲜血直流,他只瞧了一眼,便又转身走到陆洲面前坐了下来。 “贫僧很好奇,以施主的能力,不怕惹祸上身吗?” 陆洲淡然的笑了笑。 “怕,我这辈子最怕惹上麻烦。” “不过,你现在更应该好奇的,是你都已经打算放过他了,他为何还要杀你?” “况且,以他的能力,他不怕惹祸上身吗?” 澹台明镜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发现自己被问住了。 ------------ 第九章 廖不平的尸体找到了 澹台明镜被陆洲说的一怔。 廖不行想杀他不是一件很应该的事情吗? 虽然他没有杀廖不平,但是却已令他无法在天下立足,廖不平只有杀了他才可以重新扬眉吐气,自吹自擂,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这人怕不是没拎清楚情况吧? “难道他不该杀我?”澹台明镜问道。 毕竟在他看来,像廖不平这种混迹市井的镖头,面子是除了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当性命无虞的时候,当然要想方设法保住面子。 所以廖不平杀他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陆非看着澹台明镜:“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你有一身横练功夫?” 澹台明镜眉头微皱。 好像自从十年前在洛水被追杀之后,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一身横练功夫,廖不平好像忽略了这一点,万一没杀死澹台明镜,那么不仅面子保不住,恐怕性命也堪忧。 澹台明镜摇摇头:“他定然知道。” “你看这下你就想明白了。”陆洲微微一笑,说道:“连你这么笨的人都能想的到,廖不平肯定也能想到,更何况他是一个这么爱惜自己性命的人,那他要杀你,是不是很可疑?” 什么叫我这么笨的人? 我哪里笨了,我……好吧,澹台明镜发现,自己确实不如眼前这个男人聪明。 “可是他杀我的理由是什么?”澹台明镜问道。 他想不到廖不平不要命的理由,这种人为了活命连面子都能不要,没理由这个时候不要命。 “你可以运行一下真元试试。”陆洲笑道。 澹台明镜闻言,连忙运行真元,只是试了一下之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无论他如何努力,真元好似一潭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动。 “下毒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道门的天机散,无色无味,专门坑你这种智商不高的人。” 澹台明镜有种想拍桌子的冲动,太侮辱人了。 “噗……” 朝锦儿又一次笑了出来,让澹台明镜觉得这也太丢人了。 陆洲刚进客栈的时候就发现空气中弥漫天机散的味道,天机散或许可以蛮过别人,但是想蛮过陆洲还是嫩了点,毕竟陆洲手里就不止一瓶天机散。 朝锦儿的笑并不是笑澹台明镜,他是笑陆洲,说的天花乱坠,仍然没有告诉澹台明镜为何廖不平要杀他。 听上去更像是发现了一点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之后,疯狂的脑补行为。 “你说了这么多,倒是告诉这个和尚,廖不平为何要杀他啊?”朝锦儿抿嘴笑道。 对于拆穿陆洲的事情,朝锦儿一向乐此不疲。 这哪里像是搭档,更像是拆台的对头。 “杀他的理由啊?”陆洲抬头斜了朝锦儿一眼,“这就要问那位不能人事的黄镖头了。” 陆洲指了指之前和廖不平贺老三坐在一起的另一个镖头。 黄镖头? 朝锦儿猛然想起陆洲之前上交的另外一份情报—— 金狮镖局的黄镖头只坚持了三分钟。 他就是那个三分钟的黄镖头? 朝锦儿看了过去,才发现黄镖头和廖不平的脸色同时猛的一变,变得惨白。 …… …… 沈洲城,丽春院。 弯月当空,照亮地上的雪,映的院子里有如白昼。 曲七娘坐在屋檐底下,绣着手中的鸳鸯,一针一线,慢捻复挑,认真又严谨,每一根线的走向都完美无缺。 “吱吱……” 院子里响起踩在雪上行走的脚步声。 曲七娘没有抬头,好似没听见一般,依然在耐心的绣着手里的图案,来人也不出声,就这样站在院子里,笔挺坚韧。 曲七娘的手不知为何,竟抖了一下,针头扎在了指尖,一滴血珠落在锦绣上,瞬间殷红成一朵红花。 “哎……”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锦绣,看着来人:“你来了?” “来了。” 说话的声音苍劲有力,是朝鲁。 这是朝锦儿和陆洲的第一次任务,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出手帮她,因为温室里长成的花朵永远抗拒不了严寒酷暑,她需要走出去,才能真正的成长。 “如果不是锦儿,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踏进这个院子。”曲七娘自言自语的说道。 “让我算算,咱俩多久没见了?” “十年?还是二十年?” 朝鲁眉眼低垂,说道:“做咱们这行,见面的越少,活的机会便越大。” 曲七娘苦笑:“可你还是来了。” 她等了很多年,直到一个月前见到朝锦儿的时候,她便猜到,或许离再见到朝鲁的日子不远了。 朝鲁抬头看了她一眼,和多年前一样,月光下的曲七娘依然花容月貌温婉如烟。 “廖不平的尸体找到了。” 因为是陆洲和朝锦儿的第一次任务,所以朝鲁也一直在暗中追查,倒是让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哦?” 曲七娘眉头轻皱:“那你可以直接飞鹤传书告诉他们,何必告诉我呢?” 朝鲁摇摇头:“你是养蝎人,情报由你决定告诉还是不告诉蝎子。” 千牛卫有千牛卫的规矩,即便蝎尾是他女儿,他也依旧不能这样做。 “好,我知道了。” 曲七娘摆摆手,走回了房间,朝鲁站在院子里,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他才黯然叹了口气。 房间内。 曲七娘柔软的身体靠在门上,好似支撑了许久的身子突然没了力气一般。 “每个蝎子都要经历生死,即便这次躲过了,下一次躲的掉吗?” 她抿了抿嘴唇,缓缓走到床前。 “再说了,分辨一个人的真假,不是做蝎子的基本常识吗?” 她拿起已经被血珠殷红的锦绣。 继续勾勒起来。 …… …… 黄镖头和‘廖不平’站在一起,如临大敌。 他们已经做的很隐蔽了,不可能有人能追查到他们的布置,除非这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算真正的廖不平的尸体被发现,他们有信心已经逃出升天了。 天机散,无色无味,只有一个作用,在修士运转真元的时候,成功锁住对方的修为。 所以从一开始,‘廖不平’引诱贺老三说出对澹台明镜不敬的话,都是为了让澹台明镜出手。 只有他出手了,他的真元才会引发天机散的功效。 他绝对没想到,这一切竟然会被面前这个一直在雕刻东西的男人看破,这个男人不仅知道黄镖头,还知道黄镖头那方面的隐疾,更是猜到了黄镖头和这件事的关联。 这男人,到底是谁? ------------ 第十章 罗汉金身 天下间用刀的高手数不胜数,但是用菜刀的,‘廖不平’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个。 这把菜刀看着平平无奇,却能直接破开他的真元。 眼前这个男人的修为,最少也要元仙境。 因为,天机散只对元仙境以上的修士无效,很显然这个男人并没有受到天机散的影响,说明这个男人起码是元仙境的修为。 他眉头一皱,说道:“阁下也是为了那件东西来的?” 他看向陆洲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就像看着一个上古凶兽一般。 “我只是恰好路过罢了,看见你这家伙给人家和尚下药,还要偷袭人家,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定然不是好人。”陆洲一本正经的说道:“从小老师就告诉我,看见坏人做坏事,一定要制止。” 黄镖头眼中掠过一抹厉色,低声说道:“大哥,怎么办?不行咱们拼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暗暗伸向腰间的剑柄,只要‘廖不平’一声令下,哪怕拼了命,也要将澹台明镜斩于剑下。 若是平时,他见到澹台明镜,肯定能绕多远就绕多远。 但是现在的澹台明镜,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只要能撑一秒钟,他有把握让澹台明镜身首异处。 “不行。” ‘廖不平’摇摇头,叹了口气对陆洲说道:“既然阁下路见不平,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就此告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和黄镖头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元仙一个指头的劲儿,这个时候若是想继续强杀澹台明镜,肯定不划算,就算能杀了澹台明镜,他们俩肯定要把性命丢在这儿。 “你们就这么走了?”陆洲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你们走了,他怎么办?等他恢复了修为,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你们俩,到时候你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此言一出,不仅‘廖不平’黄镖头怔住了,就连澹台明镜也怔住了。 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陆洲笑着说道:“我有个建议,不知两位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黄镖头和‘廖不平’很想说不想听,但是看这架势,就算他们不想听,陆洲也要说。 果然,陆洲压根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直接说道:“二位想活命,可以把和尚要的东西给他,毕竟他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他拿了东西自然不好意思再追杀二位,起码江湖道义上说不过去,是不是?” ‘廖不平’怔了怔,这也算建议? 怎么不去抢? “东西不在我手里。”他面色微沉说道。 他心里念头急转,他和黄镖头两个人,对上陆洲这个元仙肯定没把握,再加上这个元仙旁边还有一个修为不知深浅的吃货,只能拖一拖看看有没有机会脱身。 陆洲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就麻烦了,没东西的话,你们俩恐怕……” “死定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同情,仿佛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是死人了一般。 ‘廖不平’连忙说道:“不过我可以将东西取来送给澹台明镜,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吗?” 陆洲点点头:“倒是合情合理,不知阁下取东西要多久?” “一个时辰。”廖不平说道。 陆洲笑了笑:“好,一个时辰之后,就在此地交货。” “如何?” 廖不平想也不想,立刻道:“一言为定。” 他再不等陆洲说话,转脸就走,黄镖头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澹台明镜叹了口气,他知道在天机散的药劲消失之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家伙溜走。 至于廖不平答应的一个时辰,别说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能逃的远远的。 …… …… 酒楼里很快变得空荡。 只剩下陆洲和朝锦儿安然的吃着饭,他们的酒桌上海放着一壶酒,酒是澹台明镜买的。 澹台明镜看着陆洲,目光中充满了平静。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但是这个男人刚刚救了自己,就凭这一点,他就愿意和他喝上一壶。 北风呼呼的吹着,客栈门上的卷帘偶尔被吹开,冷风顺着缝隙偷偷溜了进来。 朝锦儿吃饱了,拍拍肚皮。 澹台明镜忽然放下酒杯,看着陆洲道:“你刚刚为何不杀了他们?” 陆洲笑道:“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更何况,无论谁杀了人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麻烦,我虽然不怕杀人,但是我生平最怕麻烦。” 澹台明镜黯然,他知道陆洲说的没错,陆洲能救他已然是惹了麻烦,若是奢求陆洲杀了对方,怕是不太可能。 过了半晌,澹台明镜叹了口气,说道:“恐怕他们已经跑了,想要再找到罗汉金身只会更难。” 原来他一直要找的东西是罗汉金身。 陆洲点点头,他明白了,枯叶从金刚寺中偷走的东西便是罗汉金身,罗汉金身乃是大罗金仙飞升之后留下的凡躯,因为法则的原因,金身不能收进芥子袋中,所以澹台明镜才能确认那个包裹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也怪不得千牛卫要抢回枯叶手中的宝贝,中洲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大罗金仙飞升过了,所有人都在研究飞升的秘密,而罗汉金身正是研究的好材料。 陆洲微笑道:“你就是为了罗汉金身来的?” 澹台明镜点点头:“罗汉金身乃是佛门至宝,落入枯叶这种人的手里,只会玷污了金身。” 用玷污这个词,陆洲总觉得有点污了的感觉。 说白了,罗汉金身不就是一个和尚的尸体么,这个怎么玷污? 陆洲道:“你不是已经叛出佛门了吗?” 澹台明镜叛出佛门不是什么秘密,整个中洲几乎人人都知道。 澹台明镜双手合十,虔诚的说道:“心中有佛,在哪里都一样。” 陆洲:“……” 看来这孩子是个真-信徒。 陆洲抿了一口酒,说道:“恐怕你要失望了,他们身上并没有罗汉金身。” “没有?” 澹台明镜眉头微皱:“不可能,我得到的消息是枯叶已经将金身交给了他们,而且廖不平刚刚话中的意思也证明了,金身就在他们的手上。” 陆洲摇摇头:“不信你可以追上去问一问,我在他们身上下了引路蛊,你可以找到他们的去向。” 说完,陆洲从怀里掏出另一只引路蛊。 “你知道怎么用吧?” 澹台明镜觉得陆洲是在怀疑他的智商,他没说话,直接接过来,过了一会儿,人已经离开了客栈里。 直到澹台明镜离开之后,朝锦儿才揉了揉已经吃不下的肚子,说道:“你到现在还没告诉那个和尚,廖不平为何要杀他呢?” 陆洲摇摇头:“这重要吗?” “廖不平是假的?”朝锦儿问道。 陆洲点点头:“是假的。” 真的廖不平绝对不敢对澹台明镜下手,更不可能提前算计一切。 朝锦儿虽然已经猜到,可得到陆洲的确认之后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所以,廖不平就是枯叶?” 她没问出口的一句话是,那你怎么还给任务目标放跑了? ------------ 第十一章 财帛动人心 朝锦儿一直想不通,陆洲既然已经知道了廖不平是假的,那么应该也会和自己做出相同的判断—— 这个假的廖不平,很有可能是枯叶。 之前他也没想到金狮镖局黄镖头在丽春院的情报会和枯叶禅师的情报会有关联,可是当知道另一个镖头是黄镖头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便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当中有什么纠葛,她不清楚。 但是很显然,枯叶去金狮镖局,极有可能就是冲着黄镖头去的。 所以金狮镖局才会保了枯叶的镖,枯叶杀了真正的廖不平,然后冒充了对方,只有黄镖头这个内应,他才能将廖不平演的天衣无缝。 既然‘廖不平’有可能是枯叶,他们的任务便是追杀枯叶,为何陆洲会把枯叶放走呢? “你是为了罗汉金身?”朝锦儿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陆洲既然猜测罗汉金身不在他们身上,那么罗汉金身一定在其他地方,他又放了引路蛊在对方身上。 所以,这是一招“引蛇出洞”? 陆洲反问朝锦儿说道:“你怎么肯定廖不平就是枯叶?” 朝锦儿怔了怔。 他不能肯定,只不过是根据情报的推测,因为只有枯叶才有对澹台明镜下手的理由,澹台明镜既然找人打听枯叶的下落,枯叶自然有所担心,所以才会设局猎杀澹台明镜。 起码逻辑上,是解释的通的。 但是陆洲这么一问之后,她反而有点不确定了,毕竟廖不平的脑门上也没写着枯叶两个字。 朝锦儿摇摇头:“我不能肯定。” “我也不能肯定。”陆洲笑道:“既然不能肯定,如果我们杀错了人,岂不是打草惊蛇,把真正的枯叶吓跑了?” “那我将他放走,没问题吧?” 朝锦儿咬了咬嘴唇,她忽然觉得陆洲的心思似乎太过于谨慎了。 就算这个廖不平是枯叶,也逃不出陆洲的手掌,毕竟陆洲已经提前放好了引路蛊。 “对方就不会怀疑你放走他的目的?”朝锦儿反驳道。 陆洲放走对方的原因太随意了,随意到即便对方是个三岁的孩子,都会怀疑他的目的。 “对方说去取东西,你就信了?我想他们才不会相信你会信他们的鬼话。” “如果对方是枯叶,他肯定会在这个时候逃的远远的,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取东西,如果对方不是枯叶,那么他们有可能手里压根就没有东西。” “他们不会相信你,不是吗?” 陆洲眼睛半阖着,说道:“他们当然不会相信我,你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我们的任务首先是追杀枯叶,其次才是夺回罗汉金身。” “如果对方是枯叶,澹台明镜会帮我们杀了他,枯叶死了,我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不是么,至于罗汉金身,枯叶一死,自然石沉大海,我们也没办法。” “如果对方不是枯叶,他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一边说着,陆洲一边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 就好像他分析这个任务就像吃牛肉一样随意。 “是什么?”朝锦儿怔了怔。 她已经被绕晕了,如果对方不是枯叶,他们出去之后会干什么她怎么知道,她又不是廖不平,怎么会知道廖不平的想法。 “那我换个问法。”陆洲笑了笑:“如果廖不平不是枯叶,那他在这里设局猎杀澹台明镜是谁指使的呢?” “枯叶?”朝锦儿不确定的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出去之后,会去找枯叶?” 陆洲吃完最后一片牛肉,擦了擦嘴角. “没错。” …… …… 客栈百里之外,黄镖头和廖不平闷头赶路。 黄镖头的身后,背着一个一人大小的包裹。 夜色朦胧,照在雪地上,他们的身后全无脚印,此时的他们也顾不得留存真元,全部的真元都用在了双脚之上,能够踏雪无痕也自然不奇怪。 “大哥,咱们真去寻那个和尚?”黄镖头的声音略显急促。 ‘廖不平’叹了口气:“不然呢,他让咱们去猎杀澹台明镜,现在人没杀成,咱们兄弟的性命可是捏在澹台明镜的手里。” 果然,这个廖不平并不是枯叶。 “可是人没杀成,那和尚会帮我们吗?”黄镖头急忙问道。 他们并不相信陆洲的鬼话,也知道陆洲定然能够锁定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就算跑也跑不掉,唯一的办法只能去找枯叶禅师,只是枯叶禅师会不会救他们,他们心里也没有底。 ‘廖不平’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都是我这隐疾害了大哥……”黄镖头叹了口气。 ‘廖不平’面无表情的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枯叶给的东西也不少,说到底还是咱们兄弟太贪了。” 黄镖头:“……” “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澹台明镜和枯叶拼的两败俱伤,那些宝贝自然还是咱们兄弟的。”廖不平眼中掠过一抹狠色。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 还有两种可能,一是澹台明镜被枯叶杀了,二是枯叶被澹台明镜杀了。 如果是第一种,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就算酬劳得不到,也不至于身死道陨。 如果是第二种,那只能认命了。 “大哥,咱们不如先把这个罗汉金身藏起来,若是咱们有幸活命,凭这个金身也能逍遥一世。”黄镖头指了指身上背着的东西建议道。 身后这个罗汉金身,他们藏了一路,按照枯叶的交代,杀了澹台明镜之后,便可以将金身还给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廖不平’斜斜看了一眼:“你现在还觉得这个东西是真的吗?” 黄镖头怔了怔,过了半晌,才啐了一口,嘴里暗骂一句:“老秃驴!” 他们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酒家。 不远处的山脚下,几间敞轩,屋外有着几道破旧的回廊,朱红的栏杆,配上青黑的瓦片。 酒家周围一片寂静,这种天气,这个地方,绝不会有其他游客。 到了这里,他们已经可以松一口气了。 忽然,他们看见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站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的缓缓走来。 是澹台明镜。 …… …… 客栈里,陆洲站起身来,朝锦儿跟在他的身后。 “走吧,好戏估计已经开始了。” 拉开门帘,一阵冷风吹来,陆洲却停下脚步,然后将自己身上的毛氅脱下,披在了朝锦儿的身上。 朝锦儿忸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只是,俏脸微红。 ------------ 第十二章 千面毒君 百里外的酒家外,风雪又飘了起来。 房间内油灯在桌子上拼命的摇曳着动人的腰肢,澹台明镜和一个和尚坐在桌子两端,闭目养神。 和尚眉发须白,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样。 廖不平和黄镖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一阵凉风从门缝里透了进来,油灯的火苗微微晃了晃。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澹台师弟追杀贫僧数十日,这一路,辛苦澹台师弟了。” “阿弥陀佛,明镜并不辛苦,辛苦的倒是枯叶师兄,不知枯叶师兄是否偷了罗汉金身?” 澹台明镜淡然的说道。 枯叶笑了笑:“师弟追杀贫僧数千里,就是为了罗汉金身吗?” “没想到师弟也会动了贪念。” 他苦笑摇头,一路上躲的千辛万苦,躲过了其他势力的追踪,却一直没有甩开澹台明镜的追杀,或许从一开始他最忌惮的便是澹台明镜。 “贫僧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贫僧所想的也不过是荣华富贵,至于是佛还是道,在贫僧眼里并无区别。”枯叶抬头看了一眼澹台明镜:“天下之人,皆为利往,贫僧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澹台明镜冷笑道:“你若只是要荣华富贵,何必冒险将金身带回南周?” 他的这句话一针见血,若是枯叶只要荣华富贵,罗汉金身卖给朔国岂不是更方便,何必费劲周折往南周送,说白了枯叶有枯叶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他不愿说与澹台明镜听罢了。 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澹台明镜手中的锡杖直接一抖,化作万千幻影,向枯叶的头颅卷去,这一击有如泰山压顶一般,庞大的威势压的一旁的廖不平和黄镖头喘不过气来。 他们这才知道,先前在那客栈,澹台明镜根本没有发挥他全部的实力。 枯叶早有防备,在澹台明镜出手的瞬间,他的手掌便已经递了出去,两个人就像排练过无数次一般,同时向后退了数步。 紧跟着第二下,两个人的掌影和仗影又一次碰撞在了一起,桌上的油灯猛烈的摇晃,屋内忽明忽暗。 澹台明镜又撤了一步。 “哦?渡劫境?” 澹台明镜深深的看了枯叶一眼。 枯叶双手合十,说道:“天下间知道贫僧修为的不超过一手之数,如今在这个房间内又多出了三人。” “澹台师弟与人对敌只有三招,如今还剩下最后一招,还希望师弟小心为好。” 澹台明镜叹了口气:“其实哪有三招,我只有一招罢了。” 他修炼的乃是佛门降魔杵的功法,一力降十会,一招定输赢,之所以是三招,是因为他从来前面两招都不用十成的修为,但是看眼前的情况,只怕用上十成的修为,估计也杀不掉枯叶。 枯叶笑道:“既然师弟杀不死贫僧,还望以后不要继续纠缠贫僧了。” 澹台明镜没有说话。 他会认输,但是让他不纠缠,恐怕做不到。 除非,枯叶将罗汉金身交出来。 枯叶也很头疼,他是在修为上稳胜澹台明镜一筹,但是他也知道澹台明镜还有一门横练功夫,想要杀死对方,难度系数不小。 除非……下毒? 嗯? 真元怎么不对劲? 他的脸色猛然一变,他连忙回头看向一旁的廖不平和黄镖头,“你们下了毒?” 廖不平看见枯叶变了脸色,才终于放心的松了口气。 “不错,斩草需要除根,我们的性命总不能一直捏在二位的手里,杀了你们,财宝和金身都是我的。”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有如匹练一般,划过一道长虹,他身后黄镖头的咽喉,竟已被洞穿。 这一剑太快。 以至于黄镖头临死的时候,眼睛仍然透着疑问,尸体仍笔直的站着,倚着木柱并没有倒下来。 他应该有太多疑问,但是廖不平并不打算回答。 “下面轮到你们了……” 廖不平叹了口气:“我这个兄弟太麻烦,留他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我帮二位除掉了,二位总该拿出点诚意感谢我。” “不如就用项上人头,怎么样?” 枯叶禅师怎么也没想到,终日啄燕,今天却被燕子啄了眼。 澹台明镜更郁闷,看来刚刚那个男人说的没错,自己的智商确实不高。 廖不平很显然也不敢耽搁,他要在那个菜刀高手出现之前,将眼前的二人解决干净,然后拿着该拿的东西,逃得越远越好。 他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刺向澹台明镜。 “当!” 金铁碰撞的声音响起,廖不平手腕一颤,手中的长剑直接飞了出去,一把菜刀赫然在碰撞之后,一头扎进他身旁的桌子上。 一个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不好意思,手又滑了。” 澹台明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莫名的觉得这个声音似乎给他一种极大的安全感,仿佛声音响起的时候,他那种处于生死边缘的时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你到底是谁?” 廖不平虽然想尽量说的大声一点,可声音偏偏有些发抖。 陆洲从门外走了进来,微笑道:“你不认得我了?” 廖不平只是摇头:“我认得你,却不知道你是谁,因为一个寂寂无名的人,本不该管这里的事。” 陆洲道:“巧的很,我也认得你,三十年前你便在恶人榜上排在第十位,快剑黄一生,对不对?” 廖不平,哦,不,是黄一生连退两步。 他隐姓埋名多年,没想到还能被这个男人认出来。 “没人想得到,黄一生这个恶人,竟然会是金狮镖局黄三石的族兄,你们兄弟俩都有一个特点,快,只不过黄三石是枪快,而你是剑快。” 刀光一闪,桌上的菜刀直接抵在黄一生的脖子上。 陆洲负手而立,仿佛那把菜刀的手柄上,是他在握着一般。 陆洲微笑着道:“你在恶人榜呆了多少年?” 黄一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何忽然会问这个问题,怔了怔,赔笑道:“已有六十年。” “六十年,你总该知道,恶人榜排名第一的是哪位?”陆洲走的近了一些,脸上的面孔却忽然快速变幻不定起来。 黄一生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现在只想逃的越远越好,因为他已经想到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怪不得这人之前不仅不怕千机散的毒,还能第一时间分辨出这是千机散,除了元仙的修为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便是恶人榜第一位的,千面毒君。 “我之前就很好奇,你费劲心机,真的只是为了财宝?还是,你的目的也是罗汉金身?”陆洲笑了笑。 黄一生咬着牙,眼睛里一片恐慌。 陆洲悠然说道:“我有很多方法让人说实话,可是我并不喜欢用,我想你也不喜欢我用出来,你便跟我老实说了吧。” 黄一生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既然千面毒君让我说,那我便说。” 陆洲道:“你最好从头说起。” 然后,陆洲安然的坐在桌子旁,他的两侧是已经没了修为的枯叶禅师和澹台明镜,朝锦儿则站在门旁嘴角微微上扬。 坐在两个和尚中间的陆洲老神在在,看上去更像和尚几分。 起码,陆洲从不乱杀人。 ------------ 第十三章 真的在哪呢? 随着黄一生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朝锦儿才发现,原来事情竟然如此简单。 枯叶偷了罗汉金身之后,便知道澹台明镜四处打探他的消息,除此之外千牛卫和茶司的人也都在找他。 他便找到了黄三石,因为他知道黄三石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一件事。 一个男人,最看重的莫过于这件事。 黄三石一听枯叶有帮他改善隐疾的办法,再加上枯叶许以重利,最终黄三石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但是黄三石自知能力有限,所以找到了他的族兄,恶人榜上排名第十的快剑黄一生。 做这种事,黄一生驾轻就熟。 他先是杀了金狮镖局的廖不平,然后混入金狮镖局内,有黄三石作为内应,黄一生也能将廖不平的举止模仿的七七八八。 他们便在那处客栈设局,猎杀澹台明镜。 枯叶给他们的任务便是,保护罗汉金身,清除追杀枯叶的人。 首当其冲的,便是澹台明镜。 说到这里,黄一生抬头看了一眼陆洲:“没想到我们碰见了毒君……” 事情说到这里,此前的种种也已经一清二楚。 朝锦儿面色微红,她之前还错把‘廖不平’,就是黄一生当做枯叶,还好陆洲保持了冷静。 不过任谁也想不到,中间竟会有这些曲折。 就连陆洲一开始不也以为枯叶会将罗汉金身藏在镖局内吗? 澹台明镜一路追杀,不也是搞错了吗? 看来不是自己太笨,而是枯叶这个和尚狡兔三窟,太过狡猾罢了。 陆洲听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那你为何又将黄三石给杀了?” 黄一生答道:“你以为枯叶找到他真是为了让他帮忙吗?枯叶真正找的其实是我。” 陆洲看了一眼闭目念经的枯叶,枯叶倒也没有否认,还点了点头。 看来枯叶将黄三石调查的很彻底。 黄一生垂下头,叹了口气:“黄三石只是一个普通的镖师,当他同意枯叶的要求时,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无论是枯叶,还是我,都不会留他的性命,他本该这么贪心。” 陆洲笑道:“他并不是不该贪心,而是不该错信你这个族兄。” 黄一生惨白的脸,听到这话居然也有几分发红。 陆洲又说道:“你眼看任务无法完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枯叶与澹台明镜动手的机会,故技重施,他们俩没了威胁,再除掉已经服下解药的黄三石,你这一招,进则可以杀掉所有人独吞财帛,退则可以远遁他乡,就当从未遇到这件事,只可惜……” “只可惜,遇到了你。”黄一生无奈的道。 陆洲道:“你应该想到我会过来。” 黄一生点点头:“人总是有侥幸的想法,或许你不会过来,或许你不会来的这么快,做这种事情,哪能没有风险。” 陆洲笑道:“说的对,富贵险种求。”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枯叶禅师老奸巨猾,他会不会也留了一手?” 黄一生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的目光看向一直静坐的枯叶,枯叶却是眉头微皱,双手合十之后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也没想到,一个罗汉金身不仅引来了青云榜第三的澹台明镜,还将双榜第一的千面毒君给招来了,只可惜贫僧的这点手段,在毒君面前或许不够看。” 千面毒君,三十年前出现在中洲青云榜上,排名第一,只因出道那一战,他将之前排在青云榜第一的南周国师之子顾长风一家三十余口尽数杀死。 南周损失了一位绝代天骄,而千面毒君却凭借此役荣登青云榜和恶人榜双榜第一。 毕竟能让南周国师顾无极怒血攻心,发布万金追杀令的,整个天下也仅有千面毒君一人而已。 朝锦儿抿抿嘴唇,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可是知道陆洲在凌云阁这么多年,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炼毒,用他自己的话说,修为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毒才是要命的东西。 陆洲只是更熟悉毒而已,这几个人却将陆洲认成千面毒君。 朝锦儿觉得他们的智商似乎该交税了。 不过陆洲从一开始就给黄一生留下高深莫测的印象,再加上陆洲的引导,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千面毒君。 陆洲也没否认枯叶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油灯里下毒,这种手段,确实不够看。” 澹台明镜和黄一生这才将目光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油灯灯火摇曳,不时飘散缕缕青烟。 澹台明镜苦笑一声:“我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栽的这么惨过。” 陆洲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这辈子都认为凭借你的实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澹台明镜点点头,“受教了。” 他虽然知道人心险恶,但是像枯叶这般险恶的人,生平仅见,当然这种人也不多见就是了。 他忽然想到眼前的男人,好像今天见到了第二个。 只不过这个人似乎不能称之为险恶,或许用谨慎来说更合适一些。 陆洲忽然笑道:“澹台兄一直想找的是罗汉金身,你看黄三石身后的那一尊,是不是你要找的?” 澹台明镜走到黑布裹着的东西跟前,掀开一角看了一眼之后,连忙盖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是罗汉金身。” 陆洲点头说道:“那你拿着罗汉金身走吧,枯叶的毒并不致命,以你的修为不过一日的功夫自然就解开了。” 澹台明镜怔了怔,说道:“你是让我……拿走它?” 他不敢相信,眼下无论是他和枯叶,抑或是黄一生,都已经中了毒,此时能拿走罗汉金身的,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 陆洲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要这个罗汉金身?你看看枯叶,他拿到了罗汉金身,结果被你追杀了一路,黄三石以为自己拿到了罗汉金身,结果被黄一生一剑毙命,黄一生以为自己渔翁得利,结果还不是着了枯叶的道,所以这个东西,除了会让我丢掉性命,还有什么好的吗?” 澹台明镜低头想了想,有几分出神,过了许久,说道:“贫僧不如毒君豁达,金身乃是佛门至宝,贫僧拿了金身也不会独吞,自会将他还给金刚寺,所以贫僧倒是不怕。” 说完,他将罗汉金身扛在肩上。 一手拿着锡杖,一手扛着金身,模样有几分滑稽,他无法双手合十,只能口头向陆洲道谢。 “澹台明镜感念毒君今日相助之恩,来日但有所需,明镜的性命便是毒君的。” 他也不多停留,转身直接走出了酒家。 万一这个男人后悔了呢? 朝锦儿也没有拦着,虽然平时会拆陆洲的台,但是陆洲做的决定她都会支持,她也不是很看重罗汉金身这种宝物。 对她来说,宝物哪有陆洲重要。 陆洲手指依然在不停的敲打着桌面,房间里一片静溢,甚至能听到黄一生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陆洲站了起来。 “枯叶禅师,假的已经被拿走了,真的在哪呢?” 枯叶禅师原本闭上的双目,霍然睁开。 ------------ 第十四章 我喜欢和你坐一起 枯叶费了这么多周折,就是为了保住罗汉金身。 他本想借黄一生的手,除掉追在身后的尾巴,结果不仅没除掉,还惹了一身的骚。 现在的情况是他和黄一生互相中了对方的毒,全都没了修为。 只有眼前的千面毒君和门口的女人不受影响。 典型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说话,只要他不说话,他不相信陆洲能够找的到罗汉金身。 陆洲笑了笑。 作为受过正统培训的专业级别卧底,即便枯叶不说话,他也能从他细微的变化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准备说谎的人,眼珠总会先往左上角转动。 枯叶刚刚的第一反应是眼睛微微往左上角瞄了一眼,这边表明他已经在准备谎言了,即便现在他不打算说话,他也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但是他不知道,打腹稿的时候,更容易露出破绽。 陆洲对站在门旁的朝锦儿笑道:“看看柜台里面的掌柜怎么样了?” 酒家原本是该有一个掌柜的。 枯叶的胡须微微颤动,陆洲却似未曾看见一般,继续微笑着对枯叶说道:“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 枯叶仍然只是摇头。 朝锦儿缓缓走到柜台旁,低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躺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老人。 “掌柜已经死了。” 朝锦儿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她不喜欢死人,在她看来既然能好好活着,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更让她讨厌的是枯叶这种为了自己的私欲杀死别人的人,枯叶如此,黄一生也是如此,就连澹台明镜也是如此。 “死了吗?” 陆洲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因为一个罗汉金身,死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枯叶抬眼望着他:“就算不为了罗汉金身,这些人也会为了罗汉银身,罗汉铜身而死,人总有贪念,只要贪心,死是早晚的事情。” “你说的不错,没想到这个屋子里,看的最通透的竟然是你。”陆洲忽然笑道:“不过我却记得……” “罗汉金身,也是一具尸体,是吗?” 枯叶听到陆洲这句话,顿时两眼一黑。 他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 枯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一直以为万无一失,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相信就算自己今天死了,也没人能够找到罗汉金身的下落。 他已经将罗汉金身伪装成酒家掌柜的尸体,放在柜台里面。 只要等南周那边派来的人找到这里,按照自己飞鹤传书的指引,就能将罗汉金身带回去。 为了这个罗汉金身,他在金刚寺卧底二十年。 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怎么就被人看穿了呢? 千面毒君。 不是说他杀人如麻豪无人性吗? 这种人怎么会有如此缜密的推理能力! 他怎么…… 枯叶已经没法继续想下去了,因为死人是没办法想事情的,他看见一把剑穿过自己的咽喉,这把剑很快,快到他无力反抗。 比他更惊骇的是黄一生。 黄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剑已经在陆洲的手里了。 最让他骇然的是,陆洲的剑,比他的更快。 陆洲后退一步,显然不愿枯叶的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所以这一剑刺的快,拔出来的更快,快到血水还没从枯叶的喉咙喷涌而出的时候,他已经退到了几丈之外。 陆洲将剑扔给黄一生,拍了拍手。 “解决了?” 朝锦儿回到门旁,掀开帘子,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让屋内的血腥气味被吹散了许多。 她有点不敢看陆洲的眼睛,在她的印象里,陆洲是一个平淡安稳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洲杀人。 枯叶禅师是渡劫境的修为,但是却败在了黄一生的千机散上面。 黄一生和枯叶机关算尽,却怎么也想不到,最终的黄雀,竟然会是陆洲。 朝锦儿在想,若是他们知道陆洲只是个冒牌的千面毒君,不知道会不会气吐血? “这个家伙怎么处理?” 朝锦儿指了指在一旁已经惶恐不已的黄一生。 黄一生连忙跪在地上,用力挤着眼睛,可惜没有挤出眼泪,“不要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枯叶的秘密?” “枯叶的秘密?” 陆洲微微一笑,说道:“枯叶都已经死了,他的秘密不重要了吧?” “这……” 黄一生一时语塞,本以为藏在心中最后的底牌,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鸡肋。 陆洲忽然笑了,悠然说道:“凭良心讲,我也觉得你死的很冤,财帛动人心,你是个俗人,难免会放弃安逸的日子来搏一搏,我是理解你的,只是我今日拿了罗汉金身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恐怕你也不会放了我,对吗?” 黄一生黯然垂下了头,他知道陆洲说的没错。 “但是我这人天生有个坏毛病,别人越是这样做,我偏不愿意这样做,所以今天我偏偏要把你放了。” “???” 黄一生猛地抬起头,他不太敢相信陆洲的话。 “毒君说的是真的?”他试探问道。 为了活命,无论如何要试一试,万一是真的呢? “自然是真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陆洲让开一条道。 黄一生迟疑了两秒钟,便毫不犹豫的往外走去,他是一个果断的人,果断的人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犹豫。 留下了肯定是死,走出去或许能活. 这样的选择不会很难选。 结果…… 他真的走了出去,一直走了很远,直到那个朱红栏杆的酒家消失在他的身后,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千面毒君,恐怖如斯! …… …… 一辆马车压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朝锦儿和陆洲并排坐在车厢外面,肩并着肩,冷风吹过,朝锦儿的发梢扬起,打在陆洲的脸上。 陆洲无奈说道:“外面风这么大,你不如进车厢里坐着。” “我喜欢跟你坐在一起。”朝锦儿面色微红。 “可是我很挤。”陆洲不同意。 朝锦儿看了他一眼:“那你进车厢里坐,我来赶车。” “你不是说喜欢和我坐一起吗?” 陆洲往一边挪了挪,和朝锦儿坐在一起,朝锦儿身上的百合香味总会不自觉的飘过来,撩拨的他心里痒痒的。 朝锦儿皱了皱鼻子,“和死人比起来,我当然喜欢和你坐一起。” 车厢内,安静的躺着一具名字叫罗汉金身的尸体。 …… ------------ 第十五章 从前的陆洲 初升的朝阳缓缓露出了额头,沈洲城外一辆马车停在河边。 “休息一会,咱们准备进城。”陆洲在河边洗了把脸,对朝锦儿说道。 当然进城之前,他们还是需要易容一番。 朝锦儿坐在草地上,看着陆洲的背影,痴痴的发着呆,脑海中凌云阁的陆洲和前几日杀人的陆洲不断的重合,她有点心慌意乱。 虽然她知道任务就是追杀枯叶,也知道总会有杀人的时候。 可当陆洲真的杀人了,她才发现陆洲和印象中的陆洲有着很大的差别。 从前的陆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朝锦儿记得在凌云阁,陆洲从来不随便看任何人,因为陆洲说过,有时候一个眼神过去,就会给自己惹来一堆麻烦。 他也不随便和别人聊天,离任何女弟子都保持足够的距离。 当然,朝锦儿是个例外。 毕竟那个时候,朝锦儿还只是一个小丫头。 小的时候她还和陆洲去过一次黑市,因为陆洲炼毒需要一些材料,但是不论陆洲多需要那件东西,他都只出价一次,如果有人和他抢,他便直接让给对方。 朝锦儿问过他为什么? 陆洲只是淡淡的说:“担心对方钱不够。” 她还记得当时的陆洲特别的热心肠,但凡宗门里被骂废柴的弟子和那些衣着邋遢蓬头垢面的老头,陆洲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他们。 那时的陆师兄多善良啊! 陆洲尤其对凌云阁里姓叶、萧、林、韩的弟子特别的照顾,如果那个弟子性格孤僻,陆洲一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这一点,朝锦儿一直没想通为什么…… 总而言之,那个时候的陆师兄稳健从容温和善良,和前几日杀人的模样相去甚远。 “你怎么了?” 陆洲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没事,我就是在想,师兄你为何要把黄一生这个恶人给放走了?”朝锦儿回过神来。 虽然朝锦儿并不想陆洲杀人,但是仍然对于陆洲放走黄一生感到不解。 毕竟黄一生不是一个好人。 陆洲淡淡的笑了笑:“我记得我说过,我们的任务只是枯叶。” “杀黄一生,有工资吗?” “但是,他毕竟看到我们拿走了罗汉金身。”朝锦儿眉头微皱。 “呵呵。” 陆洲站起身来:“他看到的明明是千面毒君拿走的罗汉金身。” “我们一直在沈洲城没出来过,不是吗?” 朝锦儿:“……” 朝锦儿没有再问什么,不过陆洲明显能够感觉出来她的心情不好,按理说任务完成了,她应该觉得轻松才是,不知为何俏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就在这时,一只纸鹤悠然飞了过来,落在了朝锦儿的脚下。 朝锦儿输入真元,纸鹤缓缓展开。 她看了一眼:“我娘叫我先回家。” 陆洲点头道:“那你先回去,注意找个地方把容貌换回来。” 朝锦儿抬头看他一眼:“你也一起去吧。” 陆洲想了想:“我先回去把任务交了,白天就不过去了,不安全,等晚上的时候我再过去。” 有后台的卧底就是不一样,想回家就回家,陆洲只能在心里暗暗羡慕。 “好。” 朝锦儿似乎心情好了几分,然后挥挥手便离开了,不一会陆洲便看到天边划过一道浅黄色的长虹。 这才是修士该有的样子,想飞的时候就飞。 哪像他们做卧底的,生怕别人看穿他们的来历,除非必要,一般情况宁愿选择马车这种普通交通工具。 再说了,飞在半空中,很不安全的说。 …… …… 陆洲回到丽春院的时候,整条街上空荡荡的。 做这种生意,白天一向很冷清。 这也是陆洲为何选择白天回来,而不是晚上的原因。 当然,回来之前他已经绕着沈洲城大街小巷转了很多圈,直到确认没人跟着才不紧不慢的将马车停在丽春院的后院。 “回来了?” 曲七娘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温热的阳光洒在她平静的脸上,闪耀着一种淡然的祥和。 陆洲点点头,将身后的罗汉金身放在地上。 “蝎尾呢?” 曲七娘没有看见朝锦儿的身影。 “回家了。”陆洲笑道。 曲七娘抬抬眼皮,似乎对于朝锦儿私自回家并不在意。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她轻声的问着,从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有看向陆洲放在地上的东西。 作为养蝎人,她更关心陆洲作为蝎首第一次出任务的情况,毕竟未来的很长时间,陆洲都归她管。 陆洲回答道:“任务完成,成功击杀枯叶,夺回罗汉金身,枯叶的死讯相信不出三日,便会传到沈洲城,罗汉金身,在这里。” 他指了指身后黑布包裹的尸体。 曲七娘点点头:“倒也不用三日,昨天夜里青云榜已经更新,排名第一的千面毒君因为境界已经突破到元仙境,自动下榜,原因便是在杀死枯叶的过程中,展现出了元仙境的实力。” 她的目光灼灼的看向陆洲,希望从陆洲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陆洲只是微微一笑:“他们以为我是千面毒君,我没反驳。” “他们?”曲七娘怔了怔。 “澹台明镜和黄一生。” 陆洲把追杀途中发生的事简单的述说了一遍,曲七娘仔细的听着,微微点头,起码从逻辑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追杀的经过出现了一些纰漏,说明陆洲的判断出现了问题,当然这也是因为曲七娘没有及时把最新情报传递给他的原因。 好在,结局很完美,陆洲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起码做这行,非常的合格。 她轻声说道:“任务的结果我会汇报上去,等一段时间组织核实之后,奖励才会发放下来。” “当然,或许不用我汇报,蝎尾已经汇报过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眉眼染上一丝淡淡的伤感。 陆洲很自觉的没有接腔。 显然,这里涉及到曲七娘的过往回忆,并且这个回忆似乎并不是特别的美好。 “对了,七姐儿,黄一生说他知道枯叶的秘密。” 陆洲转移话题说道。 “你问了吗?”曲七娘拂了拂额前的刘海。 “没。” 陆洲摇了摇头:“一个人知道太多的秘密,总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以为自己知道秘密的人,最后…… 都死了。” …… ------------ 第十六章 不做蝎子了好不好 金刚寺。 澹台明镜的对面是一位白眉老僧。 两人站在大雄宝殿中央,佛像在前,僧人在两侧。 白眉老僧:“阿弥陀佛,澹台施主费尽千辛万苦,帮金刚寺追回罗汉金身,贫僧感激不尽。” 罗汉金身就在澹台明镜的脚边,用黑布包裹着。 “当年我与你师傅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他老人家羽化登仙,施主也退出了佛门,此乃佛门一大憾事。 澹台施主今日送回罗汉金身,金刚寺能为施主做些什么?” 老僧口中的退出佛门只是客气的说法,天下人都知道,面前的澹台明镜,其实是一个佛门弃徒。 佛门不收他,他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澹台明镜摇摇头说道:“枯木方丈客气了,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枯木方丈道:“那便多谢澹台施主,今日寺内功课繁多,就不留施主在寺内多做久留,还望施主海涵。” 澹台明镜摩挲着手中的锡杖,知道对方这是下了逐客令。 “无妨。” 说完,他转身走出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外,白雪皑皑,沙弥们正在雪地上挥动扫帚,将雪扫到黄墙边上。 此时已经扫除一条路,直通山下。 澹台明镜向着寺门方向走去。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澹台明镜回头,入目的是枯木方丈怒目圆瞪,他的身后一排和尚手持长棍从大雄宝殿内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方丈还有事?”澹台明镜平静的很。 “假的!” 枯木方丈胡须隐隐发颤:“澹台施主何必戏弄我金刚寺,弄一具假金身来!贫僧刚刚还纳闷,传闻枯叶死于千面毒君手下,怎么金身却到了施主的手上!” 澹台明镜淡淡的道:“金身正是毒君赠与在下。” “出家人最忌诳语!”枯木冷哼一声。 澹台明镜笑道:“我不是出家人。” “谁告诉方丈,剃了光头拿着锡杖披上袈裟便是出家人,枯叶也这样过,他是出家人?” “不过我虽不是出家人,却也不打诳语!” 枯木眉头紧皱:“贫僧如何信你?” 澹台明镜将手中锡杖插在地上,脚底下的地砖四分五裂,“这柄锡杖是我师傅留给我的,今日我把它留在金刚寺。” “下山之后,我去找千面毒君。” 枯木方丈看了一眼地上的裂痕,过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道:“好,贫僧信你一回。” 澹台明镜下山了。 枯木方丈看向院子里插在地上的锡杖,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 …… 沈洲城,朝府。 朝锦儿和林素云在房间内聊着天。 朝鲁在院子里喝着酒。 女儿回来了,林素云心情好,特地赏了两口。 从朝锦儿口中,他已经知道了此次任务的执行情况。 无论是一开始从金狮镖局入手,还是在客栈内迅速判断出只是一个猎杀澹台明镜的局,以及后面的种种处理,陆洲都做的非常完美。 当然,也有运气的成分。 比如枯叶和黄一生都选择用毒去解决对方,恰好这是陆洲最擅长的地方,也就造成了对方误以为陆洲是千面毒君的假象。 枯叶是渡劫境的修为,黄一生最少也是凝道境,澹台明镜更是妥妥的返虚境。 在三大高手的眼皮底下,陆洲这个归元境,竟然成了最后得利的渔翁。 自始至终,陆洲都清楚的把握了追杀的节奏。 甚至原本应该是作战主力的朝锦儿,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也可能是陆洲故意不让朝锦儿出手,不然以朝锦儿的个性,难免不露出马脚。 就连朝锦儿在诉说的时候,朝鲁都能隐隐感觉到朝锦儿言语中的失落。 感觉就像一个多余的蝎尾一般。 看似简单的追杀,每一步陆洲似乎都已经算计好了。 朝鲁不得不感叹,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陆洲都是一个出色的蝎子。 只可惜…… “爹,陆师兄说晚上会过来。” 朝锦儿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朝鲁的思绪,他抬头看过去,朝锦儿已经走出了房间,婷婷站在院子里。 “谁让他过来的?”朝鲁眉头微皱。 作为蝎子,随便出入朝府,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身份?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不也是蝎子? 顿时有种蛋疼的感觉。 “我让陆师兄过来的,这段时间在外面,多亏陆师兄的照顾,想着让他来家里吃点好的。”朝锦儿说道。 朝鲁无奈的摇摇头,这小棉袄,都快成别人家的了。 怎么没见女儿关心老子最近过的好不好?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朝锦儿去给陆洲做蝎尾了,就像是把养肥的大白菜送到猪鼻子跟前一样。 夜。 静悄悄的降临。 朦胧的月色下,一道灰色的身影飘落在朝府的后院门前。 “咚咚咚!” “咚咚!”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这是陆洲和朝锦儿约定好的暗号。 陆洲也很无奈,上门吃个饭就跟做贼一样,这样的饭还有什么吃头。 可是没办法,路是自己选的。 他选择做了蝎首,就表示像刚来沈洲城那天大明大亮进入朝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门轻轻打开。 朝锦儿站在院子里,已经换回了往日俊美的容颜,一身淡黄的裙衫说不出的清新。 陆洲松了口气,还好给开门了,不然在门外站着很尴尬的好么? “来了。” “嗯。” “走吧,我爹娘他们等着呢。” “行。” 不知为何,陆洲总感觉朝锦儿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好像有着心事一般。 房间内,朝鲁和林素云已经安排好了一桌酒菜。 摒退左右,屋内只有他们四人。 “来,陆洲,吃这个。”林素云往陆洲的碗里夹菜。 “谢谢二师娘。”陆洲连忙说道。 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朝锦儿,却发现朝锦儿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又一起不自然的错开。 别说,这丫头还真长大了。 怪不得那么多适龄青年上门等着挨雷劈…… 酒足饭饱之后。 林素云便拽着朝鲁离开:“别喝了,咱们房间里的金丝雀是不是没有喂?” “大晚上的喂什么金丝雀?”朝鲁不舍的放下酒杯。 林素云白了他一眼:“让你喂你就喂,哪这么多废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陆洲和朝锦儿,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陆洲也不傻,知道林素云是想给朝锦儿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上次朝鲁的话已经透露出了这种意思。 朝锦儿面色微红,但还算镇定。 她站起来坐到陆洲的旁边,轻声说了一句:“陆师兄……” “嗯?” “咱们,不做蝎子了,好不好?” ------------ 第十七章 鱼嘴 院子里,朝鲁眼观鼻口观心,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林素云没好气道:“孩子说话你也偷听?” 朝鲁摇摇头:“这不是偷听,我这么光明正大的怎么能叫偷听呢?” 林素云又道:“那你听到了什么?” 朝鲁皱了皱眉头:“没听懂,一开始锦儿还问了陆洲一句不要去做蝎子的事情,不过陆洲却将话头岔开,现在他在给锦儿将什么鱼嘴不鱼嘴的事儿。” “鱼嘴?” 林素云也懵了:“今天的鱼嘴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啊?” 微风拂动,眠月高悬。 朝鲁打了个哈欠,没有继续听下去,反正也听不懂。 林素云也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拿着针线坐到他的旁边,一边刺绣,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锦儿在曲七娘那,没受欺负吧?” 朝鲁怔了怔,心神警惕:“没,一开始锦儿还不适应,还好陆洲教的好,渐渐也就习惯了,这次任务也没出什么乱子。” 他避重就轻的说了两句。 “知道的挺清楚的?”林素云瞥了他一眼。 朝鲁顿时感觉今天的天儿有点冷,“还不都是锦儿回来说的。” “她刚刚说不做蝎子估计也就心血来潮随便说说,只要陆洲继续做,她肯定跟着。” 林素云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 朝鲁倒是看的开,不在意的说道:“咱们操心也没用,女儿跟着陆洲也挺好的,起码沈洲城门口被雷劈的人少了许多,她要是和陆洲能够成了,到时候再给咱俩生个外孙就更好了。” “德性!” 两人不再说话,因为陆洲和朝锦儿从屋内走了出来。 二人和朝鲁夫妻打了声招呼,便回了丽春院。 一路上,陆洲静静的走在前面,朝锦儿安然的走在他的身后。 一言不发。 直到走到丽春院的后院,准备开门的时候。 朝锦儿忽然问了一句:“陆师兄,你说,余罪最后跟谁在一起了?” “林靖宇。” 陆洲诚实回答。 “哦,我明白了!”朝锦儿似有所悟。 陆洲怔了怔,觉得有点懵,我说了什么,你就明白了? …… …… 幽关以南,山路连绵。 黄一生坐在陡峭的石壁上,长长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那天从酒家出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躲起来,而是将千面毒君杀了枯叶的消息散布出去。 因为他不说,最后杀死枯叶的可能就变成他黄一生了。 这个锅他不背。 然后便是千里逃亡,没办法,他的仇家太多。 奔袭了千里,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幽关,他相信不会有人想到,他还会回到这里。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天黑的时候出关。 从此进入北荒隐姓埋名,先苟个十年八载再回中洲。 他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千面毒君从青云榜上下去了,不过依然还占着恶人榜第一的位置,没人知道千面毒君是谁,他也不知道,但是如今天下所有门派都知道罗汉金身在千面毒君的手里。 再加上金刚寺里传出的消息,澹台明镜送去了一尊假的罗汉金身。 现在澹台明镜也在找千面毒君。 这就够了,足以证明,之前的种种与他黄一生没有关系。 忽然。 他的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黄一生两腿顿时一颤。 是什么样的邪风,把澹台明镜这个和尚给吹来了? “你是黄一生?”澹台明镜问道。 黄一生反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澹台明镜摇摇头:“我若是想杀你,当日在酒家之中,便会先将你杀了再走,要知道那个时候,你也没了修为,我手里的锡杖并非杀不死你。” 黄一生打量他一眼,看见他手里空荡荡。 “可惜你现在手里没有锡杖。” 澹台明镜冷冷说道:“没有锡杖,我还有这双手,双手没了,我还有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有没有锡杖并没有什么区别。” 黄一生叹了口气,他知道澹台明镜说的是实话,澹台明镜最可怕的不是他的修为和仗法,也不是他的横练功夫。 他最可怕的是他的韧性。 就像打不死的怪胎,打不死他就会被他活活缠死。 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黄一生脑海中灵光闪过,他突然想到了澹台明镜来找他的原因。 他望着澹台明镜咧嘴意笑,露出了满嘴黄牙,“既然你的手脚俱在,为什么不杀我呢?青云榜第三的高手要杀我黄一生,我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哦,我说错了,你现在是青云榜第二了,因为千面毒君已经下榜了。” 澹台明镜眼角跳了跳,然后笑道:“佛祖说,不让我杀生。” 黄一生笑道:“你不愿意说,我帮你说。” “你被千面毒君骗了,拿了假的罗汉金身,所以你想找到千面毒君,但是天下间没人知道千面毒君在哪,所以你来找我,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千面毒君的人。” 澹台明镜眼睛里露出一抹黯然,过了许久,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现在才发现,这个世上聪明人太多。” 黄一生接着道:“可惜我也不知道千面毒君在哪。” “我知道你不知道。”澹台明镜说道。 “那你还来找我?” 澹台明镜看着黄一生,说道:“我只是想知道,除了枯叶,还有谁知道黄三石的隐疾?” 黄一生怔了怔,然后摇摇头。 “没人知道,一个男人得了这种病,谁都不会说。” 澹台明镜的眼里有几分失望。 “不过……” 黄一生顿了一下:“和他上过床的女人,可能知道。” 澹台明镜眉头紧锁,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于是转身下山。 黄一生松了口气,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出关去北荒似乎也不是那么安全。 看着山脚下屹立的幽关,他咬咬牙,转身离去。 …… …… 南周,金陵城,国师府。 阴风阵阵。 吹动灵堂前的烛光不断的摇曳。 一个老人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灵堂上密密麻麻的牌位,最前面的赫然写着‘顾长风之牌位’几个字。 “没想到枯叶这个废物竟然把罗汉金身给弄丢了。” “看来绣衣史全是一帮蠢货。” 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旁缓缓响起:“爹,枯叶和尚是绣衣史的人?” “潜伏了这么多年的一枚棋子,就这样没了,沈若虚恐怕此时已经暴跳如雷了吧?” 老人看向身旁的少***鹜的目光中露出短暂的温柔:“沈若虚会不会暴跳如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杀死枯叶的人,就是当年杀死你哥哥的凶手。” “千面毒君!” ------------ 第十八章 多喝热水 沈洲城的雪渐渐消融。 丽春院的姑娘也难得起个大早,开始清理门前院内的积雪。 陆洲作为丽春院的账房,总不能看着姑娘们干活,自己落得清闲,于是也拿起扫帚扫了起来。 刚扫了一会,朝锦儿走了出来,清澈的眼睛里面仿佛湖水般纯净,盯着陆洲都没眨一下。 “我娘送了鸡汤过来。” 朝锦儿将手中的瓦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二师娘送鸡汤来不合适吧?”陆洲眉头微皱,平时回家吃吃饭也就算了,现在都把鸡汤送到丽春院了,这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关系户的工作能力有时候都是被家属给拖累的。 “她让我给你的。”朝锦儿撇撇嘴。 “给我的?” 陆洲怔了怔,“那替我谢谢二师娘,不过下次还是不要麻烦了。” 朝锦儿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曲七娘从房间内缓缓走了出来,闻到了院子里飘散的香味,愕然问道:“咦?哪来的鸡汤?” 她显然已经看到了桌上的瓦罐,并且从香味判断出是鸡汤的香味。 陆洲稍微迟疑,看了一眼朝锦儿,然后点头说道:“嗯,是啊,我早上起的早,便去厨房熬了一点,要不要一起吃点?” 朝锦儿一听,有点急了。 这鸡汤是林素云给她熬的,因为林素云记得她天葵的日子,特意给她熬了鸡汤送来。 她便拿来让陆洲也尝尝。 毕竟丽春院这么点月钱,想吃顿好的着实不容易。 “好啊,我去拿碗筷。”曲七娘笑道。 “锦儿要不要一起吃点?” 朝锦儿一听更是气闷,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不要!” 说完便转身回了房间。 陆洲只是笑笑,过了一会,曲七娘拿来碗筷,各自倒了一碗,汤有点烫,两个人就坐在桌子旁,一边喝着汤,一边聊着天。 上次追杀枯叶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任务的结果还需要千牛卫去核实,之后奖励才会下发。 不过罗汉金身是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曲七娘越来越觉得陆洲很特别,尤其是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要知道这个任务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黄字号的标准。 当然,有运气的成分。 她已经从朝鲁那里知道,陆洲最擅长的便是与毒有关的东西,所以这次任务对陆洲来说,只能说是蚕蛹打呼噜——捡着了。 “对了,澹台明镜来了。”曲七娘漫不经心的说道。 “来丽春院?”陆洲眉头挑了挑:“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丽春院很多消息都是陆洲在收集,澹台明镜来丽春院他不会不知道。 曲七娘摇摇头,说道:“不是来的丽春院,而是去的别人家,这和尚一来沈洲城,便直奔青楼,询问有谁知道黄三石隐疾的事情。” “看样子,是想找你啊。” 陆洲笑了起来:“看来他还没那么笨。” 曲七娘打量他一眼,说道:“世上的人都不笨,只要愿意去想,总能想得到,你没杀黄一生,是个错误的决定。” 陆洲摇头回答:“杀了黄一生,他一样可以想得到。” 曲七娘怔了怔,过了一会点点头,陆洲说的倒是不错,有没有黄一生,澹台明镜都会查到这里,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没人知道黄三石的隐疾,千面毒君却知道。 并且还能从中判断出枯叶和黄三石的关系。 千面毒君的情报从哪来? 找到了情报的来源,便有找到千面毒君的希望。 任何任务都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 只要有人愿意去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陆洲已经做的很谨慎了,可是无论多谨慎,耐不住会有有心人,所以曲七娘也没有责怪陆洲的意思。 她又喝了一口鸡汤,感觉到一阵暖流,然后看着陆洲:“你打算怎么做?” 陆洲笑道:“先看他能找到哪一步。” “找到这了呢?”曲七娘问道。 “找到这儿的话,再看看他的目的是什么?”陆洲摸了摸瓦罐,将盖子盖上,说道:“不管他怎么找,他找的永远都是千面毒君,我又不是千面毒君,我怕什么?” “就算,万一,他发现了我。” “对待他也无非两种方式,一是杀了,一了百了,但是杀人总会有麻烦。” “二……把他变成自己人。” 曲七娘叹了口气:“杀他挺难。” “是的。” 陆洲点点头,毕竟澹台明镜一身横练功夫在那摆着,除非境界差距特别大能够一力压十会,否则还真是挺难的一件事。 “但是谁说杀人一定要修为够高?” “黄一生不也是差点杀死了他,枯叶也几乎就要成功了,所以修为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 陆洲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他将瓦罐拿起,冲曲七娘笑了笑,然后转身往朝锦儿的房间走去。 咚咚! 没有回应。 咚咚! 陆洲又敲了敲。 “进来吧,门没捎。” 房间里传来朝锦儿凄凄的声音。 陆洲走进房间,将瓦罐放在桌子上,才想起来没拿碗进来,然后对着门外喊了一声:“七姐儿,帮我拿个碗进来。” 过了一会,曲七娘慢悠悠的拿着碗走了进来。 “陆账房,锦儿刚说了,她不喝。”她笑着说道。 陆洲没说话,盛了一碗鸡汤,汤还是热的,递给坐在一旁的朝锦儿说道:“你喝点,女人来天葵时,喝点热汤有好处。” 朝锦儿抬起头,眼眶微微有点红,显然刚刚就算没哭,眼泪估摸着也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怎么知道……” 她没有问下去,双颊微烫。 这种事实在是不好问出口。 陆洲认真说道:“别瞎问,抓紧喝,一会凉了就没用了。” 朝锦儿的手扶着碗边,一阵温热。 “嗯,好。” 就连答应的声音都带着轻柔。 她低下头,喝起了鸡汤,滚烫的汤汁进入身体,顿时舒服了许多。 曲七娘叹了口气。 这个姑娘,刚刚还口口声声说不喝,现在喝的比谁都快,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咕噜,咕噜。 一碗很快喝完。 陆洲又给盛了一碗,一边盛一边说道:“现在在家有鸡汤喝就多喝点,如果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恐怕就没的喝了。” “不过也没关系,可以,多喝热水。” 朝锦儿怔了怔,问道:“喝热水也能治……” 她没有把‘天葵’两个字说出口,毕竟是个姑娘,面皮有点薄。 “当然。” 陆洲点点头,将盛好的鸡汤推到朝锦儿面前,说道:“喝热水可以防治风寒,排毒养颜,就连心情不好喝热水也能改善,总得来说就是,多喝热水,包治百病。” 没有什么病,是一句‘多喝热水’治不了的。 嗯,就是有时候会容易失去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