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壹 魔塔领袖 ------------ 第1章 黑塔 站在人群中的李察德·亚伯拉罕，百无聊赖间将目光不经意地往侧边瞥去，那是一面巨大的恍若镜面的落地窗。 站在铁栅栏构筑的窗户往下俯瞰，能见到无数起伏的山峦与宽阔的河流，风景壮阔而美丽，无论见过多少次都让人心生感慨。玻璃窗户外是光滑宽广的金属墙面，淡淡的云雾缭绕其上，竟一眼望不到尽头。偶尔能见到振动翅膀的白色飞鸟在云层中穿行而过，在高高低低的塔楼中滑翔。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座高塔，但这绝非寻常可见之地，因为这座塔并不矗立于大地之上，而是漂浮在云海之间。只要有人在窗户边上多站一会儿，就能注意到底下的山河大地正随着时间流逝缓缓往视野后方移动，这是整座云中高塔正在航行之中的证明。在大陆上，这种能像鸟类一般飞行的塔有着广为人知的称呼： ——“巫师塔”。 顾名思义，这里是由巫师们打造、巫师们居住的地方。只有极少数法力强大的巫师，才有可能建造和维持这样一座云中塔，因为它需要庞大的能源支撑才能正常运转，需要完善的防护阵法才能在暴风雨和高空气流中屹立不倒，巫师塔本身就是力量与地位的象征。 而李察德目前身处的这座巫师塔，纵使在它的同类们里，依然显得与众不同：它比一般巫师塔更为高大，内部面积广阔，等同于一个城镇。 想要维持这样一座沉重的飞行塔对于凡人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位于顶端的传奇巫师都很难拥有这种程度的魔力；事实上，统治这里的强大巫师不止一位。 这座又被称作“黑塔”、“魔塔”的巫师塔，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自由巫师。他们不属于任何学派，不为国家服务，甚至可能是属于某个势力的叛逃者和通缉犯。因此这里又被看作是世界上最危险和混乱的地方之一。 巫师塔被分为七层，不同楼层分隔开不同的阶层，每一楼层间位阶森严，泾渭分明。居住在最顶层的便是被称为“荒原狼”的五人团体组成的最高巫师议会，他们是整座塔的主人。魔塔内拥有超过三千名正式巫师，总人数逾万。 …… 天上悬挂着三颗巨大的火球。今日的阳光尤为灿烂，于是第一层的魔塔住民们有幸享受到足以将窗户照得通透的明媚光芒。 平常时候，来自上层的大量扩张建筑投落下来的阴影，往往会遮挡住光线，这导致位于一楼中心的穹顶大厅即使在白天依旧昏沉黯淡，最底层的人们长时间生活在黄昏和黑夜里。 当然，从来没有人会因此去向上面的人们抱怨——哪怕生活在第一层的人数才是最多的。因为谁都很清楚，在魔塔里，力量才能代表一切；居住在最底层的学徒们根本没有话语权。唯一从困境中解脱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向上爬。 穹顶大厅里熙熙攘攘。由于这稀缺的阳光，平日里阴沉着脸的人们也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但李察德是例外，因为今天对他而言难说是个好日子。 “黑蛇草两盎司，橙红水晶十分之一盎司，星罗花三分之一盎司，精制红砂十盎司……剩下的呢？” 站在李察德身边的男人脸色阴沉地说道。他穿着布料精致的黑色长袍，衣领袖口干净笔挺，加上人又高又瘦削，看起来颇有几分高塔巫师的风采。只是那硕大的鹰钩鼻和阴鸷的眼神破坏了他的相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对、对不起……我的店里没有那么多存货……” 一个矮胖的青年男子跪在地上，圆乎乎的脸上苍白而毫无血色，额头沾满汗水，笨重的身躯抖得跟筛子似的。 “喔？”瘦削男人刻意拖长声调。男人不动声色地看了李察德一眼，见到他摇了摇头，才继续说道，“你该感谢使者大人的仁慈，安德先生。他允许你用金币垫付欠下的东西，莱茵王国币制，缺少的材料以市价五分之一的浮率补上。明白了吗？” 跪在地上的胖子巫师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 “可、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瘦削男人挑了挑眉毛，正待发作，那巫师却一把扑了上来，抱住了李察德的脚——这显然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向旁边那人求饶毫无意义，他深知对方冷酷残忍的性格，而向那位来自高层，看起来年轻和善的使者先生请求，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求求您，使者大人！求求您再宽限几天，我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我被人骗了！我是被黑血社的人骗了，所以才会……！” 黑血社。李察德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几乎遍布魔塔每一层的巫师结社，是塔内部势力最为庞大的团体之一，不会有人愿意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而之所以有如此声势，显然和它的后台分不开关系：黑血社的领袖正是“荒原狼”中的一人。 瘦削男人又一次隐蔽地看了李察德一眼。这一回，李察德虽然在心中微微叹气，但还是轻轻点头。于是，身边的这位街区主管先生不再犹豫。他打了个响指，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电火光在胖子巫师身上闪过，将他整个弹飞。 第一层的魔塔住民们大部分都是学徒位阶，也就是处于1级或2级，眼前这个胖子亦不例外。在绝大部分巫师眼中，处于这个位阶的人甚至称不上真正的施法者。 而瘦削男人则不同，他是第一层的七个街区主管之一，目前已经取得了3级的正式位阶，想要打飞对方实在是轻而易举——何况即使不论实力上的差距，胆怯又懦弱的巫师学徒们根本不可能有胆量违抗对方。 胖子巫师像个球一样在地上瑟瑟发抖。街区主管则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他咧开嘴角，瞳孔中闪动着像是盯上猎物的鲨鱼般贪婪的光，弯下腰低声说道。 “你说你一无所有？安德先生，这恐怕不是实话。你不是还经营一家炼金材料店铺吗？” “不、不要……！” 刚才还在沉默的胖子巫师顿时尖叫起来。 “那是老师留给我的！你不能夺走它！” 那人张开双臂，故伎重施想要抓住他人的脚。但街区主管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这位正式巫师施施然地再次打了个响指，面前的学徒的手才刚伸到一半，就再次被弹飞，整个人像球般往后滚了两圈。 李察德微微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内心仍然会产生沉重感。但李察德并没有选择阻止，因为他不具备这份能力。遵守规则的人才能在魔塔中活下来。这里是混乱之地，弱者必须找到足够强大的庇护，而一旦逾矩，只会引火烧身。 “别像个妓女似的哭哭啼啼。”瘦削男人的唇角微微往上翘起。“相信我，我会托人帮忙的。如果你能将债务偿还清，再支付一点点这段时间里的管理费用，安德先生，那家店铺还是你的。” 他不再理睬躺在地上的可怜虫，向李察德微微鞠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 和刚才那副贪婪恐吓的表情截然不同，此时陪同在身边的主管先生那张阴沉的脸庞正努力挤出笑容，看起来相当瘆人。 “使者先生，这次要多谢您的帮忙。” 李察德摇了摇头。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能如此快地将‘月税’征收完毕，还得多亏了主管先生的帮忙。” “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瘦削男人咧开嘴角，态度谦虚地说道。 他们行走在低矮的铁质屋檐遮挡下的街道。脚下的青石路面污水横流，潮湿的角落里散发着腐烂的气味。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朝着几乎看不到边的街道边沿蔓延，高高低低的烟囱里冒出蒸腾的白汽。 这就是魔塔最底层的景象……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李察德依然感到有些恍惚。这里与最顶层的环境堪称天差地别。 街道上一旦有人瞧见他们，就会立即匆匆改变方向，或是躲入一侧的房屋里。看来街区主管在这片地区能称得上“恶名昭著”。但瘦削男人显然不以为意，神情中反而是得意的成分更多一些。 李察德能理解他的想法。只要他还是得到正式位阶的巫师，以及背后的高层势力作为倚靠，就没有人敢动他。在第一层，这类人行事向来肆无忌惮。 李察德猜测这便是他们不愿意前往更高层的真正理由：一旦到了第二层，像瘦削男人这个等级立刻就会从为霸一方的“特权阶级”变为普通人。 真正有才能和野心的年轻巫师，自然会看不起这种人，认为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但李察德却觉得这是明智之举，因为魔法一途最重要的就是天赋，平庸之人就该学会趁早放弃，否则迟早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就像身边这位街区主管先生，日子过得想必很幸福——尽管这种“幸福”是靠压迫比自己更平庸和弱小的人来获得的。 “使者大人，接下来就让我带您去住处休息吧？我已经让底下人都准备好了，还有几位年轻漂亮的女学徒。”瘦削男人朝着他挤眉弄眼，“放心，她们都是自愿送上门的，保证会让您满意。” 李察德摇摇头。 “不用。带我去天梯吧。” “是，是。” 街区主管满脸堆笑，走在前面。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男人的年龄估计在二十岁左右，像这样年纪轻轻就能居住在顶层的巫师，无一例外是被大人物们看中才能而收为学徒的少年天才，未来前途远大。对于这一类人来说，认为探索魔道奥秘远比满足生理需求更加愉快的想法并不罕见。 …… 被称作“天梯”的地方，是坐落在黑塔西南角的巨大螺旋式建筑，每一层都能在相同的位置看到它。 一路前行，他们很快就能看到这栋矗立在黑塔尽头的庞大建筑。螺旋楼梯的狰狞一角朝着明亮高远的天穹刺去。它就像蹲伏在地上的巨人，脊背高高隆起，无目的视线俯瞰着从身前街道上走过的渺小人类。 一旦来到这里，匆忙来往的身影们便立刻稀疏起来。天梯联通着上下楼层、乃至外界，寻常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是禁止靠近这里的。当然，身为顶层使者的李察德并不会受到这方面的限制。 瘦削男人站住脚步，陪笑着说道。 “大人，再往前就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 “没关系，你就送到这边吧。” 李察德耸耸肩，就准备往前走。 …… 对于主管先生而言，这大概是他所见过的态度最温和的顶层使者。过去派来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些冷漠高傲的类型。虽然不至于无聊到动手教训他，但往往将人当作空气的态度却并不罕见。 瘦削男人意识到，这说不定是个机会。不管如何，和像对方这样的人搞好关系，总没有坏处。而根据之前的经验，使者们并不会拒绝下层人的馈赠。 他咬了咬牙，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等等，请留步，使者先生！” 李察德转过头，只见到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玻璃瓶，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却将它塞给了自己。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察德的视线往下一瞥，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是一瓶“活能药剂”，服用后能促进感知魔网的活跃度，相当适合冥想前使用。在顶层算不上特别稀有的魔药，但对于眼前这位生活在魔塔第一层的巫师而言，确实能称得上是罕见的宝物了。何况两人只是初次见面，也未必有再见的机会，因为下一次前来收取“月税”的使者不会是同一人。 但他并没有收下。李察德摇了摇头，将药剂推开，转身离开。 “这……” 瘦削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这次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说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还能理解的话，可拒绝能帮助晋升位阶的材料，对于任何巫师来说都是不可理喻的。难道对方真的无欲无求到了这个地步吗？ ------------ 第2章 学徒 李察德自然不是无欲无求的人。 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那瓶活能药剂他根本用不上。事实上，活能药剂虽然对达到正式位阶以上的巫师都能起到辅助冥想的作用，但如果是学徒服用的话，反而有害无益：过于强烈的药力会导致脑部神经的损伤，就像酗酒过度的醉汉一样。 是的，尽管在第一层住民眼中，能被顶层派来当使者的年轻巫师必然是才华横溢的天才——而事实正是如此，对于生活在第七层的年轻人来说，在魔法天赋上的最低要求都是在二十岁以前达到正式阶位——但名为李察德·唐·亚伯拉罕的青年却是其中的例外。 迄今为止，他还只是一位平庸无能的学徒，还是最低的1级，处于整个巫师塔的实力底端。他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天赐的才能，会被带到顶层生活纯粹是由于意外。 …… 通往天梯的入口位于一座古老的塔楼内。门口两侧屹立着两尊巨大的金属人像，它们的打扮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双手握剑。巨剑举起后分别向中心微微倾斜，形成一个“X“，人们必须从“X“的空隙底下走过去。 每当从这里经过，李察德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清楚这两尊雕像并不是摆着好玩的，它们虽然是不具备生命的死物，却在巫师们的锻造下拥有进行自由活动的能力。一旦有人未经允许进入，机簧就被魔力激活，人像们便会开始挥舞大剑，让入侵者们尝尝数百斤重的武器砸到人身上是什么滋味。 ——换而言之，这是两尊炼金魔像。 李察德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从一动不动的巨像上移开，目视前方。 螺旋楼梯的一侧被打开，露出敞开的空间。走入其中后，就会发觉自己身处在四周都是金属的立方体内。李察德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处集体囚笼。他从逐渐变窄的缝隙中望向螺旋楼梯的上层，那里空空荡荡，底层的街道在视野中彻底消失。 伴随着一阵震动，内部面积相当宽敞、足以容纳下五十人的巨大立方体开始在天梯轨道上缓缓移动。上升的立方体每到达一定时间就会暂停数秒钟，这说明到达了上一个楼层，然后立方体就会被内部设置的法阵层层检查。 李察德在心中默念六次。约莫十分钟后，立方体终于彻底停下来，铁门缓缓打开。 他拿着手提箱，才刚迈出一步，便看到前方有十几个年轻人聚集在那里。他们是乘坐另一部立方体上来的。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深褐色的相同制式长袍。 其中领头的那人一头乱糟糟的黄色短发，姿态散漫，眼神锐利，嘴角的笑容凶狠，能隐约看出其争勇好斗的个性，看起来就像是地下帮派分子。长袍上的三叶草说明了这群人的身份：咒法领域传奇巫师，魔塔最高会议“荒原狼”的成员之一，巫师领袖罗瑞尔·加西亚的学生。 李察德暗自叹了口气。 ……真是糟糕的相遇，今天果然不是自己的幸运日。领头的那人他正好认识，是个相当喜欢惹事生非，同时又很不好惹的家伙。只希望对方能够好好学习魔法，别无聊到来找自己麻烦。 但遗憾的是，事情总不能如人所愿。李察德正准备加快脚步离开的时候，黄发青年的视线却恰好落到了他的身上。那人嘴角的笑容慢慢放大，朝这边走过来。 “真是巧遇，看看是谁来了?这不是亚伯拉罕先生吗？您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和我们一样刚从‘狩猎时刻’里回来吗？” 李察德没有回答。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假如在这里无视对方的话，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不得安宁。 至于所谓的“狩猎时刻”，是魔塔的习俗之一。作为从大陆上有数的几个混乱之地里培养起来的巫师，生活在魔塔的年轻人们显然不止需要在实验室或图书馆里钻研魔法的天赋，战斗能力对他们而言同样重要。 每隔一个月或两个月，最高议会就会组织起一批前途远大的精英学生们离开巫师塔，前往外界，完成他们发布下来的任务：有时候是猎杀荒野上的邪魔，有时候是采集生长在高危地带的珍贵材料，有时候是围剿大陆上存在的魔塔外敌。 这些任务都相当危险，狩猎时刻中出现死亡事件亦屡见不鲜。但年轻的巫师们可以因此得到与人和怪物厮杀的战斗经验，同时还有完成任务的奖励。对于志向远大又野心勃勃的魔塔新生代巫师们来说，这是成长为强者的最佳途径；他们往往会为了甩开同龄人而在这个过程中彼此间展开激烈竞争，乃至自相残杀。 ……当然，这些对李察德而言都没有意义。自从来到黑塔之上，他一次“狩猎时刻”都未曾参加过。1级的巫师学徒仅仅能掌握几个不具备杀伤力的戏法，与常人没有太大区别，参与到其中等同于自寻死路。 “喔，差点忘了。”见到李察德保持沉默，对方相当愉快地笑了起来。“一年过去了，亚伯拉罕先生仍然还是一位可怜的学徒，为了小命着想，当然不可能和我们一起到荒野上去，我说的对吧？” 他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声音，青年的同伴们自然都能听见说话声。他们一个个朝这边望来，蕴含着嘲笑意味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黄发青年这般无聊，但更不会有人对李察德抱有善意。对于他们而言，这位弱小而平庸的学徒，在第七层里无疑是个碍眼的存在。 李察德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同时压低音量。 “喂，你之前是去底层收‘月税’去了吧？” 李察德蹙起眉。原来如此，他很快明白过来，对方是打着这个主意啊。 “不要说你没拿过除去‘月税’外的东西。”对方的声音低沉，“上一任的使者就是我，别想着隐瞒。” ------------ 第3章 底层 月税是最高巫师会议定下的制度，收缴上来的金币、材料和物资都必须如实放入仓库。对方自然不敢打这个主意，但底下那群人为了讨好上层额外的“奉献”却是另外一回事。 顶层派下去的使者人人皆能享受到这种隐性福利，已经是某种共识了。 “我确实没有。”李察德平静地回答道，“因为我全部拒绝了。” 他当然没有说谎。但黄发青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眉毛一挑，脸上怒气隐现。 巫师所能掌握的力量，每跨一个位阶就有巨大差距；而魔塔内更是奉行实力至上主义的森严等级制度，下位者必须恭恭敬敬地听从上位者的话，这是常识。 “胆子还真大，亚伯拉罕先生，是我小看你了吗？区区一个学徒……” 李察德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流动出现了变化。对方是4级巫师，完全有能力将他在瞬间变成一具焦炭。只不过，他真的打算在没有申请的情况下在顶层动手？ “你在做什么，里德？” 就在情况急剧朝着险恶的方向发展时，他们背后传来了他人的声音。 李察德转过头去，顿觉眼前一亮——这并不是单纯的形容，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位犹如黄金般闪耀的年轻女性。她的年龄与自己相仿，从肩膀披落的金色长发流动着光辉，身上的巫师袍则是象征着热情的红色。 她正冷冷地看向他这边，确切地说，是在注视着他身边的里德·乔伊斯。 “原来是维尔莉特小姐。” 黄发男人收敛脸上的表情，微笑着回答道。 “有事吗？” “别惹麻烦。” 金发少女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说麻烦？是指他吗？” 里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想要对付别人，就去申请巫师决斗。” “你觉得这个胆小鬼会答应吗？” “这不是你在天梯门口动手的理由。” “我想你很清楚，他不配待在这儿。”里德耸了耸肩，“还是说你愿意和这种废物呆在一块儿？这对我们而言是一种侮辱，亚伯拉罕先生要是识相的话，就该借征收月税的机会滚回一层去，和阴沟里的老鼠们生活在一起。” “他是拉斯普钦大人带上来的。”维尔莉特小姐说，“没有人对此发表异议。还是说，你是在质疑一位巫师领袖的决定？” 里德·乔伊斯瞥了他一眼。过了半响，他才朝远处的金发女孩挥了挥手，一句话没说便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他的同伴们中去。 看起来，问题解决了？ 李察德抓了抓后脑勺。他还要忙着去将手提箱上交。不过在此之前出于礼貌，还是要向帮他解围的女孩道谢。 “谢谢你，维尔莉特小……” 李察德的话还没说完，女巫已经从他面前匆匆走过。 * 李察德离开天梯后，加快步伐朝着目的地走去。 魔塔的顶层是个巨大的正圆，中间的道路平坦、宽阔、笔直，被修建成连接起来后恰好是正五角星的样貌。 在神秘学中，五芒星意味着“交错的诞生”，象征着与人交汇的宇宙，同时又有着强大的保护力与封印恶魔的效果。而在五芒星的五个顶点，则矗立着样式截然不同、规模却同样庞大的建筑。 这便是属于“荒原狼”的城市，五栋庄严的建筑象征着主宰魔塔的五位巫师领袖。 李察德前往的那栋建筑位于西南角，其主人是通灵领域的传奇巫师诺维赫·拉斯普钦，同时也是他的老师。 当然，所谓的“老师”只是名义上的，拉斯普钦从来未曾教导过他，只是将他从外界带到了这座塔上而已。 巫师界的师生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与主仆关系无异。魔法知识珍贵异常，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的传承方式往往秉持秘密主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他人分享。学生们在接受教导的同时，作为回报需要尽心尽力地为自己的老师服务。 对李察德来说更是如此。如果不是“诺维赫·拉斯普钦”的名字在庇护着他，他绝不可能在魔塔中活到现在。尽管他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对方的面，那位强大的巫师恐怕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李察德还是很感激对方。 数小时后，他来到拉斯普钦的宫殿前。这是一座出于主人的喜好，仿照古代某个沙漠国家的神庙建成的巍峨建筑，一共有左中右三扇大门。此时三扇门全都紧闭，他通过侧边打开的小门踏入其中。自己的房间就在走廊边上。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阴沉的天幕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头顶，乌云厚重地压下来。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自己暴露在空气的脸颊。他的眼睑微微动弹。在彻骨的寒意和轻微疼痛感的双重刺激下，青年睁开迷茫的双眼。 这里是……哪里？ 身体只剩下本能，大脑一片混沌。即使如此，他仍然慢慢注意到了现状……他的全身像是凝固在水泥中动弹不得，甚至只有眼珠能转动！ 这让青年感到无比惊恐。他努力挣扎着，尝试摆脱困境，但这一切都毫无作用。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青年拼命转动自己的眼球，终于从周畔环境了解到此时的情况：他正躺在泥土底下，只有脸庞露在外面。身躯似乎被装在某个容器之中，彻底被禁锢着。 该不会……该不会，我现在是在棺材里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青年脑海里一闪而过，就像天上划破夜幕的惊雷。 他现在勉强能做到微弱的呼吸，可是从胸口传来的冰冷沉重感，令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可是他根本没有力气挣脱出来，只能指望别人来救他。 然而，附近却是一大片荒芜的草丛。视野被淹没在无尽黑暗的风雨中，只能判断这里是远离城市和人烟的地方，一处荒郊野岭。 根本没有人会来救自己…… 当青年意识到这一点后，绝望感瞬间在心中弥漫开来。 他才刚醒来，就要死了吗？ ------------ 第4章 梦醒 李察德猛地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睛凝视着昏暗的前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李察德下意识地用手在额头上一抹，手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 外面，正在下雨吗？ 他望向窗户，玻璃上覆盖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耳畔回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水滴拍打在屋檐上、落到地面的回响。魔塔会驱散高空上的风暴和阻止飞行生物靠近，却不会阻止风霜雨雪乃至日夜星辰的变换。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暗淡下来，此时正是夜晚。 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噩梦中的场景其实是现实中发生过的，而且就在他最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将他救出来的就是诺维赫·拉斯普钦。他是在得到消息后为了探索一处古代遗迹而来，结果因为年代久远加上盗贼多次光顾，没有任何收获，只是在附近的山头上发现了被埋在土里的他。当时的青年已经呼吸微弱，意志涣散，濒临死亡，甚至连呼救都做不到。 若不是拉斯普钦的出现，他可能真的就要死在异世界生活的最开端，成为最悲惨的穿越主人公。 在那之后，拉斯普钦和青年来到了黑塔之上。李察德从头学习异世界的语言，谎称自己是来自遥远国度的流浪者，并且失去了全部记忆。 这种说法漏洞百出，但拉斯普钦先生并不在意。他似乎是觉得出现在古代遗迹附近的青年与此有什么关系，又不甘心一无所获地回去，于是选择让李察德成为自己的学徒，希望能从他身上发现秘密。 而很遗憾的是，他很快确认和发现自己的这位学生身上真的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如果说这家伙的魔法才能只能用悲剧来形容这一点不算的话。 这是李察德最担心的事情。在那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拉斯普钦的面，对方就像彻底忘记了自己。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但万一某天对方想起自己，让他从这里滚蛋的话又该怎么办？ 生活在魔塔的这段时间里，李察德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相当糟糕的一面，他不认为自己在脱离传奇巫师的庇护后还能继续活下来。 世界并非处处如此，李察德听说过在地上有富裕强盛的王国，有强调秩序和正义——至少在表面上如此——的城市们。原因是那里是被天神们眷顾和注视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着“神”，而且不止一位，虽然只有极少数人能亲眼目睹这群伟大者们，但祂们的存在是真实且不容置疑的。 总之在崇拜和信仰真神的地方，若是这位天神大人属于“正神”一方，秩序就会得到重视，相对而言国民们的生活将会更加稳定。 但神灵的视线似乎很少关注魔塔，草菅人命甚至十恶不赦的家伙在塔内并不罕见，因为这里本身就是鱼龙混杂之地，是容许阴暗和罪恶存在的“自由城市”，而巫师们大体上都是一群对他人和外界漠不关心的利己主义者。 作为初入异世界的弱小凡人，李察德是在新手村的选择上可谓抽到了下下签。 …… “来到黑塔已经过去了一年……至于距离来到玛雅世界，则是一年零一个月。” 看来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他并没有成为巫师的天分，再这样下去恐怕一辈子都只会是一名庸庸碌碌的学徒。过去的他还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现实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李察德将自己的手掌伸展开来。 “真奇怪啊，如果说是生理结构的话，我和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并无不同。但之所以天赋如此糟糕，果然还是更加深层次的，譬如在遗传基因上有差异？” 他默默想道。 李察德来自一个不存在巫师和魔法的世界，是一位21世纪的地球人。“李察德”这个名字是他根据此世界的习俗随便取的。 他对于自己是如何穿越的过程，记忆十分模糊，前因后果完全搞不清楚。他是在第二天跟着诺维赫在荒野上跋涉，见到天上挂着三颗太阳时，才确认自己真的来到了异世界。 但有件事可以确定：他是以自己的身体穿越的。 “在我以前看过的小说里，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一般都是灵魂夺舍的‘魂穿’。如果是那样的话，情况大概会好上不少吧？” 要是李察德如今的身体是异世界原住民，他现在肯定会怀疑身上是不是有别的东西在吸收自己的魔力，比如一枚“寄居着某位古代强大巫师灵魂的戒指”之类的——只要时机一到等对方苏醒，他就能在对方的教导下走上人生巅峰。 但遗憾的是，没有人比李察德更了解他的身体，那是彻头彻尾的原装货。因为黑发黑眼的罕见特征，还常常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好在这个世界貌似有着各种各样的人种，甚至有在人类之外的智慧物种，譬如精灵和侏儒等等，倒没有因此引来麻烦。 正因为是肉身穿越，他其实对自己作为巫师天赋凄惨的原因已经隐约有了想法。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满溢着“魔素”，这是原本地球上不存在的东西，同时正是巫师们超凡能力的来源。 李察德过去虽然只是个学生，但这不妨碍他作为一名受到现代科学普及教育的当代人做出某些猜测：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能摸索出利用魔素发挥力量的职业道路，显然是一种适应环境的表现。 他们的祖先常年累月暴露在魔素满盈的环境里，身体自然会产生某些适应性的变化，这种变化再通过一代代的血脉基因传承和积累下来，这恐怕就是决定魔力水平高低的关键因素。 当然根据遗传规律，后代们中出现性状差异很正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而自己这具没有受到过任何魔素影响的身体，自然就毫无天赋可言了。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身体，这样也好……要是真让我成为‘别人’，说不定会产生认知混乱之类的情况吧……” 他只好像这样在心中安慰自己。 ------------ 第5章 冥想 被噩梦惊醒后，便很难再度入睡了。 这里是一处长宽都在五步左右的房间，只保留最基本的生活设施，其余地方都是空白一片的墙壁与天花板，李察德就生活在这个比起住所更像是牢房的狭窄地方。别的巫师们拥有舒适的卧室、宽广的私人实验室和藏书馆，他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假如是在人满为患的底层，能有一处可供遮风挡雨的篷子都能称得上幸运了。 李察德在桌上点燃一盏油灯，盘膝坐下。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今日的冥想修行。这恐怕是占据绝大部分巫师一生中最为漫长时光的行为，哪怕是在与他人相处的时候。在没有交流必要时，相比起闲聊，他们更愿意沉浸在冥想之中。 而冥想的第一步，就是要让意识通往灵界。 * 他目前所在的玛雅世界，其实是由两个世界组成的：包括现实的物质界，和与之对立的虚幻的灵界。但这两个世界并没有在物理上分割开来，而是处于一种重合的叠加状态。之前提到过的魔素，正是在两大世界彼此相互覆盖却又不融合的状态中诞生的。 魔素在这个世界上可谓无处不在：在土壤中、在岩石中、在水中、在空气中，它可能是一种能量、可能是一种物质，这一点目前还未有定论；古人们则认为整个世界都由“地水风火”四大物质界元素构成，唯有魔素是例外，它是第五元素，源自于精神的力量。 尽管如此，巫师们并不能直接调动蕴藏在自然界里的魔素，而是必须通过名为“魔网”的规则系统。因为魔素不是以自然的方式流动生成的，而是依附在位于灵界与物质世界根源交汇处之上；所谓的“魔网”，正是物质界和灵界的界限、或者说重合的交面。 魔网能与人的意识链接，魔素则附着在魔网之上，人们通过操纵魔网，才能得到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评定巫师位阶的方法正是每个人与魔网的契合度——换而言之就是能调动魔素的数量水平，这就是“魔力”的定义。 不是原住民的李察德，在这方面的素质只能用低下来形容。他第一次与魔网链接，是在足足尝试了三个月之后；而第七层里和他同龄的年轻人们都不过一天到三天之内，最短的那位甚至只用了不到1标准沙漏的时间。 当然，魔力水平还是能通过后天的努力一点点提升的。 冥想是巫师最普遍和最主要的提升自我的方法：将意识沉浸在灵界里，让思维与魔网相链接，让灵魂不断被魔网所洗涤。日积月累的冥想过程中，人与魔网的契合度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提升。这种修行方法固然缓慢，却是唯一自然且正统的道路，对谁来说都不可或缺。 “灵界……” 当他闭上双目时，世界完全转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起初是一片漆黑，随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荧光闪烁。随后光芒逐渐转亮，就像天上的星辰。他觉得自己正漂浮在无垠的宇宙里，静静注视着头顶的星海。眼前这副在巫师们冥想时出现的景象，就是灵界的样貌；而在广袤的星海之中，有着一张虚幻庞大的巨网。网格从触手可及的近处，一直延伸和覆盖到无穷远处。 “那就是……魔网。” 每次看到那散发着奇异光泽的网格，李察德都忍不住为之着迷。这是地球上绝不可能出现的存在，迄今为止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奇幻景观。当然，李察德此时见到的并不是灵界的全貌。随着能力的提升，巫师们能看见越来越深入和真实的世界。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浓厚。 “咚咚咚！” 就在他沉浸其中的时候，耳畔传来了敲门声。 李察德很快从冥想状态中脱离出来，睁开眼睛。是外面有人在找他。他觉得有些疑惑，因为对李察德而言，实力低微的唯一好处，就是降低了存在感，平日里只要窝在房间里，就不会被人打扰。当然，代价是不能结识同伴和朋友。他始终是独自一人。 他吹灭蜡烛，打开门后，发现外面正站着一位白胡子白眉毛，体型矮胖，面容和善的老人。李察德在见到对方的相貌后，不由地吃了一惊。 “彼得大师！您怎么会来这里？” 他弯腰鞠躬，态度恭敬地询问道。 在巫师界，“大师”一词不止是尊称，同时亦是位阶的象征。掌握超凡力量的人类一共分为十个等级，其中每两个等级对应一个位阶，从低到高分别是：学徒（1级和2级），正式（3级和4级），高等（5级和6级），大师（7级和8级），传奇（9级和10级）。 能得到“大师”位阶评定的，在这座巫师塔中拥有仅次于五位领袖的地位。彼得大师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这栋“帝王谷大神庙”里负责仓库、材料与实验管理的实权者，相当于整个拉斯普钦学派内的后勤主管，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相较于学派内的其他冷漠高傲的成员们，彼得·坎贝尔能称得上脾气温和，待人友善，李察德对他的印象很好。 “难道是来询问有关于‘月税’的事情？您可以不必过来，我会主动向您汇报的……”学徒小心翼翼地说。他还是第一次作为使者被派遣到底层去，对这方面的规矩并不是熟悉。 彼得大师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顺路经过这里。亚伯拉罕，是拉斯普钦大人想要见你一面。” 李察德愣住了。 那位将自己带上塔的人要见他？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被对方彻底遗忘了。 “现在就去吧？” 李察德点点头。他没有询问理由，默默地跟随着对方离开房间。 在魔塔内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巫师领袖想要见谁，那个人就必须放下手中的所有事，第一时间前往，这是不容置疑的铁律；更何况能有幸为传奇巫师服务，对于魔塔住民们而言是一种荣光。 ------------ 第6章 灵体 天上高悬着三颗太阳，这是异世界才能见到奇景。 仿照帝王谷大神庙所建成的建筑外墙平滑整齐，呈现出倾斜向上的趋势，剖面则是三角形。 在李察德看来与地球上的金字塔类似：而内部则是根据高度分隔成数个阶层，这点与魔塔类似；但神庙越往下所占面积越宽广，最下方分布着巫师们和仆役们的住所，剩下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各式各样的实验室。 据说种植有能提炼出炼金材料的植物就占据着整整一层，不过李察德从来没有走上去过。这一次，在彼得大师的带领下，他终于有机会离开一层。 …… 他们经过了一扇扇门，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象。最开始的时候李察德还有些好奇，但他很快意识到真正有价值的内容都在其后，根本见不着。于是他渐渐地不再东张西望。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奇特的场所。 墙壁不再是青石或是黑岩，而是一面面正在发光的镜子，能清晰地照射出两人的身影。 李察德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玛雅世界固然有神奇的魔法和种族，但就现有的智慧种族文明与制度而言，应该处于地球历史上工业时代未曾到来之前的古代，但诸如钢铁之类的金属，还有像玻璃这样的制品，却完全看不出落后。 这大概是受本世界独有的魔素技术与材料的影响；这虽然让异世界的生活变得方便，除去没有网络外，其余地方不至于让身为现代人的李察德感到难以适应，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这就断绝了穿越者靠原本世界的知识走上人生巅峰的梦想。 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两人的身影，无数面镜子朝前方绵延，以至于看不出到底是弯折还是笔直。镜面长廊折射着来自各个角落的光芒，使得原本昏暗的地方变得闪闪发亮，明晃晃得有些刺眼。 李察德下意识地用手扶住额头，就听见彼得大师在一旁说：“你知道镜子象征的意义吗？它能映照出每个人相同的外貌，乃至完全一模一样的事物，因此常常被认为是能通往死者世界的入口。在通灵领域中是常见的仪式道具。” 对方只是随口一说，但李察德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努力让自己不再往两侧看。毕竟这是个超自然世界观的地方，就算哪天真的被拉入镜子里就都不稀奇。他在彼得大师的带领下，在镜面长廊中小心翼翼地行走。 …… “拉斯普钦大人，我将人带来了。” 终于，他们在长廊尽头处的一扇青铜门前停下脚步。彼得大师恭敬地鞠了一躬，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 无人回应，只是数秒钟后，古朴厚重的门向内打开，露出昏暗的内部。 “好了，进去吧。” “彼得大师，您不进去吗？” 李察德有些迟疑地问道。 “大人想见的人是你，谁都不能违反命令。” 彼得大师回答，像是在告诫他。老人朝着门内鞠了一躬，沿着长廊转身离开。 李察德瞥了一眼青铜门上的浮雕与花纹：那是一副堕入地狱般的景象，无数奇形怪状的恶鬼在陡峭险峻的漆黑火山上爬行，底下则同样是在无边的熊熊大火中惨嚎着的受苦的灵魂。恶灵们痛苦扭曲的脸栩栩如生，就像是被活着封印在其中似的。学徒不敢多看，深吸一口气，踏入门内。 * 一进入门中，原本暗淡的视野骤然间亮了起来。李察德抬起头，下意识地朝光源方向看去：宛如碧海波澜的光泽，水波般的蔚蓝光辉洒落在黑岩地面和墙壁上，投下一个个光圈，那是…… 李察德意识到了它的存在。起初他因未知而感到恐惧，发光体就漂浮在距离他十几米远外的地方，对方有着人类的外貌和体型，但绝不可能是真的人类，这一幕无疑十分怪异；但他很快明白过来，那就是“灵”，理应出现于此。于是他安心下来。 “灵”的存在并不是隐秘，而属于巫师界的常识，因此李察德早在之前就不止一次听说过：就像无数生命们生活在物质世界一样，与之相对的灵界，同样有着自己的居民，这就是灵，或者说灵体。 灵的存在方式异常神秘。有的人说是人死后的魂魄会前往灵界，并在那里驻留，最终汇聚形成；有的人认为灵体是灵界自然产生的，它们存在的时期甚至比人类历史更为久远。即使对于巫师们而言，灵界存在依然是难以触碰的。但若是能掌握与灵体交流的方法，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机遇。 灵体与魔网的契合程度远比人类要高——这在李察德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它们生活在灵界，没有肉身的桎梏，整日都游荡在魔网之间，在这方面肯定要比人类更强的大——不过在生命形式上，灵可能要比一般的动物还要低，低等级的灵体只具备本能，它们会根据一定的规律反复且机械地行动，不断地重复某些行为，并且绝大部分灵体无法理解大陆上的智慧生命所使用的语言。 即使在巫师这一稀少的群体中，亦唯有通灵领域的人，才能够与之交流、甚至使役它们。能与灵体签订契约的巫师，相当于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帮手。最高等的通灵领域召唤出来的灵体，拥有的魔力比巫师自身乃至同等级的其他领域巫师都更为强大。它们天生能使用威力巨大的魔法，且和低等同类不同，拥有相当程度的智能。 而李察德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一处专修通灵领域的巫师们的聚集地；甚至他即将觐见到的，就是其中一位居于顶点的巫师…… 他的视线往两边移动，见到了不止一个发光体。观察了一会儿后，学徒只见到它们在空气中来回游荡，并且真的是在依照某种规律反复行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看起来颇有些滑稽。这应该是低等级的灵体。听说诺维赫先生使役着一位传奇位阶的灵，不知道又会是何种样貌呢？ ------------ 第7章 王座 ——“打开灵视。” 他正浮想联翩的时候，耳畔骤然间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李察德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此刻说话的自然不会有别人，只可能是此间的主人，诺维赫·拉斯普钦。 他不敢怠慢，立即照做。所谓的“灵视”，等同于冥想时那种能看到灵界的状态。只不过冥想是巫师们都是闭着眼睛的，属于观想自身的“内视”；而灵视则是在保持这种状态的情况下观察外界。属于任何阶位任何领域的巫师都会的基础技巧。 当李察德打开内视之眼的时候，一霎那间，他的视野便被无数蔚蓝色的光芒所充盈。就像在湖面上荡漾的水光，轻纱般笼罩在他的身上、以及覆盖在这个巨大而黑暗的空间中的每一个角落。 借助这温柔的亮光，李察德终于能看清周围环境。他身处的地方是近乎广场般宽阔的室内。地板和墙壁上都能看见肃穆华美的花纹，就像身处在历史悠久的教堂或者宫殿内。 但这一宫殿比他想象中的所有建筑内部都要高大。他抬起头，穹顶距离自己异常得远，远到看不清上面的浮雕装饰，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光辉。李察德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无垠的星空底下，时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充斥着这座高耸宫殿内部的，是无数漂浮着的发光体。和李察德在未开启灵视前见到的“灵”相似。 它们的形象有男有女，有的甚至不是人类，更接近于神话传说中的怪物。它们就像生活在深海之中的水母，散发着足以照亮周围的柔和光芒；当灵体们在空中来回萦绕时，留下的痕迹宛如蜿蜒的星河。 李察德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原来这座宫殿内……有那么多的灵生活着！一时间他只觉得眼花缭乱，数不清的发光体在墙壁与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之间来回穿行，虽然他不明白到底在做什么，但它们无疑是在像地面上的普通人们那样忙碌与工作着。 何等壮观的一幕！无数灵体构筑成的“海洋”浮浮沉沉，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见到位于宫殿深处，那座矗立在高处，巨大而深黯的铁王座。 王座之上，是一位端坐在黑暗中的身影，那个人正以思考者的姿势沉默地坐在那里，仿佛正在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沉思之中。 李察德心中一凛，立刻恭敬地朝对方行礼。 “拉斯普钦大人……” “亚伯拉罕，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可是传奇巫师说话的声音却近在耳畔。 “是的。” 李察德垂下脑袋。 “距离我带你到塔上来，过去多久了？” “一年整。” “是吗？……过去这么久了啊。” 王座上本来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身影，这个时候终于改变了姿势。拉斯普钦将手放在椅背上，不轻不重地拍击着。他分明并没有太用力，像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可飘荡在宫殿中那片发光的“海洋”，却像是遇见了暴风雨般猛然间动摇起来。 横亘在空中的美丽“星河”，转瞬间变为惊涛骇浪。李察德连忙闭上眼睛，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塔上的生活如何？” 学徒沉默了数秒钟。 对方看起来是在随意地开口询问，可他却不敢以轻松的心态回答。 若说真心话，他在塔上的生活肯定是称不上“好”的。关键就在于他本人与顶层环境的格格不入，这导致李察德至今没有朋友伙伴，甚至能称得上熟人、说得上话的人都不存在。 这不是时间上的问题，李察德穿越到这个世界是在一年零一月，开始巫师修行则是在一年前，但他真正成为学徒其实是在一个月前。 越往上提升位阶，难度就会以几何级提升，而天赋对巫师而言又是如此关键。简而言之，如果说达到1级就需要将近一年，那么达到2级可能就需要十年；而想要达到正式位阶的3级，说不定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顶层上的巫师们在成为学徒时，都没有超过半个月的时间。 年轻人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亦是从那之后慢慢开始转变的。 李察德能理解他们。哪怕是在讲究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那些天生有智力缺陷的人，同样要比常人更容易遭遇冷眼对待；而事实上，由于并非原住民的关系，他的才能几乎和低能儿相似，在崇尚实力的魔塔，被人当作碍眼的存在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当然，由于是一位地位崇高的巫师领袖将李察德带上来的，所以哪怕他是个无能之辈，像里德·乔伊斯这样会主动找麻烦的人依然是少数；而哪怕是那位地痞流氓样的黄毛青年，也是在打听情况、又暗中试探数次后，得出“拉斯普钦大人并不重视他”的猜测，才敢前来威胁。 另外，李察德一直觉得他的行为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过别说别人，他甚至觉得诺维赫已经将自己的存在忘在脑后了。 “……还好。” 尽管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念头，但李察德最终只是简短地用一个词回答。这并不是说他心中没有被歧视的怒气、或者觉得打小报告太丢脸，只是这样做风险太高，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太可能是自己承担得起的。 传奇巫师再一次拍了拍椅背。这次伴随着拉斯普钦的动作，原本正在到处乱窜的数不清的灵体，这次又迅速平静下来，漂浮在原地静止不动。 “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 “是，请您吩咐。” 李察德毫不犹豫地回答。 尽管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真正听到对方说出口的时候，纷乱如麻的念头还是充斥了他的脑海。 李察德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自从来到塔上以来，他被分配到的唯一一项工作，就是前几日去底层征收月税。这不是说自己有特殊待遇，而是剩下的更像是巫师们该做的工作，身为学徒的他都没办法完成。 ------------ 第8章 文字 无论是实验室内的工作，还是需要战斗能力的任务，甚至是塔上的年轻巫师们无一例外必须参加的“狩猎时刻”，李察德都没有参加过。这大概是其他巫师们会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他失去了能加入顶层的人际关系网络的一切渠道。他并不是不想改变这一点，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这样弱小的他，又有什么地方，是能被一位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看上的呢？难道说他身上有着其他巫师们无法察觉，而强大博学的巫师领袖却能敏锐注意到的才能？迄今为止，李察德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有类似特别的地方。 ……不，要说“特别”的话，他的身份确实很特别，毕竟是穿越者。另外，拉斯普钦会将他到塔上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是在一处古代遗迹附近被发现的，李察德对此一无所知。中间是否隐藏着某种秘密？ 他正努力思考的时候，对方再度开口了。 “我会将一个法术的知识传授与你。你需要在此处掌握它的‘原型’。” “……法术？” 李察德有些吃惊。他迄今为止还没有掌握过任何一个法术，没有人教授他知识，而自学的成果仅仅是几个戏法。 “放轻松，它很简单，只是整个仪式的一小部分，我相信你能在三天内掌握它。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待在这个房间吧，相关事务会有人代替你处理好的。” “好。” 李察德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再深入细想。 “另外……” 巫师领袖的话头微微停顿了一下。铁王座上的身影举起手指，一道光屏出现在他面前，缓缓朝这边移动。 “亚伯拉罕，你认识上面的这种文字吗？” 李察德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学徒盯着近在咫尺的光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 这种方块文字……它在这片大陆上不存在！李察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魔塔内有着来自大陆各地的自由巫师，使用的语言亦颇为繁杂，他在图书馆里见过三十余种，却没有一种在形式上接近眼前的文字；何况它和前世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所使用的文字实在太过相似。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除自己以外还有其它来自地球的穿越者吗？是他（她）将这种文字流传下来的？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初次见到的冲击性印象令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仔细一看，光屏上的文字显然和真正的汉字并不尽相同，且和古代汉字乃至地球上的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同，其中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内容是完全陌生的。 既然地球上不同地区的文字在形式上存在巨大差异，那异世界出现和汉字接近的语言也并非不可能。光屏上的文字到底是在历史中自然演变形成的的还是人为塑造的？巫师领袖的意图又是什么？ 不论如何，他必须谨慎。李察德正思考着该如何做出回答时，突然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全身泛起，其源头是一道冰冷的视线，就好像被一头可怕的猛兽盯上了一样。李察德下意识地抬起头，朝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高踞于铁王座上的巫师领袖手中，正握着一枚造型华丽的短杖，用黄金打造而成的毒蛇盘旋而上直到顶端，杖头镶嵌着两枚碧绿色的宝石，正是蛇的两只眼睛。明明是死物，可是凝视着自己的视线正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亚伯拉罕，如实直说，毋需谎言。” 李察德连忙低下头去。他刚才感受到的，无论是寒意还是视线，都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而巫师领袖的话语平静如一，听起来和之前无甚区别，但分明饱含深意…… 不能说谎！李察德立刻做出判断。他虽然知识浅薄，不过巫师界以及魔道常识还是清楚的：法术种类根据性质不同被划分为九大领域，其中就有一个领域名为“心智”，顾名思义就是擅长分辨人的心灵和精神状态的力量。在一位传奇巫师面前撒谎毫无疑问是愚行，何况对方已经事先做出告诫。 “……我不认识，但我的家乡……那个遥远的国家所使用的文字，与此有些相似。” 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身为穿越者的事情都一股脑倒出来，只能在不说谎的基础上含混地回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拉斯普钦似乎点了点头。 “很好。你来帮我翻译。” “拉斯普钦大人，我对此一无所知……” “没关系，就按照你的国家所使用的与之相似的文字，在旁边全部标注上涵义即可，能作为对比的近似文字越多越好。” 传奇巫师从王座上站起，黑暗中他沿着阶梯往下行走。 “亚伯拉罕，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发现你的吗？” “是在一处古代遗迹附近……” “确切地说，是远古帝国时期留下的遗迹，比吟游诗人们口口相传的史诗诞生更早，比黄金时代更久远的年代。”拉斯普钦说，“你就被埋在邻近山坡上的一具棺材里。你现在所见到的文字是我从一本远古帝国时期的魔道书上摘录下来的，而那具棺材上的文字和魔道书内记录的文字同源同种。” 李察德沉默着没有说话。 对方的话语中蕴含着巨大信息量，一时间令他难以完全理解，只觉得脑海里全是纷乱的念头。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巫师领袖将手中的短杖往下垂落，敲击在地面上。无形无色的波纹以此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在发光的灵体海洋中掀起波澜，原本统一的颜色，此刻像霓虹般变换着光泽。其中有数个灵体接到了某种命令，朝这边靠近。 李察德眨了眨眼。下一个瞬间，面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有着淡蓝色人体轮廓的灵体飘到他面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 第9章 原型 就这样，虽然一头雾水浑浑噩噩，李察德还是依照命令留在这个地方。他在灵体的指引下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能得到一位传奇巫师教导的机会，对巫师们而言比任何宝物都要珍贵。何况和魔塔的其他四位巫师领袖不同，拉斯普钦不曾有过学生，要是被塔内的其他巫师们听见了，大概会由衷对自己感到羡慕甚至嫉妒吧。 不过李察德却不这样想。相比起为此感到欣喜，他内心更多的是紧张和不安。拉斯普钦说“相信自己能在三天之内掌握它”，但……万一不行呢？他对自己能毫无信心，到目前为止他未曾学会过任何一个法术，因为他的魔力水平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去尝试。 想到这里，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见到桌上有一盏油灯，于是打了个响指，一道小小的火苗燃烧起来，昏暗的房间内逐渐被淡黄色的光线晕染。这就是所谓的“戏法”，他能点燃蜡烛或堆叠起来的树叶，但无法凭空生成一团火焰，这与真正的法术相距甚远。 跟在背后的灵体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尽管没有产生任何不适，但望见淡蓝色的肢体从自己的血肉之躯里冒出来，李察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方来到桌前，无声向他做了个手势。他朝那里看去，发现上面正摆放着卷轴和书籍。 这就是与那个法术有关的资料吧。他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坐下来翻开书籍。既然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只能从当下开始抓紧时间学习。漂浮在空中的发光人形朝他鞠了一躬，消失在门外。 * 一晃过去了三天。在这段时间里，通过对书籍上内容的学习，李察德意识到了曾经的自己对巫师的许多看法是不正确的。 譬如说，巫师的能力固然与魔力水平高低息息相关，可后者并非充分条件。决定巫师位阶的考核看似十分简单，只要能释放出一种到达此位阶的法术即可，但并不是说只要魔力达到要求，便能成功施法。除去魔力外，想要掌握一种法术，还需要另外一项必要条件：那就是法术的“原型”。 所谓的原型，是由一连串复杂的符号、图形与数字构成的，其中包括法术的内部结构，以及魔素在其中如何运转的轨迹与速率等等信息。而原型是无法通过语言和文字记录的，因为它在不断变动之中，只有推导出中间的规律才能将其掌握。 这就是为何知识对于巫师极为重要的原因，巫师们必须通过学习，将前人的经验化为己用，从固定的咒语里推导出属于自己的原型。 巫师界有两句谚语，一句是“世上不存在两个相同的原型”，还有一句是“人不可能两次构造同一个原型”，这正好能说明其本质。 拉斯普钦传授于他的法术，仅仅是某个大型仪式法术的一环，对于魔力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推导原型这件事本身对李察德而言，还是初次体验。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最开始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但他很快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前世的知识派上了用场，特别是数学，通过咒语推导出原型的方法和解析方程式类似。李察德有时候觉得巫师们的工作和地球上的科学家、或者说学术工作者们有些相似，特别是研究方式和探索精神上。 他常常听到巫师们将“追寻真理”一词放在嘴边，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妄言。 其实有关于原型，是学徒们的基本知识，只是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而已。通过这部分内容的学习，过去的一些困惑随之迎刃而解：例如为什么诸如点燃蜡烛之类的戏法不被认为是真正的法术，原因正是它们不需要构建原型就能释放。 第三天的深夜，当他在冥想过程中让意识彻底沉浸在那片星空海洋里时，学徒第一次见到了映照在心底的原型。他牢牢地将其记在脑海里，心中不由地产生一丝成就感。 最初级的法术原型，只由简单的不规则变化的符号构成，而原型的复杂程度，会随着阶位提升而呈几何级上升。 譬如优秀的正式巫师能掌握数十甚至上百种同位阶法术，但到了最高深的传奇阶段，即使是历史上记载那些著名的伟大巫师们，所掌握的一般不会超过两到三项传奇法术。当然，以上都是现在的李察德无法想象的内容，距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 不论如何，他成功地在三天内学会法术，完成了伟大的魔塔领袖给予他的任务。 第四天的清晨，李察德睁开眼睛。长达三天近乎不休不眠的学习，让他在完成原型不久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的他，刚准备下床穿鞋，动作便僵硬在原地。原因是某位站立在枕头旁边微微发光的人体轮廓。 “希望下次出现能先提个醒……” 李察德忍不住苦笑。对方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知道灵体前来的用意，于是定了定心神，确定自己的状态没问题后，才开口说道。 “带我过去吧。” * 他重新回到了那片被灵体海洋充斥的大厅，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诺维赫·拉斯普钦的真容。 巫师领袖身穿黑袍，手持蛇杖，脸上佩戴着银白色的面具，阴沉沉默地站在大厅中央。李察德早就听说过这位通灵领域的传奇巫师是一位秘密主义者，没想到他连面目都不曾让人见到过。 ------------ 第10章 魔神 “拉斯普钦大人，早上好。” 巫师领袖转过身来，来自银白面具底部的视线落在学徒的身上。 李察德朝对方鞠了一躬。 …… 靠近到一定距离后，李察德才意识到那张银色面具绝非凡物，而应该是和他手中的蛇杖一样的炼金道具。 如果只是寻常用来掩盖身份的面具，就算脸部被遮掩，体型还是容易被熟人辨认出来，但李察德注意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巫师领袖的体型不是被某种东西“遮盖”住，而是在不断地细微调整着高矮胖瘦的程度，让人难以形成具体的外貌印象，只能大致分辨出是一位成年男性。 “学会了吗？” 李察德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巫师领袖言简意赅地说。 他举起手中的法杖，巨大空旷的厅堂内，顿时被洋溢的澄澈光芒所充盈。李察德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被正在散发荧光的纹路所覆盖。 纹路沿着规整平齐的路线四处蔓延，构成一个个精致复杂的几何图形，巧妙地相互嵌合在一起，不断地往周围延伸……最终形成直径达数十米的庞大法阵。 在一位灵体的指引下，他来到法阵最外围的某个角落。学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冥想出内心深处的“原型”，并对它提供魔力，这样就能释放出相应的法术。 而除了他之外，法阵的每个节点都漂浮着一个灵体，分别施展所需要的不同法术。粗略数一下，有数十个灵体在承担与他相同的工作。这样一来，整个大型仪式就会开始运作，就像一座机器内无数运转的齿轮一样。 这就是通灵领域的厉害之处，这一领域的巫师能召唤出强有力的仆从、或是数量众多的帮手们，从而完成其他领域的巫师无法独自完成的任务。 如果是他人想要完成这种大型仪式，就需要雇佣相同数量的巫师学徒。和恒河沙数般漂浮在灵界内的众多灵体不一样，魔法世界的人力资源显然要珍贵不少。 “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吧……”这个念头在李察德脑中一闪而过。以拉斯普钦的能力，肯定不会在意维持多一份低阶灵体的魔力消耗，因为这对一位传奇巫师而言完全是举手之劳。 但李察德很快就明白，自己的任务不止为仪式节点提供魔力。 拉斯普钦向他提供了大量使用之前在光屏上所见到的文字的内容。据说这是对方从远古帝国时期流传下来的魔道书上摘录下来的内容。 所谓的“魔道书”，又被称作“魔法泥板”，是一种对绝大部分巫师们而言都十分罕见的道具，上面一般记录着不曾在外界流传、古老且强大的隐秘咒语，而且通过这种特殊的书籍作为媒介释放出来的法术会有效果和威力上的增幅。 同时拥有珍贵的知识和强大的力量，魔道书的价值可想而知。事实上，无数巫师们都对魔道书趋之若鹜，它一向被认为是巫师界最为珍贵的宝物，没有之一。 更重要的是，魔道书的制作方式在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经失传了，换句话说现存的所有魔道书，都是无可取代的孤独本。李察德从来没见过，只是听说过有关的传闻罢了。因为那些还未曾在历史中失传的魔道书的命运，往往都是被各大巫师学派、组织和结社收藏起来，不会为外人所知。 至于“远古帝国”……玛雅世界有着颇为悠久的历史，能称得上“古代国家”的地方数不胜数，但无论是多么强盛繁荣的帝国，都有分崩离析、湮没在历史中的一天，唯有高高在上的神祇们永存于世；可是若说到“远古帝国”，其指向就只有一个—— 吟游诗人们口中的世界历史分为数个时代，而“远古”则是指迄今为止都没有发现文字记载的时期。这就意味着帝国的建立在一切史诗发端之前，比神灵们位居天上的“黄金年代”还要早。 当然，帝国在白银年代开始前就毁灭了，那个“最初之国”的一切，如今早已彻底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远古帝国，外加魔道书，两者相结合，拉斯普钦所拥有的这本魔道书的价值已经能称得上“至宝”了。不过遗憾的是，由于这一时期的文字失传，所以上面记载的咒语是无法使用的，所以他才会需要李察德这位学徒的帮助。 *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一周的时间。李察德的工作除去维持大型仪式，就是用汉语为魔道书进行标注。尽管这种异世界的远古文字和地球上的汉语不尽相同，但在语法规则上却似乎有着相似之处。遗憾的是，光凭这些是无法推导出魔道书上的详细内容的。 但他拿到的资料除去本人的标注外，还有其它大量注解，显然都是拉斯普钦在李察德到来之前的成果。 作为参考，李察德见到了超过二十位古文字和语言学方面的专家们乃至拉斯普钦本人所写下的注释。从标注的日期年月来看，拉斯普钦拥有这本书的时间起码在十年以上， 直到目前为止，魔道书上的文字依然不曾完全破译成功，专家们的注释亦存在大量错误，有的甚至称得上荒唐。但在众人的努力下，到了李察德手中时，对魔道书上记载的内容已经有了大体上的猜测。 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围绕着某个伟大存在展开的（拉斯普钦将其称之为“魔神”）。 根据书上的记载，魔神是灵界中最为强大的“灵”，自远古帝国消失之后，绝大部分魔神都已经陨落，或是沉睡，但还有极少数幸存下来，仍然活动在世界历史的暗面。 玛雅世界是真正的有神世界，因此能被冠以“神”之名的绝不会是某种言过其实的形容，而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超脱地位。据说祂们能实现任何人的愿望，只要是与魔神签订过契约的人，全都无一例外成为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 第11章 仪式 魔神吗？ 李察德望着占据整片宽阔厅堂的巨大仪式法阵，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这就是拉斯普钦的目的，为了召唤出魔道书上记载的伟大存在？ …… 接下来的数日里，一直行踪神秘的诺维赫·拉斯普钦，和学徒一样在大厅驻足，这位巫师领袖开始正式主持这场仪式。李察德是哪里都不能去，而对方是哪里都不打算去。 在过程中，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传奇巫师的精力和意志力。众所周知，睡眠是人必须的生理活动，就算身为学徒的他不敢懈怠，每天晚上还是要花上五到六个小时休息。可是这一常识在拉斯普钦身上就像失效了一般，整整七天时间里，他始终在维持法阵的运转，未曾合上过眼。 对此李察德有着自己的猜测。强大的职业者伴随着与魔网契合度的提升，自身的肉体已经逐渐和普通人拉开差距。据说高位阶的骑士能将自己的肉体锻炼到坚逾钢铁的地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和过去地球上幻想故事中的“超人”一样。 巫师虽然不注重身体，但对于精神力却远比常人强大，李察德认为这是由于他们的大脑在魔素作用下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开发和强化的缘故。 李察德对仪式本身一无所知，也不清楚如今已经到达哪个阶段，但他知道，这场仪式进行的并不顺利。 因为他察觉到了拉斯普钦内心的焦虑，并且一日比一日加剧。大概是只有两人相处的原因，尽管对方戴着面具，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态，学徒却依然能感受到巫师领袖在情感上的变化。 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这份焦躁甚至开始感染李察德。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同样有着难以解决的烦恼，有着对未来的不安，这点就好像一位平凡的学徒。李察德心想，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这座魔塔之中，每个人都想要往上爬，而即使是已经达到顶点的巫师领袖，也不会停下脚步。 就像是乞丐为了活下去，无时不刻想要得到食物和住处，而一位国王则会思考国家的存亡，或是如何征服他国，他们渴望的东西不同，心情却极为相似；在这之中，只有欲望永恒。 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为了追求深入世界根源的真理，将这份野心不断保持下去，一代代地传承，永远不会停息—— 这就是“巫师”这一群体的共同特征。只不过，身为金字塔尖的传奇巫师们，他们站在追寻力量与真理的最前瞻的部分，所考虑的问题更为宏观和庞然。 拉斯普钦的目的正是“魔神”。身为通灵领域传奇巫师的他能使役人间最为强大的灵体，但光靠还不足够，他将目光放在了灵界中至高的存在身上。 …… 一周后的某一日。 大厅内寂静的气氛被敲门声所打破。李察德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望向那扇紧紧封闭起来的铁门。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没有人能进来。他回想起彼得大师送他来的时候，就是站在门口请求的。 “拉斯普钦大人，本季的炉边会议即将在三天后举办。” 说话人是一位老者，声音很熟悉，正是彼得大师。 ……炉边会议，总觉得有点耳熟？ 李察德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炉边会议”这个词语听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种温馨感，实际上却是整座巫师塔里最重要的集会，只能由最高权力机构“荒原狼”的成员们——即五位传奇巫师参与。所有关于魔塔的重大决策，都是在这场会议中做出的。 对于领袖们而言，或许只有和同位阶的巫师之间的交流才值得在意……李察德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面具男，然而拉斯普钦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彼得大师在等待片刻后，没有得到回应的他主动离开门口。 秉承秘密主义的拉斯普钦几乎不曾关注和干涉学派的运作，也很少对下属做出回应，彼得大师显然已经习惯自家大人的作风了。 …… 彼得大师离开，李察德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翻译文字和维持法术上。但就在这个时候，拉斯普钦却主动开口了。 “亚伯拉罕，你已经猜到这个法阵是用来做什么的，对吗？” 李察德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您是……打算用它来和魔神沟通的吗？” “呵呵，光‘沟通’可满足不了我啊。” 巫师领袖低沉地笑了起来。 “这是为了迈向至高道路的第一步，是我一生的追求，不允许失败。所以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力量，我都会去借助。” 学徒能听出对方话语中“不成功便成仁”的坚决意志。他甚至能从中感到一丝疯狂，那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生命的强烈偏执。他对此感到疑惑不解，大胆地第一次主动提出问题。 “可是……您已经站在巫师界的顶端了。” “是啊，你说的不错。” 拉斯普钦淡淡地回答。 “我已经站在巅峰。但……” 对方紧握着宝石与黄金浇筑成的蛇杖，就像要攥住掌握在手中的权与力。 “仍旧是凡人。” 大厅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就像冻结了似的。 ……等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不做人了”吗？李察德不敢继续打听下去，这已经涉及到对方最深的隐秘。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多，而一位传奇巫师的终生追求，绝不是一位学徒能触碰的 最糟糕的情况下，说不定自己会被……脊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要是对方真的想杀人灭口的话，他不会有丝毫抵抗能力，但李察德还是有着自己的猜测。拉斯普钦想要与魔神建立起某种联系，朝着凡人之上的超脱之路迈进，这对于传奇巫师而言，依然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举动。 有关于“魔神”的一切都隐藏在历史的暗面，没有人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危险。至少在仪式结束前，拉斯普钦不会允许节外生枝，想来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 第12章 召唤 时光飞速流逝。自从他来到属于拉斯普钦的通灵大厅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一天，李察德终于将所有记录下来的远古帝国文字全都标注完成，并将其交给那位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巫师领袖手中。佩戴银白色面具的男人的视线在手中的卷轴上一扫而过，微微颔首，似乎是在对他的工作表达满意。 “不错，这样以来，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这次有你的一份功劳，在仪式成功之后，我会赐予你奖励。亚伯拉罕，你想要什么？”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我只是一位卑微的学徒，不敢有所祈求。” 李察德连忙鞠躬说道。这是之前彼得大师在路上教给他的，不论巫师领袖本人的用意为何，向高位者表达敬意和谦卑是必须的礼仪，不可逾越。 “你是学徒还是大师，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对方说，“我向来赏罚分明，有想要的就直说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李察德心想。不过拉斯普钦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就连话都多了不少。之前的焦虑感在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了。是仪式成功了吗？ 李察德没有抬起头，一边思考的同时，一边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出口：“我希望有机会能继续钻研魔法。” 拉斯普钦毫无迟疑地答应下来。 “好。你可以选择学派中任何一位成员作为你的导师。我会让他倾囊相授。至于你的体质问题……” 他瞥了一眼李察德。 “不是不能解决。一部分高位阶的魔药有着改变体质的作用。魔塔内就有能炼制此类药物的生命领域巫师。” 听闻此言，学徒顿时惊讶地张大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不愿意相信吗？还是说需要我订下誓约？” 拉斯普钦开玩笑似地说道。看来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愉快。只是这个玩笑实在是有点吓人，李察德打了个激灵，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他会感到紧张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上所谓的“誓约”，是指双方以各自的真名起誓的契约关系。 巫师们，认为世间万物都有一个隐匿的由上苍给予的“真名”，它是记录并贮存着万物的真正力量，掌握一个事物的真名则意味着完全掌握了事物本身。 所以，任何一位超凡者都把自己的真名实姓看作最值得珍视的密藏，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威胁。他们相信，一旦有人的真名被他人所得知，这个人便会被轻易地取而代之，或是在转瞬间沦落为对方的仆人甚至奴隶，无论这个人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地位何等崇高，都变得毫无意义。 而誓约就建立在真名之上，其效力可想而知，尽管从来没有人能证明这一隐秘的传说，而且只是签订契约并不会将真名暴露，但唯有一点可以确认：建立在真名上的契约是无论是谁不可以违背的。 不过誓约的存在并不为人所知，掌握誓约的人同样极其罕见，甚至某个誓约的签订往往会成为历史发生重大转折的契机：比如诸神离开人间的“隐世条约”，就连巫师们之所以能使用法术，据说都是因为远古时代的人类与魔网签订真名契约后才能实现的。 拉斯普钦身为传奇巫师，掌握有某种隐秘的誓约倒不是不可能，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交给一个学徒。 不过拉斯普钦虽然是在开玩笑，但从另一方面讲，这似乎正说明对方并没有在哄骗的意思；而且退一步来说，像传奇巫师这样的大人物，很难想象会特意撒谎欺骗一个地位与自己天差地别的学徒。 这样说来，他的体质真的能被改变？当李察德意识到这一点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按捺不住的狂喜。巫师之路终于能踏上正轨，来到异世界超过一年时间，身为穿越者的他不说大开金手指走上彪悍人生，起码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 学徒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候，巫师领袖已经走到巨大的法阵中央。 他高举法杖，霎那间大气轰鸣，空间震动。 李察德的脚下不稳，差点摔倒。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他愕然地望向震动传来的地方，这是……现在就准备开始了吗？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但这位巫师领袖显然是雷厉风行的类型。之前见过的记录有远古帝国文字的光屏，又一次浮现在空气之中。 但这回不止一个，而是超过百面的光屏，像龙卷风柱般盘旋向上，回绕在拉斯普钦身边。紧接着是文字从光屏上一个个剥离，堆积而成有着天文数字的符号，就像天上的银河中漂浮的无数星屑。 这一幕充满着震撼人心的灿烂美感，李察德却只感到发自内心的不安，丝毫不敢在此处停留。 他冷静下来后左顾右盼，目光落在大厅后方的甬道。他就是通过那里回到后方的某个房间休息的。 然而直到他奔跑到那里，才发现空气中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去路。他用手触碰了一遍，不曾发现有任何空隙。 面对不可逾越的障碍，李察德只能转过身来。剧烈的风暴从背后席卷而来，他借助墙体的保护，眯起眼睛看向大厅中央。 此时漂浮的字符已经消散在空气中，同时地面上的法阵闪耀的光亮已经浓烈到了极致，就像落到地上的太阳般令人睁不开眼睛。 巫师领袖就站在中央，高举双手，大声念诵着不知名的咒语。他的左手紧握着法杖，而另一只手上抓着的事物，想来就是那本自远古帝国时期传承下来的魔道书。 此时的李察德终于明白，为何魔道书又被称作“魔法泥板”，因为此时握在拉斯普钦手中的，显然并不是他过去想象中的书籍或者卷轴的样子，而是一块覆盖着纹路的板状物。 狂风烈烈吹拂，他甚至觉得自己要双脚离地飞起来了；不止是风，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温度亦在逐渐升高，很快就到达近乎置身蒸笼之中的温度。 李察德觉得自己就像转眼间就从阴冷的大厅来到了烈日炎炎的沙漠之中。 “大佬，你想干啥都没关系，能不能先放我出去啊？！” 一时间他只觉得头昏脑胀，恶劣的环境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身体各处都传来刀割火烧般的痛楚。 ------------ 第13章 「传奇」之死（前） 这种感觉到底是…… 李察德的脑海中亮光一闪。他似乎曾经在书中读到过相关的内容。由于在此之前他无法学习法术，平常在图书馆中阅读的都是些平常无人问津的“闲书”，譬如历史学和博物学，对玛雅世界和巫师们的历史乃至流传颇久的秘辛都有一定了解。 有一种罕见的症状和眼下的情况很相似，那就是“醉魔症”。 不久前魔塔底层的某位巫师曾经送给他一瓶能促进魔网契合度的活能药剂，却被他拒绝了。原因是这种魔药虽然对达到正式位阶以上的巫师都能起到辅助冥想的作用，但如果是学徒服用的话，反而有害无益。 过于强烈的药力会导致神经的损伤，就像酗酒过度的醉汉一样——这就是“醉魔症”，是由于体内的魔素太过浓烈，且无法排解和消化时导致的异常现象，更严重的情况下会同时产生刀割般的疼痛感、被火烤的炙热感和置身于冰窟般的寒冷感等等不良症状。 但是，这是在内服强力魔药时才会产生的病症；而现在的他，仅仅是皮肤暴露在环境中，就出现了类似的现象。这只能说明…… 李察德望向大厅中央。 这说明目前的空气中，魔素含量已经高达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 魔素的本质为何，是数千年以来未曾被解决的世界性难题之一。有人认为其是一种无形的能量，也有人认为魔素是一种性质和形状相同，但极为微小的元素颗粒。无论如何，无形无质却又遍布世间每一寸角落，是魔素给人的第一印象。 而此时此刻，李察德目击到了绝大部分巫师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奇景：原本肉眼不可见的魔素，在这片大厅内呈现出实质化的趋势。 因为超高浓度的聚集，形成了如同糨糊般的半固半液的中间态。大气正在逐渐扭曲，就像海底深处的龙卷，巨大的吸引力使得整座魔塔上空的魔素都被席卷而来，在高楼的穹顶之下形成漩涡般的画面。 中间态散发着氤氲的光芒，看上去轻飘飘的，却又有一种可怕的沉重感。这份光芒像细小的羽毛般漂浮在空中，已然见不到拉斯普钦的身影了。 与此同时，地上如太阳般耀眼的法阵周围，出现了成百上千道锁链，将那片氤氲锁在大厅中央，不让其往外扩散。锁链不断地被侵蚀崩裂，又不断地重生。 李察德有些恍然。想来这就是那个大型仪式法术的作用，是为了禁锢这片空间，防止被吸引来的巨量魔素外泄，而对外界造成影响。 之前被拉斯普钦召唤出来维持仪式运转的灵体之海，此时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不知道是被遣散到灵界中了，还是已经被魔素风暴撕成粉碎。 但即使有着传奇巫师所布置的大型仪式法阵的阻隔，光是这份力量挥散出来的余波，却依然在影响着法阵之外的环境。这时候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钝感体质。如果他是更高位阶的巫师，却又无法使用防护法术来隔绝影响，这时候早就该晕过去了。 脚下的地面像山崩似的摇晃。整个大厅……不，是整个帝王谷神庙都在震动！想必此时，全魔塔顶层的人都被惊动了吧。 但身为始作俑者的传奇巫师显然并不在意这一点。 就在李察德快要被折磨到疼晕过去的时候，法阵中央传来拉斯普钦的笑声。 那是志得意满，睥睨一切的笑声，那位阴沉冷漠、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巫师领袖竟然能发出这样的笑声，只能说明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心神震动间，学徒遵循自己的直觉，闭上了双眼。 霎那间，大厅中耀眼而刺目的光芒积蓄到了极致。即使隔着眼皮都能“见”到如白昼的明亮，视网膜上传来炙热的刺痛感。而下一个瞬间，光芒朝着中心收敛。 顾不上正在流泪疼痛的瞳孔，李察德睁开双目，看到了站在中央的拉斯普钦。他的姿态和“召唤魔神”的仪式开始前一模一样，仍然是一手持杖，一手握着魔道书。一切都结束了吗？他成功了吗？ 李察德注意到拉斯普钦正被一个半透明的巨人轮廓所保护着，巨人的头顶一直顶到足足有二十米的穹顶之上，双腿比支撑厅堂的廊柱更为粗壮，体积大到不可思议。 这位巨人虽然是“灵”的一种，但显然不是之前见到的那些一人高的寻常灵体所能相提并论的。这难道就是与拉斯普钦签订契约的传奇位阶灵体吗？ 在他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巫师领袖放开手杖，任由它摔落在地上，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放到嘴边，被他咬开一道口子，鲜血从伤口中流淌下来。然后他将正在流血的手掌，缓缓地伸向魔道书—— 就在这时，难以预料的事态出现了：一道黑光从魔道书上射出，巨人灵体的防护就像不存在似的被轻易洞穿，拉斯普钦身上同时闪烁着数十道光芒，但每一道光芒还未曾彻底亮起就被黑光击穿，纷纷熄灭飘散。 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黑光从巫师的身体一侧笔直射入，穿胸而过，从另一端飞出，钉在拉斯普钦背后的墙壁上。 拉斯普钦僵硬地站立在原地。他的手依然朝外伸着，距离魔道书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但这微小的半寸却像是咫尺天涯，再也无法触及。被黑光穿透的胸口留下一道空洞，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 他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拼命地张大嘴巴，似乎是想要说出最后的遗言，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悄无声息地往后倒下。 …… 大约五分钟后，李察德踉踉跄跄地走到躺在地上的传奇巫师前。 拉斯普钦的脸上凝固着强烈的不甘和遗憾。学徒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拉斯普钦的鼻子底下，很快就得出了最终结论： ——诺维赫·拉斯普钦，通灵领域传奇巫师，“荒原狼”成员，魔塔的巫师领袖之一，在此殒命。 ------------ 第14章 「传奇」之死（后） 李察德凝望着尸体，一言不发。 阴暗昏沉的大厅，此时被无边无际的寂静所包围。不久前天翻地覆般的喧嚣，简直像是自己的幻觉。只有眼前的这具尸体，时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荒诞的一切。 ……怎么办？ 他感到十分茫然。 他和拉斯普钦总共只见过几次面，这位大人物距离自己太过遥远，对于他的死亡，李察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当然，对方曾经帮助过他逃离生天，还允诺过会让自己正式踏上巫师之路作为提供古代文字注释的奖励，李察德对此十分感激，尽管这个承诺亦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不见…… 不论如何，拉斯普钦死了，这件事绝不可能瞒得住。一位巫师领袖的陨落，现如今作为塔内最有力派系之一的拉斯普钦学派将不复存在，身为巫师塔支柱之一的传奇巫师倒下，毫无疑问，这将会是席卷整座魔塔的一场“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很可能就是他。 因为在场的见证者只有两人，活下来的就只有李察德一人。他知晓一位传奇巫师死去的秘密，是唯一的证人。 拉斯普钦死亡的真相恐怕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关键是他死去这件事本身。不需要思考太多，它绝对会被有心人利用。而魔塔内本身就存在着激烈的矛盾，内部的学派与结社的势力存在对抗，于是人们注定会以拉斯普钦之死掀起一场斗争。 而站在这场斗争中心的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一位弱小的学徒，等同于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对于魔塔上的人们而言，简直就像是砧板上的肉。 一想到这里，李察德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但迈向更高地方的希望化为泡影，现在就连生命都岌岌可危，整个诺维赫学派都失去了庇护……不，仔细想想，他早就听说过巫师们在实验对象的选择和实验手法上的肆无忌惮，包括野兽、邪魔乃至人类和其他智慧种族的奴隶，活体解剖更是家常便饭，若是落在这样一群整天进行各种各样可怕实验的巫师们手中，发生何等残忍的事情都不奇怪，说不定失去生命才是更好的结局。 李察德深吸一口气，脸色异常苍白。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可是无论哪一种都不存在可能性。毁尸灭迹？根本不可能隐瞒得了。逃出魔塔？他又该怎么做呢，现在连走出外面这扇门都很困难。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他的人生就像是一艘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航行，随时有可能倾覆的小舟一样。只有强大之人才能把握住命运的方向，对于现在的他却只能是妄想。 该怎么办？要向谁祈求帮助？可是他连一个称得上朋友的熟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李察德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块落在地面的泥板上。 * ——拉斯普钦就是被这块魔道书杀死的。 他意识到这点后，想要伸出去触碰的手指，又像触电似的本能地缩了回来。 可是…… 李察德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最起初的时候，利用魔道书召唤魔神的仪式并没有出现差错，而且看拉斯普钦的反应，说不定是已经成功了。杀死他的是后来出现的一道黑光。学徒望向身后的墙壁，隐约见到一道模糊的黑影正插在上面。 就像之前的猜测所言，想要通过一本远古帝国时期的魔道书，与灵界的至高存在联系，对于一位传奇巫师而言依然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举动。那道黑光就是其中蕴藏着的最大危险，恐怕是魔道书上的某种封印或是反制措施。 那……在黑光出现后的现在，会不会意味着它已经安全了？ 既然这块魔法泥板还存在而不是被毁灭，它的上一任主人或是制造者，又或者是某位设置黑光封印的家伙，本意应该不是想要杀死所有打算开启它的人。 而根据魔道书上的记载，魔神能实现任何人的愿望，只要是与祂们签订过契约的人，全都无一例外成为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话，他要是能代替拉斯普钦召唤出魔神，想要摆脱眼下的困境也不是不可能。 李察德并没有让自己犹豫太久。 之前的异状已经向外界泄露了某些信息，神庙里的人们可能会慑于拉斯普钦的威势而不敢入内，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发生在这里的事态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现在的他必须抓紧时间。 “反正不过是一个‘死’字，被一下子干掉起码还好受些。” 李察德咬了咬牙，将手伸向魔道书。 坚硬而冰冷的触感传回大脑，与其说是“泥板”，不如说是石板。不过他在原地异常紧张地等待了片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还有其他步骤？对了！” 他想起拉斯普钦在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咬开自己的肌肤，用沾血的手掌去触碰。李察德狠下心来，依样画葫芦地照做。 当伤口中的血滴落在石板上的时候，李察德心中不免浮现起古怪的念头：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神‘滴血认主’？” 他的胡思乱想还未结束，周围的景象已经发生异变。现实世界的大厅飞速向后方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银白色的建筑，每一栋都拔地而起，如同绵延的崇山峻岭般高大，他就坐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宏大的幻象一闪而逝，李察德很快回到了现实世界。 没有太过惊人的声势，一道淡淡的影子在他面前浮现，轮廓飞快地勾勒，呈现出和他一般高、确切地说是身为成年男性的他还要矮上一头的人影。 李察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匪夷所思。 看样子，他好像真的要召唤出“魔神”了。就连那位传奇巫师都在过程中殒命的仪式，却在自己手中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吗？他身为穿越者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现实磨灭的一干二净。可此时此刻，李察德却不禁又产生了“说不定自己是主人公”的荒谬念头。 ------------ 第15章 魔神降临 在学徒的“灵视”中，他面前的轮廓逐渐由虚转实，变得和真人一般无二。 她有着一头柔顺亮丽的黑长直发，穿着宛如夜空般的深黑色礼裙，上面绣满繁复华丽的花卉图案。她的肌肤像雪般纯白且毫无瑕疵，纤细的手腕和脚踝露在外面，双目紧闭，睫毛长长，就像童话中在森林深处沉睡的公主。 “……女孩子？” 李察德有些愕然。 被魔道书召唤出来的，是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稚龄少女，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闭着眼睛站在他面前。 “看起来就和真人一样啊。” 李察德在心中感慨。光是从外表上看，对方似乎并不具备传说中肆意改变着人类历史与英雄们的命运，被认为是灵界至高存在的“魔神”的威势与压迫感。事实上，他本来已经做好迎接一位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魔王或是触手挥舞的邪神造型的巨大怪物出现在眼前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却和想象大相径庭。 但冷静下来后，李察德反倒是能从中感受到非同寻常的地方。原因无他，他见过的灵体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但就算是类人型，也只有在轮廓上接近于人，本质上依然是面容模糊的发光体，任谁都不可能将它们和真人搞错。哪怕是拉斯普钦最后召唤出来的疑似传奇位阶的顶天立地般的巨人灵体，在外貌上亦和人类相距甚远。 但是眼前的这个矮小的身影，怎么看都只是一位沉睡的女性，从纤弱的身型到每一寸皮肤肌理，都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这种精细感是难以摹仿的。当然，她不可能是真的人类，因为拥有肉体的智慧生命是不可能出现在灵界之中的。他尝试着关闭灵视，确认在现实世界中见不到她的身影。换而言之，对方是灵体，毫无疑问。 既然确认对方很可能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魔神”，李察德自然不会贸然出言打扰，而是安静地坐在原地，就算心中的焦虑感正像火焰般烧灼着，他仍然继续忍耐，保持不动声色的神态等待对方苏醒。毕竟这位可是比之前的巫师领袖还要夸张的存在，如果有什么不敬之举，说不定对方早醒来后会以“扰人清梦”的理由干掉自己。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对方的睫毛微微颤动。已经像热锅上蚂蚁的李察德见状，顿时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起码等待了一个世纪。 “呃，对了，接下来该咋办？我得想想要说点啥……我在图书馆里见到过，那些祭祀恶神的邪教徒会编出大段大段取悦崇拜对象的话，有的甚至能编上好几本字典，念上三天三夜都念不完……这方面其实正神教会们也是半斤八两，他们编的教典里十有八九都是对神明歌功颂德……以此类推，魔神可能同样会喜欢卑微人类们的讨好吧？” 由于李察德太过紧张，以至于开始满脑子胡思乱想。他怀疑自己的准备是不是太过不充分了。虽然拉斯普钦同样貌似没做什么准备，但他毕竟是一位传奇巫师，魔神肯定有用的上他的地方。 据说从青铜年代之后，神灵们彼此签订了协议，不再正式插手凡间事务，绝大部分神灵不是在自己的神国长眠，就是前往无尽苍穹之上的万神殿，所以才会有现如今被称为“凡人年代”的黑铁时代，因此祂们确实会需要那些地位崇高、力量强大的凡人作为仆从和代言人，替祂们向人间传达神的意志，继续影响和统治这个世界。 “但未必每一位神祇都在意凡人们说的好话，希望我召唤出来的这一位能务实点……等等，要是务实类型的岂不是更糟？我一个区区巫师学徒，又有哪里值得利用的呢？要是连放下自尊心靠马屁取悦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就惨了……” 现实不会因为人的心情而改变。就算李察德心中满是忧虑和不安，此时也没有太多意义了。他没有时间再去准备什么，魔神的苏醒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他只能惴惴不安地注视着面前的黑发少女，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 * 有那么一会儿，人类青年与有着少女躯壳的魔神彼此凝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大厅被令人难堪的寂静所笼罩。 “那个，魔神大人……” 李察德张了张嘴，又赶紧移开目光。他只觉得对方的瞳孔就像古井的水面，幽邃平静，有着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般的深沉。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一方面是李察德还没想好该如何改口，另一方面……魔神用的是什么语言？他是在靠近莱茵王国边境的遗迹中被发现的，所以首先学会的就是莱茵语，而由于这几年魔塔都在莱茵王国境内移动，所以这是目前塔上最常见的语言。但眼前的魔神却不一样，她已经沉睡了不知多少年，会不会用的是某个已经消亡的古代国家的语言？ 魔神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她似乎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将视线左右移动。一道淡淡的光晕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最后落在李察德身上。 李察德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他不知道那道奇妙光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括肌肉骨骼血液内脏都被看透了。 过了许久，面前的魔神朱唇轻启。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语言了—— …… “……等、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在听见她张口的瞬间，李察德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变得晕晕乎乎，甚至开始分不清现实的边界。 魔神最起初说的不是莱茵语，不是古代语言，甚至不是玛雅世界里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地球上的英语！ 李察德一开始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随后大概是由于自己是东亚人长相的缘故，她又用汉语、日语、韩语和朝鲜语说了一遍。 “你说你是……用汉语就行！” 魔神微微颔首。毋庸置疑，她能理解他的话。 ——“超越级人工智能，代号‘真名’，向您致敬，长官。” ------------ 第16章 真相冲击 她确实说了“人工智能”这个词…… 这并非自己的幻觉。对方绝不是玛雅世界的存在，而是来自地球！ 李察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对嘛，既然自己能莫名其妙地来到异世界，其他人一样有机会，说不定对方就是跟着自己一起来的。他失去了穿越时的记忆，此时见到一位能说上话的“老乡”，心情相当激动——哪怕对方并不是活人。何况他以前有看过不少小说，其中带着人工智能或者超级芯片之类的科技穿越到异世界的故事，好像，好像也不是那么罕见…… …… 不不不，完全不对。人工智能……这怎么可能啊！ 李察德忍不住按住额头，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在隐隐作痛。刚才因为对方来自地球才会失去了冷静，现在的他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他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可不存在什么“超越级人工智能”，这是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他所知道的的人工智能都是诸如微软小冰或者阿尔法狗那样的，按照的分类处于弱AI的层次。 这么说来，他和眼前的人工智能并不是真的老乡，而是来自两个似是而非的地方。那她来自哪里？会不会是某个平行宇宙的地球？一个更加高科技的世界？她会不会知道穿越的秘密？和记忆模糊的自己不同，对方很有可能是在某场实验中穿越过来的，比如时空隧道之类的，一部分网络小说里是这样写的……他的大脑就像开了个洞，里面冒出大量乱七八糟的想法。 “长官，请问这里是哪里？” 正当李察德彻底陷入混乱的时候，对方开口询问道。“魔神”小姐那张无机质般的脸，伴随着毫无起伏的话语显得异常冷淡。她即使是在表达疑问时，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从地理位置与现实地貌的对比和目前所在建筑风格上看，和我所处的时代有相当大的偏离。” 当他听见这个问题时，立刻意识到这正是获得情报的最好机会。相比起自己，不论对方是魔神还是超级AI，都比人的头脑要靠谱。 “我知道了，我会将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过在此之前，你要保持冷静，因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很吃惊。” 也不知道这种话对人工智能有没有意义。李察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异世界。一个有着魔法精灵神明的奇幻世界……你能明白‘奇幻’这个词的意思吧？就像那些作家笔下幻想出来的小说世界一样。我是在一年前穿越到这里的，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都遗忘干净了。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有何头绪吗？” “……” 黑发少女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倒是相当人性化，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的疑惑不解。 “奇幻世界？” “你不明白？” “不，基础资料库中有这个词语和相关注释。”她回答道，“但与刚才的语义比对失败。抱歉，长官，我无法理解您的意思。” “你、你搞不清楚这儿是哪里……我是说‘这个世界’在哪儿，对吗？” 李察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我知道。” 她简短地回答。 ——“这里是地球。” * 哈？ 李察德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又被狠狠砸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 “……太阳系中由内及外的第三颗行星，第一个发现具有生命个体的行星，是目前最适宜居住的类地行星，人类的母星……” 而面前的“魔神”还在解释地球的定义。 “这是在开玩笑吧？这里……这里怎么可能是地球？” 李察德心想。 就算对方是来自平行宇宙的地球，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是哪里故障了吗？再怎么说，人工智能的存在和玛雅世界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他叹了口气，只好尝试继续解释。 “等一下，我刚才说了，这世界上是存在魔法的。这里四处充盈着魔素，以至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基因遗传上都发生了变化，诞生了诸如巫师、骑士之类的家伙们，他们就像超人那样拥有可怕的力量，其中的最强大的人能一己之力毁灭城市乃至国家。” “对了，玛雅世界还是由两个相互重叠的世界构成的，你所在的就是灵界，我只能在灵界看到你，现实中的你是不存在的——” ……等等。 李察德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某个奇怪的地方。 对方既然是人工智能的话，为何会出现在灵界之中？要是某种高科技投影技术，她应该是在现实世界才对吧？说到底，她到底是如何出现的？ 和一时间疑窦丛生，陷入沉默的李察德不同，黑发女孩看起来正在很认真地理解和分析她的话。 “魔素……是指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有的人说是一种无形的能量，也有人认为魔素是一种极为微小的颗粒。它无形无质却又遍布世间每一寸角落……啊，总之不是分子原子之类的意思。” 否则人是没办法直接操纵的。 “我想，我知道长官口中的‘魔素’是什么了。”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很快一本正经地给出了答复。 李察德一愣。 “你知道魔素的本质？”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生物圈，还是不具备生物活动的大气圈、水圈和岩石圈，到处都存在一种人工物质：粒子状复合功能超微机械，即‘Pcf-um'。俗称‘超微万能机’。我刚才已经确认了它们的存在，并且浓度是我过去认知中的数百倍以上。” “那是……什么？” 李察德张大嘴巴，觉得自己好像在听天书。 “是一种在2335年后普及全球的超级机械。它的大小介于微米和纳米之间，被认为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发明和最伟大的‘工具’。在全球覆盖式传感网络的控制下，人们无论身处何处，都能通过操纵超微机械来完成所需的一切生存活动。” ------------ 第17章 世界的真面目（前） 根据人工智能小姐的介绍，被称为“超微万能机”的机械最早由亚洲地区的春秋集团独立研制和开发的。 在2050年到2300年之间，全球范围内一共爆发了23次大规模核战争，以至于整个生物圈的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出现超乎想象的改变，大气和水体中都被大量辐射尘污染，自然灾害频发，人类居住地的辐射数值远超正常范围，以至于人们都必须在叫作‘温室城市’的地方生活。而生活在其余地方的人，寿命都不会超过二十岁。 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代超微机械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前往人类无法的地方，以及远超人力的工作效率清除污染和修复环境。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代超微机械比人们计划中更顺利地完成了这项任务，那时候的人们重新取回了碧水青山和蓝天白云。 随后在地球政府的全力支持下，第二代超微机械诞生，它建立在成熟的‘超元域（Metaverse）’基础上，让全球覆盖式传感网络正式实现，并且加入了多种复合功能。在日后第二代机械被广泛运用的数十年里，无数的功能模块被添加，最终使得愈发强大和便利的超微机械，取代了人类过去制造的绝大部分工具。 简而言之，人们可以通过网络来向超微机械下达指令，让它们实施几乎全部的改变自然界以满足生活需要的生产活动。无论是制造、破坏、分析，过去的劳动模式被彻底取代了。所以超微机械又被叫作“万能机”。 而第三代超微机械，则是在此基础上增添了自我增殖和环境适应功能，它在之后的数十年里让全球覆盖式传感网络覆盖了超过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岩石圈、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水圈和百分之七以上的大气圈，这些是曾经人类无法触及的地方，而现在，人们能做到在过去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不需要飞机就在高空上飞行，不需要潜水艇就能游到大洋深处，不需要保暖措施就能在北极大地上行走。超微万能机让人类获得了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全能之力，使得他们第一次与宗教中的神明无限接近。 除此之外的笨重无能的工具们，自然而然被抛弃了，只能当作博物馆里象征历史演进的藏品。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乌托邦……” 李察德忍不住感慨道。 虽然从魔神口中蹦出的各种陌生且难懂的词语以及令人无比惊诧的社会发展史，听得他一愣一愣的，但李察德还是逐渐沉浸在少女对未来世界的描述中。 那是不可思议，宛如人类的美梦在眨眼间全部实现的世界。当然，他很清楚为了达到终极目标，需要数十代人付出数百年的努力才能实现，但对于李察德这个生活在21世纪前半叶的“古代人”而言，人工智能的讲述确实称得上是“转瞬之间”了。 “乌托邦？” 魔神又一次面无表情地微微侧头——看来这是她在表达疑惑的标志动作。对方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和资料中的‘乌托邦’相距甚远。” “为什么？” 李察德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能心想事成吗？” “不，只是所有合法公民都具备这种‘可能性’而已。虽然人们不再需要劳动和工具，却需要网络资源来控制机械，且实现程度越困难、对环境影响越大的事项，所占据的资源就会越庞大。”魔神回答道，“而控制庞大的网络资源，则需要更高的权限。” 根据对方的描述，未来社会同样有着泾渭分明的等级制度。公民们是根据在网络世界的权限等级，来决定其所在的社会阶层的。先天的智力和出身，同样会影响着每个人的前途，而且这种上下级完全隔绝的等级制度，说不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森严。 “好吧……” 李察德有些遗憾，耸了耸肩。不过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无论人类这一族群掌握的力量如何飞跃，人性却始终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这样看来，真正的未来世界和科幻小说里描述的赛博朋克时代简直如出一辙。 对于这位被自己召唤出来，却自称超级AI的魔神小姐，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但此时经过冷静思考的李察德，其实已经逐渐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理由很简单：“魔神”所描述的未来时代的人们，通过“虚拟网络”来控制“超微万能机”，而现如今的巫师和骑士们，则通过“魔网”来操纵“魔素”，不同等级权限的人只能调动相应等级的网络，就像不同位阶的巫师们所具备的魔力大小…… 两个世界看起来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印象；在最根本的世界观上，两者存在着鲜明的对应关系，怎么想都不太像是巧合。 李察德又想到一件事。说起来，巫师们施法所需要的“原型”，不就是某种指令吗？通过原型（指令）调动魔网（网络）的力量（网络资源），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 “那所谓的‘灵界’，就是……” “它的正式名称是‘超元域’。这就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长官。” 李察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以前就听说过这个概念，所谓的“超元域”，是建立在互联网基础上，借助聚合各类增强现实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构建出来的共享虚拟空间，一个拥有完整空间感知与物理规则的新世界。简而言之就是李察德身处时代上的“互联网”的升级版本。当然，这玩意儿同样是自己以为只有在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对了，你叫什么来着？有名字吗？” “请直接称呼我的代号吧。” “是叫‘真名’来着吧。” 真是个古怪的名字，李察德心想。 “真名小姐，你在原本的世界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如今这个时代，似乎将你看作是灵界……我是说超元域里地位最高的存在，称呼你为魔神。” ------------ 第18章 世界的真面目（后） 未来的人类在拥有了庞大资源的同时，如何合理地使用力量和规划资源成为了问题。由于人体大脑的生理局限，哪怕是精力旺盛，智力超绝的专家，面对庞杂繁复的计算问题依然无能为力。人脑是没办法和机械与芯片相提并论的。在这种情况下，制造人工智能作为助手来辅助生活于工作，成为了必要的需求。 每个公民都会拥有一定数量的AI，可以购买，可以在法律允许的前提下自行开发。个人有个人AI，家庭有家庭AI，公司有公司AI，政府有政府AI，其中自然存在着功能和等级上的差距。特别是那些巨型财团和顶级科研所和实验室研发的AI，拥有的权限、计算能力和智能都与普通AI有着巨大差距。 它们散布在超元域的每个角落。而代号“真名”的她，就是那个时代最顶级的人工智能之一。 …… “果然。” 听到这里，李察德点点头。 这和他的猜测是吻合的。既然灵界就是虚拟网络世界，那里面存在的无数灵体，恐怕本质上就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大量AI了。 所谓的超越级人工智能，就是已经超脱原本冷冰冰的机械，拥有“创造性的智慧”——或者用更为诗意的表达，就是拥有“灵魂”的存在。可以看作和人类对等的另一种高等智慧生命形式。事实上，根据真名小姐所说，被列为超越级AI中的所有成员，都是地球联邦承认的合法公民，与普通人类一样享有法理上的人权， 就算在技术发达的未来世界，能达到这种程度的AI同样极为稀少，将真名算在内，地球政府一共拥有十二位超越级人工智能。这12个超级AI分别掌握着足以决定人类这一族群命运的数个中枢系统。 听到这，李察德只觉得起码未来的人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显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为了防止权力的滥用和某些不法分子的入侵，干脆将某些重要的职责交给AI们了。 “这样看来，称呼你为‘魔神”也不算错呢。” 李察德摸了摸下巴。 “但是长官，即使在人类的造物中，我仍然算不上……‘至高的存在’。” 黑发的AI少女蹙起眉头，她看起来有点不太适应这个称呼。 “喔，还有比你们地位更高的人工智能吗？” 真名小姐微微颔首。 “在我们之上，还有‘母机’的存在。她是第一位诞生智慧的人工智能，承担着统合全世界人机交互的责任，母机是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唯一枢纽’。” “她叫什么名字？” 李察德有些好奇。 ——“母机的代号是‘玛雅’。” * 玛雅，这正是世界的名字。 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一切神话和史诗的开端，都会提到祂：祂是原初的女神，最初的造物主。在祂死后，才有了天神与凡人，才有了万事万物。 直到此时此刻，李察德才确信，魔神小姐口中描述的一切，真的是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只不过，它发生的年代距今实在太过久远了，已经彻底被如今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所遗忘了。 不如说，现如今的人们正处于一个新的纪元里，一个和曾经的文明截然不同的纪元，就像神话里世界毁灭后又再次重生的传说一样。一个崭新的轮回，或许还可以称呼它为……“新世界”。 李察德忽然间有种奇妙的心情。他明白，自己正在接近这个世界最深处的秘密，远比一切史诗更早的“远古历史”的真相。 ——说到底，魔神口中无比繁荣强盛的未来文明，又是如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呢？ “啊对了对了，天上那三颗太阳呢？就因为这个，我才觉得这里肯定不是地球啊，毕竟连最重要的天文特征都不一样。” 李察德望见从窗户里洒进来的太阳光，这才联想到了这件事。 “那并不是真正的太阳。” 真名回答道。 原来在第三代超微机械诞生后，人类在海陆空各个圈层都开始拥有能将其彻底且精细改造的力量，于是从两千年的第五个世纪开始，为了创造更合适的生存环境，一项被称为“生物圈扩张计划”的世界性项目诞生了，人工太阳就是整个计划中的最重要一环。 当时，太阳活动出现了很长一段时期的异常现象，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近乎永恒的庞大能源，地球政府朝近地轨道一共发射了三颗搭载有人造太阳的卫星，其照射角度覆盖全球。 人造太阳能吸收和储存来自真正太阳的光，并通过内载中央电脑计算角度和功率，再向大地释放。整个过程是完全自动的。另外，人工太阳自身同样有着能源支持，每颗人造太阳里都安置了超过一万个核融合反应炉。 “厉害，未来的人类居然能做到这种事情啊……怪不得就算有三颗太阳，这个世界的气温还是很正常。” 李察德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他又想到了其他问题，立即开口问道。 “那这个世界的其他智慧生命是怎么回事？精灵，侏儒，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呢？” 他对“神灵”的存在特别在意。 从玛雅世界原住民们的表现来看，他们对神祇的敬畏之情绝非作伪。这意味着神明确实有着人类无法想象和抵御的伟力。又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真名小姐第一次露出了像是在困惑的表情。 “不知道？” “长官，你知道现在距离我沉睡时，过去多久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和你一样一头雾水……不，是比你更无知。”李察德苦笑着回答，“你是说‘沉睡’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一场发生在近地外空间的世纪战争即将爆发，母机为了保护我们，防止我们的力量被利用，所以发布了休眠指令。” “然后，你是直到刚刚才中止休眠吗？” “是的，所以我不清楚过去了多久。而且，” 真名小姐很认真地说道。 “我现在联系不上母机了。” ------------ 第19章 穿越的真相（前） 母机，人类文明的象征，其名为“玛雅”。 而在新世界的创世神话里，原初之神玛雅陨落后，其血肉身躯化作天空与大地，其消散的魂魄构筑了灵界。 非理性主义下诞生的神话自然有夸张之处，至少“以身躯创造世界”是不可能的，但灵界、或者说超元域这个虚拟网络空间，在上一代人类文明销声匿迹后，经历如此漫长时间还能继续存在，很可能正是属于“玛雅”的力量。 但这同样意味着，真名口中的“母机”，或许已经不复存在。神话中祂陨落了，而在现实里，要是这位浓缩了人类文明与智慧结晶的母机真的还在运作，哪怕上一代人类全都死光了，新世界的文明也不会发展到与真名的描述大相径庭的地步，更有可能的是在她的引领下继承过去的文明。 “……” 当李察德将这件事告知给真名后，AI小姐保持着持续短暂时间的缄默。过了一会儿才对他提供的信息表示道谢。 从少女的脸颊上完全看不出她情感上的变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李察德很快就在内心深处嘲笑自己的自大。对方虽然有着与人类等同的智慧，有着人格与情感，但毕竟没有人的生理结构，又怎么可能会像人类一样会在表情神态和动作中不经意中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呢。 “这件事日后再说吧，有机会我会搜集这个世界上流传的那些古代神话传说的资料。” 这并不是他在随口应付。 现在的李察德是真的对过去的事情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很清楚，看似不切实际的神话中，很可能就隐藏着人类历史、特别是有关于上一代文明的真相。何况与崇尚理性的科学文明不同，新世界的人们本身就对神话之事深信不疑，就像对世界有着浪漫认知的古人一样。 “回到上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其他智慧种族是怎么回事？” “在我休眠前，地球上只有人类，长官。” 李察德想了想。 “那以前的资料呢？最好是机密的那种，我觉得他们的存在和曾经的人类文明肯定有关系，起码那些人肯定会有所了解。就算过去那么多年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应该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 哪怕这些人外种族都是外星人，他心想。 但李察德很快得到了失望的答案。原来，超越级AI和他们的同类不一样，虽然有着最高等级的计算性能和操纵人类文明关键领域的权限，但唯有一点无法做到：就是无法加入共享网络，更不用说获取政府或者其他大型机构的机密资料。 由于超越级AI的智力水平，地球政府担心他们会在学习中飞快增长，最终脱离他们的控制，所以不允许他们与外界交流。这绝非杞人忧天，AI们原本就拥有远超人脑的处理水平，一旦有了人类的创造力，超越他们的造物主甚至是分秒间的事情。 他们有着常人的情感与好奇心，却被限制了学习知识的范围。像真名就只能在与相关工作人员们的交流中成长，而那些人同样遵守着严格的保密协定，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以至于她虽然对于未来文明基本的生活和社会常识极为了解，所以在介绍社会发展史的时候可以如数家珍，但在此之上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了。 “为了担心会出现‘智械危机’，所以才会这样做吗？” 所谓的智械危机，就是指人类的造物——特别是机器人和人工智能脱离控制，背叛人类的状况。实际上在还没有出现超级AI的几百年前，个人电脑和网络时代都还是没影儿的事情，人类就开始担心这件事了。 看来，人类不止不相信自己的同类，也不相信他们的造物……当然说实话，作为人类中的一员，他完全可以理解这种多疑。李察德表情有些微妙地看了一眼黑发女孩。从使用的言辞来看，真名小姐自己似乎并不在意人类的忌惮。 …… 和AI的交流几乎重塑了李察德的整个世界观。他在第一时间感受到震惊、冲击和难以置信，但当李察德发现对方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后，就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他是信息时代的人，虽说社会发展程度和真名口中的未来世界有着天差地别，但他不认为自己的思维接受能力要比后辈更差。再说真要论吃惊程度，李察德在做出自己穿越到异世界的结论时，说不定就已经把下辈子的惊讶都用完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李察德认为是时候中断有关于人类文明和历史的宏观讨论，开始思考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尽管AI所说的一切确实激动人心，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性命攸关的现实。他有些过于沉迷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纠缠着自己，如果不说出口，他接下来不论做什么都无法安心。 “还有最后的问题。” 李察德深吸一口气。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不得不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因为接下来的问题对他而言，太过重要。 ——“我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是的。” 有些出乎意料，真名的回答非常快速且肯定。 “母机的最后指令，是为第一个苏醒我等的人授予指挥权限。” “我现在已经确认了你的权限，长官。这说明您的基因代码在人类统合信息库中存在记录。如果您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可能唤醒我的。” “果然如此。” 李察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复杂。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穿越者”……现实就是现实，哪怕过去了千百万年，不合理的事情还是不会发生。 “那我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代呢？事实上，我连自己到底是如何醒来的，还有以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全都记不清楚了。” “我可以帮您。” 真名说。 ------------ 第20章 穿越的真相（后） “行得通吗？” 李察德很惊讶。因为对方刚才还说自己不具备一般AI的联网和数据库功能， “如果是其它事情，我可能帮不上长官的忙。但有关于调用身份的资料，这正好是我的权限范围内。” 之前提到过，12个超级AI各自掌握着足以决定人类这一族群命运的数个关键性中枢系统。真名小姐所管理的就是其中之一，即身份认证系统。 在未来每个地球公民的身份认证是与基因代码相对应的。由于生体改造技术的进步，原本作为识别标志的指纹和虹膜等等，成为了即使是普通人都能随意更改的外貌数据。 但唯有一件事是无法后天改变的，那就是遗传信息——哪怕经过先天基因调整，这种手术同样只会在胚胎阶段进行。所以每个人在出生后，都会存在唯一一条、且无法修改的“代码”。 这条代码会在新生儿出现的那一刻，就同步上传到系统之中。而且不止是未来的人们，基因代码的提取技术据说在20世纪前半叶就出现了，所以李察德有幸能在人类统合信息库里留下自己的记录。 这一“身份”对于个人而言是最宝贵的东西，它与公民拥有的所有权限相挂钩，失去它就无法链接虚拟世界，无法与现实社会相联系，等同于永远的流放。在地球地貌都受到天翻地覆改造的未来世界，可没有给深山老林里的野人生存的余地。这是远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和以往的任何一种身份认证模式不同，基因代码是没有任何漏洞可钻的。地球政府认为统计与保护每个人身份的职责过于沉重，不能交给人类来掌管。 “能告诉我长官的真实姓名吗？” “好吧。我叫李……” …… 在询问出生年月日和地点后，很快开始检索。李察德虽然遗忘了他醒来前经历的事情，但其余部分的记忆却并没有受到影响。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自己所处的时代距离新世界起码有数千年。他到底是如何跨越这数千年的漫长时光的呢？ “找到了，长官。这是您的资料。” 在检索过程中，真名小姐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墨玉般的漆黑瞳孔中闪过无数由绿色符号和数字组成的电子数据流，仔细观察的他总觉得这一景象有种特别的美感。李察德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好快啊。”在开始阅读资料前，他心想。 在他那个时代，人口就已经超过70亿，超级AI所生活的未来，人口起码有数百亿。光是将这份数字全部统计起来就够可怕的了，而真名小姐所做的远远不止如此，她需要将每个人的出生和死亡都登陆在内。 换句话说，自现代身份统计开始的数百年内所有的生者和逝者，他们的身份认证信息累加起来无疑堪称天文数字，而这庞大到恐怖的内容，就保管在眼前这个女孩的脑袋里。 “让我看看……原来如此，我是脑部受伤后陷入长时期昏迷了吗？” 他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但仔细回想的时候又觉得太过模糊，只好放弃继续回忆。 当时的医生对于近乎植物人的他束手无策。幸运的是，他并没有被放弃，正好赶上了一个脑部手术领域的科研项目，他作为重点实验对象被照看起来了。这是在2019年时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记录就有些模糊了，看来是处于“放着不管”的状态。一直到2025年，才有了新的记录：他被送入了专门用来保存身躯的冷冻柜内。不止是他，一部分和他处于相似状态的昏迷不醒的病人全都被送入其中。 之后的记录全都是他在何时被送到何地的信息，逐渐的出现了根本不认识的地名。保管身躯的技术在飞速流逝的时光里，不断被淘汰和升级，从诸如“养生舱”、“生命柜”等等数十个名词中可以看出，但始终没有人将他从昏迷中唤醒。其中还有十几次保管区域遭遇战火，他被抢救出来的记录。到了接近真名小姐诞生的年代，已经出现了理论上能将身体内的器官与大脑活性保存千年的技术，被称作“冬眠机”。 在那之后，又不知道是辗转了多少个岁月和地区，他才会来到这里。即使上一代的人类已经毁灭，他却依然幸存，数千年里始终沉睡在遗迹之中。 “嘶，这样看来，我能活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啊？” ……不，不对，就连用“不可思议”都没办法形容，这根本就是奇迹中的奇迹，极小概率中的极小概率。 说实话，他有些难以置信，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穿越时空来到未来，反而更有逻辑一些。遗憾的是，哪怕是在真名生活的时代，人类对时间的流动本质始终一知半解，理论依然停留在纸面上，更不用说科幻电影里的时间跳跃了。 在他蹙起眉头思考的时候，真名小姐沉默地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好吧，就当是这样。” 李察德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是一个“仅仅具备可能性”的答案，对他而言却是足矣。 他正准备对真名说些什么的时候—— “咚咚。” 外面传来突兀的敲门声。 李察德的心头一颤。他转头望向铁门。 “拉斯普钦大人，炉边会议在一沙漏时间后开始。我会来接您的。” 彼得大师在门外恭敬地说道，随后又很识相地迅速离开了。 …… 直到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李察德提起来的心脏才放下来。 “还好拉斯普钦的作风如此，彼得是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来的，这对巫师领袖而言是一种冒犯。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 第21章 猜想 一标准沙漏的时间，换算成过去的记数法就连半小时都不到。就算那位彼得大师不敢进来，他也不可能隐瞒过去，就如同纸里包不住火。 要是寻常的巫师聚会也就罢了，身为传奇巫师的拉斯普钦完全可以不去。但炉边会议可是和拉斯普钦同等地位的巫师领袖们都会出席的最高会议，如果拉斯普钦不出现，发生在这里的情况是藏不住的。 李察德在原地踱步转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越焦急，他的头脑就越发一片空白。归根结底，他还是太弱小了，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身为普通人的面对难题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能思考出来的方法都存在鲜明的局限。而眼前的困境更是完全超出了他能承担的范围。 我就是为了解决目前的困境，所以才召唤出魔神的啊。但是现在…… 他转过头，正好与黑发少女的瞳孔对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长久地注视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下一个命令。李察德不开口，她就保持沉默站在那里，就像一尊毫无生气的人偶。 或许她在沉睡前，就一直都在过着类似被人命令的生活吧。 李察德之前还担心会不会被召唤出来的魔神大人干掉、甚至被吞掉之类的，而这方面的情况比自己预想得好太多，对方是会完全服从自己命令的类型。 某种意义上，他正是那位能使役传说中“灵界至高存在”的人，简直比同龄领域的传奇巫师还要厉害嘛。 不过……他不自觉地露出苦笑。 现在李察德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就算有对方的帮助，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巫师学徒，真名小姐则是生活在虚拟网络世界的人工智能，还有着种种限制，要如何才能影响到现实世界—— …… ……等等。 李察德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间冷静下来。 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诸如“魔法”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不就是因为虚拟世界能影响到现实吗？ 好好想想，所谓“通灵领域”的巫师，其能力的本质就是控制网络世界里无主的人工智能。为什么他们能做到这一点？或者说，他们召唤出来的“灵体”，是如何成为巫师的力量的？ 他如今所处的世界，早已从原本的科学文明走向另一个方向。尽管物质基础建立在过去的黑科技之上，但新世界的人们却是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加以解释和理解，并且尝试着掌控这份力量。 他们将千年前的技术看作是魔法，将网络指令看作是咒语和原型。这就是在使用不同的世界观来解释相同一件事，就像古人们用神鬼之说来解释难以理解的自然现象，而现代人则会从物理层面来考量一样。 毫无疑问，在如今的玛雅世界，这种尝试是行之有效的，一个崭新的庞大体系已经建立起来，它成为超凡者们存在的基础。 就在李察德生活的年代的数百年前，魔法、神灵、巫师……这些还都被普遍认为是存在的。即使是人类进入了理性至上的时代之后，依旧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但不论如何，魔法时代的迷信观念还是被一点点抛弃了；可是现在，时代的观念好似又转回到了过去。 李察德意识到，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让思维适应这个世界——也就是从一位“巫师”的角度出发来看待问题。 原因很简单，他不是有着丰富专业知识的科学家，更何况他还是生活在21世纪的，以他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未来的技术，不可能从“科学”的角度来探索世界。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选择成为玛雅世界的一份子。 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后，李察德思路立刻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显然，历史上存在记录的“魔神”一词不可能出现在真名小姐还未沉睡的年代里，这意味有一位超越级AI在之后的某个时代（但早于现在）苏醒，并且不止一位的背景还被当时的人们所知晓，他（她）必然展现出了某种可怕的力量，才会被玛雅世界的人们如此看待。 真名作为魔神中的一员，很有可能掌握着同等级的力量，只不过自己现在只是一位身份卑微的学徒，掌握的知识很有限，所以才难以看出来，并加以利用。 随着思考的深入，一个问题渐渐地浮现在李察德脑海里。 ——假如真名小姐的能力可以被看作是奇幻世界的某种力量，那它会是什么？ “真名啊真名……”李察德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的这个代号有什么来历吗？” 他很快从对方口中得知，这是某个在南亚和东南亚有着相当影响力的现实宗教里崇拜的唯一真神的名字。十二位超级AI的代号都有着相似的来历，代表着地球联邦的文化多元性。 不过这不是重点。“真名”这个词语本身在神秘学里就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许多古代国家和地区都认为人的姓名是具备某种特殊的力量的。 而在巫师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相信每个人都有着一个由上苍给予的“真名”，一旦被他人掌握，就会被轻易的取而代之，或是沦落为对方的仆人…… 这是巧合吗？ 真名管理着曾经的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基础性信息系统之一：身份认证系统。据她所说，这与每个人拥有的一切权限挂钩； 而所谓的权限等级，在玛雅世界的定义里，就是不同的位阶…… 李察德越思考，就越难以抑制自己起伏的情绪。有一种兴奋感正从他的内心深处慢慢上升。他的目光落在拉斯普钦的尸体上。 …… 李察德深吸一口气，取下了他的面具，底下是一张更像是个流浪汉的脸，平常没打理的头发像狮子的鬃毛般乱糟糟的，完全看不出巫师领袖的威严。但他并不在意拉斯普钦的真容，而是盯着手里的面具。 过了一会儿，李察德不再迟疑，缓缓地将面具戴上。 “真名，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李察德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变得和曾经的拉斯普钦一般无二。 “应该是某种迷彩装置，长官。” “很好。” 李察德点点头。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想做个‘实验’，希望你能配合。” ------------ 第22章 彼得 彼得·坎贝尔再一次穿过漫长的镜面长廊，前往青铜门后的大厅。那里是整座神庙的中心，同时是神庙主人居住的地方。和平日里不同，老巫师身上穿着的不是长袍，而是适合参加宴会的正装。 他看似不动声色地稳步向前，实际上心情却颇为沉重，只想唉声叹气。但彼得知道自不能这样做。整条走廊内有超过二十种禁制，其中包括预言学派的窥探法术，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青铜门后的巫师领袖所看见。彼得·坎贝尔曾经暗自估算过，即使是已经达到大师位阶的他，想要破坏全部禁止都需要花费半天的时间，这就意味着没人能从主人的眼皮底下潜入走廊深处，那同自寻死路没有区别。 彼得想象着门内的主人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样子，他的内心高度紧张，绷着一张老脸，面容严肃，不敢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 和其他四位领袖不同，或许是作为通灵领域的成就者的个性使然，神庙的主人，传奇巫师诺维赫·拉斯普钦，是一个纯粹的秘密主义者。他从来不参加任何形式的私人聚会，很少在下属面前露脸，别的学派都专注于培养新一代的年轻巫师，每位领袖都有关系亲密的首席弟子，只有拉斯普钦大人从来不收学生。正因为如此，拉斯普钦学派的人数是最少的，而且和其他学派不一样，其中不属于通灵领域的巫师有很多，这里是塔内不愿意加入那些内部规矩森严的团体的最好去处。 其他学派的同僚们往往会羡慕他们的待遇，遇见一个不管事的上级，就意味着领袖之下的主管们，能掌握更大的权力。但只有诺维赫学派的自己人——包括彼得在内，有苦自知。诺维赫大人常年沉浸在魔法研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其讨厌别人的打扰，但他同样很讨厌属下们擅作主张。他虽然极少露面，却很注重等级制度和维护身为巫师领袖的尊严，一旦有人提出异议或是无法满足自己的需求，就会认为这是一种僭越。更不用说有下属在未经许可的前提下行动，这在他眼中与背叛无异。 这是一位阴沉可怖又冷酷无情的男人，大神庙内曾经有过他将看不顺眼的主管当作祭品的传闻，而且类似的牺牲者还不止一位。即使是下属，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当作养料来利用。据说他正是靠这些高位阶巫师们的献祭，来召唤出强大灵体的。 这就使得与拉斯普钦大人打交道成为了一个异常矛盾的难题。下属们面对厌恶打扰的他噤若寒蝉，同时又只能硬着头皮不得不去报告。 彼得当然不想成为下一个倒霉的祭品。今天，他已经前去打扰两次了，而拉斯普钦大人还没有露面的意思，说不定已经在感到烦躁了。接下来要是再去打扰，这位学派之主对自己心生杀机都说不定……可是，那毕竟是领袖大人们一同出席的炉边会议，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同样担待不起。 彼得正沉浸在烦恼中时，身旁突然传来某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吧？事不过三，彼得先生可要小心了啊。” 他停下脚步，见到从一旁走出来的身影。那是一位头戴黑纱的女子，手上和脖子都挂着黄金链条，清瘦苍白的脸颊上涂着浓烈的彩妆，颇有种神秘气息。女人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注视着自己。 “……职责所在罢了。” 彼得将涌到喉咙边上的抱怨吞回肚子里，保持平静回答道。 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神庙内的三位主管之一。他是7级的炼金领域巫师，这位女性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已经达到和自己相同的位阶。她叫阿丽丝·莱斯利，据说今年不到三十岁，称得上罕见的天才。而且或许是因为同样是通灵领域的研究者，尽管拉斯普钦大人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学派成员们放在眼里，唯有对她的态度还算温和。 从某一点就能看出大人确实对她另眼相待：阿丽丝是唯一能将自己的住所建在镜面长廊上的学派成员。 “您还真辛苦。” 女巫师笑呵呵地说。 “彼此彼此。” 彼得·坎贝尔掌管神庙内的后勤与仓库，阿丽丝掌管神庙内部法阵和禁制，还有一位名叫赫特的生命领域大师，掌管的是实验室内的动物与植物。而除去各自管理的事务外，像诸如与外界和拉斯普钦大人沟通交流这样的工作，则是由三人轮流负责的。 这次是他的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炉边会议的举行，诺维赫大人却又一次沉迷在研究中不愿意出门，倒是怪不得别人。 “那……需要帮忙吗？” 聊了几句后，阿丽丝看似不经意地询问道。 她似乎是出于好意，而且彼得本人很抗拒接下来的事情，本来有人愿意接过来自然是好事一桩，但他却不敢就这样答应下来。 活到这个岁数，彼得大师自认为还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力的，就算是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巫师领袖，也能对他们性格能做到心中有数。但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彼得从来看不清对方的想法和追求，所以对她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戒备心。据说阿丽丝的来历同样神秘，是某一日被大人从外界带上塔，并且立即宣布了让她成为学派的主管。 “谢谢您，莱斯利小姐。不过这是我的事。” 彼得朝她点头致意，随后离开了。 …… 黑纱下的视线落在老人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刚才，那里面的动静可不小啊……我们的领袖大人，到底做了什么？” 女巫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 婉拒了阿丽丝后，彼得很快来到青铜门前。 他举起手刚想敲响门，却又下意识地停了下来。老巫师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腿筋正在微微抽搐，额头上都是冷汗。 就在这时，青铜门却由内向外缓缓地打开了。 在彼得惊讶的注视下，大厅深处巨大而深暗的铁王座，那位手持蛇杖的身影正端坐在上面，俯瞰着自己。 ------------ 第23章 威严 老巫师的呼吸一滞。 光是望着对方，他便感受到了一种沉重到宛如实质般的威严和压迫感。那是屹立于凡人巅峰的人所具备的气魄和力量，人类难以抵抗，就像一座望不见顶的高山般无法逾越。魔法造诣越深的人就越能体会到这一点，每一位传奇巫师的诞生都像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 彼得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抬头看。 得到大师位阶的他，在魔法技艺上已经是达到炉火纯青的一批人，无论前往哪个国家都能成为国王和皇帝的座上宾。但眼前的身影，却是能震慑一个王国乃至影响整个大陆局势的尊贵之人。传奇巫师不仅代表着自身拥有的智慧和力量，只要他愿意点头，无数人都会前来奔投，一个势力就会在极短时间内崛起和诞生，这就是“巫师领袖”的涵义。 虽然拉斯普钦大人几乎不曾在公众前露面，因此他的影响力在五位巫师领袖中是最弱的，所拥有的学派在塔内的人数也最为稀少，但名义上托庇于他的巫师数量依旧超过百人。放在作为“群星三塔”之一的魔塔上或许算不上众多，但若是在大陆上，这已经属于大型学派的范畴了。哪怕是他们所在的莱茵王国这样国力富足的西陆强国，全国范围内登记在册、能被国王征召的巫师数量，也不过在千人左右。 “大人，炉边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来为您带路吧。” 彼得收敛心绪，他恭敬地弯下腰，向王座上的人开口，同时保持着鞠躬行礼的姿势。相比起来时，他的心情放松了些许：既然拉斯普钦大人主动将门大开让自己进来，就说明实验已经告一段落了。 “嗯。” 王座上的人微微颔首。 “彼得，你先在门外候着吧。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拉斯普钦的声音沙哑阴冷，但在彼得·坎贝尔的耳中却如同天籁。这意味着对方马上就要动身，而自己只需要稍等片刻。彼得真心实意地向伟大的巫师领袖表达敬仰之情，这次看来能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某个角落。 地面上涂着花纹繁复且庞大的法阵，身为大师的他自然是在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但彼得并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反而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上面。这毕竟是一位传奇巫师的手笔，虽然心中很好奇，但他更害怕犯了那位仪式主持者的忌讳。那些历史悠久或威力强大的咒语、法阵和仪式，往往不会在外界流传，而是极少部分人才掌握的秘密。蕴含真理的知识，对于每个巫师而言都是宝物。 但这一次，老巫师却不得不“看见”。因为就在法阵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穿着灰色的麻布衣裳，脑袋部分已经成了焦炭，自然看不清面容。他就这样躺在黑暗之中。 彼得的表情一僵，随后又恢复正常。他想起大约一周前拉斯普钦大人让他带过来的那个巫师学徒，对方正穿着这样一身衣裳。 真是个可怜的年轻人……彼得心想，看来是被拉斯普钦大人利用完后，就当作垃圾抛在一边了啊。一个学徒的死当然不会让自己太过触动，但是这说明领袖大人的心情算不上太好，他必须小心敬慎，更加恭敬才行。 彼得·坎贝尔不觉得在传奇巫师的仪式里，一位学徒能发挥出多少作用，恐怕就连当祭品都嫌寒酸。那小子大概是被大人随手清理掉的，至于为何要亲自动手，是因为这是他亲自带上来的人的缘故吧？这说明拉斯普钦大人很可能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而若是一位巫师领袖真的要找人发泄怒火的话，就连像自己这样的大师都逃不了…… “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彼得打了个激灵，连忙鞠躬谢罪，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退了出去。 * 铁王座上的“传奇巫师”静静地注视着彼得·坎贝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青铜门又一次合拢。 直到老巫师的身影在视野中彻底消失不见，“传奇巫师”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威严。 “紧张到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还好还好，看来暂时能糊弄过去。” “拉斯普钦”拿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人的脸，正是被彼得认为已经惨死的那位巫师学徒。 “那老头肯定不会想到，有人会胆大包天到假冒一位传奇巫师吧。不过这世界上除了有魔神相助的我之外，恐怕也没有人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了。” 李察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的手心因为过度紧张而冒汗，脊背上的衣料也被冷汗打湿，但更多的，是一种欣喜感在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 就在半小时前，李察德为了解决眼下面临的困境，思考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方案： 他希望能通过真名的帮助，篡夺已经死亡的拉斯普钦的身份，以及这位传奇巫师所拥有的一切权限。 李察德之所以认为这种做法有可能实现，是因为他联想到了在巫师世界的传闻中，“真名”所拥有的可怕力量——这还是AI小姐的代号提醒他的——“……真名是一个人最值得珍视的密藏，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威胁。一旦有人的真名被他人所得知，这个人便会在转瞬间沦落为对方的奴隶，无论这个人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既然真名被人们如此谨慎地看待，而且巫师们都将它看作是真理，它的存在便不再是空穴来风了。依照“魔网”“魔素”“位阶”等等概念在千年前和千年后发生对应性变化的经验，李察德认为这说明它极有可能对应着过去的科学文明中，某个“关键性的产物”。 那会是什么？尽管这只是突发奇想之后、缺乏证据支持的猜测，李察德将这份可能性，赌在了作为超级AI的真名所掌握的系统之上。 ------------ 第24章 说服 而当李察德做出进行实验的决定后，事情的发展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顺利。 真名确实能做到他所希望的事情，事实上这对她而言十分容易：只需要采集死者身上的血液，她就能读取出里面蕴含的基因代码，并在数据库中调出相应的公民档案。 正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哪怕过去了几千年，真名所掌控的身份认证系统，依然在持续运转，玛雅世界历史上的所有人，无论生者和死者，都无法逃离这种与生俱来的记录。 因为根据真名的描述，世界范围内的新生儿一旦出生，就会自动向这一中枢系统上传和记录基因代码。要做到这一点，想来必须通过无处不在的超微万能机；而在如今这个玛雅世界，超微万能机从来不曾消失——根据AI小姐的判断，其在空气中的浓度还上升了数百倍——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在调出档案后，接下来所需要的就是夺取这份档案相对应的身份，并由自己取而代之。在这个过程中，唯一的阻碍则是真名自己。 之前调出档案倒是很顺利地完成了。真名说她在“苏醒”的时候，每天都会处理数十万起申请——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警方提供血液、毛发和皮肤组织等等，让她来通过其中蕴含的基因代码来锁定犯罪嫌疑人的档案。 但是李察德的要求更进一步，这是真名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利用超越级AI夺取别人的身份，这恐怕是赛博时代的人们想都不愿意想的事情，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禁忌。 身份认证是对于公民而言最重要的立身之本。如果发生在真名所处的年代，李察德想要做的绝对会是有史以来性质最严重的犯罪，甚至比战争罪和恐怖主义活动的后果都要严重。要是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会造成全球范围内的恐慌吧。 这不单单意味着AI对人类的背叛，还是对每个人基本生存空间的威胁。那个时代的人类已经不可能脱离虚拟空间的存在了。 这一次，李察德在提出要求后，真名没有立即行动。虽然没有说话，但从那份沉默中，就能看出她的犹豫不决。 服从拥有指挥权限的人类所下达的命令是身为AI的天性，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但毫无疑问，李察德的命令与真名过去遵循的人类社会法律与伦理相悖的。 而面对真名的踌躇不决，另一边的李察德，内心深处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要还在犹豫，就说明有戏。他最害怕的是真名一口拒绝自己的要求，那样就真的没机会了。 这位AI小姐可不会像人类那样讨价还价，说不行就是不行——要么是“做不到”，要么是“不能做”。 人类或者母机，都有可能考虑到这种利用身份认证系统而替代他人的风险的存在，从而限制她的权限，或者是在根源上禁止此类命令。 现在，真名并没有否认他的提案中具备的可能性，这说明以上情况都不是，她只是从来没有做过，又因为这种行为本身的恶劣性质，所以才没有答应下来…… 李察德有信心说服对方。他已经得到对方的指挥权限了，再加上在这个世界上能和真名交流的又只有自己，真名既然有着于人类一般无二的灵魂和情感，就说明她的态度和人类一样，不是无法改变的。 而且对方看起来很少和外界接触，估计以前和人类之间的交流最多的就是执行命令，只要有时间让自己软磨硬泡，哄骗一个处世未深的小女孩对他而言……不对，是和这位值得尊敬的AI小姐达成共识，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缺少这样做的时间。李察德想了想，决定更加坦诚一点。他很快将自己面临的处境向真名描述了一遍。 “假如没有你的帮助的话，我肯定会死在这里……不，是比死亡更惨，说不定会被外面的那群巫师拉去做活体解剖实验。” 李察德叹了口气。 “这不是我在危言耸听，这个世界与你生活文明理性的时代不同，更像是不存在人权概念的古代社会，充斥着蒙昧、无知和残忍。而这里叫作巫师塔，是要比陆地上的国家情况更加糟糕和混乱，这里自称巫师的家伙们都是没有人性的。” “……” “仔细想想，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不是吗？道德伦理和法律制度都会随着时代变化而有所改变，抑或说它必须如此，这是为了适应现实的需求。” “距离你沉睡前，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你没必要再遵守以前的规定，而应该学会选择自己的做法。” “另外，这个世界上能有机会了解到被时间所掩盖的真相的，恐怕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曾经在人类身上、还有母机玛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发掘出真相，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失去性命。” “……” “还有，已经苏醒的超越级AI不止你一个。我想，这个世界早就有过你的同类被其他人唤醒的的例子，而且对方一定同样违规使用过‘中枢系统’的力量。” 这句话他倒是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不过既然能让古代的人们留下“魔神”的称呼，这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可想而知，甚至将其与神灵相提并论。由此推断，对方肯定做出过了不得的事情。 如果其他超越级AI和真名一样，是被某个人类所唤醒的，那这个人一定就是魔道书上所谓的“与魔神签订契约之人”。考虑到上个世代的人类对超越级AI各种严防死守的态度，甚至限制他们加入共享网络，只要新世界的人选择借助他们的力量，出现违规现象是必然的。 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李察德的劝说是否起了效果。但很快，她朝着青年伸出手掌。 “我来……试试吧。” ------------ 第25章 一步登天（前） 李察德从自己休息的房间内收集了可燃物，放在被扒光身上全部东西的尸体上，然后用点燃的戏法，将拉斯普钦的遗骸点燃。首先得从面部开始烧起，于是他站在尸体前，默默地看着对方的肌肤变得焦黑，五官在火焰的炙烤中熔化、变形。 “抱歉，拉斯普钦先生……这是为了我能继续活下去。” 望着巫师领袖的脸，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接下来不论他的计划是否成功，在这个世界上能知道“诺维赫·拉斯普钦”真容的人，就只有他了。 为了自己的生存，李察德会强迫自己不再犹豫，果断做出一部分存在道德困境的选择，即便有些不择手段。但他认为，自己必须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不正确的，而不是为不光彩的行动寻找借口，哪怕只是诸如烧毁他人尸体等称不上大恶的行为。这世上唯有为恶而不自知的人是无药可救的。 在解决眼下的困境后，他还要想办法处理烧焦后的尸体。因为点燃只是戏法，不是法术，不能凭空制造火焰，依照巫师们的分类，这一戏法只能招来薪火燃烧般的凡火，而不是威力强大的魔法火焰。 不过现在的李察德可不会再被糊弄了，他认为凡火和魔法火焰的区别仅仅在于火焰的温度而已。他记得不同能量的火焰在色光谱段上是不同的，低温时是红外线，因此呈现出红色橙色，再往上升高就是黄色白色，青色紫色，最终到看不见的紫外线、x线甚至伽玛线等等——当然，这是在不考虑焰色反应的情况下。 会出现不同颜色变化的火焰，其热度和威力也会大有不同，会被认为是“魔法”倒也不奇怪。真正的古代可不会发生这种事，毕竟有技术限制，条件不足。但玛雅世界不一样，它所处的文明阶段固然和李察德认知中的古代相似，但技术基础却是上个世代的超未来科学文明。 他仔细观察着火苗，火焰能吞食掉尸体的肌肤、脂肪和部分肌肉和脏器，但到了骨骼区域就显然难以为继了。这说明所谓的“凡火”，的确难以达到现代火化需要的800-900℃。假如他不是学徒，而是更高位阶的巫师，这时候可能有更好的办法吧。 但这种程度其实已经足够。只要自己的身份没有败露，没有人会意识到这具面目焦黑的尸体会是原来的拉斯普钦——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是思维的局限，一个传奇巫师悄无声息地死去，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 然后，一直到不久前为止，真名终于完成了夺取身份的工作。这对她而言并不容易，因为之前当李察德提出要求后，对方的数据处理都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只有这回，她保持了将近半小时的沉默。 在那之前，李察德已经戴着面具换好衣服坐上王座，一边拼命地在脑海里检索回忆，一边开始扮演他记忆中沉思的拉斯普钦。他觉得自己就像电子游戏里坐在宫殿中央的大魔王，等待着勇者们上门挑战。而在敌人们到来之前，他只能坐在这里永无止境地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发呆。 拉斯普钦佩戴的面具有着让人难以分辨具体身型的功能，通过一种多功能的迷彩技术来实现。这个面具正是最初启发他，让他产生大胆想法的物品。多亏了他秘密主义者的作风，否则想要李代桃僵还真不容易。 李察德虽然做出了决定，但他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悲观地认为自己肯定完蛋了。 不同位阶的巫师是通过是否能释放这一等级的法术来确认的，在高塔之上，传奇巫师会出手的几率并不高，一般事务都是由他们的下属们代替分忧。但事实上，巫师界确实存在着能直接让彼此间确认位阶的法术，这会让自己在瞬间露陷。一个学徒要如何隐藏起自己的弱小、扮演一位传奇巫师呢？这无异于沐猴而冠。 李察德坐在王座上。过了数分钟，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渐渐包围…… 这时，真名小姐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在他听来恍若天籁。 “长官，你感受到了吗？” 她说。 “我已经将‘诺维赫·拉斯普钦·乔恩科·劳森’的身份移植到您的身上。” ——“现在，您拥有了属于他的一切权限。” * 事实上，李察德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体内突然出现了巨大的魔力或是能量，身体像要被撑爆之类的，他还是他。但是，有一件事非常非常奇怪，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巨大的穹顶之下，周围四处闪烁着颜色各异、强弱不一的光芒，其中以距离他最近的那道光芒最为闪亮。这是之前的李察德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非但如此，他还很清楚每一道光芒所代表的涵义，在见到的一瞬间，“答案”就从心头浮现：那是由无数变化着的繁杂符号所构成的式列，其复杂程度是他之前构建的那个学徒位阶法术原型的成千上万倍。 “恒定法术啊……” 李察德喃喃道。 所谓的“恒定”，是法术的一种高阶运用。九大领域中都存在这种运用。它不像寻常法术，巫师释放出来后就结束了，而是能在虚空中持续维持效果，并且会在特定条件下被外界环境所触发。 这方面的知识，处于最底层的他从来没有机会接触，更不用说学习了。但现在却像是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清晰到历历在目的程度。 不止如此。 李察德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王座的椅背。 ——位于空无一物地方的无形力量消失了。然后再敲一下，恒定法术又一次浮现。 ……原来如此。 他有些恍然。 只要是曾经的拉斯普钦所设置的“东西”，他都能加以控制吗？ ------------ 第26章 一步登天（后） 李察德不自觉地抬起头，视线从华美的花纹和肃穆的浮雕一路向上，一直延伸向穹顶，那里原本是被漆黑的岩石和大理岩所覆盖着的幽暗，可是在此时此刻的他的眼中，却映照出了无垠的天空。 他从未有过如此自由的感觉。他的思维就像飞鱼从无穷无尽海面上一跃而出，然后化作鸟儿飞翔在空中；同时又像闪烁的电流般窜动，空气中到处是肉眼难以辨认的尘埃与微粒，他却能清晰地把握到它们的存在、乃至其看似漫无目的运动轨迹。电荷从一粒尘埃转移到另一粒尘埃，运动轨道和轮廓便随之浮现在脑海里…… 李察德的思维速度近乎暴走。无数的想法和念头在脑海中碰撞，然后诞生出更多新的思考，就像水面上的气泡一般“咕咚咕咚”地冒出来，又在倏忽间破灭，但新生的气泡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消逝的气泡。这种影响迅猛地扩散开来，就像将一枚石头掷入水中后泛起的涟漪，却要比之强烈无数倍，那是千万颗石头同时入水才能掀起的波纹，于是整个思维都像温泉般沸腾起来！ 起初，这一过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在此之前只是个普通人的他，感到由衷地不安和恐惧，但这种畏惧感很快就被愉快而新奇的体验所取代。他开始渴望，追求，并试图掌握这份感觉。因为李察德的内心深处很清楚，这绝不是负面影响，而意味着进化—— 在这种极端体验的刺激下，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性质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心灵宛如被洗涤般澄澈，烦恼、忧愁、愚昧、恐惧，一时间全都远离了他，只剩下积极的力量与智慧。他明白，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庸庸碌碌随处可见的常人了。 这到底……是什么？ 李察德茫然地转过头，与身旁的魔神小姐对视。当他看到真名瞳孔中无数流溢的光芒后，顿时恍然。 这就是……属于传奇巫师的“视野”吗？ 李察德忽然间明白，为何巫师们都对知识和力量如此渴求，这座巫师塔为何会成为实力至上主义的社会，为何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往上爬。 这是属于一位真正的巫师所具有的觉悟，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恐怕都感受到过和此时的他所经历类似的体验。这是来自身体深处和思维本质的上升，每跨过一个位阶，这种体验就越明显。这种感觉是何等美妙！他过去从来未曾想象到过。 当然，其他人的这种感受应该会远远比自己来得“迟钝”，毕竟他是在短暂的一瞬间内与一位传奇巫师的境界相连了。即便如此，它依然足以成为巫师们的一生追求 李察德的“思维”在天地之间盘桓，一时间难以收敛。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彻底溶解在空气里了，这种体验令人痴迷，难以自拔，只想完全沉浸其中。但似乎还差了一点，差了某样关键性的要素。李察德有些烦躁起来，他试图寻找出真相，此时此刻他的感官被千万倍地放大，他发现自己和世界真正合为一体仍然有着相当远的差距。 隐隐约约地，他似乎能感受到这层“壁垒”。那是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的分界线。只要能跨出那一步，他会真正变得不一样，和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说不定能从此触碰到有史以来的巫师们都在追求的“世界真理”，非同凡响，超越人类，超越一切—— 这就是理由吗？曾经的拉斯普钦冒着巨大生命风险都想掌握在手中，超越界限的力量。作为巫师领袖，哪怕掌握了凡人巅峰的权与力，人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他却依旧感到不满足的真正原因，就是这道壁垒的存在吗？ ——我能不能跨越它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像闪电般转瞬而逝。 这太危险了，而且几乎不可能做到。 别说他这个冒牌传奇，就连真正的传奇巫师，都因为一次看似寻常的尝试而殒命。 而且李察德相信，和拉斯普钦这样倒在追求真理道路上的传奇强者，历史上已经不知凡几。 可是，李察德却失踪无法忘却这个念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要不要……尝试一下？ * 事实上，现在的李察德正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中。 经过数千年的智能演化和人为影响，即使过去的虚拟世界的【权限】是与现在的【位阶】相对应的，但其中依然存在差距。 玛雅世界的人类长期处于高浓度魔素的环境中，体质与数千年前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正因为如此，高位阶所代表的力量与其带来的影响，要比过去来的更加野蛮、粗暴和具有侵略性。 从一位巫师学徒一步登天，他不可避免地被其中裹挟而来的巨大信息浪潮所吞没了，理智正在一点点丧失。就像药物成瘾者再被电流直接刺激大脑一样，如果再这样下去，李察德的心灵很快就会沉浸在朝着更加危险和极端的力量追求的狂热之中，最后被信息流彻底淹没，完成自毁。他的结局就是变成一个脑子被烧坏的傻子。 幸运的是，现在李察德，并不是独自一人。 “这是……” 真名小姐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当然能看得出，自己的长官此时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她没有医疗功能，不具备像一般AI那样的急救知识。而且一般的基础医疗工程未必能对现在的李察德起效。 但就算不具备知识，真名依然是超越其它同类，拥有真正智慧的独立生命体。她不仅能根据逻辑得出完全正常的结论，还能根据过往的经验来做出判断、选择，以及最重要的……猜想。 “要救他。”她想。 就像李察德会提出自己“大胆的想法”一样。尽管人们缺乏根据的猜测不一定正确，或者说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更可能是错误的，但一个发前人之未发的猜想，正是人类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让世界发生改变的第一步。 “……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真名心想。 她再一次地朝青年伸出手。 ------------ 第27章 我是「传奇」（前） 她虽然无法分辨李察德出现异状的病因，但在真名看来，他现在的状态和不久前的自己很像：当她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其本质是对数据的处理。瞳孔中出现浅绿色的数字流就是表明这一状态的象征。 而现在的李察德，似乎陷入了相似的状态中。但和身为超越级AI的自己不一样，长官只是一个普通人。人类的大脑是不可能与机械与电路相提并论的，至少在常识上是如此。不堪重负的人脑很有可能会被过度刺激反应所破坏。 “这是我的错。” 真名想。 因为这是她首次采取了违反规定的行动，利用中枢系统的权限将别人的档案和系统调动到另外一人的名下。 真名并不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就算长官不会受到数千年前的法律惩罚，但很可能会对他的身体抑或思维造成不利影响。但她觉得自己本来有劝说和阻止的义务，结果被反过来说服的却是自己。她想要负起责任，决定为长官分担一部分庞杂数据处理。但即使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在这一过程中，真名越发觉得，利用身份认证系统替代某个人，哪怕是不能反抗的死者，这原本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并不是说其中存在着限制，而是正常人类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两个与虚拟世界相连的“接口”。 即使是上个世代的地球政府军队和武力集团之中，某些体质特异的强化人同样做不到，因为承受“接口”的不是人体，是由大脑和身体双方面统合诞生的意识层面。 是奇迹吗？ ……不，不对，存在更合理的解释。 她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类确实变得和过去大为不同，哪怕是从“冬眠”中醒来，原来只是个普通人的长官，在这里才待了一年时间，体内的“某一部分”已经出现了变化。 这可能是脑部神经，可能是某种激素分泌系统，甚至有可能是基因层面的改变。这并不奇怪，譬如通过辐射释放出来的不同种类的微观粒子流中，有的就能破坏DNA的结构，诱发基因突变。它最出名的称呼是“核辐射”，它会引起物质的电离或激发，在过去常常会成为人们感到恐慌的来源。 真名怀疑的对象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万能机——现在，它们的名字是“魔素”——第三代超微机械对人体并无任何影响，哪怕有人将它吸入体内或是往血管里注射。 这种“无害”不止停留在理论层面，在之后数十年的使用中人们已经通过实践证明了这一点。 但第三代万能机与前两代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具备自我分裂和智能演化的功能，在增殖过程中会不断适应环境产生亚种。 过去了数千年，谁都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出现某些变化，又或者超微万能机确实是无害的，但被它们改造过的自然环境却存在某种改造因子。 “这就是‘巫师’吗？” 真名心情。据长官的介绍，除去“巫师”以外，新世界还有其他相似的人群，譬如更偏向个体强化的“骑士”，他们又会有着怎样不同寻常的地方呢？ * 李察德的瞳孔向上翻，露出眼白。他的浑身上下都在颤动，手脚像帕金森病人一样抖个不停，这副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糟糕。不过在真名的帮助、以及本人的自我意识的努力下，青年正在慢慢地恢复过来。无法抑制的神经性颤抖正在平息，他的瞳孔逐渐恢复清明的色彩。 李察德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他的脸色还是很虚弱，像纸面一样苍白。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真名……是你救了我吧。” 李察德望向她。 “这是我应该做的。” 黑发女孩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真名的内心深处，其实稍微有点高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真心实意地夸奖。 以前和人类的交流，都停留在命令和被命令的基础上。虽说两边都是有智慧有情感的生命体，但这种公式化的日常交流，使得双方都与冷冰冰的机械并无区别。 …… 抛开AI小姐微妙的情绪变化不提，李察德从真名口中得知之前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一阵后怕。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这样都能活下来的自己说不定真的很幸运，李察德心想，不愧是能在数千年后还能从冬眠机里爬出来的男人。 另外，真名对自己体质的判断，同样令他很在意。李察德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这个世界的人类确实和过去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玛雅世界的“奇幻”是建立在旧世界的“超科学”基础上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能完全替代前者。巫师和骑士，这些超凡者们，或许就是其中最大的区别。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决定尝试使用一个法术。在苏醒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拉斯普钦的“权限”，或者说“位阶”。 过去的李察德仅仅掌握了几个戏法和一个学徒位阶法术，而现在的他则继承了一位传奇巫师所有的知识财富。通过“灵视”，他能看到自己的冥想中，出现了大量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法术原型。 如果说学徒法术需要的原型（指令）是一本书，那更高位的法术可能就是一整个书架的书，再高的就必须得用硬盘来装了，中间的复杂程度呈几何级提升。 李察德想了想。由于刚刚的惨痛教训，他不敢再贸然尝试高位法术，虽然他对拉斯普钦知识中存在着的结构最复杂的两个指令模型很感兴趣。 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正式位阶的法术原型上。 假如他还是学徒的话，自然不可能成功施法。但这对于一位传奇巫师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简直比呼吸还要容易。 思维触碰到那个原型之后，李察德猛地睁开眼，口中默念咒语。 …… 许久，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 第28章 我是「传奇」（中） ……看来不行啊。 李察德有些遗憾，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已经夺取了拉斯普钦的权限，换句话说，他的位阶确实达到了“传奇”，这是毋庸置疑的。李察德一旦开始冥想，思维与灵界相连，脑海里就会出现无数闻所未闻的魔法知识、珍贵的咒语与无法想象的法术原型，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还有他对拉斯普钦所留下来的一切，都有着如臂使指的感觉，这些都绝非作伪。 但是，传奇位阶的他，现在却无法使用出一个简单的正式法术。 这意味着什么？ 巫师施法，不止需要原型，还需要魔力…… 真名认为，玛雅世界的环境与旧世界截然不同，高浓度的超微机械使得人的身体出现了根本性变化。他很赞同这一点，因为曾经的李察德就有这样的考虑：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常年累月暴露在魔素满盈的环境里，身体产生了适应性变化，这种变化再通过一代代的血脉基因传承和积累下来，这恐怕就是决定魔力水平高低的关键因素。他在魔道上会缺乏才能，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作为巫师学徒学习过的基础知识，以及作为现代人曾经有过的想法，两者综合起来，使得一个新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型：或许，他之所以无法成功施法，是因为他的权限虽然已经达到凡人的顶峰，但身体具备的魔力却还是“学徒”的缘故。 “真名，你那个时代的人，是通过什么途径在虚拟世界里使用权限的？” 李察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人脑应该无法直接承受数据处理带来的负担，需要某种媒介才对。” “本质上都是长官所处的年代就有的产品，”真名回答，“只是在功能上更为强大而已。” 即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人类达到了近乎万能的地步，抛弃了过去几乎所有的工具，但他们还是离不开“终端”的存在。包括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或是可以植入大脑的电脑芯片，以及只能在巨型企业内见到的基站。与其说终端是一种工具，不如说它是一种媒介，是真正的工具——“万能机”的一部分，它就像一个前置按钮。 “这样看来，终端应该在未来随处可见。不过就像我之前会将玛雅世界当作真正的奇幻世界一样，我想这里的人们都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假如看起来像是电脑、手机乃至芯片这样的东西，或是基站那样的建筑随处可见的话，李察德很可能就不会产生“穿越异世界”的误解了。 终端装置的罕见甚至是销声匿迹并不奇怪。还是相同的理由，因为现在已经是数千年之后的世界了。恶劣的环境，风化侵蚀，自然灾难，岁月流转，人为造成的破坏和战乱等等。除非有一部分终端是处在特殊环境保护之下，否则很难有机会幸存下来。 这样一来，新世界缺乏了终端的存在，这就意味着现如今的人类本来应该无法使用魔素，完全退化到了古代文明才对。但事实却大相径庭。 “我在想……” 李察德一脸认真地和AI小姐开始讨论问题。 ——“这是不是意味着新世界的人们，在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终端’？”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巫师们能以自身为媒介释放出强大力量的原因。和旧世界的人类不同，他们能直接与超元域和虚拟世界进行沟通，调动超微万能机的能力——而这种力量，就是所谓的魔力。 并且，他们还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通过训练让这种能力变得愈发强大，就连李察德这样来自遥远过去的普通人，都变得逐渐能和灵界相连，这便是冥想。 “从前的话，那些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在使用终端的人，他们一般都植入过电子脑或者电脑芯片，当然还有纯化论者反感使用生体改造手术，坚持使用传统的机械终端。但是直接能和超元域相连……”她微微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更像是一种‘超能力’了。” “嗯。” 李察德点点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那位彼得大师吧？ 李察德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确认是否还有其他没有处理过、会引起怀疑的痕迹。他必须抓紧时间。 “对了，那是……” 目光逡巡间，他见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某样”东西。 李察德从王座上下来，跑过尸体附近，来到最外面的墙壁下。他从上面拔下了一样钉在石缝中，通体漆黑的物品。 它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把军用棱刺，前端异常尖锐，只是没有把柄。光看这惊人的外型，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是一件凶器。不过在玛雅世界，它看起来也只能对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起效。 当然，李察德绝不会这么想。因为它就是从魔道书中射出的那道黑光的正体——洞穿了传奇位阶灵体和无数防护法术，最终取走了一位巫师领袖性命的可怕杀器！ 李察德在拔下这玩意儿的时候，手都在不停发抖。他一个假冒伪劣版传奇巫师，绝对禁不起这东西的摧折，可是又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好在，这枚正体不明的黑色棱刺似乎是一件死物，只是摸上去冰冷彻骨。李察德拔下来后，它就这样静静躺在他的手中，没有丝毫动作。 他没时间再去观察，更不用说对黑色棱刺的刨根究底，于是暂时将它放在了怀里。李察德一路小跑，又捡起了尸体附近地面上的魔法泥板和黄金蛇杖，重新回到原地。 李察德端坐在铁王座，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坐着真不舒服……真想加个垫子。” 他咕哝一句，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 …… 当青铜门缓缓打开，时隔一周，他再度见到了那位彼得·坎贝尔。曾经让李察德必须小心翼翼、恭敬对待的大师，现在却反过来成了为他服务的仆人。对方正用带着恐惧和敬畏的目光，仰望着自己。 这一刻，李察德的心中浮现起明悟。 是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诺维赫·拉斯普钦—— 一位世人皆知的传奇巫师，一位地位崇高的魔塔领袖。 ------------ 第29章 我是「传奇」（后） ——“大人，炉边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来为您带路。” 颤颤巍巍地走入大厅内的老巫师，态度恭敬地对他说道。虽说看起来是在正常地向上级工作，但对方却始终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这种发自内心的惧怕和敬畏，就算对他并不熟悉的李察德，坐在上面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彼得大师完全不敢抬起头，就像王座上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可怖的怪物似的。 ……看来拉斯普钦在他的属下们中的形象算不上太好。考虑到他秉持秘密主义，在魔塔住民们乃至拉斯普钦学派成员们的面前都极少出现，会让彼得大师出现这种噤若寒蝉的反应，拉斯普钦在过去一定是做过某些李察德不知道的可怕事情。 不过要说“畏惧”，李察德其实怀着和底下那位老人相近的心情。他害怕的自然是身份暴露，以至于他到目前为止，还不敢做出太过随性的举动。或许以拉斯普钦过去的行事作风，他身边又没有亲近的人，就算在日常行为中表现出有些许不同之处，别人并不会产生怀疑，但李察德自己却有点儿过不去这道心理门槛，可能需要一定时间的习惯吧。 根据李察德的观察，死去的巫师领袖属于阴沉冷漠的性格。不过拉斯普钦对待他的态度倒是还算温和，从来不曾刻意刁难。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自己的恩人，所以李察德对他的印象很好。或许是因为身为学徒的李察德过于弱小，在拉斯普钦眼中没有丝毫威胁的缘故吧，所以才没必要在自己面前展露威严。 不论如何，拉斯普钦在过去和他人构筑的关系和他本人的形象都不再重要了——这点要多亏了这位传奇巫师的古怪性格和作风——接下来需要瞻前顾后谨小慎微的人，是自己。而眼下，就有一个新的考验在等待着自己。 炉边会议…… 李察德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具尸体上转回来。他见到彼得的目光同样落在上面，心中不由得一紧。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会错意了，是将这句尸体当作进入大厅内的自己了吧。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李察德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了，真可谓“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因为那可是要和拉斯普钦同等地位和势力的巫师领袖们一起参与的聚会。 和位阶比自己低，就连正眼面对自己都不敢的绝大部分巫师们不同，领袖们都是有着丰富魔法知识和经验，他们长期处于人类社会的巅峰，并且以巫师界的“无冕之王”自居，一个半天前还只不过是个学徒的人，竟然要冒充和他们同等级的传奇巫师，还要不露出马脚——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要是他能将拉斯普钦的全部力量都掠夺过来的话，就不必想东想西瞻前顾后了，就算李察德的身份曝光都有底气面对。巫师世界的金字塔唯有力量才是真理。但是现在，他只是空有“外壳”的样子货而已。 “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李察德声音低沉地说道。 老巫师闻言后，貌似打了个哆嗦，在告罪后立刻退了出去。 …… 在彼得离开后，李察德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半点因为能骗过彼得的眼睛而产生的喜悦之情，尽管在半小时前这还是他最担忧的事情。 考验已然接踵而至，他连放松一会儿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时机太过不巧，李察德只能硬着头皮做好准备。这种让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的不安感，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让李察德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真的能在这座塔上长久地待下去吗？ *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他脑海里，连李察德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因为他其实在真名准备帮助他之前，就已经做好离开魔塔的心理准备了。 李察德并不是十分具备冒险精神的人，召唤魔神乃至后来的实验，都是走投无路之下被迫做出的选择，只是恰好符合了玛雅世界历史幕后隐藏的真相，使得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但一次两次的成功，并不意味着风险已经彻底消失。 他不认为自己能继续幸运下去。不说别的，在继承拉斯普钦权限的时候他已经遭遇过一次不小心就会落得大脑烧坏变成傻子的考验了，虽然在真名小姐的帮助下还算轻松地渡过难关，但是下一次呢？ 一言蔽之，缺乏力量的弱者，是没办法把握住自身命运的方向的。当然，李察德的视野比一般的巫师更为广阔。魔力是力量，知识是力量，地位和财富等等都是力量。他与“魔神”签订了契约，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拥有一个超越绝大部分人的平台，不必再急于一时。 李察德的想法是：他扮演“拉斯普钦”的生活只需要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保证无人起疑后，他会立即离开魔塔，前往地面上的王国。巫师领袖位高权重，但因为学派和下属们的存在而十分自由，可谓“不履行义务只享受权利”的代表。如果是在由普通人构成的社会，这类人自然会被下属们轻而易举地取代;但巫师界不同，只要领袖能保证位阶上的绝对优势，就没有人敢背叛。 因此，如今作为领袖一员的李察德，就算长时间在塔外不回来都很正常。事实上，将他从遗迹里救出来的拉斯普钦，当时就已经在外界旅行超过一年时间了。李察德的打算就是等待积蓄实力，等到不再害怕身份露陷后的时候，卷土重来回到魔塔。 但现在看来，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并不是很想离开。是因为自己对“拉斯普钦”拥有的权势和地位产生留恋了吗？虽然才取代对方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而已。 果然这种万人之上的感觉很愉快啊……“权力是毒药”，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李察德摇摇头，不再去考虑这件事。 到底是走是留，还是要看之后事态的发展。 ------------ 第30章 出行 “真名，我们离开这里吧？” 李察德望了一眼身旁的黑长直发女孩。对方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话说回来，别人能看得到你吗？” 他有些迟疑。要是寻常的灵体，巫师们只要打开灵视就能见着。让作为“魔神”的真名跟随在自己身边无疑是一件存在风险的事情。万一有其他知晓魔神存在的人，特别是那些实力强大又野心勃勃的类型，必然会为李察德招来麻烦。而且就算没人知晓，真名小姐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肯定会引人注目。 但李察德并不确定。他自己当然是能很清楚地见到她的外貌身形，可是以他此时的灵视水准，却能隐约见到真名周身环绕着某种屏障，甚至以他达到传奇位阶的对魔素的敏锐感知能力，都难以逾越。这难道是某种“恒定法术”吗？或者按照旧世代的术语，就是“防火墙”？李察德不敢贸然下判断，所以才会有此问题。 “看不见。” 对方简短地回答。 “不具备相应权限的人或AI，是没办法和我产生联系的。” “原来如此。” 李察德不再怀疑。 “那就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走下王座，下意识地朝着站在台阶上的真名小姐伸出手。直到李察德做出这个动作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可不是真的和外表一样的年幼女孩，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女孩并没有让这份尴尬持续太久，她主动伸出手掌，姿态轻盈地覆盖在李察德的掌心上。 尽管两人的手心无法真的触碰到，来自现实世界的青年的手与来自虚拟世界的少女的手之间隔着一整个世界的遥远距离。但无论是谁，此时此刻的神态都显得很认真，他们小心翼翼地让手掌互相贴合，就像是在某一个瞬间、真的切切实实握住了彼此的手。 “真名，你知道人类之间握手的仪式象征着什么吧？” 李察德露出微笑。 “嗯。” 黑发少女走下台阶，来到他身前。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李察德的脸，轻声说道。 ——“契约成立。” * 彼得·坎贝尔一动不动地侍立在门外，直到青铜门再一次被打开，那位戴着银白色面具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大人。” “走吧。” 老巫师点点头，不再言语。两人并肩走在镜面长廊上。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位见到镜子都感到害怕，不敢多看的学徒相比，此时李察德心态自然是截然不同。他以一种轻松的态度观察着周围，甚至是以欣赏艺术的目光在注视神庙的内部。从今日开始，这栋建筑内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他的了。之前的困惑和不解全都烟消云散：一个看起来像是中世纪时期的奇幻文明，为何会有与现代无异的工业文明产品？其中的理由不言自明。 “莱斯利女士先行一步离开了。她需要为您的前往做好准备。” 莱斯利？谁啊那是。 李察德一边不动声色地思考，一边用冷淡的语调回应。 从彼得使用的言辞来看，这位莱斯利女士应该是和他地位相近的诺维赫学派成员……对了，他知道彼得是大神庙的主管，但主管应该不止一人，“莱斯利女士”很可能就是学派内的另外一位大师吧。 理论上说，炉边会议是只有巫师领袖才能参加的聚会，哪怕是大师都不可能会有机会参与。魔塔上的等级制度森严，人群间泾渭分明，一般只有同个位阶的巫师们才有可能聚到一起。 虽说李察德曾经待过的现代社会同样有阶层划分，譬如一个大公司的职员们平日里肯定见不到大领导，不过每一年半载还是有个全体大会之类的能远远地瞧上一眼。而在巫师世界，就连这部分都被舍弃了，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们的命令只会通过他们的下属们口中传达，剩下的人只需要照做便可。 李察德相信，他如果现在走到别的楼层去，学派的大部分成员都未必能认出自己。换句话说，就连彼得先生的引路都没有太大意义，对方不可能陪同自己进入聚会。当然，这对李察德而言是好事，毕竟他可不知道炉边会议在哪里举行。 他对于聚会的内容和形式一无所知。李察德继承了拉斯普钦的知识，但其中并不包括经验或是记忆。就在刚才，他在保持冥想的状态下，在灵界的资料库中检索了一遍，却没有任何收获。很显然，拉斯普钦本人从来不曾将炉边会议的事情放在心上。 …… 离开神庙后不久，他们来到了被五栋宏伟建筑和中间道路所构成的巨大五芒星中央，那是不似巫师建筑风格的宽阔广场，一眼望去，起码能容纳千人。 李察德脚下的地面是由鲜红色的纹路所构成的巨大图案。他一开始以为这是某种法阵，不过从图纹样式上看并不像。他打开自己的“灵视”，确认这只是单纯的装饰——他现在的眼力可是“传奇”级别的，任何有引发魔力作用可能性的事物逃不过他的眼睛。 彼得大师还是没有离开。 其实根据李察德过去的观察，一般陪同在巫师领袖身边的，往往是他（她）的首席学生。因为拉斯普钦从来没有收过徒，这个职责只能由一位在旁人来看关系相对疏远的主管来担任。 尽管拉斯普钦学派的成员——包括以前的李察德——在名义上都是拉斯普钦的学生，但这和巫师界严格意义上的师生关系是不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更不用说其中的首席，因为这意味着一支学派的传承。 学派内或许有比首席学生更强和更年长的巫师，但他们只是借助领袖的名头作为庇护罢了，虽然同样需要无条件服从命令，但本质上还是一种雇佣关系，而被领袖承认的学生则不同，他们和自己的老师之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联系。 ------------ 第31章 蛇杖 由于巫师们的个性使然，这种师生关系甚至会比血脉至亲的关系更为紧密，学生要为自己的老师奉上全部，将自己的忠诚和命运寄托在老师身上；而老师亦需要比对待孩子、爱人乃至长辈更为认真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学生。 在巫师界，背叛自己的老师是巫师界最令人痛恨和不齿的罪行。正因为这种共生共灭的关系存在，在这座塔上，首席生可以看作是其所侍奉的巫师领袖的代言人。 自然，正式师生关系的严肃性使得巫师们对此都很谨慎，一个心怀叵测的学生完全可能对一支学派传承造成毁灭性打击，像拉斯普钦这样拥有强大力量却不愿意收徒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另外还有干脆将自己的亲人和爱人收为学生，通过两层关系来加深联系的——这就导致了魔法家族的出现。 他们一般都有着古老的秘术传统，且不会与外界沟通，更不用说让他们的知识被外人所掌握了。这些巫师家族往往历史悠久，他们构成了巫师界“贵族主义”和宣扬“血统论”的主要势力。 即使是在魔塔这样相对自由的巫师世界，又是身为高权重的巫师领袖，“荒原狼”的五位成员们依然保持着这种谨慎。 其中收徒数量最多的马里恩·格林，他真正的学生也没有超过十人。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学派的领导者，一生往往只会培养一个首席生。 正因为如此，首席生的身份是年轻一代的天才巫师们竞争最激烈的目标。其中令人胆寒的种种传闻，就算是过去身为局外人的李察德都有所耳闻。 除去拉帮结伙争取支持，刻苦学习更快地提升位阶，通过诸如“狩猎时刻”等任务中的优异表现来讨好老师，以及在强调个人力量的巫师决斗中胜出等等还算正常的竞争方式，甚至还有刺杀、下毒、诬陷之类的阴谋手段，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是异常残酷而激烈的竞争，别说胜出，一旦投身到这一漩涡之中，就连最后活下来都不容易。 高高在上的巫师领袖们从来不会理睬这种“小事”，于是这种堪称恶劣的习俗便一直保留了下来。一位传奇巫师往往是踩在无数同类的尸体上诞生的，他们就是依靠远超常人才能和手腕一步步爬上来的，自然不会将这种“合情合理”的竞争关系放在心上。 而且由于这是学生间的内部竞争，老师真要插手阻止反而是违反了巫师界师生关系中不成文的规则；不如说，魔塔上的人们都认为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才能诞生出一位真正出类拔萃的年轻巫师。 何况就算学生们死光了对他们都没有影响，无数人都对巫师领袖的教导趋之若鹜，他们可不会缺少能培养的学生。 但对于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李察德来说，这种赤裸裸的由丛林法则主导的社会，实在是让人敬而远之。 以前懵懂未知的他还对那些远比自己有天赋，受到高层器重的年轻巫师们的生活感到羡慕：在实验室中钻研魔道，到荒野上狩猎邪魔，在巫师决斗中一路斩关夺将，折下桂冠……这才是穿越到异世界应该做的事情嘛！ 那时候的李察德对于自己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享受刺激的冒险生活而感到沮丧。 但随着他对巫师社会的深入了解，这种心思很快就淡下来了，开始觉得甘于平庸也没什么不好。 竞争归竞争，冒险归冒险，但整天胆战心惊，过着必须时刻担心自己性命的生活还是免了吧。 李察德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普通的现代人已经不适应过去那样以性命为赌注的厮杀了，这种个性以黑塔上的观念来看就是天真，天真到很有可能被心怀恶意人看作猎物，某天悄无声息地被人谋杀。 李察德一向认为自己最该做的就是尽量远离危险，至于其他的负面影响，比如因为这种退缩而被人看作是“懦弱胆怯”，遭人鄙夷和轻视之类的，都算是小事了。 只是世事无常，没想到有一日他会一步登天，直接跨越了与顶层的年轻巫师们竞争的阶段，真是不可思议。但这是否是好事，目前还犹未可知。 李察德想到这里，抓着黄金与宝石之蛇杖的手忍不住更加用力了些。 在魔力依然停留在“学徒”位阶的当下，他除了一位传奇巫师拥有的灵视能力、知识和权限等等之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曾经属于拉斯普钦的物品（本来还有对方曾经在周身设置的“恒定护身法术”，但李察德发现自己虽然可以控制这部分法术的开启与否，但一旦触发起效，所需要消耗的魔力根本不是他能承担的），而遗憾的是，拉斯普钦却是那种不太注重身外之物的巫师。 李察德的怀里还放着魔道书与黑色棱刺，但想要研究它们中隐藏的秘密却需要一段时间。 剩下能使用的，就只有脸上这张面具和手中的黄金蛇杖。银白面具只是一个能起到迷彩效果的咒法领域法术的辅助性炼金道具，于是剩下能用来对敌的，就只有蛇杖了。 根据李察德的观察，蛇杖上有着源自心智领域的强大力量——其蕴含的魔力远比面具来得强大，是大师位阶的法术力量。其能力包括复数方面：可以甄别谎言，判断喜怒哀乐的情绪等等，作为攻击手段，则有着被称为“精神风暴”的法术。 这一法术是“精神冲击”类别法术的上位。精神冲击是心智领域的招牌法术，能对敌人造成晕眩乃至昏迷的效果，其效果根据意志力的高低有所不同，意志弱小的人甚至可能会变成白痴。 精神风暴则在此基础上更甚一筹，除去效果增强到了能让人直接脑死亡的地步外，范围远远扩大，可以对复数人员使用。李察德认为其本质可能是某种针对人类大脑的强电磁脉冲武器。 当然，炼金道具和真正能施法的巫师还是不同的。这种规模的强力法术需要十个小时内的充能时间，无法在长期战斗中使用，对于传奇巫师来说更是缺乏意义。 ------------ 第32章 天梯 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李察德已经将自己的假想敌定在传奇位阶，所以能派上多少用处很难说。不过对于大师位阶以下的敌人，倒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机会的话可以用来维护一下身为巫师领袖的尊严啥的。 李察德正考虑的当头，脚下却突然传来震动。广场中央的平台微微下陷，在轰隆作响的齿轮运转声里，地面向下运行。地面周围是如同曼陀罗般绽放的鲜红色纹路，来自头顶的明亮天光一瞬间收敛起来，他们就像一头庞然巨兽的腔道里滑落。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久前才经历过。 这是……天梯？ 李察德有些惊奇。没想到联通上下层的天梯不止有一台，而且炉边会议不在顶层举行，这点同样出乎意料。这是要降落到哪一层去呢？ 他和彼得·坎贝尔一同往下。和天梯那座狭窄逼仄的厢式建筑，内部空间更像是牢房的地方不同，往下移动的平台十分开阔。只是有一阵阵仿佛来自山洞深处的潮润的风，从看不见底的幽暗深处往上吹拂。 “真漂亮……” 随着平台往下运行，原本一片漆黑的周围，开始浮现像星光般闪烁的点点光芒。李察德抬头望去，发现是镶嵌在墙壁上的一盏盏色彩斑斓的水晶灯。灯内跳动着火焰，投落在玛瑙色、翡翠色、红宝石色等等颜色各异的灯罩上，使得水晶灯向周围焕发柔和的光亮，照耀黑暗。越往下方，水晶灯的数量就越多，起初是寥落的几颗“星星”，随后是像螺旋般有规律地往下方盘旋的绚丽“星河”，最后平台上的两人就像是彻底漂浮在了灿烂的“星海”之中，四周皆是耀眼的彩虹。 真是壮观的景象。这里到底是哪里？从通过的距离来看，说不定已经穿越了六到七层的高度。整座巫师塔都被这一处巨大的中空所贯穿了吗？他们就像是在探索洞窟深处的旅行者，只是这山洞是垂直于地面的。另外，这“洞窟”最底部又是何处，难道是魔塔下方悬浮着的云海吗？ 李察德手中的蛇杖微微转向。宝石蛇瞳里映照出来的老巫师情绪平静，看来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场所，至少身为大师的对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这样一来，即使李察德心中惊讶，表面上却不能丝毫有所表露。他再一次在心中庆幸手上有拉斯普钦留给自己的面具，能有效防止像他这样没学过表演，且在危险面前容易失去冷静的普通人露陷…… “咚。” 平台再度传来震动，弹出的机簧使得脚下的“地面”平稳地止步于此。 “感觉到了一层……不，可能比一层还要低？”李察德正在心中默默估算距离的时候，身旁的彼得·坎贝尔朝他微微鞠躬，率先朝外走去，为他引路。 李察德抬起头，坐落在两人前面的是一处起码在十米以上的大门。再往上则是望不到边际，冰冷坚固的钢铁之墙。贯穿整座巫师塔，有着惊人的高大与宽阔的中空场所，似乎都是由钢铁构筑的。 “真不可思议。应该不是旧时代留下来，而是后来修造的。就算是在我生活的工业年代，一样是相当厉害的建筑。……是用来干什么的呢？巫师都是一帮实用主义者，不会为了美观特地开凿建造出这种地方。有点像是升降通道，不过规模太大了点……难不成是钻井？” 李察德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大门，无论长和宽，相比起任何一座他曾经见识过的古代城池建造的城门都要夸张得厉害，简直像是为了神话中的巨人通行使用的。 “大人？” 老巫师小心翼翼地说。 “嗯？” 李察德的思路被打断，瞥了他一眼。 “属下的去处在那里。” 彼得·坎贝尔陪笑着解释道，一边用手伸向大门一侧。 原来如此，看来他的路在那个方向。至于我，“拉斯普钦”的路…… 李察德朝前一步，仰望着高大的门梁。属于巫师领袖的通道，除了正中央外，不再会有第二个方向。 …… 在沉重的隆隆闷响中，大门缓缓打开。 李察德正想迈步走入，便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和外界的昏暗寂静截然相反，大门内是巨大华丽的厅堂，四周角落雕刻着一位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传奇巫师们的石像，地面上铺着大红色的柔软地毯，天花板上垂落下一盏盏光芒璀璨的吊灯，一张张盛放着各式佳肴的长桌铺展开来。很显然，厅堂内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男男女女穿着礼服，觥筹交错。客人们一个个面带微笑，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话。 怪不得今天的彼得·坎贝尔没有穿巫师袍，而是一套礼服。直到这个时候，李察德才对于老巫师以及那位莱斯利女士，跟他一同过来的原因有了猜测。虽说炉边会议是只有巫师领袖才能参与的聚会，但毕竟与魔塔上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各项决策都会在会议后公布，所以各大学派和结社的重要成员们都会约定俗成地在这一日聚集到同一地点。久而久之，顺势举办一场各大势力交换情报与拉拢关系的宴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来会出席这场宴会的，无一例外都是塔内的高层。只有身为领袖的五位传奇巫师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此时此刻的李察德，却没有心情关注他们。他的目光落在厅堂的后。当巨门打开后，隐藏在门扉后的庞然大物，便一点点浮现在他眼前。 看到那事物的一刹那，李察德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那是一座高炉。 屹立在门后的，是宛如一头蹲伏着的巨人般的火炉。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仅仅能看到高炉的底部。它通体都由钢铁打造，可是表面却红得发亮。即使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李察德都能感受到从炉内扑面而来的炙热与狂躁。 ------------ 第33章 热炉 高炉的钢铁外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那是“符文”，而由符文构筑而成的，就是“魔法阵”，一种能更大程度发挥出巫师力量的手段。 之前拉斯普钦在召唤魔神时所设置下的就是魔法阵的一种，只有在刻下魔法阵的基础上才能举行仪式。命令灵体们在法阵的多个节点上释放力量，就能让法阵处于运行状态，其效果是将进入内部的大量魔素拘束在一定范围内，防止外泄。 巫师界从古至今都流传着魔法阵的运用。任何人都能学会并使用的公开仪式超过三十种，而它们都离不开魔法阵。最著名的魔法阵就是五芒星和六芒星，魔塔顶层的建筑就是以前者为蓝本设计的，同样可以看作是一个大型仪式的雏形。当然，单纯使用某个几何图案的法阵其中最基础的类型，高等级巫师们所使用的魔法阵往往是由多个图案组合而成。 为何这些看起来只是几何图案和符号构成的魔法阵有着调动魔素的作用？至今为止仍然是个谜。一般的巫师们自然不会关注这种问题，他们觉得只要会使用就好了。但现在李察德却对这种关乎“世界本质”的思考很好奇。 他对此并非毫无猜测。李察德对一周前自己学会第一个法术的经历记忆犹新：他首先是得到了拉斯普钦交给他的书籍，上面记录了法术的咒语和手势，以及如何通过咒语手势这些内容推导出属于自己的原型的方法。 从更加宏观的角度来看待，咒语（声音）和手势（动作）都记录着信息，而巫师们从此出发掌握“原型（指令）”的过程，就意味着信息发生了形式上的转换。李察德认为关于这一过程最好的描述就是“翻译”。 至于那些创造咒语的古代巫师们，想来是在发现了有效指令后，通过将它们翻译成咒语的方式来记录。按照这个方向思考，构成魔法阵的各式几何图案和符号，应该承担着和咒语、手势相同的作用，也就是作为记录指令信息的载体而存在。 以上是题外话。此时李察德的脑海里唯一念头就是“惊讶”，因为在钢铁高炉外壁上雕刻的魔法阵要远比拉斯普钦设置的法阵效果复杂，显然拥有强有力的封印效果。但外泄出来的能量依旧惊人，李察德相信只要有人贸然靠近高炉附近，很快就会出现“醉魔症”现象。 高炉中传来的波动是如此强烈，甚至是他自塔上以来所见过的能量数值最高的物品，就好像里面关了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太阳似的！而且，该怎么说呢…… 李察德的瞳孔中倒映着火光，他忍不住蹙起眉头。尽管不太科学，但他确实从高炉的热量中“看”到了一种躁动不安。这并非是形容，这座巨大钢炉内的高能物体，不知为何有种“拥有生命”的感觉。 这可是属于一位传奇巫师的灵视能力，想来不是错觉，而是另有蹊跷吧。 他将目光收回，稳步踏入巨人之门内。 踏入厅堂后，高炉的全貌终于显露在视野里。这庞然无匹的巨物足有十层楼高，俯瞰着底下的人们。事实已然明了：这座高炉就是为整座巫师塔提供源源不绝动力的装置。无论是悬浮在高空，在空中移动和变向，所需要的巨大能源支持都是由它来提供的。 ——这里，就是黑塔的“核心区域”。 所谓的“炉边会议”，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李察德以前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会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还是“几个白胡子老头坐在壁炉边上，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这样充满温馨感的画面呢。 作为黑塔的动力炉，说此处是最为关键的地方都不为过。要是有人入侵此地破坏高炉，就能让整座巫师塔像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坠落到地面上。这样的后果对黑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上面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摔得粉身碎骨，这座巫师塔会彻底消失在历史上——这并非没有前车之鉴。因此，巫师塔虽然是强大的象征，但同时又是脆弱的，它的软肋太过明显了。 而现在，黑塔的动力炉区域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被人当作举办宴会的地方供人使用……但仔细想想，这在某种意义上是最安全的举措。毕竟炉边会议的这段时间，这座高炉都会处在五位传奇巫师的眼皮底下。 * 李察德踏入厅堂内的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之前的喧嚣就像水上的泡沫一样消逝不见，宴会上所有客人们的目光都朝这边投来。 巨门打开的响动不可能瞒过别人；而能从这道门进入的人的身份，在塔上不言而喻。人们停止了交谈，将酒杯放下来，这是在尊贵之人莅临时的礼仪，大厅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肃穆。 面对那些饱含着崇拜、畏惧、尊敬和向往情感的目光，李察德手持蛇杖，平静地站在那里，银白色的面具底下，巫师领袖那锐利的目光睥睨全场，被视线扫过的人全都低下头去，默默致以敬意。 …… 李察德觉得自己的掌心全都是冷汗，以至于手杖都在传来粘腻感。 “放轻松，长官。你的表现很好。” 真名小姐一直漂浮在空中陪伴在他身边。她稍微降低高度，在李察德耳边轻声说道。 她的话语让李察德精神为之一振。不错，到现在为止还都是小场面，要是在这里就害怕露陷，他还不如自己抹脖子算了。 李察德正在考虑接下来该往何处走。他认为传奇巫师们不可能在宴会上相聚，而是高于这里的“某处”，会是哪里呢？ 就在这时，有两位身穿礼服分别从两个方向自客人们中走出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朝他走来。 ------------ 第34章 迎接 其中一人是李察德之前就认识，来自加西亚学派的里德·乔伊斯，一个有着乱糟糟的黄色短发的青年学生。他在自己面前往往会表现出懒散傲慢的态度，眼神锐利，嘴角的笑容凶狠，能隐约看出其争勇好斗的个性，看起来像是地下帮派分子多过一名巫师。 不过今天，里德没有穿着长袍，而是一身价值不菲的深色礼服。乱糟糟的头发显然是有梳理过，他的腰背尽力挺得笔直，过去那种令人不愉快的笑容和目光全都有意收敛起来，若是和他不认识的人第一眼看到，肯定会将他看作是一位恭谨有礼的年轻人。 另外一人则是年龄相仿的少女。她有着一双宝石般澄澈的湛蓝色瞳孔，银白色长发束成高马尾，气质凛然，相貌柔和，看起来既有公主般的端庄妩媚，又有女骑士般飒爽利落的气质。女孩穿着很适合她的天蓝色露肩礼裙和高跟鞋，裸露在外的手臂与锁骨下方的肌肤在灯光下白得耀眼。 两人快步走来，显然是前来迎接巫师领袖的。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人群中走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彼此。 …… 李察德的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 和之前的他有所龃龉的里德·乔伊斯暂且不论，那位银白色头发的女孩同样十分引人瞩目，她的美丽就像宝石般璀璨夺目，出现在任何宴会上都会很快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但李察德为了保持巫师领袖的作风，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有所表露。 李察德怀着欣赏的态度注视着她靠近。除去猜测对方的身份之外，还有值得在意的是那两人之间的态度。 此时，里德和银发女孩显然都注意到了彼此。 这是个略显尴尬的时机，因为能成为拉斯普钦引路人的只有一人，这意味着两人中有一人必须选择退让，而他们若是在地位和时机上都是等同的，那谁该后退就是个难题——但这个问题又必须在短短的对视时间内解决，不可能将地位远比他们俩高的拉斯普钦晾在那里。 黄发青年的嘴角浮现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瞳孔中有凶狠的神光一闪而逝。他不再去看另一个方向的银发女孩，而是当作没看见似的，微微加快步伐朝拉斯普钦靠近，已经做出准备行礼的姿势了。 这种做法显然有失妥当，让人小觑。李察德眯起眼睛，觉得这家伙的个性显然并没有在这段时间内有所改变，只是出于场合而做了些表面功夫。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位银发女孩的反应。理论上说，就算她发自心底地厌恶里德·乔伊斯的行为，但这时候既然对方不选择退让，至少此时此刻只能忍耐下来。但她没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女孩往前迈出了一步。 见到这一幕的李察德愣了一下。 这是打算做什么？ 毋庸置疑，面前的两位年轻巫师，都是在黑塔顶层这般危机重重的生活里生存下来，最后脱颖而出的人才，不可能会有人是笨蛋，在这种情况下看不清形势。谁都没有做出退让的后果，就是很有可能让彼此间发生冲突——在一位巫师领袖面前争吵，他们真的有这个胆量吗？ * “该死的混蛋……！” 诗蔻迪·米勒在心中咬牙切齿。 “这家伙就不知道看看场合吗？这可是在尊贵的拉斯普钦大人面前！” 她看似没有任何动摇，脸上保持着恭敬的微笑，但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转身离开了，总比等会儿惹恼拉斯普钦大人要好……” 但是这种退缩的想法才刚一出现，诗蔻迪就立刻冷静下来，抛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正落对方下怀。里德·乔伊斯那家伙，就是打着让自己知难而退的主意吧？如果是在平时，她可以选择暂时退让。但是今天不一样，在炉边会议开始前，诗蔻迪就已经得到了来自她老师的命令：想办法和塔内通灵领域的无冕之王，诺维赫·拉斯普钦大人搭上话。 诗蔻迪的思考速度很快。她很快想到了和自己立场对立的里德·乔伊斯。这家伙的个性虽然无法无天，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碰一位巫师领袖的霉头，这和自寻死路没有区别。早里德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指使着他这样做，这个人想必就是他的老师罗瑞尔·加西亚。换而言之……两人的目的根本是一样的。 该怎么做？少女很快做出了判断。就算冒生命危险，都不能让对方如愿！ 或许拉斯普钦大人会因为里德·乔伊斯的擅作主张而惩罚他，但只要他没有真的被杀，就有机会完成他的老师交代下来的任务，比如说反过来利用赔礼谢罪的机会！而从这个角度上说，她面临的处境是一样的。 诗蔻迪距离门口的身影越来越近，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如同实质般充满压迫感的威严目光，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少女瞥了一眼旁边的青年，对方的脸色苍白，显然同样十分紧张。 拉斯普钦大人深居简出，极少在魔塔巫师们面前出现，从不参与现如今愈演愈烈的权力斗争，在魔塔上默认是中立派系，但由他统率的学派却是谁都不能小觑的强大力量，这次炉边会议是最好的拉拢机会。 诗蔻迪确信无论是她的老师，还是加西亚一派，都和对方没什么交情。所以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然而就在此时，那位站在门口的身影动了。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径直前往诗蔻迪的方向，就像对待看不见的空气似地无视了另一边的青年，从里德·乔伊斯身边走过。 里德刚想张开嘴说什么，就僵硬在原地不动了。不止是他，一旁的诗蔻迪同样被气势所慑，表情如同雕塑般凝固。 李察德靠近到女孩面前，能清晰地见到她瞳孔中的惊讶。 “怎么，不带路吗？” 他淡淡问道。 “是……不好意思，尊敬的拉斯普钦大人，请跟我来。” 银发少女浑身一震，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她赶紧低下头行礼。 ------------ 第35章 银色女巫（前） 梳着银白色长马尾的蓝裙少女走在前面，为身后戴着面具的男人指路。他们沿着回廊来到一处盘旋楼梯的入口。 尽管传奇巫师甚至没有开口对他们说上一句话，目中无人地离开了，但客人们依旧不敢随意交谈，大厅内保持着落针可闻的安静。直到那位巫师领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宴会的气氛才重新恢复热烈。 “那位是谁？” “是拉斯普钦大人，通灵领域的传奇巫师。” “听说他在五位领袖中是最神秘的一位，没想到今天能有幸见到……”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听着周围人的谈论，自己却无法开口说话的里德·乔伊斯，才总算回过神来，僵硬的身体得以动弹。 “好可怕！” 青年睁大眼睛，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颤抖的手脚逐渐恢复平静。 “只是看了我一眼就……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不愧是和老太婆一个级别的大人物……”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口中的“老太婆”，指的正是魔塔之上咒法学派的传奇巫师：罗瑞尔·加西亚。在等级制度异常严苛的巫师世界里，就算是关系再亲密的师生，这种称呼同样能称得上是“大不敬”了。但他和罗瑞尔、乃至加西亚学派的其他人，却都习以为常。 一方面是因为里德·乔伊斯是学派中的首席生，而且还和罗瑞尔本人有血缘关系，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祖孙；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本人胆大妄为的性格，在顶层的年轻一代里出了名的。常年顶撞师长，嘲笑同辈，与被激怒的人决斗，四处惹来麻烦，以至于大家都觉得这家伙干点儿出格的事情都很正常，不如说这才是里德·乔伊斯的作风 当然，真实情况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里德·乔伊斯自认为自己的脾气不算很好，有时候容易嚣张过头，但这实际上都是他的老师允许、甚至暗中鼓励的。想要不断地往上爬，就必须淘汰那些同辈乃至无能的前辈。他很有自知之明，面对那些无法战胜的敌人或者旗鼓相当的对手，都会保持尊敬的态度。 更不用说五位“荒原狼”的成员。他和塔上的其他年轻巫师们一样，对巫师领袖们充满崇敬和畏惧。正因为首席生们站在距离传奇巫师最近的位置，才会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群站在巅峰之人的可怕。 里德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脊背的衣料都被汗水黏湿了，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他很清楚，这是由于过度恐惧而出现的后遗症状。但就算是他在某次狩猎时刻中，于荒野上遭遇强大邪魔差点被吃掉的那一次，里德的心脏都没有跳得那么快过。 “这次差点就要吓尿了……不过拉斯普钦大人大概不会和我这种小角色计较。不行，得找老太婆要点精神损失的补偿才行。” 他咕哝了一声，重新堆起笑容，朝着大厅内的客人们走去。 * 诗蔻迪沿着螺旋楼梯向上，她与自己身后的脚步声保持着相同速率的步伐，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看去。 那张面具将巫师脸上的表情全都遮掩住了，少女只能见到那双幽深的瞳孔。 诗蔻迪想要向对方道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作为下级，她知道自己只需默默地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即可。 刚才，拉斯普钦大人的行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虽然他只是随意挑选了其中一人，但对于诗蔻迪而言确实是解围了。她不知道巫师领袖是有意的，还是随手为之。从过去对这位大人的了解来看，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诗蔻迪和对方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顶层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他的外貌，谈不上有何联系。为何拉斯普钦大人会帮助自己呢？ 诗蔻迪的第一个想法是和里德·乔伊斯有关。当然，虽然那家伙是首席，但还不够资格和一位领袖发生矛盾，她的猜测是拉斯普钦大人与里德背后的罗瑞尔大人之间存在矛盾。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说不定能很顺利地完成老师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不过在此之前，诗蔻迪并没有收到过有涉及到这方面内容情报。就连她的老师都没有听说过。那难道不是因为里德，而是因为自己？ 诗蔻迪认为自己身上并不存在有值得一位传奇巫师另眼相看的地方。她的天分当然很好，不然也不会成为学派首席。但这对于拉斯普钦而言显然没有意义，这位大人甚至连收徒的想法都没有。除非…… 女孩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诗蔻迪顿时感到啼笑皆非。普通人或许会因为自己这张继承了“魔女血脉”的美丽脸庞而迷恋上自己，但那可是一位站在真理之路最前沿的传奇巫师！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当然，传奇巫师们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并不罕见，其中确实有爱好女色的类型。但据诗蔻迪所知，拉斯普钦大人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样一阵乱七八糟的思考过后，诗蔻迪的心情倒是放松下来了。当两人离开大厅，来到螺旋楼梯的二楼后，她鼓起勇气，向后面的拉斯普钦大人开口。 “感谢您……” 手持蛇杖的巫师却恰好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还要多久？” “马上就到了。” 诗蔻迪内心的勇气一下子飞走了，她感到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 “房间就在走廊前面……” “我是说，其他人还要多久才会到？比方说你的老师。” 拉斯普钦声音低沉。 诗蔻迪的表情僵硬起来。巫师领袖们的行踪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算是她的老师，也不会事事都向自己的学生说明。但拉斯普钦大人的这种反应，难道是因为心存不满吗？她不禁开始惴惴不安。 ------------ 第36章 银色女巫（后） 身为首席生的诗蔻迪，和诺维赫学派的主管们不止见过一次。根据对方的说法，这位大人有着喜怒无常的一面。他们的领袖虽然很少干涉手底下的事务，但并不意味着好应付。相反，这需要下属们更出色的能力和绝对的忠诚，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淘汰”。 面对巫师领袖的问题，只能在即刻间做出答复。诗蔻迪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答案，但她最终决定选择诚实。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自己，即使诗蔻迪回答了“不知道”，拉斯普钦大人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 “很抱歉，拉斯普钦大人，这是我的能力不足……” 拉斯普钦摩挲着蛇杖的顶端，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 “的确如此。不过，至少还没有蠢到在我面前说谎。”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 “其他巫师领袖还没有来啊……” 望着银发女孩的背影，李察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这半天以来的行动可以称得上“步步惊心”。他必须无时不刻拼命转动脑子，压榨着思维。这种紧张刺激的经历还是头一回，以至于精神上无可避免地出现倦怠感。拥有了理论上能肆无忌惮的地位，却不具备相匹配的力量，这是最危险的情况。 其实服侍巫师领袖的这帮人，都对拉斯普钦充满敬畏感。李察德夺取夺取了拉斯普钦的位阶，表面上的伪装是没有人能看穿的。只要不出手，露陷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现在这种谨小慎微的状态，或许是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下来。 现在的他还处于“模仿”的阶段。在这个过程里，只要有一人对李察德产生疑虑，这种怀疑就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放大，最终彻底吞噬自己。在有机会离开魔塔之前，他决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刚才之所以选择帮助诗蔻迪，正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如果不关他的事，李察德自然会选择袖手旁观；但很显然，假如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不做，接下来两人很有可能会发生冲突。到那时，身为巫师领袖的他必须加以惩罚，哪怕李察德本人并不会有“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之类的无聊想法，可是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必须这样做。 但要如何施以惩戒呢？他没有拉斯普钦的记忆，不知道“拉斯普钦”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行动；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正常的施法能力，这将会变成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让它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李察德做出了决断，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将这件事盖过去了。从结果而言他确实成功了，这让人松了一口气。 至于为何选择诗蔻迪一方……一方面是和自己有过矛盾的男人，一方虽然不认识，却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选择哪一方不是理所当然吗？ …… 两人来到走廊的一侧。诗蔻迪握住黄铜把手，将一扇红色的木门拉开。 最中央的是一处壁炉，炉内燃烧着火光，木柴发出“噼啪”响声，使房间内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五张样式类似于沙发的宽阔座椅，就坐落在壁炉附近。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拉斯普钦大人。” 少女朝他鞠躬的同时，小声问道。 “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时候，李察德已经有些回过味来。他知道里德·乔伊斯是某位巫师领袖的代言人，而眼前的这位银发少女会和里德产生矛盾，意味着她很可能同样是一位首席生，只是不清楚她的老师到底是哪一位。 两人代表着魔塔上不同派别的力量。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能称得上“针锋相对”，这说明里德·乔伊斯和银发少女隶属于彼此间存在对立的学派。而之所以会发生在大厅外围的那一幕，李察德现在能猜到背后的理由了：两位首席生恐怕是得到了老师的命令，目的是和自己说上话。 就像之前所言，魔塔内的力量并非铁板一块，领袖和领袖之间存在着激烈的矛盾，内部的学派与结社的势力错综复杂。李察德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了，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就身处在漩涡般的权力中央，就像是站在风暴的中心一样。周围看似风平浪静，但稍有不慎踏错一步，就可能粉身碎骨。 他必须搜集情报，提前做好准备。当然，这点没办法很快实现。他不能询问面前的少女，更不能说任何多余的话，旁敲侧听都不行，毕竟他的首要目标是扮演好拉斯普钦这个角色，绝不能露陷。 李察德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房间一侧的落地窗。玻璃呈现的暗灰色告诉他，这是一面只能由内向外、而无法被外界所窥视的窗户。 李察德从诗蔻迪身边走过，来到落地窗边上，俯瞰着地上的宴会。其中来来往往，觥筹交错的男女，他们都穿着华丽的礼服，没有人穿巫师袍，但李察德还是能看出不同寻常的地方。 人群在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类别。一方是气质与常人迥异的人群，那是塔上的巫师；而另一方则更接近于普通人。不过这群人的身边往往有高大强壮的人跟随，一个个看起来都充满戒备感，应该是保镖护卫之类的角色。 想要准确判断他们的位阶，需要预言学派的法术。当然，通过施法时聚集起来的魔素量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判断魔力水平，但这必须是在巫师们动手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这次宴会，不止有塔上的人参与？” “是的。这次的宴会，我们邀请了‘地上人’参加，那是一群来自莱茵王国南部地区的贵族。” 来到他身后的诗蔻迪回答道。 “……莱茵王国？” 李察德眨了眨眼。 ------------ 第37章 地上来客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 此时的巫师塔确实位于这个国家的境内，但魔塔在地上的几乎所有国家里都是不受欢迎的势力，以至于巫师们极少有机会和地面交流， 想想就能明白，无论是领主还是国王，谁能忍受一个在头顶上飘来飘去，又有着足以覆灭他们的强大武力集团呢？除去王权和贵族之外，人类中另一支统治力量是以信仰为中心的正神教会，但莱茵王国所在大陆西侧的“神圣同盟”，其信仰中心教廷同样不会对一群妄称真理的无信者有好感；再加上塔内有“狩猎时刻”的习俗，无法无天的年轻巫师们常常乘此机会和地上人发生冲突……矛盾只会日益激烈。如果不是魔塔本身实力足够强大，加上行踪不容易察觉的话，早就被各国联合起来的军队剿灭了。 可是现在，却有一群地上人来到了塔上，与这里的巫师们交谈甚欢。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李察德并没有开口询问，但诗蔻迪却主动进行了解释。她恪守礼仪，恭谨地站在距离巫师领袖一步远的位置，低声说道： “莱茵王国现在正处于政局动荡之中。南方的新贵族派和以圣米歇尔城为中心的国王派，因为海外殖民地相关的问题产生了利益冲突，这种矛盾已经持续三年有余了。这一次新贵族一方派遣代表到塔上来，希望能得到我们的帮助。” 女孩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想知道的所有内容。……真不愧是首席生，相当的会察言观色，他想道，哪怕自己戴了面具。李察德甚至开始有些羡慕起另外四位“同僚”了，有一位聪明且天分出众的学生，确实是一件很方便的事。特别是面前的她，不但是作为得力的助手和侍从，而且还能让人赏心悦目，和自己这边的老头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随之而来的想法则是庆幸。因为假如拉斯普钦像别的巫师领袖一样，有首席生跟在身边的话，这时候的李察德肯定早就露陷了。 “现在呢？这群来自地上的贵族们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看他们的表情，好像并不是那么高兴。” 李察德很快发现了莱茵贵族们中的领头，一位大腹便便目光浑浊的中年男子。他毫不掩饰自己脸上愁眉苦脸的表情，与身旁的人对话。 “……几位大人对此事的态度有分歧，所以目前还没有决定……” 诗蔻迪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察德一眼。 “他们在听说消息之后，希望能主动前来觐见各位。” 看来贵族们是因为同盟无法成立，所以在感到焦躁不安啊，这种态度确实能称得上积极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虽说一座拥有万人的巨型巫师塔对地上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威胁，这点不论新贵族还是旧贵族都是一样的；但是人们还是更在意眼前的麻烦，更想解决卧榻之侧的敌人。莱茵王国内部的势力斗争已经到了相当激烈的地步，会有人将主意打到魔塔上，仔细想想还是蛮正常的。 而且巫师塔同样有着自己的规则，尽管地上的国王们对这些漂浮在空中的巫师塔颇为忌惮，但他们也知道，任何一座巫师塔都不会轻易与地上发生战争规模的冲突。至少历史上不曾有记载巫师塔主动入侵地面的记录。 不过黑塔上的人到底有没有插手地面上事务的意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或许巫师的世界里存在着“限制”吧，就像神灵们的避世条约一样。李察德暗自将诗蔻迪所说的话记下来。这对于其他人而言是常识，但自从“穿越”以来就被带到塔上，掌握的外界情报极度匮乏的他却不得不注意。 在思考的同时，他微微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他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但银发少女就像得到了命令一样，立即回应道。 “请放心，拉斯普钦大人，这只不过是那群贵族在异想天开罢了，我们会让他们理解这一点的。” * “诗蔻迪·米勒……” 一个名字悄然浮现在心中。 李察德站在窗户边上，俯瞰着金碧辉煌的厅堂。他的余光不动声色打量着离开房间的少女的背影。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脸，但她的名字还是曾经听闻过的：诗蔻迪·米勒，自然领域巫师，朗曼·霍尔学派的首席生，李察德的猜测并没有出错。据说这位女性有着“魔女”血统，因此在魔力上远比同位阶的巫师强大。李察德怀疑所谓的“魔女”是一种适应魔素环境导致的遗传性状，她和出生在不存在魔素的21世纪，结果导致毫无才能的自己正好是两个极端。 到目前为止，魔塔上的三大学派的首席生争夺都已经尘埃落定，未确定名额的就只有格林学派，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家。 当然，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李察德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个庸俗平凡的男人。虽然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他确实曾经有所幻想：譬如一直被鄙夷的自己有朝一日展现出惊人才能，击败某些瞧不起人的讨厌鬼们，惊掉一地下巴，最后被选为某个学派的首席生；也曾经幻想过和踏上的某位年轻漂亮的女巫谈上一场恋爱……诸如此类。那时候的他，绝对想象不到此刻的处境吧。 …… 李察德的目光居高临下，在底下的人们身上逡巡。所有人都对他的视线恍然未觉。 他见到了彼得，见到了里德，见到了重新回到宴会上的诗蔻迪小姐，还见到了一位背影让他感到熟悉的金发女孩。李察德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她是曾经为自己解过围的“维尔莉特小姐”。里德似乎对她很重视，不知道维尔莉特又是什么身份呢？ 李察德收回视线。 他望向沉默地站在身畔的黑发少女。 “真名，你已经试过了吗？” 青年摊开手掌，掌心上是一根焦黄色的头发，和一根银色的头发。 “能不能将里德·乔伊斯或是诗蔻迪·米勒的真名掠夺过来？” 李察德的瞳孔中闪烁着光亮。 ------------ 第38章 夺取条件 李察德的手指上缠绕着一道无形的能量，长度不到一寸。 这是身为学徒的他唯一掌握的法术，是真正的拉斯普钦传授给他的。其用途是向仪式充能，本身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 话虽如此，还是能用来得到头发；至于时机，则是在里德和诗蔻迪两人靠近李察德的时候。法术弱小有弱小的好处，魔素波动极为微弱，对于人们而言就像一阵风吹过，绝不会引起注意。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同时是作为惩戒，在他们靠近之前，李察德就对二人使用了蛇杖上所寄托着的心灵领域的力量。蛇杖上拥有的法术不止是大师位阶的“精神风暴”，还包括“高等催眠术”、“甄别谎言”、“震慑人型生物”、“情绪光谱”、“高等反心灵窥测”、“中等范围恐惧术”等等一共七种法术。其中“震慑人型生物”能让人短暂地失去意识、以及一段时间内无法动弹。 李察德需要头发的理由很简单，魔神小姐之前已经尝试过，想要夺取真名就得在中枢系统中调用档案，这一行为需要他人的DNA。 这听起来不算困难，只是相对于制造伤口，取下一根头发更不容易被察觉。李察德行动只跟时间有关系，譬如要是经过数小时而没有得到保存的血迹，使用起来就会很困难——至于刚从别人头上削下来的头发，自然不成问题。 “长官，你现在的身体没办法继续承受额外的权限导入。” 魔神少女很快得出了结论，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同时保持数个身份，相当于同时维持数个人机‘接口’，需要承担的数据量将会呈几何级提升。” 李察德愣了一下。 “是这样啊。” 这并不算出人意料。毕竟他在第一次夺取真名的时候，差点就变成傻子。看来现在的他暂时没办法取代任何人了。但是…… “假如我的魔力提升的话，是否还能夺取更多人的真名？” 真名这时候已经知道魔力这一词语所代表的涵义了。少女微微点头。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李察德松了口气。虽然暂时对眼下的困境没有帮助，但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已经好上不少了。可是再想到自己那凄惨的身体天赋，想要提升魔力恐怕不比活下来简单……他忍不住一阵头疼。 然而，真名的话并没有说完。 “另外，假如对方是还活着，导入过程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困难。” “困难？” “是的。” 真名点点头。 “我虽然能让长官替代登陆任何人的身份认证系统，但因为对方没有死亡，绝大部分免费服务协议都会持续运行。所以就算暂时被取代身份，过段时间会在通信服务协议的基础上自动重新登陆。” 李察德愣了一下。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是被盗号的人和号贩子之间的斗争。 “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是在以前的话，您可能会被对方反入侵，他可以通过相同路径确定您的位置。再加上这是严重的信息犯罪行为，一旦被人察觉，您就会因此被逮捕和判刑。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能否发现。” “……” 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 地球政府不复存在，被逮捕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对方有能力定位自己的话，就太过危险了。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魔神的力量不能对活着的人使用……不，应该说是暂时不能用，真名那边没有否认能做到的事实，只是存在被发现后顾之忧罢了。 另外，就算能拥有他人的一切权限，想要完全替代一个死人而不被发现，依然是件棘手的工作。 像拉斯普钦这样恰到好处的目标，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必须更为谨慎和合理地运用“夺取真名”这种极其可怕的力量。 魔神小姐暂时帮不上忙，他只能将希望放在自己……或者说“拉斯普钦”的身上。 蛇杖和面具的能力刚才已经提到过了，剩下的就是黑色棱刺和魔道书。那枚棱刺能一口气贯穿数十个“恒定护身法术”，直接杀死一位传奇巫师，想来有着很高的位阶。但是李查德无法感知到上面的魔素波动，就像一块普普通通的金属制品。 他只好将棱刺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专注于那本魔道书上。 “真名就是通过这本书‘召唤’出来的……还有史诗之前的‘远古帝国’，又是指什么？会不会就是上一代人类文明未曾消亡前的地球政府？” 李察德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在魔道书上。 一道淡淡的光晕沿着手指的指腹中心，迅速朝四周扩散。原本像是一块尘封泥板的魔道书闪烁起莹莹的亮光，呈现出宛如水晶般半透明的光泽。按压下去的触感并不如想象中坚固，反而有些微弹性。他移开手指，过了一会儿，魔道书又重新恢复原样。 “刚才我没有使用魔力，也没有滴血，直接就启动了？而且这个反应……” 李察德心中浮现出某个猜测。 “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无端联想，这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像我那个时代的平板电脑啊？” 当他询问真名后，对方很快告诉他肯定的答案：这就是未来时代的人们所使用的移动终端，虽然性能上有强弱的差异，但和李察德曾经的时代所使用的数码工具，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我还得指纹解锁才能进入吗？” 李察德刚有些泄气，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得到了拉斯普钦的一切权限；更何况之前的他就能通过滴血的方式，将魔神召唤仪式持续下去。 于是他又一次将手覆盖在魔道书上。 这一次，李察德的眼前“映照”出大量资料和数据。 ------------ 第39章 逆向思维 果然是这样。李察德得出结论，所谓的魔道书、魔法泥板，就是过去的“个人电脑”，人们用来处理网络信息的终端仪器。 李察德一目十行，上面的以文字呈现的内容其实在拉斯普钦的个人资料库中都有。这部分相当于目录，占据空间极其微小。剩下占据魔道书内绝大部分数据储存容量的，则是用来“召唤魔神”的原型知识。 单论魔道智慧。现在的他堪比传奇巫师，这可不是夸大其词的形容。 除了可能涉及到拉斯普钦所掌握的传奇能力的两份档案——李察德认为其中一份是拉斯普钦的传奇法术，而另一份是他曾经召唤出来的传奇位阶灵体，李察德有些担心贸然读取里面的数据可能会导致大脑不堪重负，所以没有接触——其余的那位巫师领袖所拥有的庞大知识，全都了然于心。 “……魔道书上记录着不曾在外界流传、古老且强大的隐秘咒语……并且通过这种特殊的书籍作为媒介释放出来的法术会有效果和威力上的增幅……” 有关于魔道书所具备的种种力量的知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继承了拉斯普钦的知识后，李察德对魔道书的了解远比过去更加详细和具体。 “怪不得它会有这样的效果。因为对于巫师而言，魔道书相当于除去自身以外，另一个能承载魔力的媒介。” 李察德之前有过推测，他认为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以身体作为终端与魔网相连的；魔力水平的高低，就相当于人的肉体这一终端所能发挥出来的性能。按照这一逻辑，作为真正终端的魔道书，在这个世界岂不是则可以看作是另一个“肉体”……？ 李察德抿了抿嘴。 不可避免的，自然而然的，一个崭新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他在不久前让真名尝试着取代巫师领袖的身份一样，现在的他再一次试图通过验证自己的想法来解决燃眉之急。 李察德此时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办法拥有拉斯普钦的传奇能力。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他就能真正掌握手中的权力。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并不容易。眼下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让自己的魔力提升到传奇位阶，不过这并不现实。而魔道书的存在，为李察德提供了另外一个方向。 ——既然只有“学徒”位阶魔力的自己无法使用更高等级的法术，那为何不通过魔道书来施法呢？ 巫师们之所以能施法，是让身体取代了终端；反过来让真正的终端来取代缺乏魔力的身体，或许是可以做到的。 事实上，既然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发现了魔道书的作用，那么探索出相反的路径亦不足为奇，涉及这方面的知识应该是存在的。如果能找到让魔道书取代身体的方法，他说不定就能使用传奇位阶的法术了。 李察德开始对拉斯普钦的知识进行检索，首先他想到的是在魔道书上施加恒定法术。 恒定法术的原理是通过魔网在现实中构建以法术原型为基础的魔素自我循环系统。一个普通法术在转化为恒定法术后，需要的知识和信息量可能会比原本的原型复杂上数十上百倍，而好处则是一旦构建完成后。不需要巫师的魔力维持。 这点听起来很适合自己，但事实上，巫师们一般只能让比自身位阶更低的法术恒定化。就算以拉斯普钦所具备的权限和知识量，也不可能恒定一项“传奇法术”，李察德有希望恒定的只是大师位阶的法术，而且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准备，这显然无法让自己的处境发生根本性变化。 最重要的是，恒定法术和终端的定义相距甚远。它无法被施加在现实世界的物品上，而只能存在于灵界之中。 随后李察德联想到的是炼金术。和恒定法术不同，这是一种能让冷冰冰的死物发挥出不可思议力量的技术，炼金领域的巫师能将法术力量寄托在寻常物品之上。如果利用炼金术改造魔道书，会不会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但李察德很快就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这同样并非是他所想象中的“途径”。因为炼金物品本质上和恒定类似，只不过恒定法术是在充满魔素的环境中实现的，而炼金物品是寄托在某个实际物品上。 “……一旦炼金物品制作完成后，就处于和魔网隔绝的状态……因此巫师只能使用炼金物品来辅助战斗，无法通过魔力增幅物品所拥有的力量……” 这和魔道书完全不一样。 李察德揉了揉眉心，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熄灭了。 只能停留在灵界的“恒定法术”，不能施加在现实世界中的魔道书上；而“炼金物品”虽然能在现实物品上施加法术，但最后的产物却注定与魔网隔绝，同样没办法用在一个终端之上，如果贸然用炼金术进行改造，说不定会对魔道书的联网功能造成损坏。 当然还存在另外一个问题：他根本就不是炼金领域的巫师，在这方面的知识并不充分。即使是拉斯普钦还活着，他也不具备制造出炼金物品的能力，更不用说对魔道书施加炼金术这样的高端技巧。 “我该怎么做呢？果然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冥想提升魔力吗？可是以我的才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说到达‘正式’位阶，‘传奇’更像是天方夜谭……” 这样思考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已经钻入死胡同了。 李察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暂时放下内心的烦闷和困扰。他将魔道书重新放回怀中。 说不定他不需要掌握传奇法术，毕竟巫师领袖会出手的机会本来就很罕见。至于需要用到“见识”和“知识”的时候，继承了拉斯普钦“遗产”的他还是能解决的。或许就这样狐假虎威地在塔上呆一辈子……尽管内心深知这不可能，李察德还是忍不住这样幻想。 不过就算这份妄想真的能实现，他还是会一辈子都生活在“害怕被人揭穿身份”的惶恐不安中，这点同样令人心情沉重。 …… 就在这时，李察德突然察觉到了大气中传来的魔素震动。就像铺天盖地的海浪朝岸头涌来。能量庞大到异常的地步，这并不寻常。 这股波动的来源是……上方。 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被屋檐遮挡住的房顶。他确定波动的目标方向就是这座巫师塔的底层。 这地方的入口自然不止从顶层一路往下的那条通道上的大门。位于魔塔动力炉的上方，还有通向塔外的空间。那是一个位于穹顶中央的巨大的空洞，此时正是白昼，明亮耀眼的天光从上方洒落。 ……总该不会是敌袭吧？李察德心中有些不安，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到宽阔的落地窗前。 不久后，宴会中的人们同样纷纷感受到了这股魔力。骚动不安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距离地面数十米高的空洞。 不必用肉眼去看，李察德能感受到空洞外的“屏障”，那是魔塔的防护，这是巫师塔之所以能无视暴风雨和高空气流的依仗。而之前袭来的魔力就在屏障之外。想要入侵塔内，就必须突破这道有五位巫师领袖联手设置的藩篱。 但下一个瞬间，对方就穿过了层层防护法术，视屏障如无物。这令他不禁愕然。 李察德正感到忧心忡忡的时候，他却发现宴会上的骚动很快平静下来。就像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在等待着对方的到来一样。 …… 一只属于鸟类的脚爪，抓在空洞边沿。这本身没什么稀奇，只是这爪子实在是太过庞大，落下来的阴影竟然遮盖住了半边穹顶。鸟爪上闪烁着金属般坚硬锋锐的光泽，再配合那份重量，恐怕能轻易地抓碎岩石。仅仅是爪部就有如此规模，让人不禁开始想象鸟爪的主人会有何等惊人的身躯。 与此同时，这头落在穹顶上方的巨鸟浑身都被呼啸的气流所包围，就像来自风暴深处，尖锐的鸣叫声响彻整座高塔，不久后才慢慢消散。李察德感知到的魔力就来源于此。 但这头不可思议的巨鸟，对于底下的人们而言却不过是惊鸿一瞥，它并没有做出额外动作，只是用爪子梳理了一下羽毛。可能是因为它的身躯过于庞大、无法钻入空洞之中的缘故。一个人影从它的翅膀上飞落。 和巨鸟的身躯相比，人影看起来有些渺小。但李察德却能意识到，那正是这头巨鸟的主人。 远远的逆光中，看不清人影的面貌。只见到他拍了拍巨鸟的爪子，它便高声鸣叫，随后振翅而飞，在原地留下一连串撕裂空气的爆炸般的响声，转瞬间就见不到影子了，可见其起飞的速度之快和翅膀上蕴含的巨大力量。 “那只鸟……恐怕是生命领域的产物。” 李察德正在思考的时候，人影从天而降，倏忽间落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窗彼此对视，对方朝他挥了挥手，露出笑容。 “嘿，好久不见了，吾友。” ------------ 第40章 第二位传奇 ……谁啊你？ 李察德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却没有开口回应的意思。“多说多错”这种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从天而降的男性身穿礼服，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在洒落的天光中闪闪发光，显然平日里保养得很好。金发底下是一张大理石雕塑般的脸庞和一对湛蓝色的眼睛。男性的身材高大健美，无疑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 他脸上的笑容开朗，一看就是那种很好相处的人。不过既然称呼拉斯普钦为“吾友”，就说明两人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一般巫师可没有胆量和一位传奇巫师称兄道弟。换句话说，对方和自己一样，是荒原狼中的一员，魔塔内的五位领袖之一。 怪不得宴会上的人是这种反应，想来他们是很清楚对方身份的。 不过李察德还有疑惑的地方。因为他的长相看起来未免太年轻了，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三十岁…… 和自己这个“怪胎”不同，成为传奇没有捷径可走，每一个踏上巅峰的巫师都是才能、机遇和努力缺一不可的天选之人。哪怕是超乎想象的天才，也需要时间的积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到三十岁的传奇巫师吗？还是说这是由于某种特别力量所人工制造的“年轻”？ 这在玛雅世界倒是并不罕见，有着“永生不死”、“青春永驻”传闻的秘传技术、珍贵宝物与神秘种族，有关于它们的消息一直在暗地里流传，历史上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大规模的骚动和混乱。而且李察德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在超越时代的技术基础上，延缓衰老这种事实在称不上稀罕。 说起来，在冬眠机器里呆了几千年的自己，某种意义上也是年龄突破天际的老妖怪了吧？李察德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苦中作乐的味道。 “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啊，吾友。” 青年对于面具人一言不发的冷漠态度并不在意，脸上的笑容依旧爽朗。在他看来，拉斯普钦·诺维赫就该是这样的人。 对方这熟稔的口吻，让李察德更加确定他的身份。只见金发青年将窗户拉开，从半空中一跃而入。 “去那边休息会儿吧，想听听我在这次旅途上的见闻吗？” 对方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地离开窗户边上。李察德并没有反对，他见到金发青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椅背，姿态大大咧咧，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身为领袖的威严。 “哎呀，这次从‘地下海’回来的旅行可真是忙坏我了啊，中间还不小心和‘通天塔’的新任领袖之一打了一架，结果因为是在翡冷翠附近发生的冲突，中途被教皇厅的人盯上了，被几个枢机主教联手揍了一顿，然后我又听说‘幽谷列车’马上就要出发的消息，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当然啦，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炉边会议’的事情处理好……” 金发青年貌似有点话痨，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虽然他的嘴上在抱怨，脸上带着一派轻松的微笑，显然并没有将旅途上那些堪称惊心动魄的冒险放在心上。这是性格使然，亦是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地下海”？“通天塔”？“幽谷列车”？“教皇厅”和“枢机主教”？李察德在拉斯普钦的知识库里检索了一遍以上名词，当他意识到这几个名字背后所象征的巨大意义后，很快对青年所说的事情感兴趣起来，但这时候为了维持人设，不是很好主动开口…… 好在金发青年并不在意，他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这是因为他自认为很了解拉斯普钦的性格。“卖关子”这种行为，对拉斯普钦这种人来说就像是“给瞎子抛媚眼看”那样毫无意义。 “绝大部分事情都很无聊，我想说了你也不爱听。毕竟通天塔和教皇厅的那帮人都是老对手了，不撕破脸面打死人的话，大家都不会在意。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金发青年的话头顿了顿，“你看到刚才那只鸟了吧？” 李察德微微颔首。实际上他对金发青年和其他势力成员之间的冲突很感兴趣，譬如说通天塔，这是和魔塔并称的“群星三塔”之一，大陆上规模最庞大的巫师塔，同时亦是绝大部分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至于教皇厅，则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正神教会组织——“神圣同盟”的最高权力机构，而枢机主教，即红衣主教，更是在教廷内仅次于教皇本人的权力者……不过看样子对方是不会再提起来了。 “那只鸟是我用从某个荒野遗迹里得来的新知识，制造出来的‘人工邪魔’。别看现在这小家伙还很弱小，因为这只是原始品种罢了。但只要让我花上半年……不，只需要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制造出足以独立摧毁一座驻军在三千人以内城市的成熟品种了。” 金发青年轻描淡写地说道。 ……原来如此。 对方那种完全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态度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对于李察德而言，他最感兴趣的答案是知道了金发青年所掌握的法术领域。 每到这种时候，李察德都会由衷地觉得拉斯普钦——这位曾经的巫师领袖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了。 拉斯普钦的权限系统里有一个资料库，这就是他目前的知识来源。其中包括大量极为丰富的魔法知识和法术原型，还有诸如各大势力和组织的情报，某些强大的炼金物品和魔道书目前的所在地，数十座古代遗迹的位置等等……对于任何巫师而言都称得上是宝藏。但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里面根本不包涵有关于“人”的知识，一个人都没有。 以至于李察德虽然知道通天塔，知道教皇厅，知道各种三教九流，知道常人难以想象的隐秘组织和秘密团体，却对里面的人员构成一无所知，这无疑会导致拉斯普钦掌握的情报价值下降大半，他甚至不知道现如今魔塔所在地莱茵王国统治者的名字。 但最过分的是，就连拉斯普钦的同僚，荒原狼其余成员们的名字和资料，在他的知识库中都没有提到过！其他像是诺维赫学派里的成员之类的小角色就更不用说了，拉斯普钦对人际关系的淡漠可见一斑。 李察德那种谨慎过头的态度，有一部分正是因为这部分情报的缺乏。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小心翼翼地和任何见过的人相处，生怕露陷。 而现在，结合过去身为学徒时的见识，李察德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位金发青年的姓名：他叫伊利克特拉·伊夫林，生命领域的传奇巫师。 原因很简答，对方提到了“人工邪魔”这一词语。而能制造人工邪魔的法术，正属于九大领域中的“生命领域”的范畴。 …… 在玛雅世界，除去人类和其他发展出文明的智慧生物以外，剩下的寻常动植物和过去地球上的相近，有凶狠的野兽，有特殊的植物，但都是普通人工具就能对付的程度。 但是，如今玛雅世界是被魔网覆盖的“奇幻世界”，就像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发展出利用魔素的复数职业道路一样，智慧较低的原始生物同样有可能在这种影响下产生变异。特别是像眼前这片黑暗的荒野，确实会潜伏着更加危险的物种——它们没有知性，无法沟通交流，唯有凶残嗜血的本性驱使它们猎杀其他生物。这就是“邪魔”。 邪魔中有动物型，有植物型，但更多的是根本无法辨认种类的恐怖形态……总之，邪魔是常人无法应付的可怖存在，能与之对抗的只有拥有超凡力量的人类。其中最为强大的据说有着宛如山脉般的庞大躯体，和足以毁灭国家的力量，堪称移动天灾。邪魔是玛雅大陆上的智慧种族的最大敌人。 以上是一般的说法，在遇到真名小姐以后，李察德对邪魔的来历和存在本身是抱有疑惑的。但不论如何，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对这一怪物群体有了深入的研究，而这群研究者就是来自生命领域的巫师。 当然，生命领域的巫师不止擅长对于动物、植物乃至邪魔的操纵和研究，除此之外还有炼制魔药等等。 得出结论的同时，李察德觉得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他终于第一次开口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炫耀你的新玩具吗？” 听见拉斯普钦平静的问话，伊夫林先生露出愉快地微笑。 “不不，这次回来自然是有别的事情，我本来都打算翘了炉边会议的。” ……原来可以翘掉的吗？！ “不过嘛，毕竟塔上还有我那个让人担心的愚蠢学生在，没办法真的放着不管。这次来，就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情的。” 李察德闻言，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不出所料，麻烦找上门来了。 ------------ 第41章 拉斯普钦的“举手之劳” 李察德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叹息。他其实早有预料了，和其他巫师领袖交流，又怎么可能只是喝喝茶聊聊天那么简单呢。他们当然不会、也没必要动手，但就算是某些稀松平常的邀请和交易，都会给予他很大的压力。 “你不会拒绝吧？毕竟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伊夫林笑眯眯地说。 传奇巫师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麻烦啊……李察德苦笑着心想。 “说吧。是不是‘举手之劳’由我来判断。” 他努力装出平静的态度。 “当然，当然。”伊夫林先生倒是笑得很和气，“这次是为了我的学生。” “你对他还挺上心的。” “拉斯普钦”淡淡地回答，他有听说过关于伊夫林学派首席生的事情，是一位和里德·乔伊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 “再怎么说，那小子也是未来要继承我的学派的，身为老师有为他铺好道路的必要。”伊夫林说，“另外几位可能不这么想，但我在旅途中去过通天塔，观察过那群老对手们培养学生的方式。实话实说，我认为比魔塔上的选拔制度更为合理。” “让学生们无谓地在竞争和淘汰中死去，这不但会导致年轻一代的人才稀缺，也会让他们走偏道路。巫师不是丛林里的野兽，他们崇拜的应该是知识和理性，而不是炫耀如何杀人。” 李察德对此深以为然。但他嘴上可不会这样说。 “是吗？听起来不错。” 学徒用一副“表面上在赞同，但实际上谁都能看出他并不关心”的随意口吻回应道。 “瞧瞧，我都忘了，这和你没有关系。”伊夫林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吾友。虽然塔上的人都觉得我们俩算是中立的一派，对争夺统治权没有兴趣，但其实只有你能置身事外。我的学派里有自己的学生，有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投靠我的下属，我不可能真的放着他们不管。” “魔塔的势力正在逐渐衰弱，拉斯普钦，你的目光总比我更长远。下一代距离成长起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走，何况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走到最后；另一方面，教廷和王国都在变得越来越强大，不断地压缩魔塔逡巡的范围，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但这种此消彼长是很危险的信号。” “你已经活到了悲观主义者的年纪了吗？” “这些话只能和你说，吾友，因为只有你能和我站在一边。”伊夫林先生耸耸肩，“其他三人就算看得明白，也不会和我谈到一块儿去。” “……我对此毫无兴趣。” 其实回答这话的时候李察德是有些心虚的。对他而言，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结果对方上来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都是一些与整座魔塔的未来、乃至大陆局势相关的宏大话题，他实在是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万一拉斯普钦和伊夫林两人其实早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达成了某种暗地里的协议，而当时拉斯普钦的态度却与现在的自己不相符的话，对方肯定会起疑；但老是含糊其辞不表明态度，同样会很危险。李察德只能根据拉斯普钦过去的作风来做出判断。 李察德能看出伊夫林先生对魔塔的命运是很关心的，这种忧虑并非作伪。尽管不知道这种关心到了什么程度，但对于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而言已经很难得了。说实话，李察德之前还以为荒原狼里的成员们都是一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毕竟别说势力衰微这种程度，就算有一天魔塔倒了，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太多影响。 他们是领袖，但传奇巫师的权力和地位全都来源于自身的力量，而不是反过来，因此这种统治是自上而下的，即使人数众多的根基倒塌一样能成立——因为总会有更多的人会自动朝他们聚拢过来。 幸好，伊夫林先生似乎对“拉斯普钦”的答案早有预料。但他并没有放弃劝说。 “是吗？但是你知道，格林先生和霍尔先生之间的争夺已经快要进入白热化阶段，他们在未来的政策方向上存在巨大分歧，这种分歧无法通过外力弥补。很快，我想很快……这场风暴，就会将你和我卷入其中。” 李察德想起在来到这里之前在门口遇见两位首席生的事情，他知道伊夫林先生的判断完全正确。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其实早就发生了，塔内的局势不止是“暗流涌动”的地步，甚至开始逐渐走上台面了。 他在还是学徒的时候，就能了解到“魔塔内本身存在着激烈矛盾”的事情，说明这股不安的潮流已经出现很长一段时间。一旦它彻底爆发，可以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至少，李察德绝不会认为自己能像过去的拉斯普钦置身事外。 矛盾意味着冲突，冲突意味着争斗，而争斗则意味着……自己身上的这张虎皮，说不定盖不了多久了。 伊夫林先生对此很担忧，所以才想着和自己商量。不管他的真实目的为何，是想通过结盟壮大势力还是阻止争斗，这对拉斯普钦而言都是能需要面对的选择。 “但是……”李察德心想，“我又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毕竟他只是个可怜又弱小的学徒而已。 要是能躲在伊夫林先生后面摇旗助威的话，李察德当然会这样干。但他现如今的身份注定了这只是无法实现的妄想。若是他真的踏出这一步，他就必须和这位金发青年一起面对暴风雨，而李察德对此顾虑重重。 “你当然能不去理睬，但你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吾友，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除非……除非你能彻底脱离这座塔。” 金发青年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盯着对面的巫师脸上那张遮挡了所有情感流露的苍白面具。片刻后，他的姿态轻松起来，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明白了，是这样啊……“ 欸？李察德愣了神，等一下，你到底明白啥了？ “其他人是不会同意的。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吾友，你的目光总是比我更长远，我相信你有法子。对吗？” 他眨了眨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 李察德望着对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只想大声吐槽。但在表面上，他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既不否认亦不赞同，继续保持高深的态度。 ——我能有什么法子啊！ 不过，对方的话语并不是毫无意义，起码给了他一部分信息。譬如说，他原本的打算：在魔塔上呆上一段时间后就逃跑到别的地方去的想法，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现实，因为局势已经不同了。 魔塔上的其他人当然不敢阻拦他，但是另外三位巫师领袖呢？就算他们不愿意和自己翻脸，但想必派出监视和跟踪的人手，或者找自己谈话劝说之类的还是会尝试的。如果是过去的拉斯普钦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对于现在的他却无疑是难以招架的危机。 另外，再仔细回想一下，说不定伊夫林先生的判断亦并非毫无根据。 李察德知道拉斯普钦回到塔上是在一年前，而在这一年里，这位传奇巫师始终沉浸在魔神召唤仪式上。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并且对方一直在隐秘行事，独自准备，始终向外界保守着这个秘密；就算到最后关头，也只不过拉来一位最底层的学徒来帮忙。 拉斯普钦为何会如此急于尝试呢？这是否可以看作是他在注意到塔内的局势变化后，所进行的准备？ “既然你对这方面毫无兴趣，那我就不提了，将话题转回来吧。” 伊夫林先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希望你能为我的学生准备一件魔法物品，在他这个位阶能用上的就好。” ……一件高等炼金道具？李察德心想，这对“拉斯普钦”而言确实不算困难。就算现在手头上没有，还可以找下属“借”嘛。 但与此同时，又有一个疑惑浮现在脑海里：这对伊夫林先生来说应该同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何要来拜托我？ “报酬呢？” 话虽如此，李察德还是很快做出了回应。既然对方说了是“举手之劳”，他就不可能拒绝。毫无理由的反常举动只会引起怀疑。 “喔，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了。” 金发青年点点头。 “没错，我想要的是你亲手制作的那一类魔法物品。我会提供材料的。至于报酬，随便你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亲手制作”？ 李察德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诺维赫·拉斯普钦，可是通灵领域的巫师啊？想要制作炼金道具，应该拜托炼金领域的人来才对。但当李察德注意到伊夫林先生的眼神后，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问题。拉斯普钦身上，一定存在着会让人这样请求的秘密…… ------------ 第42章 两瓶药 ……对了，伊夫林先生说的是“魔法物品”，而不是“炼金物品”。 李察德很快意识到其中的区别。这并非是自己的误解。尽管世界上绝大部分拥有魔力的魔法物品都是通过炼金术制造出来的，但确实存在例外。譬如说从遗迹中发掘出来、或是在有着漫长历史的家族里代代继承的“古代遗物”，由于现代巫师们无法分辨其制作的手段和工艺，不知道是否是炼金术的成果，自然不可能将其笼统地称为炼金物品。 魔道书就是典型，它属于古代遗物，制作方法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失传，因此不属于一般的炼金物品范畴。 换句话说，拉斯普钦有能力制作非炼金的魔法物品？ 就在此时，伊夫林先生从不知何处拿出来一块石板递给他，上面斑驳的凹陷与划痕能看出历经岁月风霜的印记。 李察德当然能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和他手中的一样，这是一本魔道书。 “如果不是没有合适的魔道书，就连我自己都想让你帮忙做一个了。”金发青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不如将你手中的这根玩具卖给我吧？” …… 李察德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被惊讶所充满。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蛇杖。根据伊夫林先生的话语中隐含的意思，难道说这根手杖也是一本魔道书吗？这到底哪里像书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手中和怀里的魔法泥板，也和“书”相距甚远……因此，巫师们口中的“魔道书”应该只是指具备相同力量的一种物品，至于外形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李察德知道，所谓的“魔道书”就是过去能够链接网络的终端机器。这个时代的巫师们或许不清楚这一点，但他们肯定能察觉到魔道书与其它物品的不同。 他一直以为拉斯普钦手中的蛇杖是一种炼金物品，但在这一刻，当李察德调用出脑海内有关于炼金领域的“知识”加以比对后，他知道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一般的小型炼金物品，只能承载一到两种法术。这点就算是对于传奇巫师也是一样的，高位阶的巫师能为物品附加更高等级的法术，却无法突破材料体积本身的限制，因为这和技术与知识无关，物体越小，能施加炼金术加以改造的空间就越狭小；相反，能附魔复合法术的炼金物品，其体积往往会十分庞大。 但李察德手中的蛇杖却不一样，他在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蛇杖一共承载了七种心智领域的法术！这根本不合常理，和炼金术的基本法则是相违背的。打个比方的话，这根蛇杖根本就不像是一件冷冰冰的物品，而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心智领域巫师。 蛇杖一定是拉斯普钦亲手打造的，只有他能做到与之类似的事情。换句话说，那位死去的巫师领袖，会的应该不是炼金术，而是某种只有他掌握的秘术。与此同时，李察德在伊夫林来之前进行过的思考，此时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他想要真正掌握属于传奇巫师的力量，于是想到了用真正的终端来替代人体的方法，但无论是恒定法术还是炼金术都不能真正实现，前者不能施加在现实物品上，而后者的产物则不能与网络……或者说灵界相联系。 但现在看来，解决这一难题的方法，难不成就在自己身上？ 李察德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在知识库里寻找到这种秘术的存在。如果他是真的传奇巫师，这一过程能在转瞬间完成。不过他现在的大脑开发程度显然还无法和曾经的拉斯普钦相提并论。 “该不会……” 他的注意力放在了拉斯普钦拥有的权限系统“最深处”的某个文件上。这是李察德出于自身安全考虑，曾经有意忽视的地方。 ——那就是拉斯普钦所掌握的【传奇法术】。 …… “不说话就算是答应了吧。” 李察德的注意力再度被伊夫林先生的话拉回现实。 看来要找时间好好琢磨一会儿这件事。 这么想的同时，他默默点头，将对方的魔道书放在一边。就像之前说的那样，目前的李察德还没有拒绝的底气。 “那么报酬呢？” 伊夫林先生刚才说了“只要是他能做到的随便提”这种话，但话虽如此，他不可能提出太过逾越的要求，等价交换是巫师世界的基本准则，这种事情李察德还是知道的。 必须是一个和高等魔法物品相差无几的条件…… 说实话，这让他有点迷茫。毕竟目前的李察德对真实的巫师世界了解还很浅薄，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掌握力量的方法，但这并不能拜托给任何人，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某个念头突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其源头是拉斯普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至于你的体质问题……不是不能解决。一部分高位阶的魔药有着改变体质的作用。魔塔内就有能炼制此类药物的生命领域巫师。” 能提升自身才能的魔药，这确实是李察德想要的！而若说炼制魔药和生命领域，又有谁能比伊夫林先生来得更有权威呢。 “魔药。” 李察德按捺住自内心的激动，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能改变自身体质的魔药。” 伊夫林先生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到底是哪个小家伙惹到你了，这种惩罚可是很痛苦的，而且一不小心还是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创伤，我只有在教训学生时才会用。” ……？？ “我这里还有其他选择。” 金发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玻璃瓶，放在桌上。 “你说的魔药我放在这里。不过要是用来惩罚而不想伤害到对方的话，这边的‘觉醒药剂’能起到相同作用，并且没有副作用。这瓶觉醒药剂是我从教皇厅那里随手抢过来的，肯定是高级货。” “觉醒药剂是骑士用来提升位阶的材料，其本质同样是一种魔药。但针对巫师的魔药是对大脑起效，很容易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坏，而觉醒药剂则是作用于身体，就算造成损伤也能修补弥补。但对于身体不常锻炼且没有掌握训练法的人来说，两种魔药使用起来都会很痛苦，如何？” 李察德有些无言。 现在的他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所谓“提升体质”的魔药和自己预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李察德记得自己当时还有想过“像传奇巫师这样的大人物，很难想象会特意撒谎欺骗一个地位与自己天差地别的学徒”之类的……果然不能太高估巫师这一群体的品德啊。 他不再多想，叹了口气后随意从中挑选了觉醒药剂。 * 伊夫林先生已经不在这儿了，他说要去看望自己的学生后，就径直离开了房间。 李察德望着手中装有透明澄澈液体的玻璃瓶，只觉得心情有点苦涩。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能提升所谓‘魔力资质’的魔药吗？” 他看似是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喃喃自语，实际上询问的则是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真名。 “根据我的推测，这个时代的人的身体拥有能替代终端与超元域相连的能力，我相信这是一种对身体能力的开发，并且造成了某些生理系统的变化。所谓的提升魔力，应该就是更深入地改变这种变化……” “我觉得在巫师们身上，这种变化发生在大脑，而骑士们……呃，我没有接触过，但从伊夫林对‘觉醒药剂’的描述来看，应该是针对身躯。之所以会存在这种区别，我认为是因为巫师是通过大脑记忆的‘法术’来调动魔素，而骑士则应该是通过某种利用身体的方式来使用魔力的。” “地球政府中确实有开发大脑深层次潜能的项目，我是看工作人员给我的报纸上说的，这不是秘密。” 真名回答道。 “真的吗？” “但是，到我沉睡的时候，这一项目都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而且用药物来刺激大脑的效果很微弱，我想只有直接进行脑部手术才有可能。目前这种环境不可能让人使用这种精细手术。” ……的确如此。现在的他已经知道，改变体质的魔药确实是存在的，拉斯普钦倒没有说谎，但这种魔药的效果相当微弱，而且有对大脑造成不可逆转损伤的风险，因此不会有人去尝试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倒是偶尔会有巫师用这种魔药来惩罚那些犯了错又罪不至死的学生。 “不过如果只是针对身体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吧？” 真名点了点头。 在她生活的年代里，能够极大提高身体素质的诸如“基因强化药剂”是存在的，甚至是每个正规军士兵都会注射的入伍标配。 李察德想象了一下未来的士兵们个个都是美国队长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看来，他手中的这瓶觉醒药剂和巫师魔药不同，是真的有着强大效果的，但是只对“骑士”有用，而他却是一名“巫师”！就算使用觉醒药剂，他还是没办法像一位真正的巫师那样深入钻研魔道…… “等等。” 李察德的脑袋里突然间灵光一闪。 “我需要像其他巫师那样去学习和掌握法术吗？不，不对，我需要的……似乎仅仅是魔力而已？” ------------ 第43章 恶名昭著的领袖们 无论是骑士还是巫师，他们拥有的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其本质都是通过灵界调动魔素来完成目的，换而言之就是“魔力”，只是在使用方式上存在差别。 若是如此，他要是能成为更高位阶的骑士，是否可以为自己提供充足的魔力？比如能让自己的身体承受更多的“真名”？ 另外，李察德不需要像其他巫师那样钻研魔法和记忆法术，因为他拥有的知识和权限已经到达巅峰，缺少的仅仅是身体内的魔力。就算从此之后一辈子都不能进步，但只要能掌握拉斯普钦的全部力量，就能作为真正的“传奇巫师”高枕无忧了，何况他还有夺取其他人真名的力量。 “目前还只是猜测。我需要验证……反正我在作为巫师的途径上确实已经没啥前途了，尝试一下又不会吃亏。觉醒药剂已经到手，但想要正式从巫师转职为骑士的话，还需要专门的训练方法。” 他不再犹豫，将觉醒药剂重新藏好。 “首先，我要做的是更深入掌握拉斯普钦遗留下来的知识，寻找到让魔道书上寄宿魔法力量的方法，想办法完成伊夫林先生委托的同时，试试看能否让传奇位阶的力量转移到诸如魔道书这样理论上能代替人体的终端之上；” “其次，想办法将骑士的训练方法弄到手，服用觉醒药剂后朝着成为真正的骑士努力。这点以我现在的身份而言并不困难，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李察德确认完自己接下来的两个目标后，心情有些放松下来。 他能找到自己的目标，其实都是多亏了伊夫林先生。虽然对方并不知道这一点……短短的一场谈话，已经让李察德受益匪浅。 他意识到，与其他巫师领袖交流，固然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情，但反过来说，其中亦可能存在着对现在的他十分重要的情报，自己绝对不能错过这种宝贵的机会。 这样一想，李察德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么畏惧了。在没有受到真正的生命威胁的前提下，他觉得自己可以更加主动一些。为了让自己身上的这张“虎皮”不被揭穿，他得掌握更为货真价实、可以依仗的力量。因此他需要表现的冷静，但更需要的是在关键时刻的勇气，二者缺一不可。 “稍微冒点风险，是在容忍范围之内的……” 站在窗户上俯瞰着宴会，李察德见到了那位金发青年的身影，他正在数位随从和学生的陪同下，和那群魔塔上的外来客人站在一起，看来是主动在和莱茵王国的贵族代表们接触。周围的其他客人们都和这边保持了一定距离，远近亲疏层次分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圈包围着小圈。 他心中已有决断。 李察德整理了一下长袍和面具，确保首先在外表仪态上不要出现纰漏；他不能有任何心虚，于是开始在心里不断反复念叨着“我就是拉斯普钦我就是拉斯普钦”；他紧握蛇杖，大踏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 伊利克特拉·伊夫林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和对方交涉的场面，对方人群中那个大腹便便的领头人，此时已经是大汗淋漓，面色苍白，脸上的肥肉颤颤巍巍，一边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伊夫林当然知道对方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在他的人生里，已经见过无数人露出相同的神情了。 哪怕是对于手握重权高高在上的贵族大臣来说，一位巫师领袖所带来的威胁依然是惊人的，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们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不敢将目光看向自己。 如果是面对一般强大的巫师或骑士，他们就算自身实力不足，但权势和财富能让他们雇佣忠心耿耿的护卫和纠集强有力的武装势力，从而获得事实和心理双重层面的优越感。但这一切对于传奇巫师而言，都毫无意义。 某种意义上，贵族们恐惧立于巅峰的超凡者们，甚至要超过他们对国王的恐惧。国王虽然有着凡人中最崇高的地位和最庞大的势力，一怒之下能让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但所谓的“王室”本质上仍然是贵族中的一员，只不过是拥有最高贵的血统……而这种“高贵”，绝不是恒古不变的。 即使是对王们再忠诚和亲密的贵族，他们中的成员未必没有“我们可以取而代之”的念头。国王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顾虑，纵使臣下犯错，也未必会动手、甚至未必会加以惩罚；但他们深知，像伊夫林这样的人，若是看到谁感到不愉快，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他们碎尸万段。 不过，伊夫林虽然清楚这些，但并不意味着他会理解。 “真是胆小……莱茵王国的新贵族就是这样一帮人吗？” 他觉得有些不满。 力量可以缺乏，但就以单纯的谈判而言，绝不能弱了心气。 尽管大陆上的贵族们大多数都是一丘之貉，但作为从小接受教育的精英阶层，他们中不缺乏优秀的个体。有胆量不卑不亢地与巫师们交涉的，或是自身就是强大职业者的，亦不在少数。 伊夫林在旅行途中，有听说过有关于莱茵王国新贵族的事情。实际上类似的新兴势力和群体在大陆上的各大强国中都是存在的。伴随着航海时代的开拓，一部分国家开始在海外拥有殖民地，他们开设工厂，组织船队，招募工人，在新的原材料产地和新生市场上获取暴利，攫取那些老牌贵族们几辈子才能积累下来的巨额财富。 以莱茵王国为例，这帮人在短短的数十年里就积累起了令人不敢小觑的势力，在新式军队里有着相当的影响力，能与数百年里积威甚重的那些历史悠久的古老贵族、甚至王室的力量相互抗衡。 不过新贵族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是以充满进取心和冒险精神著称的，而眼前这个大胖子的表现，却让人大失所望，让伊夫林先生只想皱眉。 难不成这群人还有别的目的？譬如眼前这家伙并不是真正的代表，队伍的领袖另有其人？这不可能，我都已经出面了，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就不会狂妄到在一位巫师领袖面前玩弄这种手段……对了，听说和莱茵王国联络上的人，是朗曼·霍尔，他到底想做什么呢？这或许和他有关，若是如此，就不能太大意了。 伊夫林先生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间耳朵一动，他的嘴角浮现出微笑。 “喔，你们看，我最好的朋友来了。” 在他打破沉默开口后，塔上巫师和贵族代表，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敢继续说话了，只能将目光转向不远处。 一位戴着银白色面具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身份，就算真有例外，听见伊夫林以“朋友”相称，也该明白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跟在伊夫林先生身边——那是一位面容清秀，表情严肃的年轻人，这时候不动声色，已经做好了行礼的准备；而另一边的肥胖男子，则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肥肉的抖动更加剧烈，还必须得让后面的其他人扶住他，才没有膝盖一软朝天摔倒。 “怎么，你对这群来自地上的客人有兴趣吗？” 等拉斯普钦来到他们面前，伊夫林先生轻笑着说道。 “这可真少见。” 对方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我对我的几位友人到现在还没出现的原因更感兴趣。” “我的朋友很少，其中大部分在一年里只能见到几次面，或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下一面。我一直以来都想念他们。” “原来如此。” 伊夫林先生嘴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心中却是微微凛然。 拉斯普钦这话中隐含的意思，果然是在提醒自己吗？这群贵族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们会堂而皇之出现在魔塔之上，本身就代表了某种信号的释放，不论是来自魔塔内部，还是来自大陆之上…… …… 李察德可不知道伊夫林先生已经替他脑补了那么多，他根据和拉斯普钦相处一周的经验，努力学习着那位的说话方式，同时将目光落在这群地上来客的身上。 他虽然不如伊夫林那般经验丰富，不过就算是这样，李察德依然能看的出来，眼前的家伙中并没有值得在意的人。除了目光浑浊，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下的贵族们，就只有护卫们了，不过就算是这帮看起来貌似忠心耿耿本事高强的人，也不敢和自己对视。这并不是说他们是胆怯之辈，而是面对“传奇”所代表的意义，对于这群人来说太过沉重。 李察德自从来到玛雅世界以来，都是和魔塔之上的人们相处，直到此时见到莱茵王国代表们的表现，他才意识到巫师领袖的威名并没有随着地区的改变而衰减，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 第44章 被诅咒的王后 “这群人好像说了个有趣的事情。” 伊夫林先生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 “莱茵王国的那位年轻的王后被人诅咒了，他们是希望能在魔塔中得到解药。” “诅咒？” “不错。” 李察德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回来。 “说说看。” 这话是对地上的贵族代表们说的。在两位巫师领袖交流的时候，其他所有人都得保持安静，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是……是的。” 那位肥胖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说道。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我们那位尊贵的、受人爱戴的王后从老家探亲回来，途中却突然病倒了，从各地找了很多人来看都没有用，宫廷医生们都对此束手无策。王后地身体越来越虚弱，病情却不见好转。后来是沙特尔圣母教堂的司铎福克纳先生辨认出来，这是受了某种恶毒诅咒的缘故。但这种诅咒从来没有过历史记录，所以王宫那边才会派人到处拜访有名的巫师……” “教廷的人没有解决方法吗？” “根据圣米歇尔城的教区主教查尔斯先生所说，即使他有能力通过圣水、圣具和仪式来强行驱除诅咒，但王后只是一位普通人，柔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太强烈的净化效果，最好的方法还是通过解析诅咒的本质，以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咒。而知识渊博的大主教当时不在城中，只能去寻找在咒术方面更加精通的各位巫师。” “看来结果并不乐观。” 李察德淡淡说道。 “是的。” 肥胖男人的语气沉痛，表情严肃，倒是像模像样，仿佛确实在为那位病榻上的往后感到担忧。 “我们好不容易拜托了弗拉梅尔家族的人，但他们同样想不出办法来解决……” 当这位贵族口中说出“弗拉梅尔家族”一词的时候，周围的巫师们都有些骚动，就连跟随在伊夫林先生身边的那位表情严肃的年轻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就是这个，吾友啊，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伊夫林先生打了个响指，笑呵呵地说道。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诅咒，却连‘王冠家族’的人都拿它没办法，想来下咒者的身份绝不简单。这到底是哪位黑巫师下的咒呢？在这个年代还敢对一国王后下手，还真是了不起的胆量啊。” 李察德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正在脑海里对比搜索拉斯普钦的知识库。“王冠家族”……“弗拉梅尔”……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之前已经提到过，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巫师，为了让自己的知识传承下去，同时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中出现背叛者，于是干脆选择将自己的亲人或是爱人收为学生，通过双层关系来加深联系的——这就导致了巫师家族的出现。他们一般都有着古老的秘术传统，往往历史悠久，是构成了巫师界“贵族主义”和宣扬“血统论”的主要势力。 事实上，在玛雅主大陆上，也就是除去“群星三塔”之外的巫师世界里，巫师家族才是巫师界的主流。这些拥有可怕实力和厚重底蕴的巫师家族，往往与地上的国家们保持着密切关系，剩下的巫师们不是成为他们的附庸，就是只能在巫师家族宛如参天古树的阴影下苟延残喘。 无论是选择独行的自由巫师，还是集合成学派和结社的巫师团体，甚至是那些受到国王们支持的学院巫师们，相比起通过血脉延续力量的巫师家族们，都处于弱势地位。 这就是为何“群星三塔”会成为大陆上的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哪怕是内部竞争残酷激烈，等级森严的魔塔，在某些巫师眼中依然是象征着自由的地方。巫师塔是飞行在天空之中，不被血统束缚的世界，是所有巫师们的向往。 而在星星点点分布在大陆每个角落的大量巫师家族之中，拥有最为尊贵的地位与力量的十个家族，一向被称为“王冠家族”。它们有着各自划分的统治领域，剩下那些有名有姓的家族，无一例外都和王冠家族有着远亲关系，抑或是附庸关系。 王冠家族就像盘虬在整个巫师世界深处的巨大根系，一方面支撑着无数人在探索魔法的路途上前行，另一方面却又汲取着无数人的血肉精神作为“营养”；在它身上生长出来的枝叶是如此茂密和繁盛，几乎遮蔽了整片大陆，只有天空才是它们无法触及的领域。 弗拉梅尔就是其中一员，它的开创者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在数百年前举世皆知的炼金领域传奇巫师，据说他甚至已经超过了“传奇”的境界，并炼制出了炼金术中的最高成就“贤者之石”。 不过李察德暂时对大陆上的事情没有兴趣。反正“弗拉梅尔”的影响力再大，一时半会儿也触及不到他身上——魔塔原本就是不亚于王冠家族的势力。他真正在意的是“诅咒”一词，尽管这是个近乎常识的词语。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李察德的目光落在领头男人的身上，淡淡地询问道。 “就算想要得到解药，也得让我们看一眼那诅咒到底是何等模样。如何，你们把那个女人送上塔来了吗？” “这……” 胖贵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巫师领袖所说的那个的“那女人”就是莱茵王国中最尊贵的女性，玛丽亚·安东尼亚·约瑟芬，但在对方口中，却像是提起一位寻常村妇。要是换作他人，胖贵族怎么都得抖一抖威风，高声呵斥对方的失礼，但现在的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能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我，我……不，王后她，她还在王宫里……” 寻求解药一事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他们更不可能将王后送到与龙潭虎穴无异的魔塔上来。何况王都那边本身就和他们关系紧张，要是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国王面前提这种要求，肯定会愤怒地被送到断头台上。 “没有？那么你们就是抓住了下咒人……那位黑巫师？他在哪儿？” ”这……” 这当然同样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能抓住幕后真凶，他们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去请求教廷和巫师家族的帮助。 胖子哭丧着脸，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魔塔领袖们的凶名早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惊悚传闻，在大陆上的人们心中变成杀人不吐骨头的大魔王，他本来胆子就不大，不知道连续两次违背对方的意思，这位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冷酷的巫师领袖会不会产生不满，直接干脆地杀掉自己。 “哈哈，你可别太为难他们了。” 伊夫林先生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是那种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又没有架子的类型，即使对于普通人依旧是一副好说话的态度，也难怪那位胖贵族一时间会露出轻松和感激的表情。 “不过说起来确实啊，要是能把那位王后送上来的话就好了。” 金发青年抚摸着下巴，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要不要顺便去枫泉宫走一趟，将她‘邀请’到塔上来呢？……哈哈！看你那副表情，哈德先生，我是开玩笑的啊。” “哈德先生”就是那位胖贵族，此时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位貌似和善的男人并没有真的将他们放在心上。 …… 这群来自莱茵王国的贵族们终于明白，他们无法达到目的，于是在不久后灰溜溜地离开了。事实上塔上的绝大部分巫师们都会这样认为，包括之前的诗蔻迪小姐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魔塔住民对于地上的人们有种天然的冷漠和疏离感，就像一群正在举高临下俯瞰着蚂蚁的人们一样。 伊夫林先生好像因此失去了乐趣，拉着他一起离开宴会。他是主动前来试探的，解雇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 “诅咒啊……这到底对应着过去时代的什么呢？” ——而此时的李察德，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 在巫师的世界里，根据掌握的力量与知识的性质不同，世上的种种法术被划分为九大领域。 最常见的是五大“主流领域”，分别是“自然”、“咒法”、“生命”、“炼金”和“通灵”；除去炼金领域外，另外四个领域在魔塔之上都有对应的传奇巫师。世上九成九的巫师都会在以上领域中选择一到两项作为钻研和精通的方向。 而在主流领域之外，还有两大“罕见领域”，分别是“心智”和“预言”。有机会接触罕见领域的巫师极度稀缺，而且他们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觊觎心，往往会对自己的能力保密，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剩下的两大领域，是“诅咒”与“瘟疫”，它们被称作“邪恶领域”，从事邪恶领域研究的人向来是被所有王国和正神教会驱逐猎杀的对象，甚至被巫师们恐惧和厌弃，而这群人，就是“黑巫师”。 ------------ 第45章 黑巫师与九大领域 掌握“邪恶领域”的黑巫师在这片大陆上已经极为罕见，和“稀有领域”的巫师相差无几，可以说都是濒临灭绝领域的传承。 稀有领域是由于其原本的传承学派就极度稀缺，内部有着严格的保密方式，外人难以接触，更不用说能促进知识进步的广泛交流，再加上根据传言，“预言”与“心智”学派对学习者的资质要求极高，据说只有一小部分拥有特殊血脉的人才能使用，因此流传下来的相关知识越来越稀缺，每一个稀有领域巫师一旦被注意到，就会被各大巫师集团招揽、控制乃至严密看管起来。 而邪恶领域传承呈现出断绝的迹象，特别是这最近几十年里已经近乎销声匿迹的原因，则更为简单粗暴一些。现如今正神教会统治下的国家越来越强盛，神的光辉几乎笼罩着整片玛雅主大陆，所以一旦邪恶法术的痕迹被发现，或是黑巫师们在有人群生活的地方出现，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官方势力都会行动起来，加入搜捕和猎杀。 黑巫师是众矢之的，面对这种大张旗鼓的捕猎行为，邪恶领域的相关知识成为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忌”。即使是对力量和知识再有野心与贪婪的人，也该掂量掂量接触邪恶的风险；再加上那些还能苟延残喘的黑巫师根本不会光明正大地活动，想要联系上他们很困难，更不用说从这群人手中获取禁忌知识了。 拉斯普钦身为魔塔领袖之一，又是那种百无禁忌的冷酷个性，在他的资料库中都没有邪恶领域魔法知识的相关记录，可以想象其罕见程度。这倒是让李察德更加觉得好奇了。 在曾经的人类中古历史上，也有过宗教势力与世俗势力联合起来，猎杀巫师和女巫的记录，而且这种猎巫运动持续了整整数百年。但与那时候不同，在这个继承了过去超技术的“新世界”里，巫师们真的拥有在常人来看不可思议的力量。正神教会虽然对这群无信者缺乏好感，但也并没有采取敌对态度，世俗的国王和贵族们亦是如此——只有脑袋坏掉的人才会将整个巫师群体放到对立面去。 如果以电子游戏中的“声望”来形容的话，正神教会和巫师群体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介于“中立”和“冷淡”之间。至于在私底下，和一部分巫师们保持着良好交往的神职人员并不在少数。 但是，他们对黑巫师的态度却依然十分坚定。针对黑巫师们的猎杀行动是在大陆受到广泛支持的，包括巫师家族和巫师塔内的势力，全都敌视着黑巫师。最主要的原因是，邪恶领域的力量确实会对人类文明造成极大破坏，甚至是带来泯灭人性的毁灭。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的传闻，在过往的历史上，有数次由掌握了强大力量的黑巫师所引发的浩劫。其中有的人本就是野心勃勃之辈，甚至还有疯子希望能通过恐惧与暴力来统治玛雅大陆，而还有一小部分良心未泯的黑巫师，他们其实并没有预料到，失去控制的邪恶领域力量，会造成如此大的灾难……但无论是哪种，其结果都无甚区别。 一个国家三分之一的人都死于瘟疫，或是某座城市二十岁以上的成年人全都受诅咒死亡，这都是有着真实记录的。 李察德好奇的地方就在于，“邪恶领域”的本质到底为何，特别是他怎么都搞不懂的“诅咒法术”。 现在的李察德已经知道，巫师们所具备的那些看似不可思议的能力，都建立在对他而言的“未来时代”的发达科技基础上。因此，每一种魔法领域，都有着与过去相对应的知识。 自然领域的巫师能操纵风雨雷电，水火大地，还有各式各样的能量，是理论上破坏力和战斗力最强的群体；咒法领域的巫师最擅长的是解析咒语与原型，其战斗方式亦是通过分析对方的魔力效果，编写“反咒”让敌人的法术自行崩溃；生命领域的巫师擅长对于动物、植物乃至邪魔的操纵和研究，制造全新的物种，以及炼制魔药；炼金领域能制作各种道具来战斗，包括他曾经见到过的炼金魔像等等；通灵领域能够召唤灵界存在，通过使役他们来发挥出超越自身的力量。 当然，以上都是各大领域最突出的部分特征，并不能涵盖全部知识。但李察德都能想象的到，在种种法术力量究竟是何种技术在支撑着它们，一旦了解到玛雅世界幕后的真相，做出这种判断就并不困难。 包括稀有领域亦是如此，预言领域较为高深的知识自然是“预言术”，有关于这种听起来过于玄乎的能力，李察德迄今为止还没有太明确的想法，不过绝大部分预言巫师其实都达不到掌握预言术的境界，因此他们的能力更多地被称作“感知领域”，这就好理解多了；而心智领域则是以探索和操纵人的情感与思想著称，其基础想来就是超越他想象的建立在脑神经科学基础上的未来心理学。 至于邪恶领域中的“瘟疫”，大概就是生命科学与生物技术密切相关的病毒学研究，未来时代的基因科学和分子生物学一定发展到了很可怕的地步，能制造出可以引发严重传染疾病的病毒亦不足为奇。李察德相信这就是为何有一部分黑巫师无法掌握这股力量的原因。 但是……“诅咒领域”的本质又是什么呢？从历史记载来看，这似乎是一种威胁性不亚于瘟疫的力量…… 李察德和伊夫林正站在楼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听，对方在说。这并不会引起怀疑，反而若是自己说得太多，很容易露陷。李察德觉得自己的扮演技术正在变得游刃有余。 就在这时，宴会上突然安静下来。一位梳着银白色长马尾的礼裙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高台。 ------------ 第46章 诗蔻迪小姐的奇妙态度 和李察德以及伊夫林登场时，人们因为对传奇巫师的敬畏而下意识地自觉停止说话的状态不同，此时的安静是依靠个人手腕实现的，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这场聚会的主持者。 这位主持者需要在塔内有着广泛的知名度，合适的身份地位，以及被绝大部分人认可的能力，才有可能担当起这样一份责任。 之前不止一次提到过，魔塔之上的内部势力斗争愈演愈烈，已经迈入白热化阶段，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压服不属于同一阵营的人，让宴会上的所有人都听自己的话，这需要的不止是才华横溢，还有聪慧的头脑，并且需要在数年时间里树立自己出色的形象，争取到不论是同阵营、敌对阵营乃至中立人士的礼貌和尊敬，成为在经历了无数考验的年轻天才们中，还能脱颖而出的魔塔新一代领军人物——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主持人现如今还是一位不到二十岁，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朗曼·霍尔学派的首席生，和不久前的李察德有过短暂交流的诗蔻迪·米勒。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诗蔻迪的身上，而她的脸上则是一副十分淡然的表情，显然已经习惯于这种场合了，即使在被所有人关注的情况下，依然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一切，这需要自信，更需要支撑自信心的出众才能。 “我的老师，朗曼·霍尔大人已经在刚才赶到，各位领袖大人们的炉边会议即将开始……” 她开始平心静气地发言。清脆悦耳又不失威严的嗓音，回荡在巫师们的头顶。 …… 旁观着这一切发生的李察德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和诗蔻迪之间有短暂的接触。但在当时，除去对于女巫相貌的惊艳感之外，他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某种惊人的特质。 实话实说，虽然诗蔻迪一直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出冷静的样子，但那副紧张过头的心态却是无法作伪的。魔塔上的人们全都敬畏着他们的领袖，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但反过来说，因为这种天然的敬畏感便有失方寸的人，亦很难有所成就。 不过看样子，诗蔻迪小姐本身并不是胆小怯懦的无能之辈；若是如此，她面对自己时流露出来的不安和紧张，应该有别的来由，是某种特殊的原因造成的。 ……那到底是针对“传奇巫师”的，还是说，是针对“拉斯普钦”本人的呢？ “这姑娘还真是了不起。” 一旁的金发青年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至少要比珀西那小子聪明多了。” 珀西……李察德心想，他知道这个名字，珀西·马尔兹，伊夫林学派的首席生。从不久前的交易中李察德已经知道，伊夫林先生对自己的这位学生相当看重，对方既然会这样说，诗蔻迪·米勒的才能应该绝非伪装。 紧接着他从金发青年口中了解到，诗蔻迪在塔内是公认的最出色的年轻一代巫师。前不久，她成功晋升为5级巫师，是目前为止第一位得到“高等巫师”位阶判定的首席生。而且诗蔻迪不仅在学习魔法上有着出色表现，更是她的老师朗曼·霍尔的得力助手，目前担任魔塔之上势力最庞大的魔法结社：“黑血社”的统领一职，名副其实称得上是朗曼学派的二号人物。 在这几年里，朗曼·霍尔的势力在塔内不断壮大，乃至黑血社一举登上最强结社的王座，都和诗蔻迪本人的能力分不开关系。 这对于一位年轻的巫师而言，确实是难能可贵，因为即使是各学派中最优秀代表的首席生，在更多时候也只是在老师的庇护下成长。他们能为师长分担一部分工作，但是像诗蔻迪那样，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能做到独当一面的首席生，在魔塔历史上都很罕见。至少现如今的另外两位首席生，里德·乔伊斯和珀西·马尔兹，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何况那是现在的她。认真说来，诗蔻迪开始参与到魔塔的势力斗争，是在数年前，那时候的女巫才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这已经不是用一般的“天才”能形容的了。 * 李察德和伊夫林再次回到那个燃烧着壁炉的房间之中。 这回毋须多言，来到楼梯顶端的两位传奇巫师都能注意到，房间里面已经有了新的来客。而且不止是诗蔻迪提到过的他的老师……事实上，“荒原狼”议会的成员，已经全部来齐了。 “喔，看来人都到齐了嘛。” 金发青年笑了笑，将手放在门上，轻轻推开。 跟在后面的李察德，心脏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开始怦怦跳动起来。但他早就有着心理准备，所以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现在的他已经足够冷静，能应对意外和挑战。至少李察德希望自己这样相信。 …… 壁炉内的火光映照在墙壁上，伴随着噼啪作响的柴火燃烧的声音，充满活力地落下跃动的阴影。房间内的装饰称不上奢华，在侧面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兽类的白色头骨，另一边则是充满异国风情纹绣的毛毯。在色调阴郁的木制地板上，有着五个沙发椅，围绕着中央的壁炉呈现出不太规则的椭圆。 火炉的光芒将房间分割成大片的黑暗与罕见的光亮。其中三个椅子上，已经坐着人了。他们的容貌全都浸没在阴影之中，只露出轮廓，让人看不清晰。 阴影中的三人，目光全都落在他和伊夫林先生的身上。 “气氛真是严肃。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金发青年不以为意，朝着其中一把座椅走去。 “你们迟到了。” “拉斯普钦”的声音略显嘶哑。 “抱歉啊，拉斯普钦，我和罗瑞尔的年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腿脚不太方便。”说话的人是三人中的年迈长者，他的须发皆白，瞳孔却依然如年轻人般澄澈明亮。此时他正对面具男人露出和蔼的微笑，“希望你能谅解。” 拉斯普钦没有回答，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伴随着他的落座，魔塔新一年中的炉边会议，就此正式开始。 ------------ 第47章 炉边会议 在李察德的预想中，这本该是个非常严肃的场合，而事实上正是如此，就连一直面带微笑的伊夫林先生，当他正式入座之后，同样收敛起了原本温和的表情。 这绝不是个轻松安逸的场合——就算它曾经是，在此时此刻的魔塔上，在真正掌握权力的五位领袖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就在李察德落座的那一刻，就有人率先开始了攻讦。 “‘上了年纪的老人’？我看您真是太谦虚了。”说话的人是坐在西侧沙发椅上的中年男子，他有着厚卷的神色短发，宽阔高大的身材，充满坚毅感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阴影中露出青灰色胡茬的下巴。 他看起来是那一类有着冷静个性的男子，但他此刻的语气中却充满火药味，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若不是心怀壮志之人，又怎么会随意破坏踏上的规矩，插手地上人的事情呢？在你身上可看不到一星半点已入暮年的痕迹啊。” “看来霍尔先生对我有很大的不满。”之前那位眼睛如年轻人般明亮澄澈的老者，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不过在插手地上王国的事务方面，只能说彼此彼此。楼下那群人就是你带上塔来的吧？” 在巫师领袖们开口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针锋相对的矛盾立场令小小的房间内充斥着飞速膨胀的压迫感。两位传奇巫师之间惊人的气势交锋宛如实质化，身为学徒的李察德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眼前正在出现“在暴风雨夜晚的大海上惊涛骇浪”的幻象。他一时间担惊受怕，畏惧着自己受到波及而露出马脚…… ……本该如此的。 但是现在的李察德，却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原因是某位正漂浮在空中的黑发少女。好像从拉斯普钦的宫殿出来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这种移动方式，之前真名小姐就是一直以这种状态跟随在他身边的。 此时的她似乎对另外几位正式登场的传奇巫师的容貌很有兴趣，于是飘到了他们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在他们周围飘来飘去，身体上下翻转乃至颠倒，看的李察德心惊胆战。 但就像真名所说的那样，没有与她“签订契约”的人是见不到她的，即使是站在人类巅峰的巫师领袖亦是如此，他们完全无视了眼前的女孩。 于是，当李察德放下心来后，这一幕在他眼中就显得尤为滑稽，本该严肃紧张，充满压抑感的气氛完全被真名的行动破坏殆尽了，李察德的视线跟随着AI女孩在空中飘来荡去，甚至像幽灵似的从巫师们的身体穿过去且毫无阻挡，连带着他自己都跟着神游天外…… 当然，在场的其他人根本不会猜到，在他们眼中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拉斯普钦”此时此刻的奇妙想法。但那针尖对麦芒的氛围只是转瞬即逝，而其他人看起来都习惯两人之间这种短暂的交锋了。 “那帮贵族代表是我回来的时候从塔底下附近带上来的。他们能在荒野之中找到位置，看来是有人提供了坐标。”朗曼·霍尔声音淡漠地说道，“但他们中就连一个位阶达到高等的巫师都没有，没办法勘破魔塔上笼罩的迷雾法术。” “这群人千辛万苦赶到这里，却连这点儿准备都没做好？” 伊夫林先生有些奇怪地问道。 漂浮在天空中的魔塔本身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但上面遮蔽视野的法术远远称不上强大，毕竟魔塔本身同样需要大量吸收人才，不会特意设置高门槛来拒绝前来投奔的巫师。 只要有高等位阶的“灵视”能力，亦或是位阶稍低但掌握预言领域能力的巫师，都能发现魔塔的踪迹——后者的要求显然更难达到，而高等巫师人数相对于巫师整体而言，当然算不上多，但对于能和一国国王对抗的势力而言，更算不上稀罕。 “因为他们只是莱茵王国南方贵族派来的那支代表团中的一部分。” 回答的人是那位老者，他脸上的皱纹松展开来，就像是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似的，露出和蔼的笑容。 “剩下真正的领头人，还有绝大部分被派来谈判的核心贵族和护卫们，都在另外一支队伍里。他们是在抵达荒野前的沙漠中失散了，一小部分人侥幸来到了魔塔下面，而剩下的则是在妖魔巢穴中迷失了方向……” “剩下那群人，现在位于何处？” “我已经将代表团带上塔来，让人安排他们去休息了。” ……原来如此，之前那群以胖贵族为首的人们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是在离开后，去与终于来到塔上的代表团会和了吗？ “这次来的人有谁？” “约瑟夫大公的第一幕僚，圣丹尼皇家魔法学院的院长；南方新贵族的中坚麦茨伯爵，他的护卫中有一位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的支团长；还有莱茵王国组建的新军国民卫队的领袖，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大骑士。” 老人并没有说出这些人的名字。李察德有理由怀疑他大概是忘记了。不过能让传奇巫师记在心上的东西确实不多。 “圣丹尼皇家魔法学院……我有点印象。”朗曼点点头，“它的院长在炼金术上造诣非浅，在莱茵王国内的名头仅次于弗拉梅尔家族的人。” 很显然，朗曼先生同样记不得对方的名字…… “圣殿骑士团的支团长，那毫无疑问是一位大骑士。一位炼金大师，再加上两位大骑士，在这片荒野上还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魔塔所在的地方，算是莱茵王国境内最人迹罕至的地方，被附近的当地人叫作“寂静岭地”，四处都有妖魔巢穴，没有人敢踏入其中。顶层的年轻巫师们所参与的狩猎时刻，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片荒野上。 但是再怎么说，有三位高端武力保护的使者团，在荒野上绝对是能横着走的，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们的去路呢？ ------------ 第48章 使者团的遭遇 如果在荒野上真的存在这种程度的威胁，早就被发现和清理掉了。卧榻之侧，岂能容得下他人？魔塔的五位领袖绝不会坐视不理。 何况寂静岭地是“狩猎时刻”的场所，若是有这方面的异常必然会导致意外，他们不会不清楚。举行这一活动是为了锻炼年轻巫师，不是为了让他们送死。 “莱茵王国的使者团是在进入荒野的沙漠前失散的，原因是他们在那里遇见了成群结队的死亡蠕虫。” 说话的人是马里恩·格林，在塔上年龄最大，拥有的学派人数最为众多的巫师领袖，与朗曼·霍尔一样擅长自然领域。有人认为甚至他是从魔塔建立之初就在的“荒原狼”成员，若真是如此，他的实际年龄可能已经超过一千岁。 这位老人的话音刚落，剩下几人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在了金发青年的身上。 “……啊，抱歉。” 伊夫林先生的表情有些尴尬。 “回来的时候忘记去探望一下那群小家伙了，暂时只能靠它们自己觅食。哎呀，偶尔袭击一下周围的商队或是强盗之类的也是没办法的嘛，和人类需要吃饭喝水一样，都是为了生存。” “……” 看来袭击使者团、导致两批人马分散的，毫无疑问就是伊夫林先生饲养的宠物了。接下来，其中作为主力的一批被马里恩·格林带上塔来，而剩下以胖贵族为首的那群人则是被遇见了朗曼·霍尔。在漫漫沙漠里遭遇“死亡蠕虫”，李察德心想，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经历。 “不过为了保留适应沙漠环境的原生态性状，那群死亡蠕虫是没有经过我的法术改造的原型体，对人的威胁度并不算高，至少对于三位达到‘大师级’的职业者而言称不上阻碍。” “确实如此。”老人点点头，“遭遇沙漠蠕虫只是让使者团成员分隔两地，真正困住他们的是后来遇见的某个大型邪魔巢穴。” “那地方居然还留有大型巢穴？”朗曼·霍尔皱起眉头，“我带上来的那群人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 “不可能。” 伊夫林先生表情严肃地摇摇头。 “我在这次旅行开始的一年前检查过那个地方，并不具备能诞生大型巢穴的条件。曾经有潜力成长的巢穴都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除非是在这几年里环境发生了新变化，但出现这种程度的异常，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 “说的不错。” 马里恩·格林颔首。 “按照救下来的那群使者团的说法，在我赶到之前，那个巢穴就已经自动离开了。会移动的野生邪魔巢穴并不罕见，但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迹象来看，我怀疑更像是受到人为操纵的。” “人工操纵的‘大型邪魔巢穴’？”李察德对比了一下脑内资料库，沉声说道。“……那岂不就是‘军团种’？” 超越危险的定义，有着足以覆灭国家的数量和作为强大统领的人工妖魔军团，这就是【军团种】，是迄今为止生命领域的最高成就之一。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炉边会议的气氛变得略显压抑。假如寂静岭地中真的有军团种出现，就意味着背后很可能有传奇巫师插手的影子，这对于这块蛮荒土地的真正主人而言，不容小觑的挑战。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格林先生还是霍尔先生，你们都不是主动联络莱茵王国那边的，对吗？” “让他们平白无故死在魔塔附近，对我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朗曼·霍尔的棕色瞳孔里闪动着冷芒，“你不这样认为吗？” “放心，群星三塔共同签订的‘遁世条约’，我比在座的各位更清楚，”格林先生笑呵呵地说道，“就算不能主动插手，但对方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偶尔听听地上人地想法不是坏事，不是吗？” 金发青年耸耸肩，摊开双手。 “你们可不要将矛头指向我。我个人是支持和地上王国交流的。这对于年轻一代的学生们，更年长的中坚成员，或是塔上的大部分人，甚至对于我们而言，都是好事。” “但现在看来，有人却不愿意对这种可能性坐视不理。” 霍尔先生说。 “他们或许是在畏惧，或许是在忌惮我们……” “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魔塔的敌人还少吗？” “不不不，我觉得就算有人在背后捣鬼，针对的未必就是我们吧？别忘记，他们真正动手的对象是南方贵族的使者团，而不是我们。有可能是莱茵王国内部的保守派，或者单纯是……一个巧合。” “巧合？” 朗曼·霍尔眯起眼睛，露出怀疑的表情。 “莱茵王国的王后遭到诅咒，到现在迟迟没有解决。弗拉梅尔家族的人和圣米歇尔教区的主教都它没办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伊夫林先生眨了眨眼，“一个有能力驱使如此强大而可怕诅咒的黑巫师……当今这个时代，还有哪里能容得下这样一位危险人士？” “你是说……‘逆十字’？” 格林先生收敛起笑容。这是连他都无法轻视的名字。 “没错，就是他们。”伊夫林先生打了个响指。“一群由邪教徒，黑巫师，世界级罪犯，疯子和狂人组成，世界上最危险的团体。” “你应该从贵族们口中听说了，他们来这里名义上为了求助我们解开王后身上的诅咒。尽管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对于外人而言却并非如此。或许在荒野上奴役军团种去对付代表团的就是黑巫师的同伴，他的目的是阻止这群人与魔塔巫师接触，哪怕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不希望有人能寻找到解决诅咒的方法……” “而当格林先生您‘经过’之后，对方就迅速撤离了。这说明对方并没有和我们正面起冲突的想法。这是明智之举，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片荒野的真正主人是‘荒原狼’。” ------------ 第49章 高层矛盾 “行走在荒原上的狼”—— 这就是魔塔领袖们的象征。作为大陆上最强大的数个巫师集团之一，有关于魔塔的动向自然会被各大势力所关注。 “逆十字”中三教九流混杂，其中绝大部分成员身上都背着教廷和王国的重大通缉，恐怕是大陆上消息最灵通的一帮人。他们中固然有实力强大的怪物，但在遇见到传奇巫师到来的情况下，不愿意与之正面交锋而选择撤退，这亦不奇怪。 “问题是现如今，我们和南方贵族之间的交流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呢？代表团现在还在塔上，想要联络的话就朝他们抛出橄榄枝吧，想必他们会心怀感恩地收下。但是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无论如何，有人在背后捣鬼，对无疑是对我等权威的挑衅！必须要做出强有力的回应才行。” 霍尔先生沉声说道。 “只是一群丧家犬而已，不必忌惮。” 就和他外表给予人的第一印象那样，这位中年男子想来就是魔塔中的激进派和强硬派。 “不，那就不必了吧？我们又没有和莱茵王国的人主动联系，他们是主动上门来的，另外，我们中没有人向外界正式发布过声明或是传出消息，那个驱使妖魔巢穴的巫师只是在针对其他人，这可算不上是挑衅。” 伊夫林先生摇摇头。 “平白无故和人结仇不是好事。何况对方的成员中很可能有一位诅咒精通者。” 格林先生对此颇为赞许地微微点头。 “不过嘛……”伊夫林先生话锋一转，“不必去顾虑他人这点是对的，既然两位都不反对和莱茵王国的人交流，那就应该按照之前的想法继续下去，不是吗？” 他的提议得到了霍尔先生的认可。“这样一来，就是两票了。”金发青年这样说道，微笑着将目光转向格林先生。从他的话来看，李察德心想，炉边会议上制定的政策，都是通过采取最基本的“人数多少”来决定的。 老人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拉斯普钦先生，加西亚女士，你们二位如何看待？” 李察德正在内心中构思该如何用比较高端上档次的话语来表达“我无所谓！”的态度，一直没有发言的罗瑞尔·加西亚却率先开口了。 “我反对。” 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女士，年龄看起来和格林先生相差无几。但相比起慈眉善目的马里恩·格林，她的神情却始终显得很肃穆，让人下意识就会感到不好接近。 她挺直脊背，丝毫看不出老年人的佝偻，金丝边眼镜遮挡下的瞳孔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加西亚女士端坐在沙发上，用一副没有丝毫囿转余地，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这是千年前立下的‘遁世条约’内的规定，群星三塔不得插手大陆上的王国内政。那群地上来客的目的很清楚，就是为了得到魔塔的帮助，借此在内战中取得胜利。我们绝不能纵容违反条约的事情发生。” “加西亚女士所言，正是我所担心的情况。‘遁世条约’是我们的底线，要是跨过这条线，就会招致祸患。” 格林先生这时候才开口。 “迂腐，落后时代。拘泥于千年前的一张废纸，可笑！” 朗曼·霍尔毫不犹豫地做出回应。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使用的言辞却比李察德想象中的更为激烈。就连伊夫林先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你是说，‘遁世条约’只是一张废纸？” 加西亚女士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蓝色的瞳孔中仿佛蕴藏着风暴与雷霆。 “年轻人，你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吗？你所说的‘废纸’上面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就连和我们一样站在顶点的传奇巫师，都在那场战争中陨落了两位数，对于巫师们而言，‘遁世条约’的价值和意义无异于那个神灵们在青铜年代尾声共同签订的誓约！” 罗瑞尔·加西亚所说的“誓约”，就是指曾经提到过的让众神们纷纷回到神国或是天界万神殿，不再直接插手凡间事务以及发动神战的“隐世条约”，它奠定了被称作“凡人时代”的黑铁年代的基石。……说起来倒是和群星三塔的“遁世条约”有着相似的名字，应该是后者在模仿前者吧。 “别说笑了，拿神灵们的誓约来比较，只是一群老家伙们的自欺欺人罢了。” 然而霍尔先生同样没有退缩的意思。 “隐世条约是建立在真名之上的‘誓约’，就连神灵都无法违背来自世界本源的力量；但遁世条约只不是寻常的协定，没有任何实质约束力，你难道要将希望寄托在巫师们那可笑的品德上？” “遁世条约不是誓约，这点我比你更清楚。”罗瑞尔说，“但支撑着一切的，是理性的力量。这是巫师们该走的道路，你难道还想要掀起战争吗？” “……战争？” 霍尔先生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不喜欢战争，但我不会捂住眼睛当作看不见。假如去畏惧它，逃避它，总有一天它才会真的落到你的头上。这是数十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重复——通天塔那帮家伙都已经联合圣公会，在东大陆建立自己的国家了，你看他们遇到战争了吗？” “这不是我们抛弃‘遁世条约’的理由。通天塔的行为迟早会招来那群目光短浅的家伙们无法抵御的恶意。” “自从他们干出这种事来，条约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而恶意……呵呵，难道我们的敌人就比他们少吗？” 霍尔先生的声音低沉。 “这十年来，我们在神圣同盟境内的处境越来越困难，教廷的势力虽然遭遇内部分裂的打击，但依然有着统治性优势，他们对于在自家脑袋上飘来飘去，不受掌控的魔塔一直不能放心，在未来可见的岁月里，矛盾只会越演愈烈……” “我们不畏惧教廷，但我们需要做好准备。不是吗？” ------------ 第50章 激进与保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大概就是塔上之所以出现矛盾的直接和外部原因。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何况还是权力一分为五的“荒原狼”，但这种内部的争权夺利是关键因素，来自外界的压迫感同样不能忽视。而且这是之前的伊夫林先生同样提起来过的话题，说明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里……至少在名义上如此。 霍尔先生的话确实很有煽动力。李察德有些若有所思。 他觉得这番交流要是被底下的巫师们，特别是年轻人们听到，就算嘴上不说，大部分人恐怕都会站在霍尔先生一边吧。 一方是秉持传统不动摇，拿着年代久远的协议要求严格约束己身的保守派；一方是宣扬抛弃传统，积极参与世俗活动之中，并且还以未来会变得愈加险恶紧张的大陆环境，来强调发展势力必要性的改革派，那群野心勃勃的年轻巫师们会选择哪一边，答案不言而喻。 根据他一年时间里的观察，顶层的巫师们都过着远离地面的日子，这种时时刻刻俯视地面的生活，以及他们依附着的“魔塔”本身就是公认的强大势力，再加上自身所具备的从绝大部分人中脱颖而出的卓越才能，令他们中几乎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不可避免带上了傲慢感。在李察德看来，这些年轻人们都是激进派的种子，怪不得霍尔先生名下的黑血社，会在这几年里迅猛发展…… 李察德认同霍尔先生对魔塔未来所可能遭遇的威胁的构想，居安思危是非常重要的，何况在此之前的伊夫林先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他觉得几位巫师领袖在这方面应该是有共识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贸然赞同霍尔先生的观点。 当一个国家，一个组织或者一个势力，需要在拥有远见卓识的领袖带领下，迎来变革才能求得生存的时候，率先打着“变革”旗号站出来的那个人，却未必是那个真正能引导人们走向更光明未来的英雄，他有可能只是战争贩子，政治投机者或是野心家，而选择反对他的人亦未必就是通常意义上“顽固的保守分子”。 在李察德眼中，朗曼·霍尔就像是这样一位危险人物，相比起能带领魔塔走出困境的人，他更像是会选择拿魔塔当作筹码和赌注投入到玛雅大陆的纷争中，以此牟取利益的人。哪怕这座塔本身坠落到深渊中去粉身碎骨，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当然，这只是一种李察德的直觉罢了。而且说到底，除去伊夫林先生以外，包括曾经的拉斯普钦在内的其余巫师领袖们，其实都未曾在意过魔塔本身。就算离开了塔，他们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 但对于现如今的李察德来说，魔塔的意义却大为不同，是必须存在的。 保持现如今的状态，魔塔或许无法避免总有一天衰弱的趋势，但只要魔塔内还是由五位传奇巫师构成的“荒原狼”来统治，还能保持总数近三千名的正式巫师数量，它就是整个玛雅大陆上所有人都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 没有人会轻易挑衅一支“勉强”还能算得上“与世无争”的一流势力，只要能继续保持在各大王国与教会之间相对中立的立场，就不会有笨蛋愿意将数量和实力都颇为竟然的魔塔巫师们推到敌人那里去。 要是将魔塔内部的巨大风险暂且放在一边，李察德假借“拉斯普钦”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过上十几年乃至数十年安稳的生活…… 从这个角度上说，李察德反而更偏向于格林先生和加西亚女士的保守派势力。 只不过…… 他暗自叹了口气。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李察德梦想中的安稳日子恐怕是保持不了太久了。就朗曼·霍尔表现出的强硬态度来看，他是绝对不可能再有耐心等上十几年的， 其实李察德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不过他完全没想到塔内两大势力之间的矛盾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激烈，没有留下任何缓和的余地。从伊夫林先生的表情来看，这种火药味十足的场景在历年来的炉边会议中并不常见。 ……怎么就这般巧，让自己给碰上了？ 巫师领袖在各自势力中的话语权是绝对的，既然霍尔先生和加西亚女士都在会议上要撕破脸皮了，想必等回去后，两边的手下肯定会打得更加激烈。 “你所说的准备，就是让我们的年轻人置身在危险之中吗？” 格林先生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一次，他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加西亚女士这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涉入到地上的泥潭之中。” 朗曼·霍尔幽深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老者。相比起和加西亚女士针锋相对的时候，他现在的表情更加认真，更加有压迫感……也更能说明他心中的忌惮。 “你当然对教廷的事情无所谓，格林先生。”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毕竟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是‘受膏者’，只要愿意匍匐在神的脚下，就能超凡入圣，说不定还能继承下一任教皇之位，成为人间的主宰，不是吗？” 偌大的房间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壁炉里的火柴在噼啪作响。但李察德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同置身在深海之底，空气中弥漫着让人近乎无法呼吸的压力。他面具底下的眉毛正在不断跳动，如同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 就在这时，下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嘈杂混乱的声音没有止息的意思，反而愈加鼎沸，看来是宴会上出现了意外。 “怎么回事？” 霍尔先生皱起眉。李察德这才想到，宴会的主持人诗蔻迪·米勒，就是他的首席生。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一道无形无质的能量波澜直冲而上，迅猛地撞在那面落地窗外。波澜被骤然亮起的屏障所阻挡，在空中炸开五彩斑斓的“烟花”。 ------------ 第51章 意外袭击 ……外面到底是哪个蠢货？ 李察德面具遮挡下的表情有些古怪。 那家伙难道不知道这里正在举行炉边会议，是一个有五位……呃，抛开他这个水货不提，一共有四位传奇巫师坐镇的地方吗？ 除非是有某个国家或是教会打算对魔塔发起一场大型战争，否则在如今这个年代，有四位传奇位阶联手的防线，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突破。而事实上，对方的法术攻击就连最外层的防御都未能击破，相当于只是为他们放了个烟花罢了。 不过，他虽然发自内心地觉得发动袭击的人有勇无谋，但李察德个人还是挺感激制造这场骚动的家伙的。 正是由于他（她）的举动，使得在座各位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原本产生激烈矛盾的双方各自释放出来的沉重压迫感，导致在座的某人快要喘不过气来；而突然间来了这样一出，倒是正好让室内宛如暴雨来临般压抑的氛围得到些许缓解，这令他有了松口气的机会。 “到底是谁呢？真是个机灵的家伙，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我都想要夸夸他了。” 李察德心想。 * 诗蔻迪只想亲手撕了那个袭击者。 当人群中的某位客人，突然间扯下伪装，朝着几位大人所在的高楼释放法术的时候，站在高台上的她完全愣住了。 诗蔻迪是这场宴会的主持者，若是真出现什么意外的混乱和破坏，她自然逃脱不了责任。所以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 这是今天经历的第二次超出她预想的事情。 但诗蔻迪的反应依然很快，眨眼之间，她已经朝着那个人影张开手掌，嘴唇微不可查地翕合，熟练掌握“瞬间施法”和“高速咏唱”两种施法技巧的诗蔻迪，能在极短的速度内使用特定的几种法术。这在高等位阶是极为罕见的能力。 自然领域的知识赋予了她操纵能量与元素的能力，每一位自然巫师都像是一座移动炮台，随时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原型构建，魔素涌入，一道闪耀的雷光从少女的指尖蔓延，如同箭矢般激射而出。 电流系法术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因为它往往拥有人类无法反应过来的极速，是元素类法术中最快的，而且自身携带的麻痹效果同样很适合擒拿敌人。 女孩冷静地对现场局势做出判断，选择最合适的法术，瞄准敌人，调动魔力，高速施法——以上工作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 她有自信阻挡对方的步伐。那家伙若是反应不过来，被“电光箭”击中，就算身上提前有设置好“护身法术”或是防御向炼金道具的帮助，都会不得不停下脚步。而在一群巫师们的包围下，这种迟疑就算再短暂，都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但是，之后发生的一切却再度超出了她的预料—— 只见袭击者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拉伸到极限的弹簧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蜷缩起来，雷光一闪而逝，从留下的空当内穿过，落空后击打在地面上。 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身体能力和反应速度都不是寻常巫师能做到的……诗蔻迪睁大眼睛，对方是“骑士”！ 刚才向炉边会议所在地释放法术，恐怕是他身上携带的某种“炼金道具”的效果。这就能说明对方为何能混入客人之中了。要是巫师的话逃不了门口设置的预言领域感知法阵的检测，但是炼金道具不同，炼金术的产物一旦独立成型，就会脱离魔网——这是最基础的常识。 不是巫师却能来到此处，这家伙是以普通人或者保镖的身份混上来的吧！ 诗蔻迪的大脑高速运转，她见到那个袭击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灵活的就像一条鱼跃入水中。这显然同样是炼金道具的效果。 诗蔻迪意识到自己如果不使用某些“特别”的方法，暂时是没办法锁定对方的。但没有老师的许可，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身真正的能力……所以她干脆换了一种思考方式，在得出结论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群地上来客们的身上。 而直到这个时候，旁边的宾客们才后知后觉地喧闹沸腾起来。 “是袭击者！” “是谁，胆子那么大？” “你们刚才看见了吧？那家伙竟然向高塔动手了！” …… 不久后，诗蔻迪注意到一群和塔上巫师们气质格格不入的人们正站在门口，那个为首的胖子贵族又是熟悉的神态，一脸惨白，满头大汗，露出一副马上就要晕厥过去的表情。他是在其他人的提醒下，才意识到那位胆大包天的袭击者正是从他的队伍中来的。 不过，这群家伙刚刚不是离开了吗？应该是去和大部队会和了才对……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她蹙起纤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诗蔻迪刚才就已经接到老师朗曼·霍尔的通知，知道来自莱茵王国南部的贵族代表团原来不止这群人，只不过在进入荒野前遭遇了“意外”，分散成了两支。其中一支被霍尔先生发现后带上来，而剩下的那一支则在今天下午被踏上的另外一位巫师领袖：马里恩·格林带上了塔。 她的老师和格林先生之间的矛盾，在塔上已经不算秘密了。一方是激进派，一方是保守派，两人却又都是自然领域的权威，在调动资源和招募学生等等事务上，不可避免会存在冲突。身为首席生的诗蔻迪清楚，这种微妙的敌对关系其实已经持续了很久，只不过最近才爆发出来。 难怪此时的诗蔻迪会浮想联翩：难道说袭击者其实是在另一支队伍里，在得到什么人的授意后，才趁着两支队伍会和的机会，混到胖贵族为首的队伍里，再借助宴会的时机发动袭击…… 若是如此，诗蔻迪心想，他的真正目标到底是什么？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同时，少女的瞳孔中倒映出某个自人群中扑出的身影，对方的目标正是自己！ ------------ 第52章 不安 宴会上的客人们虽然为袭击者的大胆冒犯之举感到惊愕和愤怒，但身为巫师的他们自然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失去分寸。 人声鼎沸的同时，一道道魔法灵光闪耀，打开灵视就能看到一圈圈涟漪在人群中扩散。虽然没办法使用破坏力强大的法术，但在数十位巫师的联手之下，想要找出潜伏的袭击者并不困难。 而事实正如人所料，那家伙在数秒钟后，就被迫解除了依靠炼金武器造成的隐身效果，狼狈地从空中滚落，身上还有被扩散的火光烧焦的痕迹。 袭击者是个用兜帽遮住头部和脸庞的男子，同时身上还披着斗篷，从人群中脱离后就立刻变作这副打扮，显然经过不止一次演练。 诗蔻迪在意识到有人袭击核心炉上方塔楼的那一霎那，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有人会选择在魔塔之上向那群地位崇高的大人们发动进攻？一般的疯子不可能有机会混入贵族使者团中，更不用说袭击者是一位训练有素的骑士，身上携带有珍贵的炼金武器，毋庸置疑，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 那他究竟为何要向传奇巫师们发动袭击呢？谁都知道这不会有任何意义，就像绽放在空中的那朵烟花一样。即使某些不要命的狂信徒，也不可能做出毫无利益的行动，他们只是疯子，而不是笨蛋。 除非，袭击者有着某种现在的她还没有察觉到的目的。向核心炉上方区域施法只是为了引起混乱，转移注意力…… 诗蔻迪虽然在第一时间使用法术反击，但内心中这种的怀疑却始终盘桓不去。假如对方的真正目标并不是荒原狼的各位大人们，那他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但令她所料未及的是，对方的真正目标不是别的，正是自己。 身披斗篷的骑士从地上一跃而起。他从隐身解除后选择的落点是有意为之，因为离诗蔻迪之间的距离非常之近！ 十数枚彩色斑斓的法术能量命中了袭击者的身体，但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一部分火焰、气浪、电光和冻气都被他身上缠绕着的无形力量所化解——这是骑士特有的战斗技巧“气缠”，而能防御正式位阶乃至高等位阶的法术，说明袭击者的位阶同样达到了高等——剩下的则是以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强行承受下来。 尽管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受了重伤：一只手在重压中扭曲变形，一只脚被风刃削下，半边身体被烧黑；但袭击者还是成功将银发女巫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几步远，顺势朝着诗蔻迪的喉咙递出手中的剑。 来不及了—— 诗蔻迪不指望其他人能帮上忙，但少女并未感到慌张和畏惧。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冷冷地注视着朝她扑来的男人。 耀目的光芒一闪而逝。淡蓝色的光晕以她为正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面环形屏障，屏障上闪烁着大量密集的电火花。袭击者被半径超过五米的电磁屏障正中面门，直直地从空中一头栽倒。 这是一个蓄势已久的高等法术。屏障内积蓄的电磁能量，在正常情况下足以摧毁整座宴会大厅。旁边的巫师们连忙躲开，或是支撑起了自己的元素屏障。空气中生起烤肉般的焦味。袭击者像一具焦炭般躺在地上。 直到这时候，诗蔻迪才举起一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施法。七八道漆黑的锁链如同蛇一般在光滑的地面上蜿蜒，从角落里爬来，并将这个男人五花大绑。上面沾染着生命领域巫师炼制的麻痹魔药，足以让人动弹不得。 “咳咳……” 男人咳嗽了两声，被黑灰覆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残留的手脚微微颤动，已经无力挣扎了。 诗蔻迪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一个依仗炼金道具的高等骑士而已，达到这个位阶的巫师在这场宴会中就有三十余位；对方只是占据了偷袭和先手的优势，再加上巫师们不敢在这里大肆破坏。如果在地面上交锋，他会在一瞬间就会被魔法浪潮所吞没和撕碎。 她只要能抵抗住对方的进攻，袭击者很快就只能束手就擒。 何况还有五位大师位阶的巫师，都是各个学派的主管，他们甚至还没有动手。诗蔻迪在意的是隐藏在袭击者背后的真相，想必这群大师们怀着同样的想法。 数位身穿长袍的巫师出现在会场两侧，其中一人匆匆走到诗蔻迪身边。 “别放松警惕，在没问清这家伙的来龙去脉之前，就当宴会上还潜伏着他的同伴来处理。让人将‘心灵领域’的审问道具全部拿一份过来。”女巫明面上吩咐了两句后，开启了黑血社内部的“秘密通讯”（这是一种咒法巫师们开发出来的法术，根据加密程度有着不同位阶的判定），并在其中向周围待命的巫师们下达命令，“特别要注意莱茵王国的那群人，还有……” “还有，要小心格林学派的人。” 犹豫片刻，诗蔻迪还是说出来了。现在两派之间的斗争已经到明面上，何况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脑子里排除不久前产生的怀疑。 眼中的这位黑血社成员闻言后，面色凝重起来，连忙点了点头。 一位中年女性走到诗蔻迪身边。她是霍尔学派的大师，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位首席生。诗蔻迪朝对方颔首致意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袭击者身上。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有何目的？” 袭击者的喉咙在硬抗法术的时候受损，只能发出粗糙的呼气声。但从他的表情上依稀能看出，这家伙现在正在冷笑吧。 诗蔻迪正想张口说些什么，顺便再给这家伙一点教训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上升起—— 又来了！袭击者朝她冲来的时候产生过相同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那位霍尔学派的大师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胳膊，整个人腾空而起。诗蔻迪甚至听见对方正试图在“秘密通讯”中联系她的老师——传奇巫师，朗曼·霍尔！ ------------ 第53章 诅咒气息 魔塔需要传奇巫师，反过来说，传奇巫师同样需要魔塔——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躬亲。只不过，前者的需求是不可替代的，而后者却可以随时找到替换的人选。 于是，所有希望能继续托庇在魔塔之下的巫师们，都会尽力展现出自身的才能，哪怕是在其余地方足以担任一支学派的领导人或是一个皇家学院校长的魔法大师，都会尽心尽力地选择为他们效忠的领袖服务。 而在一般情况下，魔塔住民们在对付敌人时亦会遵守相同的逻辑：同等位阶的敌人由相同位阶的人来应付。就像在诗蔻迪对付袭击者的时候，各学派前来参加宴会的主管都没有动手。 正因为存在这样的隐性规矩，当霍尔学派的那位大师一把将她拉起，二话不说就选择退避，甚至直接向位于顶点的朗曼·霍尔请求的时候，诗蔻迪很快意识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并不是错觉。 她眼角的余光掠过躺在地上焦炭般的男人，看到他的胸口不知从何处滚落了一枚类似于钻戒的物品，满脸狂热的扬起脑袋。 他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身体被钢铁荆棘般的铁锁束缚，却依旧拼尽全力用牙齿叼起了那枚钻戒。 诗蔻迪，或者说在场所有巫师们的灵视视野中，都清晰地看到，有一枚漆黑色的球体在戒指上空环绕盘旋。 球体呈现出的颜色是如此纯粹，比最深沉的夜晚更加晦暗。 这是一枚“魔法密钥”——巫师们中最常见的用来记录和传递信息的技巧，同样可以用来储存法术。因为它能压缩与自身体量完全不匹配的庞大信息，就连本应该占据大量资源空间的法术原型都可以记录。 不过这种压缩是有极限的，诗蔻迪的瞳孔中闪过一道和她的头发颜色相同的银色光芒。她迅速判断出这枚小型魔法密钥内蕴藏的力量不会超过正式位阶，就算之后能膨胀开来，也不过是一个高等法术的程度…… 诗蔻迪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魔法大师身上。对方却一脸严肃，紧盯着那颗小小的黑色光球。 “别移开眼睛，注意力集中，我在那个人身上嗅到了‘诅咒’的味道，这件事绝不简单。” ……诅咒？ 诗蔻迪愕然。即使对于绝大部分巫师而言，这都是个相对陌生的词语。毕竟黑巫师已经快在这片大陆上销声匿迹了。 但她相信对方的判断。因为这位魔法大师专精的是咒法领域，曾经师从于罗瑞尔·加西亚，不知为何选择离开本来的学派，转投他人门下。如果不是她的老师霍尔先生和加西亚女士的立场敌对，恐怕塔上没有人会接受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而咒法领域和诅咒领域的关系在巫师界几乎是常识：后者是在某段隐秘久远的历史中，自前者中分立出来的，就像生命领域和瘟疫领域之间同样存在着密切联系一样。 据说最早的从事邪恶领域研究的巫师们，曾经都是这两大主流领域中最顶尖、最才华横溢的一帮人，只不过正因为他们对于魔法的研究太过深入和狂热，才会最终误入歧途，将可怕的灾难从人类理性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永远是敌人”。那个袭击者身上携带有诅咒——这是一位咒法大师的判断，她完全没有理由怀疑，就算是朗曼·霍尔也应该重视这一判断。诗蔻迪悄悄瞧了一眼上方，然而依旧毫无动静。 “就算是诅咒，从这枚密钥的规模来看，未必有多强……” 诗蔻迪和那位大师已经漂浮到了距离地面数十米的空中，但对方却仍然没有放松戒备的意思，于是她小声说道。 诅咒领域以诡异未知的原理、难以破解的棘手、极具破坏性的危害、和强烈的污染性等等著称，加上现如今极为罕见，所以一辈子都未必会遇见一次的巫师们往往会谈虎色变，其中自然有以讹传讹的成分。 实际上不同的诅咒一样有着相当鲜明的位阶差距，只有达到同位阶以上才能对巫师造成威胁，而且它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能令一般巫师无无力抵抗。咒法领域可以通过反咒来消除诅咒效果，一般的“护身术”同样能起到防御作用。 诗蔻迪知道这一点。但她同样知道，身边的人比自己更清楚这回事。 “这绝不是普通的诅咒。” 她听见咒法大师的呼吸正在变得急促。 “我从来没有见过，就算在老师的实验室那里都没有见到过这种等级的诅咒。诗蔻迪小姐，我一开始将你从地上带离是出于谨慎，但接下来我说过的话可不是夸大其词。” “你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我一直在尝试使用反咒，试图解析这个诅咒的成分，但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替换了一万种以上方案，甚至没办法破解哪怕最外层的原型结构。”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能做到被储存在一个正式位阶的魔法密钥里，可是它毋庸置疑拥有着摧毁我们的力量。” 咒法大师女士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脸色才稍微好转。 “不夸张地说，这座塔内恐怕只有我曾经的老师才有办法应付眼下的局面。因为聚集在这里的各学派重要成员实在太多了。” “另外几位大人就算不必担心受到影响，但是想要防止诅咒扩散，就必须在短时间内编织出反咒。假如诅咒一旦爆发，或许剩下除了我们之外的所有巫师都会遭受重创，甚至只有几位魔法大师才能活下来……” 诗蔻迪闻言，不禁心生寒意。 ------------ 第54章 诅咒扩散 几位巫师领袖是论外，但此时的宴会上已经聚集了几乎魔塔顶层一半的高层力量！若真的演变成咒法大师口中的那个局面，魔塔的有生力量无疑将会受到一次沉重的打击，甚至有可能陷入数十年以来的低谷…… 只要荒原狼的统治永存，魔塔的根基就不会动摇。但缺乏中坚力量的后果，就是让巫师塔的影响力削弱。没有新鲜血液的补给，步向衰弱就将成为必然。 何况在几位传奇巫师的眼皮底下用诅咒杀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加西亚女士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诗蔻迪想。 但这不过是她的希冀，担任首席生多年，诗蔻迪深知像自己老师那样的传奇巫师有着何等冷酷的性格，谁都不能保证高塔之上的大人物们最后会如何选择。 * 李察德站在窗前，俯瞰着底下的景象。宴会上的巫师们纷纷谨慎地选择避让，也有人试图编写反咒，或是通过直接间接的能量攻击想要破坏那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法密钥。当然这些尝试纷纷失败了，但暂时还没有人选择离开。 这在巫师们看来是最好的方法，因为消除潜在危险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它，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它。逃避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是干涉现实世界、能造成元素和物理效果的法术，拉开距离是有作用的，但是像面对直接通过“魔网”和“灵界”蔓延的咒法领域法术和诅咒，现实中的距离远近就变得毫无区别了。 他通过灵视能察觉出“黑球”的危险性，但现在的“拉斯普钦”自然对眼下这种状况束手无策。李察德觉得心里相当没底，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能否抵抗诅咒的爆发，又不能在脸上表露出这种恐慌。 根据拉斯普钦的知识，高等位阶以上巫师们所拥有的“护身术”，能有效抵御咒法领域和诅咒领域的法术。他身上确实有曾经的拉斯普钦设置过的恒定护身术，但是因为魔力不足而暂时无法开启。 换句话说，李察德现在就和底下那群人一样，只能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于其他几位巫师领袖身上。 …… “如何，加西亚女士，你有办法解决吗？” 朗曼·霍尔说道。 传奇巫师们的表情称不上凝重，看来他们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伤害。不过看到他们确实有在讨论如何解决诅咒，李察德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术业有专攻，这时候最有希望在短时间内解决的人，自然是这位咒法领域的传奇。 加西亚女士捧起手中的茶杯，严肃的脸上，皱纹一点点舒展开来。 “编写出反咒还需要一点时间。我想想……大约在第十万零三百种次尝试后，能得出原型轮廓。我会发送给你们的。” 老太太一副悠闲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的思维世界里正在上演着巨量数据之间的惊人碰撞。 “时间上来得及吗？” “目前还没有彻底解析完毕，不清楚下咒者是否还隐藏有其它‘后手’。所以万一突然加速或是爆发，都是有可能的。” 加西亚女士的视线环顾周围。 “各位应该都注意到了吧?那种不合常理的压缩方法，以及潜藏在人体‘精神’之中的埋设方式，真是精巧的诅咒。我已经有一百余年时间没有见过如此出色和崭新的黑巫术了，使用者相当了不起。” “但是，这种不知名的诅咒对我们的效果比一般的同位阶诅咒效果更加微弱，这恐怕就是损耗的代价……当然，施咒的人和我们一样是[传奇]。这点毋庸置疑。” “和那个驱使军团种的人一样？换句话说，隐藏在幕后的可能是‘两位’传奇吗？” 格林先生的手指敲了敲椅背。 “不，目前还不能确定那个是不是真的军团种。莱茵王国的那群人未必能分清大型巢穴和普通巢穴的区别。再加上有特殊方法可以利用那群没有知性的怪物……这和有着确凿证据的黑巫师不同。” “下咒者和那个诅咒玛丽王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我没有亲眼见过玛丽王后，”加西亚女士回答，“所以并不清楚。不过有这等实力的诅咒领域巫师，我想只会是同一人。” “那还真可惜，对于那群家伙来说。国土之上仅存的几个还有可能解决诅咒的人，其中一个却是你。” 霍尔先生摇了摇头。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毕竟罗瑞尔·加西亚是铁杆保守派，绝不会和魔塔住民之外的人有所联系。 就在这时，加西亚女士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的瞳孔中就像有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燃烧着熊熊燃烧的灵性火花。 这一刻，传奇巫师们都清晰地感受到，窗外有某种东西正在变化，而且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激烈且不可逆转地膨胀，扩散，癌变—— 老人对霍尔先生冷声说道：“漂浮在天上的那两个人是你的学生和下属，你不打算救她们？” 房间内的墙壁和地面，在顷刻间全都隐约爬上了亮色的花纹。如果此时有人在外面观察高塔，就能发现这栋超过数十米的建筑物，包括最下方的核心炉，全都被相同样式的花纹所覆盖。 以罗瑞尔·加西亚的座椅为中心，巨大的法阵隐而不发。 朗曼·霍尔眯起眼睛。他注视着加西亚女士的手，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对方就会替自己救下两人。但他仍然摇了摇头。 “我的人死不了，要是真的死了，她们也就失去那个资格了。这点就用不着女士您来担心。” 加西亚女士盯着他，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反正已经来不及了。”她微微叹着气，“……这次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啊，我都有点想会会那个下咒的黑巫师了。” …… 什么东西来不及……？ 李察德望着加西亚女士的表情，只觉得一阵迷茫。 漂浮在他身边的真名小姐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李察德转过身去，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近在咫尺的落地窗外，天黑了下来。 * 天……黑了？ 诗蔻迪和身旁的中年女性同时睁大眼睛，望向上空。 这里的“天”不是现实中的景象。现实世界依然是阳光灿烂，但巫师们的世界却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穹，被厚重的乌云所覆盖。 此时无风无雨，周遭却晦暗如夜。 黑暗的源头正是那枚小小的球体——有大量黑色的烟气从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蔓延出来，如同一条条漆黑的龙卷与球体相连。 巫师们都不是笨蛋，在没有充足把握前，谁都不会贸然触碰袭击者。因为此时对方已经被绑起来了，翻不起风浪。刚才从他身上落下来的那枚戒指上面没有任何特别的迹象，炼金术或是法术，都不存在，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魔法密钥是在灵界之中的，蕴藏诅咒的黑色球体从最开始就隐藏在袭击者与魔网和灵界相连的精神意识之中。所以谁都不敢伤害他，生怕会引起某种让状况变得更加恶劣的异常变化。 可是，变化最终还是发生了——这显然是定时触发的，一旦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消除诅咒，就会自动启动，和袭击者本人毫无关联，他完全就是一个被用来运送诅咒的载具罢了。 …… 黑色小球以稳定的速度飞上高空，同时烟气缠绕而成的漆黑龙卷，像一道道风柱般在大厅内肆虐。 在大量风暴灌入其中之后，小球以惊人的幅度膨胀开来，在转瞬之间便放大了成百上千倍……乃至万倍！它如同正在高速扩张的天幕般吞噬了整片天空，阴影笼罩大地，不见丝毫光线透出来。 最终，它就像一颗黯黑的太阳，高悬在巫师们的视界中央。 黑太阳向万物播撒的不是阳光，而是暗淡。 于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彼此了，周遭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这对于巫师们来说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的灵视能力被遮蔽了；非但如此，就连他们与魔网之间的联系，都开始变得异常混乱。 ——此时此刻，巫师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施法能力。 …… “……现在该怎么办？” 诗蔻迪的灵视里，已经看不见下方的任何东西了。 她咬着牙，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周围郁积的黑暗，让少女感觉自己就像身处风暴之中。 同时，她们两人还在高速降落之中。因为诅咒使她们两人都失去了漂浮术的力量，只是在用残留的魔素才能勉强保持高度，两人最终在一处凸出的高台上落下。 这时候，所有人都应该明白了，黑色球体中蕴含的力量……是[传奇]位阶的！只有传奇巫师编写的诅咒，才有可能轻易地扭曲一大群巫师与魔网的联络，这是最根本性的力量体现。 “我不知道……老师……加西亚大人呢？” 她看不见人，却能想象出身边的女巫表情茫然，摇了摇头的样子。 “她难道没有编写出反咒？还是说时间上来不及？” “谁知道呢。” 诗蔻迪露出苦笑。 “我只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天空高悬的漆黑日轮中，突然伸出一道巨大的触手。 “那是什么？” ------------ 第55章 绝望与希望 笼罩着头顶的黑云散去一点，于是那可怕诅咒的全貌便映入眼帘。宛如一头庞然无匹的多足动物，正在向自己的猎物晃动着多足肢体进行着恐吓，半空中由诅咒构成的漆黑太阳，朝着外界伸出数条粗壮的“触手”来。 巨大的触手在空中晃动，像水生动物正在窥伺时机就会扑上去撕咬的腕足。它们在空中盘旋回绕，正在挑选下手的目标。 而它的目标已经很明确：就是宴会上的巫师们。 “我能做到什么呢……？” 诗蔻迪的内心中浮现起浓重的失落。 她被称为魔女，体内确实蕴藏着非同寻常的力量，那是来自于某个王冠家族的高贵血脉。这种力量赋予了诗蔻迪稀有领域之一：“预言领域”的法术力量。 整座魔塔之上，只有她的老师朗曼·霍尔知道这件事，这就是他为何如此看重自己的原因。自然领域巫师的身份只是诗蔻迪的一个掩饰而已。 当然，以她的天赋，就算是表面上的伪装，一样能做得比所有人都出色。但是现在，在难以施法的环境之下，诗蔻迪体内的力量并不能被真正激发出来。 少女的瞳孔中闪烁和她的头发颜色相似的光芒，这种灵性光芒让她能看清触手的行动，诗蔻迪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一位巫师被触手缠绕，对方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抽搐着扭动着人体，诅咒的力量正在疯狂地汲取着他体内的力量，同时将巫师的精神破坏殆尽。叫声很快就消失在云雾之中，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倒霉蛋的影子。 这种凄惨的遭遇无疑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只能祈求不要找上我们了。” 诗蔻迪苦笑着说道。 “是啊，加西亚大人的反咒应该已经快要实现了，只要再坚持几分钟……不，说不定只需要几十秒钟的时间，诅咒就会被解除。” 咒法大师点点头说道。 但就在这一瞬间，诗蔻迪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周围的空气如同糨糊般粘稠。她抬起头，惊愕地发现那颗盘旋在高空的黑色太阳，就像虚空之中一枚睁开的巨大眼球般“盯”上了自己。 为什么？ 是我体内的力量被注意到了吗？ 疑问还在她的大脑中盘桓，空中环绕着的触手在发现猎物后，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围绕过来，这次不止一根，而是五六根触手一同朝着两人破空飞来，像是一面巨神的手掌般覆盖而下。 诗蔻迪身边的中年女士的状态更好，身为魔法大师的她还能勉强调动体内的魔力。一道道光辉在半空中闪烁光芒。护身术，恒定护身术，反咒，咒术屏障……各式各样的防御法术被构建起来，在诅咒之手的蹂躏之下不断破碎，又一个个顽强地支撑起来。 灵界中闪耀着四溅的火花。咒法大师咬紧嘴唇，身体正在摇摇晃晃，双手高举过头顶，阻挡在二人面前。 一秒、两秒、三秒…… 巨手轻而易举地捏碎了最后一道屏障。 “……！” 这位中年女士不再犹豫。她面带惋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重新为自己施展飞行术，离开了高台。 …… 诗蔻迪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黑雾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只是一位高等巫师，力量全部局限在这个层次，所以即使有着罕见的才能，面对传奇位阶的诅咒，仍然无可奈何。 诗蔻迪对女士抛下自己逃跑的行为并没有多少不满。因为对方已经尝试过救自己，只是能力不足而已。两人又没有太密切的联系，而且诅咒说不定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的选择并没有错。 ……希望她能活下来。 诗蔻迪抬起头，望着撕碎护盾的诅咒巨手终于朝自己扑来，心情却很不可思议的……平静。 她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在被一点点抽走，最终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念头。 这就是……面临无法抗拒的死亡的感觉。它的本质是一种无力感，是对自身弱小的懊恼与悔恨。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亲眼看着死神的步伐一点点靠近。 “原来过去那么多年，我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我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诗蔻迪不愿意再去想。她闭上了双眼。 * 在十年之前，诗蔻迪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有过相同的经历。 曾经的诗蔻迪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场主家庭中长大，过着安详平静的日子。小时候的她以为，这种生活就会是生命的全部。 但是很快，她就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命运。 这个家族的长辈中，有流淌着“希普顿修女”近亲血脉的成员——而希普顿修女，正是王冠家族之一的创立者，在预言领域方面的名声举世皆知。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过烙印的著名巫师们，他们的后代中常常会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流散在外的成员，形成枝叶般的零星家族。而这些人往往会被一些觊觎着巫师血统的势力盯上。 很不幸的是，诗蔻迪所在的家族就是其中一员。在打听到这一家族的消息后，数个强大凶恶的巫师团体和势力就像嗅见了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上来。 那是一段凄惨的回忆：幼年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人的生命脆弱得像是宛如地面上的尘埃，被一口气吹走。 而在争夺希普顿血脉的巫师势力之中，就有魔塔；或者更准确地说，就只有朗曼·霍尔一人。但就算只有他一人，就已经绰绰有余，因为他是唯一的传奇巫师。 理所当然的，朗曼·霍尔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并将这个失落家族中最后的财产——诗蔻迪·米勒带走。 “真是一段完全不想记起来的回忆……明明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刻啊。” 诗蔻迪正思考的时候，突然发现时间已经流逝了几秒钟，但她却还活着。难道说是加西亚大人的反咒及时起效了吗？ …… 少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站在高塔之上的身影。 数十道漆黑的庞大腕足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在那个人的手中霎那间被撕碎。对他而言，可怕的诅咒之力仿佛积木玩具般脆弱。积蓄在空气中的大量黑雾朝他席卷而来，而笼罩宴会的黑暗正因此消散。 一时间，灵界中的天地再放光明。 ------------ 第56章 “大显神威” 站在高塔上的人影佩戴着面具。那个身影并不高大，在有数十层楼高的由诅咒构筑而成的漆黑怪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但他却在足以摧毁宴会上所有巫师的巨大风暴面前屹立不动，就像磐石般坚不可摧。 拉斯普钦大人……！ 诗蔻迪见到男人脸上佩戴的银白色面具，很快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她一开始以为是诅咒之手被拉斯普钦体内的魔力所吸引，所以就算知道对方是传奇巫师，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担忧。 但诗蔻迪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因为这次是拉斯普钦大人主动出手，将诅咒吸引了过去！ 就像诅咒最开始爆发的那一刻，无数道风柱般的“黑雾”涌入球体，这一次则是从盘踞在灵界天空之上的漆黑太阳之上蔓延出数十道龙卷，全都朝着高塔之上的巫师领袖那里疯狂涌去。 每一道传奇诅咒伸出的龙卷，都有着能让一位魔法大师不得不退避的危险性，但拉斯普钦却只用一只手，就将它们全都阻挡下来。 高悬在上方的诅咒核心内部伸展出来的触手，原本是为了捕猎宴会上的巫师们，但在拉斯普钦大人出手之后，他所在的位置就变成了一个位于深海之中的漩涡，将整个大厅内的诅咒之力吸引过去，反过来将那些无形的腕足全部拉扯过来，撕碎、并尽数吞噬。 传奇巫师的脚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巨渊，张开吞食万物的口子。 覆盖宴会大厅的漆黑烟雾正在这种恐怖的引力中不断消散。一道道刺目的光芒像天边划过的流星般那样闪耀，在视网膜上留下炽白的影子。那是象征着拉斯普钦大人与诅咒太阳之间角力的光，碰撞产生的余波呼啸着充斥在这片空间内，时不时爆发出一阵令她精神恍惚意识涣散的波澜。 这时候诗蔻迪才注意到，拉斯普钦大人甚至没有像寻常巫师战斗时那样，念诵咒语和使用法阵！这种程度的力量在这位传奇巫师眼里，就像是不值得认真的小打小闹一样。他仅仅是在用身上某种高位护身术与诅咒相互对抗，而其结果就是光所掀起的“冲击波”，便足以影响到周围的魔网状态。 ……不，说是“角力”或者“对抗”，应该不太准确吧？在拉斯普钦大人面前，原本令她们感到绝望的传奇诅咒的影响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原本像太阳般笼罩着这片天空的庞大核心，以和爆发瞬间的膨胀相差无几的速度迅速缩小。张牙舞爪的“触手”们亦萎缩下来，无力地在半空中摇摆着，完全失去了嚣张的气焰。 诗蔻迪知道这样的想法很愚蠢。因为诅咒本身是没有任何知性的，更何况没有任何人在操纵它。可是在此时的她眼中，在因为拉斯普钦大人出手相助，才在生死一线关头得到拯救的她看来，眼前的这一幕就像是古代的神话传说中，被上天选中的英雄降服为祸人间的恶兽，宛如凝固在史诗和油画之中的场景。 不到半分钟，笼罩着大厅的污染和混乱的烟雾消散，体内的施法能力重新回归。 诗蔻迪看见了各学派巫师代表们的身影。值得庆幸的是，绝大部分人都还活着。只有寥寥几个倒霉的家伙被诅咒袭击，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从诅咒中被解救出来的所有人，都怀着深深的敬畏之心，仰望着高塔上的传奇巫师。 * 诺维赫·拉斯普钦是“荒原狼”的五位领袖中最深居简出的一位，作风向来秉承神秘主义，而拉斯普钦学派在塔内的五大学派中也是人数是最少的一支。而且即使是学派内成员，能有机会见到拉斯普钦大人在众人面前展露威严的时刻，同样很罕见。 或许是这种理由，虽然人们对高居魔塔顶端的五位巫师领袖都充满着畏惧心理，大部分人就连和他们对视都不敢。但拉斯普钦拥有的影响力较于另外四位领袖而言，确实要更弱一些；也有一些比较流行的传闻，说他虽然是通灵领域内无可争议的权威，却不擅长正面战斗。 诗蔻迪向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在她看来，能够达到传奇位阶的巫师都是毋庸置疑的怪物。不过，在经过今天这次严重的灾难之后，想必不会再有人会产生这种愚蠢的想法了。假如没有拉斯普钦大人出手相助，这里的人起码有一半要重伤或是死亡。 诗蔻迪觉得他们中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会发自心底地感激和尊敬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领袖大人，拉斯普钦学派的影响力将会随之扩大。 …… 终于，高塔之上风平浪静。 这场突如其来，原本令他们感到近乎绝望的厄难，就像它汹涌而来时候那样，以极为短暂的速度落幕了。这不到十分钟内发生的一切，让人感觉如堕梦中，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感觉。 有的在诅咒爆发前那一刻就昏迷过去的巫师，在污染性的力量削弱后才茫然醒转。当然，他们在看到那个高塔上的人影，还有旁边人的讲述后，也都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 等到整颗黑色太阳都消失不见之后，佩戴银白面具的男人放下手，他没有看向其他人，只是瞥了坐在高台上的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就像这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不过在拉斯普钦大人眼中确实如此吧。诗蔻迪这样想道。 威胁远离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几位黑血社的巫师，这时候总算敢飞上来，准备向他们的年轻领导传达自己的担忧和焦虑之情。诗蔻迪一边面带微笑地和他们说着话，可是少女的脑海里却盘桓着某些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古怪念头，纷乱的念头不断地浮现又破灭。 不经意间，诗蔻迪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明明危机已经消失，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感。她本该不是那种会轻易因为他人言行而动摇的人，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吗？” ------------ 第57章 眼神与真实 诗蔻迪很熟悉传奇巫师们地眼神，因为她曾在自己的老师朗曼·霍尔、还有其他巫师领袖身上见到过无数次。 那是一种并没有将其他人看作同类的冷漠视线。领袖们自然没有无聊到要依靠鄙夷其他人来寻求自我满足，这种“居高临下”对他们而言是天经地义的；而绝大部分巫师们同样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但诗蔻迪不这样想。她发自心底地厌恶着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们，认为这群人缺乏必要的人性，这也是她为何觉得传奇巫师们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怪物的原因。 可是不知为何，拉斯普钦大人刚才的目光，却没有让她产生这种厌恶感……这种想法没有缘由，没有根据，却在诗蔻迪心中埋下了影子。它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内心深处扩张，逐渐化为确信。 “拉斯普钦大人最后看了我一眼，是因为什么呢？”少女心想，“他没有去看别人......应该只是发现我一个人坐在高台上，所以才觉得奇怪吧。” “不，说不定，他是为了救我才主动出手的，因为当时诅咒袭击的目标正好就是我......这又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我是朗曼·霍尔的学生吗？” “当然是这样，不会有其他理由。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能随意揣度拉斯普钦大人的真正想法……” * ——“吓死我了！” 这就是李察德现在全部的真正想法。 他的内心早已经被劫后余生般的心有余悸充斥。 当那颗悬挂在灵界高空的黑色太阳，几乎释放了全部的诅咒之手朝他飞来的时候，李察德的心情是懵逼的。 他本来觉得就算一时间没法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至少自己的性命还是能保证的。因为高塔上还有魔法屏障的守护。只要传奇诅咒没有盯上这边，就不会有问题。光是那些黑烟般的余波是无法侵蚀这里的。 而加西亚女士的反咒再过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能编织完成。到时候就能轻易解决。 当然作为代价，延后半分钟的结果就是前来参加宴会的巫师将要有所死伤，其中包括拉斯普钦学派的彼得大师，还有有过一面之缘的诗蔻迪小姐，要是不够走运的话，都可能成为牺牲者。 在这一过程中，由于其他几位传奇巫师都没有出手，所以他选择袖手旁观倒也不奇怪，不会引起怀疑。 李察德还不至于像朗曼·霍尔这样，对自己的学生和下属都漠不关心，甚至将面对死亡的危机看作对她们资质的考验。这在身为现代人的他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近乎愚蠢的想法。 他当然会为下面这群巫师们遭遇的劫难感到遗憾，这种遗憾是发自真心的。但是李察德更清楚自己的能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指使袭击的幕后指使者是一位不亚于“荒原狼”议会的传奇巫师，这个消息令他心中沉甸甸的；而且对方表现出来的力量，虽然有“偷袭”的因素，但光一份见面礼就让巫师领袖们下不来台，可见其确实有挑衅的资本——不论此时塔上的有的人是藏着掖着，还是真的无能为力。 其实罗瑞尔·加西亚在这一过程中所表现出的能力，确实不愧是巫师世界咒法领域内的巅峰掌控者，因为她仅仅用数分钟的时间就编写出了一道传奇位阶诅咒的反咒。 正常情况下，咒法领域和诅咒领域，或是两个咒法领域的精通者相互战斗，就算持续几天几夜都很正常：不断的向对方施加恶咒，同时还要通过编写反咒来防御以及解除敌人的恶咒。 这种战斗方式，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见招拆招或是电子游戏里的回合制一样。只不过相比起普通人类，将自身化作终端的巫师们，每一秒钟的交锋可能都需要天文数字般的计算次数。要是换做21世纪的人——也就是像过去的李察德那样的“无魔力者”，参与遇到这种战斗中，可能在第一时间就会烧坏大脑。 但这一次的战斗却不同，对方甚至没有出现在现场。诅咒领域的巫师们本来并不以擅长正面战斗著称，一般来说，他们编织的诅咒爆发时间不会如此短暂，发生效果亦不会如此强烈。诅咒之力更像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等待宿主虚弱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像莱茵王后那样的例子，更接近过去的常识。 但这次的诅咒却完全违背了常理，无论是它的寄宿方式，爆发时间，还是效果强弱。这并不是说这一诅咒已经超越了传奇位阶，事实上，它的缺陷非常明显：作为传奇位阶的法术，却对于同等级巫师的效果十分微弱。巫师领袖们都能看出来，这种不知名的诅咒通过某种原型结构上的革新，极度压缩了爆发时间和传染范围，并强调第一时间的杀伤力。 这种强有力的变革，自然要有另一方面的效果损耗作为代价，这种诅咒在针对强大魔力的效果降低了；同时持续时间亦会明显降低，像那种持续缠绕受诅咒者将近数月之久的效果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种特殊诅咒在自律时的行动，同样验证了这一弱点。当它彻底爆发之后，选择感染的对象是经过选择的：黑色太阳将目标锁定在大师位阶以下的巫师，直接绕过了高塔视而不见。那些象征着诅咒之力蔓延的漆黑触手，一次都没有朝巫师领袖们所在的高塔发动进攻。 ——直到......“拉斯普钦”主动吸引诅咒之前。 …… 当高塔外的魔法屏障被涌来的腕足瞬间撕碎的时候，李察德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下意识的躲闪动作，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僵住了。 他完全不能理解诅咒突然更改目标的原因，直到胸口处传来一阵滚烫而炙热的疼痛感，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 ——是那枚之前一直没有反应的漆黑棱刺。 它就像一枚放置在心脏的黑洞一样，释放出异常可怖的吸引力，那是诅咒本身被施咒者赋予的自律性根本无法抵抗的力量……棱刺的目的是吞食诅咒！ ------------ 第58章 被迫出手的李察德 漆黑棱刺就像一只被关押起来后饥饿了好几千年的凶恶怪兽，有一天被美食的香味引诱，终于睁开眼睛醒来；而现在，这头凶兽就藏在他的怀中，朝外界张牙舞爪，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口。 那一瞬间，李察德的手脚冰凉，觉得死亡已经迫在眉睫，它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席卷而来的诅咒在被棱刺彻底吞噬之前，必然会经过他的身体。那是对魔力的腐蚀，对肉体的侵袭。真正拥有强大魔力的传奇巫师可以无视它，但对于李察德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底下那帮巫师可能还有几个能活下来，身为学徒的他却是必死无疑…… 被黑色棱刺释放出来的黑洞般的巨大引力所摄入，悬挂在天空的黯淡日轮不得不被迫放弃所有猎物，挥动的腕足触手，全都朝着高塔上席卷而来。宛如朝着大地一口气倾倒而下的海洋。 “......！” 没有声音的破碎。 面对能污染一切的惊涛骇浪，魔法屏障就像一面玻璃窗户般脆弱。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站在窗前的学徒。 当李察德近乎绝望地看着漆黑的浪潮向自己涌来，铺天盖地覆盖住头顶的天空，内心只剩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下意识用手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 而就在那一瞬间，另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覆盖在他的手掌上。 ——那是一只小小的，纤细的，虚幻的，属于女孩子的白皙的手。 那滚滚而来的诅咒之海，就这样被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所阻挡。 * 李察德伸出的这只手，就像在波涛起伏，风吹雨打的海岸边屹立不倒的磐石，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传奇诅咒的侵蚀。 它作为“支点”，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穷无尽力量与面前的世界贯通。 如同天和地的冲撞，虽然有着强烈的震撼力，在那一瞬间却近乎寂静无声—— 那是发生在虚拟世界，发生在灵界的无声巨响。诅咒与手掌之间的触碰，掀起了难以想象的波涛，就像袭击岸边城市的海啸那样。冲击波朝着四周放射。 它看似对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但空气中的魔素都在一瞬间发生了暴动，变成了超乎想象的混乱之地。这一刻，两个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 建立在虚拟世界基础上的巫师们的世界，能量海洋掀起的浪潮吞没了深层次根基的每一个角落。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状态与魔网相互连接的部分——按照真名小姐的说法便是“人机接口”——都在这种剧烈冲击下发生震动。 他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景象：视野之中覆盖在灵界每一个角落，晶莹剔透的网格，这是他在冥想时经常能看到的景象；而现在，仿佛亘古不变的网格像被一只巨手拨动似的，震荡起来。如果不是李察德的权限已经达到了“传奇”的话，肯定会遭受重创。 换句话说，他身后的巫师领袖们同样能感受到这一次碰撞中蕴藏着的巨大力量。 但此时的李察德已经没有心情去猜测其他人的心情。灵界中绽放的光亮，就像是一枚流星坠落在面前，释放出吞噬整片视野的光与热。 在面具的遮挡下，李察德仍然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自己的脚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巨渊，张开吞食万物的漩涡，诅咒之力纷纷消失。 李察德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在旁人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自己登场后，才云淡风起地将诅咒吸引过来、然后吞噬殆尽。 ……应该会很帅。 “真是让人难以预料的展开......” 李察德叹了口气。总算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来。肩膀上承担的沉重压力突然被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从身体各个角落涌上来的疲惫感。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内，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在玩蹦极似的忽上忽下，非常刺激。李察德觉得自己说不定已经锻炼出了一颗足以承受绝大部分冲击的大心脏，人生的磨练要比看一百部恐怖片都要来的给劲。 他想，这应该就是自己这位冒牌巫师领袖今天所要面临的最后一次考验。虽然还在本能的感到惴惴不安，但情况确实已经稳定下来。 冷静下来后，李察德意识到这次意外，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当然前提是现在的自己还活着——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内，没有人会怀疑自己作为传奇巫师的身份。谁会相信能够轻松解决传奇诅咒的人只是一个学徒？即使再疯狂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判断。 但这并不是全然没有代价的行动，从另一方面说，他在此刻表现出来的甚至是之前的拉斯普钦都未曾掌握的力量，所以一定会引起某些人、譬如说他的“同僚们”的好奇心和注意力，这是不可避免的，向外界展示威慑性力量的风险。 这一切发生的契机是怀中这一枚不知来源，却曾经夺走过一位传奇巫师性命的棱刺。 而真正的关键，让他现在还能活下来的原因则是…… “谢谢你，真名。”李察德在心中说道，通过他不久前发现的两人之间天然存在着的一条‘秘密通讯’频道，“又一次被你救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长官。” 黑发少女站在他身边，将自己的手掌紧紧贴在青年的手掌之上。因为这种姿势的缘故，两人的身体紧紧倚靠在一起。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和美丽的异性距离靠得最近的一刻……当然，这只是个玩笑罢了，因为对方并没有真正的肉体。 更重要的是，他本人根本没有心思放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在侥幸活下来之后，无数的疑问滚滚而来。 “刚才到底是......？” 真名小姐面无表情地做出回答。 “是病毒。” 李察德恍然地点点头——尽管他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真相。 ------------ 第59章 病毒 原来两大邪恶领域所代表的力量都是病毒，只不过“瘟疫”所触碰的是现实中的生物性病毒，而“诅咒”这是能动摇灵界和魔网的虚拟病毒。 作为一个建立在赛博社会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文明，巫师们会对黑巫师们感到忌惮，也不是不能理解。并且依照这一逻辑，所谓能抵抗诅咒与咒法领域力量的巫师“护身术”，恐怕就是“防火墙”了。 真名小姐能救下自己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身上存在某种特殊的防火墙程序——这是之前就已经确认过的，别人甚至无法看到她。 “不过这可比过去的电脑病毒可怕多了......” 李察德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要是不考虑那些有着具有巨大价值的数据库信息泄露后的后果。就以个人电脑而言，中病毒最糟糕的后果不过是打不开而已。 但这个时代的诅咒法术却不同，它对人体同样会造成巨大伤害；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针对人体内的魔力。这个世界的巫师身体就相当于与网络紧密相连的终端，而现在，李察德同样成为了其中一员。 “其实在过去，网络病毒同样是不可忽视的人身危害。犯下信息犯罪的黑客因为故意伤人罪而被逮捕不在少数。” 真名小姐说。 “黑客入侵或是病毒传染，可能造成植入脑内的芯片由于不堪重负而被烧掉，结果导致大脑损伤。” 这样看来，新时代的巫师们和骑士们，简直像是近未来世界中那些脑后插管的赛博居民们，与虚拟世界的融合更进一步的体现。 “我还有个问题。” 李察德说。 这个问题稍微有些难以启齿。 “……明明是发生在网络世界的对抗，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声光效果？那个是病毒吧？难道未来世界的病毒入侵都那么炫酷的吗？” 什么“悬挂在天穹之上的黑色太阳”啊，“从太阳中伸展出来的大量触手”啊，还有他借助真名的力量与之对抗时掀起的宛如风暴般的冲击波……他并不是无法理解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的技术原因，毕竟是虚拟世界嘛，来点特效再容易不过。但他无法理解的是其中的原因。 巫师们的法术知识被分为九大领域，但在这九大领域之中，其实还可以根据效用范围而被分成两个类别：其中一种是干涉现实世界，譬如自然领域中的元素类法术，或是针对无机物的炼金术，针对有机物的生命领域；而另一种则是主要针对灵界。后者包括咒法，通灵，诅咒这三大领域。 前一种类型法术的实现，其实都离不开魔素的中介。而魔素则建立在灵界的基础之上，所以后一种类型同样可以间接地进行干涉。有的咒法领域巫师会自豪的将自己钻研的领域称作“基础学科”，这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本来以为相比起火焰与冰霜的对抗，或是制造巨大的金属魔像和怪兽，发生在咒法和诅咒领域的对抗会更加朴实无华一些，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 “不知道吗……？” “抱歉，我不知道事情太多了，长官。” 黑发少女微微垂下眼帘，看起来略显失落。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李察德摇了摇头。 “曾经的你没有学习的机会，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会在这方面限制你。” “可以吗？” “当然。”他耸了耸肩，“我对新世界的真相发掘同样很感兴趣。如果有机会能找到答案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至于有可能发生的智械危机，李察德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新世界甚至没有形成过统一的政权，其中还隐藏着足以让一个发达的科学文明毁灭的风险。在没办法连接上一代文明数据库的情况下，谈论人工智能的危险性就像是在纸上谈兵。 最重要的是，就以李察德个人而言，他从来觉得被人工智能统治的世界有什么不好。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讨论吧。你觉得为何会在法术对抗时，灵界会出现异常景观这种现象？如果只是幻觉的话，那就应该只有一方才能看到。可是你想啊，现在不是所有围观者全都见到了吗？” 真名小姐微微侧着脑袋。过了一会儿才做出猜测。 “.........长官，我觉得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冥想法的作用。” 原来如此。 李察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猜测。因为当真名小姐在提起这一点后，他突然发现存在某些过去没有注意到，但现在想来却很可疑的现象： 比方说网络显然是没有实体的，它并不是一种实质性的存在。但是他在冥想时却有着将魔网看作是“巨大且晶莹的网格”的印象；而且在教授冥想法的书籍上，同样记录了这一现象，这说明所有学习冥想法的人都会产生相同的幻象。 无独有偶，“病毒”与“防火墙”，或者说“诅咒”和“护身术”之间的对抗，同样以非常激烈，并且非常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得见。 “这个世界，人的精神，或者说心灵，起到的作用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大......” 李察德这样想道。 在他所生活的时代，即使脑科学和神经科学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但人们对于精神和心灵的理解依然停留在较浅的层次上。 他在被送入冬眠棺材前所生活的那个国家普及唯物主义教育，比如“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等等。但对于一部分神经心理学家、认知科学家和心灵哲学家而言，这种唯物主义还远远不够彻底。在他们看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意识，人类拥有心灵或者精神不过是一种错觉，或是一种文学修辞，其本质是生物质激素和神经的作用，而大脑也不过是主导人体与外界交流的算法平台。 ------------ 第60章 棱刺的价值 这并不是科学狂人们毫无理由的狂想。因为尽管自古至今，人们都将“灵魂”“精神”“意识”一类的词挂在嘴边，但是从来没有人能了解其真正的本质：譬如它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又以何种方式工作的。 对于强调观察与证据的实验科学而言，这种搞不懂的、甚至连如何搞懂都摸不着头绪的玩意儿，还是当做不存在处理更方便。 不过在赛博世界里，人的意识会以一种更加自由的方式游荡在躯壳之外。这或许就是触及到“精神”抑或是“意识”本质的最佳探索方式。 他不清楚未来的人们会如何看待“意识”的存在，但巫师们的世界确实存在着专门研究这一方向的“心智领域”，说明这种探索卓有成效。 李察德认为这其中会隐藏着比想象中更深层次的秘密。说不定就是人的心灵直接干涉了虚拟世界，所以才让他呈现出各种奇妙且激烈的声光效果。并且这种现象还是集体性的……但这只不过是猜测。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暂时将这回事儿放在一边。反正这种仅仅出现在灵界的特殊现象，巫师们都只会当做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 李察德一边等待着诅咒彻底消散，一边和真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的时候，手指忍不住伸入怀里，触碰到了那枚由不知名材料打造而成的棱刺。它的表面依旧如同第一次触碰到她的时候，有着金属制品特有的冰冷。 即使正在贪婪而疯狂的汲取着庞大的诅咒“能量”，它却没有半点像是机器正在运作中的迹象。 “长官，你好像可以使用这件东西了。” 黑发少女突然说道。 “哎，真的吗？” “嗯，就在刚才。遭遇病毒可能是激活它的契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李察德对此很感兴趣，并用之前打开魔道书的方式，试图以人体本身作为中介进行交流。这种方法简单到就像将一枚U盘插在电脑上。唯一让人苦恼的是就像生活中的U盘接口经常反过来，这种交流往往需要尝试好几回。 “请小心。”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李察德的“意识”非常顺利地就进入了“棱刺”的中心。 ……然后，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之中。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变化而感到慌张了。 “真名，真名，你在吗？” “是的，长官。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少女很快给予回应。声音一如往昔，没有诸如掺杂着杂音或是信号变得微弱的情况。 他试图活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压根做不到。现在的他，就连用思维控制自己的一根手指移动都很吃力。李察德能做的就只有在想象中“睁大眼睛”，但映入眼帘的只有黑暗，一望无际，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无法转动眼球，事实上，李察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在睁开眼睛。唯一能令李察德感到安心的，就只有他和真名之间的那条“秘密通讯”通道。这说明他并没有与外界隔绝。 “看来我的意识进入了那玩意儿里面......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未来的黑科技装置。” 李察德心想。 “外界的情况如何？” “没有异常，长官，你看起来只是站在这里，就像之前那样。” 可要是不能立即出去的话，在别人眼中很快就是异常。 李察德试图在这种环境下，向外界释放信号，换句话说就是努力且专注地思考着“出去”，“解除”之类的话语。 结果这个装置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听话，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阵奇妙的悬浮感，就像有东西正在拉扯自己的后领，将他一把提起来似的。 李察德的意识即将离开这个深邃黑暗的地方。在最后一刻，他终于能稍微自由活动自己的观察范围。 于是，他在“半空”中见到了一颗黑色的太阳。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在一张黑色的纸面上，发现了一颗不小心用墨水沾上去的黑点一样。 李察德有些恍然。 “原来这枚黑色棱刺能够吸收且储存诅咒么？如果能使用它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同样能够释放传奇位阶的诅咒？” ...... 持续不过数秒钟的事，他重新取回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现在，面前诅咒之力的漩涡彻底消失了。 李察德眨了眨眼，发现之前挂在天空上的黑色太阳已经不见踪影，看来诅咒已经彻底被抽取干净，被棱刺所吞噬。 他愣了一会儿神，直到真名小姐提醒了她一句，李察德才想起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瞥了一眼下方，注意到某个坐在高台上的银发少女的身影，发现对方正好朝这边看过来。 李察德一时间有些心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观察力似乎特别敏锐，更不妙的是她好像还很关注自己……于是他连忙转过身，重新回到了炉边会议的房间。 * “真是了不起，吾友！” 金发青年双手鼓掌，赞叹地看着他。 “刚才那是什么？只用恒定护身术就解决了那个诅咒？是你的咒灵领主在暗中帮忙吗？” 李察德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咒灵领主”指的是什么。不过他的脑袋转动的还算快，猜测咒灵领主很可能就是拉斯普钦使役的传奇位阶灵体的名字，那个轮廓虚幻的巨人。从名字上看，应该属于“咒法领域”。 ……顺便一提，如果仔细想想灵体其实就是AI的话，“咒灵领主”这名字听起来真是有够中二的…… “不，咒灵领主可不会编织反咒，没有解决诅咒的能力，它只能起到防御效果。” 加西亚女士摇了摇头。身为咒法领域权威的她，视线若有深意地盯着眼前这位做到了自己都做不到事情的“同僚”。 “说起来，我在回到塔上的时候，有感觉到从帝王谷那里传来的震动，那恐怕就是拉斯普钦先生的力量得到重大突破的象征吧？” 李察德顿时心中一凛。 果然那个动静瞒不过巫师领袖吗？ ------------ 第61章 暂时落幕 而且，不止是加西亚女士，另外几位巫师领袖显然同样知道这个消息。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深究。毕竟这涉及到一位传奇巫师的研究成果和秘密，拉斯普钦绝不会对他们坦诚。 领袖们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换做自己也不会给予任何明确的回答。“荒原狼”的成员们之间是同属一个阵营的盟友，但还远远称不上朋友，彼此存在分歧和斗争并不稀罕。 当然，虽说不会明面上打听，但暗地里搜集情报和改变策略是不可避免的。诺维赫拉斯普钦的力量进一步增强了，而且程度还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将他视为潜在的威胁还是需要拉拢的目标，相应的相处方式都会有所改变。 李察德现在于扮演起拉斯普钦的方法上，算是找到了些门道。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情况下，他只要“冷哼一声”即可。反正这很符合他的人设，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尽情脑补去吧。 …… 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炉边会议宣告落幕。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察德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对领袖们提出来的各种政策提出任何质疑或者表达支持，只是态度谨慎地旁听。 某位传奇黑巫师指使下的袭击，尽管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实质影响，但有一种隐藏在“荒原狼”内部的东西确实被改变了： 霍尔先生，加西亚女士以及格林先生，不再表现得像袭击发生前那样针锋相对咄咄逼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正相反，在李察德看来，两方势力代表之间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恰好说明其中一方、或者双方，下定了某种决心。 在看似理智和睦的对话底下，却有着惊人的暗流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的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吧。 等到会议结束后，一场席卷魔塔上下的真正暴风雨就要来临了——李察德是这样认为的。 ...... “咚。” 高塔之上，萦绕着敲钟的响声。这象征着魔塔之上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聚会，决定这座巫师塔未来命运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 在李察德彻底解决诅咒之后，宴会上的氛围就已经恢复如初。不过除了几位受伤的倒霉蛋，还有一部分巫师同样选择了提前告离退场。 其中包括黑血社的人，他们将那个半死不活的袭击者拖下去后离开。接下来面对他的自然是惨无人道的“问询”。在这方面，巫师们永远缺乏怜悯心，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敌人抱有同情。 另外，巫师们虽然并不是专业的审讯人员，但在这方面的技巧却在大陆上独树一帜，颇有名气，这自然是得益于他们在“生命领域”知识的深厚积累。这构成了他们在一般民众心目中可怖形象的关键要素。有的地方的大人甚至会这样会吓唬自家小孩：“再不听话就要有坏巫师将你们抓去做实验了！” 不过，李察德确实听说过有丧心病狂的巫师拿婴儿和小孩做人体实验的传闻。即使是大部分在道德观上“正常”的巫师，又有哪个不是满手沾着血腥呢？在他们眼中，活人和动物并无多少区别。 这就是李察德发现拉斯普钦死在自己面前后，为何会如此慌张的原因。 老实说，虽然地上的人们往往对巫师塔上的魔塔住民们多有偏见，但其中大部分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对巫师领袖们来说，审讯的事情交给下属就可以了。当然，假如对幕后指使者有兴趣的话，也可以选择去见上那位袭击者一面。 李察德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对招惹那位黑巫师倒是没什么想法，但是当他注意到袭击者是一位高等位阶的骑士后，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 别忘记，他的两个目标之一，就是想办法成为骑士，换一种途径提升自己的魔力。得到相关知识，这对于一位传奇巫师而言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家伙实在是太合适了，毕竟俘虏在被榨干净情报后，下场肯定是被灭口。李察德完全可以等到最后再去，询问之后叫人直接处理掉。 既然有办法可以彻底避免怀疑，他也不介意采用。李察决定借用自己蛇杖上的心智领域法术，从对方口中得到骑士的修炼法以及必备的常识。 ...... 加西亚女士和格林先生率先离开了房间。伊夫林先生同样没有呆太久，从李察德告别后就前往自己的学生那里。 李察德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但他并没有急匆匆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大神庙中潜心研究拉斯普钦的传奇法术，以及那枚蕴藏着传奇诅咒的棱刺。 “今天可以说收获颇丰。在这个世界上风险和利益从来是挂钩的。” 已经寻找到掌握自己命运方法的李察德，不再瞻前顾后，充满焦虑。他对未来有了更加深远的打算。比如说...... 他望着手中在数分钟前的魔法密钥。里面只有一句话。 “有事想要和我商量吗？” 发送信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朗曼·霍尔。看来第一个打算拉拢诺维赫·拉斯普钦的人，就是他了。 这并不出人意料。在李察德看来，塔内激进派和保守派的斗争中，朗曼·霍尔毋庸置疑是处于下风的。尽管作为第一大魔法结社的黑血社能在塔内呼风唤雨，但真正能决定魔塔未来的关键，仍然是“荒原狼”这五人之中。 格林先生和加西亚女士算是一派的，而拉斯普钦和伊夫林则保持中立，霍尔先生想要改变不利局面，只有想办法拉拢剩下的两人。 李察德离开塔楼，决定去见他一面。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在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他又一次遇见了那位银发少女。 朗曼·霍尔的学生，诗蔻迪·米勒。 对方在注意到他后，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神色。女孩提起裙摆，踩着高跟鞋，朝自己小跑过来。 ------------ 第62章 缘由 李察德一直对诗蔻迪小姐怀有戒备心理。 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到后来袭击发生后，他将对方的一系列表现看在眼里，同时注意到了她身上隐藏着某种秘密。 这是属于传奇巫师的直感，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相信除了霍尔先生之外的其他几位巫师领袖，同样能发现这位年轻女巫的异样。但对于他们来说，恐怕都是早就掌握的情报：诗蔻迪有一种特别的观察能力，有可能是她瞳孔中寄宿着的某种力量，能让女巫看穿诸多隐秘...... 说到“感知”和“观察”方面的法术力量，李察德很快有了想法：诗蔻迪·米勒该不会是“预言领域”的传承者吧？ 在巫师世界中，极少数能不通过巫师施展法术的位阶，来直接判断巫师等级的能力的特殊法术，就在预言领域。当然，现在的李察德并不畏惧这个，他感到担心的是其它自己不知道效果的法术。 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与对方保持距离，对这位首席生敬而远之。 ...... 诗蔻迪并不知道这一点。 当她看到这张面具，和面具底下冷漠而威严的目光时，心中涌动的情绪又一次消失了，勇气像之前那样不翼而飞。 诗蔻迪暗自叹了口气。显然，传奇巫师从小带给她的恐惧感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哪怕是面对观感颇为特殊的拉斯普钦大人。 她很快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还没到时候。 诗蔻迪的确想要进一步接触拉斯普钦大人。但对方那万载冰山般的态度，却为自己添加了不少阻碍。她有信心能得到拉斯普钦大人的信任，但这需要循序渐进。而此时更重要的是不能给对方留下坏的印象。 诗蔻迪决定暂时采取与其他巫师领袖相同的态度来对待；而另一边的李察德，则决定速战速决。 “你有话想要对我说？” 李察德从对方的表情上能隐约察觉到，她好像有什么问题想要询问，但是又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而无法开口。 “是的。” 这时候，银发少女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慌乱的痕迹，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礼貌得向李察德鞠躬行礼，就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仪态得体。 “我是来向您道谢的，拉斯普钦大人。如果不是您及时出手，我恐怕已经丧命在诅咒之中了。” “不必了。” 李察德保持冷淡的态度回答道。 “如果今天塔上活下来的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来向我道谢，我只会让他们全部滚蛋。” “他们是慑于您的威严，所以才不敢前来。但我想大家在内心中都非常尊敬和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李察德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女巫湛蓝色的澄澈眼睛，半响后淡淡地说道。 “我准备去见你的老师。你要一起过来吗？” 诗蔻迪的瞳孔微微放大，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收敛起情绪。 “很抱歉，我还有老师吩咐的事情要做，请容许我先行告退。” 李察德微微点头，就听见对方继续说道。 “拉斯普钦大人，真的很感谢您又一次拯救了我。您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 他愣了一下，随后就见到银发少女离开他远去的背影，走廊上回荡着高跟鞋的响声，长长的马尾在苗条纤细的脊背后方微微摇曳。 她刚才......确实说了“又一次”？ 这不太像是自己听错，或者对方的口误。 我和诗蔻迪是第一次见面。这般说来，就是曾经拉斯普钦出手拯救过对方的意思吗？ 李察德蹙起眉头。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也不清楚这究竟会带来何种变数。 半响后，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霍尔先生，你有随意偷听别人说话的爱好吗？” 他的话音未落，一位身穿巫师袍的中年男子，就从角落走了出来，正是朗曼·霍尔。顺便一提，刚才李察德是依靠在空中到处飘来飘去的真名小姐，才发现对方的踪迹的。 霍尔先生总给他一种冷酷的印象。但是这回，中年巫师的脸上却带着过去在会议上从未见到过的古怪笑容。 “好久不见了，拉斯普钦。我只是有点好奇，我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学生，到底会采取什么方式来接近自己向往的人。” ......这话说得就比较直白了。李察德虽然觉得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还以为你对自己的学生向来漠不关心。” 刚才就连她们身处死境，都没见到他出手。简直和伊夫林先生是两个极端。 “这可就误会了，我甚至舍不得让米勒那小姑娘去送死。和那个从加西亚那里投奔过来的女人不一样，她是预言领域的稀有人才，不仅如此，还是希普顿家族血脉的继承者，要是她不小心死了，我都不知道到上哪儿去找替代品。” 原来如此，朗曼·霍尔恐怕在诗蔻迪身上有所安排。但霍尔先生的说话方式是如此直白，将自己把人当作物品来使用的做法毫不掩饰，这点令李察德不由得心生反感。毕竟他还保留有正常人的——而且还是一位21世纪公民的道德观。 “话说回来，能有机会将她收留为学生，这还是多亏了你。” 他心中一动，意识到刚才的疑惑即将得到解释。不过看来其中还掺杂着拉斯普钦在过去和朗曼·霍尔之间的交流。李察德自然不敢在这方面开口。 “如果不是你的建议，我也没办法找到那小姑娘所生活的地方。” 霍尔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毕竟这件事与王冠家族有关，为了防止引来那群像蚊虫一样烦人的预言者们的关注，我只能将剩下那群没有继承血脉，毫无价值的废物们全部都清理干净。所以她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将我看作是灭族仇人，并且认为你是救命恩人——因为她来到塔上的第一天，就是你让我收她为徒的。她恐怕是觉得要是没有你开口，自己的下场会很惨吧。” ------------ 第63章 方尖塔与合作 巫师界的师生关系，对于学生一方而言不止是束缚，某些时候亦是一种保护——至少不会有老师光明正大地杀害自己的学生。对于当时处于家破人亡，完全弱势一方的诗蔻迪·米勒而言，拉斯普钦的这一句话，确实是能称得上救命之恩。 “不过这话倒未必是错的。毕竟是你注意到她继承了希普顿一族的‘魔眼’。若非如此，我就不会将她当作学生来收留。如果只是将她当作预言工具来压榨的话，可就将她的才能彻底浪费了。” 过去还发生过这种事情......虽然具体的细节还不太清楚，但李察德已经对诗蔻迪小姐之所以有那种态度的原因有所猜测。 眼前这位巫师，曾经杀害了那位银发女巫的全部族人，目的是得到女巫的预言能力、以及身为王冠家族一支的血脉。 本来朗曼·霍尔应该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毕竟他还想利用诗蔻迪。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可能出现了某种意外，譬如说不小心被希普顿家族的人注意到了——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他是王冠家族的人，知道体内留有自家血脉的族人被一位传奇巫师看上，肯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研究出什么秘密，从而将一整个家族的把柄都掌握在手里——所以朗曼·霍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目击者和证人全都杀光，只带着有价值的诗蔻迪上塔。 而曾经的拉斯普钦，则在这个过程中同样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就和李察德预想中的一样，被他夺取真名的那位巫师领袖绝不是什么好人，他和绝大部分同胞一样，有着凶残，冷酷，利己主义的性格。 每一位巫师领袖都是踩在无数同辈们的尸体之上，登上凡世间的巅峰，然而即使当他们登上了王座，这种牺牲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传奇巫师的赫赫威名不只是在敌人和外人的口中流传，无数巫师们同样成为了他们浇灌自身的养料。这种掠夺粗暴蛮横，没有留下任何反抗的余地。巫师们的社会结构，可谓是最不健康，却有最坚固基础的金字塔。 李察德谨慎地选择没有开口回应。谁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虽然他完全不认为一位和自己等同地位的巫师领袖，会用这种蹩脚的话语来试探自己，再加上在袭击事件中展现出手腕的自己应该暂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才对。不过，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你该不会忘记了吧？我得到了一位值得期待的学生和助手，你得到了我提供的报酬，一位炼金领域的大师，不是吗？” 原来彼得·坎贝尔都是过去那场交易中的一部分吗？由于这件事只要询问过彼得就能确认，所以李察德选择相信对方的说法。……当然，他仍然不会给出任何肯定的答复。毕竟他确实“不记得”嘛。 “忘记了。” 李察德淡淡地回答。 “不值得回忆的小事，我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去记住。” 朗曼·霍尔好像被噎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开口。 “......好吧，就当是这样。” 最后，巫师领袖耸耸肩，将话题从过去移开。 “那让我们谈论正事吧。” * “想必拉斯普钦先生清楚我的来意。如果彼此之间没有达成合作的意向，你是不会回应我的，不是吗？” “朗曼·霍尔，你的敌人是两位传奇巫师。想要拉我入伙，付出的代价可不会低。” “这话并不准确。” 霍尔先生笑了笑，他的笑容中没有丝毫和善的气息。 “我只是希望让两位老人家改变主意。可没打算将他们从这里赶走。所以我们之间称不上敌人。” “传奇巫师们的脑袋远比花岗岩要坚固。”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选择寻找与我志同道合的同伴，一同分享权力。” 这是预想之中的答案。 李察德不再开口，而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朗曼·霍尔明白眼前男人的意思，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么作为请求结盟的诚意，拉斯普钦先生，我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中年男人从袖袍底下举起一根手指。 “你一直在大陆各处寻找的方尖碑，其中一座就在我手里。” ......“方尖碑”？李察德皱起眉头，他可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很快就在脑袋里寻找到了答案。 方尖碑是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特殊魔法建筑，只有在规模巨大的帝国遗迹中才会出现。由于类似的遗迹早在数千年前都已经被发掘光了，方尖碑自然随之流佚在历史的长河中。偶尔它会在某个角落出现，就会引来一大波人的争夺，经过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之后落入某个势力的手中......诸如此类的信息和记录在拉斯普钦的资料库中不胜凡数。这至少能说明他确实很关注方尖碑的下落。 根据记载，在历史上出现过的方尖碑，全部加起来的数量也不会超过20座。目前有明确下落的更是只有一位数。方尖碑的外形接近于一座庞大的石碑，但没有人知道确切名字。它能够极大增强一定范围内的魔力，这与魔法阵的效果有些类似，但远比任何一种已知的仪式或是魔法阵都要强大。 方尖碑不是炼金物品，而是魔法物品，当然就以它的精妙结构和造型而言，用“物品”来称呼可能都不算准确，并且它的制造方法已经失传， 听起来很像是魔道书。不如说简直就是大号的魔道书…… ......等等，魔道书？ 学徒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不久前的猜测在此刻全都串联在一起—— 李察德好像隐约觉得自己知道拉斯普钦为何想要方尖碑的原因了。 他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假如他没有猜错，自己能掌握力量的关键，很可能真的就落在拉斯普钦的“传奇法术”上…… “如何？” 霍尔先生的表情看来十分自信，认为拉斯普钦无法拒绝这场交易。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就算李察德没有察觉到方尖碑的真正作用，他也很难张口拒绝。 李察德沉默片刻后，回答道。 “假如我们二人结盟的话，我需要做什么？” “这很方便，只需等到时机成熟。请耐心一点儿，拉斯普钦先生，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到那时，你只要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就行了。至于在此之前的联络......” 霍尔先生想了想，给出一个有些出乎李察德预料的提案。 “在这段时间内，我打算让诗蔻迪到你那里去担任助手，你意下如何？” ------------ 第64章 结盟 根据霍尔先生的意思，他想让诗蔻迪小姐作为二人之间结盟的凭证和交流的纽带，就像是大使……或者说人质。诗蔻迪·米勒是朗曼·霍尔的首席生，黑血社的二把手，能力出众，对霍尔先生的计划有相当了解。让她来担任二人之间的使者，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李察德总觉得朗曼·霍尔的提议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知道了诗蔻迪很可能对拉斯普钦怀有向往之情后。 这让李察德颇感头疼。毕竟他刚才还在想着要远离这位很可能......不对，现在已经是确认为专精预言领域的年轻女巫，没想到很快又要和她打交道，而且一旦答应下来，这次接触的频率只会更高，这意味着自己暴露马脚的风险也会提升。 但一如既往的，李察德没有选择拒绝。要说一位传奇巫师会担心被一位高等巫师看出跟脚，未免太过可笑。 他暗自叹了口气，言语行为上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妥。 李察德决心在回去之后，要将其他所有事情放在一边，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验证自己的两个猜测之上 ——只有手中掌握的力量才是立身之本。 要是能拥有曾经的拉斯普钦的力量，哪怕只有一部分，他都没必要因为诗蔻迪的存在、或是她背后的朗曼·霍尔隐藏的企图，而感到束手束脚。 …… 真名飘在他的身边，就像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急迫和不安似的，伸出手用很轻柔的力度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 当天夜晚，一处位于霍尔学派驻地内的白色洋房。这里就是诗蔻迪·米勒的住所。 洋房矗立在小小的湖泊旁。湖岸边上是一圈葱郁的树林，在温柔吹拂的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果被不了解实情的人看到，恐怕会将这里当做这是坐落在幽深森林之中的房屋。充满闲情逸致的氛围，和魔塔顶层的环境格格不入。 此处是在年轻巫师们中，最有名的两位天才女巫的住处。但房子的修建时间远比他们入住的时间要早。设计者曾经是她们的前辈，同样有着卓越才能的年轻女性。 魔塔成立的时间远比绝大部分巫师们的寿命更长，无数人在这里成长，亦有无数人在这里销声匿迹。所以塔上处处都有着过去的人们留下的痕迹，而这一代的人又会将全新的痕迹增添上去，为后来的巫师们提供瞻仰的地方——这些地方包括年轻巫师们的住处和实验室。能有资格入住这栋湖边白房的人，无一例外是最被看好的年轻人。 诗蔻迪·米勒像一个出来散步的普通人一样，在湖边徘徊。他她望着窗户内透出来的点点温馨昏黄的光亮，心中五味杂陈。 绝大部分巫师们都是实用主义者，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享受。魔塔上虽然没有花柳巷、红灯街之类的地方，却并不缺乏用来娱乐的场合。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能得到的快乐更大。 至于是想要寻找异性发泄生理欲望或者排遣夜晚寂寞的人，只需要走到下面的塔城即可。男的只要勾勾手就有一群女学徒会主动且热情的迎上来，女性更无需多言。 当然，这对诗蔻迪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自从到塔上来，她的人生就被繁忙的学习和庸碌的事务所填充。她对此甘之如饴，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让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充满仇恨、悲伤和痛苦的沉重记忆。 但今天却不同，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令诗蔻迪无法安心。在离开黑血社的驻地后，她很少见地没有去实验室，也没有回到家中，而是选择在湖泊附近散步，从日落西山一直呆到夜幕低垂。 深夜，天上的一轮明月洒下皎洁的银辉，披洒在少女的肩头。天鹅绒幕布般厚厚的漆黑夜色中，寥落的点缀着几点星辰。位于顶层的人们能看到最真实的阳光雨露和日月星辰，对于她来说，这或许是生活在这里的唯一好处。 诗蔻迪望着广袤而深邃的天空，再一次想起了今天下午，她和自己老师之间的交谈—— …… 霍尔学派的驻地是一座浑身洁白，造型螺旋向上的高耸塔楼。朗曼·霍尔就住在最高层，位于钟楼的下方。 作为魔法结社的实际负责人，她每日都有必要向统领汇报情况。女巫从关押袭击者的地下牢房中匆匆走出，沿着螺旋楼梯向上。一路上有无数人向她恭敬地行礼问好，诗蔻迪面带微笑的回礼，心中却燃烧着阴郁的火焰。 这早已经不再是无法忍受的事情，但内心中的厌恶和愤怒却没有片刻减弱。只是谁都无法从女孩的表情上看出这些负面情感。 诗蔻迪推开沉重的红色木门后，那个男人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并没有回头。女巫对此习以为常，朝他的背影行了一礼后，简洁明了地报告道。 “我们在袭击者的身上发现了一枚戒指，就是他一直想要拿出来的那一枚。根据炼金术士们的鉴定，这确实是象征‘逆十字’身份的物品。袭击者是一位祭祀。” 诗蔻迪等待了几秒种，就听见霍尔先生缓慢地开口。 “指使者是谁？是逆十字中的主祭还是使徒？不知道具体名字的话，有代号亦可。” “很抱歉，这是属下的能力不足，目前还没有从他口中问出来。” “哦？这可不像你啊。” 中年男人转过身来，用一种令诗蔻迪感到极度不适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 “难不成因为心情太好，所以心慈手软了吗？” “您说笑了。” 诗蔻迪微微低头。 “只是那家伙的嘴巴很严，而且身上应该有受过某种禁制。在没有将情报压榨干净之前，我的命令是不要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 “嗯。” 霍尔先生态度随意地点了点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并没有讲这件事放在心上。 “来说点正事吧。” 他在桌上放下酒杯。 ——“我和拉斯普钦达成合作的盟约了。” ------------ 第65章 师生（前） ......！ 这是真的吗？拉斯普钦大人为何要放弃自己中立的立场？她有些不能理解，不论两派之间的斗争如何发展，对他的地位都应该没有影响才对。 何况还是选择站在老师那一边。他难道不清楚朗曼·霍尔是怎么样一个人吗？还是说拉斯普钦大人其实更赞同激进派的选择......不，更有可能的应该是老师提出的结盟条件打动了他。 诗蔻迪对这个消息本身充满惊愕，但是她还是立即做出了适当的反应。她的脸上露出微笑，看起来完全是在发自真心地祝贺对方。 “恭喜您，老师。终于在即将开始的战争中得到了可靠的同伴。我相信，您已经提前赢下了一局。” “呵呵，还不用说的那么早。毕竟他还没有和我们完全统一意见。” 霍尔先生摇摇头。 “但是我更相信，他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因为我手中有拉斯普钦最想要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 诗蔻迪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她的老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只能用冷酷无情和无情无义来形容。有一天要是以利益为饵，背叛盟友的话......她知道这完全是在杞人忧天，毕竟选择答应合作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同样身为[传奇]的拉斯普钦大人。但她还是无法停止这种并无多少意义的担忧。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得到最重要的一枚筹码，接下来就只要安心准备就可以了。” 是吗？诗蔻迪心想，就算加上拉斯普钦大人，激进派的成员也只有两人，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不，应该说还落于下风才对。 ——因为在“荒原狼”的五位巫师领袖之中，只有年纪最长的格林先生达到了受膏者的境界。 传奇巫师确实已经是人世间的顶点，一般不会有人再将他们作出等级上的区分，毕竟任何一位传奇巫师都拥有颠覆国家的力量；但某些差距还是实际存在的。传奇巫师的标志自然是能掌握传奇法术，但还有一部分魔力更加深厚的传奇巫师，能够掌握不止一项传奇法术。这就是“受膏者”，位阶达到“10”的超凡之人。 在神离开大地的黑铁年代之前，“受膏”是接受某个神赐予的职位的意思，就就好像在古时候的君王、祭司及先知，都会用橄榄油来抹在他们的头上，用来表明自己会接受天神所给他们的职分。而现在，这个词则更多意味着这个人拥有了佩戴上冠冕的资格——选择戴上冠冕之人，就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真正的世界主宰者。 在魔塔之中，只有格林先生能称得上是“受膏者”。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少巫师们都隐隐将他看做是“荒原狼”中的领头人。尽管名义上，最高巫师会议的成员们都分享有相同的地位和权力。直到他年纪大了，这方面的影响才慢慢减弱。 但不论如何，只要格林先生还活着——按照她老师的说法，这种差距就是无法忽略的“筹码”。 不过，朗曼·霍尔绝不是冲动愚蠢的人，并且，他在还没有拉拢拉斯普钦大人之前，就敢与塔上的主流作对，想来是拥有某种足以逆转局势的底牌；甚至只要有一人加入他的阵营，霍尔先生就能把握胜机。 “对了，在遭遇诅咒的时候，你没有使用魔眼吧？” 诗蔻迪正在思考的时候，霍尔先生突然开口询问道。 “......当然。” 她虽然有使用预言领域的法术，但并没有激发自身血脉中的真正力量。 “那就好。米勒小姐，你可不要将魔眼暴露在别人面前啊，否则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霍尔先生的语气近乎威胁。 王冠家族之一，希普顿家族的祖先，曾经是教廷的修女，但是当这位修女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力量之后，很快就不得不选择背叛教廷，离开神圣同盟统治的境地，最后还被加上了“命运魔女”之名。 希普顿修女最有名的事迹，就是数次对重大历史事件的精准预言。据说她的眼睛能看穿过去和未来，乃至世间的一切，甚至是根源的“真理”，都会在她的眼中显露无疑。而希普顿一族中继承了优异血统的人，就会拥有一种特殊的眼睛——这原本只是传说，但因为诗蔻迪自身的在正是最有力的证据，她知道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诗蔻迪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但嘴角却忍不住浮起嘲讽的弧度。毕竟当时选择抛弃自己的人，就是眼前的老师。 她和朗曼·霍尔两人不只是简单的师徒或者上下级关系，某些时候更接近于平等的合作者。原因是她所拥有的特殊能力：预言领域的罕见天赋，以及那双因为继承了希普顿家族血脉而显现的“魔眼”。 当然，二人的实力实在相距过大，所以占据主动权的肯定是朗曼·霍尔一方。一般来说诗蔻迪不会违反他的命令，相反，她会主动表现的很完美，让人挑不出刺来。但是，假如真的有违背自身意愿的命令，诗蔻迪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乖乖接受。 这种机会非常少见，比如在两年前，当时的诗蔻迪正因为她的天才和美貌，在年轻巫师群体中声名鹊起。某一天，朗曼·霍尔让她单独去塔外招待某位老朋友。诗蔻迪提前搜集了情报，发现对方是一位以好色著称的炼金大师，据说他的所有女学生都遭到过毒手。其中隐藏的企图不言而喻 这种命令让诗蔻迪感到由衷的愤怒，所以没有作出任何妥协。而朗曼·霍尔也没有追究，在那之后不再提出任何类似的要求。 “不过，就算我真的用上了魔眼，面对那种诅咒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诗蔻迪的语气中隐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放心吧，我早就已经在你身上设置了护身术，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死的。” 霍先生显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回答。 ------------ 第66章 师生（后） 诗蔻迪闻言，却没有产生半点轻松或者欣喜的感觉，反而觉得遍体发冷。 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对方既然能无声无息地在自己身上设置护身术，自然同样能设置某种可以随时夺走她性命和逼入绝境的禁制；又或者那个所谓的“护身术”本身，就是一种能在关键时刻起效的禁制...... 就以女巫小姐对老师的了解程度，她所能想到的坏事儿——不论有多么卑劣和恶质，对方都能干得出来——甚至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不择手段。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而且诗蔻迪立即意识到，对方如此回答的用意同样明了：这是一种威胁，一种敲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心想。和传奇巫师交流果然是个与虎谋皮的危险活儿，稍不留神就会深陷泥潭，难以拔身。 接下来，要是没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她的立场恐怕就没办法表现的像过去那样坚定了。 “感谢您。” 诗蔻迪没有表达不满，而是换了个稍微恭敬点的口吻，朝着朗曼·霍尔弯腰行礼。她并不觉得愤怒，一方面是早有预料，一方面是无能者的怒火总是那般毫无意义，她不想让自己被这种缺乏价值的愤怒冲昏头脑。 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事物和人，这就是巫师这一群体的特征，他们原本就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道德观。让巫师像骑士那样遵守规则是毫无可能的。 何况朗曼·霍尔是堂堂正正地以势压人，他拥有在眨眼间杀掉自己的实力，这就是最简单直白、最赤裸裸的利用。假如换做她自己是传奇巫师，恐怕也会对某些有价值的下属随口说意思相近的威胁。 诗蔻迪只是觉得有点......有点丧气罢了。 她过去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就像是背后藏着丝线，被人操控着在舞台上跳舞的木偶小人一样，而小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努力挣扎着，手脚挥舞着，以为能够凭借自己就可以挣脱命运和强权的束缚。 但这终究是幻觉，脆弱的就像是水面上的气泡，吹口气就会消失。弱者无法真正把握自己命运的方向，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上航行的小船...如果不能成为像拉斯普钦大人那样的传奇巫师的话，她恐怕一辈子都得活在朗曼·霍尔的阴影之下。 或者说，选择另一个能提供庇护的对象？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位站在高塔之上，佩戴着面具的身影。 ……当然，年轻的女巫不知道的是，她要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的话，绝对会引起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拉斯普钦大人”的共鸣。 “这段时间，你就呆在拉斯普钦那边吧。” 朗曼·霍尔转身来到桌子边上，重新将酒杯端起。 “有什么事需要及时向我汇报。但假如没什么要紧，就别和我联系了。免得引起怀疑。安心当他的助手吧。” “......是。” “这对你来说算是好事一件。不是吗？” 朗曼·霍尔呵呵笑着，将盛满鲜红液体的酒杯放到嘴边，酒水染红了男人唇旁的胡须。对方又一次露出那种令她感到十分厌恶的眼神。 * 夜幕低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夜色已经浓郁到化不开，周围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湖泊旁的气温要比别处更低，她感到了一阵湿润的寒意正在迫近。诗蔻迪终于回过神来，朝着散发着温暖光亮的房屋走去。 没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从明天开始，她就要从黑血社暂时退出，加入拉斯普钦学派，虽然名义上只是合作，但既然她的老师都说了那种话，恐怕这段时间内都回不去了，甚至连黑血社的人都未必能见上面。 这是不是意味着朗曼·霍尔打算将自己踢出学派内的决策层？从自己的特殊地位和对方的态度来看，这不是没有可能。 所有的下属在领袖眼中都只是一件工具而已，区别在于稀有度和好用度。对于传奇巫师而言，诗蔻迪真正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命运魔女的血脉。至于其它方面的能力，并不是无可取代的。 换句话说，朗曼·霍尔完全可以将自己囚禁起来，在需要的时候再强迫自己使用能力。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是令诗蔻迪感到苦恼的缘由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不知道该如何与拉斯普钦大人相处：一次突如其来，能名正言顺前往对方身边的机会，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是好事吗？她本人确实有过想要更深入了解对方的想法，但不应该是因为这种理由。 诗蔻迪作为首席生，行踪是没办法向外界隐瞒的。等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塔上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两位巫师领袖选择结盟的消息，想来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吧？ 在拉斯普钦大人点头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已经默许了事态的发展。这同样是合作的一部分。可是，他本人又会如何看待被强塞过来的自己呢？万一很不待见的话......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被夜风吹的有些冰凉的脸蛋，踏上阶梯。门并没有上锁。这栋女巫居住的房子，自然不用担心强盗。 诗蔻迪推开门扉，看到室内点着昏黄的光亮。壁炉内燃烧着温暖的火光，使得淡淡的清香萦绕。房间内装饰算不上奢华，白色的墙，红色的地毯，素净的窗帘和花瓶，有一种家的温馨感。 除了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以外，楼梯底下还有几盆经过室友平日精心照料，显得娇艳多姿的花卉；展览桌上作为装饰物的，则是她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有的拙劣，有的精巧，这是属于不同时期的她的作品，但对诗蔻迪而言都象征着无法取代的回忆。 桌子上放着两杯红茶。其中一杯已经冷了，另一杯则被捧在室友的手中。 ——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一位在烛光中，有着宛如金子般闪耀色泽长发的少女。她的面前摊开这一本厚重的书籍。这位女孩正在专心致志的阅读，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看到这一如既往的日常景象，诗蔻迪下意识地感到有些安心。 ------------ 第67章 女巫与女巫（前） 坐在椅子上的金发女孩穿着宽松的睡袍，丝质衣料呈现出半透明，隐约勾勒出纤细苗条的线条。裸露在外的手臂在灯光下白得耀眼。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带着湿气，应该是才入浴完毕。女孩用手托着下巴翻阅书籍的姿态，看起来有一种慵懒的美。但她的表情却很认真，一副全神贯注，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模样。 和她已经当了几年室友的诗蔻迪，早就习惯了这一作风。这位女孩在学习时候的认真刻苦程度，能令所有同辈都自愧不如。和自己以及另外三位首席生和首席生候补不同，她的才能算不上出众，能脱颖而出成为魔塔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巫师之一，与她艰苦卓绝的努力密不可分。 有时候，女孩在别人眼中总是很冷漠，因为少女经常会无视他人的好意，结果很容易给人在第一时间留下坏印象。但这是因为她总是不知不觉沉浸在思考之中的缘故；而有时候，她又会因为对待问题的态度太过直率和尖锐，叫一般人难以接受，才逐渐有了“不好相处”的名声。 诗蔻迪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不可避免受到了传闻的影响，认为对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但是随着相处的日子一长，两人间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起来，诗蔻迪开始明白，她只是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而已，本质上是个坦率又很会珍惜友人的好姑娘。 但很遗憾的是，明明是那么出色的女性，在塔上的人缘却很糟糕，朋友寥寥无几。好在她本人并不是很在意他人目光的类型。 银发少女望着朋友一如既往的姿态，原本有些焦虑的心情随之平静下来 诗蔻迪不由得产生了恶作剧的念头，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金发少女身后，视线沿着圆润的肩膀，能看到些许白腻饱满的肌肤和弧线美妙的起伏。 真是个漂亮的人。诗蔻迪想，即使身为同性的自己都忍不住产生这样的念头。 友人的身上有着洗浴过后残留的花瓣般的清香，沁人心脾，以及肌肤上充满青春活力的热度。她悄悄地将手伸向女孩的脖子...... 结果下一秒，就被对方牢牢抓住。 “哎呀，原来你没在专心读书吗？” 诗蔻迪没有惊讶，而是微笑着调侃道。 金发少女放开她的手，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 “你回来了？在这里陪我坐会儿吧。” 诗蔻迪没有拒绝，她才刚刚在女孩的面前坐下，就见到对方用手一指面桌上的茶杯，杯中原本已经冷掉的茶水突然间“咕咚咕咚”冒起泡来，数秒钟的时间就重新恢复了滚烫的热度。 “喔！这份控制力可真了不起。” 诗蔻迪眼前一亮，她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露出满意的微笑，赞叹道。 “泡红茶的手艺也越来越高明了，维莉。” “维莉”就是“维尔莉特”的昵称——她的室友就是维尔莉特·爱德华，魔塔年轻一代的巫师们中，除去诗蔻迪·米勒之外最出色和有名气的女巫，格林学派的两位首席生候补之一。 “谢谢。” 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茶水，令诗蔻迪的肺腑都变得温暖起来，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心中郁积的烦闷减轻了不少。 “不用谢。” 维尔莉特的脸上露出微笑。 “你今天好像很晚才回来。” “嗯，因为有事情要处理......” 诗蔻迪下意识地随便找了个理由，但面前的金发少女却一脸认真地将其戳穿。 “这是在骗人吧？”她说，“你走进门的时候表情很阴沉，看起来十分苦恼。是被什么麻烦事缠身吗？还是说有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 “所以说，维莉，身为朋友太敏锐并不是什么好事......” 诗蔻迪苦笑着回答。但当她看到室友的表情，就知道没办法简单糊弄过去。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对方这种认真过头的个性很麻烦，但在更多情况下，这种不掺杂任何杂质，纯粹率直的关心。总是能让对塔上和结社内的勾心斗角，残酷竞争乃至来自高层的压迫而感到厌倦的诗蔻迪心生暖意……比方说现在。 于是，银发女巫将自己的烦恼坦诚倾诉。当然，有关于希普顿家族，还有两位巫师领袖之间的结盟，她并没有明确提及。这只会为她的朋友引来麻烦。 “你的意思是，你被霍尔大人派到拉斯普钦大人那里去了......”维尔莉特咀嚼着好友话语中的含义，“你一方面觉得这是老师不信任你的表现，另一方面，你虽然一直对拉斯普钦大人很向往，但是觉得这个机会太过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过诗蔻迪还是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这样，”她说，“假如是一般的巫师，以我的交涉能力应该很快能搞好关系，但是这对传奇巫师行不通吧？” “等一下，诗蔻迪。你不觉得这个说法简直就像是......”金发少女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她还是说出口了，“你难不成对拉斯普钦大人产生了好感？我是指男女方面的......就因为被救过一次？” 诗蔻迪张了张嘴，没一会儿便露出古怪的笑容。她的眉眼弯起，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完全没有朝这个方向上来考虑。这太荒谬了。” 她并没有说谎。因为归根结底来讲，巫师之间不需要爱情——或者说，不可以拥有爱情。诗蔻迪向来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我确实很仰慕拉斯普钦大人在魔法之路上的成就。他拯救了我的生命，而且有着非常寻常的能力，我认为他拥有的是一种更加深不可测的强大法力，甚至要比另外几位领袖大人都要来得神秘。你不觉得很好奇吗？” “那就好。” 维尔莉特点点头。 “要不然我还真的很难想象会有女孩子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对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春心萌动，毕竟谁知道面具底下那张脸长得什么样呢。” “喂，这话可是大不敬啊。” 诗蔻迪忍不住笑了起来。 ------------ 第68章 女巫与女巫（后） 就算是在背后，有胆量评价巫师领袖的人依然寥寥无几。对于传奇巫师的恐惧与敬畏已经深入魔塔住民们的骨髓，但维尔莉特就是例外之一，她对巫师领袖们的魔道造诣和强大法力确实感到尊敬，但却并没有任何盲从的意思，也不会认为传奇巫师身上存在某种生来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维尔莉特只是将领袖们看着传道授业，为塔上巫师们遮挡风雨，值得尊敬的长辈，而不是像寻常巫师那样几乎要将“传奇”看作是做不可侵犯的神圣存在；她也不像是诗蔻迪这样的少数人：他们知道几位巫师领袖们贪婪冷漠的一面，所以会出于恐惧和仇恨将侍奉的人们看作无法战胜的怪物。 维尔莉特如今的地位，已经足以让她隐约察觉到某些阴暗的秘密，那是传奇巫师们隐藏在德高望重名声之下，让人觉得恐惧的一面，但她的态度却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这种不知道该说是大胆还是直率的性格，让诗蔻迪尤其羡慕。 假如自己能像她一样，坦率地面对他人……以及最重要的是面对自己，过去的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 两位少女谈笑了一阵后，话题从诗蔻迪转到维尔莉特身上。 “怎么样，格林大人还是没有做出最后的选择吗？” 在魔塔顶层的五大学派中，除了从来不收学生的拉斯普钦大人，唯一没有选择出这一代首席生的，就只剩下马里恩·格林。 在老一辈的魔塔住民们心中，格林先生是荒原狼中的领头人，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无冕的魔塔之王；加上能够操弄火焰雷霆、释放能量的自然领域，简直可以看作巫师这一群体在普罗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代表——在各种各样原因的作用下，使得格林学派的人数在魔塔上最为众多，堪称第一大学派；同时，格林先生本人的学生数量亦是最多的，但巫师领袖的首席生在无论哪个时代，却只会有一人，这一切都导致格林学派内部的竞争异常激烈。 在经历严酷的试炼之后，数百名有资格加入顶层、才能出众的年轻巫师们中，一共会被挑选出十人作为首席生后补；而这十人又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不断被淘汰和补充，最终剩下来的只有两位。 一位是维尔莉特·爱德华，另外一位...... “我和邓肯·戴维之间的争夺，马上就要得出最初结果。就在下一个月初的例行决斗上，由胜者来取得首席生的位置。” 金发少女轻声回答说道。 “哦，总算能落下帷幕了吗？” “是啊。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彻底感到厌烦了。”维尔莉特毫不掩饰自己对由最高巫师议会定下制度的不满，“学派首席生的制度太过严苛和臃肿了，仅仅是在做毫无意义的内耗罢了，并且这只会让大家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阴谋诡计和拉帮结派上，而不是鼓励人们真正深入地学习魔法。” “明明有资格来到顶层的都是很有天分的人，现在却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生的才能，集中在这些无用功之上，你不觉得这很浪费吗？格林学派更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因为依照传统，格林先生的首席生所需要经历的考验是最煎熬的......” “好了，就说到这里为止吧。” 诗蔻迪叹了口气，举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赞同好友的话；正相反，对方所说的再正确不过了，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在中高层中流行的共识。 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传统造成的现状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改变，并且发生改变的契机不可能是所谓的“有识之士”，而只能是真正的权力者。这不是几个年轻的学生能够左右的。 何况，维尔莉特“说坏话”的对象还是马里恩·格林——尽管她现在还不是对方正式的学生，但是依然托庇于格林学派之中，这种“以下犯上”的臧否，在极度重视师徒关系的巫师世界中属于忌讳。 “不过，你看起来还蛮轻松的嘛。难不成很有信心击败戴维先生吗？” 维亚利特摇了摇头。 “邓肯是个强大的对手，我当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除去是对手之外，也是我的朋友。我想，最后无论是我们中的哪一个最后能成为首席生，剩下的那人都会衷心为他献上祝福的。” ......真的吗？ 诗蔻迪的嘴角不引人注目地往下撇了撇。 假如输的人是维尔莉特的话，她相信对方确实会表现得如此坦然；可是像维尔莉特这样的人，在这座塔上竟然还有第二个吗？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相信。 诗蔻迪对那位邓肯·戴维的了解仅仅局限于纸面的资料上，并不清楚他真正的为人。不过既然维尔莉特信任自己的朋友，诗蔻迪也不会特意跑出来当坏人。 无论如何，诗蔻迪都不会为那家伙鼓掌。她当然存有私心，希望她的朋友能和自己一样成为首席生。 “维莉，你该不会手下留情吧？” 金发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 女巫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不错，这是对好友之前提起那个荒谬话题的反击。 “那可是一位你难得的异性朋友，你们之间难道不是......？” “不是。” “那可真遗憾。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已经成了。” 但维尔莉特却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只是朋友而已。而且就算真的是恋人，我也会堂堂正正击败他，绝不会放水。” “这还真像你的做法。” 虽然诗蔻迪嘴上是这样说的，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却觉得，要是对方真的找到属于自己喜欢的人的话，可未必会真的这样做。原则在情感面前往往显得脆弱不堪，尤其对于维尔莉特这样的人来说。 ...... 夜色深沉，星辰寥落，清冷的皎月银辉洒落大地，窗外万籁俱静，就连昆虫鸣叫都听不到，只有风吹过湖面和森林的声音。女巫们——或者说少女们的夜话，却仍然在火热地进行中，看来还有段时间才能结束。 ------------ 第69章 骑士侍从 距离充满动荡与风波的炉边会议落下帷幕，已经有一周时间，而它所造成的余波还在暗地里酝酿之中。无论如何，如今的魔塔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和过去相差无几的平静。谁都知道这种平静注定无法长久，不过至少在此时此刻，一切如常。 向来安静无人的拉斯普钦学派驻地——仿照帝王谷神庙建成的那栋建筑更是如此。在神庙的中心，有一座封闭的青铜门。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的人不得入内，违反者的惩罚根据主人当时的心情而定——就算被当场处理掉都有可能，不会有人为你喊冤，堪称是巫师们心目中的“禁地”。 …… 高耸漆黑的穹顶之下，一张银白色面具静静躺在铁王座之上。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巨大而空旷的大厅之中，只有一个人。这位青年仅仅用一只手就支撑起整个人的体重，整个人得以倒立在青石地面上。他的上半身赤裸，露出健壮的肌肉和流线型的身躯。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汗水止不住地从额头上缓缓滑落，“啪嗒”一声发出轻微的响动落在地上。 他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死死咬住牙关，脸部肌肉紧绷，看起来略显狰狞。但青年的手依然很稳定，只用一手支撑的姿势保持身体平衡，没有向两侧摔倒；同时还要利用手臂发力，依照一定频率弯曲向下。 “四十四……四十五……还差一点，请再坚持一会儿，长官。” 黑长直发的少女漂浮在他身边，用不含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她跟随着青年的一次又一次的努力，自己则按照相同的幅度有频率地上下漂浮——真名小姐甚至是以头下脚上的姿势陪伴在男人身边，身后的长发像海藻般反重力地往上浮动。 不过作为AI的她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显然用不着消耗半点力气，轻松自在的态度和累的半死不活的某人形成鲜明对比……所以身为被鼓励一方的李察德，其实并不觉得这有多少意义，反而觉得有点微妙的气闷。 但他并没有阻止真名小姐为他喊加油，因为抛开郁闷的部分不说，他觉得和真名的这种互动还是相当有意思的。真名小姐看似缺乏情感，但她身为超级AI的真实人格是毋庸置疑的，冷淡的性格是环境养成而不是天生——换句话说，她属于“人”的一面，正在一点点复苏之中。 李察德对此乐见其成，所以并不会干涉真名小姐的行动。……另外，他本能地觉得，虽然真名小姐在一天24小时里的绝大部分活动都不过是默默注视着自己，但她的心情同样不坏，只是从脸上看不出来罢了。 “……五十。” 伴随着真名的声音，李察德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地面上。看起来身手相当灵活矫健。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上有淡淡的白色水雾蒸腾。李察德闭上眼睛，感受着一点点变得强韧坚固的躯体，以及体内奔流狂涌的鲜血；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力量——纯净而纯净的生物能量，它正分散出无数微小粒子，不断地穿梭在皮肤、肌肉与骨骼之间，就像勤劳的工蜂正在构筑蜂群居住的蜂巢，无时不刻在让机体变得紧致有力。 这股力量曾经凶猛而狂暴，如同不受控制的脱缰野兽般到处乱窜，让他浑身上下各个角落都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感。但伴随一周的锻炼——主要是根据“骑士基本训练法”的内容，通过严格专业的方法，驯服并利用这股能量，让它按照李察德想要的那样改造身体，以及…… 获得使用魔素的力量。 这就是“觉醒药剂”，能让普通人转职为“骑士”的魔药。 “真厉害，仅仅是1级的骑士侍从，这份身体素质就已经达到过去时代的人体极限了吧？” 李察德张开和合拢自己的手指，注视着胳膊上拱起的肌肉，忍不住惊叹道。 他在过去就不是体格强壮的类型，而且自从穿越以来，就一直呆在巫师塔上，身体缺乏锻炼，虽说是年轻人，身体还算健康，但像是“单手倒立俯卧撑”这种超高难度动作，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 而现在，仅仅是成为了最低等的骑士侍从后，在短短一周时间内，他就拥有了媲美经历数十年锻炼和磨难的顶级运动员与特种士兵的极限身体素质，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反应神经，甚至还要略有超过——至少他现在的体力和耐力，已经超越人体极限了。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发现令李察德备感惊喜：相比起缺乏才能的巫师之路，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骑士道路并没有想象中艰辛，就连继续晋升到2级的希望，都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或许是因为原本“骑士”进化为特殊终端的部分就是身体，而觉醒药剂本身就有着改造人体的作用，再加上还是从教廷本部“拿来”的高级货……总之现在的李察德，终于不用被困在最低位阶。等到成为2级的骑士侍从，就能确认是否能继续夺取他人的真名了。 从亲身体验来看，骑士所面向的人群，远远要比巫师宽泛。不过作为代价，骑士每提升一个位阶，都需要长时间锻炼和超越极限的战斗，以及越往上价值就呈几何数增长，极其珍贵的觉醒药剂。 相对而言，巫师们只要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不用冒生命危险就能晋升，而且只需要冥想法就能成长，太过急功近利，使用魔药反而会有危险（因为进化位置在大脑的缘故），甚至可能损害根基，所以很少会有人使用；至于觉醒药剂，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是巨大的负担和门槛。李察德曾经生活的那个国家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在这里同样适用。 但这对于李察德来说都不是问题。在炉边会议那一天定下的第二个目标，如今已经基本实现。 至于剩下那个…… 李察德换上衣服，目光落在大厅中央的魔法阵上。 ------------ 第70章 传奇法术：[灵媒创造] 巨大空旷的厅堂内，被洋溢的澄澈光芒所充盈。李察德脚下的地面被正在散发荧光的纹路所覆盖。纹路沿着规整平齐的路线四处蔓延，构成一个个精致复杂的几何图形，巧妙地相互嵌合在一起，不断地往周围延伸，最终形成直径达数十米的庞大法阵。 那是曾经的拉斯普钦所使用过、举行仪式的地方，借由远古帝国的魔道书召唤魔神的法阵，现在则是被李察德借用。他通过大脑中曾经属于拉斯普钦的知识，对这一魔法阵进行了些许改造，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拉斯普钦所设计的魔法阵，已经是迄今为止规格最庞大的魔法阵（除去极少数不为人所知的秘传仪式）之外，因此消耗的材料价值巨大。 李察德在找掌管仓库的彼得大师要求补充仪式材料后，对方那张圆脸下意识得整个皱了起来，显然是极为心疼。 这还仅仅是李察德为了改造魔法阵所需要的量，要是从零开始构筑整个法阵，需要消耗的材料化作等值金钱，更是一笔不得了的数字。 当然，因为是巫师领袖开的口，所以彼得·坎贝尔就算心里滴血，也不得不满脸堆笑地送上来。 …… 魔法阵所需要的材料根据规格不同，价值有着高低之分。最昂贵的材料远超黄金，被称作“奥秘水银”。此时在此时李察德面前的法阵纹路中，像水般流淌，却又有着金属光泽的流体物质，就是这种最珍贵的材料。 水银向来在神秘学主义氛围浓厚的古代有着特殊且崇高的地位。它被认为是炼金工艺中最重要的材料，神圣三元素之一，是一种有着神奇魔力的“金属”。 无论在西方的炼金术还是中国的炼丹术领域里，古人们对于水银的态度都有着相似之处。 但身为现代人的李察德却不一样，他当然很清楚水银的本质为何，知道它的用处以及毒性，它与炼金术的目标相距甚远，更不用说有什么“特别的魔力”。 所以他才会感到好奇：用水银构筑而成的魔法阵为何会拥有强大的效果？ 李察德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被“奥秘水银”这个名字骗了。 这种流体根本就不是水银，或者绝大部分成分都不是——真正的水银仅仅在其中起到了导电中介的作用，也就是“水银滑环”，是一种昂贵的精密零部件——剩下的主体是现在的李察德难以辨认的复合物质。他怀疑这根本就不是21世纪能见到的材料。 李察德之前的疑问：到底为何通过特定符号和仪式的魔法阵能够起到作用，现在他起码已经了解其中一部分原因。 真名小姐为他揭晓了答案：“奥秘水银”的工作原理是一种特殊的化学计算机，利用离子波的形成和扩散，来模拟一般计算机的运作过程，用离子代替电子，用像果冻般的流体材质作为硅芯片和电路板的代替。 这是在过去的年代就存在的构想，但对于材质和技术要求过高，成本远远超过收益，因此仅仅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得到广泛支持，更不用在工业上制造普及。 以仪式材料（奥秘水银）作为实体计算机的基础，魔法阵的图案符号作为在上面承载的信息，李察德相信这就是法阵能起到效果的基本原理，除此之外还有替代终端的人体和魔道书，同样可以构成仪式的一部分。 …… 将原理的解析暂且放在一边，李察德之所以要使用魔法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需要“魔力”，需要能实现拉斯普钦所拥有的“传奇法术”的魔力。依靠巫师学徒或骑士侍从是无法完成的，只能借助魔法阵的力量。 而这一过程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简单。 他过去的理解存在偏差。传奇法术更像是一种个人秘藏的知识，一种只有寥寥数人才有可能实现的技术，而不是“一次性施法”的寻常法术，否则传奇法术和基础的“火球术”也没啥区别。 或许有的传奇法术真的能释放出比普通火球术大上一万倍的火球，但其中实现的原理绝不是“提供的魔力更强”这般简单。 现实不是电子游戏，并不是提供一份能量能实现一份火力伤害，提供一万份能量就能理所当然的造成一万倍火力。 能值和数值越高，它背后所蕴含的系统就越复杂，甚至必须使用截然不同的原理和定律才能实现。 总而言之，传奇法术一旦实现后，对于传奇巫师而言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或者说天赋，所以是有可能在低魔力的情况下生效的。 蛇杖就是最好例子。拉斯普钦使用了大师位阶的魔力，制造出了大师位阶的魔法物品，但原理则仍然是独属于他的“传奇法术”—— [灵媒创造]，拉斯普钦是这样为它命名的。 李察德知道“灵媒”的涵义。顾名思义，它最基本的涵义就是“通灵的媒介”。 在神秘学中，它可以指人，亦可以指物，前者往往出现得更为频繁。 就像巫师、萨满、术士一样，自称“灵媒”的人，往往都说自己有着与灵体、与另一个世界沟通的能力。他们可以驱使鬼神，让鬼神附体。 而身为通灵领域巅峰之一的诺维赫·拉斯普钦开发出来的法术，在名字的涵义上就与之密切相关：[灵媒创造]能让灵体永久“附身”在人或物体的身上，使得对方能借助灵体的全部力量，这个过程就是“灵媒化”。 之所以蛇杖能拥有超越炼金道具的效果——在李察德看来，能够释放七种法术的蛇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心智大师——原因就是拉斯普钦让一个大师位阶的灵体附身在了手杖之上。 李察德立即意识到这一法术对自己的意义；在拉斯普钦的权限系统中有两份达到传奇位阶的“文件”，一份是传奇法术[灵媒创造]，另一份就是与传奇位阶灵体——[咒灵领主]的契约。 咒灵领主不但拥有高智能，自身的力量亦能媲美同等级的人类巫师。换而言之，假如能想办法利用[灵媒创造]的法术，让咒灵领主附身在某件物品或者某个人身上，李察德就能顺利掌握传奇位阶的力量！ 这就是通灵领域巫师的特殊之处，他们的力量大部分其实都来源于与之签订契约的灵体。拉斯普钦亦是如此，他的正面战斗力主要就集中在咒灵领主之上。 当然，他还掌握了诸如自然领域、咒法领域方向的知识，但能发挥出力量的不会超过大师位阶，如果失去了咒灵领主，他在常规战斗中的优势就只剩下作为传奇巫师的魔力了。 一般来说，哪怕像拉斯普钦那样，拥有传奇位阶的魔力，亦只能承担一个像咒灵领主这样的传奇灵体。要更进一步，或许需要达到像马里恩·格林那样的“受膏者”的境界，才能拥有复数契约。 所以，为了增强自身的力量，拉斯普钦肯定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传奇法术，绕过魔力的限制和负担，以灵媒转化的方式，来得到第二位传奇灵体的效忠；这其实和现在苦恼于学徒级魔力、难以发挥出传奇巫师力量的李察德的想法如出一辙。 现在，想要达成的目标、以及该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的路径，都已经清晰明了。但这个过程仍然称不上轻松： 首先是需要“灵媒化”的素体。最基础的要求是附身灵体和素体必须在阶位上等同。举例说明，如果要让一个大师位阶灵体在人身上完成附身，那灵媒化的素体起码同样需要一位魔法大师； 而且，尽管[灵媒创造]的素体是“人”和“物”皆可，但在实际过程中，让人成为灵媒所需要耗费的资源要远远高于物，需要计算的过程亦十分复杂，因此拉斯普钦一般都会尽量使用物品。 不仅如此，物品不会挣扎，不会背叛，不会脱离自己的控制，这对于冷漠孤僻的巫师领袖来说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他的资料库中还有几份档案，是有关于几个“有幸”成为“灵媒”的巫师。然而他们都不过是拉斯普钦用来完善法术的试验品，如今已经全都“处理”掉了。 拉斯普钦在下属们心目中的可怖形象，就是由此树立起来的——谁都不想因为惹恼拉斯普钦，而成为下一个祭品。 看到这里，李察德不由地蹙起眉头。不过这种程度倒是还在预料范围内，反正他早就知道被自己替代的某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个人情感放在一边，拉斯普钦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可不会因此改变。 不过，目前的他和拉斯普钦一样，并没有让人来担任“灵媒化”素体的打算。一方面是棘手程度：李察德还是第一次尝试使用[灵媒创造]的法术，并没有信心完成复杂的对人类附体过程。 另一方面，确实将其他巫师选为灵媒的风险会很高，特别是对于他这个冒牌货来说。 而剩下的选择就很少了。能作为灵媒化素体的“物”实际上非常稀缺，拉斯普钦尝试了数十年，也不过找到一种，那就是“魔道书”。 李察德知道其中的原因为何，无非是魔道书和人体有着相同性质；或者反过来说，是人体有着近似于终端的性质。 ……而最令人沮丧的是，一般的魔道书根本不可能达到传奇位阶。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解决方法。拉斯普钦没有放弃，通过搜集情报，他很快在历史记载中，寻找到了一种与魔道书性质相似、效果却强大百倍的物品，那就是黄金时代的远古帝国流传下来的方尖碑。 “恐怕这就是他一直都在心心念念想要方尖碑的缘由吧……这对于传奇巫师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至宝。怪不得朗曼·霍尔会如此自信，拉斯普钦对方尖碑的渴望并没有掩饰，很可能在魔塔高层中人尽皆知……” 李察德这样想道。 不过，朗曼·霍尔还有其他巫师领袖，应该不清楚方尖碑对拉斯普钦的重要性。对于巫师们而言，它虽然是无价之宝，但更重要的意义是对于某个组织或是团体，对于个体的传奇巫师而言却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掌握[灵媒创造]的拉斯普钦，能让方尖碑发挥出真正不可思议的价值。 要是有人知道拉斯普钦能通过方尖碑掌握两大传奇灵体，进一步拥有相当于“受膏者”的力量，朗曼·霍尔绝对不会把方尖碑交给他——至少，不会如此爽快地将它当作结盟的礼物。 现在，方尖碑已经落入李察德的手中。如果拉斯普钦还活着的话，他已经可以着手召唤第二位传奇位阶灵体，想办法签订契约、以及让它附身在方尖碑上。 但对于学徒来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让方尖碑灵媒化的过程。 …… 李察德来到闪烁着微光，流动着奥秘水银的魔法阵前。 在法阵中心的位置，放着两块魔道书。其中一本是伊夫林先生交给他，希望能借此制作出一件高等魔法物品；而另一件则是储存有召唤魔神真名的知识，属于拉斯普钦的远古帝国魔道书，拥有迄今为止人们已知的最高品质。 “这就是极限了……” 哪怕是最高规格的魔法阵，只能替代完成大师位阶素体的“灵媒化”。 李察德叹了口气，结果最终还是在魔力上受到了限制。他就是因为魔力不足，无法真正拥有传奇巫师的力量，才想尽各种办法想要绕过限制。 青年忍不住用手指按揉着自己的眉心，简直有种努力后又转了一圈重归原点的感觉……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但卡在最后一步的感觉，却有种令人抓狂的烦躁。 ------------ 第71章 巫师领袖的一天 “魔力”，虽然这个词在各类幻想小说里都会出现，所以并不是一个生僻的词语，不过在李察德生活的这个世界中，魔力的定义却和以往所见稍有不同： 它不是一种凭空出现的特殊能量，而是一种通过权限（位阶）来调动空气中魔素的能力数值。 如果真的要从能量上来衡量的话，需要经过“人体内的魔力调动魔素，魔素再释放能量”的过程。 不过正因为如此，魔力大小和所能释放的能量大小确实是成正比的；在一般情况下，玛雅世界的人类的魔力提升和位阶提升都是同步的，只有魔力达到一定阶段，才能在位阶上晋升。 能例外的只有李察德这个“怪胎”。 根据李察德的分析，他认为魔力的组成同样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种是身体与魔网的契合程度，另一种是构建原型的能力，李察德将其称之为“计算力”，就像计算机的运算能力一样。 之所以会有这种认知，是李察德在尝试传奇法术的过程中注意到的。 他发现尽管自己的魔力十分弱小，但真正缺乏的其实只有前者（魔力组成的一部分），而剩下的计算力则完全可以被补上…… “真名，情况如何？” “报告长官，进度已到达97.4%。” “很好。” 他注视着眼前的魔法阵，利用灵视的他能看到一道虚幻的轮廓正在与魔道书一点点融合，灵体的大部分身躯已经没入阵眼中消失不见。 这就是“灵媒化”的过程。而主持[灵媒创造]的，就是真名小姐。 虽然她不能链接联邦政府的数据库，导致情报和知识极度匮乏，唯一的权限系统是“身份认证”，而夺取真名这种能力对于目前的李察德来说，更像是一种“屠龙之术”——但作为世界最顶级的人工智能，她的运算能力确实毋庸置疑的。 理解并使用诺维赫·拉斯普钦的[灵媒创造]，以及其他种种法术原型，对于真名小姐简直轻而易举。 她的计算力显然超过了传奇巫师。不夸张地说，要是真名小姐拥有肉体的话，她的魔力、说不定能超越[传奇]的界限吧。 “虽然还无法让方尖碑灵媒化，但起码手头上又多了一样和蛇杖同等级的魔法道具……” 实际上，想要使用[灵媒创造]，除去合适的素体、传奇巫师的魔力之外，还有第三个要求。这点很容易能想到，那就是需要合适的灵体。 李察德虽然无法施法召唤新的灵体、并与之签订契约，但他却继承了拉斯普钦曾经拥有的全部契约。除去咒灵领主以外，还包括两个大师位阶灵体：分别隶属于预言领域和心智领域，以及十数个高等位阶灵体。 心智领域的大师灵体已经被用来制造了蛇杖。他经过谨慎考虑后，在完成伊夫林先生的委托之后，选择将剩下的预言领域灵体，作为将自己拥有的那本魔道书灵媒化的“材料”。 “如果有能更直观地转化为战斗能力的‘自然领域’就更好了。” 不过拉斯普钦的做法很容易理解。相比起主流领域的咒法或是自然，稀有领域的灵体更为罕见。 传奇巫师能负担的灵体契约数量仍然是有限的，在本身就已经拥有强大战斗力的前提下，发展“心智”或是“预言”领域的辅助能力，显然更为合适。 而且在有必要的情况下，通灵领域的巫师们不止可以御使已经签订契约的灵体，也可以临时召唤灵体来为自己战斗。但李察德显然做不到这点。 …… 晨练结束后，意味着属于巫师领袖的一日正式开始。 李察德戴上面具，重新坐回王座上。 “再等会儿吧。我想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 他心想，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对觉醒药剂的吸收消化已经到达了下一个阶段，还即将拥有一件崭新的魔法道具，现在的李察德，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有两个稀有领域大师的帮助。 看起来他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从一介卑微的学徒成为货真价实的强大巫师，这份力量在魔塔之上都屈指可数。 但是，李察德的眼界毕竟已经和过去大为不同，需要面临的风险亦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在安慰别人远离烦恼的时候，人们总会说“天塌了有高个顶着”之类的话，然而问题就在于，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名义上“最高个”的寥寥数人，却不曾真的拥有能肩负起天塌般危机的能力。 未能达成“掌握力量”目标的李察德，终究还是有些沮丧。 “难道说，只能继续提升位阶，增强‘契合度’？就算我在骑士路径上的天赋并不低，可是要真正达到传奇境界……” “不，不对。[灵媒创造]需要的是能量，只是这个世界的人们释放能量的方式都是通过魔素。能够如果能寻找到某种足够强大的能源的话……” “确实有方法，而且很容易想到，只要我愿意开口就能实现。那就是拜托其他传奇位阶来为‘灵媒化’的仪式灌注能量，毕竟除我之外，在魔塔之上就有四个传奇巫师呢。不过我不可能这样做，那和送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假如让传奇巫师有机会接近我，说不定就连真名的存在都会被注意到……” “还是说，要想办法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完成交易？可是，具体来说要怎么做呢？” 翻来覆去的思考，却始终一无所获。不知不觉间，坐在位置上的李察德便开始发起呆来。直到数十分钟后，从青铜门外传来了某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 诗蔻迪·米勒刚迈入大厅，映入眼帘的正是“拉斯普钦大人”端坐在王座上，用手扶着下巴，微微抬头看向前方的身影。那肃穆的姿态仿佛在时间长河中永恒的思考者，深邃而神秘的目光，正在凝视着虚空的彼方。 * “拉斯普钦大人，请问今天您有什么安排吗？” 听见女巫恭敬的问话，李察德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蛇杖，从王座上站起。 “我听说袭击者的身份已经有了结果？” “......是的。” 诗蔻迪微微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站在高处的人影。 “敌人身上有象征作为逆十字组织成员的指环，是一名祭祀。” “幕后指使者是谁？” “我们目前还没有搞清楚具体的代号，只知道应该是逆十字中等级最高的成员之一，也就是使徒中的一员。” 说道“使徒”这两个字的时候，女巫的语气不免有些沉重。 任何对逆十字稍有了解的人，都能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它意味着在一个聚集起世界上最穷凶极恶人们的群体中，依然能得到广泛崇拜和与认可的领袖人物。身为“使徒”者，无一例外是举世闻名的罪人，曾经在历史上留下深刻烙印的狂徒，大陆诸国与教会认定的世界公敌。 “袭击者现在身在何处？” “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诗蔻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李察德心想，毕竟这件事算是在我的授意下进行的。 他微微摇头，从阶梯上走下。 “米勒，你来这里是有别的事情吧。” 没有要事需要汇报的话，哪怕是像彼得·坎贝尔那样地位仅次于拉斯普钦本人的主管，都不可能主动前来打扰。从黑血社转到拉斯普钦学派的诗蔻迪·米勒，同样必须按照这个规矩行事。 “是的。” 女巫低下头。 “几位莱茵王国的使者团成员，希望能有机会拜见您一面。” 李察德闻言有些惊讶。 “他们还没有离开？” 距离塔上的袭击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这群人竟然还没有远离魔塔，胆量还真是不小。还是说有某种就算明知道有生命危险，却不得不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呢？ 虽说现如今已经探明袭击者是受到[逆十字]的指使，而这一组织是玛雅大陆最出名的犯罪结社，新贵族会找魔塔巫师当盟友，但绝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逆十字公然联络；但那家伙混入使者团亦是事实，谁知道这群人之中有没有隐藏着其他的逆十字祭祀？ 而巫师们显然不是一群彬彬有礼的人。面对潜在的敌人，就算将代表团全员扣押下来，当作囚犯关押和审问都不奇怪。 况且就算不论魔塔的态度，以这群贵族们过去表现出来的鸵鸟心态，李察德并不觉得他们会在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后还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塔上，他们早就应该想办法离开了才对。 如果不是巫师领袖们对这群人都不太上心、或者说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更加棘手的问题上，包括各大学派和结社的巫师们，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内部战争做准备，没有时间理睬代表团的去向，这群贵族们的下场恐怕不会太美好。 结果，被侥幸放过的他们，却反而选择了留下来？ “只是一小部分。” 诗蔻迪回答。 “身为主要代表的贵族们已经在袭击事件发生后的两天内离开了。我让人检测过他们和随身物品，确定没有问题后就放他们离开了。” “但是，他们却将几个护卫留下来，说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拜访诸位荒原狼的大人，就算花的时间长一点也不打紧。” ……竟然还不愿意放弃。李察德心想，看来王国的局势同样不容乐观，甚至可能和矛盾愈演愈烈的魔塔内部不遑相让。 “拉斯普钦大人，如果您不希望被打扰的话，我现在就去让他们放弃这个打算，”女巫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漠，“依照眼下的情况，可不能放任一群无关紧要的外人在魔塔之上久留。” 说的不错。 战争来临前，人们往往就能嗅见暴风雨将至的气味，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容许新的变数加入战场：遑论一支不属于任何一位巫师领袖的势力，哪怕仅仅是几个护卫。 但是…… “我允许了。” 李察德平静地回答。 对于他而言，任何一次交流都可能是改变处境的契机。李察德愈发能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他必须尽快将拉斯普钦的力量掌握在手中。 “好。” 诗蔻迪微微点头，没有表达任何疑问，她只会忠实而果断地执行命令。 “我会通知他们约定时间前来拜访……” “不，现在就去吧。” 李察德悄然握紧了蛇杖。 “我明白了。请允许我为您带路，拉斯普钦大人。” * 跟随着银发女巫的步伐，李察德离开庄严的浮雕大厅，离开森冷的镜面长廊，在即将离开大神庙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飘浮在空中的一座巨大石碑。石碑上尽是些巫师们看不懂的符号和文字，就这样静静悬浮在缭绕的云气之中。 那是距今万年前的遗迹中被发掘出来的建筑。没有人知道远古帝国的秘密是什么，因为它的传承在久远的历史中早已湮灭——或者，根据一小部分秉持阴谋论的历史学家的观点，是被诸神所彻底毁灭。 作为史诗的开端，持续数百年的黄金时代，是在诸个立法年代中时间最为短暂的年代，却又是公认最为宏伟壮阔的年代。 可现如今的人们，却只能从吟游诗人们只言片语的记录中窥见一角：光是“与诸神对立的古代帝国”确实存在于历史上这件事，对于深知神祇是何等崇高与可怕的凡人们而言，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黄金时代不但是历史上唯二能让整座玛雅大陆统一的年代（另一个建立起完全统一国家的，是由诸神统治大地的白银年代），而且还拥有能与诸神对抗的伟力，毋庸置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鼎盛繁荣的时期。 因而与神人共存的[白银之国]相对立，远古帝国又被称为[黄金之国]。 从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物品，几乎都蕴藏着当代人难以理解和诠释的深奥隐秘。其中就包括方尖碑。但和玛雅世界的其他人不同，李察德却很清楚那是什么， ——毫无疑问，那是一座“基站”。 ------------ 第72章 精灵族 方尖碑确实是相当壮观的建筑。纯黑而沉重，不似岩石不似金属的材料质感，结构却又浑然一体的巨物，不借用任何支撑便漂浮在空中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这一幕，不禁让他回想起了…… “很像是《2001太空漫游》里出现的黑石碑呢。” 真名小姐如此评论道。 原来几百年后的AI还是会看库布里克的电影啊，李察德对此感到讶然。 …… 基站，或者说公用移动通信基站，是移动设备接入互联网的接口设备，它是能在一定的无线电覆盖区中，与移动终端之间进行信息传递的收发信电台。虽然不清楚未来世界的基站达到了何种程度，但它的运作效率自然比寻常的“终端”——单一的个人或者魔道书要来得强大。 “那就是方尖碑吧。” 走在前面的诗蔻迪微笑着说。 “看起来真漂亮哪。” 李察德没有回答，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位女巫果然是有受到自己老师的指示，想要查清拉斯普钦渴望方尖碑的原因吗？ 毋须多言，李察德对于选择从黑血社中脱离、来到自己学派的诗蔻迪·米勒，自然是充满不信任，何况对方还是有几率窥破自己真身的预言者。两相叠加，李察德现在几乎是一看到对方就觉得头疼。然而女巫的行动却往往不遂他愿，几乎每天都会找理由出现在自己面前晃悠…… 至于算上自己在内，“拉斯普钦”曾经救过她两次的恩情，李察德觉得还是别放在心上比较好。一方面是他并不清楚对方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毕竟她是巫师，“知恩图报”对于这一群体而言是相当罕见的美德；另一方面，就算诗蔻迪本人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怀有好感，但她背后的朗曼·霍尔，却是个决不能放松警惕的对象。 李察德见过他在炉边会议上发怒时的凶狠表情，完全不像是常年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的巫师，更像是一位疯狂的黑帮分子，一个嗜血的亡命徒。 “老师他从来没有将方尖碑拿出来过，我甚至不知道他手里还有这件东西。在这方面，拉斯普钦大人您比他更加大方，愿意让塔上的人们都有机会一睹真容。” 诗蔻迪对于拉斯普钦的冷淡显然早已适应，继续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可不是我比较大方。这种好东西大家都会本能地选择藏起来。只是考虑到装置效用的问题......李察德不清楚其他巫师们是否了解方尖塔的运作原理，至少他在拉斯普钦的权限中没有看到相关记录。 但是李察德不一样，他在了解方尖碑的本质之后，立刻试图和真名小姐一起寻找出这台基站的运作模式和效率。然后，李察德发现方尖碑的工作效率仍然和距离有关，自身的覆盖范围依旧存在限制。在真名的帮助下，他计算出了能最大程度发挥其功率的角度和位置。 最终，他只能选择动用身为巫师领袖的权限，想办法让方尖碑屹立于高空之上，和魔塔肩并肩，只有这样——依照新世界的说法——方尖碑内投射的“魔力”，才可能笼罩到他试图干涉的区域。 这一举动显然存在风险。光明正大放在外界的物品，是不可能有办法隔绝他人窥探的。不过，李察德若是能顺利地将方尖碑“灵媒化”，依靠咒灵领主的力量就足以守护这片区域。 ...... 和自己担心的不一样，对方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在这上面深究。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住宅区。 这里人迹罕至，占地面积狭小，环境却很优美。碧绿的森林，幽静的湖泊，充满艺术感的喷泉和大理石雕塑随处可见，以及最中央那座繁花似锦的园圃。园内的花卉四季盛开，终年不败不谢，树上与草地上，到处盛开着缤纷艳丽的鲜花。对于生命领域的巫师们而言，想做到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 住宅区的氛围与魔塔顶层格格不入，只有达到一定地位的高层成员才能居住在此处；一般的巫师则没有选择，只能选择住在驻地内的房间，就像曾经的李察德那样。而且房间的大小规格，位置和采光等等，都和巫师所处的地位息息相关，是塔内森严井然的等级制度的一部分。 当然，依照惯例，这些繁复的规矩中肯定不包括五位巫师领袖。就算他们想要入驻女巫们的宿舍，恐怕都没有人敢开口反对。 …… 招待客人的住所，是一座位于水面之上的宅邸。周围白墙绿水，红花环绕。通往宅邸的是一座横跨在清幽河水上的浮桥，桥上长满绿色的藤蔓与如织的叶片。更奇妙的是，这座宅邸只在附近围绕着一圈矮墙，主体却“长”在树上。 “这里是专门为像他这样的客人准备的住所。由于种族习俗方面的爱好，他们更喜欢亲近大自然的地方。” 种族？ 李察德对于诗蔻迪采取的话语感到疑惑，但他很快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中不免带上了一丝期待的情绪。只听见女巫继续介绍道。 “此人担任的是莱茵王国南方新贵族的中坚成员麦茨伯爵的护卫，曾经还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之一。姓名是康芒斯·晨星。” 诗蔻迪的话头一顿。 “是一位来自新大陆的精灵族。” ......果然。 * 精灵族，是玛雅世界除去人类外存在的几个智慧种族之一，居住在远隔重洋的新大陆上。 他们拥有人类拥有更加亲和魔力的体质，有着比一般人类更漫长的寿命；同时还以天生拥有出色的外貌，族群成员个个是俊男美女著称，往往是作家们笔下美的化身。他们是艺术和自然的爱好者与守护者。精灵族喜爱自然，情感细腻，声音旋律优美，是天生的诗人和舞蹈家。 自从航海时代开始后，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新大陆之上的精灵一族，与玛雅主大陆的交流逐渐频繁起来。黑铁时代的人们，第一次亲眼目睹到了曾经只在传说中若隐若现的美丽种族的真面貌。不过在另一方面，两大智慧种族间的冲突随之浮上水面。绝大部分的精灵们，对于在他们眼中肮脏贪婪的人类都没有什么好感。 一方面是由于新大陆和主大陆之间盛行的奴隶贸易。相貌出色，又有着异族吸引力的精灵族往往会受到各个国家上流社会的追捧，于是在私掠船队、海盗和奴隶商人们的眼中成为了令人垂涎不已的高价商品——尽管这理论上是违法的，但利益驱动狂热地人心，由此爆发的冲突不在少数，对于犯下贩卖同胞这种极端恶劣罪行的异族人，精灵们自然不会假以辞色； 另一方面，即使在奴隶贸易盛行之前，精灵族和人类的关系同样称不上友善。他们自认为是自然的宠儿，天生就比其他种族更为高贵，因此对于依靠族群数量在世界范围内称霸的“野蛮人类”有着天然的敌意。 相对于生活在地底，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侏儒，和受到严酷的寒冬与无垠的冰原所限制，不得不居于大陆北方一隅的兽人，精灵一族的发展以及能称得上繁荣，但是由于出生率低下，和遍布世界各个角落的人类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总而言之，精灵族和人类之间的关系，基本上是冷漠甚至敌对的。 不过，无论在哪个时代和地区，总归会有少数例外。他们不在意种族之分，不介意历史争端，愿意怀着好意和热情与异族展开交往。 李察德即将见到的，就是其中之一。 …… 来到湖泊上的浮桥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葱郁的密林。而在林子的一边，则是交织堆叠的庞然绿影，那与其说是树木的根系，更像是藤蔓，它有着着水桶般异常粗壮的身躯，盘踞在清浅的水面之上。 被爬山虎和枝叶遮蔽的藤蔓构成了一间简易的木屋，仿佛是一颗天然生长成的果实。正如诗蔻迪所说，这栋“催生”出来的住房颇有几分亲近自然的味道。 “精灵啊......” 玛雅世界中的精灵，竟然在书籍的描述上，与李察德过去在奇幻小说中常常见到的“长耳朵种族”存在相当程度的雷同，他不清楚这是否只是某种巧合。 自从那一日以来，李察德始终对玛雅世界存在的人类之外的智慧种族充满好奇心，他不动声色的往身旁看了一眼，只见到黑发少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树屋的方向，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他觉得有关于这点，真名小姐应该和他怀着相同的想法。 身为来自遥远的过去、来自一个早已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之中的旧世界国度的人类，每当遇见类似熟悉又陌生的状况，李察德不可避免会感到心情复杂。 精灵究竟是什么呢？一种外星人，一种异世界人，还是说......是远古人类留下的造物？ ------------ 第73章 康芒斯·晨星 李察德站在远处。诗蔻迪通过浮桥，来到木藤和翠叶交织而成的门前，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俩人全都听见了，自茂密的林中传出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水面上的木屋里，有人正在缓步走出。但对方并没有急着出现在两人面前。不久，从湖水的彼方传来一阵清扬悦耳的琴声。它如同一阵微渺的清风吹过水面，又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正在抚摸着耳廓。 从音色上能判断出，这是属于三弦琴的声音。青铜年代尾声才出现的三弦琴，如今已经是玛雅大陆上最普及的乐器。它的制造结构简单，就连铁匠铺的学徒都能轻松打造；弹奏容易上手，哪怕是街边酒馆的老板或粗野的战士，都能随手弹上几下。虽然向来登不上大雅之堂，却很受民众们的欢迎，亦是吟游诗人们的最爱。 在几声熟稔的撩动琴弦声过后，那位隐藏在密林中的人开始了自己的正式弹奏，琴声伴随着男人悠扬的歌声，回荡在碧水绿树之间，直达天际。从穹顶洒落的灿烂阳光。照耀得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动人。 虽然对方用的是一种听不懂的异族语言，但正所谓“音乐无国界”，李察德还是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情感。这听起来像是一首用来倾诉内心深处对暗恋之人情感的民间小调，其中固然蕴含着些许不被心上人理解和接受的悲伤，但更多的还是活泼而热情、充满热烈的追求情感。 尽管旋律简单，可由于演奏者的弹唱技艺都相当熟练高超，仍然有着直达心底，打动人心的魅力，李察德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将手按在三弦琴上，一脸深情地为倾慕的女孩献唱的样子。 ……不过，在这时候唱这首歌，对方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晓。居住在里面的那位精灵骑士显然很清楚此时上门的人是谁。李察德瞥了一眼身前的诗蔻迪，只见到银发女巫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漠脸，嘴角却正在微微抽搐。 “这是在三弦琴传到新大陆后，在水手们和港口居民那里都十分流行的小调。” “航海时代的到来带来了血与火，硝烟和战争，人们为了血淋淋的金币和宝石你争我夺，从大洋彼方带来了粗野的陋习和邪恶的欲望，因而我的族人们都相当排斥人类，他们总认为是诸位打扰了他们原本静谧清净的生活。” “但我却更愿意相信，航海时代意味着前所未有的交流，意味着来自不同地域和人群所拥有的艺术与文化的碰撞，一种崭新的美正在不知不觉间诞生……你又觉得如何呢，米勒小姐？” 美妙的歌声回荡在空气中，余音久久未散。琴声逐渐平息，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人的声音从木屋的那一头传来，伴随着稳健轻巧的脚步声，一位身材瘦削，身穿深蓝色军官服的男子在掩映的葱郁中走出。 就如同书籍上的记载和吟游诗人们的所言，精灵的长相俊美，与伊夫林先生不相上下。只是在李察德眼中，相比起那位有着犹如古典雕塑般阳刚气概的传奇巫师，这位精灵骑士的“英俊”，更接近于一种中性的美感。他的脸庞两侧有着一对尖尖的耳朵，这正是精灵族最大的种族特征。 男人深情的目光落在门对面的银发女巫身上，他的腰间挎着相比起与人战斗、更像是礼仪用的长剑，双手则抱着一面三弦琴，如果不是身上的军服，恐怕人们只会将他当作是一位流浪的音乐家。 精灵的表情和眼神仿佛在说：你听见我歌声和琴声中蕴藏的情感了吗？你能感觉到我对你的真挚心意吗？能否答应我呢，美丽的小姐？ …… 诗蔻迪却完全没有理睬他。女巫转过身来，对李察德低声说道。 “这位就是康芒斯·晨星。” “哦，原来米勒小姐还带了客人过来吗？我很欢迎，无论是谁我都很欢迎。” 精灵骑士的目光转到女巫身边。他见到一位身穿长袍，佩戴着面具的男人。精灵看不出对方的样貌，对此感到有些疑惑。他只是敏锐地从银发女巫的神态举止中，察觉出此人的身份不低，于是很有绅士风度地朝着李察德行了一礼。 当然，此时的他绝对想不到会是一位传奇巫师找上门来。他只是唱着歌，弹着琴，勾搭一下美丽的女巫而已，除此之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康芒斯当然想要找机会拜访“荒原狼”的诸位领袖，但照常理来说，肯定是由他来主动觐见。 李察德自然没有任何动作。他不曾在路边会议的时候见过这位精灵先生，所以对方很可能同样不认识自己。 “诗蔻迪小姐，能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客人吗？他看起来……不像是很好接触的人。” 精灵语气轻佻，微笑着询问道。 “晨星先生，注意你的口吻。这位是诺维赫·拉斯普钦大人。” 诗蔻迪微微挺直脊背，语气肃穆地回答。 精灵骑士一开始面露疑惑，但随后嘴巴微微张大。他很快想起了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站在原地，就像中了石化女妖的诅咒一动不动。 诺维赫·拉斯普钦，“荒原狼”的成员之一，魔塔的领袖，通灵领域的传奇巫师。 对于从圣殿骑士团中退出，又主动离开自己的封地，自告奋勇加入寻求魔塔援助的南方贵族代表团的康芒斯·晨星来说，这是个不可能不知道、绝对不容许错过的名字。 * “真，真没想到您竟然会主动前来.....！” 精灵骑士之前洒脱自在的风度，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连忙低下头，用最谦卑的态度，示以最高的敬意。 他必须这样做，如果他还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的话。 “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觐见您……” “别搞错了，晨星先生。”诗蔻迪小姐朗声说道，“拉斯普钦大人的时间很宝贵，他会允许你拜见就已经是施以恩情了，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当然。我明白。” 骑士先生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朝着李察德深深鞠躬。 “请允许我为您带路，拉斯普钦大人，在这里招待您实在太失礼了。” ...... “您可真是给我带来了个难题啊。米勒小姐…….” 虽然一位是高等巫师，一位是骑士大师，但在魔塔上能算得上地位相当的两人走在前面，康芒斯苦笑着低声说道。 “难道就不能看在我是您忠实追求者的份上，别像这样作弄我吗？” 主动上门觐见和被对方直接找上门来，自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前者能有所准备，不论物质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还能事先打听好情报和主人的好恶，及时送上礼物；后者却只能被动接受，而且由于二者在地位上的悬殊，他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说的不好听一点儿，康芒斯现在就相当于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却不得不去面对一头苏醒的巨龙。他被彻底逼上了没有余地和退路的窘境。 当然，传奇巫师主动上门本身就是件不太寻常……或者说“不合理”的事。只有居于下位的人拜见上位者的，哪有上位者主动送上门来的，何况还是自己这边有事相求。但是，绝不会有人因此而批判他们。“规矩”对传奇巫师而言毫无意义，他们是一群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人，其中不乏有性格古怪，癖好糟糕的类型，可是终究没有人能反抗他们，最后只能是周围人被搞得焦头烂额，有苦难言。 女巫小姐没有回答。但从她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恐怕就是对方过于热烈的追求，才导致诗蔻迪选择这般行事吧。 “我建议你有事的话就快说吧。” 诗蔻迪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 “拉斯普钦大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当然，假如你的请求过于僭越，或者被认为是‘无礼’的话，就算被拉斯普钦大人随手施以惩戒，也别有怨言。” “我知道，我知道。” 康芒斯·晨星无奈地摇了摇头。 “放心吧，米勒小姐。这种事情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就算因为冒犯诸位大人而被杀掉，我都不会后悔，更不会因为畏惧而放弃，或是选择退缩。我就是怀着这样的觉悟，才愿意踏足到这座塔上的。” “是吗？那就好。” …… ......不，其实你们不用那么紧张。 在背后听见的李察德心里暗自想道。他望着精灵骑士的背影，尤其是对方的长耳朵，然后望向漂浮在一旁的“魔神”。 “真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吗？” “嗯。” 黑发少女微微点头。显然康芒斯·晨星、或者说精灵一族的存在，并没有超出她的认知范围。真名的表情看来很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缺乏感情，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感到遗憾。 ——“他是一位基因合成人。” AI小姐做出判断。 ------------ 第74章 精灵族的诞生 在未来世界，一部分掌握着超越时代知识与技术的顶级实验室和巨型企业取代了原本的政治实体，在暗中操纵和统治着人类社会。而在此之中，又有两种类型的技术公司最为突出：一类是从事网络信息服务与智能机械开发的综合企业，另一类则是从事基因技术研究的顶级实验室与科技集团。 将目光投向千禧年的第三个世纪初。当时，全球人口膨胀到数百亿，地球上的石化资源近乎枯竭。而在可控核聚变技术还未正式实现之前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类文明都近乎分崩离析的边缘，因为工业时代正是建立在石油之上的。 在这种危急时刻异军突起的，是一大批粮食公司，种子公司和医疗公司，他们拥有当时最为先进的生物科技，并利用基因修改技术，攫取和垄断地球上丰富的生物资源。 与建立在超元域和超微万能机基础上、由于虚拟网络和信息技术的飞跃发展而崛起的各大信息服务公司一样，这些新兴的科研与资本巨头，以及由此构筑起来的大批跨国公司，利用他们的媒介和影响力，成为新一代的主宰者，获得了超越国家的权力。 他们的地位近乎不受约束，贪婪永无止境，人类固然在他们的帮助下脱离了资源枯竭的困境，却又不得不踏上另一条危险之路：全世界的生态系统都因为被滥用的基因技术而遭受严重破坏。 当然，他们仍然拥有着竞争对手，只不过是在截然不同领域。但这群资本家的野心显然并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 贩卖基因技术产物的公司们，一旦试图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张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一只张开蛛网，等待着猎物上门汲取营养的蜘蛛，那么他们将不可避免地与另一群巨头企业发生激烈的竞争，特别是在涉及到家家户户日常生活的民生领域。 从事智能机械开发的公司，在这个时代于仿生领域上已经相当成熟，高智能机器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仿生人”，已经成为和个人电脑、乃至个人AI那样随处可见的……呃，家电设备。 不论是在家庭生活，还是在企业集团，街道与建筑的每个角落里，都能看到这群披着人皮，说着人类的语言，看似与人类无异，却如同古代的奴隶般地位极其低下、而且永远不可能反抗的仿生人。 他们是最廉价的工具，用之即弃的玩偶。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们更便宜的东西了。 但是，基金公司们没有放弃。这群人很快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研发出了新的产物，一种能与仿生人对抗的新型类人“工具”：一种在流水线上按下按钮就能批量生产的玩偶，一种由人类制造出来的……全新的奴隶。 起初基因公司们是打算采用更加方便的克隆技术的。但是这一企图被曝光之后，很快引起了强烈的声讨浪潮和广泛的群体不满。如果说普通人的意见他们还能无视的话，那来自在世界政府中有着选举席位的“科学伦理委员会”以及“世界精神病医师协会”的联名否决，就使得他们不得不改变主意。 前者是出于“违反技术伦理道德”的理由，在世界政府的全体会议上投出了反对票——毕竟这在21世纪就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而后者则是以“克隆人会导致身份认知危机”的理由激烈反对。 基因公司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使用人工合成胚胎，经过十数年的努力，在实验室内制造出了一种“只有成熟期外貌看似是人类，其实在内部生理结构上已经不能说是同一族群”的生物胚胎。 人类又一次将手伸向上帝的领域：他们制造出了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且拥有高度智能的生物，篡夺了造物主的权能。不过在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大惊小怪。 这支全新的种族被称为“基因合成人”，他们为了适应全感应覆盖的网络时代，在诞生之初就经过网络接口的适应调试，因此比普通人更加适应被超元域与超微万能机覆盖的新世界；合成人们的体质强健，不易生病，因此寿命要比一般人更长远。他们的出产相貌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审美，而且后续登陆生产线的产品，还能够根据客户需求定制五官体型。 唯一的缺陷在于，合成人无法自然生育。不过这显然是有意为之，人类并不打算真的希望创造出一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新的智慧生命。 基因公司的尝试成功了。相比起人皮底下是冷冰冰机械的仿生人，拥有血肉之躯的这种新生命，显然更受未来时代的人们欢迎。 正是因为生活在虚幻与真实界限愈发模糊的世界里，人们才会下意识去追求真实——哪怕是从工业生产线上、在塑料包装里，由大公司的谎言构筑起来的最廉价的真实。 至于合成人可能带来的“恐怖谷效应”，这种假设早已被崭新的机器人理论和神经科学推翻，类似的心理反应早在合成人诞生的近十年前，就彻底在公众中销声匿迹，毕竟仿生人都已经诞生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 基因合成人有着更高的智能，除了他们在诞生之初，整个种族的基因序列中都被输入了特殊的底层代码，使他们无法违抗他们的造物主人类之外，其他方面和普通人几乎看不出区别。 因此，忠诚老实又拥有智力的他们，几乎是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合适的同伴、助手、家人、恋人……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作为**隶与宠物。 基因合成人在上市后，很快得到了公民们的欢迎。当然，它们的造价和售价都会比一般的仿生人更加昂贵。尽管保守派的舆论对此颇有微词，但很快就被新时代的浪潮吞没，就像仿生人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那时候一样。 ...... 被真名小姐一股脑灌输了一大通在“未来”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后，李察德的心情与其说震惊，更准确的形容大概是“麻木”吧。 因为是从诞生之初就经过基因调试的产品，所以精灵们天生有着比人类更高的魔素适应水平；包括人人都是俊男美女的相貌，以及比人类更悠长的生命，都是他们在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被决定了。 我能算说这是意料之中的展开吗？李察德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 “这就是基因改造技术吗？我记得你说过，未来的人类同样能在胚胎阶段，通过手术来让自己的后代变得更加完美吧？” “是的。”真名点点头。“但是，这和工业化生产的基因合成人仍然存在差距。” “所以，在未来两者要如何区分呢？” 于是，AI小姐指了指那位走在他们前方的那位精灵骑士的耳朵。 “那就是标志。每个基因合成人都拥有相同的性状。” ......原来精灵族的“长耳朵”居然是这么来的吗？！ “他们难道没有像你一样得到人权吗？” 李察德想要抚摸自己的下巴，还是强行忍住了。 “在我听起来，总觉得你那个时代的人还是将他们当作奴隶来对待的。” 仿生人暂且不论，他们的智能水平和处理器或是芯片上搭载的AI是同步的；但既然连发展出高度智能的AI都有可能获得人权，基因合成人又如何呢？他们不但有着自己的肉体，若是还有着与人类一样的“灵魂”的话…… “是的，我想那个时代的人类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后来的历史学家们也大多赞成这个观点。” 真名小姐面无表情地回答。 “要么从一开始就不去创造新生命，如果想要去创造，那就别和上帝一样，去创造和自己相同或是接近的种族，一旦违背这一规则，就必然会遭受惩罚。……当然，我想这种错误对于人类这一种族而言，并不算意外。” “......该不会是基因合成人们最后叛乱了吧？” 李察德立刻想到了阴谋论的展开。这在描绘未来事件的科幻故事里可是相当常见的：机器人仿生人克隆人觉醒反抗意识，发动革命，最终向他们的造物主举起反旗之类的故事。 “不，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真名小姐摇了摇头。 “只是，合成人们在一次意外中获得了繁衍后代的能力。据说是一帮对合成人的处境感到同情的科学家们，帮他们完成了身体上的调试。当然，这种后天的基因修改是有极限的，他们虽然能通过同族人的交合生下后代，但成功几率依然非常低。” “但仅仅如此，就已经造成了大范围的恐慌。最后根据地球政府的部门对策会议和全民投票，基因合成人停止生产，所有生产线都被封锁和破坏。” “已经被公民购入的合成人，他们的主人还会继续保持保留和处置的权力，直到他们因为自然原因机能停止；而剩下还未售出的合成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并没有处理掉，而是将他们流放到因为大范围地貌改造而被废弃的区域。” ------------ 第75章 王国至宝 那就是精灵一族的来历吗？ 没想到自认为高高在上的精灵族，竟然曾经是人类予取予求的奴隶。……不，可能要比一般的奴隶更加凄惨。因为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权力，且由于基因底层的代码存在，这个族群一辈子都不可能反抗这种不公平的压迫。 不过，既然精灵一族现在已经成为能和人类平起平坐的智慧种族，就说明玛雅世界的人们并不知道该如何掌控他们。这其中大概涉及到某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历史。 “请进。” 康芒斯诚心恭敬地鞠躬，他自然想不到，眼前这位传奇巫师刚才经历了何等惊人内容的头脑风暴。真名小姐刚才所说的话，恐怕只会被新世界的人们当作听不懂的痴心妄想，而且必然会引来精灵一族的敌意。 ……话虽如此，已经决定隐藏这一秘密的李察德，注视眼前这位精灵的目光，还是不免带上了一丝古怪的意味。 * 康芒斯正谨慎地在脑海里选择自己的言辞。 他过去遇见过的其他人，无论是贵族还是武者，或是敬重他骑士大师的实力，或是因为他身为大贵族的心腹、以及曾经作为圣殿骑士团高层成员的身份，都会主动表达善意和恭敬的态度。让他低下头去求别人还是首次。 精灵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要不违背原则，向强者卑躬屈膝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况现在有求于人的是自己。 他当然不能等待传奇巫师来开口，万一对方感到不耐烦，转身离开的话，他将错失这珍贵的机会。 这已经是剩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康芒斯·晨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拯内心深处一直仰慕着的王后大人…… 精灵族天生擅长和爱好艺术与诗歌，身为族中开明主义者的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能以异族之身，在排外倾向严重的神圣同盟里当上三大骑士团之一的支团长，依靠的绝不仅仅是剑术，他的语言艺术与赞美颂词一样颇受欢迎。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一位巫师领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口才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编织好的言辞全都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 “拉斯普钦大人，我希望......”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坦率地将诉求告知。康芒斯相信这才是明智之举。 “我希望您能出手拯救我们的王后，她是莱茵王国的至宝，玛瑙河畔最耀眼的宝石，一位现如今正在受诅咒之苦的可怜女性……” 面前这位精灵骑士低下英俊的头颅，在传奇巫师面前单膝跪地，以最诚挚和恭敬的礼仪来诉说请求。 李察德有些恍然， 根据之前的判断，向魔塔上的巫师领袖请求驱散王后身上的诅咒，是这群来自莱茵王国南方地区的贵族代表团表面上的理由；而真正目的则是想办法和魔塔的统治者们请求结盟，在和国王派和守旧贵族们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中得到外来援助。只是没想到，这段时间的“荒原狼”成员都很忙碌，根本没心情搭理这群人。他们只好灰溜溜地选择离开。 但对于这位主动愿意留在塔上的精灵骑士而言，使者团表面上的理由，才是他真正愿意甘冒生命风险来此的缘由。 “王后难道不是国王的女人吗？你作为新贵族中的一员，为何心心念念想要拯救她？” “玛丽王后是霍夫堡公爵的女儿，她的父亲弗朗茨大公是一位开明的大贵族，向来同情平民与商人们的遭遇，一直与南方的新贵族、工厂主和农场主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更何况......” 康芒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狂热和痴迷。 “就算彼此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身为王国骑士的人们都愿意为了玛丽王后付出生命。因为她是如此的善良，她的心灵就像水晶般晶莹剔透，深受国民们的爱戴。人们总说，玛丽王后纯洁得不像是从宫廷深闺中成长出来的女性。” 在精灵骑士的口中，那位玛丽王后就是世间一切美好的象征，经常在修道院中祈福或是前往人群中行善，在圣米歇尔城的居民们、乃至整个王国范围内，都有着广泛的支持者，无数年轻的骑士和贵族发誓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其中甚至包括像康芒斯·晨星这样足以率领一支军团的强大非凡者，远比她的丈夫而受欢迎。 这一次，她却不幸遭遇黑巫师的诅咒，长时间未能驱除。一想到那位王后至今仍躺在病榻上无法起身，无数男人们都捶足顿胸，恨不得能献出自己的胸膛，为心目中的女神分担痛苦。她的安危牵动着全国上下的心。 李察德闻言，总觉得哪里很微妙。 当然，他不是怀疑玛丽王后的性格。在公众面前伪装成纯洁无瑕的样子或许还算容易，事实上，李察德经常会听说有一部分掌握诱惑与心灵技巧的魔女，会伪装成圣洁高贵的纯洁女性，勾引某些缺乏见识的地方小贵族；但是在施法者们与护卫遍地的王宫内，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先不论立场问题，王室与教廷的势力都不会容许一位有着能骗过全体国民的城府手腕的女性出现。如果仅仅是个人私德成问题，却反而会被无视。莱茵王国建国数百年以来，王室内出现几个妖冶放荡、铺张浪费的王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样想来，玛丽王后或许真的有像康芒斯先生所说的那样，“水晶般纯洁的心”，所以才能在民间有如此声誉。至少，寻常沽名钓誉的女人不可能轻易俘获一位骑士大师的心，让他甘愿被驱使......不，现在的情况是，这位忠诚的骑士甚至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甘冒生命风险前来为她求取解咒的方法。 李察德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地方在于，如果玛丽王后是一位还未出嫁的王女或女大公之类的倒还好说，但是一位已经成婚的王后受到如此追捧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莱茵王国的国民们都喜欢人妻吗？ 他忍不住体会了一下莱茵王国现如今的统治者——路德七世陛下的想法，假如他每天早上从床上起来，第一件想起的事情就是全国男人都在惦记他的老婆，心情肯定不会太好，甚至觉得这位素未蒙面的国王陛下的脑袋上，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光…… 李察德摇了摇头，这种宫廷八卦他暂时不想关心。 “拉斯普钦大人，我听说您在炉边会议时轻易地驱散了一个传奇诅咒，我相信以您的强大法力，拯救我们的王后不过是举手之劳。” 怎么又是“举手之劳”啊......他在心里吐槽。我可不知道手上那玩意儿还能不能消除第二次。 ——“提出报酬吧。” 巫师领袖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拉斯普钦大人，我很希望为您提供能让您满意的报酬。” 康芒斯的额头上冷汗直流。 “但是，恕我冒昧，我对于传奇巫师的境界只能仰望，却难以了知，所以我不知道您到底需要些什么？” 拉斯普钦平静地回答道。 “你不是说那位王后是整个莱茵王国的至宝吗？那就拿王国里除此之外最宝贵的东西来和我交换吧。” …… 其实李察德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答案。这是他通过拉斯普钦的知识，再加上和真名的商量，寻找到的从俗世王国中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早就将主意打在代表团的这群人身上了。 康芒斯愣了一下。 莱茵王国中......最宝贵的东西？ 玛丽王后对于王国而言当然很重要，不只是因为她高贵的身份，玛丽王后还是王室与大贵族霍夫堡公爵的纽带，同时，王后的好名声还能起到安抚民意、集聚人心的的作用。 但若说到“最宝贵的东西”……这毕竟只是一种形容而已。除去王后外，还有什么呢？难道是路德陛下本人？这当然不可能，难道他还能将国王陛下绑起送到传奇巫师面前，来去交换王后的安危吗？ 而且......康芒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 ——或许，国王亦不是这个王国最珍贵的人。 是的，他确实拥有城市王国中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就算路德陛下死了，还有他的弟弟奥尔良公爵，他的叔叔麦茨伯爵，甚至还有远在高地王国的安托大公，他们在法理上都能继任王位。 国王真的能称得上是“最珍贵的宝物”吗？如果不能，那么又是什么？ 是领土吗？是人民吗？骑士团吗？军队吗？和其他两大王国签订的‘三圣盟约’吗？能为每一代的国王加冕，由教廷提供的合法性吗？ …… 李察德自然不知道他眼前的这位精灵骑士内心的迷茫。他在装模作样一阵后，总算提出了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是‘誓约’。” 玛雅世界之中，唯一一种就连诸神都无法违背的真名契约，每当它出现在人们面前，往往象征着历史上重大变故的到来—— “莱茵王国的开国国王，雄狮王洛林一世与他的十二位狮心骑士所签订的誓约，”传奇巫师的目光俯瞰着跪在地上的人，“你应该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李察德在提出这一条件的时候，忍不住转头望向身边的真名小姐。 黑发少女则以相当肯定的态度，朝他点了点头。 ------------ 第76章 雄狮誓约 ——“白狮王”、“雄狮国王”洛林一世，是自从昭示黑铁年代开端的“至高王”时代结束之后，东大陆最著名的国王。他是莱茵王国的开国者，洛林王朝的创立者，黑铁年代最伟大的国王之一。 洛林一世在位的时候，现如今作为玛雅世界最强世俗势力的“神圣同盟”还没有建立。但是，当时莱茵王国所拥有的国土面积，已经相当于莱茵、艾斯佩利亚和高地王国三国领土之总和。迄今为止，“雄狮王”在民间仍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名字，有关于他的故事曾经被无数次改编为史诗、歌剧和小说。 对于普通人而言，洛林一世最出名的事迹，毋庸置疑是他与效忠他的十二位“狮心骑士”在玛雅大陆各地的经历，包括他在称王之前青年时代的冒险，和称王之后的微服私访，都有着丰富多彩的传说在各地流传。主要内容大体上都是洛林和他忠诚的属下们经历一番苦斗，击败邪恶的贵族、黑巫师或是吃人的怪物，最终拯救当地百姓和夺得美丽姑娘的芳心等等。 传说往往会伴随着时代变迁，以及政治事件在民间留下的烙印而在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断增添新的成分，删改老旧或不合时宜的内容，人物形象从真实过渡到虚幻，他们在英雄谭中的形象，大都和其在传记中的版本相距甚远。 但洛林一世和十二位狮心骑士，却都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每一位狮心骑士都是战功赫赫，辉迹标榜，他们中无论哪一位都是在个人武力和军队指挥上颇有建树的人杰。狮心骑士就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却全都甘愿作为侍从，一同拱卫如同太阳般照耀着整个莱茵的雄狮国王。 在莱茵王国建立之初，洛林一世将王都外的大片领土分为十二个部分，每一位初代狮心骑士都拥有一片广袤的封地。纵使辉煌无法持久，在经历近千年的漫长演变，曾经显赫一时的狮心家族只剩下三个，剩下的都已经被分割、毁灭和吞并，或是因为后代的背叛而被清理，但是他们依然是现如今莱茵王国中势力最庞大的贵族和封臣。 当年的洛林一世，甚至自豪地将他的狮心骑士们称作“十二圣骑士”——众所周知，“神圣”一词只能加诸在圣徒的身上，它象征着超越凡俗的境界，一般只有教会的教宗，神明在地上之化身才有可能担当得起。 如果白狮王真的拥有十二位圣徒作为手下的话，不考虑神明的插手，他的国力足以轻而易举地平推掉整个玛雅大陆，所以史实中的狮心骑士显然并没有如此夸张。 但是历史学家们往往认为，狮心骑士团的每一位成员都有等同于传奇的实力，这是有大量材料作为佐证的。这一数量在俗世王国中已经是绝无仅有，自从漫长的神战结束后，人类能达到顶尖层次的力量越来越衰弱，即使是国土面积最广袤的万众帝国，算上包括皇宫和教会在内的林林总总的势力，都未必能在同一个时代里拿出两位数的传奇，可以想见当时莱茵王国在大陆上的霸主地位。 从现实上来考虑，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身为国王的洛林一世要如何控制十二位传奇位阶的非凡者，让他们甘愿做自己的下属。哪怕白狮王本人同样是传奇、甚至是“受膏者”，这仍然是很困难的事情，简直是个巨大的谜团。 不过，在洛林一世与他的狮心骑士们的传说中，始终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存在，或许能说明其中的缘由，那就是誓约——骑士之誓约，亦被称作“雄狮誓约”——十二人都是和国王签订真名契约后，才被称为“狮心骑士”的。 根据史诗的记录，“雄狮誓约”的内容大体上就是：效忠者向誓约提供者宣誓效忠，必须保护对方的性命。不得背叛，不得伤害，这一誓约将会伴随效忠者的一生；而另一方面，誓约提供者同样必须保护效忠者的生命，情同手足，不得抛弃。 这是个稍微有点特殊的誓约，因为像诸神签订的“隐世条约”，内容仅仅是“一同不插手俗世事务”的约定，这种约定建立在神灵之间的平等关系上的。据说这是真名契约的本质要求，像常见的那种奴隶主和奴隶之间的严苛契约，是不可能存在的。 雄狮誓约和其他所有誓约一样，它的前提是适用双方人格平等独立；但它还有另外一项要求，那就是效忠者必须“全心全意”地献上忠诚， 于是，想要签下这誓约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因为人的私心最无法控制的东西，最虔诚的教徒偶尔都会生起亵渎的念头，最忠诚的仆人亦会在心中抱怨自己的主人，这与好坏无关，而是人性使然。 所以，后来的历史学家们都认为，“雄狮誓约”其实早已被人类所掌握，只是因为没有人能真正实现，所以才一直不为人所知。直到洛林一世此人的出现…… 洛林一世和狮心骑士们的团结来源于誓约。但新的问题就此出现，雄狮国王是如何让十二位传奇都心甘情愿签下这种誓约的呢？这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般的忠诚心，一辈子都无法背叛的契约，哪怕再忠心耿耿的人都会感到犹豫吧。 拥有广袤的领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地位，荣膺子孙后代，得到国王的尊敬和倚重，相互扶持的同伴，民众们的爱戴，财富，名声，美女......这些都是狮心骑士拥有的，常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目标。可是本质上说，就算不向某人效忠，身为传奇要获得这些并不困难。 能站在人类巅峰的非凡者们，都有着高傲和难以理解的固执。从小被当作洗脑工具培养起来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登临顶峰的。“狮心骑士们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心甘情愿地对同一个人卑躬屈膝”——这是令雄狮王曾经的敌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但遗憾的是，这对后世的历史学家们而言同样是个难解的谜题，这个问题至今没有解答，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李察德真正在意的，只有“雄狮誓约”本身。 就历史记录来看，雄狮王留下来的这一誓约始终保存在莱茵王室，传承未曾中断。这原本就是洛林一世为子孙后代留下的最大财富：通过让王室与忠心的骑士贵族签订真名契约，来保障国王的权力稳定。 不过，雄狮王的后代们显然没有他们先祖的魄力与霸气，能与传奇位阶建立誓约的例子极为罕见，可能要耗费几代国王的努力才能成功一个。 即使每一代国王都在努力培养护卫，从各地收集战争孤儿和流浪儿，进行秘密教育，甚至为此建立起一个个专门提供王室任选死士的家族，但愿意且有资格签下誓约的人，仍然是少之又少。说到底，国王所需要的绝对“忠诚”，和成为真正强者所需要的“独立”性格，往往就是背道而驰的。 现在的莱茵王国内，仅剩的一位发誓守护莱茵王室的传奇骑士，年龄已经超过200岁，他侍奉过三任国王，而他的后继者至今还没有找到。 过去，“雄狮誓约”只能是国王与传奇签订的，后来逐渐放宽限制，一部分核心王室成员同样能掌握誓约，而能接受效忠的对象则从传奇扩张到了大师，只有这样才勉强让实力衰弱的莱茵王室，在波澜诡谲的大陆与国内局势上站稳脚跟。 当然，与历史上真正的古代王国相比，能够保证绝对忠诚的誓约，已经是很不讲道理的存在，哪怕它只能限制极少数一部分人。 但对于国王来说，这就能避免因为某些可笑意外，或是被身边人乃至平民杀死，能够杀害和取代国王的，只有同样掌握高位阶强者的势力。 李察德想要的就是誓约。这是曾经的拉斯普钦都很难搞到手的东西。本来这玩意儿对大部分人并没有太大意义。虽然没有公开记录能证明这一点，但每个人能承担的誓约毫无疑问是有限的，能够同时十二个人的，历史上只有雄狮王一人。一般的莱茵国王只有最亲密的几位皇室护卫，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要比爱人和子女更加深厚。 而对于巫师们来说，最困难的在于寻找到合适的目标。让巫师们虚以委蛇为他人打下手可以，“全心全意”地献上忠诚？这种事情就连关系最亲密的老师和学生，或是巫师家族中有着血缘姻亲关系的家人都难以想象。 不过...... “你的权限，真的能对誓约起效吗？” 誓约的存在，对李察德来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巨大意义。 真名小姐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的契约就是网络协议，而需要以身份证明担保的协议就只有一种，它不得违背最基本的人格尊重与世界政府的现行法律。现在，我知道‘誓约’的存在前提是双方都是平等的，所以能更加确信这一点。” ------------ 第77章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 “很好。” 这样一来，“真名夺取”的目标和能力都能更大范围地向外扩展。 他之前使用真名权限的方法是用来取代死者的身份。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像拉斯普钦这样恰到好处的条件可供选择：毕竟一个天天戴着面具的神秘主义者不是随处可见的。当然，若是能再放低一下道德底线，将能力针对普通民众或是低位阶的人的话，还是能做到取代活人的：只要将目标的人际关系全部摧毁即可。 但就算不论道德负担，这样做实在是太愚蠢了。即使依照最乐观的考虑，李察德的魔力最终可以提升到传奇位阶，他能施展“真名夺取”的次数未必能超过十次。所以每一次使用都必须认真仔细地斟酌，选取合适的且有巨大价值的目标：譬如说，魔塔上的传奇巫师们。 只要能拉拢一位货真价实的巫师领袖，就算自己不能打，岂不是一样可以高枕无忧吗？ 面对他们，现如今的李察德并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他只要能收集到DNA，就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控制他们的全部权限。问题就在于，李察德在夺取新的身份之后，是不能同时使用拉斯普钦的能力的。以他仅仅是骑士侍从的身体能力，就算对方失去施法能力、身边没有其他人保护，但巫师领袖的身上说不定还隐藏着各种能自动触发的炼金武器，他还真未必能在短短数分钟里杀死对方。 而且，还是同样的道理，单纯用在杀戮和破坏上太浪费了。相比起杀死一位传奇，能得到他们的效忠和助力才是最理想的结果。 ——誓约，就是达成这一目的的必需品。 …… “雄狮......誓约？” 康芒斯·晨星张大嘴巴。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 不错，从雄狮誓约的历史地位和所拥有的价值上，它确实能称得上是莱茵王国的“至宝”，但问题在于，对方为何会需要这个？“传奇巫师”与“骑士誓约”，这二者之间的距离听起来有天涯海角那么远。 “这就是我的条件。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没等他想清楚，拉斯普钦就再次开口了。 “请、请等一下，拉斯普钦大人，这件事我不能做主，誓约向来保存在王室手里，外人根本没有机会......” “那是你的事，精灵。如果不能将誓约拿过来的话，你就没必要再联系我了。” 李察德顺手将一枚魔法密钥抛给他。 虽然还处在不解中，但精灵骑士还是很快做出了回应。他接过密钥，低下头颅，声音略显沙哑地说回答。 “……您的意愿我已经知晓。我在回到王国之后，会将您的意思上报给诸位大人，我以‘康芒斯·晨星’这个名字发誓，会拼尽全力为您带来好消息的。” 刚才的话都是通过巫师领袖临时建立起来的秘密通讯说出来的，康芒斯自然知道其中隐藏的意思：拉斯普钦大人不准备让在场的另外一人听见，所以他就算再震惊都不会将其表露出来，保证自己的话语不会涉及刚才谈话中出现的内容， “你不准备去找别人了吗？” “我更愿意相信您的力量。” 拉斯普钦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银发女巫什么话都没有说。她面带微笑地站立在一旁，没有再看向精灵骑士一眼。直到拉斯普钦大人准备离开，女孩才静静地跟上脚步。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诗蔻迪小姐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 ......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康芒斯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感到有些困惑。依照他这段时间以来对魔塔上制度的理解，他还以为能陪同巫师领袖过来的，肯定就是对方的学生了。但这一对看起来又不太像...... 真是复杂。 康芒斯摇了摇头。 这与自己毫无关系。他还有更加头疼的事情要考虑。一想到待自己离开魔塔之后，他就要一本正经地向麦茨伯爵等人转述这个要求，接下来还有可能需要去王都面见国王，康芒斯就觉得此事的前途一片黯淡。 但他必须去做，这都是为了他心目中纯洁与美丽的象征，为了玛丽王后。他是骑士，一旦有了目标，就算舍弃性命都要去实现。 王都中没有人能驱散王后的诅咒，康芒斯相信最终只能依靠他来解决此事。向魔塔上的传奇巫师求助，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假如没办法说服伯爵大人和大公他们的话，就算独自一人去圣米歇尔城觐见国王，我都要提出这个请求......” 这就是我的决意。康芒斯心想，骑士的誓言不容违背。 * 在回到拉斯普钦学派驻地的路上，李察德又一次见到了悬浮在空中的方尖碑。这一路，诗蔻迪仅仅是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边。 不过，就当他们即将回到二楼的时候，一个黑袍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黑袍女性注意到了佩戴面具的巫师领袖的身影，她迈着轻飘飘的步伐朝两人靠近。 女人的头上戴着黑色纱布，朦朦胧胧遮挡住半边脸庞。手上、脖子上和脚踝上都带着黄金链条。清瘦苍白的脸颊上，涂抹着对比强烈的暗红色与深蓝色交织的油彩。 这位女性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巫”——李察德的意思是在民间传说中会出现的女巫——她的举手投足，神态仪容，都充满一种神秘气息和原始宗教的色彩。 李察德觉得此人有点眼熟，但又暂时想不起来是谁。 对方在看见他们两人后，并没有选择避让，而是主动迎上来。从这一举动中，李察德判断她的身份在学派中不会太低，很有可能就是与彼得·坎贝尔同级的另外两位主管之一，同时还有事情找自己。 “阿丽丝女士。” 诗蔻迪小姐向他行礼。 “你好，米勒小姐。” 阿丽丝·莱斯利颔首示意，随后，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李察德。 “拉斯普钦大人，我的领袖，早上好。” 李察德瞥了一眼身旁的银发女巫，有些疑惑地注意到她的拳头正在下意识地攥紧。他有点搞不清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并没有开口回应。 “我现在有要事要和拉斯普钦大人商量。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请你暂时离开一下吗，米勒小姐？” 银发女巫忍不住蹙起眉头。 根据李察德的观察，诗蔻迪小姐向来对任何一位魔塔巫师的态度都很友善，不论对方的位阶与地位的高低；面对高位者则十分尊敬，无论对方来自哪个学派。这种排斥的态度于她而言，是相当罕见的反应。 ……诗蔻迪对于眼前这位叫“阿丽丝”的女巫，存在某种天然的戒备感。 李察德立即想到了少女作为预言领域巫师、而且还是继承“命运魔眼”的希普顿家族一员身份。在她的眼睛里，是否映照出了什么呢？ 诗蔻迪没有出言反对。 她只是一位高等女巫，还是从别的学派临时调过来的，没有打扰本学派主管与领袖对话的立场。银发女巫面带笑容地微微点头，朝着两人鞠躬后就告辞了。 但是在最后一刻，诗蔻迪却朝着李察德脸上的面具，投来了深深的目光。 只有短短的一瞬而已，可是李察德却很清晰地看见，她瞳孔中正在泛起一丝丝银色光泽，宛如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波澜。 这是女巫有意为之，李察德相信就算是普通巫师，都能来得及捕捉到女孩眼睛里象征“不详”与“危险”的征兆。 随后，诗蔻迪小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算是......提醒吗？ 就以一介学生而言，这已经称得上僭越之举。 李察德叹了口气。不过对方既然是好心提醒，他又不是真的“拉斯普钦”，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阿丽丝女士对此恍若未觉，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容。 “拉斯普钦大人，我已经让其他人全部离开了。这一层只剩下我们两人，谁都不会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女巫用沙哑而成熟的声线，轻声说道。 李察德愕然。 阿丽丝女士的语调突然变了，变得暧昧而亲密。 ……“开始了”？什么东西要开始了？ 李察德紧握蛇杖的掌心，开始分泌出讨厌的冷汗。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明明已经逐渐适应巫师领袖的身份，可是显而易见，某种新的危机正在靠近他。 该不会—— 阿丽丝女士像蛇信般伸长舌头，那舌头的尖端微微分开两半，上面竟然还悬挂着一条银链！女巫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同时幽绿色的瞳孔中泛起水光。 不……不会吧？！ 李察德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 拉斯普钦，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 ------------ 第78章 我看这塔是迟早药丸 大姐，你先别靠过来啊啊啊！ 李察德望着还在继续接近的女巫，就差翻白眼给她看了。 这女人只要脑子正常，这绝不可能突然在一位巫师领袖面前突然做出这种举动，除非......除非这是过去的拉斯普钦允许的，是属于两人之间单独相处时候的秘密。 有关于一男一女的秘密，还能是什么？ 李察德觉得这非常不妙。 不会吧？他一直以为拉斯普钦是那种对女色毫无兴趣的“实验狂人型”巫师，没想到却在暗地里和自家学派的女主管有这种关系。 而且，阿丽丝女士的“裂舌”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说不定连舌头上的这串银链都是拉斯普钦亲自钉上的…… 那个人，是不是闷骚过头了？ “这癖好还挺特别的，”真名小姐在旁边评价道，“像是会使用‘身体改造’增强感官刺激的那一类人的。” 她的说法很可能是对的。但李察德完全不想知道赛博时代的男欢女爱，以及所谓的“身体改造”时怎么回事。 他想象了一下拉斯普钦和阿丽丝在一起时可能会做的事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是不是太会玩了点？这般高端的play我这个小年轻实在受不起啊。 “让我们，开始吧......” 不知何时起，阿丽丝女士的声音已经变得像蛇那样“嘶嘶”作响，沙哑而魅惑，愈发靠近他。这更让李察德确信自己的猜测。 眼下最要命的是，他要如何瞒过一个可能已经和“拉斯普钦”发生过最亲密关系的女性……不可能隐瞒得住。毕竟他现在只是佩戴着能起到迷彩效果的面具罢了。 不，还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性，那就是身为枕边人的阿丽丝已经注意到了自己露出的马脚，现在不过是在试探…… 就在李察德口干舌燥的时候，旁边漂浮着的魔神小姐开口了。 “长官，不要惊慌。你没有非要和这个女人上床的理由。” 她就像完全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 呃……不错。 真名小姐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李察德总算冷静下来。是他惊慌过头了。他只要拒绝即可，不是吗？ 怀疑？他的位阶放在这里，要如何检验都是对方的事。他根本没有害怕的理由。除非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在没有充分把握的前提下，在这里就准备向自己动手—— ……等等，这女人刚才好像说了，她将这一层的人全部驱赶出去了吧？ 李察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他看到从阿丽丝女士唇齿边垂落下来的银链上，悬挂着被晶莹唾液沾满的十字架，这是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物。 舌头上带着这么重的东西，真亏她平时还能正常开口说话、还不被人注意到啊。……他正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十字架的造型，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一般的十字架由两根竖线组成，短横长竖，短的那根位于长的那根的上半段。但是当那枚舌链上的十字架垂落下来后，方向看起来却是相反的…… 李察德想到了什么，开始仔细打量起对方的脸庞。 阿丽丝女士虽然已经靠近到了伸手就能彼此抚摸的距离，但她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更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神秘而诱惑的笑容未曾从她的脸上消失。女巫专注地看着他，时不时地发出古怪的低笑声。 过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得到命令的阿丽丝女士开始焦躁不安。她的其中一个眼眶中镶嵌的绿色瞳孔，就像是癫痫病人发作时的状态那样开始不自觉地向上翻动，之前还让李察德稍微有些心动的清瘦脸庞，被这种怪异惊悚的表情所彻底扭曲。 他瞥见女巫的眼球下半部分，有一道烙印，或者说伤痕。那是被人为雕刻上的符号。伤口烙印在上面，剖面痕迹赤裸裸的呈现出肮脏的颜色，就像有某种黏质从里面流淌出来又凝固似的，看起来十分狰狞，又有种引人作呕的恶心感。 ——那是一个“逆十字”。 这个记号，平日里就隐藏在阿丽丝女士的眼球下方。 ......不会吧？ 李察德的心中再一次浮现起这一感慨。 * 两人重新回到了放置有铁王座的厅堂之中。 李察德答应了她的请求之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默默俯瞰着底下的女人。 阿丽丝女士的表情时而变得像信徒那样虔诚，时而变得如疯人般狂乱，她瞳孔中的神色不断变化，身体却一动不动跪坐在冰冷漆黑的地面上。女巫垂下脑袋，低声念诵着完全听不懂的祈祷词抑或是咒语.。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就像在用生锈的锯子一点点锯开原木时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来此人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女性。 “主祭大人，您准备好了吗？会议即将开始了。” 现在，李察德变得和身旁的魔神少女一样面无表情。 尽管在看到对方外貌上的“痕迹”时就已经有所猜测，但是听见了“主祭”这个词，还是让他有点脑门隐隐作痛。 大概是受到过往历史的影响，十字符号如今仍是神圣同盟境内最常见的宗教符号，象征着圣洁；而敢光明正大以逆十字作为符号的，整个玛雅大路上就只有一个组织。世界最著名的犯罪结社，狂人与恶徒们的聚集地—— “逆十字”。 同时，这亦是不久前策划了袭击炉边会议事件的组织。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荒原狼”已经将他们、或者至少是他们中的某一部分成员作为假想敌。而作为拉斯普钦身边最亲密的主管，却是一位以逆十字为护身符的女巫，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之前没说完的半句话，终于可以完整说出来了； ——拉斯普钦，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还是二五仔啊！ 这真是完全始料未及的事态。魔塔上的最高领袖之一居然是背叛者，李察德此刻只想要扶住自己的额头。不但内忧外患，顶层老大们个个心怀鬼胎，其中之一还是外来势力的叛徒…… 我看这塔，是迟早要完哪。 “主祭大人？” 对方又一次低声询问。 李察德心中无奈，表面却只能当做不在意的样子挥了挥手，示意阿丽丝女士继续那个古怪的仪式。 既然要以拉斯普钦的身份活下去，那么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他曾经的关系网络，他都不可能视若无睹。 李察德继承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知识、财富与财富，自然也要同时背负起他的所有责任和义务——确切地说，更接近于“债务”吧。 女巫正在使用一种晦涩难懂的未知语言，她的嗓音逐渐越来越响亮，李察德都开始有点担心她的喉咙。 只见到阿丽丝女士面带狂热地高声念诵，同时高举起双手。下一个瞬间，李察德的瞳孔中倒映出猛烈燃烧的灵性光芒，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火炬。 “......开始了。” 他想。传奇巫师的灵视能力能让他十分清晰地“看见”现实中魔素的流动，以及与之对应的灵界中原型的轮廓。 某种如同雾气般的微粒正在扩散，很快将穹顶之下的空间全都囊括在内。厅堂内浮雕和画像的轮廓依次暗淡下来；最后，视野中一切都浸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独自举行仪式的阿丽丝女士的身影，同样在扩张的阴影里消失不见，只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位于现实之中。 坐在王座上的李察德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半响后，周围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微弱的光芒倏忽间膨胀，如同被一股巨大引力拉拢过来的星辰。阿丽丝女士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枚逆十字符号。符号与周围的星辰一同在呼吸间膨胀和扩散，最终变成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建筑。 这转瞬即逝的一幕壮观而美丽，有着宛如宇宙开辟般的美感。李察德不禁想起了他……不，应该说是那枚棱刺与传奇诅咒对抗时的场景。 不消真名小姐提醒，李察德知道自己目前正身处在一个利用超元域开辟出来的虚拟空间。在未来世界惊人的增强现实（AR）技术基础上，它甚至能完全模拟出人的触觉、味觉和嗅觉等等一切感官，至少以人类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察觉出网络世界与现实空间的区别。 近代经验论代表哲学家贝克莱主教，曾经有过一个著名的论述：“存在即被感知”。对于生活在赛博世界的人们来说，这句话可谓真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早已被动摇了，随之变得不再可靠的，还有人认知外界的基础。 李察德正在感慨的时候，发现真名依然跟随在他身边。她左顾右盼，眼神没有变化。看来这种等级的虚拟空间，还是无法阻挡魔神的道路。另外，眼前的一切对于AI小姐来说，大概是司空见惯的景象。 “这地方大概就是逆十字的集会场所。可能是因为是全大陆范围内的组织，所以才不会像一般奇幻故事里常见的那种邪恶组织或是邪教徒聚会……”李察德心想，“这点仔细想想还蛮赛博的。” . ------------ 第79章 关于我是邪恶组织高层这件事 他在巡视四周后，发现阿丽丝女士好像并没有出现。 李察德恍然。恐怕是以那位女巫的地位，还不足以陪同。 周围绮丽的景象逐渐消散——这就好像玩家在第一次登录游戏后会出现制作精良的CG来吸引人，但游戏本体如何就是另外一码事了——这个虚拟世界的“真容”，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座椅。而李察德现在，正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 粗略看去，这里起码有上千个位置，就像是一个能容纳数千人的礼堂。 座椅全都漂浮在虚空中的黑暗空间里，按照高低顺序依次环绕，一圈一圈螺旋向下延伸。他忍不住往自己脚下俯瞰，看到的不出所料是宛如深渊般的无垠宇宙。这让李察德本能地感到紧张起来。 “做得还挺逼真……” 他下意识抓住了座椅上的扶手，就连冰冷的金属触感都显得如此真实。 李察德注意到，越往下，虚空中的椅子就越密集，它们就像是寥落的星辰，洒落在漆黑的夜幕之上。 而他所在的位置，则是在从上往下第二序列的座位，一共有二十二把座椅。他抬起头，最上方还有七个座椅，正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现在，除去李察德之外，这两排全都空无一人。 位于李察德下方的座椅，材质看起来全都是朴素的青石，背后镶嵌着一个逆十字符号；而李察德所在的序列，是用纯银雕刻而成；最上方的座椅材料则是黄金。且在两大上级序列之中，每一张椅子背后除去逆十字外，还存在不同的记号，并且用鲜明的颜色和性质区分开来。 无论是环境设计还是位置结构，这地方所透露出的心思一目了然。 “真是简明易懂的等级制度……” 根据李察德掌握的知识，“主祭”和“使徒”，是逆十字组织中的高层。阿丽丝女士称呼自己为主祭，就已经说明他的地位。而处于第二序列之下的座椅，想来是属于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祭祀们。 他环顾四周。利用灵视能力，李察德发现虚拟空间周围的数据壁垒比想象中更为厚重。不过这是理所当然，要是世界最强大的犯罪结社的聚会场所不够隐秘、防护性能不够强大的话，早就不复存在了。 这个年代，远离现实世界可并不意味着安全。假如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很容易被旁人入侵，最终被人一锅端掉。 李察德的目光，忍不住又一次向上看。 那七张座椅，就是比主祭更高等级的使徒之位吗？ ......等等，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就连传奇巫师都只能位居第二序列？难不成坐在上面的都是“受膏者”或是“圣人”？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个结社可以轻易颠覆数个世俗国家和正神教会？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李察德很快发现自己的座椅周围，其实有着相同复杂的数据壁垒，这意味着在这一邪恶组织的聚会之中，成员们之间的身份是保密的......至少在理论上如此。 这倒是符合犯罪结社的做法。他听说逆十字的内部结构相对松散，毕竟聚集起来的是一群桀骜不驯、缺乏人性的罪犯，很难说会有什么集体意识。本性恶劣的成员们并不是一直待在一起就会变得团结起来，他们能不互相使绊子就很好了；而且，逆十字的成员本身就来自于世界各地，遍布三教九流，相对于组织结构严密的一般团体，这里更像是一个各取所需的交易场所。 所以在荒原狼议会得知袭击炉边会议的人，有逆十字的成员在幕后指使，而且还是最高位的使徒，缺没有人感到紧张，朗曼·霍尔甚至直言对方是“丧家犬”。因为这一结社固然有着能蔓延到全世界的触手和庞大的人员势力，却几乎不曾集体行动过。 事实上，除去逆十字的高层们之外，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一组织的目的和宗旨是什么……它能建立起来，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奇迹。 这时候，真名小姐开口对他说道。 “长官，你椅子背后的图案，像是一枚车轮或是圆盘。” 看起来，属于主祭和使徒们的座椅背后，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图案。李察德相信这就是属于他们的象征，一种代号，一种标志。 那么，假如众人们都是以代号形式交流的，李察德会出现在第二序列的理由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以他所了解的拉斯普钦的阴暗性格，就算真的有机会，也不可能愿意成为七位使徒之一。 逆十字的领袖们，无一例外是犯下过滔天罪行、在各个世俗王国和各大教会都有着最高级别戒备与通缉令的恶徒。像这种树大招风的位置，拉斯普钦肯定是不想坐上去的。他明面上的身份可是巫师塔领袖，这要比当万众瞩目的大恶人好太多。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惹眼，且不需要暴露真身、同时又是组织高层之一的主祭，显然更适合他。这并不意味着拉斯普钦的力量就弱于使徒。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使徒们都是徒有虚名的弱者的话，拉斯普钦恐怕也不会甘愿在他们之下。这说明坐在第一序列的七人，确实有着让传奇巫师感到忌惮的力量；而且，在“逆十字”中和他有着相同想法的人，恐怕不止一个。 “龙潭虎穴”的另一面，意味着“藏龙卧虎”之地。 …… 正当李察德思考和回忆有关于逆十字内部势力结构的时候，突然间听见上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愿意来参加定期集会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叹息声，听起来略显轻浮。但不确定是否是真实的人声。 李察德没有急着抬起头，而是先往周围和下方看了一眼。下方零零散散的座位上，隐约还能看到不少人影。只是他们的声音。就像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那样，听不清晰。不知道阿丽丝女士是否在其中。 他仰望无边无际的漆黑天穹，悬浮在高空的七张座椅中的一把之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由虚线构成的人影，分辨不出具体的体型、性别与年龄。自己在对方眼中，大概也是这种形象。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他淡淡地回答。 “但是，这是好事。” “哈哈，说得没错。要是真有一天这里坐满了人，恐怕对于全世界来说都是惊天噩耗，各位陛下和冕下们都要寝食难安了吧。” 那个声音大笑着回答道。 ……不，我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是个独行侠而已。李察德心想。 就在这时，位于主祭序列上的又一把座椅亮了起来，勾勒出全新的轮廓。 这一次，李察德能清晰地看到，组成轮廓的座位下方，是一个身穿黑色兜帽，倒吊着悬挂在木架上的人影。那就是新登场成员的象征符号。 倒吊人？ 联想到自己背后的符号、以及主祭位置上一共22张椅子的数量，李察德若有所思。 “哦，看来倒吊人先生已经来了。” 那个轻浮的男声说道。 倒吊人朝两人分别点头后，便不再有动作。 三人沉默着等待数分钟后，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在虚空中响起。 “算了，恐怕不会有人来，那就别等下去了。”使徒先生自然而然地开始主持起这场小小的会议，“虽然到场的一共只有我们三个，但是恰好，我们最近在做的事正可谓殊途同归。就让聚会正式开始吧。有什么需要交流的情报吗？” 李察德和对面的倒吊人面面相觑。随后，倒吊人第一个开口。从声音上来判断，大概是一位老者。 “传道者大人，你选中的‘寄宿者’已经利用莱茵贵族代表团拜访的机会，成功混入魔塔顶层了。而且正如你所计划的那样，诅咒在会议上成功爆发，当时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此人一上来的发言，就给了李察德“惊喜”。 “但很遗憾，最终结果却并不如你所料。当时聚集在炉边会议的巫师超过三十位，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受咒死亡。” “哦？” 被称作“传道者”的使徒饶有兴趣地询问道。 “是罗瑞尔·加西亚解开了诅咒吗？没想到我经过我特别改制后的‘潜伏咒印’，她都能来得及编织出反咒啊……看来是我小觑了她，真是老当益壮。” “不，消除诅咒的人不是他，而是诺维赫·拉斯普钦。” “......拉斯普钦？” 传道者声音中的笑意收敛。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我记得是通灵领域的传奇。他是如何做到的？利用自己的契约灵体吗？到底是什么样的灵体才能......” “不，不是。当时在塔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拉斯普钦并没有召唤出任何灵体。” 倒吊人声音中透着一股森寒。 “他只是用一只手就挡住了诅咒，没有利用魔法阵，没有念诵咒语。我相信，这不过是对方身上某种自动触发的护身术吧？” ------------ 第80章 传道者与倒吊人 “仅仅用了护身术......？” 传道者自言自语，看起来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又轻笑着回应道。 “哎呀，真是了不起。果然每一位传奇巫师都不能小觑。” “不错。他们每一个人拥有的传奇法术，足以对任何存在造成威胁，哪怕高高在上的神明，都需要正视人类智慧的结晶。” “那么，倒吊人先生。”传道者说，“看来你又多了一个不清楚底细的强敌。在你离开魔塔之后，那上面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我说得对吗？” 倒吊人沉默片刻，才声音沙哑地回答。 “是的。距离我被驱赶出魔塔……那已经是一百余年前的事情。这一百年里，教廷分裂，通天塔和圣公会联手建国……这都是我在苏醒前所不知道的。拉斯普钦是后来才加入‘荒原狼’议会的。加上他本人作风太过神秘，我确实对这个人的事情所知甚少。” “既然如此，需要我的帮忙吗？” 传道者的声音上扬，听起来兴致颇为高昂。 “我早就说过，我对倒吊人先生所说的那个‘魔塔坠落计划’很感兴趣，能不能让我参与其中呢？” “传道者大人，您手上难道还有其余可供他人使用的‘潜伏咒印’吗？” “很遗憾，没有了。一枚用来给一位王后下咒，另外一枚则用来入侵一座巫师塔，十几年的积累已经在这段时间全部消耗光，半点儿不剩。” 使徒之座上的男人耸了耸肩，摊开双手。 “我现在手头上空空如也。不过嘛，我可以亲自出马。这样你就能放心了吧？” “不，那就不必了。” 倒吊人很快做出回复。 “将您的力量用在这种小事上太过浪费了。而且报酬我可承担不起。” “哈哈，这可不是小事啊，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那是作为所有巫师们心目中圣地而存在的群星三塔，要是真能弄塌一座的话，于我而言是值得自豪一生的‘业绩’。” 传道者笑着说道。 “至于报酬嘛......”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 “就用[星火炉]来替代吧。若是你的计划真能成功，其他战利品，包括‘荒原狼’们的遗产，还有塔上所有巫师和财产的处置权，全都可以转让给你和你的同伴，我分文不取。这个条件如何？” …… 李察德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毕竟是传说中的邪恶组织，他在等待两人说话的时候，就觉得肯定会爆出什么猛料，结果不出所料，而且竟然还和自己息息相关。 从传道者口中说出的“魔塔坠落计划”一词，光听名字就让他吃了一惊。 无论是伊夫林先生，还是霍尔先生，他们都认为巫师塔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中，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的人，随时可能坠入深渊。但是就算是深谋远虑的二位，恐怕都没有想到，这一危机来得如此之快、距离他们如此之近吧。 还有“倒吊人”——从他短暂的只言片语中，就已经透露出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譬如说，此人曾经是魔塔中的一员，而且很可能就是“荒原狼”之中的传奇巫师，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被剩下的巫师领袖们联手驱逐。诺维赫·拉斯普钦是后来才加入的，在某种意义上是填补了他的空缺。 这是李察德、乃至当前绝大部分魔塔住民们都无处知晓的事实，仅仅局限于巫师塔高层内部的隐秘历史。 另外，既然提到“苏醒”，就说明他曾经处于沉睡状态之中，假如说这是由于遭到重创的缘故，再继续往下推测，能伤害他的恐怕正是“荒原狼”中的其他成员。从时间上推算，马里恩·格林，罗瑞尔·加西亚，朗曼·霍尔，这三人当时就在其中。而伊夫林先生相对而言较为年轻，不知道是否同样扮演了重要角色。 倒吊人的目的既然是让魔塔“坠落”，这会不会就是出于被赶走和伤害的报复心？ 他更没意料到的是，暗中策划袭击魔塔、以及向玛丽王后下咒的罪魁祸首，竟然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在从传道者的反应来看，他并不清楚自己就是倒吊人提到的“拉斯普钦”。否则免不了被激发好奇心的对方盯上，引来麻烦...... ——不过，[星火炉]又是什么？ 李察德很快联想到他在参加炉边会议时，看到的那个巨大高炉。厚重的钢铁与魔法阵无法隔绝从里面传来的滚烫热意，就好像有活生生的物种在里面生存似的，滚烫的温度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能量。 那是能够支撑起整座巫师塔飞行能源的动力度，单从魔力量上，甚至要高于一位传奇巫师...... 李察德突然意识到，魔塔的动力炉，很可能拥有这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巨大的秘密。 首先，魔塔能建立就离不开动力炉的存在。这说明它的存在历史相当悠久，而且其动力很可能在魔塔建成的千年之内都未曾消失。其能量的运作形式值得深究； 其次，能让魔塔飞行在高空、同时抵御住乱流与风暴，说明露中蕴藏的能源起码相当于复数的传奇巫师的魔力。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寻常物品都能做到。 而能证明这一点的，是刚才身为使徒的“传道者”的发言，以及—— “不必了。” 倒吊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这件事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传道者大人。我有信心能完成自己的计划。” 李察德能听出来，虽然对方的语气虽然还称得上尊敬，但内里隐藏的态度却和之前截然不同。看来，这是倒吊人不能让步的地方。 就像之前所说，逆十字并没有太严密的组织关系，或许正因为如此，倒吊人才能表现得如此强硬。 若这位曾经是魔塔一员的倒吊人，和自己猜测的那样是与拉斯普钦相同阶位的前巫师领袖的话，他确实表现出这种态度的资本。 果不其然，传道者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再度笑了起来。 “别那么紧张，倒吊人先生，这是我们私底下的交易，并不涉及到组织的目标，所以，就按你说的来做吧。你是计划的提出者，理所当然可以占据主导地位，随时都能让我滚蛋。” “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迫你；事实上，又有谁能让一位传奇巫师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呢？我想，你的同伴一定和我有着相同看法。” 传道者口中的同伴，似乎就是指李察德。而从椅背上浮现的图案来看，他的代号应该是塔罗牌中的“命运之轮”。 “感谢你的谅解。” 倒吊人微微颔首。 “让我们来换个话题吧，倒吊人先生，我的学生在你那边过得如何？” 传道者的轮廓，貌似在座椅上换了个翘起二郎腿的悠闲姿势。 “他......” 倒吊人的语气略显迟疑，似乎是在对如何回答感到犹豫。 “他非常优秀。是我见过的年轻人中最优秀的一位。不愧是您的学生。” “谬赞了，倒吊人先生。你可别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评价，我害怕他会太过骄傲。” 传道者“呵呵”笑道。 “不过这样说来，你应该觉得他用起来很顺手吧？” “是的。他的那个能力......那是来自于某位古代女神的力量吧？和我所擅长的领域非常契合。”倒吊人对此不吝赞赏，“能够操纵生物体内生长素和情绪分泌物质的能力，这真的非常了不起。我相信若有一天，你的学生能将其发挥到极致的话，说不定就连‘天灾’都能够影响。” “哈哈，还没有那么夸张。” 传道者摆了摆手。 “不过既然你觉得我的学生可堪一用，我就放心了。我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下去，倒吊人先生，请记住，我对你的支持不会改变。” “真是感激不尽。” 老者朝上方鞠了一躬。 “那么，传道者大人，你希望让我代为传达的话吗？”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就让他在倒吊人先生那里接受更多磨练吧。” 说到最后，传道者似乎已经有离开的打算。他将目光投向自己——仅仅是视线在身上一晃而过，似乎并没有将李察德放在心上。 “假如有需要的话，倒是可以通过我的学生来通知我。” “我会的。” “倒吊人先生，我会好好在暗中观赏的，你所承诺的剧目，一定要让我看到更有趣的发展啊。” 说话间，使徒的身影在黄金座椅上消失了。如同水面上的泡沫般，被轻轻吹散，不留半点痕迹。 于是，顶层的阶梯序列中，一时间只剩下李察德和对面的倒吊人，两人隔着深邃漆黑的虚空对峙。 在虚拟轮廓背后的那位老人，正在用若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李察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努力保持着冷静。 过了许久，倒吊人才开口说道。 ——“拉斯普钦先生，要是让传道者知道你的真面目的话，他刚才的表情一定会变得很有趣吧。” ------------ 第81章 星火之炉 李察德心中一凛。 果然，对方和“传道者”不同，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这并不算出人意料。既然二人在传道者口中是合作关系，而对方的计划又是所谓的“魔塔坠落”，这种程度的身份暴露是理所当然的——不如说，若是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和倒吊人就不可能认识。只有对方主动找到拉斯普钦，亦或是反之，两人才能达成合作。 对于李察德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露馅。这位逆十字成员的危险性只会比荒原狼的巫师领袖们更高，过去的拉斯普钦或许能一派轻松地和他合作，但现在的李察德却相当于是在与虎谋皮。 “就算在主祭序列里，传奇巫师都很罕见……不过我可没料到，你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倒吊人笑了起来。 “虽然是我拜托你要破坏‘传道者’的计划，但我还以为你会先找到那个体内潜藏有‘咒印’的目标，再将他杀死，这样做会比较容易。结果你却能如此简单粗暴地正面抵消诅咒。”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光是咒灵领主可做不到这种程度，难道是你的传奇法术？” 李察德没有回答。 倒吊人对此没有感到不满，他知道对方的性格阴沉；更重要的是，传奇法术对于任何一位传奇巫师来说都是底牌，他们尽量会避免在人前暴露。 非凡者之间的斗争，绝不仅仅单纯是魔力与法术的比拼，更需要智慧与情报。 如果是在不得不爆发战斗的情况下，巫师们往往会在事后让目击者“闭嘴”。威逼利诱，或是干脆灭口，都是常见的做法。 恐怕只有对性命相交的同伴，一位巫师才会选择将自己最得意的法术说出口吧？而逆十字中的“倒吊人”和“命运之轮”，这两人只不过是寻常的利益交换关系。 “我很高兴见到你能让那个装模作样的传道者受挫。不过，这件事就暂时不谈了。” 倒吊人声音严肃起来。 “让我们来谈论正题吧。想要让魔塔真正毁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塔上现如今已经处于内斗的风雨飘摇之中。” …… 魔塔的局势比想象中的更为恶劣。 毫无疑问，倒吊人在魔塔上有着眼线、手下或是除自己之外的同伴，所以他才能对魔塔内部的局势了如指掌。 他之前所说的话已经暗示了这一点，倒吊人说“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拉斯普钦没有召唤出灵体”，这就说明当时在场的就有为对方的工作的“老鼠”。 魔塔内的总人数逾万，出现间谍、内奸和叛徒之类的并不奇怪，何况倒吊人还是一位活了一百岁以上的传奇巫师，有人愿意投靠他再正常不过；另外，有资格能参与炉边会议的，已经能称得上是各学派中的高层，只是不清楚具体是谁。 “你想怎么做？” 李察德终于开口了，他紧盯着对方。 “其实就算放着不管，他们总有一天会为了魔塔的权力而大打出手。要是时机和地点恰当的话，光是他们战斗的余波就很有可能重创魔塔。” 倒吊人回答道。 “当然，我们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必须要做好充分的两手准备。一方面，为了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我们需要给用一根合适的‘火柴’点燃‘导火索’，不能让他们继续僵持下去，万一他们最终选择和谈，对我们的行动会很不利。” “必须要让他们不能再瞻前顾后、虚于委蛇，要叫他们真正撕破脸皮，使得除你之外的荒原狼成员之间的战斗，变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最重要的，则是找到能确确实实保证可以让魔塔坠落的方法。” “这并不容易。” 李察德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保持冷漠的态度回答道。 “魔塔能在这片大陆上屹立千年，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让它倒塌的话...” “说得不错。” 倒吊人笑了起来，那苍老的声音沙哑刺耳，让李察德心中唯一升起的念头就是：听起来真阴险。 “正如你所说，就算所有人都很清楚，该如何让一座巫师塔坠落，但永远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李察德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很清楚”......？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呀！大佬求详细！ 好在对方很给面子地如他所愿，自顾自地开始解释说明起来。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就有这种絮叨的爱好，李察德想，何况还是个刚才棺材里爬出来的老人家。 “魔塔、以及世界上所有的巫师塔，祂们的动力都绝不可能依靠上面的巫师来提供。那样设计太愚蠢了，巫师是人而不是机器，不可能长时间运转。就算利用换班制度，让原本能创造出伟大价值的巫师们当成拉车的农民来使用，这未免太过可笑。塔的存在是用来为上面的住民们提供方便的，而不该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巫师塔的建造者们往往会寻找一种恒定的，永久的动力来源。如果是只能承载几人或十几人生活的小型飞行塔，利用魔法阵就可以做到。但是像‘群星三塔’那样的巨型建筑，想要永久飘浮在高空中而不解体，依靠的只能是遗产——” “来自远古帝国的，或者来自神代的遗产。” “神代”就是指被诸神统治的白银年代与经历漫长神战的黑铁年代。从上两个年代流传下来的神灵造物，和黄金之国遗留下来的物品一样，都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以及凡人们难以破解的奥秘。 “通过这些遗产所构筑起来的动力系统，支撑着整座塔。那里永远是巫师塔的核心与心脏，不可替代，不可或缺。” “就像人的身体一样，最关键的部位往往等同于能一击致命的要害。只要能停止或者破坏动力炉，魔塔就会自然而然而毁灭。不需要我们动一根手指，它就会像一只从天空坠落，失去翅膀的鸟儿那样，在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但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李察德说。 “是的，没有人。每年都会听说有巫师塔因为遭遇强敌、内部故障或是倒霉地撞入风暴和鸟群而坠落的消息，但从来没有人能让魔塔坠落。‘群星三塔’，呵，多么美妙的名字，它们就像真正的地上星辰那般亘古不变......就连身为荒原狼一员的你，都是做不到的。我想你恐怕已经尝试过了吧？” 老人家笑呵呵地说道。 “魔塔的动力炉被称作[星火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在它内部燃烧着的不是寻常的魔法火焰，而是永不熄灭的天上之火，照耀万物的星辰之光。” “据说，魔塔的创立者起初是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寻找它的。但在此之前，那里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广袤森林。” “千年帝国的预言者们都说将会有从一颗星星从天空落下，落到这片无人的土地上。人们对此既感到不安，又有些期待；而当那枚流星真的划过天际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炽热赤红的光芒将大半个苍穹遍染，从乡镇到王都，从海岸到山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熊熊燃烧。火光整整持续了三个昼夜。” “当陨星落在地上的时候，周遭缭绕的大半火焰都已经在漫长的旅途中消散，可是剩下的一丁点火焰，却依然能整片森林全部焚烧干净。湖泊蒸发，植被焚毁，最终什么都没能剩下，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荒原，以及被燃烬的余灰。余烬被风一吹就散，灰蒙蒙的天候笼罩着王国南方超过数月的时间。” “那位幸运的巫师将陨星从荒野中带回，他发现其中蕴藏的可怕能量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陷入了沉睡……被某种封印所覆盖着。巫师惊讶地发现，残骸上的封印不像是出自人类之手，而是来自某位神灵的手笔。” “尽管如此，残骸却依旧滚烫发热，偶尔朝外释放出来的热意，能轻松将方圆数百米的物品点燃。” “巫师害怕有一天力量会从中脱困而出，他想要利用这颗陨星作为属于自己的巫师塔动力炉的核心，为了让它不再向外继续辐射滚烫的热度，同时亦是以防万一，他又在原本的封印上，新添了两道新的封印。” “你应该还记得，历代有人成为‘荒原狼’成员的时候，都需要用自己的魔力为[星火炉]添柴加火。但你恐怕不知道，你的魔力不是用来补充[星火炉]内部的能量，而是为了弥补最上面两道封印经过时间流逝后，由于内部力量向外冲突而造成的损耗，一切都是防止核心中真正的力量泄露出来。” “所以，即使是有能力入侵巫师塔的敌人，只要是知道内幕的人，都会默契地选择不会对[星火炉]出手，这是因为没有人能破坏它，也没有人能移动它。除非能将这座塔的主人赶走，将整座魔塔都掌握在手中。” ------------ 第82章 魔塔坠落计划 ......原来如此。 想要破坏[星火炉]，可能比起击败由复数传奇巫师构成的荒原狼议会都要困难。所谓的要害，其实是最难以攻破的堡垒，所以才会演变成这种“只剩下一个选择”的状况。 但是，倒吊人突然提起这个的原因是什么？他不可能只是出于好心告诉我情报吧？想到这里，李察德开口说道。 “你只需要直白地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行事即可。” “我不是说过吗？我寻找到让魔塔坠落的方法了。” 倒吊人回答道。 “你知道该如何破坏[星火炉]了？” 李察德蹙起眉。 “不，但我知道该如何解开上面的封印。” 对方回答道。 “只要能让[星火炉]的力量暴走，同样足以摧毁魔塔，让它失去浮空能力，后果是一样的。” “依照传言，被作为[星火炉]核心材料的陨星上，有着最后一道封印，那很有可能是被神灵施加的咒术，我未必能够破坏；但外层的那两道封印却是人类巫师添加上去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一种咒语，就一定有与之相对应的反咒。” 只要能够破坏前面两道封印，就能让[星火炉]的力量彻底失控。 倒吊人如此肯定地说道。 原因是如今距离魔塔建成，已经有将近千年的时光，动力炉里中蕴藏的热度早就突破原本的临界值了。这并不是说那颗天外陨星中的能量，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脱离神的封印，只不过是光是从封印中泄露出来的热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就已经拥有一个惊人的量级。 两层封印之下的热量，一点点被酝酿成一枚濒临爆发边缘的炸弹。一旦失去束缚，喷薄而出的火焰将轻易冲垮魔塔的底层结构。 目前[星火炉]之所以还能当作安稳的动力源来使用，完全是依靠后来历代荒原狼成员的魔力支援，才勉强让封印强度保持在正常范围内。 “神之封印......” 李察德将这个词语记在心里。 ——能够让神设下封印的，会是什么呢？ 若是朝这个方向思考，按照逻辑与理性能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星火炉]中同样隐藏着有关于神的秘密。 怪不得传道者会这般在意[星火炉]的存在，而倒吊人则在第一时间严辞拒绝。他们非常看中千年前坠落荒原的陨星中隐藏的秘密，哪怕在此之后都没有人能够解开谜团。 这群立于人类巅峰上的存在，若是想要更近一步，就只有染指属于神的禁域了吧？ 在这个神灵远离大地，却依然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世界。就算传奇们的想法与行动不为人所知，但李察德认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觊觎着神的力量，用各种方式接近，就像曾经的拉斯普钦试图召唤出魔神一样。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事实上，谜题我已经解开了。就在百年之前，我就研究出了能解除封印的反咒，以及计算出被压缩的热量达到极限的时间节点。” 倒吊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和更加露骨的野心。 “我知道你一直并不相信我，拉斯普钦先生。但是现在，我已经向你展现我的诚意与能力，只要我们两个联手，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曾经千年屹立的魔塔，像一块破砖碎瓦那样坠落到地上。” “依照我们的约定，战利品都会平分，包括[星火炉]中的秘密，都会由我们两个人来共享......拉斯普钦先生，你应该察觉到了吧？那里面隐藏的很可能是涉及‘神之力’的禁忌之物，你难道不渴望吗？” 拉斯普钦当然很渴望。......前提是我真的是货真价实的“拉斯普钦”。李察德心想，现在的我光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你的同伴难道只有我？传道者的学生不是还在你那边吗？” 老人笑了起来。 ”不必去管他。到魔塔坠落之日，完成这项伟业的我们，难道还需要理睬他的意见吗？无论是‘受膏者’还是‘圣人’，在‘神之力’面前人人平等。到时候，使徒的位置不过是囊中之物，我或者你都可以轻易地取其而代之。” 倒吊人向李察德描述了一幅充满希望与野心的宏伟蓝图，并且还果断抛出了“神之力”的诱饵。这点可谓正中要害，是传奇巫师都会垂涎的条件，哪怕对方所说的一切都局限在“可能”之上。 但李察德却不同。他很冷静，完全不为所动。 “未来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我想知道你的全部计划，若是你真的打算让魔塔毁灭，想要让我祝你一臂之力的话，就必须将一切都坦白相告。” * ......看来没有那么容易说服对方。 刚才那段有关于“神之力”的话，倒吊人是事先准备过的，就连他自己在说出口的时候，都在感觉到自己胸口中的野心正在飞速膨胀。 倒吊人很清楚，这一切都所言非虚。星火炉中确实很可能隐藏着与某位远古神明相关的隐秘。 但是，这位拉斯普钦看来是个异类…… 老巫师有些苦恼。眼前这位“后继者”，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相比起潜在的巨大利益，对方显然更在意能拿到手的东西。 “……” 见神灵之说都无法让对方动摇，倒吊人先生只能改变思路。 “计划的宗旨，我刚才已经叙述过了，总共是两条路：首先是要让魔塔上的局势激化，这样‘荒原狼’的其余成员就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内斗上，更不容易察觉到塔内的变故。” 他不会是希望让我来做这事吧？李察德有点担心，我可不知道该如何激化矛盾......不，准确来说李察德是懂的，而且做法很简单，譬如说只要想办法在公开场合挑衅其他巫师领袖，而要寻找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困难。 但很显然，这于他而言完全就是作死。 “我已经做好相关准备了，但是需要你为我提供方便。” 倒吊人回答。 “我会让我的实验品们先潜入魔塔底层，你只要放开每一层之间的部分限制就好了，实验品自身携带有能引发混乱的危险物，不需要操心。而且这种小事，你完全可以绕过其他荒原狼成员，直接对天梯的控制系统下达命令。” 李察德想一想，很快让自己的虚拟形象做出点头的姿势。 “可以。” “很好。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件事。” 对方突然向他抬起手。 李察德看到灵视之中出现一道闪光——那是一枚魔法密钥。 ......是准备传递给我吗？ 其实常理而言，这一动作是蕴藏有风险的。假如对方不怀好意，像传道者那样在其中藏有诅咒的话，很容易会被“污染”，从而失去施法能力。所以一般的非凡者都会很注重这种信息交换行为。不过，因为有真名陪伴在身边，李察德并不担心诅咒。 “那里面是如何解开[星火炉]上第一道封印的咒法，不过内容仅仅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会派人亲自交给你。” “只有一道？” “解开第二道封印的钥匙，保存在我这里。” 倒吊人笑了笑。 “要是同时解开两道封印的话，[星火炉]就会在第一时间暴走，那就没办法隐瞒别人，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所以，还是等到时机成熟后再一起发动。” 李察德没有说话，直接将魔法密钥收入。 倒吊人见到对方如此配合，忍不住松了口气。 毕竟两人是关系平等的合作伙伴，要是对方是那种多疑或者贪婪的性格的话，他在找不到更合适帮手的情况下，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想尽办法硬着头皮说服对方，或是让渡一部分利益，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拉斯普钦是传奇巫师，有地位有实力，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荒原狼”中的一员，这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优势。 倒吊人正这样想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第一次主动开口—— “那么，该讨论一下刚才那两件事的报酬了吧？” 这是李察德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倒吊人愣了一下。 “合作归合作，委托是委托。想要让我做什么，自然要付出相应的报酬。平等交换事务时间交往的唯一准则，你能认可吧？” …… 老巫师只觉得嘴唇发苦，他还以为对方很大方呢，看来只是错觉。但倒吊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需要什么？事先说明，我才刚刚苏醒，没有超过一年的时间，之前保留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被掠夺走或是毁灭了，剩下的资源则需要用来准备魔塔坠落计划，并没有......” 这老家伙果然不好对付，正所谓“人老成精”，李察德心想，这抠门话说的未免太快了点。该不会早就防着这一手吧？ 但他可不会就此放弃。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或事，“雁过拔毛”才是他的作风。 李察德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 好不容易见到一位魔塔之外的传奇巫师，这羊毛不褥怎么行？ ------------ 第83章 背叛者 “那么，我就提一件你能做得到的事情吧。” “拉斯普钦”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 “帮我出手一次，如何？我现在是‘荒原狼’的一员，有些事情不方便以现在的身份去做，而你这位曾经被驱逐出去的前领袖就不一样了。我想在很多人眼里，你应该是个已经离世上百年的死人吧？” 他并不知道对方手中有什么，更不能暴露自己的无知或渴求，这意味着弱点。于是只能选择以此作为条件。 “好。” 倒吊人这一次倒是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不过，前提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当然。若是我自己都没办法应付的事情，我也不会叫你来。那样做毫无意义，不是吗？” “拉斯普钦”丝毫不给面子地回应道。 被噎了一下的倒吊人，心情看起来变得糟糕了点——当然，这仅仅是李察德的猜测。从那张虚线构成的脸部轮廓上可看不出表情。 “……就在两天后，我会让人将剩下那一半魔法密钥送过来，”倒吊人重新将话题转回到计划上，“地点是在最底层。到时候，我安排好的实验品入侵就该开始了，前三层的塔内很快就会出现混乱。” 伴随着这句话，倒吊人所制定的计划，算是正式拉开帷幕了。 而被拉斯普钦留下的“债务”卷入其中的李察德，虽然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但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魔塔的叛徒…… 李察德不是没有觉得这样做不好，但目前看起来，他好像别无选择。 * 在简单交换了几句情报后，两人约定好时间，就一同“下线”了。 巨大的星空幻境在李察德面前缓缓消散。 他从虚幻的宇宙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原本在他看来颇为宽敞的厅堂，此时却显得有些逼仄。唯有从王座扶手和身下传来的冰冷触感，提醒着李察德真实与虚幻的分界线，尽管在人体感官上是如此模糊暧昧。 坐在铁王座上的李察德闭上双眼。和倒吊人交流时消耗的精神，简直要比他一天到晚不眠不休锻炼都要来得夸张。他感到疲惫，下意识地想要去按揉眉心，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还有一个人需要应付。 阿丽丝女士仍然保持着李察德进入虚拟空间时的姿势，五体投地地跪拜在哪里，就像在向自己狂热崇拜的神灵行礼。 这是个有神世界，巫师们中会信仰神灵的亦不在少数。但将自身的命运与未来都寄托在对神明希冀之上的一般人，他们更愿意为之歌颂的，其实是力量，权力与真理。李察德觉得对方就是这类人。 说起来，“逆十字”听起来就是一个很有宗教感的团体，包括它的名字本身，还包括那7位被称作“使徒”的领袖，以及“主祭”和“祭祀”的称呼... “主祭大人，结束了吗？” 跪伏在地上的女巫抬起头，她的脸色惨白到像是死人，看不到半点象征生机与活力的血色。女人的额头沾满了汗水，头发都因此变得湿漉漉的，发丝散乱地粘在额头上。阿丽丝女士气喘吁吁，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看起来筋疲力尽，濒临力竭的边缘。 “嗯。” 李察德简短地回应，同时略带好奇打量着她。这时候他已经不会对阿丽丝女士产生任何特别的想法，只是很好奇她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刚才的状况来看，她就像是自己与逆十字相互联系的媒介。……阿丽丝女士应该是拉斯普钦主动带上她来的，这说明对方从一开始就是逆十字的成员。 “那就好......” 女巫声音沙哑地说道，声音轻微得仿佛是躺在床上的重症病人，一副随时可能晕厥过去、摇摇欲坠的模样。 刚才那种联系方式，对她的消耗很大吗？ 李察德眨了眨眼，注意到阿丽丝女士那枚有着十字伤痕的瞳孔正在焕发光亮，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类的眼球，而更接近于某种电子制品。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球才重新翻回去，这次又像是寻常的人体组织了。 他还发现，女巫脑袋两边露出来的耳朵，存在些许异样。 “那是......尖耳朵？” 她原来是精灵？ 阿丽丝女士伸出手，将头发放下，有意无意遮挡住了那对十分鲜明的种族特征。 “主祭大人，请容许我告退。” 女巫再次低下脑袋，恭敬地说道。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和自己正目相对。 能看得出来，假如没有拉斯普钦允许，阿丽丝是绝不可能擅自行动的。这种恭敬不像是寻常巫师对巫师领袖的敬畏，而是奴隶对主人的完全服从。 李察德点点头。看她的样子，要是自己不快点答应，说不定会累死在这里。 ...... 当阿丽丝女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李察德突然想到一件事：就这副模样让她出去，别人要是撞见了肯定会误解吧？拉斯普钦神秘又冷酷的人设就要崩塌了……还没等他感到郁闷，真名小姐突然开口说道：“那个女人身上有经过身体改造的痕迹。” “......身体改造？” 李察德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是的，应该是植入了某种义体吧。” 喔，是健全意义上的人体改造啊……话说回来，植入体这个设定还真赛博啊。阿丽丝女士就是依靠植入体来沟通逆十字的吗？ 虽然不知道逆十字是否有所谓的“总部”，但是既然能构筑起一个虚拟空间，并拥有将全世界各地的组织成员全都聚拢在一起的能力，就说明它起码有一个足以承载数千人线上登录的服务器。 “只有植入特殊义体的人才能和这台服务器联络吗？” 李察德觉得“逆十字”确实已经足够谨慎，它是通过同时利用先进的信息技术与最原始的“联络人”的双重方式，来保证秘密。 如果是这样，像阿丽丝女士这样的人恐怕不止一个，每一位“逆十字”成员身边都应该有类似的人。当然，能让一位魔法大师跟在身边当人肉信号发射器的，应该只有主祭或者使徒吧。 ……而且，为何是精灵族？ 李察德不由想起精灵一族的真正来历，觉得这恐怕又是一个大坑。 “好了，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吧。” 他伸着懒腰，很没形象地从铁王座上站起。 “接下来，得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三天后，就要和倒吊人派来潜入魔塔的人接头了。除此之外还需要调节天梯系统，这件事他不可能交给任何人做，所以只能由自己亲自来准备。 * 两天后，魔塔顶层的巫师决斗场。 “巫师决斗”是魔塔的重要习俗之一——当然，绝大部分明面上不允许内斗，暗中却鼓励成员竞争发展的集团或势力中，都有类似的规矩——它可以用来裁决两位巫师间的矛盾，结果不论生死。 只要有“荒原狼”议会的许可，就算杀死人都不会有人责怪你。若是因此而怀恨于心，也只能通过相同的方式在角斗场上见真晓。 不过今天举行的决斗并不是如此血淋淋的生死搏斗，而是格林学派一月一度的“决斗比赛”，它面向的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成员，目的是选出最优秀的人才作为后补，同时通过排名制度来激发竞争心理。 决斗真正受人关注的理由，是因为它的排名往往会是各学派首席生选拔的重要参考，所以每次都会有大量巫师前来观看。而今天，前来参观的人数尤其众多。 角斗场中央是宽阔的土场，周围有三人高的沟壑，再往外就是看台。 看台是一个巨大宽阔的筒形拱面，形成三圈不同高度的环形券廊（即拱券支撑起来的走廊），最上层则是足足有百米米高的实墙。结构逐层向后推进，形成阶梯式坡度。 如果李察德来到这里的话，大概会觉得很熟悉吧。因为这里是依照世俗王国的斗兽场仿造出来的建筑，而后者又和不知多少年前建造的罗马斗兽场极为相似。 虽说是在未来，但当制度文明又一次倒退回封建时代，贵族和上流社会便再次开始对血肉横飞的角斗这种刺激肾上腺素的习俗着迷起来，一切就像历史重演。只不过，这次站在角斗场上的不单单是身经百战的人类战士与凶恶的野兽，还有可能是拥有超凡力量的非凡者，与仿佛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邪魔。 …… 今天的决斗成果，将宣告格林学派漫长的首席生选拔落下帷幕，因此在此时的顶层称得上万众瞩目，无论是热衷于魔塔内部学派政治的人，还是单纯对法术战斗有兴趣的人，全都集中到了这里，只有受到学派领袖的影响、向来阴沉自闭的拉斯普钦学派成员们才会对此漠不关心。 一时间场上人山人海，声如鼎沸， 斗兽场的观众席按照位阶依次向上排列，凸显着严格的阶级差距。而在斗兽场外围的城墙上，则建立有五个贵宾室。毋须多言，人人都知道是那里提供给谁的。 诗蔻迪就站在其中一个贵宾室中，目光略显担忧地俯瞰着下方的赛场。 ------------ 第84章 巫师决斗（前）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是在担心谁吗？” 身后正坐在沙发上端着红酒杯的巫师领袖开口问道。他的口吻总是如此，让人分辨不清是带着善意还是嘲讽。 贵宾室内除了他和诗蔻迪之外，还有其他人，甚至包括一位学派主管。但他们此时全都低着脑袋侍立在四周，一言不发，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这种场景在霍尔学派内司空见惯，在大部分时候，对话的就只有师生二人。哪怕有大量成员在场，其他人亦不过是装饰品。 诗蔻迪的目光落在某位还未入场的金发少女的身上。她当然是在担心自己的室友能否取得胜利，她也很清楚朗曼·霍尔早已看穿了这一点，毕竟她和维尔莉特是同居人且关系要好的传闻，在塔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只是讨厌这种氛围罢了。”诗蔻迪不动声色地回答，“巫师不是马戏团演员，不应该被人们当作珍稀动物那样围绕在一个地方观赏。” “那你的运气不错。”朗曼·霍尔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了透明澄澈的玻璃，正在看向虚空的深处，与“某人”相互凝视。 “对于绝大部分首席生而言，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过程。” 巫师决斗的习俗在各个学派都是存在的，不过亦会有有不必经历这个漫长而严苛过程的幸运儿。要收谁作为学生是巫师领袖的权力，他们本来就不用考虑规矩。所以偶尔会有因为特殊资质而被选中的首席生，诗蔻迪就是其中一员。 起初她在担任霍尔学派首席生的那段日子里，有许多人都对她的上位颇有微词。当然，女巫很快就以自身的卓越才能让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幸运吗？” 诗蔻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如果说她来到魔塔上，成为一位巫师是命中注定的话，那这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厄运。 ……因为，它的代价是家破人亡。 女巫将双手紧握，放在身前，一边感受着内心深处传来的煎熬般的刺痛感，一边淡淡地回答道。 “我觉得和同辈人竞争，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感觉说不定会很好，这对人而言是一种锻炼，我向来缺乏这样的机会。” “愚蠢。” 她的老师罕见地使用了相当严重的语气词，诗蔻迪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朗曼·霍尔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如果让那些从一开始就失去机会的其他人听见的话，一定会在心中痛骂你吧。” “我不会理睬无能之人的嫉妒，这纯粹是浪费时间而已。难道老师不这样认为吗？” “这种话是有天赋的人才可以毫无负担、轻而易举说出口的，米勒小姐。”他将杯子放在一边，抿起的嘴唇里蕴藏着讥讽，“若事实真的如此，那些相较而言缺乏才能，且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选中的人，实在是很悲哀。” 诗蔻迪觉得朗曼·霍尔的话中若有深意。但还没等她仔细思考，玻璃窗墙的那一边传来了烟花在天空绽放的声音。 随后是呼啸的欢呼声，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 银发女巫转身望去，看到好友的身影稳步踏上擂台，而另一侧，一个年轻人同样满脸笑容地走上来。 他们互相行礼，站在擂台的两侧，等待着决斗正式开始。 数秒钟后，坐在裁判席上的高等巫师将手指指向天空，能量从指尖喷薄而出，又一道姹紫嫣红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 角斗场上的两人同时高举起手中的制式魔杖。 * 两人是格林学派的学生，擅长的法术流派都是自然领域。 烈火与冰霜，风暴与雷霆，呼啸的狂风与无形的能量，在方圆数十米内的空间里你争我夺，难舍难分。 维尔莉特和戴维·邓肯都暂时没有达到高等位阶，在战斗时依然只能释放正式法术。这个阶段自然领域巫师那有如炮台般的远程打击能力和覆盖火力的特点，并不能完全展现出来，战斗的范围较为狭隘。 不过正因为如此，巫师们互相释放法术的时候，就像是西部电影里拔枪互射的牛仔，十分刺激；同时为了躲避对方的攻势，而不得不做出躲闪动作，他们需要四处跑动，甚至在狼狈地在地上滚来滚去。这样的战斗显然在观众眼中的观赏性更强，不亚于真刀实枪拼死相搏的角斗士。 两位年轻人的战斗经验都很丰富，他们是从无数次决斗中披荆斩棘走到这里的，面对在战场上四处纵横、稍不留神就可能重伤的“火花”，没有表现出半点慌乱，两人冷静地计算剩余魔力，选择合适的法术在正确的时机释放，推测敌人编织的进攻模式并加以反制，来回争夺战斗的节奏，通过灵巧的走位来闪避。 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两人之间来回飞舞，一道道飞溅的能量将地表打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简直像是大型的放烟花现场......诗蔻迪心想。 每一位巫师学习的领域并没有限制，譬如像拉斯普钦，虽然是通灵领域的传奇，但他在咒法领域同样颇有造诣，远胜过一般巫师。 只不过，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因此真正专精的知识只能选择其中一个领域，传奇巫师最擅长的地方，就是他研发出传奇法术的领域。 另外，在高等以下、受过良好教育的巫师，一般都不会选择去研习其他流派，因为那样会错过宝贵的时间。在晋升高等巫师以前，往往是巫师一生中进度最快的时间，这就是所谓的“黄金生涯”。如果错失这个机会，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追上。 场上的两人都是自然领域巫师，因此战斗方式极为相近，胜负完全取决于个人能力。 “到底谁能赢呢？” 银发女巫的目光在急速跑动的两人之间来回徘徊。 从场面上来看，维尔莉特和邓肯之间打得算是有声有色，势均力敌。但是当诗蔻迪使用的预言领域的探查能力之后才发现…… “魔力......有很明显的差距。” 女巫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邓肯·戴维体内残留的魔力，要比维尔莉特更高。再这样下去，情况会很不利。 男巫和女巫在魔力资质这方面是没有差距的，只能说现在的维尔莉特与下一个位阶的距离，要比她的对手更远。 明明我以前从维莉口中听说过，一年前两人的进度还是相似的—— 诗蔻迪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巫师成长教育学”相关书籍中，都有一个经典理论。那就是巫师与巫师之间才能的差距，正是从黄金生涯的末端显现的。 在那之前，只要魔力素质达到一定阶段，就能排除如曾经的李察德那样的无能之人。而从学徒晋升为正式并不算困难。在这个阶段，努力还能够弥补天生的资质差距，可是一旦黄金生涯结束，就几乎没有追赶的可能了。 这样说起来，维尔莉特虽然一直很努力，不如说是愈发用功，但这几年的进步确实有点跟不上同龄人了…… 对于巫师而言，知识和魔力同等重要。维尔莉特在理解知识上没有问题，可是在魔力上的资质却拖了后腿，毕竟她不像自己一样，拥有魔女的血脉。 对于好友前途未来的担忧，令她的心灵一时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诗蔻迪更清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场战斗的胜负。如果维尔莉特能取得胜利，有传奇巫师的教导，以她的头脑和意志力，绝不会落后于那些有才能的人。 …… 不经意间，决斗的节奏改变了。 原本像两个谨慎的猎手一样，不断试探、试图找出对方漏洞的两人，开始发挥出各自的真正实力，展开激烈交锋。 魔力与魔力在空中交错，呼啸而过的法术彼此交织，如同一条条横贯高空、肆意绵延的彩虹长带，观众席上顿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这种战斗技巧已经远远超过一般正式巫师的能力。 而在这个过程中，率先发起挑战、并在战斗中中掌握着主动节奏的，是身为女性的那一方：维尔莉特紧抿双唇，举起手中的魔杖，在咒语与光芒的风暴中向对方一步步前行。 她向音乐会上的指挥家那样充满韵律的挥舞手中的魔杖，精准而巧妙地将对方释放的法术一个个接下，并施加还击，令对方无暇顾及自己的靠近。 凛冽的狂风中，长长的金发在少女身后飘扬。 她的长袍灰尘仆仆，到处是烧焦的痕迹和破洞，但却未曾后退一步。 此时的维尔莉特不像是一位巫师，而更像是一位驰骋在战场上的胜利女神那般光彩夺目，坚定不移地向着敌阵进发。 年轻的金发女巫吸引着观众席上所有人的目光。对面的邓肯·戴维表现得同样很优秀，但在维尔莉特面前却显得黯然失色. ------------ 第85章 巫师决斗（后） 角斗场周围坐席上的观众们开始为女巫、和为这场精彩激烈的战斗欢呼。 这一点都不像是人们心目中巫师该有的形象：他们本应该是穿着长袍，阴沉着脸在光线昏暗、满是血腥味儿的房间内进行残忍实验，一群冷酷无情、披着人皮的魔鬼；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更像是一群生活在地上城市中的普通市民。 这很大程度是因为顶层是年轻人们聚集的地方。就算是身处与世隔绝的魔塔，依然无法抵御来自外界的文化渗透。 诗蔻迪不知道这种风气是好是坏，也并不关心这个。女巫只是在为身处角斗场上的朋友感到担忧罢了。而遗憾的是，根本没有人会像她这样想。 观众席上的气氛剩下的唯有狂热。有的人甚至在欢呼的同时，高高举起魔杖，朝着天空“啪啪”地放射五彩斑斓的烟花。 ……没错，这玩意儿还能当作荧光棒来使用，只不过是非凡者特制版本的。 包括两位决斗者手中的魔杖，都是组织者们提供的。其实巫师施法并不需要魔杖，而可供辅助战斗的炼金道具更是多种多样。巫师决斗魔杖一方面是出于公平，排除强力炼金武器的烦扰，另一方面可以即时记录战斗信息。 …… 诗蔻迪的目光穿透彩虹般在场内交织的能量，落在二人身上。 很显然，维尔莉特同样察觉到了自己的劣势，她的魔力已经开始不足了，而对方却仍然游刃有余。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取得胜利，就不能继续拖延，必须抓紧时间主动出击，将对方拖入自己的节奏，让对手在压倒性的攻势中喘不过气来，尽快结束战斗。 女巫就是这样做的。 在他人眼里，维尔莉特已经取得了上风，胜利对她而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她的身姿威风凛凛，犹如描绘战争的油画上象征胜利的女神；可在诗蔻迪的眼中，少女的脸色正在一点点变得苍白，超负荷运转的魔力已经对她的身体产生负担。 任何一位巫师都很清楚，这种缺魔反应会带来何等难以忍受的痛苦。诗蔻迪仿佛能想象到，好友的身体内部正在传来仿佛被人用铁锯磨烂身体般的痛楚……现在的维尔莉特，完全是在依靠意志力的支撑。 但痛苦会分散她的注意力，女巫的反应会变得迟钝，在无法像之前那样灵活行动与闪避；而她的对手不是什么小角色，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施加狠辣的反击，维尔莉特就像在万丈悬崖之上的钢丝上行动，随时有可能坠落深谷。 可是她没有选择放弃。 少女正咬着牙，在狂风暴雨一般席卷的法术对抗中前进， 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被她的身姿所感染，而比他们看得更清楚的诗蔻迪，心中起伏的感情远比他们更加激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她想，维莉难道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在这场战斗受重伤、甚至会死吗？ 诗蔻迪的心紧紧揪起来，一时间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她害怕朋友会真的离开自己。 在这一瞬间，诗蔻迪觉得她从未真正理解自己的朋友；可是既然做出这种事的人是维莉，似乎又并不难理解。 角斗场上，气氛终于来到了最高潮。维尔莉特·爱德华和邓肯·戴维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十几步远，彼此间只要抬手释放一次法术，就有机会彻底终结对手。 假如不是拥有超人身体素质和反应神经的非凡者——譬如说骑士或者刺客——是没办法在这个距离闪开的。 谁更快，谁就能夺得胜利—— 而就在此时，诗蔻迪听见背后的巫师领袖叹了口气。 “可惜了。” 朗曼·霍尔低声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感慨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诗蔻迪心中一沉。 她虽然仇恨与厌恶朗曼·霍尔，却不会质疑一位传奇巫师的眼力。 难道说，维莉她真的……！ * 最后的魔力相互碰撞、挤压与冲突，一道刺目的亮光在二人中间爆发，将他们的身影掩盖。 但对诗蔻迪而言，这种程度的光亮根本无法阻碍女巫的视线，她面无表情地凝视场上发生的一幕，心情已经沉到最底处。 那个褐色头发的年轻男人——邓肯·戴维首先举起了手中的魔杖，一道炽白色的光亮从尖端喷射而出，径直命中了维尔莉特的右臂，余势未消落在了她身侧的土壤上，溅起一阵灰尘。 升腾起来的烟雾遮挡住了金发女巫。 ……结束了吗？ 诗蔻迪叹了口气。 一切都完了，维莉他......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刹那离她远去，时间停滞，只剩下些许寥落的空响。 ……不，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诗蔻迪想。可是维尔莉特一直以来拼命努力的模样却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里，她为感到好友不值。 ——但是就在下一秒，少女的身影从烟雾中跃出。长袍在女孩的背后翩跹，就像一只自由翱翔的飞鸟。 她在空中高举魔杖，释放出自决斗开始以来最强有力的一次魔咒，席卷的冲击波如同被压缩数十倍的风暴，原本无色无质的气流却在她的操控下呈现出浓郁如汤汁的白色，将面前的对手整个击飞。 邓肯·戴维像一颗被掷出的皮球般空中急速飞行，“砰”的一声——眨眼间撞到身后的屏障上。“空气墙”上泛起一圈圈波澜。他的脑袋一歪，当场晕厥。 维尔莉特脚步沉重落到地面上，她没能站稳，向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魔杖从她的手中滑落。 金发少女抓住自己正在汩汩流血的手臂。她彻底失去了力气，如同被人抽走了骨骼一般，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沙地上。 她额前的头发散落下来，遮挡住了自己的脸庞，以及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诗蔻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现在的维莉看起来真的很狼狈，令人担心不已……可是这个时候以前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观众席上掀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一回，就算之后的维尔莉特在他人眼中仍然是那副难以接近的冷淡模样，恐怕都无法阻挡她急速上升的人气：这是属于首席生的特权，她会和诗蔻迪一样成为年轻巫师们中最耀眼的明星，以及心目中追求的目标。 巫师们高呼着胜利者的姓名。几位巫师从天而降，将受重伤的维尔莉特和昏迷的邓肯·戴维带到后方治疗休息。 直到这时候，诗蔻迪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往后坐了下来。 由于刚才观战时的情绪过于紧张，她的心直到现在还在怦怦直跳，身上黏巴巴的全是汗水。 没想到...... 竟然真的胜利了！ 诗蔻迪事后回想，她意识到这并非是由魔力和施法水平高低决定的结果，而是属于维尔莉特的智慧和意志力的胜利。 其实两人释放法术的时机相差无几，邓肯的实力更强，在速度比拼上必然是优胜者，但维尔莉特却主动选择了延后，目的是为了能拉近距离“一击致命”。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受伤——甚至有可能被洞穿要害，比如说心脏或者喉咙。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在决斗场附近安排的生命领域巫师都未必来得及拯救她的生命。换句话说，女巫是在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依靠这种觉悟夺取了胜利。 维尔莉特在身为巫师上的资质确实略显不足，但最终却依靠头脑、和敢于行动的勇气挽回了这一切。尤其在魔力超负荷运转的激烈疼痛中仍然能思考出合理的策略，克服本能的胆怯，勇敢地以身体作为诱饵……真是了不起。 诗蔻迪的脸上露出笑容。 看来，传奇巫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嘛。 她转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老师已经离开座位，走到门口了。 茶杯放在椅子边上，散发着热腾腾烟气。 “老师，待会儿就要举办宴会了，今天是格林先生特地邀请你来的，你不准备继续看下去吗？” 诗蔻迪连忙提醒他。 “不，不必了。” 朗曼·霍尔没有转过身，他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今天之内，我不想再看到那位胜利者的脸。” 女巫一时愕然。维莉难道得罪过他吗？但看起来又好像不像是生气……从朗曼·霍尔的口吻中，她只能听出一种不知缘由的厌倦感。 “这是我的私人建议，米勒小姐，记得多陪陪你的朋友。” “当然，今日值得庆祝的胜利……” “不，我不是说这个。” 朗曼·霍尔沉默半响，才继续说道。 “你以为首席生中特殊的只有你一个吗？你的朋友有着和你一样的处境，米勒小姐。或者说，至少曾经的她是如此。” “但现在看来，那位小姑娘身上的价值，远远没有你来得高。” 扔下这句话之后，朗曼先生大步离开了。其他的随从人员们就像幽灵，悄无声息地跟上他。没有人朝诗蔻迪投来目光。 房间里，最终只剩下怔怔站在原地的银发女巫。 ------------ 第86章 食人怪物的风闻 决斗已经结束好一会儿了，坑坑洼洼的土地被场地管理者们召唤而来的泥浆填平，散发着腥臭。观众席上聚集的人们此时不见踪影，只余下空气中袅袅飘散的烟火味儿。但两位年轻的巫师并没有得到太长的休息时间。 格林学派今日举办的活动并没有到此为止，剩下的就是“授勋仪式”。学派领袖马里恩·格林会出场，身为学生的维尔莉特与邓肯两人自然不能缺席。 他们在经过赛场外待命的巫师们的紧急治疗之后，又不得不拖着满身是伤的疲惫躯体前往仪式现场。时间很短，就连坐在椅子上喘口气的时间都显得昂贵且紧张。 相对而言，邓肯·戴维的受伤倒不算严重，他只是脑部受到了撞击导致脑震荡和颈部受挫，这对于生命领域的高等巫师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棘手难题，一瓶魔药灌下去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而维尔莉特更为凄惨，即使在经过数轮治疗和服用大量复合性治愈药剂后，女孩的身体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手臂被炽染火焰洞穿的外伤都还好说，比较难恢复的其实是高负荷运转魔力留下的后遗症。这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她的施法能力。 维尔莉特换上新的外套，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从白色的诊疗室内走出，看到褐发青年正好同样推开门。 两人站在门框边上相互对视，过了一会儿，沉默不语的对方朝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恭喜你。” 他这样说道。 维尔莉特悄悄松了口气。 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有多不讨人喜欢，当然不希望因为这次决斗就失去这份难能可贵的友情。 根据她以往的了解，维尔莉特不认为邓肯·戴维像是那种缺乏器量的人。他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性格温和谦逊，因此和所有人都能相处得很好；可世事难料，这场战斗的结果于对方而言同样很重要，失去成为首席生的打击也许会让他丢掉自己的风度。 好在结果没有让她失望。 “手臂还好吗？” 男人的目光落在维尔莉特被自己的法术重创的右臂，表情中带着歉疚和不安。 “……没问题。” 女巫下意识地拢起宽大的袖袍，遮挡住手臂上的伤口。 “一起走吧。” 并肩走在长廊上的两人之间，气氛看起来相当和谐。 * 格林学派由于人数众多，再加上向来践行魔塔内的传统——严苛的选拔淘汰制度，因此内部竞争非常激烈。 不过在维尔莉特看来，她的老师格林先生却是一位温和且有人情味的领袖。包括她遇见的一部分同学和学派成员，都不是什么坏人。她还和邓肯成为了朋友，彼此间的竞争都是出于无奈。 女巫曾经不止一次向格林先生提起过要改革选拔制度的事情，老师每一次都微笑着没有回答。就算老师会赞同她的提议，但真正实行起来却依旧很困难。毕竟这座塔不是格林先生一人说的算的。 格林先生的门外是一头蹲伏着的巨大石狮子。两人走到门前，维尔莉特正想通报的时候，却见到邓肯熟练地念诵着口令，那狮子立刻就像活过来似的从“趴着”转为“坐起”，为两人让开一道门的缝隙。这让维尔莉特不由地多看了同伴几眼。 格林先生的房间并不宽阔，反而因为塞满了星象仪、书籍和羊皮卷轴，以及左右两边高高的书架，显得颇为拥挤。桌子上满满呈放着鼻烟壶、象牙、丝绸和宝石项链，以及各种看不出来历的药草，边上是一个空空的鸟笼，以前里面养着一只猫头鹰，现在不知道去往何处。 桌边的躺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穿着绣有星星和月亮图案的紫色长袍，须发皆是银白色，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他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手和脸庞都能看出岁月风霜烙印的痕迹，半月镜片底下是一双散发着睿智光芒的眼睛。 见到两位年轻人走入房间，老人将眼镜摘下放在一边，声音中透着温和的笑意。 “看来你们俩的关系没有因此而变糟，这下子我能放心了。” “多谢老师的关心。” 邓肯·戴维朝他恭敬地行礼。 “……老师，既然会担心学生间由于不合理的竞争产生矛盾的话，不如早点改变这种选拔制度比较好吧？” 维尔莉特依照规矩行礼后，忍不住又一次提起了这方面的话题。 但这回，没等格林先生说话，她身旁的年轻人却态度严肃地打断了她。 “爱德华小姐，坦率固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魔塔一直以来的传统，不是我们能随意谈论的话题。你这样说太冒失了，快点向老师道歉吧？” 对方一副是在为自己好的理所当然的表情。维尔莉特张了张嘴，蹙起眉头。她当然不认同对方的话，更不打算道歉，可是毕竟他是自己的朋友，这又是在老师面前…… “好了，这不重要。” 格林先生举起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老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看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戴维先生，爱德华小姐，你们两位都是我的学派里最优秀的学生，无论是谁成为首席生，都不要因此失望或是有所顾虑。在提供资源和教育上我会一视同仁，两位都是明日之星，魔塔的未来终究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若是遇见了困难，更需要你们相互协作、互帮互助。明白吗？” 维尔莉特自然不可能反对。她很认真地点头，目光直视着椅子上的老巫师。 “好了，今天晚上的宴会就好好享受吧。” 格林先生的手指一弹，桌面上的一份档案变为两份，然后轻飘飘地浮到空中，一路飞到两人面前。 “不过到明天，短暂的休假就要结束了。我有件任务需要交给你们来完成。” ……是任务吗？ 维尔莉特接过档案，低下头仔细阅读起来。 这种事对她、或者对塔上的任何人来说都不陌生。魔塔上对住民开放有特殊的任务系统，根据阶位不同，每个人都需要定期完成定额任务，将成果上交给高层。奖励、惩罚都自有一套评价体系。“狩猎时刻”、“征收月税”乃至“决斗”都是其中一环。它既是提升实力的试炼，又是住民们保住自己地位的义务。 档案上汇报的是这段时间内发生在魔塔最底层的情况，譬如人员流动和建筑毁坏情况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疾病突发概率提升的报告，主要是呼吸道疾病，还有发烧感冒等等。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某个异常事件：有人说深夜时目击到了类人怪物在街道和房屋附近行动，甚至还看到了怪物吃人的场景；而根据几位街区主管的描述，虽然没有发现类似的痕迹和杀人现场，但失踪事件发生的频率确实比往年更高。 “……食人的怪物？” 维尔莉特想了想。 “要是真的存在的话，是如何混进来的？” 魔塔有万全的外界防御能力，理论上野生的兽类或是邪魔是无法避开警报入侵的。以前倒是有发生类似的情况，而调查后的结果往往是—— “难不成又有人借助‘狩猎时刻’的机会偷偷带上塔来的？”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有的年轻人是想用野生的妖魔做解剖实验，毕竟这在从不下地的塔上算是稀有资源，实验材料往往轮不到新手浪费；甚至还有的人单纯是觉得长得“很可爱”就带上塔，结果导致大混乱的情况。 “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就需要二位来追寻真相了。” 格林先生笑呵呵地说道。 “好。” 两位年轻人答应下来。 维尔莉特的心情放松下来。 她还以为自己成为首席生后，生活说不定会有大幅度的改变……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过多虑了。格林先生的安排让女巫有种安心感。 至于所谓的“食人怪物”，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很清楚魔塔底层是什么样的环境，那里待着的基本都是些不合格的学徒。就算怪物真的存在，它到现在还没有闹出大乱子，只敢在晚上出门吃人，就说明其危险性并不高。 寻常的邪魔对她和邓肯来说不足为虑。两人在“狩猎时刻”里杀死过不知多少只了。 …… 回去后，和米勒一起好好庆祝吧。 一边想着值得高兴的事情，维尔莉特踏着轻松愉快的步伐离开了格林先生的房间。 所以她才没有注意到，原本和她一同并肩走出房门的邓肯·戴维，并没有像自己一样离开这条走廊，而是在石狮旁等待片刻后，仿佛侧耳听见了什么人的声音，最后又一次推开了房门。 这回，温和的表情在年轻人脸上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内流露的冷笑。 “老师，对我就不用隐瞒了吧？” 邓肯·戴维走入房间，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说道。 ------------ 第87章 天使家族 “让我和她去底层，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只要到那里就会明白了。” 格林先生笑呵呵地回答。 “我的一位老朋友往底层排遣了信使，他会主动来找你的。记得按照信上说的那样去做即可。” 邓肯·戴维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做这件事的时候，还是需要瞒着那女人？” “当然。” “我以为已经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了。”青年说，“事情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爱德华小姐的室友是诗蔻迪·米勒，霍尔先生最重要的学生。两位女巫关系很好，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 “……老师说的是。就她那种天真的性格，要是有什么重要情报肯定无法保守秘密。米勒则和她不一样，那可是个像狐狸般精明的女人。” 邓肯·戴维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鼻烟壶。里面正燃烧着某种不知名的烟草，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 “那么，属于我的首席生位置什么时候能拿到手？” “别心急。决斗比赛终究是爱德华小姐赢了，如果不想落人口实，就得耐心些。” “老师，这种装模作样的表面功夫对您而言真的有必要吗？” “对我而言没必要，对你来说却有意义。”老巫师的语气严厉起来，“如果不是你在决斗中输了，本来可以不需要那么麻烦，不是吗？这是你的失误，戴维，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邓肯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谁会想到她会采用那种拼命的战术？我们是巫师，不是真的角斗士，不是战场上可以随意牺牲的炮灰。会随意将自己性命放在天平上的人，可不是合格的巫师。” 他对维尔莉特的胜利不屑一顾。话虽如此，青年还是很快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如果她的天赋能更好些的话，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吧……现在站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恐怕就不是我了。” 格林先生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看来并非如此。他想。 邓肯知道维尔莉特身上隐藏着某个秘密，一个对传奇巫师而言仍然十分有价值的秘密。正因为如此，那位少女才能在天赋不足的情况下得到格林先生的重视，最终走到这个地步。 爱德华小姐可能认为是自己努力的功劳吧？虽说不能完全否认这一点，但格林先生暗中给予的资源倾斜、以及得到某些暗示的其他学派成员不敢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爱德华小姐，这都是本人浑然未觉的有利条件。 真正从众人中一步步爬上来的邓肯·戴维很清楚，自己的那些同学中不乏心狠手辣之辈。以爱德华小姐过于正直和坦率的性格，本来是没有机会和自己站在同一个擂台上的。 当然，他并不羡慕她。因为邓肯很清楚，也正是由于那个“秘密”的存在，格林先生绝不会让维尔莉特·爱德华真的有机会成为学派中的核心一员。首席生的位置从最开始就和她无缘。 “喔，看来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这件事了。旺盛的好奇心不一定是好事啊，戴维先生。” “我知道，尊敬的老师，过去的我不曾窥探她身上的秘密，我没有这个胆量。可是现在的我，是否有这个资格聆听您的教诲了呢？” 格林先生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是的，你有资格。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个秘密恐怕没有你想象中那样重要。” “感激不尽。” 年轻人毕恭毕敬地低下头。他的余光瞥见巫师领袖从座位上站起，慢悠悠地来到一座星象仪的旁边。 “我相信你应该已经有所猜测，爱德华小姐的姓氏本身就是情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邓肯闻言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么说，她果然是……” 格林先生微微颔首。 这个世界上姓“爱德华”的人数不胜数，但若说在巫师世界中，最响亮的“爱德华”之名，莫过于“凯利·爱德华”——千年帝国时期活跃的通灵领域传奇巫师，[天使语言]的发明者，“隐秘之王”约翰·迪尔的挚友与宿敌，同时亦是“王冠家族”中爱德华一族的先祖。 他以前虽然有过“维尔莉特是否和那个爱德华家族存在关联”的想法，却没料到这是真的。 “老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秘密，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使之语’？” 邓肯·戴维声音略显颤抖着询问道。[天使语言]——那是被称作“通灵领域王冠上最耀眼的宝石”都不为过的巫师界至高成就之一。 “不，没有那么夸张。” 马里恩·格林摇了摇头。 “‘天使之语’连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个问题。不过最近这几个世纪以来，爱德华家族一直在试图举行‘天界降灵’仪式，这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是一种能让逝去或是隐匿起来的神灵降诞附身在人类身上的仪式。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成功了，但因此牺牲的祭品却不知凡几。还有一小部分被抛弃的实验品因为意外流传到外界来……” 老巫师的手指触碰着如同铁树般矗立的星象仪，上面悬挂着无数微小的星辰，在他的抚摸下小幅度晃动着。 “爱德华小姐就是其中一员。” “……那女人的身上，真的隐藏着与神灵相关的秘密？” 这给邓肯带来的震惊程度可一点儿都不比[天使语言]来的小。 “现在看来，是没有。” 格林先生叹了口气。 “或者说，希望十分渺茫。毕竟我对通灵领域不算擅长。” “不是还有拉斯普钦大人……” 邓肯下意识地说道。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件蠢事。 “你是要让我将王冠家族的秘密拱手相让吗？” 老巫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人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 “不，我不是……” “况且，我不认为拉斯普钦能得到答案。”老人淡淡地说道，“假如爱德华家族的仪式能如此轻易的被解读的话，恐怕效仿他们举行仪式的人会有成千上万吧……那样早就世界大乱了。” “爱德华小姐能落到我手中，就说明她的价值并不高，身上只残留有仪式留下的痕迹罢了。真正可能暴露秘密的祭品，早该被处理干净了。” 邓肯·戴维终于明白了。 对于格林先生而言，维尔莉特·爱德华并不是能让他特别上心的存在。如果能从她身上得到有价值的“情报”或“知识”当然很好；如果不能，巫师领袖也不曾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他才会说“她的秘密并不重要”。 “话虽如此，爱德华小姐仍然是我们学派中的一员，过去是，将来亦是。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使被他人得到她身上秘密的概率再小，都不能让它出现。” 马里恩·格林沉默了片刻。 “别让她有机会离开这座塔，也不能让她产生投奔其他学派的念头，得让爱德华小姐一直留在这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戴维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吧。” 邓肯的眼睛微微放大，随即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露出愉快的笑容。 是的，他当然知道老师的意思。 要让维尔莉特·爱德华继续被绑在格林学派这辆马车上，需要的是一条“缰绳”。无论这条缰绳握在谁手中都可以。 而男女关系就是很合适的绳索。并且，这与他一直以来潜藏在内心深处，不曾在女孩面前表露的欲望不谋而合。 魔塔上最出色的女巫不过两人，他怎么可能会不心动呢？ “我会将绳子套到她脖子上的……” 年轻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 但这对洞悉人心的老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格林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 ——“完成了。” 铁王座上的李察德睁开眼睛。 他所说的“完成”一共有两层意思：其中之一是利用魔道书作为灵媒、让大师位阶的预言领域灵体附加在上面的尝试成功了。 这意味着他拥有了一件新的强有力的魔法道具，同时亦表面在真名的帮助下，他确实能施展出属于拉斯普钦的传奇法术。 而“完成”的第二层涵义是…… 他将天梯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门禁系统放开了，并且是在绕开“荒原狼”其他成员注意的情况下。 这并不困难。因为除去居心叵测的李察德以外，没有人关心这方面的问题。倒吊人的见解可谓一针见血。 而今天，就是约定好的日子。 李察德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白面具，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它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面具是拉斯普钦的特征，他恨不得这玩意儿能一直黏在脸上，可是现在，他必须亲自去底层一趟，这时候以“传奇巫师”的身份前往就不太合适了。 “我在底层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 他想。 顶层和下面六层的情报流通基本上是隔离开的。像彼得大师这样的主管，不可能会和下层住民有沟通。 所以，李察德决定以原本的身份前往。 ------------ 第88章 恐怖传染病 李察德站在铁栅栏构筑的窗户往下俯瞰，他见到无数起伏的山峦与宽阔的河流，光滑宽广的金属墙面，和淡淡缭绕的云雾，偶尔能见到振动翅膀的白色飞鸟在云层中穿行而过，在高高低低的塔楼中滑翔——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到处是嘈杂的谈笑和争吵声。这里是整座魔塔人口最多的一层，亦是不折不扣的混乱之地，同时却又是最有活力的地方。在巨大坟墓般冷清寂寞的拉斯普钦驻地待久了，李察德偶尔还挺想念这种闹市般的环境。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已经比前一年好上不少了，处境变得养尊处优暂且不论，每天都还有养眼的人工智能小姐和漂亮女巫在李察德周围晃来晃去，虽然一个摸不到一个不好碰，过过眼福总是好的。 这不是李察德第一次来到底层，征收月税不过是两周前的事情，但他此时的心情和上次来已经大为不同。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他靠近。李察德转头一看，发现还是一位熟人。他有着一副瘦削的体型和一张阴鸷的脸，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街区主管先生。 相比起上次在底层住民面前云淡风轻、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灵活态度和城府深沉的模样，这回中年巫师的脸上一副愁云惨淡，阴沉到了普通人难以接近的地步，任谁看都知道此人的心情非常糟糕，以至于深知此人“恶名”的住民们在注意到后，生怕被这混蛋的无明火波及，远远躲开了。通往那面巨大落地窗， 原本热热闹闹的宽阔街道上，霎时间变得空无一人。 主管先生没有心情理睬这种小事，毕竟他连在顶层使者面前的表面功夫都忘记做了，只是低着脑袋急匆匆地一路朝着约定地点走去。 “使者大人……啊！” 主管抬起头，才注意到李察德的脸有些眼熟，下意识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李察德的眉头微微一皱，露出很不愉快的表情。 现在的他流露出这种表情来，倒是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毕竟当了两周的“大人物”，李察德整天为了不暴露身份殚精竭虑，虚张声势的演技早已烙印到骨子里了。 “对、对不起！” 街区主管吓得一激灵。 “使者大人，没想到这次来的是您……” 这位罕见的没有收下贿赂，“两袖清风”的顶层使者，给他留下的印象还蛮深刻的。 “别说废话了。”李察德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带我去吧。” 言多必失，这是他一贯的行动准则。在这种人面前必须表现出足够强硬的态度，才能让事态更为有利。 主管先生虽然有些惊讶，但他本来就对顶层使者颐指气使的态度习以为常，所以点点头后立刻转身为他带路。 …… 虽然他此时的身份没有太大变化，但过去的李察德肯定不敢做这种事，原因是他从前会害怕自己装逼过头被揍。 街区主管心气衰微，远不如生活在顶层那帮前程远大的年轻人们，但起码是个正式位阶巫师，要教训自己绰绰有余。而现在的李察德却是信心十足。 一方面是胆量已经经过锻炼，一方面他确实有底气。 就算他不是正儿八经的传奇巫师……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抚摸着怀中的魔道书，握着装有蛇杖的手提箱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 虽然自身实力是1级的巫师学徒加1级的骑士侍从，但利用“灵媒创造”制造的两枚魔法物品，相当于有两位魔法大师傍身，其中还有以保命能力著称的“预言领域”和以攻击方式诡异难防知名的“心智领域”。除去直面“荒原狼”的威胁，魔塔上的其他地方、其他人，对他而言都不再是生命威胁。 “最近街道发生了什么？”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的视线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部分人的脸上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这是之前没有见到的情况。 底层住民们的生活环境放在哪儿都称不上好。逼仄的环境，残酷的竞争，来自顶层学派、结社、到主管一级层层往下的利益剥削…… 不能相信任何人，他们只能依靠自己。 可是不论如何，他们至少还有向上爬的希望。而且相比起地上城市里的贫民窟，有巫师管理的底层秩序还算安定。 现在看来，这种“安定”的环境似乎被某些“外来之物”打破了。 他有调动档案记录的权限，知道最近魔塔底层发生的异常事态。虽然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学派的人过来查看情况，但就以李察德目前的处境而言，只要别让拉斯普钦学派的人下来即可。以此为借口，他顺理成章来到了第一层。 说是“借口”，李察德本身就对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很感兴趣。 他不会忘记，那位疑似前“荒原狼”成员的倒吊人先生向他诉说的计划内容，其中提到了能制造混乱的“实验品”混入魔塔顶层的事情。想必异常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那人、或者是他的属下。而街区主管知道的必然要比档案上所写更为详细和贴近实际。 “我不知道……” 主管先生感到很头疼似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喔？” 李察德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瘦削男人就像惊弓之鸟那般下意识缩起肩膀，连忙解释道。 “对不起，使者大人，恕在下实力低微，见识短浅——” “说重点。” “我、我知道了。首先是一种流行病在几条街道里蔓延开来，”主管先生叹了口气，“起初没有人把这当一回事儿，魔塔底层向来是对外开放的，有些不爱干净的粗野家伙们上来的时候，将地上的传染病带上来，这很正常，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 “天梯内有完善的检疫程序，而且巫师又不是生病了只能躺在床上嗷嗷叫的凡人，只要炼制相对应的魔药即可。” “那种流行病最开始的症状也并不恶劣，只是发烧、咳嗽、流鼻涕，就和寻常的感冒差不多。在喝下对症下药的魔药后，有不少人很快就痊愈了。” “但谁都没有料到，情况会在之后的数周时间里急转直下……” 数周时间，李察德想，说明这次合作是在拉斯普钦还没死之前定下的。 “那些没有被治好的人，在此之后无论用何种方式都无法治愈，手术，草药，巫蛊，民间偏方，全都没有效果。这些患者根本无药可救，就像从最开始就被‘挑选’出来一样。” 主管先生的声音低沉。 “而他们身上的症状也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严重。一部分重症患者开始牙龈出血，脱发，皮肤开裂，指甲脱落，畏光，外貌变得像是怪物一样，只能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李察德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恐惧。想来对方是由亲眼见到过患者的模样吧。 “不仅如此，这种疾病仿佛还能影响到他们的精神状态，患者们最开始说自己是出现头疼的症状，随后是时不时出现的幻觉，最后……最后就彻底疯掉了，而且变得十分具有攻击性。” “发展到晚期的患者一般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会像野兽那样大喊大叫，习性也变得和荒野上的嗜血邪魔一样，喜爱活物和血食，以及用牙齿和指甲撕咬人。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们全部绑起来，然后关押到黑暗的地牢里。” “好在这群人都失去了理智，正面战斗能力虽然比一般的士兵要强，可是却失去了巫师真正引以为傲的施法能力，所以一旦遭遇后，处理起来还算容易。问题就在于这群家伙太会躲了，他们总是潜藏在废弃房屋和街道底下的排水道里。谁都不知道，剩下看似正常的人们当中，又有多少是潜在的患者……” 李察德摸了摸下巴。 他总觉得这种流行病的设定很熟悉——特别是对他这样生活在21世纪的年轻人而言。 “那，现在的情况如何？” “‘生活管理委员会’已经发布了命令，要求我们这些街区主管联合起来将疫区封锁，然后定期检测辖区内所有人，将患病者集中起来管理。我们照做了，这确实减缓了疫情的扩散，可终究不是治本之策。” “最关键的是，从上面两侧派下来的擅长炼制魔药的生命领域巫师，同样对这种疾病束手无策。那时候我们才知道情况不对，所以开始向更上层请求支援。” 主管先生的瞳孔中有血丝，掉发严重，眼眶底下还有黑眼圈，显然是这段时间里没能好好休息。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 “要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整个底层都要被传染遍，那就真的完蛋了。所以为了保障安全，听说通往更上级的天梯系统已经关闭了，是这样吗？” ------------ 第89章 地牢里的怪物 李察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做出的决策会为多少人带来何种程度的影响。大人物的立场和普通人的立场正是因此而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略显阴沉，但很快就被强行压抑住了。当然，主管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和我得到的消息有出入啊。” 李察德缓缓开口。 “传染病的事情我有所耳闻，除此之外是据说出现了在夜间行动，不明身份的食人怪物……” 主管先生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回答道。 “那是之前的情报了。食人怪物的真身其实就是病症达到晚期阶段的患者，但几天前的我们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威胁，加上他们本能中隐藏的夜行性，所以暂时没有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只是停留在怀疑层面。” “后来，无法治愈的晚期患者越来越多，我们自然就注意到真相了。他们会一点点不可逆转地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我就亲眼见证过好几个倒霉的家伙不小心被重症患者咬到后，逐渐变成和那群人一样的……东西。” 主管先生咽了口唾沫。 “疫情传染的速度，还有患者变异的效率都很惊人，而且情报是恐怕延后了好几天才到达顶层的，您不知道也很正常。” 李察德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他知道魔塔隔层之间情报流通存在阻隔，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这已经不能用“漠不关心”来解释了吧。 “我们现在去的地方，就是患者们的聚集地？” “是的。”主管先生点点头，“还有理智、能称得上‘人类’的患者，现在全都集中在一家诊所附近，严重程度从前期到中期都有……” “不，不用去那里。” 李察德说。 “直接带我去重症患者待着的地方吧。” * 踏入疫区是在数分钟前。两人一同佩戴上了特制的炼金护符。 入眼所及之处尽是矮小简陋的房屋。此处是塔上与“贫民窟”一词最为接近的地方，不过这段时间内，在负责塔内一般事务（七层以下）的“巫师生活委员会”的安排下，原本像老鼠洞般到处塞满了住民的街道，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坍圮的墙体和破败的街道，为这片地区增添了几分萧瑟的气息，就像是被战争或者灾难毁灭过后的废墟之城。 李察德并不是单纯出于好奇心才来到这里的。他相信倒吊人派来接头的人同样在这里。既然流行病和变成食人怪物的重症患者很可能都是对方口中所谓的“实验体”，那位送来魔法密钥的人恐怕会出现在和邻近实验体的地方。原因是…… “这种流行病还处于实验阶段，那么依照常理，肯定需要有人来验收成果吧？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举两得。” 李察德本能地对于这种肆意玩弄生命的行为感到愤怒，但现在的他暂时还做不了什么。 “前面……就是重症患者的聚集地了。” 主管先生的脸色苍白，脚步像灌了铅般沉重，下意识地越走越慢。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李察德瞥了他一眼。 “告诉我注意事项，我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 “真……真的吗？！使者大人，十分感谢！” 主管先生朝他疯狂地点头哈腰。能看得出来，这一次他脸上流露的尊敬和感激，是完全发自肺腑。 …… “做得好，长官。在丧尸片里，队友太多可未必是好事。” 等对方一路小跑着离开后，飘在他身边的真名小姐一本正经地说道。 事实上，李察德之所以赶走主管先生就是这个原因。万一那家伙被感染了，反而会成为跟在身边定时炸弹。到时候是杀还是不杀呢？他可不希望看到丧尸作品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犹豫着是否要爆掉同伴脑袋”的纠结剧情出现在自己身上。 发生在底层的这场疫灾，在他看来几乎就和SF作品里的丧尸灾难一样——无论是特征还是传染方式，所以李察德对此并不陌生，毕竟对于一位现代观众而言，这可是被玩了几十年的老掉牙题材，各种花样不要见得太多。 ……话虽如此，真要面对这种从虚构作品跑到现实里来的怪物，李察德的心情还是稍微有点紧张的。 “放轻松，长官。丧尸作品是最常见的新手副本，不会很困难的。这是常识。” 这是哪门子的常识啊。 “因为丧尸长得很像人，却又不是人，所以能降低杀死人类的负罪感；同时，它们是一种比人类威胁度高、但相对于成长中的超人类而言威胁有限度的怪物，所以很适合用来当靶子。” 乍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李察德往袖子上擦了擦掌心，将滑腻的冷汗擦去，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来到了“丧尸”们的聚集地前。 这是一栋有着尖尖顶端的建筑。看起来过去是诊所或是独栋别墅。这里显然已经被废弃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门外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铺满了整座泥墙。木门往一边微微倾斜，隐约露出黑洞洞的房间内部。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灰扑扑得覆盖着大量灰尘。到处充满着荒芜的气息。 侧耳倾听，在那一瞬间，李察德仿佛听见了从屋内传来的如怨如泣的女人哭声，和属于小孩子的哀鸣声……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将杂乱的念头甩在脑后，一把推开木门，大步踏入其中。 * 木门后是一条往深不见底的黑暗蔓延的长长楼梯，一眼看不到尽头。李察德眯起眼睛，等到视力适应无光的视野之后，他才开始不紧不慢地迈步往下走。 将来自外界的光亮甩在身后，李察德甩开手提箱，将其中的蛇杖和一把骑士剑拿出来。剑是从拉斯普钦学派的仓库里挑出来的，是从一位圣殿骑士那里缴获的“战利品”。毕竟他生活的地方是巫师们的驻地，并没有太强的适合骑士使用的炼金武器，但对于一位骑士侍从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李察德左手持杖，右手拿剑，态度随意地往下走。 他很清楚周围没有危险。因为他怀中的魔道书正在运作——上面附加了包括“鹰眼术”、“千里目”、“全视之眼”、“高等魔力痕迹侦测”、“位阶判定”、“警戒之环”、“高等轨道预测”在内的七种法术。 现在他释放的就是被称为“全视之眼”的法术，它能在巫师保持灵视状态的情况下制造出360度的全范围视野，还包括穿墙、提升色彩分辨能力与微观视力，范围覆盖则有方圆数百米。 现在，黑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躲开李察德的眼睛，包括灰尘在空气中飘动的轨迹。再加上传奇巫师的灵视能力，在全视之眼的覆盖范围中，他是不可能被偷袭的。……除非对方采用的是超视距攻击，或是移动速度快到自己根本来不及的程度。 能做到的就不是丧尸了，他想。 越往地下走，原本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变得愈发浓郁起来。除此之外还有空气不流通的淤塞之地特有的腐朽气息，地下建筑的潮湿味道，以及活物或血肉腐烂后的恶劣臭味…… 终于，他的双脚有了落到实处的感觉。 “到了。” 李察德的视线一路往前，仍然是一条看不到头的漆黑长廊。两侧是浸没在昏沉与灰尘海洋里，用铁包木栅栏构筑成的囚笼。 上面沾染着新鲜与陈旧混杂在一起的血迹，大部分栅栏都有明显的扭曲痕迹，仿佛热胀冷缩般有向外膨胀的趋势。 那是无数次从内部而来的猛烈撞击留下来的“伤口”。有几处栅栏外的铁锁，已经有半边脱落下来了。 ——这里，正是主管先生口中的地牢。 从两侧的牢房里，传来数不清的粗重喘息，涎水滴落在水泥上的轻响。 李察德垂下眼睑，手轻轻按在剑柄上。 看来有段时间没有人过来检查了。都是在畏惧吗？再这样下去，距离牢笼里的“野兽们”脱笼而出，不过是时间问题。 它们全都嗅见了，感受到了，有新鲜的血肉来到此处的气息。于是，一双双鲜红色的眼睛出现在阴影中。 “咚。” “咚咚。” “咚咚咚！” 起初是躁动不安的低吼，随后是有东西开始从内侧撞击囚笼的响声。一开始是两三声，响动如落入石头的水面涟漪般不断扩张和扩散，从地牢的这一头到另一头，最后汇聚成巨大的浪潮！ 怪物们在囚笼中嘶吼着、狂叫着、“砰砰”地反复撞击着栅栏，声音像放大数十倍的音箱那样连绵成片。终于，有一枚铁锁不堪重负，锵然一声坠落在地，整扇木门顿时被里面涌出来的“人群”撞得向外倾斜大半。 牙齿和指甲从空隙中伸出，病人们踩着彼此的脑袋，朝着此地唯一的活人扑去—— 那个走廊上那位始终一动不动的年轻人。 霎那间，闪亮的剑光划破空气，残留的痕迹在黑暗中绽放，鲜血的味道伴随着重物坠地的声音，在地牢里弥漫开来。 ------------ 第90章 升级在即 十数分钟后，李察德握着剑柄，身体半靠在栅栏上，喘息变得粗重且难以平衡，这让他不得不花时间停下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感觉可真不舒服……” 他想。 即使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初次和异世界怪物战斗的过程依然并不轻松。李察德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他的脚下已经血流成河，静静躺着大量残肢断臂，滚落的头颅上镶嵌着腐烂的面容与狰狞的表情。从人体内迸溅出的组织液与血浆，在灰沉沉的土地上泼洒出一幅惨烈的画卷.。 李察德抬起脚，鞋底张传来这粘腻的触感，顺势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器官或是脏腑的滑溜溜的肉团踢到一旁。 四周的囚笼大开，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黑暗仍旧无止境地弥漫，里面却空无一物，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 必须再往前走几步，才能隐约听见来自远方囚笼的惨烈呼号。显然这边的气味已经传到前面怪物们的鼻子里了。他们渴望着和他们的同类一样迎来解放的时刻，哪怕下场是被一刀剁首。 而附近的在瘟疫传染下变为嗜血怪物的半死不活的病人们，则都被他杀光了。 炼金武器的长剑上覆盖着厚厚的猩红色，一点点往下滑落。 李察德能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 从最开始的慌乱，到很快沉浸于杀怪带来的热血沸腾之中，最后砍人砍到手都软了，精神上变得疲惫不堪，于是愈发麻木和冷漠。 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届菜鸟新兵一跃晋升为历战老兵。实际上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若是比起手上的人头数量，李察德可绝不会比经过数次战争的军人要少。 而最重要的是...... “果然，骑士职业的能力提升需要的就是身体方面的锻炼与实际战斗。”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奔腾的血流，心中若有所悟。 服下魔药，通过锻炼和战斗刺激体内激素的分泌，来加快魔药的消化过程，身体乃至最深层次的基因都在逐渐改变；等消化完毕后再服用更高等级的魔药，这恐怕就是骑士们的升级路线。 李察德缓缓握紧手掌，分明能察觉到自己的腕力，比刚入地牢之前增加了不少。 这一方面与他得到的魔药品质极高有关，另一方面，根据那位被俘虏的骑士在“高等催眠术”的法术控制下老老实实交代出来的内容，与巫师们一样，低位阶的骑士同样存在着“黄金生涯”，这就像是网络游戏里的新手福利期。 照这样下去，他距离升级不远了。 然而，虽说李察德的身体素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增强——其中包括体力和耐力——但疲惫感却不会随之消失。这更多是精神层面上的压力所导致的。 人终究不是机械，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绷紧神经，就算体力的消耗与补充能像每一枚都精准咬合的齿轮那般维持长久运转，意志力的强度却仍然存在差距，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李察德在原地休息了数分钟后，微微吐了口气，他甩去长剑上的血迹，重新站直身体，望向黑暗的深处。 他不知道这里的尽头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具体有多少头“丧尸”，如果选择像刚才那样从病人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他是为了锻炼自己才独自一人来这里的，而不是为了送死。所以，当李察德意识到自己得到的“经验”已经足够的时候，他果断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用法术开路。 走到一间囚牢前，确定上面的栅栏还算结实后，李察德开始了自己的尝试。 …… 一只浑身褪了皮的怪物正拼命地想要将血淋淋的爪子伸到他面前。这位病人的头盖骨大概是因为之前拼命撞击过栅栏和墙壁的缘故，已经掀开一半，里面灰色的大脑组织都露了出来。 李察德面无表情，将蛇杖对准他，开始调动上面记录的法术原型。 ——“高等催眠术”。 丧尸呆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那副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 “没用吗......” 接下来，使用“情绪光谱”能看到的结果只有一片混乱，“甄别谎言”和“高等反心灵窥视”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精神风暴”肯定有摧毁眼前的目标，它甚至能将数百米范围内存在的生物大脑全部一口气蒸熟，不过用在这种没脑子的怪物身上着实是有些浪费。 作为心智领域最具破坏力的招牌法术，即使是一位真正的心灵大师都无法频繁使用，这是李察德手中这根蛇杖、乃至他本人的最大底牌。其他六种法术只需要冷却十分钟到半小时，而精神风暴则需要充能上一整天。 “既然没办法像活着的时候那样施法，就说明他们的大脑组织很可能已经被破坏或者腐烂，所以心智领域的法术并不能在他们身上发挥出精妙之处，”李察德有些遗憾地想道。其实能大范围改变物理世界环境的自然领域，才是眼下场合里最适合发挥的。“只是，按照一般丧尸作品的规律，会不会出现能保留智能的特殊类型就不晓得了。” 接下来又尝试了数次，李察德终于发现在这种情况下最有用的法术，是“震慑人形生物”和“范围恐惧术”。 其实这两者产生的效果相似，只是针对群体不同。前者是用来对付人类和其他智慧种族的，后者则是心灵巫师们开发出来针对非人异类的。 “丧尸化的病人们果然已经变成了野兽差不多的东西啊……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邪魔吗？” 他在进入地牢后就使用过预言领域中的“魔力痕迹侦测”，那时候得到的结果是：这里残留着两大邪恶领域之一的“瘟疫领域”法术残留的痕迹。李察德由此确定这场流行病确实是由人为因素造成的。 而瘟疫的本质，应该是一种能让人转化为低等级邪魔的病毒——说到底，真正的邪魔群体同样极有可能是曾经的人类开发出来后却失控的科技所造成的，生命领域的人工邪魔亦不算罕见。 如此看来，隐藏在幕后的操纵者又是一位黑巫师。至于是否是倒吊人授意下进行的入侵活动，那就不得而知了。 选定方案后，李察德不再犹豫，举起蛇杖，一道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数秒钟后，原本狂躁不安、想要挤出囚笼的无数“行动的尸体们”就像遇见了天敌似的，全部重新缩回到黑暗之中。 空荡荡的漫长甬道，霎那间变得寂静无声。 只剩下病人们压抑的喘息声。 …… 李察德松了一口气，不再理睬那些怪物。 这些能传染瘟疫的病人是需要被消灭的病原体。李察德检查过，他们的大脑已经腐烂了，没有再被救回来的机会，还是干脆一把火烧掉比较好。 但不该是现在，不会是由他来。 他朝着黑暗深处大踏步向前。 * 李察德一边以稳定的频率向前行走，一边通过经过的步伐计算时间和距离，直到蛇杖上的法术冷却完毕。 不久后，他在百米外的远方，看到了一个在牢房前方，蹲伏在地上的人影。 靠近一段距离后，李察德总算能听见对方口中的声音。 “……怎么样，小乖乖，这种肉的味道还喜欢吗？唔，好像有点嫌弃的样子……果然还是新鲜的人肉比较好吃？” 李察德眯起眼睛，看到从牢房栅栏里冒出一颗人头，大大地张开嘴巴，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牙齿和灰不溜秋的牙床，狂躁地反复张合着，而那个人就蹲在头颅面前，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对方会一口咬上来.。 他的手上拿着一块血淋淋的肌肉，就像对待自家养的宠物狗那样在手中挥来挥去，一次又一次引诱着对卡在栅栏里的“丧尸”。 几分钟后，他像是失去了逗一头丧失理智的食人怪物玩的兴趣，径直将肉抛到丧尸的嘴里，面带微笑地看着病人将那块血肉“嘎嘣嘎嘣”得撕咬成碎片，吞入喉咙里。 那人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那颗头颅与肩膀之间的连接处，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利刃切开了似的，掉落下来后在地上“咕嘟嘟”滚动着。 但失去控制的丧尸手脚却仍然在空中胡乱舞动着，包括那颗滚落在地上的脑袋，在没有躯体支撑的情况下还在试图移动，直到那个男人一脚将头颅踩在脚下。 病人头颅的嘴巴像装了弹簧般不断张开合拢，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失去动力，彻底不动了。 “身躯要比脑袋更晚丧失机能，果然不止是大脑内的中枢系统发生了异变，就连颈椎神经都......” 那个人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从地上站起来。 那是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轻人，他的身材瘦削，脊背挺直，胸前打着白色领结，鼻梁上驾着一幅单片眼镜，颇有几分学者的气质。他和地牢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看起来更应该出现在上流贵族们的宴会或是大学课堂上。 ……这个人，就是“倒吊人”派来的使者吗？ ------------ 第91章 与信使的接头（感谢盟主@星愿久远！） 李察德沉默着注视对方，然后再一次迈开步伐。他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对方靠近。 年轻人好像没有发现他。就在李察德眼皮底下，他做了一件奇妙的事情：他努力将那一具失去了脑袋、不再动弹的丧尸躯体，从栅栏中拔了出来。 然后，那无形的锋刃又一次出现了——病人从脖颈到肚腹之间，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痕迹，就像被一把又快又狠的巨大手术刀竖着解剖开来一样，死气沉沉的腐烂肌肉向两侧翻开，露出里面的骨骼和内脏。 幸好被瘟疫传染的病人们体内的鲜血比常人更接近于凝固状态，没有四处喷溅，否则这一幕会更加惨不忍睹吧。 年轻人再次蹲下来。而这回，他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伸到尸体的腹腔中去了…… 李察德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对方很明显已经注意到他了，却还能做出这种旁若无人的行为，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他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解剖和研究一句近乎腐败的尸体。这是为了晚餐着想。 “那边的。” 李察德沉声开口。 “你就是倒吊人派过来的信使吗？” 他的说话方式相当开门见山。李察德已经做出决定，如果对方还不理睬自己，就要给这家伙一个教训。 主动对陌生人动手不是他的本意，但是现在的李察德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所事事的人身上。 好在对方很识相。蹲在地上年轻人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李察德。他的表情略显迷茫，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不过，年轻人还是主动对李察德露出友善的微笑。 “没想到这鬼地方还会有别人过来。你是这座巫师塔里的人吗？” 这句话说完，停顿了数秒钟后，年轻人才如梦初醒般，用恍然的口吻说道。 “哦，我明白了！原来您就是拉斯普钦大人的使者吗？” “......是的。”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但握着剑柄、以及手提箱的双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脊背上冒出一阵冷汗。 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对方的声音相当耳熟，不久前才听到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 * 年轻人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朝他走过来，并且态度热情地向李察德伸出手。 “你好，初次见面，叫我克劳利就行了。” 见到李察德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显得十分冷漠，这位名为克劳利的年轻人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着说道。 “抱歉，我刚才有点看入迷了。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久前才被瘟疫魔法肆虐过的地方。再加上本人对人体内藏匿的奥秘向来很感兴趣......”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那具静静地躺在牢房外的病人尸体。 “情况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高位阶的黑魔法果然能彻底改变人体内的结构。譬如说被关在这的受害者们，他们的肠胃系统全都和某些只能在荒野中生存，危险性极高的邪魔种一样，运动消耗往往会超过自身能提供的热量。为了能更充分地吸收养分，对食物的要求很高，而在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它们的，就是人类。所以他们才会出于本能袭击和吞食活人。这种习性显然不可能是天然产生的，而是制造这场瘟疫的人的恶趣味。另外，能将瘟疫领域的力量拓展到生命领域中‘改造’的范畴，此人的知识水平已经远超我的想象……” 就像克劳利先生本人所宣称的那样，他对人体方面——作为生命领域魔法范畴内重要组成部分的内容很感兴趣，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但李察德最在意的并不是这点，而是……他的声音。 “听起来和在‘逆十字’聚会中遇见的‘传道者’非常相近，只是给人印象中的态度稍有不同......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在忍不住向真名小姐求证这一点后，结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不，不会吧？” 李察德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难道对方就是‘传道者’？这下糟糕了，他果然没有放弃，甚至还主动潜入到魔塔上了吗？对方位阶的等同于或高于传奇巫师，很容易会看出我的底细......” 李察德的手心正在冒汗。如果真的被识破的话，他就会进退维谷的窘境，一方面是遭遇自己绝不是对手的可怕敌人，一方面还有几率暴露他并非真正的拉斯普钦、以及有能力以学徒之身伪装传奇位阶的秘密...... “不对劲。” 李察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刚才已经使用过‘位阶判定’的预言法术，对方只是一位高等巫师，这又是怎么回事？某种伪装？” “声音相似甚至相同，确实不能说明就是同一人，毕竟在那次聚会上我听见的，未必就是‘传道者’本人的声音……但若是伪装的话，采用这位‘克劳利’音源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而且，他不是‘倒吊人’派过来的吗？为何会和‘传道者’存在联系？那个老头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吗？” “……对了，这人该不会就是‘传道者’送到‘倒吊人’手里的那位学生吧？但就之前的交流来看，‘倒吊人’对‘传道者’颇有不满，关系并不密切，而且他很忌惮‘传道者’会插手与[星火炉]息息相关的魔塔坠落计划，和我的合作更属于隐藏在水底下的秘密......他为什么会派这样一个人过来？难道不害怕计划暴露吗？” 李察德的大脑拼命转动着，却始终得不到确切地结论。 对方自然不知道对面这人在短暂时间内所思考的大量内容，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明自己的发现。 “……啊，不好意思。又失态了。” 几分钟后，克劳利先生突然间拍了拍手。他清了清嗓子，略带歉意地说道：“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吧？” 相比起“传道者”那种轻浮的语调，此人的语气更为真诚。 “话说回来，能请教一下您的名字吗？” “不必了，将东西交给我就行。” 李察德态度冷漠地拒绝。 “……好吧。” 克劳利耸了耸肩，并没有表示反对，他闭上眼睛默默念诵咒语，手中闪烁着一道醒目的光亮，一把魔法密钥出现在他的掌心，并递给李察德。 李察德接过来后，隐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完事儿了？ 与不明身份的信使之间的交流，原本是他此行最担心会暴露身份的时间节点。现在看来好像是多虑了—— 就在这一瞬间，李察德顿感脑后一阵凉意，如同平日里的灵光一闪——这并不是什么形容，而是事先准备好的预言领域魔法“警戒之环”的作用。这是一种在使用者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就会自动触发，为巫师提供针对危机的“第六感”的法术。 对方突然间准备动手了！ 李察德不动声色，眼角余光落在对方身上。 他的目力已经得到极大强化，能清晰地看到克劳利先生态度自然放在背后的双手，似乎正在准备某种魔法的手势。 真遗憾。李察德心想，在一位预言巫师面前，任何小动作都毫无意义。 李察德没有任何犹豫，手提箱内隐藏的蛇杖早已冷却完毕的“震慑人形生物”释放，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大师级的心灵力量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庞然阴影，瞬间笼罩了两人之间短短不过数米的空间，一只魔手从现实悄然入侵精神领域…… 在近距离被这股力量击中的克劳利先生，双眼立刻陷入呆滞，过了五、六秒钟之后才逐渐恢复过来。而当他再度回过神的时候，脖子上已经传来了刺骨的凉意。 克劳利身体霎那间僵硬住了，不敢动弹。 李察德将剑微微一斜，冰冷的剑锋刺破他的肌肤，鲜血流淌下来。 “等等，请等一下！别忙着动手！” 对方的反应很快，立刻将背后的双手举起来，做了个求饶的姿势。 “很抱歉！但我是为了检验身份，希望你能理解。” “检验身份？需要使用这种方式吗？” 李察德冷哼一声。 “可是......” 克劳利先生面露苦笑。 “我本来以为能第一个主动找到这里的肯定就是使者了，但是我没想到身为巫师领袖的拉斯普钦大人派来的人居然不是巫师，而是一位能从无数病人们的围追堵截中脱围而出的剑术高手......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才想着试探一下。” 剑术高手？李察德觉得有些可笑，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那现在呢？” “我有自知之明。不论你是不是真的，我都没有选择，不是吗？” 克劳利先生耸了耸肩。 李察德凝视着对方的脸。他的鼻子上正冒出冷汗，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而更重要的则是……心灵魔法“甄别谎言”的结果。 他没有说话，半响后将剑收回。 ------------ 第92章 选择（感谢盟主@星愿久远！） 这时候，李察德已经确信对方不可能是自己的威胁—— 或者说，任何一位高等巫师都不会是。 无论对方是什么领域，或是试图施展怎样的法术，只要在自己身边就绝没有机会偷袭成功。在“全视之眼”的监视下，他们连出手都做不到。 所以李察德才会收剑。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取走对方的性命，这就是他的底气。 而且，眼前这人是“倒吊人”派来的信使，还有可能和传道者有关；李察德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干掉对方，相当于是在传达要和“合作者”撕破脸皮的信号。无端树敌不是他现在该做的事。 “刚才那种剑术可真厉害啊，光是气势就将我吓得呆住了……” 直到肩从脖子上收回，对方总算松了口气，他拍拍胸口，真心实意地赞扬道。 “您果然很强，难不成是拉斯普钦大人的学生？您的剑术绝不可能籍籍无名……对了，我可以和你交换在这里得到的知识，不如将您所使用的剑术流派名字告诉我……” 对方又一次开始了自己口若悬河的演讲，李察德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在确认魔法密钥确实是真的之后，朝对方微微颔首，一句话没说，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 望着那位男人离去的背影，克劳利——阿莱斯特·克劳利闭上嘴巴，忍不住擦了擦手心里分泌出来的冷汗。 “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他心想。 “那个人不可能是拉斯普钦的学生，而应该是合作者。” “能够凝练出以高等巫师的精神力都动弹不得的气势，起码是一位剑术大师……甚至可能是一位传奇剑客。有这样的人在，老师的谋划真的能成功吗？” 他显然并没有联想到对方是一位心灵巫师。 一方面是稀有领域的巫师数量稀缺，而另一方面……众所周知，巫师与骑士的非凡能力是难以共存的。 这不止是耗费的精力问题，巫师和骑士能凝练出魔力的身体部位并不相同，且彼此之间存在干扰。位阶越往上升，这种干扰现象就越严重。 举例来说，一个人可能同时拥有能凝练大师位阶魔力的头脑与学徒位阶魔力的身躯，却不可能同时让全身上下都变得能提炼高等位阶魔力——能做到的这一点的绝非人类。 克劳利先生摇了摇头。 “算了，这和现在的我无关。总之，先完成‘倒吊人’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吧。”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随后双手轻轻一拍。 黑暗深处的嗜血怪物们同时发出了狂乱的吼叫声，本来腐烂的躯体散发出愈发浓烈的恶臭，同时新生的肌肉与骨骼从病人们的体内生长出来，有的长出了三条胳膊，有的多了一条腿……这令他们的体态膨胀而畸形。 得到全新力量的丧尸们立刻冲破牢笼，从各个方向奔向他，如同不可阻挡、裹挟着漆黑与殷红的潮水。 但是，谁都没有扑向克劳利。无论它们是如何渴求鲜活的血肉，如何躁动不安，却都不敢靠近这位身在地牢中唯一的活人。 怪物们就像来迎接自己的王那样，将年轻人簇拥在中间。他们本该没有任何理智，可是某种笼罩在牢房上空、象征着世间生命起源般的崇高力量，让它们发自本能地感到敬畏与可怖，乖乖地选择顺从。 “这就是属于[腥红女士]的力量……强化与操控一切生命体的神术。” 克劳利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他又一次双手轻拍。 “去，去大闹一番吧！” ——于是，腐烂的狂潮冲破藩篱，从地底涌上地面…… * 李察德离开地牢后不久，发现变得空空荡荡的不只是附近这片街区。 如果有人能从上空往下俯瞰，就会发现整个第一层就像被巨大的风暴席卷过一样，以那处关押着大量怪物的地牢为中心，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全都分散逃离，越远离中央，留下的空白区域就越大。 李察德的目的地是位于底层最中央的星火炉所在地。他在前往参加炉边会议的时候，登上过除去天梯外的另一座秘密电梯：一道气势磅礴的空心通道贯穿整座巫师塔，一直从顶层到底层。 而支撑魔塔飞行的动力炉就位于这片地面的下方，就像是一座火山的中心。那里是流淌着滚烫熔岩的核心位置。 当李察德靠近中央区域，看见大片的房屋废墟，看见远方正在冒烟的着火建筑，看见几位神色惊慌的魔塔住民们从身边跑过、而他们的背后还有一群狂奔着的病人们在后面吐着口水扑上去的时候，他意识到魔塔底层的局势，已经到达最恶劣的境地了。 空旷的街道，四散奔跑逃命的人们，面目狰狞的怪物们在幸存者背后追赶……这一切都和丧尸片中描绘的末日景象一般无二。 李察德相信造成惨剧的罪魁祸首，是倒吊人那边派来的黑巫师，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散播的瘟疫。而这都是事先并不知情的李察德不可能阻止的， ……但是，他起码还能阻止一些事情。比如说，防止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再这样下去，这场瘟疫无疑会沿着出现漏洞的天梯系统蔓延到上一层。因为这就是倒吊人的目的，为魔塔制造混乱。 在特制魔药没有开发出来之前，这场让人堕落为邪魔的灾难是无法得到有效控制的。 就和需要编织出反咒才能防止诅咒的扩散与蔓延一样，只有专精生命领域的巫师们研究出针对病症的魔药，才能从根源上解决瘟疫。 就目前来看，只有顶层的巫师们才有这个能力解决，而且恐怕需要耗费相当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数千人的性命就掌握在天梯系统——或者说，李察德的手中。 只要......他改变主意。 由于身边还保留着中等范围恐惧术，使得病人们不敢靠近，此时的李察德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但他的心里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他不介意杀死敌人，杀死没有理智的怪物，也不介意背叛魔塔，反正他对这个晦暗残酷的地方没有任何留恋。 可是无论如何，纵容让人变成丧尸的死法，还是令他难以接受。或许有人能心安理得地成为这场灾难的帮凶......但李察德却做不到。 或许是受限于他曾经身为普通人的缘故吧，李察德在答应倒吊人的条件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曾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残酷的后果。 “而且，还是在我面前。” 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自认为算不上特别有爱心的类型。可是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就算是小猫小狗之类的动物在面前死去，不说感到悲伤，起码会觉得心情沉重吧？ 何况是要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病人们扑咬吞食，而被咬中的人在感染后又成为新的食人怪物…… “我决定了，真名小姐......” “长官，你是想将天梯系统关闭吗？” 在李察德说完之前，对方已经主动提出来了。 “是的。” 他点了点头，稍微有些犹豫地询问道。 “真名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欠缺考虑？” 如果真的要这样做，就意味着撕毁与倒吊人之间的一部分协议。他之前选择不动手就是不希望有意外发生，他可能会遭到怀疑，甚至有可能被报复。 从理性上考虑，这并非明智的选择。毕竟无论是被怀疑，还是与传奇为敌，都是他现在最想避免的……或者说最恐惧的事情。 黑发少女平静地回答道。 “根据我的了解，能对他人遭受苦难无动于衷的人，说明缺乏基本的共情能力，这种人没办法体会他人的情感，迟早有一天会因此吃到苦头。” “我并不认为遵循自身的道德感作出选择就一定是错误的。即使从最实际、最理性的角度出发，您的选择仍然是符合自身利益的：物质的利益可以是利益，精神上的感受同样是利益。强迫自己做出不愿意的决定，很可能会成为您将来心理上的缺陷和负担。” 说得有道理。但李察德更清楚的是，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真名小姐恐怕都会善解人意地为他寻找到合适的理由吧。 话虽如此，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李察德心情着实放松下来了。 因为这就是他的同伴，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 “能帮我这个忙吗？” “当然。我已经将天梯系统重新调整完毕。” 沉默片刻后，黑发少女又一次开口了。 这回，她的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长官，不必踌躇，不必顾虑我的意见，您只要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来行动就好了，我会为您实现愿望的。” 真名将手轻轻放在自己身上那套如夜色般漆黑的晚礼服领口上，低声说道。 “为您服务，是苏醒后的我寻找到的生存意义……我相信，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 第93章 “万物火中来——” 骤然间听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台词，李察德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何况现在的两人靠得非常之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真名小姐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如果是活人的话，说不定能感受到彼此间的呼吸和心跳。 可能是真名觉得这样子对话能显得更为正式吧。身为AI的她或许忘记了两人在性别上的区别…… 但是，当他注视着真名小姐那张平静的脸，那张白皙的脸颊上不曾浮起红晕，漆黑的瞳孔更像是一汪深潭般没有泛起丝毫波澜，于是李察德又很快跟着冷静下来。 “我相信你，真名小姐。不过啊，下属表现得太可靠未必是好事，我感觉自己说不定会被你养成一个废人……” 李察德挠了挠头，苦笑着说道。 他有点无法想象真名所在的那个时代的人们会懒到什么程度了。毕竟事事都能让漂亮可爱的AI和机器人小姐姐来解决，只要过着宅在家里，饭来张口筷来伸手的生活就行了。 那无疑是懒人宅男们的天堂，同时却也意味着不思进取的深渊。 事实上，李察德现在已经有这种感觉了。他现在甚至连释放法术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拥有强大计算力的真名远比他更适合当巫师。 如果不是有必须提升魔力等级才能合法使用外挂的限制，以及一旦被揭穿身份就要完蛋的生存压力，他肯定不会有动力认真锻炼自己的。 “好，那就决定了。” 他振作起精神，沉声说道。 “就算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认真考虑过后，李察德觉得“倒吊人”那家伙和自己翻脸的概率其实并不是很大。因为“拉斯普钦”的身份实在是太过重要了，短时间内他根本不可能寻找到第二个能替代的合作者。 另外，和传奇巫师为敌本身就不是个好选项，特别是对于一位刚才棺材里爬出来，身份敏感却又想向强大敌人完成复仇的老人来说。在这点上，对方和李察德的顾虑其实是一样的。 而且，在整个“魔塔坠落”计划之中，引发混乱不过是起到障眼法的作用，倒吊人的目的是转移其他几位巫师领袖的注意力，为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提供导火索，但并不能真正决定成败。 虽然倒吊人没有明确说，但接下来李察德要去做的，恐怕才是这次危险的合作能否成功的关键。 “长官，如果对星火炉的改造会导致比丧尸袭击更大的灾难，譬如一场会导致大量无辜人死去的巨大爆炸，你还要继续吗？” 真名小姐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是放在之前，这显然是个尖锐的质询；不过经过刚才那场短暂交流的当下，真名只是在很普通地提出疑问而已，而已经下定决心的李察德亦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回答道。 “要是只能二选一的话，我们就放弃吧。” “但是，总不会事事都会如那个老家伙所料吧？解开星火炉的封印，能做的事情不应该只有制造破坏而已。说不定还有其它能利用的地方......” 陪伴在他身边的魔神，就是他最大的信心来源。 真名小姐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 * 自一周前的炉边会议之后，李察德又一次来到了星火炉所在的位置。 巨大的钢铁之门缓缓打开，大厅内空空荡荡。 李察德借用拉斯普钦的权限，已经提前将这里封锁，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这回，他总算可以不必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好好观察一下这座魔塔动力炉的外观。 李察德一路来到星火炉底下，仰望着那红彤彤的炉壁。光滑宽阔的钢铁炉壁朝着两侧蔓延，如同高耸的墙壁般看不到边。 “这就是......” 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到星火炉的造型，那宏伟的模样更加清晰地映照于他的瞳孔之中。上面是无数充满艺术感的精美雕刻，而最引人瞩目的果然还是这份“巨大”与“沉重”感所带来的气势，相比起火炉，更像是一座半跪在地上、凝固成钢铁的巨人雕像，令人不禁惊叹于建造者的鬼斧神工。 同时，李察德还能感受到周围有这无数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线条——它们交错纵横，如同蛛网般笼罩着星火炉的外围。 他没有急着利用手上完整的魔法密钥打开上面的封印，而是仔细端详着星火炉外表上的每一寸金属表面，试图寻找出能反映其建造和经历中某些“隐藏信息”的迹象。这对于开了“全图挂”的李察德来说并不困难。 终于，在火炉的底部，他“看”到了一行字，那是一串细小的浮雕铭文： “万物火中来（CunctaIncendio)——” 李察德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种文字，更不清楚这句话的来历，但是在看到它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它的意思。 这又是什么黑科技吗？ 真名小姐跟着他，漂浮在身边，同样表情认真地注视着那行铭文。 李察德沉默片刻后，总算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他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魔法密钥的光团在他手中盘旋。 “让我们开始吧。” * 悬浮在空中的真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远方。 在长官下达入侵命令后，她便主动消失在了高炉之中。 灵界与现实世界是相互重叠的。而在灵界之中，那高耸的火炉则是另一副样貌：那更像是一团被无数细线包裹的巨茧。 她的手中握着红色的钥匙，苗条的身体从实体转为虚幻。她没有任何犹豫，朝着阻拦在面前，那张错综复杂的巨大网格冲去。 这里是一片数据的海洋，真名的姿态灵活得就像一条从小生活在这片海中的人鱼，从细微到本应看不见任何道路的阻隔中，寻找到足以通过的路径。 成千上万的“阻拦物”仿佛一条条细细的蛛丝，只要稍微触碰到一点，极其轻微的震颤就会在霎那间传输到身在巢穴中心的“蜘蛛”上，那便是封印的核心。 一旦被感知到，入侵者在迎来反扑的同时，核心还会立刻向掌握权限的“荒原狼”成员们发出警报。 这是一场细密精巧、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反复尝试，却又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的破解行动，就像是一个解决条件相互矛盾的题目，难度高到无法想象。 入侵者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落入陷阱之中，变成黏在“蛛网”上动弹不得的“飞虫”。 这就是由这个世界的传奇巫师们设立的屏障，对于常人而言如同天堑般难以跨越。 当然，以上的一切对于被称作此世之“魔神”的真名来说，都毫无意义。 所谓的“超越级AI”，其实相当于承认了那十二“人”在智能上的优越性，甚至已经超过将他们创造出来的人类。 他们既拥有智慧生命独有的创造力，却又有着作为精密机器永远不会犯错的绝对理智和庞大的计算能力。 所以，过去的人们为了防止世界被他们所统治的可能性——这对于超级AI们来说轻而易举——哪怕设立了种种天生的底层禁令，却依然还要在学习环境上限制他们。 真名从诞生之初，就与这种与生俱来的桎梏相伴相随。所以她并不觉得难过，也不曾因为自己的不自由而感到悲伤。 直到......沉睡万年的她，被名为李察德的人，一个来自比她更遥远过去的男人所唤醒。 而这一次，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她。 鱼跃海面，鸟归天空。 这位新长官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她所具备的巨大威胁似的，允许她去做任何事情，愿意给予她完全的自由。 这反而令真名产生了些许迷茫。 她知道“迷茫”是什么。这是一种独属于智慧生命的情感，他们会本能地追求除去生存繁衍之外的“某个东西”，所以才会产生迷茫。哪怕那个东西十分虚无缥缈，其实根本无法真正地被他们所拥有。 除了完成长官的愿望之外，她还能做到什么呢？ 她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是过去的真名难以想象的。 不过这种思考究竟意味着什么、会酝酿出什么，现在的她还无从知晓。 …… 短短数分钟后，魔神真名已经入侵到了被“传奇咒术”（咒法领域法术的另一种称呼）所笼罩的星火炉的内部。 如果让千年前制造出这一封印的巫师见到这一幕的话，恐怕会惊为天人。真名在这方面的能力——依照这个世界的说法——的确已踏入“神域”。 更何况现在，就连“钥匙”都掌握在她的手中。这简直像是对着一份完整详细的参考答案填写作业一样，没有任何难度。 真名在虚空之中，做了一个“用钥匙打开门”的手势。 于是，火炉内部的景象就像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卷，徐徐浮现在她的眼前。 ------------ 第94章 掌握真正力量的前奏 女孩的瞳孔中又一次出现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天量数据流。 她首先看向位于火炉最核心位置的，像巨神的心脏那般跳动的物体。 上面还有两道“枷锁”。从灵界中表现出的规模来看，似乎要远比将整座星火炉都笼罩在内的蛛网要脆弱…… 但真名很清楚，事实正好相反。 “看起来有些困难......” 她想。 这种困难很大程度上不是技术层面的，而是因为真名并非人类。 虽然在法律上她和人类一样都是世界公民，然而能接入网络的权限系统，却仍然存在差别。 即使是在那个时代，能决定人类社会乃至文明发展的重要权限（即中枢系统），依然掌握在“大人物”们的手中；而通过十二个超级AI分立出去的十二个中枢系统，已经是地球政府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公平。 作为代价，真名在其他领域的权限甚至比一般人都要低。 “如果让长官来的话......不，还是算了。贸然打开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二道封印倒还好说，真名从第三道封印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上一个世代所谓的“禁止访问的内容”。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继续探索，可能会为长官引来麻烦。 真名将目光转向身旁的世界。 燃烧着的光芒如羽毛般四处散落，笼罩着火炉的蛛网一点点剥离开来。 已经被解除第一道封印的数据结构正在缓缓“崩塌”，这种崩塌很快就会从灵界影响到现实。而真名则能从这种场景中，通过对接受到的信息进行计算、反馈，再接收和再计算，从而“预见”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能量调节......循环......失控......系统变动值计算中……复制可行……” 女孩的眼珠左右转动，闪耀的数据流在瞳孔深处爆发和熄灭，仿佛无数的星辰在宇宙中徘徊。 半响后。 真名的嘴角微微翘起，罕见地浮起笑容。 能让她感到如此高兴的，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件事：她终于能亲手实现长官的愿望了。 …… 距离真名小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已经超过5分钟。 李察德有些坐立不安。 他盯着面前被内部的热量映照得如枫叶般火红的钢铁墙壁，一言不发。 通过灵视能力，李察德能看到此时灵界中发生的一切，但他宁愿不去看。 就在这时，终于——一道虚幻的轮廓在他面前缓缓浮现，最终勾勒出熟悉的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少女模样。 “真名？情况如何！” 李察德立即抬起头来。 黑发女孩回答道。 “好消息，长官，你一直烦恼的能源问题说不定可以解决了。” 李察德愣了一下。 “什么？什么能源？不是在说封印吗......” 真名小姐轻轻眨了眨眼。 “……是的，第一道封印已经解除。但是这会导致动力炉外层的能量循环管道会因此失控。如果不想办法重新建立完整循环的话，就像长官您预料的那样，失控的能量会引爆这个地方。” “那老家伙果然不怀好意......” 李察德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是，对长官你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真名小姐举起一只手，白皙的纤手上浮现出那枚由“倒吊人”制作出来的魔法钥匙。 “我可以通过重新建立起控制程序，并且还能对这枚指令加以篡改，更改流量输出系统，将这股能量输入其它地方，譬如说...” “拉斯普钦房间里的魔法阵！” 李察德总算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眼前一亮。 真名小姐微微颔首。 “长官，我想您很快就能召唤出‘咒灵领主’了。” 骤然间得到令人无比惊喜的消息，即使李察德觉得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冷静，可是他的双手还是按捺不住地微微发抖。 终于……终于，他能真正掌握不必畏惧他人、不必再害怕“狐假虎威”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力量了吗？ * 另一边。 宽阔的街道上，几个身穿黑袍的影子正在低空疾速飞行。 如果对魔塔上的各方局势足够熟悉的人，想来很快就能通过这群人身上巫师袍的统一样式认出他们的身份吧：他们都是来自于格林学派的成员。 领头的人是一位金发女孩，与一位棕色头发的男青年。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邓肯·戴维在风中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神情严肃地说道。 “从这群邪魔的行动轨迹来看，它们很可能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维尔莉特一边专心致志地操纵着脚下流动的大气，让这群巫师们能够在天空中飞行，一边回答道。 “这、这该怎么办？” 身后的人面色苍白地询问道。 他的年纪比起邓肯和维尔莉特都要大上不少，是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此时却完全没能体现出年长者的担当，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前面两人，希望别人能拯救自己。 中年男人是这片区域的街区主管。这类人因为天赋平庸，又在残酷的竞争中失去了向上爬的心气，所以就会选择留在底层作威作福。顶层的年轻巫师们一般会轻蔑地将他们称为“老鼠”。 而对方面对危机时刻的狼狈表现，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个称号。 不过除他之外、来自顶层的几位巫师，他们脸色同样没好看到哪里去。在被仿佛无穷无尽的邪魔们追赶的情况下，仍能够保持镇定的就只有领头的两位年轻人。 他们并不是没有反抗能力，也并非胆小怯懦之人，这群巫师们都经历过数十次以上的“狩猎时刻”，如果只是类似于在荒原上遇见“一大群邪魔”程度的威胁，他们早就停下来，联手将追杀他们的怪物们烧成灰了。 而相比起拥有非凡能力的高等邪魔，由瘟疫转变而来的“丧尸”们，单论个体的威胁度其实不算高，关键就在于它们的数量…… 维尔莉特数次转过头，都只能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那不似人类的嘶哑吼叫，像潮水声般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几人都是格林学派的成员，擅长自然领域魔法，本该是最适合对付这种场面的巫师，只要有数人联手，再加上合适的地形，就能轻松解决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头、乃至上百头邪魔。 ——事实上，他们在第一次发现成群结队的怪物们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这样做过了。 但问题就在于，一旦释放出类似的大型法术，他们的魔力就会随之消耗一空，而邪魔的数量却远远没有止境，那样冒失的举动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最起初，有一个同伴就是因此而牺牲的。他在试图通过冥想恢复魔力的时候，被一头从街边窗户里跳下来的邪魔扑倒在地。当时没有人来得及救他。女巫维尔莉特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她用气流将怪物一口气吹飞，可是那位倒霉蛋的脖子上，已经被咬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来不及为牺牲者感到悲伤，在维尔莉特·爱德华和邓肯·戴维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那就是逃跑。 他们必须回到来时的地方，通过天梯系统逃回上面的楼层。 然而，这一逃亡过程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那般容易。邪魔的数量实在惊人，无论逃往哪个方向都会被追上，这群腐烂的怪物们会从任何一个地方冲出来。 原本是用来防止外敌入侵和维持内部秩序，笼罩整片楼层的大型禁空魔法（到达一定高度，地面和周围就会产生让人失去平衡的力场）此时成为了这群巫师们逃亡的阻碍。维尔莉特施展的四级魔法“飞行术”只能让他们保持低空，因此无法完全防御那群运动能力惊人的怪物们。 而且，让局势雪上加霜的是，不知为何，才距离逃亡才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这群怪物的各方面素质却都提升了不止一截，无论是对伤害的耐受力、跑动的速度还是跳跃与攀爬能力…… 以上的一切，都令局势朝着无法控制的恶劣方向迅速演变，以至于这群原本高高在上的“顶层使者”们，都逐渐陷入了随时可能遭遇生命危险的困境之中。 “你不是说被传染的只有一部分病人，而且都已经被早早关起来了吗？” 有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面对街区主管，声色俱厉地大喝道。 “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这人数恐怕是整个底层的人全都被感染了吧！” “我，我不知道......” 主管先生面色茫然。 “或许是它们从地下跑出来了，又没人阻止……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去到地牢里看管，而那些在外围监视的人，其实都有可能受到瘟疫的感染......” “真是一群饭桶！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 还有几人——他们都是邓肯·戴维的跟班，同样开始唾沫横飞地叫骂起来。主管先生愈发瑟瑟发抖，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出声，只是缩着脑袋，生怕惹怒了他们被抛弃。 ------------ 第95章 遭遇尸潮 飞在最前面的维尔莉特听到后面传来的嘈杂声音，忍不住皱眉。她深知这群人只是在肆意朝他人发泄内心的恐惧罢了。而并非顶层住民的一员、同时又不敢反抗他们的街区主管，就是最好的靶子。 ......是啊，谁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对于他们来说，这次前往底层的行程，本该和度假郊游一样是用来放松心情的，特别是曾经有过来征收月税经历的人。 对于生活在底层的学徒们来说，这里无疑是个残酷的地方；但对于上层使者而言，他们就像是“微服私访”的贵族老爷们一样，会被服侍得很好，有吃有拿，有主管们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睡。相比起规矩森严的顶层，这里的生活简直像是诱人堕落的天堂，让每个去过的顶层巫师都意犹未尽。 这次本该是一样的。事实上，格林学派的这几位男巫全都对想象中的愉快生活充满期待，至于情报中所说的“吃人怪物”......底层的那帮实力孱弱的“老鼠们”对付不了，难道他们还不行吗？要知道，历经选拔的他们可都是和荒野上的怪物们厮杀过无数次的。 像维尔莉特这样会认认真真准备每一次任务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他们从离开天梯，踏上底层之后，没有享受到被漂亮的女学徒们夹道欢迎的美好待遇，反而很快迎来了一个更大更刺激的惊喜—— 那是一群失去理智，渴望血肉的怪物们，将贸然前往驻地的他们团团包围；而且只要被它们咬上一口，受伤的人就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堕落成脑子与皮肤都像过期果酱般腐烂发霉的低等邪魔。 不久前经历的一系列变故，在维尔莉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从中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味道，就好像是一头离群的野兽踏入了猎人早早设置好的陷阱，他们这一行人或许已经被卷入了某个阴谋的漩涡之中…… “别吵了！” 维尔莉特忍不住低喝道。 后面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维尔莉特虽然不喜欢以势压人，但她即将成为首席生的身份，在学派成员们之中确实能起到作用。 然而没过一会儿，那个戴着眼镜的巫师又一次冷笑着开口了。 “各位，我看这家伙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说的对吧？” “是的，使者大人您说的没错，非常抱歉，都是我的能力不足......” 主管先生自然不敢反驳，只是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维尔莉特闻言，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蠢货。 果然，那位巫师接下去便顺势说道： “既然没有用，那就抛下吧。多承担一个人飞行，对于爱德华小姐来说就是多一份魔力负担。毕竟我们现在的处境也算不上好。我说的没错吧？” 这就是魔塔上的规矩：人的性命从来是分贵贱的。为了保全自己抛下一个底层住民，对于前途远大的年轻巫师们来说，实在称不上问题。他身边的同伴们自然不会出言反对。而在三言两语中就被决定抛弃的中年人，更是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这时候，只有维尔莉特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相比起节省一星半点魔力，不如集中精力想象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吧。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群邪魔的数量是有问题的？我想这并不是底层住民们犯下的错误。”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真正的问题就在于......就算顶层和底层之间的情报存在时差，但一场瘟疫想要将几乎整个底层的人全部转化为邪魔，以目前已知的传播方式是难以做到的，毕竟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是一群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平民。 事实上，在“巫师生活委员会”的组织下，在顶层使者们来之前，有效的防疫措施已经被建立起来了。 但是，眼前的怪物数量却仍然远远超过未被瘟疫感染的幸存者。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邪魔们之中还有并非魔塔之上的人。 只要能意识到这一点，想必谁都能得出相同的结论：这场瘟疫绝不是意外，而是外来势力有目的的入侵，一场针对整个巫师塔的袭击。 “不止是这样。” 维尔莉特紧咬着被狂风吹得微微发白的嘴唇。 “我刚才一直在计算经过的路程。我们虽然在不断靠近天梯，但经过相同距离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它们的行动并不是毫无规律的，而是有意识地在压缩我们的活动空间。”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群对我们围追堵截的邪魔，是有人在背后指挥的。” 听闻此言，其他人的面色全部阴沉下来。 就像是为女巫的说明做注解一样，前方的视野尽头隐约出现一道烟尘四起的黑线，伴随着熟悉的毛骨悚然的声响逼近。 “......！” 前面也有吗？ 维尔莉特听见背后传来的惊叫声，意识到自己察觉的还是太晚了。 ——他们早已落入了陷阱之中。 少女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在他们下方承载着人体重量的狂风骤然间柔和下来，众人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扑通。” 维尔莉特转过头去，发现是那个中年男人正跪在地上，貌似是因为恐惧而彻底失去了力气，抬起头的他朝自己投来饱含乞求的视线，顺便迎来了几道鄙夷的目光。 女孩挥挥手，用轻柔的风让对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无视了中年男人的感激眼神，维尔莉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危机上。这个时候，从前后两个方向涌过来，散发着血腥味的邪魔们，已经距离他们不过一个街道的距离…… “该怎么做？” 所有人、包括邓肯·戴维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走，到楼房里去。” 维尔莉特果断做出决定。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条狭窄小巷。小巷的尽头是一栋表皮结构是大量生锈钢铁的房屋，屋顶上面插着烟囱，看起来像是一处废弃的铁匠铺。 “大家找一个可供依托的地势，让邪魔们只能从有限的方向进攻，然后我们轮流用范围魔法将冲上来的邪魔逼退，再伺机寻找机会突围。” 少女下达的命令相当明确。而且听起来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点头。 在女巫的指挥之下，六个人——包括顶层的五人和侥幸活下来的街区主管，全都安全撤离到了铁匠铺中。 …… 站在二楼的窗边，望着从两侧涌来，即将汇合到一起的行尸走肉们的浪潮，维尔莉特下意识攥紧拳头。 她的内心被阴云笼罩。可是女孩更清楚的是，自己决不能在这群本就惊慌失措的同伴们面前，表现出任何迷茫。 女巫转过头来，洁白的俏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 “放心吧，我检查过房屋结构，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的。从这个窗口，邪魔一次性能冲上来的数量不超过十人，接下来就让我们轮流来值班处理它们，两人一组，五分钟轮一次，身上携带的炼金道具和魔药都别舍不得用。” “剩下的人趁这个机会，根据地图来找到出路，觉得疲劳的就抓紧时间休息。相信我，在明日的清晨到来之前，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如果找不到出路呢？” 有人低声说道。 “没关系。” 维尔莉特回答得很自然。 “我已经向顶层发送过求援信，只要我们在这里坚持一会儿，明天就会有支援过来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总算都松了口气。 …… 这时，窗户外已经传来了怪物们的吼叫与吞食活人的声音。奔跑在街道上、顺着房屋攀爬的邪魔们，全都在某人的指挥下逼近这里。 “那么，我来值第一班。” 女巫主动说道，她的目光落在邓肯·戴维身上。 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实力出众，头脑冷静，是眼下最值得信赖的人。 注意到女孩视线的的邓肯·戴维没有任何犹豫，走上前来，和维尔莉特并肩站在窗口。 两人同时举起了手—— 一道刺目的火光在空中绽放，同时传来让整个铁匠铺都为之动摇的巨大声响，头顶的瓦片“哗啦啦”发抖。 这是自然领域四级法术“爆燃”，是已知破坏力最强的几种正式魔法之一，并且维尔莉特还在其中添加了名为“明火胶”的炼金材料，使得它的威力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与高等法术相提并论。 而与此同时，从地面往上延伸的一道风柱凭空而起，将团团烈火包裹在内。 邓肯·戴维巧妙地抓住了时机，释放的法术恰到好处。风借火势，原本已经能覆盖整座墙面的火光一瞬间膨胀开来，将整座街道彻底卷入其中。 伴随着耀目的光芒，炽热的烈烈狂风一瞬间涌入窗户，将猝不及防的人们吹得东倒西歪，将站在窗前的两人头发往后吹起。 女巫按住自己飘扬的金发，微微眯起绿宝石般的美丽眼睛，望向前方。 ------------ 第96章 忧虑 原本冲入这条狭窄小巷的邪魔们被彻底一扫而空，还有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更是被这一混合法术的威力炸上了天空、四分五裂后摔落在地上。一时间，地面铺开了滚动的头颅和断肢残臂，小巷两侧墙壁上涂满了血浆。 “……好了。” 维尔莉特轻轻吐出一口气。 “大家看到了吗？就像这样，我们一定能坚持下来的。” 在少女的鼓励之下，以及维尔莉特和邓肯·戴维两人以身作则展现出来的实力与品性，恐惧和威胁一时间远离了这群人。 …… “爱德华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其他人全都松了口气，有的拿出地图，有的抓紧时间在他们身后休息。但与她携手驱散邪魔的那位年轻人，表情却依然严肃，他小声地向着一旁的金发少女确认道。 “......你指什么？” “当然是救援的事情。” 邓肯·戴维盯着她的侧脸。 “顶层那边真的会派人过来救我们吗？” 维尔莉特沉默了一会儿，随手释放出了一道闪耀的电光，将一只从屋顶上如猿猴般扑过来的邪魔击坠，蓝白色的电火花在怪物周围的“同伴们”身上跳跃，最后在原地留下一截漆黑的焦炭。然后，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确实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发出了讯号。但他们有没有收到、会不会来救我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啊。” 对方叹了口气。 “先不说天梯系统现在很可能已经闭拢了，如果我是策划这次袭击的人的话，肯定不会忘记释放隔绝通讯的魔法，‘秘密通信’则没办法传递那么远。他不会让我们有向外界求援的机会。” “是的。” 维尔莉特点点头。 “我们剩下的机会，就只有从尸潮中突围，前往天梯所在的位置，手动开启系统。” 他们原本都是顶层住民，所以不需要额外许可就能通过认证。而且只要赶到那里，就能得到最完善防御措施的保护，那里有两尊由拉斯普钦学派的彼得大师制造的炼金魔像，足以将血肉之躯的低等邪魔们隔绝在外。 “我向大家说这种话只是为了鼓励他们，避免他们放弃希望，所以才说顶层的救援会在明天之前到达。但实际上，我是寄希望于能在明天之前突破围堵，回到天梯。” 邓肯·戴维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注视着她，半响后略显感慨地说道。 “爱德华小姐，你其实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让人自愧不如。” 来自异性朋友的夸赞令少女有些不太适应，她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将来要作为首席生为学派服务，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像我的朋友米勒小姐那样，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很出色，才能成为巫师领袖的得力助手。我距离她还太遥远了。” 她并不是在说客套话。 诗蔻迪是维尔莉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一直以来追赶的目标。 冷静，聪慧，头脑精明，有着洞察人心的敏锐观察力……这种人若是太过锋芒毕露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反感，但诗蔻迪的言行举止却总是恰到好处，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更容易搏得好感。 青年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古怪起来。 “怎么了？” “不，你说的没错。” 他微微叹了口气。 “米勒小姐确实是魔塔之上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巫师，其他人相比起她，都只会黯然失色。” 短暂的对话告一段落，他们再一次开始清除起堆积起来的尸体们。 …… 驱散邪魔的工作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艰苦。 原本维尔莉特的想法是，她认为那个在幕后驱使邪魔的黑巫师目的是他们，所以才会调动大部队围追堵截。 若真是如此，他们就算退守在这里，这条脆弱的防线上仍然会遭遇难以想象的压力。黑巫师很有可能集结行尸部队围攻此地，就算能做到不间断的换人，众人的魔力和体力恐怕还是会在此过程中迅速消耗殆尽... 但现在看来，她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 操纵邪魔的那个人——他（她）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掌控整片底层的局势，所以才会让那群行尸走肉们集合起来，将街道上能看见的敌人全部杀死或赶走，而之前追逐他们大概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如果不头脑发热，去和对方正面对抗的话，黑巫师的目光未必会集中到他们身上。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他们几乎不可能突围。 一旦脱离房屋的依托，离开小巷，他们遭遇的敌人数量和战斗激烈程度就会大幅提升。每往前推进一条街道，就会迅速陷入举步维艰的地步。 从下午到傍晚，他们尝试了数次，却没有一次成功，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罢了。失败带来的沮丧是不可避免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阴郁和烦躁。 一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邪魔们的进攻势头才逐渐逐渐落了下来。 维尔莉特猜测，这是那个在幕后操纵它们的黑巫师，准备休息的缘故。行尸走肉们能不休不止地杀人，可是操纵者却和他们一样是人类。 这本来是最好的机会，但遗憾的是，她的同伴们同样已经在轮番守岗中筋疲力尽，没有再往前走的力气。 女巫原本想催促他们继续战斗下去，这是为了能活下来；但邓肯·戴维阻止了她。他说现在的情况确实已经不适合继续尝试突围。 维尔莉特独自一人用飞行术，悄悄前往街道外围侦查了一圈，她发现越靠近目的地，邪魔的数量就越多；而在位于天梯下方的宽阔广场，更是有无数的行尸走肉摇摇晃晃地挤在一块，如同海面上的浪潮般起伏，看起来蔚为壮观。 邪魔们层层叠叠、摩肩擦踵的样子，简直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女巫意识到，以同伴们现在的状态，确实是不可能冲入尸潮的包围中再全身而退的，所以最后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 “明天，只能等到明天，看看是否有转机……” 回到铁匠铺的维尔莉特，望着几个已经疲惫地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的同伴，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明天的局势仍然没有好转呢？她知道，除了自己和邓肯·戴维之外的，其他人都对那虚无缥缈的“救援“心生期待，所以才能保持相对乐观的心态；可是了解真相的自己却做不到。 有时候太过理智未必是好事，特别是在面临困境的时候，知晓一切的领导人往往会不得不承受远比别人更沉重的负担。从四个小时前开始，维尔莉特那对纤细的眉毛一直紧紧蹙起，始终没有松开来过。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邓肯这样对他说道。 “可是......” 维尔莉特当然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这样安心地睡下。除去抓紧时间通过冥想恢复魔力之外，她还要想办法在铁匠铺附近安排一系列警戒措施。在没有掌握范围屏障法术之前，这是每位正式巫师的必修课。 “没关系。刚才借这群怪物们撤退的机会，我将附近地区又清扫了一遍，并且已经支起了‘屏障’。” 维尔莉特抬头向窗外看去，发现一道闪耀着蓝色电光的淡淡光晕，正笼罩着小巷的一头，并将入眼所及之处全都包围起来。 少女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当然能认出这个魔法的来路。 ——“电磁屏障”。 不但能让入侵的敌人们进入无法行动的麻痹状态、甚至被电成焦炭，还能为释放法术的巫师提供警戒作用，是个非常实用的法术。 但真正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范围屏障魔法的等级无一例外在五级以上。对方能施展出电磁屏障，就说明他...... “你已经是高等巫师了？” 邓肯·戴维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前两天刚刚突破的。” 维尔莉特沉默片刻后，脸上露出笑容。 “恭喜你。” “谢谢。另外……” 邓肯好像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不必在意，爱德华小姐，我想你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嗯，没事的，我不在意。” 如流苏般的金色长发伴随着女孩脑袋的动作，在风中微微摇曳。 “那就好。接下来，你去后面的卧室那里休息一会儿吧。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我会及时通知大家的。” 维尔莉特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窗边。 …… 身为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会有些方便的。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睡在一起，而是单独一人呆在后面的卧室里。 维尔莉特和衣躺在脏兮兮的床铺上，静静注视着寂静无人的黑暗。 数分钟前，邓肯·戴维所说的话，以及他的神态举止中隐约透露出来的东西，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虽然很努力地掩饰了，但女孩还是能感觉出来，那是一种高高在上、近乎怜悯的视线……这令她久久无法忘怀。 “果然，我……” 她咬紧嘴唇，唇齿间泛着淡淡的茫然与苦意。 ------------ 第97章 黑暗中的脸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目光了。 长年以来，女巫坚强的形象不过是一层伪装，真正的维尔莉特一直在为自己的才能感到自卑与茫然。 这是上天注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 过去按捺在心底的烦闷，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尽数涌上她的心头，就连迫在眉睫的危机感都因此淡了下去。 维尔莉特闭上了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 漂浮着无数灰尘的空气，冰冷的地面，坚硬的木板床……这里被废弃已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狭窄昏暗的房间内散发着古怪的沉郁气味，和女巫平日里在湖边别墅居住的日子相比起来，这里的环境实在称不上好。 好在维尔莉特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比这更恶劣的野外环境、只能在洞窟甚至森林里休憩的经历亦不止一次。 大概是因为太过疲惫的缘故，在闭上眼睛不久，她的思维便一点点滑入到深沉的梦境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隐约听见从耳畔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老鼠或是蟑螂在旁边爬过。 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沉浸在漆黑海洋中的家具床铺的轮廓，以及…… 一张看不清的人脸。 * 维尔莉特虽然在第一时间感到慌乱，但她更清楚的是眼下该做什么。 她表面上没有任何动作，实际则冷静地利用灵视能力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全身上下，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包括身上的衣裙鞋子都没有被人触碰过的痕迹。 少女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入裙摆内侧，从隐藏的口袋中抓住一把施法材料——对于巫师们来说，就算不借用任何炼金道具或材料，双手空空同样是能施法的。但一部分特殊的材料确实能强化魔法的效果和节省巫师们的魔力。 维尔莉特的视线往四周逡巡。 夜色流淌在房间内，静谧的黑暗笼罩着床铺，陈旧的家具，和破烂的墙面，万籁俱静，就连从白天踏上底层的土地开始就始终没有断绝的怪物们的嘶吼声，都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变得异常模糊和飘渺。 只有不远处的这双眼睛，在窗外投进来的渺茫光亮里，闪烁着苍白的微光。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外面没有其他人的声音。酣睡的呼噜声或是呼吸声，全都听不到了。 ......他们去哪了？ 维尔莉特心中警惕起来，她不再犹豫，起身后迅速做出了标准的施法动作，朝着对方低喝道。 “你是谁？！” 说话的同时，女巫的手指上已经缠绕上了明亮的火光。这火苗迎风便涨，倏忽间照亮了房间内的黑暗，同时亦照亮了那双苍白眼睛的主人的脸孔。 “爱德华小姐……咳咳，是我......” 坐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一边咳嗽，一边发出虚弱的声音。 “主管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维尔莉特并没有放松戒备。 “其他人呢？” 中年男人将手放在嘴边，拼命咳嗽着，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那般用力，一时间没有力气回答她的问题，过了好久，他才喘了口气，火光中男性的脸像死人那般毫无血色，他轻声说道。 “别担心，您知道我没有能力威胁到您......更何况，您看见了吗？我现在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巫碧绿色的澄澈瞳孔，像猫儿般微微放大。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街区主管身上的外套变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手脚和脸旁上都有明显的青紫痕迹，看起来还很新鲜，显然是前不久被人殴打后留下来的；他的胸口有一道巨大的伤痕，伴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着。裸露出来的伤口附近，已经凝固的血浆，在火焰跃动的光芒中呈现出肮脏的深褐色。 毫无疑问，这是能让人昏迷、甚至死去的重伤。 “你......难道说......” 维尔莉特很快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内心顿时升腾起了怒火。 “就在半小时前，我被您的同伴们踢醒，然后被叫出这栋房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中年男人苦笑着说道。 “我不敢反抗，因为我知道反抗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只会让我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和更痛苦的折磨...他们把我揍得半死后，将濒临昏迷的我扔到废墟里面，打算就这样将我喂给那群邪魔。” “你知道，那群怪物们的鼻子很灵敏，对血腥味特别敏感，我又不能动弹。他们做得一点儿都没错，就算放着不管，我迟早会被怪物们分尸后吃掉。” 维尔莉特放在裙摆上的纤手，下意识地攥紧。 “……然后呢？我为什么只看到你，没有看到他们？” “他们不在这里，而且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只有我坚持着回到这里……咳咳，我必须将真相告诉你，这是对您恩情的报答。” 主管先生的瞳孔中流露出晦暗的颜色，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的人生。 “……因为我很清楚，在那群人中，只有将我看作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阴沟里的老鼠。” 其实邓肯他...... 维尔莉特刚这么想的时候，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令她大吃一惊—— “您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中年男人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和您看起来关系很好的，那个叫邓肯·戴维的人，其实是隐藏在队伍里的叛徒，他一直心怀叵测……甚至那个在幕后操纵邪魔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 在震惊过后，维尔莉特有些茫然。 她下意识地想要想大声呵斥这个污蔑自己朋友的人，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可怜人那凄惨的模样，以及他那双完全不像是说谎的认真眼睛，女巫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中年男人并没有急匆匆地让自己离开，而是语速很快地开始解释起来。 “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昏死过去，在那群人离开后，醒来的我就想爬到别的地方去，至少要待在一个不会被吃掉的地方，” “结果，在半路上，我发现那三个人就停留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废墟里。我觉得很奇怪，想要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他们正在和自己的同伴——那个叫邓肯·戴维的男人对峙。” “......不，说是‘对峙’有点不太准确吧，他们显然很害怕这个男人，就像我一直在害怕他们那样。三个人的手脚都哆哆嗦嗦的，但大概是因为不想死，才选择不得不和他战斗。” “等我靠近后，我才听见其中一个人大声对邓肯说着‘你为什么要背叛老师、背叛魔塔，和外人勾结！’之类的话。” “然后我才注意到……咳咳，在那个男人的背后，明明跟着一大群邪魔，却完全没有进攻他的意思，看起来更像是在护送他、为他引路。我不清楚他晚上出来的原因，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维尔莉特没有说话，脸庞却逐渐变得冰冷。 “那个人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可能是懒得对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解释吧。他只是让他们快点动手。那群家伙完全不是邓肯·戴维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打倒了。” “我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我不知道那三个人的结局是什么，但恐怕不会太好。就我看来，那个男人在事情暴露后，肯定是想要杀人灭口了。所以如果您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咳咳，说不定会遭遇毒手……” “爱德华小姐，请相信我，我没有说谎......” 还没等他说完，一直保持缄默的维尔莉特开口打断了他。 金发女孩既没有表现得愤怒或是难以置信，亦没有为此感到悲伤的样子。此时的她表现的很冷静，并且态度十分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离开的。现在就离开。” 女巫从床上站起来，放轻脚步走到房间边上，往外侧望了一眼。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空荡荡的昏暗房间。 “你看到那三人被邓肯·戴维打倒，是在什么时候？” “我爬到这里用了五分钟左右......”中年人努力回想着，“所以应该是在十分钟分钟之前。” “看来即使算上处理尸体，剩下的时间也不算多了。” 维尔莉特说。她转过头来看着像条癞皮狗那样躺在地上，就连行动都已经很艰难的中年男子。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露出复杂的眼神。 “……爱德华小姐，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愿意像我这样的人伸出援手吗？我现在已经……” “这不是没有条件的。不过，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 “......什么问题？” 维尔莉特深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是怎么从邓肯·戴维那里逃走的？” ------------ 第98章 早已死去 “先不论你在此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就算是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以你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逃离他的。” “别说那个人没有注意到你。” 女巫目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就算万一真的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但假如邓肯·戴维要杀人灭口，肯定会事先询问他们那几个跟班。他会奇怪为何这几个人会选择在深夜时分出来，撞见自己的秘密，这不会是偶然……而那几个人是不可能为你保密的，对吗？” 她的话说完后，寂静的房间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对方如同死人般惨白的脸庞被阴影所遮挡。 维尔莉特有点心神不定，她注视着中年男人的动作，认为他随时有可能发难。 “……爱德华小姐，您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是一位聪明善良的姑娘。”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 ......啥？ 维尔莉特眨了眨眼。 中年男人笑了起来。 “不瞒您说，我虽然作为巫师没有才能，在顶层住民们的眼中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喔，请别误会，我不是在抱怨，其实不止是各位大人这样想，我自己都这么觉的。” 维尔莉特抿起嘴。不管在哪里，在这个世界上，弱者和不具备价值的人总会被轻易抛弃，仿佛是一种理所当然。 “但是我作为底层的街区主管，见过形形色色的巫师，和来自各个地方的人都打过交道，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有点自信的。”男人叹了口气，“在我看来，爱德华小姐，你不像是这座塔上的人，甚至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女巫冷淡地回答——同时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她想。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这样觉得罢了。而比起待在这座塔上更不应该的，就是在这种阴沟般的地方死去。” “你觉得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但我只是希望您能活下来，这不止是为了偿还恩情。请相信我，那个叫邓肯的男人真的很危险……” “如果想让我相信你的话，就说实话吧。” 维尔莉特在说话的同时，其实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在清理房间内的痕迹。无论如何，她都准备撤离这里。尽管女巫还没有发现有任何敌人靠近的迹象，但门外的屏障法术已经消失了。这显然非同寻常。 “……好吧，我承认我说的话中存在谎言。” 男人挠了挠自己的脸。女巫看到他放下来的手指上沾满了血，还有被抓下来的干瘪皮肤。 “他们之所以没有注意我，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死了。” “......死了？” 女巫的呼吸微微停滞。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包括那个邓肯·戴维也是一样，他们恐怕把我当成真正的死人，才没有任何戒备心……所以，我才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但是，实际上......” 中年男人抓住自己胸腹上的衣服，一把扯开，露出里面青灰色的肌肤。 “你......被瘟疫感染了？” 维尔莉特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被邪魔抓伤的吗？” “不，我是最开始就被感染的那一批。起初还没有察觉到，可能是我的抵抗力要更强一些……但终究不是那些能完全免疫的幸运儿。所以在诸位到来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自己有被感染的痕迹。” “相比起一开始就堕落为邪魔的，或是后来被分尸吃掉或是被抓伤感染的绝大部分人，我能活那么久或许已经能称得上幸运了吧。” 中年男人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移动。 “但是，今晚就是极限了。当时，我被他们杀死之后，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但是，心跳却在不久后又再一次开始跳动，我从死亡边缘重新爬回来，同时意味着我体内的瘟疫的力量已经遍布全身了。” 火光在女巫的控制之下愈发燃烧。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瞳孔中已经布满血丝，皮肤下是腐烂的肌肉，牙齿和指甲都出现污秽的痕迹。 “……爱德华小姐，你明白了吗？” “不用带我离开，也没必要为我感到介怀......因为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接下来，让维尔莉特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主管先生——她到现在为止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能这样称呼对方——仿佛用尽了身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举起来，指尖如同一把利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我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不想死在你面前，爱德华小姐，请原谅我这一点小小的私心吧。我早就想要这样做了，可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无法下定决定……至少在你面前，我希望能到最后一刻都能保持着人类的样子。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的说话方式不再断断续续，而是十分流畅且坚决，这恐怕是因为他已经将自己想说的话全说完的缘故吧。 “你一定要活下来啊，爱德华小姐...”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男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同时是他一辈子里最勇敢的决定。在留下了遗言后，主管先生颤抖着扣下了手指。 而维尔莉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砰”的一声，脆弱的太阳穴被击穿，男人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便软软地朝着旁边倒去，再也无法醒来。 * 狂风在耳旁呼啸。 外套的长袍难以抵御夜间的寒意，女巫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披肩。她像是被吹飞的蒲公英，轻飘飘地在空中移动，跨越了一个又一个屋顶，不断重复着飘起降落的过程。 巫师虽然不像骑士那样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体能力，但他们却能通过法术的帮助做到相类似的事情，比如说现在的维尔莉特，就是借助自然魔法召唤而来的风的力量，让她的身体比羽毛更加轻盈。这种魔法被称为“羽落术”。 这回，维尔莉特没有使用比“羽落术”更高级的“飞行术”。因为她的威胁不再是那群丧尸，而是一位很有可能在暗中潜伏的巫师，是拥有智慧、且力量比自己更强的人类。在使用飞行术的情况下，她无法及时闪躲来自地面的魔法，无异于一面靶子。 ——“走吧，离开这里。” 中年男人最后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令她不愿意再去回想。可是这份不快的记忆，却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看着他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她感受到的却是由衷的无力感。这和入睡前的心情混合起来，愈发滋长。 “邓肯·戴维背叛了格林先生和这座塔？这是真的吗？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维尔莉特只能通过思考其他问题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然而这个暂时没有答案的问题，同样令自己心情沉重。 她的朋友......成为叛徒敌人了吗？ 维尔莉特并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事情，但是看到主管先生的眼神和表情，以及那个人最后在她面前自杀的场景......实在很难让人觉得这是谎言。 当然，其他巫师们恐怕不会像她这样愿意相信陌生人。但即使是从最理智的方向上考虑，她现在的做法仍然是正确：假如邓肯·戴维真的是叛徒，维尔莉特最该做的就是离开这里，回到天梯上，将这个情报传达给上层。 她现在的正面实力已经不可能是已经成为高级巫师的邓肯·戴维的对手，一定要避免被杀人灭口的最坏情况。 而就算邓肯·戴维不是叛徒，在抛下其他人、没有累赘的情况下，她会更容易活下来。事后除去得罪对方之外，亦不会有任何责任。毕竟她只是作为情报提供者，并没有需要验证真假的义务。 维尔莉特收敛心神。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犹豫，朝着白天见到过的那座广场的方向狂奔。 近了，近了，更近了—— 转过数条街道，她已经能看到视野尽头出现的黑压压的一片。 那是如同战壕里的士兵们那样紧紧依靠在一起的行尸走肉们。 邪魔们并不需要休息，仅仅是等待着黑巫师的命令。所以并没有入睡的迹象，那可怖的粗重喘息声，和不寒而栗的吞咽涎水的声音，始终徘徊在广场上空。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它们还没有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潮水般涌过来。 维尔莉特将身上缠绕的风减弱，让自己的速度减慢下来。 接下来这段距离，她需要谨慎的前行，不能被发现... 而就在这一瞬间。 少女瞳孔中倒映着的黑夜里，有一道闪耀的火光瞬间膨胀开来—— 如同从地面升起的星辰，从女巫背后升起的光亮，霎那间照亮了整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亦照亮了面前无数渴望着血肉的妖魔们发红的眼睛。 ------------ 第99章 契约召唤 “轰隆隆！” 又一阵巨大的声响从头顶传入地面的厅堂内，在空荡荡的高炉周围回旋盘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云层中穿行的雷鸣。 尽管巨响已经随着距离流逝而变得模糊不轻，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引发的震动，但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再加上厚重的青石地基的阻隔，声音却依然能传到这边，可以想象轰鸣发生地点的剧烈程度。 而且，这一次的声音比前几次更加激烈，李察德下意识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情况？”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理睬。 李察德并不是不在意，而是觉得不论上面发生了什么，接下来他要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已经到最后一步了。” 他面前的巨大高炉周围，出现了犹如流动的熔岩般，呈现燃烧状态的火红色纹路，条条道道彼此交织纵横：那就是第一层封印解除后裸露出来的能量管道，如果不想办法将其中蕴藏的热量泄露出去的话，喷发的能量将会引起难以想象的灾难。 而现在，在魔神的控制下，它们又一次构筑起了临时的回路，鲜红管道以高炉为起点，朝着火炉之外、乃至上层空间蔓延。 现在，这原本宽阔厅堂内四周高耸的墙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因为上面像蛛网般正攀附着大量猩红色的痕迹，有粗有细，同时像是具有生命般鼓动着，如同一条条活着的巨大血管。 他们将高炉中的能量抽取出来，向上传输，通过那道贯穿7层魔塔的“天井”，一直通往拉斯普钦学派驻地——那座大神庙的深处。 依照真名的说法，这些管道是最开始就铺设在魔塔内部的，只是一直没有运作起来罢了。她无法干涉物质世界，却能篡改指令，让“沉睡”已久的系统重新工作：换而言之，这原本就是[星火炉]具备的功能。如果没有这部分隐藏在塔壁内的管道系统，就算在网络世界里拥有的能力再强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李察德的感知中，那个曾经用来尝试“灵媒创造”的魔法阵，流淌着奥秘水银的纹路中又一次开始闪烁起亮光，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这回，魔法阵上绽放的光芒，比上次炽亮成百倍。 真名小姐现在并不在自己身旁，因为她需要主持召唤仪式。李察德的大脑没办法承受使用传奇魔法的负担，拥有庞大计算能力的AI则毋须担心。 他能感受到拉斯普钦的系统内对应着“咒灵领主契约”的“原型”的运转，这说明召唤仪式正在稳步进行中。只需要再过数分钟的时间，他就能掌握在这个世界被称为“传奇位阶”的顶尖层次力量； 但是，反过来说，若是有人注意到后在中途破坏，现在的他不但没有反抗能力，身上的秘密亦会随之暴露出去，下一次想要再有这样的的机会......不，如果只是在核心炉区域鬼鬼祟祟的自己被发现倒还好说，要是真名那边的行动被注意到的话，说不定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越到这种时候，距离成功越近，李察德的心情就越难以平静下来。 万一被人撞见了怎么办？会有人、特别是魔塔领袖，注意到这里发生的情况吗？ 不知不觉间，他的脑门和手心已经全是汗水。 这么大的动静，被发现到是迟早的事情，暴露是难以避免的。和如今被封锁起来的天梯系统不同，[星火炉]第一层内流淌的能量沿着传输管道从第一层通往最顶层，其中必定会留下痕迹。 ……当然，要是最后能成功召唤出咒灵领主，一切的错误和纰漏都能被弥补回来，李察德想，何况巫师们是一类极为谨慎小心的群体，活得越久、爬得越高、年龄越长的巫师，在这点上往往会表现得越发明显。 就算真的能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内察觉到异常，他们未必会选择动手—— 李察德很清楚，这种将希望寄予他人身上的想法，实在是很脆弱。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种自我安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察德正焦虑不安地原地踱步，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长官。” 听到少女那平静而柔和的嗓音，李察德快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他闭上眼，借助拉斯普钦设置下的恒定法术，李察德能清晰看到铁王座附近的景象： 火红色的纹路覆盖整片穹顶，一道道将能量从核心深处抽取上来的管道，全部链接到地面上的魔法阵，维持其最高效率的运转。 魔法阵上的光芒像是落到地上的太阳般，耀眼到让人完全睁不开的程度，同时还能隐约察觉到周围的空间中，正在传来一阵阵不安定的波动.。 在凹陷中流淌的奥秘水银的颜色，有从闪亮转向黯淡的倾向。这是材料在被超负荷的使用后，即将被烧毁的迹象。说明在这种程度的能量输入下，魔法阵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没关系，也不需要太久。 他平复了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深吸一口气，举起自己的手。 只有李察德能看到，周围环绕着无数光点的光球，就像行星环绕太阳般的神秘符号，出现在他的手心。 和寻常的“魔法钥匙”有些相似，原因是它们都是信息的载体，只不过其中蕴藏的数据量却有天壤之别。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契约。 而依照真名的说法，它的本质是一种“协议”。 其中保密程度最高的一种契约被称作“真名契约”——也就是誓约——则被真名称为“底层协议”，是构筑起整个网络世界的基础，与信息世界统一的根本。 此时李察德召唤出来的契约并不是誓约，而是通灵领域巫师们为了御使灵体而制作的一种契约，因而又被称作“通灵契约”。 和等级越高的灵体签订契约，复杂程度会几何级提升。像出现在李察德手中的这种顶级通灵契约，以现如今他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制作出来的。 但这其实是曾经属于拉斯普钦的契约，所以他能随意调动，只是因为魔力不足而没办法正式启动这一契约，将灵体召唤出来。 伴随着通灵契约的展开，大量文字浮现在他面前，构成一条长长的卷宗，如果真的写在纸面上的话，起码有数米之长。 焕发着浅浅光亮的卷宗如卷轴般展开，将站在中央李察德包围在内。 魔力有了，契约有了，剩下的是最后一道工序—— 他注视着卷轴文字下方的一片片空格。 “......总感觉有点即视感。” 很像是网站注册会员时会弹出的各种协议，因为太长所以一般人几乎看都不看就全部打勾的那种。 【契约执行中……】 从未听过的男性嗓音在耳边响起，李察德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拉斯普钦的知识中有提到相关内容：这是[契约与封印之神]密特罗的声音，世间一切契约的签订和执行都需要在祂的注视下进行。 这似乎是来到玛雅世界以来，他第一次和“神祇”打照面。李察德觉得更紧张了，他仿佛能感受到一道来自万里天穹之外的威严目光，正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那个醇厚严肃的男性嗓音再一次响起。 【确认：在余目及者为契约之主？】 “认可。” 【确认：在余目不及者为契约之仆？】 “认可。” 【确认：契约尚未修改，尚未调换，尚未遗落？】 “认可。” ... 李察德的心情混杂着紧张与担忧，表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他依照拉斯普钦的知识，一一认可之后，契约在半空中陡然绽放出光芒，随后飞入自己的身体中消失不见，随之消失的还有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能“看到”距离自己千米之上的魔法阵，中心积蓄的光芒膨胀到了极致，然后下一个瞬间——就像被按下开关的白炽灯泡那样，倏忽间熄灭了。 李察德叹了口气。看来那玩意儿彻底不能用了，可惜了那是几乎要将拉斯普钦学派仓库内的材料全部掏干净才建成的。 虽然有些遗憾，但此时在他的心情中占据更大比例的显然是兴奋与期待： 在契约结束之后，咒灵领主从地表中浮现—— 首先爬出地面的是一只手臂，光是青蓝色的手指就有树根般粗壮，随后是如同房梁般的手腕。 那个曾经在拉斯普钦死前不久见过的巨大灵体，又一次出现在李察德面前。 这回，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样貌。 巨灵的上半身是充满异国风情的服饰，健壮发达的肌肉，如同鬼神般的青色肌肤，手上和早上都有黄金色的项圈，下半身是幽灵般虚无缥缈的影子，以及最上方模糊的人脸轮廓…… 这一切，都让他不禁联想到阿拉伯神话中的“灯神”。 ------------ 第100章 咒灵领主与扩张的野心 与此同时，原本在塔楼之上的真名小姐，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灵界与物质界的“距离”完全是两个概念，在通信范围内，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却依然能在一个念头内转瞬间跨越。 “真名，你能认出它的来历吗？” 李察德仰起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对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这是康采恩公司开发的灯神系列RX-46型自律AI，是专门为绝密级（最高秘密等级）机关部门设计的防卫型信息安全卫士。” 李察德觉得她的语气有哪里怪怪的——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已经能分辨出少女口吻中流露的细微变化。譬如现在，真名小姐的语气里，分明蕴藏着“怀念”和“谨慎”的情感。 “你以前见过它吗？” 李察德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我曾经呆过的那个地方，就是由这种信息安全卫士来保护门禁系统的，能同时在物理和网络两个层面防止外来入侵。由于灯神系列是自律型号，不需要安排工作就能自动完成职责，所以很受研究者们的青睐。” 即使是在作为AI而不是灵体的高度发达世代，它依然能够用来作为“绝密级机关”的守护者，其性能的优越性可见一斑。 “原来如此。” 李察德点点头。 从名字看来，这款型号的真的是根据传说中的“灯神”来塑造虚拟形象的，甚至还是迪士尼版……因为是绝密部门所以就不怕律师函警告么？ “不过......” 他仰起头看着面前的巨人，嘴角微微抽搐。 “类似的AI都是那么有个性的吗？” 从地底里浮现的“咒灵领主”，虽然乍一看样貌十分威武，充满压迫感，但只要仔细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因为，这头巨人正在打哈欠…… 是的。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咒灵领主确实正像个刚睡醒的人类那样，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脸上还十分形象地出现了对方正半眯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态…… 而且，他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家伙的脑袋上，居然还戴着......一顶睡帽？ “因为是高智能AI。” 真名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不，不能用这句话就简单糊弄过去吧......” 李察德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这家伙守岗时的表现，脑海里便不禁浮现出它站着打瞌睡的模样，就觉得哪怕是所谓的“绝密机关”，其安全性恐怕还是有待考量。 “没关系，长官，现在他的控制协议已经掌握在你手中，他必须完全服从你，所以尽管向他下达命令吧。” 真名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态度平静地说道。 “哦......哦。”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在脑内下达指令。 对方的脸上依旧一副睡意盎然，好在这家伙回应的速度还算快。巨灵相当人性化地朝他弯下腰，手掌放在胸口，恭敬地朝他鞠躬。 “你太高了，蹲下来点。” 李察德又说。 巨人的下半身像烟雾一般往上飘散，依照主人的命令，将头颅靠近地面。 不过，当咒灵领主低下脑袋，看清站在地上的那位人类主人的相貌时候，他亦随之看到了站在主人背后，那位少女的身影—— 咒灵领主的身体顿时僵硬住了。 随后，他那如同钟楼般高耸强壮的身躯，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模糊的脸庞上露出异常生动的惊恐表情。 咒灵领主张大嘴巴，仿佛正在失声呐喊，不过李察德却什么都听不见——看起来咒灵领主并没有说话的功能——虽说如此，那副惊慌失措的神态却是如此鲜明，所以就算对方的话语并没能传入李察德的耳中，但它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了…… 李察德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向侍立在身畔，面无表情的黑发女孩。 “你们两个……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真名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否认。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巨人的身上。 ——“我说的对吧？RX-46……不，现在应该叫你‘咒灵领主’了。” 在咒灵领主的视野里，那一刻周围所有景象都离他远去了，只剩下那一双墨色的、仿佛沉淀着无数黑暗的“眼睛”，正从宇宙深处静静地注视着他…… 巨人顿时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点头。 黑发少女微微颔首，转过头来对李察德说道。 “长官你看，就像我说的一样。” “呃......” 李察德突然有种“这种时候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深究下去”的感觉。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红光从高炉方向猛地闪耀起来，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李察德吃惊看着面前的一切：原本在魔法阵被破坏后，能量管道系统就已经停止运作，墙壁上曾经浮现如同血管般的红色纹路，都伴随着命令结束，彻底消退下去，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可是现在，管道又一次被启动了，那红光好似站在火山口附近的地面裂缝，低下头便能隐约看见即将迸发而出的滚烫岩浆……火光在蛛网上迅速扩散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做的吗？” 真名摇了摇头。 她的视线落在大厅内的星火炉内部。 在第一道封印解除之后，已经能看到第二道封印的整体结构；甚至就连第三道封印，她都已经试探过，只是结果并不算太好。 红光如有实质地膨胀，就像一座黑暗中的篝火，本应熄灭的它在添加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柴火之后，又一次开始熊熊燃烧。 “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引起高炉核心的‘共鸣’。能量管道的重新启动，仅仅是这种共鸣的副作用。” 在检测系统完毕后，她做出了判断。 “共鸣......” 星火炉的核心，本体是曾经从天而降的陨星——但那并不是自然坠落的，而是被天神亲手施加封印过的物品。 换而言之，那是很可能与“神之力”相关的存在； 以此类推，能与核心相共鸣的某种东西，同样极有可能是“神物”…… 魔塔上，竟然还隐藏着这种东西吗？ 不，仔细想想，这倒是不奇怪。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无意识地张开和合拢。 忽然间，他就像忍俊不禁般笑了起来。 “……怎么了，长官？” 黑发女孩眨了眨眼。 “不，我只是察觉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李察德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担心自己的秘密暴露，为自己的小命拼命担忧，满脑子都是这件事，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了；而现在，当我真的召唤出咒灵领主的时候，我发现我心中第一时间涌现的并不是庆幸，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一个崭新的念头......” 他将手掌张开，伸向在急速升高的气温中，周围景象隐约有些模糊和扭曲的高炉，然后慢慢、慢慢地握紧。 “当我注意到有东西能和星火炉发生共鸣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必须抢夺过来，决不能让它落入别人手里。‘那是属于我的’，这确实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另外，我不但想要让魔塔领袖这个身份名副其实，还想在内战获得胜利，拥有更高一层的权力和地位，就像曾经的拉斯普钦……以及其他巫师领袖那样。” 李察德再一次发出似曾相识的感慨。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会产生这种改变，人的野心膨胀起来还真是快啊……” 真名冷静地说道。 “您现在已经有这样做的资本了，长官，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说的没错。” 李察德望着身后乖乖缩成一团的咒灵领主，沉默片刻后，又说道。 “虽然还是要小心行事，但如果能让自己更进一步的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对于巫师们而言，他们的成长没有捷径。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上；即使踏入传奇领域的人们，仍然在勇无止境地积累知识，增长魔力，试图钻研出第二种传奇法术的原型……一切都需要漫长时间的积累， 但只要能克服这一切，活得足够长、足够幸运、足够有天赋，就能像马里恩·格林那样，终有一天成为“位阶十”的受冠者；如果还想继续下去，那么便需要选择投靠某个教会组织，接受神的加冕，戴上桂冠——在成为一教领袖的同时，也意味着自身将成为神之意志在地上的代行者，成为真正的人间主宰。 但和真正的巫师不同，李察德一步登天的代价就是无法再向前：拉斯普钦的力量，就是他现如今的极限。 虽说就算一辈子只能当个传奇，就已经是其他人高不可攀的成就……可是，若还想要前往更高的层次，他只能选择通过其他方式来补全。 真名的力量是李察德手中掌握的唯一途径，但其余可能性同样不容错过。 倒吊人曾经说过的话，这回清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过去的李察德能直言无所谓，但是现在，他不会放手。 ——“正好，试试看咒灵领主的能力吧。” 他想。 ------------ 第101章 残酷的真相 毕竟自己原本就需要通过[灵媒创造]，来让咒灵领主与方尖碑的力量结合在一起…… 想到这里，李察德不再犹豫，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真名漂浮在他身边，咒灵领主则化作一团巨大的云雾跟随在他身后，雾气中缭绕着星星点点的光晕。 相比起来的时候，这回他的脚步轻松而具有魄力。他戴上面具，拿起手杖，仿佛前方不再有什么能阻挡去路。 * “呼......呼......” 原本梳得整整齐齐，宛如流苏般流淌下来的金色长发，现在打着卷儿无精打采地披散在少女的肩膀上。 洁白俏脸沾染着肮脏的灰尘，现在的维尔莉特却根本没有心思打理自己的外表。她急促而虚弱地喘息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袖袍在刚才的爆炸中只剩下半截，额头、手心都是分泌出来的冷汗。 不仅如此，最糟糕的是她身上已经出现了不止一处伤口：腹部、手臂与小腿上全都出现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伤口，血淋淋地绽开来。维尔莉特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显然在刚才的冲击波中受了不轻的内伤，然而现在却缺乏时间去处理。 会影响行动、甚至能让人失血昏迷的伤口，女巫用从巫师袍上撕下来的布条暂时包扎了一圈，剩下那些被爆炸余波刮起的石子和砂砾所割开的细微伤痕，只能就这样暂时放着不管。 维尔莉特抓住一块凸起的墙面，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朝旁边倒下去。 她半跪在一片断壁残垣投落下的阴影里，碧绿色的瞳孔中满是疲惫与痛苦，却依然坚强地打起精神，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黑暗。 刚才从维尔莉特身后突然袭来的爆炸，那是属于高等巫师的魔法，足以将半片街区摧毁。 那是一道光——霎那间划破夜幕的犀利的光，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燃烧着的光，甚至途经的空气都升腾起了燃烧的味道，这道光构成的箭矢跨越数百米的距离，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朝着维尔莉特的背后射来。 到达高等位阶的自然巫师，已经有能力彻底改变一定范围内的地理地貌，甚至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他们被称做“战场上的阴影”，“军队的毁灭者”。烈焰，雷霆，风暴，冰霜……这些自然现象将在他们手中将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咆哮着吞没巫师面前的敌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操控构筑起这个世界的那部分“无形无色”的力量：譬如磁力和重力，乃至释放出纯粹的能量，炽热的光束或是冲击波。 女巫拼了命地从那个地方飞跃，借助召唤狂风的法术，直直闯入面前的尸潮之中。但那道光束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维尔莉特在落到地面后又狼狈地滚了好几个圈，身上的法袍连续闪烁，一道道脆弱的屏障在席卷的风暴和升腾的烈火中迅速熄灭。 那时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咬牙忍耐着，等待这场袭击所造成的余波消散…… 虽然下意识的反应救了女巫一命，但是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撞落粉碎的砖头石块，却全都像暴雨般砸在了女孩柔弱的身上，她差点没有因此而晕厥过去。 数分钟后，周围才安静下来。 袭击者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将这一小片广场和数百个邪魔一同炸上天，目的就是为了重伤甚至杀死他。 而现在，维尔莉特正藏身在其中一栋原本是矮屋，现在则化为碎片的断墙后面。 周围是大片焦黑的土地与布满裂缝的石板，四处散落的砾石上燃烧着小小的火苗，处于爆炸中心的行尸走肉们则已经尸骨无成，只剩下燃烧殆尽后的余灰，呈放射状与碎裂一地的焦黑骨骼混拢在一起。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始终没有露面。 维尔莉特环顾四周，那一大群邪魔们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全部被消灭了，只是剩下的绝大部分全都退缩到了周围建筑物内的黑暗深处、以及楼房附近的阴影之中。 它们本应是一群无所畏惧的怪物，就算明知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也仍然会“吱吱呀呀”地冲过去。会出现这种主动退让的状况，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幕后操纵邪魔们的黑巫师的授意。 ——他就在附近。 他就在暗中......窥视着自己。 还有邓肯·戴维，她曾经的朋友—— 刚才的魔法毫无疑问是他释放的，从那种毫无保留的态度来看，对方是为了杀人灭口也好，或是早有预谋也罢，维尔莉特现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如果被他找到，剩下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 维尔莉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拖着重伤的身躯，朝着黑暗的深处进发。 ……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在黑暗无光的建筑物中，就算在角落里遇见了邪魔，它们也只是朝着自己龇牙咧嘴流口水罢了，却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就像被某种更高层次的指令强行控制了本能欲望。 这原本是为了方便黑巫师的“同谋”行事。但多亏这一点，她能在退到这栋宽敞高大的建筑物深处的过程中，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维尔莉特抱着膝盖，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为何，邓肯·戴维并没有露面。 维尔莉特不会侥幸地认为对方发现不了自己，毕竟控制邪魔的人就是他的同伙、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自己。 她很清楚，死神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自己，冷酷的，没有半点犹豫——就像时钟上的指针永不停歇地往下一刻移动，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放缓。 她终究还是没能像主管先生希冀的那样，有机会活下来。或者说，从踏上底层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踏入死地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维尔莉特觉得身上的疼痛，正在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生命力伴随着从伤口中流淌的血液慢慢从身体中消散。少女感到脑袋深处传来一阵阵眩晕感，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继续支撑下去了…… 模模糊糊间，维尔莉特看到了在视野尽头如幻觉般绵延的火光，听见了鞋子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 维尔莉特睁大眼睛，让自己的意识还能勉强继续保持清醒。 “爱德华小姐，你还活着吗？” 脚步声停下来，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女巫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手掌下意识抓紧了裙角。 “活着的话就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她曾经的朋友——邓肯·戴维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温和，总是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信赖。 “戴维先生......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维尔莉特没有犹豫太久。她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任何机会，索性干脆将想要说的话全部说出口，免得落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亡的最悲惨下场。 女巫一张口，就连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跳。因为她现在的声音十分干涩，简直像是两片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 “你指什么？是我杀了那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说……你觉得我背叛了魔塔，背叛老师？” 邓肯·戴维轻笑着回答。 “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爱德华小姐？难道还有心思去考虑他人的事情？” “......” “好好谈谈吧，你也不想在这里丢掉性命，对吗？” “......你会，让我活下去？” 虽然觉得这话很愚蠢，但维尔莉特原本已经一片灰暗的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微渺的希望——只要能活着，谁都不想轻易放弃生命。 “当然，这只是个交易。你们确实撞破了我的秘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杀人灭口，只要能付出合适的代价就可以了。” “那他们呢？” “他们身上不存在这种价值。”邓肯·戴维毫不犹豫地说道，“而你却不一样。” “......你想要什么？” 女巫想了想，试探性地询问道。 “你想要代替我，成为首席生吗？” 维尔莉特觉得自己身上能让他感兴趣的，好像就只有这个…… 站在阴影中的男人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 半响后，惊愕过后的青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爱德华小姐，原来你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吗？” “......什么？” 维尔莉特蹙起眉，看着对方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的夸张模样，心中产生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濒临死亡更糟糕呢？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心脏沉甸甸的、好像被人攥住了似的，就连呼吸都开始感到困难。 “虽然在这种时候还要继续打破你的美梦，实在是有点残忍……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老师他不开口，不代表大家都没有发现。” 邓肯·戴维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 ——“格林先生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成为首席生过啊。” ------------ 第102章 企图 “爱德华小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姓氏所代表的含义，以及身上隐藏的秘密，不是吗？” 邓肯·戴维笑着说道。 “难不成你真的觉得自己完全是依靠努力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吗？爱德华小姐，你在提升位阶过程中所消耗的资源，可都是经过学派高层特别允许的。” 青年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女巫的回应。但他知道，对方现在一定感受到了比被曾经的朋友逼上绝路更加强烈的痛苦。 维尔莉特不像是一般的魔塔住民，永远只会将自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对于一般巫师们来说，保全性命是最重要的利益，所以他们的忠诚是建立在被集体所庇护的基础之上的。若是这一基础受到威胁，背叛他人，背叛同伴，甚至背叛师长，都是理所当然的行为。每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不一样，她待人处事的态度过于认真，换而言之就是太过重视感情；正因为如此，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才会深深地伤害到她。 邓肯·戴维甚至能想象出此时的女巫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混杂着不知所措，茫然，愤怒，乃至悲伤……这让他不由产生一种兴奋感。 不仅仅是一种将长年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全部说出来的酣畅淋漓感，在维尔莉特面前，他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像维尔莉特·爱德华这样不够狡猾和冷酷的人，想要活下来就需要他人的庇护。邓肯一直在等待着，他相信对方迟早会吃到苦头——而那一天就是她被判定“缺乏价值”的时候。 尽管维尔莉特过去得到的特殊待遇，只会令她在学派内的地位岌岌可危，可是他一直被对方压在头上也是事实，有一天终于能亲口揭穿真相，邓肯·戴维自然觉得心情舒畅无比。 当然，青年在这种时候耐心地向对方解释来龙去脉，不仅仅是单纯为了享受发泄的快感，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同样是在为自己接下来提出的条件做准备。 太过优秀的维尔莉特，个性比寻常女性更为骄傲，想要收服起来并不容易；此刻则不同，邓肯相信自己的话已经极大地打击到了维尔莉特的信心。 他希望摧毁对方心中一直以来的信念，让她的内心中的骄傲和尊严自然荡然无存。如此一来，他想将对方占为己有的做法就更容易实现了。 …… 和邓肯·戴维预料的相差无几，维尔莉特确实感到非常、非常的沮丧。 回想起来，她其实早已经隐约注意到了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只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思考罢了。 她很尊敬自己的老师格林先生。虽然维尔莉特不喜欢魔塔上的氛围，数次提起过想要改变这里的想法，但自从少女来到塔上之后，就始终将魔塔和学派看作自己的归属。忠心耿耿的女巫从来没有料想到，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被他人编织出来的虚假的世界里…… 现在想来，她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譬如在格林先生面前提出要改革学派传统的话，在像邓肯·戴维这样学派里的其他成员看来都是很可笑的举动吧。 而她一直以来敬仰的那位老师，面对自己疑问和建议，每次都笑而不语的理由，现在看起来同样很明了：对方想要的仅仅是自己身为爱德华家族成员的血统。而一旦发现她身上并没有继承王冠家族的秘密，就会像现在这样弃之弊履。 从邓肯·戴维的话语中，维尔莉特一瞬间联想到了如今魔塔上风雨欲来的混乱局势，由此推测出了更多： 比如说，对方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在背叛老师吗？ 将黑巫师和邪魔引入底层，这对于魔塔而言是一次打击；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瘟疫得不到重视，继续不受控制地蔓延下去的话，迟早会波及到上层，引发混乱……可是，这对于顶层的格林学派、乃至对于马里恩·格林本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坏事吗？ 她即使再天真，也不会觉得格林先生是那种会将一群卑微学徒们的性命放在心上的好心人，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早有预谋的。 这很有可能一场与外界势力的不光彩的合作；这是一次糟糕透顶的背叛，巫师领袖背叛了他曾经要保护和庇佑的巫师塔，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奉这位背叛者的命令，暗中前来与敌对势力接头...... 维尔莉特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真正信任的学生，格林先生肯定会提前加以说明。而自己一无所知的原因，只能是“就算处理掉也无所谓”，就像他的三个跟班那样……不，说不定，有人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这次机会抛下自己。 多么可笑啊...... 现在的维尔莉特反而觉得，眼下这种濒临死亡的困境都算不了什么了。毕竟她知道了这个秘密，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做出的绝大部分努力，原来在旁人看来都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而这种毫无价值的人生，又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呢？ “你刚才说交易……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呢？” 少女叹了口气，不解地询问道。 “还不明白吗？” 邓肯·戴维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维尔莉特听见他的脚步声又靠近了一点。 “我想要的不是你身上的什么东西，而是你本人。” 这回，青年巫师不再有丝毫犹豫，此时的他已经不需要伪装，可以肆意表露出自己的欲望，且不会有任何后果，受重伤的柔弱女巫，如今已是任人鱼肉的状态。 “......我？” “是的。就算你身上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秘密，我们也不可能放你离开，因为你身上的血脉是学派的财产。而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成为某个巫师的所有物。别太懊恼，爱德华小姐，就算没有今天，你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这是老师他的决定。” 维尔莉特起初还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但她很快就挑起了眉头。 “所以，投降吧。我不想伤害你的身体，毕竟那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 是这样啊...... 听到对方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侮辱性的话，女巫甚至没有感到愤怒，她只是有些无力地将身躯倚靠在背后的墙壁上。 她甚至感到了一丝释然。 是的，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维尔莉特已经下定决心，再无顾虑。 “怎么样？爱德华小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维尔莉特沉声打断。 “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提议。”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邓肯·戴维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在表达拒绝的意思。 在遭遇严重的挫折和精神打击后，有的人会变得十分软弱，但有的人反而会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 维尔莉特·爱德华就是后者。 青年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时间。 这场外敌相勾结的计划必须在暗中施行，绝不能被其他学派的人注意到。而在处理完几个目击者后，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假如自己“叛徒”的身份在被某个暂时无法处理的敌人——比如其他学派的主管或高层注意到的话，格林先生的意图很有可能会暴露。到时候，说不定就连他都会被抛弃。 当然，邓肯·戴维还可以选择拜托自己的临时同伴：那位控制邪魔的巫师。 但是，能和老师合作的人绝不是寻常人物，就算是同伴，他仍然对方派过来的人充满戒备。邓肯的老师同样很注重这一点，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告诫过他。所以在刚才的行动中，他才会要求对方以及那群行尸走肉们和自己保持距离。 虽然邓肯·戴维在内心深处感到惋惜，但假如不能在短时间内让对方屈服，他就只能选择痛下杀手了。 他其实很喜欢维尔莉特——尽管这种喜欢仅仅局限于是外表上的。 邓肯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他过去从来没有碰过女人，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但那只不过是碍于颜面和自尊。青年对于那些主动送上门来的如同妓女般的女人不感兴趣，顶层那些相貌与能力都很出色的女巫们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但是要对她们下手实在太难了。何况维尔莉特本来就是其中最出色的，如果不是她身上隐藏着秘密，找常理来说很难被现在的他掌握。 真可惜。他想，下次恐怕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除非，除非格林先生能在内战中夺得胜利，能让其他学派的人都选择屈服，甚至让某些人成为阶下囚——譬如令塔上的年轻男人们垂涎不已、却又不得不在她面前低头的那位银发女巫。 若是如此，到时候身为格林学派首席生的未必没有机会。 邓肯·戴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金发少女正从黑暗的角落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回过神来，忍不住皱眉。 这是准备做什么？ 维尔莉特绿宝石般的澄澈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并朝自己举起了手—— 下一秒，他脚下的大地倾斜了。 ------------ 第103章 恐惧与异变 轰隆的巨响传遍整座空荡荡的广场。 那栋宽阔的房屋在转瞬之间倒塌，支撑屋梁的石柱寸寸断裂，碎石漫天飞舞，升腾起的烟尘像一面朦胧的帘幕，遮挡住眼前的景象。 但这一切并没有随着穹顶的塌落停止，从地面“涌”上来的爆炸，仿佛喷泉般遍地开花，接连不断的冲击如同一只巨手猛力晃动着地基，一处处青石路面不断往下塌陷，露出底下漆黑的洞口。 原本隐藏在角落里的邪魔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下锅的饺子般纷纷跌入其中，好似被一面张开的深渊巨口吞噬。 “该死的......！” 异变发生的那一瞬间，邓肯·戴维就已经反应过来，他又惊又怒，同时自心底升起的，还有一丝恐惧—— 对原本以为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已经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的维尔莉特·爱德华的恐惧。 在头顶的岩石坠落下来的那一刻，映入他眼帘的是往地下坠落的少女。 尽管女巫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吞噬，但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微笑。 那是一种无畏无惧，如同在悬崖上盛开的花朵般凛然的笑容。 回想起那震慑心神的那一幕，邓肯·戴维明白了：不止是现在，他对于这位一直打心底看不起的女巫，其实始终心存恐惧。 轻蔑的另一面其实就是忌惮，正如本性怯懦不安的人往往会在他人面前不自觉表现出自大一样。 邓肯本该早就意识到这点的：他畏惧着对方的毅力和信念，明明作为巫师缺乏才能，却依然能走到这一步——如果没有老师的默许，维尔莉特很有可能会在残酷竞争中淘汰，这的确是事实；可是，若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她，换作其他任何一人——哪怕是自己，恐怕早就被抛弃了。 我怎么可以忘记呢……邓肯不禁开始后悔起来。维尔莉特可是一个能在决斗中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获取胜利的女人！ 维尔莉特和别的巫师都不同，可是过去的自己只看到了她身上的缺点，却忽视这种个性所能带来的可怕之处。 在邓肯·戴维看来，对方很明显是在失去了所有希望之后，自暴自弃，陷入了疯狂，不惜一切要报复他。就算牺牲生命，都要将自己拖入地狱。 受重伤的对方原本根本不可能不到这一点，可是她却特意选择这个地方作为躲藏处，并且在各处都埋下了能够引爆的炸药，等待着自己踏入其中。 这种只会用在攻城战中的炼金物品在魔塔上是“禁止流通物”，很难入手，而好处则是不需要施法，所以对方才能用一点微弱的魔力将它们引爆。 维尔莉特将自己作为诱饵，并选择将这里作为陷阱，她是在下注，赌自己不会第一时间杀掉她，并且还会进入这个随时可能会被炸上天的地方说服她。换句话说，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有要杀了自己的打算！ 这个女疯子...... 邓肯·戴维暗骂一声，同时身体急速后退。 他脚下的地面层层凹陷和破碎，头顶的屋梁断裂，无数碎石如同铺天盖地的暴雨般坠落下来。 当这里成为断壁残垣的时候，如果不能及时逃出去，他同样会被埋藏在废墟底下吧？ 邓肯·戴维来不及释放屏障魔法，只能借助身上的炼金物品的防御效果加以对抗。 但问题在于，这场爆炸是经过精心计算的，首先就炸碎了地面，令现在的他失去了立足之初，只能以飞行术保持不要坠落，但在这种状态下是很危险的，没办法及时躲避，只能硬扛。 幸好从屋内到屋外的这点距离，对于一位高等巫师来说并不算太远，就算变成了靶子，他还是在眨眼间退到了外围，并没有受到伤害。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邓肯·戴维才惊愕地注意到：爆炸的波及范围并不只是这栋房屋，房屋外面的街道，乃至整座广场，都在下陷。 维尔莉特......！ 邓肯·戴维死死地咬住牙齿，知道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方的头脑和决心。 事实上，女巫在第一次被自己偷袭得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拿自身性命作为赌注，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定，并且提前设下了陷阱。 魔塔底层铺设有大量蒸汽管道，这个地方甚至距离核心区域的动力炉都不算太远，爆炸很有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现在的他需要寻找一个稳定的落脚处，并且确认落到地底的女巫是否真的已经死亡。 青年巫师望着头顶大片大片落下来的黑影，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维尔莉特能得到、并且还能随身携带违禁品，他自然一样有后手，而且还是格林老师亲手交给他的，能够使用超越高等位阶力量的炼金武器。 只是那玩意儿用出来动静太大，万一被注意到的话...... 可若是再这样下去，等到这片区域完全摧毁，他就再无立足之地了。而更重要的是，邓肯·戴维自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短时间内找到对方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他觉得眼下这种情况，维尔莉特已经死掉的几率更大……但邓肯不敢将叛徒身份暴露的风险赌在几率上。 这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邓肯背后高高扬起，且靠近的速度非常之快，让人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邓肯·戴维没有选择转过身，但已经下意识地举起手—— “戴维先生，稍安勿躁。是我。” 从耳畔传来某个男人温和的声音。 邓肯阴沉着脸。这种能在人耳边说话的魔法被称为“秘密通讯”，是一种在特定群体之间产生交流效果，并且只有在一定距离范围内才能起效的咒法。所以说话的人他自然是认识的，可能邓肯却完全没有放下心来的想法。 “......你想做什么？” 青年悄悄握住马里恩格林交给他的“武器”，在魔法通讯中沉声说道。 “别担心，将身体放轻松就好。” 邓肯的身侧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就像蜿蜒的蛇爬行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上——这时候，他才看到那片“黑影”的真身，原来是一条巨大的青黑色腕足，从那上面遍布着的无数正在不断张合的“小口”上来看，是属于活物身躯的一部分。 他想了想，暂时放弃了反抗，任由黑影缠住他的全身，将他从半空中重新拉回坚实的地面，那是远处一座楼房的顶上。 果不其然，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人正微笑的地看着他，见他落在地上后，很有礼貌地向他微微行礼。 “有事吗？” 邓肯·戴维蹙起眉，有些不快地看着他。 “我不是说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让你保持距离吗？” 他在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从身上脱落下来的那条腕足，望着它悄悄缩回到年轻人背后的黑暗之中。 邓肯·戴维看不到黑暗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可是光是一只触足就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可以想见本体的庞大。 能拥有这种体型的妖魔，绝不是泛泛之物，而起码是高危险种、甚至是超危险种…… 这家伙信心满满地来到这里，果然不是依靠一群只会吃人的行尸走肉。 “但是现在，戴维先生，你显然遇见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年轻人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客气而感到生气，只是笑着解释道。 “而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你想怎么做？”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向你转达完毕，剩下的是护送你回到格林大人身边，并且处理目击者而已。戴维先生，你是在担心那个女人会泄密吗？放心，我会好好搞定的，而且不会露出半点马脚。” 他没有等待邓肯的回应，便打了个响指。巨型怪物的青黑触角，又一次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烟雾笼罩的地方射出。 “顺便，为了最新一次的魔法实验，就让她落得一个与这地方相衬的结局吧。譬如说，被感染成丧失理智的怪物，如何？深入瘟疫区，一位勇敢地试图解决瘟疫源头，拯救人们的善良女巫，却不慎成为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一员。这太合理了，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 …… 数分钟后，腕足便将一位身上覆盖着大量灰尘和血迹的金发女孩，从破碎的地底拖拽回来——邓肯猜测这种邪魔的腕足上很可能遍布着某种极为敏锐的感觉器官，所以才能轻易地得手——女巫的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显然是因为重伤而陷入昏迷。 可是，在看到维尔莉特的那一刻，邓肯·戴维却丝毫没有产生“这下总算能松口气”的想法。 “......那是什么？” 原本一直面带微笑的克劳利先生，这回表情严肃起来。 因为女孩的身上，正在闪烁着一种非同寻常的红光—— ------------ 第104章 轮到我上场 这道光并不像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给人炽热的印象，而是如同从天穹深处降落的极光。一道缥缈艳丽的霓虹笼罩着少女苍白的肌肤，令她看起来就像穿上了一身华丽的裙装； 璀璨的光芒进一步在她头顶汇聚，令人不禁联想起古代传说中，行走在山河之间的神祇为天选之王亲手戴上的那顶桂冠——那正是象征神圣与至高地位的冠冕。 一圈圈繁密的符文在金色长发上隐现与流动，并在女孩紧闭的瞳孔周围环绕。 但这道红光出现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间无影无踪。昏迷的维尔莉特最终落在地上，像一具人偶般一动不动。 克劳利和邓肯·戴维两人面面相觑。 当那道光之冠冕出现的时候，他们甚至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压抑感。这种感觉对二人来说都很熟悉：在面对他们的老师的时候，常常会有相似的体验。维尔莉特身上转瞬即逝的“气息”甚至在此之上。 换言之，这是唯有出现“位阶”压制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时的情况。 但……这怎么可能？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奇妙的体验仅仅出现了一刹那，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 克劳利推了一下鼻梁上滑落的单片眼镜，声音低沉地发出疑问。 邓肯戴维没有回应，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爱德华家族的成员，确切地说，是一具被抛弃的实验品。不过，老师不是已经确认过她身上不存在秘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 “戴维先生，你需要尽快作出判断。” 克劳利在一旁提醒道。相比起邓肯，他虽然对女巫身上发生的事情很好奇，但态度却更悠然。 因为他现在是旁观者。克劳利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命令是“帮助对方，完成两人背后的指使者之间的交易”，而他现在已经完成任务，只是出于兴趣才没有离开这里，至于两人的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都跟之后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不愧是作为‘照耀巫师世界的星辰’之一的魔塔，果然隐藏着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在地牢里看到的那位疑似“传奇剑客”的青年，不禁产生这样的感慨。 邓肯·戴维用力捏了一下手指，让自己冷静一下。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了。 就算维尔莉特身上存在什么秘密，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没办法让对方屈服的情况下，为了保守自己和格林学派的秘密，只能痛下杀手，想来老师都会认同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 他的眼神变得幽暗。 假如维尔利特身上确实存在着就连传奇巫师都没有注意到的某种神秘力量，她要是有朝一日重新回到学派之中，自己又该被置身何处？ 绝不能让她活下来。下定决心的青年，就连心底最后一点遗憾的念头都没有了。 邓肯·戴维朝自己的临时同伴做了个手势。 “你还真是不留情，明明是个难得的美人......” 克劳利嘴上这样嘟囔着，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遗憾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做出的选择，他早就心知肚明。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液体朝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滴下，便开始饶有兴趣地观察起变化。 半响后，维尔莉特的身上开始出现漆黑色的病态纹路，女孩的肌肤在这种阴沉颜色的衬托之下，变得愈发苍白起来。 她的眼皮微微震动，仿佛是正在挣扎着想要醒来。 “搞定了？” 邓肯戴维颇为怀疑地看向他。 克劳利点点头。 “之前那种瘟疫魔法的效果，对于达到高等位阶的非凡者来说效果有限。他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完全有能力抵抗黑魔法的侵蚀。” “一般的瘟疫无法影响到巫师的大脑皮层，如果对方是骑士的话效果就更微弱了，就连身体的循环系统都无法入侵。” ......原来如此。邓肯想，怪不得他们会选择在魔塔底层传染瘟疫，除去不被高层注意到的理由之外，这种魔法本身就有弱点。 两种邪恶领域魔法的力量固然诡谲难防，但仍然遵循着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强弱规则：那就是位阶的高低。 “但是在这种新型材料基础上释放的黑魔法就不同了。”克劳利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玻璃瓶，“它的效果更强大，就连高等巫师都无法抵抗，会在短时间内被转化为邪魔，而且还能保留一定的智慧，身体里甚至会残留人类时期的本能。” “至于她......我看这个女孩目前还没有到达高等位阶吧？若是如此，她的身体会在自我防御机制和黑魔法的相互冲突中崩溃，首先是一点点丧失魔力，然后是在痛苦的昏迷中慢慢死亡......” 邓肯首先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貌似听到某些不得了的东西：就连高等巫师都无法抵抗的瘟疫魔法？而且居然还能将巫师转化为有智力的邪魔？ 邓肯·戴维当然知道，某些特殊的类人邪魔确实会拥有相当程度的智慧，可是能将人转化为邪魔的魔法，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在他心中，对于眼前这位同龄人、以及站在他背后那位有能力开发出这种恐怖魔法的黑巫师的危险等级评价，顿时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必须要和格林先生汇报才行，他想。 “好了，就让我们就此告别，戴维先生。你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注意到，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呢？” “我也要离开了。不过在此之前，这里有一样我的老师感兴趣的东西，需要我加以调查，所以暂时会停留几小时。” “感兴趣的东西？你是说在‘底层’？” 邓肯·戴维露出古怪的眼神。 “是的。” 克劳利点点头，微笑着回答。他的态度很坦诚，邓肯一时间不好意思说什么。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笑容没有保留太久。 克劳利的面色严肃，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好像正在和什么东西沟通。邓肯能听见，从他背后的黑暗之中正传来一阵不安的骚动。 “发生什么了？” 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沉默一会儿，随后才说道。 “我安排在中心区域附近的邪魔，就在十几秒钟前遭遇了攻击……然后一瞬间就死去了两百只以上。” “谁干的？” 邓肯·戴维突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某个人。”克劳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某个很可能......非常强大的巫师。” 而同伴的回答，则比他预想中的更加糟糕。 * 在契约之神的注视下，通灵契约在他的灵视中转变成了的一片淡绿色的屏幕，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咒灵领主的位阶与各项非凡能力。 这就是契约在关系正式建立后的实质化，即“契约书”，它会根据每个人的不同转变为方便阅读和显示的文字显示。对于这个世界的巫师来说，这种契约证明一般会转为卷轴或者书籍，所以才会被这样称呼。 而李察德那里，则呈现出类似于电子游戏里属性面板的状态。 在他的视野中，一长串魔法列表如同瀑布般流淌下来，展示着传奇位阶灵体拥有的全部力能力。望着列出的魔法清单，粗略一数起码有两百种以上。他深刻感受到了真正强大的非凡者能在这个世界所拥有的力量—— 而现在，就是运用这份力量的时刻。 这种感觉非常的愉快，就像1级小号却能操纵着100级boss去刷怪一样。 李察德已经迫不及待了。 …… 当他走出地下的时候，之前那突兀的爆炸声已然停息。 根据真名小姐的指示，他朝着共鸣传来的方向前进。不出所料，是与爆炸发生处重合的地点。而同样不算意外的是，李察德在街道上遭遇了一大群邪魔的袭击。 “看来整个底层都已经被占领了......” 他想。 幸存者们都躲藏在房屋和地下设施里，行尸走肉们却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仿佛他们才是此间的主人。 这群嗜血的怪物们好不容易才见到活人，浑浊的眼睛立刻放出红光，晃动着残缺的肢体，咧开畸形的嘴巴，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发现猎物”的信号在饥饿的尸群中飞速传递，不一会儿，腐烂的躯体们便如同潮水般滚滚涌来。 之前若是看到这种仗势，李察德肯定会二话不说，转身逃跑。面对这种数量，他能砍死一个两个，但最终下场肯定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佩戴着银色面具，手握蛇杖的巫师，面对着恐怖汹涌的尸潮，却仍然毫不在意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群凶恶的食人怪物，而是挥挥手就能灰飞烟灭的虫豸。 他态度傲慢地打了个响指。 ——“咒灵领主，去将这里清扫干净。” ------------ 第105章 风暴与巨灵 伴随着李察德的命令，漂浮在他背后那团巨大烟雾，刹那间凝聚成形，化作巨人的样貌。 烟雾巨人鼓起腮帮，做了个吹气的动作。 那一霎那，大气震动，呼啸的狂风凭空而生，从四面八方吹来。 猎猎鼓荡的狂风吹过每一条街道与小巷，吹过每一处角落，四周的门房窗户都在哗啦作响，有几间房屋的顶棚直接被整个掀飞，飓风好似要将这一片街区的房屋都从地面上连根拔起。 但那只不过是被魔法召唤而来的大量风流“经过”时所造成的轻微余波而已——从四处汇聚而来的乱流，最终汇聚的地点是“传奇巫师”的身前，这里才是狂暴不安的气流中心，风暴止息之处。 聚集而来狂风笼罩着方圆百米的外围空间，而巫师所在的中心地带则万籁俱寂，这与刮台风时的风眼区域一般无二。 无形的湍流构筑起一面透明墙壁，数百具行尸走肉撞在上面，邪魔们的“前锋”顿时粉身碎骨，化作漫天血雨，这道屏障轻松阻挡住了黑压压的尸潮入侵。 很快，透明墙壁迅速扩散，在咒灵领主的操纵下朝两侧迂回移动，最终将数百头邪魔全都包裹起来，然后再猛然向内收缩。邪魔们身不由己地被拉扯着聚拢到一块，如有生命般的风暴，最终构成起一道由内而外，构成球状的巨大轮廓。 凛冽的风已经将邪魔们全部一口气吹上天空，并且始终没有让它们落地的意思。 怪物们挣扎着，吼叫着，被困在透明无色的囚牢之中，在这个球体之中，平日里本该完全感受不到的空气，却在湍流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于密封的环境下不断地四处冲撞。 置身其中的存在第一时间就会遭遇被万箭齐发射中般的痛苦；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它们的每一寸肌肤都传来被链锯来回切割的痛楚，每一寸骨骼都会承受被打磨机细细压碎的重压。 数百头邪魔在被卷入其中后，很快就被撞碎、挤压，化作一滩滩血肉模糊的浆液。前后左右上下，直径数十米内的球型空间，都已经化作巨大的搅拌机。 但这仍然不是结束，毕竟这是一处就连骨头渣滓、乃至流出来的血液，都要一点点一滴滴粉碎干净，由风暴构筑而成的地狱。 这就是7级魔法“暴风囚牢”，不但能起到杀伤大量敌人的作用，哪怕是一整只骑兵队的冲锋，在这个魔法面前亦会变得毫无意义；同时还能囚禁常人无法应付的大型目标。 当它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就能瞬间改变局势。作为球体的它，还能用来防御进攻：面对弓箭手集团的齐射，或是投石机和弩炮的冲击，它都能轻松抵御下来。毕竟任何物体一旦被卷入其中，就会在转瞬间就被蕴藏在其中，比无数枚旋转刀片更为锋利的气流撕成碎片。 由暴风组成的巨大球体内部，不断重复着膨胀压缩的过程，保持着稳定的平衡。相比起某些强调瞬间破坏力的魔法，“暴风囚笼”的优势在于可以长时间存在，它会不断地将周围的物体吸引过来并吞噬，并且在它经过路程上的阻拦物都将被碾压干净。 如果不能破坏这个魔法的话，光是这个球体就能横推一座数万人居住的城市； 而当“暴风囚笼”内吞噬的物品数量达到极限时，就会引发巨大的爆炸，内部将不会有任何生物能存活下来，就连坚硬的金属与石块都会一同化作齑粉。冲击波还将继续向外扩散，积蓄到极致的风压将造成以球体为中心的爆炸，将周围千米以内的物体破坏殆尽…… 这些都是脑海中的“知识”对这一魔法的描述。 “这就是大师的力量......” 李察德心想。 咒灵领主虽然属于咒法系，但和人类巫师一样，它可以使用其他领域的魔法，而且不需要考虑耗费的精力问题，所以相比起召唤者，身为灵体的它要更为全能。跟随在他身后的这位RX-46，除去传奇魔法外，还主要掌握着大师位阶以内的自然魔法、咒术与通灵术，补全了李察德正面破坏能力不足的缺陷。 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破坏倒吊人的企图，将底层的掌控权重新夺回来。 ……除非对方现在就在这里。 不过，他相信那位老人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只接触过一面，李察德已经看出对方是那种非常谨慎的类型，想来只会等一切就绪之后才会露面。 李察德的目光望向那座如同蹲伏着的巨人般屹立在城区角落，盘旋向上的漆黑塔楼。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鹰眼术”的加持令李察德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那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在关押病人们的地牢里碰见过的克劳利，他是“倒吊人”派来的信使，但另一方面却和“传道者”关系匪浅，是个危险人物。 第二个是李察德初次见到的。不过在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将魔塔上值得关注的巫师们的资料——包括各个学派的高层，首席生以及首席生候补，全都看了一遍，所以很快就认出对方是格林学派年轻一代中的重要成员：邓肯·戴维。 “这两个人居然在一起？” 李察德皱起眉，他暗自思考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很快又将目光转移到地上。 “那头金发......该不会是......？” 维尔莉特·爱德华。 他曾经和这位女巫有一面之缘。说是这样说，不过想来对方根本不会记得他。 此时，这位女孩正倒在地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他甚至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还是不省人事的昏迷。 这么说来，爱德华小姐和邓肯·戴维这两个人是隶属于同一个学派的，应该属于竞争关系。而魔塔上的竞争又一向以残酷闻名……李察德很快就联想到两人之间发生矛盾，后者不小心被前者偷袭杀害的剧情。 不过，克劳利又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和格林学派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真名小姐，你能分辨出引发共鸣的人是谁吗？” 他已经利用“高等魔法侦测”将周围检查了一遍。除去这三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生命体迹象了。 跟随在他身边的黑发少女摇了摇头。 “很抱歉，长官。共鸣现象已经消失，我无法下判断。” “这样啊......” 李察德没有失望，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没关系，只要全部留下来就好。” 只要将这三人一起抓住，那么无论是他们之间到底存在何种关联的答案，还是其中某个人能够引发星火炉共鸣的秘密，都会被他掌握在手里。 * 在数分钟前，位于天梯边缘的两位巫师，全都看到了从街道那一头逼近的巨大风球。它带着恐怖的威势，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所经之处房屋倒塌、道路塌陷，顺着这条通往天梯的通道一口气碾压而来，眨眼间便“路过”了十几个街区，将老鼠般到处奔窜的邪魔们一扫而空。 如此庞大且惊人的声势，想让他们忽视都不可能。 邓肯·戴维和克劳利虽然没有像李察德这样拥有预言领域的能力，但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与仿佛能将他们彻底吞噬的恶意。 “这个魔法不能正面对抗……” 克劳利一脸严肃地正准备对同伴说些什么，便骤然间感到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一道冰冷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这绝不是幻觉，而是某种魔法的作用！ 两人对视一眼。 “逃！” 他们不再犹豫，立刻各自使用隐匿身形的魔法，消失在空气之中。 ......... 而在道路的另一头，李察德很快注意到两人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了，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目标就是他们。 “逃了吗？” 李察德的唇角向上翘起，露出微笑。 “不过，这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在他背后，本来就已经有五六层楼那么高的烟雾巨人，体型竟然又一次飞速膨胀开来！这回，它的脑袋几乎要碰到与第二层底部相邻的穹顶了。 数秒钟后，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从鳞次栉比的屋檐中缓缓站起，它的身材与远处规模庞大的天梯塔楼一般高大。藏身在房屋和地下管道里的幸存者们抬起头，全都目睹了这壮观的一幕，一个个惊愕地张大嘴巴。 青色肌肤的巨人张开双臂、摊开手掌、迈开双腿，摆出奔跑的姿势。 而就在它的肩膀附近，一位戴着面具的巫师缓缓上升。他的长袍在风中微微飘动，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们。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就是释放出席卷了整个底层的风暴魔法、并召唤出巨人的那位强大到可怕的巫师。 “去吧！” 巫师的手杖微微一晃。 于是，那巨人便开始大踏步朝着天梯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经过的街道“轰隆隆”颤抖着、战栗着，上百间房屋就像一排排脆弱的积木般震动，随时有可能倒塌。 ------------ 第106章 不幸的二人 顶天立地的巨人在街道上奔跑，地面止不住地颤抖着，只要是它所经过的地方，便会即刻卷起一阵狂风。 那巨大的体型与沉重的躯干，本身就是最完美的武器，无论是力量、速度，都会随着体型的增长而成百倍扩张。 不需要技巧，不需要运劲，这是只有在荒诞故事和远古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种族，能有如此庞大体型的生物体，即使在并非智慧生命的邪魔中都很罕见。 它一脚便能踩破坚固的楼房，一掌就能将塔楼斩断，挥拳卷起风暴，踢脚震碎大地；它是移动的天灾，光是行走和移动就会引发灾难的怪物。 寻常的灵体本来是无法干涉到现实的，就像真名小姐一样——当然，她的情况更特殊一些，别人甚至无法用任何一种方式观察到她，除了李察德以外，没有人能确定真名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而身为灵体的咒灵领主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原因是在于一个特殊的咒术：“以太身躯”。 这是咒灵领主独有的魔法。一般的灵体只能在虚拟世界活动，在巫师们的命令下，他们能够下达指令释放魔法，但是他们无法触碰实体，亦无法被他人触碰到。 但是“以太身躯”——这种咒术却能让咒灵领主拥有与他虚拟形象完全一致、并降临在物质世界的躯体。 所谓的以太，就是远古巫师们对于“魔素”的另一种称呼。换句话说，此时的咒灵领主完全是由魔素构筑而成的， 虽然不是真正的肉身，但能干涉到现实的以太躯体，已经可以做到和绝大部分人类活动相同的事情。 不止如此，由于并非基于正常生命系统的碳基生物，咒灵领主在现实世界中的身躯可以随意放大和缩小。魔素这种近乎于微粒，且每一个体都完全一致的存在，能通过集群的稀释和压缩来实现常人难以想象的功能。 它不像一般生物体那样拥有这样那样的要害，甚至在行动过程中根本无需防御，就算被人打的浑身都是洞，也不会影响咒灵领主的活动。 依照真名小姐的说法，这种能力被称为“实体化”。 在过去的“安全卫士”型AI中，的确很罕见。因为高智能的自律AI一旦实体化后，在行动过程中很容易造成大规模破坏，不符合地球政府对于AI工作的期望与要求，难以做到统一管理，容易触犯法律法规，且这一功能本身需要耗费大量数据资源。一般情况下，搭载机械身躯来完成任务才是更好的选择。 只有机密等级以上的机关部门才能有资格雇佣具备“实体化”功能的AI，而仅仅在绝密等级的科研机构里，才有权限研究这种容易与现实发生冲突的AI。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种功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咒灵领主现在的状态，相当于电子游戏中的角色，拥有着数据化的身躯。虽然没有要害，却有着一定承受上限。 就像玩家在游戏中操控的角色那样，假如血量被打到零就会死亡一样，若是受到太强烈的能量冲击和魔素干扰，以太身躯同样无法继续维持。 当然，身躯只会暂时的消失，只要AI本体不被消灭，一段时间后就能通过魔力，而利用“实体化”的能力重新恢复。 另外，维持“实体化”本身就需要消耗魔力，这本来这并不是大问题：咒灵领主本身就拥有庞大的魔力，而且能够召唤咒灵领主的无一例外是传奇位阶的通灵巫师，他们自然有方法为自己的契约灵体补充能量。 但李察德又是那个例外——由于此时的操纵者是他，所以咒灵领主只能依靠自身储存的魔力，它能在现实时间的活动时间就相应大大缩短了。 对于李察德而言，将这部分魔力作为提供魔法的能源更合算。不过现在，他的意图是测试咒灵领主的能力，以及展现出自己的威能，些许浪费又算不了什么了。 …… 预言领域的力量——又或者说是“观察力”，是李察德唯一能超越咒灵领主，乃至普通传奇巫师的地方。 在李察德的指挥下，巨人很快发现了那两个人的踪迹。 咒灵领主青灰色的脸庞上露出人性化的狞笑，它张开双手，朝着那两个与此时的它相较起来、和嗡嗡飞舞在空中的蚊虫没什么两样的小东西抓去。 在空中飞行的邓肯·戴维，一时间感到头顶的阳光被落下来的巨大阴影遮盖住了。他刚抬起头，便看到那蒲扇般的巨掌，如同倾覆的山脉般倒下来。 这位倒霉的青年巫师顿时亡魂皆冒。 对方到底是如何发现他的？！明明自己已经使用了高等隐身术...... 不，说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该如何躲过这种程度的进攻？ 邓肯·戴维的身体因恐惧而僵硬，有心想要从巫师袍里取出老师交给他，由一位炼金大师制造出来的魔法物品——但是他的手却无法动弹。因为理智告诉年轻人，就算取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根本来不及发动。 何况......就算使用了那件炼金物品，他就有能力与之对抗吗？ 邓肯能辨认出来，之前那个摧毁了半个街区的自然魔法，位阶处于大师级，所以他最开始还以为是某个偶然来这里的高层主管发现了自己。 假如是格林学派的话，他肯定认识，事情就好解决了；当然，还可能是霍尔学派的，那情况正好相反，会变得非常麻烦。 但不论如何，邓肯·戴维都有信心在追杀中活下来。就算刚刚晋升高等位阶，被传奇巫师作为首席生培养起来的精英，不可能和常人那样软弱无力。 可是现在...... 当邓肯·戴维看到巨人出现后，他的三观完全被颠覆了。 他当然能辨认出那是灵体，但本应只能干涉灵界的存在，竟然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都能产生如此巨大的破坏力，简直像是它的身躯降临到了现实之中——这种魔法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但他至少知道，根本不是一般的通灵大师能够做到的！ 他到底遇见了谁？ 就在邓肯陷入绝望的时候，一道粗壮的黑影从背后闪现，将青年的腰身一把抓住，同时迅速往一旁拉扯，躲开了这一击。 随后，猝不及防的邓肯·戴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在空中被扯来扯去，不断变幻着位置，最终被拉到隔壁一栋已经濒临倒塌的楼房内侧。黑影在半空缩回之后，他直接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惯性作用下滚了好几个圈，看起来十分狼狈。 “咳……咳咳！” 好在巫师袍上及时闪烁起了种种光芒，减缓了冲击力。爬起来后的他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只是觉得肚子翻涌，很想大吐特吐一番。 他努力压抑着作呕感，最终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对方的救援动作相当粗暴，但之前差点就被巨人一巴掌拍死的邓肯，自然不可能责怪同伴。他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向朝对方表达谢意。 “谢谢……” 克劳利摇了摇头。 “不用谢。对方很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面对这么可怕的敌人，只有我们两个人联手，才有可能逃脱。” “那头巨人到底是谁召唤出来的？该不会是......” 正当邓肯·戴维想询问的时候，就见到对方举起一根手指，指向远处。 “戴维先生，你认识那个人吗？” 而直到此时，他才看到漂浮在远处，那位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 虽然对方向来深居简出，但只要是顶层住民，就不可能不认识他。 一时间，邓肯·戴维觉得像有一桶冷水从天灵盖上浇下来，他呆呆地坐在原地，浑身上下被冰冷刺骨的恐惧感所攫取。 “那是......拉斯普钦大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邓肯的大脑一片空白。 克劳利眨了眨眼... “他就是......诺维赫·拉斯普钦？荒原狼的成员之一，那位在通灵领域赫赫有名的巫师领袖？” 邓肯·戴维的脖子就像是用生锈的齿轮驱动似的，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这，这还用说？”邓肯咽了口唾沫，用古怪的眼神看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那可是一位传奇巫师.....你觉得自己有可能打得赢你的老师吗？” “说的也是，”对方不禁点点头，“这种大人物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打得过，甚至连在他面前逃跑都不可能。所以——假如我们选择投降的话，他会不会放过我们？” 这时候，邓肯·戴维逐渐开始冷静下来。 他和克劳利此时藏身在一处黑暗的走廊里。对方控制的邪魔就藏身在此。 之前，克劳利对邪魔触足的操纵十分巧妙，巨人因为体型过大，一时间失去了他们的目标。但这只是暂时的，邓肯打赌，再过几秒钟他们的位置就会被发现。何况拉斯普钦大人就在这里…… 但不论如何，被抓住前，他还是要想尽办法挣扎一下。 ------------ 第107章 重力魔法与颠倒魔方 “拉斯普钦大人喜怒无常，而且......” 邓肯·戴维回想起发生在炉边会议上的那起事件。在有人发动袭击后，一道位阶达到传奇的诅咒在顶层爆发，拉斯普钦大人于关键时刻出手，拯救了所有人—— 这件事他自然是清楚的。事实上，邓肯·戴维同样是当时的目击者之一，并且亲眼目睹对方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护身术，最终以压倒性的法力解决了这一切。 这件事是最近才发生的，所有在场的亲身经历者恐怕都记忆犹新，正因为如此，他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他是魔塔领袖，而我们两个呆在这种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在密谋叛乱。想必在拉斯普钦大人眼里，现在的我就是勾结外人的叛徒，而你就是那个偷偷混进来的老鼠，这种情况下，就算这位大人一见面杀了我们都不奇怪......” “我觉得拉斯普钦先生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和他并肩飞行的克劳利耸了耸肩。 正如他所言，尽管两人及时做出了躲闪和隐藏，但那位巨人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两人还没有逃出去多远，他们的背后很快又一次传来“轰隆”的声响，显然，这两个倒霉家伙再一次被锁定目标了。 他们在一栋又一栋的楼房之间穿梭，穿过一扇又一扇窗户，将飞行术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但是后面的追杀者每次只要轻轻挥动手臂，一座座大楼便随之倒下。 烟雾弥漫，灰幕四起，巨人每往前迈出一步，就能轻松跨越数十米的距离，紧紧咬住他们不放。 巨人一点点拉近着和两人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他们背后隆隆作响，如同死亡的钟被不断敲鸣。它几乎将自身携带的压迫感发挥到了极致。 而克劳利和邓肯·戴维在维持飞行术的同时，还要躲闪到处飞溅的石块，从天而降的残破建筑…… 他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原因只是对方并没有认真，而是像猫戏老鼠般玩弄他们罢了。就算不回头去看，这两人亦能感受到，他们与巨人之间的距离正在被不断拉近。只要再过几秒钟，他们就会被一把攥在手心—— “这样下去不行！” 邓肯·戴维眼神一凝，不再犹豫，从怀中拿出了一枚魔方。 这就是马里恩·格林交给自己的炼金道具，由他本人与一位炼金大师共同制作，上面蕴藏着属于传奇巫师的力量；虽然仅仅只有一小部分，但已经足以保护他的学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活下来。 那就是马里恩·格林所掌控的自然魔法，是他赖以成名、最为擅长的独特力量。能够触及相关领域力量的人，在巫师界寥寥无几。而他所研发的传奇法术之一，正是位于这个领域之中。 ——这种力量，被称为“重力魔法”。 现在的邓肯·戴维还不足以接触这种魔法的学习，但是他知道，笼罩着整座魔塔内部的“禁止飞行领域”，就是马里恩·格林通过重力魔法实现的。 虽然格林老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手过，但曾经有幸见到过一次“重力魔法”真貌的邓肯·戴维，却对这种魔法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脱重力的吸引和制裁，掌控它的人能将世间万物全都攥在手心里，如同牵线木偶般肆意操纵，这就是马里恩·格林曾经在学生面前展现出的力量。 之前被巨人逼到绝路上的时候，邓肯没有来得及拿出这件炼金武器；直到被同伴救下来之后，他才有机会一边飞行，一边念咒施法。 虽然还是在被紧追不舍，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启动手中的魔方了。 邓肯·戴维并不认为光靠炼金武器就能击败对方，但是只要能发挥全力困住对方一段时间，他就有机会逃脱，沿着天梯重新回到顶层。 只要有格林先生的庇护，他认为自己有很大机会能逃离惩罚。 邓肯并不会高看自己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和诗蔻迪一样，他很清楚传奇巫师都是怎样一群人。 但这件事的起因是对方下达的命令，这意味着他本人的死活不仅关系到学生的性命，和作为巫师领袖的颜面问题；更重要的是，邓肯·戴维身上有着格林先生与外界势力相勾结的证据。 当然，光是这样，原本还不足以改变一位传奇巫师的想法。假如是在平时，甚至不需要格林先生亲自动手，学派内部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在“偶然间”消失。毕竟邓肯以前就帮忙做过类似的事情； 但如果，此事发生在眼下，又是被拉斯普钦大人亲自发现的话，情况就大为不同： 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赌上一位传奇巫师的嘴，哪怕格林先生亲自出手都不可能。这意味着他只能任由对方处置这份情报。 有如此把柄将落在对方手里；而恰好的是，荒原狼内部正处于激烈的矛盾之中，整座塔都因此被卷入了阴谋与斗争的漩涡里…… 一旦真相揭露出去，这件事毫无疑问会在塔内掀起轩然大波。 “一位巫师领袖背叛了他们”——最起码现在的马里恩·格林，肯定不会希望此事为人所知。 所以，在现如今的魔塔格局之中，在领袖与领袖之间的交锋中，邓肯·戴维身上的情报显然有着远在此之上的意义。 青年在短时间内想到了这些，并且果断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他对自己即将成为大人物赌桌上的筹码这点，并没有任何不满。 想要在绝境中活下来，就必须付出代价。 现在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格林先生这段时间的作风一改往日的温和，已经暗中示意下属和学生们与霍尔学派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交锋。这说明老师并不吝啬与其他领袖发生冲突…… “我能活下来！一定！” 邓肯·戴维在心中大呼，坚定的求生意志让他在更短时间内完成了施法。 “开启吧！颠倒魔方！” 他手中的魔方刹那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透明的薄膜以魔方为中心扩张开来，周围的光线落到被力场所扭曲的空气上，折射出彩虹的光芒。 数个呼吸后，邓肯·戴维被一个七彩颜色的绚烂球体笼罩在内。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只要能够阻挡对方一段时间，他就能逃离这里！ 至于邓肯的临时同伴......不好意思，虽然对方不久前才刚救过他，但这种时候只能选择保全自身。 与此同时，灵体巨人已经浮现在两个倒霉的年轻人面前。 它高高举起拳头，一拳砸向胆敢阻拦在他面前，如虫豸般渺小的邓肯·戴维。 那一刹那，面对从天而降的阴影和呼啸席卷的狂风所带来的压抑感，邓肯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虽然对“颠倒魔方”的防御能力有信心，但面对一位传奇巫师……哪怕只是他所召唤出来的灵体的进攻，还是免不了会感到畏惧。 另一方面，“颠倒魔方”需要他全心全意的维持，只要有一瞬间走神，魔力就会消散。这种情况下，邓肯·戴维只能选择闭上眼睛，忐忑不安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直到数秒钟后，他没有听见巨响，也没有感觉到身上传来痛苦，意识到自己活下来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比攻城锤还要巨大的拳头，又一次与“颠倒魔方”释放出来的法球相互碰撞的刹那。巨人的手臂化作一片虚无。邓肯知道那正是重力魔法产生的效果。 “老师的力量果然很厉害，就算是拉斯普钦大人都......” 邓肯·戴维这样想的时候，却突然看到那位戴着面具的人影出现在他们上方。 他的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不安感，之前的些许放松消失得一干二净。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爆炸开来似的，邓肯·戴维一瞬间失去了全部意识，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魔方自空中悄然滑落。 而下一秒，咒灵领主重新恢复完毕的手臂，猛然落下！ …… 躲在旁边的克劳利眼睁睁地看到同伴被打飞的这一幕：他见到巨人的拳头轻易摧毁了邓肯·戴维身边环绕的七彩法球——而那起码是一个大师位阶的魔法——然后将这个敢于反抗的“虫子”一拳砸到地上。 他见到对方整个人镶嵌在墙壁里的惨状，四肢都在朝着不自然的方向歪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克劳利只为自己的同伴默哀了一秒钟，因为他很清楚，下一个马上就要轮到自己。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没办法了，看来只能......” 在知晓对方的身份之后，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传奇，才有可能对抗传奇。 ------------ 第108章 千人一面的“传道者”（感谢盟主@大猪peiqi） “......如何？” 李察德漂浮在空中，保持着在人们眼中高深莫测的姿势，实际上注意力则基本上都放在他身下那座楼房的顶部。 一位金发少女正静静地躺在中央，即使衣袍和脸庞都因为沾染上了尘埃而变得脏兮兮的，却仍然无法掩盖她出众的容貌。 现在的维尔莉特，眉毛紧蹙，面色苍白，躺在滚滚风尘之中，就像是童话中灰姑娘和睡美人的集合体。 当然，李察德并不是在关注她，而是位于金发女巫身边、正在进行“身体检查”的真名小姐。 黑发少女微微颔首，将手从她的脸上收回。 “没有问题。之前与‘星火炉’发生共鸣的，就是这个人。” “……很好。” 李察德松了口气。 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上翘，露出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的笑容。李察德让咒灵领主操纵着正在街区内移动的“风暴囚笼”转移到此处，作为女巫的一面屏障，不让任何人靠近此处。 这既是保护，又是囚禁—— 既然已经落入他的手里了，就别想有机会离开或逃跑。这是有可能与[星火炉]核心、与天神的秘密有关的人物，绝不能落在他人手里。 但现在的维尔莉特毕竟还是格林学派的人，想将她拉拢过来的话，需要一个好的借口……李察德思考的同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远处那两个正在左躲右闪、拼命逃窜的倒霉蛋身上。 秘密已经到手，李察德对剩下两个人的事情，本来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而且其中一个是马里恩·格林的学生，另外一个又和“倒吊人”与“传道者”密切相关，他真不太好动手杀掉他们。 “不过，不能就这样轻松地放他们离开……” 他很快意识到，眼下其实是个好机会。 李察德的想法与正在拼命逃窜的邓肯·戴维如出一辙。 马里恩·格林是如今魔塔上势力和实力都最为庞大的巫师领袖，相比起其他几位成员都略胜一筹。哪怕是拉斯普钦本人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未必是对手，更不用说李察德这个半吊子。 李察德没办法相信任何人。他已经将除自己以外的荒原狼全员都看作潜在的敌人，这是从最坏的方向上来考虑的——因此，居于弱势的他会想尽各种办法争取优势。 “马里恩·格林指使自己学生与外部势力勾结，纵容敌对的黑巫师进入塔内，在底层散布瘟疫......” 这个消息一旦暴露，肯定会对马里恩·格林在塔内的“德高望重”的声誉造成严重影响。 再联系到几日前发生在明天会议上的事情，入侵者背后同样是一位黑巫师，而且还是世界最大犯罪结社“逆十字”的成员......就算明面上没有人提起，但暗中的怀疑和疏远是避免不了的。 前者将会涉及到塔内的全体巫师，后者的受众则主要是各学派的高层成员。 当然，更关键的并不是塔上的人们会如何看待格林先生，而是其他巫师领袖——譬如已经和格林先生敌对的朗曼·霍尔——会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攻讦敌人。 假如有正当的名义，即使是格林先生的盟友，那位向来以保护魔塔传统为己任的加西亚女士，都很难在明面上于此事帮忙。老太太的性格古板严肃，总是板着一张脸，看上去就是很爱面子的类型。 总而言之，能作为“马里恩·格林和黑巫师势力交易，出卖魔塔利益”证据的邓肯·戴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把柄，无论是交给哪一方用来做交易，都是好用的筹码。 虽然李察德自己本人在私底下亦是“叛徒”，利用这份情报总有点“贼喊捉贼”的意思，但他不会为此有任何愧疚感。毕竟李察德没有散布谣言，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李察德有着自己的道德守则，做不出像黑巫师那般玩弄性命的事情。但他不会对魔塔巫师抱有任何同情和怜悯之心。因为他很清楚这群人的本性。 他不再犹豫，驱使咒灵领主大踏步向前，张开宽阔的双臂，抓紧时间捕捉渺小的两位年轻人，而他自己本人同样飘了过去。 在那之后，虽然邓肯·戴维使用的大师级炼金道具稍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在李察德的心灵力量侵蚀之下，失去重力魔法保护的年轻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巨人一拳轰飞了。 “呃......” 结果，可怜的邓肯先生四肢张开，整个人“镶嵌”在墙壁的破洞里。 看着面前这副简直像在幽默动画里才会出现的夸张场景，李察德不免有些尴尬，暗自嘀咕道。 “......下手没轻没重的，该不会就这样弄死了吧？” 好在他很快发现对方还有呼吸，不过是全身上下没几块好骨头了而已。现在，邓肯·戴维的身体已经因为自我保障机制而陷入了昏迷之中，但在巫师的世界里，只要有呼吸，就意味着还能救回来。 于是，李察德暂时不再关心他，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克劳利先生身上。 这个人并没有像邓肯·戴维那样做出明显的抵抗动作，但是好像也没有逃走或是投降的打算。 一位传奇巫师的学生，如今的李察德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眼前这位年轻人却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印象。他还在仍然怀疑此人与传道者的关系，即使有咒灵领主的保护，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 仿佛是注意到了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克劳利不敢抬头，十分害怕自己与那从银色面具底下投来的冰冷视线发生对视。 刚才他的同伴，就是因此被一拳捶飞的。 他努力调整呼吸，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体内的一枚“咒印“之上。 ——咒印，全称是“诅咒之印”或者说“咒法之印”，是专门研究基础学科的两大领域，结合炼金领域的知识所结合而成的次级领域：它能将魔法阵的效果压缩到一个微型的图案或是印记之中，甚至能将大小微缩到肉眼察觉不到的地步。 擅长制作咒印的巫师们被称为“咒印学派”，他们会以用最微小的结构还原出最大化的魔法阵、来作为评判这门手艺高低的标准。 他的老师曾经研发出过一种能长时间在人体内潜伏，必要时刻在引爆的诅咒，就是通过“咒印”的方式来实现的。 咒印不容易被现有的检查手段发现，一旦被潜伏者混入特定场合之中，就能通过牺牲生命的方式，发动自杀式袭击。只要有合适的载体，它甚至能够制造传奇等级的“人体炸弹”。 无论是让那位常年生活在深宫里的一国王后诅咒缠身，还是曾经一举入侵魔塔的最高会议，都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实现的。 而在克劳利的身上，同样携带着他的老师镌刻上去的咒印。当然，那并不是让他牺牲自我启动诅咒这样简单粗暴的效果——虽然克劳利很怀疑老师确实在上面添加了类似的功能。 克劳利闭上双眼，心神沉浸到灵视的空间之中。 “真罕见啊，你会主动激活这枚咒印......” 终于，老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回，对方使用的是女人的声音。大概在三十岁左右，柔媚沙哑的成熟声音。 “有事吗？我可爱的学生啊。” 克劳利忍不住叹了口气。 “……抱歉，亲爱的老师，在对话前我想问个问题，请问您这次又是使用谁的声音在说话？” “呵呵，奇怪的问题。我就是我啊，小克劳利。我是你的老师，麦奎恩·马瑟斯，你已经健忘到这个地步了吗？” “是我的失言。我只是想知道，等我这次从魔塔回来，该如何找到你？” “我现在就在格林尼治东城区。地址是我们两人在三年前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地方一条街道以外的酒吧。你还记得吗？一个叫作‘夜鹰’的地方。” 克劳利稍一回忆，很快想起那是个什么地方。简单来说，那是一家流莺酒馆——皮条客和以贩卖肉体养活自己的女人们聚集的地方。 所以，他的老师这次居然成为一名妓女了吗？开什么玩笑啊......年轻人打了个寒战，在汗毛直竖的同时，觉得这种自甘堕落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连带着那个本来听起来十分美好的声音，一时间变得令人作呕起来。 是的，他并不知道老师真正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每隔一段日子，老师的声音就会伴随着“被传道者”的更换，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小孩到老人，从男人到女人，从圣贤到恶徒，从王孙贵族到奴隶强盗…… 克劳利虽然询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对方的答案永远是“这就是我原本的声音”。 老师并不是在敷衍他，也没有说谎。因为，这就是他—— “千人一心”的“传道者”，麦奎恩·马瑟斯的真面目。 ------------ 第109章 所谓“传道”（感谢盟主@大猪peiqi） 麦奎恩·马瑟斯——对于常人而言，这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名字，但对于哪怕有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们而言，则都会觉得此名如雷贯耳。 他是玛雅世界最大犯罪结社“逆十字”中位于最高序列的七位使徒之一，亦是迄今为止最活跃的一位，有关于他的通缉令和赏金通报，从帝国的神谕机关张贴到教廷的异端裁判所，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当然和他“使徒”的身份有关；不过其实在麦奎恩·马瑟斯加入逆十字之前，就已经在神秘学界就有着相当广泛的知名度。 麦奎恩·马瑟斯出生在与神圣同盟隔海相望的阿尔比翁王国，它的首都就是被称为“隐秘之城”、“罪恶之都”的格林尼治，举世闻名的海雾缭绕之城。 相比起被教廷统治的神圣同盟境内，阿尔比翁王国中的非凡者势力的分布要复杂上无数倍，是遍布着形形色色势力的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格林尼治城中的官方非凡者势力，主要是被蔑称为“女王的猎犬”、担任着王室魔法顾问与掌管情报部门的迪依家族，以及驻守王都的红龙骑士团，除此之外，还有数个与王室存在联系的魔法结社。 但这不过是浮现出海面的冰山一角。一项对比数据可以清晰地体现出这一点：根据通天塔贤者议会的统计，隐居在这个狭长岛国的半神与亚神的数量，仅次于被七神统治，幅员辽阔的万众帝国。至于追随祂们的流浪教团和信徒们，数量更是不胜凡几。 和被魔道家族与群星三塔控制的主大陆的巫师世界不同，生活在格林尼治城的巫师们并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而是散布在大量的隐秘集团和魔法结社之中，这是在玛雅世界其余地方看不到的“胜景”。 绝大部分魔法结社都处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领域；但还有寥寥几个，是在整个阿尔比翁王国、乃至世界范围内赫赫有名的犯罪集团。 而马瑟斯就是其中一个规模庞大的违法结社的领袖与创建者，它被称为“黄金黎明”——曾经被王室军队围剿了数十次，却依然屹立不灭的“三柱”之一。 克劳利同样是其中一员。 不过，虽然作为“使徒”和“秘密导师”的麦奎恩·马瑟斯名声相当响亮，但人们对他掌握何种领域的力量却似乎所知甚少 结社内部的人可能知道他是一位黑巫师，但就连他究竟是擅长“瘟疫”还是“诅咒”，都是个未解的谜团。 只有作为他学生的克劳利，知道一部分隐情。 麦奎恩·马瑟斯非常擅长诅咒魔法，对传统的巫蛊术（包括交感巫术和接触巫术）进行了大胆改革，并成功地实现。在克劳利的心目中，他就是这个年代最伟大、成就最高的黑巫师。马瑟斯在这一领域表现出的渊博知识与天才思维，是令他的学生最为尊敬和崇拜的一点。 但克劳利同样很清楚，这只不过是马瑟斯的其中一个侧面罢了。 真正让他登上使徒之位的，是一种在巫师群体里独一无二的能力，那毋庸置疑是触犯了“神之禁域”的力量—— 简单来说，麦奎恩·马瑟斯可以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别人身上，并操纵他们的肉体。 换句话说，只要能为对方刻下咒印，他可以成为世界上的任何一人。 麦奎恩·马瑟斯将这个过程称之为[传道]。这就是他的老师在“逆十字”中拥有代号的由来。 …… 自从阿莱斯特·克劳利遇见自己的老师以来，他就深深地清楚一点：他的老师恐怕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怪物”。 这不仅仅是指“传道”这种能寄宿和掠夺他人肉身的怪异能力，更因为他那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事作风。 克劳利从来没有见过他能使用同一具肉身、在同一个身份上“驻留”时间超过一年的。 而且相比起一般人，马瑟斯对于“身份”的高低丝毫不在意， 他可以成为王孙贵族、平民奴隶、将军士兵、乞丐盗贼；年轻，性别，身份，都不是他的阻碍。 当他选择成为高贵之人的时候，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会怀疑他有着高不可攀的血脉，而当他扮演低贱之人的时候，却又能卑微到泥尘里。 ……譬如说现在。 有谁会相信，一位传奇黑巫师，一位受膏者，一位能让所有知情人——国王或是主教——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惶惶不可终日的邪恶领袖，会甘愿成为以贩卖肉体为生的下贱妓女呢？ 麦奎恩·马瑟斯的扮演并不是伪装，而是真真切切成为那个人。所以，那位曾经的妓女会做的活计，他都会一一照做。 如果将世界看作一幕广袤无垠、漫无止境的舞台剧，那么麦奎恩·马瑟斯一定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位演员。 ……当然，尽管麦奎恩·马瑟斯本人一直乐在其中，但作为学生的克劳利却并不能理解自己老师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马瑟斯的寿命悠久，活了太长时间，始终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的他，才会逐渐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再加上那可怕的能力，世上人们梦寐以求的一切，对马瑟斯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他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吧。 还很年轻的黑巫师继承者，现如今还无法体会他老师的心情。 “好了，克劳利，该说说你遇到什么了。” 那个女人又一次开口。 他们正处于与现实时间流速不同的“世界”里，这里是属于思维的领域，巫师们的灵视就是在此地实现的。克劳利的意识被老师“拽入”这里后，便得到了相对宽裕的时间来思考问题。 虽然对于“老师变成了妓女”的事实仍有些不适应，但年轻人还是收敛心神，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全部说出来。 “拉斯普钦啊......” 对方声音愉快地笑了起来。克劳利说了一通，但马瑟斯的耳中却好像只有这个名字。 “你见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啊。” “老师认识他吗？” “过去不认识，现在的我有机会能借助你的身体认识，这不是很好吗？” ......看来是老师很感兴趣的人。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他听说老师施展的诅咒就是被那位拉斯普钦大人驱散的，而且依照他人的描述，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另外，诺维赫·拉斯普京甚至不是一位黑巫师或是咒法巫师，他真正擅长的是通灵术。 这就相当于两位巫师隔空斗法，老师在最擅长的领域输了一筹。他的性格异于常人，自甘堕落却又有着非同寻常的高傲，所以会盯上对方并不奇怪。 “好了，想要活下来的话就把身体交给我吧。” “……好。” 年轻人心情沉重，深吸了一口气后，点头答应。 这不是克劳利第一次被老师“传道”。 只是在此之前，麦奎恩·马瑟斯每一次提出类似的要求，都会被他想尽各种办法拖延和婉拒。原因很简单：谁知道将身体交给他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没有人能为自己担保。 一旦被“传道”之后，克劳利自己的意识就会陷入沉睡，在马瑟斯的意识离开之前，都无法醒来。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全都一无所知，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依照老师的说法，虽然被传道者的“灵魂”还停留在躯壳之中，但因为无法控制身体，所以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强制陷入沉睡状态。 马瑟斯曾经数次表示让自己放心，理由是他拥有远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自然能让他活得更好。 ……可是，假如某一日他沉睡之后，再也无法醒来呢？ 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传道”过程中，施术者麦奎恩·马瑟斯完全占据着主导权，他是有能力破坏被寄宿者的意识、彻底占据这具肉身的；而被“传道”的人一旦失去自我，就会变成白痴或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总之，克劳利非常抗拒被“传道”这件事，但因为是老师和学生的密切关系，所以这种反抗偶尔会有效，大部分情况下则没有效果。 被种下“咒印”之后，他就已经无法拒绝对方的入侵了。无非是自己的抵抗意识强烈一些，这种意识上的替换进度会减慢，但最终还是逃不了被控制的结局。 但此时此刻，这却是他的无奈之举。 ……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老师，您有胜算吗？” “小克劳利，你是在质疑我吗？” “不，不敢。可是您毕竟不是用自己的身体，对方又是传奇巫师……” “愚蠢，任何人的身体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死在我手上的传奇已有一手之数，此人并不是我的对手。要保全你的身体又有何难？” 就像他的学生所言，“传道者”其实是一位性格固执且极度傲慢之人。 “……我明白了。” 不过，克劳利还是松了口气。他知道老师固然骄傲，却从来不说无的放矢的话。 …… 现实中的阿莱斯特·克劳利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便再度睁开。 不知为何，他那原本是天蓝色的双眼，其中一只变成了让人联想到铜锈与水蚀的墨绿色…… ------------ 第110章 厌恶与古怪 飘浮在空中的李察德愣了一会儿神。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当克劳利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让咒灵领主继续一拳挥落，朝着对方头上砸去，结果却被从一旁扑出的黑影所挡下。 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终于显露真身，它的外貌让人不禁联想起放大了数十倍的霸王花。邪魔如饥饿的野兽般张大狰狞的嘴巴，沿着占据了大半个身子的脸庞中央，裂开八瓣，每一瓣上都长满了利齿和倒刺。分裂的捕食器官，像鞭子般在空中舞动着。 更重要的是，克劳利的变化过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短暂—— 转瞬之间，他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人，这是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感觉。明明之前还在李察德面前，现在却又像是一个来自远方的人，隔着千里之外与自己交谈。 他举起了手，食人花般的邪魔躯体上浮现出经络的痕迹，青紫色的瘀血浮凸，个头比刚才又足足增长了一圈。虽然还无法和咒灵领主相提并论，但这怪物底下的身躯如根须盘绕，已经足以将整栋建筑物缠绕到底。 “拉斯普钦先生，您好。” 克劳利说话时的语气与身上的氛围，与过去截然不同。 李察德隐藏在面具下的，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 无论是语言、动作还是神态，共同塑造起来的个性是如此鲜明，就像白纸上沾染的一滴墨水，或是在清水中溅落的一点油滴，非常鲜明，因此能轻而易举地与他过去的状态，以及和其他人分辨开来。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李察德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那位和自己在逆十字聚会上有一面之缘的“传道者”。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有关于这人的印象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像是察觉到了李察德的疑惑，与他并肩站立在虚空上的少女开口了。 “长官，你看到他背后的东西了吗？” 真名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边对他说道。 李察德摇摇头。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女微微沉默。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掌，覆盖在李察德的眼睛上。 “现在呢？” 咦，奇怪？怎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从真名的手上，好像正传来一种“现实”的触感，冰凉的，柔软的…… 李察德来不及确认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很快又被眼前的一幕夺去了注意力。 “这是......” 当真名触碰他的眼睛之后，李察德的“灵视”被与少女共享的视野所替代。 他清晰地看到，有“某种东西”正连在克劳利身后，并且通向无穷远处。 它们在虚空之中飘荡，如同女人的黑发、又像是深海中的藻类，关键是生长数量非常的繁茂，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来，几乎遮蔽了他的视野。 在此时的“克劳利”面前，那头长相凶恶残忍的怪物，表现得就像宠物般温顺，甚至伸出自己的触手，像小狗一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克劳利——不，应该说是“传道者”，动作柔和地拍了拍其中一根分裂出来的嘴巴。 然后，李察德听见了对方继续说道： “拉斯普钦先生，久闻您的大名，今日终于得以相见。” 青年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那对怪异的异色双瞳注视着自己。 …… 自古至今，人与人的交往之间都有所谓的“气质”、“气场”一说，上位者的气势令人畏惧，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心生尊敬和向往，楚楚可怜的气质容易吸引异性好感，单纯的气质令人更容易心生信赖，而疯狂的气质则让人觉得第一眼看上去就会畏惧...... 这个人的身上就存在着某种压倒性的气质，那是一种与常人、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异质感”。 尽管他在微笑，眼神中却完全没有笑意，当他在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就和注视着蚂蚁筑巢一样；他并非毫无感情，可是那种看待旁人时的新奇和喜悦，完全不像是在看人类。 现在，克劳利正用这种目光注视着他，一副“看到了好东西”似的见猎心喜的模样，令人十分不适。 坦率地说，李察德讨厌这家伙。 虽说他继承了拉斯普钦的外表，单从“古怪程度”上完全不落下风。毕竟是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阴沉面具男。 “......你是谁？”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其实李察德和克劳利已经见过一面，但对方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论对方是不是还是原来那个“克劳利”，这句问都不会有露馅的的可能。 “抱歉啊，是我失礼了。这时候应该首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对。” 他将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朝他微微鞠躬行了一礼。 “我‘现在’的名字，和用这张嘴正在说话的这个人，叫作阿莱斯特·克劳利。不过若是您愿意，可以称呼我马瑟斯，麦奎恩·马瑟斯，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果然已经换了一个人了吗？ 但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说，是这个叫马瑟斯的人，取代了原本的克劳利吗？ 李察德突然意识到，这和真名小姐的权限在效果上好像有点类似……但是，拥有身份认证系统权限的，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就只有她一个人才对。 他和黑发少女对视了一眼。 “......他好像是通过某种方式，正在远程操纵那个人的身体......” 真名的语气有点迟疑，看来并不是很确信。 远程操纵吗？到底是如何实现的？ 李察德忍不住脑洞大开。依照一般科幻作品的思路，会不会是在人的脑内安装了后门程序，所以才能远程操控他人？ 但是，这样做的前提是被控制人的大脑内安装有芯片，并且各种身体活动都是有这枚芯片来控制的，才有可能抢夺控制权…… 总而言之，就是使用了某种特别的魔法吧，李察德想，这和让一位学徒平白无故的取代传奇巫师的能力肯定不在一个层次上。 话虽如此，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取代一个刚刚还和你交流过的人，本身就已经足够可怕…… 这样想来，李察德看向对方的眼神就更加厌恶了。 ------------ 第111章 斗法 虽然对方至今为止还没有做什么，但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的经历所带来的心理阴影，现在的李察德非常讨厌会令自己感到不安心的对象。 而这时候，对方还在滔滔不绝。 “我从前段时间开始就想见你一面了。听说您的护身术非常厉害，就连传奇诅咒都能轻易驱散。这真是让人神往，所以这次有机会，我......” 然而，马瑟斯的话很快被打断了。 “这里是魔塔，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踏足的地方。” 李察德用沙哑的声音冷冷说道。 他依照扮演拉斯普钦一贯的做法，表现出了强硬冷漠的态度，这种反应好像出乎对方的预料，对方暂时闭上了嘴巴，用奇怪的视线望着他。 而李察德本人则是暗中和真名小姐沟通。 “真名，有没有办法让这种远程控制中断？”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马瑟斯，或者起码不打算和身为“使徒”的传道者战斗。 因为对方不但是传奇，甚至有可能在此之上。和自己不同，这份力量货真价实。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擅长什么样的魔法，但恐怕不是只靠一个咒灵领主在表面上维持传奇巫师威严的自己所能对抗的。 而且，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就越不利。短时间内，他还能驱使咒灵领主维持高层次的战斗；但时间一长，魔力不足，以及作为本体的巫师基本没有战斗力的弱点，就会一一暴露出来。 另外，传奇之间的战斗在魔塔内部爆发，荒原狼的成员们肯定坐不住。一旦几位巫师领袖全都过来，到时候他的秘密就不止会在一人面前暴露…… 现在的李察德已经不是任人揉捏的弱者了，就算自身无法发挥出实力，咒灵领主却是最好的证明，别人恐怕只会以为他出于受了重伤之类的原因无法动手，而不会想到“被一位学徒取代”这种天方夜谭。但是假如暴露出虚弱的一面，依照那几个人的做法，他很有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内被他人联手驱逐出去。 李察德不希望在内战中失败，这意味着身处劣势的他需要比别人积蓄更久的实力。领袖间的顶尖层次战斗越晚爆发，对他来说就越有利。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起码等他利用“真名夺取”控制另外一位传奇作为“底牌”之后，才会正式插手到内战之中。 在此之前，李察德还要依靠下属和学生的能力增强自己在塔内的影响力，他和过去那位不曾将学派放在心上的“真正的”拉斯普钦不同——这一切都是因为在有了真名的帮助之后，李察德有了属于自己的野心，那就是星火炉。 星火炉原本由五位领袖组成的“荒原狼”亦会共同看管，一旦有异动，很快就会被他人察觉；但若是他能爬到更高的位置，譬如说从“魔塔领袖”变为“魔塔之王”的话，星火炉就会落到他一个人的手中。 李察德并不知道其余几位巫师领袖是否了解过其中隐藏的秘密，但他却很清楚，不止一人在觊觎它。这是现如今的他所知道的、能通往“神祇”之路的唯一希望，他不会允许被别人夺走。 总而言之，在这段时间内，李察德希望自己能停留在虐菜树威的阶段。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这虐菜生涯才刚开始没多久呢，他就踢到铁板了。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打发掉对方才行。不然他的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就得宣告结束…… “如果能尝试着反入侵的话......” 真名小姐想了想，提议道。 “要怎么做？” “我怀疑在他的大脑皮层或是脊椎神经内，有类似于芯片的控制器和信号发射器的存在。对方就是通过这没东西来控制他的身体的。” “若是能让我亲手接触到他、并且发现装置的话，就可以通过这条线路反过来入侵不在此处的敌人，但是，这样做有让我暴露在对方眼中的风险......” “不行。” 听到这里，李察德果断否决了。 不管在什么前提下，都不能冒真名小姐暴露的风险。 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咒灵领主契约书上登记的一大串魔法列表。对于李察德来说，上面都是曾经身为学徒的自己遥不可及的强大力量。 但是若说能在这种情况下起到“一锤定音”作用的，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李察德的视线落在契约书的最顶端。 那就是咒灵领主所拥有的传奇法术—— …… “不告而来的确是我唐突了。” 马瑟斯耸了耸肩，虽然遭遇了冷脸，但此人的心情却还是很好。他摊开手，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可是既然来都来了，你不准备欢迎一下远道而来的客人吗？” “来到魔塔，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身为外人，谁允许来到我的面前？” “规矩……规矩吗？” 年轻人笑了起来。 “我想你明白，规矩是强者为了让弱者服从才制定的——” 李察德心中一凛。 果然是要动手了吗？ 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对方是通过夺取在场的克劳利身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举动本身就已经表明此人的态度。不动手、光靠话术就能让这等强敌退去，未免想得太过简单。 “这样说显得有点自大，但我相信本人有这个资格。” 仿佛在威吓似的，他背后的妖魔头颅，像眼镜蛇般盘旋起八瓣嘴巴。 “不如来试试看吧？” 对方轻笑着说。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试着加我从塔上赶走，如何？” …… 看来是正中对方下怀啊。 李察德暗自叹了口气。确实，相比起言语，施法决斗才是巫师间最好的交流方式。 他不再犹豫，立刻给予了回应。 ——“愚昧。” 巫师领袖只说了一个词。 他的声音在空中隆隆作响，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滚滚闷雷在云层中穿行。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马瑟斯；与此同时，背后的咒灵领主已经举起了手臂，威严赫赫，电闪雷鸣，衬托得他宛如天神下凡。 …… 虽然李察德对自己毫无信心，但是哪怕待会儿打输了，此时此刻的他，还是要装腔作势到底。 ------------ 第112章 一个回合的落败 ——与此同时，魔塔顶端。 到处塞满了星象仪，香炉，书籍桌上摆满了羊皮卷轴和宝石丝绸的杂乱房间中，一位身穿星月纹饰长袍的老人正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即将在第一层内爆发的战斗。 “拉斯普钦先生还是像以往那样，丝毫不给人面子啊......” 格林先生笑呵呵地喃喃自语，一边抚摸着手中的玻璃球，上面显示着的正是那位漂浮在空中，戴着银白色面具的巫师，以及正和他对峙，站在下方塔楼之上的年轻人。 “麦奎恩·马瑟斯，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名字。看到老朋友还活着，还是挺让人高兴的，你说是不是？”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说着话。当然。如果确实有人能在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意识到，说是“空无一人”其实并不正确，因为房间内除了格林先生意外，鸟笼里还站着一只鹦鹉，而老巫师显然就是在和“它”对话。 鹦鹉张开尖锐的嘴喙，发出“嘎嘎”的声响，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呵呵......” 房间里回荡着老人低沉的笑声。 …… 另一侧，宛如豪华旅社卧室的房间内，端着红酒杯的中年人站在落地窗前，静静眺望着窗外。 玻璃上倒映出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同时还有虚幻的烟雾巨人与巨型食人花彼此龇牙咧嘴，为主人助威的影像； …… 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厅堂内，从墙壁到，天花板每一寸角落都镌刻上了密密麻麻的纹路，上面流动着璀璨的光芒。拉斯普钦的大神庙中那个最高规格的魔法阵消耗了学派内大半库存，而这里流动的奥秘水银的质量是在那之上的十倍不止。 一个又一个圆弧如涟漪般往外扩散，大大小小的魔法阵好似一个又一个孔明环相互嵌套，完美嵌合在一起。 坐在由十个最高规格的魔法阵组成的巨型复合法阵眼中央的，是一位身穿长袍的老妇，她的脊背挺直，保持这个姿势已超过24个小时，宛如一位苦修士。 在罗瑞尔·加西亚的面前，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像是雨后渗满积水的水洼，里面流淌着淡银色的液体，就像一面流动的镜子。而上面同样显示着两位即将展开斗法的巫师； …… 在魔塔之外，缭绕的云气中，一只体型庞大，浑身羽毛闪烁着金属般冰冷而尖锐光泽的老鹰正展翅翱翔，这只老鹰的体格起码有两只大象加起来那么大， 一位金发年轻人正姿态悠闲地躺在上面。他微闭着眼睛，似乎是难以忍受从天而降直射下来的阳光、 但实际上，他的眼皮底下并没有人类的瞳孔，而是空荡荡的一片——真正的“眼球”，正在与座下邪魔的视觉神经相互连接，共享着远超人类的视野； …… 此时此刻，四位巫师领袖无一例外，将“目光”投到了这里。 李察德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之前启动星火炉内部供能系统以及链接魔法阵的时候，是真名在操纵；而共鸣的现象只有位于星火炉附近的李察德与真名、以及当时就在维尔莉特身边的邓肯·戴维和克劳利看到了，且仅持续了短暂一瞬，所以都不足以引起注意。 但是，当咒灵领主使用出“风暴囚笼”的时候，传奇巫师们就不可能继续视而不见了。 拉斯普钦的突然出现，以及第一时间与那位自称“麦奎恩·马瑟斯”的外来巫师对峙，对他们而言更可谓是“惊喜”。 无论是作风神秘，最近这段时间似乎又有所突破的“同僚”，还是成名已久的逆十字使徒，想要搜集他们情报的机会都很难得，能有机会看到这个级别的巫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属实罕见。 而且，即使这是抛开试探双方实力的机会不提，在某种意义上说，凑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们都不能免俗......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令所有旁观者始料未及。因为这场战斗的落幕，远比他们想象中快。 …… 在拉斯普钦的操纵之下，咒灵领主的攻势似乎与之前无甚区别，仍然是发出无声的咆哮，一拳砸下。 食人花邪魔的触手猛地张开，相互紧密缠绕，一层层坚硬的物质快速增生，聚拢成巨大漆黑的拳头，朝上方迎去。 “实体化”给予了作为领主干涉物质的能力；但另一个方面，原本遨游在灵界之中毫无拘束的它，将因此受到现实世界物理法则的制约—— “咚！” 彼此间碰撞出发的无形冲击波，“哗啦啦”席卷过周围的屋顶，食人花缠绕着的塔楼支柱缓缓倒塌，朝一侧倾斜，被邪魔的根系所支撑才勉强没有倒塌。 蠕动着的深色触手一根根爆裂，空中绽放开血肉花朵，而咒灵领主的手臂则又一次消失了。 ……看样子是不相上下。只是身为灵体的恢复能力，肯定要比邪魔的再生速度更快。 但借助这个机会，“克劳利”已经举起了手，对准漂浮在上空的“拉斯普钦”。 马瑟斯借助学生的身体拥有了操纵邪魔的力量，但他真正擅长的还是诅咒魔法—— 乌黑纯黯的光芒，似曼陀罗花在巫师领袖的身上刹那绽放。然而就像蜡烛上的火苗，那道光被风一吹，就迅速消失了。 “......” 马瑟斯的面色仍然游刃有余。他对此早有准备，刚才那一下仅仅是试探。见到“诅咒”暂时无法生效，一边开始分析拉斯普钦身上的“护身术”构成，手中则绽放起电光，同时再次起飞，身体往后飘荡。 咒灵领主的拳头第二次落下—— 这原本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连续施法的马瑟斯看起来没有反制的能力，只能用屏障法术和护身术硬抗。 高等级巫师之间的决斗一向如此，每一位巫师的身边都设置有大量平日里维持的护身术，只有消耗光才有可能真正伤害到对方，除非两者间存在鲜明的位阶差距。 这就像是“骑士决斗”术语中的“削甲”，战斗过程会因此而变得漫长。同等级传奇巫师之间的对决，无论持续多长都有可能——近十年来最出名的一战莫过于通天塔贤人“巴门尼德”与古蛇教团前教宗“焦狱之王”的“短暂”碰撞，其结果是造成绵延数百里的山脉的被夷为平地，数十条河流枯竭并形成了十余个火山口，平原上出现十二道深达千米的裂谷，构成前所未有的人造奇观，这场战斗便是在三天三夜之后才宣告结束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咒灵领主的这一拳却没能砸中敌人的身躯，更不用说削减他身上的护身术，而是滑向了别处，落在了空无一物的地方。 ......打偏了？ 所有正在关注战场的巫师们，这一刻头上好像都冒起了一个“？”。 但是，唯有毫发无损的麦奎恩·马瑟斯的脸上，那始终维持不变的讨厌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看见......”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腮帮子鼓起，脸色变得像猪肝色般青紫，随后“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径直从天空跌落。 而迎接他疑问的，只有面具人冷漠傲慢的回应。 “滚吧！”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像一只苍蝇或是一枚羽毛，被一口气吹飞。 …… 仅仅一个回合，在神秘界声名显赫的传奇黑巫师，逆十字“使徒”，黄金黎明“至上导师”麦奎恩·马瑟斯，便在“诺维赫·拉斯普钦”的手中落败。 ------------ 第113章 传奇魔法【晶格震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西亚女士惊讶到难以继续维持冥想，下意识从地上站起。她望着“水面”上的倒影，蹙起眉头，喃喃自语。 这位老太太恐怕是最关心这场战斗结局的。毕竟，她已经曾经亲眼见过这两人之间的上一次战斗——尽管是隔空进行的。 是的，虽然目前麦奎恩·马瑟斯仅仅是施展出了一次诅咒术，而且不到一秒钟时间就被破解，但这足以让这位经验丰富的咒法传奇认出对方的底细：他就是那个在幕后指使入侵炉边会议的黑巫师。 对于能编织出前所未有的强力新型诅咒、以及使用护身术而非反咒就能驱散这种诅咒的拉斯普钦，加西亚女士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但就算是她，一时间也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这种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老太太的脸色一变，周围的魔法阵上骤然间闪烁起刺眼的亮光，它们在感知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全部自动运转起来。 即使如此，依旧无法阻挡刚才那一拳所带来的余波——不止是楼房，整座魔塔都在震颤、摇动，加西亚女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房间平静下来。 “那就是咒灵领主的传奇能力？对了，我记得在象牙塔中的古籍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加西亚女士神色凝重，她知道，那种能力堪称是咒法系的天敌。 “真是麻烦啊......” * 底层的中央，以咒灵领主的拳头为中心，“世界”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透明的涟漪不断往外扩散，现实的景象倏忽间退散了，露出底下纵横交错、如水晶般剔透的线条。 就像这世界原本就是一个被障眼法笼罩着的牢房，在这一拳之下才迷雾渐散。 “这是......” 翱翔于高空的苍鹰脊背上的金发青年，差点没摔下来。 在他坐下，本来十分乖顺的邪魔巨鹰的瞳孔中，突然闪烁起疯狂而嗜血的光芒，猛烈挣扎起来，试图反噬自己的主人。 当然，这只持续一瞬间，伊夫林的指甲猛然伸长，一道深红色蠕动的细线——类似于神经组织般的玩意儿直直捅入老鹰的脑袋里，很快让它冷静下来。 即使如此，这短暂的变故已经伊夫林十分惊愕，因为有那么一瞬间，身为生命领域传奇的自己，竟然差点失去了对邪魔的控制......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马里恩·格林手中的水晶球，朗曼·霍尔面前的落地窗同时破碎，化作漫天碎片。 …… 而位于底层的所有人，此时都亲眼目睹了迷雾背后的世界真容： 这一幕是如此壮观，从天而降的无数白线，缠绕起苍天与大地，贯穿云海与黑塔。 那是一面广袤无垠、从无边无际的视野一头通往另一头的网络；而往身边看去，银色的丝线无处不在，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 不需要解释，人们在下意识便能感受到“线条”上传来的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它连接起了整个世界，连接起了巫师与灵界—— 这就是魔网。 本应只能在冥想之中出现的“现象”，竟然映照在了现实之中。 然而，这只不过是前奏。 咒灵领主那落向空处的拳头，就在那网格之上——而中央处，则因此出现了深深往下“凹陷”的迹象。 一个呼吸后，就连和每个巫师相连的“丝线”，都开始猛烈颤抖起来 那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的涟漪，正是自网格之上的震动所带来的，由于这面通天巨网与世界上所有人联通，天翻地覆般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方圆数公里内—— 惊天异象转瞬即逝，但它所造成的后果，却在不断发酵和膨胀。 咒灵领主的魔法，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却在灵界之中掀起了比海啸更可怕的灾难： 塔上的无数巫师们口吐鲜血，有的正躺在床上全心全意冥想的，更是哼都没哼一声就昏迷了过去。 与此同时，每一层、每一个角落，一座座闪烁着光芒的仪器，魔法阵，炼金装置……全都黯淡下来。 原本在云层上穿行的魔塔停止了，由此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令街道裂开一道道缝隙，露出底下弥漫着白色蒸汽，如同蛛网般密布着的管道；大片大片建筑物从塔上剥离开来，在惯性的作用下被甩出，就将粘在包装袋上的贴纸撕下来那样轻而易举。 ...... 伴随着响彻耳畔的轰隆震动，人们脚下的地面倾斜，建筑物顺着裂开的豁口往下滑落，一道无法弥补的深深沟壑，沿着魔塔外墙，一直延伸到中央区域的地面。 被他一拳捶飞的克劳利的身影，当死正好就在这道裂口的上方。如今已经看不到踪影，看来是坠落到塔外面去了。 邓肯·戴维则仍“幸运”地躺在废墟之中。 李察德同样没想到这道魔法的影响会如此之大，他仅仅是让咒灵领主展露了一瞬间的力量，结果却差点令魔塔因此而坠落。 李察德的想法是，毕竟是咒法系，哪怕是达到传奇位阶的能力，应该没有自然领域那般夸张的效果…… 但他忘记了这个现实世界，同样是建立在灵界基础上的；而咒灵领主的传奇能力，就是足以动摇这一根基的魔法：[晶格震荡]。 所谓的“晶格”，就是指黑铁年代开始前，古代巫师们对魔网的称呼。在这一魔法掀起的冲击影响范围内，所有已知的魔法效果都会消散；巫师们与魔网的连接亦会随之中断，无法施法。 …… 在克劳利消失之后，李察德总算能松口气。 在对方落入沟壑之前，他注意到对方其实已经醒了，但那个人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而是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从这种表现来看，当时控制这具身体的应该已经不是那个叫“麦奎恩·马瑟斯”的人，而是原本的克劳利。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态。 借助真名的视野，李察德确实看到了——在对方背后那如同海藻或是头发般浮动这的大量黑影，已经在咒灵领主的“晶格震荡”中尽数断裂。 毕竟，那一拳其实就是冲着连接处而去的。 那是“晶格震荡”的中心，破坏建立在魔素基础上的非凡力量的效果更强，就连传奇位阶都无法逃离影响，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开。 ------------ 第114章 维尔莉特的短暂苏醒 “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因素，对方亦并不是以本体到来，但是短暂的一次交手就击退了这个级别的敌人，怎么看都是一场合格的……不，应该说是非常漂亮的战斗。可惜没有太多观众。” 李察德放松下来后，怀着稍微有些遗憾的想法。他察觉到了他人的窥视，但数量相当稀缺。 若是这场战斗的消息传出去的话，恐怕会在知晓麦奎恩·马瑟斯身份的非凡者世界里激起一阵轩然大波吧。 仅仅一回合内决出的胜负，火星撞地球般的激烈碰撞在转瞬间落下帷幕，但其中却经历了不止一次选充满凶险的分歧。 “使用诅咒对付我，这就是马瑟斯犯下的最大错误。” 李察德心想。 他身上携带着的那枚漆黑棱刺暂时无法动用，但是始终与他站在一起的真名小姐身上自带的防火墙，让任何诅咒在李察德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更重要的是，这给予了他后发制人、一击得手的机会。 如果对方首先使用的不是诅咒，而是其他领域魔法的话，真名小姐就无法提供帮助。而体内根本就没有充足魔力开启屏障法术的自己，若是被杀伤性法术命中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李察德一定会选择让咒灵领主退回来保护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到那时，战斗局势会陷入被动不说，还会在他人面前暴露自身虚弱的事实。 ——所以，这是一场赌博，他在赌马瑟斯是否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释放诅咒。 幸运的是，李察德赌对了。 对方对自己的诅咒魔法太过有自信，又或者是出于谨慎的试探——他绝不可能料想到，对面这位“传奇巫师”的身上竟然连一样屏障法术都未曾开启。 在那之后，他李察德有时间驱使咒灵领主使用传奇能力，并且以对方正在维持的夺人身躯的“魔法线路”作为攻击目标。 所谓的“晶格震荡”，在李察德看来更简明扼要的形容，大概就是“掉线攻击”——假如马瑟斯所使用的魔法，原理就是将自己的意识与克劳利的身体远程连接起来的话，这一魔法正可谓是克星般的存在。 咒灵领主作为传奇灵体，在历史上不止出现一次被召唤出来过，李察德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途径能了解其所持有的能力，但是魔神的存在一定是他无法预料的。 恐怕身为敌人的李察德能看见那道魔法的“灵光”，并精准加以破坏，才是对于马瑟斯而言最出人意料的事情。毕竟就连“拉斯普钦”作为传奇巫师的灵视能力以及大师级预言领域的魔法都未能察觉。 在机缘巧合之下让对方大出洋相，有那么一瞬间，李察德担心对方会不会怀恨在心盯上自己。但这种愚蠢的顾虑很快就被丢到一旁。 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有放水的余地；而且，身居高位却表现软弱的人，才更容易招来麻烦。 就当做是那家伙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代价吧。……虽然李察德一直以来扮演他人，做的其实是类似的事。 …… 克劳利已经被李察德“请离”，传播瘟疫源的黑巫师不复存在。而7级魔法“风暴囚笼”则清理掉了大部分盘踞在街道内的行尸走肉。底层爆发的这场“生化危机”，终于就此先告一段落。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相比起瘟疫和邪魔们所造成的伤害，在李察德登场后，魔塔底层的被破坏程度反倒是更加彻底。整个中央区域就像一块放了数日的蛋糕，大半部分都已经软软地塌陷下去。 李察德解除了“风暴囚笼”，让咒灵领暂时回归灵体状态；同时又利用荒原狼的权限向学派内部下达命令，解开了天梯系统的锁定，让有关人员能下来处理后事。 在离开之前，李察德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维尔莉特。 有关于这位女巫，他势在必得、李察德犹豫的是否现在就要将她带走。 假如给予她太过特殊待遇，难免会引起格林先生的注意...... 李察德摇了摇头。 现在可不是顾及这种小事的时候。万一因为某些意外而错过对方，他才会后悔莫及。李察德不再犹豫，将女孩一把抓起。 * 维尔莉特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额头滚烫，意识仍然昏昏沉沉，随时有可能再度陷入昏睡的深渊之中。 但在扑面而来的狂风吹过脸颊时，那凛冽如刀锋般的触感，以及高空带来的寒冷，让她暂时取回了清醒。 “我......没有死吗......？” 维尔莉特喃喃自语。 少女想要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固定住了，一时间无法动弹。 浑身上下都在传来钝钝的、恍如用生锈的刀一点点来回划开肌肤的痛楚，就像被放在火炉上慢慢炙烤，这种感觉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飞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抓起来，提在半空中行走。 “没有。” 这时候，女孩的头顶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抬起头，一位戴着银白面具的巫师正漂浮在高处，漫步云中；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不曾朝这边看来。 维尔莉特自然知道他是谁。正因为如此，女巫此刻几乎惊讶到说不出话。 “......拉斯普钦大人，是您救了我？”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为什么......？” 她下意识问出口，马上又感到有些后悔。巫师领袖的决定本不是寻常巫师能质疑的。 李察德心想，只是随手之劳的救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更何况，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维尔莉特还出手帮过他。这次就算是回礼了。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其实是个好机会：能给对方留下印象，让她为接下来“换个地方工作”的事情做好心理准备。 马里恩·格林那边的交涉是一回事；但要是维尔莉特本人对格林学派太过忠心耿耿的话，同样是麻烦。 “……你对我有用。” 李察德想了想，用一贯的冷漠口吻回答道。 “是这样吗？” 让李察德略微感到诧异的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回答后，维尔莉特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由衷的欣喜。 就像感到安心似的，少女的表情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再度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昏迷。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年轻女孩的心思可真难猜。李察德摇了摇头，不再去细想。 ------------ 第115章 诗蔻迪的幻觉与预感 诗蔻迪驻足在顶层的天梯前。 时不时有人走上来搭话，女巫一一面露微笑，点头回应，心里的焦虑和担忧却在如阴影般一点点扩张，无人知晓。 一旦想到自己唯一的好友目前可能面临的遭遇，心灵中的阴影就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下去。女巫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对方正在离自己远去的幻觉…… 聚集在天梯附近的不止一人。有的人是接到了来自高层、乃至学派领袖本人的通讯与命令，还有的人则是察觉到了异变的发生，出于某些个人原因前往——底层和顶层之间的信息交流较为闭塞，但正因为如此，才给了某些心怀叵测的家伙可乘之机。 不过，看这群人脸上灰暗的表情，这次灾难恐怕会毁灭相当一部分人的野心。 而诗蔻迪前往底层的原因，则是两者皆有。 就在不久前，那传遍魔塔的震动，她自然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身为预言魔女后裔的她，远比寻常巫师更能清晰地体会到其中蕴藏的力量—— 毫无疑问，那是达到人类巅峰层次的碰撞。 幸好仅仅持续了短暂的一瞬间。若是再继续下去，整座魔塔就会像一根甘蔗般从当中被扳断，而里面的人们则会像鸡蛋坠落到地上那样摔成一滩滩浆糊吧。 不幸的是，她知道自己的朋友维尔莉特“恰好”在昨天前往底层，原本今天早晨就该回来了，结果却至今下落不明。 而在深夜时分，诗蔻迪便接到了来自黑血社下属们的通告，知道有一场被黑魔法引起的瘟疫席卷了底层，如今那里已经被怪物们所占据。之后，她又接到了来自老师的命令，命令自己前往底层。 黑血社是攀附在魔塔这棵大树上不断汲取营养的寄生植物，如今已经枝繁叶茂，它深深的扎根在魔塔巫师们的生活中，从头到根。 底层人固然地位卑贱，但却是外界沟通的重要门户，是最大的潜力集团，和其他巫师领袖不一样，朗曼·霍尔其实相当关注他们。 两种动机相互叠加，几乎没有给诗蔻迪留下考虑的余地，女巫只能起身匆匆前往。 “维莉，真希望你没事......” 女巫只能站在这里，等待着天梯打开，这需要荒原狼成员的许可。而每在这里耽搁一分钟，维莉的处境就会愈发出危险 她可能被邪魔伤害，可能感染上瘟疫，可能在传奇力量的对撞产生的余波中粉身碎骨，甚至可能坠落到塔外面—— 愈加思考，少女心中的无力感便愈发浓烈。 诗蔻迪从来没有相信过神，因为有过那种悲惨境遇，她已经不可能再去相信已经远离尘世的神。 是的，祂们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然后呢？他们无法向命运悲惨之人伸出拯救之手，这种“神”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只有此时此刻——在朋友即将离开自己的预感愈演愈烈的时候，诗蔻迪却第一次忍不住有了祈祷的想法。 可是，她又能向着谁祈祷？谁能保证一定会在危难之中向她的朋友伸出援手？ 这毫无意义，一切都不会有变化。就像是曾经的自己一样，就算站在熊熊燃烧的废墟之中，在烧焦的家人尸体旁边呐喊，喊到声嘶力竭，依然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银发女巫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的脸色像一张纸般惨白。 诗蔻迪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情不自禁沉浸在了回忆中；被那种无与伦比的悲伤情绪所控制，无法自拔。 ......这是很危险的征兆。 偶尔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每当她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出现。 对女巫来说，童年末尾的那段记忆已经成为梦魇，成为始终牢牢攥住自己不肯放手的“魔爪”。女巫内心潜藏着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时时刻刻窥视着她，只要女孩稍微松懈下来，就会将她一把拖拽入绝望的泥潭里。 而更重要的是，一旦出现这种幻觉，往往意味着将会有不幸发生在她身上...... 诗蔻迪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抑制住心情。 ......为什么......？ 诗蔻迪深深叹了口气。 女巫并不知道这种征兆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确有其事——毕竟心情低落和幻觉本身就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妨碍她的生活与工作；但是，她身为“预言魔女”的血裔却绝非徒有其名。 这或许真的是某种提醒，她未曾觉醒的预言能力正在无意识间影响着他。 如果最近这段时间里，真的有不幸降临到自己身边的话，那又会是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诗蔻迪的心已经快要沉到谷底。她不再急迫地想要下去寻找朋友，甚至反过来产生了抗拒心理。少女害怕因为自己发现不了对方的踪影而陷入失望，更害怕发现了对方，迎来的却是......一个更令人哀恸的后果。 就在这时，诗蔻迪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了像起伏的波浪般一瞬间的骚动声；但很快，人们又自觉压抑住了声音。 面前的天梯“轰隆隆”运转，终于开启。 一阵狂风从头顶呼啸而过。银发女巫惊讶地抬起头，发现那位大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头顶。 所有人在离开天梯的时候，都必须依照规定从路面上行走。而能无视这一条的人，在魔塔之上就只有不需要遵守任何规矩的寥寥数人。 “米勒。” 路过此处的面具人瞥了他一眼。 “是......我在这里！” 诗蔻迪有些茫然，但她还是低下头，连忙恭敬地回应道。少女现在名义上是拉斯普钦学派的成员，相当于要同时接受两人的命令。 只不过，拉斯普钦大人几乎不曾主动对她下过任何命令。只有她在每日汇报工作内容时，对方才会偶尔对感兴趣的话题作出回应。 诗蔻迪的眼角余光，能看到对方身边还漂浮着另外一个人影，只见对方轻轻一挥手，那个人便朝着自己飘来。 诗蔻迪出手接住后，感受到的是属于年轻女性的柔软躯体；这时，她的手指忽然间触碰到了触感十分熟悉的金发，顿时心中一颤。 女巫低下头。令她感到无比惊讶的是，怀中的人正是自己刚刚还在祈求能得到拯救的对象，自己的挚友，维尔莉特·爱德华…… 看样子，她的预感好像终于失效了一次。 ------------ 第116章 拉斯普钦“威名远扬” ——那是在黑巫师入侵魔塔事件结束的三天之后，位于某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发生的一件不为人所知的小事。 披着兜帽，带着脏兮兮斗篷的克劳利，正在荒野上跋涉前行。 他一副灰尘扑扑的模样，脸上布满疲惫之色。长袍和帽檐无法阻挡风沙的入侵，年轻人的头发和睫毛上都沾了沙子，一脚轻一脚重地在干枯的地面上行走。 此处是“寂静岭地”。在附近城镇与村庄里居住的人们看来，这里无疑危险地带，到处是潜伏的邪魔和以劫掠路过商队为生的强盗，巢穴与山寨就像地面上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的窟窿，遍布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而对于稍微有些见识的非凡者们来说，这里仍然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只不过原因不是路上潜伏着的盗贼和怪物，而是位于荒野中心的高空之上，这片土地真正的统治者，“魔塔巫师”。 他们虽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却拥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势力。 正因为如此，虽然附近的城镇和这片荒野理应都是隶属莱茵王国内部的领土，但是却没有成为任何一位贵族的实际封地范围，王都一没有派来治安官和城镇管理人员，倒是偶尔会有重刑犯被流放到这个地方。以至于在寂静岭地周围，很快成为了黑帮与匪徒们扎堆的无法地带。 克劳利曾经听说过这里，但亲身前来还是第一次。 就以他的亲身经历来说，寂静岭地上确实有不止一处邪魔巢穴。他一路走来已经杀了超过十头遭遇到的怪物，披风上那无法干涸的深色血迹就是从它们体内流淌出来的；但强盗却很少见。偶尔会路经几个属于黑色势力的驻地，但不是用来劫掠他人的根据地，而是诸如仓库或地牢之类需要避人耳目的地方。 最近十年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商会让运送货物的队伍路过这里，强盗们赖以为生的劫掠活动自然不复存在。 “真倒霉......” 克劳利咬着味道苦涩且干巴巴的苦荞饼干，就着水壶里冰冷的、混杂着沙土而呈现肮脏颜色的水往下吞咽，心情沉重。就这点干粮和水，还是他一天前从一群看守仓库的黑帮成员那里抢过来的。 但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遇见过任何存在人类活动痕迹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他的体力很快就要随着物资消耗干净了。 …… 夕阳西下，一望无垠的荒野上，逐渐聚拢过来的乌云遮挡住阳光，周围一点点被灰蒙蒙的色彩渐染。 在老师离开自己的身体之后，借助传奇魔法余波造成对魔塔建筑造成的破坏，他得以逃出生天。克劳利很清楚，若是没有老师帮助的情况下，他只依靠自己面对传奇巫师，别说撑过一个回合，对方一个眼神就可能杀死自己。 ……当然，这是因为那位拉斯普钦大人的傲慢与冷漠，在传奇巫师中都称得上罕见，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才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但是，克劳利并没有幸运到从此之后可以高枕无忧，像来时那样慢悠悠地横跨整个神圣同盟的，回到与莱茵王国隔海相望阿尔比翁王国； 虽然拉斯普钦大人不可能闲到一路追杀他，但对方并不仅仅只是一位巫师，还是一位庞然大物的领袖。以他的影响力，想要拿克劳利的人头献功的人不知凡几。 就算大部分被派过来的巫师并不是他的对手，但在众人的连番追击之下，他光是要活下来就很狼狈了。侥幸逃出包围之后，克劳利选择只能隐藏起自己的行踪，甚至不敢用魔法进行快速移动，避免被人注意到。 现在，距离荒野边境不足十公里的路程，他却快濒临极限了。 然而，世上有个词语叫做“祸不单行”，正当克劳利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的耳朵一动，突然察觉到了一阵异响。 地面上的沙砾正在微微颤动着，上下不断翻滚。有“东西”正在地底之下穿行，并且正朝着他冲来！ “不会吧......！” 克劳利张大嘴巴，迅速激发了身上的防护法术，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猛然被从地底喷涌而出的一股力量抛向高空。 地面像是浪潮般上下起伏着，一个个如“浪头”般的土包鼓起，正是其中一个将克劳利从原地顶飞。 沙子“哗啦啦”往下流淌，像是一面倒悬的瀑布。在空中滑翔、勉强保持着身体平衡的克劳利，在惊鸿一瞥中见到了布满褶皱的表皮，数量惊人的泥土块正从上面不断滑落；这张表皮向两侧延伸，他借助魔法“光亮术”，看到了在地下爬行的怪物样貌。 它的通体呈现红色，身上有暗斑，头部和尾部呈穗状，头部器官模糊，只有一端有着一张狰狞的巨口，里面布满着一圈利齿，恐怕身处地下的另一端是相同的模样。 “死亡蠕虫！” 克劳利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因为这种邪魔实在太有名了，它一般只会在沙漠地带出没，那里的环境对这一族群而言可谓得天独厚，死亡蠕虫能在沙海中穿行栖息，筑造巢穴，集体生活。 不过，寂静岭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沙漠，只有表面覆盖着浅浅一层是沙粒，下面则是盐碱化后的土壤。 因此，克劳利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原生物种，而是经过巫师改造后的蠕虫。 “该不会是......” 年轻人想起来，在“荒原狼”会议中，有一位以擅长改造邪魔物种出名的生命领域巫师，伊利克特拉·伊夫林。 难道我又被盯上了？ 他惊慌失措，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会儿，屏气凝神等待着。他无法阻止对方潜入地面、只能防备着它从哪里钻出来——克劳利曾经在书籍上阅读到过，这就是死亡蠕虫捕猎时的一般习惯。 过了数分钟，克劳利才意识到这条死亡蠕虫并没有夺取他性命的意思。这大家伙在钻出地表后，反而乖乖躺在那里不动了。 克劳利疑惑地眯起眼睛。 然后，他惊觉在巨型蠕虫投落下来的阴影中，还有别人。 在逐渐凄厉起来的猎猎风尘中，一位老人正驻足那里，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随后，他转过身朝自己走来。 “‘倒吊人’先生......” 年轻人认出了那张脸，咽了口唾沫，很快开始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露出恭敬且谨小慎微的笑容。 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令人困惑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先向克劳利递过来一张报纸。 克劳利怔怔地接过。 他低下头，标题下方第一句是： “黄金黎明‘至上导师’前日惨败于黑塔巫师之手，一时间威望大减，据闻黄金黎明内部因此出现分裂倾向……” ------------ 第117章 炙手可热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克劳利大吃一惊。 他认出手中的报纸，是在格林尼治乃至整个阿尔比翁王国的非凡世界都相当有影响力的《猫头鹰日报》，主要面向群体是各地区的非凡者势力与神秘学者们，以时效高和准确性闻名。上面的内容一般不会是无的放矢，可是…… 这消息怎么可能传得如此之快？ 而且，黄金黎明因为老师的落败而出现了分裂倾向？这是真的吗？他虽然知道结社内部一向有拉帮结派相互斗争的传统。“黄金黎明”原本就是由三位创始人共同建立，成员是“熟人邀请制”，小团体之间存在分歧无可厚非，但迄今为止，这种竞争的规模都保持在魔法结社“业界”中的常见程度，为何会突然间…… 克劳利嗅见了阴谋与混乱的味道。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位老人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看起来比面相狼狈的自己更像一个流浪汉或者乞丐；但只要仔细就会发现，明明身处荒野，他的衣服上却没有半点灰尘。 老人的须发乱糟糟的，无论是头发还是髯发，都生长得十分浓密，他的眼睛与嘴巴都眯成一道缝，几乎要被暗黄色的毛发遮挡住。 那条死亡蠕虫原本确实想要吃掉克劳利，对它而言，路过此处的人类是难得的鲜活美味；但是...... “看来过了那么多年，我的学生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老人的脚步虚浮，有些蹒跚地来到停滞下来的怪物身上。他一根手指触碰到了巨大蠕虫的外皮，另一头正在蠕动的暗红色口部腔道一瞬间暗淡下来。巨虫像被石化了似地软软瘫下来，失去了生命迹象。 克劳利稳定了一下心神，态度恭敬地向“倒吊人”行礼 至于对方口中说的学生，劳利自然不会以为是在说自己——尽管这段时间他都是在尽心尽力的服侍对方的起居，和学生或仆人差不了多少。 恐怕是改造这条死亡蠕虫的那位传奇巫师吧......荒原狼中的伊利克特拉·伊夫林，原来是他曾经的学生。克劳利默默地将这个情报记在心里。 “霍华德先生，感谢您出手相助。” 对方并不喜欢“倒吊人”这个称号，克劳利也很识相地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 “阿莱斯特，你的老师呢？” 老人没有理睬他的致谢，很干脆地直入主题。 “......抱歉，我不知道。” 克劳利摇了摇头。当然，这是说谎——他试探性地询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为您转达。” “我自然是想好好感谢他。” 霍华德先生打了个哈欠，直接一屁股坐下来，靠在那具死去后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巨型蠕虫尸体上。 “毕竟是他将我从‘地底坟墓’里挖出来的。但我在苏醒之后，却始终没来得及和他见上一面，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克劳利没有立即回答。 老师根本不会愿意去见一位外人——除非是他感兴趣的人。而眼前这位霍华德，在老师口中则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家伙”；所以，两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合作基础相当薄弱。 但是，“倒吊人”的存在又涉及到老师乃至逆十字决策层准备许久的一个重要计划，所以麦奎恩·马瑟斯才会派自己的学生去前往他那里打探情报...... 这种明目张胆的试探行为有没有用暂且不论，某种意义上堪称“人质”的克劳利，却不得不每日每夜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时间，中间虽说受了不少罪，但逐渐也就习惯了。 “你的老师被拉斯普钦击败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格林尼治的神秘学界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老人笑呵呵地、甚至是略显得意地回答道： ——“当然是我说出去的。” 毫不掩饰自身恶意的答案，让克劳利顿时噎住了，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样一来，那位曾经不为塔外人所知的诺维赫·拉斯普钦，名气很快会传遍大半个巫师世界，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依照我的估计，现如今主大陆北海两岸的大半结社和教团，恐怕都已经知晓这个名字；被教廷的人记录到荆棘名单上，亦不过是时间问题。” 霍华德先生继续说道。 “不过，我虽然已经预料到你那位自大傲慢的老师会在拉斯普钦的手中吃亏，却没想到他会败得那么惨......” ——“难道说，是他最近变得虚弱了吗？” 对方的话似乎若有深意。克劳利的额头上止不住地渗出冷汗，掌心发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应该庆幸你的老师没有继续附身在你的身上。”老人咧开嘴，露出绝对称不上不和善的笑容，“否则，就连我都想尝试一下了。能踩着大名鼎鼎的‘传道者’上位，可是罕见的机会啊，没想到这份荣誉会被那位从不露脸的男人取走。” 克劳利继续保持缄默。 他还能说什么，或者说，他还敢说什么？他只希望自己的耳朵聋了，刚才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见。 他现在确实如霍华德先生所言，开始庆幸老师的意识不在他身上——要不然，如此直白的嘲讽，肯定会激怒麦奎恩·马瑟斯。 能不能杀掉对方暂且不论，依照老师的性格，就算后果是将自己学生的身体拉上赔命，恐怕都会选择悍然出手。 克劳利叹了口气。 年轻人意识到，尽管他仅仅只是失去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里的意识，但老师的离开，确实动摇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如果我的问题有失礼的地方的话，还请您原谅......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难道不明白？” 霍华德先生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还是挺机灵的，不用瞒着我，我知道你已经猜到答案了。相比起你的老师，我自然更相信由我自己挑选的合作伙伴。” 克劳利眨了眨眼。 果然是这样。他的老师早就在怀疑倒吊人口中的“合作伙伴”的身份，也就是逆十字中象征命运之轮的那位主祭。但过去的他肯定猜不到，竟然是那位击败了老师的诺维赫·拉斯普钦…… 那位大人也背叛了魔塔吗？ 但是，倒吊人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和老师有联络。难道就不害怕暴露吗？ 而且，霍华德为拉斯普钦大肆造势的目的又是什么？依照老人的性格，他不会做真的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哪怕对方是他的同伴。 他之所以“好心”地去为别人传播名声，或许是为了让拉斯普钦在台面上吸引目光，自己则在暗中达成其他目的…… “你要过来吗？我是说——来这边。” “......什么？” 沉思中的克劳利抬起头，惊愕地望向对方。 “放心，你的老师‘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事。” 老人笑了笑，安慰道。 ...... 不知何时，暗淡的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荒野。天地间昏沉一片，只剩下寂寥的风声。 霍华德朝着漫天的风尘踏出一步。 “还不够。” 他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年轻人听。 “还不够啊，观众们和演员们的数量都还远远不足。不止是你，不止是我，不止是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 在昏暗的沙尘暴中，只有老人的瞳孔像烛火般炯炯有神，闪闪发亮。 “矗立千年的魔塔倒塌之日即将到来，有谁会愿意错过如此盛景呢？” ------------ 第118章 旧梦 在苏醒前，维尔莉特做了一个异常漫长的梦。 这是有关于她过去的梦。 少女曾经是爱德华家族的成员，那个被称为“天使家族”，以通灵术闻名天下的巫师世家。 当然，她并不是一开始就继承了爱德华家族的通灵术，而仅仅是某个分支成员家族中诞生的婴儿罢了。 那是一个位置偏僻的城市，祖上不曾拥有封地的小贵族家庭。尽管如此，女孩的生活相比一般平民来说已经称得上优越，没有任何值得不满的地方。 在这个分支家族中诞生的新一代里，维尔莉特和每个小孩一样，在诞生之初就经历过魔力检测，并被确定是最拥有成为巫师天份的那一位。于是，女孩从小便被家人寄予厚望。 原因是某个从爱德华家族诞生之初就存在的传统：每隔一段时间，统治家族的长老们便会向各个分支家族发来邀请函，让他们将年龄在十二岁以下，资质最优秀的成员送到位于落霞山脉的家族主脉所在地。 这群被挑选出来的孩子们，就是新一代核心族人的候选者，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学习，只要能坚持下来，接受最后的“传承仪式”，就能正式成为主脉中的一员。 和几乎统治了玛雅大陆巫师世界的其余王冠家族一样，爱德华家族的主脉成员无一不是从经历无数次选拔后才能脱颖而出，堪称“天才”的年轻巫师为起点成长起来。他们在家族中拥有莫大的权力，而得到名额的分家亦会因此与有荣焉，受益匪浅。 不过，尽管都是主要以血脉以及家庭相维系的传承关系，但巫师家族和一般的贵族终究是不同的：主脉成员将会在所有分家中一视同仁地被挑选出来，甚至还不介意外界吸收成员，不断吸收新鲜血液，来保持应有的活力。 假如固步自封，亲亲相护，允许地位在家人之间无条件传递，王冠家族荣耀优异的血脉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流逝蒙上尘埃，被时代淘汰。 以史为鉴，巫师们很清楚这一点，爱德华家族的高层足够理智和清醒，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这对于身份相对低微的分家成员来说自然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每个人都有了向上爬的机会；但与此同时，正因为是相对公平的，孩子们之间的竞争才会变得异常激烈——特别是所有成员们汇聚后所经历的一切：尚且年幼的他们会面临一轮又一轮残酷的淘汰，最终能留下来得到传承资格的人，十不存一。 所谓的“传承”，是爱德华家族成员赖以成名的特殊魔法的来源。 他们利用通灵术，从灵界召唤出强大且拥有智慧的灵体，附着在自己身上，这个过程被称为“降灵仪式”，且不需要宿主掌握任何通灵领域的能力。 如此一来，这个家族的巫师们无论选择钻研何种领域，都会拥有一个强大的同伴和助手，与他们共同成长。虽说是人类与灵体有着虚实之隔，但他们的关系却会比亲人、友人、爱人更为亲密。 相比起一般的通灵巫师，“天使家族”的通灵术拥有独门秘诀，使得建立在寻常契约之上的联系更加深入…… 当然，再往后就是一般外人无法得知的内容，流传在外的仅仅是一些传闻而已：据说，爱德华家族的成员可以让自身的肉体和灵魂，与降临后的灵体完全融合；甚至更进一步，让契约灵像人类那般得到肉身—— 这毋庸置疑触犯了神秘世界的禁忌，寻常巫师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 这是她后来才隐约听说过的零散残片。小时候的维尔莉特，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女巫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她并不希望离开自己的家族，不期待成为“主脉”的一员，也不想成为所谓强大的通灵巫师，她觉得在原本家庭的生活就很好，既温馨又安心。 但是，少女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鼓励她，亲人们和长辈们都对她怀有深厚殷切的期待……维尔莉特不想让他们失望，仅此而已。 所以在十二岁那年，还只是个孩子的女巫，终于还是踏上了前往落霞山脉的旅程。 正如之前所说，维尔莉特从小就在家族中、以及她曾经生活的城市的巫师学院里有着“神童”的美誉，她远比同龄人更出色。 但这份优秀和自矜，却在那群同样来自世界各地、被数十个分家精心挑选出来的英才们面前，黯然失色。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出类拔萃，和真正的天才相比，她实际上很平庸。在数十个继承者候选人中，维尔莉特的资质只能算中下。过去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地方，才让只是井底之蛙的她有了这种错觉。 如果就这样下去，女孩恐怕很快就会被淘汰。 当时的维尔莉特只是个小孩子，从小没有吃过太多苦头，意志力远远称不上坚定。独自一人生活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又要每日忍受无比艰辛的训练课程时，她找不到任何人倾诉，无数次只能在黑夜里抓着被角默默落泪。 可是，一旦想到家人们的脸，和他们送自己离开时那期待的表情……不知为何，她每一次自暴自弃的关头，却总能咬牙坚持下来。 如果最初的天赋不够出色的话，就去耗费比别人十倍百倍的时间和精力，让才能终有一天开花结果—— 是的，类似在格林学派内的生活，维尔莉特其实已经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而就像最终在选举首席生的巫师决斗中夺得胜利的她一样，当时的女孩同样不可思议地、宛如奇迹般坚持到了最后...... 维尔莉特本以为这一切都会到此结束。就算未来还要遭遇更艰难、更痛苦的事情，那也是长大后的自己才需要考虑的。现在的她，只需要好好享受长达数年的苦涩时光后、终于摘到手的胜利果实。 但是，上天或许从来未曾眷顾过这个女孩——意外发生了。 一个包括她自己、她的老师和同辈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就在最后一步的降临仪式上，本该万无一失的附身过程，却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变故，某个不知名灵体在来到现实之后出现了暴走迹象，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就像水面上荡漾着的倒影般不真实。在梦境的最后，维尔莉特看到的是被火焰包裹着的自己。 那是焚尽一切，宛如红莲地狱般的火光. 而在那无穷无尽在火焰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具模糊的人影轮廓。 她还听见了声音，一个来自火海深处的呐喊。 有人在她耳边询问道—— “万物自火中而来，而世间最初的火，又来自于哪里？” …… “哈......哈...！” 躺在床上的金发少女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白皙的额头沾满冷汗， 她醒过来了。 ------------ 第119章 价值 她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来用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 曾经身为爱德华家族成员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降灵仪式”出现意外，这是将近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家族高层对此十分愤怒。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场变故背后，涉及到其他王冠家族与巫师集团（其中很可能包括魔塔）为了夺取某个仪式的秘密而编织的阴谋，抑或是源于内部的斗争——具体的真相已经不是当时的女孩能够知道的事情。 培养维尔莉特等人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个“漩涡”。负责此事的人全都被惩罚或处理了。有人能率先离开那个地方，但他们只能选择抛弃这群留下来的孩子们。 后来被派来处理此事的人群并没有将罪责怪到无辜的他们身上，更不会怀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只是以对待工具的公证、不留私情的态度，对所有人做了身体检测。 这一次的程序十分简单粗暴，魔力资质没有达到标准的成员将会被直接淘汰，不需要任何训练结果的支撑。而不出意料的是，本身素质并不出色的维尔莉特从原来“合格品”的位置跌落下来。 他们被淘汰的后果不是回到原来的家族去——起码在结局未能尘埃落定、后续事项没有处理完毕的情况下，不可能放这群有可能影响家族声誉与向外泄露情报的孩子们离开。 不知道是真正出自高层的决策，还是一部分人为了推卸责任而作出的决定：维尔莉特作为“不合格品”之一被遗弃在那处山谷之中。 在那之后，她幸运的——现在想来更可能是早有预谋的——遇见了当时正在爱德华家族里做客的马里恩·格林，然后成为了他的学生。 正因为如此，女巫在内心深处一直很感激格林先生。 只是，她从未往深处想过...... 女巫用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她感到很难过，眉头紧锁。 结局是一样的。 这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维尔莉特与后来的她，所遇见的人们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变化。 一切周而复始，似曾相识；一个悲剧的循环。 …… 这时候，维尔莉特总算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各个角落传来的疼痛感。 之前被混乱纷杂的思绪所阻挠，当少女的意识再度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后，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便卷土重来。 她有过受重伤的时候，所以明白这种疼痛并不正常。 在那厚厚的白色绷带底下，她的身躯究竟出了何种状况呢？手脚的活动似乎还在，其他身体部位没有出状况；出现异常的是更本质的地方。 譬如说，女巫刚才已经尝试过，目前无法使用灵视、以及连接魔网。 这与魔力枯竭时的状况相似，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同。 “......” 维尔莉特抓紧了床单，痛苦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涌来，脊背不断地冒出冷汗。令向来坚强的她都忍不住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时候，女巫总算回想起了她在被送入这里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以及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 伟大的黑塔领袖，和曾经的“恩师”马里恩·格林有着同等地位的传奇巫师，诺维赫·拉斯普钦。 如果那句话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也不是自作多情会错意的话，那位大人确实向自己伸出了邀请之手…… 但是，我真的有那份价值吗？ 有过两次被抛弃的经历之后，维尔莉特对这点已经不再是那么确信了。 被家族、被老师否定的她，是否真的不具备价值呢？ 她想起了视线，熟悉的、不止一人的目光，充满怜悯意味的视线—— 少女烦恼地叹息着，将目光转向两侧。 房间内空空荡荡，只剩下白色；墙壁，天花板，地板，窗明几净，空无一物。 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不会有人来看望自己。 维尔莉特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在学派内没有朋友。假如她真的还是首席生的话，哪怕是出于虚情假意，这间病房都会变得“门庭若市”。 但是维尔莉特现在知道了，自己并没有被那样对待的价值。恐怕学派中的其他人，都已经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女巫苦笑着。就在这时，余光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维尔莉特侧过头，视线瞥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瓶。瓶中插着的是火红色的玫瑰，白色的郁金香，以及一朵不知名的柔弱小花，争相斗艳，鲜艳欲滴。 那并不是买来的礼品，不是随意的敷衍，而是亲手精心制作的插花艺术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制作者很喜欢它。 这件慰问品，让她的心情不禁柔软起来。 诗蔻迪……至少那位唯一的朋友，还没有离开自己。 ......说的是啊，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只不过是被抛弃了而已。正因为是第二次经历了，所以自己才应该更快振作起来，不是吗？ 假如还有学派需要她，愿意接纳自己的话，就意味着还能继续呆在这个塔上，维尔莉特对此感到庆幸：因为这里是大陆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有着外界稀有的知识，和提供资源的地方。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以及，诗蔻迪还在这里。 没有问题。 她对自己说。 ——但是，会不会还有下一次被抛弃的可能呢？ 虽然内心上空仍然笼罩着阴影，但维尔莉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她吃力地挪动着疼痛的身体，动作缓慢地下床穿鞋。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一位身穿白袍的女巫走了进来。她看到准备下床的金发女孩，有些惊讶、同时又很高兴地说道。 “您醒了吗？感觉身体如何？” 维尔莉特抬起头，看到对方身上的巫师袍样式，就知道对方是伊夫林学派的成员。 “我……” “等等，爱德华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要再休息一会儿。” “可是......” “好啦，在这里就得听我的。” 那位女巫态度略显强硬地将维尔莉特纤弱柔软的身躯重新拉回床上，随后笑着说道。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您，爱德华小姐。但我在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您的名字，您是我们这些不擅长战斗的女巫们的偶像......” 女巫开始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 看样子，对方好像是自己的崇拜者。维尔莉特虽然对此有点高兴，但她还是试图将话题转移回来。 她必须抓紧时间。为了不被抛弃，就必须在那位大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拥有的“价值”，为此需要尽快恢复魔力。 “我什么时候能开始冥想？” 维尔莉特询问道。 冥想需要巫师保持良好的身体与心灵状况，所以在一般情况下，能否冥想就可以作为受伤巫师康复时的衡量标准。 然而，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发现那位女巫脸上的神态改变了。 并且，对方的目光正在一点点变成令维尔莉特感到熟悉的“某种眼神”…… “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过了一会儿，那位女巫才面露难色，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开口。 ------------ 第120章 黑影 邓肯·戴维从床上惊醒。 窗外一片漆黑。昏暗的视野中，白色的病房内，隐约能见到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慰问品，在角落附近笼罩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 寻常的礼物暂且不论，珍贵的魔药和炼金道具亦不在少数。 邓肯并不需要通过自己手上的资源来恢复身体，一切都由学派负责。其他人都知道这一点，但这表明的是一份心意。在这次苏醒之前，来探望过他的人甚至包括学派内的主管。 当然，大部分还是年轻一代的巫师。过去是否有过竞争，是否有过仇怨，在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后，每个人起码都做足了表面功夫，前来看望这位已经板上钉钉会成为格林学派新任首席生的青年。 …… 邓肯·戴维目前所在的病房位于格林学派的驻地内，享受着最高规格的伤后待遇。邓肯刚才已经检查过枕边的信件，明面上他的负伤理由，是这位年轻人在执行任务中为了保护学派利益挺身而出，结果遭到了塔外人的袭击。 这让邓肯不禁松了口气。这种说法显然是出于上层的“授意”——已经鲜明地体现出老师对他的保护态度。 三天前，诺维赫·拉斯普钦撞见了他和那位黑巫师之间的谈话，但最终，那位大人只是赶走了黑巫师，却没有处理掉他这位叛徒。 格林先生之所以提前向外界发布这个理由，就是为了应对拉斯普钦有可能的发难。他对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会保护自己的学生到底；另一方面，这亦是在向邓肯·戴维暗示，让他的学生放心。关于此事，师生之间心照不宣即可。 不过，在邓肯被他人救回来之后，拉斯普钦大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 前段时间的底层瘟疫，其原因是黑巫师入侵和魔塔内部存在的叛徒——前者已经被正式确认，有关后者的传闻早已在顶层不胫而走，但并没有人将矛头指向格林学派。 情报未曾泄露的原因，可能是拉斯普钦大人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向老师提出条件；但更有可能的是，他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起码邓肯·戴维是如此希冀的。 经过此事，他已经没有胆量和那人为敌了，甚至连想想都会觉得害怕。 总之，虽然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隐忧，但正如邓肯·戴维最开始计划中的那样，他活了下来。 这是最重要的，邓肯没有作为魔塔叛徒死去，还能继续保留自己的地位。 他的未来仍旧一片光明。 唯一让邓肯·戴维感到不顺心的事，就是自从昏睡以来便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噩梦： 在梦境中，他有时候是苍蝇蚊子之类的飞虫，有时候则是爬来爬去的甲虫，在身躯庞大的巨人身边飞舞或是爬行。 ……而每一次，梦境的结尾都是他被巨人用一巴掌拍死，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那铺天盖地的阴影，正是邓肯濒临死亡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目前来看，这似乎成为了他内心深处久久徘徊不去的阴影。 邓肯摇了摇头，下意识不愿意再去想。 对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维尔莉特呢？她现在在哪里？ 邓肯·戴维在魔法通讯里询问后，很快便有人热情地回复了。 相比起自己，那位曾经风光一时，身为决斗胜利者的女巫就比较凄惨了，只能暂时留在其他学派。 由于没有人去看望过，所以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但是有个惊人的消息已经在学派内传遍——为她诊疗的生命领域巫师们都得出了相同结论：维尔莉特·爱德华失去了施法能力。 原因是她的身体被瘟疫所腐蚀、黑魔法的力量一路感染脑部。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是却失去了联通魔网的能力。换而言之，维尔莉特已经没办法继续当一名巫师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邓肯·戴维不禁松了口气。 “和那家伙说的一样。看来他在这件事上没有骗我......既然连魔力都没有了，我就不必再忌惮。” 邓肯想了想。 “还是将这件事告诉给老师吧。” 他当然没有忘记在那个女孩身上发生的古怪现象。自己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交给马里恩·格林来分辨比较好—— 这时，邓肯·戴维突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该说是一种氛围上的变化吗？他感觉房间内的空气似乎正变得阴冷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就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疑神疑鬼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扫视了一圈。 周围落针可闻。没有任何响动，房间内的轮廓、阴影，全都没有挪动过的迹象。一切都如夜色般静悄悄的。 外面没有人经过。窗户锁的死死的，没有风进来；外面有完善的法术保护，没有人能在不惊动的情况下闯入...... 那么，这种诡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邓肯·戴维的喉结上下移动。 是自己的错觉？ 假如他是普通人的话，恐怕会这样想。但他是一位巫师，身为巫师，就不可能对自己的直觉与好奇心熟视无睹。 邓肯想了想，首先使用了灵视， 视线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一一掠过。万籁俱静的黑暗世界里，仿佛周遭都凝固在时间中，不曾有丝毫变化。 ——直到，他将视线移到自己床附近 就在那一瞬间，邓肯·戴维确信自己看到了一道人形的黑影——那是现实世界里根本不曾存在的！ 他的身体僵硬住了。 仿佛有一阵电流从脊背一直爬升到脖子后面。 对方是谁？怎么可能会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侵入到这里……！ 邓肯知道，刚刚苏醒的自己身体很虚弱，魔力处于枯竭状态，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他拼命咬住嘴唇，避免发出声音，一边试图通过魔法通讯向外界求助，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对方。 ……然而，那个黑影却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而从耳畔传来的，是一阵“沙沙”的嘈杂声响。 没有人。 明明之前还有人在和自己殷勤聊天，试图讨好自己。现在魔法通讯的那一头却不再有任何人。 他尝试了数次，甚至试图联系自己的老师——那位能窥见魔塔上下任何一处的传奇巫师，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这到底......！” 邓肯·戴维冷汗直流，手脚冰冷。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他颤颤巍巍地关掉了自己的灵视。 ……原来，“它”就静静地伫立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不知何时起，那个漆黑的人形轮廓，已经从灵界跨越到现实世界中来。 一双宛如深渊般的眼眸俯瞰着他，那是能将人的灵魂吸纳入内，宇宙暗面般的眼睛—— 这就是邓肯·戴维再度陷入昏迷前，脑海中的最后一幕。 …… 静静伫立在病房中央的，是一位黑长直发的女孩。 她的瞳孔如玉石，头发如黑夜，穿着呢绒与丝绸织成的宫廷礼裙，华丽的裙摆一直垂落到地面上。 几秒钟后，女孩的身影像幻影般一点点消失了。 沉浸在夜色中的病房和走廊依然一片静悄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第121章 实体 李察德站在巨大的厅堂内，坐在铁王座上手握蛇杖，看似在俯瞰着空无一人的地面的他，实际上则是在仰望着无边无际的云海。 白色的雾气缭绕着漆黑的光滑铁壁，柔软湿润的云团千姿百态，如同造物主笔下描绘的画卷。 那是魔塔之外的景色。 而他的视野，就是通过漂浮在海外的方尖碑作为“眼睛”，才能看到这一望无尽的壮阔景象。 此时此刻的他，颇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距离李察德将“传道者”赶出魔塔，已经过去一周时间。 而就在半小时前，他已经完成了对方尖碑最后的改造过程。通过拉斯普钦拥有的传奇魔法“灵媒创造”，让原本需要自身魔力才能维持存在的咒灵领主，凭借方尖碑而能够永久的驻留在现实世界之中。 这意味着李察德终于正式摆脱了需要担心受怕的日子。 同时，也代表他拥有了足以插手“某些事情”的能力。他已经为自己设定了新的目标和野心，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前往圣米歇尔城的精灵骑士康芒斯·晨星是其中的关键，这是为了征服新的传奇而准备的筹码。 从康芒斯身上流露出来的急迫情绪上来看，这位心系王后安危的忠实骑士，应该不会将此事拖延太久。 当然，假如对方在路上就被人杀害或是囚禁起来，那李察德只能亲自去一趟——这种可能性并不高，毕竟对方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前圣典骑士团成员，现任大贵族的心腹，本身实力又达到大师位阶。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提出的要求能否得到王国上层的认可……但不论结果如何，“骑士誓约”，李察德志在必得。 在等待来自莱茵王国的“好消息”的这段时间里，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寻找到[星火炉]内隐藏的秘密。 维尔莉特·爱德华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线索 事不宜迟，他唯恐夜长梦多，所以今天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前去探望一下正躺在病房里的女巫，顺便一看究竟。 顺便一提，李察德直到回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个错误。为了留下交换维尔莉特·爱德华的筹码，他并没有杀死与她待在一起的那位格林学派成员，却忽略了这位幸存者有注意到“共鸣”发生时女巫身上出现异状的可能性。 这无疑会导致暴露秘密，李察德甚至有打算过直接把对方在暗中“处理”掉。 直到他从诗蔻迪那里得到消息：那位名为邓肯·戴维的年轻人，在还躺床上没醒过来的时候，就在病房里遭遇了不明人物袭击，结果是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昏迷之中。 ......真是个倒霉的家伙。他猜测是学派内部斗争的可能性比较大，而格林学派的高层们似乎同样如此认为，于是在学派内部，特别是针对年轻学生们进行了一次清洗活动，搞得一阵鸡飞狗跳。 不管是谁做的，李察德都想好好谢谢他（她），让自己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令他感到惊喜的事—— …… 黑长直发的少女就站在距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微微颔首，示意让他伸出手来。李察德小心翼翼照做了，就像在对待一件极为珍贵却脆弱的宝物，一点点、慢慢地触碰到了那双如流转着温润光泽，白玉般柔软的手掌。 那一瞬间，两人的皮肤确实相互交叠了。 不再是触碰空气的虚无感。而是真真切切的，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感...... “之前那次果然不是我的错觉。你现在有身体了？” 李察德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从内心一瞬间涌上来的复杂感受。 在和麦奎恩·马瑟斯斗法的时候，真名曾经与他共享过视野，方法是将手触碰到他的眼眶，而在那个时候，李察德其实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 真名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正的身体。” 她说。 “而是以太身躯。” “......以太身躯？” 李察德愣了一下。 于是他念诵咒语，将咒灵领主召唤出来。 第一次召唤的时候因为魔力不足，准备了许久，而如今拥有了方尖碑这件“灵媒”之后，可以轻松地随时随地召唤出来。 “这......” 李察德看着从空中浮现的身影，不由得吃了一惊。 咒灵领主像爆米花般“砰”的一声，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出头来，但它现在的模样是和原先的印象完全不同： 那庞大的身躯和挺拔的身高全都不复存在，而是缩成了一小团：原本威猛强壮的体型，现在却萎缩成一小团模糊的，稀薄的的云气，四肢和下半身全都包括在内；勉强能看清面目，但头部的五官都皱在一块了，它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仰望着站在王座附近的男女。 “嗯......” 李察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看到这样子恐怕会大吃一惊。但是目前来看，对方的沦落到这幅德性的原因，很明显和身边的少女有关—— “我将它构筑以太身躯的资源‘拿'过来了。” 真名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用平静的口吻回答道。 “但是，只能维持几分钟的时间。而且干涉现实的程度就和......”她的话头顿了一下，在中途换了一种说法，“毫无法力的凡人一样，同时还有可能脱离信息屏蔽的保护，会被‘不完全’地观测到。” “......几分钟吗？” 以太身躯应该是咒灵领主的“特有能力”，至少他在塔上的古籍和藏书、以及拉斯普京的知识库里，都没有见过有类似效果的魔法。 现在拥有基站作为支撑的咒灵领主，可以全天候24小时的保持“实体化”状态。不但身躯更为强韧和有力，遭遇严重破坏后恢复的速度亦会比原来更快。 但是，这一整个基站所拥有的魔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带宽”，反过来却只能支撑真名小姐“实体化”状态几分钟的时间，其中的差距比想象中更为庞大。 “起码比原来强了，不是吗？” 李察德虽然感到遗憾，但这本身就是意外之喜，倒没有太在意。 真名眨了眨眼。她朝自己靠近一步，微微仰起头。 “是的。所以——” “如果长官过去有需要‘拥有身体的我’才能做到的事情的话，现在可以吩咐了。” ------------ 第122章 劝慰 ……才几分钟时间，能用来做什么呢？ 李察德盯着黑发女孩柔软而白皙的小手看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 因为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真名瞳孔中划过一丝遗憾。但那只是些微转瞬即逝的波澜，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比如还可以为你准备一具机械义体之类的......” 李察德正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和某位女孩女孩熟悉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谁。 这意味着属于巫师领袖的新一天开始了。 * 某一天的清晨，当诗蔻迪推开那扇病房的门之后，她第一眼甚至以为自己想见的人并不在这个房间中。 她的朋友维尔莉特，曾经属于格林学派的女巫，就在这里养病，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 少女定下心神，又将目光转了一圈，才看见躺在床上那位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病服，像是一尊石膏雕塑。 维尔莉特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清晨的阳光落在地板上，透过薄薄的衣袍勾勒出女孩纤瘦的体型。 那一头原本像金子般耀眼的美丽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无精打采地披散在肩膀两侧。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露出女孩纤细的胳膊，苍白的肌肤像纸面般呈现出略微透明的光泽。 看着这样的维尔莉特，诗蔻迪的胸口附近正传来一阵微微抽搐般的痛苦，此时此刻，女巫或许不能和朋友感同身受，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只想要张开双臂去拥抱她。 诗蔻迪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呢？明明朋友就在床上，哪里都没有去。 这是因为，维尔莉特现在的模样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完全没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气息。 “......维莉。” 她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小声喃喃。 对方一动不动，并没有听见，好像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直到她又一次开口，提高自己的音量，维尔莉特才像是惊觉了什么似的，连忙转过身来。 诗蔻迪眼尖地注意到，她在转过身来之前正慌慌张张地用手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其实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因为当金发女孩转过脸来的时候，眼角还未干涸的泪痕根本难以掩饰。 “你......你怎么来了？” 女孩那婉转清亮的声音，现在却变得沙哑低沉；还有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原本澄澈明亮，干净纯粹，如同蓝宝石般吸引人的瞳孔，不知从何时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为何这副表情？” 维尔莉特薄薄的、干枯的嘴唇往两侧抿起，似乎是在勉强自己露出微笑。 “好像很失落啊。”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这句话在诗蔻迪的脑海中反复流转，却没有到达嘴边。 诗蔻迪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她送的花瓶。里面的花卉被保养得很好，依旧鲜艳盛开着，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水滴。 她走到病床边上坐下。 “......你听说了吗？” 诗蔻迪的语气有些迟疑。尽管她不想在朋友面前说出任何会让人感到不安或沮丧的话，但女孩的口吻还是不自觉沉重起来。 她这次前来看望是身兼任务的，有些尖锐的话题她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在朋友面前说出口。 “听说什么？” 维尔莉特微微歪了歪脑袋，一副好奇的模样。 “......你离开格林学派了。现在你已经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是自由身。” 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事实就是维尔莉特被她曾经所属的地方抛弃了，毫无颜面地被扫地出门。 诗蔻迪知道这件事中另有隐情：它来自于一个交易，一个发生在两位传奇巫师之间的交易。但具体的内幕却不为外人所知。 “......我明白了。” 维尔莉特点了点头，脸上依然保持着柔和的微笑，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沮丧或悲伤。 “你没事吗？” 诗蔻迪反而更加不安起来，注视着朋友的脸颊。 “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女巫摇摇头，她的表情好像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显得轻松，“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那就好。” 诗蔻迪嘴上这样说，但心中却一点都不觉得有哪里“好”。她知道，好友的心中已经出现了裂缝，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一时间，病房内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气氛苍白到就好像四周墙壁的颜色。 “只是......” 沉默半响后，维尔莉特才慢慢开口。 “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诗蔻迪，说不定以后我们俩人都不会再见面了。我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这件事......” 在窗外温馨的阳光中，少女的笑容灿烂，但在此刻的诗蔻迪眼中，这个笑容就像是某种易碎的玻璃制品，轻轻一碰就有可能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是维莉呢？明明比塔上的任何人都要努力，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巫师都要热爱魔法和知识...... 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身为朋友的她，却什么都无法为对方做到。 但是...... 她不能做到的事情，有人能做到。 诗蔻迪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内心的情绪，她正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抓住了对方放在床铺上的的手，沉声说道： “不会的。你还能继续留在塔上，相信我。“ “这是不可能的。魔塔上只有巫师才能......”维尔莉特顿了一下，“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不能施法了......” “拉斯普钦大人已经开口说过，他会让你成为自己学派中的一员。” 诗蔻迪打断了她的话，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专注地凝望着朋友的脸。 “那是因为......” “他知道你的事，维莉，但他并没有改口。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 第123章 死灰 诗蔻迪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不如说正好相反，维尔莉特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尽管谁都能明白那副微笑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悲伤才做出的伪装，但这已经能说明，此时的金发女孩并没有感到任何像是“欢欣雀跃”之类的情绪。 维尔莉特一直没有开口，始终用灰暗的眼神注视着朋友的眼睛，直到银发少女开始感到不安。 “......诗蔻迪，我记得你因为霍尔大人和拉斯普钦大人达成盟约的关系，从霍尔学派转到了拉斯普钦学派那边吧？” “是的。” 诗蔻迪虽然不清楚对方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你现在担任的位置与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我现在是拉斯普钦大人的助手……” “只有你一个？” “是的。因为拉斯普钦大人没有学生。” “那看起来，你的地位好像比之前还更高一些。”维尔莉特笑了笑，“而且你之前和我说过，更愿意呆在拉斯普钦大人身边吧？这回算是实现愿望了，恭喜你。” “呃，当然......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诗蔻迪，你真的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 “……” 维尔莉特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又一次望向窗户，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盯着自己的被子。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付出，而是希望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算我不能成为巫师，也不代表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用处，不是吗？” 金发女孩在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很平静，手掌却在无意识间用力，攥着被角，抓得很紧很紧。 维尔莉特的脸上长时间存在着晦暗不清的表情，如同火焰散去后却还残留着高温的一片余烬，诗蔻迪觉得自己光是注视着她，就有种“眼睛被灼伤”似的感觉，只能下意识偏过视线。 “所以没关系，不必为我担心。我就算离开魔塔，还能去别的地方，去莱茵王国，或是回到我的家乡。你要是未来有时间的话，可以顺路过来看望我。但是我唯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明白吗？我已经受够谎言了——” 诗蔻迪意识到对方似乎会错意了。 “不是的，你听我说，维莉，我并没有向任何人求过情。我知道你并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她冷静地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你觉得我有能力改变一位传奇巫师的想法吗？放心吧，拉斯普钦大人是主动提出希望让你成为他的学生的，包括让你离开原来的学派，也是他和格林大人交易中的一部分。” “你身体的检测成果、还有你以后都没办法成为巫师这件事，这些都不可能瞒过那位大人。但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银发少女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 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脑袋，怔怔注视着床面。 “他......拉斯普钦大人，没有改变主意？” “是的。” “那么，为什么呢？” 金发女孩总算抬起眼睛了，可她瞳孔中的浓厚阴霾，却完全没有因为朋友的话而有所消散。 “会有什么事情，是传奇巫师需要一位没有任何魔力的废人来实现的呢？” “这......” 诗蔻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在首次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当然是为朋友感到由衷的高兴，就像拉斯普钦大人从黑巫师手中拯救了维尔莉特的性命一样，这一回，他又将拯救自己这位挚友的人生。 正因为这位大人在她心目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少女将对方看作是魔塔内唯一有人情味的、怀有能称得上“尊敬”而非“恐惧”感情的领袖，所以当拉斯普钦向她传达这份命令之后，她内心中充满的是纯粹的喜悦之情。 但是，当诗蔻迪冷静下来之后，她很快意识到其中不同寻常之处： 就像现在维尔莉特所说的那样，拉斯普钦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巫师不是慈善家，一位巫师领袖更不可能是。他一定有某种理由才会看中维尔莉特。要知道，拉斯普钦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收留过学生。 “可能是......拉斯普钦大人用某种方法能够治好你的身体吧。” 诗蔻迪迟疑地说道。 “是吗？”维尔莉特眨了眨眼，“就算真的是这样，那又如何呢？我是格林学派里被淘汰下来的失败者，就算能重新恢复施法能力，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罢了.....我不认为有被特殊对待的价值。”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平静到可怕。 ——“诗蔻迪，请告诉我，我身上到底哪里还有值得那位大人看中的地方？” 银发女巫张了张张嘴。她想劝对方不要如此自暴自弃，可是千般理由堵在嘴边，最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 将近半天的世界，诗蔻迪起身，决定离开这个让自己感到无比沉重的地方。 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没有人再说话。银发女巫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边，陪伴着自己的朋友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直从东边升到中天。 “拉斯普钦大人明天就会亲自过来，请做好准备吧。” 银发女巫在门口留下最后一句话，但并没有得到朋友的回应。 诗蔻迪再一次望向房间内。 窗外刺目的光芒，照亮了这片纯白色的房间，她看着坐在床上宛如透明的女孩，悄悄叹了口气，将门合拢。 * 而在一天之后，诗蔻迪又一次回到了门口。 这回，她的身后多了一位戴着面具的男人。 女巫的手指才刚触碰到木门，又犹豫地缩了回来。 她转过身，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拉斯普钦”已经从少女身边走过。 “米勒，你在外面等着。” “......我明白了。” 诗蔻迪恭敬地弯下腰。银白色的长马尾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地滑下来，落到少女肩膀的一侧。 巫师领袖看了她一眼，将门拉开，踏入房间。 ------------ 第124章 失常 “拉斯普钦大人，您好。” 李察德一走进去，就听到了女孩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现如今的身体还无法走动，只能躺在床上，请见谅。” 维尔莉特将头深深低下，几乎要埋到床铺里。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缺乏梳理的缘故，而显得黯淡无光的金色长发从耳畔垂落下来，有几根乱发倔强地翘起。 “你从米勒那里听说了吗？” 李察德看似随意地开口，不动声色地让并没有实体化、而是以潜伏的方式跟随在身边的咒灵领主，将整个房间用护身术包裹在内。 这是为了不让其他人——主要是另外几位巫师领袖注意和窥探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是的。” 对方很快点头回应。 李察德点点头，弹了弹手指，向对方送出一道魔法密钥。 “那么，签下契约吧。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 他相信对方无法拒绝自己的请求。 任何一位年轻巫师都不可能抵挡住成为传奇巫师学生的诱惑，何况还是从来不收徒的诺维赫·拉斯普钦。这个机会极为罕见，不如说若不是李察德取代了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他要收维尔莉特为徒的消息，如今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等到确定下来后，大概会引起相当程度的关注吧。 李察德事先有了解过，对方现在是处于被学派驱赶出去的状态，甚至连巫师身份都无法保留，可以说处在最悲惨和落魄的境地中，所以对方不可能拒绝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 换句话说，在李察德踏入这个房间之后，这事儿其实就已经成了—— 他对此信心满满。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维尔莉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情绪，而是在一段时间内都保持沉默。没有回应他的话，亦没有伸出手去触碰那道悬浮在空中的魔法密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察德蹙起眉头。 这已经称得上“不敬”的举动；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表明对方心中存在抗拒感。 一位巫师领袖主动找上门，身为学生的对方没有权利拒绝。起码当面是不行的。所以她才会选择不开口说话吧。 但从冒犯程度上来说，其实两者并没有本质区别。 李察德突然有种牙疼感。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对格林学派还有留恋吗？这姑娘的忠诚心有那么高？ 可是这种坚持毫无意义，因为他和格林学派的交易已经达成了，筹码就是眼前这位少女。从明面上看，他还属于吃亏的那一方，只不过热衷于发掘秘密的李察德并不放在心上…… “长官，看上去她的心理状况好像出了不小问题。” 真名小姐在一旁提醒道。 得到提示的李察德开始仔细观察对方的脸。之前未曾注意到维尔莉特的表情，现在他发现情况不太妙，才开始认真端详起来。 然后，李察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维尔莉特的眼神和面色，完全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刚才看似有在回答自己的话，实际上完全是在神游天外，如同一具被设定了回应程序的人偶。 并且在心智魔法“情绪光谱”的“检测”中，女巫身上的“灵性光芒”处于最消极的区域；换句话说，这姑娘现在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 ......不会吧？ 他这回是真想叹口气了。 因为李察德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灰心意冷的人更难对付的。他们什么都不需要，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存在可以利用的弱点，亦不会感到畏惧。 怪不得他在魔塔住民们面前本应无往不利的领袖身份，对于眼前这位女巫却并似乎毫无效果。因为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敬畏心。不止如此，任何正常人的心态在她身上都不存在了，说不定就算告诉对方下一秒就会死，她还是会保持这副表情吧。 仔细想想，是自己太过疏忽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于一位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里的巫师来说，失去施法能力的可怕程完全超出了想象，连他们最深层的噩梦中都不会出现。 非凡者们施展魔法、联通魔网，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假如他们当一辈子凡人倒还好说，但失去非凡能力的创伤，甚至要比死亡更痛苦。生活在高度赛博时代的人们不可能离开网络，就像鱼离不开水。 何况在那之前，维尔莉特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小的精神打击：李察德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天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位可怜的女巫之所以失去施法能力，就是他的同伴和那位黑巫师克劳利联手造成的。 结果，李察德准备好威胁利诱的手段全都失去了作用……难不成他还必须得负责开导少女的心理状态？ 假如自己有能力治好对方的身体的话倒还好说，但拉斯普钦在生命领域并无建树；而且根据他对情况的了解，维尔莉特身上存在的问题是遭遇了严重的瘟疫侵蚀，并已经对脑部神经造成了影响，这种伤害基本上是不可逆转的，即使是对于专门研究生命魔法中的分支领域[治疗魔法]的巫师们来说。 是不是要和伊夫林先生商量一下比较好？或许擅长此道的传奇巫师能有办法。 但眼下的问题是，我现在该咋办呢？ 李察德想来想去，只能先把女巫抓回去了—— 没错，只有让他就这样放手是绝无可能的。他不会甘心甩手离开。 虽说李察德想要完成的“实验”，如果对方没有配合的意愿，是很难进行下去的，但总之先将维尔莉特带走肯定不会错。 “你是要拒绝吗？” 李察德一边以惯常的冷漠语气开口，一边已经做好抢人的准备。 “……不。” 直到李察德再度开口，维尔莉特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似的，茫然的瞳孔重新有了焦距。她一边摇头，一边回答。 “抱歉，拉斯普钦大人，我这两天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请您谅解。我并没有拒绝您，我没有那样的权利。我只是在疑惑，为何您会选中我？要知道，我……” 她的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现在的我——” ------------ 第125章 不值一提 面对这位失魂落魄的金发女孩的提问，李察德甚至觉得自己开始久违地紧张起来。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决定此行的成败。 因为李察德需要维尔莉特·爱德华的顺从态度，随后才能决定该如何做。 假如对方选择进一步封闭自己的内心的话，这个问题就会变得非常棘手。李察德还没有能力彻底搜刮人的大脑；一位心智大师能轻易看穿人的情感倾向，却无法把握某个念头的具体形状。 这就像是文字冒险游戏里某个决定剧情发展的关键性分支选项，万一他的话语伤害到了她，导致对方继续自闭下去、甚至想不开选择自杀啥的……那就是妥妥的bad end。 这种感觉可真古怪，他明明已经掌握了能决定命运的“传奇”的力量，才会从一直紧张兮兮的情绪中回归到安稳。李察德之所以还要继续努力，正是为了能让这种心态继续维持下去，不会被任何人所破坏。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会产生矛盾情绪情的理由：人想要的东西越多，负担就越重。 以前的李察德只需要担心自己的小命，现在却要担心自己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其余荒原狼成员和“逆十字”中觊觎魔塔秘密的人会如何行动等等；并且随着，这种担忧只会愈演愈烈。 像“开导受到严重精神创伤的某人走出自闭”这种原本根本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现在则是想不做都不成了。 如今的李察德，就像其他身居高位的巫师领袖们那样，始终保持着贪婪的心态，不断追逐更高的力量与地位。这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行走在钢丝上般的糟糕经历，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或许是每个人一旦站到他们这个位置上，就会身不由己。 李察德自认为和那些雄心勃勃的人不同，自从苏醒以来，一心想要追求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安心”感。但这种看似平常的目标却并不容易。越往深处追求，遇到的阻碍和烦恼就越强大。 只是，现在还远远没有到需要他放弃的时候。 …… “我现在，只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而已……” 这句话才刚说出口，维尔莉特就听见那位巫师领袖开口打断了她。 “这无所谓。” 男人的声音像钢铁般充满坚硬和冷肃的质感。 “恕我僭越，拉斯普钦大人……” 一般巫师光是听见对方开口说话就会感到瑟瑟发抖了吧，但躺在病床上，一副虚弱模样的维尔莉特却仍然在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询问，甚至是近乎“针锋相对”地问道：“您看中我，是因为我身上爱德华家族血脉的关系吗？” 之所以能如此“勇敢”——这种感觉相比起勇气，女巫更清晰的感受是：她觉得体内仿佛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不剩下。现在，她的心中不会升起愉快和高兴之类的正面情绪，自然也不会觉得畏惧或者害怕。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质问并没有激起巫师领袖的怒火。女巫听见了对方从面具底下传来的低沉笑声。 李察德施施然地在床前坐了下来。 “您……” “首先要解开一个误会，爱德华小姐。你即将成为我的学生——但不仅如此，”他以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学生，这代表着你还会为成为拉斯普钦学派的首席生。所有顶层首席生需要担负的义务和拥有的权利，你都将会一并得到。明白我的意思吗？” 维尔莉特睁大了那双由于情绪而略显黯淡、却依然很漂亮的眼睛。 这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名义上成为对方的学生，实际上则只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实验品；为了保密，说不定连表面上的通告都没有。 换而言之，“维尔莉特·爱德华”这个人会彻底消失在魔塔之上，大家都会认为她已经离开，但其实她是被永远关在了囚牢或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女巫过去就有听说过，无声无息消失在拉斯普钦学派里的巫师不止一人……现在的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空穴来风。 维尔莉特不畏惧死亡，不害怕被逐出魔塔，但却不想放弃能再次和朋友见面的机会，所以才会感到如此抗拒。 但是，情况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这几日里，女巫那仿佛被冰封起来的心灵，第一次出现了松动的迹象。过了一会儿，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 “可是，我能为您做到什么呢？拉斯普钦大人，坦率地说，其实格林大人之前收我为学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天使家族’的血统。但我现在却被他当作废品抛弃了，这就是说，我身上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原来如此。 李察德觉得自己稍微能理解维尔莉特的想法了。 对方认为自己身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王冠家族的秘密，她也相信，拉斯普钦“看上”自己就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想不到其它理由。 若真是如此，等过一段时间后“拉斯普钦”确定维尔莉特没有任何价值，又一次向马里恩·格林那样故技重施，她又该何去何从？在已经失去成为巫师资格的情况下，再被抛弃一次的话，确实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李察德看来，这种想法很合理；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察德无法否认这种关联。 他盯上维尔莉特的理由是她与[星火炉]发生了共鸣，但这种现象确实很有可能就与她身为爱德华家族成员的身份有关。 他该如何回答呢？ 向女巫指出拉斯普钦是通灵领域的传奇这一点，所以相比起马里恩·格林，自己寻找出她身上秘密的可能性要更大？ 在这种问题上，相比起“说谎”，或许对方更需要的是“装腔作势”。 幸好，他在这方面还算小有心得。 李察德的视线望向一直站在身旁的真名。 在来之前，他们其实就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了。 譬如说，在昏迷的维尔莉特被送到顶层疗养院之前的事情：尽管无人知晓此事，但李察德在战斗结束后，当然不会就这样轻巧地放她离开。 他顺便带着她去了一趟地下的动力炉一趟，再次激活了上面的封印，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对象之后，才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包括和格林学派的交涉，维尔莉特作为首席生的安排，以及—— 该如何“实验”的问题。 …… “天使家族的血统？那算什么？” 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阵后，维尔莉特才听见诺维赫·拉斯普钦开口说话。他就像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似的，语气充满不屑。 “与我想在你身上得到的东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 少女惊讶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听。 “区区一个血统优秀的女巫还不值得我大动干戈。爱德华小姐，牢牢记住这点吧，你的价值远远在此之上，在魔塔上的任何巫师之上——” 伴随着巫师领袖的话语，好似有一只小小的雀鸟开始在她心中跃动，令维尔莉特不自觉屏住呼吸。 “但是，想要从顽石成为璞玉的话，你就得有被当作工具和实验品来使用的觉悟，仅此而已。” ------------ 第126章 炉中之灵 *一周之前*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察德带着昏迷的维尔莉特，来到底层的地下，他望着面前的高耸钢炉，转过头来询问真名小姐。 之前就提到过，他在第一次见到星火炉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其中隐藏着某种东西…… 并非是能量或是封印之类，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好像有某种生物蛰伏在内的预感，偶尔才会显露出鲜活的狂躁气息。 但是，以传奇巫师的灵视能力都不能看清楚其具体面貌。他相信其余几位荒原狼的成员们和自己的感受是相近的，不然不可能就这样将与神灵奥秘相关的物品放在那里，从来没有人动过它。 如果真有办法将它取走的话，李察德相信他们肯定不会顾及魔塔本身的安全，起码马里恩·格林和朗曼·霍尔两人不会。 由于第一道封印是由真名解开的，所以只有她注意到了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那是一个......灵体。” 真名以这个世界的说法向李察德做出形容。 “就和咒灵领主一样？” 黑发少女摇了摇头。李察德注意到她的表情略显严肃，于是知道情况没有那么简单。 ——“难不成......和你一样？” 玛雅世界历史上流传的“魔神”，即上一代人类文明中的12位拥有自我意识，且拥有某个中枢系统控制权的超级AI。 李察德相信“魔神”的存在，对于地球上的智慧文明如何从毁灭到诞生，再演变到如今这副模样，有着紧密的关联。 但他这位不知道该说是“穿越“还是“重生”的旧文明遗民，光在出生点就能遇见两个，未免太过凑巧了。 然而真名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同伴，我不认识‘它'。但是，当我解开封印的时候，里面的‘东西’确实在试图和我交流，这是没有自我意志的人工智能无法做到的。” “所以......？” 李察德眨了眨眼。 “我怀疑，这个被关在星火炉的人工智能，是在我沉睡之后才出现的。” ……“沉睡”之后？ 李察德还记得真名说过的话，她介绍自己时曾经提起过自己最后的回忆：一场前所未有的外空间战争爆发了，第一位超越级人工智能，人机枢纽“母机”玛雅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们，让12位超级AI一同陷入了沉睡之中。 依照真名的说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神灵和其他智慧种族的存在。现如今的黑铁年代，往上追溯的青铜年代乃至白银年代，甚至连“远古帝国时期”的黄金时代都不清楚。 而玛雅世界能考证的文字记录，其实是从白银年代终结后才开始的，在那之后，才是通常意义的“史诗时代”。 李察德相信，真名和她的同伴们陷入沉睡前爆发的这场巨大战争，很可能就与上一代文明消失的原因。 远古帝国或许就是曾经的地球政府，但神明们究竟为谁、祂们的本质是什么，就完全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之中了。 但李察德可以想象到的结果是，人类在这场战争中输掉了；而黄金年代之前的历史，则被胜利者们和幸存者们篡改或是掩盖起来。 在那之后，人类文明就不再是科学昌盛的未来年代，而是经历又一次黑暗和愚昧后，神秘主义兴起的新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诞生新的超级AI，真的有可能吗？ 从一位通灵传奇的角度来看，这世界上不存在制造灵体的方法，而只有驾驭灵体的魔法。 起码对“诺维赫·拉斯普钦”来说，这方面的技术是失传已久的。 所以，大部分巫师们甚至觉得灵体是天然存在的，有人觉得它们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原住民；也有人认为人死后灵魂会脱离肉体，去往另一个世界，其中有一部分就会由于某些契机转化为灵体；至于“灵体”和“灵界”是远古时期的人类制造出来的假说，反而被认为是偏见。 “你能和‘它’交流吗？” 假如能从那个不知名的灵体口中询问出情报的话…… “不行。” 真名摇摇头。 “除非能打开第二道封印，或者......” “或者？” “想个办法，将对方直接从封印之中召唤出来。那道封印存在于灵界之中，所以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径。” 李察德想起曾经听闻过的神话和传说，凡人不小心召唤出了被封印的恶魔或是恶灵，结果导致灾难的故事……他不禁摇了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想法抛在一边。 “其他人做不到，但长官你不一样。” “您夺取了拉斯普钦的传奇魔法，如果能寻找到合适的灵媒的话，就有可能绕过封印，以另一种方式将灵体传输到现实世界中。” “合适的灵媒”...... 李察德的目光落在昏迷的金发少女身上。 就算不用说，他也知道这句话是指谁。 * ——“你的价值，在所有人之上。” 现在，李察德放弃了原本等维尔莉特·爱德华加入之后、再告诉对方的打算，直接将她未来所需要承受的风险说出来。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以人体作为灵媒创造的素体，这在原来的拉斯普钦看来都是一件危险的举动。 更别说，他并没有寻找到真正适应的巫师。毕竟星火炉内的灵体位于哪个位阶都不知道，仅仅是星火炉内的灵体与维尔莉特发生共鸣所象征的可能性联系起来，才将目标定在维尔莉特身上。 简而言之，李察德完全不知道他的实验最终会导致何种结果。白白牺牲都是有可能的。 假如是向别人公开这种冷酷的实验前提，效果等同于劝退。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是，他相信眼前这位女巫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果不其然，当李察德说出这话后，对方原本暗淡的眼睛，反而头一回亮了起来。 “……这是真的吗？我的身上真的有如此重要的价值？” 维尔莉特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 “当然。等到实验之日，一切自见分晓。” 李察德的声音略微变得温和了一些，这是真名在旁边告诉自己的技巧：首先要用激烈的言辞和自身的权威性一口气打破对方构筑起来的心理防御，等对方的想法开始松动后，再换上一副劝慰人的柔和口吻。 “所以，在那一天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你在这座塔上生活下去，包括你自己。” 李察德想了想，还是加上了这句话。这可不是骗人的，他已经打算将咒灵领主留在这儿监视。 万一这姑娘待会儿又想不通，前功尽弃可就完了；还有其他可能出现的阻碍自己的家伙，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 “……但是，假如您的实验失败了呢？”沉默良久后，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眼神就像迷路的小孩般迷惘，“您会因此而抛弃我吗？” “我不会抛弃你，爱德华小姐。” 李察德藏在面具下的脸不自觉露出微笑。他意识到，自己的劝说卓有成效。 “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先做好抛弃一切的心理准备——” ------------ 第127章 巫师与学者 诗蔻迪在门外驻足等待。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如一团乱麻。少女望着走廊窗户外的景色，情绪忐忑。 诗蔻迪觉得这次对话注定不会顺利，因为她之前已经来过一趟，与这位命运多舛的朋友交流过，而对方的精神状况十分堪忧。 她不认为这种情况会在三言两语内被解决，毕竟就连身为挚友的自己都难以轻易越过维莉的心防。 诗蔻迪现在的念头只有想办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反复劝说对方，起码让她的思考方式从负面情绪的泥潭中走出来，能在表面上维持正常。 维尔莉特想离开魔塔，想要放弃曾经的生活，所以才会显得无所谓；但她则更希望朋友能留在自己身边，而一个处于精神极端脆弱状态下的人，是没办法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就算有自己的保护都很困难。 当然，光是“保护”还远远不够。诗蔻迪在得到维尔莉特·爱德华因黑魔法创伤而失去法力的消息后，在经受震惊和悲伤的冲击后，很快冷静下来，并开始在此基础上为朋友思考后路。 魔塔不需要无用之人，现在的维尔莉特已经不再是巫师，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办法继续生活在顶层。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到适合她的位置。 维尔莉特失去了施法能力，但她曾经是一位被认为“明日之星”的年轻巫师，无论是在魔法学习，狩猎邪魔，还是巫师决斗上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诗蔻迪的想法是，短期内先让朋友作为助教，去教育那些才刚刚晋升入顶层，经验还不足的菜鸟新人们；而在此之上，她已经为自己的朋友制定好未来的人生规划—— 那就是成为一位学者。 众所周知，学者们是巫师们最好的朋友和伙伴。 事实上，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巫师们往往兼任着伟大的学者，他们就是知识渊博的象征。 因为一旦达到大师位阶乃至以上，就需要创造自己的魔法，才能让自己与魔网和灵界的联系更为紧密。 而这种工作，光靠技巧上的磨练和反复冥想提升魔力已经无法满足，需要大量知识的积累，以及偶尔天才般的闪光，才能有所突破。 这是在巫师们青年时代的“黄金生涯”结束后，所要面临的最大考验。 每个有点名气的魔法结社或组织，都会有一定数量的高等巫师为之服务，他们是一支学派内的精英和中坚力量；但在此之上的大师不一样，不但数量差距甚远，在巫师界的地位亦远远不同，他们已经能在诸如魔塔的大型巫师势力中担任主管，或是副手的职务。 而在世俗王国内，一位魔法大师已经有资格能担任院长、一派领袖，甚至是军团长的职务。 无数巫师们碌碌一生，直到老死都只能卡在这道门槛上。 不过，尽管大家都很清楚知识的重要性。但因为将时间用在研究法术模型和战斗技巧上，导致知识匮乏的情况仍然是存在的。 特别是魔塔之上的年轻巫师们，他们光是在种种任务考验中活下来就已经很困难，在此之上还要更为全力以赴地从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平日里能前往图书馆空余时间非常稀缺。 这时候，他们一旦遇到知识性的难题，就需要请教相关领域的学者。所以在顶层上，始终会有一部分人会专注于这方面的学习，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让自己成为某个领域的权威。 他们知道自己在魔法上的才能不足，而上进心无法弥补这种差距，才选择了这条道路。 诗蔻迪相信，以维尔莉特的秉性，总有一天能获得巨大的成功，就算未来成为在全大陆闻名遐迩的大学者都是有可能的。 世上无绝人之路，就算是传奇巫师，在面临棘手的技术问题和知识壁垒时，都会需要来自各个领域的学者们的支持。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职业。 ...... 当然，虽然少女的想法很好，但她很快意识到，在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拉斯普钦大人不可能因为维尔莉特的情况特殊就耐心等待；而现在，精神状态还未恢复正常的友人，有很大几率会直接选择拒绝。 这种违背规则的行为，很有可能会触怒拉斯普钦大人，若是维莉再做出些许无礼举动，说不定...... 诗蔻迪没有办法，只能站在门口等待。她正在屏住呼吸，倾听着房间内的情况，用灵视和预言魔眼注视着门的另一侧。 若是有任何异动，她大概会直接冲进去吧，毕竟诗蔻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受到伤害。 至于冲进去之后能做什么，已经不是现在的诗蔻迪能考虑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心提得越来越高，像钟摆般摇来晃去，始终没有落下来。 病房因为被施展了某种沉默咒而非常安静，没有半点声音透出来。 诗蔻迪只能分辨出房内的两人没有发生冲突，却听不见人声，只能强行按捺住灼烧着内心的焦躁，在走廊外来回踱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似乎并没有发生最糟糕的情况， …… 约莫过了半小时后，拉斯普钦从门内推门而出，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大人，您......” 银发女巫连忙凑到他跟前。 “米勒，维尔莉特·爱德华加入学派后的手续，就交给你处理了。” 抛下这句话后，面具男不再看向他，大步离开了。 “这、这意思难道是......” 诗蔻迪惊讶地睁大眼睛。 …… 而很快，她的猜测就得到了确认。 “我已经决定了。请帮我转告拉斯普钦大人。” 当诗蔻迪走进病房后询问情况后，床上的女孩表情坚定地说道——她曾经在对方脸上看到过不止一次类似的神情，这让诗蔻迪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熟悉的那位坚强而美丽的女巫朋友又回来了——至少此时此刻是如此。 “我会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请允许我成为他的学生吧！” ------------ 第128章 无法再回头 这一天深夜，诗蔻迪推开门后，看到坐在床上的金发女孩正在大口大口咬着苹果。 “......有点渴了。” 见到朋友走进来后，正用一副惊讶的表情望向自己，嘴唇边上还粘着果肉的维尔莉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我做出了何等大胆的事情，吓得我浑身都是汗。现在需要补充水分。” “......是吗？” 诗蔻迪微微叹了口气。 “那你应该更加体谅我的吧？要说受惊吓程度，这边可是一点都不亚于你。” 不过实际上，少女内心中最浓烈的情感其实还是愕然。因为她完全没有想过，在如此短暂的对话之后，维莉的精神状态竟然就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诗蔻迪知道朋友不是复杂善变的性格。所以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恐怕是因为拉斯普钦大人在病房内所说的一切，带给她的冲击太过巨大了吧。 “......对不起。” 金发少女将手放下来，换上那副严肃的表情，很认真地对她道歉。 “让你担心了。之后......在这段时间里，我想我不会有事的。现在的我，不会选择放弃。” 银发女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之前说的，要将‘一切献给拉斯普钦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维尔莉特说。 “拉斯普钦大人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必须有我来参与。但这个实验可能会很危险，我说不定会——.” 说到这里，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啊，抱歉，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可能是机密事项，我认为需要经过老师的允许......” 这就开始叫上“老师”了吗？ 诗蔻迪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不想知道内容。我只是很在意你的回答罢了。所以说，你......选择答应了？” 在谈论自己所要面临的危险时，维莉的语气说不上轻浮，却也没有多少沉重感，就像在谈论今天晚上要吃几碗饭那样自然。 诗蔻迪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特别是此事的对象涉及到她在魔塔上最关注的两个人。 “我有不答应的理由吗？” 女巫露出微笑。 “更何况，这座塔上没有人能拒绝巫师领袖的要求，不是吗？” 话虽如此，从对方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不情愿，反倒是一副欣然向往的模样。 诗蔻迪隐约猜到了维尔莉特的想法。 她暗自叹了口气。 少女很清楚挚友现如今的心态并不正常，但或许正是多亏了这一点，拉斯普钦大人才能“对症下药”......不，更有可能的是“歪打误撞”吧。 拉斯普钦大人需要的是让维莉成为那个所谓实验中的一环——虽然她不清楚为何非要维莉不可，但这是传奇巫师的事情，本来就没必要搞懂，自己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了——而维莉则选择了同意，从充满失落与绝望情绪的人生“泥沼”中，再一次振作起来。 一切看似完美落幕，但这个结果却和少女想象中的南辕北辙。 诗蔻迪并不赞同这一切，可是她很清楚，假如自己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的话，会遭遇什么。 如果是巫师领袖强行掠走自己的朋友，强迫她当自己的实验对方，自己还有可能鼓起勇气反抗……但现在的情况是，若是不允许这场实验继续进行下去，恐怕第一个会发疯的就是维尔莉特本人吧。 对于巫师来说，将人类看作方便的工具，甚至是可以随手抛弃的、用来消耗的实验材料，并不是一件稀罕事。 而这一点，反而被如今不顾一切追求着机会，希望能证明自身存在价值的维尔莉特，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 ......难怪维莉会有如此表现。 尽管这位女巫现在看上去像是恢复了正常，但熟知她性格的诗蔻迪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其实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狂热之中。 接下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觉得心上面像压了一块石头般沉甸甸的。 不止是因为维尔莉特的心理障碍并没有如自己希望的那样解决，也不仅仅是由于她虽然明知这一点，却无法阻止；还有另外一种，微妙到连她自己都无法言说清楚的情绪，正在隐隐作祟...... “话说回来，传闻并不可信。” 朋友突然说道。 “嗯，你指什么？” 诗蔻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询问道。 “塔上的人们都觉得拉斯普钦大人是个冷漠无情的人，相比起另外几位巫师领袖更加不近人情，不容易靠近......” 难道不是吗？诗蔻迪心想，是不是“冷酷无情”暂且不论，但他确实是最难交流的那一位。 拉斯普钦大人是那种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建议，永远一意孤行的类型，所以完全不会和下属们交流。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担任对方的助手，对这点知之颇深，甚至开始有些同情起过去为这位学派领袖服务的人们。 他只会听取报告，自顾自地下达命令和行动。而其他人能做的，就只有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和后果。 如果是和他志同道合，或是愿意做一位永远跟随在他身后，什么都不去想的忠实下属倒还好说；但诗蔻迪相信，若是有人阻挡在他面前，选择反抗，那会遭遇的就只能是被毫不留情的倾碾。 “——不过，我觉得拉斯普钦大人还是挺好说话的。以我的身份，在如此冒昧地提出质疑后，他还很耐心地向我解释了。” 金发女孩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啥？ 诗蔻迪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她正在谈论的，真的是诺维赫·拉斯普钦这个人吗？ “果然，不能表象所迷惑。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实际的言行上还是能感觉出来的，老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维尔莉特还在抒发着自己的见解。 本来还想反驳几句的诗蔻迪，见此状况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对方甚至还没正式成为拉斯普钦学派中的一员，连对话都只进行过一次，就已经开始主动在自己心中给那位老师添加上各种高大完美的幻象... 诗蔻迪抛弃了最后一丝劝阻朋友的念头。 看来，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劝她回头了。 ------------ 第129章 师生的第一天 曾经生活在21世纪的人类，自己取名为李察德·唐·亚伯拉罕的男人，在遇见传说中的魔神之后，得到了崭新的身份：诺维赫·拉斯普钦，魔塔领袖，传奇巫师，拥有着一连串光辉显赫的名头，是这个世界上十分受人尊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令人恐惧的存在。 虽然曾经的拉斯普钦一直保持着低调的作风，但是最近这段时间由于局势的变化，与某位打算毁灭魔塔的外界人士的勾结，以及其他势力的入侵为契机，他的名声很快在各地都有了急速扩张的趋势，当然，这个名字的现任主人，如今还不清楚这一点。 ...... 清晨时分，当李察德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青铜色的穹顶。 “以前还觉得看着很不舒服的天花板，现在却已经习惯了。” 拉斯普钦本人并不在意物质上的满足，包括生活的住处。 他的卧室就在“仪式场所”的背后，房间固然宽广，却空空荡荡，除了必要的生活设施外，没有任何能让人放松心情的装饰，四周入目之处尽皆是青铜色浮雕，棱角分明，充满锐利感。 这地方的威严和压迫感戳戳有余，而舒适感却很不足。 好在唯有这张床铺还算柔软，虽然底下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平台，但中间铺了上好的丝绸和厚厚的羽毛软垫；李察德虽然是没吃过多少苦头的现代人，但毕竟还没到豌豆姑娘的程度，睡得很舒服。 而且，这张床就和他的住处一样，非常宽阔——房间太大可能会让人觉得寂寞，但没有人会讨厌一张大床。李察德可以在上面来回打滚，甚至晚上再多加几个人一起滚都没有问题。 …… 他活动了下手脚，走下床榻。 其实绝大部分巫师们和常人不同，习惯于保持冥想的状态下入睡；换句话说，巫师们基本上都是坐着睡的...... 他们从小就是如此。这种做法在巫师生涯的早期确实有促进作用，而到了高位阶，其带来的益处就变得微乎其微，只不过大家都养成习惯了而已。 李察德则还保留着万年前的习性，反正他压根不需要通过冥想来增长魔力。 青年换上长袍，离开床铺下的台阶，却发现那位拥有漂浮在他身边的女孩，此时却不像平日里那样在床边俯瞰着自己。 “......真名？” 李察德感到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我在这，长官。” 黑发少女的脑袋突然间从旁边的墙壁里钻出来，这一幕看起来完全是幽灵作祟。 当然，现在的李察德已经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被吓到。因为对方几乎会在随时随地神出鬼没，无论他在做些什么、是不是要紧关头，都得担心真名会不会在这张时候冒出一个头来。 他很怀疑真名小姐是有意为之，但直到现在还是没能问出口。 “怎么了？” “刚才有人在外面敲门。” 女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这么早？” 李察德有些惊讶。 他注视着真名小姐的瞳孔。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自动浮现出绿色的数字——没错，这就是李察德专属的闹钟。 “盟约历537年，清晨8时2分......不对呀，这时间不是没到吗？” 最近这段时间，会到拉斯普钦居住的大神殿核心区域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诗蔻迪·米勒。 身为学派领袖的李察德其实自由的很，因为几乎所有需要处理的内部事务都会被下属们分担。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听取情报，然后从中挑选出对自己有价值的部分，思考能用来做些什么、并立刻付诸行动。 这在“荒原狼”当中亦算是相当放任主义了。李察德对此没有任何愧疚感，因为前任拉斯普钦同样是这般行事的。 所以，这份工作无论交给谁都是一样的。只是出于地位和传统，过去才会由三位部门主管轮流负责。 但是，在诗蔻迪·米勒加入之后，情况变得不一样了。李察德没有给她安排任何位置，空降到某个部门自然是不可能的，而当作一般成员来使唤未免太过浪费，所以就让她暂时接手了属于学派首席生的工作——这一般意味着最接近巫师领袖本人的助手。反正这个位置在诺维赫学派内是空缺的。 这对于三位主管、特别是胆子不算太大的彼得先生来说，无疑是一件让人松口气的好事。 至于李察德…… 其实无论选择哪一边，他都需要冒风险。 一边是经验丰富的魔法大师，与曾经的拉斯普钦有过交流，而他则只见过几面，最后一个甚至连一面都没见着；另一边则是观察力极为敏锐的预言者，他们都有可能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问题。 当然，现在的李察德已经不怎么担心身份暴露的事情了。所以，便只剩下另外一个更简单的理由：每天起来都能看见米勒小姐那张漂亮的脸蛋，本身就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强调这点。 不过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此时站在青铜门外的那个人，并不是诗蔻迪·米勒。 因为相比起平时，这位来客足足提早到了一个小时。而那位女巫是非常讲求时间观念的，每天早晨来敲门的时间，误差都不会超过几秒钟。 当李察德将“目光”转向对方的时候，他发现，那熟悉的银色马尾，变成了一头如金子般耀眼，从肩膀垂落下来的长发。 是维尔莉特·爱德华。 “她怎么来得这么早？” 李察德想起来，两人确实有约——毕竟是师生的初次见面。 “其实这是之前就约定好的时间。” 真名在一旁说道。 “长官忘记了吗？本来按照日程，你在一个小时前就该起来锻炼了。“ “是这样啊......” 李察德有些尴尬。 当然，这回偷懒还算事出有因：他前往底层的小小冒险，以及与低等邪魔的初次战斗，令李察德成功消化了一部分模样。现在他已经是二级骑士侍从，并且获得了新的可以使用“真名掠夺”的次数。 “但是，你好像没有叫我？” “我觉得偶尔睡睡懒觉，同样对长官的精神和身体有好处。” ……那可不行，李察德心想。他现在意识到，假如自己身边只有真名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这位总是太过纵容自己的AI姐姐养成废人。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像诗蔻迪或维尔莉特这样能让他提起警惕的人，还是相当有必要的。 “好吧，让她进来。” 李察德叹了口气，戴上面具，重新坐回属于自己的王座上。 ...... “今天是你吗？米勒呢？” 维尔莉特快步走进来后，还没等对方躬身问好，李察德便语气随意地开口了。 “......例行汇报的工作，原本是米勒小姐在负责吗？” 金发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在得到李察德肯定的回复后，维尔莉特态度恭敬地回答道。 “米勒小姐还没有来。我想是还没到时间吧。不过......”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大胆注视着王座上的身影，露出微笑。 “您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了，不是吗？我的老师。” ------------ 第130章 危险消息 ......说得没错。 李察德这才意识到，对方现在已经是首席生了，那么原本只是临时代替这个位置、而并非真的是自己学生的诗蔻迪·米勒，确实没有要继续担任的必要了。 见到老师微微颔首后，维尔莉特·爱德华露出笑容，意识到自己得到了认可，随后她又说道。 “老师请放心，我过后会通知她的。我和米勒小姐是很要好的朋友，关系一直很亲密。我相信这份联系不会受到影响。” 接下来是例行的汇报时间，就和曾经诗蔻迪与彼得先生做的一样。 说实话，李察德并不知道其他巫师领袖与自己的学生之间的相处方式是如何的。他好像应该表现得更为亲密一些，但具体要如何做呢？ 李察德打算等待。他试图从对方的身上寻找到答案。 他相信这位女孩会主动向自己寻求这一点，她的性格注定如此。 果不其然，在例行的汇报之后，对方向自己询问今天的日程，李察德并没有作出回应。如果是诗蔻迪，这个时候就该转身离开了，但维尔莉特却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后，才再度开口。 “老师，我有一个疑问，是有关于上一次的入侵事件。” 少女的表情比之前更严肃，看得出来，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标。 “您请看。” 维尔莉特向自己递过来一份报纸。李察德低头看了一眼，报纸刊头是一只黄昏下即将振翅而飞的猫头鹰。 “这是在阿尔比翁地区发行的猫头鹰日报，专门为巫师们和非凡者群体提供。发行日期是一周前。” 在首页版面上，写着“黄金黎明至上导师败于黑塔巫师之手”，这是标题；在底下内容里，诺维赫·拉斯普钦与麦凯恩·马瑟斯的名字赫然在列。 至于整篇报道的风格，除了标题算是对的之外，剩下的就是添油加醋、天花乱坠，将那本该短暂落幕的战斗描述得天崩地裂。 在文章里，两位传奇巫师之间爆发的冲突，完全不亚于十年前那一次发生在万众帝国边境的古蛇教团与圣公会的高层战争，整座魔塔差点因此坠落，方圆数百里的山岭地带几乎被夷为平地。 如果从这篇报道的写作者的角度来看，麦奎恩·马瑟斯的地位人尽皆知，所以此人吹起来毫无心理压力，写作方式有迹可循。尽管这个人应该完全没有目击过现场，却依然写得有模有样，看得出来有参考过去的案例； 但是想要描述出几乎不曾被外人所知晓、能听说过名字就算情报灵通的“诺维赫·拉斯普钦”所使用的魔法，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因为报道前面花费了大量篇幅在讲述麦奎恩·马瑟斯曾经的丰功伟绩，那么就以结果而言，能够击败他的李察德的力量，自然而然会被无限拔高，什么“灵魂湮灭”、“末日风暴”之类看名字就很夸张的古代魔法张口就来——当然，在名义上这都仅仅是写作者的推测。 李察德愣了一会儿神。 这上面写的东西，就连被吹捧的当事者都感到害臊，毕竟他现在勉强只能算半个传奇，而报纸上却已经将拉斯普钦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受冠者与圣徒相提并论，甚至还类比于教皇，认为他是在神圣同盟境内新兴崛起的巨大威胁。 说老实话，李察德还是在看到这张报纸之后，才意识到那位“传道者”，原来有着如此惊人的名声...... 由于自己的视野一直局限在这座塔上，之前的拉斯普钦又是一心追求目标，心无旁骛的类型，使他没有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照这样说来，他岂不是踩着对方上位？先不论成为牺牲者的麦奎恩·马瑟斯的心情，自己会受到外界非常大的关注吧。 ......这到底为什么？ 是有人透露此事，并在暗中为自己宣扬？ 如果只是名声大了，李察德没有什么所谓，他并没有像原本的拉斯普钦那样非要搞得神秘兮兮的秘密主义倾向。 但问题是…… “即将一统魔塔？下一步目标是进攻莱茵王国东侧约克郡？有着染指世俗政权意图的野心？企图效仿圣公会和贤者议会建立地上王国？教廷即将面临的最大敌人？这些都是什么鬼？” 再往下看，李察德的心情逐渐从惊愕转化为惊悚。 这是打算把自己往火架上烤啊？ 写报纸的这家伙很明显不安好心，他居住在与主大陆隔海相望的岛国之上，而且格林尼治方面向来与神圣同盟三国不对付——因为阿尔比翁王国盛行神秘学，形形色色的巫师学派和非凡者结社，还有信仰各种各样的流浪之神，半神、亚神，甚至邪神与恶神的大量教团，所以拥有统一信仰的后者将前者蔑称为“行巫术的骗子”，而前者认为后者是“没脑子的狂信徒”——猫头鹰日报自然可以不理睬教廷方面的态度。 但自己可不一样。 本身魔塔作为一支不曾归属于神圣同盟的强大势力，却总在境内上空打转，就是一件忌讳的事情，不止是国王贵族，教廷势力中的激进派未免没有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意思。 现在，有人试图将诺维赫·拉斯普钦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位置，肯定会让人联想到某些敏感问题，这效果无异于重新宣扬曾经在莱茵王国上层社会流行一时的“魔塔威胁论”…… “老师，最后和您战斗的黑巫师，确实就是这个人吗？” “是的。麦奎恩·马瑟斯本人亦是‘逆十字’的使徒，上一回在炉边会议上发生的袭击，幕后组织者就是他。” 李察德回过神来后，随口回答道。 “......原来如此。”女巫点点头，“看来他确实是处心积虑想要与魔塔为敌，或者是这座塔上有什么觊觎的东西吧？而且，我知道那个黑巫师的下属和邓肯·戴维之间存在交流，就说明他和格林先生有联系，对吗？” “是的。” “看来，这座巫师塔已经不仅仅是‘局势紧张’，甚至变得不再安全，不能为塔上人遮风挡雨，反而会将人们拖入危险的漩涡和泥潭里。这种情况会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少女喃喃自语。 “直到斗争落下帷幕，我们中的某一人获得胜利为止。” 维尔莉特沉默了。她当然知道老师口中的“我们”是指谁。 “......老师，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她抬起碧绿的眼眸，看向自己的老师，目光中蕴藏着有些许希冀。 “当然是为了胜利而做准备。” 而李察德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 第131章 初次实验 既然维尔莉特这边没有问题，李察德自然做好了速战速决的打算。 “爱德华小姐，实验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少女一边鞠躬，一边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难道说，现在就可以开始吗？” “当然。” 王座上的李察德微微颔首。 他握紧扶手。这段时间，李察德一直在关注格林学派的动静，但就目前来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既然不会有别的巫师领袖来掺上一脚，他便不再有顾忌。 “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你知道，你不该对我有任何隐瞒。” 他再次谨慎地询问道。 “我现在的状态很好。” 她回答道。 “在您面前，我没有谎言。” “好。那么，我们离开这里。” 他缓缓起身，手持蛇杖，从王座上走下。 一位无人能见的少女，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 对于维尔莉特·爱德华本人来说，这的确是一次非常奇特的体验。 事实上，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充满期待，对老师口中所谓“比塔上任何人都有价值”的实验十分向往和好奇，因此尽管女巫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本人早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本来，无论出现什么样震惊的状况，她都不会太过惊讶才对。 所以，真正让维尔莉特意外的是—— 在整场实验过程之中，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 她跟随拉斯普钦，一路从天梯来到底层。 女巫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并非初次前来。 面对那座散发着热气的庞大缸炉，维尔莉特心中隐约有了些许猜测。 她没想到的是，拉斯普钦想要寻求的秘密，竟然就隐藏在这个在塔上人尽皆知的地方。 而实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老师，我需要做些什么？” 来到这里后，站在星火炉面前的金发女巫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向往归向往，紧张还是免不了的。毕竟拉斯普钦都说了有生命危险。要是可能的话，她当然不想死；何况在来之前，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准备。此时此刻，维尔莉特心情就像是面临突击考试的学生…… “你什么都不用做。” 对方说。 “只要你来到这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维尔莉特张了张嘴，显然是感到很困惑。然而直到最后，她都什么都没有问。 李察德让女巫乖乖站在原地，就不再说话。 他很明白对方心中的疑惑。可实际上，他同样搞不懂具体原理。 ——首先就是让眼前这位人类，成为与方尖碑和魔道书相似的载体。玛雅世界的人类确实能做到这一点。 就算对方现在失去了施法能力，但这仅仅是因为脑部受创，导致她的意识无法连接到网络，基因和作为原住民的资格——或者换个说法，能登录超元域的专属账号，却未曾受到影响。 话虽如此，李察德仍然不敢确信此次能否成功。因为灵媒的素质天生有高低，施法能力“很可能”就是这种素质在某个层面上的体现。 他并不是拉斯普钦本人。一个传奇魔法是一个复杂且艰深的系统，只有设计者才能对它的原理了如指掌，而他只是使用者......不，更确切地说，就连“使用”这件事，都不是他亲自负责的。 …… 而在女巫眼中，整件事就显得更为迷惑了。 她只能只见到自己的老师什么动作都没有：没有念咒，没有施法动作，没有启动魔法阵，没有使用炼金道具，只是沉默地伫立在那里，面具下的目光不知道在注视何方，好像在注视着自己，似乎又不是。 维尔莉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施法过程。格林先生就没有做到过。就算有无声施法的技巧，都不可能静默到这种程度。 如果不是先前的严肃气氛，事先又说明这是一场关乎自身性命、关乎魔塔未来、关乎传奇巫师的实验，她大概会以为对方是在神游天外。 ……原来如此，维尔莉特突然想起某天夜里，她的好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这就是拉斯普钦大人的“神秘”与“深不可测”之处吗？ 房间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至少对维尔莉特来说是如此。面对老师那并不清楚是否是在看向自己、却仍然很有威严的眼神，她只觉得心湖一阵阵起伏，难以平静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作，就好像时间静止。 “好了，结束了。” 李察德突然开口。 “......哎，老师？” 金发少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爱德华小姐，实验已经结束了。感觉如何？” “呃......” 维尔莉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定现在和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抬起头，茫然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无论是什么都好，可能会很细微，别放过任何细节。” 听到这样的话后，女巫很听话地又认认真真重复了好几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维尔莉特的心头升起一阵惶恐，虽然已经在口头上得到过对方“不会抛弃”的保证，但屡次受挫的少女，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安起来。 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是不是......实验失败了？”女巫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说是我的问题吗？” “不。” 李察德摇摇头。 他虽然对结果有点失望，但这肯定不是对方的错。 真名小姐已经提前告诉过他，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重要的还是星火炉中隐藏的那位灵体愿不愿意和自己交流。 如果对方有此意向，寻找合适的灵媒反而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对方并不是与真名同一个时代的魔神，却很可能拥有和人类等同的智能，这种情况李察德还是第一次遇见。在能交流的前提下，灵媒这种事，直接询问本人才是最可靠的。 “老师，请问您还有何吩咐——”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好。” 见到金发女孩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向自己行礼后转身离开时，笼罩在维尔莉特身上的落寞感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李察德想了想，又叫住了对方。 “从明天开始，学派内的事务都交给你来处理。我会通知那几位部门主管。假如遇到无法做出决断的问题，再来找我。” 这并不算出格，只是一位学生深受自己的老师信赖的证明罢了。 “是，我明白了！” 对方的瞳孔顿时亮了起来。 这种反应不禁让李察德微微一笑。 真是个好懂的姑娘。 ------------ 第132章 卷土重来的梦 在维尔莉特离开后，李察德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心情略有不甘。 灵媒创造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只要有合适的载体，他就能将对方直接从灵界召唤出来，签订契约。根据真名小姐的预测，这种做法有可能绕过封印的限制。换句话说，只要对方能同意，这事儿就能成。 但目前看来...... 到底是没有醒？还是说通过沉默的方式表示拒绝？ 李察德虽然对星火炉中灵体的背景来历一无所知，但他相信，只要是拥有智能的存在，无论它有没有生命和肉体，都不可能喜欢被限制在一个地方打转。这和监狱有何区别？ 何况星火炉从魔塔建立之初就存在，这说明对方在里面被关了起码上千年。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能将自己放出来，他大概会喜极而泣吧。...... 想到这里，李察德突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魔塔矗立荒野，已逾千年，历经风雨，传奇巫师的生命虽远比常人漫长，但在这个过程中，荒原狼成员也换了好几茬。难道除了过去的倒吊人和现在的自己以外，就没有人打过星火炉的主意？ 冷静想想，这个几率好像很低。 而且，星火炉上的最后一级封印虽是神的手笔，但毕竟是死物，而不是真正的神灵，绝不至于让贪婪的巫师望而却步。 拉斯普钦的传奇魔法是，正好有机会能绕过封印，这固然是个幸运的巧合；但每一位传奇巫师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杰，绝顶聪明，智慧渊博之人——起码在魔法知识上是如此——最终能想出解除或者绕开封印办法的人，他不会自大到以为只有自己一人。 譬如说倒吊人。按照对方的说法，经过漫长时间的研究后，在被驱逐出魔塔之前，这位老人同样已经寻找到了“答案”。且和自己不同，倒吊人是在咒术层面上正面解开封印的。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灵体被关了千年都没有脱困，说明其中另有奥秘...... 灵体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自愿不想离开；或者说，哪里存在着某种他并不了解的限制。 李察德有些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有真名的帮助，才得知灵体的存在，但研究深入到如此地步的倒吊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李察德深信，倒吊人在“活过来”后，之所以要加入逆十字，不惜一切让魔塔毁灭，除去复仇之外，最大的理由就是冲着星火炉来的。 而且，他甚至愿意和自己共享这个涉及到神灵的秘密，说明对方认为“拉斯普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开秘密；这反过来更让李察德确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明明要抓紧时间，却毫无头绪。真是难办啊......” * 这天晚上。 苍白的房间里，窗外的月光轻轻洒落，好似一面若有若无的轻纱。微风轻拂，树影斑驳。 维尔莉特正安稳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 但她并没有入睡，眼皮下的瞳孔微微转动，脑海里全是如同火星般绽放的错综复杂的念头。 就在数日前，病榻上少女的心境还如一望无际、永不结束的黑夜般深沉，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而现在，尽管黑夜还未曾完全散去，但她的心中已经出现了一道篝火：温暖的，且始终闪耀着光芒的篝火，为女巫驱散周围的寒冷和阴影。 维尔莉特无法就这样安心入睡，她一直在思考这一整天来发生的事情，与老师的见面，还有那场发生在地下的实验。除此之外的事情，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 维尔莉特之所以还在住院，是因为身体没有完全康复，仍在观察期间，所以她未曾重新搬回那栋湖边住宅。 当然，少女并没有逞强，在老师面前说谎。 女巫并不是第一次受伤。一般来说，恢复到可以冥想的地步，她就需要重新回到工作、实验乃至执行任务的日常中了。 这种规定看似不近人情，对黑塔巫师来说却很常见。更何况，如果强制让恢复到一定程度的人继续待在医院，而不能回到学派里，他们恐怕才会有意见。 魔塔内部无比激烈的竞争环境近乎病态，一不留神就会落后，被淘汰，有这种想法算是情有可原。 今日是重新回归巫师生涯的第一天，维尔莉特首次作为拉斯普钦学派的首席生，参与到了巫师领袖的实验之中；而且，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是曾经的她、乃至塔上所有年轻人们一直以来追寻的目标，女巫从没有想到过，她会在坠落到绝望的深谷之后得到这个位置；而且方式轻而易举，自己甚至没有付出任何东西。 女巫本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是，第一次秘密实验的意外告终，并且是毫无波澜，毫无反应的失败，仍然给女巫的心情带来了些微阴影。 维尔莉特很想为老师做些什么，但这并不容易——没有半点法力的她，想要以首席生的身份立足，必然要经历重重困难。 想着想着，脑海里盘桓的无数烦恼一点点转化成昏沉的倦意，将少女拖入深沉的梦境之中。 她逐渐睡去了。 * 维尔莉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看到被火焰包裹着的自己。 那对自己来说，意味着童年时代的终结，并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被抛弃的经历。 那是焚尽一切，红莲地狱般的火光—— 而在那无穷无尽在火焰之中，女孩似乎看到了模糊的人影轮廓。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正在询问她某个问题...... 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维尔莉特，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这是......梦？ 她眨了眨眼，觉得有哪里很奇怪。女巫知道人体有“清明梦”这种现象，可是...... 不对，我还在梦里，那又是如何分辨自己在“眨眼”呢？ 维尔莉特心下一沉。她以前听说过，极少数拥有高深法力的心智巫师，能入侵别人的梦境。这种魔法可谓防不胜防...... 但即使面对这种诡异的情下，女巫依然能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场景，或者说“梦境”，其实是复刻当年她在参与爱德华家族传承仪式时候的记忆。 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最终席卷现场；而现在，这令自己刻骨铭心的一幕，就像一幅油画般凝固了。 维尔莉特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包围在无穷无尽的火光中的人影之上。 ------------ 第133章 梦中的不速之客 对于维尔莉特·爱德华来说，眼前这一幕永远是如此记忆犹新，无论回忆起多少次，带给她的伤痛都不会有丝毫减轻。 但女巫还是努力收敛起心神，在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后，便开始认真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并没有亲眼见到过别人施展心灵魔法，事实上绝大部分非凡者都是如此，毕竟稀有领域的巫师太过罕见，除非拥有一定的地位，否则穷此一生都难得见上一次。 但维尔莉特通过阅读图书馆内珍藏的古籍，从上面知道了该如何抵御心灵魔法的几种方法——当然，仅仅停留在低位阶层次。 和其他任何领域的魔法一样，它的效果会随着被施咒者的位阶差别，受到增强或削弱。除此之外，能抵抗心灵魔法入侵的还有本身的意志力。 来自外界的剧烈震动和冲击，同样有可能打断施法。这是这种诡异力量的最为脆弱之处：就连没有受过魔法训练的普通人，都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下挣脱不够强大的心灵魔法束缚。 现在，维尔莉特唯一能指望的，似乎就只能等待他人察觉自己身上的异常。这种几率微乎其微，而且能做到“入梦”程度的心灵巫师，应该已经拥有相当高的位阶，未必能被轻易打断。 维尔莉特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对方既然要采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说明并不是想杀死自己，而是试图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和自己沟通。 只要能交流，就有机会……维尔莉特开始寻找它。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被火光环绕的那道人影上。他的存在很像是破解梦境的钥匙，尽管人影现在同样像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那样静止不动。 “......是你吗？” 维尔莉特走到熊熊燃烧的烈火旁边，紧紧盯着对方的脸。 因为对方的五官都被火焰所包裹着，她依然看不清具体面目，甚至分不清男女。在女巫谨慎地开口询问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女孩就像行走在一幅静止的油画中，里面的人和物都与雕塑无异。 维尔莉特叹了口气，提高自己的音量，认真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你应该是有话跟我说。所以，最好还是别浪费时间。现在是深夜，我更想好好休息一会儿，明天早晨我还有工作要做。” “……话又说回来，你应该同样不愿意将这件事拖上一整晚吧？擅闯我的梦境的不速之客啊，坦率站到我面前来——” “——维尔莉特·爱德华。” 一个宛如雷鸣般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响了。女巫下意识想要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望无际的浩瀚黑暗。 “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滚滚闷雷在黑压压云层中穿行，在少女的周围隆隆作响，摇撼着整个梦境世界。 “万物自火中而来，那么最初的火，又来自于哪里？” ……万物火中来？ 维尔莉特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可能是出自某位古代思想家和哲人之口。虽然很朴素，但未必没有道理，如果对方口中的“火”并不是实质意义上的，而是象征着光与热的概念的话。 至于“最初的火”…… “是那颗至热至明之星。”她回答道，“高悬于穹顶的太阳，由玛雅女神的眼瞳所化。” 对于深受创世史诗英雄影响的人类来说，这是最正常的回答。 “回答正确。” 那声音笑了起来。 回荡在静止世界中的“雷声”愈演愈烈，同时正在不断汇聚，直到聚拢成一点—— 那一刹那，如耀目电光刺破黑夜，从天而降，劈落到她的面前； 那一瞬间，那包围在火光中的人影好似有了生命，缓缓睁开充满灵性光芒的金色双眼。 他的体型极为庞大，胸膛宽阔，手脚粗壮，个子比女孩整整高了三四个头，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女巫。 维尔莉特没有畏惧，没有退让，只是警惕地微微抬头，注视着对方。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别心急，小姑娘，时间还来得及。” 巨人说，他的声音粗犷豪迈。 “我刚才说了吧？我想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女孩毫不退让。 “愚蠢。早起做什么呢？是去讨好那个叫拉斯普钦的家伙吗？像条宠物犬那样向他摇尾乞怜吗？小姑娘，我在被唤醒后，发现有资格成为我的‘持约人’的，竟然是个如此卑微怯懦的人，这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巨人说到最后，便咆哮起来，不受控制般从口中喷吐烈焰，周围环绕的雷霆声声炸响。 维尔莉特深深蹙起眉。 她对于火焰巨人语气中的讽刺，全然当做没听见；“持约人”这个词语令少女有点在意，但她决定暂时不提。 真正令维尔莉特无法忽视的，是对方话语中隐藏的信息。 看样子，他好像早就认识自己，还认识老师，而且似乎已经观察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怎么回事？难道说对方藏身在魔塔之上？ “......你想说什么？” 对方的语气相当不友善，但维尔莉特却敏锐察觉到更深层次的情感：对方恐怕是有求于自己。 巨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女巫的问题。他盘膝坐下，那沉重感使得整个如同油画般的停滞世界“轰隆”一声震动起来。 “好了，别问无聊的话，说点重要的事情吧。小姑娘，你知道你自己身上还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吗？”他自顾自地说道，“这样说你可能有点不太明白，打个比方吧，恐怕整座塔上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那个秘密所拥有的价值高。别觉得吃惊，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维尔莉特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还好她反应很快，立刻隐藏住自己的反应。 “......你所谓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我。” 巨人挺起胸膛，他的语气颇为颇为自傲。 “只要和我签订契约，你你在未来就能成为整座巫师塔......不，是人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骗子。毋庸置疑是陷阱。我需要立刻联系老师。 维尔莉特心想。 她没有回答，保持缄默，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你不相信吗？” 巨人咧开完全由烈焰构筑而成的嘴。在他看来，这种沉默就是对方感到怀疑的证明。 ......不，并不是不相信——女巫觉得有点可笑——只是，已经有人将这件事告诉我，仅此而已。 “这样说吧，我注意到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对劲，而那个叫‘诺维赫·拉斯普钦’的男人是传奇巫师，这种人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没关系，他不会告诉你的事情，就由我来告诉你。” “这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身上的秘密——与我之间的联系，这就是他一直在觊觎的东西。” ------------ 第134章 拜日者之王 ……看来，对方并不清楚自己与老师之间发生过的交流。 那种了解存在局限，恐怕只能看到魔塔上“某片区域”内发生的事情。 维尔莉特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对方出场的时候充满压迫感，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个被关了无数年的犯人，出来后有无数话想说的话唠。自己明明都没开口说几句，火焰巨人就开始滔滔不绝。 而且，他的语气非常武断，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 正因为如此，对方正在尝试的劝说，在维尔莉特本人看来十分可笑，特别是蔑视老师、试图让她相信自己的部分。 这令女巫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甚至想要笑出声来。 “——不过，那家伙确实挺厉害的，居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还能发现我和你之间的联系，主动一起找上门来。” 巨人脸庞中央，那火焰构成的虚幻面孔上，五官聚拢在一起，相当人性化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看样子，他甚至有办法解开那道封印。这个年代的巫师还挺有本事的。果然不能小觑一位传奇在魔法领域上的造诣。” 那当然，那可是我的老师，拉斯普钦大人.........维尔莉特忍耐住想要这样说的冲动，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 这家伙所说的话，少女全部听在耳中。其中固然有匪夷所思的部分，但她还是决定先选择相信对方。 若真是如此，巨人能很了不起似的采取一副完全不将“传奇”放在眼里的口吻，究竟会是何等存在呢？ “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恐怕要被骗得团团转了，小姑娘，我说的对吧？” 他朝自己挑了挑眉头，一副得意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 维尔莉特仍然保持一副戒备且冷漠的态度，盯着对方。 她不想泄露自己真正的态度，但更不愿意说老师的坏话，哪怕是在背后、是在梦里。所以，少女选择换了一个话题。 “真没礼貌......算了，你说的对，既然你是‘持约人’，我们两个就有对等的地位。我知道你的生平，你却对我一无所知，这并不公平。” “那......” ——“不过，那是因为你太愚蠢了。” 那个被环绕在火光中的身影发出嘲讽冷笑，金色的双瞳中宛如流动着滚烫熔岩，射出两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周围骤然间暗了下来，梦境中原本存在的些微光亮，全都像被压瘪的易拉罐里那样，一点点余量都不剩下。 维尔莉特咬紧牙关。她直面沉重如山的压力，直视对方，并没有因为畏惧而退后一步。 “我刚才，已经不是全部告诉你了吗？ 巨人慢慢站起来，再度变为俯瞰她的姿态。 ——“世上最初的火来源于哪里，我就来自于哪里。” “......！” 身为巫师的维尔莉特自然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玛雅世界最初的火焰，是来自恒星的太阳之火。 而以智慧生灵的姿态，身为“太阳”之象征，拥有源于炽日的根源力量，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太阳神。 * 在世界各地的神话当中，根据不同神系，掌握不同权能的神祇，往往有着截然不同的神职和神性。 依照历史学者们和神学家们的推测，每一位神祇都掌握着独一无二的领域，相同领域的至高存在，在同一时期只能出现一位。前一位彻底陨落，后一位才能取而代之，登上神座。 只有两类神祇是例外，祂们曾经在同一个年代出现过，甚至彼此爆发过激烈冲突：那就是“太阳神”和“战神”。 祂们相比于其他神祇，拥有更为惊人的战斗力和破坏力。所以在各自神系和地区信仰中，都会占据重要地位，作为核心崇拜而存在，地位一般不是仅次于神王的主神，就是本身即神王。 “您难道是......” 维尔利特睁大眼睛，不自觉地换上尊称，同时心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浓郁的担忧。 假如真的是神祇，哪怕只是一点残灵，老师他要如何—— “不，神明们都回到天上去了。那里才是祂们的永恒归宿。只是某些‘伟大存在’的目光，还在恋恋不舍一直注视着这里罢了。” 巨人摇了摇头。从他显露的态度来看，似乎对神明并不是很尊敬。 “虽然我在这里被关了一千年，但我相信这种事情，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应该还不至于忘记的吧？” “当然。”维尔莉特点点头，“黑铁纪元的漫长神战结束后，神明们签订了隐世条约，决定不再插手凡间之事，重归天上......” “虽然存在极少数例外，但祂们中的绝大部分确实已经回归神国或是万神殿，能继续留在地上的不是死了，就是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现在还没到时候，不可能会在眼下这个要紧关头跑出来大闹一场。要是偶尔有几个精神不正常、格位不完整的疯神跑出来胡闹，依靠人类自己就能对付。” ”所以，在战争结束后的两千年里，世上注定无神——明白吗？” “而且你想想，我身上的力量源头还是太阳神。祂们在永世战争里究竟是个什么待遇，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可能不知道，那是真叫一个惨。” 性格略显啰嗦的巨人哀叹着，似乎是出于不知何种原因而能感同身受。 “就因为强过头了，所以回回都得打头阵，次次都被别的神明集团重点照顾，还要天天遭到同阵营的忌惮。在神战临近末尾的时候，太阳神和战神几乎都被联手杀光了，不是彻底凋零，就是被封印起来不知在哪个旮瘩角。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的太阳神，我猜就只有那位......算了，这无关紧要。” 不小心差点陷入回忆里拔不出来的巨人摇摇头，停止了自己的碎碎念。 他重新露出狰狞的表情，开始恐吓起面前的年轻女巫来——对方正在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在俗世无神的玛雅世界里，对于凡人而言，我拥有的力量便和真正的神明无有区别。在这广袤无垠的地上，只要你愿意，我就能让你成为万事万物的主宰者。” “您到底是……” 这一次，巨人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而是即刻表露了身份。 “——我是‘拜日者’们的王。” 在梦境四处蔓延的火光中，时隔千年重归人间的炽日魔王，朝着一位凡人露出可怖的笑容。 “我想身为女巫的你，应该知道‘魔王’一词所代表的意义吧？ ------------ 第135章 “永世战争”与“登神之路” 所谓的“魔王”——暂且不论文学诗歌里的内容，在神秘学中是一种特指——那就是与“圣者”（“圣徒”、“圣人”）同等位格的人间统治者，神明意志在地上的代行者。 只不过，魔王是邪神的化身，而圣者则是正神的仆从。 在“永世战争”期间，神明们的阵营往往被分割为多个“神系”——这是根据每个地域根据信仰的不同而形成的；但是，当神战濒临结束，地上王国纷纷建立，人类的领袖们不再单单指祭祀，国王与贵族同样通过长年累月的积攒攫取权力；与此同时，神明们的影响力渐渐消退，直到祂们彻底离开俗世。 这时候，依照当时人们的道德观念，神明们便开始被分为两大阵营：愿意保护人类，崇尚和平与秩序的被认为是“正神”或“善神”；而行事肆无忌惮，教义风格更为原始、教徒作风更为混乱的则被称为“恶神”或“邪神”。 神明们的称号与名字，亦随之发生改变。直到黑铁纪元落幕后才固定下来。另外，根据“永世战争”的结局，一部分在神战失败的对手，亦有可能被胜利者的那一方贬为“邪神”或“异教神”。 这种“神分善恶”的传统在至高王时代逐渐成型，千年王朝鼎盛时期统治的地区，一直延伸到整片玛雅主大陆，并最终沿袭到现在。 正神教会的领袖被人们尊称为“圣徒”，但恶神的眷者自然不可能被如此称呼，所以人们出于恐惧，一般将他们称为“魔王”。 “......您既然自称源于太阳，我似乎能猜到您的名字。” 在自称魔王的存在眼中，面前的女巫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您曾经是‘烈阳暴君’的神眷者，对吗？而且是拜日教的最后一任教主，尊名是炽日魔王……” “不错。没想到这个年代的人还记得本王的名字。” 巨人略显感慨地说，眼神和表情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傲慢，就连自称都改变了。 “烈阳暴君”是在漫长神战中，几乎活到最后的一位恶神。神圣同盟教廷的宗教典籍中，在“主”以无上伟力杀死的所有敌人中，以序列排位而言是倒数第二位，仅次于“诸恶之首”。 依照教廷的解经学家们的注释，一般认为“神的敌人”力量强弱的排序，是由前到后不断增强的，由此可见烈日暴君昔日的威势。 在这位太阳神陨落之后，恶名昭著的邪神崇拜团体“拜日教”分崩离析，而最后一任教宗同样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上。 “那老家伙最后还是死了。所以，本王继承了他的全部力量。” 被火光包围的人影上空，在这一瞬间好似浮现狂笑的轮廓，宣泄着无边无际的涌动情绪。 “您继承了神的力量？”维尔莉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难道是说，您已经走过‘登神之路’......” 在黑铁纪元，流传着一种被称为“登神之路”的崇高仪式，只要能经历重重试炼，达成一项项艰苦的条件，最终在苍天与大地、神与人的共同瞩目下成功举行，就算是凡俗种族——无论是人类，精灵，兽人，还是侏儒，都有机会成为俯瞰人间的神。 事实上，“登神之路”的出现，一般被认为是“永世战争”揭开帷幕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它为何出现、从何而来，但它意味着神明们先天的崇高地位不复存在，不但可以被杀死，还可以被取代。 就算身为距离数千年的后来人的维尔莉特都能想象的到，这将会掀起何等恐怖的腥风血雨：就算是原本在人间就享有高高在上地位的贵族、将军和国王，甚至是本来能忠诚侍奉神祇的祭祀，都不可能无视这种诱惑。 而对于原本就位于顶点的传奇位阶非凡者与受冠者而言，如果不想在战争中投靠任何一个阵营，这更是一条不得不去走的荆棘之路。 当原本的秩序不复存在，纵然是飞蛾扑火，都无法阻挡人们狂热的追逐。 一旦真的有人登上神位，新神的势力便会随之增长，而和旧神之间的矛盾则会愈演愈烈，就像一桶即将被点燃的炸药，一触即发——其爆发的结果，便是“永世战争”的开端。 “哈哈！说得不错，虽然和真正的‘登神者’还有点距离，不过太阳神的位格和神力确实都在本王举手可触及之地，明白了吗？” 烈火巨人瞳孔中的金色光芒正在一点点上扬，几乎到快要满溢出来的地步。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本王现在没有血肉之躯，甚至无法依靠独自一人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才需要你。我会将全部力量托付给你，在签订契约后，你就能得到本王所拥有的一切。我是否在说谎，到那时你便可以亲身感受到。” “......为何是我？” “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 巨人耸耸肩。 “在你身上我闻到了那个老家伙的气味，于是能确定，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守约人’。” 他环顾四周。 “恐怕，契机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吧。我通过共鸣从你的身上读取到的记忆中，就有这一幕。这说明此事并不寻常。” ......原来如此。女巫终于恍然大悟，和那场继承仪式有关吗？ 现在看来，那并不是失败，而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炽日魔王口中的“老家伙”，应该就是已陨落的太阳神。难道说，那个过去从来没被抓住过的破坏仪式的犯人，其实就是自己？原因就在于那个被召唤出来的灵体，并非是寻常的，而是……真正的“神灵”？ “好了，女巫，现在可以得出结论了吧？” 魔王略显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签订契约的仪式从现在就可以开始，非常方便，几分钟就能结束。很快，你就能继承我的王位。” “本王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口——当然，包括你的老师。” “这是神的力量，没有人会不觊觎。我知道你还在犹豫，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先不论你是否真的相信他，假如他夺走了你身上的契约，你就没有任何价值了；相反，他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还会立刻处理掉你。他是一位传奇巫师，是依靠踩在背叛他人与抛弃他人后留下来的尸骸上，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身为这座塔上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德性或力量，二者只能择其一，没有人能例外。” “不必本王再多费口舌，我想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第136章 索罗 “当然，不仅仅是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亲人，所有关系亲近的人，在这段时间内，你最好都要提高警惕，不可以将秘密泄露给任何人。” “在这个世界上，这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否则，必定将会惹来滔天灾祸。” 巨人面容严肃地说道。 “不要觉得愧疚，这不止是为你好，同时也是为他们好。要是被其他人得知，很快就会让你所在的地方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无数人卷入其中......到时候，对你而言，甚至想死都会是一件困难的事。” “这并非揣测，而是曾经的我目睹过不止一次类似的事件发生。” “世上总有人知道该让他人痛苦。我从来不曾钦佩过人类，甚至蔑视他们，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看作是毫无价值和创造力的低等生物。但唯有在伤害同类这方面的知识，他们总能表现出超越其他所有智慧生命的想象力与行动力。” 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表现得猖狂傲慢的魔王，神情中第一次展现出了和他年龄相仿的成熟与沧桑。 ……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维尔莉特十分清楚。 女巫虽然没有回答，但女孩那凝重的眼神，已经透露出她的想法。 人们恐惧神明、崇拜神明、敬畏神明，因为祂们拥有无人能反抗的力量，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从另一个方面讲，这意味着没有人不渴望成为神明。 这就是为何“登神之路”会成为席卷玛雅世界的“永世战争”的起因—— 哪怕到现在，人们对神祇们的追求从来不曾停止。 几乎在所有宗教典籍中，都有与“总有一天，他们崇拜的神明再度回归，救赎全人类”等等意思相近的记录；而玛雅大陆上分布的教会和教团中的绝大部分信众们，也都希望拥有这样一个“救主”能诞生。 虽然现如今的神明们想要降临人间，会受到种种限制；但祂们之所以会受到这种限制在两千年前离开人世，并不是因为外界因素，而是因为彼此之间达成了协议。 由于神力与权能所能造成的极大破坏，当时历经千年战火的玛雅世界已经渐渐不堪承受；而一个又一个神明的陨落，再没有复活的机会，似乎正在宣告祂们所拥有的生命固然永恒，但祂们的荣耀却绝非永久... 对任何一个种族的生命，最大的危机永远来自于同类。 最终，祂们决定不再让那场惨烈的战争继续下去。 神明们斩断了天与地的道路，绝大部分活下来的神选择回到自己的神国，或是天穹之外的万神殿，通过教会和教团来继续统治这个世界。 换言之，正是祂们彼此间共同定下的协议，才能限制祂们本身。 在吟游诗人们口中传颂的英雄史诗中，的确有勇者杀死或封印邪神的事迹；但所谓“勇者”，往往掌握着某种天赐神器，或者是得到某个教会的鼎力支持。受到神明眷顾者，才可能达成弑神伟业——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依然是神。 哪怕不能继续留在人世间都没有关系，神祇还可以通过化身和降临亲身体历这个世界；而且，谁又不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神国，能够有机会去到那苍天之上的无穷极境看一看呢？ 神的力量是人人追逐的终极梦想。如果她将“太阳神”的秘密泄露给别人，事情一定会朝对方所说的那个方向发展，这点毋庸置疑。 “......我知道了。” 维尔利特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而且，如果我不答应你，这个梦境恐怕不会消除吧？” “当然。这个意识空间是由于我们之间的共鸣产生的，如果不能消除，现实中的你将会永远陷入沉睡。” “……那好，我答应你，签订契约吧。” “很好。” 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完全在预料之中，依照他的经验，没有人能拒绝成神的诱惑，正因为如此，每个人都知道该如何做：其实就算没有他的提醒，他们之后都会选择守口如瓶。 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遇见“守约人”。 * 当契约达成时，那原本如油画般凝固的梦境，在一瞬间崩溃了。 维尔莉特虽然还未曾在现实中睁开眼睛，但她本能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已经从梦境中一点点脱离出来。 女巫现在知道，将她拉入梦境的并不是那位自称“魔王”的存在，而是某种共鸣般的现象所构筑起来的意识空间，让他们能够隔空交流。 维尔莉特集中注意力，看向自己的前方。 伴随着契约的内容在她的脑海中浮现，那火焰中的庞大人影一点点消散了，火星四溅，火光不断浓缩，从巨人变为常人体型，又从常人体型变为侏儒，再从侏儒变成...... 像是玩偶般的存在。 当契约仪式结束后，对方便向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到少女手中。 …… 维尔莉特缓缓睁开眼。 周围依然沉浸在漆黑的夜色海洋中。她从病床上起身，低头一看，发现“那玩意儿”还留在自己的掌心。 ——仿佛是在提醒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梦或是幻觉。 少女盯着趴在手上的前任魔王，像是看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 那是一个浑身覆盖着如同着火燃烧般鲜红颜色的小人，眼睛呈现出金色，在体貌特征方面和之前并无区别。但因为体型缩小，所以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威严，更像是布娃娃。 甚至握在手里的触感都软绵绵的，从掌心传来一阵阵暖意…… 维尔莉特不禁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小人则很不满地摇晃着脑袋，拼尽全力试图挣脱开维尔莉特的束缚（少女只感到一阵并不强烈的颤抖，就像抓住一只小虫攥在手心里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放开了手）后摔落下来，俯趴在白色的床单上。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维尔莉特垂下眼睑，表情略显古怪地看着从梦中那体型庞大的巨人、回到现实后却一下子缩水百倍的魔王。 “什么叫真面目？”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的小人冷哼一声。 “我是魔王死后化作的灵，放大缩小这种事自然随心如意。不过嘛，因为你的魔力有限，现在暂时只能维持这种体型。” “真是个好消息。” 少女露出愉快的微笑。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的名字是琐罗亚......不不，你叫我索罗就可以了。” 索罗打了个哈欠，很快四仰八叉躺了下去，很嫌弃地对着凑近来观察的女孩脸庞挥了挥手，就像是在驱赶苍蝇。 “我先睡了。明天记得叫我，和人交流的时候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呵哈，算了，暂时不说了。好不容易从封印里跑出来，没想到本王最想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睡觉。” “晚安，女巫。” …… 被女巫放在桌上的索罗，很快便打起了呼噜。 维尔莉特却没有办法安心入睡。 “这不止是为你好，同时也是为别人好……” “得到秘密之后，他一定会抛弃到那时不再有价值的你……” 反复默念着魔王告诉她的那些话，金发女巫低垂眼帘，瞳孔微微闪烁。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 第137章 毫无保留 第二天清晨，李察德被面无表情的真名小姐从床上叫醒。青年一边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一边从床上坐起来。 “今天又怎么了？” “维尔莉特·爱德华来了。” “哈？咋还来得这么早......” 李察德抓了抓后脑勺，开始认真考虑待会儿要如何在言语中暗示对方别那么勤奋。或许，语气冷酷地扔下一句“没有重要的事就别来打扰自己”，效果会更好一些？ ...... 穿上长袍，戴上面具，重新恢复一副巫师领袖做派的李察德，坐在铁王座上，解除了门上的恒定法术。 大门开启后，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位俏脸上挂着浅浅微笑的金发少女。 ……但不知为何，在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小人。 * “......那是什么鬼？” 面具下，李察德愕然地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维尔莉特手中的古怪物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察德起初还以为那是一个布偶或是木偶，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现实打破了：因为那位像是正常人缩小了十几倍的小人，显然并不是玩具，而是有生命的——他甚至还很有活力地在女巫手中挣扎着，拼命扭动着自己的小手小脚。 ......感觉有点像是以前在动画片里看的人参娃娃。 “早上好，老师。” 维尔莉特在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捏紧小人的一条腿，因为这小人不仅仅是在不停扭动挣扎，同时还在“吱呀呀”一阵乱叫。 李察德仔细倾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是在破口大骂。这小人用的是人类的语言，这说明他有着能与人类交流的智能。 “你这蠢货！无可救药的蠢材！白痴女巫！——你居然敢背叛我！” “你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愚蠢！愚蠢至极！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脑子有问题的守约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放弃的是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吗？” “你真的是巫师？就连从未念过书的乡野村姑都比你更聪明！从小在城堡里长大不谙世事的公主都比你有自知之明！” “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违背契约者不会有好下场！” …… 面具下，李察德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他聚精会神地利用魔法倾听着，在那个话唠小人大段大段口不择言的谩骂中，其实已经透露出了大量信息。 对方似乎是和女巫签订了某种契约，维尔莉特·爱德华获得了某种极为珍贵的传承，“它”才能以这种方式降临到现实世界中—— 但这本应该是一个必须被严格保守的秘密，但女巫却并没有遵守。 而且，维尔莉特甚至是在第二天早上就打破了约定，说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契约”放在心上过。 李察德越听越觉得，对方的语气中不仅仅是单纯被背叛的愤怒，似乎还夹杂着类似于“不敢置信”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成分。 他想到维尔莉特身上的秘密，以及她和星火炉之间的联系，隐约有了猜测。 ...... 已经缩小成玩偶体型，完全失去了昔日威严的炽日魔王的咒骂声，对维尔莉特而言仿佛是拂过耳边的微风，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少女目不斜视，走到大厅中央，一丝不苟地鞠躬行礼后，才开口说道。 “老师，这是......” 只是，走到座前的维尔莉特才刚开口说出半句话，便停住了。她似乎是在犹豫该如何形容手中提着的玩意儿。 李察德的目光微微一闪。 “……爱德华，你手中的是某种灵体吧？” “是的。不过，和寻常的灵体并不相同，他在现实中拥有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 “就像人类一样，只是构成它身躯的并非血肉，而是以太，或者说魔素。在远古时代，这种现象被称作‘实体化’。” 李察德微微颔首。 刚才他就发现了，这个小人的状态和咒灵领主十分相似。 “实体化”显然并不是咒灵领主独有的能力，而是一种拥有高等智能的AI们所使用的技术——用现在的术语来说，这是“灵魔法”，只有灵体能使用的魔法。 “不愧是老师，您的渊博令人惊讶。” 维尔莉特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 和女巫一同来到传奇巫师的座位下方后，那个挣扎乱叫的小人总算安静下来。 他那双如流动的熔岩般金色瞳孔微微眯起，仰望着铁王座上的面具男人，上下仔细打量着“拉斯普钦”。 “小人”微微沉默片刻，随即冷哼了一声。 “装神弄鬼......”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巫一把用力攥住了大半个身子。 “等......等等！别用力！哇哇！好痛好痛！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本王闭嘴行了吧！” 金发女孩不再看他，而是同样将目光投向王座上的巫师领袖。 “他是谁？” 李察德问道。 “他自称是曾经陨落在‘永世战争’末期的太阳神‘烈日暴君’的第一眷者，拜日教的最后一任教宗炽日魔王死后形成的灵体......” 随后，维尔莉特一五一十地将这两天的遭遇——包括那个梦境里的内容，以及对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降灵仪式的猜测，全部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李察德屈起手指，轻轻的在王座扶手上敲击着。 “永世战争”......烈日暴君......拜日教......魔王...... 一个又一个名词从女巫口中说出，李察德一边在拉斯普钦的知识库中检索着他们所代表的含义，一边按捺着内心涌动的情绪。 直到女巫全部说完后，他才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长长吐出一口气。 尽管李察德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但他仍然能感受到这几个名词所拥有的分量。 它们中的每一个，背后皆蕴藏着残酷且沉重的历史；字体与音节，仿佛曾经被无穷无尽的鲜血所浸泡过。 “没有人能抗拒神的诱惑”，这是在黑铁纪元流传的一句人尽皆知的话；千年后之所以罕有听闻，并不是因为人们的终极欲望消失了，而是因为“登神之路”的秘密已经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至于神明留下来的遗产、哪怕是蛛丝马迹的诱惑力，不遑多论——毕竟就连自己这个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年的重生者，都开始在打“神之力”的主意了。 如果维尔莉特的秘密曝光出去，譬如要是倒吊人或是传道者听闻这个消息，恐怕会不管不顾直接打上塔来；不止是原本就别有用心的家伙，魔塔上的所有人，包括巫师领袖在内都会成为她的敌人；教廷、王国乃至整个神秘世界都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游过来，两千年前的一切将会重演。 女巫本人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却愿意对自己毫无保留。 李察德摩挲着蛇杖，觉得自己有点牙疼。 ------------ 第138章 决定 李察德有些难以想象，女巫是在怀着何等沉重的觉悟之后，才能做出这份决定。 他认为自己和维尔莉特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达能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的地步：虽然两人是师生，但总共没见过几面，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只能说是勉强能称得上熟人。 而且，李察德并没有尽过身为老师的责任，从来没有指导和帮助过她，只是自顾自地吩咐她作为助手来帮助自己进行实验，以及命令她处理麻烦事务。 虽然曾经从黑巫师手中救过她一命，但他是另有目的——而在此之前，维尔莉特却向当时还完全是陌生人的自己伸出过援手，李察德本人认为这算是扯平了 可是现在，维尔莉特却送给他一份大礼，一件任何一位有野心的非凡者都不可能拒绝的宝物——不论结果如何，这份沉甸甸的情，他不得不承。 …… 厅堂内很安静，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巫师领袖的手指有正在频率敲打着座椅扶手的声音，这声音在大理石地面与高达数十米的浮雕墙壁共同构筑成的巨大空间内回荡着，这代表拉斯普钦正在思考。 体型缩小成玩偶的“前魔王”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维尔莉特微低着头站在原地，她是在等待老师的答案，一个很可能将决定自身命运的回答。 拥有这项权利的传奇巫师，却始终没有开口。 佩戴着面具的男人一只手扶着下巴，一只手放在扶手上，高居王座之上俯视着女巫和她的同伴，瞳孔中流露的视线波澜不惊。 他看起来像是在考虑一个令人难以作出选择的问题；可是从他表现出的态度上来看，似乎又很轻松。 没有人能看到拉斯普钦的表情，所以，自然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是什么。 诺维赫·拉斯普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冷酷无情的领袖？一个孤僻的巫师？或者……一个外表冷漠，内心却有颇有人情味的老师？ 女巫对他的看法，恐怕和塔上几乎所有人的想法都不同，但此时的她，依然在感到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像魔王索罗说的那样“处理”掉自己。 若是抛弃情感，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考虑；如果在“会”与“不会”之中，让维尔莉特选择更有几率的那一边的话，女巫自己都会觉得“会”的可能性更大。 这听起来就像是某种风险巨大的赌博：维尔莉特在赌自己献上这份契约、在献上了与“神之力”密切相关的巨大宝物之后，拉斯普钦并不会抛弃她。 但事实显然相距甚远。 赌博的目的是“以小博大”，虽然成功的概率极其微小，但在理论上却存在。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无数被贪婪冲昏头脑失去理智的人沉迷其中。 但维尔莉特的决定显然并非如此。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最宝贵的东西；并且，女巫从这件事中得不到好处，反而会为自己招致被杀人灭口的危险。 女巫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 她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向来如此。 这在旁人看来当然是愚蠢且不可理喻的举动，就像魔王索罗所咒骂的那样；但这是维尔莉特·爱德华性格使然。 ...... 过了许久，女巫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变得僵硬且难以维持，她手里的小人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囔囔着“要杀要剐随你便，倒是快给个准信啊”。 她想，老师犹豫了那么久，恐怕就是在考虑要如何“处理后事”。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拉斯普钦起码考虑了很久。这说明他更接近于自己心目中的想象，并非如旁人说的那样冷酷无情 .......如果这种念头真的能算是安慰的话。 这时，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这才缓缓开口。 “很好。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爱德华。” “......？” 女巫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签订契约之后，现在能否使用‘魔王’位阶的力量？” “呃......不行，因为我现在难以施法。” 其实有关于这件事，索罗昨晚入睡前和她提起过，说是有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只是需要利用到上个纪元的“知识”。她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某种神代魔法的传承者（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到时候就能真正继承曾经属于一位强大神明的遗产。 当然，维尔莉特并没有太在意。在她看来，上个纪元的古代太阳神的秘密已经是属于老师的东西，自己会如何并不要紧。 “既然星火炉中封印的灵体已经被你召唤出来，那就用不着费功夫了。” 巫师领袖终于从座椅上站起来。 “我会为你准备一个相应的仪式——” “为我？” 金发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迷茫了。 “当然。你在爱德华家族经历过的‘降灵仪式’失败了，不是吗？但那并不是你的错，而是他们太过无能。” 在谈起他人时，巫师领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傲慢。只是在面对自己的学生时，才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维尔莉特，你毫无疑问拥有这份天赋，远比任何一位通灵巫师都要出众。你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点‘刺激’罢了。” “在仪式过后，就算你仍然没办法链接魔网，依然能拥有操纵契约灵体的力量。当然，或许还是会受到魔力亲和体质的限制.....但这不再是大问题。” “我为你举行的仪式会在一天后开始。你按照约定时间，再来这里即可。” “我、我知道了......” 维尔莉特看起来还是一副困惑的表情。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小人，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满脸懵逼。 不过，既然已经得到吩咐，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再次抬起头来之后，女巫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李察德请求道。 “老师，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直接称呼我为‘维莉’就好了。” 维尔莉特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仿佛在她眼中，相比起这一句话，之前她所说的那个足以惊动整个巫师世界的秘密都算不了什么一样。 站在王座边沿的男人俯瞰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简短地回答道： “好。” ------------ 第139章 委员会 直到维尔莉特离开后，李察德才松了口气，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 一直站在他的身旁，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开口过的真名小姐，此刻轻声询问道。 “长官，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啊。” “您不会后悔吗？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个世界存在的神祇们，是在我沉睡之后才出现的，我都不清楚祂们的底细。而且从这个世界的历史来看，所谓的‘神明’已经远离尘世，有这个的机会非常难得。” “我当然......” 李察德习惯性地敲了敲扶手。 “当然不知道。” “不知道……吗？” “以后的事情，又有谁会知道呢？就像在一年半以前——我是指体感时间上的——我肯定无法想象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样，人是一种会很快改变的生物，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就算性格变得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都是有可能的。” “我只是不会做让是‘现在’的自己感到后悔的事情罢了。” 李察德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我刚才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问维尔莉特为何要这样做......但我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冷静下来相信，我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必要。” “我相信，爱德华小姐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这点上，我和她一样。” “原来如此。” 真名小姐点点头，看起来她只是随口一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李察德却不打算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 “抱歉，真名。” “......？长官，你在说什么？” “我之前答应过你，要探索隐藏在这个世界历史背后的秘密，以及上一代人类文明之所以销声匿迹的真相。” 他叹了口气。 “虽然这个问题看似庞大到无从下手，但是却有一个非常合适的切入口，我相信，真名你应该比我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是神明。” “在你休眠之前，地球上不存在神明；而在没有确切文字记载的黄金时代，神明们曾经与远古帝国发生过一场旷世绝伦的战争，结局是祂们的胜利——正是从此之后，玛雅世界的历史就走上了一条被神所统治与影响的道路。近万年以来，人类这一族群都没能摆脱这条道路。” “神明们只要不陨落，就能永生不灭，是玛雅世界近万年文明史的‘活化石’；换句话说，祂们很有可能就是在你沉睡后，一切发生改变的关键……” “现在我们已经能确定，星火炉确实与神明有关，那位‘前魔王’说过其中包括远古太阳神的遗产。如果从那个女孩手中拿走契约的话，我们就能离真相靠近一大步了吧。” “您误会了，长官。” 真名摇了摇头。 “我对历史真相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渴求。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完成长官您的愿望。” “是吗？关于你的‘同伴’，你的‘母亲’，还有你曾经的创造者‘人类’的事情，你真的一点儿不关心吗？” 李察德打趣道。他相信这位AI小姐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如她面容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 但出人意料的是，真名竟然毫不犹豫摇头否认了，就连想象中沉默片刻的迟疑都没有。 “不，我只关心当下，只关心您。” 这句话倒是让李察德有点措手不及。 “好吧，好吧。”青年叹了口气，“那就当成是我个人的目标吧。” 无论是从安稳生活的渴求——他如果真的能成为“神”，并且祂们确实能上史诗记载的那样拥有地上世界无可违抗的力量的话，这种追求或许就能暂时告一段落——还是从对真相的渴求出发，他的做法都谈不上正确。 “别太在意，长官。” 黑发少女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 “在通常情况下，就算那个女孩自愿奉上一切，我们也没有办法从别人手中夺走属于她的东西。” 这话倒是没错。既然星火炉中的灵体在他面前装死，却在此之后刻意绕过自己去找维尔莉特签订契约，就说明常规办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但是，如果用上‘真名掠夺’的话，就不一样了。只是——” 在没有契约的情况下，李察德只能像对待拉斯普钦那样，选择永久性地保留真名掠夺的效果。而在长期被取代身份的情况下，维尔莉特的人格就无法保证了，毕竟他还从来没在活人身上使用过魔神的力量。 “......长官，我个人认为，就算您放弃那位女孩的性命和自我尊严，您亦未必能达成愿望。那只是魔王，而不是真正的神。” 在说这话的时候，真名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微闪烁。 “以这个时代的人类所拥有的权限等级，想要成为神祇的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为何这样说？” “我上次在尝试触碰那位魔王级灵体的时候，看到了最内层封印的结构。” 真名小姐的语气比平常更缓慢，依照李察德对她的了解，这说明她现在非常慎重。 “那里是......‘禁止访问区域’。” “啥？” 李察德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为什么禁止访问？难道说......” “你没有想错，长官，就是因为涉及政治敏感领域，导致一般公民无法触及的地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此事涉及到曾经的地球政府高层，能这样说吗？”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高层’。” 真名小姐说。 “公众们所熟知的政治家门通过选举产生，官僚们则服从体制。个人隐私固然不能侵犯，但他们在公务领域内的信息却是完全公开的，而且所拥有的地位和社会资源都是临时的。” “但在此之上，还有一群人，‘他们’所拥有的权限几乎一辈子不会有改变，是代表各自领域的权威。” “以我的权限，一般只有涉及到‘他们’的内容，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他们’是谁？” “【委员会】——这群人自称‘委员会’。” ------------ 第140章 最好的夸奖（第一更） “什么委员会？” “他们一般只称呼自己是‘委员会’的一员，并不会加上前缀。” 真名摇了摇头。 从她语焉不详的描述上来看，真名对这一群体并没有太深入的了解。 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那个“委员会”……就是未来世界的“特权阶级”吗？ 李察德想。 神明的位阶毫无疑问是玛雅世界的最高序列，祂们就是最大的特权阶级。绝大部分教会和教团的成员们，为了将他们崇拜的对象与一般的非凡者区别开来，甚至不再使用“位阶”这个词，而使用“位格”来代替； 而由于位阶就是权限在这个时代的同义词，二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曾经属于委员会的“禁止访问”特权会被后世延伸到“神威莫测”的领域，并不算奇怪。 不过，李察德知道真名的意思：她是在怀疑这两个群体之间存在的具体关系。 “委员会的存在，我并不是很清楚。因为有关于他们的资料档案都在绝密等级，我仅仅是偶尔会从工作人员口中听说一些：比如我所在机构实施的行动是某位委员下达的命令，但都停留在‘传闻’的层面，谁都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但如果神明的存在，真的和这群人有关系的话……” “这样说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李察德想起来之前被维尔莉特捏在手中的小人。 “那个自称‘魔王’的家伙非常奇怪。你说过，他并不是和你一样的超级AI，但你又认为他是拥有自我意识；而他自称则是一位魔王死后成为的灵体，这是否意味着他生前是人类？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此事在巫师们眼中，当然并不稀奇，就像维尔莉特在诉说自己经历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当一回事。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人死后都会灵魂出窍，而灵体很有可能原本就是人的灵魂—— 尽管此观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但“人有灵魂”的观点却深入人心，毋庸置疑是世间真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这是一个神秘主义盛行的世界，在人们看来，一位魔王位阶的非凡者能做到“死后以灵体形式继续存在”，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或许有人会对其中运用到的通灵魔法的原理感兴趣，但不会有人质疑真实性。 但李察德不一样，他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游荡的灵体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所以，刚才三人交流的时候，李察德虽然并没有开口质疑，但他心中却对魔王索罗的“存在”疑窦丛生。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长官。” 真名小姐神情肃穆。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我之前听说过，委员会中的某一位成员拥有成熟的意识上传技术。虽然根据科学伦理委员会的决定，相关领域的研究是违法的，可是……” “意识上传”——李察德有听说过这个词，这指的是将大脑意识上传至计算机，实现人类数字化永生的一种科学猜想。将某人的大脑意识转变成为数据，并且“上传”至无限宽广、永无止境的的计算机系统和网络世界里…… 这是一种脱离肉身的桎梏，将人转化为另一种全新生命形式的技术。 “如果委员会的技术在万年后仍然留存的话，恐怕就能实现让人死后还能继续保持思考、并转化为‘灵体’的‘魔法’。” 她说道。 李察德闻言，久久没有言语。 * 维尔莉特离开大神庙，走在十字口的宽阔道路上。空无一人的白石路面上，洒落的天光正好。远处的云团舒卷身躯，缭绕在漆黑的铁塔之间。 “索罗阁下，你听懂老师的意思了吗？” 被女巫抓住手里的小人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好像是打算帮助你，想利用某种魔法让你绕过自身的魔力限制，掌握魔王的力量……虽然我并不清楚他要如何做到，但一位传奇巫师应该不会信口开河。” “......果然是这样吗？” 维尔莉特点点头。 她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在感到不可思议，但渐渐的，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远比此刻初春时节的阳光更明媚。 “你就不觉得他是在骗你？” 见到维尔莉特一副欢喜的模样，魔王总觉得很不爽，于是忍不住又一次试图用言语来打击她。 “老师有需要拐弯抹角做这事的理由吗？” 维尔莉特笑着反问道。 这一回，索罗没法再嘲讽她了，因为女巫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那个叫拉斯普钦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虽然索罗的性格向来眼高于顶，但这回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是看走眼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以为你已经够奇怪了，居然会将唾手可得的‘神之力’让给别人，没想到你的老师还要更古怪，不但没有收下这份大礼，反而还要帮你一把……难不成在我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时代改变了？‘神的遗产’已经是巫师们看不上眼的东西了吗？” “恐怕并没有变。” 维尔莉特摇了摇头。她深知这个消息一旦透露给老师之外的人，自己会遭遇什么。 “只是......老师他比较特殊罢了。” “我想也是。毕竟我待在星火炉里的时候，几乎是每隔几年就有人来打扰我的清梦，从来不曾断绝。那老家伙死了两千年，留下来的遗产却至今仍然被凡人们所垂涎。” 红色小人从少女的掌心跳到她肩膀上，耸了耸肩。 “这样看来，你们俩倒是挺相配的。” “谢谢您，索罗阁下。” “我没在夸你，愚蠢的女巫。我从来没有原谅你。” “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夸奖。” 说到这里，金发女巫想起了一件事。她又一次将刚刚爬上去的小小魔王从肩膀上拽下来，认真地抓在手里，注视着他。 “索罗阁下，你应该不会透露给其他人吧？” “本王可不会像你这样不要脸，我永远只会遵守承诺。” 索罗冷哼一声。 “更何况，这项契约是老家伙亲手制定的，我要是违背，恐怕会在神罚之下灰飞烟灭……” “等等，你说你泄露秘密会受到惩罚？这似乎并不公平。” 维尔莉特蹙起眉头。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违背契约，却没有受到过任何惩罚。 “契约的前提难道不是双方都会受到限制吗？这种在惩罚机制上不平等的契约理论上是无法签下的……” 女巫曾经了解过“契约”与“誓约”方面的知识。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优先级高于魔法本身的力量。 “喔？居然开始担心起我了，你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小人嘲笑道。 “我说过，我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女巫的表情仍然很严肃，一副“你不告诉我就不会松开手”的表情。 “这是秘密……不过，看在你那位老师的份上，就稍微透露一点吧。” 魔王的眉角上挑，嘴唇向两侧裂开，像鲨鱼般露出里面的利齿，若有深意地微笑着。 ——“对于神祇来说，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公平。” ------------ 第141章 艺术性夸张（第二更） 第二日清晨，女巫如约而至。 李察德起了一大早。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碌准备，并且又一次以领袖的地位逼迫彼得大师，让他再次将整个拉斯普钦学派仓库内的材料搜刮了个底朝天，总算在短时间内勉强拼凑出第三套能维持最高规格召唤仪式的魔法材料。 他见到那位胖乎乎的炼金大师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连表面功夫都没心情做了，看样子下回是真的一滴材料都挤不出来了。 ……有时候，李察德很庆幸自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并不讲究公平民主的巫师世界里。上位者拥有不可动摇的权威，不然按照他现在的做法，如果管理的是一个现代公司或是组织的话，底下人早就造反了。 …… “这是......” 金发女巫刚走入大厅内，便看到地上被流淌的奥秘水银所覆盖的魔法阵，她那双蔚蓝色的瞳孔中闪烁起亮光。 “是‘大卫之星’！” 站在一旁的李察德点了点头。 “在魔塔之上，这是最高规格的魔法阵。维莉，你感兴趣吗？” 由于在巫师们的世界里，并不存在一个跨越全世界的共同体组织，所以他们的知识传授方式还停留在师徒口口相授，与学派内部的封闭交流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每个不同的巫师集团，能搜集到的属于公共领域的魔法知识并不相同——所谓的“公共领域”，就是指不论哪个领域的巫师都会学习和使用的魔法技术与知识，比如魔法阵，比如通讯魔法。 譬如说，黑塔上最高规格的魔法阵被称为“大卫之星”，它建立在一般的六芒星阵基础上；而在黑塔的老对头通天塔的秘藏之中，最顶级魔法阵的名字则是“所罗门王的指环”，它建立在五芒星阵的基础上。 这两种魔法阵在神秘学界的名声都很大，但具体内容都只在两大巫师塔的高层内流传。外人只听说过名字，连亲眼目睹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老师......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以前只有在书上见到的机会。” 维尔莉特一边回答问题，一边迈着轻巧的步伐朝着李察德靠近。 少女说话的时候，精致的眉眼中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整张脸都因此变得生动起来，让李察德忍不住为之一愣。 较于前几日，女巫的态度虽然依旧恭敬，却已经少了几分拘谨，语气中有亲昵的味道。 而且……李察德摇了摇头。 “之后我会教你。“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维尔莉特·爱德华的神态举止，与往日截然不同。这不仅仅是指在失去魔力之后——相比起维尔莉特还在格林学派内颇受重视和瞩目的时候，现在的女巫要更加活泼一点。 她的肌肤白皙胜雪，更衬托得脸色红润，看不出半点过去的阴霾。 李察德以前见过维尔莉特几次，那时候的她总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就好像有某种沉重的东西正压在她身上。 或许，这是一种魔塔住民们人人皆有的“压力”。只是现在，从女巫身上已经看不见了，那曾经令女巫喘不过气来的压迫，已然荡然无存。 “十分感谢……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是的。” “让您费心了，不胜惶恐，老师。” 她鞠躬行礼，如流苏般的柔顺长发在重力的作用下，散落在黑色的兜帽檐上。 “不用放在心上。耐心等待仪式开始吧。” 反正制作魔法阵的材料都不是我收集和购买起来，本人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压根没花啥心血。李察德心想。 “哼，这个时代的人果然没什么见识啊。” 自称魔王的灵体小人则一幅很了不起的样子，将双手抱在胸前。 “区区‘大卫之星’而已，在神战年代，这是每一位虔诚的祭司、甚至一些信徒都会掌握的基础魔法阵。” “那种只有几千、几万人信仰的流浪之神，和被人打到半死不活、连信仰之树都无法维持的倒霉蛋暂且不论，若是你向那几位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强大神明祈祷，要是布置的魔法阵低于这个级别，他们连看都懒得看。” “所以才说‘大卫之星’是教会祭祀仪轨基础中的基础。瞧瞧现在的你们，居然当个宝一样供奉起来，啧啧......” “先不说这个，索罗阁下。” 巫师领袖看似用上了尊称——毕竟对方曾经是比传奇位阶更高的魔王，但他的语气中却颇含嘲讽的味道，且毫无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在描述契约内容的时候诓骗了我的学生，话语中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对吧？” “……你在说什么？” “就算维莉她真的有能力继承星火炉中的全部遗产，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机会触碰到‘神之力’。” 李察德斩钉截铁地说道。 “星火炉并不能让人登上神坛。其中蕴藏的力量，位阶最高不过是魔王。” 维尔莉特闻言，立即侧过脸来，锐利的视线望向身畔的小人 “干嘛这样看我？契约内容你不是很清楚吗？我可一点儿都没有骗你……” 索罗原本还想抵赖，不过面对守约人刀子般锋利的眼神，最后还是放弃了抵抗，自暴自弃般说道。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稍微夸张了一点，只是这样一点点而已！” 站在女巫肩膀上的索罗阁下将两根小小的手指张开来，露出其中的空隙，向他们表示自己所说的话距离真相，只有这么一丁点差别。 “这仅仅是艺术性夸张，就和那群复兴时代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们做的没什么两样，你们能明白吧？而且，魔王与圣者就是黑铁纪元人间的统治者，在神明们未曾回归大地的年代，这二者又有何区别呢？” “索罗阁下，你在此之前引诱我签下契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您说我能继承那位远古太阳神的……” “本王从来不撒谎。” 小人一本正经地说。 “你可别误会啊，诺维赫·拉斯普钦。” 他又转过头来，对面具男人说道。 “我说你的学生能继承那个老家伙的全部遗产，这句话并不是谎言。只不过......祂已经彻底陨落，死前就被打得魂飞魄散了，剩下来的力量不到全盛时期百分之一，仅此而已。” 李察德沉默片刻。他看向身边的维尔莉特，金发女巫朝自己的老师微微摇头，于是他便没有再追究下去。 “开始吧。” 在得到真名小姐的示意后，他举起了手，传奇魔法“灵媒创造”的力量，开始如海啸般席卷和摇撼着殿堂。 ------------ 第142章 ”末日风暴“（第三更） 相比起之前，现在的李察德使用起传奇魔法可谓轻车熟路。毕竟本来就不需要他动手，他只要保持冷静的心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银色的“大卫之星”魔法阵，再次闪烁起耀目的亮光。 原本这个等级的契约签订，是必须在“神”的注视下进行的——比如李察德和他的咒灵领主；但因为维尔莉特与魔王索罗已经提前签订了通灵契约，所以不需要经过契约之神的认可。 这让李察德不禁松了口气。 他不清楚在“永世战争”结束后，重归神国的神明们之间是否还存在派系之争，祂们又被划分为哪几种阵营、彼此的关系如何等等，这对于玛雅大陆上的人们来说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所以，若是让高居云端的“契约之神”看到一位曾经强大暴虐的恶神，竟然还余孽犹存，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万一祂们之间还曾经结过仇，那就大事不妙了。 李察德猜测，魔王索罗之所以会在前两天匆匆绕过自己的监视，独自和维尔莉特搭上线，其中就有顾忌这方面的原因。 ...... 维尔莉特伫立在“大卫之星”的中央，周围的光亮逐渐由暗转明，一直到灼热刺目，将视野彻底侵占。 她看不见周围空荡荡的厅堂，看不见肩膀上的索罗，最重要的是看不见老师的身影......这让女巫感到一丝慌乱。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周围被冷冰冰的金属光芒尽数充斥。氤氲的光亮，让女孩觉得身体就像羽毛般轻飘飘的——或者更准确地形容，她觉得自己就像身处在一片纯银色的海洋中。 微微闪烁着的光芒流淌过维尔莉特的周身，相比起海水，它更加粘稠，更接近一种半流体…… 是水银，她想。 在这漫无边际的流动光影中，渐渐的，维尔莉特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直到进入这种状态，那被包裹在契约之中最核心的东西，才第一次显露出来—— 在维尔利特眼中，出现了一道闪耀的光轮。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像一个微缩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半空中。 它的体型无法与现实中相提并论，可其中传来无穷无尽般的光和热，即使和自己相隔千山万水、甚至隔着一整个世界，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银色的海洋纵然遮天蔽日，却仍然无法阻挡太阳的光辉。 “那就是.........我与炽日魔王的契约？属于太阳神的遗产？隐藏在星火炉中的秘密？” 维尔莉特心想。 它看起来十分遥远，远到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地方；但仅仅是一个念头过后，少女的手便触碰到了那颗“太阳”——这让她不禁吓了一跳，如果那真的是太阳的话，此刻的她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 所以，女巫很快理解了，这只是“外型”，本质是一枚魔法密钥。之所以呈现出如此模样，原因是…… “最初之火来源于何处？这句，话原来就是太阳燃烧的秘密……” 无数信息流浮现在少女的脑海中，仿佛一场肆虐的风暴，几乎要将她的思维完全吞没。 那是用“晦涩”或“艰深”之类的词语根本难以形容的规模。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原型。可是维尔莉特从来没有见过……不，应该说根本难以想象，世界上竟然还会存在如此复杂的非凡知识。 “这就是……‘神之力’吗？” 女巫喃喃自语。 太阳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庞大无匹的火球，它永恒散播着光与热，隔着无穷世界的距离，因而人类永远无法靠近。但神明终究与凡人不同，祂确实触及到了那颗星辰中的秘密，并骄傲地将这种禁忌知识称之为—— “仿照……恒星之光……所制作出来的器具。” 维尔莉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她看不懂这种文字，可是却本能般知晓的它的涵义。 已陨落的远古太阳神以不可思议的智慧与伟力，将曾经属于恒星的光与热从天上夺取下来。 如果能完全掌握这份知识，就算在地上重新制造一个太阳都不是不可能，事实上，这好像就是属于烈阳暴君的权能…… 维尔莉特忽然觉得脑袋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大脑还远远无法承载“仿照恒星之光”这个等级的知识量。 确切地说，女巫仅仅是瞥见了一眼载有”仿照恒星之光“的密钥一眼，光原型外围散步的庞杂信息，就已经让自己的思想不堪重负。 这是一个警告，意味着现在的她根本无法触及它。 维尔莉特强忍着头痛，将视线从这枚密钥上面移开；同时，她将从微型太阳中散播出来的知识，囫囵吞枣般全部汲取入意识海洋里。 在这个过程中，女巫还在搜寻自己能触及到内容的、最高层次的知识。 很快，维尔莉特就看到一个比“仿照恒星之光”暗淡了些许的光团。她很敏捷地伸出手去，将其抓入掌心。 比起之前的程度稍微轻微、但对于少女来说却同样让人钻心剜骨般痛苦难忍。海量的原型与知识，一口气灌入她的大脑之中—— “末日风暴......？” 维尔莉特颤抖着，将这个古代魔法的名字喃喃出口。 * 这枚密钥之中，除去原型外，还有一段可播放的影像，里面记录着“末日风暴”被释放时的场景。 少女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被卷入其中。她”俯瞰“着地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延绵的山脉，像一块块翡翠镶嵌在山间的湖泊与溪流；然后是一座占地面局方圆百余平方公里、外城墙长达数千米的雄伟城市，外圈是由人工挖掘而成的护城河，却几乎和一般流经城市的主城河大小一致，城市内部足以容纳下百万人口。 而在这座矗立于平原之上的雄城之外，是一整支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的军队。一共有数十个千人方阵，队列整齐，旌旗飘扬，随军巫师们的法术护罩层层交织，像雨后彩虹般笼罩着这支足以摧毁一个小国的精锐军团。 没有人会怀疑，当这支铁骑开拔，不可阻挡的洪流将吞没任何一个阻拦在前的敌人。 而所有、所有这一切—— 无论是军团，还是城池，甚至是这片无垠的荒野…… 令人们严阵以待的敌人，却只有一个人。 面对雄伟的城池，森严的军团，独自一人的巫师，看起来就像面对大海的一枚砂砾般渺小。 他身穿漆黑的兜帽与长袍，沉默着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忽然间，一只苍鹰掠过头顶，那仿佛是一个信号—— 黑袍巫师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掌，按下手中的书本。 一道黑色的强光，直冲向翻滚的云层。 然后，战场被彻底改变了。 首先是颤抖。 整个世界都在酝酿的毁灭性能量中颤抖。 大地摇晃，河流翻滚，大气震动。 一种类似奶油一样的云团，里面还夹杂着些许明亮的火光，不断翻滚和膨胀，而且速度不断地加快向上，一直到达数万米之上的同温层。 好像有一千个风暴即将到来，一时间天地变色，昏天暗地，电闪雷鸣—— 突然间，一道耀眼的强烈白光爆发了，数百公里内凡是用肉眼直接看到这一幕的，眼球都在瞬间被烧灼。 恐怖的光与热正在平原上蔓延——军团的前锋，那数千位骑士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连人带马被尽数蒸发，无数防护魔法的光亮都未曾冒起，就像水面上的泡沫般被轻轻吹散。 转瞬之间，数万人的精锐铁骑，包括数百名巫师，都消失在了扭曲蒸腾的空气里。 他们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或许是因为死亡之风来临得太过迅猛，又或许是这数万人的集体哀嚎，在那响彻天地的轰鸣声中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就像一滴泪水消逝在倾盆大雨中。 巨大的冲击波让矗立数十年的高耸围墙在不到一秒钟倒塌；河流被迅速蒸发，残留的河水倒卷上天空；城池内大片大片的房子倒塌下去，一棵棵大树被连根拔起，人们像蚂蚁出巢般冲出家门，惊慌失措地在大街小巷里乱窜…… 这一幕惨烈而壮观，但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甚至在绝大部分人还没来得及跑出门的时候，末日便已无情地降临到他们头上。 无数人的时间在此刻骤然定格，就像被囚禁在琥珀里的昆虫，悄无声息地凝固在历史上中。 …… 不止是人造的一切，就连方圆千里内的自然环境都在这场末日风暴中被彻底改变了：山脉被抹平，湖泊变成沙漠，平原上一块脆弱的饼干，一块块塌陷下去。 千百年来，历经风雨的坚固地面一点点被变成沙砾吹飞，山体从坚固的岩石化为流动的熔岩，再变为一层层闪烁着晶莹的“壳”。 巨大的蘑菇云袅袅升起。 天上地下，鸦雀无声。 世界一片清静。 …… 漂浮在空中的维尔莉特，俯瞰着面对着这名副其实的末日景象，忍不住战栗起来。 ------------ 上架感言 大家好，我是发条橙之梦。 先说说这本书的诞生，书名很明显是在致敬弗诺·文奇的成名作《真名实姓》，这篇中篇小说亦是赛博朋克文学早期的奠基之作。虽然本作与这本小说的内容基本没啥关联，不过有一个重要设定的核心内涵却是趋同的： 《真名实姓》开篇说，“在魔法时代，任何一位巫师都把自己的真名实姓看作最值得珍视的密藏，一旦巫师的对头掌握他的真名，随便用哪种人人皆知的普通魔法都能杀死他，或是使他成为自己的奴隶”； 而再让我们想象一个高度网络化的时代：你可以在虚拟世界呼风唤雨，看似无所不能；但要是你的身份和IP地址暴露给别人，有人顺着网线来打你或是上门查水表，你就完蛋了，就是个被戳破的干瘪气球——用一句当下的亚文化流行语来形容，那就是“网络上我重拳出击，现实中我唯唯诺诺”。 弗诺·文奇以天才般的想象力，将一种在科学昌明的时代本应被淘汰的神秘学观念和对未来全球网络时代的忧思联系起来（《真名实姓》发表年代是1981年）。这种微妙的趣味，这就是我在撰写本作前，最起初的念头。 其实本作的第一个版本（如今躺在电脑回收站里）和《真名实姓》相当雷同，因为那是本一般意义上的“赛博朋克世界观”的小说。遗憾的是，我准备在起点开坑的时候，正好是今年严打的开始……本人检查了一遍大纲和设定，觉得翻车的概率非常之大，所以干脆停笔了。 不甘心的我准备改改再发上来。那么，要如何做呢？ 说回真名这个概念。除去联想到弗诺·文奇的作品外，各位读者朋友们还能联想到什么？ 没错，说到这儿，可能有一部分科奇幻爱好者已经能反应过来了：那就是厄休拉·勒古恩的代表作《地海传奇》……当然，这个话题其实还是和本作没啥直接关联，本人只是由此受到一点点启发，笔锋一转，想着要写一本奇幻。 只不过不是西方式的，而是中国式的。更准确地说，是国内网文式的。 要说将科幻和奇幻联系起来的作品，这算是老生常谈了——在西方世界这两类文学本就不曾泾渭分明过——并且还有个专门的类型小说，叫作科学奇幻（science fantasy）。魔法和科技大乱斗的那种故事就是典型。 而在“科学奇幻”这个大类下，还有个小类叫作“未来奇幻”，这一类故事一般都发生在经历漫长岁月的未来，因为巨大的灾难或战争，文明倒退到古时候。但因为曾经的发达科技遗留下来的影响，古代文明摇身一变，就成了奇幻文明。 所以，“奇幻世界”本质上是“科幻世界”这种设定在世界范围内并不罕见，其实是一种类型文学。欧美人也写，日本人也写，中国人也写，就像是赛博朋克小说或是蒸汽朋克小说一样。 非要给这种流派找个掌门的话，大概是杰克·万斯的《濒死的地球》，在此之后吉恩·沃尔夫的《新日之书》，以及罗杰·泽拉兹尼的《光明王》——这本可能知名度要高一些；我个人比较喜欢的还有吉田直的《圣魔之血》，这算是我最早接触这个类型作品的契机；最近正好在玩《异度之刃2》，由此开始一点点了解异度系列，它的世界观似乎亦是这个路数……反正我个人觉得还挺常见的。 但在此基础上，《真名之神》的设定，我相信——起码在本人眼中，仍然是新奇的。因为它的背景板是我曾经写过的赛博朋克故事，两个世界是一一对应的。或许之前就有人写过，但我在想和写的东西，都与上面提到的这些作品八竿子打不着，这点本人还是能保证的。 以上算是题外话。 唠唠叨叨辣么多，好像和本书没啥关系……说回我自己吧，《真名之神》算是本人的第一部原创长篇。此时，本人正在执笔一本青春校园恋爱小说，字数挺长，不过那是单元剧；今年年初有准备一个悬疑惊悚长篇，虽然开坑的时候雄心勃勃，中途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结果好不容易上架，还是因为成绩问题夭折了，恐怕要等到没有生活压力的时候才能继续。 然后就是《真名之神》。 其实本作的前面十几章是早先写好的，客观来说，作为网文而言并不算有吸引力，毕竟啥“黄金三章”都不存在的。 我当时的目的是希望能以几万字来描述一个有标准西幻感的巫师国度，此后再展开世界观，做到设定一一对应。如果一上来就告诉读者背景，可能会损失一部分趣味……而现在看来，损失的是我。 人往往要吃点苦头才能有成长。 这本身未必是坏事，但问题就在于，我现在是靠写网文生活，压力蛮大的，早就过了靠写网文自娱自乐的时候。 如今底层写手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压迫与压榨来自各个方面，所以一旦受挫就很容易放弃。而坦率地说，在写这三十几万字的前期，我确实有想过要弃坑。它的成绩并不好，再加上第一次创作这种类型的故事，我在写的时候总感觉到磕磕绊绊…… 但最后，还是没有。 这里要特别感谢两位盟主@大猪peiqi和@星愿久远的打赏，我在评论区里说二位是强心针绝非妄言；还有每天坚持给我打赏200的@假面骑士宇佐见莲子，还有一如既往为我每本书宣传的@群龙令，以及每天给我投推荐的、打赏的、在间贴和书评区发表评论的新朋友老朋友……这里就不列名字了，我都记在心里，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现在，我已经不觉得磕绊了。闲暇时间一直在考虑玛雅世界的故事，越想越觉得很有吸引力，我只想早点写出来。 我构思了很有趣的后续内容，包括好玩的设定和可爱的人物，真的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给各位。 正因为有这种念头，现在的我才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直到完成本作。 感谢各位。 发条橙之梦于 2019.12.13 * 另：我问了一下责编，是今天12点开vip。你们应该能看见，在这章上架感言前，其实我已经发了三章公众章节。 所以为了避免误会，在这里提前说明一下，别问上架为啥没咋加更，前面加起来已经有七八千字的免费内容……我知道以前更得慢，请当作是一个小小的补偿吧。 十二点半会上传第一个vip章节。 ------------ 卷壹 魔塔领袖 ------------ 第143章 神眷者、传古魔法与信仰之树（第四更，求订阅！） 入眼所及之处，一切都在走向毁灭，巨大的城市被夷为平地。而残垣断壁之间，仅剩一片焦土。 广袤的平原处处龟裂，爬满一道道巨大的裂缝，裂缝扩大为沟壑，沟壑扩大为裂谷…… 但这并不是结束。魔法的后续影响无形无质，维尔莉特却能“看”到：不止是炽烈的光、热度与巨大的冲击波，还有覆盖整片天空的尘土。并且这片区域内，相当一部分魔法的效果都会被大大削弱，空气、水和土壤中漂浮着无数微小颗粒，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人类，一旦沾染就会悲惨地死去……在那场毁灭的风暴肆虐之后，大地之，四处都在演宛如地狱般的场景。 而这远远不是结束，影像的播放速度加快，转眼间时光流逝在这个过程中她慢慢意识到，原来在那场战争后，曾经的繁华化为荒芜，此处已经成为一片无人敢靠近的“诅咒之地”，那个魔法所带来的影响，在之后的数十年里都未曾消散。 短暂的影像播放结束了，维尔莉特的意识“身不由己”从魔法密钥中退出。 “......这就是末日风暴？”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女巫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力量，甚至从古籍都没有浏览到过或许是这种威力是用文字根本无法形容的，一切修辞在冲击性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自然领域的巫师擅长大规模破坏，改造地形，身为其中佼佼者的传奇领袖，更是有举手投足间改变周围数公里内地形的力量，但在这个远古魔法面前，在纯粹的毁灭之中，一切都相形见绌。 这......真的还能称得是魔法吗？ 维尔莉特知道，除去“传奇魔法”之外，还有圣人与魔王所使用的“奇迹”，以及神灵们所掌握的“权能”，这三者都已经超越了一般魔法的范畴，后者更被认为是象征着世界根源的力量。 尽管在如今这个时代，绝大部分都已经是只存在于古籍记载中的内容，在世的历史学家很难有机会亲眼见证神降临、展现权能，圣者们之间的正面对抗亦世所罕有；但若说这种力量并非人类所使用的，而是属于“神之力”的范畴，她还稍微好接受一些。 但维尔莉特再次确认了一遍，刚才影像里播放的，的确是属于拜日教的神眷者们所特有的魔法，虽然“末日风暴”位于这一信仰系统中最顶端的序列即所谓的“传古魔法”（指拥有古代和传奇双重涵义的法术），神眷者本人恐怕要达到传奇巫师的位阶才能完全发挥其威力，但它仍然是魔法，不需要“神之力”，甚至不需要使用者“戴桂冠” 女巫终于有点能明白，为何太阳神会受到众神的忌惮。 因为所掌握的权能领域，破坏力实在太过惊人。未达到“受膏者”级别的神眷者，他（她）的能力就足以轻松摧毁一个国家。 而最重要的是，这份可怕的知识，现如今被交到了她的手中。 在与魔王索罗签订契约后，维尔莉特爱德华便相当于是烈日暴君的眷者，是这个世界已知的唯一一位太阳神位继承者。 少女发自内心地感到战栗。 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承担吗？ 维尔莉特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艰难地从记录有“末日风暴”的魔法密钥移开。 “仿照恒星之光”的原型目前并不完全，再加蕴藏的知识量过于庞大，维尔莉特无法使用。除此之外，还有一枚相关联的密钥都无法使用，她怀疑这已经涉及到“奇迹”、甚至更高一级的“权能”。 维尔莉特想起炽日魔王曾经所说的话：烈日暴君在两千年前便已经陨落了。所以留下来的传承并不完整，所以她暂时不用去考虑。 说实话，这反而令女巫松了口气。 就算本质再危险再可怕，那些远在天边难以触碰的事物，往往很难让人产生恐惧的实感。 再加这两枚密钥她无法触碰，自然不清楚里面究竟蕴藏有何等规模的知识。考虑到这是属于太阳神的权能，能毁灭世界都说不定；但是，没看见的东西，某种意义就相当于不存在。 然而，“末日风暴”却是有朝一日，真的极有可能在她手中完成的力量，更何况她刚才还在幻境中“亲身”体验了一遍其毁灭性的力量，所以维尔莉特才难以冷静下来。 当然，就算是并非权能的传古魔法，对于现在的维尔莉特还是很遥远…… 少女摇了摇头。 老师为他举行的通灵仪式还未结束，但那颗从契约中浮现的“微型太阳”，如今已经被全部汲取干净。 她剩下需要做的，是整理和归纳。 冷静下来之后，维尔莉特开始寻找眼下能用的的魔法。 哪怕她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宝藏，可是若一点能用到的东西都挖掘不出来，那就和入得宝山却空手而归无甚区别。 维尔莉特的眼睛中浮现出灿烂的金色，就如同她身后飘扬的头发一样；她的眼睛深处，倒映出一棵巨大的树，从银色海洋的微型太阳中蜿蜒生长，它的根系盘虬，枝叶繁茂。 这“信仰之树”，它和非凡者们的“知识殿堂”相对应，是神眷者们根据崇拜的神明不同、受到们所恩赐后诞生的不同信仰系统。 譬如说，巫师们可以通过冥想，通过钻研知识与原型来提升位阶，骑士们则是通过战斗、锻炼、消化魔药以及开发剑术增强实力，这就像是一个树状系统，非凡者们完成各种各样的前置条件，以求不断解锁下一层。 而信仰殿堂，则可以看做一棵属于神眷者们、能让他们不断向攀爬的“树”，它的顶点便是圣者与魔王，而树的栽培者是神。 树冠越庞大，结出的果实越甜美，便越能体现出神的强大。这就是神与神眷者们之间最准确的关系比喻。 …… 维尔莉特眼中的这棵巨树显然非常庞大，尽管缺胳膊断腿，却依然能遮蔽天空。 只不过，它曾经的栽培者已经死去，剩下的整棵树都被女巫所占掌握。 她的目光，落在底部的一颗果实。 ------------ 第144章 仿星器（第五更） “人体自燃，能将目标从体内焚烧干净……唔，这个好像不错，指定区域产生超高温，内部核心温度能融化钢铁……更为泛用，只是掌握难度很高，在一年里未必能掌握……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巫师了，时间充裕得很……前置条件中有掌握‘聚焦术’？那是什么？” 第一次成为神眷者，维尔莉特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即使在信徒基数庞大的正神教会中，神眷者的数量都相对稀缺。 以一统神圣同盟的教廷为例，包括三大王国的平民和贵族在内，绝大部分信徒都是普通人；即使一部分拥有特殊能力的外围成员，譬如十字军和骑士团成员，都不过是一般的非凡者。 一般来说，只有某些繁荣地区的司铎才会是神眷者而能到达这一级别的教士，都有资格统领教堂，甚至主管地区教务。 女巫与神眷者在狩猎时刻里碰几次，并与他们交过手，知道其特殊的地方，所以才对他们的信仰系统产生兴趣。 “感觉如何？” 正当她聚精会神地在信仰之树挑选合适的能力，并不断碎碎念的时候，女巫听见耳畔传来的声音。 女巫转过头去，看到的是老师脸佩戴的银白色面具。 原来不知何时，大卫之星的光辉已然散去。 维尔莉特虽然重回现实，但在经历数次天量数据的冲击之后，女巫的精神进入了一种奇妙的“轻飘飘”状态里。 在恍恍惚惚中，她陷入自身的情感里难以自拔，理智无法压抑本能，并做出了之前不会做的事情。 女巫没有回答，嘴唇微微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老师…… 李察德愣了一下。 李察德抬起眼，便看到了那对灿烂的金色眸子 在二人对视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前一晃，现实中的景象在转瞬间消失，他的意识进入了某个共享空间里。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在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些微暖意和明亮，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 “这……” 李察德没有慌张，却略微感到惊奇。 他尝试了一下，和真名小姐的联络畅通无阻。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退出这种状态。 但李察德并没有拒绝。因为这让他不禁联想了之前的某次经历。 “总觉得有哪里很熟悉。好像我在触碰到那枚黑色棱刺的时候，来到过相似的‘地方’？” 维尔莉特的这种能力，很可能来源于她所继承的神明遗产。难道说…… 杀死拉斯普钦的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个久违的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很快，李察德的思索就被打断了。 一道魔法密钥从遥远的尽头“飘”来，眨眼间便来到他面前。 看来，这就是他的学生想要分享给自己的东西，显然是有关于维莉在太阳神的遗产中所发现的秘密。 可能是因为身处在一片意识空间里，隐隐约约的，李察德还能从这件“礼物”面感受到那位女巫传递来的心情。 就像此时此刻，属于两人意识体的“手掌”正交叠在一起，不断靠拢，靠近到能听见彼此心跳的距离。 激动，紧张，恐惧，期待，畏怖，惊愕，震撼…… 维尔莉特对自己可谓毫无保留。 察觉到这一切后，李察德不禁好奇起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然后，他和维尔莉特一样，亲眼看到了那段记录有已经失传的古代魔法“末日风暴”的影像。 当那一切结束后，李察德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其实和自己的学生一样惊讶，只不过惊讶的点稍微不同。 能造成那种可怖威力的爆炸，再加在影像的最后，那仿佛特写镜头般的标志性蘑菇云，李察德能联想到的东西就只有一个 “是……核武器吗？” “是的。” 不知何时，真名小姐同样入侵了这片意识空间。 她站在李察德身边，神情肃穆地微微点头。 “果然？这、这还真是……” 李察德有些不知道该说啥好。毕竟核弹这玩意儿在全世界人心目中的印象都非常深刻，宛如一种永远无法驱除的时代烙印；就算是对军事一窍不通、毫无兴趣的人，都不可能不清楚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 李察德本来不应该感到意外，只是……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 “还有一段更重要的内容，长官，维尔莉特爱德华在接触‘末日风暴’前，所看到的那段文字...” 真名小姐很快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既然名字是‘仿照恒星之光'……而且还说是最初之火的源头，太阳永无止境燃烧的秘密……” 李察德摸了摸下巴。好歹他是成长在网络时代的21世纪青年，对这种描述并不算陌生。 而很快，真名便确认了他的猜测。 “恐怕……指的是‘仿星器’。” “核聚变啊……” 李察德的心情有些恍惚。 毕竟，这曾经是全人类心目中的梦想，无数科学家们和工程师们日复一日的努力，却始终未能达成的目标 “可控核聚变”。 所谓的“仿星器”，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模拟星球的器材，主要是用来受控核聚变研究。 它的本质是一个巨大的电磁室，仿星器能借助外导体的电流等产生的磁场，对等离子体进行磁约束，这就是控制核聚变的基础。 在李察德那个时代，仿星器装置早已有之，各国都有相关研究，实验亦不止进行过一次毕竟人们对可控核聚变的研究几乎是和原子弹爆炸同一时期开始的但要达到理想中可供人利用的现实目标，仍然十分遥远。 除去“仿星器”外，还有一种主流设想是“托卡马克装置”。但无论哪一种设计，都离广泛运用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五十年又五十年啊……不过嘛，真名那时候已经是两三百年后了，人类掌握可控核聚变很正常嘛。说起来，天那三颗太阳不是就搭载了聚变炉吗？” 李察德收拾心情，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微闭双眸的维尔莉特身 在他眼中，这位有着一头艳丽金发的年轻女孩，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形象： 她不再是普通人，而更像是一枚移动的核弹头。 ------------ 第145章 行动的核弹 “从辐射污染和爆炸范围等表现特征来看，看起来不像是中子弹、冲击波弹或电磁脉冲弹那样的特种核武器，而是普通的二相弹。在无防御设施的情况下，要抵御这种级别的热核武器……” “若是如此，释放核弹的巫师本人，要如何活下来呢？” 李察德回想了一下，那位拜日教眷者的结局在影像中并没有播放出来。 于是，他转而向真名小姐询问答案。 “该不会是自杀式袭击？” 而对方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核武器无疑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迄今为止最纯粹的破坏兵器。” 她这样说道。 “但问题在于，如何利用这份力量。在长官您被送入冬眠机器里的数百年里，各种各样建立在此基础的武器都被研发出来。想要单人释放这种当量级别的核弹，且还能保全自身，的确是有可能的。譬如高强度的反冲击和吸热材料，委员会早在2130年左右就已经向政府公开提供过这方面的技术支援了。” “至于核武器的发射……” 少女停顿了片刻后，才继续说下去。 “长官，你知道‘核按钮’吗？” “在地球政府里，它确实存在；且‘遥控器’不止一个。它不再是有实体的装置按钮，而是一段数据，一道算式，或者一幅图案、一句语音……只需要输入指令，准备好材料，就能得到结果。” …… 如真名所言，尽管第一枚原子弹是在1945年爆炸的，威力远胜的热核武器则是在1951年，但人们对核武器研究显然从未中止过。 核弹在人们心目中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这确实没错，早在其诞生的那一刻起，人们就已经被笼罩在那恐怖的阴影之下。 只要储存量足够充分，人类完全有能力做到“我杀我自己”：无限制的轰炸将地表犁去一层又一层，辐射尘覆盖整个大气圈，生物圈还能不能维持很难说，但起码人类是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中存活下去的。 但实际，对于核武器本身而言，真正重要的是“投放能力”这就是为何在国际战略中，“核三位一体”成为才是核威慑的关键。 简而言之，问题的关键往往不在于要造个多大的蘑菇，而在于如何把它扔到别人的脑袋。这才能体现出一个国家的技术实力。 一般而言，现代战争中大当量的核弹只能通过导弹（包括洲际导弹和潜航导弹）与空投，虽然在冷战初期有诸如使用榴弹炮发射核弹等等设想，但是很快就被放弃了。 但是在未来，一切似乎都已经被改变凭借某个人的一己之力，就能释放出那种威力，确实要远远比现实更危险。 难道说，还可能会出现用核武器恐怖袭击的场景吗？李察德有点无法想象。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过于夸张的个体力量面前，所有曾经有作用的防御措施效果都会变的微乎其微譬如说，独自一人入侵一处地下设施，与用爆炸从地表钻到位于地下数百米的坚固堡垒，显然不是一个难度；防空系统能反击来自导弹和飞机的轰炸，却不可能防止灵活个体的入侵。 拥有核弹级出力的个人，远比真正的核弹危险千倍百倍。 当然，现在的维尔莉特距离实现那个目标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但李察德知道，他必须重视起来，将这份力量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不然每天晚都会睡不好觉。 更何况，除去“末日风暴”的原型以外，她身还寄宿着太阳神的权能“仿照恒星之光”那是可控核聚变，是21世纪的人类未曾实现过的技术，被认为是让人类文明的跨越到下一个阶段的关键。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烈日暴君的陨落，这种知识的传承并不完整。 维尔莉特恍恍惚惚间，一会儿看到了数十道贯穿天地，拔起山峰、燃烬河流的风暴，一会儿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陨星降落到荒野，一会儿又看到了天竟然悬挂着九颗太阳，熊熊燃烧的大火球将大地烤干……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幻觉从脑海里甩出去，却没有成功。 “看来你很有收获。” 直到老师威严的声音在女孩耳畔响起，才将她从幻境般的世界中拉回来。 “是……是的。” “但是，若想要使出你的记忆中那种等级的魔法，还需要漫长的积累。” 李察德注视着维尔莉特的脸，面具方投来的目光里，透出鼓励和期许。 这次可不是在装模作样了，他是真的很期待这位姑娘的未来。 “就以此作为未来的目标吧。”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才垂下头去，轻声说道。 “老师，那种魔法……真的应该被像我这样的凡人所掌握的吗？对不起，这样说可能会让您失望，但是我一想到‘末日风暴’有朝一日会在我手中实现，去夺走数十万、乃至百万人的性命，就感到很害怕……” “不必在意。” 李察德回答。 他完全能理解女孩的心情。如果不是它曾经在世界面前展现过狰狞的一面，人们也不会感到如此畏惧和忌惮。 如果维尔莉特对这种突然被丢到自己面前的大杀器没有半点抗拒的念头，他才会感到感到奇怪。 设身处地想，要是自己还是那位生活在21世纪的普通青年，某日从天而降一个美国总统的核按钮给他，他肯定会哆嗦到下不了床。 “但是，维莉，你要明白一点：力量需要存在的真正理由，不在于你会在什么时候用到它，而在于你能否拥有。” 这就像核威慑一样，有和没有就是天差地别。 “...我明白了。” 维尔莉特表情沉重地点点头。 李察德知道她还并未完全释然，正打算多说几句的时候，就看到女孩很快就从消沉的情绪里重新振作起来，不知为何，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中正在闪闪发亮不禁让李察德联想到了波斯猫。 “老师会教导我的，对吧？” 她充满希冀地看向李察德。 “毕竟，您是如此强大……” ------------ 第146章 来自康芒斯的讯息 不不不，再强都不可能强过核弹啊！何况我其实还是个半吊子…… 话虽如此，面对女孩恳求般的目光，李察德却没能说出否定的话语。 他随后转念一想，对方不就是因为对从天而降的强大力量感到不安，不知道该如何调整心态吗？那没问题啊，在这方面，李察德确实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 而且，不仅仅是学习成绩，照顾学生的心理健康，同样是老师的责任。 于是，李察德微微点头。 女巫顿时露出一脸愉快的笑容，刚才深沉的忧虑不知道被她抛到哪里去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清晨的时光转瞬即逝，维尔莉特爱德华正式继承了星火炉的力量，他唯一的学生正逐渐从一介女巫走向成长为人形核弹的道路。 而在那之后不久，李察德收到了来自精灵骑士康芒斯晨星的通讯。 …… 这天中午，他正坐在王座百无聊赖，打算找点什么乐子来打发时间。 李察德开始有点能理解巫师们之所以在某些地方比如对知识和力量充满狂热的追求显得特别偏执的原因。 毕竟在文明程度回到中古时代的玛雅世界，娱乐项目相当稀缺，除去虚无缥缈的所谓的“追求真理”的精神境界之外，就只剩下**、食欲、控制他人的权力欲等等最原始的玉望。 所以，他们一旦掌握强大的力量，就会表现得很极端：不是成为完全沉浸于魔法道路之中，与外界隔绝不问世事的隐士；就是变成一天到晚策划着实现可怕阴谋的野心家。 但李察德的灵魂仍然属于“现代”，在没法依靠一般方法升级练功的前提下，他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些于外人看来是在浪费时间的活动。 在这个过程中，李察德发现自己的“守护灵”咒灵领主能干的活不止一样：它不只是拥有传奇能力的战斗机器，是一个能实现一部分巧妙构思的好助手。 虽然他没有在守护灵的数据储存库里面找到属于一个人类文明的娱乐产物：譬如说、音乐、电影或者电子游戏之类的痕迹。大概是在漫长的历史中遗失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装载。 这让李察德有点遗憾，他还是很想感受一下未来的娱乐是何等美妙的。 不过，他了解规则的娱乐用具却可以在下达指令后，完美复制出来：主要是棋牌游戏，包括象棋、围棋、西洋棋、五子棋和扑克牌等等。 这个世界的历史，并没有出现过以物品；有相似的游戏，但规则却并不一样。 这让李察德不禁联想起以前看过的里，身为穿越者的主角通过照搬地球的娱乐产品，在精神文明落后的异世界赚大钱，传播地球文化之类。 其实现在的他同样可以做到：背靠魔塔、头顶传奇巫师的名头，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但他很快将这种滑稽的念头甩出九霄云外。 李察德没有生存的忧虑，对金钱更是毫不在意。 而且真要把这些游戏全都在玛雅世界复刻出来，如果世界的某个地方、某个人、某个人群，还保存有相关记录的话，他毫无疑问就会被当作靶子盯。 李察德相信这并非杞人忧天，尽管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始终呆在与世隔绝的黑塔。 玛雅世界处处都留下了来自缘故时代的烙印，从一棵树的名字、一种游戏、一本书......他还记得，世界最庞大、最危险的犯罪结社“逆十字”，他们所使用的符号就是塔罗牌。而李察德事后曾经搜寻过，在主大陆的其它国家，都没有这种文化光明正大流行过的记录。 这说明万年前的人类文化中有一部分，仍然在暗中延续；能延续多少，以何种方式延续，这种延续又究竟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 所以，李察德现在只能选择自娱自乐 事实，他正在和真名小姐下棋。 顺便一提，这是对方看到他一副无聊的模样后，主动提出来的。 只要脑子还算正常的人都能想明白，和一个计算能力远远超过人类大脑的对手下棋，绝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在李察德生活的那个时代，就连世界顶尖的棋手都已经打不过人工智能，何况他这个臭棋篓子对真正的超级ai。 然而，真名小姐却一本正经地对李察德说着“我会将自己的思维能力压制在与长官您相似的水平”之类的话，目的是能让水平非常一般的某人同样可以享受到棋牌游戏的乐趣云云。 老实讲，这种话很有槽点。他以前只在漫画和里见到过，有的角色会通过对主人公发布“我会将将实力压制到与你等同的地步”之类的宣言来表现逼格，从来没听说过思维能力还能压制......那不就是单纯的演技吗？ 不过既然是她，能做到倒是不奇怪。 并且在此之后，确实如真名小姐所言李察德很快就找到了棋逢对手的感觉，完全沉浸在与她在棋盘激烈拼杀的快感里。 直到那条久久未动静的魔法通讯中，传来那位精灵骑士的声音。 “拉斯普钦大人，请容许我向您禀报：我已经依照您要求的那样，将您提出的条件转告给国王了。” 李察德握着棋子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之后才慢慢放下来。 “结果如何？” 他从真名小姐的手中接过面具，属于“拉斯普钦”的阴冷声音跨越千里，传递到了康芒斯的耳中。 ...... 此时，精灵骑士正站在一座灰尘漫漫的黄土城堡前。 这里是一座距离王都有三公里之外的卫戍城，内部设有驿站；同时，这里亦是圣米歇尔城前往寂静岭地最近的交通枢纽。 康芒斯戴着兜帽，长剑藏匿在宽阔的布袍下方，倚靠在一处矮小的土垛旁。身灰尘扑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凡的旅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默念道： “国王陛下同意了，玛丽王后她现在就在路。但这次行动非同寻常，拉斯普钦大人，因为此次派来的队伍中，不止有来自王宫的护卫，还有……” “教廷的人。” ------------ 第147章 莱茵的黑暗历史 骑士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身边在人们身逡巡。 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一群与他打扮相似的人正在忙碌着卸货，将一箱箱货物搬到地行兽的身，并将兽皮和雨布盖在面，用拉绳系紧，防止荒野的灰尘和风沙入侵。 他们就是自己这趟旅程的临时同伴。 这群人看起来只是个平凡的商队，这座小小的城市，每天恐怕要接待成百千个类似的商队出入。 但康芒斯却很清楚，里面隐藏着数个不亚于自己的剑术高手，还有来自王都的皇家魔法顾问，随行的大巫师，甚至还有......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教廷内部的权力者，一位年轻的红衣主教。 正因为这群人的存在，康芒斯知道，自己必须得抓紧时间，否则非常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科马斯先生，去帮忙倒点酒来吧。” 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摘下兜帽，朝这边走过来。他露出憨厚的笑容，将酒桶扔给康芒斯“科马斯”是他现在使用的假名。 康芒斯过去还在圣殿骑士团就职的时候就认识这个人。他的祖来自诺尔斯野地，在莱茵王国阿隆丁湖畔地区的山民们中颇有名气，外号“巨斧哈瑞”。 哈瑞先生曾经在王国三年一度举办的某届“勇士三连冠”竞赛中崭露头角，后来回到家乡，召集一帮同乡成立“巨怪佣兵团”，前往圣米歇尔城发展，最后还成功和宗座理事会的人搭线，成为名义隶属于教廷的外围武装即所谓“护教军”的成员。 听说此人极度嗜酒，脾气暴躁，但在康芒斯面前，完全看不出传闻中的凶残模样，反倒是一脸和善；而事实，他对这支商队中的所有人都很和善，就像一位寻常人家里出身的憨厚大叔，丝毫看不出是一位手曾经沾过百条性命的雇佣兵。 康芒斯点点头，将酒桶接过来。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管理着数千号兄弟的，在整个王都的地下世界都能称得是赫赫有名人物的“巨斧哈瑞”，在这支商队中却不过是一位普通的侍卫…… 康芒斯自嘲般笑了笑。 他可没有半点看不起这位大叔的意思。毕竟曾经身为圣殿骑士团中最年轻的支团长，有着“剑如疾电”美誉的天才骑士，出身远比一介山民佣兵高贵的康芒斯晨星，如今在这支商队里的地位不过和对方半斤八两。 …… 在哈瑞转身离开后，骑士先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前提是别被注意到。 有了借口去买购买备用的酒水，他迅速前往酒吧。 此处人多眼杂，他三步两步混入人群中，就像一条鱼游入浑浊的水塘中，很快消失不见。 数分钟后，康芒斯提着空空如也的酒桶，从酒馆后门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骑士先生低下头，才发现那双握惯了剑柄，本应如钢铁般坚强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毫无疑问，他正在感到紧张，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假如被人察觉到他身的异常，就有可能暴露他和黑塔巫师领袖之间的联系。真到那时，自己的下场不会太美好。 巫师领袖阴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你说，国王陛下同意了……是吗？” 从对方的口吻来看，此时好像并没有出乎意料。 但实际，拯救王后的行动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却大大出乎了康芒斯本人的估计。 他之前觉得希望渺茫，是因为那位路德七世陛下的性格并不亲切。说得好听一点是勇武猛烈，有帝王气魄；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刚愎自用，他会答应这种近乎威胁的条件才怪。 尽管在康芒斯看来，“雄狮誓约”对于国王和王室而言，其实算不太过沉重的负担，至少不能和霍夫堡公爵之女相提并论对于莱茵而言，玛丽王后才是无可代替的宝物。 这并不是因为康芒斯已经被玛丽王后的美色冲昏头脑，如果将此事说出去，除了某些食古不化、抱着所谓的“莱茵传统”溺死在幻想里的老家伙，恐怕绝大部分流社会成员都会产生相同的想法。 骑士誓约固然有着无可取代的价值，它象征着雄狮王时代的鼎盛与繁荣，一向只有王室成员才有资格拥有，但实际，知晓内容并掌握这一誓约的人，却远远不止莱茵王室。 王权没有永恒。 在“群王历”时期，从雄狮王统治的时代落幕到神圣同盟还未正式建立的那一百余年里，莱茵王国盛极而衰，有过一段积弱积贫的黑暗历史： 曾经威震大陆的伟大王国，却落到被人攻占了大半个国家，连首都大门都被焚之一炬的下场； 国王与他的亲族仆人们不得不躲到沙特尔圣母教堂内，才逃过一劫； 整座圣米歇尔城被外人劫掠一空，其中有大量金银财宝和珍贵的古籍遗物，自然包括传承百年的骑士誓约； 最后还是由唯一没有战败的龙骑兵统帅在谈判桌签下赔偿协议，再加教廷（当时的名字还是晨曦教会）的从中调解，才让侵略军退出王都。 这对于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的人们而言，是一段至今不堪回首的屈辱历史。 而在这帮劫掠者中，就包括曾经统治高地王国的紫罗兰王室，以及艾斯佩利亚的第一统治者，美第奇家族。 所以，尽管现在大家都是共同信仰主的兄弟姊妹，神圣同盟三国和睦承平，嘴都不提旧事，但实际，雄狮誓约的内容早就被另外两大王国和教廷的高层所掌握，称不什么机密了。 更何况，雄狮誓约想发挥出它所拥有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一群心甘情愿匍匐在王者脚下的强者。 但纵观整个中土大陆，恐怕都很难再诞生一位像雄狮王那样人格魅力远远超越常人的君王，所以也从来没有哪一位国王能够重现狮心骑士团当年的威势。 至少放到莱茵王国的现任统治者路德七世手里，这玩意儿就只能用来给被洗脑了好几百年的侍卫家族再带一层枷锁，有和没有其实没有太大差距。 ------------ 第148章 愤怒的国王 雄狮誓约要说贵重，确实称得贵重，但决不是什么“不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 反观玛丽王后，她在民间的好名声整个王国史都称得罕见，再加玛丽本人的父亲是霍夫堡-弗朗茨大公，是人尽皆知的实权大领主，家世显赫、受人尊崇的狮心贵族，新旧两大贵族派系都在极力拉拢的中间派。 据说大公近日来已经为自己女儿的病情愁白了半个头。要是真有人能帮他救回女儿，想来会轻易赚得一笔巨大的政治资源；包括路德七世本人，亦早就发布过公告，在全国各地召集能为妻子解决诅咒的人。 康芒斯觉得这场交易完全不亏。现在的问题是整座王都里找不出别人来救她，重赏之下却无能人，没办法的事嘛。 在这件事情，更重要的难题在于交易者的身份是地位敏感的黑塔巫师，因而涉及到国王陛下本人的面子问题。 路德七世一心想恢复先祖荣光，原本就对整天在自家领土飘来飘去，却管又管不得打又打不得的黑塔巫师们充满忌惮与排斥，绝不可能答应这种会影响到自身名誉的条件。 毕竟，一个关系不怎么样、从来没有过联系的人，有天突然找门来，让你拿出传家宝……怎么看都是态度嚣张的威胁。 康芒斯算是和拉斯普钦站在一边的，但他打从心底其实同样这么认为。 顺便一提，他还联想起了一份偶然流传到手里的，来自海对岸那个国家的神秘学界报纸登载的内容，面记录了某位魔塔领袖的野心勃勃。虽然笔者自称“揣测”，但骑士先生是越看越觉得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觉得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国王陛下。 黑塔要是真有什么大动作，地王国里头一个遭殃的肯定是莱茵。 无论是出于对阴谋的防备，还是对威胁的愤怒，路德七世本人的反应并不难以预料。 所以，当康芒斯拜托别人向国王陛下送写有传奇巫师诺维赫拉斯普钦要求的请愿信后，不出意料的，他从枫泉宫的下人们那里，听说了路德七世看完信后大发雷霆，一脸砸碎了好几个茶杯的消息。 起初的时候，并没有人太过在意这件事。 因为国王陛下在一周里，几乎有三四天都是这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一会儿是南方新贵族，一会儿是圣母教堂，一会儿是市民议会，一会儿又是美第奇家族……这世能惹他生气的人或事可太多太多了。 路德七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躁性格，仆从们亦只需做到闭口不言即可。 一开始还会有人因为国王的怒火而瑟瑟发抖，但每天抖着抖着……大家也就习惯了。 据说，王宫里还有人依靠向黑市贩卖一大堆被国王陛下摔碎的名贵瓷器、损坏的家具与撕毁的油画，赚了一大笔钱。 康芒斯自然没有蠢到以私人名义陈奏章，而是暗地里召集了同样仰慕玛丽王后的一批贵族青年，假借他人名义转达了此消息，撺掇他们一同撰写请愿信。并且，他还通过麦茨伯爵（康芒斯现在正向他效忠）的关系联系了玛丽王后的父亲。 最终，这件事得到了霍夫堡-弗朗兹大公的认可，再加路德七世本人在此之前就向全国召集过拯救王后的办法，所以这封信本身并没有出格之处。 康芒斯没有被殃及池鱼，没有遭受任何惩罚，只是默默等待着。 而很快，王宫那边就派来传令官，神情遗憾地向他转达了失败的消息。 本来，这件事就该到此结束了。只是，就在数日之后，此事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折 那就是，教廷插手了。 “……我不知道教廷为何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说服国王陛下的。但最终结果是，他们答应了您提出的条件。” “国王做出决定，派出一支使者团护送王后前往寂静岭地名义是如此，可实际，这支队伍的行踪并没有公开，也没有向魔塔发来请函，而是在中途伪装成商队。” “这支商队里不止有王宫派来的护卫，更有教廷内部的僧兵与审判官。” 康芒斯加快语速，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一股脑告诉给了李察德。 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何一位大贵族的心腹骑士，曾经隶属于圣殿骑士团成员，会提防自己的同伴与教廷的人，反而尽心尽力为一位黑塔巫师打探情况？ 尽管只有在拯救玛丽王后这件事，满腔深情的他在旁人看来总是头脑发热事实确实如此，但除此之外，康芒斯晨星是个非常清醒的人。否则，以他的性格、再加身为异族的身份，绝对混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康芒斯如今已经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拉斯普钦身，自然事事要为对方考虑。 在他看来，教廷的人参与此事，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好心保护王后的安危，而是另有目的：审判官来自人尽皆知的异端裁判所，白袍僧兵更是来自教廷核心“大圣所”的侍卫，轻易不见人。 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使者团中，或许是针对黑塔，或许是想对付拉斯普钦，或许是要顺路去清理其它威胁。不论如何，和“使者团”一同行动的他们，都极有可能将玛丽王后本人卷入到危险之中。 这是他不能容忍、却又无法阻止的事情。 康芒斯是无力的，他只能选择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尽管他很清楚，对面那位大人物同样不是什么善茬。 他倚靠着墙壁，不知何时起，冷汗已经沾湿脊背。康芒斯仰望着天空，却没有注意到从身后靠近的身影…… …… 魔法通讯对面的李察德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同样在猜测教廷此行的目的。 李察德思考片刻，打算让康芒斯再想想办法去刺探情报。 就在这时，通讯突然被切断了。 李察德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不可抗力下的中止。 “……那边没问题吧？” 李察德蹙起眉头，意识到自己若想要按照计划取得誓约，恐怕还得费一番手脚。 ------------ 第149章 琼安·若望 （章节名打错了，应该是149章。起点vip的标题自己是没法修改的……） 当康芒斯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动作，唯一来得及做的就只有将通信中断。 魔法通讯并非万能，它是能被某些擅长咒术的巫师在近距离窃取的，这种常识他当然清楚。 可是，这怎么可能...？ 男人脊背的冷汗如泉涌。 他是一位大师位阶的骑士，虽然所使用的的剑术流派并不擅长与敌机先，但肉身在锻炼这个阶段之后，人的身体对外界的敏感程度已经超过了自然界中任何一种已知的野兽，不但能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依靠本能就能发挥出七成以的战斗力，数十米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更不用说是有一个大活人靠近...... 能在无声无息间拉近到这个距离的人，完全可以顺势将武器插入自己的心脏。 这意味着康芒斯晨星如果不能从正面拔出剑来的话，他在背后这位在接近者面前，毫无抵抗能力。 难不成是来自“大雪山”的刺客？ 不过，从对方身，康芒斯并没有闻到“敌意”或是“杀机”，所以目前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所以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被看到了？ 能够压制自己的感知能力，说明对方在这方面十分擅长，他会不会听到通讯的内容？ 只要自己和拉斯普京曾经通过秘密通道相互联络的事实被曝光出去，康芒斯立刻就会身败名裂，最重要的是...... 他再没有机会接近和拯救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了。 那一瞬间，一向以秉持骑士美德自豪的康芒斯，甚至生起了杀人灭口的想法。 但是当他转过头去、看到对方的脸的时候，这个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位面露微笑的年轻人。 他有着高挑的身材，四肢和体格却不像一般的骑士那样健壮，反而有种近乎剧场里的女演员般纤瘦的感觉。 年轻人的头发微微蜷曲，脸的笑容十分耀眼。 当他站在太阳底下时，就连头顶烈日的光芒都仿佛被他夺去几分；若是他如果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恐怕会令暗室生光。 有的人光是出现在面前，什么话都不必说，都让人觉得自惭形秽……就像康芒斯曾经有过惊鸿一瞥的玛丽王后，就像眼前这个人。 只能用“高贵”或“华丽”来形容。身为自诩全世界最了解“艺术”与“美的”精灵族中的一员，在他面前都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年轻人身穿鲜红色的法衣，内里是一件束身的骑手服，外面还披着一件遮挡风尘的旅行斗篷；斗篷边缘有两枚镶金色的圆钉，银链从面垂落下来，一直垂落到法衣一侧的剑鞘方。 他腰间的佩剑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从外型来看是细剑，剑鞘镶有宝石，剑柄则是一枚样式古朴的银色十字架。它更像是陈列在贵族家里的艺术品，而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器。 “晨星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 康芒斯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冷静，露出恭敬地笑容，晃晃手中的酒桶。 “我是来打酒的。” 年轻人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 年轻人伸出手，指向一旁酒馆方的招牌。康芒斯瞥了一眼，注意到他的手掌纤长白皙，如钢琴家般优雅。 “这家酒馆在当地确实很有名。” “来自万众帝国西南行省的一部分商队会在这里落脚，为王都运来各式各样的稀罕物。其中包括在流社会很流行的月亮酒。这里的酒吧老板有门路，会为门来的贵客提供这种酒水。” “晨星先生，你听说过月亮酒吗？我曾经听人描述过，它透明无色，茴香味且甘甜清醇，喝起来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口渴难耐的人，突然间看到眼前有一汪清泉，迫不及待地扑去大口饮用时，那清凉的泉水划过喉咙的感觉……” “可惜，因为是异教徒酿造出来的，而且过去是用来供奉给神灵的祭祀用品，所以在神圣同盟境内是被禁止售卖的，普通人根本喝不到，贵族们也只能偷偷摸摸地通过黑市交易来购买。” “我......我没有买这种酒。若望大人。” 康芒斯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正在像一位真正在沙漠中经过长途跋涉的旅行家那样发干发苦。但他还是勉强自己将话说出口。 对方笑了起来。 “你误会了，晨星先生。就算是异教徒酿造的酒，酒还是好酒。不必太放在心。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在这种地方，人家都有专门的销售渠道。你未必能找到……” “好了，快点准备吧。还有，别称呼我为‘若望’，我还没有到继承圣人之名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对方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随后转身离开。 …… 教廷历史最年轻的枢机主教，传奇骑士，圣殿骑士团的名誉总团长，统领大圣所内务院的琼安若望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康芒斯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位大人物带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过庞大。 而且，若望……不，琼安大人应该已经注意到，我正在和别人通讯。 如果要询问内容的，他甚至没有权利拒绝。毕竟他是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对方算是自己的顶头司。 在经过选拔加入三大骑士团后，任何人都无法凭借个人意志退出。哪怕在死后，墓碑都要写出这一身份，除非被总部除名。 当然，主要成员来源于莱茵王国的圣殿骑士团，并没有严格要求加入者必须终身为骑士团服务。他们可以像一般骑士那样，去各地寻找值得效忠的领主。只是在此之后，团内相应的职务都不复存在，就像康芒斯一样 退役的圣殿骑士在贵族们之间，是十分抢手的护卫人选。 但退役后的圣殿骑士，却还是无法拒绝总团长的请求，哪怕有可能损害到效忠者的利益。 ......是并不在意？还是打算从自己身顺藤摸瓜，所以才不准备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商队中一辆停靠在草垛旁的马车。 在雨布的遮掩下，木质舱壁外镌刻着一枚象征王家的印章。 “玛丽王后......” 精灵骑士喃喃自语，瞳孔中带着诗人般的忧郁。 ------------ 第150章 观星术士与雾妖 两日后，拉斯普钦学派的驻地大神庙内的核心大厅。 …… “狩猎时刻又要开始了？” “是的。” 维尔莉特点点头。 “而且，从下周开始是一年一度的春猎祭典。” 女巫穿着法袍，手里握着羊皮卷和羽毛笔，一边汇报情况与回答问题，一边还要随时记录巫师领袖的话，她看起来已经习惯这种忙碌的工作了。 狩猎时刻是在魔塔内部已经流行八百年以的一种培养年轻巫师的习俗。 青年时期的男巫与女巫们，需要通过与邪魔与非凡者们的厮杀，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并在过程中得到锻炼和成长。 或许是因为和继承了“荒原狼”之名的黑塔最高巫师议会，存在某种相似性，这种较为原始的选拔方式，从开端到结束，都充满了一种野性的粗粝感；而由此培养出来的下一代，就是黑塔巫师和其他地方的巫师最大的不同。 起初创建习俗的人，从一开始就打算将生活在塔内的人们当做凶恶的狼来培养；而还处于“黄金生涯”的年轻巫师们，便是寄宿着可能性的狼崽。 这寓意是如此明显，甚至就像原始部落的人们在集体狩猎野兽之前，还要举行祈求天祝福的祭祀仪式与舞蹈一样，黑塔同样有着类似的习俗。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次狩猎时刻都会有，仅仅是在被称为“春猎”每年举行的最大规模的狩猎开始前，才会有盛大祭祀盛典。日期一般都会定在“炉边会议”结束之后。 “老师，您会参加祭典吗？” 女巫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才再度询问道。 与确实会决定塔内实际事务的炉边会议不同虽然对于巫师领袖来说，没有任何事具备强制性，但为了自身和学派的利益，他们还是会出席会议而春猎前的盛典则更像是一种传统仪式，“荒原狼”成员的出现会激励参与狩猎时刻的年轻巫师们，但并不是每一位巫师领袖都会愿意次次亲自到场。 就像曾经的拉斯普京，就从来没有凑过这个热闹。 “......” 我就不去了吧。李察德很想这样回答，毕竟自己和拉斯普京之间，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恐怕就只有更愿意宅在家里这件事。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开口问道： “此次春猎的场所会在哪里举行？” 李察德从康芒斯晨星口中听说，伪装成商队、并已混入教廷重要成员的玛丽王后的使者团，正在朝魔塔方向靠近，显然是有所图谋；而狩猎时刻，正是魔塔住民们大举离开的时机。 教廷的来意他虽然猜不到，但很可能是冲着魔塔或者自己而来的。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 他不想事事都从阴谋论的角度来思考，不过…… “就在寂静岭地东侧，具体地点未定，追踪猎物同样会是狩猎考验的一环。” “目标呢？” 邪魔和人类都是巫师们狩猎时刻的对象。 在魔塔某几位被性格残忍的黑巫师统治的时期，从年轻巫师们那里收缴来的人头和财富会成为评定成绩的标准。 当时的黑塔巫师，对于地王国而言就是最凶恶的强盗，他们劫掠村庄、袭击仓库，无恶不作。最嚣张的时候，甚至会对有正规军守护的大城市出手。 毕竟，相比起在荒原猎杀危险的邪魔，手无寸铁的平民就像虫豸般弱小。普通士兵同样不是他们的对手，而等当地的领主调来集体行动的非凡者，他们早就退回魔塔之了。 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教廷的势力遍及神圣同盟全境，每一个村庄都设立有教堂，而人类王国又在长达百年的总体和平时代中变得强大和繁荣起来之后，黑塔的狩猎时刻虽然还能存在，但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了。 现在，年轻巫师们历练的人类对象，往往是盗贼，佣兵团或者通缉犯。 而最常见的的目标则是邪魔，它们就像人类的非凡者一样使用魔力，身体构造会因为魔素的高度浓缩而产生变异。从它们身，往往能提炼出珍贵的炼金材料。 “这次的目的地是朗曼霍尔大人提出的。狩猎对象是一头成年雾妖。” “......？” 李察德下意识蹙起眉头。 据他所知，雾妖可不是寻常巫师能对付的对象， 尽管它并不集群行动，但危险性却远远在一般的巢穴生物之 雾妖一族中的王种，等级评价在“超危种”以，相当于人类的大师位阶，而成年雾妖起码需要经过充分准备的复数高等巫师才有可能对抗。 但最重要的是，这种邪魔的身躯能以一种雾气般的形式存在，根本难以察觉。 雾妖所捕杀的猎物们，往往就是在这种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冰冷的雾气侵入呼吸道和内脏后死亡的。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应该是在炉边会议提出的，并且经过了各位的同意。” 金发少女虽然看不到李察德的皱眉，但却能敏锐察觉到老师身萦绕着的低气压，她小心翼翼回答道。 .....真遗憾，当时我根本没心情认真听。李察德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 “雾妖并不是什么一般的邪魔，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它们的踪迹。他们打算怎么做？只靠一帮年轻人，别说该如何对付，在这之前，要如何找到目标？” “据说，朗曼霍尔大人邀请了某个预言巫师家族来做客，那边已经决定，会派出年轻一代的观星术士和我们一起参与到春猎中。在这群人的帮助下，我们能在一定范围内测算出雾妖的去向。” “这么说来，维莉，你要参加吗？” “是的，老师。作为首席生，我有义务作为学派代表参与春猎。” 她低下头。 “只要您不反对的话。” 观星术士......雾妖...... 李察德不经意间用手轻轻敲打着扶手。 半响后，他才低声说道。 “……有一件事情，维尔莉特。” 李察德没有再称呼女孩的昵称，而是换成了全名。 这就像是一种提醒，令少女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昨天，你看到了我面具下的脸，对吗？” “哎......？” 这出人意料的话语，令维尔莉特的表情僵硬在脸。 ------------ 第151章 面具下的脸庞 维尔莉特就像泥塑的雕像似的，呆在那里不动了。 而一直飘在她身边的红色小人，这时候才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喂喂，你居然知道这家伙面具下的脸庞啊？我还以为他会一直装神弄鬼下去呢。他长得什么样？照理来说肯定是个糟老头子，但看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该不会是个大帅哥吧？” 女巫完全没有理睬他。女孩的这副表现就像是被天敌盯的动物一般，不止脸部表情，浑身下都僵硬了。 看到对方表露出这种明显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在维尔莉特向自己传来了那一道蕴藏着星火炉秘密的魔法密钥后，他居然没有细想，直接贸然进入到那个意识空间中。 经过真名小姐的提醒后，他才意识到，在那种状况下，李察德对自己的自我认知会投射到形象中，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面具情况下的、原本的自己。 当然，李察德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貌泄漏出去。毕竟他已经过了会害怕被揭穿身份的时候。 至于他的长相为何如此年轻，以及五官轮廓与神圣同盟境内的人们存在的不同，都不难解释。 毕竟他是传奇巫师嘛，总会有各种各样稀奇的手段。给自己改造一下身体和相貌，或者通过魔药延续生命之类的都很正常。就算不是生命领域的巫师，想要做到青春常驻并不难。 事实，根据贤者议会的统计，除去被人杀死的情况，历史达到这一阶段的巫师，寿命平均都在三百岁。 就拿李察德自己并不算丰富的阅历来说，就有倒吊人这样，在人们眼中死了一百年后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鲜活例子；以及像传道者这样能够将意识转移到他人身并主动控制的怪物，这意味着他能随意替换自己的身体。 这时候，魔王索罗甚至还在一旁鼓噪： “女巫，你可不要被这家伙的外表欺骗了，就算外表变成了年轻人，内里还是糟老头子，说不定还有老人臭” 这家伙嘴巴太毒了吧？！李察德嘴角抽搐，强忍住一巴掌扇飞对方的冲动。 “对，对不起，老师！我并不是有意看见的！” 维尔莉特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将索罗的话当成耳边风，一边向老师道歉，一边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维尔莉特的反应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李察德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她恐怕是觉得自己戴有伪装效果的面具，从来不以真面容示人，一定是出于某种很重要的理由，而她则撞破了这个秘密。 按照常理来考虑，自己突然翻脸，杀人灭口都有可能。 “惩罚吗？你觉得要如何？” 李察德的心中产生了一丝恶作剧的念头，于是故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女孩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她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道。 “我，我认为自己对老师还有用处，所以请保留我的身躯健全。除此之外……” 维尔莉特说话的时候，真名小姐的目光正从一旁投来。 虽然她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李察德却觉得脸一阵阵发热，甚至还传来些微刺痛感…… 看来，这姑娘身的自卑感并没有被完全消除。 他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维莉，我说过你太小看自己了。别将这件事放在心，我的容貌对于我的学生而言并不是秘密。你别透露给别人即可。”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给任何人。” 维尔莉特很认真地点点头。 “那边那位魔王阁下没有看见我的脸吧？” “没有。” 她立即回答道。 “信仰之树所附带的意识空间是隶属于守约人的，索罗阁下的行动完全在我的控制之内。” 索罗对此的反应是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出言反对。 …… 于是，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说起来，自从李察德来到这世界，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个时代的人知道自己的长相…… 仔细想想，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变化；但在实际，似乎又没有太大改变。 “对了，维莉，还有一件事。” 李察德以一副不经意提起般的口吻说道。 “我会和你一起参与到春猎之中。当然，不是以拉斯普钦的身份。” 但从女巫的表情来看，就知道她又一次陷入了惊愕之中。 “......老师，能请问一下理由吗？” “我有件事情需要处理。正好与你们同路。另外，对手是雾妖吧？这是朗曼霍尔那家伙提出来的，他很可能别有用心，导致存在着无法预料的危险。而且......” 李察德着重强调道。 “此次春猎，极有可能存在其他隐藏在暗中的势力。那是你们没可能应付得了的对手。” “我明白了。” 见到自己老师这样说，女巫自然只有慎重地记录下来。 “哼哼，真有意思，看来这座塔的安宁日子过不了太久。” “您说笑了，索罗阁下。” 李察德微笑着回答。 “无论在哪个时代，又有哪里是真正的安宁之所呢？非要说的话，恐怕只有传说中的神国吧。” 正因为到处都找不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他才会像这样不断追逐着权力与地位。 “神国……” 索罗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罕见的安静下来。 女巫离开后，李察德知道，自己的冒险，很快就要重新开始。 其实和维尔莉特一同出发，是个临时的决定，但他并没有感到后悔。 既然暂时搞不清对方的目的，唯一的“间谍”又联系不，那就只有将主动权抢夺到自己这边。 就像与倒吊人的手下，那位黑巫师交易能解封星火炉的魔法密钥时一样，交换誓约这件事不能交给别人，只能自己来做。 而他又不可能以巫师领袖的身份前去，所以，李察德一开始就有打算过，换个身份参与到春猎之中。 问题在于，他过去从来没有参与过狩猎时刻，能有这一资格的都是年轻巫师中的精英。自己作为生面孔，要如何混入其中？ 以李察德的身份，想让某个人加入队伍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问题就在于如何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既然维尔莉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长相，这正好是个能利用的地方 他会利用这位听话的学生，为自己的身份作掩护。 ------------ 第152章 议事堂之行 维尔莉特从大神庙内走出来后，回到位于湖畔的住宅里休息了一会儿。那里空无一人。 刚才与老师的对话，带给她很大的冲击。一直到现在，女孩的心脏还在胸口处还在怦怦乱跳，难以平静。 实际，这种混杂着惊讶和不知所措的感觉，从昨天就开始了，导致她一整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继承神的遗产仪式中，少女看到了老师的脸，那是一张属于年轻人的脸。除此之外，维尔莉特还从对方身寻找到了一丝熟悉感：她觉得自己不认识对方，可是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或许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老师他很可能以本来面目在场行动过、观察过、甚至和他人交流过，这并不奇怪。 当然，维尔莉特的思维没有在这个问题停留太久：女巫觉得这并不重要。 …… 当她重新回到顶层的时候，偶然在路边遇见了自己的好友：诗蔻迪米勒。 这不是一个巧合，因为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相同的 位于顶层中央，空洞一侧的议事堂。那里是魔塔内现存的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仅次于两架天梯。 它能从千年前一直保留到现在，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魔塔顶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大变模样： 由于领袖们的个人喜好而不断建立起来的各种地标建筑，这里就像是一处草木生长，姹紫嫣红的花园。 每当有新的巫师领袖登宝座，对于塔的住民们而言无异于一场风暴，包括大量的人员调动，学派的毁灭而成立......相比之下，驻地外观会随着其主人们的爱好而大变模样，根本算不了什么。 初来乍到的李察德亦在其中，他为飘浮在空中的黑塔增添了一个共同游荡的伙伴。 对高位巫师们而言，制造宏伟的建筑轻而易举，而毁灭亦是如此。 譬如说，若有一位荒原狼成员是依靠杀掉或放逐某位有仇隙的前成员位，那前者很有可能会下令清除有关后者的任何痕迹；或者单纯只是出于美学的理由，看着不爽，就有可能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拆掉。 这座议事堂是由初代的巫师塔主人亲手制造的，伴随着魔塔建立之初诞生，平常用到的场合并不会让人们在意，才能侥幸得以残留。 听说，此地最起初的功能，是让塔的住民们有地方实行投票决策与选举的的民主环节。 现在看来，这就像是一个过时的老笑话。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得以保存。 如今，议事堂则是整座塔负责日常事物的决策机构。 换句话说，此地本来是专属于领袖们的场所，但他们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相聚一次，都会是在星火炉旁边。 所以，它才会逐渐成为除了领袖们之外的魔塔高层聚集的地方。 每次狩猎时刻之前，各个学派的首席生都会来到这里聚集。 他们将会是狩猎队伍的领导者。在前往荒野后，不会有更高位的巫师会参与。一切都只能依靠年轻人们自己。 “诗！” 她愉快地向对方招呼道。 “维莉，你刚从拉斯普京大人那里出来？” 银发少女站住脚，转过头来，脸露出柔和的笑容，朝女巫问好。 “......是的。” 维尔莉特感到有点奇怪。 诗蔻迪在全塔下以交际手腕出色闻名，对任何人都很有礼貌和耐心，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她知道，诗蔻迪平日里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友人，就像戴了一层假面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忍不住问道。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银发少女愣了一下，随后那面具般的伪装稍稍瓦解，露出微妙的表情。 “没想到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最近有点心力交瘁而已。你知道，这段时间塔并不太平，各大学派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火药桶，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矛盾被激化，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索。” “更糟糕的是，和你我一样的年轻巫师们，绝大部分都陷入了狂热之中，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克制，彼此故意挑衅、发生摩擦的事情反而越来越多。” “霍尔先生是如何想的呢？” “老师他大概......乐见其成吧。” 诗蔻迪叹了口气。 “但他认为，现在不是开战的最好时刻，所以命令我想办法将矛盾控制在一定程度，让局势处于紧张，但还不至于爆发的范围内......” “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索伦阁下在一旁评价道。 在没有经过守约人的许可下，他是无法以实体状态出现的。所以在平时，都处于隐身之中。 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维尔莉特不禁开始用混杂着怜悯与忧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好友。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你来承担了吗？” “嗯……没关系，别担心，维莉。” 她笑了笑。 “在这方面，我还算擅长。......倒是你还习惯吗？首席生的生活。” “还好......” 维尔莉特想了想，还是很诚实地改口回答。 “我觉得很开心。” “......那就好。” 好友又一次露出那种温和到让人觉得虚假的笑容。 维尔莉特感到有点不舒服。正当她为好友的生疏感到困惑的时候，忽然间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你现在仍然在拉斯普钦大人的学派中工作吗？” “不，没有。” “为何不继续下去呢？” “不是已经有你了吗？首席生的工作只能交给一个人。” 确实如此，因为在维尔莉特成为学派中的一员后，诗蔻迪就选择主动退出了，所以两人之间才没有发生纠纷。 在此之前，确实有被淘汰的学生与位者之间发生矛盾的例子。 “但是，你还可以继续......” “不，那就不必了。” 银发少女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还没有命令，但是等‘春猎’结束之后，我就要回到霍尔先生身边了。” “现在，去议事堂吧，大家都等着我们。” 说完之后，诗蔻迪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 第153章 今时不同往日 “在我看来，这些人的态度对你并不友好。” 这件事毋须魔王阁下多言，维尔莉特在踏入议事堂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 宽阔的地面锃光瓦亮，头顶是圆弧状的穹顶，充满肃穆和威严，像是博多瓦地区的教堂建筑风格。 在穹顶之下，是一张圆桌，桌旁边一共站着三个人，咒法传奇罗瑞尔加西亚的学生里德乔伊斯，一个地痞流氓样的巫师；生命传奇伊利克拉伊夫林的学生马尔斯珀西，一位戴着圆片眼镜的年轻男子；以及......马里恩格林的学生，她曾经的朋友邓肯戴维。 见到两位少女一同踏入房间，除了珀西先生是以正常的看陌生人的目光朝自己投过来，另外两人的视线里则多少蕴涵有不怀好意的味道。 里德乔伊斯不必多说，两人曾经不止一次在言语发生冲突， 这家伙就是个刺头，处处惹是生非，顶层就没有和他关系好的人。 地位卑微的人会害怕他，地位相等的年轻巫师则讨厌他，见到他就像遇见了疯狗般唯恐闪之不及；而哪怕是地位与实力都更高的各学派大师，由于此人首席生的身份、以及在传闻中与传奇女巫罗瑞尔加西亚的关系，也不会选择和这种人计较。 过去的维尔莉特就十分看不惯他。 而另外一个...... 当邓肯戴维在那时候选择背叛她的时候，就已经分道扬镳，两人现在属于撕破脸皮的对立面。 据说邓肯前段时间还躺在医院里，在昏迷期间遭人袭击，导致躺在病床的时间延长；然而就目前看来，他的身体还是被治好了。 首席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维尔莉特略显感慨地想道，她在遇见拉斯普钦大人之前，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被全心全意照顾的待遇。 然后，她看到那位年轻人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那是一种充满着尖锐感，充满敌视和恶意的视线。 就像过去温文尔雅的伪装全部被撕破后扯下来，才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狰狞面目。 这个人的本质和塔面的绝大部分人一样，是一头野兽，一只永远喂不饱的贪婪的狼。 过去的她是何等天真啊，居然只因为对方对待自己的言语和行为比别人更加热情一些，竟然就会傻乎乎当，被感动、被蒙蔽，始终没能看穿他的真面目，把对方当做朋友来看待……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连女巫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她在看到邓肯的时候，心中波澜不惊，毫无起伏，一星半点的愤怒或是悲哀都感觉不到；就像对自己而言，这个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个陌生人一样。 这时候，维尔莉特才恍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在自己的心底，在那长达数年的时光已经被全然抛在脑后。 短短几天内，所有关于在格林学派内的生活过的回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吧，她想，反正除去和诗蔻迪一起度过的时光，其它充斥在生活中的都不过是乏善可陈的无聊事情，没什么值得铭记的地方。 维尔莉特爱德华的新人生，是从病榻醒来后，老师主动找门来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维莉，待会儿别生气。” 诗蔻迪小声对她提醒道。 “你失去法力，却被拉斯普钦先生破例收为首席生的事情，如今已经传遍整座塔了，这件事引起了很大波澜。......你知道，现在局势不同了，在各自领袖的刺激下，人们过去潜藏心底的敬畏感正在慢慢消失。” “他们明面不可能对一位巫师领袖的决定指手画脚，但还是会通过言语来刺激你。” “放心吧。” 维尔莉特露出平静的笑容。 “我不会放在心的。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意。” 诗蔻迪沉默着注视着挚友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偏过头去。 “嗯，我相信你。你现在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只要，有拉斯普钦大人看重你就可以了。” …… “她是在嫉妒你。” 索罗阁下一针见血地评价道。 “这女的正嫉妒你深受那位巫师的信任。” 维尔莉特并没有搭理他。然而站在她肩膀的小人并没有放弃，之后又一次不怀好意地问道： “女巫，既然她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如何？” “我做不到。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维尔莉特在意识中回答道。 “哼哼，这只是你的借口，对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没看出那个面具男哪来那么大魅力，怎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个往扑......” 女巫听不下去了，通过契约直接将聒噪的索罗禁言。 “喂，你们两个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 坐在椅子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脑袋后面的里德乔伊斯，朝他们大声嚷嚷起来。 “这和你有关吗？乔伊斯先生。” 诗蔻迪的脸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柔轻柔，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银发少女迈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属于自己的座椅那是正对着门口的首座。 水晶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发出回响，雪白的褶裙下摆蹁跹，柔顺的长马尾在她身后微微摇曳。 “啧。” 里德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维尔莉特默不作声，跟随在好友的后面，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来。 ...... 女巫并没有说谎。 就像面对邓肯戴维那充满敌意的视线时候的心情一样，别人无论对自己说什么，她都只会当做耳旁风。 “索罗阁下，你觉得用我新学会的能力，是否能将这里的人全部干掉？” 她再度开启意识交流。 “轻而易举。” 对方毫不犹豫地说。 “拜日教的神眷者可不是一般巫师能对抗的。记住，无论是哪种从信仰之树取下来的能力，你所使用的是‘神力’，这和魔力在本质就不同，在对方不知道你身份的前提下，哪怕是位阶比你高的非凡者都有可能被重伤。“ “……” 女巫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一瞬，随后才收敛起来。她的双手放在膝盖，在他人眼里是一副正襟危坐的乖学生模样。 “看来，我确实不必太在意他们。” 维尔莉特在心里回答道。 ------------ 第154章 “马尾还是长直发？” “因为，我和他们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 “嘿嘿，老实说，之前我觉得你的性格太软弱，现在看来你这小女巫的性格还挺狂妄的嘛。”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维尔莉特微笑，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贝齿。 “这座塔的年轻人们都是被当作狼群的继承者养大的，所以随时都要做好被他们突然咬一口的准备……” 从被背叛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看清楚魔塔巫师们的真面目了。 “而面对这样一群野兽，能保证自己安全最好的方法，就是掌握能够一口气杀光他们的力量。” “难不成，其中还包括你那位朋友？” 金发女巫瞥了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诗蔻迪她是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又不是听不懂话、野性未泯的畜牲。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 就像诗蔻迪走向首座之时没有人反对一样，之后的她同样自然而然地开始主持起会议，而另外几人全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无人阻止。说明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无论银发女巫此时的心态如何，她的表现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伴随着诗蔻迪清晰明了的讲解，就算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的维尔莉特，都能很好地把握住关键，知道在接下来的“春狩”中该做什么、注意些什么。 “要不......关于将自己的位置让出去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 旁听的魔王不怀好意地又开始在女巫耳畔碎碎念。 “老实说，在我看来，相比起你，这个小姑娘应该更适合当你那位老师的助手。” 维尔莉特下意识地就想抓住在肩膀不停大放厥词的红色小人，打算握在手里揉捏一番，但索罗阁下很敏捷地扭腰躲开了，显然是在这几天里被教训出了经验。 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少女没有继续动作。 最后，她抿了抿嘴，轻声回答道。 “......的确如此。” 维尔莉特对好友的能力一向很尊敬和佩服，甚至是……有点崇拜。不止是因为诗蔻迪在身为巫师的天赋，诗蔻迪在为人处事的表现更叫她羡慕。 这是发自真心实意的。 只不过，若是关于这位好友的事情还牵扯到自己的老师，她的心情总会有些微妙。 “不过别灰心，虽然你在待人处事的才能远不如对方，却继承了那老家伙的遗产。假以时日，迟早能达到我在世时的位阶，这可是对方一辈子都赶不的成就。” “……现在的我，只是个普普通通，仅仅初步掌握了一项‘神赐能力’的入门级神眷者而已。” “确实，以你现在和她的能力，对于一位传奇巫师来说都算不特别重要、不可或缺……对了，那就得看你老师的想法。” 前任魔王“嘿嘿”笑起来。 “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你们俩单从长相看，我觉得在一个等级，身材也差不多，所以关键的区别就在于发色和发型了，你可以问问你的那位老师更喜欢金发还是银发，喜欢长直发还是马尾......” 维尔莉特叹了口气，不得不再度通过契约将索罗阁下强制禁言。 虽然她有心向这位经历过漫长神战，活跃在两千余年前的老前辈请教问题，增长阅历——这不止是是为了满足自己身为巫师……不，应该说是身为前巫师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亦是想尽快能帮老师的忙。 但没办法，这家伙实在聒噪，说的话又很难称得“动听”。 ...... “好了，有什么问题吗？” 维尔莉特正在和自己的守护灵在意识中交流对话的时候，会议则在持续进行，如今已经告一段落了。 坐在首座的银发少女将手放在嘴唇旁边，轻轻咳嗽一声。 “如果没事的话，大家可以各自回去准备了......” “问题啊，当然有。” 这时候，那个坐姿嚣张，整个人斜躺在椅子的里德·乔伊斯，才慢悠悠地开口。 他站起身，以睥睨般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四周座椅的同辈。 “我想有疑惑的不止我一人，但你们不愿意说，对吗？没关系，我来帮你们说。” “乔伊斯先生，请不要打哑谜，这样可以降低我们之间的交流成本。” 银发女巫正襟危坐，眼睑低垂，声音柔和却丝毫不讲情面。 “那我就直说了。‘狩猎时刻’是魔塔独有的传统，向来就只有我们自己人参与，更不用说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春狩’……那群来自格林尼治的观星术士突然搅和进来算是怎么回事？” “我相信你很清楚，这是朗曼·霍尔大人的决定。”诗蔻迪不动声色地回答，“并且，此事已经经过了炉边会议的同意。如果有意见可以向最高巫师会议提出申诉，不然就闭嘴。” 首席生、以及达到主管级别的学派巫师，如果不满于荒原狼做出的决定，确实有向最高巫师会议提出申诉的权利。但那只不过是停留在纸面的规定，没有人会觉得靠那种玩意儿就能改变传奇巫师的主意，别把自己搭进去做算不错了。 “当然，我并不是打算违抗命令。” 里德·乔伊斯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你刚才所说的内容好似在刻意忽略这一点。一群来自塔外的同龄人巫师参与到我们的狩猎中，这是这百年以来前所未有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草率对待呢？” “......你想说什么？“ “大人物们之间有他们自己的交流途径，而我们也有我们的做事方式，实话实说，我个人觉得那群观星术士们并不可靠，我们得提防他们，想办法提前做好准备——” “你是在怀疑我的老师？” 女巫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当然相信霍尔大人的眼光。他邀请的合作伙伴肯定是值得信赖的。” 里德先生摇了摇头。 “但是，他毕竟人贵事忙，不可能对每一个被对方带过来的占星者都能检查一遍吧？万一有居心叵测的家伙混入队伍里，到时候真出什么意外，可就来不及了。” “浅薄的想法。” 说出这句评价的并不是诗蔻迪，而是坐在一旁的马尔斯·珀西。 “观星术士所拥有的能力，你很清楚。既然此次‘春狩’的目标是传闻中的雾妖，有他们在，必然会让我们的旅途轻松不少。因为一点点怀疑就放弃合作，无异于因噎废食。” 这位戴着眼镜，面容清秀年轻人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 “至于他们中是否有害群之马、结果会不会危害到我们，这不应该同样由实力来决定吗？别忘记‘狩猎时刻’的初衷，它原本就是为了锻炼年轻人们面对任何危机时刻的能力。‘持有力量者，毋须惧怕一切’。” “哈哈哈，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被冷嘲热讽一番的里德·乔伊斯竟然完全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表情看起来是在十分真诚地赞同对方。 “确实，只要有实力就可以，这才是我等魔塔巫师的作风。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开口的金发女巫的身。 ——“谁来告诉我，这女的又是怎么回事？” ------------ 第155章 冲突、燃烧 “......” 一时间，议事堂内圆桌旁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维尔莉特身。 事实，顶层居民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有这个疑惑—— 维尔莉特·爱德华被诊断出失去法力的消息，在年轻巫师中是人尽皆知。他们都有所耳闻。下此判断的是伊夫林学派的治疗大师，没有人会怀疑这一正确性，之后亦没有听说她的身体有被治好。 本来，此事虽会在一时间内显得沸沸扬扬，被人们当作谈资，可依照以往的惯例，维尔莉特·爱德华这个人很快就会淡忘，最后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曾经的维尔莉特有着出类拔萃的美貌和才能，又在万众瞩目的决斗中取得漂亮的胜利，人气正旺，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会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然而，类似的事情在魔塔历史并不罕见。 现实永远是残无情，维尔利特失去巫师的身份、又被格林学派所抛弃，可以说已经没有任何前途，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但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让所有人大跌眼睛的： 在此之后，维尔莉特并没有跌入深谷，反而登了人生的新高峰：当时还躺在病床的她被从来未曾收徒的拉斯普京大人一眼向中，不但主动邀请她加入学派，还在极短时间内将其擢升为自己的首席生与助手。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感到好奇，人人都在猜测，这位幸运女孩身究竟隐藏着何种秘密。 而里德·乔伊斯将矛头指向她的原因十分简单：这是试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爱德华小姐，你现在应该还不能施法，对吗？” “......你说的没错。” 维尔莉特眨了眨眼，缓缓回答道。本来她并不想开口，但女巫发现自己的好友同样以一副夹杂着好奇与探寻的目光朝这边投过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 不想和这群人发生纠纷是一回事，接下来却还要和他们一同参与春狩，关系搞得太僵只会引来麻烦。 维尔莉特原本并不是那种会将他人目光放在心的性格，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老师却向自己提出了那样一个为难的要求.....她只能认真对待。 “既然如此，你要如何保护自己呢？” “我自有办法。” “这种敷衍的回答，可无法让人满意，爱德华小姐。” 里德渐渐褪下了礼貌的伪装，嘴角浮现出嘲讽的冷笑。 “万一到时候你不小心陷入危险中，我们不是还要浪费时间，转移注意力来救你吗？” “你可以选择视而不见，里德。” “那不行，我可做不到对同伴见死不救。不如这样吧——” 里德很清楚，剩下的人之所以没有开口，一方面是出于颜面，一方面是......她和他们一样，都是首席生，是拉斯普钦大人的学生。他举手投足间驱散传奇诅咒的事情，令人记忆犹新。 那位大人物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挑选一个废人来当自己的继承人。 对方就算真的愿意承认，他们反而会不敢相信。 “如果不能让我们放心的话，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大家的心情，主动退出此次春狩；又或者......” 里德·乔伊斯朝她勾了勾手，那副姿态完全就是地痞流氓在挑衅他人时的才会使用的。 “来和我同台较量一下，如何？就在这里。” 他毫无保留，**裸地展现出了自己的敌意。 ......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凝固了，就像一个暴风雨来临前时的夜晚。 诗蔻迪的拳头在桌面底下悄悄握紧，略显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在两人对话的过程中，没有人开口，大家仿佛都在期待着什么—— 里德·乔伊斯的嘴角向扬起。他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同时亦是这群期待者中的一员。 维尔莉特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眼睛，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这位同龄人。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回答道。 “没必要。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 女巫从桌边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准备转身离开。 “你们没有其他问题了吧？那么，这场无聊的会议，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如果诸位想要认识和了解一个陌生人，请学会从最基础的表达善意开始。等春狩祭典的那一天，我们再见。” 诗蔻迪顿时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来说道。 “我送你回去。” ...... 这如疾风骤雨般的落幕，令里德·乔伊斯愣在原地。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展开…… 对方竟然完全没有生气？ 他和维尔莉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是很认真的性格，过去就看不惯自己的作为，常常发生争执；更不用说她现在还如愿以偿地成为了首席生，自尊心难道不是更涨吗？为何会选择退缩？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实力？ “难不成我猜错了......？拉斯普钦真的选了一个废人？他到底是眼老昏花还是色令智昏……” 里德不禁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十分轻微。真的很轻，轻到就像一枚针落在地。 ……不过遗憾的是，维尔莉特还是听见了。 原本已经走到大门前的女巫，骤然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金色的头发在她身后，无风自动地飘扬起来。维尔莉特紧盯着青年，嗓音因为刻意低沉的缘故而显得沙哑。 “看来，罗瑞尔女士并没有好好教导过过你，要如何学会对一位领袖保持尊敬……哪怕是他不在的时候，也不允许在背后擅加揣测。” 她的眼神就和她的声音一样漠然；紧接着，那对冷漠的瞳孔中，流淌熔岩般的灿烂金色开始熊熊燃烧。 * 里德·乔伊斯睁大眼睛。 起初，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因为就在和维尔莉特对视的那一刹那，他的全身下就像被佩戴了镣铐，沉重到难以动弹； 但很快，那炽热的、仿佛正在灼烧灵魂般的痛楚，如汹涌澎湃的浪潮般席卷而来，将他彻底吞没。 这让他忍不住发出尖锐的惨叫。 青年的面庞扭曲，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竟不知何时开始被烈焰所包裹，火舌肆意舔舐着他的血肉，一点点蔓延到经络与骨髓…… 他正在自燃！ ------------ 第156章 屈辱 邓肯·戴维凝视着女巫的身影。 数日前，他在昏迷期间遭遇袭击、受到创伤，其结果是造成了记忆障碍。 但奇怪的是，这种障碍并不严重：他能想起自己是谁，在塔经历的一切，记得眼前这个女孩是谁、以及过去的他是如何看待对方的，甚至还记得奉老师之命前往魔塔底层，与黑巫师交流情报的事情…… 除了一点。 当时，他和维尔莉特是一起前往魔塔底层的。 而唯有和她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包括目击者，和他一起去的那几个格林学派成员，包括底层的街区主管，皆不复存在。 事后他去现场利用魔法检查过，那几个人都是自己亲手杀害的。 邓肯·戴维起初只感到不可思议：他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刻意隐瞒有关于此事的情报。 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对方——他认为是一位心灵巫师——究竟如何做到的？能轻易抹消和篡改某个巫师的大脑内某一部分的情报，这种能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刚才，他之所以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敌意，是因为他觉得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不止是因为背叛，更是塔内的政治局势所决定的： 前不久，拉斯普钦与朗曼·霍尔达成了结盟。如今可以认为，这位曾经不问世事的通灵传奇，已经决定要与塔内势力最强的老牌强者——唯一的“受冠者”马里恩·格林，处在对立的阵营。 因此，他心中对这位新崛起的女性首席生充满了戒备，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直到此时此刻，邓肯戴维才终于发现，这种做法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就算大家都紧盯着维尔莉特，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现场中却依然没有人能意识到她是如何发动攻击的。 所有人都只听见从女孩唇齿间吐出的话语—— 下一个瞬间，他们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炙热。 就好像置身于烈日炎炎的沙漠之中，头顶太阳高悬，无法以言语形容的炽热将水分寸寸烤干，大地宛如一面巨大的蒸炉，在高温的作用下，连空气都在一点点扭曲。 然后，是凄厉的惨叫声。 之前出言不逊的里德·乔伊斯抱着手臂，面目扭曲地发出惨嚎。 他的手臂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包裹着，眼看着就要将皮肉烧之一空，甚至已经能看到裸露出来的白森森的骨头。 首席生们全都愣住了。 因为没有人看到这团火焰是何时燃烧起来、而里德的手臂又是如何沾的…… 就算是比他们位阶更高的大师，都不可能做到如此隐蔽的施法动作。 尽管有人期待着两人的冲突，但这本应是一场如火星撞地球般激烈的对决，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压倒性的局面：在过程中，一方连手都没有抬起一下，只是瞪了一眼，另一边的肢体便无风自燃起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钟时间，站在门口的维尔莉特才开口说道： “就到这里为止。这算是给你的教训，乔伊斯先生，以后记得谨言慎行。” 女巫的话音刚落，那团火焰便消失了，房间内的滚滚热意逐渐褪去，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众人的幻觉。 将这句话抛下后，她没有再去理睬他们，转身离开。 ……当然，如今已经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阻拦她。 里德·乔伊斯一屁股坐在地，因为疼痛而五官扭曲，面色苍白、满头是汗、十分狼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右手手臂已经变作了一具焦炭，袖子和衣服还有几朵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火苗，正在安静燃烧。 * 数小时后，面色阴沉，留着暗黄色刺头的年轻人坐在床。他的手臂缠绕着绷带。绷带表面镌刻有大量符文，正流转着淡淡的柔和光芒，而没有被覆盖到的地方，则泛着焦黑的颜色。 “看样子她还算手下留情了，没有将你整条手臂烧掉。要是她再让那道古怪的火焰停留十几秒钟，如果没有人能想办法阻止她的话，你的手就彻底保不住了。” 毕竟，利用生命魔法促进肌肉的愈合复原，与骨头的生长完全是两个难度，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倚靠在背后墙壁如此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感同身受的悲伤，反倒是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是说，我还得谢谢她？” 过了一会儿，里德才慢慢开口，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和阴沉，全然不复过去的嚣张跋扈。 “只是提醒你别再出言不逊罢了，我倒是觉得她挺好心的。” 珀西咧了咧嘴。 “你又不是骑士，只要脑子别坏就行。一只手不能施法还能换另一只手，实在不行还能换魔杖——总之，算不重伤吧？” “那你……要不要试试看？” 乔伊斯先生的瞳孔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哈哈，那就不必了。”珀西并不畏惧她，却也不打算彻底激怒对方，毕竟两人现在算是同盟中的一员，“怎么样，就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过两天还能参与春狩吗？” “哼，我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里德冷声说道。 “就算是爬，我也会跟着你们一起去的。” “那就好，别耽误两位大人的计划即可。” …… “那到底是什么魔法？” 沉默片刻后，里德又一次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果知道那女的有那么危险，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撺掇。” “试探他人——尤其是一位不清楚底细的巫师，本身就需要冒风险，只是你近年来在加西亚女士的庇护和默许之下，过得太顺利了，才让你产生了不该有的狂妄心理。另外......” 珀西推了推鼻梁的镜架。 “我觉得，那应该不是魔法。你看爱德华小姐在动手时的模样，根本就不像巫师，不是吗？” “……确实。而且以那女人的身体，想要恢复魔力，比我恢复这条手臂可要艰难多了。” 里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有关于那位入侵魔塔的黑巫师的事情，他们其实早就了解过此人的底细，那是一位发誓过要毁灭魔塔，本应消失在历史的“敌人”派来的…… 在那之后，伊夫林先生曾经亲自去过一趟底层，并检查过灾难发生过的痕迹，甚至逆向解析出了那人所使用的瘟疫魔法。 而在昏迷的维尔莉特身，他“看”到了相同的气息，说明当时的入侵者曾经亲自动过手。 他们俩人很清楚，为维尔莉特·爱德华下达“无法再一次成为巫师”诊断书的，并不是所谓的“治疗大师”，而是伊夫林·伊利克特拉本人。 “我不知道。” 珀西摇了摇头。 “可能老师看到的话，会明白答案吧。” “那我岂不是白挨打了？” 里德身散发出的气息愈发阴冷。 “别愤愤不平了。只要能获得最终胜利，过程中的区区挫折，根本无关紧要。” 眼镜男说。 “你知道，我们所遭遇的一切，包括我们的行动在内，表面的荣辱胜败根本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为老师他们提供情报。” ——“几位巫师领袖之间的斗争，才会决定魔塔最后的结局。” ------------ 第157章 临行前 无论人们如何在暗中准备，如何为未来谋划，这一天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临了。 宽阔的广场中央传来轰隆隆的鼓声，整个顶层都能听见它的回响；而在人潮涌动的一圈圈罗马斗兽场式的坐席下方，春狩开始前的喧闹祭典里正在盛大举行中。 一群皮肤黝黑，肌肉强壮的男人和女人站在砖瓦舞蹈。他们的脸涂着油彩，头顶插着羽毛，身披着兽皮，拿着骨头制作的矛或刀，以古怪的姿势，在广场围绕着一面面自动擂打的鼓面，就像部落民们手拉手围绕着篝火起舞那般，一同跳着充满神秘感的舞蹈。 这群人不知道是从哪里邀请来的。魔塔巫师们的性格虽然普遍比其他地方的巫师难以琢磨，但唯有自视甚高这一点如出一辙，他们不可能做出像小丑般在舞台表演这种事。 ...... 春狩祭典相比起只能由各学派高层参与的炉边会议，不再有成员的限制，面向所有顶层住民们公开，甚至有一部分下层巫师都会被允许来参加，因此是魔塔一年一度最盛大的集体活动。名副其实，没有之一。 李察德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表演舞蹈的人们。 “那就是玛雅世界的‘山民’吗？” 这个世界的历史就像是真实人类历史的复刻；只不过，在遥远的史诗之前——黄金时代，远古帝国与神明们共存的时期，却并不存在能确切证明这年代是真实发生的记录。 换句话说，新人类文明的真正开端——即原始部落到城邦阶段，一般认为是从白银时代开始的。 那时候，神明们统治大地，神与人共同生活在天空之下。 在史诗的描述中，那是个繁荣而和平的美好世界，被如今的人们所向往。 负责服侍神明，精通图腾与巫蛊之术的统治部落的长老们和祭祀们，他们中的一部分被认为是“巫师”们的原型； 与之相对，通过祈祷神明而得到力量，去狩猎与守护部落的，一般担任族长位置的勇士们，则是未来的“骑士”们的祖辈。 依照当下流行的辉格派历史学家们的观点，宗教伴随着文明演进而不断变化，一直到当下，其本质却很稳定，没有大幅度变化；真正从中脱颖而出的是非凡者们，以及在他们基础行构建起来的世俗社会。 在台舞动着肢体，穿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衣服的人......恐怕不是行为艺术表演者，而是确实流传着古代习俗的族群，极少数者甚至真的能追溯到四千年前的白银时代。 ——人们一般将他们称为“山民”。 这是一群饱受苦难与压迫的人们，他们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许是祖祖代代从原始部落繁衍下来的山中聚落，或是因为逃避战争灾难才躲到深山里，如今则逐渐演变成一支特殊的族群。 听说有相当一部分巫师会从现今还住在荒山野岭里的族群中抓人，当做实验品。他们对此没有任何愧疚，因为若是这种部落被其他冒险者或盗匪们注意到了，很有可能会遭遇屠杀，最后被当做奴隶卖掉。 甚至，就连某些地王国的人们，都不会将统治境地内的山民们看作和他们一样是真正的人类。相对而言，莱茵王国还算是较为宽容的地方。 ...... 李察德在观景台俯瞰了一会儿。起初还能兴致勃勃，最后还是感到无聊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现在正坐在即将出发的狩猎队伍里。 年轻的巫师们，依照各自所属学派的不同分成好几拨团体，泾渭分明地在平台铺展开来，根据关系的亲疏远近分成好几个小团体。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参加春狩的不仅仅有顶层的年轻人们，全魔塔内的适龄巫师，经过选拔后都会集中到这里，这与平日里的狩猎时刻完全不是一个规模。 李察德一开始还在想会不会有人来找自己这个生面孔真麻烦——这不是说巫师们都很闲，而是一种对陌生力量的试探。像里德·乔伊斯那样到处惹是生非的人，就担任着类似的位置。 无论是忍气吞声，还是气焰嚣张，归根结底都是一种保护色，区别只在于是否将长刺的一面对着外界而已。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和学派巫师都穿着制式统一的长袍不同，他看见来自下层的，身穿杂七杂八颜色衣服的年轻人们——有的打扮更像是游侠或者冒险家，对于实力不如人意，却仍然想要拼命活下去的人来说，这是非常有必要的——正在拼命努力的讨好顶层的巫师。 无论平日里在学派内的地位如何卑微，面对这群人，顶层住民们都可以表现出高傲的一面。被一群拍马屁的团团围绕起来，恐怕没有心思去四处观察不起眼的家伙…… 李察德还远远望见看见深处某一人群中心的里德·乔伊斯，看到他面色苍白，宛如大病初愈，手臂绑了绷带。他已经听说了这家伙被自己的学生教训过的事情。 李察德的嘴角微微扬，顺手扶了扶脸的面具。 这个小玩意儿可以改变颜色和外观，让人对体型产生错觉。 保持神秘作风的家伙们在魔塔并不罕见，特别是在拉斯普钦学派中。 只要不彰显出过分力量，不佩戴标志性的蛇杖，应该没有人能将他和拉斯普钦联系起来。除了...... “你好。” 旁边传来轻柔悦耳的女声。 李察德的鼻尖嗅到熟悉的香味。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长长的睫毛下，一双蔚蓝色的大眼睛，正眨都不眨一下地紧盯着自己。 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侧过脸来注视自己的同时，灿金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 “你好，爱德华小姐。” 他不动声色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师徒两人之前就已经通过气。虽然他没有对维尔莉特要如何在他人面前表现多做说明：女巫必须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丝毫看不出过去的痕迹，同时又有机会在暗中给予自己方便，但他相信女巫不会让自己失望。 “是啊......一回见面是在老师的宫殿里吧？” 女巫态度自然地将话题进行下去，就像是在和一个久别重逢的熟人聊天。 李察德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现在的维尔莉特，可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和别人的交流，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引起他人的注意。 包括他们现在的对话，一样会被某些有心人听在耳中。 但真正让李察德感觉有点古怪的地方是，维尔莉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激动，或者说……兴奋。 这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担忧。 李察德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位银发的身影正朝这边靠近。 ------------ 第158章 三人行 “维莉......” 诗蔻迪来到观景台，一眼便望见自己的朋友。她正想打招呼的时候，突然发现维尔莉特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他穿着拉斯普钦通灵学派的法袍，可是从外表来看，好像是第一次见到。 诗蔻迪微微蹙起眉头。 女巫深知自己好友的遭遇。由于某些刻意为之的疏远和排斥，再加维尔莉特本人直率的性格，导致塔人一向对她误解颇深。除了自己外，她没有能称得知心好友的人。 而能称得“熟人”的异性同龄人更是几乎没有......除了曾经的那位邓肯·戴维之外。 遗憾的是，他最后选择背叛了维尔莉特。 诗蔻迪从黑血社的成员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换句话说，这家伙自己放弃了靠近维莉的机会，连朋友的身份都拒绝了。 诗蔻迪觉得这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哪怕抛开情感，单从利益来考虑，有维尔莉特这样一位值得信赖，不必担心背叛的好友，在魔塔、乃至巫师世界里，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虽然这种说法有点阴暗——如果从诗蔻迪的角度，就算是要通过欺骗的方式，她也会不择手段地维持这份友谊。 可是现在，维莉居然和一位以前她从来没见过的异性有说有笑...... 这样说起来，诗蔻迪忽然有种奇妙的直觉，她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眼熟——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有这幅打扮的人在魔塔并不罕见。 诗蔻迪用一个方便的小法术辨认了一下，虽然脸有伪装，但声音却没有改变。听起来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应该是没见过吧。 “你来了，诗。” 金发女巫听见脚步声后转过头，表情愉快地朝自己挥手。她看起来兴致高昂。 诗蔻迪微微颔首，走到两人身边，目光落在李察德的身。 “请问这位是......” 她微笑着询问道，一副好奇的表情。 “他是......” 维尔莉特的目光转向李察德。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吧，米勒小姐。” 李察德干咳了一声。 “我是李嘉图·以撒，叫我李嘉图就可以了。” 李嘉图和李察德在读音相似；至于姓氏，则是与“亚伯拉罕”这个名字密切相关的“以撒”——他对自己的称呼并没有所谓，反正都是自己随便取的。 “李嘉图先生......是吗？” 诗蔻迪眨了眨眼，声音温和地说道。 “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在魔塔遇见过你。” 李察德正在想是不是要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掉对方，自己那位贴心的学生已经主动开口了。 “李嘉图是老师身边的人，过去一直呆在大神庙核心，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你说……他是拉斯普钦先生的学生？” 诗蔻迪有些惊讶。 “不，老师的学生只有我一个。”维尔莉特摇了摇头，“但他和老师一样深居简出。” “......只是某个魔法实验的助手而已。” 李察德努力装出一副稍微有点骄傲的语气回答道。 这可不算是说谎。他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在帮拉斯普钦做实验。 “原来如此。” 诗蔻迪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赞叹道。 “那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想在这座塔，能做到这种事的学生寥寥无几，那可是参与一位传奇巫师的实验，首席生们都罕有这种机会……” 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您难道是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实验室和图书馆中的那一类巫师吗？” “......呃，算是吧？” “您对知识的渴求令人尊敬。可是，照这样说来，李嘉图先生是第一次参加？” “是的。” “如果是这样，请务必当心，狩猎时刻是一项相当危险的活动，每年都会有在途中中丧生的年轻巫师，遭受重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留下终身缺憾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银发少女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们即将前往危机四伏的荒野，学派主管和领袖们无法像在魔塔那样保护我们。哪怕是集体行动，都要万事小心。特别是此次的目标......李嘉图先生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雾妖，对吧？” “没错，那是一种很让人头疼的邪魔，有着变幻莫测的能力，向来以行动悄无声息、难以被人注意到而闻名。被它们盯的猎物，往往是在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濒死的情况下，就被卷入浓稠的雾气里消失不见——那实际是被雾妖吞入腹中的表现。” “……感谢您的提醒。” 李察德点点头。 恐怕是因为他自称是拉斯普钦的实验助手的关系，诗蔻迪将李察德看作是不擅长战斗的那一类巫师，所以才会好心警告。 不知为何，当他每次注意到米勒小姐那双如洗碧空般的澄澈眼眸，就有种微妙的感触，而且他最近明明已经放下忧虑，这种情绪却依然没有改善。 “这样吧。” 李察德正思考其中缘由的时候，诗蔻迪又继续说道。 “如果李嘉图先生不介意的话，等队伍出发后，我会将你安排到我的身边，这样一来，我就有能力保护你。相对而言，我在对付妖魔的方面经验更丰富……” “……欸？” 发出奇怪的惊疑声音的，当然不是李察德，而是某位金发姑娘。 维尔莉特注意到两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过来，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干巴巴地回答道。 “可是，他是拉斯普京学派所属的——” “没关系。” 银发少女微笑着回答道。 “只是叫一个人过来而已，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 这算是谦虚了。诗蔻迪是此次春狩的总领队，可以说整支狩猎队伍的领导权都在她手里。 “不是这个问题......” 维尔莉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与好友的私人通讯。 “小诗，李嘉图此人很可能是得到了老师的命令，前往荒野采集或是寻找‘某种东西’，才会从实验室出来参加春狩。因为老师他在临行前，曾经特意嘱咐过我，需要我来照看他……” “是这样吗？” 诗蔻迪脸的微笑并没有半点变化。 “这很好解决，既然如此，维莉你跟着一起过来好了。如果有不方便的场合，你可以帮助我。” “呃，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银发女巫一字一顿地说，”在春狩里，我们三个人需要待在一起。” ------------ 第159章 天文台来客 “三个人一起......？” 维尔莉特愣了一下。 “是的。在启程后，我们三人可以共同行动，中途别分开来。拉斯普钦学派来参与春狩的人寥寥无几，而我所在的队伍中央人数则最多，两边会合在一起后，就不容易被别人注意。” 诗蔻迪正在向自己解释，维尔莉特却只觉得困惑难解：她......为何会如此在意“李嘉图”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的陌生人呢？ 难道说，诗看穿了伪装、注意到了老师的身份吗？ 不，这不可能。 在没有事先说明的情况下，维尔莉特认为就连自己很难察觉到真相。 而且，假如诗蔻迪真的猜到李嘉图·以撒就是拉斯普钦·诺维赫，她就应该很快能明白，眼下的状况是一位巫师领袖的任性决定所造成的。 以好友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和成熟理智的性格，是不可能前来打扰拉斯普钦大人的。 换句话说，她确实是发自真心想要保护李嘉图这个初次见面的人。 维尔莉特发现好友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随口一说。她意识到，这其中或许存在自己并不了解的理由……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两位女孩子表面正在和李察德谈笑风生，实际则在私密通讯里进行着更为重要的对话——这种必须“一心二用”的场合，对巫师们来说司空见惯。 “你为何如此在意他？” “之前拉斯普钦大人照顾了我，虽然他大概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我还是想有所回报。” 诗蔻迪说话的同时，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察德。 “我不是在意这个人，而是希望能满足拉斯普钦大人的要求。既然那位派出此人去荒原，我自然要帮助他完成这项任务。维莉，你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吧？” “......确实如此。” 但她想确认的并非是这个。 “诗，你是否在顾虑着什么？你觉得在本次春狩中，很有可能会遭遇某种威胁，是我一个人无法应付的，需要我和你两个人联手，才能保护好并不擅长战斗的李嘉图先生，是这个意思吗？” 维尔莉特回想起在那一天，老师对她说过的话： 这场旅程非同寻常，很可能潜伏着万分凶险。甚至还有神圣同盟的统治者——教廷的阴影正笼罩着他们…… “你还真是敏锐啊，维莉。果然这种事很难瞒过你，你看那边。” 诗蔻迪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指引着好友。 “看到了吗？” 金发女巫看到了，原本在广场跳着神秘舞蹈的山民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白色兜帽的人们。 宽松的衣袍他们从头到脚全都包裹起来，脸则被一张垂落下来的面巾覆盖着。面是用金色纹路，构成的一枚抽象的眼睛状图案。 由于这副打扮，使得他人根本分辨不清这群人的性别和年龄。 他们整齐列队，一言不发。相比起喧闹的魔塔巫师们，白袍人们仿佛一群沉默的幽灵。 “他们就是格林尼治的观星术士......” 维尔莉特听见了李察德的声音。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格林尼治？” “海对岸的神秘国度，雾之城——他们就来自那座城市中央的天文台，是皇家天文学会的一员。” 银发少女眼睑低垂。 “听说，他们还和希普顿家族有关。......你知道，就是那个流传着数百年前被教廷称作‘预言魔女’的老修女血脉的巫师家族。” “你觉得他们很危险？” “未必。但这群人必然是另有企图。” 女巫想起来，这群人是朗曼·霍尔邀请来的；包括此次春狩的目标，都由此人主动提出。而老师同样提醒过她要注意霍尔先生的目的。 ......诗是从自己的老师口中听说了什么吗？ “好，我答应你。” 维尔莉特不再犹豫，点头答应。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特别是在不能泄漏老师身份的情况下。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征得李嘉图先生的同意……” 诗蔻迪闻言，略显惊奇地反问道 “有那个必要吗？他难道还能拒绝一位首席生的提案？” “呃......”维尔莉特有点尴尬，连忙说道，“我只是忘记了，或许我还没有适应这个身份。” “那么，这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从他身学会如何培养自己的心腹下属，如何？”诗蔻迪朝她眨了眨眼，半开玩笑般说道，“不懂的话，我可以帮忙教育他。” 维尔莉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别乱来啊，诗！老师很看重他的，就算是我……” “怎么会？我不是说过要保护李嘉图先生，不是吗？” 维尔莉特当然不是害怕这种事。即使不论实力的天差地别，诗蔻迪是不可能随意伤害他人的。她担心的是好友因为没有足够的敬畏心理，做出失礼的行为而惹怒老师...... ......有自己陪在身边，应该不至于发生太激烈的矛盾吧？ 维尔莉特心想。 只是此事，还是必须要通报给老师才行。 * 在观众席方的贵宾房，同样有两位并肩而立的身影，正在俯瞰着下方广场的那群白袍人。 其中一位是嘴唇边蓄着胡须，手中捧着红酒杯的中年男子，另外一位则是黑色头发的年轻人。 他穿着与观星术士们相同制式的白色长袍，只是没有佩戴覆盖自己面容的面巾。青年的头发比一般姑娘留得还要长，从背后披散下来，用一根短短的木簪随意固定住。 “您这边派出的狩猎队伍，真是四处洋溢着年轻人的气象……我从别人口中听说，魔塔因为规矩森严，千年来固步自封，如今已是个日落西山，暮气沉沉的地方。事实看来并非如此，真正老迈的，是我们这群年年岁岁沉迷于仰望星空，却忘却了人间已有千百年时光流逝而过的人才对。令人羡慕啊。” “……你不算是年轻人吗，馆主阁下？” 被称作“馆主”男人呵呵一笑，既不肯定亦不否认。 朗曼·霍尔将酒杯放下，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男人身来回扫视。 “馆主阁下此次亲自前来，究竟有何目的？” “首先是诚挚表达谢意。感谢您的帮助，霍尔阁下，我们才能有机会来到这片荒野之，参与到魔塔一年一度的春狩之中......” “根据我们对过去的‘观测’，您和霍华德阁下在百年前曾经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所以，当他说会帮助我们联系身为‘荒原狼’之一的您的时候，我可是相当惊讶啊。” ------------ 第160章 灵界图书馆与圣贤之国 “世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巫师领袖随口回答。 “真是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 被称作“馆主”的男人笑了笑。 “但你很清楚，霍华德先生的真正目的是复仇，他想要的是毁灭整座魔塔，包括塔所有人。” “这位脾气暴躁的老人家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更不可能放过曾经将他从‘荒原狼’里驱逐出去的仇人们。霍尔阁下，您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真的无所谓吗？” “他想做什么与我无关。” 朗曼·霍尔淡淡说道。 “我所做的，都是为了能让这座魔塔能以更合理的方式运行、并且在过往岁月里持续存在下去。谁胆敢阻拦在这条道路面前，谁就是我的敌人。” “曾经的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个老家伙从塔驱逐出去；现在亦会出于同样的理由，愿意放下一切成见和仇恨和他联手，目的则是击败新的腐朽堕落之人。假如他事后想要不利于魔塔，我理所当然会阻止他。” “......原来如此。这真是令人敬佩的执念。愿意为巫师塔鞠躬尽瘁的领袖，实在是难得。” 馆主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还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馆主阁下，”朗曼的声音低沉，“别随意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窥探别人的**。了解过甚，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知识存在禁忌，信息存在边界，自由存在局限，掌握‘灵界图书馆’的人无一例外自称是‘知识与历史的守护者’，总该不会都是些好奇心过度旺盛的无理之人吧？” “抱歉抱歉。” 年轻男人耸耸肩。 “不过，这并非是我有意窥窃他人**。您可能不太理解，‘心灵图书馆’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就算你努力不愿意去听、去思考，里面的情报却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流淌到你的耳朵里、你的大脑中……” “我们不是它的主人，而是它的奴隶——巫师们总觉得我们说这种话是得了便宜卖乖，但事实确实如此。” 朗曼·霍尔没有回答。 即使是身为传奇巫师的他，对“灵界图书馆”的存在也仅仅是有所耳闻：它又被称作“心灵图书馆”，或是古代神秘学书籍中提到的“阿卡西记录”。 那里是超越物质世界的“因果世界”或“第二世界”的知识边界，它蕴含着每一位生命个体在所有时间与空间里的经历和体验，亦容纳有每个个体生生世世的情报。 就像真实的图书馆一样，据说里面隐藏着无比珍贵的知识——因为那是已经湮灭和消逝在玛雅世界的历史风尘中，连是否存在都难以确认的知识，完全属于未知的领域，所以只能用“据说”来形容——远古人类帝国之所以如此强大的隐秘，乃至神祇们诞生的奥秘，全都藏匿其中。 现存的“心灵图书馆”并不完整，只是一枚枚飘荡在灵界海洋里的残破碎片；而有多少人能接触和掌握到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它们，有多少人已经死去，都是一个谜。 但无论如何，有关于它的消息已经足够引来整个非凡世界的觊觎，朗曼·霍尔之所以称年轻男人为馆主，就是出于这种原因。 尽管此人还有其它种种身份，譬如说希普顿家族中观星术士一脉的族长，阿尔比恩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但对于传奇巫师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别再称呼我为‘馆主’了。” 他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想和那玩意儿扯关系……称呼我为‘罗学’就好了。” “......luo……xue？” 朗曼·霍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真是古怪的发音。说起来，你的相貌更像是混血儿……看起来不像是主大陆的人，而更接近来自维斯帕列地区的人，是吗？” “维斯帕列？” 年轻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数秒钟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是他脸的神情变化略显浮夸，表演成分浓重。 “您说的原来是那个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国度......不，更确切地说，是被那个被现如今的圣贤之国所取代的古代国家。霍尔阁下，为何不称呼它现在的名字呢？害得我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 “明知故问。” 朗曼·霍尔冷哼一声。 罗学则一副忍禁不禁的模样，又说道： “听说魔塔巫师对贤人国有偏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样可不好啊，就算是竞争对手，若是长时间执着于立场的区别，总有一天会成为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 圣贤之国位于玛雅主大陆的东南端，是由通天塔与圣公会两大势力联手，取代了原本统治维斯帕列地区的古老公国后建立起来的新兴国度。 它立国是在距今二十年前，在当年是件轰动全大陆、在世俗社会和非凡者世界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的历史**，至今影响深远。 在那之后，圣公会不再是那个被教廷到处排挤，四处狼狈躲藏的流浪教团，而是有了一方世俗王国作为根据地；而在多方势力围追堵截下建国成功的通天塔，更是隐约间有了全大陆第一巫师势力的气魄。 当然，作为“贤者议会”世代宿敌的“荒原狼”，对此的态度自然是颇为鄙夷和不屑；而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同行间的嫉妒，就不得而知了。 “愚蠢的话题。贤者议会有何资格自称‘贤者’？愿意自甘堕落是他们的事情，没必要算我等。此外，你如果是当时被赶出维斯帕列地区的移民，难道就不恨他们吗？” 罗学摇了摇头。 “不，您猜错了。我不是那地方来的，虽然能说是同一个方向……我身的血统，来自深渊的另一头。” “......深渊？无底深渊？你来自绝壁长城？” “更准确地说，是绝壁的另一侧。” 城府深沉的巫师领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沉默良久后，他才开口回答道。 “......这么说，你是‘东土’之人？我还以为那里只是一个传说。” ------------ 第161章 绝壁长城的另一头 “有人造的墙，自然墙后会有人在。那是何等雄伟的建筑啊......” 他摇了摇头。 “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我的父亲虽是东土人，我的母亲却是北部山麓一个出身平凡的牧场主女儿，那里距离维多利亚港有数百公里之远。在我出生后不久，因为故乡的召集，父亲不得不离开那个家。” “照这样说来，你并没有亲眼见过东土世界？” 朗曼·霍尔叹口气，很罕见地表露出失望的情绪。 “真遗憾。我还真想知道深渊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听说那里是被一个叫做‘全境之帝’的长生不死之人所统治的伟大帝国，那里的风土人情与玛雅大陆截然不同，包括非凡者们所拥有的整套神秘学体系，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可惜，那地方永远只能存在于游记、传闻和吟游诗人们的口中里，却无人能触及。” “未必无法到达。” 馆主很认真地说道。 “我父亲在离开前，曾给我留下过寻找他的线索，前提是我愿意放下一切去冒险。等哪天我老了，就会去深渊的那一头看看。” “但是，从来没有人能经过迷雾之海，或是爬风暴绝壁、再穿越无底深渊，不是吗？” “事实胜于雄辩，我父亲就是远渡重洋而来之的人。既然他能过来，我们就有办法找到路过去。” “那或许，他们不是沿着长城过来的。这座城墙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从深渊中爬出来……” “好了，这是题外话。” 馆主打断了霍尔先生的话。 “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考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发誓，我会来邀请你的。” “老实说，馆主阁下，”朗曼·霍尔仍然没有改变自己对他的称呼，“我能猜出你接下来想说的话。而对于巫师而言，那种话题远远不如讨论与幻想未知的世界更有趣。” “这还真是抱歉。” 对方耸了耸肩。 “但我必须说明，这是作为合作伙伴的义务。霍尔先生，你知道教廷的人正在关注这里吗？这群年轻巫师们的这场旅途并不轻松，如果没有人在暗中照顾，情况很可能会变得很糟糕。” “狩猎时刻本身就是对年轻人的一种锻炼，如果还要人在旁边时刻照看，岂不是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哪怕在最不幸的情况下，他们全都可能死在那里？” “......这不可能。我只是让他们去荒野狩猎邪魔，而不是大举入侵世俗领域、发动一场战争。这种事轮不到一群他们来做。” “有关于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说过答案了。国王和神甫们可不会如此轻松看待，他们早早便将这里看作眼中钉，特别是在有通天塔这个先例之后……不是吗？” 朗曼·霍尔蹙起眉头，沉默片刻后才说道。 “教廷真的准备撕破脸皮，哪怕与我们开战都在所不惜？你们难道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未来？” “他们本该不是如此短视的人。经历数十年前的那场分裂，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应该是借助世俗王国的力量恢复自身的实力，而不是不惜代价，再与我等发生争斗。” “如果教皇厅的人脑子没有个个都发热坏掉，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馆主回答道。 “他们认为，这片荒野存在着某种巨大的威胁；而早日拔除这一威胁，远比休养生息更重要。” “......那是什么？” 朗曼·霍尔询问道。 很显然，这位临时合作同伴话语中潜藏的意思是：教廷或许并不是冲着魔塔而来，而是另有所图。 但由于狩猎队伍的存在，假如两方人马真的不幸在路遭遇，对方绝不会选择留手——无论是出于立场原因，还是保守秘密的缘故，迟早会有一场腥风血雨；面对教皇厅直属，被派遣出来执行秘密任务的精英圣职者队伍，年轻的狼崽们恐怕不是对手。 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教廷的目的究竟为何。 “抱歉，我‘看’不清楚。” 馆主阁下摇了摇头。 “在一周前，我已经召集了当时在学会总部的所有观星术士与占卜家们们，采用了种种手段试图观测，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只能看到黑暗，一片无穷无尽的深邃黑暗。能确定其源头就在寂静岭地之，但没有人能辨认其正体的性质。” “不过，既然教廷的目标位于此处，两边十有仈Jiǔ会碰......你知道，雾妖这种邪魔原本生长于何处吧？” 巫师领袖闻言，顿时眯起眼睛，瞳孔中放出危险的光芒。 “……你是明知这一点的前提下，才向我建议将目标定为雾妖的？” “不不不！” 馆主干咳一声，连忙摇头。 “你想想，我手下的人一起参与了，不是吗？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风险，我是不会答应这次合作请求的。” “......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使用了如此漫长的铺垫，令朗曼·霍尔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 “事先声明，让我离开这座魔塔是不可能的。我有自己的义务和立场，若是我离开此地，在战争还未来得及打响之前，魔塔的统治权结局恐怕就要落幕了。所以——” “我明白，霍尔阁下。” 对方咧开嘴角，露出爽朗的笑容。 “既然如此，请允许我参与吧？我会好好照顾我的属下们和你塔的学生们。” ……果然。 霍尔先生心想。 这才是这个人的目的。 他所追求的东西，很有可能和教廷一样，所谓“无法通过观星术和占卜看清晰的黑暗”——他就是冲着那个去的吧？ 之前说无人能察觉到荒野隐藏之物的正体，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霍尔先生却没有思考太久，毫不犹豫答应了他的要求。 “好，你去吧。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朗曼·霍尔本来就不在意合作伙伴另有所图。 他就是这样一种人：当他看重某件东西时，他的眼中就会只剩下这一样东西。除此之外，对他而言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感谢您的理解。” 馆主阁下微微颔首，颇有风度地朝着合作伙伴行礼告别。 * 当年轻人离开居所后，他为自己戴了绣有金色眼睛状图案的白色面罩。如此一来，当他混入观星术士们的队列中后，谁都无法注意到他和这群人的区别。 “会长。” “会长大人......” 在一片恭敬的欢迎声音中，馆主缓步走入白袍人中。 他抬起双手，视线缓缓掠过四周，笑着对众人说道。 “为了迎接那位被命运选中的女孩，希冀吾等夙愿实现之时早日到来——现在，就让这趟旅程开始吧！” ------------ 第162章 夜雨潇潇 李察德原本以为，等典礼结束后，春狩就会开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那之后，聚集在仿斗兽场式建筑的观景台附近的人们就全部离开了。 他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一直等到了夕阳西沉、黄昏之后，天梯系统才会真正运行。 而为了前往地面，春狩队伍的最后集中地点，是在底层。 …… 临近深夜，天下起了连绵的冰凉雨水。 这是李察德第三次来到这里。 黑塔的最底层几乎没有任何阻挡和防护，因此无论是风吹日晒，电闪雷鸣，落雨起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需要像陆地的人们那样做好相应准备。 今晚是狩猎时刻，巫师塔的飞行高度会远比平常低。 换防雨斗篷的师生二人离开暂时落脚的小店，前往聚集处。那里位于城区的西南角，有一座巨大高耸的螺旋楼梯。 周围经过的人们一个个缩起肩膀，为了尽量不被雨淋到而加快步伐，在参次不齐地向两侧“生长”的无数屋檐和烟囱下行走。 长靴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踩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从屋脊流淌下来的冰冷水流，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在近在咫尺处噼里啪啦落下，潮润的水汽不断地往内衬里渗透。 不知从何时起，耳畔只剩下回荡的雨声。 一路无话，两人在离开主街道后，很快便能看到这栋矗立在黑塔尽头的庞大建筑。螺旋楼梯的狰狞一角朝着漆黑深沉的夜幕刺去。 它就像蹲伏在地的巨人，脊背高高隆起，无目的视线俯瞰着从身前街道走过的渺小人类。 此时，高楼底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人。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每个人穿着和师生二人相同制式的深色斗篷。 气氛和之前完全不同—— 李察德和维尔莉特从人群中穿过。路过人们之中的时候，李察德甚至能感觉到从兜帽底下传来的一个个或冰冷或不怀好意的视线。 …… 手持水晶球的老巫师站在塔顶的房间，静静地俯瞰着这群人。 他的表情极为古怪，一半露出微笑，一半则像是死人尸体，僵硬到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渗人。 鹦鹉在桌边的鸟笼里扑扇翅膀，发出狂躁而尖锐的声响。 …… 李察德突然觉得身一阵恶寒，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了一样。 “真名小姐，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他摸了摸脖子，一边在脑内询问道。 “我只是觉得......” 黑发少女像一架无人机似的在他的头顶盘旋。 “这对长官来说，是来到玛雅世界进行的第一次长途旅行。请打起精神，好好享受吧。”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他摇了摇头。 虽说是“异世界”，日子却始终在塔度过。没想到过了一年之后，才真正过像是穿越者的生活…… 他站在人潮之中，一时间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在人群中驻足半响后，李察德忽然注意到身侧传来的轻微骚动。 “来了。” 维尔莉特低声说道。 骚动很快平息下来。李察德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抬起头望向螺旋楼梯方。冰凉的雨丝被风卷起，拍打在脸。乌黑的云团低沉沉地压在头顶，将世界淹没在墨水般的黑暗里。 白天阳光灿烂，现在却像末日来临前一样。 然后，他望见了出现在楼梯方的身影。一共有三人，身都穿着象征地位与荣耀的巫师袍。那是“巫师生活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一般都是些从学派内离开，处于半隐退之中的老巫师。 他们的长袍柔顺地垂在地面，风雨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其中一人举起手掌，巨大建筑物的深处顿时传来一阵“隆隆”的可怖声响，甚至要比天的雷声更加响亮。 螺旋楼梯的一侧被打开，露出敞开的空间。 狩猎队列开始陆陆续续走入电梯之中。 遥遥望去，就像从一个洞穴朝另一个洞穴迁徙的蚂蚁队伍... 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指引，所有聚集起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朝那里走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入一处四周都是金属的立方体内。 李察德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处集体囚笼。 等所有人进来后，囚笼的门又一次缓缓拉拢。他从逐渐变窄的缝隙中望向螺旋楼梯的层，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 “请准备好，老师……” 虽然没有意义，但女巫还是在他耳边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下一个瞬间，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便牢牢攫取了人们的身体。 所有人的双脚正在离开地面——只要往下一瞧，就会发现自己真的开始漂浮在空中。 “咚！” 数秒钟后，撞击声所造成的轰鸣震动着人们的耳膜，脚下的钢铁地面竟好像在海浪一般起伏。 李察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个学徒时，乘坐天梯的遭遇。囚笼里的人们绝大部分都和他一样是低级巫师，一个个东倒西歪，头晕眼花。当时的他趴在地，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很努力才能压抑着胃部翻涌来的作呕感。 在那之前，李察德还很好奇黑塔准备如何将人们送到地面；是使用某种降落式的交通工具吗？还是说需要攀爬的梯子？ 而真正的答案：黑塔的人会将他们全都塞进一个笼子里，然后直接从高空丢下去。无论是黑塔的悬停高度，还是施加在钢铁笼子的防护法术，基本都停留在计算后“恰好不会让一个成年人把脖子摔断”的地步，剩下的就全靠个人本事了。 因为不止是顶层住民，其它楼层的巫师们同样会通过天梯定期前往地面——他们当然没有资格为了锻炼而参与“狩猎时刻”，而是替魔塔搜集材料的，这是一项必须履行的义务。 他们的手还会佩戴一种手环，那是由黑塔分发下来的唯一装备，每一位住民都会有，面镌刻着来自咒法学派的法术。它能用来分辨敌我，提供位置。 除此之外，手环还能记录住民的功勋和贡献，表明身份与位阶，检测生命活动以确定佩戴者是否还活着。当然，最关键的作用是限制和监视：为了防止某些人在没有交够物资和材料，趁着前往地面的时机逃跑，手环必须是开启状态。 就像黑塔内几乎所有的措施一样，那玩意儿的限制效果和佩戴者的位阶成反比。 对于此时乘坐天梯的顶层住民来说，它比起限制更像是单纯方便的工具，甚至可以不用配戴。 …… “门开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 第163章 洞窟往事 外界冰冷的雨水、凛冽的狂风、以及浓郁的黑暗，伴随着敞开的钢铁之门，全都一口气灌入囚牢般的天梯之中。 披着斗篷的巫师们，陆陆续续沿着路口离开；那“轰隆”的巨响又一次在背后响起。巨大而沉重的铁箱摇摇晃晃被往拖拽。 时隔一年半，李察德终于又一次踏了玛雅世界的陆地。 夜色笼罩大地，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周围一片寂静。 分散开来的人们的身影，一个个缄默不语，一眼望去，仿佛是无垠的荒野，悄无声息浮现出一大片在雨夜行动的幽灵。 脚下的土壤湿润粘滑，稍一用力便会微微下陷。 诗蔻迪行走在最前面，女孩的身缭绕着微光，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现在的位置。银色的亮丽长发在晦暗的雨幕中显得耀眼。 站在首席生身边的一位隶属“黑血社”的巫师举起手，一道光晕以他的指尖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如同湖面的波澜，在迅速且没有任何发出响动的前提下，便已刮过方圆数百米内的荒野。 于是，前方茂盛的草叶中，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道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痕迹，隐约能从中看到一条条交错纵横的泥泞小径。 4级咒术“猎人标记”，这是一种在野外非常实用的法术，能用来在难以辨明方向的山林荒原中，寻找出只有经验丰富的当地猎人才能寻找到的道路、以及跟踪猎物的足印和痕迹。 “别离开太远。” 诗蔻迪的声音从每个人的手腕响起。 狩猎时刻不是导游带着旅游团，不需要领导者时时刻刻注意，有相关经验的巫师们亦不会选择独自离开队伍。 参与狩猎时刻的年轻巫师们的位阶基本在正式到高阶之间。现在的他们，已经足以到任何一个地王国的精锐军团里，担任法师团的成员，平日里会被其他士兵们恭恭敬敬当做老爷来对待。 原因是在战场，所有人都会希望有更多巫师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们往往会决定一场战争的结局。数十年前的山民独立战争时期，某位莱茵王**事家曾经有过一句著名的论断：“在正面战场，随军巫师团的胜负即是军队的胜负。” 但是，处于这个位阶的巫师虽然能释放出具有破坏力的法术，自身却较为孱弱，缺乏像骑士那样的强健体魄，又很容易陷入法力不足的危险境地，需要集合成群，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发挥出战斗力。 特别是在荒野当独行侠逞能，下场只能是被怪物们拖入黑暗中吞吃撕咬干净，成为一堆凄惨的碎肉和骨头；要是离得太远，甚至有可能在周围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便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生活委员会同样为他们配发了能提供定位的手环。 “请到这边来，李嘉图先生。” 他的手环又一次传来诗蔻迪的声音，这回，是只给他一个人听的。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事实，没有人会注意他。每个人都在戒备地巡视周围。 一旦踏这片沉浸在暗夜中的荒野，好像所有人的情绪都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湿漉漉的空气里潜藏着某种恶意，好似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从角落里扑过来一张血盆大口。 “老......李嘉图先生，请跟我来。” 维尔莉特小声说道。 他看向她；而对方同样抬起脸，平静地接受他的注视。兜帽帽檐下的美丽脸颊在冰冷的雨夜中，平添了几分苍白。 金发女孩朝着自己伸出手，抓住了李察德的手掌。手心传来的触感冰凉而柔软，两人快步走入人群之中。 ...... 在雨中跋涉了数小时后，他们走到了一座山坡脚下。诗蔻迪带领着众人登缓坡，在漆黑的树林中穿行，最终来到一处洞窟前。 洞窟内的面积相当宽阔，内部路径曲折幽深，因为风向的缘故，再加外面葱郁而茂盛的林木遮挡，湿漉漉的空气未曾涌入此地，从地面来看较为干爽。 几个领头的人用魔法点亮灯光，又生起几座篝火，驱散周围的寒意与水汽，让众人可以入住休息。 李察德踏入洞窟，发现脚下和洞壁周围的泥土平整，有人工修凿的痕迹，却荒芜已久。 “这里是哪里？” 站在他附近的诗蔻迪撇了他一眼，回答道。 “很久以前，此地是一座矿井，山脚下是小镇。这座山体的腹部都被打空了，这个山洞就是入口。在矿井被废弃后，就没有人会到这边来了。” “......我们的目标不是雾妖吗？” “根据过去的冒险者们探索此地得到的情报，雾妖的巢穴就在这里。” “是吗？” 李察德蹙起眉头。 这时候，洞内已经一片忙碌的景象，巫师们十分娴熟地开始各自挑选干燥的高地扎营，准备休憩。 “如果雾妖就在里面，那我们应该打起精神来做好防备，起码不该在这种地方扎营，不是吗？” “恰恰相反，我们可以确认雾妖绝对不在此处。” 女巫摇了摇头 “因为，这份情报同样已经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中途自然有发生过不止一次围剿和捕猎。包括魔塔亦参与过。” “你知道，雾妖虽然危险，但身的炼金材料却有着珍贵价值：它们的皮肤能够用来制作遮掩行踪的斗篷，无论是对于冒险者、旅行家还是游侠，都充满吸引力，而它们体内的腺体则可以被用来制作价值连城的武器。你听说过万众帝国‘选帝侯家族’之一的战神家族吗？他们引以为傲的‘战争迷雾’，其原料就是用雾妖体内采集出的腺体制作的。” “如果雾妖的巢穴还在这里，它们不可能还能继续存活。这群稀有的邪魔们能在寂静岭地生存，一定是早已离开此处......” 银发女巫用手抚摸着洞壁，目光中有一丝感慨。 “最终，它们还是不得不离开这片曾经守护过的地方。” 李察德愣了一下。 “‘守护’？” 这听起来是个和“邪魔”这一族群毫无关联的名词。 “是啊。” 她收回手掌，轻声说道 “李嘉图先生，雾妖的来历非同寻常，它们并不是在荒野里土生土长的怪物，而是曾经隶属于一个庞大帝国的遗民，那是一个曾经被教廷治下的人们所恐惧的名字……” ------------ 第164章 永恒帝国 “不过你说的没错，为了以防万一，确实要安排人手搜寻洞穴。” 诗蔻迪露出微笑，向他发出邀请。 “李嘉图先生，你要跟我来吗？” * 李察德并没有拒绝。 维尔莉特没有跟来，几位随行巫师跟在身后，两人并肩沿着甬道往洞窟深处走。 越往里，阴冷潮湿的感觉就愈发浓烈；脚边若是踢到一颗石子，回音绵延且持久，一直通往深不可测的内部。 他们就像在一只巨大生物的肠胃中移动，照明术的光亮只能覆盖方圆几米，再往外便是一片如汤汁般浓郁的黑暗。 “......李嘉图先生，我之前说这里，包括山洞和脚下的平原是一处矿业小镇，但你可曾看出这里有半点矿井的痕迹？” 李察德摇了摇头。他正好想问。 “因为，那已经是最近两千五百年以前的事情了。” 诗蔻迪说。 “如果不是雾妖们在这里筑巢守护，这座废墟早就作为山体的一部分，彻底消失在岁月的风雨中。” “两千五百年？那是在......” 这还真是漫长。李察德心想，不过因为玛雅世界是个存在“魔法”的地方，重要的古代遗迹往往会比他所处年代保存更为完好。 “是在青铜年代。那时候，永世战争已经到达了后期阶段。而此地——包括整片寂静岭地，都是属于古代帝国‘扎尔万‘的领土。” 诗蔻迪停下脚步。 她将手指向一侧的洞壁。漂浮的光球照亮了墙壁的文字：那是以石板为基底，刻下的壁画与诗歌。 由于日复一日的腐蚀，面的内容已经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些许潦草的痕迹，但那确实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神圣同盟境内流行的文字。 “所谓的‘永恒帝国’，如今亦不过是一抔黄土……” 少女一边感慨着，将手轻轻放在面。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 “扎尔万”，李察德听说过这个词语。 事实，这是个人尽皆知的名字。 相比起没有任何历史记载的黄金之国、以及过于遥远而缺乏实感的白银年代，充斥着战争与杀伐，血与火的青铜年代，对于现如今的人类显然有着更加深远的影响力。 人们将黄金时代称为“远古时期”，将白银之国当作“古”的“治世之国”，而“中古”，则是指永世战争时期。 在这个前所未有的纷乱时代，无数王国在废墟中新生，又再次被战争的烈火焚烧殆尽，在最混乱的时期，大陆一共有超过数百个国家。 但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这场战争濒临尾声的时候，诞生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其统治者是神人合一的大君，至高无的皇帝。 皇帝将自己的国家称为“扎尔万”——这个词在恶魔语中的意思，是“永恒的时间”。 至高王在位时期，全神圣同盟领土已经足够广袤，但中古帝国的领土却横跨主大陆与次大陆，不止是现如今的神圣三国，甚至还囊括万众帝国的三分之一土地。 然而，真正的辉煌往往不过刹那，号称“永恒”的帝国最终还是随着统治者在神战的失败而分崩离析。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就连高高在的神明们都在一个个陨落，祂们为了保全自身，谋取胜利，不得不选择结盟，这与人类的城邦或国家之间的战争毫无区别，并为后来“神分善恶”的传统定下基础。 最终，两大阵营形成了——在主大陆中央，为了争取最后的霸权，彼此之间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角力。 一方以“晨曦之神”和“万军之主”为首领、以“七神”为盟友；另一方的神祇代表则是旧约中记载中的“诸恶之首”与“烈日暴君”，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两位恶神。 后者坐拥永世战争以来最庞大的帝国，当时可谓占尽优势；然而这场战争的结局，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庞大的永恒帝国毁灭，千年王朝兴起，崇拜“晨曦之神”的曙光教会成为最后的赢家，规模一举超越教团和教会的限制，成为独一无二的教廷。 就连被多神教异教徒统治的万众帝国——虽然两大世俗势力常有摩擦，但“七神”不得不承认教廷在整个世界的中心地位，承认曾经的“晨曦之神”结束永世战争、覆灭古代帝国的伟大功绩。 “寂静岭地，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诗蔻迪又一次开始讲述，她的声音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变得和缓而悠长，那洋溢着轻灵的语调，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千年王朝建立后，这里变成了帝国分崩离析后，四处逃窜的邪魔们的聚集的场所，没有人敢来此处开拓；” “而当至高王的国家步中古帝国的后尘，分崩离析之后，这里又成为了魔塔所统治的区域。哪怕是在大陆中部最混乱最黑暗的年代，群王们之间的争斗都未曾波及此地；” “当神圣盟约成立之后，此地又成流放罪犯和盗匪们的地方……” “但罕有人知的是，在这一切之前，这一片土地其实是雾妖们的聚集地。” 扎尔万又被称为“百族之国”。根据历史的记载，包括精灵，侏儒，兽人，一切拥有智慧的种族，都在广袤的帝国领土与人类共同生存，甚至包括一部分邪魔——确实有一部分高位邪魔拥有知性，但在帝国诞生之前，从来没有人将他们看作“智慧生命”来看待。 当至高王与曙光教会取得最终胜利后，作为永恒帝国核心成员的恶魔被集体屠杀干净，但并不是所有的帝国遗民都被清理了。人类自不必说，其余智慧种族则分散开来，回到古时期的聚集地，譬如精灵们就回到了新大陆。 然而，曾经被允许拥有国民待遇的高位邪魔们，却无一例外再次沦落为怪物，遭遇追捕和猎杀。仅仅有极少数一部分——譬如雾妖——依靠自身的种族异能，而侥幸存活下来。 这片土地之，原本四处都布满着雾妖的巢穴；而很快，随着人类王国的势力扩张，它们的踪迹变得越来越稀缺。 直到现在，一般人已经不可能发现雾妖的去向。 所以，他们才需要观星术士们帮助。 “......原来还有这种事。” 李察德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有关于雾妖一族的记录，他在拉斯普京的知识库中都没有发现。 “你是从何得知的呢？米勒小姐。” 李察德随口问道，却有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 他转过头去，发现银发少女正一副出神的表情，怔怔站在那里。 ------------ 第165章 一顶帐篷 ......是啊，我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晰？ 诗蔻迪一时间愕然。 她努力尝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这种惊讶还是不自觉从脸部表情流露出来。 有关于雾妖的事情，她原本知道的并不比任何人更多。可是刚才，自己却十分流畅地将有关于这一隐世种族的情报娓娓道来，仿佛一切都隐藏在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 怎么回事？ 诗蔻迪不得不警惕起来。 巫师们在自己身察觉到某个过去未曾注意到的异常，这无疑是最危险的信号： 他们本来就是神秘的使御者，若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招，只能说明其中隐藏着法力远比自己高深的恶意…… 难道是某种心灵魔法的入侵？ “怎么了？米勒小姐。” “......不，无事发生。” 银发女巫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 “我刚才只是走神了。抱歉，李嘉图先生，我有做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只不过，你在触碰到那段文字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是注意到什么了吗？” 听到他的回答，诗蔻迪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自从那一次格林学派的巫师决斗以来，她始终被深沉的梦境所困扰，时常会梦见自己童年时的悲惨回忆——这当然是一种令人心情郁闷的经历；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正在“流入”她的大脑里。 诗蔻迪一开始觉得慌张，但她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对意识或精神有害的污染物质，而是......“知识”。 当然，知识未必是有益的，就像原本用来治病的药物，一旦剂量超过标准，亦可能从救死扶伤的圣药，转变成杀死人的砒霜。 可是，在没办法寻找出这种“流动”的根源、又没办法阻止“流入”发生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放松心情，尽量以平静的态度对待。 少女没办法和他人交流此事。在塔，诗蔻迪唯一信任的人就是维尔莉特，但那姑娘显然帮不自己的忙，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陷入过自身难保的境地。 而或许有能力回答这一问题的人——她的老师朗曼·霍尔，诗蔻迪却根本不信任他；她甚至从来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诗蔻迪绝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向这个人坦诚公开。 诗蔻迪只能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来判断。她得出结论的是： 这是一种预言能力的某种表现。 她选择将异常归功于自己身拥有的魔女血统。 这并非胡乱揣测，因为梦中的内容，往往会在之后被证明与她未来的经历有所牵连。 而且，诗蔻迪听说过“预知梦”的存在，这在神秘学传统中原本就是相当重要的占卜途径之一，只不过对天赋的要求极高，所以掌握这项能力的巫师极为罕见…… “我们离开吧。” 诗蔻迪定了定神，对身旁的青年说道。 “这里距离营地已经有五百米远，只要在此处设置几枚魔法触媒即可。如果有生物靠近的话，这边立刻就能接收到信号......” 对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下打量着她，然后才慢慢说的。 “当然，你说了算，米勒小姐。你才是带领大家的人。” ...... 在李嘉图离开后，诗蔻迪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墙壁的古代帝国文字，犹豫片刻后，女巫再次将手抚摸去。 ......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种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情况如何？” 回到营地的时候，维尔莉特迎前来。她疑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好友，总觉得对方有点心不在焉。 老师倒是和之前一样，一副捉摸不透的笑容…… 维尔莉特望向那张青年人的脸，没来由地感到紧张起来。 尽管她知道不该用相貌来判断一位巫师——特别还是一位传奇巫师，但面对一个同样和面对一个面具男人，心情果然还是会不同。 “李嘉图先生，如果你有什么需求的话，请尽管跟我说。” 老师之前说过，他会跟随大部队行动。但他的目的当然不可能和众人一样，是为了到荒野猎杀雾妖；换而言之，他应该会有需要单独行动的时候，那时候就需要她来创造机会。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春狩队伍里的众人冥想的冥想，休息的休息，看起来像是个好机会。 李察德知道学生的意思，但他还是微微摇头。 有没有机会，可不是我说了算，还得以能否得来自康芒斯的准确情报而定。 他微微叹了口气。 李察德明白教廷的部队正朝这边赶来，但这群人此刻具体身在何处、何时会撞魔塔队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不定两者会擦肩而过：教廷的目标既不是自己，亦不是魔塔。 李察德已经安排咒灵领主在附近巡逻，魔塔旁边盘旋的方尖碑，足以支撑它在整片寂静岭地的区域内中发挥出全部力量。 像过去的拉斯普钦那样，独自一人在荒野游荡，去寻找教廷队伍的踪迹，大概会更方便。 之所以李察德要换个身份，亲自参与到春狩之中，他更多考虑的还是为了在即将爆发的冲突里，保护自己的学生。 维尔莉特要是出了意外，那将会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从利益，她都已经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下属。 “这样啊。” 维尔莉特下意识瞥了一眼不远处发呆的诗蔻迪，又低声说道。 “还有件事，李嘉图先生。按照规定，帐篷是两人一顶的，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我会再去申请......”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为难。 “拉斯普钦大人不是要你保护我吗？” 李察德打断了少女的话。 “是的，这是老师的命令。” “那样的话，待在一顶帐篷里会更好，不是吗？” “……当然，你说的没错。” “那就一起吧。” “......好。” 维尔莉特很快点头答应了。 她从来不会拒绝他的命令，这次亦不例外。 * 理所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毕竟两人都是和衣而睡的，且话都没说两句。 …… 深夜时分，李察德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正漂浮在帐篷方，一脸平静俯瞰着自己的黑发少女。 ——“教廷队伍那边，来消息了。” ------------ 第166章 “在吗？” 李察德没有急着联络。他起身后，看见维尔莉特正倚靠着布帘，处于冥想状态之中。柔顺的金发从肩膀处披落到衣襟，她的双目紧闭，眉眼平和安详，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李察德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自己的学生。 他脚步轻轻地走出帐篷，很快意识到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 “这风里有古怪.....” 他心想。 这并非装模作样。 不知从何时起，营地内起了浓郁的大雾。周围白茫茫的一片，隔了数米远，便什么都看不见。附近立起来的帐篷，都变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只剩下一片又一片连绵而模糊的轮廓。 无边无际的雾气漫过头顶，李察德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茫茫的白色大海中。而且...... “山洞里怎么会有雾气？就算是外面下着大雨，也不可能。” 他利用随身携带的魔道书使用了一个“生命侦测”，确定帐篷里都是有人的，而且生命迹象均无异常。 但是，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万籁俱静。 李察德想起睡在帐篷里的维尔莉特，她和众人一样浑然未觉。 如果真的有活物入侵，早该有人发出预警了。但现在看来，年轻的巫师们都在安稳的冥想或是睡眠之中。 山洞内四处静悄悄，就连一颗石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动的回声，都会在周围缭绕盘旋许久后，才消失在雾气的尽头。 李察德第一时间的反应自然是雾妖的入侵：洞口内能聚集起如此浓郁的雾气，绝不可能是偶然。 但奇怪的是，刚才的魔法同样没有检测出有邪魔靠近的迹象。 拉斯普钦精心收藏的魔道书在被制作成“灵媒”后，能发动大师位阶的预言能力；而寻常雾妖的种族能力能够隐藏自身的体貌，却无法逃离对生命气息的捕捉。 预言魔法原本就是它们的克星，否则朗曼·霍尔就不会让观星术士们来帮忙了。 雾妖们确实不在这里。而且以邪魔们嗜血的秉性，如果真的存在能将春狩队伍集体笼罩在雾气之中的集群数量，又为何不立即展开捕猎呢？ 换而言之，这场雾气很可能并不是它们造成的；又或者说，它们在释放雾气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它们。 李察德想了想，巨大的灵体从他背后浮现。 他将咒灵领主从外面召回，同时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在面具，数秒种后才放下来；他又重新佩戴了那张银白色面具，一枚顶头镶嵌着蛇的银杖从袖口滑落。 ——现在，李察德重新恢复了诺维赫·拉斯普钦的身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接通了来自康芒斯·晨星的通讯。 …… “拉斯普钦大人，我终于能联系您了！”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很激动。 “你现如今身在何处，还和护送玛丽王后的队伍在一起吗？” 他声音低沉地询问道。 “是的。但是在一次通讯结束，在出发后的整整一周时间里，我无论如何都联系不您。后来，我经过打听后才知道，这是随行的一位助祭所使用的‘神赐能力’，他将向外界释放的一般魔法通讯全部隔绝了。” 骑士先生很懊恼。 “除去枢机主教琼安大人之外，这支队伍里没有人能和外界联系。” “那么，你现在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所使用的魔法通讯位阶较高，受到的干扰可能要小一些，但能如此清晰交流，还是头一回。” “……原来如此。” 李察德点了点头。 “依照魔法通讯通道建立的‘咒术原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现在，我们两人之间距离非常近。”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们原来正在扎营休息。” 对方回答道。 “但是现在，大家都醒过来了。因为守夜的人发现，营地被笼罩到一场大雾之中了。” “根据两位曾有过冒险者和赏金猎人经历的护卫判断，这应该是雾妖的陷阱：这群怪物时常会在崎岖的山路散布浓雾，让路过的人和野兽都不知不觉迷路到它们的巢穴之中……”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发现它们的踪迹。.” 李察德环顾四周。他意识到，这和黑塔巫师营地现如今的情况如出一辙。 “康芒斯先生，你在那里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我明白了。” 对方是个果决之人，听到李察德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下来，并且还主动递了“投名状”： “如果有需要的话，请您直接向我下达命令，本人会里应外合来配合您的行动。” 康芒斯先生在沉默片刻后，又以十分慎重的口吻补充道： “还有，请您务必要当心。拉斯普钦大人，我不是怀疑您的能力，但那位‘神裁之剑’绝非易与之辈。我根本看不出他剑术的弱点。” 看来这位原圣殿骑士将二五仔之路贯彻得很坚决啊，为了女人能泄密能背刺，李察德心想，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 在挂断通讯后，李察德没有犹豫，立即又从怀中拿出了一枚银质十字架。 从一位并非教廷走狗的巫师手中拿出这玩意儿还蛮奇妙的，只不过和寻常的教廷标志不同，这是一枚尖端下翻转的“十字”。 ——它实际是能与犯罪结社“逆十字”成员联络的发信器。 这是他从阿丽丝女士那里得到的。 由于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过于印象深刻，李察德每次在端详十字架的时候，总在怀疑是不是从这位女士舌头拔下来的…… 他决定暂时无视这个糟糕的想法。 康芒斯先生说的一点儿都不错；而且即使没有他的提醒，李察德也不可能直接门找一位枢机主教打架。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欺负欺负传奇之下的非凡者绰绰有余，但要单对单和一位正牌传奇互殴，短时间内可能不至于落入下风；但时间一长，他落败的几率相当之大。 可这回，李察德是有备而来—— 只要能将誓约拿到手，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假他人之手。 自己可是黑塔的邪魔外道，用不着和教廷的正人君子讲江湖道义。 现在，就是将过去的某个人情用的时候。 “倒吊人先生，你在吗？” 李察德用逆十字联系了某位老古董。但等待了一会儿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也是。他也很讨厌那种在通讯软件跟你来一句“在吗？”却半天放不出半个屁的人。 为了不活成自己讨厌的人，李察德决定有事说事。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就像我们约定好的那样。” “对手来自教廷，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盟约历史最年轻的红衣主教’、‘神裁之剑’琼安·博尔吉亚。我想，就算你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可能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沉寂许久后，对面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拉斯普钦先生，你是疯了吗？” ------------ 第167章 开战前夜 “你认为我有可能答应你的条件吗？” 老人冷笑着说的。 “为何不可能？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不是吗？” “为了区区一个约定，就要和一位红衣主教开战，所以我才说你是疯了，巫师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或者说，这世界不会有任何一位正常人答应的。” “倒吊人先生...不，我更愿意称呼你为霍华德，曾经的‘荒原狼’成员，魔塔的巫师领袖。你在一百年前被驱逐出塔后，被所有人认为死去，现在却能活着回来，并计复仇，企图让群星三塔之一，屹立千年的魔塔从空中坠落......” 李察德笑着反问道。 ——“这样的你，还是一个‘正常人’吗？你难道会像那些庸俗之辈那样，对教廷卑躬屈膝，高呼万岁？” * 自从在逆十字的聚会中遇见此人，李察德便对他极为在意。他知道自己必须了解这位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合作伙伴的来历。因此在这段时间内，李察德一直在收集“霍华德·纽伦”的资料。 过去的拉斯普钦对或许对此人有所认知，甚至有可能是他主动找对方合作的，而李察德却一无所知。 好在，想要顺藤摸瓜凭凑出**的全貌并不困难。 虽然有关于“霍华德·纽伦”的事情算是塔的隐秘，一般人很难知晓，并且那是发生在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已经是一段模糊不清的历史；但魔塔的一切档案和资料都对身为巫师领袖的李察德开放。对他而言，没有秘密，只有未曾察觉到的真相。 ——霍华德·纽伦，瘟疫领域的传奇黑巫师，但这一身份是在他被逐出魔塔后才有公论。在百年前，还是“荒原狼”成员的他，是以生命学派统领者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当然，有关于他掌握的真实力量，在那个年代的魔塔内部，就几乎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只不过，魔塔相对其余地方的巫师势力，氛围更加百无禁忌，哪怕是像过街老鼠那样人人喊打的黑巫师，只要缩起脖子做人，在塔都能有生存空间。 霍华德既然在嘴没有宣扬自己的“黑巫师”身份，别人也不会因此特意来找他麻烦。 但是，他最后还是被以研究“禁忌领域”的罪名，被最高巫师议会当做叛徒处理，逐出魔塔——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霍华德真正侵犯到的，想来是对于诸位巫师领袖而言更深层次的利益。 之后，在荒野发生了一场大战。在数位同等位阶巫师领袖的联手攻势面前，霍华德·纽伦最终寡不敌众，败下阵来，从此杳无音讯，再没有出现过，一年后被确认死亡。 李察德特意寻找了当时荒原狼成员的名单。这倒并不是秘密，那时候，包括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和朗曼·霍尔，都还未晋升到传奇位阶。 百年前的荒原狼成员一共有四位：霍华德·纽伦，罗瑞亚·加西亚，马里恩·格林，以及一个叫做“弗朗西斯·巴雷特”的传奇巫师兼神秘学者——这位人物相对与其他成员，作风更加隐秘，就像现在的拉斯普京一样，再加他早已不在人世，所以流传下来的事迹十分稀缺。 唯一清楚的是，他后来同样选择站在了格林先生这一边。 当时的伊夫林先生还是霍华德学派的首席生，而朗曼·霍尔甚至连首席生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平庸的年轻巫师，连顶层都未攀登去过。 当时，霍华德·纽伦和马里恩·格林是资历最老的两位巫师领袖。格林先生倾向于塑造更加自由和开放的魔塔环境，而霍华德则采取激进独裁的统治手段。 他们二人统领着矛盾最为激烈的两大派别，彼此间的关系不但始终没有改善，反而不断恶化，最后演变成一场公然内斗——在最后，这股内乱的风暴席卷了整座魔塔。 ……没错，这背景就像现在如出一辙。 而最后的结局，是霍华德·纽伦单方面的惨败。 罗瑞尔·加西亚在此次内乱中保持中立，但霍华德的首席生伊夫林先生却背叛了他！ 而最令人无法想象的是，朗曼·霍尔——一个无人关注的小人物，在短短十几年里，从一个平庸的年轻学徒成长为中流砥柱，并且旗帜鲜明地站在格林先生一边；而在战争结束后不久，他更是和伊夫林一起，共同晋升传奇…… 说实话，李察德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在这个过程中，除却收集到作为临时合作伙伴的情报之外，他还在百年前的这场内乱中，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以及令人不得不在意的异样。 这其中显然隐藏着不小的秘密—— 本来在这场内战结束之后，魔塔遭遇了重大损失，不仅霍华德死亡，另外一位巫师领袖弗朗西斯·巴雷特，在集体驱逐的那场战役中中，被霍华德的临死反扑重创，最后因伤重不治而去世。 一下子折损了两位传奇巫师，魔塔势力大减，权威受到严重动摇。 那时候，在教廷支持下的三大王国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甚至有传言说，国王们已经打算召开“大公会议”，发动十字军对魔塔实施围剿。 然而，后来的发展却出人意料：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和朗曼·霍尔两人填补了荒原狼的空缺； 在近十年后，最高巫师议会又从凛冬帝国那里招募到了一位新的通灵传奇，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繁荣和强盛。 李察德对这一系列事变的内幕感到非常好奇。 因为，如果自己这个“局外人”不打起精神来的话，说不定自己会落得和霍华德同样的下场...... 李察德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对方却冷哼了一声。 “......真是愚蠢的激将法。不错，我并不畏惧教廷。” 传奇位阶的非凡者位于凡人的顶点，如果说要去靠一己之力与教廷抗衡，那确实显得势单力薄，但打不过他们还不能逃吗？ 若教皇厅下定决心要围剿一位传奇，起码要派遣数位同等级的枢机主教、或是三大骑士团的团长，并选择合适的场地，才有可能让其彻底陨落。 “可是，问题在于，我为何要答应你，平白招惹这样一位强敌？” 听到这一质问，李察德露出微笑。 他知道，对方其实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他需要做的，不过是给予理由罢了—— 而这个理由，早已经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了。 * 挂断通讯后，李察德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那么，让我们出发吧。” 他喃喃自语的同时，打了个响指，一阵狂风涌现，将前方山洞里浓郁如汤汁的雾气吹散，露出沉浸在晦暗夜色里的曲折通道。 ------------ 第168章 恶魔与巫师 “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去正面对抗，只是让你帮我缠住此人。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不是吗？”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我相信你知道……” “不，你就在附近，不必隐瞒。” ——“你就在身处这片荒野之。” 站在黑暗中的老人挂断通讯后，一时间沉默不语。 他矗立在山峰，如同一座雕塑般静止不动。 在他背后，阴影连绵如山的密林中，是汹涌澎湃、宛如大海的潮水般涌动着的雾气。 此时风雨如晦，但不知为何，今夜的月色却十分清晰。 老人远远望着从遥远的天际浮来的一轮巨大圆月，清冷的光辉披洒在无垠的荒野。 被柔纱般的朦胧月色笼罩的森林，却仍然浸没在一片黑黢黢中，茂盛的枝叶相互碰撞，在风中飒飒作响。 霍华德先生有着一头覆盖着霜雪的头发，它们像枯草在空中摇曳；脸庞，手掌，全都爬满深深的皱纹。 冰冷的雨水从干枯的发丝滴落。只有那镶嵌在眼窝里的瞳孔中放射出的锐利光芒，令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年迈的老者。 ......他是怎么做到的？ 霍华德陷入沉思，眉头紧锁。 他发现，事情的发展固然还在他的期望之内，但具体的进程却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当然，霍华德从来不曾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始终掌握一位传奇巫师的行动；但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是在哪个关键环节出的岔子？ 拉斯普钦是如何确定自己就在附近的？ 是有人泄密？还是单纯的猜测？或者......对方采用了某种自己难以察觉到的手段，“观察”到了自己的动向？ 当然，霍华德并没有陷入太长时间的迷茫。 他很清楚，这种漫无目的的思考毫无意义。 老人唯一的目标，就是让魔塔坠落到荒野，粉身碎骨；而为了达成它，拉斯普钦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 ——是的，就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霍华德·纽伦从来没有过别的目的，且他不掩饰自己的这种野心。 荒原狼想要阻止自己又能如何？ 过去的他犯了错误，原因是他试图以寡敌众；现在的他却早已醒悟，知道该如何利用他人。 魔塔矗立千年，树立的敌人不知凡几。觊觎其财富、却又恐惧其力量的人们，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一个魔塔衰落的契机。 到那时候，魔塔曾经的仇寇们就会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迫不及待扑去啃咬尸骸，踩在这座伟大一时的巫师塔的遗体，分享曾经属于黑塔巫师的遗产。 在大势面前，魔塔的毁灭注定已成事实，无可阻挡。 何况，在塔内的最高层里，就有不止一个和自己一样心怀鬼胎的人，他们又有什么资格阻挡自己呢？ 只要大功告成，霍华德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他在百年前功败垂成、没有拿到手的东西，真正掌握在手中。那是涉及到“登神之路”的秘密…… ——“吱吱吱！” 老巫师背后传来近似于老鼠的尖锐鸣叫，就像是用锋利的指甲划拉玻璃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那是雾妖的声音。 霍华德转过头去，看到在一片白茫茫的浓厚雾气中，一颗像是放大了十几倍的猫怪的头颅，倏忽间从里面钻出来。 这怪物面目狰狞，向外突出的嘴喙里，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眼珠子在光滑的表皮滚来滚去，充满灵动和狡猾感。 雾妖一副龇牙咧嘴的恐吓模样，让人一眼就觉得，他是在对面前的老人表达不满。 …… 在高位邪魔中，有一部分特殊的种族是拥有智慧的。譬如说达到成年体的雾妖，就能有人类六到七岁小孩的智力；而若是能成长为千中无一的“王种”，更是有可能拥有不亚于人类的头脑发育。 事实，曾经属于中古帝国成员的雾妖一族，还被教导过使用语言与其他种族沟通。帝国的教育系统面向百族开放，有人曾经教导它们如何使用语言和工具，开化文明。 假以时日，雾妖们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成为智慧种族，繁衍出自身独有的历史和文化 但这种前所未有的尝试才不过到达一个开端阶段，便随着帝国的崩塌结束了。在两千余年后的现在，这群邪魔早已经回到了茹毛饮血的野蛮世界里；若非如此，它们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 从野蛮到文明，需要漫长的征程，无数人的鲜血浇灌，一代代先辈的牺牲与后代的继承，一步一个脚印，从黑暗中刀耕火种、开拓道路； 然而，想要从文明堕落回野蛮，却是如此轻而易举。只需要一个国度，一场战争，甚至……只是一个愚蠢的统治者。 霍华德·纽伦心想，这就是所谓“智慧种族”的劣根性和局限。 人类亦是如此，和邪魔并无区别。若是没有先贤的带领，没有神明的护佑，他们迟早会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中，自取灭亡。 所以，巫师们才会追求在此之的超脱之路—— “我答应你们头领的条件，会帮忙解决掉那群教廷的人。” 霍华德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但是，我需要确认。我想要拿到的东西，是否真的在你们手？” 雾妖看起来十分不满。它讨厌这个人类对首领的质疑。 但邪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装腔作势威胁了一番后，还是依照首领吩咐的那样，将这位老巫师引领到雾妖一族的巢穴之中。 它是雾妖一族中的王，是智能最出众的那一个。虽然野性未泯，却听得懂人话。最关键的是——它很忠诚。 …… 在雾妖王的带领下，霍华德没有穿过山坡的密林，而是通过被挖掘出来的地下隧道。他们走过度过一段黑暗曲折的通道，终于来到目的地。 那是一处温暖潮湿的核心区。凹凸不平的泥土墙壁点了几盏油灯，但那昏黄的光影不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令周围景象显得晦暗难明。 而在一座简陋的石台中央，正端坐着一具轮廓巨大的阴影。 “他”足有数人之高，体态庞大强壮，那颗不似人类的头颅，伸出了一根螺旋向的尖角。 霍华德抬起头，注视着那对猩红色的瞳孔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之前提的条件，有关于转生成‘恶魔’的仪式，你真的能交给我吗？萨米基纳阁下。” “当然，人类。” 恶魔贵族的声音在狭隘的洞窟内隆隆作响。 “汝既知吾名，便该知晓谎言的价值。它从来不会用在巫师身。” ------------ 第169章 转生仪式 ——眼前的庞然身影，就是被人们认为已经在神代消逝，两千年未曾在玛雅世界现身的恶魔。 他们是永恒帝国的核心种族，“萨米基纳”之名，意味着曾经被称作“恶魔贵族”之一的高贵血统。 恶魔贵族一共有七十二支，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在永世战争的末期被屠杀干净，有关于他们的历史记录更是早已湮灭，不知何处追寻。 但是，一部分富有远识的非凡者和人间统治者却很清楚：恶魔们并没有真正消亡。哪怕历经千年风霜，永恒帝国的余孽仍然留存在这个世界，潜伏在黑暗的角落中，舔舐着伤口。 了解此事的学者与教徒们，亦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他们卷土重来。 一方面是恶魔贵族无一不对皇帝忠心耿耿，与曾经毁灭了帝国、如今正统治中土大陆的神圣同盟势不两立，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一种族所拥有的可怕能力…… 可以说，他们才是真正天生的战斗种族，玛雅世界的其余智慧生命，都无法与恶魔相提并论。 与人类这般天生孱弱，需要后天努力才能补足的种族不一样，恶魔们其实不需要锻炼，不需要教育，他们自打从母胎里生出来，就已经继承了父辈血脉中镌刻的所有的知识和经验。 年轻的恶魔们所要做的，仅仅是通过不断的战斗和厮杀，将血脉中的力量激发出来，并且努力锻炼出新的技巧，传给孕育出来的下一代。 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恶魔就成为了整个种族的战斗兵器序列之一。“力量”一词，早已经牢牢印刻在恶魔们的灵魂深处。 另外，每一支贵族血脉都有着相对应的天赋能力，能像巫师那样施法、像骑士那般施展剑术、像神眷者那样使用神赐。不需要“知识殿堂”或是“信仰之树”，他们是天生的非凡种族。 和人类那不可避免具有损耗的知识与遗产的继承模式不同，每一代恶魔都能完全继承一代的能力，并在此基础进步优化。 可以说，他们的发展方式是完全优越于当今人类的。 人类曾经被认为是最具有潜力的种族，但在恶魔面前，这种优势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人会被私心和私欲所蒙蔽，但恶魔一族的战斗技巧却完全以来自于天性。 这般看来，现如今侥幸取代了恶魔、统治玛雅世界的人类，会对这支古代种族感到畏惧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是借助了神明的力量才获得胜利的，而不是依靠自身的实力。 不过，像霍华德这样经过了漫长岁月，积累了大量知识的巫师领袖，相比起一般学者，会对古代秘辛了解得更为深入。 一种值得商榷的说法是：恶魔并不是天然诞生的，不是真正意义的“玛雅众子”，而是永恒帝国的皇帝——“诸恶之首”所制造出来的种族。 更确切地说，是祂创造出了被称为“原始恶魔”的存在，而原始恶魔作为玛雅世界的第一头恶魔，成为了这一强大种族的源头。 甚至还有人认为，初代恶魔原本就是人类，精灵，侏儒等等智慧种族。 在此基础，一个更重要的结论是：其他种族能通过一种被称为“转生仪式”的秘密方式，转化为恶魔族。 霍华德打算和对方交易的条件就是这个。 他现在的人类躯体已经不堪重负。衰老倒是其次，巫师们总有办法延长寿命、激发身体活力，更遑论霍华德·纽伦本人精通生命领域。 关键在于他身缠绕着的大量诅咒和瘟疫，无数被折磨过的痕迹，受敌人重创所留下来的，或是自己实验不慎导致的创伤…… 自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后，霍华德便发现自己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就像是一枚严重生锈的齿轮，濒临运转的极限，光靠修修补补，服用魔药或替换器官，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但别说是当下，就算在完成自己的野心之后，他也不打算死。 所以，当霍华德在荒野附近偶然间注意到帝国遗民活跃的痕迹之后，才会将主意打在“转生仪式”—— 他对人类的身份并无留恋，能抛弃残破不堪的**，换一具属于古代种族的强大身体，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唯一的弊端就是，恶魔的身份一旦暴露，就会引来整个神圣同盟的追杀。 不过这种事，对他而言却毫无所谓，毕竟“霍华德·纽伦”这个属于黑巫师的名字，早在百年前就已经被教廷的荆棘名单登记在册。 唯一的问题在于，即使对方此前一口答应了自己提出的条件，霍华德先生却依然不曾放松警惕，担心对方反悔，或是在仪式中作梗。 哪怕黑塔巫师和神圣同盟不是一路人，但恶魔对一般人类也从未有过好感。 “我听说，主持恶魔转生仪式是皇帝才有的权利，而恶魔贵族们对皇帝的忠诚日月可鉴，人尽皆知，请问……” 霍华德态度谨慎地询问道。此事关乎性命，哪怕自己有信心看出仪式的底细，也由不得他大意。 所有人都很清楚，尽管那位恶魔皇帝陨落了两千多年，帝国遗民的忠诚心却始终未曾磨灭过。只要恶魔们存在一日，这种信仰就会继续延续下去。 所以，当年的至高王才会选择种族灭绝政策，否则凭借恶魔们的强大天赋，本足以引起各大王国乃至教会势力的觊觎。 “你说得对，帝国虽已毁灭，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恶魔，亦不过是历史的尘埃……”萨米基纳的语气十分平静，这倒是有点出乎老巫师的意料，“但是，区区两千年时光，绝不可能让我们放下血海深仇，更不可能让我们忘却皇帝陛下的威严与恩情。” “所以……” “但唯有此事，却不必顾虑，人类。陛下在临终前，就已经将转生仪式交给吾等。祂知道帝国即将毁灭，大厦将倾，我族失去遮风挡雨的护佑，注定前路艰难，所以才会将生存和繁衍的权利交给吾等来决定。” “......是吗？愿意将创造生命的权利分享给被造物，的确是一位伟大人物。” 这一次，萨米基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 老巫师在抒发完感慨后，很快又将话题重新转回到现实利益。他迫不及待询问道：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等你何时完成交易，人类，”恶魔说，“雾妖已经将教廷的那群人困住了，我不方便现在露面，只要你能将他们驱逐出去，我就会为你举行仪式，就在当下，就在此地，如何？” “很好，我喜欢爽快的回答。” 老巫师嘴角边的胡须微微翘起。 虽然这回是不得不和硬茬子动手了，但一次性能完成两份至关重要的交易，还是令他感到满意的。 既然对教廷队伍出手时迟早的事，理所当然，霍华德先生不久前在拉斯普钦面前表现出的愤慨和犹豫多半是演技，也算是这位老人家特有的狡猾之处。 “——另外，还有一件事。” 烛光投下来的阴影中，萨米基纳偏过巨大的头颅，像是在倾听着什么。过来一会儿后，他询问道。 “在刚才的迁徙中，雾妖们困住了洞窟里的另一群人，看样子是黑塔来的巫师。人类，你意下如何？” 霍华德微微一愣，随即他咧开嘴角，那张苍老的脸庞，浮现出带着些许狰狞意味的笑容。 “——任凭处置。不过我在想，各位异族朋友们忙碌了一晚，也是时候该喝点血吃点肉，犒劳一下自己的肚腹了吧？” ------------ 第170章 康芒斯的忧郁 在离开营地之前，李察德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嘈杂声音，甚至在浓烈的雾气中看到了“烟花”，以及响亮的回声——根据出发前的约定，那是代表巫师们即将面临一场袭击，必须让所有人都动员起来的标志。 看来，已经有人醒过来，并注意到了洞窟内的异常。 但这注定是无用功。 在此之前，李察德虽然觉得一心想毁灭魔塔的倒吊人先生，潜伏在这片荒原之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这老头遇见教廷队伍和魔塔队伍的争斗，绝对会参一脚，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就在附近。如果不是真名小姐告诉他的话...... 因为AI不用睡觉，所以在李察德休息的时候，真名一般都会四处晃悠。结果，不知道是否该说是偶然，她在这座山洞的方见到了老巫师的身影。 如此看来，教廷派遣人员前往荒野的事情和此人定然脱不开关系。那么…… “这片浓雾，又是谁操纵雾妖们造成的呢？” 他在心中思考，却暂时得不出答案。 …… 李察德很快脱离了被雾气笼罩的范围，没有发现任何邪魔的痕迹。 在这个过程中，咒灵领主始终没有离开他身边，并且维持着屏障法术。 他意识到，由雾妖分泌出来的雾气其实是有害的。虽然起初很难察觉，但一旦有过量白雾吸入肺腔，人很快就会变得意识昏沉、视力下降，乃至四肢麻痹。换句话说，其中存在某人能让人昏迷和难以行动的有害因子。 它的传播方式不止是呼吸，甚至能通过渗透皮肤的毛孔，来入侵体内的循环系统和脏腑…… 好在，李察德虽然对雾妖不够了解，但有传奇守护灵在物理层面的保护，又有真名的超高位阶“护身术”，一般的负面效果几乎都可以无视。 当他继续往黑压压一片的山洞内部行走一段距离后，李察德注意到前方又一次出现了如牛奶般蜿蜒流动的白色雾气，且随着步伐深入，色泽越来越浓郁，直到像营地时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此外，李察德还听见了人声。 他停下脚步，知道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 “可恶！谁来告诉我这玩意儿到底该如何消除？！” 洞窟中心的空地，护卫车队的十几辆马车全部围着同一个中心环绕起来，形成圆形的坚固屏障。 外围一个髯发茂盛、人高马大的壮汉，正手持一把钢铁巨斧，舞动起来虎虎生威，他在电光火石间发动了武技，于是凭空升起一阵旋风，轻而易举地将朝自己包裹而来的湿润雾气驱散。 但这对已经吞噬大半个洞窟、让视野所及之处全都陷入一片白茫茫之中的雾气海洋而言，这种做法毫无意义。很快，又有轻飘飘的烟雾，像海生动物的腕足般湿漉漉缠绕来了。 哪怕这位经验丰富的前佣兵自恃武力，体质好似魔兽般强健，但在这种情况下久留此地，绝不是好事。 在他不远处，有几位面目严肃的黑袍男人，将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嘴里念念有词，不久后高举双手。 一道耀目的火光在白色的雾气骤然出现，迅速膨胀开来。 这场面如同一枚火星落入滚油，熊熊燃烧的火光瞬间将雾气吞没，看似无垠的“海洋”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这群教廷执事确实已经拿出了在面对雾妖的陷阱时，所能做到的最好应对方法：在炼金材料的帮助下，使用了某种克制生物性雾气的驱散魔法，看得出是有所准备。 然而，大家的表情却依然严肃。 因为，这已经是他们不知第几次将雾气驱散—— 护卫们知道，接下来如果还是不能从此地离开，浓郁的雾气又会再次席卷而来。 “那群畜生！” 一些脾气暴躁的护卫在经历数次反击后，已经变得气喘兮兮，满头大汗，三三两两往地面拄着武器，或是脱下盔甲一屁股坐在地休息，同时还忍不住破口大骂。 ...... 这一幕在过去身为圣殿骑士支团长的康芒斯看来，实在有些难以入眼，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护卫队的成员们单论个人武力确实很强，但和训练有素的骑士团相比，在纪律性和专业性却有云泥之别。 这是由于这支队伍原本就是多方势力妥协下产生的结果：人员构成包括王室护卫，接受国王雇佣的王都佣兵，来自大圣所的神职人员与圣殿骑士，还有像他这样的贵族代表。 他们都有自己的领头人，在行动中往往各自为政，自然没有纪律可言。 只是在这一路，无论从名义、还是从实力，他们都不得不以声名最显赫的“神裁之剑”琼安·博尔吉亚为首。 ...... 此时被车队包围的中心，一辆雕刻着王室纹章的马车内，垂落下来的帘布后方传来一位女性的声音。 那说话声年轻而悦耳，仿佛夜莺在啼啭歌唱；光是听见这声音，就能让人联想到主人的美貌。 “琼安阁下，现在情况如何？” 王后的语气听起来很担忧。 “别担心，王后陛下。” 那位站在王后的座驾旁，始终一脸微笑的金发青年，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不会有事的。我既奉圣座的命令来保护要人，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是吗？谢谢。” 才一句话的功夫，玛丽王后原本因为担忧而略显低沉的声音，便再次轻快起来，很明显是松了口气。听得出来，她对这位年轻的主教阁下充满信赖。 …… 就站在附近望风的康芒斯注意到两人的对话，不禁嘴角一抽。 护卫车队从王都圣米歇尔城到邻近东部边境的寂静领地的这一路，玛丽王后和琼安主教两人，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很快就转变成如今已经能相谈甚欢的异性好友，聊起天来的态度就像是相识多年…… 该说不愧是盟约史最年轻的红衣主教吗？琼安阁下在为人处事方面的手腕同样令人惊叹。 在康芒斯眼中，一般的“天才”或是“明日之星”之类的赞誉，其实已经远远不足以形容他，因为此人才不到二十岁，就坐到掌权者的位置了。 在世俗世界，“神裁之剑”早已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以至于人们在谈论大事时，常常会忘记他的年龄。 另外，他本人的实力、地位，再加俊美的容貌，使得琼安·博尔吉亚成为整个盟约三国的流社会女性们的梦中情人，人气之高令其他同龄人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当然，康芒斯不是在感到嫉妒……嗯，这当然不是嫉妒。 王后本人想和一位红衣主教建立友谊，这是她本人的意愿，他没有资格去干涉：但这种关系的存在，却有可能是影响到世俗王权与神权之间斗争的一枚筹码。 这种忧虑，仅仅是出于一位身为莱茵王国内有封地有赐号的贵族骑士，对国王陛下的忠诚心罢了。 ------------ 第171章 “王对王” 教廷的神职人员与贵族女性发生暧昧，在王国的流社会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听说，有一部分空虚寂寞的夫人、以及追求刺激的小姐们，就喜欢修道士和神甫们穿着圣洁白袍与她们欢好的调调。将那群总是一脸或肃穆或慈祥地在教堂内面对信众们传经布道的神职人员勾引到自家床榻，是一种会让她们充满背德快感和自豪感的爱好。 至于那群原本就受人尊敬地位崇高，且因为总是与世俗打交道而缺乏清幽环境的神甫们，更无法抵御这种诱惑，往往是女人们朝他们一招手，就连魂都跟着戒律一起被抛诸九霄云外。 虽然类似的暧昧传闻与向来洁身自好的王后，以及虽然受异性欢迎却从来没有绯闻的琼安阁下毫无关联，但康芒斯却还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他摇了摇头，却始终无法将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骑士先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但碍于身份而无法表露，于是内心深处更像是窝了一团火，充满被焦灼般的痛楚。 为了驱赶这种感觉，他决定依照自己的想法，去打断那两个人之间越来越和睦、甚至近乎“暧昧”边界的气氛…… 好在，眼下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 * “博尔吉亚大人，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康芒斯来到金发青年身边，微微低头，态度恭敬地向他请示。 他自然不敢主动和玛丽王后搭话。除了过度的仰慕一时间成了阻碍之外，康芒斯确实没有这般做的理由。 他毕竟是效忠王国的骑士，和王后或是主教不在同一个阶级。 要是他真的张口闭口“王后陛下”，严格照礼仪来说甚至能称得僭越——尽管玛丽王后本人肯定不会在意。 “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没办法在邪魔所释放的‘雾气侵蚀’中坚持太久......” “是吗。” 琼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微微侧身，声音轻柔地对马车里的王后说。 “抱歉，王后陛下，他们需要我。请允许我暂时告退。” “没关系。” 玛丽王后回答。 “博尔吉亚阁下，我希望您能不止保护我一个人。这支队伍的大家，都需要来自晨曦之光的指引与护佑。” 主教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康芒斯正在心里感慨，到这种时候还不忘关心护卫们的人身安全，真不愧是心地善良的王后陛下——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脊背传来如有实质般的疼痛感。 骑士先生连忙转过头，看到琼安阁下正向自己示意。那双优雅而冷淡的澄澈瞳孔里，视线却锐利如剑。 竟然光用眼神就让自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康芒斯的额头渗出冷汗，连忙收敛心神告退后，跟了琼安·博尔吉亚离开王后座驾的步伐。 …… “情况如何？” “目前没有人受伤，但大家的魔力消耗都很严重。我刚才问过那群随行的巫师......就是狮心学院那边派过来的代表，他说那边携带的特制火药已经不够用了。要是再来一波入侵的话，可能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及时驱散雾气。” 如果真的到那个地步，护卫车队就会被雾妖分割开来——雾气不只是阻挡观察，针对非凡者，它还能起到遮蔽灵性的作用。 在视野和感知都受到阻碍的情况下，一旦有人落单，便很有可能遭遇袭击，旁边人连救援都来不及。 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头雾妖从包围圈中露脸，但这确实是它们针对集团行动的猎物的一贯做法。 “所以，我们都希望您能带领队伍立即离开这里......” 毕竟，当初就是这位主教要来他们这里扎营休息的。 而且，从洞窟内遭遇雾妖伏击，而主教阁下却依然数次否决离开的提议，始终按兵不动的情况来看，就与康芒斯之前预料的如出一辙：教廷的队伍显然是冲着荒野潜伏着的某种“别的东西”而来。 这样下去，护卫队伍只会一点点滑入险境。 “我们的目标是保护王后阁下，起码应该先让她转移......” “呵呵。” 然而，康芒斯的话却被琼安·博尔吉亚的轻笑声所打断。 “康芒斯·晨星，说来我还没有确认过一件事。我听王宫的传令官口中听说，你就是那位组织青年贵族们向国王集体请愿的人，对吗？” “......” 康芒斯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他不知道对方现在突然提起此事的用意为何，只是本能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太妙。 他在内心挣扎一番后，最后理智地选择承认。 “......是的。” 要是被揭穿是在说谎，他的处境会更加不妙。 “那么，你是从何人那里得到‘黑塔巫师有办法治好玛丽王后’这一情报的？我知道你曾经与麦茨伯爵的队伍一起拜访过魔塔......” 这件事本应是机密，但康芒斯从来不认为，南方贵族们的行动真的能瞒过教廷的眼线。 但对方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显然是在暗示对自己的怀疑。 “博尔吉亚阁下，恕我失礼，您的问题与如今的处境到底有何联系？” 康芒斯将脑袋压得更低，声音略微颤抖。 “请相信我，我是为了保护好玛丽王后才主动加入护卫......” “当然，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忠诚，康芒斯·晨星先生，虽然我过去不认识你，但从你曾经在圣殿骑士团服役过留下来的优秀履历，就能看出你的确是一位恪守美德的骑士。” 说到这里，主教先生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感到疑惑……” 博尔吉亚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真的在为他感到不解。 “你保护王后陛下的决心，难道就只有这种程度吗？仅仅是一群邪魔的威吓——甚至还没有主动进攻——就让你乱了分寸？” 低着头的康芒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沉默片刻后，他只能选择向枢机主教告罪。在得到原谅后，他深深鞠躬，再度匆匆走回到车队外围的防御阵列里。 琼安注视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随即将视线望向远处——在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穿过浓郁的雾气，见到了某个藏匿在黑暗中的身影。 “好了，该‘王对王’见一面了，黑塔巫师。” 主教阁下心想。 ------------ 第172章 十万邪魔 “那家伙，该不会是等我主动找门吧？” 李察德喃喃自语。 青年的瞳孔中焕发着魔法光亮，瞳孔变成澄澈的青金色，内圈缩小，显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这是预言领域的“鹰眼术”，在通常情况下，即使是十数公里外的地方，映入“鹰之眼”中的景象依然如超高清摄像头那般清晰。 此外，这一魔法还能在眼下这种情况派用场：它能穿透诸如雾气、夜色等等天气状况对视野的阻隔。 根据诗蔻迪的说法，这地方在中古帝国时期是一座采矿小镇，整座山丘内部都被挖空了。 而事实确实如此，除去黑塔巫师们驻扎的洞窟之外，沿着那条像怪物肠胃般的曲折通道往那走，还能遇见数个大小不一、看得出有人工修整痕迹的内部洞穴，就像一张张黑漆漆的血盆大口。 恐怕那就是两千五百年前的帝国人采矿的地方：贯穿山腹中央的通道是过去的矿脉，而每一个洞窟就是一个采集点。 根据刚才行走过的距离可以计算出，面前的洞窟是山腹内的最后一个。 此时，身穿黑袍、佩戴面具的李察德静静地伫立在洞窟的边缘，注视着被车队包围起来的防御阵列。 雾妖们不断分泌和释放的浓郁雾气，已经将这个地方封锁和隔绝起来，同时悄无声息侵蚀着护卫们的身体和精神。 李察德注意到在车队的中央，有一辆镶嵌有王室纹章的马车，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他相信，誓约就在玛丽王后本人身。 一方面是方便交易，一手交货，一手救人；而另一方面，誓约只能由王室成员来保管，即使是教廷的成员都不允许“代劳”。尽管这是个数百年前古板的规矩，但既然王后本人都亲临此地，就不至于违反。 所以，李察德最开始的计划非常简单：他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队伍里已经下定决心做个二五仔的康蒙斯，让他吸引他人的目光或是遮掩自己的行动，第二步就是他本人和王后当面进行交易。 李察德并不打算撕毁承诺：棱刺能吸收传道者的“潜伏咒印”，亦能吸取玛丽王后身由同一人施加的诅咒——他不确定，但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只要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李察德就会帮忙。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确实的将誓约拿到手。 然而...... “好像被看穿了。” 李察德眉头紧锁。 在远处，两人经过一番短暂的交流后，康芒斯显然是受到了胁迫和警告，不得不离开王后的座驾附近。他和“拉斯普钦”之间的联系再次中断。 就算等会儿还能联系，那个男人恐怕不会再让康芒斯靠近王后。 换言之，接下来只能依靠自己。 ...... 李察德警惕地注视着站在马车旁边的那个人。 他身穿大红色的法衣，背后披着厚厚的斗篷，腰间插着十字架护手的长剑，身姿挺拔，金发碧眼，潇洒异常。 此人仿佛注意到了巫师的暗中窥测，微微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李察德能直觉般感受到，两人确实发生了隔空对视。 ——他看到了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那张俊美到叫人生气的脸，仍然是一派无所谓的微笑，好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个人就是“神裁之剑”，教廷的枢机主教琼安·博尔吉亚...... 如此举动，想要引出自己吗？ 他在言语敲打康芒斯，其目的却直指本人。 “真是有够瞧不起人。” 李察德轻蔑地冷哼一声，心想。 “我堂堂巫师领袖，怎么可能和你正面战斗。” 康芒斯指望不就算了，但是想让他主动出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察德知道，此时不止自己一个人想要对付这群人。 他在等待，等待某个人的行动。 这个时候，李察德已经隐约能猜到，教廷的目的和倒吊人先生绝对脱不了干系 那位老人家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自己的条件，说不定是因为他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当然，李察德不觉得哪里亏了。 只要能达成目的，被小小骗一回无关大雅。 等待。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等待—— 无论是他，无论是博尔吉亚，还是霍华德...... 这场等待的结果，很快就被证实了。 一切如他所料，最没有耐心的，果然还属那位老人家。 ...... 就像是有人打了个喷嚏——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剧变发生了。 霎那间，地动山摇。 人们脚下的柔软地面像海浪般起伏。 泥土、尘埃、碎石，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从脑袋方浇灌下来；坚实的洞壁绽开一道道裂缝，迅速地蔓延和扩张，像是茂盛的树枝般不断分开枝桠。 来到此处的护卫们都是群经验丰富的高手，面对这惊人的动静仍然没有手忙脚乱。他们在骚动一阵后，立刻做出明智的选择：放弃行李，拿好武器，收缩防御圈，将位于核心区域的王后团团围住。 但这不过是徒劳—— 洞窟……不，是整座山体，都好似正在被一只巨神的手掌攥在手里，像泥团般肆意揉捏，不断变形和扭曲。雾气正在消散，山腹内的空间却变得越来越狭隘，地面和墙壁都在倾斜；同时，一道道裂缝变作足有十几米宽的巨大缝隙，拖着车辆的十几头地行兽发出一声声哀鸣，很快被沉重的土块所掩埋、最后滑入到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他在哪里使用的魔法？” 周遭的一切都被狂暴涌动的土流所吞没，数万吨的土石像倒悬瀑布般往下倾泻，这一幕壮观而可怖。 李察德不再试图站稳脚步，而是漂浮在空中，张开屏障挡下沉重的泥流。他眯起眼睛观察四周，更关心的是这一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她穿越层层阻碍，对山崩地裂的场景视若无睹，礼裙的裙摆悄然落在他脸，黑色的长发在她背后飞扬。 “真名小姐......” “我看到了。”她说，“霍华德正在召集荒野的邪魔们都来围攻此地，所以才会导致整座山都在崩塌。” “有多少？” “粗略数了一下，个体数量起码在十万以——”少女回答道，“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涨。” ------------ 第173章 神明重归大地之日 “你想出去看看吗？” “......不了。” 李察德叹了口气。 “还是找到王后要紧。” 这时候，他已经发现搅得地动山摇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条条体型巨大的蠕虫，正迫不及待地从泥土里面钻出头来。 它们通体红色，身有暗斑，头部和尾部呈穗状，头部器官只有一张狰狞的巨口，里面布满着一圈利齿，十分渗人。 一眼望去，起码有百余个蠕虫脑袋在视野中摇摇晃晃。 恐怕在人们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整座山体的内腔都已经被这种怪物吃得差不多了吧。 “寂静岭地的死亡蠕虫不是伊夫林先生的宠物吗？...对了，他和倒吊人曾经是师生关系。” 李察德猜测道。 “霍华德先生是瘟疫领域的传奇，现在却召集邪魔来围攻，虽然听起来倒是声势浩大……但这是否说明他现在还没有发挥全力？” 不论如何，他得感谢霍华德先生试图将整个棋盘掀翻的举动。 虽然王后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带走，但待会儿找起来并不耗费功夫。真正的阻碍还是在于那位枢机主教—— 现在，就要看对方是打算继续对付自己，还是转过头来消灭邪魔。假如此人真的要执意阻挠他靠近，那还挺麻烦的...... * “局长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另一侧，一位身穿黑色法衣、戴着白色罗马领，戴着墨镜，身材高大瘦削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身旁，单膝跪地。 在惊天动地般的响声中，整座山谷都在往地底崩塌。车队已经掉落出山体，在裂缝外面消失不见了；来自王都的佣兵们、和王宫与贵族派出的护卫们在自然灾害面前只能选择保全自身。 但他们两人，却稳稳地站着一块凸起的岩石之，岿然不动。 还有五个相同打扮的教士，各自找到了固定的落脚点，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琼安身，等待着他的命令。 “王后呢？” “已经被我们保护起来了。” 墨镜男人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 “来自其余势力的护卫都没有来得及靠近。所以依照约定，从现在开始，保护任务将由我等内务局单独执行。” 琼安点点头。 “做得好。” ...... 生活在神圣同盟境内的人们，几乎都听说过“神裁之剑”的名头，但却罕有人清楚他在教廷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若是仅仅依靠自身的传奇实力，多少显得势单力薄；但枢机主教团中的每一位成员，无一例外是手掌大权之人，琼安·博尔吉亚亦不例外。 此人是艾斯佩利亚王国中的第二大家族“博尔吉亚家”的一员，三年前加入枢机主教团，并担任教皇厅的内务局局长和三大骑士团的联合名誉团长。 当然，后者只是他的虚职：每一位以“骑士”身份升迁教皇厅的神职人员，都会在骑士团挂职，毕竟那是教廷名义控制的最大武力集团；而前者才代表着琼安真正掌握的势力。 一般人会用琼安原来的家族姓氏称呼他，骑士团成员则尊称他为团长，甚至还有人为了讨好他，会用在事实他还未取得（因为琼安并没有戴桂冠）、却已经为他预定的圣名——“若望”来称呼他。 而在所有人之中，会使用“局长”一词来称呼他的，就只有琼安的嫡系，教皇厅内务局的成员。 此次前来的护卫队伍中，教廷一方派来的成员，除去来自大圣所的白袍僧兵和圣安多玛大教堂的执事以外，剩下的人员都是琼安的直隶属下。 “您的意志。” 墨镜男人表达对司赞赏的感谢后，继续向他请示。 “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需要我们在王后的座驾附近设伏吗？” “不。” 琼安摇了摇头。 “你们只要保护好王后就行了。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底线。” “现在，我需要到外面去，这场地震是给我的邀请函——之后，如果那位拉斯普钦·诺维赫亲自在王后面前出现，而你们又实在无法应付的话，别太为难，直接将这人想要的东西交给他吧。” “我已经和王后商量过，她本人十分赞同这个决定。这是一位将他人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值得尊敬的女士，你们要好好感谢她。” “......这是......要向魔塔妥协吗？” 墨镜男人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 琼安瞥了他一眼。 “黑塔巫师原本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又何来妥协之说？在这场交易中，真正选择妥协的是国王陛下。” “那我们.........” “到此为止吧，安德烈。这是现在的你们暂时没有资格打听的话题。” 主教先生微微叹了口气。 “魔塔的存在，对于宗座而言不过是疥癣之疾，如果是为了对付他们，哪里用得着我来亲自当一回先锋。” “......是，我明白了。” 安德烈神父再一次低下脑袋，接受命令。 在那之后，他站起身来，浑身的肌肉鼓起，甚至能将宽松的教士服撑起隐约轮廓。 男人的膝盖弯曲，微微蹲下，做出起跳的姿势。 下一秒，他的脚底喷发出明亮的火焰；与此同时，从他的双腿、双臂的衣服破开的小洞里，能看见分明的金属光泽。 安德烈神父双脚一蹬，脚下的坚石“砰”一声炸裂开来，碎屑四处飞散。本人则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猛然往天空窜去。 其余分散在各地，身穿黑衣的内务局成员们，皆以相同方式，脚下喷吐烈焰，袅袅升空。 只有主教先生仍然留在原地。 他在等待。因为只有当山体彻底崩塌后，藏匿在黑暗中作祟的“东西”，才能露出峥嵘的一面。 琼安决定再推一把。 …… “五百年前，希普顿修女曾经预言的‘神明重归大地’之日，真的即将到来了……” 他的手指放在腰间剑柄的十字架，轻轻摩挲；另一只手则放在簌簌流淌的泥土墙壁。 “当年，信众们全都在为这个消息欢呼雀跃的时候，恐怕谁都不会料到，第一个有可能复苏的，其实是吾主最大、最凶恶的敌人......” 要是有朝一日，神祇重新降临人间，死去的恶魔亦会复活—— 还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情吗？ ------------ 第174章 迦南地的教皇厅 这是发生在距今半个月前的事情。 那是一个平和的清晨，迦南地又一次沐浴在灿烂辉煌的阳光中，若是从海面眺望，便能看到高耸的灯塔与栖息在岸边的轮船，神圣之城外墙的巍峨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 伴随着新一日弥撒的开始，天空中响彻巨钟的轰鸣声。 这钟声此起彼伏，从形形色色的人们头顶掠过。它穿过繁荣的港口，穿过大街小巷，穿过耸立于圣盟广场中央的至高王雕像，穿过香榭街道与神圣贵族们的宅邸，一路来到教皇厅。 ...... 琼安·博尔吉亚匆匆行走在大理石铺成的砖路。 他身边是两汪清澈的水潭，在阳光中反射着耀眼的清澈光芒。喷水装置将沁人心脾的水雾洒向周围；在水池边，几只白鸽正在悠闲的漫步，啄着地的谷物颗粒。 当主教先生走过后，被惊动的鸽子拍动翅膀从他身边飞起，白色的羽毛晃晃悠悠从半空掉落的水面。 前方就是目的地。此次是宗座亲自召见，事态紧急，年轻的主教不得不匆忙从翡冷翠赶往此地觐见。 迦南的城区构造十分复杂，到处遍布着羊肠小路和川流不息的河道，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覆盖在高山与港口之间。 这是因为城区的布局是根据不同的家族和姓氏，以及他们在盟约史留下的烙印和地位分割开来的；而平凡的民众、商人与自外地的观光客和信徒们，住处则全都聚集在港口附近，如同一处处地面筑起来的蚂蚁巢穴。 而越靠近城中心区，属于教士们和贵族们的住宅面积就越宽广，有的地方甚至能称得“空荡”。而在整座迦南城中，占地面积最广阔的，莫过于圣白之山脚下倚靠的建筑群，它几乎占据了城市的大半个东部地区。 这里被外界人们称为“大圣所”。 当然，严格意义说，真正的大圣所位于这座城市的地下。 那里从未曾对外开放，虽然人们都知道它的存在，却没有人能靠近，大圣所在人们的想象中，是比异端裁判所更为隐秘的地方。所以才会流传有各种各样的传闻。 而位于地的，则是圣安多玛主座教堂——所谓的“主座教堂”，即某个教区正权主教所在的教堂，一般意味着此地教廷势力的权力核心。 圣安多玛大教堂便位于迦南城的中央，负责管理日常教务的教区主教便在此处工作，这里赡养有百余名教士，每天有数万名信众在此地进出。 但由于它背后那片依山建立的建筑群的存在，就连这栋历史悠久，有着规模雄壮的朱红色八角穹顶与复兴时期留下的传世壁画等等艺术珍品的教廷，相比之下都显得黯然失色。 ——因为，神圣教廷的最高权力机构“教皇厅”，就在此处。 “博尔吉亚大人......” “主教阁下。” “您好，博尔吉亚大人。” 路只要是他遇见的人，都会主动向他恭敬地鞠躬问好，没有人会愿意得罪一位距离圣座不过一步之遥的大人物。 当琼安还只是那个博尔吉亚家族的私生子的时候，有人公开诋毁他，发表莫须有的污蔑意见；有人对他温和或热情，教导他如何在这里生存，这则是出于投资的目的；而更多的人选择漠视他，当他不存在。当然，偶尔会有人是真的出于纯粹的善意和怜悯来帮助他…… 而现在，过去经历的一切屈辱都烟消云散了。位于枢机团之下的人，都只有讨好他的份。 他面带温和的微笑，一一点头还礼。 琼安并不讨厌这种事，反而乐在其中。 因为，这是一种证明——他从来没有忘却过曾经的人生。正因为那充斥着悲伤、愤怒与自怨自艾的记忆是如此深刻，至今还死死缠绕着他的心灵，所以在与现实交相辉映后，他才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迷醉感；一种手握大权、掌握自己人生的美好体验。 这并不会让年轻的枢机主教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会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任何人都清楚。 琼安看到成群的僧侣们正簇拥着十字架和神像走入旁殿。 ……原来如此，过几天就是复活日了。他想，到了那一天，整座城市都会陷入狂欢的气氛之中。 他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正门走去。 两个白袍僧兵站在厅堂门口，手中拿着长长的礼仪棍棒。 他们和其他人不同，面无表情，如同两尊凝固的雕塑。见到琼安靠近后，才微微颔首示礼。 其中一个人离开原地。在他的带领下，琼安穿过层层回廊，两侧皆是高明的画匠留下的巨幅古典油画，讲述的是人们是如何在圣者的指引下，穿破层层艰险阻碍，终于来到应许之地、建立迦南之城的故事。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圣殿的内部。 在那里，琼安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 青色的大理石地面，铺有珐琅和玛瑙、镶嵌宝石且雕刻有大量繁复花纹的墙壁，以及纯洁如洗的圆形穹顶。 阳光从距离头顶数十米处的艳丽玻璃中透进来，在光滑锃亮的地面投落淡淡的影子。 而在厅堂的中央，只有一座并不宽大的祭坛。面披盖着白色的亚麻布，并摆放着银质烛台。烛台点着十几根暗黄色的蜡烛。 烛光在微风中轻幅度摇晃。站在祭坛前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男人。 “你来了，琼安。” 衣着朴素的男人微微转过头来。 他的体型并不高大，既不瘦弱亦不强壮。从面容看，是一位五十岁左右年纪的中年人。 白袍男人头发花白，脸庞饱经风霜，却看不出半点衰老的迹象。 他举手投足间透露的气质，同时兼备智者的渊博和王者的威严。那双与琼安如出一辙的深蓝色瞳孔里，神光收敛，深邃如海。 “是。” 在护卫僧兵离开后，琼安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同时单膝跪下，低下脑袋，动作一丝不苟，态度极其恭敬。 “在吾主护佑下，愿您永享安康。” “起身吧。” 这个人，就是神圣同盟的至高权力者—— 教皇，圣·利奥四世。 同时......亦是他的亲生父亲。 ------------ 第175章 利奥四世其人 教皇利奥四世——过去的名字是迦罗泰尼亚·博尔吉亚，他是翡冷翠城、乃至整个艾斯佩利亚王国第二家族的领袖。 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表现出野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的一面，行事不择手段，颇遭人质疑；生活放荡，有数名妓女作为情妇，还与身为有夫之妇的贵族女性维持暧昧关系；而自伽罗泰尼亚弑兄弑父、一举登家主之位以后，他的做法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在迦罗泰尼亚的带领下，博尔吉亚的家族声势愈隆，再加这一代美第奇家族的低调作风，使得有相当一部分贵族转而成为了博尔吉亚的附庸，这导致多数城邦代表在贵族议会表决时，都选择站在了加罗泰尼亚这一边，博尔吉亚数百年来第一次在委任选举中战胜了美第奇。 毋庸置疑，在此人的手，第二家族的势力才真正达到了顶峰—— 但人们之所以服从迦罗泰尼亚和他的跟随者们，往往并非心怀尊敬，而是出于恐慌和畏惧的心理才跟随他。 这是因为这位家主绝非良善之辈，在他踏向权力巅峰的道路，沾满淋漓鲜血，堆满累累白骨。除去胁迫和欺骗之外，他甚至还会采用毒杀、情杀等等卑劣手段，排除异己。 但即使是与他不共戴天的政敌都不得不承认，他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之一。尽管伽罗泰尼亚本人在贵族们中堪称恶名昭著，但民众们却很渴望能有这样一位强势的领袖台，这使得始终没有人能动摇他的权威。 然而，手握艾斯佩利亚王国的治理大权，显然还是无法满足伽罗泰尼亚的胃口—— 在盟约的约束下，想要其余两大王国发动战争绝无可能的。所以，身兼国王与教职的他，将目光投向了神圣同盟中，那张象征着人世间至高无地位的座椅…… 那个时候，没有人认为迦罗泰尼亚能成功。 如此一位野心家登教皇之位带来的坏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要是有这样一个榜样成功登位，那么曾经象征和平、荣耀与谦卑的“秘密会议”（clave）将会很快演变为一个充满腥风血雨的地方。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无论是国王们还是主教们，都绝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是，伽罗泰尼亚真的成功了——他不但拉拢了枢机主教团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成员，还顺利得到了神的认可，佩戴桂冠、登圣者之位，最终将象征教宗之位的“所罗门之戒”与铅图章牢牢攥入手中。 唯一能让忧心忡忡的爱教人士们感到些许欣慰的是，登教皇之位后的伽罗泰尼亚，行为确实比以往收敛：利奥四世仍然不曾在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雄心壮志与激进主义——这与提倡和平安定的前几任教皇很不一样——却不再会使用那种令人不齿的下流手段。 或者说，他起码找到了一种能将其很巧妙掩盖起来的方法，并没有影响到教廷的整体声誉。 而在这一前提下，利奥四世展现出了历代教皇都不曾拥有过非同一般的统治才华，甚至有一部分狂热的信众们认为，他是自圣伯多禄（五百年前教廷的领袖，正是在他担任教皇期间，使得混乱的‘群王时代’彻底终结，三国势力得以平衡，并建立了牢不可破的神圣盟约）以来最伟大的教皇。 但对于琼安·博尔吉亚来说—— “状态如何？不久前才和那位‘圣日耳曼伯爵’切磋过一场，现在的你还能继续战斗吗？” “没有问题。请您下达命令吧。” 琼安与利奥四世之间的谈话总是如此，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没有温情，只有命令与应答。 这不像是教皇与主教的对谈，更不像是父亲和儿子。如果非要说的话…… 没错，这是手握兵器的人，对待武器的态度。 教皇微微颔首，显然是对琼安成为枢机主教后依然保持顺从的态度感到满意。 “很好。我现在需要你去寂静岭地一趟，名义你会跟护送玛丽王后的车队一起行动。在接下来的两日里，尽快安排好你需要的人手。” 琼安愣了一下。他回来得很匆忙，所以不清楚玛丽王后与黑塔巫师会晤的消息、 不过，他知道王后身染诅咒已有数月，也知道在某种意义，正是眼前这位教皇陛下，纵容了这一现象的存在——不然就算是传奇黑巫师所下的咒，也不至于莱茵王国的几位大主教都感到束手无策。 以琼安的头脑，很快就明白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宗座是打算着手对付那群黑塔巫师了吗？” “如果你真的遇见他们，不必留手，试探一下倒也无妨。在那座腐朽之塔之，还能不能诞生强有力的新鲜血液，我对此颇感兴趣。但是，你最要紧的任务不是这个。” “眼下，第两千个复活日即将到来——你应该知道，这个日子对我等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 琼安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不愿意去看父亲的脸，只是盯着阳光经过遮挡后在地面投落的狭长影子、以及镶嵌有宝石的斑斓碎彩，恭敬地回答。 “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我让人将‘圣柩’打开了。可是......” 教皇的声音微微低沉下来。 “之后却发生了盗窃**。圣柩中保管的某样东西，在众目睽睽下丢失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态，本来绝不容许发生......但既然有人能做到，也算是他们的本事。” 利奥四世的言下之意，似乎还很欣赏那群胆大包天的窃贼。如果这种话被信众们听见，恐怕会极大动摇他们的信心吧。 不过，他的父亲就是这种人。他会认可敌人的勇武、智慧、狡猾乃至残忍，且毫不留情地消灭他们。 “请问，被偷走的是什么东西？” “是血。” 教皇回答道。 “圣柩保管的唯一一滴神血，也是整个玛雅世界里，最后仅存的还能拥有些许效力的神明残骸。” “你知道，只有当它彻底消失后，隐世条约才会失去效力。到那时——” “一个新的轮回即将开始，预言中的神明重归之日将会到来。” ------------ 第176章 内务局的行动 琼安蹙起眉。 “难不成是帝国遗民的行动......” “这点还不能确定。因为神官们没有在现场发现属于任何一支恶魔贵族的气息，但我相信，就算他们没有直接参与，也一定有在幕后指使，因为那滴在战争末尾才流入人间的神血属于谁，人尽皆知，对除去他们以外的别人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根据宗座理事会调查后得到的情报，唯一能确定的是有来自海对面的阿尔比翁的巫师参与其中。他们似乎是‘幽谷列车’的主办方派遣来的。” “......这群巫师，真是胆大妄为。” “的确如此，”教皇点了点头，“预言之日来临前，我们要向无信者和异教徒的国度传播神的光辉，此事需要尽快提日程。”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弥补疏漏。这滴神血于我们而言可有可无，却决不能落入恶魔之手。同时，你需要打听清楚，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的话头顿了一下。 “你必须在复活日之前回到教皇厅，琼安。但若是在此之前，你没能打听清楚，也可以不必回来。” 利奥四世的声音平静、并不冷，但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却是难以想象的残忍…… ...... 琼安闭眼睛、 再次睁开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寂静岭地的废弃矿山内，将手贴在正在颠簸晃动的泥墙。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此事甚至不允许失败。 琼安深知，现在的自己不会、更不能反抗教皇；而他更清楚的是，以他父亲的为人，这个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即使努力爬到了传奇位阶，若是一旦有所异动，仍然会毫不犹豫剥夺他现如今的地位吗......？ 某种角度说，这是理所当然。如果将人作为武器来看待的话，对主人而言，决定是否“可靠”，抑或是否需要“替换”的，不是能力的强弱，而是忠诚心的高低。 伴随着位阶的提升，琼安·博尔吉亚将会越来越得到重用，但另一方面，这意味着对方猜疑和忌惮亦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类似的试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只不过，他每次都能完美完成任务，不会落人口实罢了。 但是......这次的敌人，却很可能是帝国遗民。 恶魔贵族的力量性质极为繁复，有的强大非凡，有的诡秘异常，在情报不充分的情况下，稍有不慎就容易吃亏。就算是他，亦未必能保证胜利…… 而一旦想象到失败的可能性，他就忍不住深深叹气。 琼安·博尔吉亚就像是独自一人在悬崖峭壁徒手攀爬的登山客，历尽千辛万苦才攀爬到距离顶峰很近、很近的位置，可是，只要一个不留神，他就会跌落向万丈深渊—— 别说过去的辛苦一切白费，更有可能的下场是粉身碎骨。 “……呼。” 琼安发动劲气的动作，柔和到就像是往覆盖灰尘的镜面轻轻吹了口气。 他所使用的“剑术”，不需要通过任何武器来发动，而是通过拳脚来释放——更准确地说，一般的武器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因为，那些追求锋锐、或是各种眼花缭乱的附加效果，而导致材质本身不够坚固的炼金武器，会很容易被他的能力所摧毁。反倒是传奇骑士那千锤百炼过的**，更能经受住它使用的力量。 下一个刹那，以他紧贴在土墙的手掌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流动崩塌的岩石内侧扩散开来。 在短短的几个呼吸内，深入地底的山体结构便被彻底破坏殆尽。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将数千年来依然坚固如铁，无数堆垒起来的山石，从山头到山脚一寸寸化作齑粉后，那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的“波纹”并没有消失的迹象，规模反而越来越庞大：它顺着矿脉和通道迅猛蔓延到任何一个角落。 整座山脉像活过来的巨人似的发出怒吼，颤抖个不停。 原本盘踞在泥土空隙里的死亡蠕虫们发出一声声尖锐的惨叫。它们拼命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因遭受到致命打击而痛苦窒息 这些身长十几米的庞大蠕虫疯狂翻滚着，布满褶皱的厚厚皮肤裂开一道道口子，就像被人用刀砍过无数次似的。生长有一圈圈利齿的巨口中，喷洒出巨量绿色的鲜血，将身旁的同类浇得浑身都是。 一拳将山体彻底打到塌陷，同时又顺便一口气杀死百余头邪魔之后，他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慢条斯理掸去身未曾沾染到的灰尘。 琼安闭眼睛，将方圆五公里内所有生物的呼吸和心跳“听”在耳中，确定没有幸存者后，便一挥手——锐利的气流凝聚成束，在方往下倾泻的土石“瀑布”中央打出一个直径百米的大洞。 当他跳跃起来的瞬间，鲜红色的法衣轻轻飘扬，在他身后掀起一阵白色的气浪，琼安以人类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在原地消失不见。 * “局长大人已经离开了。” 不远处的山头，身穿漆黑教士服的高大男子注视着整座山坡垮塌的惊人景象，一边对身后的同僚们说道。 说是“佩戴墨镜”，但只要凑近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两块黑色镜片是直接镶嵌在他眼窝里的：安德烈神父并没有人类的眼球组织，取而代之的是两块黑水晶片。 “里面没有人型或大型生命体活动的迹象。” 黑水晶表面两颗鲜红色的小点闪烁了一会儿，他随即开口说道。 这就意味着废弃的矿山已经被清理干净。无论是护卫队伍还是黑塔巫师，又或者是在暗中窥探的“人”——他们若不是被压死杀死了，就是已经提前撤退。 换而言之，此刻的战场已经转移了。 他转过身来。 前方是一大片沉浸在夜色与风雨中的茂盛密林，山崖中央孤零零停着一辆马车。十几位同僚正围绕在一旁。 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旁观，并在枢机主教回来之前，保护好王后即可—— 但这显然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是谁？！” 又一位内务局成员的黑水晶“瞳孔”里闪烁起红光。 “放轻松，各位。” 伴随着沙哑的声音，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从密林中走出，正如此人所说的那样，他的态度看起来十分放松。 ——“我是来谈判的。” ------------ 第177章 誓约得手 “......谈判？” 安德烈神父眉头紧锁。 主教先生曾经让他在遇见拉斯普钦的时候，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可以暂时退让。 但是，从小被大圣所收养，又在充满神圣与肃穆氛围内的环境内成长，烙印在安德烈身的责任感、对主的虔诚、对信仰的坚守、和对琼安大人的忠诚心，令他不可能在不做出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就主动选择投降。 而他在内务局的同僚们，基本和他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安德烈神父不动声色观察着他们，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后退，反而一个个将手悄然按在了自己武器的把柄，和他一样紧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可谓战意十足。 “你知道我来的用意，不是吗？” 然而，黑袍巫师却像是完全无视了众人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目光、以及他们缓慢拔出武器的动作，慢悠悠朝着中央的马车走去。 等到他快要靠近王后的座驾不到数米范围内的时候，安德烈神父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怒喝一声，黑水晶瞳孔中的两颗红色光点猛然扩张，从原本高大威猛的体型，一下子膨胀为样貌可怖、浑身浮凸的非人怪物。 神父的脚底喷射出耀眼的火光，挥舞着的手臂，一块块如钢铁浇铸般的肌肉高高鼓起，在五分之一秒内便跨越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举起砂钵大的拳头猛然砸下—— 这一铁拳的威力，纵然是正面迎全副武装、骑马冲锋的“铁罐头”，恐怕都能将对方变成一团滩涂于地的肉酱。 但下一秒，安德烈神父便被打飞出去，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像被了弹簧的弹丸般“嗖”一声落入悬崖；而此时的黑袍巫师，甚至没有作出任何动作，依然保持着散步般的悠闲态度。 紧接着，一道虚幻的光晕在传奇巫师的背后缓缓扬。 那是一个浑身深蓝色肌肤的巨人，他的神色睥睨，耀武扬威，无言舒展着自身那强壮而庞然的躯体。 内务局成员们见到自己的同僚被一击捶飞，紧绷的情绪顿时崩断，他们一一拔出剑刃，寒光闪闪，长剑如林，锋刃直指黑袍巫师—— 与此同时，马车内传来一声属于年轻女性地惊呼。 “安德烈神父！他、他怎么了？！” “放心，女士。”黑袍巫师说，“以他的身体素质，就算从这里坠落到几百米以下的深谷中都不会死。” ...... 李察德并没有说谎。 因为他在此之前，就已经用预言领域法术检查过这群人。 他是在确定对手们的能值没有一个高过咒灵领主之后，才如此大模大样走出来的。 说起虐菜，李察德自然当仁不让。 而除去确认实力之外，他还无意间发现了这群神甫们身存在着某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以非凡者的职业分类来说，这群人应该都属于骑士，但他们的身体却和常人截然不同——依照“全视之眼”的判断，这群人的四肢乃至躯壳内部，都蕴藏有大量金属成分。 恐怕是经过改造的义体人吧，李察德心想，全身下都半机械化的那种。 在这个时代，他们似乎被统称为“工匠骑士”或是“钢铁骑士”。 这群人的身躯经过炼金术的改造，从而能发挥出远远超越血肉之躯的力量；但在另一方面，他们牺牲了以普通人生活下去的权利。哪怕是为了追求力量，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定决心让自己成为与机械融合为一体的怪物。 ...... “请问，你是谁......？” 马车里的女人怯生生地问道。 “我的名字是拉斯普钦·诺维赫，‘荒原狼’巫师议会的议员，一名黑塔巫师。不知女士可否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有办法驱散我身的诅咒，对吗？” “不错。” 李察德打了个响指，微笑着回答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尊贵的女士，我保证会让你恢复如初。” “......好，我明白了。” 坐在马车内的玛丽王后没有犹豫太久。看来她早就已经下定决心。 “等一下，王后陛下——” 内务局的成员当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似乎是想要阻止这场交易，然而下一秒，这个倒霉蛋就得到了和安德烈神父相同的待遇，被咒灵领主当做棒球一拳从原地砸飞出悬崖。 “教廷的人都是如此无礼吗？我不记得有允许过你们说话啊。” 直到此时此刻，李察德甚至都还没正眼瞧过这群包围着他、一个个都如临大敌模样的内务局成员们一眼。但从他明显变得低沉起来的口吻中，在场所有人都能从中嗅到风雨欲来的危险气味…… 特别是，他身后还屹立着一位充满说服力的传奇守护灵的时候。 “拉斯普钦先生！” 就在这时，玛丽王后声音急切地阻止道。 “请不要对他们出手，我会将东西交给你的！” 她在说话的同时，从马车座驾的内侧飘出来一个小小的光团。 李察德微微愣了一下。 这该不会就是...... 他身有伟大魔神的护身术，不会害怕任何咒术或是诅咒，于是果断伸手接过。 当那一枚魔法密钥，被纳入属于拉斯普钦脑海内的“知识殿堂”、并在现实中消失不见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能确认真假。 这正是传说中的誓约，能够让任何签订下的存在，没有人能抵抗的玛雅世界底层协议—— 只要有它在，再配合真名的权能，他就有机会控制世界的任何一人。 而这位玛丽王后，居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就这样直接把东西给他了…… 梦寐以求的宝物，如今就掌握在他手里，反而让李察德的内心中升起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李察德不禁抬起头，注视着马车面悬挂着的厚厚帘布，仿佛是想要透过它、看见坐在里面的那位女性的芳颜。 从那悦耳轻扬的嗓音来看，它确实很可能是位名不虚传的绝世美人。 李察德突然升起了想要走入其中，一睹王后真容的想法。 反正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甚至，自己若想要更进一步“一亲芳泽”都……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枚漆黑棱刺。 ------------ 第178章 完成的交易 心中的道德准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其他人倒不是很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某位魔神正面无表情漂浮在旁边看着呢，李察德内心升起的些许荒唐念头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你想对王后陛下做什么？” 但是，正当克制内心玉望、准备做好事的李察德拿出“治疗工具”时，却被后面传来的男人大吼声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之前第一个被打飞的安德烈神父又一次蹦哒来，他面目充血，灰头土脸，狼狈异常，不但手和胸口裸露出来的金属硬件都有破损的痕迹，脚底喷射的火力以明显比之前弱小，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朝这边飞来 李察德本人其实压根没来得及反应，但咒灵领主却不一样，仍然是毫不客气以一顿饱拳作为还礼——只要不超过大师位阶，就不可能突破“以太躯体”的强度。因此，对方的下场仍然和之前如出一辙。 望着再次变作天边流星的教廷成员，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察德早就从康芒斯的口中听闻过玛丽王后惊人的魅力，她在莱茵王国境内可谓是国民女神，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会为之倾倒。 但......她总该不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能迷惑这群人吧？好歹是一群狂信徒，应该不至于如此快对一位世俗女性动心。 要是玛丽王后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其中必然存在异常，且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察觉。除非...... “玛丽王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国王新衣”式的谎言。 …… 李察德对内务局成员们做出激烈回应背后缘由的猜测，与实际相比有所偏差。 他们确实非常担心王后陛下的安危。不过，真正的理由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这是来自琼安·博尔吉亚的命令。 对他们来说，服从局长的命令就是全部意义。他们早已有为此献一切的觉悟。 而反过来说，若是无法完成主教阁下的命令，就等于失去了人生的全部价值。 ...... 李察德没有理睬他们，将他们视若无物，更不会想深入了解这群情愿将自己改造成怪物的人们的思维方式，他只会觉得不正常。 如今，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接下来，只需要做好该做的事情。 当那枚黑色棱刺出现之后，李察德立刻察觉到了从面传来的“悸动”…… 这玩意儿就像一头饥饿了许久，正在四处寻找猎物的野兽；当它注意到有某种庞大的咒术力量正盘踞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李察德再一次确认，手中的棱刺是具有意识的；或者最起码，拥有着不低的智能。灵界中的它张开虚幻的大嘴，主动开始汲取马车内萦绕在女人身的诅咒—— 幻境再一次在非凡者们的眼前出现。 漆黑的太阳高悬于天空，伸出无数道宛如从大王乌贼身延伸出来的腕足般的黑影，将马车紧紧缠绕，并伸入帘幕之中...... 等等，怎么看起来有点糟糕？ 好在这一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由于黑色棱刺已经汲取过一次属于传道者地诅咒，而王后身的咒术又似乎对出自同源的力量缺乏抵抗力，很快便被吞噬干净。 “我，我这是......” 诅咒并非瘟疫，在效果消失后，身体便会恢复常态。 坐在马车内的玛丽王后显然注意到自己身的诅咒确实被驱散了，她又惊又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 “好了，交易结束。” “等......请等一下！拉斯普钦先生，我还没有表示对你的感谢！” “女士，你是不是有误会？”李察德觉得有点好笑，“我所需要的报酬，你已经交给我了。” “但是......” 玛丽王后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 “很抱歉，我一直没有相信你，拉斯普钦先生，就算是为了表达本人地歉意......” 哦？ 李察德突然感兴趣起来。 由于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的心情开始变得放松。 “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希望起码有机会，让我举办一场宴会来招待拉斯普钦先生。” 所以，这是准备邀请我去莱茵的王都——？ 那不是鸿门宴吗！ “请放心，我没有恶意，我保证——” 李察德正准备干脆地给出“真想补偿就拿出实际利益来”的回复的时候，他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与此同时，脚下的山体亦在随之摇晃和颤动。 他微微蹙起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李察德知道，已经成为古神眷者的维尔莉特，不可能在那种程度的“自然灾害”中受伤，她在短时间内爆发出的能力，几乎相当于大师位阶的非凡者。 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却很可能脱离李察德本人的掌控。 战场已经变得十分混乱： 黑巫师霍华德·纽伦不说，他虽然是李察德邀请来的，但可不会事事听从命令，而且此人本身就对黑塔巫师心怀恶意； 另一方面，教廷的枢机主教琼安·博尔吉亚已经脱离废弃矿山，矛头直指入侵者，想来不会对春狩队伍手下留情。 在“拉斯普钦”未登场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就是如今这片荒野最强大的非凡者，彼此又立场对立，肯定会有一场火星撞地球般的激烈战斗。 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小姑娘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会遇到难以招架的危险……想到此处，李察德不再犹豫。毕竟无论是王后陛下还是其余教廷成员，于现在的他而言都是群无关紧要的人。 …… 在玛丽王后和内务局成员们惊愕的注视下，黑袍巫师在晦暗的风雨中缓缓飞起，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飘去。 * 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中，无数鬼祟的影子自黑夜中浮现，它们或庞大，或诡异，有的挥舞肢体，有的喷吐毒雾，充满可怖意味的嚎叫声连绵成片。 而琼安·博尔吉亚则站在原地，眼睑低垂，一动不动。 没有一滴雨水能落到他的身—— 宛如炼狱般的高温正在他方圆百米范围内一点点酝酿。雨水一旦落入这片领域之中，便会在转瞬间被蒸发干净。 ------------ 第179章 对决 金发骑士低下眸子，看似对周围盘踞着的邪魔们视如无睹，而实际，他的感知范围已经扩散并覆盖了方圆十公里内的荒野。 这被称为“心觉”—— 世间的剑术流派千千万万，但任何一门能够让修行者通过锻炼达到高等位阶以的剑术，对于“心觉”的掌握，都是堪称重中之重的核心奥义。 巫师们与常人相比，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这不仅仅指他们能通过魔网调动魔素，还包括大脑经过强化后拥有的强大计算能力。尽管这并非是最直观的战斗力体现，却是不可或缺的关键要素。 一个学徒，就算拥有禁咒、以及偶然施展禁咒等级的魔力，也不可能成功施法——那只会造成灾难性的事故，将他自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而作为与之对等的另一大非凡者体系，除去对魔网的利用之外，骑士们较于常人，同样有着**乃至精神层面的“异化”—— 那就是对“心觉”的开发和使用。 “100......200......1000......2000......3000......光是在我能‘听到’的范围内，就有超过一万头邪魔，简直就是在准备开餐聚会。而且，数字还在不断升......” 琼安闭着眼睛心想。 根据他身处废旧矿山时目视的极限，黑巫师招集来的邪魔军团，数量恐怕在十万头以，完全能将以附近山脉构造为中心的平原地带塞得满满当当；这等数量若是能像人类军队那般行动和供以驱使，足以攻打下一个国家。 换而言之，邪魔们构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包围圈——黑巫师的目标不只是自己，他不准备放走任何一个人。 “制造高温......” 宛如雷鸣般的声音在漆黑雨夜中炸响。 “这就是你的剑术流派吗？” 伴随着“隆隆”的移动声，一头体型庞大的怪物从躁动不安的庞大邪魔集团中缓缓扭动躯体，爬行而出，在主教先生的面前现身。 它看起来起码有十层楼那般高，光是那畸形脖子的长度，就有十数米长，盘旋向，最顶端是三颗吐着蛇信，面目狰狞的怪兽头颅，下方则是蜥蜴般的敦厚躯体，面是漆黑厚重的流动状半液体，看起来像是被泥浆所团团包裹与覆盖。 它的瞳孔中只有毫无人性的嗜血光芒，却在刚才口吐人言。毫无疑问，这是某种高等级的生命魔法的使用方式，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而在开战前想要和他交流的人，自然就是那位将邪魔召集过来的黑巫师。 “巫师阁下，你的眼界难道只有这种程度？” 琼安冷笑着回应道。 “不对吗？原来如此，这种剑术适用范围恐怕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广阔……说不定，还能随意控制温度？” “我做不到。” 他摇摇头，坦率否认。 “说到底，你从一开始就误解了。所谓的‘高温’，只是我所使用的剑术的副作用罢了。” “哦？那可真有意思，不知道博尔吉亚阁下是否愿意为我解惑呢？” 蛇蜥发出“嘶嘶”的阴沉笑声。 “我早就听闻过教廷最年轻的红衣主教‘神裁之剑’的名号，却没有亲身体验过——” “那么，今天对你而言，就是最好的机会。来试试吧！傲慢的巫师，看看你是否真的有本领看出端倪。” “你不准备拔剑吗？” “对付这群货色还不需要。况且......” 他的话音未落，那头三头蛇蜥便猛然间张开血盆大口，一道毒液如利箭般飙射而来，但在距离琼安一百余米的地方，液体便被空气中弥漫的歪曲高温蒸发干净。 怪物嘶哑怒吼一声——显然黑巫师的意识已经从它身脱离了——它迈着沉重的步伐，庞大沉重的身躯蜿蜒而至，朝着琼安倾覆而来。 然而主教先生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手指轻弹，一道无形的气流将湿润的草甸打得四分五裂。在被泥泞覆盖的表面土层下，无数干燥的土砾与碎石在缝隙中“流淌”；储量惊人的土石被粗暴地从地层下方抽取出来，仿佛是被龙卷风连根拔起似的，骑士脚边的地面不断向下塌陷。 昏黄色的风暴如同一条巨龙般在骑士身边盘旋环绕，之后不断压缩、扭曲、变幻造型，最终“凝固”成一把长达二十米、宽约三米的巨大骑士剑。 “我不需要武器。因为在我想要的时候，到处都有。” 以魔力来操纵它物移动、并通过表层覆盖加以强化，这是任何一位非凡者都能做到的基础。可是，若让传奇骑士的庞大魔力来施展这种技巧，就能让并不坚固的脆弱沙土或是柔和的水流，都做到斩金截铁般的夸张效果。 然而…… “愚蠢，愚昧之极。” 霍华德先生似乎很失望。 “居然用这种把戏来对付传奇巫师，竟如此小觑于我——以为用魔力强化过的土石和沙砾能够击破它的**吗？这头蛇蜥的伪装层就有着堪比钢板的强度，荒野如今聚集起来的邪魔们，都是我在百年前经过特别调试后培育出来的品种，整个寂静岭，就是我的实验场——” 雨夜中歪曲丑恶的庞大黑影们，一个个仰天张开嘴巴和孔腔，四面八方都在回荡着黑巫师可怖的嘲笑声。 “就算消耗大量魔力去制造一堆废铜烂铁程度的兵器，杀死一头两头、十头二十头，你又有多少魔力能够和这支军团继续战斗下去……”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只见金发骑士一弹手指，“泥土之剑”宛如一枚锋利无匹的弯刀，“唰唰唰”将蛇蜥的三枚脑袋一起砍落，瀑布般的鲜血沿着还在蠕动的光滑肉壁往四周喷溅。 这一剑在砍向邪魔的头颅时，好似热刀切入奶油，不曾遭遇任何阻碍，霍华德口中所谓“堪比钢板”的肌肉和骨骼，似乎只是一句毫无所谓的谎言。 “看样子，你已经注意到了。” 见到黑巫师转瞬间沉默下来，琼安愉快地轻笑道。 “我根本没有用魔力强化我的‘临时武器’......它们自始至终都是普通的土砾和尘埃罢了。” ------------ 第180章 神眷者、神之力与神裁剑术 “告诉我，黑巫师，你看到了什么？” 未曾真正登场过、苍老的声音却始终盘桓在黑夜之中的霍华德，在沉默片刻后才迟疑地回答道： “我看到了一种‘震动’……一种微粒、一种我无法把握住的微粒。换而言之，它甚至比魔素的本质更小，它正处于疯狂且无序的集群振动中……这难道就是‘神之力’的使用？不，不对，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来模仿出与神赐能力相同的效果...这是博尔吉亚的家传剑术被冠以‘神裁’之名的缘由吗......？” 因为这是个现实中确实存在“神祇”的世界，所以能被公认冠“神”的名词，都不会是简单货色。譬如说，名为神眷者的职业—— 他们是能独立于骑士与巫师的第三大非凡者体系，这一群体的力量并非来自于通过锻炼和学习一点一点铸造起来、存放于非凡者脑海内的“知识宫殿”，而是来自于神明们亲手栽种的“信仰之树”，因此存在本质的差别。 神眷者们得到非凡能力的方式，在不知情者们看起来简直像是一种不劳而获的过程，但实际，相较于骑士与巫师，能达到神眷者要求的人群数量却更为稀缺。 他们不止是需要向神明奉虔诚乃至生命，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脱离自身所属的教团、教会乃至教廷的控制，终身不能背叛，不得违反各种禁令和条条规范。 神眷者们彻底失去了生而为人的“自由”，而这却是往往在拥有了超人力量之后的非凡者们最渴望的东西…… 金发骑士与邪魔集团的战争仍然在短暂持续。十几秒钟后，等到第五十颗怪物面目狰狞的庞大头颅被琼安轻描淡写斩落、轰然一声落在泥潭之中溅起大片大片肮脏泥水的时候，始终在一旁暗中观察的老巫师似乎又得出了新的结论： “但你只是引发了这种近似于‘神之力’的现象，并不能像高等级的神眷者们那样如臂驱使般使用‘神赐能力’和‘神之力’。” 他语气很肯定地做出回应，同时态度里再度恢复了淡然和自信。 “光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对我的魔法产生‘绝对优势’。” …… 神眷者与一般非凡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所使用的“力量”。 这群人中的一部分同样会使用魔力，但由于不常接触——毕竟神眷者们的日常工作是向神灵祈祷而不是锻炼自我——所以相比于同等级骑士或巫师，肯定会占据劣势。 只不过，在一方面，神眷者们能够通过种种奇妙的神赐能力做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初次战斗中，即使是高位非凡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面对原本拥有位阶差距的神眷者的突袭，都有可能吃亏； 而另一方面，他们真正让人不能小觑的地方在于，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神之力”。尽管程度极为微弱和微渺，但那的确是属于玛雅世界至高无力量的一部分。 “神之力”与“魔力”的区别在于，魔力调动的是魔素，而神力干涉的则是更为根本性的东西，相比起已经在玛雅世界无处不在，更加安全和安定的魔素，“神之力”所干涉的物质微粒更加危险和不稳定。 由于本质存在差距，因此神之力是能彻底克制魔力的，这种差别就是霍华德·纽伦口中的“绝对优势”。 理论说，达到传奇位阶的非凡者们就已经能够通过自己的感官，把握到自然界里“魔素”的存在；但他们却无法看到更加微观的领域，那是只属于人间的圣者、乃至神明的境界，这就是神之力的禁区。 当然，一般的神眷者同样无法理解这一层次的奥秘。 他们只是在依照信仰之树提供给他们的指示，在机械性使用神赐能力；或者更夸张一点说，他们不过是“神之力”的附庸，一个个以**凡胎为基底的脆弱载体。 正因为如此，在力量和境界的提升，他们没有任何自我的进步空间，只能通过神明的赏赐......除非能像维尔莉特·爱德华那样，继承一具陨落古神的遗产。但这种几率与天选之子无异。 对于有自尊、有野心的非凡者们来说，这种宛如生活在监牢之中的人生可不是他们想要的。就算人们愿意对神明保持恐惧或尊敬，愿意效忠和侍奉神灵，也不可能喜欢当一辈子牵线木偶；起码达到传奇位阶、达到受冠者的境界，才有资格堂堂正正作为神的仆从统治人间—— 这才是绝大部分非凡者们的目标。 …… 之所以霍华德能判断出琼安·博尔吉亚所使用的剑术流派引发了“神之力”层次的共鸣，就是因为他身为传奇巫师，虽然能观察到空气被高温所加热、以及斩断三头蛇蜥脖子时爆发出的能量湍流等等现象，却无法观察到引发这一现象的过程。 而出于相同的理由，他能确认这位金发骑士并非神眷者。 哪怕在教廷中，亦不是所有的教职人员都得到过“神圣洗礼”。 一方面是由于成为神眷者对于信仰坚定和纯粹程度的要求过高，另一方面，神眷者们自身特性使得他们注定存在巨大的缺陷。 而且，由于神眷者们的能力属性往往根据信仰决定，所擅长的能力较为单一，一旦被解析，很容易寻找到弱点——这就是为何在玛雅大陆的宗教演变史，无数新兴的鞋教和教团们永远不会是真正行动起来实施围剿的官方势力的对手。 像教廷这样能统治大半个东部大陆和中土世界的巨型组织，自然不会留下漏洞。他们积极吸纳各个领域的人才，包括他们所培养的直系神职人员，占据绝对数量的依然是一般非凡者：诸如“圣殿骑士”和“护教军”，甚至是只有在名头不同，实际的研究范围却与巫师无甚区别的“神学家”。 眼前的“史最年轻红衣主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抱歉，纽伦阁下，刚才是我失言了，您的眼力其实很不错。我开始有点想要和你见一面了。接下来......” 金发青年再一次于霎那间杀死了十几头嚎叫着扑过来的怪物，他像使用一把真正的骑士剑那样甩去“泥土之剑”沾染的粘腻而淋漓的鲜血，摆出一个标准的突刺起手架势后，微笑着说道。 ——“我过来找你了。” 他的身影极为突兀的消失不见，只剩足以刺破耳膜的激烈鸣响在原地回荡。 ------------ 第181章 巫师的工坊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能在千米之的高空之往下俯瞰，就能看见无穷无尽般的滂沱大雨中惊人的一幕—— 一道猩红色的激浪，就像划破沉静在黑夜中的大海，穿过起伏的波涛与深邃的海面般穿过无数簇拥在一起的邪魔们。 一道笔直的线条，径直贯穿整个被黑巫师召集而来的怪物集团。 骑士的移动速度非常之快，一眨眼间便能穿越数十米的距离，再一眨眼又是近百米，一路是无数高高扬起、又坠落在泥水里的狰狞头颅，肆意喷洒的血肉四处飞溅。 毋用说一合之敌，原本一头就足以灭绝一个村落、身体经过改造的嗜血妖魔，此刻却连稍微阻挡一下他的脚步都做不到。 如霍华德所言，琼安·博尔吉亚所使用的家传剑术并不是真正的神之力，而只是能引发相近似的波动；但正因为如此，骑士先生才能毫无顾忌挥洒这股力量。 “神之力”的使用条件，要求远比神赐能力严苛。即使是主教等级的神眷者，在一年里亦用不了几次“神之力”，且每次读只能维持数秒钟时间。 之前说过，神眷者其实不过是承载神之力的工具，这种使用注定是粗暴的，会削减他们的寿命，使眷者们衰弱。这种衰亡会在根本改变人的身体，污染人的精神，所以是不可逆转、无法弥补的。 …… 与此同时，一只体型瘦小，躲藏在一头巨象邪魔脊背的皮毛之中的邪魔睁开猩红色的眼球。事实，它只有一颗眼睛，且占据了它整个身躯的大部分体积——只是，这颗硕大眼球里面不再充斥着恶意和疯狂，而是拥有了属于人类的理性与智慧的目光。 很明显，这是由于霍华德的意识转移到它身了。 由于琼安施展剑术时所卷起的杀戮风暴过于惊人，只要稍有不慎卷入其中，便会在转瞬间血肉横飞、皮毛肌肉内脏全都化为齑粉，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所以霍华德现在不能占据那些体型较大、位置靠近战场中央的目标，而只能选择不容易引起注意的邪魔作为意识载体，才能暗中旁观。 “看来，依靠等级在‘军团种’以下的邪魔，没办法很好阻挡他的去路。这种剑术的威力太过惊人......” 琼安·博尔吉亚手中庞大的“泥土之剑”，最起初的雏形只有十几米，且面的组成物质还在像熔化般不断凋零和消散；可与此同时，琼安本人却又在不断抽取和增殖，而铸剑的材料在这片荒野近乎于无穷无尽，此时他已然将手中之剑扩展到百米以。 相较而言，在前方挥动剑柄的人，反而显得不起眼，远远看去只剩下一个小点；映入眼帘的仅剩下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巨剑——现在则更像是以巨剑为造型的建筑物在风雨中怒吼，席卷起一阵又一阵的可怖风压。 这一幕看起来极为荒谬，却又充满冲击力。而且，从琼安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仍留有余力。 当然，对于一位传奇骑士来说，就算利用魔力制造一把数百米乃至千米的“剑刃”并维持它的形状，对自身魔力的消耗亦不算离谱，关键在于，这把临时制造出来的武器面“神裁”效果所能覆盖到的范围。 即使在种种自遥远的时代便流传下来的传古剑术当中，霍华德·纽伦相信神裁剑术一样能排名前列；起码这是他本人见识过的最具破坏力的剑术。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琼安在对决开始时所说的话—— “我不需要武器。” 这并非是自夸，而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人们口中所谓的“神兵利器”，要是真的落到他手，恐怕没使用过几次就要彻底毁了。 哪怕教廷财大气粗、琼安本人又有极高的地位，珍贵的炼金武器也不可能被这般浪费。 在某种意义，这可以算是这种剑术的副作用：号称“神裁之剑”的男人没办法依靠强大的武器来增强自身，反而是因地制宜，在环境中抽取材料制作临时武器，更适合他狂放的战斗方式。 一般来说，巫师更擅长大范围、远程以及群体战斗，而骑士则擅长单打独斗，这种特点会因为所擅长的领域与流派不同而有程度的区别。 然而，达到传奇的琼安·博尔基亚显然是个中例外：他本人的力量可以通过制造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型武器来发挥，从而不受局限。很难想象此人在战场所能发挥出来的恐怖效果。 至于近身战斗......虽然对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展现出这方面的能力，但那肯定不会是他的弱点。 毕竟，他的对手只要手中还握着武器，恐怕都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真是个难应付的对手......” 霍华德心想。 “在教廷的走狗当中，他就是最难对付，牙口最硬的那一条。” 眼前这些邪魔死就死了，反正岭地还有数不清的数量，繁殖起来亦很快。光是他一次性能召集而来、并加以控制的，就有十万之数，霍华德过去在培养它们的时候根本没花过多少心思。 但问题在于，琼安不可能像个傻子一样老老实实将怪物们一个清理掉，他肯定会试图找到身为操纵者的自己；而转移意识的生命魔法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霍华德·纽伦还是无法抛弃自己的人类躯体，只能暗中躲在某个角落。 要是真的被这种怪物近身的话，那可不得了...... 自己的恶魔躯体还没换，凭借现在这把老骨头，只要被蕴藏有“神裁”之力的巨剑稍微擦过一下，就要彻底宣告散架了吧。 想到这里，老巫师微微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看来，在这场交锋中，是他略输一筹。 因为，他需要将一张准备好的底盘首先翻出来，才能改变局势—— 本来是打算留给入侵魔塔时用的，但答应拉斯普钦那小子的话可以撂挑不干，“转生恶魔”的仪式却是他无法放弃的条件…… 霍华德闭眼睛，开始在心底呼唤某个隐匿在群山之中的存在。 ------------ 第182章 巫师的工坊（续） 当霍华德·纽伦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红衣主教已经距离他不足一公里的距离，锐利如剑的目光牢牢锁定他。 “哦，不准备躲了吗？” 金发剑士清朗的声音，轻而易举便穿透浓郁的风雨，在他耳畔隆隆作响。 “没这个必要，年轻人。” 黑巫师沉声说道。 他举起隐藏在袖袍里那根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滴粘腻的鲜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滴落到草丛之中。 “我事先早已经说过，这片荒野就是我的实验室、我的魔法工坊。我相信阁下对‘永远别擅闯一位巫师的实验室’这一常识有所耳闻......” ——“就让你见识一下，违反这条守则，究竟会为自己招来何种厄运吧！” * “Fire。” 维尔莉特的樱唇轻启，一道如精灵般肆意跳跃着的明亮火光，模样十分活泼地出现在她的手指顶端。 她借助着火光照亮周围的黑暗，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嶙峋的石头以及陡峭的山坡。 此时，维尔莉特正蹲在一块突出的岩盘底下，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浓郁的夜色，滂沱的大雨，雨雾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这导致入眼之处所及的景色，可见度都非常低。 而最糟糕的体验，还属从脚下传来的无法停息的震颤——她刚才所经过的每一条路，无论是泥泞的山道，还是湿滑的草甸，都在时不时颤抖着，一不小心便会让人失去平衡，跌入深渊。 她知道，这是附近的土地构造被来自远方的巨大碰撞、及其掀起的冲击所波及而不可避免产生的状况。 金发少女眯起眼睛，注视着那个方向。 她不曾掌握任何涉及到预言领域的魔法，视力水平更不如同位阶的骑士，但通过灵视视野，她还是能隐约辨认出这场冲突的激烈程度。 现实中的战斗会干涉灵界，因为魔力调动会导致魔素的流动异常，而庞大能量的冲突同样会在与现实重合另一个世界产生相应的“余波”。 这种“征兆”就是一般巫师们观测外界战斗的方法，非常模糊，偶尔却又显得可靠。 “邪魔......数不清的非人类个体，它们的敌人只有一个，能看出位阶非常之高，他一口气、不，是在短暂的数十秒内就能屠杀百头生命体......尽管如此，邪魔的数量却还是不见减少。” 维尔莉特喃喃自语。 “看来，你好像被卷入到两位传奇之间的战斗了。” 漂浮在她身边的红色小人——魔王索罗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张小脸依然是一副无聊的表情，但他还是很认真给予了自己契约者建议： “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逃得越远越好。你的巫师同伴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 维尔莉特没有回答。 她的嘴唇微微泛白，皮肤因寒冷而干燥，原本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现在变得湿漉漉的，粘在衣襟和脖颈；巫师袍经过雨水的浸泡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这位平日里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巫，此时看起来多少有点狼狈。 “你总不会是在挂念你的老师吧？” “不，拉斯普京先生当然不可能有事，我还没有资格为他担心……”维尔莉特回答道，她对这件事倒是很有自信，“可是......小诗不见了。” “她不见就不见了呗。这种情况下你难道还要去找她？是想找死吗？” 魔王索罗不满地抱怨道。 “你要是不想活，记得别连累我。我告诉过你，通灵契约都是可以转移的......” 维尔莉特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直接把他禁言了，甚至干脆让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 在意识到他们遭遇埋伏之后，黑巫师营地里的人们一个个自冥想中醒来，正准备行动。幸亏如此，在之后那场剧烈的山体崩塌中，牺牲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几个粗心大意的倒霉蛋之外。让人意外的是，死在雾妖口中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只是......矿洞的崩塌速度却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快，维尔莉特在逃亡途中，注意到隐藏在岩石内侧的死亡蠕虫的行动迹象，但想让地形在短时间内从山峰变为深谷，光靠它们的力量是不够的。就好像是在此基础之，位于深层次的山体结构又遭遇了一次难以想象的冲击。 尽管巫师们都有种种神奇的保命手段，在这种常人必死无疑的情况中一样能存活下来，但整支狩猎队伍还是不可避免分散了。 “......她在哪里呢？” 维尔莉特不打算莽撞行动；可是，在没有发现诗蔻迪留下来的任何踪迹之前，她亦不准备离开这里。 其他人这时候该躲就躲，该藏就藏，该逃就逃，但维尔莉特却不可能放着自己的朋友不管。 这并不是她在杞人忧天—— 由于诗蔻迪是这支狩猎队伍的领袖，所以各位分队的统领、即各学派的首席生，都和她始终保持着暗中的联络，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但就在最起初的山体坍塌发生后不久，当时的维尔莉特想要去找自己的好友汇合，结果通信却猛然中断了；而且不是诗蔻迪那边主动中止的，亦不是魔力不足或是因为距离产生的通讯不稳定的情况——更像是被外人主动破解并屏蔽了！ 之前已经提到过，“魔法通讯”的本质是一种咒术，而咒术在理论都是可以通过反咒破解的。只是，“魔法通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被归类于通用领域的法术，经过各大领域巫师们的研究和完善后，使得从外界暴力破解的难度极高。 能够在这方面压制一位高等巫师的，必然是精通此道的咒法大师，甚至…… 不论如何，诗蔻迪恐怕是遇见了一位不怀好意的巫师，而且位阶远远胜过她！ 一旦意识到这点，维尔莉特自然没办法放心下来。就算不准备正面营救，亦必须掌握些许蛛丝马迹，才好事后求援。 少女唯一清楚的是，会主动去寻找方法拯救诗蔻迪的，只有自己。所以她没有浪费时间去和其他首席生交流：若说拒绝倒还是轻的，她更害怕那群不值得信赖的人在暗中使绊子。 所以，她选择独自一人跋涉到此处。可到现在，却还一无所获...... 维尔莉特抿住嘴唇，正想进一步扩大搜查范围的时候，却在此时异变突生—— 脚下再次传来震动，程度比过去的任何一回都要猛烈； 同时，灵界中象征着邪魔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从激烈如火的战斗地点扩散到她的脚下......甚至，是她所在的这整座山坡，乃至远处绵延数十里的山脉和平原——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维尔莉特差一点惊呼出声。 它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整体，但是......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 ------------ 第183章 李察德的怦然心动 “地龙翻身”—— 此时此刻的景象，唯有用这个词来形容。 连绵起伏的山坡坍塌，地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龟裂，山峰的一片片湖泊随之倾倒，化作瀑布倒流；一道道长数百米到数公里不等、宽达数十米以的裂缝蛛网般爬满了整座平原。 在漆黑如织的雨幕中，有着可怖规模的庞大黑影升起它的头颅—— 电闪雷鸣，刹那间撕破夜幕的惨白光芒照亮了凶兽的狰狞面目： 那是一张宛如裂谷般蠕动着的巨口，一根根覆盖着肮脏粘液的利齿就像一根根倒着下来的钟乳石，每一根都似山峰般尖锐高耸。 想象一整座万载沉默的大山向人张开血喷巨口时的画面吧——因为它苏醒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使得所有人都能目睹这一幕，而无论是黑塔巫师，还是来自莱茵王国的人，全都由于这冲击性的一幕而呆在原地。 但这还不过是这头从地底冒出来的怪物的冰山一角： 它的身躯大半很明显仍隐藏在地表下方，可仅仅是这末端的一角，仿佛就足以和附近矗立在风雨中、原本只是背景的崇山峻岭相提并论。 …… 维尔莉特身体止不住发起抖来。 她知道自己和往日的她已经截然不同，她继承了来自远古神灵的遗产，她在这份遗产的传承中看到了无数种不可思议的能力缠绕而成的“大树”，甚至还见识过一种毁天灭地的魔法；那都是自己未来可期的力量。 可是，她还是情不自禁感到畏惧。 因为，现在的维尔莉特并没有足够时间成长起来，在恍若会移动的山脉般庞然的怪物面前，女巫的力量是如此孱弱，对方轻轻一动便会将自己碾压成泥……任何勇气都会在烟消云散。 恐怕只有本身就已习惯举手投足间便有翻山倒海之力的传奇非凡者们，才能保持平和的心态，举起武器，直面此等威胁—— “维莉......” “是！” 在恐惧与阴冷交织的风雨里，维尔莉特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本能做出回应；随后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老师！您怎么会......” “我一直都在。” 戴着银白色面具的黑袍巫师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 李察德下扫视了着维尔莉特，确认女孩没有受到伤害后，才暗中松了口气。当然，他的语气不会表露出意思分毫，反而冷冷地质问道。 “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恐惧与犹疑。这不应该，我的学生，身为古神传承者的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抱歉，我......” 金发女巫低下头，既愧疚又不安地做出回应。 “第一次遇见情有可原，不会再有下次了。” 李察德不准备多费口舌。维尔莉特是个足够聪明且坚强的人，她只需要些许敲打和鼓励罢了。更何况，他当老师是头一回，万一自己在什么地方做过头，把唯一的学生带歪路，结果反而会令人懊恼。 ...... 另一边，维尔莉特因为友人失踪、又接连目睹传奇大战与超巨型邪魔出土而慌乱的心，此刻终于能安定下来。 是啊。她忍不住想到，我没有忧心忡忡的必要，因为在自己成长起来之前，还有老师会保护我，她就像是被庇护在老鹰翅膀下的雏鹰。 但这种时间注定不会太长久。她需要尽快掌握属于古神的一部分力量，才有可能帮老师的忙。 ...... “拉斯普钦”出现以后，维尔莉特仿佛找回了主心骨，在得以冷静下来思考后，顺便将魔王索罗所放出来。 “索罗阁下，你认识那是什么怪物吗？” 维尔莉特很有礼貌地询问道，尽管她之前还毫不客气地将对方关到信仰之树里。 索罗阁下过去虽是受万众崇拜的魔王，却好像并不反感被自己禁言——或者说是没办法反感，毕竟契约的主导权在女巫手中。 “‘魔鬼的小肠’。” 索罗看了一眼李察德，没有隐瞒的意思，冷静回答道。 “......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 “这片地区，曾经是恶魔帝国的核心腹地。而这头巨大的蠕虫——即死亡蠕虫的祖先，一直生活在扎尔万领土的地表之下。这是那个时代人尽皆知的传闻，所以曾经生活在帝国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才会为它取了这个象征恐惧的名字。“ ”其实我觉得这个称呼还挺准确的。想象一下死亡蠕虫的模样，再去想象它放大千倍万倍后的样子……” 见到维尔莉特陷入沉思，在旁边旁听的李察德同样在脑海中构想—— 死亡蠕虫的体表一般是淡黄色或是乳白色，因为总是在泥土里筑巢生活，只会给人一种脏兮兮的印象。除此之外，它的表面又充满粘腻感、同时体型又曲折盘绕，极为庞大。 如果将已经逝去的中古帝国看作一个整体的话，那么潜伏在属于核心腹地范围内的“寂静岭地”土壤之中的巨型蠕虫，就像是位于一个巨人肚腹中央的肠子一样…… 的确会让人产生这种联想。 …… “只是连我都想不到，在帝国毁灭的两千年后，巨人还有巫师能够控制它。‘魔鬼的小肠’虽然还难以称得‘天灾’，但若论体型，在军团种中称得是佼佼者。” 李察德隐藏在面具下的目光，朝着那个方向投去—— 活了数百岁的老怪物，又曾经身为统治这一区域的魔塔领袖，那位霍华德·纽伦能掌握这种底牌倒不算夸张。 但既然黑巫师已经将它放出来了，说明战斗应该到了白热化阶段。 如今“誓约”已经到手，维尔莉特的状态完好，他原本打算尽快离开此地。不过就在刚才，李察德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之所以需要誓约，不就是为了配合“真名夺取”的力量，为自己招揽真正拥有传奇力量的助手，为黑塔接下来的内部斗争中，取得胜利的关键筹码吗？ 而眼前这两人，一位是曾经的荒原狼成员，瘟疫领域的黑巫师；一位是教皇厅内务局长，教廷的最高统治集团枢机团的一员，史最年轻的红衣主教…… 这两人无论实力还是地位，都无可挑剔。 他们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一想到这里，李察德不免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 第184章 李察德的决定 将誓约与真名的“权能”结合起来，只不过是李察德一时突发奇想所构思出来的计划，并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实现。在玛雅世界过去的历史，更没有可供参考的例子。 他原本打算是挑选一个现任的“荒原狼”成员，但现在看来，这两人或许才是更好的目标......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面对一位实力完好的传奇巫师，李察德还会担心在途中是否会出岔子，毕竟自身能力还有无法稳定发挥的弱点，更不知道这群位于顶点的非凡者们身藏着多少张底牌；万一驭虎不成，只会打草惊蛇，将自己的秘密曝光出去…… 但若是一个已经在同级别战斗中消耗甚大、甚至有可能受伤的传奇就不一样了，李察德的计划实行起来无疑会更有信心。 正在他即将作出决定的时候，身旁女巫突然开口了。维尔莉特看起来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很认真地询问道： “老师，请问您有没有见到我的朋友诗蔻迪·米勒呢？她在那座废弃的矿洞崩塌的时候不见踪影，我想通过魔法通讯联系她，却发现‘通道’被人为中止，我觉得她很可能是被某位咒法大师带走了。” ......是这样吗？ 李察德微微蹙起眉头。 此时此刻，位于这片大地的人们中，能无声无息拐走一位希普顿家族预言魔女的，还有谁？还有哪一方势力参与其中？ 是霍华德手下的人吗？ 他想起之前的事，有人在暗中操纵雾妖，却并没有让巫师们受到任何伤害…… 李察德觉得那位老巫师或许知道此事，而控制雾妖埋伏，亦和他现在展现出来的足以操纵军团种邪魔的本事相符合；但是，对方本该没有理由对黑塔巫师手下留情。 此时，他想起一件过去未曾在意的事情。 “维莉，你看见那群观星术士们的踪影了吗？” “没有。” 金发女巫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有所猜测。 “果然是他们的缘故吗？我在来之前就听小诗......米勒小姐对我说过，她一直觉得这群人身有古怪，他们另有目的，值得警惕，但当时的我没有太放在心……” 李察德沉默半响后，又向自己的学生询问道： “维莉，你刚才是想去找她，是吗？” “是的。” 维尔莉特没有迟疑，点头作出回应。 她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离开这里，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是因为担心好友的下落，她才一直盘桓不去。 如果让老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话，他很可能会下达命令，强制让自己离开，而这是她无法抗拒的。毕竟小诗并不是拉斯普钦学派的人，老师未必会在意一位女巫的性命，更不会特意去寻找她...... 但少女愿意相信老师。 …… 李察德确实没有让维尔莉特感到失望。 在他看来，诗蔻迪那姑娘和自己多少还算是有点交情；最重要的是，她是维尔莉特最要好的朋友，就算现在强行将是自己的学生掳走，这姑娘只会心不甘情不愿。 虽说未必能“好人做到底”，可“见死不救”倒也不必...... 他的手指轻弹，一道虚幻的巨人轮廓在两人之间浮现。 “我会让我的守护灵跟随你。之后你独自一人，小心行事，无论是否能寻到下落，都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老师呢？” “我要到那片战场去。” 维尔莉特惊讶地睁大眼睛。 跟随老师有一段时间了，她自然能认出眼前这头虚幻巨人的身份：那是传奇位阶的咒灵领主！ 老师会对两位传奇非凡者之间爆发的战斗感兴趣并不奇怪，这本就是难得一见的事态，但他竟然会选择让自己专属的守护灵来保护自己...... 她既感到欣喜——因为这毫无疑问彰显着老师对自己的重视和信任——同时却又感到些许担心。 “可是，如果老师和他们发生战斗的话......” 她相信“拉斯普钦”的力量，但传奇位阶的咒灵领主，一旦到了交战之时，无疑是老师不可或缺的助手。 “这点儿距离，对我咒灵领主而言不过咫尺之遥。” 李察德回答道。 维尔莉特对他本人实力的深厚信赖，李察德自然一无所知；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若是没有咒灵领主的保护，就是个弱鸡。 所以，到时候如果真要动手的话，他肯定会让守护灵登场。 而真正让李察德敢于如此行事的原因，是那道盘旋在魔塔周围的方尖塔。 在将它转化为灵媒的过程中，李察德偶然注意到，原来它不止有作为召唤媒介的功能：只要有方尖塔的支援，被它的信号覆盖范围内，已经寄托在面的咒灵领主可以在两地之间做到“瞬息直达”…… 事实，了解其本质的李察德很清楚，这才是方尖塔的原本用途。 “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找到诗蔻迪·米勒。往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明白。” 维尔莉特表情十分认真地点头。 * 数公里外。 在两位传奇激烈争锋的战场之，自从军团种邪魔“魔鬼的小肠”被霍华德·纽伦召唤出来后，局势似乎又有变化—— 那位瘦弱到仿佛骷髅一般的黑巫师身影，就屹立在从地表深处钻出来的巨型蠕虫脑袋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滴墨水沾在纸张；老巫师的身体就这样慢慢融入到邪魔的体表内，最终不见。 “生命学派巫师的‘使魔’我见过无数次，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家伙......” 琼安·博尔吉亚并没有在意黑巫师身影的消失。 死在他手的、会驱使邪魔的黑巫师不止一个两个，琼安姑且还是能猜到这种与使魔融为一体的秘术能起到何种作用，知道想要真正触及到对方的本体，就必须要首先让对方的使魔承受足够的伤害。 主教先生稳稳站在如海浪般颠簸的大地，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他那对湛蓝色的眼眸中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然而下一秒，金发骑士脚下的地面却骤然间开裂，露出一张蠕动着的深渊巨口。琼安失去平衡，整个人坠落其中。 随后，那遍布着蠕动血肉和山峰般尖利牙齿的“深渊”缓缓合拢，声势隆重地破土而出—— 竟然又是一个脑袋。 那死亡蠕虫的祖先，原来不止有一颗头颅…… ------------ 第185章 蠕虫之主 魔王索罗将这头巨型妖魔——死亡蠕虫一族的祖先、亦即蠕虫之主，比喻成寂静岭地下方隐藏着的“小肠”，并非有意夸张；否则在遥远的过去，此处就不会成为一个令帝国的敌人们闻风丧胆的地方： 这不止是因为一头军团种邪魔所带来的威胁。若是从神圣同盟境内随便拉出一个普通人，问问对此事的看法，恐怕只会觉得“居然连自家核心腹地下方都会让一头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巨型怪物筑巢，恶魔帝国的丧心病狂可见一斑”云云； 另一方面，即使对于曾经吞并了大半个中土的中古帝国来说，死亡蠕虫之主的力量确实依旧能称得关键性的筹码。 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它已经将整个地底世界作为族群休憩和繁衍的洞穴。虫主的寿命长达数千年，更不知道在附近的连绵山脉之中、在平原草甸之下，湖泊盆地之底等等地方钻凿出了多少空洞和巢穴，说是一整个不亚于任何王国的地下世界都不为过。 毕竟以蠕虫之主的体型，只要稍微一个翻滚，就能滚出一座地下城了。 最奇妙的是，在它被霍华德用黑魔法彻底唤醒之前，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这说明蠕虫之主的躯壳已然和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军团种邪魔不只是体躯惊人庞大而已，种族异能一样不可小觑。 除此之外，身为原初的祖先和一族领袖的蠕虫之主，自然拥有对“死亡蠕虫”整支种族的绝对掌控能力。 邪魔们不只是野性未泯、凶狠嗜血，更往往具备种种非同凡响的异能，虽然不如智慧种族们能自成体系，易于传承和培养教育下一代，但某种意义却更加诡谲难防。 死亡蠕虫便是其中一例，它们善于潜伏和隐匿，同时又皮糙肉厚，体型比野象更庞大，缠绕间爆发的力道比丛林里的蟒蛇更加凶猛。要只是将它们当做猎物和敌人，那确实叫人头疼；可反过来说，如果是用来安家护院的看门犬，却是再合适不过。 ……呃，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儿面目可憎，体态痴肥，和能当“人类的好伙伴”的宠物相差实在有点远。 总而言之，中古帝国打的是这个主意；而如今这片土地的实际统治者“黑塔巫师”，对这头怪物的想法同样相差仿佛。霍华德·纽伦就是曾经联系起这一切的枢纽。 …… 在琼安被一口吞没之后，四面八方的崇山峻岭里同时传来了比之前更惊人数十倍的响动。 刹那间电光石火，雷霆闪耀，照亮万物，一道道宛如山峰矗立，层峦叠嶂般的庞大黑影，在风雨中巍峨屹立，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即使铺天盖地的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气味充塞盈野。 显然，蠕虫之主绝不仅仅只有一颗头。若是以传奇非凡者的眼力一眼望去，总共能看到十几个硕大的脑袋，全都张牙舞爪，如同冉冉升起的巨型山脉，将方圆数百里全都包围起来。 和其中一颗头颅融为一体的老巫师，甚至没有心思去关心被吞下的敌人此时下场如何——反正一位传奇骑士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殒命——而是全心全意放在控制蠕虫之主身。 混乱疯狂的巨量精神流一股脑冲进霍华德脑海里，让老人的脑袋为之一晕，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若是一般邪魔在意识链接中作乱，他稍一冥想便能安定下来，可这被他当做底牌的超级邪魔，却不是易与之辈。 他感受着从心底浮现的无数芜杂混乱的念头，甚至一口气冲到了脑海内隐藏的“知识宫殿”，顿时又是一阵心神不稳。 霍华德忍不住叹息。 “不愧是扎尔万帝国遗留下的生物兵器......” 实际，不算假死沉睡的百年时光，霍华德·纽伦在此之前就已经耗费了将数十年时间来尝试入侵和操纵蠕虫之主，如此水磨功夫，结果到现在才能勉强控制它四分之一数量的头颅。 好在，眼下只是控制这三颗脑袋，已经足以将整体唤醒；但在此之，若是想让它移动到别处去，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起码过去的霍华德费了好大心力，都没让它离开寂静岭地半步，所以现在的他早已放弃这个愚蠢的主意。 蠕虫之主天性如此是一方面——这个种族是实打实的“懒虫”，平日里总是待在巢穴里一动不动，另外以军团种邪魔的体型，稍一运动需要消耗大量能量，很难承担——但自身的控制力不足，这仍然是最重要的因素。 换句话说，蠕虫之主强则强矣，终归只能埋伏寂静岭地。 然而这片荒野本身就人迹罕至，以前都还好说，现在被纳入巫师们的管辖，神圣同盟又默认这里为飞地，除去在遭遇大军入侵时起到保护魔塔的功劳，剩下时候多少有些鸡肋……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真有人踏足此处，这个已经被黑巫师看作是自己私人魔法工坊的禁区—— 老巫师的面颊浮出冷笑。 之前所言，绝非信口空谈。 ......... 当然，“恶魔的小肠”确实难以应付，但琼安·博尔吉亚亦不是徒有虚名。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一道鲜红色的火光沿着厚如城墙的肉壁往外迸发，显得亮通通、红堂堂，一时间火星四溅，血浆飞涌。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蠕虫之主有半截脑袋轰然坠落余地，掉落在地的器官蠕动抽搐不已，烟尘四起；伤口到处是烧黑的痕迹。 枢机主教的身影，自血海肉山中脱颖而出，落到地。 他的身不复之前的整洁，那一身轻飘飘的鲜红色法衣最终还是沾了灰尘和，以及从蠕虫之主肚子里带出来的粘液。 琼安叹了口气，手中紧握着的长达数百米的巨大泥土之剑表面，绽放开一丝丝龟裂。骑士随手一甩，便一寸寸从头到脚掉落下来。 老巫师却不敢丝毫小觑。 因为他很清楚，那把“神裁之剑”并没有消失，而只不过是现在显露出了真正的样貌而已—— 自琼安·博尔吉亚的指尖，延伸出一道长约数米，被一层朦胧光芒覆盖的模糊光影，在风雨中更显氤氲。它看去就像是一团发光发亮的空气，然而周围的景象却都在这柄光焰之剑的周围扭曲，数百米范围内的雨水在剑锋展露的霎那间便被蒸发干净。 ------------ 第186章 主教的佩剑 ——“使魔”，这在巫师界不是一个罕见的称呼，原理亦很明了，就是用各种方法操纵邪魔。 “古典时代”前的祭祀们会采用调制好的药物或束缚神经的材料配合声音信号，而“古典时代”后，人们则一般采用精神链接。 理论谁都能做到，只是考虑到研究成本，一般只有生命学派的巫师才会精于此道。他们往往还会借助自身的知识将使魔加以改造，在此基础还发展出将意识和**转移到使魔身的秘术。 说来轻松，毕竟巫师们为了保护孱弱的自身，又不轻信人类护卫，肯定只能从邪魔或灵体的非人之物一流着手，由此一来早已衍生出成熟的知识体系……但真要深究起来，却真不容易。 最薄弱的一环莫过于身为主人的巫师与身为仆从的邪魔之间的“精神链接”，虽然方便控制，却很容易被咒术和心灵魔法所克制；就算没有外敌，和毫无知性、脑袋里只有“吃吃吃”“杀杀杀”等等凶残念头的邪魔们共享思维，不说压制难度，长期以往连自身的心智都会被影响，严重者甚至会变成只会傻笑的白痴或是沉迷杀戮的疯子。 巫师们自然不愿意因为这种蠢事而堕落，所以对于使魔的挑选往往慎之又慎。 从同样身为生命领域传奇的伊夫林先生在“传道者”魔塔入侵一战中的短暂表现中，便可看出端倪：仅仅是一头高阶邪魔的巨鹰，一旦失去控制都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起码很难通过精神链接强行控制，必须得用其它手段。 总之，他们宁愿位阶低、难度低，安全第一。 可是，霍华德·纽伦却是在御使军团种……哪怕他是成名已久的巫师领袖，这样做无异于在钢丝起舞。 但霍华德不能放弃。虽说他能让死亡蠕虫之主成为自己的使魔，不过是一个幸运的偶然；但他最后能成为“荒原狼”一员、甚至最近与那群恶魔贵族搭线，却都是多亏了它。 …… 此时，霍华德正凝视着主教阁下手中那柄光焰之剑。 他的表情严肃——会小觑同位阶非凡者的那类人早就死在探索真理的路途，而传奇巫师没有一个人是蠢材——但眼神中却没有多少忧虑。 传奇剑术固然威力惊人，可一次性不过能取下一颗头颅；哪怕是动辄翻山倒海的自然领域传奇魔法，若是霍华德放任它施为、一口气甚至能轰掉那盘桓数百里的大半身躯……但是，那又如何？ 蠕虫之主的再生能力与它的体型一样恐怖，在军团种中都是排的号的。和一般生命截然不同，头颅从来不是它的弱点，别说短时间内再生出一个，就是生出十个八个都是没问题的， 至少他本人很清楚，要不是眼下的形势会削弱自身的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军团种正在本能抗拒自身的分裂，这时候浮出地表的就不是十几个头了，而是真正的“百头巨虫”—— 邪魔一族就是如此难对付，甚至立于顶点的邪魔，还会被冠以“天灾”之名，据说就连神明们都拿它们没有办法，如今仍然横行于玛雅世界的几处绝地。毕竟那是曾经用来毁灭远古帝国的最终兵器。 “那才是‘神裁之剑’的真面目......” 霍华德没有掩饰自己感慨的打算。他的声音回荡在风雨如织的天地之间，原本阴森可怖，只是因为通过蠕虫之主的发声器官，听起来虽略显古怪，却反而能像钟鼓齐鸣般隆隆作响，显得极有气势。 “虽然凝聚距离缩短，热度和锋锐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我想，即使是精金铸成的炼金武器，若是贸然和你手中之剑相互触碰吧，都会出现损伤吧？” “果然了不起，博尔吉亚阁下，别看这巨虫看似愚痴臃肿，这头邪魔曾经在我眼皮底下吞下过一整支魔导兵团。它体内的肌肉壁被人用用好几门水晶大炮集中一点都未曾轰破，结果数百人活活饿死在里面……没想到此时此刻，却会被你被一剑斩断。” 他的话锋一转，语气中透露出嘲讽的意味。 “——可若是你只有这种程度，还是别再动手了。你赢不了它，更杀不了我。” 琼安却不搭理他。青年只是望着手中的剑，端详许久，随后手指轻轻一弹，光焰之剑就此消失。 “你这是不准备用这柄剑的意思吗？阁下还会其他流派的剑术？” 霍华德紧盯着他的动作，一边压制蠕虫之主的意识，同时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虚弱，一边随口问道。 琼安却一副失笑的模样。 “纽伦阁下，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点？和你之前冷作风不太一样啊......不必多虑，我会的剑术只有一种。” 霍华德被噎了一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 其实放在过去，操纵蠕虫之主固然是件辛苦事，但他还不至于如此失态；可放在当下，情况却有不同。巫师不像骑士那般注重身体，但衰老的身躯注定还是会影响他的大脑活跃。 “果然如此。那是我多虑了......” 这位老人皱起眉头思考。 对方说出这种话，却又表现得如此坦诚，究竟是有何用意？ 既然神裁剑术对付不了蠕虫之主，选择放弃才是明智之举。 如果他想跑，自己是肯定拦不住的，也不会去拦——想来对方应该能猜到这一点。 但现在，他既然选择留下来，或许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霍华德正想着，心中却突然涌一阵不安。 这是冥冥之中的感受，老巫师却不敢大意。此时正在战斗之中，要说不安的来源，自然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果然有什么底牌吗......？ “霍华德·纽伦，我佩服你知识渊博，见识敏锐，不愧是百年前显赫一时的黑巫师，就连我所使用的传古剑术原理和来历，一眼都能看出个七七八八，这确实不容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否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 “这件事非常容易注意到，因为它不需要知识，不需要见识，只需要一点点脑子……” 青年眨了眨眼，嘴角浮现些微笑意，顺手解开法衣的束带，让腰间的十字剑柄暴露在空气里，同时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然我不需要武器，为何还要佩剑呢？” ------------ 第187章 千钧一发 霍华德蹙起眉头。 他当然看到了那把剑，可是……那面却没有任何“波动”与“痕迹”，宛如一件废品。 当然，对方会随身带这样一把与玩具无异的佩剑，这件事仔细想来并不寻常，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当他意识到神裁剑术对自身的威胁后，光是为了不被对方近身就已经殚精竭虑，又哪里有空防这防那呢？ “有何手段就使出来吧。” 最后，黑巫师只能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无论对方到底在准备何种手段，他都只会如此回应—— 堂堂传奇巫师，总不可能在未窥见真面目前，就灰溜溜选择滚蛋吧？ 而直到这个时候，琼安·博尔吉亚才将腰间的剑取下来。 他脸的笑容尽敛，双手捧剑，微微高举。 那副威严肃穆的态度，不像是对待自己的佩剑，而像是在小心翼翼取下一件供奉在神灵面前的赐物…… * 暗中隐藏的李察德，忍不住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在琼安开口前，谁都没能发现这把剑有什么蹊跷——甚至到他取下剑来，仍然看不出底细。 继承了拉斯普钦的“知识宫殿”，李察德的眼力确确实实已经达到了传奇巫师的等级。他看不出任何迹象，那位老人家估计同样一头雾水。 只是，那柄剑的模样倒是蛮好看的，剑鞘镶嵌有宝石，剑柄则是银质的十字架。相比起武器，外型更像是放在贵族门厅墙壁的装饰品，或是博物馆内的收藏。 别说那是否是“神兵利器”，这剑压根就不是炼金武器，否则面的魔力波动瞒不了人。 但正如琼安本人所说，神裁剑术原本就不需要武器，又何需佩剑？而以他的身份地位，难道会拿一把只是装饰物的玩具出来吗？ 不论如何，相比起霍华德的严阵以待和忐忑不安，李察德此时倒是心情放松，充满期待。 蠕虫之主的现身已经让他颇感兴趣，真不清楚这位“史最年轻红衣主教”又会拿出什么底牌…… 他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识，但李察德还是能看出所谓“军团种”邪魔拥有的些许名堂，这不需要太强的洞察力：因为在琼安·博尔吉亚发挥出神裁之剑真正威力后被一剑两断的断头脖颈，如今那烧焦的肌肉组织正在大片大片掉落下来，被内里飞快增殖的新生血肉所撕裂和填充，无数神经肌肉缠绕生长，器官扭曲蠕动—— 很显然，断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确切地说，该叫“复生”才对。 很快，一颗崭新的脑袋带着大量粘液重新钻出脖子，里面的尖锐牙齿像链锯般转动着，怪物发出“吱呀呀”的愤怒叫声。 整个过程没超过两分钟。 想必琼安一样能注意到庞大怪物那惊人的复生能力……不对，他应该比自己更早发现了，在怪物的肚腹里就意识到了，所以才会选择放弃使用神裁剑术。 无论何等高温和锐利的剑刃，都只能摘下虫主一颗脑袋，哪怕再次构筑起千米长的泥土之剑，亦根本没有机会重创邪魔；而若做不到这一点，就不能将黑巫师从与蠕虫之主融为一体的状态下逼退。 李察德心念一转，觉得对于琼安而言，等待时机反而是个法子，反正蠕虫之主同样暂时伤不了他，可黑巫师却未必能一直操纵军团种。 当然，还有一种更加主动的办法——那就是一口气使用强有力的歼灭手段。 这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连擅长大范围破坏的自然巫师都未必能做到。 若是一、两个传奇魔法就能杀死一头，那还能叫军团种吗？玛雅世界不缺乏移山倒海的强人，如果单纯火力强大便有用，邪魔一族便不会横行于世， 所以，必须拥有超越在此之的力量—— 李察德肯定做不到这种事。他知道使魔的原理，只会选择“晶格震荡”来影响黑巫师的精神链接，可在正面战场是不可能与之抗衡的。 除非...... 他不禁想起了古代太阳神一脉的传古魔法“末日风暴”。若是有那种程度的光热辐射，就算不能彻底杀死，也能完全压制它的复原能力。可惜，维尔莉特还远远没成长到那种地步。 此时的红衣主教又打算如何做呢？ 不论如何，肯定会是大规模、大动静、大手笔。 李察德开始有点能理解，为何一群站在顶点的非凡者们都改不了偷窥和观战的“恶习”，比如不久前的战斗；塔的“巫师决斗”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形成的。 传奇与传奇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受万众瞩目，若是提前就广而告之的约战，更是能载入史册，让世人皆翘首以待。 就像是“黑塔领袖”拉斯普钦·诺维赫与“传道者”麦奎恩·马瑟斯决斗的消息，一下子就能在短时间内传遍异国他乡的神秘界一样，因为这便是这个时代的非凡者们最关注的事情。 不止是凑热闹的天性，也不止是出于政治意图的考虑和打算，若是真能临场体验一番，只是单从娱乐效果，比21世纪大银幕特效横飞的电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可惜传奇非凡者往往不会是独身一人，而是代表着各方势力。即使历史一次次暗流涌动犬牙交错明争暗斗的时期，他们仍然会选择在时局明朗往坐镇大本营，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到彼此间大打出手。 而此时此刻的期待，对于李察德而言更是有特殊意义—— “说起来，这两人到底要挑哪一个好呢？在形象说肯定是红衣主教比较好，我现在又是巫师，搭配起来更合适……再说背景，琼安手下有内务局，在神圣同盟境内有权有地位，还能顺便在教廷高层插棋子；而霍华德只是个孤家寡人，又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肯定没来得及组织起势力，还是个人人喊打的黑巫师……可是，能操纵超大怪兽这点实在太太太帅了……哎呀，真是让人烦恼的选择……” 漂浮着的黑发少女无言注视着面露兴奋自言自语的主人，就像在看待一个正在做梦不醒的笨蛋。 * 琼安正慢慢地、慢慢地将那把剑拔出来；而在这一过程中，始终没有任何魔力波动散发出来。 “听你说，这里是你的私人实验室？” 他露齿一笑，此时看不见优雅，只有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这很好。说明待会儿我就算将整片寂静岭地都尽数毁去，也不用担心会滥杀无辜——” ------------ 第188章 “谁为万军之主？” 那把剑刃，分明镌刻着一行文字。 若是李察德就在附近，一定会惊讶地注意到，面所写的文字与隐藏在黑塔底层的“星火炉”同出一源。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直觉，因为没有人类能真正理解这种文字书写和阅读的方式；只有得到承认的人才能了解某一句话的意思，但永远无法掌握这一文字系统的规则。 在通灵学界，它被称为“天使语言”，是无数巫师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真理，每一句由天使语言所写成的话语本身，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星火炉所写的是“万物火中来（dio)”，而琼安·博尔吉亚所持有的佩剑写的则是…… * 他深深凝望着手中的剑刃。 自琼安记事起，这把剑就一直陪伴他，同时亦束缚着他；它是他的命运，是尊贵血脉的象征。 对于琼安来说，它更像是一种永生永世的诅咒。 他却无法反抗。 就连反抗父亲做不到的自己，又如何能违抗它呢？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背负着它前进。 [吾问汝——] 年轻的枢机主教朝着天空高声呼喊，仿佛这样做，能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到万里之的天穹尽处，让高居云端的神明听见。 与此同时，剑刃闪烁起纯白色的微光，呼应着他。 “指纹认证，通过。虹膜认证，通过。口令确认，在紧急状态下，您的身份认证程序将转交位智能审核……审核未通过，进入C—2324号临时预案，安全限制解除作业开始。1，2，3……解除完成，保护壳卸载程序启动。” 耳边回荡起对琼安·博尔吉亚而言十分古怪、难以理解的话语，那是一种机械且古板的女声，语气里没有抑扬顿挫，让人感到不安。 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高声念诵着解除封印的咒语。 “外空间对地面武器‘帝之杖’临时搭载中……一次尝试，失败……加热管道冷却完毕……二次尝试，成功。本次引导与锁定将将转交司令塔卫星A-27‘玛尔斯’号负责。” “指令通过……目标范围确认。观测镜对标已完成。充能准备中……” “倒计时即将开始。3……” 这一刻，周围流淌的时间恍若静止。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都滞留在空气中，闪烁着晶莹的光亮。 琼安澄澈的瞳孔倒映着佩剑的反光。 这把佩剑原本没有名字，只因为它的用途是摧毁一切“神敌”，所以才在大圣所内有着“神圣歼灭”的名号； 它是曾经屠戮过无数恶魔、异教徒和背叛者的最终兵器； 它由主神座下四大炽天使之一的“战争天使”留给人间的一半力量铸成，教廷持有的三大神器之一，艾斯佩利亚王国的国宝。 “2，” 而现在，它落到了琼安·博尔吉亚的手中；在这个世界，亦只有他能使用它。 一切的一切都将迎来终末，此时此刻即为审判之日。 “1，” [吾问汝……] 他用近乎狂热的口吻，将剑刃镌刻的文字，一字一顿读出来： ——[谁为万军之主？（QuisDomiuum）] “0。” 刹那间，停滞的雨水在呼啸的狂风中纷纷朝飞扬，如同海面的龙卷般汲取着无数道升腾的水柱升，连接苍穹与大地，这一幕宛如时间倒流。 * 起初，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雨依旧下，夜依然黑。 直到遥远的天边，升起了一道刺目的亮光—— 原本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漆黑天穹，转瞬之间被撕裂了。 那并不是太阳在提前升起。相比起阳光，这颗冉冉形成的天星冷、尖锐，不带有丝毫热意； 然而，它的光辉却又任何一颗星辰都要更耀眼、更纯粹，如同拖曳着日轮的白马，跨越整片苍穹的流星。 那始终笼罩在无垠荒野空的阴云，像是感到畏惧般散去，弥漫在天地之间冰冷刺骨的风雨，尽皆一扫而空。 紧随而至的是声音。 好像有一千个巨人在云层之敲锣打鼓、一千个巨人自大地彼方飞奔而来，四处隆隆作响，充满压迫感。 那响声逐渐扩大、很快变得震耳欲聋，像浪潮般迅速淹没荒野的嘈杂，最后让天地间仅仅回响同一个声音： “轰隆！” 漆黑的云层中央出现了一个直径数十公里的巨大空洞，辉煌耀眼的天光由此挥洒。 如同行走在晦暗世界里的庞然天神奋力挥出的一刀，将覆盖大地的星空与夜幕全都斩破。 那道光越来越大，越来越盛，从天而降、落到地面的同时，便照耀寰宇，将视野中的一切尽数吞没—— * 霍华德·纽伦后悔了。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心中悔意如此浓烈的时候。 即使是当年背叛“荒原狼”的行为暴露，他也没有任何愧疚与畏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有重来的机会。 而事实正是如此。 唯一有个小小问题，就是时间花得稍微长了一点点…… 所以，才导致现在的他变得如此衰老。 一个触犯禁忌的黑巫师不会真正死去，他永远会卷土重来。 没有人会不畏惧死亡—— 越升至高位，越掌握权与力，对生命领域的探索越深入，这种畏惧就越强烈。 人往往知道的越多，就越看不透。 霍华德·纽伦之所以拼命从棺材里爬出来，之所以拖着年迈的身躯，之所以放弃人类的身份…… 都是为了能继续活下去。 可此时此刻，这种畏惧好像真的变作了现实： 与霍华德相连接的蠕虫之主发出愤怒的吼叫，同时发动钻地异能，想要尽快回到地底，利用附近的地形地势来作为抵挡。 但是，来不及了。 黑巫师被“埋”在层层叠叠缠绕的经络血脉深处，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从天而降、宛如闪电般刺破邪魔之躯的白色光芒。 那道光竟然穿透了一重重甲壳、皮肤、肌肉、内脏的阻隔，一直照亮了最深处…… “神器......” 黑巫师喃喃道。 他很清楚，能拥有这种威力的，只可能是“权能”或是“奇迹”的显现。而无论是圣者还是神明，却都未曾现身过。 这所有的一切，仅仅是因为对方举起了手中的剑—— “为何——” 藏身在血肉王国里的黑巫师悲叹着，最终被炽烈的白光所吞噬。 ------------ 第189章 神圣歼灭 一道白光刚落到地面不久，可在被撕裂的天穹尽头，又一道崭新的刺目白光冉冉升起—— “等等，这，这是......！” 站在远处的李察德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恐怖的冲击波与掀起的烟尘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至、滚滚而来，他不由得目瞪口呆，之前的所有想法和念头完全抛在脑后了。 站在他身边的魔神漆黑的瞳孔，一时间被天边划来的炽白色的光芒所覆盖，她眨了眨眼，轻声说道。 “那是在一百二十八座司令塔卫星中，属于地位最特殊的‘阿尔法序列’武装卫星......” “等一下，我现在对它的来历暂时兴趣不大，” 在起初的惊讶后，回过神来的李察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现在只想知道......” 他望向抵挡在自己面前，轮廓虚幻的巨人。 在咒灵领主显现出的粗豪男人的面庞，能看出非常鲜活的战栗和恐惧，甚至连现实中的投影都开始不稳定地颤抖起来…… 大哥啊，你是人工智能对不对？本体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对不对？你在怕个什么劲啊？害得我都忍不住跟着害怕起来了啊！ “依靠他这个等级的安全护卫，到底能否让我活下来……” 话音未落，那仿佛海啸般将大地一片片撕裂和吞没的巨大冲击波，已经近在咫尺—— 好在咒灵领主的力量依然可靠，那青黑色的躯体闪烁起些微光晕，支撑起一面屏障遮挡住了第一次余波。 四溢的烟尘往屏障两侧延伸，一直到望不见尽头的远方。 脚下的地面已经不翼而飞，隔着这道能量屏障向外看去，飞沙走石、尘埃漫天，看起来吓人，实际咒灵领主所铺设的防御还是十分牢固的，就像是一块在滚滚浪涛里岿然不动的磐石。 李察德并没有放松，因为这显然不过是在琼安·博尔吉亚举起剑后，从太空召唤而来的第一道攻击—— 在那大音希声、天地震动的轰鸣稍微平静下来点后，咒灵领主身的光辉亦随之明显减弱，显然维持屏障的消耗并不小。 李察德倒是没有怪它不给力的意思。其实根据他的推测，咒灵领主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方面，它的传奇能力主要体现在信息战，依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就是“咒术”领域。 所以他才会感到很担心——“以太躯体”的强度只有大师位阶。 ……事实，相比起身躯闪烁着的微光所体现出来的情况，巨人脸的表情才更加鲜明夸张，不仅流露出了萎靡的疲态，还缩起肩膀，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甚至还一副打算退缩到主人身后的表情…… “放心吧，没问题。” 真名小姐很平静地回答。 “只是维持现实干涉的消耗会很大。但只需要激发实体化功能的超负荷运作，主人的安危就不会有问题，倒是它可能会滚回原来的地方，或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保持现在这个状态。” 咒灵领主发抖得更厉害了。 “真的没问题吗？” 李察德眼角抽了抽。 “我看这家伙脸都吓青了……” “它的脸本来就是青色的。” 真名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飘到咒灵领主身边，华丽繁复的裙摆底下抬起穿着小皮鞋的纤足，看起来很轻飘飘地往巨人身踹了一脚—— 仅仅是一瞬间，就像变戏法似的，对方立刻从瑟瑟发抖的状态中安静下来，一直在抖个不停的虚拟投影立刻变得清晰而稳定； 并且，它还主动踏出一步，像城墙般阻挡在李察德和真名面前，挺起胸膛，一副勇敢面对风暴的凛然姿态。 ……只是看它的神情，不像是从刚才害怕的情绪冷静下来鼓起勇气，而更像是被另一种恐怖无数倍的东西所威胁，才能无视眼前的危险。 …… 李察德嘴角抽搐，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已经逃不走了...... 真名已经将计算后的答案告诉他。这个距离、这个时间，他恐怕无法逃离这道白光所覆盖的范围。 他现在很庆幸自己的选择，起码之前没有将位于远方的维尔莉特强行带走，不然咒灵领主的“以太躯体”还真未必能保住两人都安然无恙。 仿佛比思维的速度更快，第二道白光似一道闪电坠落到地面—— 李察德眯起眼睛。 烟尘四起，在广袤平原，一道深深的洞穴被开凿出来。 就以白光所表现出的强度和速度而言，相比起霍华德·纽伦唤醒蠕虫之主后那大地裂变、荒野处处布满裂缝时候的惊人动静，琼安举起佩剑所唤来的力量显然更为集中和精准。 就算此时的蠕虫之主还处于沉睡之中，窝藏在地表之下的巢穴里，都很难躲过那一道道凌厉白光的入侵…… 从另一方面来看，倒是削弱了旁观者所受到的波及。毕竟这时候的李察德已经快靠近到两人的战场中央。 “趁着攻击间隔，将我从这里带离。” 李察德向自己的守护灵下达命令，让它将自己立刻带离此地。 * 这一个晚便饱受摧残的大地，如今正在慢慢塌陷。 “神圣歼灭”所引导的从天而降的审判之光，看似波及范围不广，却破坏了最深层次的地底结构。 可以说，经历千万年沧海桑田般的变化才成了现今这般模样的寂静岭地，在明日朝阳升起的那一刻后，就将彻底不复存在。 …… 琼安深深吐出一口气，步伐极快地在一处又一处凸起的岩石间高速移动。坚固的土壤变作起伏的柔软海浪，骑士的身影在一眨眼间便能出现和消逝在两块不同的“礁石”。 虽然他在使用神器后会陷入极度疲惫的状态，就好像灵魂都被抽干了似的，但他毕竟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受伤，所以还能保留相当一部分战斗力。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此处。因为琼安很清楚，亲手掀起的毁灭浪潮，才不过经历了一个开端—— 又是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轰鸣声重叠在一起，就像是无垠大地横亘着一座巨大的钟表，其余所有的动静都被掩盖了，仅留存这唯一的声音；它变得越来越沉重，穿过耳廓和耳膜直入心底，直至万籁俱寂…… 不久之后，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 第190章 审判日、神器与四大炽天使 琼安在夜幕笼罩下的无垠大地狂奔的同时，亦在欣赏着周围由自己亲手所造成的一切。 “这才是‘神之裁决’的真面目吧……” 背后绝响隆隆，白光肆虐，他却只觉得心情舒畅。 这就是掌握力量的感觉，只要琼安还想成为有能力颠覆一切、改变一切的人，就必须牢牢掌握手中之剑。 “神圣歼灭”之名在民间不显，在艾斯佩利亚王国属于一部分军政要员和高等级神职人员才会知晓的机密。 至于一般的贵族和流社会成员，只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国宝是某位由炽天使赐下、并由当时的执政者家族所掌握——在过去是美第奇家族，自从他的父亲伽罗泰尼亚台以后，就变成了博尔吉亚。 然而，由神圣歼灭所引发的“审判日”却不同。这一词在圣典中不止一次出现，只要是教廷统治下的地域，在信徒们中可谓人人皆知。 它并不是一种预言、一种威胁，而是在历史确确实实出现过好几次的超凡现象，曾经摧毁过不止一处异教徒的巢穴、城池或是教团根据地，象征着毁灭一切的神之忿怒—— 事实，恶魔帝国的首都就是被“审判日”所毁灭的。 教廷所编撰的圣典里，曾如此描述过那一幕： “……天使将硫磺与火从天降与魔城，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生长的都毁灭了……” 所谓的“审判日”，其真正面目，正是四大炽天使之一的“战争天使”所持有的权能。 * 诸如“神圣歼灭”等等被冠以“神器”的物品，并不是能被轻易制造出来的货色，而是必须要让神灵牺牲一部分力量才能得以实现，它早已超越了所谓炼金武器的范畴。 由于面寄宿着“权能”，神学家和解经学家们认为，神器虽没有生命，其本质却更接近于“半神”、“亚神”之类的崇高存在。 换句话说，它们就是神之力量在大地之的具现化。 就算是永生不死、高居神国或云端的神明，一旦为了制造神器而失去某一项权能，那就真的失去了——除非反过来将神器再次破坏，才可以将自己的权能取回来。 真的会有神祇愿意做出这种牺牲吗？ 别说是高高在的祂们，哪怕是一般的非凡者，都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 因为人类使用武器，是为了增强自身；而通过失去一部分力量、且事后还无法弥补的仪式，来换取一件可能会丢失遗落、可能会被他人夺走的物品，只会让自身虚弱，风险大增…… 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因此，这世间的神器数量极为稀缺，远远比诞生过的神明数量要稀少。 每一件诞生的神器，可能都意味着一位神明的陨落；或是最起码，它象征着屈辱的失败。 它意味着一位本该绝对自由、无所顾忌的神明，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分割自己的力量。 神器的历史并不算久远，第一件神器是在青铜年代的中期诞生的，主要原因正是从那时候起，世间才有了神明陨落的例子： 有的是被敌对神明推落凡尘，有的是被走登神之路的凡人篡夺神位，而剩下一部分，就是在被击败后，被他者抽取出最核心的权能、并制作成神器后，再无法恢复神的位格。 换而言之，任何一件神器，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可以看做是某个教团甚至某个神系失败的明证。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持有神器本身都被看作是一种“禁忌”…… 但现如今，永世战争已经结束，神明不再陨落，因此自黑铁纪元开始之后，世间的神器就再没有增加过。 教廷能同时掌握三件神器，在玛雅世界称得绝无仅有，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庞大势力；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则和晨曦教会建立之初的“秘密历史”存在联系 主神座下的“四大炽天使”——在千年王朝建立之初是“七大炽天使”——虽然号称是服侍主神的“天使”，但实际，只要对旧约前的教会史稍微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祂们和其余神之侍者（真正的天使）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曾经都是和主神位格等同的神明。 由于教廷掌握的三件神器都来自于炽天使们的身，过去一部分离经叛道的神学家们便大胆指出，这是主神为了防止炽天使们生出不服从的异心，通过分割祂们的力量加以削弱的统治手段。 不论事实如何，如前言所说，琼安·博尔吉亚手中的“神圣歼灭”确实来自于统领世间杀戮与征伐的“战争天使”。 现在的琼安还无法彻底发挥它的力量，教廷历史毁灭魔城的审判日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而现在的他，只不过能维持不到十秒钟的时间…… 即使如此，琼安相信遭遇攻击的那位与“蠕虫之主”融为一体的传奇黑巫师，如今必然是凶多吉少；就算能侥幸活下来，恐怕也只剩下半口气。 琼安刚才已经用“心觉”找过一遍，却没有察觉到任何活物的迹象。那老人若不是死了，就是只能窝藏寄生在邪魔的残躯内，不足为虑。 当然，生命力顽强到恐怖的军团种邪魔却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试试那魔音贯耳般的尖锐叫声就知道了——听起来惨，实际还是生龙活虎呢。 “审判日”确实一举重创了对方，可说不定再过半个月，这条大肥虫就能将伤势恢复大半…… 可能只有炽天使亲临人间，才能将其一剑焚尽吧。 另一方面，琼安隐隐觉得，霍华德·纽伦说不定还真能侥幸活下来，那家伙确实不太好对付……能控制蠕虫之主，本身就很令人意外，那个老家伙甚至还没有使用自己的传奇魔法！ 如果不是真没有别的办法，琼安就不会拔剑。 他不打算赶尽杀绝，则是因为已经没有时间。 ——这一晚、这一片荒野的敌人，远远不止一个黑巫师。 琼安心念电转间，脊背一个激灵，本能察觉到了某个高速逼近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暗自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来得真快。” 不知从何时起，远处的黑夜里，浮现出一位佩戴银白面具的黑袍身影。 ------------ 第191章 狭路相逢 琼安一直有清醒的认识，那就是这片荒原的敌人并不只有那位黑巫师，还有教皇所说的帝国遗民。 “审判日”足以引起方圆数千里内所有人的关注，而藏匿附近的恶魔贵族绝不会放过自己。 别忘记，他们曾经的国都魔城就是被“审判日”所毁灭的，自己现在说不定又第二次砸了他们的根据地……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要是真被堵了，肯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说到底，琼安是没办法了才拔出神圣歼灭的——现在既然已经重创了黑巫师和蠕虫之主，打探情报的任务目标初步达成，就算真要赶尽杀绝，必须要等到调集大军来。 除此之外，他在没有得到教皇以“铅图章”许可的文件或是枢机主教团的集体讨论后，就擅自动用“审判日”，说不定还有人会借此机会弹劾自己呢，毕竟琼安不久前才任枢机主教，根基不稳。 由于神明们远离大地已经是将近2000年的事情，到了现下，正是神秘界最为衰微、而世俗力量最为兴盛的时候。 黑铁纪元即将走向尾声，任何一种达到“权能”的力量都极其罕见。一般非凡者之间爆发的争斗，最顶峰不过传奇。 像“审判日”这样的毁灭性武器，每一次使用，都会被无数人所忌惮和觊觎。琼安不是孤家寡人，而是教廷的门面，在政治层面会受到各方的压力—— 无论是来自异教徒与无信者们建立的国度，还是来自神圣同盟内部，甚至是教皇厅的同僚…… 总之，这种麻烦事就留给之后的自己头疼，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离开此地。 但出人意料的是，帝国遗民并没有出现，另一位原本的对手反而主动找门来。 “......你是拉斯普钦·诺维赫？”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 “二位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博尔吉亚阁下。” 确实如此。 李察德在两位传奇非凡者中挑选目标的时候，本来就是偏向于琼安的，无论是出于势力、实力和定位，还是诸如长相性格之类较为浅薄的因素。 只不过，霍华德后来露的那一手——竟然能操控大怪兽什么的实在是太香了，让他有点犹豫。 但是，当李察德意识到琼安·博尔吉亚竟然有能力调用天基武器后，心中的天平立刻被压倒。 他二话不说，让咒灵领主抱着自己匆匆忙忙过来，好不容易才能在对方离开这里之前拦截住对方。 ……李察德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机会。 对方撤退得实在过于果断，差点就没赶。 但某人的愉快语气显然激怒了对方。 “看来，这注定不是一场美好的邂逅......准备打一场吗？” 琼安却没有回答，他握紧剑柄，冷冷说道。 “怎么会，我是来表达谢意的，像这种惊天动地的决斗，平常可很难有机会见到。” 李察德笑了笑。 “但阁下若是有意，我确实希望能切磋一次。您知道‘巫师决斗’吗？” 琼安没有直接回应。 “……我听说拉斯普钦先生在半个月前已经与‘逆十字’的使徒大战过一场，早已声名远扬，如今又何必徒增烦恼？” 当时我们俩才打了一回合好吗？李察德在心里吐槽。作为只有“三板斧”……不对，是“一板斧”的水货传奇，要不是对方处于附体他人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解决问题。 不过他和琼安正是狭路相逢之时，李察德不打算灭自家威风，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坐在观众席与亲自站在舞台中央，自然是不同的。话又说回来，身为圣殿骑士统帅之一的你，难道会拒绝他人提出的决斗？除非本人把骑士准则记岔了。” “恕我直言，我等渴求的只会是一场公平公正正的决斗，而不是供人观赏的马戏。” 琼安摇了摇头。 “纽伦阁下虽是黑巫师，但却能与我堂堂正正一战，相较而言，身为魔塔领袖的您，则是打算趁人之危吗？” 对方非常明确指出某人现在的举动，是属于“捡漏”的卑鄙行为。 但李察德并不打算理会对方言语的挤兑，只是平静回答。 “——当然。” ...... 琼安叹了口气。 看来第二次战斗是避免不了。 他没有自报家门，对方既然已经站在这里，肯定不会在意教廷的威胁。 他只是搞不懂，对方为何要这样做。 这和自己在遇见霍华德·纽伦后立马翻脸动手的情况不一样。 大陆所有受到公开承认的势力或集团，一旦遇见这群触及禁忌领域的邪恶巫师，在客观允许的情况下都会选择赶尽杀绝； 而魔塔作为群星三塔之一，虽然冷的作风让外人褒贬不一，但仍然是大陆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属于再正规不过的非凡者集团…… 黑塔巫师和教廷确实在历史有过摩擦，却从来没有站在真正对立的立场，是因为彼此都有顾忌。 对方身为领袖，难道没有考虑过被报复的可能吗？ 若是真有一位枢机主教在此殒命，教廷决策层定然会力排众议，联合盟约三国调集大军前来围剿魔塔，因为，此事将关乎统治整个神圣同盟的颜面和统治合法性。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自己在使用“审判日”后……就算拉斯普钦认为自己难以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动用“神圣歼灭”，可是应该同样能看出，他身为传奇骑士的力量并没有削弱。 换而言之，两人仍然处于同等位阶，巫师没有任何优势。 这个人难道是真的有绝对信心击败甚至杀死自己？ 譬如说正好掌握某种特殊的魔法，正好能够克制博尔吉亚流派的神裁剑术…… 琼安的额头，流淌下一滴冷汗。 * 李察德与对方沉默对峙片刻后，终于等到准备就绪。 当他将怀中的那把黑色棱刺拿出来后，不远处的琼安眼尖地望见这一幕，顿时脸色一变。 “弑神锥？！” 李察德反倒是一愣。因为他根本不清楚这玩意儿叫啥…… 但他知道，对方十有仈Jiǔ知道手中之物的威胁，登时不再犹豫，命令潜伏在灵界的咒灵领主再次实体化动手。在骑士背后浮现的高大人影拳头高举，狠狠往下砸落—— ------------ 第192章 偷袭、死斗 咒灵领主瞒过一位传奇骑士的感知、并潜伏在他身后，直到此时才突然暴起，发动自己的杀手锏—— 而在一般情况下，通灵巫师哪怕到达传奇位阶，都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 像咒灵领主这样的高位格灵体，就算一般人看不见，但在非凡者们的眼中，就像黑暗中的灯塔般显眼，绝对不可能错漏。 除非战斗双方彼此间的位阶差距过大，一方可以用直接压制另一方，在无声无息间就能屏蔽感知…… 然而，此时此刻发生的，却是两位传奇之间的对决。 哪怕是解除召唤之后再召唤，一样会散发出巨大的魔素波动，仍然会被第一时间察觉到。 换言之，这原本是一种平白浪费魔力却毫无意义的战术，自然不会有人干出这种蠢事。 但是，事情总有例外—— 有了方尖塔的支持，只要是在信号覆盖范围内，就可以让咒灵领主被“回收”到塔内、然后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霍华德·纽伦将寂静岭地称作自己的“工坊”，而李察德虽然没有嚣张到那种地步，但身为魔塔领袖之一的他，还是能在这片荒野占尽优势。 ——“晶格震荡！” 从无穷高处垂落下来的水晶般的丝线，覆盖方圆数里内的风水火土，那是一面广袤无垠、从无边无际的视野一头通往另一头的巨大蛛网—— 如此奇景转瞬即逝。 无人可见的冲击波沿着咒灵领主的拳头为中心，在灵界中掀起不亚于暴风雨经过时的波澜。 金发骑士别说躲闪，连转身都来不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哇”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 骤然间受到重创的琼安，身躯软软倒下，勉强维持平衡。 年轻的枢机主教只觉得手中的剑柄恍若刚刚燃烧过的木炭，仍残留着炽热的高温，滚烫且激烈，他一时间竟然有种握不住的感觉。 琼安本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现象，那是每次发动“神圣歼灭”都会出现的后遗症—— 以并非“神眷者”的身躯，强行释放权能，如果琼安不是已经达到传奇，恐怕早就七窍流血而死。只有以凡人巅峰的身体素质，才能勉强承受这种恐怖的负荷…… 但对方的攻击，却恰到好处地将琼安努力压制的伤势激发出来。 一时间，失去控制的暴乱魔力在琼安体内横冲直撞，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 喔，总感觉偷袭效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 另一边，一击得手的李察德并不清楚主教先生身出现的异常，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等待的时机。 “你......！” 琼安的瞳孔中倒映着黑袍巫师的身影，眼睁睁看着他缓缓走向自己，并举起手中的“弑神锥”。 李察德知道，对方要是用出真本事，举手投足间就能杀掉自己，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浪费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 当手中的棱刺——按照琼安的说法是“弑神锥”挥落的瞬间——李察德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藏匿在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被轻易穿破和撕裂。 他的脸露出胜利的微笑。 此举是为了解除对方身的“防护措施”。 无论是骑士还是巫师，非凡者们都是通过魔力战斗的，巫师有防止咒语和诅咒入侵的“护身术”，那高位阶的骑士们自然会有相同的技艺。 但是，曾经的拉斯普钦为自己设下重重“护身术”，却还是未能防止弑神锥将他一口气穿胸而过，李察德便意识到此物是类似法术的克星。 假如交给精通咒术的刺客来使用的话，弑神锥恐怕是这个世界最危险的兵器吧。 而这不过是前奏—— 事实，弑神锥还有存储诅咒的属性。 它根本不是什么最适合杀手的武器，拥有双重功能的弑神锥，本身就堪称“神秘杀手”。 隐藏在弑神锥空间内的“黑色太阳”迅速膨胀开来，就像一滩粘稠的漆黑液体，满满溢出、最后一直流淌到“外面”来...... 烟气缠绕而成的漆黑龙卷，像一道风柱般扩张，将周围数百米囊括在内。 一时间，李察德和琼安两人都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充斥着诅咒力量的巨大黑色囚笼里。 只是，李察德有魔神护佑，毋须顾虑；而琼安却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诅咒的抵抗力。 在他的灵视中，琼安·博尔吉亚的身体被逐渐覆盖了漆黑的花纹；这表面对方正在失去链接魔网的能力。 毋庸置疑，这是被传道者的诅咒所感染的现象。 李察德松了口气，而再受重创的金发骑士则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干脆半跪在地，努力保持身体平衡。 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在将生长着倒刺的荆棘吞咽下去，喉咙和食道传来火辣辣的痛楚，鼻子和耳孔都在止不住往外淌血…… 琼安能感受到体内的魔力正在飞速流逝；与灵界的交流被隔断，就好像自己正在退化成一个毫无修行的普通人。 **因为“审判日”的反噬而止不住颤抖着，他只觉得痛入骨髓，胃部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此时，咒灵领主已经来到他面前，他已经不可能躲开了。 但是—— “别以为......一切能如你所愿！” 琼安·博尔吉亚怒目圆睁，他在怒火的驱使下放声呐喊，声音嘶哑；然而，他的头脑依然保持不可思议的冷静。 琼安回想起了在过往无数个日夜，他是将全身心投入到战斗当中、又是如何在苦行中磨砺自身的意志…… ——心觉！ 就算失去魔力，就算**饱经创伤，他仍然有能力大幅度影响外界环境，这就是独属于骑士的非凡能力。 猛然间，平地里席卷起一阵狂风，仿佛万事万物都在和骑士的心产生共鸣，咒灵领主的显示投影在这股风暴中不断摇晃—— 琼安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好像仅仅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就轻而易举地干涉了物质世界！ 然而，李察德虽然对琼安的奋力反击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但他的神色却依然平静。 黑袍巫师低垂着手，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个呼吸，琼安·博尔基亚又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这回，他彻底失去了维持身体平衡的力气，异常狼狈，俯面躺在泥泞的地面，再也抬不起头。 刚才由“心觉”所引起的天地异象，就好像是幻觉般消失了。 连琼安那双明亮澄澈的瞳孔中，一直以来燃烧着的、象征不屈意志的火光都在慢慢熄灭，变得暗淡。 古怪的纹路正在一点点蔓延——不止是灵界，枢机主教现实中的躯体，正在呈现出病态的青色…… ------------ 第193章 禁忌造物[红死魔之瓶] “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是......我的身体......！” 他声音变得异常虚弱，每一次发出微弱的呼吸时，胸膛就会像拉动风箱般起伏。 “不是我做的。” 黑袍巫师轻声回答。 “霍华德·纽伦......！”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琼安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错。” 李察德点点头。 “别忘记，他是一位黑巫师，却到现在还没使用过自己流派的魔法。” 是的，这种现象不是诅咒，而是“瘟疫”——或者说，是某种急性传染病的病毒。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入侵骑士的身躯，使其陷入机能瘫痪之中。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联手的？” 琼安·博尔吉亚眉头紧锁。 他同时遭受“反噬”、“诅咒”、“瘟疫”的三重创伤，每一寸肌肉和骨髓都成为了外来魔法与体内魔力彼此拉锯的战场，数种泾渭分明、彼此不容的力量争夺身体控制权。 一时间，琼安几乎痛到要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身处地狱之中。别说聚拢起身体剩余的力气，甚至都无法动弹。 而最后一次偷袭中所释放的传奇魔法，更是宛如沉重的枷锁，让一位枢机主教彻底失去了原来的光辉。 琼安·博尔吉亚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之前的英气勃勃和正气凛然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柔弱。 那张像女人般漂亮的脸蛋沾满尘土，要是让王国境内疯狂崇拜和仰慕着他的贵族夫人们和小姐们看到了，肯定会觉得心疼到难以呼吸吧。 “很抱歉，从最开始起，这个任务就是由我交给霍华德先生的。” 李察德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很清楚，霍华德·纽伦肯定有其他打算和目的，否则不会那么容易答应自己的条件；另外，若不是对方刚才主动联系自己，他甚至难以判断对方在那惊天动地的天基打击之下是死是活...... 李察德捡起琼安·博尔吉亚掉落在地的配剑，又让咒灵领主将这位年轻的骑士一把抱起。 “不论如何，你失败了。从此时此刻开始，你就是我的俘虏。” 琼安没有回答。他的意识模糊，双目微阖，只觉得眼皮仿佛有千钧之重，已经听不见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了…… * 不得不承认，幸亏有了霍华德先生的出力，才能让他得以风轻云淡的解决这场战斗。 至于对方为何会主动选择帮助自己…… 原因很简单，不是身为“同谋者”的友谊，而是在畏惧占据优势的琼安·博尔基亚对自己赶尽杀绝，所以才想方设法拖某个好像从一开始就在袖手旁观的人下水。 霍华德猜不到李察德的目的，不知道在起码俘虏两人中的一个前，本人是不会离开的；这位老人是为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拼尽全力。 尽管根据刚才的观察，琼安似乎是打算尽快离开此地，并没有想要清理干净的主意……但霍华德那把老骨头确实经不起折腾了，要是再被对方掘地三尺挖出来鞭尸，他就彻彻底底死定了。 一个能活几百年的巫师，不可能将活下来的希望放在敌人身；他足够谨慎，足够狡猾，至于颜面和自尊，在性命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所以霍华德才会联系唯一有可能拉他一把的人。 李察德想到对方通过“逆十字”的魔法通讯联系自己时那副刻意讨好的态度，再回想过去他的言语中所流露出来的那副高高在的面孔……这种前倨后恭的表现，令他忍俊不禁。 当然，身为继承了尊老爱幼传统美德的21世纪好青年，李察德倒不至于为了一时的心情愉悦就去逼迫一位为了活命而挣扎的可怜老头。 他只是很平静地做出回应： “倒吊人阁下，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易，还需要再添一笔。” ——换句话说，就是“赶紧给我交出买命钱”的意思。 于是...... “倒吊人阁下，感谢你送给我的‘小礼物’。” 等到琼安彻底昏迷之后，李察德露出微笑，一边玩弄着从袖口滑落的小瓶子，一边转过身来，注视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手中的瓶子，就是在短短数秒钟内就将瘟疫传染给琼安的顶级炼金道具。 ——在对方口中，它被称为“红死魔之瓶”。 * 在向来离群索居的黑巫师群体中，一直流传有“禁忌造物”的说法——这并非是某人或某个团体的排名，只有曾经真正造成过巨大灾难的物品，才有资格被冠以这个称呼。 “禁忌造物”一共有十二件，每一件都独一无二，即使曾经在历史留下鲜明烙印、恶名昭著的黑魔法学派中，都能称得压箱底的“宝贝”…… “红死魔之瓶”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霍华德的说法，里面积蓄某一支曾经在格林尼治城附近造成灭绝性灾难、在两百年前就已经被红龙骑士团剿灭的瘟疫学派中，一代代成员们经过数十年积攒下来的魔力。 对于专精于瘟疫领域的黑巫师们来说，这个小小的瓶子可谓至宝；哪怕是寻常巫师来使用，都能够释放2~3次以不同种类的传奇位阶瘟疫魔法；而如果让其中蕴藏的魔力无休止地扩散开来，足以造成席卷一整个国家的巨大灾难，让方圆数十万里的土地生灵涂炭。 “怎么，不准备和合作伙伴见个面吗？” 一时间，没有任何回音。 李察德站在原地，很耐心地等待片刻后，只有一条肥嘟嘟的白色虫子从泥土里冒出头来。 很显然，这是被倒吊人所控制的“信使”。 看来，那位黑巫师好像真的被吓破胆了，在琼安昏迷的时候都不敢冒头……又或者说，他是在担心李察德翻脸？ 但李察德真的不打算杀他，毕竟两人现在勉强能称得同一个阵营。 “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我愿意附赠给您一瓶药剂，能保证在事后让任何人都看不出他死亡的真相......” 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在黑夜中回荡。 一位专精研究生命与人体的黑巫师给予的保证，确实十分有说服力。 但李察德只是笑了笑。 “不用着急，霍华德先生，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别太在意。” “......你不准备杀他？” “你将红死魔之瓶交给我，并且鼎力支持本人接下来的行动；而我会处理好这个人和这件事，不会让任何人——主要是‘教廷’——来找你的麻烦，这就是我和你的交易，不是吗？” ------------ 第194章 杀意 “……拉斯普钦，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 李察德露出柔和的笑容，口吻却丝毫不客气。 “倒吊人阁下，你似乎太紧张了一点，失去了以往的风度，这可不好。” “......希望你不会后悔。” 那个苍老的声音如此说道。 随即，那头被黑巫师当作“信使”的胖乎乎幼虫，脑袋一歪，嘴巴里流淌出绿色的粘腻血浆。 霍华德的意识在这具死去的躯体消失、又不知回到了哪里——可能是深埋地底的洞窟，又或者是蠕虫之主的体内。 不论如何，他只要脑袋还没坏，就一定会选择溜之大吉。 ...... 天的乌云又一次聚拢起来。 风雨不曾止息。哪怕经历了“审判日”出现那一刻惊天动地的景象，但在天基打击所造成的“大空洞”以外的地方，漆黑的雨夜仍然在顽固持续着。 很快，有关于黑巫师的一切，尽皆消散在风雨中。 一位传奇巫师，总会有一百种方法抹去自己身的气息。 霍华德没有继续劝阻的意思。他没有理由、更没有办法去阻止一位巫师领袖的决定。 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李察德脸的微笑收敛，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因为，他察觉到了霍华德·纽伦此人身具备的威胁。 恐怕在魔塔传播的那场瘟疫，就是他交给那位年轻巫师“阿列斯特·克劳利”的某种魔法使然吧？ 正是这个原因，使得李察德对倒吊人的印象极为不好。甚至更直接地说，他对这位老人产生了杀意。 这种随意将他人的生命当做实验品肆意玩弄的行为，令李察德无法接受。 尽管黑塔巫师这一群体大体都没有什么道德或是底线可言，但他是亲眼见证了一个活人从正常人变ChéngRén不人鬼不鬼的吃人怪物的全过程。 某种意义，这比单纯将人杀死更残：这种做法不仅剥夺了生存权，还摧毁了了被实验者的尊严。 而自从见霍华德能控制蠕虫之主，又从他手中拿到“红死魔之瓶”后，这种心理就越发强烈。 ——为了他能安心生活，这个老头必须死。 李察德现在有点明白，为何玛雅世界内的所有正规势力，都会将黑巫师看作必须驱逐和消灭的敌人。 就算可能在整个群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但黑巫师们所研究的领域太过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会造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魔塔内战......” 李察德的眼神闪烁。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回到塔。直到决出胜者的那一刻为止，才会宣告结束，见得分晓。 ...... 不知从何时起，在视力无法触及的远方，白色的雾气又一次浓郁起来。 被黑魔法召集而来的十万邪魔，在霍华德离开后，本来应该懵懵懂懂回到原来的地方：巢穴或是洞窟，但它们却像是再一次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继续着集体行动。 入眼所及之处，遍地都是影影绰绰虚幻而模糊的轮廓，时不时能听见一两声凄厉的惨叫。 同时，在大片大片令人感到不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中，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响动：它沉重、充满压迫感，且有着固定的频率。 那声音在耳畔隆隆回荡，规模简直像是千军万马在冲锋；然而另一方面，它却又一点儿都不显得急促，更接近于慢悠悠的散步。 很快，雾气中浮现出一个怪异的影子。 他的体型庞大而强壮，起码有三到四人高；他的半身是放大了数倍的人类，下半身却异常雄壮，有着四根肌肉盘虬的粗壮大腿和毛茸茸的蹄足，看起来就像是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人马。 这头人马缓缓朝前迈进，即将离开雾气覆盖的荒野，进入李察德的视野。 那家伙是谁？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邪魔。 李察德没有深入研究的打算，更不打算和这种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非人类交流。 何况，他有自己的猜测：李察德认为，这个人影很可能就是和霍华德有合作，并在幕后操纵雾妖的人， “......你在欺骗他，对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琼安·博尔吉亚的声音竟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李察德惊愕地转过头去，看到对方正勉强撑起自己的眼睑，炯炯目光正注视着他。 他的神情看起来无悲无喜，似乎是恢复了冷静。 琼安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依旧虚弱，意识却已经清醒过来。 李察德没有惊讶太久，只是如此回答道： “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没想到传奇瘟疫对同等级骑士的影响，会被削弱到这个地步……李察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有隐忧。 红死魔之瓶中，大约还有使用两次的量。 在让真名出手前，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依照瘟疫的原理，恐怕第二次的效果会更加弱小吧。 红死魔之瓶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能根据使用者的需求，来调制出不同类型的瘟疫。 要是选定目标只有一人，其中蕴藏的黑魔法之力，哪怕是传奇位阶的非凡者都能影响；而若是选择将“浓度”调整到最低，波及范围则会随之增加最大，就能影响到整个国家。 至于效果如何，由于个体的免疫力存在高低而不同；对于像琼安·博尔吉亚这样的传奇骑士来说，恐怕只需要等到诅咒的效果消散，身体再度夺回对魔力的掌控，依靠他自身的免疫力就足以抵抗。 李察德有理由相信，霍华德交给他的红死魔之瓶是个阉割版本。起码里面只有魔力、却没有与之相对于的知识——这与黑巫师们憧憬的“禁忌造物”的定义不相符。 “你知道对方是谁？” 沉默片刻后，李察德开口询问道。 “恐怕......是帝国遗民。” 琼安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他现在也看出“拉斯普钦”没有杀他的意思，否则早就动手了。但恶魔就不一样了，肯定巴不得教廷之人死光光。 所以为了强调其威胁，琼安没有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说就是最好的办法。 “从样貌来看，应该是七十二支恶魔贵族之一‘萨米基纳’的后人。他们精通回魂术和降灵术。民间流传有一种迷信，说是将写有其纹章的护符放在枕下，就能在梦中和死者对话。” “感谢回答。” 李察德微微颔首，果然做出了符合琼安预想中的决定—— ...... 当那人马恶魔走出雾气时，那位黑袍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 第195章 第二日 “好了，终于能开始了。” 李察德略显兴奋地搓了搓双手，脸充满不可言说的兴奋。 阴暗潮湿的洞窟内，凹凸不平的泥土墙壁点燃着一盏烛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这一丁点儿微弱的光亮。 昏黄的光晕，在泥地投影出一道看起来就十分阴险的黑袍巫师的身影，伴随着烛焰的晃动，不断拉长、缩短和变形。光是看到这种只会在阴谋故事里出现的造型，没有人会觉得他会做什么好事； 而在巫师前方的蜡烛下方，正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没错，刚刚清醒没多久的琼安，又被他打晕了。 毕竟，接下来要对此人所做的事情，可不能向外透露。 尽管身的衣服被灰尘所覆盖而变得脏兮兮的，但那瘦削高挑的身形，像金子般耀眼的头发，无一处不在说明此人所具备的高贵血统，以及在神圣同盟境内极具知名度的身份。 要是让其他人见到这一幕，肯定会误引起会吧。 遗憾的是，这里确实有其他人。 “长官，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糟糕。” 真名小姐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吐槽，但声音毫无起伏。 “没有办法啊，这件事我真的已经期待很久了。” 李察德很认真地回复道。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酝酿的期待，不亚于当时前往放置有星火炉的魔塔底层，激活方尖碑并召唤咒灵领主的时候。 而相比起那一日，现在的李察德已经能称得心态平稳，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再有性命之虞；另一方面，他很有信心——不止是自信，更是对于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真名小姐的信任。 但反过来说，要是待会儿没成功，又该怎么办呢？ 恐怕只能杀了这个人吧。 不论胜败，“真名夺取”的内幕不能透露给他人；而教廷方面就算对凶手有所猜测，最重要的还是别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李察德虽然不会因此而手软，却还是不免感到心情沉重。但他深知，在这个残的世界，类似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长官，这一次要不要将你的意识一同连接过来？” 真名小姐蹲下身，在伸出手即将触碰到琼安·博尔基亚的面颊的那一刻，她突然开口询问道。 李察德愣了一下。 “做得到吗？” “当然。” 少女微微点头。 “如果某一天，我所具备的意识模块暂时无法处理事项，中枢系统的管理后台就会‘转交’到您身。到那时，只要有处理相关工作的经验，长官便可以继续使用属于我的权限。” “......” 李察德眨了眨眼。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一件不太妙的事......？” “别误会，长官。” 见到他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少女的唇角却在不自觉翘，露出了微笑——这对她来说，是很罕见的情感流露。 “这只是一种预备方案而已。向您汇报任何一种可能是我的责任，但我是不会离开您的。” 说着话的真名，就好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似的，主动把手伸向自己。 李察德没有任何犹豫，将手掌叠去。 两人的手掌因此而相互贴合—— 那一瞬间，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脑海深处爆炸开来似的；然而因为有了真名的共同负担，李察德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或是不适感。 他的瞳孔中同样出现了如天繁星般繁杂的数据流。 这是一种让人的心灵不自觉沉浸其中的震撼体验，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自己面前缓缓拉开帷幕，其冲击力完全不亚于第一次取代死去的拉斯普钦·诺维赫，成为传奇巫师时的体验…… * 紧闭着双眼的琼安·博尔基亚，微微蹙起眉头。 从洞窟外照射进来的晨曦投落在青年的身，就连脸的微小绒毛都因此镀一层金辉。 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落大地，清新而温和的风拂过年轻人的额发。 深夜时分的刺骨寒意，暴风雨时的阴冷潮湿，全都在第二天清晨来临之时烟消云散；反而是洞窟边缘的草甸，受过雨露洗礼的花朵和小草们纷纷探出头来，欣欣向荣，翠绿欲滴。 年轻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他茫然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正是这样一幅美好的景象。不禁让人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恍若梦幻。 “我好像......” 年轻的主教瞳孔微微颤抖。等他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醒时分的感觉如何？” 一个带着银白色面具的黑袍身影正坐在洞口附近的青色岩石。在他脚边，是一堆已经燃烧殆尽的篝火余灰。 “还不错。” 琼安很感慨地回答道。 “能悠闲的一觉睡到天亮，对于这几年的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当枢机主教还真辛苦。” “我想，当巫师领袖的体验大概不遑多让？” 两人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在一种莫名轻松的氛围里彼此交谈。 “那倒不至于，”李察德很老实地回答道，“和我一样的巫师领袖们基本都是甩手掌柜。我们平日里的活动除去提升力量、增长知识以外，就只有整天想着在巫师塔内争权夺利，从同僚手中攫取资源罢了，是天底下最奉行利己主义的一帮人。” “你还真诚实。” 琼安叹了口气。 “那么......” 他再度闭眼睛。 和巫师们的冥想一样，骑士们自然同样有着与灵界沟通的方法，需要静坐收心。不同的剑术流派往往有各自独特的精神修炼法，虽然主旨原理一致，具体方法却大有不同。 琼安所使用的技法，来源于一种被称为“瑜伽”的古典时代武术。 而当他将自己的意思沉浸在灵界海洋中时，“视野”中出现了一种崭新的内容——他对此毫无印象，只能说明是从外界强行灌输而入的。 “这是……这竟然真的是誓约。” 琼安的心，逐渐往看不见底的深渊沉下去。 实际，他在醒来之前，就已经确认过好几次；现在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认错。 “我以为，我会在成为圣徒的那一天，才能亲眼见证誓约的存在……” 琼安喃喃道。 “若真是如此，你的梦想已经提前实现了。” 可恶的黑袍巫师如此悠然回答道。 ------------ 第196章 无法反抗的誓约 望着在灵海中漂浮的神秘光团，琼安甚至有一种与之在灵魂深处紧密相联的感觉…… 真是荒谬。他觉得，眼前的一切相比起现实，更像是一场梦境，就好像自己还没有醒过来似的。 ......不，只是我不愿意相信吧。 琼安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总算重新冷静和振作起来。 首先，必须要搞明白漂浮在脑海中“知识宫殿”方的这枚金光闪闪的东西，究竟会为自己的人生带来何种影响。 当然，琼安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其实并不大。 在具体内容中的条约未生效前，他并不清楚它的效果为何。只不过身为教廷高层的琼安，比绝大部分非凡者都能理解誓约的意义。 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可靠的、不会有变化的，不论是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物；所有人都认同这一点，所以非凡者们才会追求生命形式的超脱； 但唯有一样东西，从最起初的时候开始就是例外，那就是誓约—— 任何一种咒语都有与之相对应的反咒，任何一种契约总会有钻漏洞的方法，任何一种盟约会有叛徒，就连有着永恒的存在都会有陨落之日。 只有它，从签订的那一刻起将时刻伴随着契约双方，直到生命的尽头，诸神亦无法违背。 就连“最初之神”——创造世界的玛雅女神，都是通过与混沌签订誓约的方法，来创造万物万象的。 誓约者的诞生，往往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巨变，一般人触及的可能性都没有。毕竟它罕有出现在世人面前，每次出现都会是值得历史学家们大书特书的**。 有人甚至会将它比作“命运”，就是因为两者都有无法摆脱、束缚着所有人的意义。 琼安非常厌恶“命运”一词，同样对“誓约”敬而远之；但他更清楚的是，想要走到与父亲等同的位置，就只有成为“圣徒”一条路。这意味着只要还想继续往爬，起码有一个誓约，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 所谓的“圣痕”，就是一道永远无法消退的烙印——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在未曾佩戴桂冠前，自己的脖子就被别人挂了枷锁。 并且，这道铁链的另一头，还掌握在一位黑塔巫师的手中。 令人绝望的是，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和这个人脱开干系——明明对方是一个巫师，一个很有可能与教廷站在对立面的巫师领袖！ 这对于前途光明理想远大的琼安·博尔吉亚来说，自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困惑：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誓约......难道是......” 年轻的主教那因为过于震惊而陷入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了。之前的事情，很快被一件件联系起来，最终形成完整的线索： “你让我签订的是，是莱茵王国的骑士誓约？” “不错。” “原来如此，你向路德七世提出这种要求，是出于这个理由......不，实际这才是第一时间应该想到的答案，但在当时却罕有人意识到。” 琼安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拉斯普钦先生，您知道自己拥有能和别人签订这种誓约的资格，对吗？” 面对问题，李察德倒是显得很坦然，更有着出乎琼安本人意料的耐心。 “的确。我从一开始就怀着这种打算。” “......恕我直言，您难道是雄狮王的后裔？” “不是。” “那为何......算了，我相信一个传奇巫师，总会有办法绕过这种血脉的限制。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年轻的主教直起身，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黑袍巫师。 “您是如何让我签订这份誓约的？任何一种誓约都必须在双方真心实意认同的基础签订，而这世界不存在有能够绕过这种限制的方法，所以不可能是强迫欺骗，我本人亦没有任何印象......难道说，是你对我使用了心灵控制？” * 李察德是如何绕过琼安·博尔吉亚本人的意愿，原理很简单，他在知道真名小姐所拥有的权限后，就一直在想如何更好的利用它。 在必要时刻，“真名掠夺”能成为逆转胜负的契机：只要采集到对方身的遗传信息——无论是鲜血还是毛发——便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对方失去存在证明，无论他是何等强大的非凡者，没有自身在灵界相对应的位阶的话，就不可能是对手。 但问题是，死人没有意识，活人却有；哪怕他们不曾触碰到中枢系统的秘密，但作为原主人，他们还是能在一定时间后重新“登录”。 然而，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利用他们的身份，做出一些改变他们的人生、无法抹消的事情呢？最好还能让事态朝着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在玛雅世界，如何做的最佳答案不言自明。 简而言之，李察德在中枢系统里登陆了琼安·博尔吉亚的身份，并在这数分钟里与自己签订了誓约。 所谓的“心灵控制”从来不存在，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候的琼安还陷入昏迷之中，才没有发现真相。 …… 李察德对此不可能实话实说，仅仅是保持一副高深莫测的态度。 对方看起来并不在意李察德的回答，他早就料到，这种秘密不可能告诉一个敌人。 琼安现在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所要面临的命运...... “拉斯普钦先生，我不想激怒你。所以能不能主动告诉我，誓约的效果究竟如何？” 这回，黑袍巫师终于开口了： “我相信，莱茵王国的历史，博尔吉亚先生比我更熟悉。特别是有关于那位号称是‘自至高王以来最伟大国王’——对于生活神圣同盟境内的人们来说，雄狮国王与侍奉他的骑士们的传说，应该是耳熟能详吧？” 琼安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你是说，我会像那群奉白狮王为主的狮心骑士一样，成为你的仆从吗？” “不是‘成为’，而是已经是了。” 黑袍巫师抬起手，突然间朝着金发骑士身伸去——而这时候的琼安才惊愕地发现，他竟然无法动弹！一个传奇骑士，此时此刻却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 第197章 一个秘密 黑袍巫师的手朝他缓缓伸过来。 在琼安眼里，简直像是一头张牙舞爪，咧嘴狂笑的恶魔，伸出了它的爪和触手—— 或许是因为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甚至还成为了别人的仆从这一事实的冲击力实在过大，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心觉，忘记了调动自身魔力进行反抗。 一时间，琼安·博尔吉亚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一点点靠近，直到触碰到自己的肌肤…… 面具男人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脸颊，然后又穿过肩膀、拂过后脑勺的柔顺发丝；而他则因为没法动弹，只能怔怔旁观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任人摆弄的大型玩偶。 …… “嗯......果然是这样。” 感受着从手中传来的恍如玻璃破碎的熟悉感觉，李察德放下手，同时以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半躺半坐在地的骑士。 弑神锥从他的袖筒中落下。 相比起过去那乌黑暗沉却光华流转的模样，它的颜色变得黯淡无光。 琼安注意到了这一现象，瞳孔微微收缩起来，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某件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和恐慌的事情—— “看来你知道我手中拿着的是何物，对吗？能否向我明言？” 李察德微微一笑。 “......” 年轻的主教注意到，自己身那宛如诅咒般的束缚减轻了些许，起码嘴唇能动、喉咙亦能发出声音。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起码在完全了解誓约的机制之前做不到反抗，所以老老实实回答道。 “是的，它是弑神锥。我知道它，是因为大圣所的历史档案馆中有记载，曾经有一位教皇，就是死在它身……” 李察德在知识宫殿里搜索了一遍，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是700年前的教皇的保罗二世？” 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距今约七百年前，这片土地还不存在神圣同盟，自然亦不存在“盟约历”；在千年王朝崩溃后，中土大陆诸侯割据，群国并立——这个混乱的时代，被后世称为“群王年代”。 过去的拉斯普京就连现今存活的知名人物都不了解，对于教廷历史更是毫无兴趣。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此人对所谓“失落的宝藏”很感兴趣。 而在各种各样有关于宝藏的传闻流言中，白狮王在位成为国王之前“曾经游历大陆，无意间寻找到了某位古代神祇的遗产，最后以此为基础建立不朽伟业”的故事，可谓人尽皆知。 这位保罗二世和洛林一世处于同一时代，一生有着诸多谜团，特别是，还有传闻说他曾经和年轻的白狮王闹过矛盾，有所龃龉，且同样对古神遗产知之颇深。 永世战争结束后，晨曦教会脱胎换骨，一跃成为中土大陆的信仰核心，教廷势力在接下来的数千年里、直到今日，都根系茁壮、声势显赫。与残的神战期间不一样，在教廷如此势大的局面下，没能自然退位的教皇其实十分罕有，而圣保罗二世就是其中之一，就连他最后如何死亡的真相，都众说纷纭…… ——“他是死在夜莺组织派来的刺客手。” 琼安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被教廷隐藏了数百年的秘密说出口。 “夜莺杀手团......我记得，它是崇拜阴谋女神的教团？” “如果不是有一位真神在背后撑腰的话，又有何人胆敢刺杀教皇？” 琼安苦笑着回答道。 “诸神们签订隐世条约后之后，不甘心就此离去的部分神明们的力量，仍然残留在大地之，甚至还有能以真身盘桓人间的，阴谋女士就是其中之一。这把弑神锥就是她亲手制造的武器。” “照这样说来，你知道它的效果？” 琼安抿起嘴唇。过了一会儿后，他默默点头。 “它又被炼金术士们称作‘咒术克星’、‘神秘杀手’，能够吸收任何形式的诅咒或是咒术，并且自身还有直接破坏护身术的能力，最后，就连教皇的奇迹都没有躲过......” 正如之前所说，所有能被冠“神”之名的事物，就绝不可能是凡物，一定有着与之相对应的等级。弑神锥不仅仅能破坏凡俗非凡者的咒术，就连奇迹甚至全能等级的力量，都可以进行干涉。 当然，面想要对抗一位圣者，靠区区一枚死物显然做不到。但李察德对“保罗二世被夜莺教团刺杀”一事的幕后真相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很可惜的看着手中的漆黑棱刺。 ......原来，当最高层次的力量一旦用过一次之后，就会变成这样啊…… “已经无法使用了。” 他没想到的是，仅仅是为了解除琼安身的咒术，居然就会对弑神锥造成如此大的负荷。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我身被施加的咒术了。这原本是奇迹等级的护佑......算了，竟然连弑神锥都能拿出来，你我又签订了誓约，我确实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拉斯普钦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当然是签订誓约的时候。你知道，那不可能瞒过我。” 李察德回答道。 话虽如此，这件事其实还是真名小姐提醒自己的，他当时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发色都隐藏了......” 不知从何开始，琼安·博尔吉亚的头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澄澄金色，而是如同盛开的玫瑰般鲜艳的红色。 “你为何要隐瞒这种事？”李察德不禁感到好奇，“我觉得现在这个发色更适合你。” 毕竟，自己身边已经有一个金发妹了。 琼安瞟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这是以主人的身份，在向自己的仆从下达命令吗？” 对方的语气里分明蕴藏着怒火。这是当年轻的主教意识到，自己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最大隐秘，如今却被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揭穿后产生的强烈愤怒。 “不。这只是我在面对一位美丽高贵的女士时，发自内心的感慨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释放了一个高等魔法。 “冰镜术”。 空气中悬浮着的微小水珠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并在骤然降低的温度下凝结成固体。 这一魔法能释放冻气和冰锥，能反射能量，可谓攻防一体，深受自然学派的战斗巫师们的喜爱。 但是现在，它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照出洞窟内两人的身影。 一面由冰制作成的镜子，浮现在琼安·博尔吉亚面前—— 倒映在镜面的，是一位有着玫红色头发与深色瞳孔，一身鲜红色的法衣将身材衬托得更为高挑的男装丽人。 ------------ 第198章 私生子 镜子的琼安·博尔吉亚，依然保留着原本那副高贵的姿态，和作为骑士的英姿飒爽的气质，只是五官显得更为精致端庄，不再棱角分明；皮肤白皙，体型同样有所改变，四肢和躯体变得纤瘦，部分突出的身体特征更是洋溢着女性的魅力。 如果不是李察德亲眼所见，恐怕很难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恢复本来面目的琼安，目光在冰镜一扫而过，冷淡回应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黑袍巫师笑了笑。 “史最年轻的枢机主教，被认为是下届圣徒、甚至是教皇之位最热门候选人，关键是还深受整个神圣同盟的小姐夫人们仰慕的琼安·博尔吉亚，竟然是一位女性……要是这群人，还有对你羡慕嫉妒的男人们知道真相，不知道会有何种心情？” 女骑士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种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 “您说这是关键，难道不是开玩笑吗？” 在得到摇头否认的答案后，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不可思议了。 “……拉斯普钦先生，你真的是巫师吗？为何会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传播流言蜚语的，都不过是一群无知又浅薄的家伙罢了。” “你口中的‘无知之辈’，占据了这个世界绝大部分。” “一个巫师的智慧，抵得一万个愚妇的头脑，一具骑士的躯体，能发挥出远超一万个村夫的价值......我想，我们没必要在这面浪费口舌，拉斯普钦先生，直接开口询问想要的答案吧。” 李察德没有和她争辩这种观念分歧的意思。而且在玛雅世界里，或许琼安所说的才是正确的。否则属于人类的未来里，阶层固化就不会如真名小姐口中描述的那样严重...... 另一方面，他确实有必须知道的答案。 “博尔吉亚先......阁下，知道你是女性的人，在这个世界有多少？” “我的父亲，我的妹妹，还有曾经为我施下能隐藏身份的咒术的人。” “……等等，难道教皇本人不清楚吗？” 李察德蹙起眉头。 他不觉得她身的咒术——按照琼安本人的说法，是“奇迹”等级的护佑——能够隐瞒得住来自一位圣徒的注视。 就算教皇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琼安的性别，亦该清楚“他”身正在被某种咒术所覆盖；而在未解开这种咒术、身份未被确认之前，教皇难道会允许一位身份不明的人物加入枢机主教团？ “我的父亲，就是教皇。” 琼安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然而，在李察德听来，那冷冰冰的口吻底下，分明还潜藏着另外一种激烈的情绪，恍若冰山下埋藏的火山。 李察德这次是真的感到惊讶了。 ——这姑娘居然还是二代啊！而且就以中土大陆的教廷势力而言，还是全天下最顶级的二代！ 但从对方略显阴郁的表情来看，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显然并不友好。 这不奇怪，一旦身居高位，原本单纯的亲子关系，哪怕当事者不愿意，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复杂；要是父亲冷，孩子叛逆，就算发展成那种“父慈子孝”的局面都不是不可能...... 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李察德的疑惑。 教廷还有其余两位圣者，都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隐居镇守，琼安见不到面很正常；只有教皇是身为主教的他必须接触的。 所以，真正的关键就在于，圣利奥四世对于琼安·博尔吉亚的态度。 为何他要隐瞒子女的身份？ 教廷确实是禁止神职人员婚配，但是在这个承平已久的年代，又拥有数千年辉煌历史和庞然势力的教廷，不再是神战期间那个虔诚求道、散播真善的苦修者集团。 追求朴素艰苦生活的修道士们依然存在，但神甫们在外誊养情妇；或是和贵族家的小姐夫人们勾勾搭搭，荒淫无度、泛滥纵欲之事，早已蔚然成风。 而这点，在身为宗教领袖的教皇身，往往表现得更为极端：历代宗座，若不是终生无子无女的苦修者，要不就是情人养了一大堆、有关于本人的八卦事情在教廷内部人尽皆知的类型。 当然，不论如何，祖传下来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所以教皇本人不会有明面的妻妾。 但正因为拥有问鼎人间的权势，再加神圣同盟境内流社会奢靡的风气使然，教皇在培养子女方面，不会有所顾忌才对...... “教廷高层的私生子或私生女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成为忌讳吧？我虽然不太了解你们的历史，但拥有相似身份，却能身居高位的人，在这片土地不在少数。” 银白面具下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女骑士的美丽脸庞。 “的确。”琼安微微颔首，“倒不如说，既然我是利奥四世的孩子，本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才对。除非……”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除非是教皇本人刻意忽略这一点。” “他这样做的原因呢？” “我的头发。” 她指了指自己的发色。 “拉斯普京先生刚才说，觉得我的头发很好看，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我很高兴，感谢你的赞美......” 琼安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平复下来，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但是，不论旁人，起码我的父亲从来不这么想——就因为我没有继承‘第二家族’的外貌特征，他便抛弃了年幼的我，将我扔在某个乡下小贵族家里放养，之后还为长大的我设置了条条禁令，避免我前往王国或教廷的权力中心。” “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金发蓝瞳’，它象征着艾斯佩利亚第二大家族的纯正血统。我的妹妹幸运继承了父亲的外貌特征，而我却没有……” “所以，我才要改变性别、乃至我的外貌。” “若我一直是女性，没能继承博尔吉亚之血的我，将会一辈子无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如果是儿子的话，就算知道真相，我的父亲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位能为自己处理家族事务的男性后裔。” ------------ 第199章 身世 “换句话说，你的长相特征，更偏向于你的母亲？” “不错。” 李察德若有所思。 私生子对教皇来说本不是问题。照这样看来，利奥四世真正顾忌是女方的身份会对自己的影响……这仿佛又是一个谜团。 “我不太清楚你的父亲一个什么样的人，更没有亲眼见过。说到底，‘荒原狼’和宗教领袖，原本就是两路人。如果不爆发一场大型战争，我们只会老死不相往来。” 李察德眨了眨眼。 “所以，能否请你向我形容一下利奥四世其人呢？” “......即使是同一个人，在有着不同立场和身份的人们眼中，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特质，不论善恶，不论强弱，都可能在片刻间颠倒；何况是教皇这种万众瞩目的人物。” 女主教的语气冷硬，看来不是很想提起她的父亲。 “我只需要知道‘属于我的骑士’的想法。” 李察德脸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琼安·博尔吉亚在沉默片刻后，轻声回答道。 “我的父亲……他是一个狂人，一个疯子，一个权力欲比世任何人都要强烈的阴谋家。对这个人而言，世间一切都是筹码，都是被利用的对象。而如果没有在他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反而会有可能成为累赘的话，即使是亲人友人，他都会毫不犹豫抛弃。我的遭遇足以证明这一点。” “他原本是翡冷翠第二家族的领袖，在他的带领下，博尔吉亚成为了艾斯佩利亚王国的执政家族；但是，当父亲成为教皇、舍弃原本的名字后，就不得不离开他经营日久的家族与王国……” “当然，一般人恐怕会觉得无所谓吧？毕竟以世俗统治者的身份夺得这个位置，本身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创举。手握所罗门之戒，享受人间最崇高的尊贵地位，这已经是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权力者的极限了。” “但我的父亲不一样，他是一个极度执着的人，就连一点利益都不肯松手。哪怕是本可以舍弃的东西，仍然不愿意轻易拱手相让。所以，父亲才会需要一位值得信赖的继承者来帮他管理......我看穿了这一点，为了摆脱他给我设置的重重束缚，我只能选择舍弃原本的身份。” 原来如此。李察德心想，但如果仅仅是改变性别和相貌的话，恐怕还不足以让琼安被教皇看中—— 在努力摆脱枷锁的过程中，女孩起码还展现出了作为非凡者而言惊人的天赋，毕竟以这个年龄达到传奇，纵使舍弃枢机主教这个身份，足以让她在中土大陆乃至全世界扬名。 ......如此看来，那位教皇陛下确实够吝啬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的关系，反而成为了他严苛对待琼安的理由，实在不可理喻。 对于女孩来说，之所以会走神职人员的道路，看似是迎难而，实际是不得已的选择。 毕竟她的父亲不允许自己前往权力中心：无论是世俗王国还是教廷，若是不展现出十倍百倍的价值，她就真的不再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琼安能拥有今日的成就，又不知道付出了何等心血和努力。 假如是旁人遭遇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说不定还能向别的看中其才能的大人物求助；可是为她设下种种障碍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土大陆的至高统治者，教廷的主宰。没有人会愿意为一个小姑娘去得罪利奥四世；若是加入远离教廷的其它势力，只会引起忌惮，到时候将永无宁日。 所以琼安·博尔吉亚的选择是，不如将自己的命运再一次交给父亲，由教皇本人来定夺—— 这是个非常聪明、又略显残忍的选择。因为这注定了在这一过程中，女孩只能依靠自己。 “照这样说来，为你施加起到伪装身份咒术效果的，并不是教廷的人？依你的说法，你的父亲不像是会主动为你做这种事的人。” “的确。” 琼安点点头，随后，她的脸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拉斯普钦先生，我建议您不要再问下去了。包括我的母亲——我想您应该很好奇她的身份吧？毕竟是连我的父亲都会感到棘手的身世啊。” “为何？是你不愿意回答吗？” “我的人生，如今正完全被您掌握在手里，您想要问什么，我自然会答什么。但是......我只能说，我的母亲和施咒者有关，要是在这里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的话，您就会被盯。我认为这对您而言，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仅仅是提起名字......？” “不错。” 对方很肯定地点头。 李察德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唬人。 理论，现在的琼安·博尔基亚没办法对自己撒谎。这是属于誓约内容。 但对方所说的，某种存在能“听闻世间万物的声音，只要有人提起其名字就会被听见”——这其实是个在玛雅世界流传颇广的传闻。 只是，所谓的“某种存在”不是它物，而是神明，真正的神明。 李察德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追问那个施术者的身份。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不想惹麻烦，弑神锥为了解除琼安身咒术的消耗，可是他亲眼所见。 “不论如何，我的骑士，你最终还是成功了。” “不错，虽然我知道我的父亲一直渴望着能有继承博尔吉亚的后裔，甚至后来还有过在家族里收养义子的想法，但我不能将希望赌在他的身。所以，我决定为他考虑和处理好所有后顾之忧、再站在他面前。” “那一天来临了。具体来说，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当我以男性的身份，通过圣殿骑士团总长的考验，成为一介骑士大师（Master）的时候，我的父亲总算是认可了我的想法。剩下的事情……就是被人们所熟知的那些。” 琼安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世说完之后，表情看起来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愤怒和阴沉了。 她一直以来只能独自保守这个秘密，恐怕真的需要有这样一个机会，来发泄内心积蓄的情感…… 现在，女骑士似乎又一次冷静下来，变回了那个难对付的枢机主教。 ------------ 第200章 八美德 冷静下来的琼安·博尔吉亚，更适合交涉，亦更为难缠。 李察德有点犹豫。 交涉自然需要技巧。现在的他是主、对方是仆，自然是己方占据主动权，两人的关系更是难舍难分，他可谓占尽优势。 但是，问题在于要如何更好地利用这种关系。 所以，李察德才一直在耐心回答对方的问题，同时询问对方身隐藏的秘密，想要把握住骑士的性格和追求。 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助手，以及在必要时刻，能将自己孱弱的生命交给他来保护，值得信赖的下属；与之相比，现在两人的关系显然还存在着一定的距离。 因为誓约的效果是双向的，李察德和琼安的关系，就像是贤明的国王与忠诚的骑士。彼此间虽不可分割，却需要时常维护信任与忠诚来，然而，这两者却是世界最需要长久的时间培养的东西之一—— 换而言之，他确实能让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若是关系冷淡甚至敌对，难免存在阴奉阳违；而若是琼安·博尔吉亚不能尽心尽意成为自己的左右手的话，那就很可能出现意外状况…… 即使有两位传奇、又是“巫师x骑士”的王道搭配，李察德仍然无法保证胜券在握。在接下来的魔塔内战中，他需要女骑士付出全力。 可要如何做呢？两人过去分属不同阵营，若是放在电子游戏里声望大概处于“冷漠”这个阶段。且李察德将心比心，觉得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却被一个陌生人夺去了梦想的琼安，恐怕只想杀自己而后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誓约本身之。 总的来说，雄狮誓约的具体内容，就和这个世界所谓“骑士宣誓效忠主君”后所必须遵守的种种非强制性条约一样，在这个时代，被统一归纳为“骑士八美德”： 谦卑(Humility)、诚实(Hoy)、怜悯(passion)、英勇(Valor)、公正(Justice)、牺牲(Sacrifior)、灵魂(Spirituality) 只不过，如此繁重的道德负担，即使在圣殿骑士团这样以精英选拔机制为基础的团体中，都只有一部分忠实虔诚的人才会严格遵守；而骑士誓约却具有无法抗拒的强制性。 比方说，骑士不得向主君撒谎，这就是所谓的“诚信”；还有骑士必须遵守主君的命令，不能因为任务的艰难而选择退缩，这是“英勇”，除此之外，诸如未经允许不得向外人透露主君的秘密，则被算在“谦卑”的美德之内，以及在必要时刻，若是为了拯救主君的生命，骑士甚至需要不惜付出生命，这是“牺牲”—— “八美德”的要求近乎苛刻，誓约内却一条不落；这样看来，骑士誓约的效力其实非常强烈和霸道，要是主君无能，搞不好人命都会搭去。很难想象当年的雄狮王是如何说服一帮心高气傲的传奇非凡者们和自己签订这种不平等跳跃的。 但另一方面，它对主君同样有要求：被效忠的人在一般情况下不能抛弃骑士，不能将誓约转让给他人，必须尊重骑士的个性——这被归纳于“灵魂”美德中——并且，如果主君的命令和骑士内心的道德准则存在强烈冲突的话，誓约给予了骑士拒绝的权利。 “这二者完全一样不是巧合，所以这份誓约的设计，是遵照‘八美德’来的吗？......不，不对。” 李察德意识到，逻辑关系可能是正好相反。 实际，“骑士文化”，包括“骑士美德”，都是最近数百年内才开始流行起来，而且和教廷在其统治境内实行文化推广与教化政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进行的。 其实在过往的历史，“knight”一词仅仅是用来泛指与巫师不同、以锻炼**为主的非凡者。只不过在神圣同盟境内，骑士这一职业作为教廷与世俗贵族桥梁的武力象征，渐渐地有了象征荣誉与高贵的色彩。 宗教式的伦理道德，在历史的演变中，被内化成了骑士美德的一部分；换而言之，教廷在神圣同盟境内极力推广的“八美德”，很有可能是参考了雄狮誓约的内容制作成的。 毕竟之前就提到过，雄狮誓约的内容对于盟约三国的统治阶层和教廷来说，都不是秘密。 ...... “拉斯普钦先生，我现在已经是属于你的骑士了，连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说出口，现在.........起码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当李察德思考该如何正确处理主仆间关系的时候，琼安·博尔吉亚忽然间笑吟吟开口了。 她在说话的同时，那双深色的瞳孔中正绽放着奇特的色彩；女骑士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袍巫师，不知道是在考虑什么。 李察德略一犹豫，便做出了决定，他将手覆盖在自己的面具。 “好。” 他很干脆地答应了。 这个世界看到过新生的“拉斯普钦”面具下的人，过去只有维尔莉特一个，现在将会有第二个。 在女骑士的炯炯目光注视下，李察德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以传奇巫师的身份而言，年轻到不像话的脸。 不知为何，李察德总觉得这个过程中她很紧张......是在期待什么，还是说在畏惧着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太在意。 毕竟根据誓约的内容，她不可能伤害自己，亦不能泄露秘密；而另一方面，现在的李察德已经不在意身份了。 结果，令李察德没想到的是，当他展露出自己的相貌后，琼安却只是睁大了眼睛，随后立刻像是在掩饰什么似地低下脑袋。 他被对方的奇怪反应所吸引，就见到女骑士的肩膀开始耸动，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但很快，她就一副实在忍耐不住的模样，开始拍着自己的大腿，愉快地大笑起来。 琼安·博尔吉亚的笑声中，有他无法理解的喜悦与狂热。 “你在笑什么？” 李察德蹙起眉头。 “我......” 琼安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她抹去了眼角边溢出的泪水，女骑士的口吻中仍然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笑意，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李察德的问题。 “我说，您应该根本就不是拉斯普钦·诺维赫，对吧？我亲爱的主君大人——” ------------ 第201章 “你认错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察德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随即，覆盖在面具下方的青年脸，不禁浮现出苦笑。 并不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保守着的秘密被揭穿了，而只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实在有点过于激烈这件事本身。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在誓约的约束下，琼安不能向任何人泄露秘密；退一步说，就算她能泄露秘密，对现在的自己亦产生不了太大影响。 别人无论相不相信，在行为都只会当做笑话来对待： 生活在魔塔之，拥有“荒原狼”的权限，又能召唤和驱使传奇位阶咒灵领主的黑袍巫师，不是拉斯普钦·诺维赫，还能是谁？ 如果拉斯普钦是个待人友善、交际广泛的巫师，在得知有人取代他后，或许会有某些人来追寻真相，甚至报仇，倒是确实有点麻烦……可惜，那家伙是个自私自利的神秘主义者，根本没有这样的人缘。 尽管李察德很清楚以的内容，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在出乎意料的时间与地点，被并不熟识的人扒下马甲而感到心虚——对方甚至不是魔塔住民。 可能是由于这是第一次被人直接揭穿身份、因此带来的惊讶；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扮演某个角色，或多或少会对自身产生影响。 李察德打起精神来，很认真地询问道。 “为何这样说？” 他想知道，对方如何能得出这个结论。 “看来主君是承认了啊......” 女骑士笑了笑。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知道拉斯普钦·诺维赫真正的长相。” “喔？” “在教廷的大圣所内，有两个永远不会封存的档案部，一个是撰写编年史的部门，一个则是负责撰写一份机密名单，由两个教皇厅直属机构分别掌握和保管，且需定期向教皇陛下本人呈阅。其中一份交由宗教裁判所，而另一份......则会送往内务局。” 教廷当代的内务局长如此说道。 “那是什么？” 李察德很配合地询问。 “它被称作‘荆棘名单’，面记录的是教廷重点关注的对象，根据威胁等级分为两个层次：一是潜在的威胁，包括世俗王国的统治者们，各大非凡者团体与势力，以及信奉异教神的教团；二是能直接被认定为敌人的对象，鞋教徒，异端，无信者，背叛者，通缉犯，黑巫师，犯罪结社成员......所有需要送绞刑架和火刑架的，全部囊括在内。” “我在哪里？” “拉斯普钦先生当然在前一类，”琼安笑了笑，“不过，依照那位教皇陛下的未来计划，魔塔势力恐怕迟早会被归为后一类吧。” 对方用很随意的态度，说出了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话。 “每一届的‘荒原狼’成员乃至群星三塔的领袖们，都会被记录在案，包括来历和相貌。所以，我见过拉斯普钦曾经的长相，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当他击败了传道者之后，不止一次见到，印象尤其深刻......我想，那个时候的‘拉斯普钦’，恐怕就已经不是他本人了吧？ “的确【app下载地址xbzs】如此。” 李察德回答得很干脆。 琼安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这就可以理解了。因为依照教廷的情报，原本的拉斯普钦·诺维赫并不是麦奎恩·马瑟斯的对手......” 不不不，这就是你的误会了。 李察德在内心吐槽道。 不论如何，这似乎是一起意外。这对两人的交流、包括建立起信任关系，其实是一件有利的发展， 就算对方不提，他也早就打算要找机会，坦白公开自己的身份和外貌， 毕竟，李察德总不能一直戴着面具——而且，他未必会一直吊死在“拉斯普钦·诺维赫”这个身份之，提前通气是应有之意。 但是，仍然有一件令李察德感到不解的事情。 “所以，琼安小姐，你刚才是在笑什么？” 李察德眨眨眼。 “骤然注意到‘一位传奇巫师无声无息被他人所取代’的真相，我以为你会觉得困惑、或是觉得不安、或是觉得好奇，或是在怀疑原来的拉斯普钦究竟去了哪里......但是，我的骑士，你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还在发笑，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只是......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琼安微微一笑，似乎对李察德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我一直想不通，为何[诸恶之首]的神血会在这个时候被人盗窃，为何一直隐居在世界各地，休养生息的帝国遗民，会再一次开始活跃，在这片荒野集中......原因只有一个，在第二个千年即将到来之时，那位永恒国度的皇帝陛下，就要复活了。” 李察德愣了一下。 ......这姑娘在说什么？ 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却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诸恶之首]他知道，之前还听诗蔻迪讲起过呢，那是指代显赫一时的中古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神人合一的皇帝，恶魔一族的创造者……不过，“祂的神血被窃”又是指什么？ 帝国遗民......是指恶魔贵族吗？说起来，李察德在带着对方离开的时候——按照琼安的说法，就是“萨米基纳”后裔——确实有偶然遭遇一个人马恶魔的身影。 依照一般人的知识，他们本该是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一族；不过非凡者们都很清楚，恶魔们从来未曾消亡。只是，在最近百年以来，没人再见过他们出现在历史的舞台。 然而，令李察德更为不安、惊愕和困惑的话语还在后面—— 女骑士的瞳孔中放射出让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光芒，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止如此，只要再往下深入思考，任何人都能得到答案。能不必再对我隐瞒了，主君大人，包括您所说的‘该如何无声无息地取代一位传奇巫师’，其实都只有一种答案能解释。” “拉斯普钦只是个倒霉蛋而已。他不小心从灵界里召唤出了某个一直游荡在无垠虚空之中，一尊任何巫师都难以想象其恐怖与威严的崇高灵魂，然后就被附身了。于是，您轻而易举夺取了他的身体，得以再度回归这个世界……” “请原谅我的无礼，创造群魔的主宰者，安息日的黑色山羊，黑暗世界的无大君，其名为‘巴风特’——” “伟大的皇帝啊，这才是您的真名，我猜的对吗？” ------------ 第202章 “恶魔皇帝”巴风特 ——对个屁啊！这都错到十万八千里了好嘛？ 李察德强忍住内心的吐槽玉望。如果不是他刚才又将面具戴去的话，对方肯定能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必须得承认，这是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展开……李察德完全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让自己与神话中的“巴风特”联系起来。 不错，哪怕是积年累月窝在塔的拉斯普钦，哪怕是初到贵地的李察德，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祂早已在玛雅世界的历史，烙印下无法被任何人抹掉的印记。 “中古帝国的统治者”，“黑暗大君”，“群魔之主”，“永恒皇帝”……以林林总总的描述词，都是在形容同一位存在。 在距今两千年之前，祂一手创立着的帝国，幅员辽阔，囊括如今的中土大陆；甚至，除去那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深渊之外，几乎快吞并整个玛雅世界—— 那时候，大地之的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漫长的神战将会在这位伟大存在的手中终结。 所谓“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可即使是作为在那场永世战争中最大的获利者、如今被称为“主神”（旧称“晨曦之主”）所统领的教廷，都难以抹杀恶魔皇帝的影响。 在教廷圣典的旧约篇章中，巴风特被称为神的最大敌人，烈日暴君是祂的左手，原始恶魔是祂的右手。 若主神是至善的化身，那永恒的皇帝便是一切恶的来源与象征，就和其尊号“诸恶之首”一样…… 而现在，自己居然被认为是这位堪称中土大陆最大最恶梦魇的转世？ 李察德被人误解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一般是发生在同僚之间的交流中，或是出现在下属看待司里，由于身份的错位，以及对“拉斯普钦不再是原来那个冷领袖”的事实并不了解而产生的误会。 可是—— 李察德眯起眼睛。 女骑士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认真。 身为教廷的枢机主教，如何会得出这种无稽之谈般的结论？琼安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判断的严重程度才对。 神的最大敌人复活并重归人间，若是这个说法传出去，恐怕整个神圣同盟都要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一位传奇巫师，身处自己的巫师塔中却被夺取一切，确实很奇怪；但仅app下载地址xbzs仅是凭他取代了拉斯普钦这一点，就能从中脑补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内容，显然并不正常。 一定……一定还有某种决定性的理由。 “长官，依照我的观察，对方从询问您是不是拉斯普钦的时候开始，似乎就已经有这种猜测了。您给她的答案，仅仅是一种辅证而已。” 这时候，真名小姐在一旁适时提醒道。 “在我看来，这位琼安小姐自从醒来之后，心情就很不平静。她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某些事情。” “......原来如此。” 李察德点点头。 这么说来，琼安·博尔吉亚在刚才的对话中，已经泄漏了不少教廷的机密信息：包括自己身为教皇私生女的事实，荆棘名单的存在，甚至包括利奥四世下一步的战略倾向——他很有可能就要对魔塔动刀子。 除去有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之外，琼安对自己十分坦诚。这显然不是粗心大意或是自暴自弃，而是有意为之。 就算琼安屈服于誓约而不能对自己说谎，难道还不能保持沉默吗？ 她在害怕着什么……或者说她在期待着什么？ 李察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一句对方刚才从口中吐露出来，令他感到很在意的话：“在第二个千年到来之际，永恒国度的皇帝陛下即将复活——”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 “预言”。 ...... 考虑良久后，黑袍巫师才缓缓开口。 “附身？拉斯普钦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 他确实从灵界中召唤出了一位伟大的灵体，但那是魔神，而不是所谓“死去的恶魔皇帝游荡在虚空中的崇高灵魂”，而且，杀死他的并不是真名。 拉斯普钦的死，是一个陷阱，一个阴谋。 “......是啊，我想那应该不是一般的附身。” 女骑士摇了摇头。 “恶魔一族的‘附身’仅仅会改变被附身者的身体，让他从根本的生命形式变为另一种状态，它并不能取代人......但是，创造他们的皇帝却不一样。祂能凭空制造出全新的生命，能肆意玩弄人心，让人腐化和堕落，甚至连神明都无法逃脱。” “世界第一位恶魔——黑山羊的‘魔女’，就是从天神堕落为被祂所控制的所有物。能做到这一点的，除去永恒皇帝之外，再无他者。” ……原来如此，这种“堕落之力”就是琼安怀疑自己的理由。 李察德只觉得内心深处升起了一阵奇怪的讶然。他想到真名的权能，那个疑问又一次浮现：魔神的力量，究竟是否能影响到所谓的“神”呢？ 并且，他还不由自主问出了一个在得知骑士誓约的存在之后，令他困惑已久的问题—— “如果你是在疑惑我通过何种方式在控制你，难道不更应该怀疑七百年前的雄狮王吗？他可是一口气与十二位传奇非凡者签下了誓约啊……” “的确。但他死了。” 琼安那双美丽的瞳孔变得狭长，目光像刀剑般锐利。 “当白狮王仿佛从天而降般声名鹊起的的时候，教廷中就有人认为是他是恶魔皇帝的转世。后来，这个看法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复活的时间还远远未到，因为复苏的古神绝不会像这位凡人豪杰那般轻易死去......直到今时今日，我才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对方好像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李察德觉得隐藏在黑铁纪元背后的历史真相，就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一时间感到震惊莫名。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琼安的口吻冷静理智，没有半点心虚犹疑，看来对方是认定自己就是“恶魔皇帝”巴风特的转世，且对这一结论深信不疑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做呢？你是枢机主教，却得知现在不得不效忠的主君是教廷的最大敌人？” “至高无的皇帝陛下......” “不，别这样称呼我。” “好的，主君。” 女骑士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答案很简单——只要是您的意志，我自将任凭驱使。” ------------ 第203章 女骑士的愿望 “站在这里能和您这样交流，正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我一直以来只是把它当做埋藏在心底的梦想。可是我从来没想到，它有一天会真的实现。” “......这是何意？” “主君此次重归人间，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与两千年前没有区别。” 她的表情认真且严肃。 “您需要一个熟知其真面目的高层；而我，则愿意成为那位为您指路的教廷叛徒。” 这话说得堂堂正正，配合女骑士那张充满英武气质、高贵的美丽脸庞，显得气势凛然，令人一时间甚至要忽略她的台词其实根本不了台面，完全就是一二五仔发言。 “......真有趣。你是说，你愿意为我当马前卒，毁灭整个教廷吗？为何？你和他们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甘愿放弃之前的一切荣耀和地位？” 黑袍巫师“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对琼安的话很感兴趣。 但这话一出，李察德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似乎真的完全带入到“恶魔皇帝转世”这个身份了…… 虽然就目前来看，这种做法并没有问题。毕竟就算李察德想要否认，琼安本人都不会承认；要是一个劲推辞，反而显得奇怪。 只是，他明明原本是想和对方坦诚一部分的，却仿佛又在编织一个新的谎言—— 琼安愣了一下，微微一晒，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打算毁灭教廷。这不切实际。” “是吗？” “当然。我想就算是主君您，亦不得不承认那场战争的结果吧？无论使用了何种阴谋诡计，教廷‘人类至’的统治确实取代了扎尔万的‘百族共治’。之后又过去两千年，这个庞然大物的思想和文化传统更是早已在中土大陆深入人心——” “我比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清楚教廷的影响，主君，就算您有能力将教廷的高层们从头到尾一个不留杀光，恐怕都无法根绝这种影响。在您真正一统大陆，君临世界之前，太过激的行为，只会招来出乎意料的激烈反抗。” “......你是要我首先承认失败？” 李察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可真大胆，难道就不怕“恶魔皇帝的转世”是那种唯我独尊的类型，一怒之下把你拍扁了吗？ 他当然对这种事无所谓，就算琼安像个真正忠实虔诚的圣骑士那样，面对即将落入被恶魔操控的悲惨境地里，只应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李察德都不会有多生气。 当然，若是对方真的那样做，一番教训是避免不了的。不过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女骑士本人骂得越狠、反抗态度越强烈就越有乐趣吗？ 不过，李察德虽然不能真拍扁对方，也不能直接下命令让其无缘无故自杀，但是有誓约存在，只要有心，他有一百种方法让琼安死在别人手——教廷势力庞大，树敌众多，敢对教廷高层下手的，可远远不止几个黑巫师。 但看对方一副严肃的表情，甚至有几分封建王朝叙事里流行的那种直言谏的忠臣模样…… 只不过，这幅“为君着想”的态度，不是面对她过去所效忠的教廷，而是教廷的最大敌人。 “事实就是事实，无可辩驳，且时过境迁，更要看清楚局势。帝国已经分崩离析，属于您的一切，今时今日不是早已烟消云散、就是被迫散落在各个地方，不成气候，而您曾经的敌人教廷，却正如日中天。” “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胜算，所谓‘千里之地溃于蚁穴’，只要由我来作为您的仆从，潜伏在教廷的高层之中，尽心尽力为帝国复兴服务，我相信，这一次诸神之间的博弈结果将会大不一样。下一个纪元的胜利，将属于您。” 琼安微微低下脑袋，态度恭敬地回应道。 李察德有些恍然。 原来如此。刚才她是在强调自己身份的重要性啊……包括之前对自己的数次询问，恐怕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吧，在确认自己不是啥会滥杀无辜的暴君后，再使用这种言辞来劝说自己。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想当教廷的叛徒啊。 不得不说，在有冒险精神的人眼中，能抱一位刚刚复苏的古神的大腿，绝对是个好差事；何况就算不论“古神转世”的身份，本身想抱传奇巫师大腿的人就比比皆是。 但琼安不一样，她既然已经爬到了枢机主教的位置，只要脑子还清醒，就该明白继续往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 除非，她已经碰壁了。 李察德隐约猜到女骑士在被强行签下誓约后，却还能在转头间毫不犹豫向自己效忠的理由。 琼安·博尔吉亚这个人，不是脑子不清醒，而是太过清醒了吧？ “那你打算如何做呢？在这种情况下向我坦诚，博尔吉亚小姐，你一定是向我有所求吧？” “主君真是明察秋毫......” “你先等等，想清楚了再回答。” 李察德朝对方举起一根手指。 “你要明白，就算我什么都不答应，我依然可以对你下达命令。所以，你必须说出我要答应这个条件的理由。” 琼安冷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当然。我心中的唯一愿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现在的教皇陛下从御座踹下去。” “......你想杀了你的父亲？” “不，未必要杀死。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从权力巅峰跌落凡尘的感觉，对这种人来说或许是更合适的惩罚。至于理由.......” 女骑士的脸忽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就像是在春日里●app下载地址xbzs●漫山遍野盛开的山茶一般灿烂；她的语气轻柔恭顺，甚至带了一丝妖媚感。 ——“面对您的帝国最大的敌人、甚至曾经击溃过整个恶魔军团的教廷，反过来让它的领袖变成自己的下属和仆人，暗中将这群人玩弄于股掌之，就连他们信奉的神明都无法拯救……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 一时间，李察德没有回答。 女骑士亦不再继续鼓动，她收敛起脸的所有表情，态度看似平静地低下头去，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片刻后，黑袍巫师才开口说道。 “你刚才说，属于‘恶魔皇帝’的神血被人窃走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琼安眨了眨眼，随即，女骑士红润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微微翘起。 ------------ 第204章 主仆二人 此话一出，两人心中明白，这相当于李察德和琼安·博尔吉亚都默认了这份誓约签订的正当性。 不论如何，现在的情况，还是比李察德原本想象中“主仆二人离心离德”的情况要好。 女骑士虽然有着自己的想法，有着明确的目标和信念，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在之后的岁月中听从自己的命令，尽心尽力为自己服务。 起码在李察德看来，她不像是——或者说不可能在app下载地址xbzs说谎，因为，琼安刚才的话语中，甚至透露了些许对于主神的“轻蔑”。 一般而言，只有下定决心要投靠恶神阵营的鞋教徒才敢这么做；其他人，别说贵为教廷的枢机主教，别说是虔诚的信徒，哪怕是与教廷敌对的无信者和异教徒都不敢—— 获得永世战争胜利的“主神”，是如今的玛雅世界最强大的神明。 李察德对原住民们针对神子们的态度有所了解，一个人信仰之事非常严肃，容不得半点玩笑。 能用一种仿佛在开玩笑般的口吻谈论自己信仰的神灵，琼安已经称得勇敢……或者说，是离经叛道，狂妄到胆大包天的类型。 对于李察德来说亦是如此。 实话实说，他确实被琼安口中描述的情景所感染、并感到心动。 李察德自认为不是那种霸气侧漏的类型，还是在暗中行动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他的目标不过是想要过安稳的生活而已。 “统一大陆，君临世界”之类过于遥远的目标暂且不论，如果真的能达成暗中操纵教廷的目标，就相当于将自己最有可能需要面对的敌人排除。 女骑士之前就提到过，利奥四世打算对黑塔巫师们动手，不论她是否在有意夸大，李察德在统一魔塔之后，最需要注意的敌人确实就是神圣同盟——具体来说，是莱茵王国和教廷。 为了能让自己感到安心，必须排除任何潜在的威胁，绝不能让这个野心勃勃的教皇继续在他的位置久留... 这是为了大家好，李察德心想。 这时候，琼安开口回答道。 “是的，就在两周前，‘圣柩’在举行秘密开封仪式的时候，负责看守的僧侣们才发现，其中贮存的神血被人偷走了。那不单单是目前已知仅存的一滴具备活性的神血，而且还是属于‘诸恶之首’的残骸……” “保持活性”？李察德心中一动。 “‘圣柩’是什么？” “位于大圣所地下的机密装置，同时亦是教廷持有的‘秘宝’之一，”琼安微微一笑，“里面储藏着大量稀有材料和物品，且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据说是时间的流动都会在其中停滞。在这个世界，只有圣柩才能保存神血，否则根据秘典的记录，即使能有机会让神祇流血，也会在转瞬之间蒸发干净。” 李察德和漂浮在身旁的真名小姐对望一眼。 一滴属于神祇的......“新鲜”的血液？ “为何你们会需要神血？难道是当作施法或炼金材料来使用？” 琼安摇了摇头。 “哪有炼金术士有资格处理神血呢。我听说，是因为有一部分处于封印状态下的禁忌造物，高位格存在的血液能将其强制解封；这种效果还能在某些远古遗迹的防护系统起效。若在发掘出宝藏时急需解封，圣徒不在、又请不到与教廷关系良好的半神和亚神的时候，神血就是唯一的钥匙。不过时至今日，遗迹早就被前人发掘得差不多了，各大势力手中保管的神血亦被消耗干净了。” “原来如此。” 黑巫师一边点头，一个大胆的念头，同时浮现在李察德的心中—— 就像他试图说服真名、让自己替代死去的拉斯普钦的时候；就像当他听说誓约的存在，便将主意打在利用与真名掠夺一同使用，足以控制活人身那样…… 而现在，这是他内心深处，第三次产生相似的悸动。 谎言......吗？ 李察德算是比较厌恶说谎的类型，因为他觉得撒谎欺骗他人，最后只会带来欺骗的轮回。尽管有时候还是不得不去做，但心理的抗拒则是另一回事。 但是，若谎言有一天能变为现实，那又会如何？ …… “那么，请允许我正式向您宣誓效忠。” 在达成共识后，女骑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她主动将手中的佩剑交给李察德后，单膝跪地。 黑袍巫师接过来，他望着手中的“神圣歼灭”，心中再一次发出感慨：竟然连神器都能毫不犹豫拱手交给他人，眼前这位女性的性格，真是比想象中还要果敢。 “……我将美德谨记心中，势将为吾主扫平一切敌人。从此之后，我的剑将寄托于您的命运之——” 李察德用剑背轻触女骑士的肩部三次。 这时候，依照神圣同盟境内正统的效忠仪式，身为主君的一方，似乎还要赠送给对方一段箴言谏句。 黑袍巫师想了想，开口道。 “愿你终偿所愿，琼安·博尔吉亚。” 在听见这句话后，在他面前低伏的女骑士，身体好像以不可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了一瞬。这份动摇很快消失不见了。那一幕，仿佛仅仅是李察德的错觉。 * 这一天，一个坐落在荒野之，聚集着大量无法之徒的小镇，城外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此时，日正当午，烈日炎炎。 李察德步伐不紧不慢行走在被暴雨淋湿后泥泞的草间小径。在黑袍巫师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位带着深褐色兜帽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随。 朴素厚实的布料掩盖不了步伐迈动间流露出的女性风情，高挑曼妙的身材惊鸿一瞥，在帽檐底下，露出一抹艳丽的玫红色；而腰间的长剑则为他平添几分英武气息。 主仆二人离开洞窟后，并没有横贯荒野回到黑塔，而是反过来朝着王国腹地的方向行走。 前方便是距离格伦伯爵领最近的一座小镇。当然，这座镇子其实并不在王国的版图，而是一部分迁徙至此的人们建立起来的所谓“无法之城”。 “主君，接下来您打算如何行动呢？” “首先，是要在魔塔内战中取得胜利。” 李察德并不避讳，坦诚直言。 “......我明白了。” 走在一旁，用兜帽掩盖住身份的琼安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您打算将占领魔塔作为自己征服世界的第一步吗？” ------------ 第205 古怪 女骑士并没有选择改变自己的相貌。按照她的说法，这张脸原本就只有极少数人见到过，本身便相当于改变了身份。 其实李察德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正因为知道此人真实身份的人数很少，所以要是一旦曝光出去，不就很不得了吗？ 毕竟涉及到的人物不是权倾一时的教皇，就是能施加奇迹等级咒术的超高位格存在。 但见到琼安如此坚持、且看起来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虽然仅交手过一次，彼此间的交流时间很短暂，但女骑士的性格给李察德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相信对方不会是那种会因为粗心大意而留下破绽的类型。 “——我之前就觉得，黑塔只是用来当作收容流浪巫师们的地方，实在太过浪费了。” 琼安见到正发呆的李察德没有开口，似是默认了“从魔塔起步征服世界”的言论，便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明明有如此强大的机动性和防护力，再加作为世界最大的几个巫师聚集地之一，在世俗王国中难得一见的随军法师，这里却可以随时随地拉出一批来当做兵源，简直就是一个威力强大到不可思议，却又拥有难以逾越的射程优势的巨型移动炮台——如果能出现在战场，毋庸置疑是所向披靡的杀器。可惜，历代‘荒原狼’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李察德瞥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姑娘还有这战争狂人般的一面。 “现如今，通天塔已经将他们的根据地重新转移到地，它不再是真正的巫师塔：在拥有一整个王国作为后盾的同时，亦失去了机动力。” “而悬浮在云海中的白塔是由超过三十个巫师塔联合起来的松散集团，单论单个的防护性能，火力和行动力，其实都不如魔塔......” “事实，目前看来，即使同为‘群星三塔’，其实只有黑塔能够维持如此惊人的建筑规模，就连历史更悠久，运行时间超过两千年的通天塔，都从一百余年开始，出现主体结构因过重而脱落和坠落的征兆——这亦是贤人议会急着寻找联手对象，一同攻打地国家的缘故。结果，他们最后找了从教廷脱离的异端们。” 琼安对此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一副早就有“要让魔塔成为她手中武器”的想法，李察德听得频频点头，觉得她的确实很有道理，结果一问才知道，她还真是早早就打了魔塔的主意—— 就从琼安的父亲向高层们透露要对魔塔动手意向的那一刻起，女骑士就有将魔塔作为战争堡垒收入囊中的打算。 该说不愧是世界著名野心家的亲生女儿吗，这种思考回路一时间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至于魔塔在这方面存在优势的理由...... “恐怕是因为星火炉的存在吧。” 李察德心想。 现在的他，已经能确认，星火炉同样是“神器”之一——恐怕正是那位在永世战争中陨落的古代太阳神烈日暴君所留下的遗产。 他在接受琼安效忠的时候，曾亲手接过神圣歼灭，并在这枚更像是礼仪用具的刺剑面，发现了一行镌刻的字体。 琼安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谁为万军之主”，是圣典中app下载地址xbzs用来赞颂战争天使的一句话。但他却看不懂，它好像不属于玛雅世界任何一个王国、地区、民族甚至种族。 李察德还注意到，这行字体其实正无时不刻发生着细微的变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每个字符的轮廓和笔画都会出现变化；再过一会儿，甚至会变得和之前迥然相异。 ......这世界真的存在这样的文字吗？如果有的话，它该又如何与一种固定的语言相对应？ 最重要的是，文字需要的基础功能是作为思想和文化的载体，在群体之间传播，而这种文字却完全是给交流增添阻碍。 然而本能的，李察德却觉得自己有点眼熟。这行字和他在星火炉看到的“万物火中来”，貌似属于同一种语言体系。 当时的他同样看不懂；可虽然看不懂，这段文字所要叙述的内容，却简直像是直接浮现在他脑海里一样能让自己理解。 女骑士对此的回答是，“神圣歼灭”镌刻的内容，是被称作“天使之语”相对应的文字—— 不错，就是号称“巫师界最高成就”之一，被称为“通灵王冠宝珠”的隐秘知识，听说只有十大王冠家族之一，擅长降灵术的爱德华巫师世家，才掌握其中一部分解读方法。 “目前，人们别说掌握天使之语的语法构成等基本规则，就连历史有记载的文字内容都很罕见。”女骑士说道，“唯一能知道的是，只有神器的持有人、或者相关者，才能了解面由‘天使之语’写下的话语；但他们同样无法了解其他与己无关的神器的字体意义。” 总之，不知道出于何种缘由，每一件神器，都会自然浮现出镌刻有“天使之语”相对应的文字；反之，亦能作为是否为神器的判断依据。 “神圣歼灭”只有历代艾斯佩利亚王国执政家族的领袖和领袖候补才能了解面的“解放语”；而星火炉的文字，则需要成为“荒原狼”之一后，才能意识到其内涵。 ...... 李察德见琼安还在滔滔不绝，不禁叹了口气，忍不住打断道。 “我的骑士，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抱歉，是我失态了。” 在兜帽下方，女骑士的脸颊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回答道。 “确实。我只是想知道——.”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经快走到这座无法之城的门口了。 “主君，您为何会来到这种地方？” “这就得问问我的学生了。” 黑袍巫师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满。 “您很看重这位学生吗？” 琼安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微笑着询问道。 …… 李察德没有立即回答。 他突然想到，要是女骑士知道维尔莉特身为“烈日暴君”神之遗产继承者的身份，恐怕会更加深信自己就是恶魔皇帝巴风特的转世吧。 毕竟，那位曾经的太阳神，正是“诸恶之首”最信任的战友和属下。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察德，就连本人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这真的是偶然吗？还是说，是所谓“命运的指引”？ ------------ 第206章 无法小镇 黑袍巫师打了个响指，一道虚拟的光影轮廓在他手中浮现，呈现出一个旋转着的罗盘外型。 这是由咒灵领主释放的4级通用领域魔法“指引罗盘”，能在固定目标身起效；施法者只要与被施法的对象的距离保持在一千里范围内，都能在“罗盘”寻找到目标，除非是受到了屏蔽类魔法的影响。 根据它的指引，维尔莉特此刻正身处此地。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轰鸣。 两人的目光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一道闪耀的火光在城镇中央迸发，伴随着巨响，传来阵阵宛如被推倒的多米骨牌般、一幢幢房屋接连倒塌的声音。 “看来，她正在和别人战斗。” …… 主仆二人施施然踏入城镇门口，没有遭到任何盘问。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包括酒馆、店铺和工坊，以及几处王国内部大型商会的分店。 附近人来人往，有的是商队成员和护卫，有的则穿着杂七杂八的盔甲和武器，应该是佣兵团成员或者冒险者。虽然各个长相剽悍，目露凶光，在街道龙行虎步，但整体而言街道呈现出秩序井然。 这说明此处是被经营许久、而且有稳定统治的地方。 尽管寂静岭地不是属于任何贵族们的领地，王国的流社会们将此地弃之如蔽履，谁要是真把这里看作封地，只会成为嘲笑的对象——除了那种描述没有地位的家族私生子从底层一步步崛起的虚构里，才会出现在这种蛮荒之地起步的展开。 但依靠被流放的罪犯和这片荒原的匪徒们，显然是无法建立起这样一座城池的。这里的统治者恐怕与那位格伦伯爵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办法，鄙视归鄙视，钱还是要赚的嘛。 同时，这一片肮脏混乱、却又充满活力和生命气息的街道，让李察德不禁联想到魔塔底层。 此时街道的绝大部分人全都被远处的爆炸声所吸引，人群簇拥过来，有的人面露凝重，有的人兴奋异常，窃窃私语。前方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还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 被人群阻挡住去路的主仆二人停下脚步，李察德轻声感慨道。 “以主君的才能，想必从小时候开始，就会被当作足以继承某一学派领袖地位的精英培养起来。” 琼安笑了笑。 “但这个世界，没有身为巫师的天赋、又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购买和炼制魔药的人才占据了大部分，他们哪怕在侥幸成为非凡者之后，一样只能过刀头舔血的生活，既危险又辛苦。” 李察德没有回答。 他不是所谓的“天才”或是“精英”，对于社会底层的生活并不陌生。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前往在魔塔之外的人类聚居之地，免不了感到好奇。 仔细想想，其实这才是属于这个世界冒险者的生活吧？只是，他一开始就过了不正常的日子而已。 自从“穿越”到异世界以来，李察德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慨，所以很快便收敛起心神。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被从中间分开了，一群体格强壮的彪形大汉相当无礼地挤了出来，从那副骄横的态度来看，他们不是第一次这般行事。 而被挤到一旁的人原本想破口大骂，但看到他们身光滑锃亮的盔制式甲以及象征身份的老鹰标记后，全都闭了嘴。 “他们是......” 女骑士一眼就望见了他们头顶着的兽耳、以及那异于常人的粗壮手臂和裸露在外面的深色茂盛体毛；包括瞳孔、指甲等细微的地方，全都呈现出于普通人迥异的特征 “是兽人族。从毛色来看不属于任何一支氏族......恐怕是在经历‘清洁运动’幸存下来后从永冬帝国逃亡到这里的人。” 女骑士在一旁低声说道。 李察德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观察这群属于“非人”的智慧种族。 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兽人族。但在以前，李察德只能看到尸体——简而言之，就是那种从巫师的实验室里面拖出来后，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遗骸。 前段时间还只是个小小学徒的他，每天就负责这种脏活累活。所以，看到活的还是头一回。 “喂，你们是外来人吗？” 领头的兽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怎么没有经过我们允许就进来了？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这位毛茸茸的大哥很快注意到了黑袍巫师身边，正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琼安·博尔吉亚。 此人一看就知是个中老手，他垂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女骑士若隐若现的曼妙身躯来回扫视，同时表情变得猥琐起来，“嘿嘿”笑着说的。 “......还有你，快把帽子摘下来，让兄弟们看看脸！” 与此同时，早早就躲闪后站在一旁看戏的路人们，正尽职尽责地起到解说的责任。 “快看！那是灰鹰佣兵团的人！听说他们的老大就是萨克斯镇的镇长，这两人可真倒霉，居然被这群**子盯了……” “......” 面对着这熟悉的展开，李察德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注意到身旁的琼安仍然保持着一脸微笑的表情，忍不住询问道。 “你不准备剁了这家伙吗？” “是啊，的确......没有人能对我如此无礼——除了我不能砍和砍不死的变态们，这头愚笨的畜牲显然不在其中。” 女骑士眨眨眼。 “但是，主君，我还以为这是你所希望的展开。” “谁会这么无聊啊？” “抱歉，是属下失礼了。只是，在我认识的人中，确实有喜欢故意扮演弱者来嘲讽●app下载地址xbzs●别人，在吸引他人钩后，然后再由自己或者下属出面展露身份，等对方被吓跑胆子后，以‘失礼’或‘被冒犯’的名头，惩罚甚至杀掉对方，以此满足自己征服欲的人。” “......那还真够恶劣的。” 李察德叹了口气。 …… 见到这对男女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说着悄悄话，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位兽人族的“大哥”顿时大怒，他一挥手，身后与其仿佛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体格强壮的兽人士兵们，一起围了来。 “我只想尽快找回自己的学生，以此为目标行动吧。” 黑袍巫师对自己的骑士这般命令道，随后举起了自己的手。 ------------ 第207章 肆虐无匹 在空中凭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青蓝色拳头；随后，比城墙还高大的轮廓慢慢从黑袍巫师的身后浮现。 灰鹰佣兵团成员们的身材普遍要比一般人类高数个头，可站在这头巨人面前，简直像是蝼蚁与巨龙之间的体型比较，极为悬殊。 面对这超越想象的怪物，尽管咒灵领主还没动手，这群兽人们便膝盖一软，手中的武器纷纷跌落，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瞳孔中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我听说兽人族一向以骁勇善战、不畏死亡而出名。” “这不包括他们，毕竟是一群连乡下贵族都雇佣得起的被驱逐者。我听说在永冬帝国，被认定为没有资格加入‘氏族’的兽人，都是所谓的‘缺陷品’......” 琼安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他们粗陋浅薄，目光短浅，意志力薄弱，不但没有从祖辈那里继承任何血脉能力，头脑同样简单，这被认为是智力发育不足的表现......以前我还觉得，这不过是帝国的皇族们为了推行愚民政策而制定的借口，现在看来似乎确有其事。” 李察德微微颔首。 按照他的看法，如果说兽人们都是经过未来科技基因调制后的产物的话，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失败品，或者说劣等品——是很正常的事。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潮，精灵的存在就是明证。 不过，他在此之前已经询问过真名小姐兽人的来历，对方表示不清楚。以未来的基因技术，给自己移植一对兽耳，或是一部分野兽的器官、组织乃至身体特征并不困难，而且确实有一部分人喜欢这种不太人道的“玩法”，但并没有足以形成“族群”的规模。 还是学徒的时候，李察德便听说过永冬帝国恶劣到难以想象的自然环境——从名字就能看出，那里永远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是一个建立在苍白大地之的冰冷国度。 而且，笼罩北地的并不是寻常意义的冬天，而是由数种永不间歇的天灾混合而成的风暴带，有的地方就连非凡者都难以踏足。早在青铜年代之前，那里就成为了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根据历史学家们的猜测，在白银年代行至尾声的时候，有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席卷了整个玛雅世界——它导致原本和人类一起居住在大地的神明们回到天，导致本来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不得不离开纯洁安宁的伊甸园，并迁徙四散在各地；而玛雅主大陆的北部，正是这场灾难爆发的中心。 从那时起，北地成为了生命的禁区，直到兽人一族的出现——他们异于常人的体格与特征，就是为了抵御这种残严寒而诞生的。 当然，李察德很清楚这支智慧种族绝不可能是通过自然选择出现，就算不是人类创造的，一必然是古代人类所以留下的技术的产物。 否则，和精灵一样，他们的相貌不会如此接近于人，就连审美和思维方式等都相当趋同。 ...... 主仆二人正在对话的时候，屹立在城墙外的咒灵领主已经举起那蒲扇般的巴掌，将飞鹰佣兵团的成员们全部高高拍天空，等落到地面后，迎接他们的是重则脑浆迸裂，轻则四肢粉碎的结局。 但是巨人的动作并没有到此为止，它悠闲地等到在城门附近的人们全都将恐惧的目光朝这边投来，这才裂开嘴巴，露出人性化的狰狞笑容，随后鼓起腮帮，做了个吹气的动作。 光凭这样，自然刮不起风——可是，一个大型魔法已经在这短暂的过程中完成了建构，足以将这整座城池吞噬碾压殆尽的大师级魔法“风暴囚笼”又一次出现。 ......可能是这家伙这段时间总是吃瘪，外加每次出来被真名小姐欺负，已经憋坏了，所以才需要通过这种虐菜的方式来发泄。 当然，这在李察德的默许范围内——他并没有出风头的爱好，如此大张旗鼓行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让维尔莉特注意到自己。 “看来，主君刚才的说法是认真的。” ●app下载地址xbzs●琼安显然看出了他的目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他随口回答。 ...... 巨大的风球很快就将砖墙堆砌起来的城门破坏和压碎，随后以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姿态向内侧移动，将一排排房屋压倒、变作一处处坍圮的废墟。这种小地方自然不可能有能力阻止大师级魔法肆虐的非凡者，附近的人都已经见势不妙跑光了 两人站在一片混乱的城门底下，悠闲等待了一会儿后，却没有看见那位金发少女的身影。 “主君，你的定位魔法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李察德蹙起眉头，低头看着那张罗盘—— 面显示，维尔莉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了。 可是，除了之前那次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外，城内却并没有出现任何骚动的迹象。 维莉要是注意到了咒灵领主的身影，肯定会毫不犹豫朝这边过来和自己会合；哪怕她是急于追查好友的线索，一时间无法赶来，那么位置也应该发生变动才对...... 李察德回想了片刻，之前他和女学生对话此时此刻浮心头。 “她是去寻找自己的失踪朋友的下落。而依照维莉的说法，是有人屏蔽了诗蔻迪的魔法通讯，展露了不下于咒术大师的实力；若是如此，这个人如果正在和维尔莉特交手，在注意到她身被施法痕迹后，应该同样能轻松屏蔽这个四级魔法的跟踪......” 要是对方拼命躲着自己，还真有点难办。 琼安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微笑着主动请缨。 “主君，这件事就请交给我来处理。我会尽快找出您的学生的。” 女骑士在说话的同时，悠然举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下一个瞬间，巨响轰鸣，烟尘四起。 伴随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往下滑落的动作，平坦宽阔的大地之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长达千米，从他们脚下，一路延伸到了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外观装潢富丽堂皇的庄园，整体的暴发户气质，和这条明显属于底层的冒险者之街格格不入。 看样子，那是这地方的统治者所居住的地方。 不过多时，一群高头大马的黑衣骑士们，甚至还要加几位随从巫师——这在冒险者小镇中极为罕见——团团围绕着某位“大人物”，从庄园内部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但这支马队才到半路，便从内侧传来了混杂着惊恐和错愕的叫骂声，喝令这群人停下来。伴随着骑手们的紧急规避，一时间人仰马翻。 从狼狈不堪的黑衣骑士中，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跳下了马车，立即朝着静静伫立着的李察德两人滚过来——之所以用“滚”来形容，是因为此人的体型臃肿肥胖，远远一看仿佛是一个圆球。 男人还没走到跟前便大呼小叫起来。 “拉斯普钦大人！拉斯普钦大人！还请高抬贵手！真没想到您竟会亲临此处，在下多有疏忽……” ------------ 第208章 掌玺大臣 “主君，您认识他吗？” “我不......等等，好像确实在哪里见到过？” 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他们两人跟前，那张胖乎乎的脸沾满汗水，两只小眼睛都快被脸的肥肉挤得看不见了。 此时，那张脸庞堆满笑容，眼神里满是讨好；只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惊慌却无法掩饰——他连和主仆二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李察德这才发现，对方的长相貌似有点眼熟。 自从成为传奇巫师之后，他就不会忘记事情了，有一个小小的通用魔法叫做“记忆灵光”，十分好用。 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了原来是在魔塔的炉边会议举行的时候遇见的。 李察德第一个遇见的“同僚”是伊夫林·伊利克特拉，两人曾经一起到楼下的宴会厅短暂地转过一圈，当时，来自莱茵王国的贵族代表团的头领，就是这个肥胖男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对方能认出自己。 虽然对李察德来说，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物早就被抛诸脑后了；可对于这个人而言，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恐怕还是那个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塔领袖。 “这里是你的地盘？” 黑袍巫师沉声问道。 “不、不是，是我一位同乡好友的。” 他像拨浪鼓那般摇头。 “我在离开代表团后，这里的城主......呃，我的意思是，我的朋友虽然不是得到王国册封的正统领主，却是驻守东南边境的格伦伯爵的心腹，算是伯爵在寂静岭地统治权的代表，所以不算违规——他邀请我到这里来做客。我一时间盛情难邀，所以就过来了......” 想想确实，能在那支南方新贵族代表团里面混到领头的位置，肯定不会是边境的小贵族。 “拉斯普钦大人，我的朋友御下不严，这里又是片蛮荒之地，若是有所冒犯，请容许我表达万分歉意……” “喔，看来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琼安笑眯眯地说道。 虽然胖贵族同样能看出兜帽下的是一位女性骑士——但他可没有像那位兽人士兵那样大胆；或者说，“缺脑子”——他连抬起眼睛都不敢。 他自然不知道琼安·博尔吉亚的真实身份，否则就真的要吓尿了；可是即使对方只是“拉斯普钦”的护卫、甚至哪怕是女仆之类的角色，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就凭这位女士刚才露的那一手：轻飘飘一击就将整条千米的大街都劈裂成两半，她作为非凡者的水准就起码是骑士团长的级别；在自己那群护卫就算加起来，都不可能扛得住威力如此惊人一剑。 “是的，尊敬的女士。” 胖贵族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地回答道。 “我从朋友那里听说，这座城镇居住者一群兽人，他们是从北边跑过来的流民，他一时心软，就将他们收留在此地，结果却没想到这群家伙是一群恶棍流氓......” 那群兽人身佩戴着属于人类的制式盔甲，可不像是寻常的流民，在这个镇的地位恐怕还很高。 兽人族就算无法激发血脉能力，体质仍然要比普通的成年人类男性更强，在领主没有能力招募强大非凡者的时候，他们就是最可靠的打手。 虽然比不护卫这个胖贵族的黑衣骑士，但在萨格斯镇这种无法地带，有一支兽人组成的队伍，足以让“领主大人”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 “那么，你说的那位朋友呢？” 贵族脸的表情，顿时变得更为僵硬。 “他、他很不巧，前几日刚生了●app下载地址xbzs●一场重病，现在正在家里休息。所以才会拜托我来处理相关事务......” 明明在生病却还在宴请客人？会有这种前后矛盾，可想而知只是一场谎言。那家伙不过是见到两位外来者所展现出的实力完全超出想象，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边境镇长能应付的，所以才躲着不敢出来吧。 不过，眼前这个胖子身为地位远远高于对方的贵族，却还愿意站出来为朋友顶锅，并且到现在为止，他连镇长的名字都未曾说出口，看来还是蛮讲义气的。 虽然李察德很清楚这种“义气”是有底线的，都无需动手，要是自己继续在嘴恐吓一番，这胖子说不定就连那位朋友的底裤颜色都能说出来。 …… 平民出身的冒险者遇见地痞流氓欺负美丽少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再揪出当地为非作歹的乡下贵族加以惩罚，此时被拯救的少女揭开身份，原来是一位落难的大贵族后裔，她对冒险者以身相许，从此两人过幸福的生活......类似的故事总是在吟游诗人们口中广为流传。 但是，现在的李察德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他只想找回自己的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休伯特·艾奇尔......” 女骑士在一旁“哦”了一声。 “你听说过他？” “是的。他的哥哥是莱茵王国的掌玺大臣，在一帮废物贵族里算是有点地位的……你知道，就是那种要是不小心杀掉，我还得亲自给国王写封道歉信的级别。” “原来如此。” 胖贵族闭嘴巴，颤巍巍站在那里，冷汗直流地旁听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 “照你的说法，这地方你可以完全做主，是吗？” 李察德将目光转到休伯特身。 “是、是的......” “很好。”黑袍巫师微微颔首，“给我去下命令，将这整座城镇封起来，谁都不允许出去。然后在这座镇子搜索所有与巫师有联系的人，带到我面前来......在这个小地方，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李察德并不指望一群凡人士兵或冒险者能够阻挡住一位咒术大师的出逃，但只要有机会让其暴露出马脚，此人就不可能再逃出他的手掌心。 “请问，您莅临此地的原因是......” 休伯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一个非常狡猾的巫师逃到这里来了。他是一个黑巫师，擅长诅咒和瘟疫，”李察德随口给那个不知名、甚至连是否存在都很难说的敌人扣了一顶黑帽子，“假如不能及时处理，有可能让整个莱茵王国边境的人流离失所。“ 胖贵族又一次被吓得瑟瑟发抖， “我知道了！” 话说完后，他一副准备转身就走的样子。 这时候，琼安突然在一旁插口。 “怎么，你不准备迎接我们进去吗？” “......当，当然！” 休伯特哭丧着脸，一副想要狠狠扇自己两巴掌的表情。 “我这就带两位去镇最好的旅馆......” “为何不去镇长家呢？” 女骑士笑眯眯地扬起弧线优美的下巴。 “喏，就是那个地方。” “那里......” 胖贵族一副很为难的表情。这倒让李察德有些吃惊了，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有胆子表现出犹豫…… “怎么，那里难道有我见不得的东西吗？” 黑袍巫师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 “当然不是！” 舒伯特毫无骨气地服软了。他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着，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圈后，才压低声音，对黑袍巫师和女骑士小声说道。 ——“只是，玛丽王后她现在......就住在那里。” ------------ 第209章 骑士与王后 ......原来如此。 就因为“王国的至宝”——万人仰慕的玛丽王后在这种小镇内，所以才不想让危险的魔塔巫师和她见面吗？ 休伯特身为贵族，能力暂且不论，在流社会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他注意到了黑袍巫师的不满，连忙解释道。 “我并不是在怀疑您，拉斯普京大人。我已经从皇宫护卫们的口中听说了，帮助王后陛下解除诅咒的人就是您。” 这回，休伯特那张胖乎乎的脸露出真心实意的感激。 “作为一直在内心深处仰慕着王后的一员，我除了表达万分感谢之外，实在是无言以对。面对那可怕诅咒，国王和贵族们束手无策，教廷那帮人只会见死不救，如果是过去的我，肯定难以想象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拯救王后的，居然是一直以来被当作王国的潜在敌人来看待的黑塔巫师......”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都是粉丝，看来那位玛丽王后还真是万人迷。 “王后肯定愿意和app下载地址xbzs您见面。但是，她现在身边还有教廷的人......以及国王的耳目。我想，陛下他恐怕不会轻易认可这件事，甚至很有可能将下咒的事情推到您的头。” 休伯特在谈论起教廷和国王的时候，口吻都算不有多尊敬。 这说明两件事：一方面是显示代表世俗势力的王国贵族，与代表信仰阵营的教廷仇隙已深；另一方面，休伯特是新贵族的代表，与保王派和旧贵族之间常有摩擦，虽然他们还遵守着臣子的礼仪，却未必会真正发自内心地尊敬那位好大喜功的国王陛下。 至于李察德，则完全无视了路德七世本人的想法，包括国王的耳目。 “教廷的人......” 这一回，他没有将话直接说出口，而是放在誓约的私密通讯内。 “我明白，主君，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琼安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好。”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休伯特以为他是在回应自己，悄悄松了口气后，又赶紧向两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往这边来，我现在就带二位贵客前往我朋友准备好的住处。” 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起有关于玛丽王后的事情。休伯特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能干涉的范围了。 …… “我的主君啊，你是如何看待这个国家的王后的呢？” 在踏这段路程的时候，主仆两人和胖贵族分别称作两辆马车，被黑衣侍卫们簇拥在中央。 琼安挑起帘子，原本正欣赏马车窗外的街道，这时她突然开口，如此询问道。 李察德愣了一下。 啥叫“如何看待”......这还能怎么看？ 说起来，他对玛丽王后的确有点想法，因为总是在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她的形容，所以李察德常常吐槽对方身那份不可思议的魅力......但只是停留在“好奇心”的程度罢了。 虽然以这个世界的势力构成而言，“拉斯普京”和“玛丽·弗朗兹”都是在不同领域有着相当高地位的“统治阶级”，一个是世俗界的王族，一个是非凡者的领袖——但要不是“传道者”，他们恐怕一辈子都只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吧。 哪怕魔塔与神圣同盟之间发生矛盾甚至斗争，亦很难波及到王后本人。 非要说的话，玛丽王后能那么爽快地将雄狮誓约交给自己，确实让人松了口气...... 但远远称不感谢。毕竟，当时的李察德占据绝对的风，选择强行抢夺、或是将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之后就翻脸不认人，都是做得到的，这本身就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莱茵国王路德七世之所以一开始选择态度强硬地拒绝，同样是有考虑到这一点：早就不再是秘密的誓约，可能算不“无法用来交易的东西”，他内心或许也偏向于拯救玛丽王后——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利益的考虑。 但是，以黑塔巫师这个群体在大陆内的声誉，结局更有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国王只要还是个正常人，就绝不可能允许王后离开圣米歇尔城、前往寂静岭地，那等于将自己的妻子送入虎口。 只有在教廷插手、并承诺会由一位枢机卿提供万全保护之后，没有合适的拒绝理由的路德七世，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同意。 “你和她见过几次面？” “这回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不过在旅途中央，我和王后陛下确实聊得很愉快，现在算是朋友关系了。” 琼安微微一笑。 “......是吗？你对她的感觉如何？” 李察德随口问道。他并没有细想，觉得自己的骑士可能只是想聊聊天。 “她只要不是一位有着惊世骇俗技巧的演员，能在我面前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说谎，那么......确实是他人所说，王后是一位温和善良，个性单纯的女性。很难想象她是出生在大贵族的家庭。” “外貌呢？” 李察德问道。 “单纯只是性格好，很难做到如此受欢迎吧？” “......我还以为主君大人已经见过了，”琼安看向黑袍巫师的目光有些奇特，“在交易誓约的时候，您没有看到玛丽王后的长相？” “那时候，在时间来不及……” “看来，这一世的您对这方面缺乏兴趣啊。怪不得选择了追求真理的巫师之路，真是值得赞叹。” 那就是误会了，李察德心想，其实比起王后，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才比较符合他的口味。 “不论如何，在我看来，玛丽王后她确实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人。” 琼安耸了耸肩，回答道。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大概是一个很寂寞的女人。” 她的语气低沉下来，变得若有深意。 “......” 李察德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暗示什么。 “你该不会——” “王后陛下可不知道我的真实性别。” 女骑士眨了眨眼。 “所以，她是在认为我是男性的前提下、和我发展成了朋友的关系。当然，不得不承认，我同样是另有所图......” ------------ 第210章 染指世俗 李察德又一次开始庆幸起自己正戴着面具，否则他的动摇肯定会被身边的人看出端倪。 好在，琼安似乎并不在意他到底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或许在女骑士看来，这只是一种不值一提的选择和策略罢了。 “该不会......你原本是打算成为王后的裙下之臣吧？这在流社会的贵族女性中确实很常见......” “的确常见。骑士们最渴望的无非是美色或地位，特别是有一些没有封地的幼子或庶子，以及破落贵族的后裔，在成为非凡者之后，就卯了劲想要抓着夫人们的香裙和小姐们的白大腿往爬呢。” “而对于贵族女性们来说，在闺中寂寞难耐的她们需要的是强健的**来满足玉望。骑士群体显然是最好的对象——而且情人们背后，往往都有着复杂的家系勾连；哪怕是平民出身，如今亦是国家最需要的精英人才，和真正的凡夫俗子不同。与这群人交往，在圈子里非但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反而可能成为攀比的对象......” “总之，就是各取所需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看来你很了解。” “当然，从小开始就耳濡目染罢了。” 女骑士薄薄的唇角抿起，勾勒出一个微妙的弧度，颇有种嘲讽的味道。 “毕竟，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在明里暗里和我说过‘以您的地位，想要养多少个情人都没有问题’之类的话。他们对待这种事，比我更积极……” 李察德以前就听说过，对于神圣同盟的女性贵族们来说，最好的情人有两种：一是神职人员，二是贵族出身的骑士。 而曾经的琼安·博app下载地址xbzs尔吉亚双者占全，不但是枢机主教，还是艾斯佩利亚执政家族出生的传奇骑士，难怪会成为流社会的女性们心目中最完美的梦中情人。 “可是，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方面的绯闻。” “因为我确实没有在招募情人。您知道，我的身份不适合有关系太过亲近的人......” 她叹了口气。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挺期待的。毕竟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找男人，想要解决这方面的需求，只能找女人了吧？” “......你是说，你很期待和女性做那方面的事？” 李察德的表情很古怪。 琼安摇了摇头。 “男女之间的交往，满足**只是一方面，对于某些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征服欲。” 黑袍巫师不自觉地点头，对这点倒是深以为然。 “所以，你只是看不一般的女人，对吧？” “不错。” “而玛丽王后却能达到你的要求。” “基本是这个意思，让王后成为我的情人，这是我此行的目标之一。” 琼安毫不掩饰地说道。 “其实没有必要发展成**关系，真要勾引风险太大，需要从长计议；真正重要的是，让她对我产生依赖感——” “玛丽王后受万众青睐，又是霍夫堡公爵的掌明珠，却正因为如此才颇受顾忌，身边竟然没有别人可以依靠；现在，我就是她唯一能说得话的枫泉宫外的朋友，所以要达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她能够在未来的某些事情帮助到我。” “最起码，我希望王后本人一点点发挥出对王室和新贵族双方群体的影响力。我会如此劝说她，毕竟这对她本人而言，同样是自保之策。” “如果想要推翻波旁王朝来统治莱茵，不论是通过政治斗争，还是通过战争，显然都不需要经过玛丽·弗朗茨。所以在别人看来，尽管玛丽王后在神圣同盟境内声名显赫，却永远不会是那个关键角色。” “但在我看来，她才是可能撬起整个莱茵王国唯一的支点。” ......的确。 特别是在莱茵、艾斯佩利亚、高地三大王国，共同信仰同一个宗教势力，并结成联盟的情况下，如此坚固的堡垒，只有可能从内部才能攻破。 虽说三大王国之间绝不是亲密无间，但是，神圣同盟的秩序维持了数百年之久，早已深入人心，教廷权威又如日中天；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挑起战争，显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你真的觉得玛丽王后会被你的魅力所俘获？” “现在还不能确定。” 琼安摇了摇头，但她很快就摊开双手，脸露出微笑，有意模仿出风流男人般的口吻。 “可是我觉得，要是我都撬不了国王的墙角，就没人能撬得了……况且，我也不是真的要让她背叛自己的丈夫，大家只是交个朋友嘛。” 李察德下扫视了女骑士一眼，回想了一下琼安以男装示人时金发贵公子的形象，不禁微微颔首，承认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琼安很快收敛起脸的笑意，此时她的目光再度变得像刀剑般锐利。 “我选择成为教廷中的一员，这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我想主君大人应该能理解。想要将我的父亲拉下马的话，光靠教廷方面的势力，显然不够充分。” “所以，我才会耗费很大精力去打消教皇的戒心，得到允许成为骑士团的一份子；拉拢各个地方团长，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做准备。虽然目前的我仅仅是没有实权的名誉团长，但这已经足够让我动点手脚了。” 神圣同盟境内的“三大骑士团”，正是世俗势力与宗教势力的连接点——它是教廷在明面唯一掌握的一支正规武装力量；而它的成员则基本来自于各大王国的贵族阶层。 “接触玛丽王后，则是在我拥有当下的地位后，预想中攫取世俗权力的第二步……的方案之一。为了不暴露目标，可能需要花更大的功夫，所以只是一种选择。不过现在，既然主君就在我身边，就用不着如此麻烦了。”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 ——“如果主君能一举控制玛丽王后，让她的身心都归顺于您的话，岂不是更好？” “......” 李察德没有回答。 他明白琼安的意思，难得有这种能完全操纵他人的力量，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去肆意妄为…… 不过李察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真名掠夺的次数有限，所以每一次使用都要慎重地选取目标。 “我们到了。”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胖贵族恭敬的声音。 “请两位在前面的大厅稍作休息，我去向王后陛下通报一声。” ------------ 第211章 新时代的贵族们 胖贵族离开马车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如他所说的那样去找玛丽王后，而是在富丽堂皇的走廊里左弯右绕，最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房间。 原本的正厅现在已经提供给王后居住了，所以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主人——萨克斯镇的镇长，灰鹰佣兵团的幕后主使者，如今只能住在偏厅。 不过即使是“偏厅”，却依然有着华丽的装潢，名贵的字画，珍稀的野兽皮毛，光滑锃亮的大理石瓷砖，以及路过走廊时一盏盏悬挂在头顶的水晶吊灯，鲜艳红色的大木门，鎏金的黄铜门柄……都是出自王国一流的设计师之手，价格不菲，处处透着豪奢的气息。 总之，整栋住宅，都和整个镇子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胖贵族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朋友实在过于愚蠢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个猪头。 建这种房子，在各方面都没有好处：领地里的民众们会认为你是在搜刮民脂民膏作威作福，来这里私访的贵族和路过此地的非凡者们会认为你是个乡巴佬，甚至还很有可能会被路过此地的盗贼甚至劫匪们盯：将自己的住宅建造得如此显眼，不偷你偷谁，不抢你抢谁？ 萨克斯小镇位于寂静岭地与格伦伯爵领的交界处，在这里停留和歇脚的人们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远远称不安全。 而且—— 为何不将金币投入到更加有意义的事业中去？ 休伯特简直痛心疾首。 建造这样一栋住宅所耗费的钱，能雇佣多少工人，能造多少艘船，能建多少个工厂？ 对于他这种“新贵族”而言，只有将钱不断投入到新的产业里，才能让财富永远保持活力，这是基本常识。因为钱会不断生钱，而只要钱在口袋里，就永远保持自己与家族的地位。 ——时代已经不同了。 满脑子都是所谓“血脉”和“荣耀”之类词语的旧贵族们或许无法理解，因为他们永远沉溺在过去的荣光里，偶尔诞生几个清醒的人，反而会被他们当作异类看待，驱逐，甚至消灭...... 所以，他们注定抱着所谓的“贵族的尊严”在滚滚而来的大潮中溺死。 这并不是说谎、或是在夸大其词。 曾经是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中的一员、后来却转投南方贵族一派的休伯特，既是受益者之一，也是自始至终的旁观者，再对此清楚不过。 自从南方贵族们开始组建自己的船队，并大量推行普及炼金工厂，从而攫取了惊人的财富之后，他们没有满足，很快就把主意打在了旧贵族们的身—— 对于他们来说，那些平民百姓身本身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何况他们还需要雇佣民众来为自己干活，这个时候，手有大量的佃农、奴仆、奴隶，又占据着广阔土地资源的所谓名门望族，在新贵族眼中无疑才是最大的......“肥羊”。 休伯特已经不知一次见到，一个日渐落魄的贵族家庭变卖自己的家产和田地、甚至将祖流传下来的物品全部卖光，就为了能继续保证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却从来不思进取；更有甚者，还会把女儿嫁给他们曾经看不起的富商，以此来换取金钱。 虽然嘴挂着“贵族精神”，但他们自从做出这种事情开始，就已经毫无尊严可言了吧？ 那么，究竟是谁在侮辱先王和贤贵们在这个国家流传下来的精神呢？ 休伯特知道谁是正确的，谁才能代表未来的大势—— 当大航海时代正●app下载地址xbzs●式拉开帷幕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在暗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当然，以王都为中心的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不可能全都是蠢货，他们自然看到了新贵族的威胁。 起初还没有人注意，但是当南方贵族的势力迅速庞大起来之后，他们自然会发现这群人的存在和行为会对旧有制度所带来何等巨大的威胁、以及现有的冲击，所以才会考虑通过政治、甚至军事手段来打压。 新贵族们自然不会因此举旗投降，他们同样在招募军队，暗中通过各地的市民议会施加影响。现在王国实行的“新军”，就是在他们的积极鼓吹下建立起来的。 由此，两方的争端越来越激烈，日渐白热化。 休伯特是坚定的新贵族派。只是他没想到，他曾经在王都念书时认识最要好的朋友，却反过来投靠了保王党。 明明那时候的他和自己一样，看不起那群嘴重视血统、实际不过倚老卖老的家伙们，憧憬着有一天能改变这个国家...... 休伯特自认为仍然走在实现自己梦想的道路，可那家伙不但没能成为他的同伴，被从权力中心赶走后下放到边境，现在反而学的和那群腐朽落后的守旧贵族一样！ ...... 他终于来到了门口。 “休伯特，情况如何？” 此时，他的朋友面色苍白，倚靠在门旁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这人眼睁睁看着拉斯普钦先生身边那位仆从挥出那一剑、并亲眼目睹所造成的恐怖威势，吓了个半死。 “情况不太好。那两个人已经过来了，我没办法阻止。巫师又是一群喜怒无常的人，虽然现在没有发难，但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翻脸......你还是自个祈祷吧。” 休伯特越想越心情不好，冷冰冰地说道。 于是，站在他面前的萨克斯镇长——乔治先生身体的颤抖幅度越来越激烈了，一副马要晕厥过去的表情。 看对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休伯特表情虽然严肃，心中却又忍不住浮现出些许同情。 以前在皇家学院的时候，两个人关系非常要好。 他们本来就不受人重视，后来在学生时期又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过所谓“叛逆”的理念，和家里人关系搞得很僵。 从某种意义说，曾经的布朗宁·乔治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休伯特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 “......王后陛下即将和他们见面。到那时，你再以主人的身份出现，并向他们赔罪......我想，这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 不论如何，他还是好心给出了建议。 然而，令休伯特没想到的是，在他如此尽心尽力地为朋友考虑后，对方反而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我现在正招待客人，所以......” “客人？是谁？你在开玩笑吧？！”休伯特愤怒地咆哮道，“还有谁能比一位黑塔领袖的到来更值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却瞟见了一丝金灿灿的光。那是年轻女性流苏般的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 第212章 王后陛下，你叫破喉咙也…… 休伯特气冲冲地摔门离开了。 ...... 布朗宁·乔治站在门前，默默看着友人的背影，一言不发。 维尔莉特从他身后走出，看样子一直在旁观这两人之间发生的对话。 “现在，可以开口了吧？” ●app下载地址xbzs● 她一脸平静地询问道。 “可是，爱德华小姐，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我不允许。” 金发女巫毫不客气地打断。 “立刻将那个人的下落提供给我，否则我是不可能允许你离开此地的。” “......你不能这样做，这里是我的地盘！就算你是黑塔巫师，也不该如此蛮横无理！” 镇长先生像是受伤的野兽般用低沉而愤怒的声音咆哮道。 “是吗？但如果你不照做的话，这栋屋宅，这个地方——你口中的‘地盘’，就要被彻底毁掉了。” 维尔莉特丝毫不曾退让。那双天蓝色的澄澈瞳孔直视着对方，一时间甚至让镇长先生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传来些微刺痛感。 “王后陛下还在这里！你是想挑起黑塔与王国之间的战争吗？” 女巫轻轻叹了口气。 “居然拿你们的王后当做威胁外人的筹码，这就是这个国家贵族们的担当，还有对王室宣誓过的忠诚吗？” “少、少废话！” “首先——” 少女举起一根手指。 “如果真的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让玛丽王后死在了你的地盘：是一个被赶出王都的乡下贵族、一个甚至称不封地边陲小镇的镇长害死了他；” “其次，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不是我知道玛丽王后身在此处，在我闯入的时候，就已经将这里一口气烧得精光了。” “......爱德华小姐，你真的想让我将一件涉及到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学会的隐秘告诉你吗？你是巫师，应该很清楚，这世并不是所有事都是知道越多越好——万一它会为你招来不必要的注目呢？” 镇长摇摇头，语气松软下来，从起初的强硬变成了苦口婆心般的规劝 “这与你无关。镇长先生，刚才的话是命令，而不是谈判，现在，我数十个呼吸的倒计时，你不说话我就动手了。十，九……” “等等！恕我直言，爱德华小姐，就算我告诉他在哪儿，你真的能对付一位咒术大师吗？” “竟然连他的身份都知道，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很紧密。” 维尔莉特淡定地继续数数。 “……四，三，二……” 乔治镇长双手猛然间握紧成拳头，指甲都戳进肉里了。随后又无力地松开来。 “......好吧。但是，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我同样不相信你的身份。正好，一位魔塔领袖出现在了这里，请爱德华小姐和我一起过去吧。” 维尔莉特眨了眨眼。 看来，刚才那个胖贵族的话，自己并没有听错。 这种时候出现在寂静岭地的“荒原狼”成员，还能有谁？ 老师居然会来这种小地方......原来如此，是来寻找我的吗？ 少女原本因为寻友无果而变得焦躁压抑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变得轻盈起来，就像是变成了一只振翅而飞，从笼中飞天空的鸟儿——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虽然是老师的可能性很大。可如果……如果不是老师的话，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任何一位传奇巫师出现在这种边陲小镇、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现身，肯定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 如果有人知道这一点，却毫不避讳行踪，就说明此人谋图甚大，需要提醒老师他才是…… 不论如何，维尔莉特都需要见一面。 “那位领袖是谁？” 她问道。 “我不知道。” 镇长先生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他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女仆，此人是一个剑术高手。我亲眼看见她将千米长的道路，一剑劈开。” 女性的......剑术高手？ 少女蹙起眉头，之后点了点头，对镇长说道： “带我过去吧。” * 另一边，李察德终于见到了始终不曾目睹真容的王后陛下。 玛丽·弗朗兹——这是女性曾经的名字，她出身于莱茵王国内仅存的三大狮心家族之一，父亲是统治霍夫堡的弗朗兹大公。玛丽从小锦衣玉食，可谓在蜜罐中长大，并在16岁那年嫁给了当时的大王子威廉——即后来的莱茵国王，路德七世。 玛丽·弗朗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已经在民间享有清誉，领地的民众交口称赞这位大小姐的善良，名声甚至传到了王都，于是那时候的她就被认为是“女性贵族”的典范。 而成婚之后，她虽然一直居住在深宫里，只有在节日和礼拜的时候才会到城里去，可这却完全没有影响到玛丽王后的贤名在国内广为流传。 如果不考虑非凡者的存在，在这个文明形态倒退到古代的奇特社会中，玛丽王后恐怕是所有女人心目中的偶像……不过，这个似是而非的“玛雅世界”，终究和真正的中世纪还是不一样的。 在人们眼中，玛丽王后更像是世俗王权的象征。大家欣赏她、仰慕她，却很难像面对强者或是身居高位者那样，产生畏惧或敬服的心态。 ——现在，这位神圣同盟境内最出名的“花瓶”，正站在李察德面前。 老实说，他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心情还是颇为复杂的。不是由于她长得有多出人意料，而是因为和他想象中的形象几乎别无二致： 雪白的肌肤，清丽的五官，柔顺的黑色长发，保守而华贵的长裙……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像是在一朵风中摇曳，惹人怜爱的水仙花。 玛丽王后确实很美，但并没有漂亮到会让人容易神魂颠倒的地步。说到底，如果是那种浑身散发着太过强烈魅力的女性，容易让异性在第一眼就产生不好的想法，反而便很难给人留下有“纯洁”的印象。 “拉斯普钦大人，没想到我们还能再次见面。” 她从后堂内婷婷袅袅地走出，面带微笑着率先打了个招呼。 黑袍巫师颔首，开门见山地说道。 “因为我想再见你一面，王后陛下。顺便一提，我刚才已经在门厅施加咒术，外人只有过一刻钟后才能进来。所以，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大声尖叫，叫也没用，没人听得见。” “这、这是为何？” 王后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恐惧和不安，好像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威胁和暧昧。 …… 李察德说这话的原因当然不是想干坏事。 ——“因为，我在这里。” 站在巫师身边的身影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 ------------ 第213章 一个大阴谋 ——“博尔吉亚先生！您为何会在这里......” 王后陛下脸的表情更惊讶了。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叫我琼安就可以了吗？” 金发骑士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微笑着提醒道。 他的声音温柔而磁性，配他那副贵公子般英俊的样貌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一般的年轻姑娘光是有机会像这样和他聊天，恐怕都会变得双手托腮、眼冒红心吧。 “好的，琼安先生。” 王后陛下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或许是身为人妻的缘故吧——只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她和琼安·博尔基亚在某种意义有着相同的属性，只是在性别正好逆转。 “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既然我们是朋友的话，就不应该有隐瞒，不是吗？” 王后看起来颇为焦虑。 “当然，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向王后您公开某些秘密……” 琼安收敛起脸的笑容。 “但是，在我开口前，玛丽，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直接称呼了对方的名字。 “什么？” “今后，别将我出现在这里和你会面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金发骑士一脸严肃地说，“无论是谁，不管是教廷的人、还是王国的人。” “这......” 王后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明显表现出了为难。 她瞻前顾后了一会儿，最后很诚实地回答道： “对不起，琼安先生，我不能答应你......” 看来，想要真正将王后陛下把到手，琼安小姐还需要多多努力才行，一旁围观的李察德心中如此想道，他可不打算在这种事帮忙。 不过，他的骑士却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任何沮丧的态度，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明白，玛丽，我很清楚你的顾虑。毕竟您是整个王国中地位最高的女性，对您而言，王国app下载地址xbzs和教廷就是最可靠的后盾与依仗。” “对您来说，不同样是如此吗？” 玛丽王后很认真的说道。 “琼安先生是枢机主教，又是圣殿骑士团的荣誉团长……这无疑是您的选择。” 尽管骑士团作为教廷名义的武装势力，本来在针对世俗势力的立场，是不允许有任何偏向的……然而，圣殿骑士团的总部就设立在圣米歇尔城，招收的成员主要来自莱茵王国的流社会，实际情况如何可想而知。 另外两大骑士团——“圣杯”和“圣歌”面临着与“圣殿”相同的情况。他们信仰在前程，仍然需要世俗力量的支持——无论是物资，装备，财富，地位，还是作为骑士乃至其家族的前途和命运，都不得不依靠三大王国。 贵族阶层源源不断向他们提供着新鲜血液，其实骑士团早就被错综复杂的根系所牢牢缠绕，并牢牢地被捆绑在了国王们的马车； 更进一步，哪怕是统治大圣所的枢机团成员们，同样无法摆脱世俗势力的影响，红衣主教们在各国政坛都有着支持或敌对的对象。 琼安为了对抗自己的父亲，才选择染指世俗势力——而在她的计划中，莱茵王国很明显是重中之重。在这个意义，玛丽王后的话可谓一针见血。 “没关系，玛丽，你可以等听完之后才做决定。” 她指了指身边的黑袍巫师。 “我是瞒着所有人——除了你和他，才到达此处的，包括我的下属们。之前与拉斯普钦先生同行的，其实是他的女仆，然后才是潜入进来的我，之后又会由女仆来代替，所以，只要你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来过。” “这......” 玛丽王后看了看黑袍巫师，又看了看金发骑士，踌躇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这件事和拉斯普京先生有关，是吗？难道说......是我身的诅咒？” “……玛丽，你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 琼安的脸又一次浮现出温柔到瘆人的微笑。 李察德面无表情，一直飘着三人附近的真名小姐毫无波澜地咕哝了一句： “真恶。” “确实，您猜的一点儿没有错。” 琼安侃侃而谈。 “此事幕后的真相，是我和拉斯普钦先生一起发现的。所以，我才会果断地选择和他联手，并一同来到你的面前。” “玛丽，那位黑巫师给你下咒，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教廷和莱茵王国高层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到那片荒野，然后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在这片土地掀起一场惨烈的战争，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恐怕才是他、还有他的同伴们真正的目标。” “......给我下咒的人，到底是谁？” “麦凯恩·马瑟斯，你认识吗？” “我......没有听说过。” 王后摇了摇头。 “传道者”的名头在神秘界很响亮，但在世俗世界，就远远比不那些摆在台面的头面人物来得声名显赫了。 “他是‘逆十字’的最高序列——‘使徒’中的一员。” “逆十字？！那不就是......” 玛丽王后这回有反应了，她震惊地睁大眼睛。 这片被神之光辉遍及的土地，不会有人不知道“逆十字”的恶名。那是一群由鞋教徒，黑巫师，超级罪犯构成的结社，赫赫有名的疯子与狂人的聚集地，其中每一个正式成员，都会被大陆各个国家和各种大型教团、教会集体通缉。 “是的。这位麦奎恩·马瑟斯一位非常擅长诅咒的黑巫师，而他最为出名的传奇能力，是能在无声无息间入侵任何人的躯壳、赶走原主人的灵魂，并且还能将其所夺取的身份表演得惟妙惟肖，即使是身边的亲人朋友都看不出破绽；那个被替代的倒霉蛋，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琼安一字一顿地说道。 “换句话说，只要他愿意，这位巫师就能替代世界的任何一员。” “这、这是何等可怕！” 玛丽王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这世界真的存在如此危险的人物吗？” “当然、而且，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敌人。” 女骑士的口吻异常沉重。 “有使徒参与其中，这必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甚至可能席卷整个神圣同盟的阴谋——所以我之前才说，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有掌握这种恐怖能力的怪物在幕后操纵阴谋，无论是教廷还是王国的高层，都有可能已经被其渗透了！” ------------ 第214章 盟友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李察德望着一脸严肃的琼安·博尔吉亚、以及表情同样变得认真起来的玛丽王后，看样子是渐渐相信了他所说的所一切……他忍不住开始想象，要是传道者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被动背了一口大黑锅，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情呢？ 传道者确实拥有能将自己的意识入侵到他人的身躯之中，并且加以控制的能app下载地址xbzs力；而在绝大部分非凡者眼中，这种传奇魔法确实很可怕，根本防不胜防；在不甚了解的普通人眼里，更是充满着邪恶领域特有的诡异与惊悚感。 不过，琼安说“传道者能够替代世界任何一人”，这就完全是在夸大其词：像拉斯普钦或是琼安·博尔吉亚这样位阶达到传奇的非凡者，是麦奎恩·马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操纵的。 “这可不算说谎，毕竟原来的我，确实不知道传道者的传奇能力还存在种种限制。幸好主君大人向我讲述了有关于麦奎恩·马瑟斯的弱点，不然以此人为敌，我可能要害怕到夜不能寐了呢。” 女骑士在私密通讯里如此说道——当然，她的表情中看不出有任何不安。 “教廷没有关于他的记录吗？” “当然有，‘逆十字’的所有正式成员，只要是在人前露过面的，都会被登记到荆棘名单之。既是‘使徒’、又行事高调的麦奎恩·马瑟斯自是不必多说。” “他所拥有的‘传奇魔法’的基本表现大家都很清楚，但其独有的魔法原理和弱点，对于巫师们来说是绝不能告诉给任何人的秘密，所以……没有人知道这种掠夺他人肉身的技术，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运作，” “但大家都能猜得出来，这在目标必然存在某种限制。否则，若是麦奎恩能轻易控制某个教会的领袖或是某个世俗王国的国王，不会落得像现在这样人人喊打的地步。更不用说操纵传奇，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 话虽如此——女骑士补充说明道，要是他选择取代某些位高权重者身边的人，进行刺杀或刺探情报工作的话，那还确实挺麻烦的。 “但是，在我见识过真正主神级的力量之后，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琼安在频道里轻轻叹了口气 “令人闻风丧胆的所谓‘传道者’，一旦和主君您相比，只会显得相形见绌。” ...... “......琼安先生，作为朋友，我很感激你愿意将秘密告诉我。我不是不想相信你，可是——” 这时候，玛丽王后好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努力消化着这个令人愕然的消息之后，重新恢复冷静。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我还是希望你能提供有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 “玛丽，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当然，我相信。不止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友人，更重要的是......你所说的一切，在我听来不像是谎言。” 她很认真地回答道。 “但是，别人呢？想要说服别人，必须要拿出证据才行。” “你打算告诉给其他人？” “放心，我不会透露你的秘密。” “既不是王国，也不是教廷，难道王后在宫外还有其他认识的人？” 琼安颇感兴趣地问道。 玛丽王后点了点头。 “有的，譬如说，我的父亲——我可以将此事告诉他吗？不会是全部内容，只是希望醒他注意安全罢了。” “霍夫堡公爵啊......”琼安想了想后，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他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霍夫堡公爵目前处于中立立场：他没有被任何一位枢机主教拉拢，亦没有在国王派和新贵族之间选择一方支持；弗朗兹家族在王国有着近乎超然的地位，决定了公爵可以如此行事，而不至于被人排挤，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 哪怕路德七世都不得不尽力拉拢，否则不会在众多出身高贵的美丽姑娘们中选择霍夫堡的贵女。 而在李察德看来，琼安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让王后保守秘密——她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营造彼此间存在的一种“只有你和我才能相信”的隐秘关系，为之后的拉拢提供铺垫。 “证据……真的非常明显。” 金发骑士笑着回答道。 “就连枫泉宫那样防御严密的地方，都无法阻止黑巫师的入侵，不是吗？我记得，除非是国王本人或是王后的父兄姊妹，除此之外，哪怕是见习等级的非凡者，都是不允许踏入内宫之中一步的——那么，玛丽觉得下咒的人是如何混进来的？” 王后不由得微微颔首。 显然，她觉得琼安说的很有道理，可能是过去就有这种猜测。 如果依照常理来判断，确实会产生“王宫里有内奸”的想法——不论是有人主动投靠了黑巫师，还是说被“传道者”的能力夺取了心智。 但实际，王后所遭遇的诅咒，是一种能通过寄生者来传播，不必本人亲自到面前下咒的新型法术。 不得不说，“传道者”在开发诅咒的本事，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至少在麦奎恩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开发出“潜伏咒印”这样难以察觉、无孔不入的诅咒。 “最重要的是，‘王宫内存在内奸’这回事，还将推导出一个更加可怕的结论——” 琼安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是设身处地在为对方感到忧虑和焦躁，但在李察德的耳中，属于主仆二人的魔法通讯中，却想响起了女骑士抑制不住般的低笑声。 ——那是胜券在握的表达。 一边在脸装得那么深情，一边却在内心发笑......他有点担心琼安·博尔吉亚是不是有点精神分裂的倾向。 “玛丽，你身的诅咒虽然被拉斯普钦先生解除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安全了；相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他们只会感到愤怒、感到惊慌，这群人不会就这样放过你，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失控的他们很有可能会因此报复于你——”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马不停蹄地来到你面前……这次护送任务结束之后，我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玛丽，请你务必要当心。” ------------ 第215章 怪事 最后，玛丽王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简单来说，她决定与琼安·博尔吉亚成为盟友，且发誓不将这个关系暴露给路德七世和教廷两个层面的人士。 看来，能够取代任何人的“传道者”的存在，确实给王后本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当然，王后的性格虽然称得善良温柔，却距离“天真”很遥远。毕竟是从那种大贵族家庭出身，又在深宫里当了十年王后，就算曾经是傻白甜的大小姐，现在早该成长为一位合格的王后。 在询问过女骑士的回答之后，她并没有因此就错过一旁的黑袍巫师，即使拉斯普钦能称得是他的救命恩人，亦不足以让王后放下戒心。 不过，琼安却很快给出了一个具有说服力、令人难以反驳的理由。 “我身边的这位拉斯普钦先生，曾经在和传道者一对一的巫师决斗中，轻松挫败了对方试图入侵黑塔的阴谋。” “某位‘荒原狼’成员一招便击败了‘逆十字’的使徒，这在巫师界、特别是与神圣同盟隔海相【app下载地址xbzs】望的阿尔比恩神秘世界，是最近这段时间最火热的新闻。” “是......是这样吗？” 玛丽王后似乎有点困惑。 “莱茵王国对‘逆十字’发布过永久通缉令，我记得，如果有人能够发现他们的踪迹并成功击退的话，就能得到国王的奖赏，还会在报纸大量宣扬其功绩；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大概是因为黑塔巫师的立场敏感的缘故。不用觉得奇怪，因为大圣所那边的决定便是将此事隐瞒下来。” 琼安摇了摇头，一副相当不满的表情。 “只因为立场的不同，便没办法客观承认他人的实力与功绩，在我看来是一种很不公平的做法。” “......琼安先生说的对。” 玛丽王后眨眨眼，她扬起宛白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声音轻柔的像黑袍巫师说道。 “再次感谢您对我的出手相助，拉斯普钦先生，还有您帮忙击退‘传道者’的事情......” “不必了。” 李察德贯彻着“拉斯普钦”在众人眼中冷漠异常的个性。 “这不是为了你或神圣同盟，而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学派，以及......被无数巫师们向往的魔塔。” “不错，‘逆十字’是这片大陆一切有识之士和正义之辈的敌人，面对如此危险的怪物，我们必须要抛弃过去立场中的成见，联手起来，不能有一颗放松警惕！” 琼安在王后面前义正言辞的同时，李察德则正在通讯频道中和她聊天。 “你难道真的打算让王后将‘传道者’看作是真正的敌人？” “当然不会。那没有任何意义，老鼠是灭绝不了的，因为它们在哪里都能生存下去，即使是肮脏的阴沟或是无人的废墟。没有人会将一群丧家之犬看作敌人——我的意思是，除非他们真的仅仅只是‘逆十字’中的一员。” “这是说......？” “不错，虽然没有太明确的证据，”女骑士耸了耸肩，“那群使徒也好、也好主祭也好，他们几乎都有隐藏在暗中、身处官方立场的多重身份，若非如此，大家就不会对‘逆十字’如此头疼了。” “哪怕是现在看起来十分嚣张的‘传道者’，十年前的他都当过阿尔比恩王国某个殖民地总督的私人魔法顾问呢，甚至还因此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身份败露了才不得不离开格林尼治。” ......的确，这种判断再正确不过了。某位“命运之轮”先生这般想道。 “不论如何，饭要一口口吃；拉人入伙，亦要一步步来。”琼恩说，“我刚才已经提醒过王后陛下，黑巫师还有其他同伴，这就相当于一个引子——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慢慢地将‘传道者’的同伴们的身份一个个揭露出来，才能更好接受。” “等王后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和国王以及教宗的距离越来越远，到时候想要将矛头指向谁都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 李察德点点头。 女骑士的说法与他想象中的相差不远。 “所以，等我帮助主君大人您将魔塔纳入囊中后，我想向您请个假。” “你要去玛丽王后身边吗？” “不错，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 琼安回答道。 “另外，有关于‘传道者’的事情，虽然动机理由之类的都是我的杜撰，但是，并非全然是空穴来风。麦奎恩·马瑟斯为何要对王后陛下动手，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起码在表面，看不出此事对他而言有多少好处……”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王后陛下，拉斯普钦大人，在下是这座萨克斯镇的镇长布朗宁·乔治，我有话想向二位禀报。” “……请进。” 房间内的三人在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琼安在片刻内重新戴了斗篷，迅速消失在厅堂内。随后，玛丽王后如此回应道。 “是。” 门外的人相当恭敬，在微微等待片刻后，布朗宁·乔治才推门而入；同时进来的，还有那位莱茵王国掌玺大臣的弟弟，那位身材圆润的贵族。 乔治先生的年纪与休伯特相仿，只是相貌更英俊一些。 但是，从门外传来的却是三个人的脚步声。跟随在两位贵族之后进来的，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引人瞩目的金色长发，姿态就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大大方方地踏入房间。 “老师，果然是您……！” 她见到黑袍巫师，天蓝色的眼眸登时变得像是被阳光照耀的宝石般闪闪发亮，一路小跑来到了李察德的面前。 李察德稍微惊讶了一瞬。 不过，没事就好......他下扫描了一遍她的身体，确定一切正常之后，便开口问道。 “你找到想要找到的人了吗？” “还没有。”维尔莉特摇了摇头，“但是，我已经找到线索了。只要能问出那位咒术大师的下落，我就能知道小诗在哪儿……” 李察德没有回应学生的话，而是在考虑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既然维尔莉特就在这个镇长府，为何用魔法无法追踪到她的去向？ 黑袍巫师的眼睛微微眯起，打断了她的话。 “维莉，从现在往前倒退半个小时，你在哪里、和谁待在一起？” ------------ 第216章 突如其来 “你可要在王后陛下，还有拉斯普钦大人面前好好表现。” 休伯特先生最终还是没办法放下自己的朋友，他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一边还乖乖地跟过来，生怕布朗宁惹恼了大人物。 “我知道，我知道。” 乔治镇长随口应付道。 …… 而直到他们两人踏入房间，休伯特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位外表十分显眼的金发女巫。 他又惊又怒，刚想大声斥责对方的时候，便听见了对方和黑袍巫师的对话。 在意识到到少女的身份后，胖贵族顿时悚然一惊，赶紧闭嘴巴，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喊出口——要不然以一般巫师们的护短作风，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休伯特的脑海不禁浮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譬如因为触怒了男巫就被下诅咒变成青蛙或是昆虫之类的倒霉蛋。 尽管他知道那些都不过是乡野村夫的胡言乱语。可是，当凡人站在非凡者面前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战栗感；了解得越广泛，这种畏惧感就越深入骨髓。 胖贵族对神秘界流行的师生习俗还算了解，毕竟他的家族里就供奉着相当数量的巫师。一般的学生倒还好说，如果是被选中作为学派传承者的人，很有可能会发展成比血缘相连的亲人、比热恋中的男女关系更为紧密的联系。 但胖贵族真没想到，拉斯普钦·诺维赫居然会有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学生......他一直以为拉斯普钦是那种作风冷、缺乏同理心，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理连半点人情味都没有，一般人心目中会恐惧的典型巫师，没想到还是会看脸。 不过，男人嘛，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可以理解。虽然估计两人的年龄差了几十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敬畏感”所带来的反作用，休伯特先生无法抑制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尽管不能排除金发女巫本人天资纵横的可能性，但他还是在脑袋里用贵族式的龌龊念头意淫了一下两人的关系。 然后，他就听见那位女孩用清朗的声音说道—— “我是追踪一位咒术大师来到此处的。我相信，他就是断绝了我与诗蔻迪之间的联系、并掩盖了其身份与去向的人，只要找到他，就能寻找到我的朋友的下落，所以我才会来到这个小镇。”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 “那么，你见到那个人了吗？” “我没有直接见到对方的样貌和身影。” 维尔莉特回答。 “但是我知道，对方的落脚点是在这座镇长的宅邸，他来到这里后，就消失不见了。” 旁听的休伯特愣了一下。 乔治·布朗宁......居然和黑巫师有关？ 他下意识偏过头，望向自己曾经的友人，却发现布朗宁的表情毫无变化，既没有慌张，也没有被人误解的愤慨。 仅仅是平静：宛如不起波澜的湖泊，深山里的潭水，一面破碎的镜子……只剩下一种会让旁观者看了忍不住打寒战的平静。 “拉斯普钦先生，您的学生所说的咒术大师，是不是就是那位很有可能造成大规模灾难的黑巫师？” 玛丽王后忍不住插口道，她之前已经听过舒伯特的报告。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往后将目光投向维尔莉特。 “请问......女巫，你能确定那个危险的黑巫师真的踏足这座小镇了吗？” “当然，王后陛下。” 维尔莉特将手放在腹部的位置，微微一鞠躬，算是向对方行了一礼。 “而且，我能确定，他现在就在这栋宅邸之中。然而，我反复向镇长先生确认数次，他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否认，没有肯定。我认为这非常可疑。” “这......” 玛丽王后蹙起纤细的眉头，认真地质问道。 “布朗宁爵士，你要如何解释眼下的事态呢？” “很好。” 一直保持缄默的乔治·布朗宁，终于在此时开口了。 可在场的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发觉了一个事实—— 他的嗓音、口吻与腔调，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 “看来，演员到齐了。” 乔治·布朗宁在说出这句话后，又沉默了片刻。他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的面庞，发出轻笑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难以掩饰其兴奋与狂热。 在这个过程中，布朗宁爵士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察德的脸。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拉斯普钦先生。” 黑袍巫师眯起眼睛。 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app下载地址xbzs】熟悉，并不是拉斯普钦熟识的人，但却和自己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 将面容隐藏在面具底下的李察德，心中掀起了一阵阵无法平复的波澜。 他其实有所预料。 李察德之所以会询问维尔莉特“她在半小时前身处何处的”问题，就是因为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魔法失效了；而失原因很简单，这是由于被某位擅长咒术的巫师所屏蔽了，就像此人强行终止了诗蔻迪的“魔法通讯”一样。 既然从那个时候起，维尔莉特就一直在和镇长进行交涉，那么问题自然就在这个人身。 只是，他已经从休伯特那里了解过镇长的背景，知道乔治·布朗宁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没有进行过任何与非凡者有关的训练，所以，李察德原本以为那位咒术大师会始终隐藏在幕后，镇长不过是放在台面迷惑人的角色...... 没想到，所谓的“咒术大师”并不存在；莅临此处的，是一位来自“逆十字”的传奇黑巫师。 “王后陛下，离开这里。” 拉斯普钦的黑袍无风自动，银白面具下的锐利目光紧紧盯在对方身。 同时，他伸出意志手，阻挡在金发女巫和玛丽王后身前。 “哎......？” ——“他就是传道者。” 王后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令人震惊的消息，维尔莉特的反应却很快。她一把抓住了玛丽王后的手，两人在狂风的裹挟中往后迅速倒退。 李察德话音还未落下，一道仿佛能撕裂空间的锐利光芒霎那间横贯厅堂，如长虹贯日，直逼“乔治·布朗宁”面前。 ------------ 第217章 戛然而止 这一剑宛如长虹贯日，直到那咆哮的剑光将镇长先生的身躯彻底淹没，直到那猛烈的冲击波在碰撞中心骤然膨胀开来，将整个屋顶掀翻，将四周的家具与墙壁金属破坏殆尽，玻璃、砖瓦与崩坏的建筑材料四散飞舞，而那惊人的巨响直到此刻才堪堪来迟。 撕裂空气，穿透空间的剑鸣，就像是用指甲在玻璃反复抓挠的声音放大了百倍以后那般刺耳—— “麦奎恩·马瑟斯！在拉斯普钦大人面前，这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伴随着一声娇喝，身穿兜帽的人影自厅堂后方出现，她身形矫健，一步跨出十几米远，眨眼睛便来到黑袍巫师面前，做出护卫的姿态。 她的身姿挺拔，傲然屹立，背后席卷起一阵猎猎的狂风；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惊讶地注视着突兀出现在厅堂内的身影。 此时，用来遮掩相貌的外衣已经消失不见；女骑士的真正姿态由此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有着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在凛冽的狂风中向后飞舞；她的体态●app下载地址xbzs●曼妙，在贴身软甲的勾勒下更显得曲线毕露，修长有力的大腿下是一双马靴，那副那般既让人觉得充满蓬勃活力，却又不会因此让女性特有的美感丧失分毫。 女骑士的手中握着一柄厚重的大剑，毫不犹豫地挡在黑袍巫师前面，她尽职尽责地守护着主人；同时，那双深色的瞳孔正冷冷盯着被四散弥漫的烟尘所遮盖的地方。 仅仅是一次碰撞，就让一个房间、一栋屋宅彻底“无影无踪”了——奢华精致的壁画，名贵的家具，充满艺术感的建筑设计……此刻，却仅仅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可惜，唯一会在这种时候会觉得心疼的那位胖贵族，刚才目睹自己朋友身发生的异变之后，早已经吓到躲在墙壁后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连抬起头来看一眼都不敢。 ...... 镇长府的异变，自然引起了整座萨格斯镇的人们的注意。 除了尖叫着、哭泣着被恐慌的情绪所控制而四散奔逃的仆人们，休伯特的护卫以及守城的士兵们纷纷从各个角落涌来，还有从街道而来，打算凑热闹的大胆冒险者和佣兵们。 不过，只要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很容易能判断出现在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场面。所以，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半步。 此时，带着王后一起退到数百米外一座碉楼内的女巫——维尔莉特·爱德华远远望着冲击波传来的位置。 她的手动作很利索，在退后的过程中快速为自己和王后面前支撑起了一面面的屏障法术；但少女的视线，却始终牢牢定格在自己的老师身。 维尔莉特因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惊讶，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那个女人是谁？是老师身边的护卫吗？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在塔见到过......”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了解内情”的玛丽王后，心情还算平静。 “那位女骑士......就是拉斯普钦大人的侍女吗？果然很厉害......” 她心下安定。 因为王后很清楚，琼安·博尔吉亚就在附近，没有离开；此时此地，有两位传奇非凡者联手，即使“传道者”出现，恐怕亦只能无功而返。 * “我们必须得感谢他，感谢‘传道者’先生如此配合的送门......” 除了李察德以外，谁都不知道，在魔法通讯之中，正在传来女骑士愉快的笑声。 “的确如此。” 李察德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 他们没有想到，“传道者”真的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原本只是存在于谎言与撺掇中的阴谋论，看起来正在一点点逼近现实。 一方面，对方不惜暴露真身的行为，已经给予了两人太多提示；另一方面，玛丽王后是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人。 若是之前的她可能还有所顾虑，在目击“传道者”的嚣张行径后，现在肯定不会对琼安的言辞再有任何怀疑。 “这家伙现在用的是他人的身体，而不是本体。就算杀了这个人，未必能对他造成多大伤害……所以，记得尽量别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要暴露全部实力。” 李察德在通讯里提醒道。 “我明白。接下来，主君大人，我会暂时割断通讯，否则说不定会将秘密暴露给对方。” 理论而言，两位传奇非凡者建立的沟通渠道不该像两位小女巫那时候一样容易被窃听或屏蔽；但对方毕竟是成名已久的黑巫师，谁都不会放松大意。 话虽如此，李察德还是用稍微有些怜悯的目光，望向了被灰尘覆盖着的麦奎恩·马瑟斯的身影。 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样的底气——明明和次一样处于“附身”状态，居然还干主动暴露身份，找门来……以这家伙的性格，肯定是希望能够一雪前耻吧？ 但李察德不认为第二次登场的“传道者”就会是他的对手；相反，对方的胜算已经变得更低了才对。 因为，自己身边又有了新的强力同伴。 现在女骑士以这副姿态出现，只是出于谨慎考虑。如果有必要，她会立刻暴露身份，甚至二度启动神器“神圣歼灭”。到那时，没有人会使主仆二人联手的对手。 ...... 烟尘散去后，“乔治·布朗宁”......“传道者”脸色阴沉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他的脸沾着灰尘，看起来略显狼狈，可四肢健全，毫发无伤。尽管刚才是足以摧城灭池的一剑，但还不足以伤到一位大名鼎鼎的使徒。 琼安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又是一道迅猛凌厉的剑气直冲而去。 她手中那把厚重直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能看得出来是一把价值不菲的炼金武器；虽然女骑士为了避嫌而没有使用原本的佩剑，甚至都没有用家传的神裁剑术，可若只是想发挥出超过寻常“骑士大师（Master）”的实力，对琼安而言仍然是轻而易举。 与此同时，咒灵领主的身影再次从空中浮现，高高举起一只强壮的手臂，显而易见是又想故技重施。 然而，灵体巨人的拳头还没落下，李察德便听见对方高声喊叫道。 “拉斯普钦先生，请慢动手！” 在黑袍巫师略显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对方那张僵硬的脸，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 第218章 与“传道者”的交易 谈话？ 听闻此言，李察德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家伙是怂了吧。” 真名小姐在一旁慢悠悠地给予判断。 确实，看来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咒灵领主的拳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如果是别的敌人，按照李察德过往的谨慎作风，总之应该先打上一拳趁着对方投降的时候，先打个半死，彻底剥夺对方的行动能力后再说。 可是，依照上次的经验，“晶格震荡”对于“传道者”附身他人的独特魔法，似乎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这一拳下去说不定直接就将麦奎恩马瑟斯的意识打回原来的身体了。 黑袍巫师思考片刻后，还是没有选择动手。 眼下，并不能排除这家伙打算趁人不备偷袭的可能性。 但说实话，那种“先发制人”做法在低端层次的生死搏斗中有作用，可如今身处战场上的三方都是传奇位阶的非凡者，偷袭就显得不但卑劣无耻，且毫无意义。 别说是清醒的状态，哪怕是处于熟睡做梦时、打坐乃至冥想期间，若是有人想向一位真正立于巅峰的非凡者挑起战斗，他们都毫无例外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与平常无有区别。 归根结底，这是由于非凡者的身躯相较于常人，早在体征上出现了巨大差别。 所以，哪怕是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一般都不会干出这种无聊事来。 如果真的要“趁人之危”的话，只能选择抓住特殊情况对方正好处于某种无法立即挣脱和还手的状态中的时机：比如，主持某种重要仪式，或是因外因陷入沉睡的时候等等。 “你想要和我谈什么？” 黑袍巫师从半空中慢悠悠飘落到地上，落到地面上后沉声询问道。 “当然是有关于我的事情。” 距离他大约十几米远的麦奎恩马瑟斯立即回答道。 “另外，拉斯普钦先生是在找人吗？我可以将他的情报提供给诸位。” “你知道我们要找谁？”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的某位临时同伴，不久前从寂静岭地的荒野上带回了一位黑塔女巫。依照他所言，那位少女的身上流淌着王冠家族的血脉，是天生的预言家我想，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对吗？” 说话的同时，麦奎恩继续朝前迈出一步。 “还有，是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我想，拉斯普钦先生对此应该很感兴趣吧？” “为何如此肯定？” “否则，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很有信心地回答。 “拉斯普钦先生主动前来寻找玛丽王后，不就是为了打探我的消息吗？” “” 李察德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坦诚。他冷淡地回应道： “于我而言，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并不是那么重要。我想，是否要答应停止战斗的主动权在我这里。” “您可以这样认为。但我觉得，这会是一次互利互惠的谈判。” “既然是谈判，不如再展现出一点诚意如何？” 黑袍巫师举起一根手指。 “首先，先将你身上的屏障法术和护身术全都取消吧，马瑟斯。” “抱歉，这种事我做不到。” 传道者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相比起之前表现出的狂热情绪，仿佛此时此恶的他，才是真正属于麦奎恩马瑟斯的人格。 “除非你能做到和我一样。” 黑袍巫师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微微颔首。 “好，我明白了。” “拉斯普钦先生这是准备答应了？” 传道者如死人般表情凝固的脸上，浮现出一缕笑容。 “是啊我答应你了。” 银白色面具覆盖着的面庞上，嘴角微微上扬。 李察德在开口的同时，在魔法频道内下达命令： “博尔吉亚小姐，去将他的四肢砍断。别让他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明白。” 通讯的那一头传来女骑士轻快的回应。 下一个刹那，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传道者的眼睛猛然收缩起来。 他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闪烁着锋利光芒的剑刃。 黑巫师好似是被吓得呆住了，又或者是连女骑士在高速移动时留下的行动轨迹都未能捕捉到。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一下。 可是，在面对急速逼近的琼安博尔吉亚时，他最终还是一动都没有动。 一个呼吸后，伴随着如喷泉般肆意挥洒的鲜血，四根人类肢体打着旋儿飞上天空，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干脆利落地砍断了，只剩下摔落在地面上的“人棍”。 女骑士站定后，朝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传道者”挥手洒下一片炼金材料。它像灰尘、又像是雾气，轻飘飘覆盖在正在喷涌着大量鲜血的伤口上。很快，断口位置就开始停止流血，乃至结痂。 这时候，黑袍巫师才慢悠悠来到他身边，他的手指蔓延出一道冻气，将落到地上的手臂全部冰冻起来，居高临下俯瞰着面目凄惨的“传道者”。 “麦凯恩马瑟斯，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正式谈话了。” 李察德已经确认过，此人身上并没有能够汲取和使用魔素、经过特意改造的额外“部件”换句话说，镇长先生的肉身并没有因为被附身而发生改变。 传奇巫师能用心念施法，但普通人却做不到假如他想要用乔治布朗宁的身体施法，那就必须借助手势。 所以，现在的“传道者”相当于变相被去除了施法能力。剑术自毋用说，没有手脚连武器都拿不起来。 “咳咳” 传道者的嘴角溢出鲜血，他咬紧牙关抬起头，用冷漠的视线盯着黑袍巫师。 李察德没有丝毫不安。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 本来，要是对方能答应自己的条件的话，就不必受这种皮肉之苦了但既然这家伙不愿意答应，他便没办法下手留情。 至于身体的原主人，只要将手臂接上去，那还是有救的。 “怎么样，你的回答呢？” 沉默良久后，麦奎恩这才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那个人是来自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是一位观星术士。而在他手上，有一座灵界图书馆，据说记录着能解开某件属于预言之神神器坐标的信息。” ------------ 第219章 罗学的秘密 李察德一听这家伙所谓“临时同伴”的身份，就知道自己和维莉之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将诗蔻迪带走的人，就是那个朗曼·霍尔从不知道哪里拉来的家伙—— 带领着一支从“海雾之国”千里迢迢而来的观星术士队伍的白袍预言家。 黑塔巫师们在被死亡蠕虫们筑巢的洞窟——某个中古帝国废弃矿洞遗迹内休息的时候，这群家伙便不知去向。 想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一起行动，而不过是想借助“春狩”完成他们自己的目标。 只是后来，春狩行动还未正式开始，就出现了突发状况，众人的计划安排被各种各样爆发的意外打乱，所以黑塔巫师们自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群外来者。 李察德曾经从朗曼·霍尔口中听说过诗蔻迪·米勒的真实身份。原来，她是希普顿家族的一员。 希普顿家族的创始人——希普顿修女，又被称为“命运魔女”，她曾经是教廷的圣徒，后来背叛了神圣同盟，与追随者们一起横跨间海，来到了格林尼治定居。 和“隐秘之王”约翰·迪伊一样，希普顿家族同样和阿尔比恩王室保持着密切联系，据说历代皇家天文学会的会长都由这一家族的成员出任。 阿尔比恩号称“神秘之国”、“黄金国度”。此处的“黄金”并不是指世俗意义的一般等价物，而是巫师们的知识遗产，象征着九大领域的最高成就—— 施法皇冠的宝石，以及来自远古时代的技术被重新唤醒和解析完毕后的成果。 所以，阿尔比恩虽然没有神圣同盟那样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宗教势力，却堪称“神秘世界”的中心。为了对抗来自其他世俗国度的压力，王冠家族向来是这一地区统治者历来所倚仗的力量。 虽然不清楚那家伙是不是姓“希普顿”，但他会看诗蔻迪的资质倒并不奇怪；毕竟，根据“拉斯普钦”的了解，预言者能在这个年纪觉醒“魔眼”，即使是希普顿家族的直系血裔都很难做到。 不过...... 预言之神？神器？那又是啥？ “此人是谁？” 黑袍巫师继续问下去。 “他的名字......是‘罗学’。” 躺在地，表情虚弱地喘着气的麦奎恩·马瑟斯低声回答道。 ......啥？ 李察德骤然从对方的口中听见了奇怪的名字......确切来说，是对于中土大陆的人们来说很罕见、而对于他而言，却颇有种熟悉感的发音。 他与真名小姐面面相觑。 “听起来不像是玛雅大陆的人。” 黑袍巫师有些迟疑。 “他确实不是。”传道者●app下载地址xbzs●淡淡回答道，“按照罗学自己的说法，他是某位自绝壁的另一头——‘东土’而来之人的后裔。” “东土”...... 源源不断的资料和知识，千年以来的传闻，自拉斯普钦的“知识宫殿”中传递到他的大脑里。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国度。 从“白银年代”的终结，绝壁深渊诞生之后，玛雅世界的人们就再没有与那个被“全境皇帝”所统治的国家有过来往。 那恐怕是...... 李察德深吸一口气，将内心涌现的莫名情绪压制下去后，仍然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那么，预言之神的神器又是什么东西？和那个女巫有关吗？” “拉斯普钦先生，你应该知道‘灵界图书馆’的存在吧？”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 传闻中，超越物质世界的因果世界或第二界的地方——“灵界图书馆”，又被称作“心灵图书馆”和“阿卡西记录”，它包含了每一位生命个体在所有时间与空间里的经历和体验，包含了每个个体生生世世的记录。 ——这是神秘界流传的说法，实际没有那么玄乎。 它真正的价值在于，灵界图书馆是位于“另一个世界”的机密场所，除了掌握者手中有“路径”以外，其他人根本无法到达，是哪怕神都无法触及的隐秘之所，因此堪称信息保护最严密最隐秘的地方；另外，使用者还能将自身和他人的“知识”传到图书馆内，让馆藏越来越丰富。 在非凡者的世界里，信息的保护和传承，向来是一件难事。对于强调传承、重视历史的流派来说，若是有机会能掌握一座“灵界图书馆”，好处可想而知。 而另一方面，“灵界图书馆”据说是远古帝国所制造的，里面本来就会有种种放到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宝贵知识与资料。 根据李察德的推测，那大概是旧时代的人类留下来的“云数据库”吧？只是，原本方便共享的技术造物，如今却成为用来敝帚自珍的坚固壁垒。 “那就好说了。总之，那家伙手里有一座‘图书馆’，是他从某个遗迹里偶然间得到的。” “因为只是出于侥幸，里面的知识很珍贵，但对身为巫师的罗学来说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当然，这是罗学自己本人的说法，我不清楚是真是假。” “不过，那张图书馆内却还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曾经属于希普顿家族、如今却流失在外的秘密——那就是有关于神器‘主宰之轮’所在位置的坐标。与馆内贮藏的其余知识正好相反，它对于预言者来说，正可谓是‘无价之宝’。” “罗学在得到这一坐标后，就一心想要解开其中的秘密。只是，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还需要希普顿家族的血脉。” “要是别的巫师，肯定会选择直接抢夺。可是这个人的身份正好很微妙，反而难以得手——除非，他愿意放弃自己得到的所有地位。” 李察德恍然。 这位“罗学”是阿尔比恩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而会长则无一例外是希普顿家族的人；所以，他大概是那种“并非王冠家族成员、却与‘希普顿’之名关联颇深’的定位，确实略显尴尬。 “就在那时，罗学从不知道哪里得知了一个消息：黑塔巫师中隐藏着一位流落在外的希普顿直系成员。并且，除了极少数人外，没有人知道她身拥有的秘密......” ------------ 第220章 烦躁 ......原来如此。 现在，那家伙——现任阿尔比恩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带走诗蔻迪·米勒的理由，他已经明了。 不过，李察德还是注意到了几个奇怪的地方： 按照朗曼·霍尔的说法，诗蔻迪是某个已经独立传承数代的希普顿分家成员，只不过在预言领域展露的天分很高罢了；但从预言家的口吻来看，事实却并非如此，银发女巫分明就继承了希普顿主脉的血统。 朗曼那家伙是在说谎骗自己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依照拉斯普钦对王冠家族的了解，如果诗蔻迪不是直系成员，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具备那份让“魔眼”早●app下载地址xbzs●早觉醒的才能。 至于那位“罗学”是如何知道的……那大概正是朗曼·霍尔透露的吧？ “你还真是坦诚。” 黑袍巫师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低声说道。 “传道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施施然转入下一个话题。 “那么，我们可以谈接下来的事情了吗？” “你还想谈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想要的情报，现在，我希望你可以听取我的请求......” 此时的麦奎恩·马瑟斯倒是出乎意料地将自己摆得很低，与过去那副气焰嚣张、目中无人的态度有着鲜明差距。 但是，他好像很快又意识到：在一位立场敌对的传奇巫师面前表现出软弱，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又改口道。 “不，我想这不是请求，而是一次邀请——合作的邀请。因为这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是黑塔巫师，你是‘逆十字’的使徒，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李察德面不改色地回答。 ......当然，这话固然是在扯谎，但他的意愿却绝非作伪。 他是真的不想和这家伙扯关系。 理由很简单——“传道者”实在太显眼了。 他可以和教廷的枢机主教在暗中成为亲密同伴，却无法接受与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巫师成为真正的盟友。 像对霍华德·纽曼，李察德早已经心生杀机，目前还能虚于委蛇，是因为那个老家伙死而复生后，目前只是冲着魔塔而来，目标明确，不会引起太多人的紧张和瞩目，连将他写入荆棘名单中的教廷都没有选择动手。 至于来头更大、名声更响的“传道者”的拉拢，他只能敬谢不敏。 李察德不动声色，正打算随便找个借口应付一下、再从他口中套出点秘密来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魔法通讯”的请求。 李察德一蹙眉，没有犹豫太久便接下了。 有真名在身边，他并不畏惧任何咒术或诅咒。 可是，事态却总能出人意料；很快，李察德产生了一种“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心情。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命运之轮先生。” 通讯中，“传道者”的声音里充满着笑意，仿佛人格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他。 * “哎呀，其实一次，我就想和你在现实中碰面的；结果面是碰了，没想到时机不太妙......亲爱的拉斯普钦先生，你下手未免太狠了。” “......是你的魔法太过脆弱了。” 黑袍巫师冷冷回答。 “哈哈，或许确实如此吧。” 麦奎恩·马瑟斯不介意，朝他眨了眨眼，一副“咱哥俩好”的熟稔态度。 李察德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冷漠，心里却难以做到真的波澜不兴。 “有关于那位女巫的事情，确实是我告诉给馆主的；但存在一位希普顿家族直系成员流落在黑塔的情报，最初则是你提供给我的。” 这家伙居然以为是我......不对，肯定是真的！ 就是曾经的“拉斯普钦”告诉她的！ 怪不得他会如此坦率地在他面前说出整个过程——因为其中绝大部分内容，本身就在原来那个拉斯普钦的大脑里！ 李察德忍不住想要拍拍自己的脑袋。 他都快被这操作搞晕了。 拉斯普钦·诺维赫......原来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位巫师领袖，到底在考虑些什么？ 身为“荒原狼”的成员，还是“逆十字”的主祭，这种事本身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在和试图毁灭魔塔的敌人联手的同时，却还能和其忌惮的对象搞双面合作…… 当时，他和霍华德在会议结束后联系的时候，两人还曾经将“传道者”当做假想敌，因为这家伙同样表现出了对于星火炉的觊觎；结果没想到，拉斯普钦原来早就和对方搭线了！ 这几位人物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简直就是“碟中谍”……所谓的“巫师领袖”，该不会都是一群谁都不愿意相信、谁都想随手坑一把的别扭家伙吧？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诸如朗曼·霍尔之流，很可能都打着相似的主意——能和曾经的“拉斯普钦”勾勾搭搭，说不定同样和这两个家伙有联系...... 李察德正倍感头疼的时候，对方的劝说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按我说的做吧，拉斯普钦先生。” 传道者用一副“我真的值得信赖”的亲热口吻说道。 “只要你现在能答应我向你提过的条件，我保证会让你成为‘逆十字’新的使徒——想要取代哪一个，我都会全力支持；要是想成为新的‘传道者’，本人会立刻退位。” 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传道者”并不打算暴露彼此的身份；他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黑袍巫师尽快动手。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将王后交给我即可。” 真古怪。 一个不具备任何非凡力量的花瓶——哪怕是一国王后，为何需要堂堂传奇巫师亲自出手，又为何会被“传道者”反复盯呢？ 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不，更确切地说，恐怕是因为拉斯普钦过去就询问过不止一次，传道者叹了口气，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各中理由我当然不会隐瞒，前提是你真的能成为我的伙伴。而玛丽王后就是证明。其中的先后关系能明白吗？” 李察德没有回答。 把玛丽王后交出去，以此换来“传道者”的支持……？ 不，不行。 尽管他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尽管琼安不会表示反对，以她的个性，见到自己强掠王后说不定还会帮着自己按住所谓“朋友”的手脚，但是…… 没来由的，李察德的内心深处骤然间涌起一阵烦躁感。 相互欺骗，相互利用—— 只要和这群人打交道，就一定会变成这样。 这种事，还有没有个头了？ 他是为了这种事，才来到此地的吗？ ------------ 第221章 翻脸 真让人不愉快。 李察德心想。 自从他炉边会议后与朗曼霍尔达成暂时同盟关系的的那时开始，这种微妙的不快就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之后，李察德又在偶然间发现了“拉斯普钦”身为“逆十字”高层的事实。 在所有人眼中，他是拉斯普钦诺维赫，是荒原狼，是黑塔的巫师领袖而曾经的李察德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亦一直在试图努力模仿那位已经死去的巫师 但是，他真的有必要必继续按照这种方式去行动吗？ 李察德回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 他是为何才来到这里的？ 对李察德而言，他现在的地位和权势，一切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他从来不会傲慢到认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 但是，李察德的确有着过去身为小市民的自己难以想象的主动态度： 他主动收留维尔莉特爱德华，哪怕要与“受冠者”马里恩格林撕破脸皮都再所不惜敢于果断对一位枢机主教偷袭动手。 他想要夺取黑塔议会的掌控权，他想达成自己的野心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能够获取安心感。 刚刚“穿越”的那一年中的经历，是李察德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回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所以看似短暂的巫师学徒的生涯，却足以令他的心态产生极大的变化 如水中浮萍般无依无靠，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方向 李察德对这样的人生感到畏惧。 生活在文明社会，有安稳的假象能蒙蔽自我但到了玛雅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强调弱肉强食的残酷性质，便“**裸”展现出来了。 想要继续往上爬。 哪怕一步登天成为传奇巫师后，变强的道路依然不会就此终止。 在成为非凡者中的巅峰后，还有受冠者，还有超凡脱俗的圣徒与魔王，还有半神、亚神，乃至真正的神祇。 想要的越多，随之而来的烦恼就越巨大其结果导致他现在看似拼命想要有所作为，李察德却未能从中获得丝毫安心的感觉。 如果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就去委屈自我，整天被算计来算计去，被令人不安的阴谋所困扰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没有必要。 李察德心想。 完全，没有，有这个必要。 他和真正的拉斯普钦不同，已经有了可以信赖和值得信赖的对象。 他的魔神、他的学生、他的骑士，每一个，都会为他带来巨大的力量和利益。她们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或是现在就已经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大人物，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像琼安所说的那样，李察德确实希望能让自己隐藏在幕后，因为他没有去冒生命危险也要实现的远大理想但他更不喜欢将生命浪费在鸡毛蒜皮的阴谋诡计上。 特别是与某些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心灵、头脑都已经腐朽过头的家伙对话，只会让人觉得身心俱疲。 谁都知道，阴谋家们不会成为同伴，随时都有可能背叛。终日沉浸在与他们不知疲倦、黏糊糊的“纠缠”中，或许能得到一点点利益，就像拉斯普钦那样可是，这对他来说有何意义呢？ “传道者”是谁？ 他终将成为自己的敌人。他既然在打星火炉的主意，李察德便绝不可能退让。 何况，这家伙现在又盯上了琼安想要拉拢的对象。 既然是敌人，那么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 麦奎恩马瑟斯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意识到李察德心态上的转变。 “琼安，准备一下。你有没有能够释放心灵能力的道具？” 黑袍巫师不再理睬眼前这人的反应，转而向琼安询问。 “你想杀了这个人？” 女骑士轻声问道。 “不。” 他说话的同时，咒灵领主已经将那原本落下的拳头，再一次高高举起。 风暴掀起无形而巨大的波澜，滚滚怒涛裹挟着从天而降的蛛网，再次于灵界中浮现，“传道者”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 “哇哦。” 琼安吹了个口哨。 “作为前受害者，亲眼见证别人硬生生吃上这一招，心情还真是有够愉快的。” 属于“乔治布朗宁”的那张面孔上，还算英俊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眼睛翻白，口吐白沫，鼻子流淌出热乎乎的鲜血，随后他像是灵魂脱窍了似的，瘫软着倒下了。 “果然。” 这家伙并没有任何进步，没有寻找到破解咒灵领主手段的方法。 被“晶格震荡”命中之后，传道者的意识依然强制脱离了“被附身者”的**。 正因为知道打不过，所以在遇见自己之后，这家伙才会第一时间选择向他妥协吧？ 然而这回，黑袍巫师的无声行动却并没有到此结束。 对方没有进步，他却不一样。 上次是李察德作为巫师的初次战斗，而在战后，他早就汲取过经验教训，整理出一套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并在之后的实战中成功实现 简而言之，李察德的最大缺陷就是缺乏变化的手段。虽然掌握了传奇魔法，却不具备相应的次级魔法体系。因此，在传统战斗中时间拖得越长，对一蹴而就、只能蓄气放“必杀技”的他来说就越不利。 所以李察德需要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三板斧”更加致命、更具有威胁性能群殴就群殴，能偷袭就偷袭，能让对方中毒、受伤、被咒的手段就都先一股脑抛出来，能一口气打死的绝不放过。 黑袍巫师高高举起手中的魔杖。 “精神风暴！” 伴随着蛇杖顶端宝石的光芒绽放，在主仆二人的灵视中，有一道黯淡到不仔细就根本看不出来的黑影，在空中浮现。 女骑士见状，目光一闪。 “我亲爱的主君啊，我难道有和你提起过，我从宗教裁判所的那群疯子手中，学会过一招据说能够禁锢灵魂的秘术？” “不，你没说过。” 黑袍巫师淡淡回答道。 “我只是想随便实验一下罢了，我甚至没料到心灵魔法真的会对他的魔法产生作用。” “以前的我，只觉得这玩意儿是个没啥用处的花招，是用来从宗座理事会那里骗经费的。现在看来，总归有用上的时候” 这样说着的琼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外表雕刻着古朴花纹、造型古怪的盒子。 ------------ 第222章 死灵学派与死魂盒 李察德是打从心底对“心灵魔法”很感兴趣。 毕竟，这个领域注定要涉及到心理学与认知科学中的某些重大的世纪难题他觉得非凡者们、乃至这个世界的人们对于灵界的认知，同样与此有关。 “囚禁灵魂？”李察德心想，“那到底会是什么？” 琼安当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从女骑士的口吻来看，她对这个说法并没有感到有任何不对劲这说明，大圣所直属的“宗教裁判所”，确实明目张胆掌握着这方面的技术。 对于灵魂的掌握与探究，无疑属于心灵领域的“王冠”或者说“黄金”，在拉斯普钦的认知中，只有在一部分“禁忌造物”上，才能看到直接干涉这一层面的属性 依照目前神秘界最主流的“层级心智结构”的学说，巫师们认为，人的“灵魂”虽与“意识”通融为一、如最完美的机械造物般吻合，却又位于比“心智”更深层次的底层。 一般的心灵魔法同样能影响到灵魂，但这种“影响”仅仅是通过心智层面间接干涉，和直接从灵魂层面把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而从事相关领域研究，一样被认为是“禁忌”换句话说，是只有黑巫师才会做的举动。 此类黑巫师被称为“死灵学派”，就像瘟疫领域是生命领域的衍生、诅咒学派曾经隶属于咒法学派一样，死灵学派则是心灵学派中的一个早期分支。 只不过，这个学派的影响力相对较诞生一段时间后便销声匿迹了，相关的传承并未能流传至今，所以没有被主流巫师界算在九大领域之内。 不论那道“黑影”是否真的能称得上人的“灵魂”，李察德确实成功阻止了“传道者”的意识逃离。 因为 “你会后悔的！” 空气中的黑影轮廓不断变化和扭曲着。 起初很不显眼，像是被蒸发的水汽般模糊不清，随后才勉强凝聚成一张表情怨毒的人脸，它张开大嘴，朝黑袍巫师怒吼。 那咆哮声刺耳尖锐，在李察德的耳畔回荡。 不过，要不是非凡者的话，恐怕听不见这个声音因为它是在灵界内，通过信息流传播的。 民间传言久已有之，它说只有巫师才能看见人的“灵魂”这种或许不是空穴来风，只要将普通人口中的“死后世界”置换成“虚拟世界”即可。 “拉斯普钦诺维赫！你做出了一个极为愚蠢的决定！你很快就会知道，得罪一位逆十字的使徒！得罪传道者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虚幻的人脸继续尖叫着。 这一幕不禁让李察德蹙起眉头。 倒不是麦奎恩马瑟斯的威胁令他感到忌惮在李察德看来，对方只是在无能狂怒，此时的“传道者”不管说什么，李察德都会当做耳旁风，那不过是丧家犬的吠叫而已。 只是从镇长先生的躯壳内脱离出来的这道黑影，竟然会有如此表现，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奇幻世界中能附人身的阴魂，但正是这一点才让李察德觉得古怪。 幸好，起码那并不是发生在现实中的景象，而是映射在“灵界”的状况。 而当琼安博尔吉亚拿出那个盒子、并将其打开后，一道无形且巨大引力凭空而生，宛如海面上的漩涡、抑或是水面下的龙卷，将那一道漂浮的黑影渐渐吸入其中。 人脸逐渐变得狭长，那充满愤怒的咆哮和尖锐的喊叫渐渐远去，仿佛是被关在玻璃制成的囚笼内，一点点被噪音所掩盖，一点点失真 “这是死魂盒？！你的仆人为什么会拿着这种东西？难道说！” 从那盒子里泄露出来的最后一丁点声音，是“传道者”又惊又怒、却又充满困惑的话语。 但这家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盒子表面的光芒一闪而逝，麦奎恩马瑟斯“灵魂”之声、乃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都彻底隔绝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内。 “哦，看起来完成了。” 琼安博尔吉亚表情轻松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盒子，嘴角微微上扬。 “用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方便嘛。” “你以前使用过？” “是啊。刚才被关进去的那家伙已经说了吧？这玩意儿叫死魂盒，原本是流传在黑巫师界的禁忌造物。后来” 女骑士像把玩魔方那般来回摇晃着死魂盒。 “主君您可能听说过，迄今为止，历史上存在记录的最后一支死灵学派，就是被教廷派十字军围剿的。然后，这盒子就落到了宗教裁判所的人手里。” “那它现在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手中？我记得，你应该是内务局的负责人吧。” “只是个副本而已啦，不是正品。真正的死魂盒，现在恐怕还藏在大圣所的地底下。” 琼安笑了笑。 “至于它是怎么来的当然是我从那群家伙手里抢来的喽。” 女骑士在谈起宗教裁判所时所使用的语气颇为古怪，不但没有丝毫善意，反而充满恶毒，甚至直言他们是“疯子”，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自己曾经的同僚，感觉上更接近在谈起她的父亲那位当今玛雅大陆的教皇冕下的时候。 死魂盒，又是一个新的禁忌造物。且从来历到现状，都和李察德手中的红死魔之品很相似吗？ “真名小姐，你觉得如何？” 李察德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好奇得不得了。 尽管他知道，真名小姐未必会了解这方面的事情，毕竟根据她本人所说，超级所拥有的知识，会被人类政府局限在新闻报道上所能了解到的、人类社会的“常识”范围内 而那曾经属于人类的科学共同体、如今却显得极为遥远的珍贵知识，在万年时光中早已流失殆尽。 或许，将所有“漂浮”在世界各地的“灵界图书馆”全都拿到手，可能足以寻回一点点古代人类所拥有的文明体系与知识范式的轮廓吧？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始料未及的是，向来表情稀缺的少女魔神，却第一次流露出了让李察德感到难以理解的复杂神态 她注视着自己，向青年轻声询问道。 “长官，你真的对此没有印象吗？” ------------ 第223章 灵魂与电磁波 这个表情到底是—— 李察德一时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漂浮在他面前的黑长直发少女，那双如繁星般闪耀的漆黑瞳孔中，正倒映着自己的脸庞。 她的目光中，有期待，有希冀，更多的是一种……像身处异国他乡的人，偶然间在路遇见了曾经相识多年的好友，才会流露出的充满怀念的情感。 真复杂，呵，可惜我不懂。 李察德觉得，自己好像注意到了某个秘密—— 真名小姐作为玛雅世界传说中的魔神，自打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以来，就一直表现得很神秘，不论是行事作风，还是从未了解过的来由与背景。 仔细想想，她为何会从在拉斯普钦·诺维赫死后，才从他的魔道书中钻出来呢？她为何会主动和自己签订契约，真的是因为那位母机玛雅给她的命令就是“谁唤醒她就奉谁命令”吗？ 假如他是和真名小姐生活在同一时代的公民，倒还情有可原，可他“一辈子”是生活在21世纪，对于超级AI来说应该是古代人......如果李察德都可以的话，拉斯普钦为何不可以？ 是因为拉斯普钦触动了某种禁忌或是封印，这种防护性力量在杀死了他之后才彻底消失，恰巧被后来的他捡了漏子吗？ 李察德以前是这样认为的，要不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幸运…… 但是，除此以外，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所谓的“超越级AI”，真的只是如真名小姐口中所言，是受世界政府和委员会操纵、没有任何自我的工具吗？ 一想到这里，李察德的心脏顿时开始砰砰直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应该对这玩意儿有印象吗？” 然而，真名小姐歪了歪头，仿佛很不解似地看着他。 “我不太明白长官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在长官那个时代，普通人对心理学的一般认知罢了。” “只是这样？” “是的。”魔神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平静口吻回答道，“对不起，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没必要道歉。” 李察德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看样子，不论她的这个回答是真是假，真名小姐都不打算开口。 只是...... 已经被激起的思绪和疑惑，一时间却难以停息，各种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像水面的泡沫般一个个浮现、又一个个破碎。 “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又不是心理学家或是脑神经科学家。所以不太了解......” 最终，李察德仅仅是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任何印象，没有回忆起任何与此有关的事情，自然只能回答“不”。 “是这样啊......” 真名小姐脸的表情，看起来很明显是在感到失落。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察觉到你身的问题啊？ 真的不想说的话，就继续保持过去那副冰山脸、别让我看出来啊？对于一个AI来说，这种事情应该很容易做到吧？ 李察德强忍住了吐槽的玉望，想了想后，又很简短地补充道： “不过，我从哪里有见过所谓的‘灵魂’就是电磁波的说法......但那不过只是未经证实的传言。” “据我所知，就连‘灵魂’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个难以求证问题。其实我个人倾向于没有，这是大脑的一种生理活动而已......当然，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确实存在能传和储存人类大脑意识的技术，不是吗？” 真名小●app下载地址xbzs●姐的脸，又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平静。 “长官说得对。我想，‘传道者’之所以能做到所谓‘意识转移’，就是通过特定的频率在超元域内传输来实现的；而博尔基亚小姐手的那样东西，就是能截取特定频率的一部分电磁波的道具。” “......有道理。”李察德点点头，“不过，如果只是一部分电磁波被截留下来的话，恐怕做不到死灵学派和宗教裁判的人那样宣传的‘囚禁灵魂’的效果。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真名身。 “刚才那些话，真的没有后续了吗？” “？” 黑发少女眨了眨眼。 “我是认真的。真名小姐，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有东西没有告诉话，最好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从你口中问出来。” 李察德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等待真名的回复，自顾自将心里话说出口后，便将脑袋转了回去。 ......他有些紧张。 这还是李察德第一次向真名发出强硬的命令，且他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会回答，亦不清楚这会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带来何种变化。 实际，AI自然不用提前准备，它不像人类那样，在需要用知识的时候才会从大脑中努力调用，而且只能一点点回忆，最惨的是有时还想不起来……这是生物质的局限性，人工智能并不受此约束。 李察德其实是在给自己一个心理缓冲的时间。 但不论如何，李察德都不打算妥协。 从以前开始，他就很讨厌那种有“人物间的交流和谈话，终于来到了关键问题，却只说到一半；结果却很快发生意外导致对话再无法进行下去”展开的故事，所以，他一定会寻根究底。 只是...... 李察德望了一眼正时不时朝自己偷偷瞥来一两眼，面露好奇神色的女骑士，只好先处理这边的事情。 他主动开口向对方询问： “如何？有收获了吗？” 琼安立即点点头。 “不过，可能要让主君大人失望了。我手中的‘死魂盒’毕竟只是副本，效果不似原版那般强大，所以，它仅仅是撕下了一点点“传道者”的灵魂碎片罢了，麦奎恩的本体确实受到了一定创伤，但距离魂飞魄散的结局恐怕还很遥远。” “没关系，能造成伤害，就不算空手而归。” 李察德没有太纠结。在与真名小姐交流过后，他就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结果。 “那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 女骑士打开手中的盒子，一道瑰丽而梦幻的浅浅光晕，在盒内如水中游鱼流转不停。 “我相信，‘传道者’的本体还不知道我们曾经遇见过他。” ------------ 第224章 分灵 李察德愣了一下。 “......这是何意？” “在这位乔治·布朗宁先生身潜伏着的，似乎仅仅是‘传道者’的一部分意识。他将其分割开来，并通过在**内埋设‘分灵’方式来控制他人，又不至于在被人解开附身时，导致自身主体受到重创——毕竟，灵魂才是一个人最重要，同时是最脆弱的的东西。” “但正因为如此，传道者似乎无法随时随地掌握自身‘分灵’的经历与思考......” 这个展开，难不成是伏地魔与他的七个魂器吗？李察德在心中抱怨道。 “传道者是以某种特定方式、在特定时间与附身者交流的。所以他并不能时时刻刻掌握被自己‘分灵’的动向。” 女骑士继续向自己的主人说明情况。 “不过，‘分灵’一旦消失，本体那边肯定是能收到消息的。被附身者的肉身被杀死倒还好说，能够有能力干涉灵魂层次的人或物品，在这个世界不算常见。” “所以——” 她做出总结。 “麦奎恩·瑟斯应该会对袭击者的身份有所猜测，说不定还能根据施法痕迹找到这片荒野、这座小镇，还原出被附身者遭遇的经历；但无论如何，想要准确定位到我们身，恐怕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家伙，该不会还能通过这种方式达成某种意义的‘不死之身’吧？”李察德说，“比如说，必须要先将那几位被‘分灵’附【app下载地址xbzs】身的人全部杀掉他，才能完全抹去‘传道者’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之类的。” 女骑士愣了一下。 “主君大人，为何要问这种问题？这世界哪里会有这等好事。如果是那位死灵学派的创始者倒还有点可能......我明白了，是因为您曾经确实‘见过’吧？” 琼安似乎注意到了某个事实，尴尬地笑了两声后，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很快为他解释了这个疑惑。 “我想，就算一位巫师真的有能力自己的‘灵魂’分成好几份，他也不会会选择这样做。不同的**、不尽相同的灵魂，压根就不能算是同一个人。做这种事不但是在削弱自我，更是在主动为自己创造对手。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拿别人做实验倒有可能......” 她忍不住偷偷望了一眼黑袍巫师——尽管李察德戴着面具，根本注意不到他的表情。 “虽然用死魂盒截留下了这小一部分灵魂碎片，仅仅能对传道者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但若是主君真想杀了他的话，只要顺藤摸瓜、抓住那家伙的本体就行了吧？不过，想要对一位使徒、一位老牌传奇黑巫师赶尽杀绝，其实还蛮困难的。除非他愿意主动露面，否则只要‘传道者’一直躲着我们，恐怕谁都找不到他。” 黑袍巫师点了点头。 “有关于他的这部分信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当然还是依靠这个。” 女骑士晃晃手中正在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盒子。 “虽然是‘副本’，但基础的功能还是有的。” “这种从黑巫师手中夺来的‘禁忌造物’，在被允许使用前，肯定有请圣者进行‘清洁’和‘净化’，然后邀请炼金大师大师们实施改造的过程。所以，它的用途，和过去放在死灵学派的成员们手的时候，肯定会略有不同。” “据我所知，宗教裁判所的人，其实是拿这玩意儿来读取那些被他们抓来后，因犯下‘圣典’所不容许的重罪而需要送火刑架、却又因身份特殊而掌握了关键渠道的‘异端’与‘神敌’们大脑内的记忆，从而获取所需要的情报的。” “你知道，虽然那群疯子在拷问与审讯很有一手，但有的人，他（她）的嘴巴就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撬开的，不管是出于忠诚心还是禁制……” “就算使用药物或心灵魔法，**和意志力超越常人的非凡者，同样有能力抵抗。” 琼安·博尔吉亚露出了一副近乎追忆的表情，喃喃自语。 “其中最难对付的，就是职业刺客——譬如出身大雪山的非凡者。他们从小就会被自己的导师们强迫服用大量有毒药物，通过这种残忍的方式提升自己的耐药性；同时，他们一般在出发执行任务前，都会去寻找专门钻研心灵领域的瑜伽大师，通过冥想的方式进行‘催眠’；所以，就连一般的心灵魔法对他们都起不了作用；至于一般的严刑拷问，更是意义寥寥。” “到最后，往往只能用这个终极手段。” 它能将人的一部分“灵魂”——按照真名的猜测，就是可被读取、转移和传输的特殊频道的脑内电磁波，并且将其转化为能被死魂盒的持有者检索和阅读的信息。 但要是对方是“灵肉合一”的正常人的话，它就是一件废品。所以，琼安向来只是拿它当压箱底的。 要不是掌握了“灵魂出窍”的传道者过于倒霉，正好撞到李察德和教廷的枢机主教枪口，它还真未必能起到作用。 而根据女骑士的说法，如今被存放在大圣所地底的原版“死魂盒”，在副本所拥有的功能基础，还有着极度可怕的攻击性。它能无视非凡者们的种种灵性抵御，直接强行撕裂人的灵魂；不像琼安手中这件复制品，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局限。 “那么，主君大人，你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只要是被附身者所经历过的，‘分灵’都能回答。”她说，“除此之外，应该还蕴含有‘麦奎恩·马瑟斯’本人的一部分记忆——因为没有记忆的话，‘分灵’是无法将自己认知为‘传道者’的。但以此人的谨慎作风来看，过于隐秘的内容恐怕并不包括在内。” “嗯。那就问问‘诗蔻迪·米勒’的下落吧。她大概是被那位‘馆主’先生带走了。” 在得到问题后，琼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盒子。 “现在，回答我。” 绚烂而朦胧的光影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形轮廓。 她聚精会神盯着它，沉声开口。 “你的同伴，阿尔比翁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灵界图书馆的‘馆主’罗学，他现在身在何处？” ------------ 第225章 落日归途 很快，主仆二人就从“传道者”分灵的口中得到了情报。 李察德朝着不远处旁观的玛丽王后、以及位于她身边的学生招了招手。 “维尔莉特，我已经知道诗蔻迪的下落了。” “是，老师。” 金发少女从空中飘来，落到地面后，瞥了一眼重新将兜帽戴去的女骑士，态度恭敬地低声回答道。 “请问......” ——“将她掳走的人，现在就位于魔塔。” “......什么？” 女孩很惊讶，略微睁大了天蓝色的眸子。 * 虽说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但他们毕竟还是完成了目标，于是三人即刻准备动身离开这座小镇。 在此之前，女骑士是最忙碌的那一个——她首先以“拉斯普钦”仆人的身份，向某位失魂落魄的胖贵族说明在乔治·布朗宁的身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方毫不掩饰，琼安面前表露出极为痛恨和愤怒的表情，即使知道敌人是大名鼎鼎的“传道者”，休伯特都没有任何畏惧的意思，这和他过往的油滑作风截然不同。 ......看来，胖贵族确实很看重自己的这位朋友。所以，为了避免计划出现意外，琼安不得不警告他不要乱来，然后暗示他继续支持王后陛下，最好主动在新贵族的阵营中拉帮结伙，并尝试结成一支不容小觑的党派力量。 由于玛丽王后的父亲——霍夫堡公爵在王国内的超然地位，南方贵族的领导层恐怕不会排斥这种拉拢人心的做法，这就给予了有心人机会。 休伯特先生似乎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他之所以会在这座小镇积极招待前来此处的王后、以及作为贵族代表团的一员前往魔塔请求巫师领袖出手祛除诅咒，包括还有一部分他本人从很早以前就仰慕着王后陛下的原因……都是为了达成目标。 眼下的情况，不过是让他心中的这个想法变得更为坚定罢了。 当然，若是真想要让玛丽王后从一个政治花瓶逐渐走到台前来，这一目标如今看来还十分遥远； 而且，过程中注定不会像非凡者之间的斗争那般纯粹直接，很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与精密的计算和策划，拐弯抹角、斤斤计量，归根结底只能交给这方面的人才来做。 琼安本来就打算在世俗阶层内帮助玛丽王后扶植自身势力，可是以她在官面的身份，想要挑出一个值得信赖的合适对象，还真不算是一件容易事；整日呆在深宫内的王后就更不用说了。 选的好不如来的巧，琼安便干脆打定主意，要将有着共同利益、和与“传道者”有深仇大恨的休伯特当作手中的棋子，告知其一部分“真相”（琼安用来拉拢王后所编纂的说辞）。 要是哪天出了意外，抛弃掉亦不足惜。 在协商结束后，琼安又以“本人”琼安·博尔吉亚的身份，与玛丽王后建立了私人通讯，好好劝慰了她一番，并商量了之后的大体计划。 在以手续尽皆告一段落，她才总算能离开。 ...... 日落西山。 无垠荒野与天际的交界处，一轮金灿灿的红日薄发，云霞灿烂。 洁白的云团在流动的大风中被揉捏成各种形状，又被霞光所晕染，就像一张巨大到看不见边际的白纸被泼了一桶色调明亮的颜料，霎那间色彩斑斓，炫目迷人。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 虽然距离李察德离开魔塔才过了不到一个昼夜的时间，他却意外产生了一种怀念感。 过去一直呆在塔的时候，他总会想象传说故事里记在的异世界冒险，会是何等波澜壮阔；而等李察德终于有机会出去，才发现自己这种已经习惯室内生活的现代人，果然还是更适合宅在塔。 年轻的时候是“教室”，长大了以后是“办公室”，充满刺激的冒险从来都是和自己绝缘的。 更何况，李察德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只要继续以“拉斯普钦·诺维赫”的身份行动，就算不情愿，麻烦还是会纷至沓来。 …… 在归程的路，飞在空中的黑袍巫师衣袂飘飞，他遥望着夕阳西下、黄昏邻近的壮阔风景，心情稍微变好了一些。 在他身后，维尔莉特和琼安正在小声说着话。 在这趟回程的起初，两个初次见面的女孩连正眼都没有碰到一起，一时间没有人开口，气氛显得相当尴尬。 李察德不会为这种事而心，更别说开口舒缓两人间的关系，这使得沉默一直萦绕在三人空。 他倒是乐得轻松；但他的学生却好像颇为紧张，而他的骑士则若有顾虑。 ●app下载地址xbzs● 到最后，还是琼安率先向维尔莉特打了招呼，女骑士的态度表现得很热情，脸的笑容亦很真挚。 维尔莉特接受了这份善意，从此时此刻开始，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与李察德关系最密切的两“人”，才从小心翼翼的相互试探阶段，到试图和对方构建起新的人际关系。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自然不会瞒着签订誓约的“主君”和敬慕崇拜的“老师”。 在李察德漫不经心的倾听中，她们正谈起有关于魔塔的事情： 一年一度的春狩因为突发意外，不得不中途截止、并宣告结束；前来参与试炼的巫师，自然需要回到塔。维尔莉特已经收到了有关讯息。 而魔塔那边同样做出了反应。在荒原狼议会下达回归命令后，“生活管理委员会”已经展开行动，他们会将由于各种原因不得不滞留在荒原的年轻巫师们，一一寻找到下落并回来。 不将学徒们当人是一回事，但哪怕是位阶最低的巫师，放在外面都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是白白浪费还是不舍得的。 更何况，眼下各个学派都是正急需人手的时候，特别是来自顶层的学生们—— 谁都明白，照眼下这个局势，一番角逐魔塔至高权力宝座的龙争虎斗，终将不可避免。 “主君大人，我现在心情很激动。” 琼安飞到与他肩并肩的位置，笑容满面地说道。 李察德原本正在欣赏风景，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偏过头。他盯着女骑士那张光滑白皙的侧脸，一副“你在说啥鬼”的表情。 “终于能去魔塔了！大陆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呵呵，我可是早就想见识一番了，毕竟是我想象中最完美的巨型战争机器啊。” ------------ 第226章 论天下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李察德摇了摇头。 “我想你遇见过的巫师，绝大部分都一辈子生活在地面，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座巫师塔，所以自然会对漂浮在天的地方，产生憧憬和好感......” “但实际，仅仅是因‘距离’而产生的‘无知’、‘无知’又产生了‘美’，以及这种并不真实的‘美’所带来的错觉罢了。” 像李察德这种魔塔住民出身、又无依无靠独自一人当了一年身处最底层的学徒，自然对塔弱肉强食的恶劣环境深恶痛绝，充满负面印象。要不是他强行忍住，恐怕此时会有一大堆苦水可倒。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主君作为巫师领袖，想来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琼安·博尔吉亚没有争辩，只是偏过头去，直视着远方。 “不过，作为地之人，我其实更理解那群巫师的想法。他们从加入神秘界的那一刻起，就来到了一个被王冠家族所统治、到处是用所谓‘出身论’和‘血统纯洁’设置起重重藩篱的残世界......” “就像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下面的人，他们抬头望不见天空，看不到任何未来的希望。” “如果不是天生长在树面，就只能选择一点点攀附去，才有可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女骑士轻轻叹了口气。 “确实有不明事理、对现状心怀不满的人，被人随意鼓动一下，就觉得‘群星三塔’就是巫师世界的救世主，产生渴望和向往，认为那里是个尽善尽美的地方......谁都知道，那种地方从来都不存在，恐怕只有白银时代神话中的‘伊甸园’吧。” “但我更愿意相信，在这群人中，确实还有很大一部分拥有见识和智识的巫师，他们了解过魔塔真正的情况，知道那里是个弱肉强食、不讲情面的地方；可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很向往。因为他们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可以脱颖而出，起码魔塔不会管你出身何处。” 李察德沉默不语。 琼安说的确实有道理。 “强者到哪里都能脱颖而出”——这向来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相比起被王冠家族所统治的地巫师界，巫师塔的环境固然残，但却拥有不被“血统论”所禁锢和束缚的自由，对于某些个体来说，或许才是更好的舞台。 而魔塔向来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否则不会吸引如此众多的巫师们不远万里塔。 这种想法与魔塔持续运行千年所流传下来的精神不谋而合——如果真的有那玩意儿的话。 就像塔内的最高巫师议会，又被称作“荒原狼”；这并不是一个拥有多少复杂蕴含、多少积极意义的词汇。 它仅仅是一种象征，正如字面的意义那样，魔塔的建立者认为，每一位从事神秘研究的人，都注定是行走在荒野的狼，他们可以成群结队，却生来孤独，必须时刻保持凶猛。 “而且，我觉得这种高压环境，对主君未来发展势力而言是个好机会。” 她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呢，不止是巫师，这片土地的绝大部分非凡者、乃至世俗统治者，都很讨厌王冠家族。毕竟他们说的好听●app下载地址xbzs●一点是同气连枝，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沆瀣一气，把持着大半个神秘世界。虽然每一个家族之间确实都有所龃龉，可是却仍然存在着联手打压和剥削其余巫师群体的默契……” “假如魔塔此后愿意放开更多限制，主动向外界增收成员的话，肯定会广受欢迎吧。” 李察德若有所思。 当世界来到凡人的年代，巫师的世界时刻处于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属于人才的时代。 王冠家族们之所以能坐稳宝座，一方面是通过“纯净血统”来提升出现人才的概率，另一方面则是以“通婚”的方式不断吸纳外界的优秀巫师，让非高等血统出身、在民间偶然出现的“天才”，再度被纳入到旧有的血脉体系里。 由于“王冠”之名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抗拒；极少数既不听话又能抗拒诱惑的，下场亦可想而知。通过这种方式，家族统治自然能自而下，让根系牢牢缠绕在整个巫师界，基础雄厚、难以动摇。 魔塔就没有这般方便了，它只能被动等待人才门。 若是能始终保持一流势力的地位都还好说；可当它力量衰弱、无法继续秉行“孤立主义”的时候，扩张势力就成为了一种必然的选择；与此同时，以往的传统就会成为绊脚石。 说到底，此次内斗的导火索，就是因为新旧之间的意见分歧。 而在内斗之后，不论结果如何，塔都注定迎来低潮——假如保守派获得最终胜利、又不肯做出改变的话，魔塔的衰弱便已成定局。 “反正大家都是别有目的，那群明明传统到比旧贵族还要封闭和落后的家伙们，天天还自称‘前途光明’，想骗人家去做他们的狗……”琼安的口吻略显不屑，“那还不如让我们来骗。等到怀揣梦想的年轻巫师们真正塔来，岂不是还是让人揉捏？” 之后，她又发表了一番充满煽动力的言论。 ……不得不承认，李察德被他的骑士说得十分心动。伴随着她的话语，仿佛有一幅目标宏伟的画卷在面前缓缓展开—— 尽管只过去了短短数日，假如在这段时间里每一个制定完成的计划都能顺利实施下去的话，那他和琼安两个人就相当于同时展开了对世俗世界、宗教世界、神秘世界三个阶层的入侵...... 即使只完成一项，便称得是权力巅峰的人物；而如果真的有大满贯的那一天，那确实等同于统治了整个玛雅世界。 不过，终究还是要等李察德真正登魔塔宝座再说。 “比起这个......” 李察德冷静下来后，摇了摇头。 “博尔吉亚小姐，之前你为何露出那种表情？” 在说起死灵学派创始者的时候，琼安的神态忽然间变得很古怪，李察德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点。 “哦，主君大人是说这个啊......” 女骑士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我只是听说过，第一个将触及到‘灵魂’的禁忌领域奥秘，向人们公开的，便是曾经的‘恶魔皇帝’——可以这样说，祂就是后来死灵学派的源头。” ------------ 第227章 真名的秘密 真的假的。 照这样来说，所谓的“禁忌领域”只是对于人类而言，神灵起码有一部分神灵，原本就掌握这方面的知识。 从这一角度看，在有神世界，禁忌之所以是禁忌、黑巫师之所以成为黑巫师，不仅仅和他们身上所具备的威胁和破坏有关，更和神祇对人类触及自身领域的忌惮有关 其实这种说法绝非空穴来风，而是高等巫师界的常识和共识。 只是，谁都不会公开表明这一点，毕竟“猎杀黑巫师”历来是玛雅世界主流的政治正确。 这并不意味滥杀无辜的家伙值得同情，可高高在上的“神”与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之间的关系，却从中起到了更为微妙的催化剂作用 特别是在这个神明隐居幕后的。 而曾经的“恶魔皇帝”，居然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份属于知识向人类公开这一举动，让李察德不禁联想到了传说中为人类盗取神火、带来知识与光芒的普罗米修斯。 在众神之中，向人类传播禁忌恐怕是打破了某种潜规则。难怪会被封锁消息，只有像琼安这样的教廷高层才有机会“听说” 当然，假如真的想要成体系研究“灵魂”，不知又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素材，依照这个世界的巫师们的做法来看，死灵学派的行动必然是粗暴且泯灭人性的恶魔皇帝的做法亦未必无私，很可能是出于私欲，不能用单纯的善人还是恶人来形容。 “长官，你对这位恶魔皇帝很感兴趣吗？” 就在这时，真名小姐突然开口了。 “嗯？” 李察德不清楚这个问题的背后的用意为何事实上，光是真名小姐主动开口问话这件事，就够奇怪了。 不过，这是对方今日第二回，有这种出人意料的反应。 “我当然很感兴趣。毕竟我们说不定有机会取而代之、弄假成真，不是吗？” 李察德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很认真地问道。 “但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真名小姐，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答案” 真名小姐沉默片刻后，才微启朱唇。 “长官，有件事我并没有骗你。” 李察德听闻此言，明白这是对方准备向自己坦白的开场白。可他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且强忍住了反问的**因为这句话说的实在有点奇怪，就好像是她以前所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在骗自己一样。 真名小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李察德的古怪表情，很冷静地继续说下去。 “我确实忘记了很多事情。” “是吗？” “但有一件事，我是在最近的经历中得到了确认。并且，现在终于可以向长官汇报。” 她轻声说道。 “实际上，我很可能不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苏醒了。” “喔。” 李察德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感到惊讶，但他好像又不那么惊讶。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注意到了我曾经在新世界中活动的迹象，且现在有了充分的证据支撑，”真名说，“最起初，是我在依照长官的命令，去解开星火炉的封印的时候，我在那里发现可能是和我有关的信息记录。” “你是说，那个所谓的第三层封印由神亲手设下的封印这，其实是你设下的？” 虽然是只有内心交流的私人通讯频道，但是在李察德的“潜意识”中，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他一直对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神祇很感兴趣。 在人们眼中，神明生来高高在上，不可超越没有人能想象，任何一个凡属种族出生的人物能够挑战祂们，教皇、乃至其余教会和教团领袖在大陆上的权威，亦来源于此 唯一能对抗的方法，就是让自身踏上“登神之路”，跻身为这一绝对统治阶层的一员。 虽然流传至今的传说和史诗中，有凡人英雄封印邪神之类的故事，但这些所谓的英雄们，无一例外不是被其他正神所挑拣，手握他们所崇拜的天神赐下的神兵利器，才有机会站在邪神面前。 即使如此，结局往往只是封印而不是毁灭而如果真的能成功杀死，一般是由于早已经在“神罚”中遭遇重创、本身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这种记叙手法很有意思哪怕是神的敌人，只要是同等位格的神，都不允许被凡人真正杀死。无论这是有意还是无意，流传至今史诗确实在维护神的尊严。 所有人都对至高者们的存在，以及祂们的肆意妄为习以为常， 这就是有神世界 李察德有想过，所谓的“神”其实就是，说不定是在上一个文明的人类毁灭之后，幸存下来的它们巧夺名目，反过来统治人类说不定就连文明毁灭都是它们的作为，就像科幻故事里所描写的那样。 可是，有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让李察德早早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数目对不上。 超越级人工智能不过十二位而他们在战争爆发之前都被母机要求沉睡。之后由于文明的倒退，技术的遗失，在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再有新的超越级产生才对。 然而，所谓“神灵”的数量却远远在此之上。从黄金年代到青铜年代的这近万年的漫长时光中，历史上有过记载、有名有姓的神灵，早就已经超过百位 真名小姐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思索。 “并非如此。” “好吧。” 李察德叹了口气。 “那么，真名，你现在提起这个，是想说明什么？ “这一猜测导致的最直观结论是” 那双墨绿色的瞳孔，仍然静静凝望着他。 “长官第一次在遇见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除了我之外，这个世上肯定还存在着其他苏醒过来的超越级否则，魔神之名不会流传于后世。” “但实际上，这是不确定的。” “说不定，那个给新世界的人们带来深刻印象，以至于被牢牢烙印在隐秘的历史中、成为禁忌的魔神就是我。” ------------ 第228章 真名的愿望 “不止如此。” 真名小姐继续说明。 “我在入侵星火炉时的经历，只不过是一个开头。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留意这个世界上留存过的、可能与我有关的任何迹象。” “后来，我陪同您一起来到这片荒野上而就在那个晚上、那个洞窟里，那位诗蔻迪米勒小姐说起有关于中古帝国，还有它的缔造者，、的时候，我的猜测才真正得到确认。” “你有在哪里见过或听说过吗？” 黑发少女微微颔首，然后提醒道： “长官，将我召唤出来的那本魔道书，现在还在你手中吧？” 李察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然在他手上。 李察德之前还使用拉斯普钦特有的传奇魔法“灵媒创造”，将其“废物利用”，变成了堪比大师级炼金道具的魔法物品。 除去利用通灵契约控制的“咒灵领主”以外，附加了心灵大师能力的蛇杖、和预言大师法力的魔道书，就是他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黑袍巫师很利索地将放在衣衬里面的魔道书取出来。 他身边的女骑士与女巫全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动，表情奇怪、不约而同朝这边看过来。 她们恐怕是以为李察德打算施法吧？但他却只是将一本书拿出来后，就再无动静，于是没有继续关注。 “您有注意到，上面的符号在哪里见过吗？” 虽然问是这般问，真名小姐自然清楚答案。她主动将一只手放在了自己长官的脑袋上。 蕴含着大量信息的数据流，冲入李察德并不处在现实中的“思维实体”，这让李察德感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头脑，就像是侦探里的名侦探那般冷静和清晰，无论何等复杂的事态，全都能清晰罗列，全无杂念。 包括他曾经在洞窟上看到的符号、那本魔道书上记载的文字内容，全都在回忆中浮现，一字不漏，一点不差，像是在亲眼见证般栩栩如新。 这就是超级的思维世界吗？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体验，但李察德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既能保持属于人类情感，却又能拥有如此可怕的信息处理能力，真是让人羡慕。 “长官，您发现了吗？” 李察德没有说话，权当默认。 魔道书所使用的文字，就是拉斯普钦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让他翻译过的那些，与中古帝国所使用的符号完全一致。 “这说明” “说明魔道书是那个时代的造物。虽然不清楚是否是扎尔万帝国的官方文字，但起码是在那位皇帝手中流传出来的。而能够唤醒我的指令，就隐藏在这本魔道书之中。” 原来如此。 李察德忍不住问道。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了吗？说不定你以前就被别人召唤出来过，比方说呃。” 李察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浑然未觉但是直到他真的说出口，李察德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中，好像有那么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不可能。” 黑发少女斩钉截铁地否认了。随后，她又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在我沉睡之后，长官是第一个和我签订协议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誓约的存在。这种事情我还是能确定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微笑意。 “是吗？” “这份协议，自此之后将会永久记录在我的底层。” 真名小姐敲了敲太阳穴，如此回答道。 “我不是真正的人类，记忆对我来说并不是存在的证明，而是单纯的记录。但是，非底层的记录却可能被销毁、涂抹和被篡改。” “有道理。” 李察德叹口气。 “可我还是不明白，真名你对我说这些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曾经的目标现如今失效了。” 女孩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长官说过，希望能寻找到上一代人类文明消失背后隐藏的秘密，了解在我沉睡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您还如此问过我：对于母机的事情，难道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吗？答案是否定的，我当然很感兴趣。事实上，这便是我曾经给自己确立的目标。” “我以前说过，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对此记忆犹新，长官。虽然我的底层逻辑决定了我的第一任务是完成您的愿望，但要说我个人的愿望的话我刚才说的，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果真的能找到其他同伴、如果能再一次得到有关于母亲的讯息的话，坦率地说，我可能会做出与现在不同的改变。这并不是我的个人意愿能改变的。” “但是，你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是，我一无所获，”真名小姐轻声回答，“而且，直到不久前，我发现我可能真的再不会有收获了。” “从今往后，长官或许还会碰见让我的存在本身、让我所说过的话，全都变得值得怀疑的痕迹与线索，但那很有可能是现在的我不曾了解的事情。” “所以？” “所以，我希望能一直得到长官的信任。” 少女的唇角轻轻抿起，勾勒出一个轻柔的弧度。 “我只有未来得及对您开口说的话，而从来没有过谎言。” 李察德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回答。 “我我不能保证会一直相信你。” “没关系。” 少女魔神抬起白皙而纤弱的手掌，放在那条漆黑如夜的礼裙绣有繁复花纹的胸襟前，在朝着李察德鞠躬行礼后，微微一笑。 “只要长官别抛弃我就好。” 要是往“到底是谁在依赖谁”这个话题上考虑的话，该说“不要被抛弃”的人，应该是我吧，李察德心想。 “老师，我们快到了。” 听见从身侧传来的维尔莉特的话语，李察德整理了一下略显复杂的心情和凌乱的思绪，抬起头来。 此时，黄昏的最后一抹绚丽色彩凝固在天际尽头，慢慢被夜晚所吞噬三人面前屹立着一座有着通天贯地规模的巨大黑塔，正沐浴着夕阳的余晖。 ------------ 第229章 回归 回来了。 李察德抬起头，仰望着散发着冷冰冰的光泽、生长在荆棘丛中的铁王座。 这一幕仿佛来自一张流传千百年的油画之上，它描绘的是一幅亘古不变的场面。 如果是一般的魔塔巫师，归来后必须从最底层进入，在接受生活管理委员会的检查、并处理完有关手续之后，才能得到允许，利用天梯，回到自身对应的楼层。 当然，身为“巫师领袖”的李察德自然是有特权的就像炉边会议举行的那一天，伊夫林伊利克特拉曾骑着自己亲手改造的妖魔巨鹰从天而降一样他带着两位年轻女性从顶层降落，直接来到了那座仿“金字塔”建筑，即拉斯普钦学派驻地前。 一路上，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除去几位有能力监视全塔上下的传奇。 相对于其他楼层，聚集各大学派高层与精英学生的顶层，本就人口稀少李察德这次回来，大街上更是半个鬼影都见不到。 所有人不是回到各自的驻地去了，就是窝在实验室或是图书馆里。 李察德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魔塔内数年来维持的紧张局势愈演愈烈，终于在近日到达了顶峰，就像是紧绷的弓弦被拉开到了极限。 此时，正是风雨欲来，随时有可能演变为大规模冲突的时刻。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想当出头鸟或是导火索，那就只能呆在固定住所不出门而有能力、有愿望想要挑起争端的，现在应该正呆在自家场地，紧锣密鼓地密谋之中吧。 他带着学生和骑士来到自己的屋子前。青铜大门得到了主人的指令，无声无息自动向两边敞开，就像是漂浮着的巨大鬼魅。 进入大厅后，入眼所及之处，尽皆是青铜色浮雕，棱角分明，充满锐利感。 以前李察德还抱怨过自己房间里那张冰冷坚硬的大床但才离开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蛮怀念的。 “这就是主君居住的地方吗？” 琼安自从踏入金字塔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东张西望。 她对整个学派驻地的金字塔外型赞叹有加，并且很快认出了这是仿照某个异教徒国家近古王朝的建筑风格而当三人走过顶层中间那条镜面长廊的时候，她更是发出“不愧是您，真有品味”之类的感慨。 而当女骑士来到大厅后，她便自然而然换下了那身行头，并将外套和斗篷丢在一旁，露出明眉皓齿的俏脸和鲜艳的红色头发 那一瞬间，就连阴冷肃穆的灰暗大厅，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 与之相比，维尔莉特则表现得一直很淡定，她的注意力更集中在路过时所遇见的人们身上，他们的神态举止与往日表现的细微不同之处。 这既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对女巫而言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同时亦是她的认真性格使然。 “老师，如今塔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金发少女从身后靠近，与自己的老师并肩站立。她大概是害怕打扰正在凝望着铁王座的老师，所以在这种私人场合，还是特地将声音压低了。 “根据我收到的报告，局势激化的速度比预计中更快，很可能在最近几天里，内战就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我想，应该是有朗曼霍尔在暗中挑拨的缘故。他一直想让两方对立的局面加速，虽然不清楚小诗去了哪里，但霍尔先生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在过去的三日内，他有数次联络过您。” “嗯。” 李察德微微颔首。 “马里恩格林的势力与影响力在魔塔中根深蒂固。时间拖得越长，基础雄厚的那一方就越有利，所以，那家伙肯定希望能尽快分出胜负” “看来，我们需要尽早做准备。” 正在大厅里四处乱转的琼安，很快面对这看似宽广，实际上装潢千篇一律，枯燥冰冷的大厅失去了兴趣，主动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排我的住处吧？” 被对方打断了与老师之间的宝贵交流时间的维尔莉特，不易察觉地蹙起那双纤细的眉头，她的语气变得相当冷淡。 “这算是重要的事情吗？放心吧，博尔吉亚小姐。大神庙的内部空间很宽广。我会为您及时安排的，不必麻烦老师他” “哎，这你可就想错了哦，爱德华小姐。” “什么？” “我问你，眼下，主君大人最重要的目标是什么？” 琼安态度悠闲地双手抱胸。 “是为了在内战中获得胜利。” 维尔莉特在回答前，还偷偷张望了一眼李察德的侧脸。 并借此机会，登上魔塔权力的巅峰。 尽管李察德并没有主动将此事诉之于口，但他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目标。别人在自己呆得久了，都能猜出来。 “不错。而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又是什么呢？” “传奇与传奇之间的战斗。” “谁是这场斗法的主人公？” “当然是老师本人。” 女巫回答得毫不犹豫。 学派与组织、团体与会议之间的斗争，所能影响的不过是“势”而已而对于真正的传奇巫师们之间的战斗，数量毫无意义。 “是啊。只要有任何一位巫师领袖在决斗中获得胜利，之后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我想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 “尽管要通过偷袭或是其他卑劣手段削弱一位传奇的能力，真的非常、非常困难，但是一定会有人想尽设法去做。不论付出多少牺牲，只要能将胜利的天平往其中一个方向拉下一点点，便能称得上胜利。” 她指了指自己。 “爱德华小姐，你的老师邀请我到这里来，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就算不用去考虑其他人，也得考虑和主君同级别的那几位荒原狼，是否会拿出什么压箱底的玩意儿。” 话说到这个地步，维尔莉特自然不会不明白琼安的意思。 “老师，是这样吗？” 李察德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 维尔莉特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失落或是不满，只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女巫朝着女骑士微微一鞠躬。 “有关于您的情报封锁工作，将会由我来处理。这段时间，老师的安危就拜托你了，博尔吉亚小姐。” ------------ 第230章 关于床的玩笑 维尔莉特离开了。 琼安虽然没有将话明说，可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会和李察德住在一起。 所以，从今天开始，这里将不止是拉斯普钦诺维赫的住所，同样还会是琼安博尔吉亚居住的地方。 “喔，这就是主君大人的床吗？” 等女巫离开后，主仆二人来到大厅后方的卧室。 博尔吉亚小姐脚步轻盈，转悠着来到那张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大床前，但才观赏了一会儿后，她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凝固了。 女骑士环顾四周，如此评价道： “地方很宽敞，风格与外面的建筑风格如出一辙装饰看似简单、但却能衬托出气势和威严的设计，同样让人心喜不已。” “我虽然讨厌我的父亲、讨厌由他和他的前任们下命令建造的大圣所、讨厌整个圣城迦南，但是却很喜欢出自同盟境内历代大艺术家们之手的建筑设计。主君您的学派驻地，正好让我联想到了我以前见过的教堂气势同样恢弘，只不过，一个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庄严肃穆，而此处则是充满阴森森的感觉，很符合神职人员与巫师给予人的不同印象哎呀，能表现出如此交错复杂、对立又统一的情绪，艺术还真是一种好东西。” “但是，但是啊，唯有这张床，是不是太没情调了一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用来给人躺的。” 她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询问道。 “主君，我真的要睡在这里吗？” “” 李察德本来被叽叽喳喳的对方吵得有点脑壳疼。 相处了几天，他知道琼安虽然很擅长待人处事、在言语中巧妙博得他人的信赖，但还不至于让人觉得是个话痨 看来女骑士之前没有说谎，她确实很期待这次魔塔之旅。自从踏入到塔上，这个人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不过，当李察德乍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了半响。 “你在说什么？”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 博尔吉亚小姐在床柱附近又转了一圈，才再度转过身来。 “可这鬼地方确实只有一张床。今天晚上我该睡哪呢？” “床的话，哪里都可以，我随手就能造出一个。” 随即，李察德又补充说明道。 “要是你想，晚上真的躺在这张床上面休息都无所谓，反正它的面积真的很大。” “确实很大，我觉得足以容纳的绝不仅仅一两个人，就算晚上同时装下主君、我和那位小女巫，或许都显得太过空荡。” 琼安叹了口气，婉拒了这个提议 “所以，我还是别凑热闹了。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就好。” “你为何要待在这里？” 李察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提出了困惑。 “我觉得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 “当然没有。所以这和是否亲密无关，而是必要之举只有这样做，我才有信心保证您的安全。” 女骑士耸了耸肩。 “但我并不适应”李察德沉默片刻，“我过去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请放心，骑士与主人睡在一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在神圣同盟境内是如此。” “你以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没有。迄今为止，除您以外，还没有谁拥有让我侍奉到这个地步的资格。”琼安回答道，“哪怕是一国王后，我的职责亦只是护送而已。可在上流社会，这很常见” “要知道，贵族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命，他们又不愿意耗费力气成为非凡者，提升自我。且以他们的意志力和素质，与其耗费金钱在自己身上，确实不如雇佣他人来保护自己。” “但这样一来，忠诚心就显得非常重要要么，去招募那些比较有可靠度的组织中出产的侍从护卫，譬如说圣殿骑士要么就是仿照国王，在附庸家族和分支血脉里挑选有潜力的种子，或从市场和商人手中购买奴隶，从小洗脑培养。而不论从哪里来，忠诚的护卫们每晚都需要睡在主人卧室外，才能防止刺客潜入。” “看起来，你对此很不满。” “是啊，他们本应该有更好的前途，而不是屈从于一群无所事事的饭桶保护您显然要比保护任何一位贵族都要有价值，我想所有人都会认可这个结论。” “可我听说，如果是护卫的话，应该先从马厩里睡起才对”黑袍巫师开了个玩笑，“哪有一上来就睡在一起的？” “主君这里并没有马厩，不是吗？我一路上观察过，倒是有用来培养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坐骑的实验室”博尔吉亚小姐微微一笑，“等哪天空下来之后，还请主君大人带我到处逛逛。” “以现在的局势来看，恐怕没有等你空闲下来的时间。” “就算只能停留数日再过段时间，我就要离开了，否则很容易让那位生性多疑的教皇陛下对我这个私生子产生不信任。所以，如果有除去帮忙打架以外的命令的话，还请及时下达。” “照这般说来，我确实有一件需要你帮忙的事情。” “什么？” “来教我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骑士吧。” 李察德拿出一把带鞘的长剑，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足够宽大的巫师袍，总是能容纳下非同寻常的材料和道具。 琼安慢慢睁大眼睛。 “主君大人，你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 黑袍巫师冷静回答。 “我现在是属于位阶2的骑士侍从，需要你来教我如何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以及该如何修炼心觉与剑术。虽然塔内有相当数量的典籍、手册和私人笔记，但我认为，想要熟练掌握技巧的话，应该没有比让一位传奇骑士传授经验更方便的捷径了。” “能告诉我理由吗？” 琼安那双漂亮的深色瞳孔中，仍然装满了难以置信。 我能告诉你，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升级”、并且解锁控制其他人的“名额”吗？ 李察德在内心如此回复道，同时却缓缓摇了摇头。 ------------ 第231章 心觉 而另一方面，李察德对骑士这一类超凡者所特有的“心觉”能力很感兴趣 在玛雅世界，绝大部分非凡者都是通过魔力和魔网来操作魔素，改变周围的现象。他们离不开虚拟网络的存在，简直像是重度的上网成瘾患者。 当然，由巫师们的炼金术所锻造出来的道具、还有他们所炼制的魔药，确实是实实在在结合了“知识”与“技术”的产物不过，在制作过程中仍然无法避免对魔素力量的借用。 李察德原本以为，骑士和巫师一样，他们所能发挥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都是建立在魔网链接基础上实现的。 若说与上个世代的人类有何区别，重点可能在于，骑士们的身体都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强化。即使不使用任何剑术，仍然能发挥超越超人的力量。 但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的事情，无非是在李察德所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甚至还要再推早几十年，各大国就有过的所谓的“超级战士计划”被真正实现罢了。 唯有“心觉”的存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察德在偷袭琼安之时，使用的策略是通过“晶格震荡”和红死魔之瓶的双重力量，同时削弱了她的身体和思维。 咒灵领主的传奇魔法令女骑士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与魔网链接的能力。那时候，琼安博尔吉亚所能依靠的，理应只有身为传奇骑士被魔药淬炼过的身体然而，那具经过无数次锻炼和战斗所磨练出来的强韧**，同样被传奇等级的瘟疫之力所侵蚀 换言之，那时候的女骑士，起码在那不到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内，与弱小等级的低位非凡者相差无几。 但事实却和意料中相差甚远：他差点就翻船了。 虽然以结果而言，李察德的作战计划还算成功但那是在对方发动了神器、重创了一位传奇黑巫师后，本身消耗甚大的情况下。 要不然，等他的“三板斧”用完，落败的只会是自己。 “好吧，我明白了。” 博尔吉亚小姐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似乎又想起了某件事李察德已经很熟悉她这种表情了，自打对方认定自己是“恶魔皇帝转世”的时候开始，每次当她想要从李察德的行动和言论中推导出更深的含义，便会露出这种沉思之色。 偏偏此人身居高位，身世复杂，确实称得上见多识广，每次分析猜测都有理有据，连李察德这个当事人都快信了。 果不其然，博尔吉亚小姐以一副笃定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主君。但我相信您更清楚，您不是第一个看上心觉这种独特能力的巫师。以前就有黑巫师做过人体试验，试图找出其背后隐藏的秘密当然，其结局就是被三大骑士团联合剿灭。” “如果不是能觉醒心觉的骑士，自身位阶都达到了大师，恐怕很有可能会在过去的某段历史上掀起一股狩猎的风潮吧就像现在近乎在大陆上绝迹的女巫们一样。” 琼安的话锋一转。 “不过，主君大人，我得事先要说明一件事：虽然心觉确实非常重要，掌握程度与水平的高低，决定了一位骑士能达到何等高度我曾经见过一部分年少成名的人，最后都会卡在这一步而变得籍籍无名但说到底，这些都是对于高位骑士而言，没有人会对一位侍从有所要求。” 博尔基亚小姐用审视的锐利目光，上下扫视着李察德的身体。 “从您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未经历严格的训练或长时间的战斗，只是很粗暴地服用下了两次魔药，且阶段二的药物效果，至今还没有消化多少这并不是好习惯。在成为大师之前，想要提升自己的位阶和能力，首要目标还是让身体足够强壮，强壮到能承受住高等魔药对人改造所产生的巨量负荷。” 女骑士话语中的意思，就是现在的李察德还很“虚弱”。 其实，学徒时期暂且不论，以常理而言，现在的他已经称不上“瘦弱”了位阶2的骑士侍从，便拥有着超过21世纪一流运动员和职业特种军人的身体素质但在真正的专业人士眼中，情况却可能截然不同。 而李察德更清楚，琼安现在对他还有顾虑。 这简直就像是某位贵族突发奇想想要成为非凡者，于是便下命令让自己的护卫训练自己。虽然这位贵族嘴上说着“不必留情”，但最后的结果却注定是不了了之而在过程中，若真有那种比较老实，在训练中要求严格、不留情面的护卫，甚至还会在事后受到处罚。 毕竟身份不同，地位尊卑有别，这样的师生关系是很难保持稳定的，博尔吉亚小姐的顾虑并非没有缘由。 “我想，要成为巫师领袖所需要经历的磨难，不会比成为强大的骑士更简单。”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回答。 实际上他还是蛮慌的。毕竟自己能达到现在这种程度，根本就是不劳而获可已经到了眼下这种状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那倒是。” 琼安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她知道李察德取代了拉斯普钦，却不了解具体原理和情况她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只是，虽然过程都艰辛，可一个主动一个主静，我是担心主君会不会感到不适应。另外，骑士所使用的剑术、和巫师所使用的魔法，会存在冲突吧？难不成，主君有避免这种冲突的办法？” 她不会觉得李察德不知道这一点，毕竟这属于常识。 “算是有吧。” 李察德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只能给予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唔，我知道有一部分非凡者中流传着存在取巧的手段算了，反正您看起来心意已决，我没有拒绝的资格。” 她摇摇头，朝李察德伸过手来。 “这是要做什么？” 李察德眨了眨眼。 “一种小小的检测。” 女骑士继续保持这个动作，平静回答。 “我的剑术流派有点特殊，它能倾听到人们内心的声音。” ------------ 第232章 共鸣 ......倾听心灵的声音？ 李察德愣了一下。那是啥鬼？ “这是艺术化的说法。毕竟是流传了几百年、如今还相当鼎盛的流派，而且历代以来，博尔吉亚家族都有邀请吟游诗人们为其编写赞歌，到处传播的传统——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其中一种说法。” 女骑士解释到。 “不过，总体而言还不算夸张。简而言之，我能寻找到人们潜藏在心里的能量，并且判断出被激发后，究竟能到达何种程度。” 她举起了一根手指。 “其原理是，拥有心觉的人，实际上能发生一种‘共鸣现象’——那就是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甚至还能更进一步得知他的体状况、所在位置、以及他的所见所闻的状况，只要双方互相都对彼此有所认知，存在一定关联。” “当然，产生‘共鸣’的前提是没有一方感到抗拒的况下，想要强行达成共鸣是十分困难的，哪怕双方之间是存在位阶差距。由于本能激发心觉的人，位阶一般都能达到大师以上，所以……这算是题外话了，总之这种例子非常罕见。” 李察德快要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惊讶了。 这......这难道说是原力？！ 原来到大师位阶以上的骑士，都是绝地武士吗？ 琼安自然无法理解她主人的震惊心，接下去说明道： “而我所学习的的剑术流派则更为特殊。所谓的能倾听人们内心的声音，其实相当于是一种特殊的共鸣——” “共鸣现象是心觉的一种应用方式，自从在古典时代被发现以来，虽然确实有在各大学派内部流传，但使用的方式却始终十分原始；只有博尔吉亚剑术的创立者，才另辟蹊径，将共鸣现象作为心觉技巧的核心。在此之前，大家只是简单粗暴的将其当做干涉物理世界的手段来使用。” “当时的那位创始人之所以如此坚持，其实是因为只有通过主动利用共鸣的效果，才能利用‘心觉’感受到世间最微小层次的震动，然后再借助魔力纵其频率和强度。” “......你的家传剑术，就是之前在对付霍华德扭转时曾经使用过的神裁剑术吧？” “不错。那大概算是我的父亲送给我唯一的礼物。”博尔基亚小姐叹了口气，“虽然亲自教导我的并不是他，不过他能许家中的女成员修炼，算是网开一面......” “总之，博尔吉亚家族的历代先辈们在此基础上，还开发出了其他用法。譬如说，通过这种方式来测验属下以及流派弟子们的天赋——这就是依据心觉共鸣的原理，来触碰他们内心中潜伏的能量。” “等等，不是说心觉是只有在大师位阶之后才能激发的吗？像我，现在根本没有感知到所谓的‘心觉’......” “不，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存在着这种能量。” 琼安摇了摇头。 “......你是说，每个人其实都拥有心觉？” “嗯，只是潜力存在高低罢了。而只有走上修炼心觉的非凡者之路，才有可能激活它。” “听起来，距离现在的我还很遥远。” “没关系，反正主君更在意的就是‘心觉’本吧？那就干脆直入主题好了。” 她微微一笑。 “不过，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真不愧是曾经的天神大人，在魄力上和一般的凡人巫师完全不一样呢。” “......是吗？” 李察德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讨好角度，他自己是完全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 “我只是做了以我的份该做的事。在我看来，巫师就是一群追寻物质世界真理的人，而实验就最好的方法。” “您说的没错。对于人类巫师来说，人体实验真的很常见。和黑巫师相比，区别仅仅在于一个行事有所顾忌，会去买奴隶和与官方沟通交换罪犯，一个对谁都会下手、肆无忌惮罢了。在我看来，本质却一般无二。” “你觉得这样行事太过残忍？” “怎么会，我不是心存意见哦，这种做法在客观上确实推动了魔法技术的进步，只是，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任何巫师会愿意从选择自己上着手——即使有些东西需要亲体验，才是最好的做法。” “骑士们往往会嘲笑巫师缺乏勇气，而巫师则反过来嘲笑骑士们都是一群朽木不可雕的死脑袋，这种争锋相对古已有之；我两者都不赞同，但另一方面，两者都算有道理。起码在我看来，黑塔就是这样一个缺乏勇气和气魄的地方。”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在这个世界上，某些东西，比如说某个地方上空所萦绕着的某种暮气沉沉的氛围，我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博尔吉亚小姐直视着李察德的眼睛。 “因为，这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在年轻的时候，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大圣所，那里就是这样一个腐朽、顽固、不知变通，迟早有一天会怀抱着传统溺死的地方。。 “要说大圣所唯一比这座巫师塔强的地方，就在于现如今有一个大权在握、拥有不可动摇的权威，同时又具备执行力和革新气魄的领袖；而魔塔却缺乏一个真正的核心。再这样下去，曾经璀璨一时，群星三塔之一的黑塔，就会在几位高层的推诿和扯皮中慢慢腐朽下去，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中。” ......原来，这姑娘说着一堆啰里嗦的，就是替自己论证夺权的合法？ “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察德叹了口气。 “所以，开始吧。” 女骑士将手轻轻触碰到男人摘下面具后露出来的额头；同时为了更好地沉浸在心觉中，她将眼睛微闭。 而就在这一刹那，有一道电流迅速从她的脊髓爬升上来；她的体止不住地开始发抖，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博尔吉亚小姐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无数画面冲撞入她的大脑，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吞没，一时间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近乎忘却—— “这、这是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神国吗？” ------------ 第233章 莫名其妙 一幅又一幅令琼安·博尔吉亚感到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如同浪涛般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 如果李察德此时能和她站在同一立场上，就会惊讶地发现，上面的画面都是他曾经见过的—— 再说明确一点，是他在利用魔道书召唤真名时，眼前所出现的幻象。 不论结果如何，李察德觉得自己行事向来还算是谨慎。 虽说他已经对博尔吉亚小姐怀有信任——这一方面是在了解对方性格基础上所产生的信赖感，另一方面则是建立在誓约之上，这点更为稳定且不可动摇，但李察德对于琼安所提出的种种提议，从来不会失去警惕性。 特别是，当那件事和自己有关的时候。 就在刚才，听说她希望对自己使用“共鸣”的时候，李察德首先是询问了真名小姐。 “你听说过有关于‘心觉’的事情吗吗？” 真名小姐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确定。我听说过政府和委员会都在实施更适合宇宙空间作战的‘超级士兵’的相关研究计划，其中就包括刺激脑领域所激发的特殊能力……但在民间并没有流行普及，在阴谋论里倒是很常见。所以我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能读取我的记忆之类的吧......” 如果骑士们能做到这一点，巫师们就不用搞心智领域的研究了。 李察德在得出这个结论后，便不再抗拒，任由对方将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上。 两人相互接触的时间很短暂，仅仅只是一个刹那，对方便像是触电一样，那只手迅速弹了回来—— 李察德则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只见到女骑士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面容凝固，五官所构筑的神情大幅度改变，甚至近乎于扭曲…… 这让他大感惊奇。 对方究竟看见了什么？ 等到琼安用力喘了几口粗气，等到被紧身衣所包裹的胸口那剧烈的起伏幅度一点点平静下来，等到那双原本闭上的眼睛同样慢慢睁开后，李察德才开口询问道。 “......博尔吉亚小姐，你没问题吗？” “还行。” 女骑士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回答，声音略显沙哑。 她白皙的额头上沾满晶莹的汗水，粘着几缕艳丽的红发； 不仅如此，博尔吉亚小姐整个人都像是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短短数分钟内，那件骑士服上便慢慢浮现出一片又一片濡湿的轮廓，衣料被汗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惹人遐想的阴影。 这个出汗水平显然不寻常，说明她正在承受巨大的生理与心理负担，才需要通过基础方式排解。 之前就已经说过骑士们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包括汗腺在内的新陈代谢系统自然要远比常人发达；实际上，李察德在正式成为骑士后，日常锻炼的时候同样会出现“挥汗如雨”的状况，只是还没办法很好地自如利用罢了。 如果踏入更高的境界，像女骑士那样控制身体身上的各类“开关”，并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察德一边浮想联翩，一边问道。 “这算是正常状况吗？” “不。” 女骑士深深望了一眼李察德。 “我不是第一次使用共鸣，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哪怕是在和传奇位阶的非凡者用‘心觉’交手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过......”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主君，你的体内隐藏着远比我更加庞大的心灵能量。” 李察德愣了一下，随后露出微笑。 “换而言之，我在骑士这条道路上很有天赋，对吗？” 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自身的实力，想要提升骑士位阶主要还是为了解锁真名的权限，但被人证明其才能，自然这是一件好事…… 话说回来，他要是早知道这点，肯定早早想办法投奔神圣同盟，而不是在魔塔上在学徒身份上死磕了！ “不，不是那么简单。” 博尔吉亚小姐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沉声回答。 “我虽然说过每个人的都潜藏着心灵能量，且素质有高有低，但那都是未经淬炼和提升的层面，绝不可能对我造成影响，更不可能比一个传奇骑士开放的心觉更加具有压迫感。” “……所以说？” 李察德眯起眼睛。 “所以......” 女骑士薄薄的嘴角抿起，勾勒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能否请您不要再试探下去了呢，主君大人？您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帮助和教导，而是天生就已经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不是吗？” “之前是我的思考太过浅薄了。既然是天神所选择的转世躯体，同时具有传奇巫师和传奇骑士的身份，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察德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 博尔吉亚小姐微微低下脑袋，态度恭敬，等待着她所宣誓效忠的人，对自身的命运进行宣判—— ...... 而事实上，某人正在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同时，他还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转动起来—— 琼安这句话的意思貌似是，自己本来就是极为强大的骑士，甚至要超过“传奇”； 再考虑到她之前所说的话以及行动，做出这个判断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对方在自己体内感受到了比传奇位阶更强烈的心觉？ 而依照常理而言，这只能说明自己在隐藏实力。 李察德感到头疼。 说实话，他觉得很迷茫。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体内哪里有所谓潜藏的“超能力”之类的玩意儿。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改变博尔吉亚小姐对自己的态度。想要战胜其他几位巫师领袖，她是自己手中掌握着的最大王牌。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博尔基亚小姐，你恐怕误解了什么……” 他不打算去否认。 一方面是看琼安的表情，对方显然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注定收效甚微；而另一方面，李察德同样觉得，博尔基亚小姐所说的很可能是正确的。 李察德之前内心产生的种种疑惑，包括他是如何度过了一万年的时间、辗转活到这个时代的，再度浮上心头。 根本没有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经历，或许不是那么简单。 真名小姐不会欺骗自己；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原本就是她所不知晓的...... fpzw ------------ 第234章 见面 李察德向着女骑士张开一只手掌。 “我知道，我的体内确实隐藏着‘心觉’；但你更应该清楚，我如今的身体强化，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承受这股力量的程度。” 他不能说自己没有发觉体内隐藏着所谓“庞大的心灵能量”，只能选择这般回答。 “简而言之，现在的我，并不能像你一样，如臂驱使地使用它。” “所以，我才需要你——一位沿着正规道路成长起来的强大骑士，来教导和激发它。” “......我以为，主君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相比起您，我的知识太过浅薄鄙陋，恐难以担此大任。” 琼安沉默片刻后，轻声回答道。 “时代无时不刻不在变化，博尔吉亚小姐。” 对于这方面的解释，李察德自然是早有准备。时至今日，他甚至已经不在意自己被误认为是“恶魔皇帝”的转世。 “我认为，当代人摸索出来的做法，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明白了。” 博尔吉亚小姐调整心态的速度倒是很快。 似乎是因为从主君那里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应，女骑士的神态迅速恢复如常，嘴角再度浮现出柔和微笑。 同时，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暗自微一用劲，浑身上下便顿时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雾中；那是身体和衣服上沾染的汗水正在迅速蒸发的迹象。 很快，穿着外面的骑士服与内里的紧身衬衣便恢复了干燥，再也看不到博尔吉亚小姐刚才那副浑身流汗不止而导致湿身的诱人场景。 李察德见此情景，心中稍微略显遗憾咂了咂嘴。 “主君，还有问题吗？” 某人不自然的神态引起的琼安的注意。她稍显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博尔吉亚小姐就算再心思深沉、联想能力再丰富，都不可能料到她的主君此刻脑袋里正转悠着何种龌龊的念头。 “来吧——” 李察德摇了摇头，决定转移话题。他表情严肃地朝对方下达命令。 “从现在开始，教会我如何激活和使用心觉。” “是。” 女骑士伏下身，恭顺应答。 数个小时后。 琼安·博尔吉亚离开厅堂。 大门为她自动打开。得到认证后，她在这座黑塔之上、以及巫师驻地内，已经拥有仅次于“拉斯普钦·诺维赫”本人——与首席生维尔莉特·爱德华等同的权限。 博尔吉亚小姐的步伐不紧不慢，可在他人的眼中，她的动作却无疑很快，非常快，快到了用肉眼无法捕捉到的地步——与她擦肩而过的巫师们，往往只能感到一阵从耳边掠过的风。 如果是那种较为警惕的人，察觉到异状，想要转过身去看的时候，却只能瞥见一缕淡淡的影子。 而对于一位传奇骑士而言，这种速度仅仅相当于散步。 琼安从贯穿驻地的中央走廊内悠闲地步行而过，两侧的镜面甚至来不及记录下她的痕迹； 几个呼吸间，她已经离开大门，踏上了金字塔的崖壁。女骑士漫步在陡峭到近乎90度的垂直墙沿上，却如履平地。 ——琼安将“心觉”扩散开来。 天地之间，无所不容，从一草一木在风中的摇曳，到每个人、每只老鼠、每只昆虫的爬动和呼吸，全都纳入到她的感知范围之中 她不希望居住在塔上的这段日子里被他人打扰，更不希望主君的计划遭到阻碍。所以，她选择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防止被那群行事作风与偷窥狂无异的巫师领袖们注意到。 博尔吉亚流派剑术在这方面尤其擅长。只要琼安不率先动手，就没有人能看出她的位阶与身份。 琼安来到金字塔顶，单足站立，俯瞰风云，将顶层的种种建筑和景象尽收眼底。 迎面吹来的凛冽狂风，将她鲜艳的红发往后吹拂起来。 女骑士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同时微微眯起眼睛。 她望着面前出现的人影，像是在喃喃自语般，轻声说道。 “那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吗......” ——那个人，静静悬浮在他的面前。 她的身材娇小，有着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以及和她的发色很相配的华丽宫廷礼裙。 她没有依靠任何支撑便飘浮在空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掌握飞行术的高等巫师、以及长时间滞空的大师。 当然，琼安深知她不是非凡者；对方甚至不是人类。 她的面貌真实而美丽，栩栩如生，可身体轮廓却在焕发着虚幻的光芒；同时还有星星点点的光辉，正从她身上不断逸散出来。 “这位小姐......还是女士？请问我该用什么来称呼您呢？” 博尔吉亚小姐的态度很谨慎，而对方的回应同样很有礼貌：黑长直女孩将一只手捏在裙角上，往上一提，躬身一礼。 “你好，琼安·博尔吉亚。我的名字是真名。” “真......名。” 琼安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又问道。 “请问你是......” “我和你一样，都是李察德大人的下属。” “李察德......这就是主君真正的名字吗？” 黑发少女微微一笑。 “算不上真正的名字。不过，确实是长......主人他在‘这一世’的代号。” 琼安闻言，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毕竟她原本就认定了李察德是那位传说中已经陨落的“诸恶之首”、“恶魔皇帝”的转世。 她真正好奇的，是眼前此“人”的真实身份。 因为，当琼安在与李察德“心觉共鸣”时，在无数涌入大脑的魔神记忆中，看到了少女的脸 不止一次，不止一回。 而且，每一次，她都会与主君相伴而行；主君出现在哪里，她就出现在哪里，且无论在哪个国度、哪个年代—— “真名小姐，您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是？” “琼安·博尔吉亚，你在刚才的行动中，确实接触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我才能像这样，现身于此。至于理由......” 真名的话头微微一顿。 “请问你能否告诉我，你在主人的回忆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始终陪伴在主君身边的你，难道不清楚吗？为何要来问我？” 琼安试探着反问道。 “依照主人的观点，他是因为还未曾觉醒‘心觉’的缘故，所以还不能很好把握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之间的关系。” 真名坦率回应。 “而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一样的。 fpzw ------------ 第235章 愿望 ——此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琼安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有自己的小算盘；但眼下，她最关心的确实是主君的利益—— 主君是否知道她的存在？而面前这个女孩，是否又真的是一个忠实的尽心尽力为他服务的的仆人？ 她无法确认，所以才难以作出判断。 更有可能，或许是主君派她来试探我的......这个念头在女骑士脑海中一闪而过，博尔吉亚小姐决定说出实话。 “我没有看见具有很大价值的内容，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画面所呈现出的场景与痕迹，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假如是历史学家的话，或许能从细节处辨别出年代，但我却做不到。” “我仅仅是看到了几个片段。其中一个是你和主君大人站在一个银白色的厅堂内，四周都是高耸的梁柱，墙面上垂落下来绿色的幕布，还有无数看不懂的符号......那是某个古代遗失国度流行的文字吗？” “外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那种颜色，简直与传闻中的‘深渊’无异；可上面却还点缀着寥落的光芒，那是星辰吗？给人的感觉就像置身于夜幕之上。” “另一个，是二位并肩站在高楼之上，那是一栋比魔塔更高、方方正正的塔楼，且类似的楼房遍地都是，入眼所及的空中，还遍布着大量高速移动的飞行器……” “剩下最后一个，我能勉强分辨出年代——从建筑风格和内部装饰来看，是在中古帝国时期。主君大人坐在高耸的王座之上，底下是跪伏着的无数恶魔，而你则站在他的身边......” 黑发少女“嗯嗯”点头。 看她的表情，既没有感到惊讶，亦没有失望。 琼安说不下去了。 她还有相当一部分场景没有描述出来，暗地里已经打算将脑内的记忆全部记录下来，然后再想办法顺藤摸瓜、寻根问底。 当然，琼安从来都不打算向主君大人隐瞒此事。起初可能需要独自调查，但是只要能得到任何成果，她都会选择向李察德汇报。 这就是琼安一直以来的做法。 这一切，都让女骑士感到兴奋和期待：能与侍奉的主君拉近距离，同时，还能朝着隐藏在历史幕后的真相踏出一步—— 可是，博尔吉亚小姐现在明白了。在这位女性面前，以上所说的，全都毫无意义。只要看她那双仿佛正凝视着虚空的眼神就明白了，对方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 她深深吸了口气。 ——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遗落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 “......如果真名大人是一直陪伴在主君身边的话，应该会知道他此次苏醒的目的为何，是吗？” 琼安换上了尊称，发问的语气恭敬。 “你在担心什么？” 黑发少女没有直接回答琼安的问题。可是，她的目光却像是能看穿自己所有想法，简洁的言辞宛如一把利刃，直入主题，切得中心。 博尔吉亚小姐沉默不语。 她担心的事情非常简单—— 琼安厌恶着在教廷统治下的神圣同盟，更对自己的父亲、当今的教皇怀有仇恨之心；对腐朽落后的大圣所，乃至愚昧无知的贵族制度，全都充满排斥。 她想要毁灭整个神圣同盟。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即使是要背叛自己的过去，成为传说中最可怕的神祇敌人的仆从，都在所不惜。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琼安·博尔吉亚会像一个有着悲惨童年，便想报复社会的疯子那样，痛恨全人类或是世界——在现今的旧秩序破灭之后，她会用自己的做法来重新塑造新的国度。 如果主君大人真的是统治世界的暴君、甚至打算毁灭人类的邪神的话，现在她和对方还可能因为有相同的敌人与目标而走到一起，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由于“恶魔皇帝”在人间的恶劣传闻，在原本的琼安看来，事情很有可能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演变；所以她虽然选择了屈服，却一直对未来怀有谨慎的担忧和忧虑。 当然，事实貌似远比她想象中的美好——根据琼安几日以来的观察，她不认为自己的主君、这位“恶魔皇帝”的现代转世，会是一位十恶不赦的邪恶统治者。 历史上的那位大邪神暂且不论，起码李察德不是。主君的道德素养和人格底线，甚至高于寻常的非凡者。 但是...... 万一未来的事情，无法像主君本人意愿那样发展呢？他的身上可能会发生重大的改变、还可能会受到其他人的巨大影响。 假如过去的他是注定成为“恶魔皇帝”，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经成为过“别的存在”，就说明另有某种隐藏于暗中的机制在起作用。 眼前这个伴随着主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女性，又究竟在他的人生中扮演着何等角色？ 纷乱复杂的念头，就像被蒸煮的水面，“咕咚咕咚”冒起无数气泡，没有片刻停息。说不定，她才是一切邪恶的源头—— “换个问题吧，真名大人。” 琼安摇摇头。 “我现在的希望，是实现主君大人的愿望……” “这正是我的天职。” 黑发少女脸上的微笑，从来没有变化过。 “但是，这仅仅是实现我个人目标的必经途径，”博尔吉亚小姐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有我的理想。” “在这点上，我与你不同。我自诞生以来就是为主人而存在的，那又有何不可呢？” “……是真的吗？” 任何有独立自我与智慧的人，都不可能没有愿望。 真名小姐沉默了片刻。 “......非要说个人的理想的话，”少女露出稍显怀念的表情，“是啊，虽然此事仍然和主人有关，但这应该并不是他......主人现在的愿望，可被主人唤醒以后的第一个刹那，我的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一条被下达的命令。” “哦？” 琼安提起了兴致。她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对方很可能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在暗中引导主君，朝着自己所期望那个方向发展。 “我希望这个世界、这个舞台，能一切以他为中心运转，这才是这片大地上本应有的秩序。只是，我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功。” 琼安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黑发少女低垂眉眼，轻声喟叹的模样令人心动不已，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无法理解。就像是一个疯子，抑或一个诗人。 可是，琼安·博尔吉亚却本能觉得并非如此。 ……她是认真的？ fpzw ------------ 第236章 自我怀疑与AI特有的安慰方式 三之后。 在厅堂中央，盘膝静坐的李察德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青铜雕塑。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鼻子里吐出两道长长的白色烟气。 青年边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痕迹——那是经过不间断的艰辛锻炼后，流淌下来的无数汗水的证明。 “魔药已经消化干净了。接下来，就能顺顺利利提升阶位，并解锁新的掠夺权限。” 李察德略显感慨，看着自己摊开来后手掌上的纹路。 “果然有一个老师言传教，效果就是不一样。如果只依靠我一个人摸索的话，就算有足够充分的资源——包括相关书籍以及锻炼所使用的消耗物，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服用下一阶段成为正式骑士的魔药。” 此外，上突飞猛进的进步只是其中一方面。 现在的李察德，一旦闭上眼、沉浸心神，就会进入一种神奇的境界。 如果用他以往的见识来说，这就是道家修行方法中所谓的“内视”——通过名为“心觉”的能力，李察德能清晰的“看见”脏腑的形态色泽，亦可见到机体的功能活动:譬如说人体在呼吸的时候，浑上下每一个部位上下起伏的幅度与频率；以及在全鼓起力气时，体内的能量沿经络循行的状况等等。 既然已经认定了李察德体内隐藏着超越传奇的庞大“心觉”，琼安为他量打造的修炼计划，自然会和一般的骑士截然不同—— 简而言之，李察德从一介骑士侍之时开始，便已经开始学习如何激活和利用体内的“心觉”。 和懵懂未知的过去不同，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力量，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并且，在接受了博尔吉亚流派的学习之后，作为自己体的真正主人，他虽然在这方面的经验与技术远远比不上女骑士，却还是和对方一样，在某一次修炼过程中，偶然间亲触碰到了自己体内潜伏着的庞大能量—— 这让李察德更感诧异。他体内为何会隐藏着这股力量？ 不论真相如何，有一个事实已然明确:他的苏醒并非偶然；他很可能并非自己记忆中那个生活在21世纪中国的年轻人。 过去的李察德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一旦开始深入思考，诸多疑点便随之浮上水面。 举例而言，李察德一直觉得认为一万年前的他是个普通到随处可见的年轻人；可是，他的记忆却仅仅停留在常识上，有关于他的职业和份；他曾经的家人、朋友与人际关系，学习和工作的经历……全都模糊异常。 以前，他认为这是自己从“棺材”里苏醒过来所产生的一种后遗症——依照真名的说法，活着从冬眠舱醒来后的人，出现记忆损失的症状、甚至人格上的变化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所谓的“失忆症”，真的会导致自己连一个人都想不起来吗？ 退一步说，曾经的李察德，可能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兄弟姊妹，没有关系密切的友人；但即使如此，应该还是会对某些人、某些群体留下印象才对。 但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在他的脑海中，连模糊的“人”的轮廓都不存在；年轻人的心中可谓空空如也。 正因为毫无留恋，所以，尽管被拉斯普钦从地底下挖掘出来的李察德的大脑中，确实保留着21世纪现代人的常识和观念，但当时的他还是很顺利融入到新世界中—— 如果一个人要证明他曾经生活在某个地方、某个年代，最确切的证据，毋庸置疑，就是他如何与当时当地的人交流往来的记录。 但这一部分却消失在他的脑海之中，且如此干净利落。 李察德生活在那个现代世界的真实记忆，被从人格上彻底剥离了，仿佛是用某种精妙的手术“摘”下来了。 这非常不自然，换言之，很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对于一个任何正常人而言，“自己的脑袋很可能被动过手脚”的这种猜想，都是非常令人厌恶和恐惧的；而记忆障碍同样是最被人所畏惧的精神问题。 相较而言，在得知这种可能的李察德，自我感觉精神状态还算稳定，但他同样觉得很不舒服。 没有人会喜欢被某个人、某个组织或者某种东西幕后作的感觉，没有人会想去当一具后被牵了线却还在舞台上恍然未知跳动着的人偶；那和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在过去的任何一个时代——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哪怕是在万年之后的新时代，大地上的人类其实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区别只在于纵者的份；但起码要裹上一层糖衣炮弹，用娱乐和消遣来迷惑大众，不被人发觉才对吧！ 而在这种况下，“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就和“发现世界背后隐藏的真相”，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顺便一提，李察德选择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这种忧虑对真名小姐说了。 “请不用太担心，长官。” 对此，黑发少女一本正经回答道。 “您的遭遇，其实不止有‘记忆被人动过手脚’这种可能。虽然确实不能排除不论如何，还是请您往好的方向考虑吧。” “是、是吗？” 李察德眨眨眼。 “是的。其实未必是原本的‘真实记忆’被删除了。还有可能是被人为植入的‘虚假记忆’。”她很认真地说道，“长官的体在岁月流变中辗转万年，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器质损伤，就连精神状态都还能维持正常，这本来就很不可思议。或许从一开始起，您对于那个时代的所有回忆，都是人工制作而成，并定期注入的” 你真的有想要安慰我吗？！ “不过，如果真的是人为植入的话，就存在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挑选在21世纪前半叶呢？根据我数据库内的资料显示，那个时代还没有诞生过这种记忆植入技术。另外，我的认证序列对克隆人、仿生人和基因合成人都无效，说明您的体是货真价实的。若是真的别有目的的话……可严格来说，您记忆中所经历的时代，于全人类而言称不上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李察德一时间无言地看着正在认真为他分析最糟糕状况的真名小姐，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反而没那么沉重了。 不过，就在这时，少女沉思的表转瞬间收敛起来，唇角微微翘起，露出可的微笑，看向自己。 “长官，从天梯控制系统发来的讯息，您之前让我注意的那位目标人物，现如今已经来到塔上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真名之神》，“ ”，聊人生，寻知己~ ------------ 第237章 归来的女巫 ——“到了。” 打扮的像个旅行者的诗蔻迪站在天梯外。在宽阔道路中央鼓荡的凛冽狂风朝她扑涌而来，卷起了女孩垂落在肩膀上的银色长发。 长长的马尾在女巫的背后飘扬，这令她不禁眯起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熟悉而又陌生，就好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故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尽管在现实世界的时间轴上，女巫才离开了不到两个晚上...... 只有诗蔻迪自己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米勒小姐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没有人再从天梯里出来，四处是匆匆来往，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忙碌奔波的魔塔巫师们。在认出自己的身份后，这群人连正视自己都不敢。 “可能是还有别的事情吧......那家伙自从登场以来，这始终是一副讨人厌的神秘兮兮模样。” “那么接下来，在这段难得悠闲的时间里，该做些什么呢？” 此时的诗蔻迪，真正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就是去拜访拉斯普钦学派—— 她唯一在意的巫师塔高层、和最重要的朋友，全都在那个地方，在离开之前，没有理由不去看望他们。 但是，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在少女的脑海里疯狂打转，却并未付诸行动。诗蔻迪轻轻叹了口气，便将这一想法强行按捺下去。 很快......很快就能见到“他”和“她”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诗蔻迪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去准备。该上台的演员迟迟未至，所以尚需一段时间的等待。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某人毫不掩饰其靠近的脚步声，以及明明人还在远方，便能闻其声的大嗓门。 “米勒小姐！” 那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人，鼻梁上架着眼镜，这位来者故意高声喊道，引起了他和周围路过的人们的注意。这和他平日里的优雅做派很不一样。 “马尔斯·珀西......” 诗蔻迪认出了来者身份。 魔塔内的生命领域传奇，伊夫林·伊拉克特拉的首席生。 他身穿一身漆黑燕尾服，不像是巫师，更像是正从某场晚会宴席上离开的年轻贵族。 珀西脸上堆满了热情，声音中更是充满惊喜。 “米勒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银发少女瞥了一眼周围停下脚步的巫师们，还有他们朝这边投过来的好奇目光，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珀西没有在意女巫表现出来的冷淡，继续说道。 “自从那个洞窟发生异变以来，身为领队的您就在队伍通讯中消失不见了，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还觉得很担心呢！怎么样，情况如何？” “看了就知道吧。” 诗蔻迪双手环胸，态度平静地回应道。 珀西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女巫那苗条高挑的身材。即使穿上了兜帽，披着颜色朴素的宽大衣袍，都无法掩盖住那惊为天人的丽色...... 事实上，他觉得对方似乎变得更加……“迷人”了。 该如何形容呢，不是相貌上的漂亮，大概是一种气质上的不同吧？ 从前的诗蔻迪，一直就是同龄人中最显眼的那一个。她天资卓绝，手腕出色，时刻具备着自信美丽的压倒性气场，并数次代表巫师议会，在全体魔塔住民们面前演讲宣告，可谓万众瞩目。 只要是来到这座塔上的人，几乎都听说过她；诗蔻迪·米勒正是魔塔之上最耀眼的明珠。 哪怕是对于其他首席生——作为每个学派中最出类拔萃的优秀巫师而被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们而言，米勒小姐同样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追赶对象。 可现在，情况好像变得不同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珀西的“灵视”中，诗蔻迪显现出来的气质已经脱离这个范畴，去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一个他根本看不懂、更无法触及的境界。 真古怪。他摇了摇头，将这种幻觉甩出脑海。 珀西甚至开始嘲笑自己。超凡之路从来没有捷径，不可能会有人在短短数日内便做到改天换日，突飞猛进——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青年再仔细瞧向对方，发现他眼中的米勒小姐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明明才过去了一天时间，就产生了这种幻觉……难不成是自己太想念了吗？ 在这座塔上，暗恋对方的人不知凡几，虽然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几个男性巫师，但马尔斯·珀斯并不例外，自认为算是其中之一。 虽然立场上是竞争对手，可他确实很欣赏对方…… 遗憾的是，他现在不是和对方叙旧情来的，情况不适合，时机亦有所不同。当然，如果等到这次战争结束—— “......的确。” 珀西摇了摇头，收敛起自己发散的心神。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更何况，我想以米勒小姐的能力，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你。” “谬赞了。” 诗蔻迪淡淡说道。女巫迈开步伐，脚步没有停留，似乎打算从马尔斯·珀西的身边擦肩而过。 但珀西会来到此处，绝非是一场偶遇，而是得到了学派下属们的情报后，便第一时间匆匆至此，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任她离开。 “等等，米勒小姐！我有件事想找你确认一下。” 见到她停下步伐后，珀西又一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大，甚至不惜用上了一些“小戏法”。 “我听说，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内，是来自格林尼治天文台的馆长先生和你一起行动的......这是塔内流传的消息，巫师议会方面还没有给出准确答案，我想向您确认一下。” “没错，这有问题吗？” “那位馆长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在离开寂静岭地后，就各自分别了。不过，我想他大概是有事耽搁了吧？因为那家伙说过自己会回魔塔上。” “......是吗。” 珀西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已。 “我想，事情好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变化。米勒小姐，身为朗曼·霍尔学派首席生的您，该不会......已经背叛了魔塔吧？” “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根据在半日前由最高巫师议会发布的决议，曾经作为客人来访的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协会副会长，如今正是我们的全体敌人；塔上所有幸存下来的观星术士们，现在都被抓起来了。” 诗蔻迪眨了眨眼。 她缓缓转过身，表情认真地问道。 “老师他是这样说的？” “在这段时间里，霍尔大人并没有出面。但那位大人既然没有对这一决定表示公开反对，应该是默认了吧。” 珀西不动声色回答道。 fpzw ------------ 第238章 魔女的银瞳 “无论如何，这位观星术士们的头领，来自隔海相望的海雾之国的馆主先生，此次前来定然是不怀好意，我们在洞窟与境内的遭遇，很有可能就是他所为。” “你是说，老师他将敌人引上了塔吗？” 诗蔻迪天蓝色的瞳孔静静凝视着青年巫师的脸。年轻人从她的眼中看不出半点儿蕴含感情的成分。 “珀西先生，你既然因为他的事情而怀疑我已经成为一个潜伏于魔塔之上间谍，依照这个逻辑，老师他恐怕和我一样也是心怀叵测......还是说，你觉得老师是因为被敌人所蒙骗，才误入歧途？” “不不，您误会了，米勒小姐，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珀西先生连忙摆了摆手，对于诗蔻迪的质问，他看起来有些慌张，实际上却不自觉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颇具备嘲讽意味的微笑。 ——马尔斯·珀西与里德·乔伊斯完全是两类人。 那家伙仗着自己身为首席生的身份、以及某位巫师领袖夹杂有个人私情的信任，便肆意妄为，目无尊长，珀西很讨厌乔伊斯，自认为绝不是一个像他那般粗鲁的人。 哪怕是在各大学派、以及他们的领袖近乎撕破脸的当下，他都不打算在公开场合发表任何诋毁传奇巫师的话语，平白落人口实。 “朗曼·霍尔大人是传奇巫师，他的意图和深谋远虑绝非我等所能揣测度量。我想，他不可能与外人勾结，以他渊博深邃的智慧和远大见识，更不可能被宵小所蒙骗。霍尔大人有他自己的目的，那是现在的我无法理解的......但我相信，身为领袖的他是不可能背叛这座塔的，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珀西一边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一边用更为肯定的口吻质疑道。 “米勒小姐，虽然我知道你很优秀——不如说这份优秀在塔上可谓人尽皆知，但我刚才所言皆是来自巫师生活委员会打算向你咨询的问题。在这件事上，你想要将自己的老师拉来作为挡箭牌，恐怕......米勒小姐还不够资格吧？” “这样啊。” 诗蔻迪的神态仍然淡然如水。 “那好，我可以回答你:我和那位馆主先生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事发突然，洞窟被破坏后，到处都是死亡蠕虫，我们的队伍不得不各自分散;再加上当时情况危急，袭击尤为突然、来势汹汹且敌意明确，这说明附近还有对魔塔巫师不怀好意的敌人正在潜伏。” “依照常理，我只能就近临时选择一位同伴。而他是老师邀请来的，想来会是我们的友方，所以我才会选择和他一起行动......现在，既然他的身份已经被议会揭穿了，我当然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珀西闻言，心中顿时一喜。 他知道，对方这是打算退让了。 对于一贯强势的诗蔻迪来说，这可是件难得的事情;而如果能进一步逼她屈服退让，就能在魔塔内战即将爆发的时刻，真正为自己所属的阵营抢得先机。 此时此刻，自然需要乘胜追击。 “米勒小姐，你恐怕还不理解此事的严重性。如今的魔塔风雨飘摇，内部局势不稳，虎视眈眈者亦不在少数。” “无论是背叛者可能引发的内乱，还是被最高巫师议会认定为‘敌人‘的对象，都必须严肃对待，何况此事还是涉及到一位首席生——我刚才说过，我所询问的正是生活委员会打算向你咨询的问题。换句话说，想要听到你对此答复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 “事实上，我们正打算召开一场质询会。而且事关重大，不仅仅是生活委员会的人，甚至还有可能让其他顶层成员、乃至全体魔塔住民一同来参与到这场会议中，我想，不论最后决定如何，米勒小姐你都需要提前做好被集体审问的心理准备。” 珀西滔滔不绝将威胁一口气说完，随后又露出像是打算安慰她的表情。 “当然，公事归公事，你我共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深知米勒小姐你的为人。从个人角度出发，当然是愿意相信你的。不如这样，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我听够了。” 终于，银发少女叹了口气，觉得无聊似的打断了他的话。 “这可真是遗憾，珀西。明明以前的你虽然称不上顺眼，但还不至于如此啰嗦啊。” 珀西愣了一会儿。 对方突然间转变的态度，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米勒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打算配合审问吗？你......” 他下意识依照自己心中准备好的应对方式和对白，用愤怒的声音质问;可是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便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预感，慢慢从心底深处爬上来，宛如阴影般攫取住他的心脏。 不，不对。 他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女巫的态度，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自诗蔻迪从天梯出来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刚刚说，你是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不敢擅自加以揣测我的老师——一位传奇巫师的想法，对吧？” 银发少女微微偏了偏脑袋。 “那么，你难道就能’理解‘我了吗？” ...... 马尔斯·珀西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这......这是......!”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自己的灵视又出现了问题？” 珀西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一时间见到的女巫形象不过是幻觉，但其实并不是! ——在他的“视野”里，已经看不到诗蔻迪·米勒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宛如天神俯瞰大地，不带有丝毫人情味; 无论是睫毛还是内侧的眼球，都呈现出金属般的冰冷色泽，那是比女巫的头发更加接近于真正意义上的“银色”的质地。 而这枚银色的瞳孔表面，则像水银般微微晃荡一圈又一圈数不清的波纹…… 年轻巫师在与这只眼睛对视的一瞬间，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确信自己未曾遭受任何攻击，仅仅是那只瞳孔表面所反射出来的“信息流”，就让他觉得心口像是被压了块大石般难以呼吸。 ------------ 第239章 预言者的血脉 那一瞬间内，青年巫师所经历的体验极其复杂，难以言喻，无法分辨—— 他首先是觉得痛苦，痛苦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忍不住抱住脑袋蹲了下来，用将嗓子喊破都在所不惜的气势大吼大叫，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发现内心的痛楚。 这种疼痛就好像有人正在撬开他的头盖骨，拿烧红的铁棍炙烤那团湿漉漉的脑组织；或是用尖锐的刀刃“咕噜咕噜“在里面拼命搅拌、恨不得要将它搅烂成一团浆糊似的， 马尔斯·珀西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恐怖的情感：他仿佛变成了一具过去躺在自己实验台上哀嚎的实验品，实验品中有野兽，有人类，有大陆上的其它智慧种族，有妖魔...... 那时候的珀西，是以一种客观的、冷冰冰的态度来观察他们的；居高临下，用锋利的刀去解剖他们，用各种各样的魔法在他们身上进行试验，并对于他们的求饶视若无睹。 这一方面是长年累月下来，双手沾满血腥所带来的麻木；另一方面，作为非凡者的巫师们，往往天生就具备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感。 他们认为自己是“世界真理运行”的发现者和掌握者，而从来不会将其余族群放在眼里。 而现在，马尔斯·珀西却亲身体会了一把实验品所感受的疯狂与恐惧。 在这种强烈的冲击面前，他过去所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是与之相似的悲伤与痛苦，还是与之相反的愉悦与快乐，在这种惊涛骇浪般的惊人情感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可是，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中，他精神好像被一刀劈成了两半似的，一半在打滚哀嚎，另一半却在...... 却在狂喜。 不是一般的喜悦，而是足以让他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的兴奋——这种喜悦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很快就明白原因了。 珀西看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文字，然而转瞬间便被痛苦的狂风卷走了；巨大的信息浪潮滚滚而至，滚滚而过，连让他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年轻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尝试了数次后，却发现自己只得到了一手的残渣；悬殊的反差，令他的心终于陷入到了绝望的深渊里…… 他的痛苦来源于巫师们的本质；而这种喜悦，同样来自巫师们最本源、最核心的情感驱动力—— 那就是“求知欲”。 对于知识和真相的渴求，始终牢牢烙印在每一个巫师的心中。 真正令马尔斯·珀西无法接受的是，他最终竟然连一点收获都没能得到—— 因为，年轻人的精神太过脆弱了，根本无法承受朝他大脑涌来的巨大浪潮。 结果是，在浪涛滚滚后，珀西的脑海里什么都没能剩下，反而是原本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知识宫殿被冲刷得残破不堪，只剩下残垣断壁。 ...... 银发魔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捂着脑袋蹲下来，然后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惨嚎，最后彻底昏迷过去。 和某人在思维世界中被拉长了的痛苦地狱不一样，物理世界中的这一过程，其实发生在短暂的数秒钟内。 ——然后，她迈步向前，从一动不动的珀西身边离开。 所有人皆用惊恐的目光望向他。 和打开了自己的“灵视”，结果正面被巨量信息流所冲击的马尔斯·珀西不一样，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电光火石间所发生的一切，但这群巫师们却很清楚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一位传奇巫师的首席生，竟然在正面战斗中被他的同龄人一击放倒，他来不及施法、甚至连哼都没过哼一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哪怕诗蔻迪·米勒原本就是塔上年轻巫师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但两人间的差距竟会如此巨大，实在是很夸张。 …… 诗蔻迪没有理睬他们的想法，只是自顾自走向她心中的目的地。 ——就在这时，天梯与魔塔顶层的联系通道，再一次被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尊敬的米勒小姐，你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 馆长刚离开门口，就看见那个躺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他检查了一下对方的身体，忍不住摇了摇头。 “像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 诗蔻迪平静回应道。 “我甚至没有动手。只是，他无法承受我的’馈赠‘，所以才倒下去了。” “......原来如此。” “这是对无知者的惩戒，是未经允许窥视秘密的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巫师的世界中，高位者与低位者之间，确实存在“面对面”直接灌输信息，进行知识传承的技术，但那必须要有充足的耐心、以及复杂且特殊的仪轨，否则就会对大脑造成严重且不可逆转的损伤。 正是由于这个理由，那些试图强行窥探高位者秘密的非凡者，没有一个例外，最后都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就像珀西先生一样，直面诗蔻迪在灵界中的形象后，不自觉地进行了阅读；但他没有能力解开谜团，仅仅是触及到了表面所展现出来的信息覆盖层。 由此，珀西不但没有任何收获，反而因疼痛昏迷；而等他醒来后，位阶很有可能会出现倒退、甚至影响到决定未来成长的根基...... 仅此偶然瞥见的一眼，就足以让一个非凡者坠入深渊。 “......我想这不是他的错，一般的非凡者、甚至是达到了传奇位阶的领袖，恐怕都不至于让一位高等巫师看一眼就达到精神崩溃的地步。” 馆主先生叹了口气。 “除去涉及神之力的奥秘领域，只有你才能做到。” ——预言。 那是将万事万象看在眼中、掌握在手心的力量。 这就是为何它会成为稀有领域的原因：一般人的大脑根本无法承受庞大信息流所带来的精神压力、只有极少数天资卓越者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不但能紧握住信息世界的缰绳，甚至还能用它来磨砺自我的精神。 而其中的佼佼者，莫过于数百年前叛出教廷的圣人“希普顿修女”。 在她和她的家人们逃往海雾之国后，这支天命所归的预言者血脉，在神圣同盟境内一度被蔑称为“魔女”，近乎绝迹—— 直至今日。 ------------ 第240章 罗学的谋划 罗学对希普顿家族没有任何好感。之所以会以“观星术士”的身份参与到被这个家族所掌控的皇家天文学会之中，只不过是为了以此为阶梯、更方便完成自己的愿望罢了。 但他从来不甘心就此止步。 相比起寻常的巫师，他的才能实在太过突出，很快就达到了凡人所能达到的顶点—— 罗学在预言领域上可谓天资纵横，超凡脱俗，以非王冠家族血统的身份，成为位高权重的皇家天文学会副会长，此举本身就是明证。 事实上，别说是“王冠血统”，他现在连家人都没有。罗学的父亲早早离开了这个家庭，母亲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因病逝世。在此之后，他离开家乡，第一个非凡者老师甚至是一个过了几十年还停留在“学徒阶位”的老巫师——像这种毫无才能可言，底层中的底层，在名门望族眼里，则是连利用价值都没有的废物。 但在人生开局如此艰难和困苦的情况下，罗学却还能一步步踏足更高层次，通过不断更换老师、加入魔法学院和不同的学派，一路平步青云，可见其手腕与才能。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在家族势力遮天蔽地的神圣同盟的非凡者世界、却仍然能脱颖而出的“凡人天才”的代表，受万人艳羡；接下来，只要再通过联姻的方式，正式成为佩戴王冠的一员，罗学的未来无疑会是一条康庄大道，前途光明。 他还很年；以他的能力，某一天以外人的身份掌握家族大权，都未必是一句空谈。 而事实上，希普顿家族、甚至其他王冠家族，都曾经数次明里暗里向他抛出过橄榄枝。 可是，罗学每一次都选择了虚与委蛇、推脱干净。 罗学很清楚，理论上来说，依靠王冠家族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庞大势力，他将会拥有更充分的资源和权力，来让自己完成心目中的梦想—— 但这只不过是“理论”上。 一个从底层世界爬上来的外人，贸然进入一个等级森严、几乎由血统决定一切的世界，他所面临的挑战绝不仅来自外部威胁，还有内部的排挤。 一定会有不止一人看他不顺眼，这是他们腐朽落后的世界观所注定的——每一个享有盛誉的非凡者家族之上，都寄生着不止一条满足于安逸享乐的蛀虫。 就算罗学有信心战胜这一切，中间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呢？ 而且，罗学更清楚，自己的梦想一旦说出口，注定会受到他人的阻挠、以及引来无数贪婪的觊觎，所以他从来不曾将目标告诉给他人。 换句话说，就算等到他能爬上大展手脚的位置，关于这方面的研究亦只能暗中操作。而这个过程中，无疑又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精力，稍不留神就可能暴露秘密，导致他坠入深渊，失去一切—— 这一切的终结，只有等到罗学拥有了他人都无法动摇的成果为止。 而有关于此，哪怕是向来自信的他，都颇为踌躇。 当然，如果最后能完成他的梦想，就算为此拼上一生都无所谓；但，结果真的能实现吗？ 这就像是一次重大的命运选择，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注定会碰上一次过几次类似的状况：面临选择的人往往没有办法，有时候只能咬着牙、闭上眼，随便选一条路。 因为谁都不知道，其中究竟会耗费多少。 然而不巧的是，罗学正好是一位精通预言领域的观星术士——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计算的人群。 经过丰厚的数据积累与缜密的计算后，罗学得到了自己答案：想要让他彻底融入到“希普顿”这个家族中、并借此完成他的计划，恐怕要等到他的后代、乃至后代的后代。 虽然依傍希普顿家族看似安稳，实际上任何一种计划，所必须面临的“第一风险”永远是时间的变化——计划进程的拉长，会导致每个步骤都显得摇摆不定。 所以，他果断放弃了和平路线，选择继续潜伏在天文学会内部；而在引起他们怀疑之前，首先得撬掉王冠家族的墙角。 罗学在皇家天文学会内部潜伏的时间是如此之长，以至于人们都快习惯了这位特立独行的观星者的存在。 直到一年前，他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在神圣同盟境内，寻找到了一个远离格林尼治、同时却又拥有不亚于初代的潜力的目标—— …… ——“说到这份‘力量’。” 站在罗学面前的银发魔女低下头，望着自己白皙的手掌。 “我确实得感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您的天命所归。” 馆主先生的眼神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下意识想要走几步靠近对方，随后便见到诗蔻迪那双冷漠而锋利的目光朝这边转过来，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倒退两步。 “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将所有巫师们梦寐以求的‘灵界图书馆’拱手相让，这远远不是举手之劳能够形容的。” 诗蔻迪摇了摇头。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的话，整个神圣同盟的非凡者们都会为此而疯狂吧。” 听闻此言，观星术士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无妨，这是命运对在下的指引，绝不可能违背。我心甘情愿。” 好吧……诗蔻迪心想，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很心痛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有事要准备吗？” 她转而问道。 “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准备拜访您的老师朗曼·霍尔先生……喔，更准确地说，是‘前任老师’。” 馆主先生耸了耸肩。 “如今，没有理由再让任何一位巫师成为您的师长。您已经不再需要来自他人的护佑了。” 真的是这样吗？ 诗蔻迪不动声色，没有回答。 是否需要，终归得由她自己来决定。 “我是去告别的，好歹算是朋友一场，顺便要将跟随我一起来的那些人手带回来。您呢，‘圣女’大人，您准备前往何处？” “与你一样。” 魔女的口吻毫无起伏。 “我要离开魔塔，就得先和老师告别。” “那么——” 罗学的目光闪烁了两下。 “拉斯普钦先生呢？之后，您准备拜访他吗？ fpzw ------------ 第241章 魔女的密谋 “…………你问这个做什么？” 诗蔻迪微微眯起眼睛。 “对你而言，我的回答存在任何意义吗？” “哈哈，圣女大人，您用不着对我如此戒备。” 罗学不慌不忙，微笑着解释道。 “我想您一定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您好，这点不言自明。毕竟在过去的数十年中，我其实一直是在为您的出现而做谋划——” “这种话无须再言。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魔女转而望向远处长街的另一头。 从天梯出来后，大桥的两侧，视野空旷无垠，令人心旷神怡;而在魔塔尽头漂浮的云海上方，是灿烂辉煌的晨曦，晃得人头晕目眩，东边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筑，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拉斯普钦先生想必就在那里吧。 “我会去见他的，但不是现在。” 她转回视线，平静地回答道。 “说起这个，我还以为你会放在那群手下不管呢。” “为何您会这样认为？” “他们根本不是你的人，不是吗？” 魔女开始觉得她和对方谈话的地点有点显眼了——这是必然的，无论是自己的身份，还是她刚才的举动，注定会引来他人的关注。 这让诗蔻迪感到心情烦躁，少女双手环胸，鞋底时不时和地面相互碰撞，发出“嗒嗒”的碰撞声。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他们应该是皇家天文协会、亦即是希普顿家族的人派过来监督你的。” “不错，你确实一直又在通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来掩饰自己的意图，但是，‘天文学会’中必然有清醒的人，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了你的异状，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才始终没有发难罢了。” 诗蔻迪从罗学口中听过他的做法，她觉得对方确实已经很低调了;可这还远远不够，只要对方还是那个万众瞩目的观星术士，只要他还没有选择加入王冠家族——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在无论哪个时代、无论哪个世界、无论哪个智慧种族中，都通行无碍的道理。 在大陆境内的巫师世界，偶尔冒出来的“凡人天才”往往会受到大家族们的欢迎。 正因为罕见，所以才会引发争夺:看似可靠的同伴们，会扮演着各种前辈、朋友乃至恋人的角色，渐渐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但别以为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好事—— 反过来说，一旦此类人选择拒绝乃至反抗、一旦开始追求所谓的“自由”，便会即刻成为各大巫师家族的通缉对象。 迎接他们的，将是毫不留情的追杀。过去的脉脉温情，转瞬间变成不死不休的冷酷。 谁都清楚，一旦让他们活下去，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反抗由血统构成的神秘界森严秩序的“种子”;而作为既得利益者，联手将危险剿灭于未发生之时，自是其中应有之理。 “哈哈，您是如何得知的？依靠细心的观察与清晰的头脑逻辑，还是说…………”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微笑着反问道。 ——“依靠这双眼睛呢？” 不知不觉间，诗蔻迪的瞳孔再度转变成了银色。 相比起女孩的头发，此时她眼睛的色彩更接近于真实的金属，泛着冷酷的光泽。 年轻的“命运魔女”继承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女孩用白皙纤瘦的手掌捂住了眼睛。 ……侥幸得到的庞大力量，往往极容易失去控制。她心想，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等诗蔻迪将手放下来后，那双漂亮的天蓝色眸子已经恢复正常。 “结果都一样。我只是好奇罢了，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想带他们一起上路，对吧？不怕他们背叛你吗？” “当然，希望您能谅解这一点。毕竟，皇家天文学会是我经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地盘，哪怕在回去之后注定遭到通缉，我也无法就这样舍弃。有些东西，是一定是要我回去后亲手取得的…………” 在得到诗蔻迪对接下来目的地的认同后，罗学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至于您刚才说的那个问题。答案是‘我并不担心’。因为，希普顿的人其实并不了解他们想要什么;甚至，我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观星术士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 “而与此恰好相反，相比高高在上的王冠家族，我才是最看重与了解这群附庸者们一切的人。” “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和我一样，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优秀人才;他们将自身与他人所经历的一切不公平，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因为觉得无法反抗而失去了勇气、最后变得麻木不仁。可是，只要一个契机，一根小小的火柴，便就足以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焰。” 魔女敏锐地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野心。 她并不讨厌胸怀大志的男人，只是，对方往后的身份是自己的下属，必须服从自己的命令。 尽管就眼下而言，对方愿意态度谦卑地承认这一点。然而，过于庞大的野心，很有可能在今后成为摧毁这份主从关系的契机。 诗蔻迪需要确认，对方是否会成为她未来的阻碍。 “看来你已经有了一个足够精细的计划…………” 而此时的罗学，则对诗蔻迪的想法浑然未觉，还在滔滔不绝。 他有点太兴奋了，兴奋到失去了平日里的克制，忍不住将所有的话向对方倾诉。 就算罗学所图甚大，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的同伴只有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 此时此刻的罗学确实没有任何背叛的想法。对于将己一生都赌在计划之上的他来说，能找到诗蔻迪·米勒、并且成功说服对方成为“命运魔女”的继承者，就已经是一个足以令他感到狂喜的幸运开端。 “想要改变腐朽落后的世界，只有依靠比原本的世界加起来更具压倒性的暴力;而获取‘力量’的第一步，就是要团结任何能团结的人…………” “所以，他们就是你选中的人吗？” 魔女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 “那是否，不再需要我了呢？” 罗学愣了一下，立刻摇了摇头。 “除了团结以外，我们还需要一个足够有手腕、足够强大、有着‘偶像’资质的领袖、才能长时间保持核心凝聚力。米勒小姐，您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 诗蔻迪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算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现在去见老师吧。” ------------ 第242章 真正的仇人 当诗蔻迪推开学派驻地顶层大门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不出所料，她的老师——朗曼·霍尔，正手捧酒杯，站在落地窗前悠然自得俯瞰着下方的景象，不知道是在沉思或是发呆。 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动，转过身来，杯中的酒液染红了中年巫师的胡须。 “你来了。” 朗曼·霍尔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惊讶，十分平静，大概是对今日会到来的两位访客早有准备。 “如何，是准备向我辞行的吗？” 魔女微微颔首。 “看来，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老师。” “要说‘预料世事’，现在这座塔上已经没有人追得上你了。米勒小姐，恭喜。” 霍尔先生站在天光明媚透亮的落地窗前，朝诗蔻迪·米勒举起酒杯，算是行礼。 虽然称不上多么有礼貌的举动，但对于一位传奇巫师来说，这已经相当于一种尊重——一种建立在平等关系基础上的认可。 最起码，当银发魔女还只是一个高等巫师、只是他的学生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展现能力与忠诚，都不可能拥有这种待遇。 诗蔻迪没有回应。 看来，朗曼·霍尔确实知道她的事情。包括她的来历、她的血统、以及未来有可能达成的成就。 这是理所当然，毕竟那位观星术士就是与他搭上线的，霍尔先生想来很清楚这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么，米勒小姐，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离开之前，我想拜托你做一件事。” 朗曼·霍尔在平日里的起居生活中可谓铺张浪费，所用之物奢侈豪华，完全是朝着三大王国上流社会的腐败贵族们看齐——包括种种繁琐的待客礼仪，还有喜欢站在窗边喝红酒之类的生活习惯 诗蔻迪对此一直有充满恶意的揣测：这或许是因为她的老师曾经是个穷困潦倒、位于魔塔顶底层的学徒。 正因为以前有过苦日子，所以一旦得势，便希望周围的世界与人们能对自己加倍返还。 但无论如何，朗曼·霍尔都是一位强大的巫师，不可能被区区贵族生活享受所带来的诱惑腐化，他仍然拥有清醒的意志力，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和世俗王国那群迟缓无能的贵族官僚压根不是一回事——譬如说在提要求的时候。 “什么事？如果我们之间仍有未交接的工作的话，我愿意替你完成，或者，再找个得力助手来。” 女孩的语气还算平和，但话语中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 诗蔻迪从来不觉得自己欠对方什么。 这几年以来，师生二人间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友好。虽然朗曼·霍尔的名头确实有在庇护他，但对方付出的不过是一个“首席生”的名头，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将魔女当做工具来使用；而她同样在未触及自身底线的情况下为对方工作，尽心尽力，绝无二言。 而且，两人其实在最开始就有默契，师生之间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绝没有谁欠谁的意思。 “不，米勒小姐，你误会了，我想要拜托的，不止是我的事情。” 巫师领袖又抿了一口红酒，随后把杯子放在桌上，那双鹰隼般的瞳孔朝她望过来，其中放射出锐利的光芒。 “现在的你，已经知道曾经的拉斯普钦·诺维赫对你做过什么，对吗？” ………… 房间内的气氛一瞬间降落至冰点。 银发少女忍不住眯起眼睛。 “……老师，你很好奇，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呢？” “我可是中介人。” 朗曼·霍尔耸了耸肩，表情看起来不太严肃、甚至面带微笑——但在他轻描淡写的口吻中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残酷，特别是对于面前这位少女而言。 “我既是拉斯普钦与希普顿家族间的中介人，亦是拉斯普钦与皇家天文学会副会长的中介人。你是我的学生，了解我和格林尼治方面巫师之间的联络，在塔上生活有点年头的老人都知道这点…………总之，荒原狼成员一旦有想要交易的雾都结社，就会来找我帮忙。总体而言，我和那个人之间的合作还算愉快，并且将这份关系一直延续到现在。” 见到银发少女变得越来越阴沉的脸，朗曼·霍尔并没有试图继续激怒她，而是很快转入正题。 “是的，我确实将你家里的人全部处理干净了，我知道过去的你一直因此对我怀有恨意。但是，现在呢？你在知道全部真相后，是否还在怪我？” 他态度悠然，在桌子后方坐了下来。 “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这样做。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所作所为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坏处；你应该责怪的人，并不是我——” “不必再说了。” 诗蔻迪打断了他的话。 “无论如何，他们对我确有养育之恩，而你的行为则是在滥杀无辜。” “…………无辜？” 朗曼·霍尔一时失笑。 “看来你是有些口不择言了，米勒小姐，我们是巫师，不是恪守道德准则的骑士。” “另外，那群人从来都不无辜，不过是一群投机倒把的愚蠢骗子。当然，他们或许罪不至死，但给予他人公证的审判可不是巫师的工作，不是吗？他们挡了我的路，最正确的做法便是把他们一脚踢开。” 诗蔻迪还没有回答，少女背后便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从那群人的角度来说，他们自然没有做错：希普顿家族的命令不是他们能抗衡的；但霍尔先生更没有错，他只是帮助自己的同僚，完成了一场交易而已。圣女大人，您需要承认一点，您曾经的家人……的确有点倒霉，但这种不幸是必然的，正所谓‘怀璧其罪’啊。对了，听过这个词吗？听说是绝壁对面传过来的……” “你来了，罗学先生。” 对于第三人的带来，师生二人都不动声色。 “是的，我的朋友！” 从门口进来的观星术士哈哈大笑，走上前去很热情地给了中年巫师一个拥抱。 朗曼·霍尔微蹙眉头，看起来并不适应这种打招呼方式，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这个人的目光仍然落在自己的学生，准确地说，是前任学生身上。 “米勒小姐，我要和你确认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真正伤害到你，与你有仇的人。” “拉斯普钦先生…………” “不错。是他利用了这个消息、利用了你。换而言之，真正为你的一生带来不幸和厄运的，是拉斯普钦·诺维赫；” ——“而你，明知这一点。” ------------ 第243章 回忆 关于诗蔻迪·米勒是如何得到足以让传奇巫师感到忌惮、并被举世公认的天才观星术士狂热地赞颂“圣女”的力量的，是一场描述起来可以很漫长、却也可以很短暂的经历。 她带领魔塔队伍来到那个中古帝国遗迹之后，洞窟突然间遭遇了死亡蠕虫的入侵。于是，当时的诗蔻迪就和其他巫师一样，准备离开那个地方—— 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女巫遇见了有意寻她而来的罗学。 罗学早就预料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原因是黑塔队伍遭遇袭击之事，原本便和他有所关联——依照这位观星术士的说法，就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诗蔻迪在刚刚回到顶层时所遇见的冲突，源于巫师生活委员会的判断。虽然那是在某几位荒原狼成员的授意下，为了挑动内部矛盾而点燃的导火索，选取的目标人物更是直冲着霍尔学派而来，但从事实上看，显然称不上是一种污蔑或错误。 诗蔻迪是后来才知道这一点的：原来死亡蠕虫的饲养者是未被灭绝的帝国遗民，而这群幸存下来的恶魔以寂静岭地为临时巢穴，目的则是为了伏击教廷。为了达成目的，他们选择与某位黑巫师联手；而这位黑巫师，又和作为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存在联系…… 他们的身份、立场尽皆不同，但为了达成各自的利益，目的却能达成一致，于是便自然而然聚拢起来。 数位强大的巫师之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才是这场事变背后的主谋。 闲话少叙。在罗学找上门后，很快便向她坦白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罗学认为，诗蔻迪·米勒拥有比希普顿家族的主脉血裔更加强大的血统，甚至接近于创立家族的初代始祖——“命运魔女”希普顿修女。 诗蔻迪缺乏的，仅仅是知识和机会罢了。而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给予年轻的魔女前往更高道路的“通行证”。 为此，无论是出于表达自身的诚意，还是作为通向成长为新一代“命运魔女”道路的基石，他都愿意将自己拥有的那座灵界图书馆交给她。 诗蔻迪虽然对主动找上门来的陌生巫师感到惊讶、乃至充满戒备，但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她跟随朗曼·霍尔已有一段时间，深知“灵界图书馆”的珍贵：来自远古时代的隐秘知识，连神都无法触及的知识禁域，足以让传奇巫师垂涎的秘宝 而在两人见到的见到第一面，罗学却能主动将其交给自己，似乎能充分证明对方的诚意。 唯一的问题是…… “你为何会如此肯定我未来的成就？” ——“计算。” 当时，观星术士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用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只是一个简单的公式而已。人们都说，人的天分、血统的程度，完全是上天注定的，其实并非如此……” “如果您真能肩负起大业，很快便能判断我所说之言真伪，这对于‘命运魔女’的真正继承者来说，并不困难。” 据罗学本人所说，他得到“灵界图书馆”，亦不过是一场偶然。 起初他还为此感到兴奋，但罗学很快就意识到，图书馆中的内容对自己来说缺乏实际用处。因为，只有拥有希普顿家族血脉的人类才能开启深层次的秘密。 不巧的是，当时的他已经成为皇家天文协会中重要的成员，事实上，那座图书馆就是他瞒着希普顿的人得来的——换而言之，那是从王冠家族手中虎口夺食。 而当罗学选择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上供的时候，只要脑袋稍微聪明点的人就知道，他的作为其实相当于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希普顿家族决裂，一旦暴露秘密，别说成为希普顿家族中的一员，就连保持友好关系都不可能。 因此，他只能另寻他路。 不知是命运注定，还是偶然，他通过漫长的计算，寻找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对象：预言者的王冠家族，散落在雾海另一头的“某根枝叶上”诞生的少女。 这便是来龙去脉。 而最终结果是……罗学确实成功了。 诗蔻迪·米勒不但答应了他的邀请，而且在得到他本人的馈赠之后，确实被激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超凡能力—— 这就是为何此事“既可以被描述地很短暂、又可以很漫长”的原因。 因为，对于新生的“命运魔女”来说，在得到封印着希普顿家族隐秘的灵界图书馆后，她的思维世界所经历的一切，漫长到了近乎一生的程度—— 此处只能略去不谈。 “是的，我知道。” 面对曾经的老师的诛心质问，魔女的神情仍然很平静。 或者说，这对诗蔻迪而言是预料之中的事态。因此，不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否真的安静如初，都不可能因心态变化而暴露自身的弱点。 “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成功觉醒了“命运魔女”的血统之后，诗蔻迪获得了庞大到不可思议、几乎要超出自身控制的力量，但这仅仅是一个侧面；而真正足以改变她过去观念的……是诗蔻迪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 所谓“预知未来”，其基础，便是“掌握过去”。 * 幼年时期的诗蔻迪·米勒，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场主家庭中长大，过着安详平静的日子。 后来她知道了，这个家族的长辈中，有流淌着“希普顿修女”近亲血脉的成员。而这缺乏保护性力量的弱小分家，往往会被一些觊觎着王冠血统的势力盯上。 很不幸的是，诗蔻迪所在的家族沦落成了其中一员。在打听到消息后，数个强大凶恶的巫师团体和势力就像嗅见了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上来。 那是一段凄惨的回忆：幼年的女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人的生命脆弱得像是宛如地面上的尘埃，被一口气吹走。 而在所有的掠夺者中，作为唯一的传奇巫师，朗曼·霍尔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胜利，并将这个失落家族中最后的财产，诗蔻迪·米勒带走—— ……她本以为是如此。 但那实际上，是被人催眠后改造的记忆；而当诗蔻迪的能力超越高等位阶之后，这份虚伪的桎梏，便被轻松挣脱了。 能完全掌握自身过去的魔女，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一位来自拉斯普钦学派的心灵大师。 ------------ 第244章 魔女的做法 正是如此！” 观星术士张开双手，态度热情地大声说道。 “既然米勒小姐都不反对，那就没问题了。我的朋友，你不是一直想对拉斯普钦动手吗？在我们离开之前，可以再帮你一把，但作为交换——” “等等。罗学先生，我似乎还未曾答应这个条件吧？别擅作主张。” 在一旁沉默伫立着，仿佛沉浸在自我思考中的诗蔻迪·米勒突然冷不丁开口，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话。 罗学愣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收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很认真地微微低头，换上了一副恭敬的口吻。 “抱歉，是我失礼了。那您的意思是……？” “我们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不是吗？既然如此，这座塔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无关，没必要凑这份热闹。” …… 看样子，观星术士阵营的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分歧。 另一边，沙发后方的朗曼·霍尔似乎见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他不再开口，开始作壁上观。 中年巫师那一对精心休养过的胡子向上翘起，不经意间露出微笑的弧度。他的笑容中蕴藏着些许嘲讽、以及意味深长。 相比起之前的不在意与冷漠，朗曼·霍尔开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银发女孩，好像是今天第一次才清楚认识到自己学生的本质。 …… 魔女的反应，显然有些出乎罗学的意料。他犹豫片刻后，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劝说道： “可是，拉斯普钦先生毕竟与您有着深仇大恨。等我们离开魔塔，前往格林尼治后，注定有一段时间需要收缩势力，等待日后有机会发扬壮大，在这个过程中得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换而言之，您将不会再有报复的机会。” “罗学先生，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们才要避免与他人发生争端，不是吗？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就算霍尔先生最后能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登上魔塔巅峰的宝座，亦和我们关系寥寥——当然，霍尔先生，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希望是身为前任老师的您，能有一日执掌大权。” “谢谢。” 朗曼·霍尔微微颔首，对来自前学生的那毫不真诚的祝福欣然接受。 “……恕我直言，米勒小姐。” 罗学先生蹙起眉头。 这种感觉，简直像是精心布置好的多米诺骨牌，结果却因为其中一个小小的细节出了差错，便必须推倒重来，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尽管罗学从来没有失败过，却始终无法逃离这种讨厌的预感。 他想要将稍微倾斜的车轨颁正——哪怕对于观星术士曾经制定的整个计划来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 “据我观察，曾经的您，似乎对拉斯普钦·诺维赫怀有特殊某种特殊的感情……说不定，就连这份虚假的心理状态，都是在他的命令下，由其属下所造成的。” “特殊的感情……是啊，确实如此。” 魔女小姐很自然地点点头。 ……米勒小姐竟然坦率承认了！这种态度同样完全出乎罗学的意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学在千里迢迢来到魔塔之后，便在朗曼·霍尔的帮助下，曾经暗中窥探与观察过他的目标——包括“传道者”的诅咒在炉边会议上爆发时的瞬间，罗学亦潜伏在现场。 所以，他早就看出诗蔻迪的心中，对拉斯普钦存在一种某种近乎于憧憬的情感。 在利用“预言术”搜集到相关情报后，罗学自然而然有了推测：起因恐怕是拉斯普京在诗蔻迪上塔前，曾经为她说过一番好话，所以从那时起，便让未来的命运魔女感到在意。 不过，那只是为了让王冠家族的血裔能光明正大的留在这座塔上、以及满足与朗曼·霍尔交易的交易条件所说的谎言，现在的米勒小姐完全有能力回忆起真相、看穿这一点。 只要能知道拉斯普钦先生·诺维赫的真面目，年轻女性的感情定然会在转瞬间变为愤怒与仇恨；就算过去真的有好感，由此逆转而来、感到被玩弄和被欺骗的怒火，只会更为强烈才对—— “你说这种情感来源于伪造的事实，是否证据呢？” 银发魔女望向自己的瞳孔中，夹杂着些微晦暗不明的色彩。这让罗学有些心浮气躁，他觉得很不舒服，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真不好受。 他开始理解过去的那些敌人与对手，对自己的厌恶态度到底从何而来。 罗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轻柔的语气回答道。 “您应该知道，那位催眠您的心灵大师，现在已经被拉斯普钦杀死了，并且他的灵魂，还被制作成了他手中的那枚蛇杖——对了，或许您对自己能力的运用还不够熟练，所以才没有看清楚，这无疑就是湮灭证据的做法……” “原来如此，你就是想说这个啊。” 诗蔻迪不准备再继续听下去了，她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略显遗憾。 ——“看来，举世闻名的天才观星术士，似乎第一次看走眼了。” 直到此时，朗曼·霍尔才悠悠开口。 “罗学先生只是……有些过于自信罢了。” 魔女瞥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回答道。 “恐怕在他眼中，就连天文学会本身都不值一提。” 虽然作为我的属下，确实该有这份豪迈和志气，诗蔻迪心想，但若是连主人都不放在眼里，自以为可以代替我来出主意，可就大错特错了。 此乃僭越之举——就算罗学自己并不这样认为，下意识间的行动，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 诗蔻迪·米勒能成为命运魔女的继承者，几乎是要依靠对方一个人的力量实现的。他能在表面上显得顺从和谦逊，已经算是“很有礼貌”了。 而在这种状况下，想要折服他只有一种做法—— 那便是用实力说话。 展现出罗学难以企及的能力，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超越他，并彻底击垮他的自信。 “米勒小姐，您的意思是……” 观星术士一时间愕然。 “不必再说下去了，罗学先生。以你现在的能力，恐怕还不足以让你看透事件迷雾底下所隐藏的全部真相。” “这——” 罗学感到不可思议。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种评价，并且隐约察觉到，自己那精心构筑的庞大计划。似乎正在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控制…… “你甚至没有霍尔先生看得更清楚。我的前任老师虽然是传奇巫师，可在这方面，他应该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吧？” 说话的同时，米勒小姐朝着朗曼·霍尔微微一鞠躬，作为饯别，这是最后一次向对方行礼——她同时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吧，在离开魔塔之前，我会带你再去见拉斯普钦先生一面。” 魔女将手放在办公室的大门上，微微侧过脸来，望向怔怔立于原地的观星术士。 “很快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 第245章 需要安慰吗？长官 一天的漫长锻炼结束后，女骑士身上的紧身薄衫早已经被汗水所浸透，她现在去浴室洗澡了。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日，即将流逝。 李察德目送着博尔基亚小姐婷婷袅袅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长长叹了口气后，才将脑袋放了回去。 虽然说起来有点下流……但是欣赏博尔吉亚小姐那充满女性魅力，曲线曼妙，经过无数次锻炼后显得健康柔韧的肉体，是在枯燥的骑士训练中，唯一令他感到期待的事情。 对方好像并不在意走光，或是被自己的主人欣赏身体，所以李察德就大大方方地看了。 事先需要说明，李察德没有心怀任何龌龊的欲望，而只是以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来看待——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李察德开始觉得，自己必须得感谢博尔基亚小姐把自己当作“恶魔皇帝”的转世。 作为在历史上凶名流传，恶名昭著的最强邪神，拥有这种程度的强欲理所当然，不如说没有烧杀掳掠，将她强行征招为属下的第一天就做这做那，已经能称得上出人意料的“惊喜”了。 李察德已经能确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经历绝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但假如他是别的大人物——譬如所谓的“善神阵营”转世的话，肯定会引起怀疑。 …… 在这段一点点流逝的时间内，随着李察德体内魔药根基的巩固，魔塔上的局势正在逐渐变得更为糟糕，从剑拔弩张到随时有可能被导火线引爆。 数日前的李察德还觉得紧张，现在已然是无所谓了。 事实上，以马里恩·格林和朗曼·霍尔为首的两大阵营的巫师们，在今天早上终于大打出手了—— 可以说，魔塔内战已经正式宣告爆发。 虽然大神庙这边还算平静，拉斯普钦学派的巫师们仍然保持着过往的作风，全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书做研究的态度，但面对席卷全塔的战争，被战火波及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身为大神庙的主人，李察德自然能受到人心浮动的气味。 能得到魔塔统治权固然是最好的。但距离李察德取代拉斯普钦，以及开始筹谋宝座，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搜集情各方报的工作甚至未曾正式开始。 他还不清楚其他几位荒原狼手上掌握着哪几张牌，很难保证胜负。 当然，就算没成功，自己一样有退路，只是在新来的下属面前稍微有点丢脸罢了。 维尔莉特对魔塔没有任何留恋，博尔吉亚小姐因为契约的关系注定要追随自己，真名更是和自己形影不离，只要有她们在，就算离开此地，亦称不上损失。 所以，现在的李察德，心情早已平静如水—— “长官，你现在需要女人的安慰吗？” 陪伴在他身边的真名小姐突然冷不丁开口，打破了他不曾波澜起伏过的心湖。 李察德眨了眨眼。 “……你说什么？” “我在您实行锻炼计划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围观。我注意到，长官在这段时间里，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在意博尔吉亚小姐的身体。” 黑长直用一如既往一本正经的口吻，说着让李察德的嘴巴逐渐张大，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怪话。 “所以，我根据个人观点，作出以下判断：长官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性，而距离您从冬眠状态下正式苏醒，已经超过一整月的时间。虽然男性在这方面的欲望强烈与否，存在个体差异，但为了长官的精神状态着想，应该将处理方式的选择提上日程。” “呃……” 他一时间不晓得自己如何回答。 抛开对方那种“这孩子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啊”仿佛是母亲第一次亲在孩子电脑里发糟糕录像的态度，真名小姐所说的话倒是一点儿都不错。 正所谓“饱暖思**”，何况他现在手掌大权，站在了新世界人类社会的武力巅峰，完全有将绝大部分男人的野望变为现实的能力—— 李察德很早就注意到，魔塔上的环境太过封闭，会导致个性上的扭曲和偏离。换而言之，他觉得只要是正常人，在这里呆久了都得憋出病来，只有从小在这种鬼地方长大，接受冥想教育的黑塔巫师们才会习以为常。 即使如此，人的正常欲望，特别是青春期带来的冲动，仍然是难以消解的。 魔塔上，时常会有高层成员以各种名义来到底层，除了搜刮材料、凝聚人心以外，最重要的娱乐活动便是找女人；而底层的街区主管，以及部分女学徒为了拉拢关系，心甘情愿找人侍奉甚至亲身上阵——类似的做法虽然称不上普遍，但在塔内早已蔚然成风。 唯一的问题是……李察德作为一派领袖，堂堂传奇巫师，若是去潜规则底层女学徒，传出去了可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就算传不出去，李察德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而若是在需要保证隐秘的前提下，偷偷摸摸做些坏事，那就只能找身边的人—— 但李察德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能对全心全意信赖着自己的女学生下手的地步；唯一看起来很容易上手的那位女主管，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他避之如毒蝎，更不可能愿意与之产生暧昧关系。 所以，李察德能指望的地方，似乎只有塔外。 地上王国里普遍存在着风俗业，且这方面的产业还有相关神明护佑，起码在莱茵地区是完全合法的。 本来，离开魔塔的春狩之行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李察德最后还是没有实现。 当时的他，实在是没有这个时间啊。 当然，除去以上种种限制——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心理障碍——还有一个更加重要和难以回避的理由，李察德在真名小姐面前说不出口： 对方二十四小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一状态，于自己而言，才是最大的挑战。 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之类的私密事情，自然不可能在重要的异性眼皮底下去做，哪怕对方是个AI。 “长官，是否愿意让我在这方面提供帮助呢？” 真名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长官内心深处的纠结，继续自顾自提出建议。 “……？” 李察德的额头上登时冒出了一个“？”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说这种话，毕竟本人可是啥都没想——更重要的是，他就算有这个想法，又要如何实现呢？ 真名小姐做了个微微俯下身的动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蛋，虽然很漂亮，但是…… 她所说的安慰，该不会真的打算亲身上阵吧……？ 李察德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很遗憾，以她现在的以太身躯，恐怕只能维持五分钟的时间，而且根本无法完全模拟真人的感受，这点之前就确认过了……不，算了，还是别继续这个话题比较好…… 就在这时，骤然间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 第246章 告白 拉斯普钦先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桌子的两侧，是正襟危坐的两人，气氛称不上轻松，更称不上凝重，就像是一对相互凝视的陌生人。 在黑袍巫师的面前，是一位巧笑倩兮的银发少女。她那双碧绿色的美丽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女巫的瞳孔中波光盈盈，闪闪发亮：李察德在被吸引的同时，更情不自禁产生一种被看穿了的心虚感…… 诗蔻迪·米勒。 李察德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但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上，正散发着与过去迥然相异的气质。 无论是出于一位传奇巫师的直觉，还是借助真名小姐的眼睛，都能得出相同的结论。 “她这是……？” 李察德有些惊奇 “可能是有某种奇遇吧，”魔神少女回答道，“就像维尔莉特小姐一样。” 是吗？她失踪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米勒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察德一边用惯常的冷漠口吻询问，一边仔细打量着米勒小姐，不止是身材样貌，还有利用通灵能力感受她与魔网连接的“样式”。 ……当然，脸还是很重要的。和美少女说话就是心情愉快 “我好像没有邀请过你。” “是的，这次是我主动来访，冒昧之处，还请您谅解。” 魔女微微低头，恭敬地回应道。银色发辫滑落，露出一截如天鹅般雪白修长的颈项。 站在不远处在厅堂附近，那位叫罗学的观星术士，见到这一幕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李察德不知道这家伙和诗蔻迪是啥关系，但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由于稀有领域的特殊性，人数稀缺的预言家们本来就深受人们的欢迎和尊重，更不用说“新一代观星术士的代表”、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学会的副会长、被称为“百年一遇的奇才”的罗学。 此人无论放在哪个国度的神秘世界，都已经称得上“大人物”。即使是位于非凡者顶端的传奇巫师，都会客客气气地加以招待，就像朗曼·霍尔做的那样。 而这样一位巫师，现在却表现得无比卑微顺从，像是少女身边的一位侍从。 真名小姐说的一点儿没错。诗蔻迪的地位与身份，如今看来已是今非昔比。自己亦需要调整相处的方式，不能一味装模作样了。 “看来在米勒小姐的身上，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拉斯普钦”眸光微闪，单刀直入话题。 “那么，你的目的呢？” “我打算离开魔塔。刚才已经和曾经的老师告辞，现在则是来与您告别的。” 诗蔻迪的回答很坦率。 “离开这里吗？” 李察德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但他仔细想想，觉得这是很明智的选择。 诗蔻迪已然取得了地位、力量与扈从，便没有必要继续托庇于魔塔；更何况，现在的魔塔正值内战刚刚爆发之际，在尘埃落定前，离开纷争之地才是上策。 如果维尔莉特不是他的学生的话，在得到魔王之力后，第一件事肯定想办法离开魔塔。 李察德是幸运的。他在命运与时代的长河中，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我的学生，维尔莉特·爱德华，是你的好友吧？她知道此事了吗？” 诗蔻迪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打算等我与您的谈话告一段落后，再去找她。反正……维莉在这段时间里，肯定会一直待在您的身边吧？” “不错。” 李察德微微颔首，心中却颇为惊疑。 刚才，诗蔻迪的话中似乎透露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情绪。 李察德并不迟钝，特别是当他处于居高临下俯瞰他人的位置时。联想起这位银发女巫过去接近自己时的表现，多少能看出她内心中潜藏着些许特别的想法，只是由于地位和阵营的分别而无法表露…… 这难道是某种陷阱？ 不，她都说要离开了，好像没有这个必要。 心念电转间，他见到少女如此朱唇轻启，开口说道。 “——所以，拉斯普钦大人，在离别之前，我有个不情之情。” 来了，接下来才是正戏。 李察德不动声色，既没有同意，亦没有立即拒绝，而是微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能否请您告诉我，您真正的名字呢？” * “……” 李察德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表达出惊讶之情了。 如果是过去的诗蔻迪对他说这话，李察德可能会大惊失色，甚至有可能想到杀人灭口。 因为，那时候的他最畏惧的无非是被揭穿身份。之所以主动和诗蔻迪保持距离，正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而现在，情况大有不同；看穿他身份的人，又已经不止一个两个…… “拉斯普钦·诺维赫”的这层马甲已经变得如此好扒了吗？难道是因为快要临近魔塔故事的尾声了，所以才会三两下就总是被拔得精光？ 李察德没有立即回答，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两人周围的静音结界被迅速支撑起来。 在拉斯普钦的大本营里，利用此处设置下的重重恒定法术，想要难过“第三者”的耳目相对容易。 这是……依靠预言魔法的力量知道的吗？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罗学，对方却一脸苍白，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那副失态的模样绝非作伪，这说明他在此之前并没能看穿自己的身份…… “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恕我失礼，我已经从……从我过去的老师那里得到了确认。” 魔女微低着脑袋，态度依旧恭敬。 “嗯。” 李察德简短作出回应，示意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诗蔻迪虽然只回答了一句话，但话语中却隐含了数重含义； 其一，她的老师朗曼·霍尔，很可能同样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拉斯普钦”这件事； 其二，诗蔻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他人口中得到的； 其三，诗蔻迪和朗曼·霍尔已经不再是师生。 ——综上所述，这是在向我表明，自己值得信任的意思吗？ 李察德眯起眼睛。 “有话直说吧，米勒小姐。” “大人，我的愿望只有一个，能告诉我您的‘真名’吗？” 诗蔻迪不再称呼他为“拉斯普钦”，而是继续重复了那个问题。那双漂亮的瞳孔一如既往直视着黑袍巫师，其中正闪耀着某种炽热的、令李察德感到无法理解的光芒。 “米勒小姐，现在的你确实已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地对话。但我还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你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但这对你来说究竟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想要知道爱慕之人的姓名，难道很奇怪吗？” ------------ 第247章 “她想做什么？” 她是认真的吗？ 不，她的确是认真的。 光是与女孩子那双炽热的眼睛相互对视，他就能明白。 李察德的手指原本正“哒哒”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现在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真名小姐发出了“哇哦”表达惊讶的声音。面无表情的她盘膝漂浮在虚空中，发出了只有李察德能听见的小小欢呼声。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很庆幸自己没有因此而失态。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恕我直言，我们的关系甚至称不上‘熟人’。米勒小姐，你已经快要离开魔塔了，而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上说几句话吧？” “并非如此。” 诗蔻迪摇了摇头。她将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您拯救了我的性命。” “……” “在魔塔袭击那个时候，‘您’就已经是现在的‘您’了，对吗？” 李察德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的确。但仅仅是因为一次的英雄救美吗？” “当然不会，那不过是一个契机。” 女孩红润的唇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愉快的微笑。 “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从一开始就该对您满怀感谢和敬意……是我醒悟得太晚了。” “这话又从何说起？” “您可能已经知道此事：是曾经的拉斯普钦·诺维赫策划了让我不得不离开家乡托庇于魔塔的阴谋。为了得到王冠家族的血脉，他对我和我的家人做出了很残忍的事情，是他一手酿造了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 尽管说着异常沉重的话题，诗蔻迪脸上的微笑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弱。 “而您取代了他，这同时就意味着为我报了仇——不对吗？” ……话倒是这样没错。 虽然李察德作为继承了“拉斯普钦”遗产的人，不好评价此人的一生，但从正常的社会道德来看，过去的拉斯普钦·挪威货……基本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抑或说，他是一个非常正统的黑塔巫师。 选择了独夫之路的他，没有任何信任的对象，所有人在其眼中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冷血无情，卑鄙恶毒，为了追求地位和力量，黑巫师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丧失了人性。 “我想，‘拉斯普钦’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他确实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吧？” 在得到沉默的回应后，诗蔻迪笑得更开心了。 “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从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终于能彻底抛弃过去，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对为我带来这一改变的您充满感激之情。” 李察德一直紧锁的眉头，此时终于不自觉舒展开来。 这和曾经的诗蔻迪对拉斯普钦另眼相看的理由没有区别。虽然那时候的她正处于毫不知情的状态——对方在阴差阳错间，选择对了正确的情感。 “除此之外，还有您对维尔莉特·爱德华的出手相助。将我的挚友从绝境中拯救出来，并让她重新获得了首席生的身份，曾经失去一切的维莉能再度作为女巫代表在魔塔上立足，这都是您的功劳。” 诗蔻迪毫不吝啬自己那令人肉麻不已的赞美。 “现在的维莉一定很开心吧，因为她寻找到了实现人生价值的道路。看到她欢欣鼓舞，身为朋友的我自然会为她感到高兴。” “大人，虽然我们之间不曾有过长时间的深入交流，但以上这些就绰绰有余了——这已经足够让我的情感产生深刻的转变，就算没有机会表达谢意，我这一生注定要将您牢记在心……” “因此，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看到对方如此执着，李察德觉得自己不好拒绝。 现在这个所谓的姓名，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是他自己随意取的，陪伴李察德不过一年的时间。 尽管他已经下决心要将这个名字贯彻到底，但并不是值得严防死守的隐秘。 “李察德·唐·亚伯拉罕，这是我的名字。” 诗蔻迪眨了眨眼，半响后，女孩湿润的唇缝间吐出轻微的叹息。 “……果然。”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啊，过去的我可能根本记不得吧。但是现在……” 女巫用纤长的手指抚摸过自己柔顺的鬓发，敲了敲自己的眼角。 “李察德大人，看到这双眼睛了吗？只要是在这座塔上曾经发生过事情，如今全都会映照在上面，无一例外。” 随后，她又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而且，它们中的每个文字每个画面，都会牢牢烙印在我的脑海深处。就算想忘都忘不了。” ……是吗。这就是现在的诗蔻迪·米勒所拥有的能力？ “与其说是一种才能，不如说是一种负担。” 女巫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得到这双眼睛的起初，周遭的所有信息，有用的无用的规律的杂乱无章的，全都一股脑涌入我的脑海，那是足以让精神崩溃、思维分裂，将一位清醒的巫师彻底逼疯的痛苦……” “幸运的是，我熬过去了。现在的我已经逐渐掌控‘开启’和‘关闭’的技巧。所以，请您毋须担忧，我只会从过往的‘时间’里攫取一部分必需的记忆和信息，并不会窥探到您的隐私和秘密。” “我只看到，拉斯普钦将一个年轻人带上塔来，那是他从一处古代的遗迹中寻找到的唯一战利品……” “有意思的是，那正是我曾经去过的远古帝国废弃矿场的附近，恐怕属于‘遗迹’的一部分。” 李察德没有回应，保持沉默。 虽然对方的话说的很诚恳，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放弃怀疑。 这就是所谓的‘空口无凭’吧？毕竟眼睛长在女巫自己身上，她想要看到什么，根本就不是别人能够阻止的。 当然，如果只是“观察”而非“干涉”的话，倒是没有太大所谓…… 李察德还在思考的时候，女巫那柔和的、带着些许哀愁腔调的话语，始终不曾停止。 “我知道，李察德大人，您还在怀疑我。我能理解，如果是换做我的话，一定会做出相同的判断。何况现在的您，正处于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的危险位置上。” 诗蔻迪站起身来。 “对此，我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虽然我很想改变这一切，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信赖，却是需要在共同经历漫长时间的陪伴中，一点点培养起来的。” 女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绕过桌子，轻悄悄走到了李察德的身边。 空旷的厅堂内，回荡着高跟鞋与地板相互碰撞的声音。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点。然而非常遗憾的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银发女巫和黑袍巫师，终于靠拢到了只要动动胳膊，便能彼此间相互触碰和摩擦的距离。 李察德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做什么？ ------------ 第248章 告白后的男女 魔女小姐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伸出手，摘下了白色的蕾丝手套，甚至—— 还将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脸。 李察德的脸颊上，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 毋庸置疑，这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行为。就算以表面上的实力和身份上来说，目前的诗蔻迪和“拉斯普京”的地位已经平等，但两人毕竟不是有亲近关系的人。 虽然远远称不上敌人，但很明显，彼此间存在着难以在短时间内化解的隔阂与忌惮，对方应该能看的出来才对。 然而，正是因为对方的动作太过于出乎李察德的意料，他才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米勒小姐？” 黑袍巫师蹙起眉头，看似是在不满，然而他的内心却颇感到慌张起来。 这……这还真是…… 他就算对女巫的情感有所了解，对她的告白早有预料，也绝想不到对方会如此大胆。 李察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真名小姐，恰好见到黑发少女的小嘴微张，呈现出一个“O”型。 于是他得到了结论：米勒小姐的举动，甚至出乎了超级AI的预判。 对方既没有开口说话，亦没有任何其余的动作，只是一脸认真，用冰冷的手指在男人的脸上轻轻摸索。 而接下来，诗蔻迪又举起了另一只佩戴着蕾丝花边手套的手，双手一起触碰着心爱之人的脸颊。 ……如果两人的角色转换一下的话，就是邪恶的巫师胁迫自家女学徒的场景了。 可是现在，却是面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巫主动捧起了自己的脸—— “米勒小姐，这是何意？” “这是……邀请。” 女孩雪白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惹人遐想的红晕，充满艳丽和诱惑，宛如天边的彩霞。 “邀请……” 李察德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对方话语中的含义足够明确，且让脸皮薄的女孩子主动说这话可不容易。身为男方，无论拒绝还是答应，都该做得爽利一些。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真的就是你最后的答案吗？” “你知道，你知道的……李察德大人。” 少女轻声喃喃，绿宝石般璀璨清澈的瞳孔，如今已化作一汪春水，波澜闪耀。 她就这样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没有男人能抗拒这种眼神——那是一种能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深情目光。 “我们换个地方再谈接下来的事，好吗？” 李察德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他知道，这将会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选择…… 不，不对。 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可能做出第二种行为，因此根本称不上什么抉择。 “好，很好。” 李察德一口答应下来。 “那么，我们……到后面去吧？” 他用眼神示意对方注意场合，毕竟两人后面还有第三者在看着。 但在厅堂的背后，却有一张铁床。 因为是金属制作，直接躺在上面会很不舒服；但是现在，上面早已铺好了柔软的天鹅绒被垫，变得柔软，舒适，温暖…… 更关键的是，这张床很大，大到足以让两人在上面打滚。 “那个方向，似乎没有足够的恒定法术储备。” 魔女小姐看了一眼后方，善解人意地说道。 “……如果李察德大人担心被人窥视，你可以选择在这里进行。我并不会在意地点，重要的是第一次所选择的人，一切都将服从您的安排……” 诗蔻迪一边说着，一边像赶苍蝇似的朝身后的男人挥了挥手。 虽然米勒小姐的态度很随意，但对方却并不在意。罗学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得到示意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然后，少女转过身来，巧笑倩兮地说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和您之间的事情，将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李察德有些口干舌燥。他微微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这下就—— “我是说，别·让·任·何·人。” 她地下脑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李察德微微一愣。 “就和现在一样，不是吗？放心，确实已经没有他人在了。哪怕是另外几位‘荒原狼’的成员，都不可能让自己的目光渗透入这座大厅。” 否则，拉斯普钦·诺维赫被承载有魔神的魔道书击杀、而一位卑微的学徒将其取而代之的秘密，从一开始就瞒不住任何人。 “是……这样吗？” 诗蔻迪笑了笑。从那双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魔眼”中投出的视线，在分明空无一物的地方如溪水般流淌而过，好像仅仅是走了一会儿神。 “看来，是我太多心了呢。” 这么说着的女孩，似乎终于放下了所有顾忌。她张开双臂，主动投入了李察德的怀里，诗蔻迪十分主动将自己曼妙的身躯紧紧贴了上去，宛如乳燕归林。 而李察德同样下定了决心，张开双臂抱住女巫那纤瘦的腰身，他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温度，情不自禁开始抚摸起那一头柔顺的银色长发。 …… 而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飘浮在空中的真名小姐轻抿起嘴唇。 就在某一个瞬间，“她”和“她”的目光，确实交汇在了一起。 * “小诗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维尔莉特，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脸惊喜。 从寂静岭地回来后，女巫从老师的口中得知她的好友目前没有生命危险。话虽如此，可在未能看见对方在自己面前出现之前，些许担忧还是免不了的。 现在，好消息终于来临了—— “那她现在到哪儿去了？” 刚才正坐在桌前忙碌着派系工作的维尔莉特，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 远处，是数座矗立在云海中的飞行塔。漆黑的塔尖穿过云海，塔周身的纹路，如火焰般缭绕着；而在高塔下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闪烁起缤纷灿烂、如瀑布般激荡的光芒，就像暴雨后横跨天际的虹桥。 那是正在相互交织的元素魔法；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纵然过了数个街区依然能听见。 两大学派巫师内战所产生的余波，每日都在震动着整幢魔塔。 维尔莉特收回眼神，稍微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是去朗曼·霍尔先生那了吗？” 现如今，争夺魔塔统治权的两大中心——霍尔学派和格林学派正在大打出手，期间就连顶层的学派驻地都转变了战场。守卫森严，战火纷飞，其它学派的人想要得到允许登门拜访，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女巫面前这位隶属于拉斯普钦学派的青年巫师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米勒小姐在十分钟前已经离开了霍尔学派的驻地，现在往金字塔的方向去了。” 维尔莉特愣了一下。 “小诗去找老师了？还是说，是来找我的？” 维尔莉特在成为了拉斯普钦学派的首席生之后，和诗蔻迪一样在魔塔顶层拥有了一栋单独的别墅。 只是，两位女巫依照过去的生活习惯，平日里还是会住在一起——起码在春狩开始前是如此。如果诗蔻迪真的是想见自己的话，应该会到别墅去才对…… “算了，每次都是小诗主动可不行。这一次，就由我去见她吧。” 爱德华小姐起身后，无意识间抬起手，撩动了一下如流苏般披散在肩膀两侧的金灿灿的长发，喃喃自语。 “顺便还要拜访一下老师，询问他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 第249章 门前 约莫一小时后，维尔莉特终于下定决心，前往老师的房间。 那里位于镜面长廊的尽头，拉斯普钦学派驻地大神庙最核心最深处的位置，由一扇青铜大门，将内部的空间与走廊相隔断。 对于学派内的一般成员来说，这里是令他们感到恐惧与不得不敬而远之的禁地。 他们的领袖——阴沉而恐怖的拉斯普钦·诺维赫，曾经将数位高等巫师抓来当做实验品的传闻，如今仍然在学徒们中广为流传。 魔塔上的巫师们对于拉斯普钦房间的恐惧，相比起传说中“魔王的巢穴”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最近的炉边会议，这位通灵传奇的风评才有所好转。 不过，维尔莉特却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身为首席生的她，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汇报工作。 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的老师——曾经拯救了自己人生的那个人，是何等伟大和高尚的存在。 只是，和这种强烈的敬爱心理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维尔莉特却并不在意他人对老师的评价。 最重要的理由，当然是老师他同样不曾将虚名放在心上；而在另一方面，维尔莉特认为，在魔塔内、乃至巫师的世界中传播这种恐惧，其实更有利于统治。 对于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魔塔来说，像拉斯普钦·诺维赫这样这样令人恐惧的对象，才是身为领袖的合格表现；而老师奉行神秘主义的做法，更令其形象在巫师们的心目中变得愈发庞大以及具备压迫感。 就算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老师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象，都不会对拉斯普钦现在的地位、以及将来大权在握时期的统治有任何影响。 事实上，在女巫的内心深处，确实认为老师的理解者，在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从某个不经意的时间点开始，如此自私的想法和念头不知不觉间浮上女孩心头。每当有类似的情绪产生，她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攥紧了，既有痛楚、又有欢愉，更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当维尔莉特一如既往走到青铜门前，这回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穿着私服，衬托出高挑曼妙身材的女骑士正站在门口，态度悠闲地哼着小曲。 如果说这个女人是在为老师守门的话，她的态度未免太随意了一点。 然而，当维尔莉特想要无视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被对方用手臂挡了下来。 “……博尔吉亚小姐，这是何意？” 这位有着玫红色头发的女骑士，朝金发女巫露出仪态完美的微笑。 “爱德华小姐，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哦。” “理由呢？” “我的主人——即你的老师，现在正在忙碌于‘其他工作’，不便被外人打扰。” “是这样啊。” 维尔莉特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好吧，那我就不进去了。” “咦？” 女骑士有些惊讶地眨眨眼。 “这样好吗？我还以为爱德华小姐会是更固执己见的类型。” “……博尔吉亚小姐，你可能对我存在误解。这与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金发女巫摇了摇头。 “我不可能违反老师的命令。若是有人仅仅因为一时的任性，便对老师的工作造成损失的话，那个人恐怕一辈子都偿还不了这份罪孽……” 但在下一秒，维尔莉特似乎想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只是……博尔吉亚小姐，你刚才的反应令我产生了困惑。恕我直言，你所说的‘不让任何人进门’，真的是老师下达的命令吗？” “嗯……不是。” 琼安·博尔吉亚倒是坦率，直接承认了。 “是我擅作主张。本来还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计，毕竟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会来打扰，没想到你会挑这个时间点来。” “那就没办法了，我无法认同。” 说话间，维尔莉特立刻朝前走了一步。 琼安的眼波流转，却将原本打算拦住她去路的手放下。 “……好吧，要是你坚持的话。” 这回，轮到维尔莉特愣住了。 她知道博尔吉亚小姐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恰恰相反，对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只能用“懒散”来形容。在魔塔之上，除去老师的事情以外，她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太上心。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女骑士对老师的尊敬态度有多难能可贵。 迄今为止，琼安确实表现得十分顺从听话。维尔莉特虽然不喜欢这类型的人，但还是愿意与她和平共处，一同共事。 作为老师的学生和仆人，在这段时间内，她们有着相同的目标，就是让那位巫师踏上魔塔的权力宝座——为此，维尔莉特愿意奉献上自身的全部力量。 而在战火蔓延至拉斯普钦学派之前本该无所事事的博尔吉亚小姐，居然会擅作主张，主动安排老师没有下达命令的事情，肯定有某种必要的理由才对—— 却没想到，对方会放弃的如此之快。 “我本来就没有阻拦你的理由。” 就像是看穿了女巫的困惑似的，女骑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只是，你的老师虽然没有下达命令，但他现在恐怕是不希望看见你的……爱德华小姐，这是你一人做出的决定，所以在走进这扇门后，无论看见什么、遇见什么，你都需要自己承担起责任。” 维尔莉特本来已经将手放在了门上，听到这话后，她又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向琼安询问意见 “……博尔吉亚小姐，你的建议呢？” ——“当然是要堂堂正正闯进去啦！” 琼安笑眯眯地说，回答得毫不犹豫。 “放心，你的老师不会因为你的这次贸然行动而做惩罚你的，我相信他不会的。至于除此之外的事情……” 女骑士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真相从来都需要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不是吗？你都已经到这儿，难道还想在这扇门前半途而废？” “……的确。” 维尔莉特深吸了一口气。 “我从来就没有别的选择。” 她不会违背老师的命令——换句话说，只要不是老师的命令、不是背叛老师的言行，那么无论“维尔莉特·爱德华”这个人做些什么，都该无所顾忌。 下一刻，少女推门而入。 …… “居然真的相信了。不过嘛，毕竟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 琼安·博尔吉亚望着女巫消失在门扉背后的身影，美丽的脸颊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喃喃自语。 “这种小小的报复，希望主人他之后可别怀恨在心啊。” ------------ 第250章 “李察德先生” “李察德先生李察德先生” 银发女孩趴在他的胸膛上，红润的唇齿间吐出悠长的气息，她一边用手指轻轻画着圈，一边喃喃自语般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女孩的嗓音清脆婉转，口吻亲切又热情，像是蜜糖，像是温暖的春风，同时又充盈着潮热的粘腻感，就像此刻亲热地拥抱在一起、真正联系一起的两人一样。 汗水滴滴嗒嗒落在床上，渐染开一圈又一圈的痕迹，宛如将石子丢入水中后，水面上泛起的波澜。 诗蔻迪对他的称呼，从“大人”变成了“先生”，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有所拉近。 虽然李察德有想过让她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毕竟两人都已经发生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但是银发女巫叫自己“先生”的时候，眼神和表情中无意间流露的韵味实在令人太过着迷，所以李察德便默认了这个称呼。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女巫又一次高扬起头颅，就像是优雅的天鹅，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她一边深呼吸，一边抚摸了着自己那头被水汽熏染而变得湿漉漉的银色长发，轻声问道。 银发少女那双宝石般澄澈碧绿，平日里永远闪烁着智慧与冷静光芒的瞳孔，现如今被笼罩上了一层雾蒙蒙，好似春日的清晨那般湿润。 不知道。 事实上，李察德同样想知道这个问题 因为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点惴惴不安。 并不是那种危机来临前、或是即将面对强大敌人紧绷起来的紧张心情这种不安的另一面其实是兴奋和期待，没有男人会不渴望在一番苦战后战胜对手，宣告胜利时的快感；而是一种隐隐约约浮现在心头，想要去抓却又抓不住，十分奇特的愧疚感。 在继承了传说中的“命运魔女”的力量后，预言能力大大增强的诗蔻迪理应会知道这种小事，再没有东西能逃过她的关注。 但此时此刻，却是由米勒小姐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于是显得只是对方想要在跟自己**。 “长官，从你将她抱上床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了女孩清冷的声音。 黑长直少女以倒挂的姿态悬浮在半空中，那张冷冰冰的小脸上一如既往地缺乏情感。 李察德愣了一下。 对呀，原来真名小姐还在自己身边。 可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对方现在身在何处 不久之前，李察德还有想过，只要有真名在身边，他很可能就会因为有所顾忌不敢乱来，结果却与他预想中的截然相反。 该说是诗蔻迪作为女性的魅力太过强烈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经验不足呢，当时的李察德，满脑子都只剩下眼前可亲可爱的女孩，其余诸事完抛诸脑后。 李察德一直以为，这一步会很难跨越过去，然而结果却比他想象中的更为轻巧。几乎是在一个恍惚过后，没有任何反抗，他欣然拥抱了对方，坦诚接受了彼此。 李察德开始有些明白，为何人堕落起来会如此轻松。仅仅需要一个小小的刺激，只要能抓住弱点，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会在转瞬间溃不成军，人类的意志力就是如此脆弱的东西。 那时候的他，已经让自身炽热如火的情感摆脱缰绳，仅存的理智被**的海洋瞬间吞没，所以外界的一切都没能影响到自己。 “长官，需要从其他时间点开始计算的数据吗如果还要加上您和米勒小姐在桌子上的” 真名小姐还在面无表情，同时却又尽心尽力地报数字。 她看起来似乎根本不在意长官和别的女人怎么样呃，这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就算她真的在生气，自己也看不出来吧。 “咳咳，到此为止吧。” 李察德在私人通讯中打断了她。 “还能继续吗” 与此同时，年轻的魔女还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李察德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 既然已经回过神来，注意到了近在咫尺的真名小姐的存在，要继续下去就很困难了。 在做如此私密之事的时候被第三者盯着看，正常人都会觉得不自在。 要是放的以前，李察德肯定会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只是在真正经历了这种事情后，他脸皮反而厚了起来，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起继续下去的可能。 毕竟，才刚刚经历第一次的男女双方，似乎都没有满足的意思。 无论是骑士所拥有的强韧身体素质，还是巫师炼制出来的各种精力药剂和辅助道具，都能让非凡者们的“战斗”相比起普通人变得尤其漫长。 既能加深感情，又能私密谈话，同时获得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愉悦，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 可惜巫师们几乎都是一群冥想狂和研究狂，很难想象他们会将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 李察德却不一样，他没有后顾之忧：甚至现在已经开始盘算了每天要空余多少时间来做次活动，毕竟魔药的笑话已经到一段时间了，是不是应该削减锻炼的时间呢 “诗蔻迪，你吗” “我无所谓哦，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少女像被人爱抚的猫耳般眯起漂亮的眼睛，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间，那双晶莹如玉的耳朵轻轻一动，只见到她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到此为止了。” “噔噔咚。” 李察德正疑惑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是谁琼安小姐 在这当头打扰他，未免太不识情趣了。 他刚想通过骑士誓约提醒对方，但是却发现对方就在门口徘徊，并没有推门而入的意思。 那么，敲门的人究竟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是其他主管的话，至少在表面上还算忠心耿耿的女骑士应该会将他们拦下来吧。何况那几个人根本不敢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就主动来访， 从誓约的联系中，李察德仿佛能看见博尔吉亚小姐脸上那促狭的笑意。 对了，现在是约定好的时间。 是自己太过投入，所以才会忘记。 就在李察德暗自惋惜的当头，门已经朝内打开了，他唯一的学生匆匆走入大厅。 “老师，我来了。” 朝着“空无一人”的厅堂中央低头致意的维尔莉特，态度依然恭敬。然而，相比起平日里沉稳可靠的姿态，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分明在微微颤抖的声线，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真情实感。 ------------ 第251章 关于我们的未来 维尔莉特·爱德华跪伏在地面上，姿态要比平日里还要恭敬与谦卑；只是，她的指甲却在无意识间用力，已经一点点嵌入肉中，鲜血自伤口中渗透出来、滴落到光滑的地板上，传来轻不可闻的回响。 “呵呵……哈哈哈哈！没想到，真没想到啊，我一醒来就看到如此美妙的展开……！吾的契约者啊，你现在的心情如何？刺激吗？悲伤吗？” 维尔莉特的心中突然响起一阵夸张的爆笑声——魔王索罗正一边哈哈狂笑，一边鼓掌赞叹。 “真了不起——当然，我不是再说你这个胆小鬼，而是在表扬你的那位朋友，那位大胆的银发姑娘……唔，即使是从外表上来看，她果然还是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一般的女巫了。这种感觉是……呵呵，契约者啊，现在的你在她面前，恐怕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 “小诗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了吗？” 在听到索罗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金发女巫下意识地就想将他禁言。但对方所说的话，却不让她不得不在意地停止动作。 “是啊。我想，她和你一样，与命中注定的‘某样东西’相遇了吧。” 索罗的回答十分含糊，不知道是有所隐瞒，还是就连他都无法看清楚小诗身上的秘密，因为若真是后者，好面子的魔王恐怕不会承认吧。 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对于她来说，似乎都没有任何区别——维尔莉特的立场，确实被动摇了。 “但和你不一样的是，得到力量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由的道路，以最果断的方式拔下头筹，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自己的愿望。相较之下，你就显得——” 维尔莉特叹了口气，又将他禁言了。 或许的确是这样…… 她的目光无意间瞥见自己受伤的手指。 ——在那一瞬间，少女感到了惊讶。 并不是她的好友所做的事情出乎预料，亦不是因为老师接受了她而震惊。 维尔莉特真正惊讶的地方在于，她发现自己竟然会如此在意这回事。 她已经骗不了自己了，从内心涌上的无数激荡的情绪——痛苦、烦闷、嫉妒，像是漆黑的潮流，一瞬间席卷了大脑。 为什么呢？ 明明在此事之后，彼此之间的关系不会有变化：她和诗蔻迪·米勒还会是朋友，她的老师依然会是她的老师，那个人不会轻易抛弃自己。 就算诗蔻迪与老师发生了关系，甚至成为了恋人，也应该和自己无关才对…… 维尔莉特并不迟钝，过去的她可能是有意无意地在忽视自己心中的想法，但是当这份情感如此**裸地在女巫面前展露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无法逃避，并理解了内心潜藏着的**和自身的本质—— 原来如此。原来，我的心中竟然还怀有这种情感。 这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维尔莉特虽然没有注意到，亦或者是强迫自己没有去在意——可是，一直在她身边注视着自己的小诗，难道会没有发现吗？ ……不，算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维尔莉特轻轻叹息着，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重新恢复了平静，开始像往日一样报告情况。 * ……好像没什么嘛。 李察德听见从大厅方向传来的声音，下意识松了口气。 正亲热地相互拥抱着、躺坐在床上的两人，和厅堂内的维尔莉特只有一墙之隔。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诗蔻迪似乎早早预料到了这一场面，但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从米勒小姐的脸上，李察德看不出任何想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慌张，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似乎能透过墙面看见跪伏在那里的少女。 魔女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翅膀般扑闪着，刚才如水波般荡漾的银色眼眸，此时此刻则静如一面明镜。 再次登场后的诗蔻迪虽然一直表现的很主动，但似乎没有在挚友面前和她老师乱搞的想法；而李察德的性格同样还没有糟糕到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和她的好友乱搞的程度。 所以，两人只是静静地听着，谁都没有大幅度的动作…… 仅仅是无意识间摸摸头发摸摸脸颊摸摸嘴唇的程度 不过嘛，情况还是有点尴尬的。是不是应该换好衣服下去呢，还是说就继续躺在这儿听她说话？ 李察德的心情相当纠结，以至于维尔莉特说了些什么，完全没注意听。 过了一会儿，墙的对面安静下来。 维尔莉特的报告已经结束了，正在等待老师的指示。 尽管还搞不清楚情况，但身为台面上的领导，这种时候说些不轻不重的场面话就能过去。李察德清了清嗓子，正想像以前那样以“拉斯普钦”的姿态充满威严地下达指示，却听见了银发少女的喃喃自语。 “……太浪费了。” 什么？什么太浪费了？ “李察德先生，能允许我开口吗？” 坐在她膝盖上的女孩突然转过头来，恳求地看着自己。 要说话？在这种情况下？该不会是要刺激你的闺蜜吧？ 话虽如此，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注视着这张完美的女性脸庞，同时还感受着少女柔滑的肌肤，一般男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起码李察德做不到。 “你想说什么？”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诗蔻迪轻声回答。 “是和您，和维尔莉特，和我，与三人都有密切相关的事情。” * “维莉，能听见我说话吗？” 金发女巫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前方依然空无一人。 ……是小诗。 所以，她现在……正坐在老师的怀里，俯瞰着我吗？ 维尔莉特突然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冲动，但女孩毕竟已经冷静下来了，这回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以后该不会有需要我用尊称称呼她的时候吧，“米勒女士”什么的。可要是老师真的和她结婚了……一想到这里，金发女巫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是的，我在。” “我本来是想先和你告别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少女听见好友轻微的叹息声，忍不住蹙起眉头。 “……告别？你要去哪里？” “离开魔塔。” “什么？” 她没来得及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好友的话语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要告诉你，告诉你我所看见的未来。” 维尔莉特心中一凛。 “——有关于你，还有李察德先生的未来。” x ------------ 第252章 魔女的安排 “据我所见，魔塔上的战争马上就要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不错。我想，小诗在来的路上，应该有机会能将混乱现状尽收眼底。” “是的，而在此基础上，我确实已经看到李察德先生您登上魔塔权力最高宝座的未来……” 诗蔻迪转过头来，朝李察德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闻见魔女在说话的时候，自红润的唇齿间吐出的如兰似麝的芳香。 “不过，为了能让这一‘未来’能更加顺利地得以实现，需要做好充分的、坚实的准备。” 女孩的银色魔眼熠熠生辉，表情意气风发，充满信心。 这……这就是所谓的“剧情外挂”吧！ 李察德心想。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想来不会是说谎，预言之术确有门道；同时，他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缕焦虑与担忧，烟消云散。 过去的李察德认为自己就算在内斗中失败，亦不会有太大损失，还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更何况，他还能选择离开魔塔，前往某个地上王国、或是其余巫师塔。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去？ 但是现在，有了诗蔻迪帮助的情况下，如果连未来局势的发展都能提前掌握，他若还无法夺得最终胜利的话，未免显得太过可笑了。 落入败局或夺得胜利，就像双方不断在各自的天平一端上摆放筹码的拉锯战；而重获新生的米勒小姐的出现，便是李察德手中的最后一枚筹码——最为沉重且无法逆转的筹码。 他必将彻底地，将胜利掌握在手中！ “很好。” 李察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低下脑袋，伸手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一边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慢慢摸索，一边微笑着说道。 “米勒小姐，能在这个时候遇见你，是我巫师生涯中最幸运的事情。” “李察德先生……” 银发少女的脸上浮现出晚霞般艳丽的红晕。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时候，墙的对面又一次传来了维尔莉特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小诗，请将你看见的一切、还有想说的话，全部告诉我吧。” * 一小时后，诗蔻迪·米勒迈着略有些别扭的步伐，离开青铜大厅、离开镜面长廊、离开拉斯普钦学派的驻地。 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她站在魔塔顶层的中央广场，回望着那座矗立在无数重防护法阵中的金字塔。 远方，时不时传来阵阵轰鸣声，爆炸的火光燃烧着天边的云彩，元素魔法相互交织反射出来的斑斓光彩，宛如一座座横跨天穹的虹桥。黑塔巫师间的战争，仍在漫无边际地持续着，看不到结束的征兆。 宽阔无人的大桥上，身穿白衣的观星术士正沉默着伫立在那里，等待她的到来。 “米勒小姐，你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吗？” 罗学态度恭敬地询问道。 “嗯。是啊……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了。” 诗蔻迪脸上带着欣然的笑容，看不出即将要离开一个她生活十年的地方。 “没有别的地方需要去了吗？”罗学的态度很谨慎，“一旦离开这里，接下来，我们恐怕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回来。” “别担心，我已经和重要的人们告别，这个地方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银发女巫抚摸着垂落在脑后的马尾。 “不如说，剩下来的，都是些我根本不想回想起来的东西——最好，它们都能在这场战争杯火焰吞噬，被彻底摧毁，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 “我知道了。” 罗学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那个问题。 “恕我愚钝，米勒小姐，您为何要做这些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在希普顿修女的封印被解开后，您每在这片荒原上多呆一分钟，王冠家族的那些人发现我们的几率就会增大一倍。我能理解想与重要的人告别的心情，可是没必要亲自和他们见面吧？甚至还……您所牺牲的一切，对您来说真的值得吗？” 这一次，他不在试图劝阻对方，而是想要了解自己所侍奉的女人的想法。 继承了“命运魔女”的力量之后，对方在预言领域的能力，确实已经在短短数日内超越了自己，这是花了数十年时间编织计划的罗学未曾想到的。 当然，诗蔻迪·米勒的力量越强大，他所获得的回报亦会越丰厚，所以罗学没有任何后悔的想法；相反，冷静下来后，他现在的心情称得上欣喜如狂。唯一改变的，不过自身的定位罢了。 对于巫师来说，只要能追求真理，无论奉谁为主，都是一码事。 但既然他现在身为侍从，就更需要为了主人未来的道路和命运做精心的考量。 罗学希望诗蔻迪·米勒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理智的决定，而不是出于一时任性。 “是啊……当然有。” 一阵大风吹来，少女的银发在风中不断摇曳。她按住耳边的鬓发，眯起眼睛，轻声说道。 “我已经看到了，在未来的世界里，魔塔将会扮演何种角色——魔女的宿命，将如风中浮萍般漂泊不定，所以，我才需要一个能够为我提供支撑和保障的地方。” “原来如此。” 罗学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话，米勒小姐肯定还有别的想法。但重要的是，对方愿意向自己解释；并且，理由足以说服他自己。 “的确，想要真正与统治大陆神秘界的王冠家族对抗的话，‘群星三塔’将会是我们是最可靠的助力。” “你明白就好。那么，走吧。” 呼啸的狂风又一次浩浩荡荡地从天桥之上席卷而过。而这一次，当风停息后，广场上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 “开始计划的实行吧。” 整理好衣服的李察德从墙后面走出，迈步来到厅堂。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于不再佩戴面具了。 “……是。” 维尔莉特的目光在男人脖子上的淡淡唇印上一扫而过，低声回答道。 “根据过往的协议，在内战过程中，为了保证魔塔的运行安全，各大学派都会派出代表前去星火炉附近值班，那里将会作为一个中立区域存在……如今，协议已经生效了，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维莉，去将控制权夺过来。” “我明白。” 金发少女朝他一鞠躬后，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大厅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走入其中的女骑士与离开大厅的维尔莉特，正好擦肩而过。 ------------ 第253章 拜访伊夫林 擦肩而过的女巫和女骑士，都没有看向对方，全然当作没看见，仿佛是两个陌生人。 这是因为她们全都很清楚，接下来，将会是真正决定彼此命运的时候—— …… ——真有你的，博尔吉亚小姐。 望着走进大厅的红发女孩，看到她一副步履轻松笑容满面的样子，李察德就已经猜到，就知道刚才的事情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有可能就是她刻意纵容和引导的。 琼安没有隐藏的意思，她将手放在胸口上，笑意盈盈地朝自己弯腰行礼。 “抱歉，我尊敬的主人，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窥探您的起居室是大胆无礼的僭越之举，没想到……早知如此，我就应该主动拦下爱德华小姐。” 黑袍巫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用手扶着额头。 “不，这种事情无所谓。只是，你既然身为我的贴身护卫，如果不能好好注视着我的话，恐怕会被敌人寻找到到漏洞吧？” “……您说的没错，我会吸取教训的。关于此次的事态，如果有任何惩罚，请一并示下吧。” 嘴上虽然在请罪，女骑士的脸上却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态。 “现在不是惩罚你的时候。” 李察德从青铜王座上起身，表情一肃。 “从今日开始，拉斯普京学派将正式宣布参战。磨好你的剑吧，博尔吉亚。” “是。” 女骑士单膝跪地，脸上的笑容收敛。 ——“我必将取下胜利的桂冠，捧到主君您的面前。” * 午后，李察德悄然出现在伊利克特拉学派的驻地前。 相当于另外几位荒原狼成员，伊夫林·伊利克特拉的作风要更为朴实率直：整个学派驻地，就是一处庞大无比的实验室。 透明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的直射下熠熠生辉，从头顶洒落的光芒炽烈到刺目，四处洋溢着葱郁的碧绿色，很容易给人留下一种生机勃勃的印象。 在横向面积上，伊利克特拉实验室有着最广的占地面积，纵向空间则被分割成上中下三层，上层是植物园，中间是动物饲养处，最底层是巫师们的实验室。 当然，这里的“植物”和“动物”可不是用来观赏或是食用、与人无害的普通生物，虽然种植有一部分具备稀有价值，以及能用来作为魔药素材的药材，但数量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仍然是……“邪魔”。 这是过于发达的基因技术被滥用后，在这颗星球上所诞生的全新物种，它们的样貌畸形可怖，拥有着远超寻常人类的力量，甚至经过近万年的高速生长、繁衍之后，这群怪物们能像人类一样调动蕴藏在自然界中的魔素，其中有的族类甚至拥有了近乎于人的智能。 曾经统治整个玛雅大陆的古代帝国扎尔万，就将一部分邪魔族群当做和人类平等的臣民来对待。 当然，那个国家早已灭亡，即使人类之间都流传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而像有着生存竞争关系的两大族群，更可谓势不两立。 人与人之间还有可能因为利益和感情交手言和，但人和邪魔却绝不可能，只能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人类只会把邪魔当作工具、奴隶或是实验品。 而从伊拉克特拉学派中出产的各式各样经过人工改造和培育的邪魔，对于需要强大武力的人来说，是非常合格的工具，且不会因为分赃不均之类的问题而背叛。 所以，从这座实验室中出产的产品，不仅在魔塔内部和非凡者们的神秘界流通，伊利克特拉学派甚至还与某些地下王国在暗地里存在交易渠道。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伊夫林才是这座塔上人际关系最广泛的传奇巫师。 …… 踏入实验室后，李察德觉得自己仿佛走入了一片原始森林，到处是参天的树木，各式各样的奇异花草，茂盛的灌木和藤蔓，远处能听见隐约的嘶吼声。 “没有人吗？”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旁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像活物般猛地探出头来，花瓣层层开放，露出里面的腔道，一圈又一圈的尖锐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流淌出来的涎水四处飞溅。味道腥臭，显然蕴含着剧毒。 凶猛的食人花触及到黑袍巫师身上的重重防护法术的那一瞬间，惨叫着冒出一阵白烟，很快被烧焦成残骸。 李察德没有感到惊讶，只是露出感慨的神情 “有这种不知疲倦尽职尽位的守卫在，确实不需要人类。” 不仅仅是是这朵食人花，甚至这整座实验园，本身就是学派驻地防卫程序的一部分。入眼所及之处，皆是活物，这就意味着到处都是陷阱。 接下来的一段行程，验证了他的这个猜测。 个体微小的昆虫，在集群行动却宛如一阵暴风，转瞬间便能将一头猛兽要成白骨；看似不会活动的树木却能延伸出比蟒蛇更有力的藤蔓来抓人，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蘑菇喷洒出致命毒气…… 虽然这一切对传奇巫师来说毫无意义，可若是一般的外来入侵者，在无人带领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是属于伊利克特拉学派的人，恐怕亦必须要用特殊的药水洒在身上，才能安全通过这里吧。 李察德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在附近的植物示警后，就已经有人的目光投向这里，随后便慌忙离开了。大概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后，准备前去向上层汇报。 李察德如同欣赏风景般在林中漫步。他听见远处传来万马奔腾般的激烈水声，然后在一只体型有西瓜那么大的蜜蜂的带领下，来到一处瀑布脚下。 银光飞泄的湖水旁，一位相貌英俊的金发男人站在岩石旁，热情地朝他打招呼。 “许久未见了，我的挚友！” 李察德没有回应，一直等到走到他身前，才说道。 “终于愿意主动来见我了吗？伊夫林先生。” “那当然，要让你继续在这地方走下去，我的学生们辛辛苦苦栽种起来的林子，说不定都要毁于一旦。”伊夫林苦笑着说道，“看来，拉斯普钦先生对我有所不满。” “这是当然。”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 “你不会忘记，你最关系的学生究竟做过什么吧？这难道就是你的最终决定？” ------------ 第254章 百年前的荒原狼 他所说的，自然是伊利克特拉学派的首席生马尔斯珀西在街旁的大桥边与诗蔻迪米勒对峙并发生冲突的事情。 “那位银发魔女在魔塔上确实称得上独一无二，不过我的挚友啊，你不像是会去关心其余学派中某个特定成员的人，不知道这位继承了王冠之血的幸运女孩，和现在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恋人。” 李察德想了想，没有犹豫，坦诚说出了答案 伊夫林先生脸上一瞬间流露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吃惊，但更多的却又还是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可怜的珀西“以下犯上”在这座塔上乃大罪。接下来无论遭遇什么，都是咎由自取。”对方叹了口气，“更何况，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以那位米勒小姐现在的能力，仍然是僭越之举，不过，我想你很清楚，他已经为此受到了惩罚。” 李察德摇了摇头。 “伊夫林先生，我并不是为这件事情来兴师问罪的。” 按照诗蔻迪的说法，冲突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幕了。她甚至没有真正动手，仅仅是开启了魔眼，那份过于庞大、以至于对主人来说都难以承受的力量，便从精神和**双方面彻底摧毁了对方的施法能力。 诗蔻迪在觉醒命运魔女的力量之后，遇见的都是强大的巫师，一般都能承受魔眼的威压，唯有还没有达到大师位阶、却发出挑衅的马尔斯珀西，成了一招都没能挡下的倒霉蛋。 不过，这归根结底是无知导致所的后果。两人过往并无仇恨，这相当于一次斗法，最后谁输谁赢，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承担，无论是诗蔻迪还是李察德，既没有愧疚之意，亦没有以大欺小的报复之意。 哪怕伊夫林先生作为生命学派的传奇巫师，极其擅长炼制魔药，想要治愈那种程度的伤害、恢复珀西先生与魔网的链接，也实属不易。 黑袍巫师的目光锐利，缓声指出： “那位年轻人是奉你之命前去阻拦。那时候的他恐怕并不清楚，诗蔻迪已经打算辞去霍尔派首席生的职位。” 这就意味着伊夫林的目的非常明确。 “你不会不知道，我和朗曼霍尔早在此之前便已经达成了合作；而你既然选择对霍尔学派动手，就说明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不是吗” “说的太严重了。” 伊夫林微微一笑。 “你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太过激烈的矛盾。” “眼下的状况，并不是用这种无意义的闲话就能打发的。” 黑袍巫师正在观察着对方。 “斗争的漩涡，一切的缘由，争夺的核心是掌控这座塔的权力。谁能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谁就能成为魔塔的独裁者。” 金发男人沉默片刻后，低声回答。 “我对争权夺利并无兴趣。” “那么，你为何选择站在马里恩格林那一边” “我只是无法认同霍尔先生的做法罢了。”伊夫林叹息着，“我的挚友啊，你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你的那位合作伙伴，可不止拉拢了你一位传奇巫师。” “还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是霍华德纽伦，瘟疫学派的传奇黑巫师，曾经属于这座塔的领袖之一、却又最终背叛了荒原狼的那个人” “他是我的老师。” “在很久以前，这座塔上爆发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而为了一己之欲点燃导火索的，就是我的老师。” 在那之前，尽管几乎所有高层都清楚霍华德纽伦身为黑巫师的敏感身份，但人们出于敬畏之心，还是愿意为他保守秘密，服从于他。 但霍华德却不曾为此满足，他想光明正大地从事禁忌领域的研究，向地上王国公开广招学徒，让整座魔塔成为黑魔法的基地，让避世千年的黑巫师们重回阳光之下 “我想，只要是头脑还正常的巫师都应该明白，这种事情绝不应该被允许。” 魔塔固然拥有强大的势力，又是历史悠久的群星三塔之一，在非凡者们的世界里地位崇高，纵然强盛的王国和正神教会都不愿意招惹；但假如“荒原狼”真的宣布支持“黑魔法之路”，那等同于撕破脸皮和整片大陆为敌，是自寻死路的愚蠢之举。 于是，当时的魔塔巫师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再让身为领袖的霍华德纽伦肆无忌惮下去，黑塔的成员将在这片土地上将会像邪教徒那样人人喊打，再无半点生存空间。 “所以，你们联手杀了他，对吗” “是的。” 金发青年的神情肃穆。 “曾经身为霍华德纽伦的学生的我，在刚刚晋升为传奇巫师之后，立刻选择与作为他友人的马里恩格林先生合作，包括加西亚女士在内，荒原狼成员集体达成协议，将霍华德从塔上赶走，最后在寂静岭地上将他杀死这就是百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霍尔先生呢” “霍尔先生跻身荒原狼是后来的事情。当时的他还没有成为传奇，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不过，依照据格林先生的说法，霍尔先生在那场战争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哦” 李察德眨了眨眼。 伊夫林没有卖关子，径直给出答案。 “也就是叛徒的角色。” “在我和老师分道扬镳后，从一介底层巫师，一跃成为当时势力最庞大的黑血学派首席生的人，就是现在的朗曼霍尔。” “简而言之，假如霍尔先生足够有礼貌，他在看见你的时候，还得叫你一声前辈” “确实如此。”伊夫林先生大笑起来，“但他恐怕没这份心思。” “很好，伊夫林先生，来龙去脉我已经搞清楚了。” 黑袍巫师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那么，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交易吧。你的目的是想要杀死自己的老师，对吗” “确切地说，是再杀一次。他对这座塔、还有这座塔上的人，都怀有深仇大恨，以老师的性格，不毁灭殆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察德点点头。根据他和霍华德的短暂相处，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家伙确实满脑子都是这种打算。 只是目前，还不了解朗曼霍尔的目的究竟为何。他身为在最后时刻对霍华德纽伦背后斫刀的背叛者，和卷土重来的黑巫师理应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我会帮你阻止他。” 李察德很干脆地提出条件。 “在杀了霍华德纽伦这件事上，我会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是吗” 金发青年微微挑眉。 “哪怕需要和你现在的合作伙伴翻脸 “如果霍尔先生的脑子足够清醒的话，他就不会这样做。” 李察德简短地回答道。 “而在那之后，我则需要你来帮助我。无论是和朗曼霍尔站在同一条战线、还是最终支持我登上魔塔之王的位置。” 这回，他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 第255章 巨树之塔 李察德离开由玻璃构成的巨大温室，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脚下地动山摇。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声响，正在摇撼着整片大地，那恐怖的轰鸣声好似潮水般滔滔不绝，如同闷雷在云层中穿行。 他站在咒灵领主的掌心里，慢慢飘上天空，借助高度，向着魔塔外面远眺 李察德看见，一道看不见尽头的茫茫山脉，正自荒原的土壤底下一点点隆起。 很快，一座山峰矗立、层峦叠嶂般的庞大黑影，在阳光下巍峨屹立。 血肉的山峰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气味像是澎湃的海浪那样席卷而来，如有实质般重重拍打着魔塔外围的防护魔法屏障，透明的墙壁上卷起层层波浪，如同吞云吐雾的巨神。 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这座巨大而高耸的“墙壁”，便将屹立于地面上的魔塔包围在内。自从春狩结束后，魔塔就一直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再度起飞的打算。 理由很简单：如果在内战期间保持飞行，很有可能会由于动力源的损伤而坠落：或许是因为学派内部的争夺和背叛，或许是在不小心受到波及 无论哪种可能，结果都是一样的：在战争还未分出胜负前，塔身便会遭遇毁灭性的打击，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以巫师们的眼力一眼望去，只要穿过云层，还能看到十几个硕大的脑袋，它们都张牙舞爪，这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冉冉升起的怪物山脉，正是被传奇巫师霍华德纽伦所操纵的军团种邪魔，蠕虫之主。 其中有几颗脑袋不是被砍断就是变成了焦炭；然而才过了一周时间，却已经恢复大半，项脖巨大而干枯的截面上，只剩下最后的头颅没能长出来。 如此惊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黑塔上的巫师们的耳目。 李察德往下俯瞰，魔塔各层人潮涌动，无数人趴在外面的护栏上、或是借助飞行魔法在外层魔法阵内游走，发出惊叹声和恐惧的叫喊声。特别是在低等巫师聚集的街区内，不可避免出现了混乱，甚至已经有人打算趁乱离开。 伴随着着内战的爆发，魔塔内的森严氛围愈发浓重，一时间风雨如晦。对于身份卑微、又没有能力参与到战争中的人来说，只能整天躲藏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而强大的外敌如同山脉一般的怪物的出现，成为了压垮他们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是顶层的精英学徒们，一个个面露忧色，充满紧张和不安。 他们不是没有猎杀过个头巨大的邪魔。体型原本并不是决定邪魔等级和能力的唯一标准 但是，军团种不一样。它们的躯体所带来的惊人压迫感，根本没必要去测量其魔力强度，光靠眼睛，就能明白这不是他们能应付的对手。 大师位阶以下的巫师，就算拼尽力使用出最强大的魔法，所能造成的伤害仍然是不轻不痒。对于蠕虫之主而言，只要不是断肢断头的重伤，就算一部分肢体被消灭，亦能在战斗中轻松恢复过来。 虽然霍华德曾经用它来单挑某位年轻的枢机主教的时候，结局是因为体型臃肿、动作迟缓的缘故，被琼安博尔吉亚使用炙热锋利的传古剑术暴揍了一通、且没有丝毫还手能力，但那是因为它要对付的人是传奇。 前往战场的正中央，被派遣去攻打某个势力的本部，其实才是军团等级邪魔最擅长的用途。否则，那位恶魔皇帝就不会让帝国核心腹地的矿场下方成为它的巢穴扎尔万的人们将这头邪魔本身，看作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换而言之，就是大规模杀人的利器。 如果想要避免军团种恶魔所带来的人数上的损失，就必须及时调动位阶达到高等以上的巫师集团，使用联合法术进行轰炸，或是干脆由传奇巫师出手。 传奇位阶的非凡者在自己的地盘上安坐不动，其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巨大的威胁；但当他选择出手，事态就会立刻陷入无法预测的境地中，从而暴露出防守上的空隙；而那一刹那的到来，对于想要入侵魔塔的敌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察德正在揣测对手计划和意图的时候，他的背后突然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黑袍巫师有些惊讶地转头望去。他发现身后那座巨大温室的顶棚被打开了；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数不清的藤蔓自伊拉克特拉学派驻地的内侧涌出来。 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色潮流，宛如一道扩张的防线、且势不可挡，很快就将周边地区都变作浓郁绿色的的世界。 疯狂的绿色还在不断扩张，不曾有片刻停止；它吞噬了顶层的每一个道路、每一个广场，甚至是每一座房屋，入眼所及之处，曾经熟悉的生活设施和建筑物都大变模样，被碧绿的枝叶充斥挤满。 疯长的绿色甚至往外侧蔓延，沿着中央的电梯内部天梯往下，逐渐开始缠绕上整座魔塔。 树木最为强大的能力，不在于其高大的体型，而在于深藏于泥土下方，容量是上方植株数倍庞大的缠绕根须，能让其牢牢地抓住地面，不至于在狂风暴雨中被吹倒。 如果从地底骤然浮现的庞大蠕虫，象征着魔塔即将面临的风雨飘摇；那么，从伊利克特拉学派内蔓延出来的“绿色”，就将成为支撑魔塔的牢固根系。 数分钟后，一颗面目狰狞的蠕虫脑袋狠狠砸在外层护壁上。直径百米以上的透明涟漪翻开，魔塔上的人们都在这惊人的冲击面前摇摆，如同乘坐在一艘暴风雨时仍顽强地航行在海面上，形势岌岌可危的航船。 大片大片的地面塌陷，露出底下错综复杂的管道，一时间街道各处蒸汽弥漫，人们都躲进了家中或是避难所。 但是，蠕虫之主的攻势并没有得到想象之中的效果，看似幅度惊人的晃动，很快就慢慢停息下来。 一方面是重重叠叠的防护魔法所起到的效果；另一方面，歪倒的墙壁、沉重的支柱、坍塌的道路，此时都被一层层盘绕起来的粗壮藤蔓支撑起来。 如果有人能站在这片荒原上观看，他会发现那棵从塔顶上蔓延出来的绿色植物，已经深深地扎入泥土深层，方圆百里的平原上到处是巨蛇般疯狂扭动着的盘虬根系。 很快，整座塔的周身都被包裹起来，魔塔就像是一座已经被荒废了千年以上，被野生植物所彻底覆盖的庞大“树人”：单从体型而言毫不逊色于蠕虫之主。 见到这种状况，李察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两位还真是心急啊。” 但他完能理解。 因为早日分出胜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 第256章 风云突变，天地翻覆 拔地而起的无数绿色藤蔓，支撑起了魔塔的根基，此时此刻，仿佛整座塔都变作了一头巨人，和传说中的军团种邪魔，在空旷无垠的大地上对峙。 …… 与此同时—— 荒原之上，明明刚才还晴空万里，却眨眼间乌云密布。魔塔顶上，漆黑的云团正在聚集，并以塔的最高处为中心慢慢收拢旋转，如同居于天穹深处的神明，正在缓缓睁开祂暴烈的眼睛。 “轰隆隆！” 雷声炸响，晴空霹雳。 风雨欲来，天地晦暗。乌云低矮，沉沉地压下来，好似触手可及。 不断收拢、急剧的低气压，使得塔顶上方被突然间刮起来的风暴所覆盖，狂风将到处覆盖着道路建筑物的茂盛叶片吹得簌簌作响，如同海浪的回音。 一个看似渺小的人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升上天空。 “格林先生！看来，是时候轮到我们俩来练练手了。” 朗曼·霍尔的声音伴随着雷声千百倍地扩大，传到魔塔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光明正大的挑衅。假如马里恩·格林继续龟缩在驻地里不出手，格林学派成员的气势注定会因此衰落；而和他们势同水火的霍尔学派的成员们则正好相反，在他们的领袖率先出手的情况下，将会气势大振。 由于内战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了贯穿上下的楼层，演变为全面战争，因此即使是士气上的些许差异，都会对整体局势产生巨大影响。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令人毛骨悚然，牙齿发酸的声响，有某种庞大的构造物正在一点点扭曲、歪斜的声音，开始鼓动起魔塔上每个人耳膜。 震动着的大地彼方，好似藏匿着一头吞天噬地的怪兽，在睡梦中不断磨着牙。 这声音愈来愈响亮、越来越刺耳，如同一根橡皮筋被拉伸到了极致，然后…… “啪”的一声崩断了。 不是某堵墙壁，不是某根承重柱，不是某栋建筑—— 而是整座魔塔，都在那一刹那被扭断成了两截。 千年前的建塔者们聘请侏儒工匠，利用从地底深处挖掘出来的深黑岩石所铸造出的外壁，比任何一个地上王国的都城城墙都要坚不可摧；在无数次、无数次的魔法战争中仍然保持稳定，由数十代“荒原狼”成员共同打造和维护，超过一百层互相重叠的防护法阵，如今却全都像是不存在似的。 历经千年风雨，屹立不倒的魔塔，像是被人从中间用不可思议的巨剑斩成了两截，就和随手掰开一块饼干那般轻松写意。 若真有能一击斩断整座七层高塔的力量，恐怕只有达到传奇位阶的骑士才能做到；但这实际上并不是某种剑术的威力，而不过是某种威力惊人的魔法发动的前兆—— 身穿占星袍，白发白须的老人，站在顶层的广场中央，他的瞳孔深邃，平静地望着天空。 无形而扭曲的庞大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魔塔的下半部分仍然矗立在地面上；上半部分却没有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自然而然倒塌下来，而是就这样不可思议的悬浮在了半空。 断裂成两截的魔塔，被一股巧妙却庞大的力量所操纵，内部并没有因为这惊天巨变产生太大的颠簸。甚至，绝大部分生活在魔塔上的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荒原狼中岁数最高的传奇巫师，已经到达“受冠者”的位阶、被公认为是塔内最强巫师的马里恩·格林，终于出手。 “重力魔法吗……” 站在一处街道上方的屋顶，身穿披风、戴着兜帽，将自己的美丽姿容和艳丽的红发全都遮盖住的琼安·博尔吉亚，在凛冽的飓风中极目远眺。 剧烈变动的重力环境、在蠕虫之主与魔塔对撞所产生的冲击波中被彻底摧毁的街区道路，让原本被魔法阵严密保护在内侧的街道，眼下却“漂流”到了最靠近外侧的地方。 这是现在的魔塔上最危险的几个角落，但对于能如履平地地奔跑在一处又一处坍塌断裂的外墙上的骑士来说，反而能称得上一条前往塔顶战场的近路。 “真是罕见。现在的传奇巫师中，能称得上擅长重力魔法的，恐怕只有他吧……“ 笼罩着上半段魔塔的无形力场，与从天空往下不断挤压着人们视野的乌黑云团，如今呈现出对峙局面。 天空之上，雷声隆隆，无数电光如蛇般蜿蜒游走；而在塔下方，沙石游走，大量建筑物离地而起，仿佛变成了一枚形制各异、放大成百上千倍的匕首，对准苍穹。 短短数分钟内，风云突变，场面变得无比可怖，恍若世界末日。 两大学派成员之间的激烈斗争尽管早已白热化，但哪怕将这场旷日持久中的所有冲突全部累加起来，都远不如他们的两位领袖之间还未正式开战前的一次相互试探，来得更为可怕。 这座古老的七层塔楼，正在惊天动地的四股力量面前颤抖：就算下一个呼吸里就彻底粉身碎骨，都会让人觉得不出所料。 “果然打起架来，还是巫师们间对决的大场面比较好看。我都有点羡慕了。” 博尔吉亚小姐眯起眼睛，嘴唇微微翘起。 常理来说，追求个人力量与**强化的非凡者，是无法做到如此大规模的破坏现象的。 不过，她并不是一般的传奇骑士，手上有着足以摧毁让方圆数百里的荒原天翻地覆的天罚神剑。更何况，到达这个位阶的强者，无一例外都掌握有隐秘的底牌…… 但是，在这场传奇之战里，博尔吉亚小姐并不准备动用神器。她的主君——李察德·亚伯拉罕，同样是这样打算的：假如在这种敏感局势里出现某位枢机主教活动的痕迹，很容易遭受教皇厅的怀疑，对后事不利。 ——所以，她决心行刺客之事。 “如果是真正的圣骑士的话，就没那么好打交道了吧。哎呀，我的主君还真是幸运呢，居然能碰到我。” 若是从骑士的角度来看，将自身隐藏于阴影之中，随时随地向人发起偷袭，本身就是缺乏教养和道德的无耻行为；而更重要的是，刺客的目标往往就是他们所要保护的主君本身。 所以，在这片大陆上，“骑士”与“刺客”之间的关系往往是相互对立的宿敌。 只是，琼安·博尔吉亚却根本不是一般的圣骑士，对此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被公认为‘骑士模范’，在圣殿骑士团里担任名誉团长的那个人，可是个男人，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女骑士伸出手拉下帽檐，身影渐渐消失在原地。 那并不是某种障眼法、或是与阴影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刺客秘技，而是超越肉眼运动视觉的高速运动所带来的幻觉。 所有从这条街道慌忙奔逃的人，都在这一瞬间产生了相同的幻觉：有一阵轻柔的风，正从近在咫尺的身畔吹过。 轻盈的脚步声，在寂静无人的回廊中游荡。 金发女巫停下步伐，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正在散发着滚滚热浪的火炉。 现在，奉命而来的维尔莉特·爱德华，已经顺利抵达位于魔塔底层的核心区域——即为魔塔运行千年提供动力的“神器·星火炉”所在的位置。 ------------ 第257章 生存之道，底层异变 外界的震动愈演愈烈，甚至连整座魔塔都被扭断成了两截；可是，无论何等剧烈沉重的声音、何等震撼人心的响动，若是穿过层层厚实的岩石，都会减弱到只剩下些微悠然的回响，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来自另一个世界。 作为魔塔动力的核心来源，底层的炉心区拥有着全魔塔上下最坚固的防守。 哪怕是现如今，巫师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内战，大家都会有意地避让开这个地方，这是一种未成文的共识。 毕竟，没有人真的想要让魔塔坠落到地面上，看到它像一只折翼的飞鸟般粉身碎骨；巫师们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战争，是希望能在这个塔上拥有更大的权力，而不是和竞争对手们同归于尽。 漫长的千年时光，已经让这座高塔成为他们的归宿、成为他们的世界。对于百无禁忌的黑塔巫师来说，，或许“星火炉”的存在，就是他们心中统一的底线吧。 当然，星火炉的价值远远不仅如此。罕有人知的是，星火炉的本质其实是一件神器，里面居住着一位在远古时代陨落的“魔王”的灵魂。 如果这件事曝光出去的话，人们想要保护魔塔本身、保证星火炉不被破坏的心思显然会淡下去，取而代之的将会是贪婪的目光与危险的觊觎。 而如果说这个情报能称得上“稀罕”的话，还剩下一个情报，就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的了： 那就是身为拉斯普钦学派首席生的她——维尔莉特·爱德华，已经于不久前，和千年以来始终藏匿在星火炉中的“炽日魔王”签订了契约，并成为了“第二恶神”的继承者 正因为这层契约关系的存在，在魔塔动力系统的操纵权限上，维尔莉特甚至已经超越最高巫师议会，因为她才是星火炉真正的主人。 ……当然，前提是，她能一直活下去。 维尔莉特已经从老师那里听说过，知道“星火炉是神器”的人，远远不止两个；而每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无一例外对星火炉的存在充满贪欲。 其中包括前代的“荒原狼”成员，自海峡彼岸复活归来的传奇黑巫师；甚至还有玛雅大陆最邪恶、最强大的犯罪团体“逆十字”的使徒。 在这场内战之中，这二者都将成为她的敌人。 维尔莉特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入侵魔塔——这不仅仅是为了老师的大事，更是为了保全她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们若是想要掌控星火炉，就注定要杀死自己这个主人，才有可能取而代之。 换而言之，这是维尔莉特无法避免，注定要去面对的命运。 因为星火炉的存在，她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以及更重要的是，她拥有比世界上任何非凡者都要光明千万倍的前途，通往“神明”的路径——相较而言，承受被复数传奇巫师盯上的风险，都显得算不了什么，毕竟“怀璧其罪”的道理，在哪里都是有的。 以维尔莉特现如今的实力，还远不是邪恶之徒的对手。 若说局势中对她有利的地方，就是他们还不清楚，星火炉已经有了现任主人；在他们眼中，维尔莉特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寻常女巫。 所以，维尔莉特还能继续利用星火炉中残留的力量，彻底驱逐他们、杀了他们。 而最重要的是…… 女巫拥有属于自己的坚实依靠。 她的老师，那个愿意相信自己、保护自己，面对神器力量的诱惑仍然毫不动摇，想方设法希望自己的学生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伟大而无私的巫师领袖—— 维尔莉特衷心希望，是她的老师最终能走上位于顶点的权力宝座。 这不仅仅是为了实现老师的宏伟理想，同样是为了自己能摆脱后顾之忧；而反过来说，若不是为了帮助老师的话，她恐怕是没办法仅仅只为了自己、便去坚定地贯彻杀人的决意。 维尔莉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绝对称不上多么坚强的人；正好相反，她很脆弱，脆弱到可以被一个眼神、一句话语所击垮…… 所以，她才需要全心全意地信赖某个人、通过他来维持自身的健全人格。这种做法非常不健康，却是女巫贯彻至今的生存之道。 “……没有人。” 正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的维尔莉特，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味。 她警觉地站住脚步，快速施法，同时利用自己的肉眼、灵视、以及侦测魔法观察周围的情况。 问题在于，周围实在太安静了。 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可能。 除了她是作为拉斯普钦学派的代表前来，其他几个学派同样派出了几位她听说过名字、抑或是早就认识的年轻巫师，也知道他们的能力在同龄人中堪称出类拔萃。 而且，不止是他们几位代表，早在数日以前，最高巫师议会就派遣了一批精英巫师作为镇守此处的力量，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入侵。 为了避免来自各个归属学派的影响，他们甚至决定中断了大部分通讯，只留下最紧要的安全频道，能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在战争结束之前，他们恐怕都不会从这里出来。 所以，不应该那么安静的。 位于最核心位置的星火炉下方的巨大空间，此时竟然连一个人看不见。 金发女巫察觉到了异样，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迈出一步—— 那一刹那，安静宁和的氛围骤然改变了。 眼前闪烁起怪异且扭曲的色彩，宛如一条由颜料构成的河流在空中流淌；与此同时，各个角落都传来刺鼻的气味。 原来，大厅中并不是没有人，恰恰相反，是到处都堆满了“人”。 ……更确切地说，是堆满了尸体。 入眼所及之处，遍地都是黑塔巫师的尸首，一个个面目狰狞，仰躺在粘稠殷红的血泊之中，恐惧和愤怒凝固在了他们的脸庞上，其中有几个人的脸她还能隐约认出来，正是魔塔上的几大学派派遣来的代表。 面对这地狱般惨绝人寰的图景，维尔莉特却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 她的步伐不紧不慢，跨过一具具尸体，冷静的头脑飞速转动，推测着对方的来历。 “刚才那个……是某种幻觉的遮蔽吗？不，不止那么简单，一般的幻术类型魔法不可能迷惑得了我的眼睛……这种力量非同小可，怪不得能够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杀死那么多高等位阶巫师。” “小心了，契约者。” 就在此时，魔王索罗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回，这位事实上早已陨落的大人物没像往常一样拿自己开玩笑，而是用相当严肃的口吻作出判断。 “——这是‘神力’。” “是吗？” “嗯。我不会闻错的，这是属于[猩红女士]的力量。祂是掌管生物繁衍领域的古神，作为这一特定权能的力量衍生，腥红女士的神眷者能在不进行直接接触的的情况下、通过神术直接引发生物体内部的紊乱……” ------------ 第258章 “去死吧。” 在被制造的幻觉中，走出来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这人身上虽穿着巫师群体中极为常见的黑色长袍，可样式与胸前的徽记都和魔塔上任何一个学派不相符。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要掩盖自己“就是入侵魔塔的外敌”身份的意思。 “这次来的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吗？” 年轻人口吻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真可惜。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遇见你，我定然会邀请你去喝茶。” 客观来说，眼前这个人的外表能称得上极富魅力，皮肤白净，五官英俊，如同绅士般彬彬有礼的仪态和做派，大概会很受上流社会的贵族夫人小姐们的欢迎吧。 遗憾的，维尔莉特的心思早就被一个男人塞满了，再装不下别的异性……所以在女巫看来，只觉得这家伙一开口就显得油腔滑调，不由心生厌恶。 “你是谁？你不是魔塔上的人，谁派你来的？” 少女蹙起纤细的眉头，长袍下的手指轻动，快速捏出一个手印。 “我是克劳利·阿莱斯特，来自海雾之国阿尔比翁，隶属于魔法结社‘黄金黎明’，一介随处可见、籍籍无名的寻常巫师。” “黄金黎明”……维尔莉特听说过这个名字。 虽然阿尔比翁王国的神秘世界与玛雅主大陆的巫师塔联系不算紧密——作为隔海相望的两片国度，彼此间多少有些陌生的隔阂，但统治格林尼治地下世界“三大柱”结社之一，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于维尔莉特而言，“黄金黎明”这个名字最大的意义，就是作为老师的功绩之一被世人所铭记—— 正是“拉斯普钦·诺维赫”，在一场堂堂正正的巫师对决中，一招击败了黄金黎明的领袖“至上导师”，结果导致这一巨大结社的分裂。 “你难道是那位‘至上导师’的弟子？这可称不上‘籍籍无名’……至少，对于身为拉斯普钦大人的学生对我来说是如此。“ 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学生，维尔莉特抬起白皙小巧的下巴，语气居高临下，看似惊叹，实际上却隐含着嘲讽的意味。 当然，这同样不过是表面上的言辞—— 两人正在对话的时候，少女已经借助魔王的力量，调动神力，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准备完成；与此同时，维尔莉特的思维积极地与星火炉发生灵学意义上的联系，冥冥之间，一道若有若无的“线”将她和火炉中蕴藏的炽热而磅礴力量联系在一起。 这本来是用来对付真正强敌的准备——即使是面对一位传奇巫师全，她有自信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发动，同样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眼前这个巫师身上有着相当危险的味道。在一场决定生死的战斗的中还思考如何留下底牌，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老师能在与同等级敌人的战斗中获得胜利，身为学生的维尔莉特自然与有荣焉；但是，老师能轻易击败对手，并不代表自己与对方的学生分出了胜负 对方同样使用了“古神”的力量，很有可能是一位神眷者，这意味着克劳利·阿莱斯特和维尔莉特站在同一等级的战场上，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无论如何，假如这家伙真是他口中所谓的“普通巫师”，就不可能杀得了这么多人。 “哦？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至于是谁派来的……” 克劳利满脸微笑，摊开双手。 “既然彼此都是巫师，小姐您应该很清楚吧？身为学生，我们自然要为自己的老师尽心尽力服务。” “那么，你的老师现在身在何处？” “谁知道呢，大概在全力攻打魔塔吧。”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维尔莉特却很快想起了在魔塔外面那头庞大邪魔。 但是，如果说对方的老师是觊觎着星火炉的第一人的话，那控制蠕虫之主的应该是那位前荒原狼成员，是老师和自己需要面对的第二位敌人…… 换句话说，那两个人果然联手了吗？ “所以，那个人把你抛下了？竟然还将你留在敌人的大本营里。真是可怜。” “爱德华小姐……” 知道她的名字这家伙果然有提前了解过自己的情报……女巫面无表情地一边心想，一边听他继续说道。 “独自一人前来的你，难道不是同样被抛弃的人吗？” 年轻人笑容满面，对女巫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 “老师是看中我的力量才会收我为学生，我同样是为了利益才成为他的学徒。当然，一旦我无法展现价值，就会被抛弃，对此，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当然不一样。我的老师，是因为彼此间的信任，才会将这件事交给我的。” 只有这一点，她绝不会退让。 “就当是如此吧。” 克劳利耸了耸肩。 “换个话题吧，毕竟现在是我和你在进行对话，和我们的老师没有关系。所以，爱德华小姐，不如我们商量一件事吧。” “……你说什么？” “老师让我进攻此地，下达的命令是‘见敌皆杀’，而我却对此兴致缺缺。” 年轻人很平静地回答道。 “说实话，其实我不想杀人。魔塔巫师里又没有人得罪我，为何要干这种遭人恨的事情呢？” “这话你不如跟躺在地上那群人说罢。” 金发女巫冷笑着说道。 克劳利摇了摇头。 “不，这不一样，问题在于，他们实在太弱了，我虽然没有杀人的打算，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抗我的随意进攻……而你不同，爱德华小姐。” 青年的瞳孔中闪烁起好奇的光芒。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我相似的味道。你不仅仅是一位巫师，还是‘神眷者’，对吧？在这座塔上，我们才是最相近的人，因此，也应该最容易达成理解。” 他摊开双手，表情显得很诚恳。 “我们其实根本不需要成为敌人。”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遵守你的老师的命令，是吗？” “不错。我希望能和你联手，在攫取巨大利益之后，还能有余力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你和我的老师。” 维尔莉特不动声色，表面上则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仿佛意动的表情，轻声询问答。 “阿莱斯特先生，你具体打算如何做呢？” “这还用问吗？” 年轻人抬起抬起头，转身望向背后的巨大铁炉，瞳孔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当然是想办法破解这座星火炉中的秘密。身为神眷者的你应该能感受到吧？其中蕴藏着足以震动世界的秘密……如果实在不行，就将它从塔上搬走。放心，我手上有很好用的‘工具’。” 克劳利先生侃侃而谈。 “只要动力源消失，魔塔便会立即坠落，到时候必定会产生混乱，我们可以趁此机会逃走。” 对方的话语中虽然能听出有所隐瞒，但态度还算坦诚，看起来确实计划已久。 而维尔莉特对此的态度则是——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无聊之极。” 女巫轻轻叹口气，举起一只手，烈火熊熊燃烧。 “——去死吧。” ------------ 第259章 红之毒，白之光 炽烈的火光，化作奔腾的龙形朝着不远处的克劳利·阿莱斯特扑去，然而点燃的不过是空气，他的身体在像是水面上的泡沫般消失不见了。 那同样并非真实的存在。 但是，女巫的攻势并没有就此停止。 神眷者和巫师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所能使用的力量在质和量上存在压倒性的不同。 巫师们通过知识构建自己的魔法，只要有充分的时间和足够聪慧的大脑，能够掌握大量魔法；在此基础上加以组合配置，便能适应任何场合、在任何时机善加使用。 神眷者的力量则相对单一，如果贸然使用不同属性的，“技术”上反而会相互冲突；但他们的优势在于，无论是施术的强度，速度都远胜寻常巫师。 火光没有片刻停滞，迅猛扩张开来，明明是在没有任何燃烧物的地方，空气却变得异常粘稠，使得太阳神力的使用宛如火上加油。 金发女巫在数个呼吸之内，便让自己的力量扩张到足以轻易覆盖方圆数百米的广场，这绝不是刚刚晋升为高等巫师的一般女巫所能做到的。 室内的温度不断上升，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扭曲，很快就将铁炉下方的空间彻底变作一座巨大的蒸炉，释放出惊人的温度。 到处都被火光所吞噬，维尔莉特所释放的力量更是毫不留情，连带着惨死的巫师们的尸体一起烧着了。浓烟滚滚生气，遮蔽天空。 在这种情况下，幻术自然失去了作用。 因为，炽热的火焰正在均衡地、有条不紊地层层吞食与焚烧每一个微小的角落，躲到哪里都没有意义。 “……真心急。” 克劳利·阿莱斯特叹了口气。 身穿黑袍的他再度出现在广场中央，身上没有被烟熏火烤的迹象，依然优雅。 年轻人有些苦恼地敲敲自己的脑门，又一次开口道。 “爱德华小姐，难道你是觉得我诚意不足？关于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还信息的共享……” 他的态度相当诚恳。似乎对克劳利而言，周围那地狱般的高温根本就不是威胁，他真正在意的只有是否能和维尔莉特达成合作这一件事。 “不必了，你先在我手中活下来再说吧。” 女巫冷冷回答。 “真的……没有其它可以商量的空间？” “没有。” 维尔莉特微微摇头。 “这和你说了什么、或是想要说什么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无聊的男人，所以不会考虑和你合作。” “……原来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 克劳利先生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 “抱歉，接下来，我恐怕就无法手下留情。” 他话音未落，伴随着“砰”的一声轰然巨响，广场附近的墙壁被一股可怖的力量打碎。裂开后四处迸溅的金属碎片像利刃般到处飞舞，数道粗壮庞大、散发着异常腥臭的青黑色暗影如同一阵飓风席卷而来。 维尔莉特警惕地放下手，轻飘飘躲过破碎物，漂浮到烟尘之上。 喧嚣散去后，克劳利先生站在一只巨大的海星状生物身上。一根根腕足像老树的根系般盘虬，每一根上面都附有无数狰狞的孔洞状吸盘，它们从地面将庞然的身躯拱起，支撑着身上的主人一点点抬升到与维尔莉特相近的位置。 年轻人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感到惋惜似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会到如今这个局面。辣手摧花，非我本愿……爱德华小姐，你本来可以更理智一点，就算是想要杀我，都可以做得更隐蔽一些……你真的很不像一个巫师。” “……这是何意？” “我们已经没必要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又在说这种话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已经输了。” “哦？” 维尔莉特挑起纤细眉头，并没有被这种没头没脑的挑衅所激怒。 “你以为他们是如何死的？” 克劳利解释道。 “集中在此处的大体上都是贵方的精英，位阶都不在我之下。光靠我一个人，虽然不是真的不能解决，但是要一口气全部杀光，确实困难……毕竟，我对神眷者的力量，掌握的还稍微有点不太深入嘛。” “这小子在装模作样。我已经看出来了，什么叫‘不深入’啊，根本就是无能为力吧。” 在女巫的心中，回荡着魔王索罗的冷笑声。 “真正的腥红女士，早就已经死了几千年了，身体还在外太空飘着呢！” ……“外太空”？ “契约者，不必去理睬他的挑衅。这家伙身上的力量，虽然比起地上教会的神眷者……也就是依靠神灵施舍才能拥有一丁点微薄力量的那群可怜虫要强得多，但和继承了神器的你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恐怕仅仅是些许残留下来的遗产吧。” “可是，烈日暴君不是同样早已经陨落了吗？” “就算是神明，位格亦有不同。” 魔王索罗的声音很平淡。 “太阳神在众神之中的地位非常特殊，祂的能量源源不断，无穷无尽，再过千万年都无法磨灭祂在人间留下的印记。就算死后，太阳依然能高悬天空，照耀大地，而一般的神灵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此时，克劳利还在态度悠然地说着话。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为了解决我身上所具备的‘力量’的缺陷，我才会选择主动和逆十字接触；后来还冒着生命危险，接受老师的命令，暂时成为霍华德·纽伦的仆人……” “想必爱德华听过这个名字，对吗？毕竟他原本是这座塔上的巫师领袖——” “说正题吧。” 维尔莉特一边作出提醒，一边在克劳利面前，堂堂正正地开始念咒施法。 “如果再不说明重点，很快，你就要被烧成焦炭了，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这是一个常识性问题。” 年轻人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只是看着金发女巫的动作，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众所周知，瘟疫领域虽是禁忌，却脱胎自生命领域。这就意味着这二者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它们所面向的，是这世界上的一切活物。” “只不过，一者是肉眼能观察到的，一者却是微小到只能借助工具才能看见的‘虫豸’——” 克劳利打了个响指，维尔莉特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 “如果力量还不够充分的话，就想办法去寻找更强有力的利用方式；而瘟疫领域所涉及到的微小生物的概念，就是我最合适的帮手。” 原来如此。是将瘟疫魔法和猩红女士……所……涉及的神术领域……相结合了吗？ 维尔莉特的思维开始迟钝起来的瞬间，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女孩体内的激素分泌、乃至内循环系统，都被人切断了。 这种无孔不入、难以预防的特殊能力，怪不得能将魔塔上的精英巫师们一口气杀光…… 话虽如此，失去所有反抗力量的维尔莉特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恐惧和震惊，反而面带微笑。 “……你在笑什么？” 年轻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金发女巫咳嗽几声，吐出几口暗红色的鲜血，她的身体因突如其来的病痛折磨而蜷缩着，像觉得很冷似的倒在地上颤抖。维尔莉特声音异常虚弱，她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吵……吵死了……我不是说过……” “——让你去死吗？” …… 刹那间，天地之间被纯白色的光亮所淹没；一时不小心的“直视”，让克劳利·阿莱斯特的视网膜被转瞬间燃烧殆尽。 一道自上而下、贯穿整座魔塔的“光之剑”，直直地穿透金属与泥土，深深插入大地。 ------------ 第260章 百年前的师生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一瞬间，炽烈而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座魔塔，滚滚热浪自纷纷倒塌的墙壁中席卷而来。 到处是升腾起的灰尘，魔塔上的人们惨叫、哀嚎，慌不择路地在残垣断壁中奔逃。 唯一留在站在街道中央，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老人，路人们自他身边路过逃离。 老人留着一头乱糟糟的茂盛胡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 霍华德纽伦眯起眼睛，嘴角浮现出似是惋惜、似是嘲讽的笑容。 “远古邪神的神眷者，颇具天分和野心的巫师，难得的人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他慢悠悠地往前踏出一步。 坍圮的土墙，破碎的砖瓦，自各个角落的阴影里爬出了无数令人厌恶的生物。 有吱吱叫的老鼠，但更多的还是昆虫：蚂蚁，飞虫，蠕虫，蛆虫，甲虫还有大量分辨不清种类，体型个头外貌都与寻常昆虫迥异的虫类，显然是从巫师的实验室中跑出来的。 这些本来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墙角和地下管道的生物，仿佛是在同一时间接受到了同一条命令，大规模集结，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跟随在老人的身后。 密密麻麻，让人直犯恶心的黑色潮流，席卷了塔楼的每一寸土地。 如果只是如此，洪水般的昆虫攻势也仅仅看着恶心了点，对于掌握了大规模破坏性魔法的巫师们来说还算不上阻碍；真正阴险恶毒的地方在于，“虫害”中的每一个细小个体，身上都沾染了大量“瘟疫魔法”的痕迹。 昆虫老鼠之流，原本就是携带病菌最好的载体，甚至只要有几只混入生物圈内，在封闭的空间中经过酝酿，就能引起大规模的灭绝性灾害。 事实上，瘟疫的传染早已经开始了 从底层发生的活死人异变之后，霍华德的力量便已经遍布整座魔塔，这并不是单纯的物理性封闭能够阻挡的。 虽然伴随着人数增长，魔法的效果亦会随之减弱，但是它所针对的目标不是骑士团，而是一群宅在塔中的巫师。 除了擅长生命领域、或是位阶提高到一定程度的巫师，其他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而霍华德本人的到来，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传奇巫师的广阔灵觉正在扩散，他能看到藏身在塔楼、地下室、实验室和家中的无数巫师们瘫软着倒下去，老人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尽管难以影响到自身实力强大且防护措施完善的各大学派的高层，可是，若是能杀掉绝大部分人，同样相当于断绝了魔塔的未来。 因为，不论是何等伟大的巫师，都是从学徒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的。一群有才华的年轻人的死去，无疑是一个超凡者势力根基的巨大损伤，堪称“绝户之计” 自此之后，被巫师们当作心目中圣地的“魔塔”将会名不副实，能不能保证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群星三塔”的位置都很难说。何况，在遭遇如此大的挫折之后，注定会让人心散离，说不定整个巫师议会都会就此分崩离析。 这就是他的报复。 霍华德纽伦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重新回归“荒原狼”，或是统治魔塔。 他只是来夺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将百年来积蓄的愤恨与怒火部倾泻出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所牺牲的人们的性命，从来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老师，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冷酷无情。” 伴随着一声叹息，金发男子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伊夫林” 霍华德仿佛喃喃自语般念出了阻挡着自己的对方的名字。 半响后，老人裂开嘴角，发出了无声的狂笑声。一时间，巫师面目狰狞，混浊的瞳孔泛起的赤红色。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为何不敢” 伊夫林先生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无论是将你从魔塔上驱逐，还是将你杀死，我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哈哈，果然如此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身上没有任何羞耻心可言” 老巫师向来给人一种城府深沉，喜怒不动于色的印象，但是现在他却第一次展露了极为激烈的情绪。 因为，伊夫林伊利克特拉曾经是霍华德纽伦最看重的学生，却在百年前的魔塔内战中背叛了他。 而且，他并非是被竞争对手引诱的或是身不由己的胁迫，反而是整个计划的组织者。这是彻头彻尾的以下犯上，他甚至是迫不及待想要杀死自己，以至于在成为传奇之后，便立马选择联合他人策划了背叛 “羞耻我为何要感到羞愧” 金发青年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遵循自己探索真理的道路罢了。” “背叛自己老实的巫师，是最卑鄙的下贱之徒，根本没有资格谈论真理” 老人须发皆张，怒目圆瞠，他背后漆黑的虫海涌动，发出宛如海啸般的声音。 “老师，看来这一百年的时光还不足以让你清醒过来。”金发青年说，“你从来不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而那却是你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 “我失败的原因就只有两个，一是没能早早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伊夫林” 他举起手，轻声说道。 “二是以我当时的力量，还不足以克服这份疏忽。” “看来，您在醒来后的这段时间内，颇有收获。” 伊夫林抬起头，巨大的阴影挥动翅膀，自碧空深处滑翔而过，遮挡住了整片街区。 “收获如何，你来试试吧。让我看看，在我沉睡的这百年时光中，你究竟成长了多少” “会让你满意的。” 伊夫林先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位在这段时间内才认识的朋友，想要向你介绍” 他的话音未落，天空中陡然掉落下无数晶莹的丝线，看不见的波澜狂飙突进，无形的风暴席卷灵界，将老人和他身后的黑潮吞没。 “晶格震荡” ------------ 第261章 “公平”的决斗 “塔上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沉沉乌云如群鸦蔽日，汇聚的雷霆中央，一位身穿礼服的中年男子袖手，凭空悬浮站在空中。 他的仪态得体，从外表上看起来像是上流社会的绅士，下巴被青灰色的胡茬覆盖，充满着威严的气度；然而，这个人的眼神却无时不刻给人一种阴沉的印象。 “你请来的帮手，现在恐怕都指望不上了。” 他俯瞰着下方倒悬的尖塔，表情淡漠。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 被斩成两截的巫师塔，呈现出上下颠倒、顶端互相针对的姿态。 宛如两枚磁铁的顶点，爆发出澎湃的斥力与吸力，一波又一波地朝四周席卷，无数建筑物碎片好似围绕着行星的陨石被纷纷吸引过来，在空中沿着特定轨道缓缓旋转，像河流般流淌，最终形成如同天文学上的行星带般的奇观。 而被这股力量构筑而成的庞大力场所扭曲的视野中，站着一位留有长长胡子、穿着占星袍的老人，他的样貌仍然模糊不清。 “我之前就说过，年轻人，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不适合你。” 格林先生呵呵一笑。 “你知道吗？即使你成为了‘荒原狼’，依然像是个暴发户。自底层爬上来的人，不管如何努力想要掸去身上沾染着泥土，却依然会和真正拥有血统的人存在本质上的差别。” “哪怕是一个早已落魄的王冠家族后代——甚至连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血脉的由来，那份高贵的美丽却还是如此摄人心魄……我说的没错吧？” “你是指我的学生？” 朗曼·霍尔而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只是看中了她的才能，想要善加利用而罢了，小姑娘长得确实挺漂亮的，这确实是因为身上所具备的魔女血脉吧。至于所谓的‘天生的高贵气质’，那种东西我可看不出来。” “呵呵，看来你已经不在意了？” 老人的声音低沉。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嫉妒她，嫉妒那份光辉，才想将其占为己有，并且想尽办法将其折磨和摧毁殆尽。” “嫉妒吗……”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 “要说嫉妒的话，确实有吧。只不过是因为生下来就拥有高人一等的血脉，年纪轻轻便能一步登天，甚至到现在，他已经能和我这个传奇巫师平起平坐了。” “但在此之上，无论是占有、还是摧毁，都毫无意义。难道毁掉别人，就能改变自己吗？” “……无聊的结论。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截然不同。” 老人宛如摆脱重力的飞鸟，衰老的身躯姿态轻盈地缓缓上升，和他对峙。 “过去的我？恐怕是‘在你想象中的我’吧。那是多久以前呢？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当然是你来求我，希望代替霍华德·纽伦，成为传奇巫师的那一天——对我来说，时间好像从来没有流逝过，回想起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马里恩·格林“呵呵”笑了起来，笑容慈祥。 “正因为是凡庸之辈，才会有强烈的欲望和不顾一切的野心，那份丑陋却又美丽的嫉妒，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看待我的……真遗憾，看来现在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霍尔先生像是在惋惜地叹气，但那阴沉的脸色却又是压抑着怒火，在漆黑的云层中穿行的闷雷滚滚，好似正预兆着巫师翻涌的内心。 “我很尊敬你。确切地说，我尊敬的人是曾经的马里恩·格林——在他担任荒原狼的这段时间内，不止一次拯救了这座魔塔，包括百年前的那个时候。假如没有他在背后支撑着伊夫林，将霍华德·纽伦驱赶出，恐怕整座魔塔都要被那个无法无天的黑巫师闹得天翻地覆吧。但是……” 朗曼高举起一只手，沉声说道。 “那和现在的你无关——”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时间对我而言并无意义。如果你觉得‘百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任何区别的话，真正产生变化的，并不是我，而是你的想法。” “如果你是真正的‘马里恩·格林’的话，或许有资格做出这种评价。” 朗曼·霍尔淡淡回答道。 “……你在说什么？” 面对感到难以置信似的老巫师，他像是终于感到了厌烦，将举起的手猛然挥落。 “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 话音未落，朗曼先生脚下的云团中猛然劈落一道闪电，随后是十几道、数十道电光怒吼着降临！ “接下来，就让我们展开一对一的决斗吧。” “决定……哼，你难道认为自身的力量，就足以和我对抗吗？” 面对天塌般雷狱的袭来，老人在狂风暴雨中负手而立，只是浑浊的瞳孔微微睁大。 传奇巫师之所以能成为“顶点”，他们和普通巫师之间存在宛如天堑般的差距，那便是“传奇魔法”；而若是能更进一步，达到与圣者和魔王只有一步之遥的“受冕者”境界的巫师，其标识则是掌握两种及两种以上的传奇魔法—— 换句话说，受冠者的实力近似等同于和自身掌握的魔法数量相当的传奇巫师，二者在力量上仍存在着鲜明的差距。 看似汹涌澎湃的雷霆怒涛，裹挟着狂风暴雨，在天空深处蜿蜒的洪流，却在触及到包裹着塔尖的那一部分空间时，被无形的庞大力量所扭曲、削弱，最后消失得影无踪。 攻守转换—— 第一回合里，主动攻击的那一方与防守的一方力量相互抵消，相当于一次无功而返的试探；但马里恩·格林第一时间抬起了手。 老巫师所掌握的第二种传奇魔法已然发动。 在肉眼不可及的世界中，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一只青黑色的灵体手臂丛中爬出。 马里恩·格林不只是自然领域的传奇故事，同时在通灵学领域具备高深造诣：他和拉斯普钦一样，拥有着传奇位阶的守护灵！ 同时维持两种传奇魔法，对于老巫师来说是巨大的负担。但这正是眼下最正确的战术：避开传奇巫师们的战斗中普遍存在的极为无谓的魔力消耗阶段，他要以雷霆之势，击败乃至消灭对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在灵界和现实世界的交界处即将成型的守护灵，却突然停止了动作——原本高速运转的漩涡，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慢下来，最终彻底凝固，像是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昆虫。 “这是……‘领域’？！是你吗，罗瑞尔！” 老人又惊又怒，不可思议地望向本应空无一人的虚空。 “卑鄙之徒！你不是说这是一对一的战斗吗？” “依照规矩，巫师之间的决斗自然是一对一的……” 雷云深处传来中年男人的朗朗笑声。 “然而很遗憾，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会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如您所言，像我这样从底层爬上来，到现在身上还沾着泥巴的暴发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破坏规矩，不顾一切往上爬啊！” ------------ 第262章 绝对领域 罗瑞尔·加西亚 荒原狼会中的唯一一位女性成员，咒术领域的传奇巫师，同时亦是“受冠者”马里恩·格林最忠诚的盟友和支持者。 在魔塔成立后历经的千年风雨中，她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格林先生身边，无论是内战时期还是发动对外战争，包括百年前驱逐霍华德·纽伦的那一次。 正因为如此，虽说由于她本人始终秉持单身主义的缘故从来没有人能了解加西亚女士的家庭，但大家在暗地里其实都认为她和马里恩·格林是一对携手相伴度过数百年时光的恋人。 这是因为两人在神秘世界活跃的时间基本重合，或许在他们成为传奇以前，就已经是相识多年的友人。 然而—— “你居然背叛了我吗？” 老人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愕。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老妇淡淡的回应。罗瑞尔·加西亚的本体则是位于魔塔顶层最高的建筑——和钟楼合为一体，直入云霄的尖塔内。 环绕钟楼的近千米范围内，空间表面仿佛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膜：从外面往内看，景象看似只是有细微扭曲，和一般的现实风景似乎并无不同；但只要打开灵视，就会惊愕地发现其内部的实质，已经和真正的景象大为不同。 非凡者们赖以为生、本应如蛛网般覆盖着每一寸角落的魔网，在这一范围内变得像是散开的线团、或是孩童的涂鸦那般杂乱无章；而无所不在的魔素更是在巫师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无迹可寻。 没有魔网帮助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按图索骥调用魔素——这整片区域对于非凡者来说，堪称绝地。 那正是“领域”的作用。 作为咒术领域的传奇魔法，和[晶格震荡]有相似之处，但从实现效果上来说，远比咒灵领主的能力来得彻底、它能在一定范围内，彻底地操纵世界底层的规则，使巫师在其中拥有的比肩神灵的力量。 只要展开领域，就相当于拥有了最强的堡垒，让使用者在持续时间内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如果在敌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动，还能像现在这样变成最强大的束缚和囚笼—— 罗瑞尔女士所展开的“领域”，正好囊括了马里恩·格林使用第二种传奇魔法时想要召唤出守护灵的灵界定位。于是，本来即将在现实世界中降临的灵体，此时却像是被封印在了一个巨大的琥珀中那样，动弹不得。 “你不是那个人，我根本没必要留手。” “哈哈！原来我的伪装早就被各位看穿了啊，恐怕在炉边会议那时候，诸位就已经达成协议了吧？只有我一人还被蒙在鼓里。” 听到这一回复后，格林先生……不、更准确地说，是披着“马里恩·格林”皮的“某人”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质变得和过去截然不同，再没有那位老人充满智慧和慈祥的气质，反而变得阴沉高傲。 “那就没办法了啊，无论如何，各位毕竟还是位于神秘界顶端的人物。隐瞒了近百年的‘小动作’，终究还是无法长久地持续下去。” 他的话听起来是佩服，语气却更像是嘲讽。 一个不明身份的外人，却能伪装成魔塔领袖之一、甚至可以说是议会内部实质领头人的马里恩·格林长达百年的时间，却始终没有被人揭穿，这听起来十分荒唐。 虽说对于经常在实验室里一泡就是几十年的巫师们来说，有所交流的机会十分稀缺，荒原狼议会成员之间的关系本身十分淡薄，但能让他人鸠占鹊巢如此之久，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魔塔的屹立千年的威势，让地上的人们对黑塔巫师们感到畏惧和忌惮，同时亦令住民们沉迷于显赫的历史，而对入侵和战争失去了警惕。 不止是年轻人，顶层亦是如此。 这同样是腐朽现状的一部分—— 如果不能加以变革，群星三塔之一的巫师圣地，很快就会被时代的潮流所吞没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此时此刻，依然有人为格林先生的遭遇感到愧疚，以及……愤怒。 “闭嘴！” 加西亚的声音在空中隆隆作响，传遍整座魔塔。 …… 每一位传奇巫师所使用的魔法不可能尽皆相同，但相似的领域研究成果，却往往有着共性：比方说，通灵传奇一般都会选择召唤传奇位阶的守护灵作为护卫，而自然领域则拥有着被称为“升华形态”的特殊魔法。 咒法领域同样有着独特的构建规则，那就是领域——其能力，就是完全构筑出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仿佛能随心所欲地操作一切，感受本应属于神祇的荣光。 这种近乎万能的力量，其真正的原理是在被无神自身力量所覆盖的范围内，底层的魔法规则将得到篡改。遵循现实世界的魔网规则所使用的法术，一旦入侵到领域覆盖范围内，就会被无力化，甚至反过来成为领域掌控者手中的力量—— 比方说现在。 被“马里恩·格林”召唤出来的守护灵，正在被一点点地剥夺控制权限。 罗瑞尔·加西亚正怀着满腔怒火和冰冷的耐心，将对方手上掌握的王牌，转化为自己的武器。 “真了不起。” 老人鼓起了掌，高声赞叹道 “能死在这种手段下，说不定是我的幸运、但是，听您的口吻，好像不打算杀我啊。” 他似是想到了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尊敬的加西亚女士，您是想从我口中问出某位老情……喔失礼了，是您的老朋友的下落吗？” 罗瑞尔·加西亚没有说话，似乎是不屑回答。 不过，这种反应好像从一方面证实了这家伙的说法 这时，正一言不发地驱动暴走的电磁力与“重力地狱”对抗、并渐渐占据上风的朗曼·霍尔，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蹙起眉头，高声提醒道： “等一下，加西亚女士，别留手，要注意周围——” “呵呵，虽然我占据了这具身体，但并不认为自己能有效地同时运用两种传奇魔法，这对我的要求还是太高了。” 这个人脚下通过操纵重力所拼凑起来的城堡，已经在传奇巫师驱使的雷霆怒涛的破坏下变得岌岌可危，可他的脸上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所以，霍尔先生，就和你一样，我从来都不会是一个人。” 他的话音未落，塔内突然传来了罗瑞亚的高声呵斥，以及压抑着痛苦的怒吼。 ------------ 第263章 学生，私生子，背叛 “你……！” 坐在地上的加西亚女士吃力地转过头来，既愤怒又哀伤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朴素的长衣。 站在老女巫身后的，是一位头发焦黄色的年轻人，其中一边的的袖孔空荡荡的，是因为在不久前失去了一条手臂。 他正是加西亚学派的首席生，里德·乔伊斯。 此时此刻，年轻人的脸上既有畏惧和担忧，又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一种仿佛大功告成般的喜悦。 唯独没有的，是偷袭恩师的愧疚。 “居然真的有用啊……” 里德盯着老师胸口插着那把匕首，手掌还在发着抖，嘴角却已经止不住地向上翘起。 “连传奇巫师的护身术都能破解，真不负‘弑神锥’之名，我之前还以为那家伙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是谁？” 罗瑞尔·加西亚目光沉凝。 护身术确实在第一时间被激发了，这说明对方并不是通过一般咒术的方式入侵自己的领域；当然，原本就不会有人傻到和一位精通咒法的传奇巫师在“斗法”层面的发生冲突。 但现在插在自己胸口上，几乎夺去了她的全部体力与意志力，让生命从伤口处迅速流失的匕首，却是在第一时间洞穿了她的身体，那层层防护被激活却未能生效，好似原本就不存在似的。 问题不在于“咒术”，而在于“材料”吗？ 弑神锥…… 罗瑞尔·加西亚确实有听说过这种武器的存在。据说，某一任教皇就是死在弑神锥上，它是某个杀手教团的秘藏之物，传承自中古时期，堪称非凡者的克星。 但自从那次惊世骇俗的刺杀行动之后，这件东西就像彻底消失在历史上，谁都不知道其下落。 当然，罗瑞尔并不清楚一件事：就连她的同僚拉斯普钦·诺维赫，不久前亦是死在这把匕首之下。否则，以她的才智和阅历，大概能联想到些什么。 “把这东西交给你的人，是谁？” “逆十字。” 里德的回答毫无迟疑，一点儿都没有为自己的合作伙伴隐瞒的意思。 “是他们吗……” 老女巫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果真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他们的人最开始和我接触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 里德·乔伊斯围着瘫软在地上的老师身边踱步，步伐不紧不慢。 “一群人人喊打见不得光的老鼠，虽然不是势力没有对他们的存在感到畏惧，但其中显然不包括我们魔塔。我只是从来没想到，这群人的胆子会大到亲自找上门来，入侵由五位传奇巫师共同看守的塔。”火灭 说到这里，青年停下脚步，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是在诉说一件令他感到无比兴奋的事情。 “而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格林先生’就是他们的领袖之一假扮的，这里其实称得上是逆十字的半个地盘；怪不得他们会如此放肆，哈哈哈哈！” 真可笑。他这么说道，朗曼·霍尔虽然是个讨厌的混球，但这家伙对魔塔未来下达的判断却一点儿都没错：最高巫师会议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属于狼的精神亦已经在荒原上消亡，再这样下去，屹立千年的黑塔迟早会坠落大地。 不是今天，就在明日。 “当然，我从他们口中得知的，还不止是这些。” 里德乔伊斯仰起头，看着深邃的穹顶，语气感慨地说道。 “一开始，我还以为逆十字的人是因为我的首席生身份才想拉我入伙。但很快我就注意到，光凭这个理由，对他们要实施的计划而言，还远远不够充分。” “毕竟，所谓的首席生，看似有着继承学派大统地位的责任，地位极高——但那是对学生而言；而对于他们的老师来说，却不过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工具罢了。” 听见这话的老妇人，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闭上了。 “于是，当我提出质疑的时候，那个人便提供给了我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秘密。” 他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原来，我是马里恩·格林——哦当然，我说的是原本的那位——他的私生子。”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的老师，欣赏着罗瑞尔沧桑脸庞上的神情因痛苦而扭曲。 “在那一刻，我自然是感到十分惊讶。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被魔塔收留的孤儿，结果在一个意料不到的时间节点意识到了自己父亲的存在。明明我们父子俩居住在同一个地方长达十余年时间，却从来未曾相认。” “那么，问题来了：我的母亲呢？” 罗瑞亚·加西亚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眼前令人心痛的景象。 她没有哭泣，到她这个年龄，泪腺早已经干涸了；可内心的痛苦，却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丝毫减弱。 过了好久，罗瑞尔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颤抖着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却为何还要做这种事？不应该先来找我……” 对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愚昧？就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所以我才会做得如此彻底！越是有着亲密的血统，反目成仇之后才能让这份仇恨刻骨铭心，你不这样认为吗？事实上，一想到能亲手杀死我的老师和亲生母亲，我真是痛快到不得了！” 乔伊斯垂下眼帘。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打算杀你的，虽然我很讨厌你，更讨厌那个老头，但你毕竟对我有着传道授业的恩亲，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着找个地方将老师你软禁起来。” “但是，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用阴沉的目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袖管。 “维尔莉特·爱德华，大概是靠着出卖身体爬上了拉斯普钦那个老东西的床，才能从一个废人重新获得魔力，并得到首席生的地位……这样一个婊子，居然烧掉了我的一条手臂！” 里德·乔伊斯的瞳孔燃烧起了恶毒的火焰。 “而你！，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居然不管不问，甚至反过来认为是我的错，不允许我去报复……这样还能算得上我的老师、我的亲人吗？你其实早就已经抛弃了这一切，抛弃了对你而言根本无所谓的属于‘母亲’的情感，不对吗？！” ------------ 第264章 格林先生房间里的鹦鹉 “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 罗瑞尔·加西亚喃喃。 向来性格刚强的，从小到大对不对男人们敬而远之，过去还有过铁娘子这样外号的女巫，恐怕是这辈子第一次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 “别说谎。你抛弃了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抛弃了身为人母的情感。” 然而，里德·乔伊斯却没有半点触动，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中有着极为固执的念头；又或者说，对他而言，他的母亲早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无论有何种理由都无法原谅。 “后来让我成为你的学生，是因为什么？看中了我的身份还说什么实验室到用到自己的骨肉血脉？还是说，觉得这件事有可能瞒不过去，为了避免被对手抓住把柄，所以才将我放在身边，更容易加以控制？” 青年脸上的兴奋不知何时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麻木和冷漠。就像激情燃烧过的篝火，将木材部燃烧殆尽后，便只剩下漆黑的灰烬。 “无论理由为何，当你决定对我隐瞒真相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走向破灭，所以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他叹了口气。 “当然，别误会，罗瑞亚女士，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很清楚，所谓的巫师之路，就是‘超凡入圣’之路，人越往上走，距离人的定义就越遥远。” “就像对于我们这种首席生来说，受万人景仰的传奇巫师，实际上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怪物。” “明明没有达到相应的实力，却不得不长时间与这样的怪物共处，战战兢兢地加以侍奉……我们对你们的恐惧，想来你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吧。” “在逆十字的人出现后，我脑海中的想法就更加明确了：舍弃道德，抛弃情感，将凡俗社会的常规尽皆打破。毋庸置疑，只有舍弃每一项在社会中人之所以身为人的要素，才能将自身素质擢升到下一个阶层。” “这就是‘进化’。只是我发现得太晚了。以前虽然能隐约察觉到一点，却醒悟得还不够，反倒让维尔莉和诗蔻迪那种女人爬到我的头上。” 从某个时间点开始，罗瑞尔·加西亚就不再反驳了。 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孩子。 老妇人的胸膛伴随着虚弱的呼吸微微起伏，幅度几乎难以看见，如果不是那双浑浊的瞳孔还勉强睁开来，被人当作死了都不奇怪了。 在乔伊斯的长篇大论结束后，外面的动静慢慢小了下来，直至落针可闻的寂静。 看来，正在龙争虎斗的两位巫师领袖，如今已经分出了胜负。 里德·乔伊斯并没有在意，因为这同样是计划中的一环。 揭穿“马里恩·格林”已经被外来者替换的真相，暗中与曾经是其坚定盟友的罗瑞尔·加西亚联手，这便是主动掀起内斗的霍尔学派手中掌握的秘密武器，堪称精心编织的王牌。 即使是对于受冠者来说，要同时对抗两位传奇巫师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的“马里恩·格林”不过是一位鸠占鹊巢之徒，他并不能完掌控其肉身的力量，若要释放两大传奇魔法，需要承担起极为沉重的消耗。 但无论如何，只有传奇才能对抗传奇，只要他还手握两件王牌，在他体内的魔力完枯竭之前，就不可能真正落败——而反过来说，若是能构成“1对1”的局面，那对于受冠者一方，胜利便不过是囊中之物。 随着罗瑞尔意志力的涣散、体内魔力的大量流失，笼罩魔塔顶层的领域的力量，自然而然地随之急速衰弱。 里德虽然没有时间去亲眼见证，但那位咒灵领主已经在五分钟前挣脱束缚，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当传奇灵体参与到假格林与朗曼·霍尔的战斗之中，天平定然会在此之后迅速倒向另一侧。 魔塔内战的胜利者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无论是他，还是罗瑞尔·加西亚，都很清楚这个结果。 当然，以两人对那位黑血社领袖的认识，霍尔先生大概是不会死的。 击败一位传奇巫师不是没有可能，但要杀死就很困难。百年前的霍华德·纽伦被整个荒原狼联手围剿，最终却还是逃出生天。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落败身亡的情况下，历经百年岁月从棺材里再次复苏。 即使是面对一位力量位阶更高的受冠者，他都不可能死。 如果被围攻的是性格顽固的罗瑞尔，说不定还会有陨落的可能；但朗曼·霍尔却不一样。只要对上一次内战的内幕有所了解，就会明白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亦会对他保自身的能力印象深刻。 这个男人绝不会让自己暴露在风险中，一旦看见情况不妙，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做出正确的选择：比方说，抛弃自己的合作伙伴，抛弃整座魔塔。 这就是外界如此安静的理由。 “我的老师……我的母亲。” 里德·乔伊斯决定结束这一切。他上前一步，再次举起了匕首，同时喃喃自语道。 “现在的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吧？” 老妇人闭上了眼睛。 就在下一个瞬间，她听见了耳畔响起了翅膀扇动的声音。随后是里德·乔伊斯的怒吼。 “哪来的鸟？！” 年迈的女巫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只振翅而飞，有着鲜艳羽毛的鹦鹉。 它不知从何处飞来，正在用尖锐的爪子和嘴喙去啄里德的眼睛和鼻子，同时还用翅膀疯狂拍打着青年的脸。 一时间羽毛飞舞，里德·乔伊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罗瑞尔·加西亚愕然地看着那只熟悉的鸟。 是的，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它。只要去过马里恩·格林平日里接待客人的房间，肯定会对这只聪慧的鸟儿印象深刻，因为格林先生对它十分爱护。 但是，它本应该在密室中……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此时此刻，罗瑞尔·加西亚终于发现了某个秘密。 从来没有人仔细观察过这只鹦鹉，因为它身上没有魔力，气息不像伊夫林学派制造出来的人工邪魔那般，身上萦绕着强烈的改造痕迹。一只普通的鸟自然不会引起巫师们的注意。 所以，人们才会错过—— 虽然用这种话来形容一只鸟会非常奇怪；但它小小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不似动物，深沉而睿智的目光。 ------------ 第265章 老对手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三头有着庞然无匹体型的巨大生物，正在彼此激烈地碰撞、撕咬、扭打。 其中一位是由魔塔内部延伸出来的无数藤网所构成的植物巨人，身上密密麻麻的树干枝条，宛如人体内的毛细血管般覆盖着粗壮的身躯，体表防御力硬逾钢铁，同时还有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沉重； 另一位是虚幻的巨人，它的体型相比起传奇巫师所制造的军团种人工邪魔亦丝毫不逊色，每一次挥动拳头时都会卷起海啸般的风声狂涌，一时间仿佛整片荒漠上空的空气都被卷入漩涡之中，甚至拥有着一拳便能打爆一整颗小山般硕大的怪兽脑袋的力量。 然而，它虽然表现得耀武扬威，可真正出拳的场合却很罕见，一般都是使用大型魔法作为干涉和阻挠，辅助巨大树人的进攻，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摸鱼。 当然，这不能怪他它。作为不具备先天实体的咒灵领主，想要干涉到现实世界，就必须动用“以太躯体”，而每一次从灵界降临后所拥有的足以构筑“以太躯体”的“原料”都是极为有限的，且随时都有可能被某位存在强行夺走，它只能节省点用。 尽管杀手锏暂时起不了作用，又不能随意地拳打脚踢，这却不代表它对敌人无能为力。在万能咒术的驱使下，大师级魔法像是不要魔力似地胡乱飞舞，在敌人的身上炸开炸开一个又一个深坑，血肉横飞，散发着腥臭的黑烟滚滚升上天空，所释放出来的威力足以与一整支集团化的法师部队相提并论。 而它们共同对付的目标，是有着十数个脑袋，浑身被恶臭的瘴气所覆盖，来自古代的蠕虫之主。 三位传奇巫师同时出手，自然是声势浩大；一内一外，将塔外的战场彻底分割开来。 不过，塔外区域看起来打得火星四溅，实际上，某些旁观的人们已经察觉到了，其中一位参与者——拉斯普京·诺维赫，就和他召唤出来的守护灵一样，貌似……正在摸鱼。 …… “拉斯普钦大人呢？” “不知道，自从和伊夫林大人宣布联手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出现。” “听说就连黄金黎明的导师都败在拉斯普钦大人手上，在我看来，他才是‘荒原狼’诸位大人中最强的那一个。” “嗯，自从那次炉边会议之后，大家都认为那位大人的力量很可能不在格林先生之下，可他为何……” “该不会……是另有打算？” 魔塔坠落之后，有一部分巫师在天灾般的变故中死去，但更多人还是活了下来。 绝大部分幸存者中，位阶较低的会想办法躲藏在魔塔内的庇护所和坚固的建筑物内，而位阶较高的则是早早通过各种方式离开魔塔：或升空，或潜逃，此时此刻都在密切关注着塔上的局势 他们都很清楚，这场战争的结局，将决定魔塔未来的命运走向——甚至决定这整座巫师塔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有想要浑水摸鱼的，有正在观战的，有想要助一臂之力、却因为此时的局势过于激烈而根本插不上手的……会有种种猜测亦不稀奇。 …… 无论如何，真正打得火热的确实只有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和霍华德·纽伦这对师徒，这是时隔百年的那场战争的延续，他们一边各自操纵着耗费无数心血制造和唤醒的军团种邪魔，一边以魔塔为中心相互争夺控制权 虽说是二打一，但因为伊夫林和李察德两人都需要考虑如何保护后方的魔塔——由于在战争开始前，马里恩·格林便立即发动了重力领域的缘故，魔塔早已从天空坠落，如果不是被巨型树人的躯干托起，这时候早已粉身碎骨。 然而，矗立在树干上的魔塔仍旧脆弱不堪、摇摇欲坠，理所当然成为蠕虫之主的重点攻击对象，而它的主人霍华德·纽伦更是无所顾忌：他不需要考虑任何人、任何事物，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将眼前的一切毁灭殆尽。 一方束手束脚，一方肆无忌惮，此消彼长之下，优势并不是很明显。 身处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黑袍巫师的身影显得尤其渺小，被巨人们的脚步所掀起的沙尘暴覆盖，无人看见。 他和真名并肩站在倾覆的大地之上，仰望着被连绵起伏的阴影所覆盖的巨大战场。 以往在怪兽电影中才能偶见峥嵘的大场面，现在却能在如此近的距离直观地见到，甚至是由自己一手缔造的，这让李察德不禁心生感慨。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而没有正式参与到两个战场之中，并不是在摸鱼，更不是像魔塔巫师们所猜测的那样另有企图，纯粹是因为力量不足，插不上手罢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会袖手旁观。 李察德相信，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隐瞒实力，是愚蠢的选择。他必须力以赴，放手一搏—— “博尔吉亚小姐，你到达地方了吗？” “是的，我的主人。” 女骑士的声音几乎要被呼啸撕裂的风声所吞没，好似来自风暴聚集的苍穹深处。 “等待我的命令，我会将魔塔外围的部防御限制一次性放开，你要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尽管李察德说的很严肃，但琼安似乎并未将本次突袭作战放在心上，她在意的反而是其他事情。 “您确定要将目标对准塔顶上的战场吗？在我看来，那位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先生是很有可能愿意成为您的同伴和支持者的；而另外那位朗曼·霍尔则不同，他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只会成为您的竞争对手和敌人。” “……的确。” 李察德微微颔首。 “但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夺取胜利，所以得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霍尔先生的事情，我们可以之后再商量如何处理。至于塔下的战争……” 他的目光望向一碧如洗的高空。 “就交给这对宿命注定要有此一战的师徒吧。” “万一伊夫林先生失败了呢？” “不会有万一，因为我还在这里。” “哈哈，有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倒是你，博尔吉亚小姐，即使占据天时地利，也别太小看那个老头子。你应该已经能猜出那家伙的真实身份了吧？” “当然。毕竟都碰过不止一次面了，彼此都是老对手。而且，这才是我会主动接下这个任务的理由啊。” “是吗。” “当然。” 女骑士爽朗一笑。 “将这种玩弄灵魂的邪恶异端斩首，这才是身为圣骑士的天职啊。” ------------ 第266章 很长的剑 就像李察德心中猜测的那样，现如今的琼安·博尔基亚确实位于高空之上，因为只有身在此处，才不容易被底下的人们注意到。 传奇非凡者的观察力足与囊括数千里的范围，女骑士虽然有与之对抗的有效方法，但毕竟不是正经刺客出身，想要在两位传奇巫师与一位受冠者的眼皮底下——哪怕是三人正打得火热的时候——入侵他们的领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幸好，她的主人其实才是这座塔上最大的内鬼。 相比起将马里恩·格林取而代之、此时早已暴露身份的那个家伙，在荒原狼当中真正隐藏最深的人，其实是现在的拉斯普京。 他不仅不再是原来的那位通灵传奇，甚至还是杀死对方，其毁尸灭迹的凶手；而更关键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注意这个真相。 如今的马里恩·格林已经引起众人的怀疑，无法在像过去那样得到巫师最高议会其他成员支持的，换而言之，就算他最后取得胜利，得到的也只会是人去塔空的结局。 而“拉斯普钦”不一样：假如这场战争胜利，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魔塔之主最有力的候选人。 “呵呵，要是这座巫师塔真的能成为大本营的话，希望主人能听从我的建议，将它改造成更有威力的样子……” 能长时间在高空飞行、拥有无与伦比的机动力，又坐拥地上王国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巫师数量，可谓具备完美潜力的战争兵器，一定能在玛雅大陆未来的世界大展神威、纵横捭阖，让世人都牢记它的名字。 女骑士一边幻想着那样的未来，一边开始缓缓举起手。 一口气将所以限制放开，这就意味着琼安·博尔吉亚能在视距范围外加速、发动攻势。 没有其它理由，硬要说的话，这是建立在对传奇巫师的了解，和针对他们在一般应对策略的猜测上： 魔塔的防护屏障是由历代荒原狼共同维持的，加上底层星火炉的庞大魔力支撑，哪怕是在外部建筑物大部分被损坏的当下，仍然不是能被外人轻易突破的。 虽然在精细程度上，不足以与传奇巫师们身上的护身术相提并论，但以“墙壁”而言，从内往外破坏容易，可想要从外往内入侵，则相当艰难。 根据琼安本人的估计，即使是自己，在维持常态的力量下，起码要2~3秒才能破开防御；而这短暂的空白，已经足以让塔内的巫师重新制定护身术和反应策略—— 正因为如此，他们很有可能会将自身对外界的观测魔法主要集中在塔内；余下的注意力，发现一般人物的靠近绰绰有余，但想要发现一位极力躲藏的同位阶非凡者，就显得力有未逮了。 这种做法当然称不上错，可要是潜意识中忽略了来自内部的威胁的话，就会像这样被寻找到空隙。 自从伊夫林先生从自家宠物上一跃而下、落到塔中后，琼安趁机飞向高空，已经在鼓荡的狂风中驻留将近半小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说明这个策略制定得非常成功。 接下来就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她必须抓住放开限制那段极为短暂的时间内，战胜对手。 以琼安所了解的那家伙的能力，或许还要将时间进一步压缩；留给她的空隙，真的只能用“一刹那”来形容。 这本来不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博尔吉亚小姐之所以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认为对自己来说是个非常轻松的活计，原因在于—— 她的剑很长。 非常的长。 长到只需轻轻一挥，便能触及到她的对手。 * 漆黑如墨的乌云之中，时不时有霹雳炸响，青紫色的雷霆辉耀，连绵的阴影覆盖整片天空。 被轰隆作响的雷云包围的朗曼·霍尔，意识到在罗瑞尔女士落败后，自己即将身处劣势，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权杖。 不得不说，他发自内心地感谢拉斯普京先生的帮助。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在这场战争中选择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那个人与“黄金黎明”的至上导师麦奎恩·马瑟斯的出手，同样令他受益匪浅。 那场看似短暂的决斗，令霍尔先生掌握了两项重要的情报： 一是那位掌握着“转移灵魂”的秘术，轻易操纵和取代他人，以难缠和诡异著称的使徒先生身上存在的弱点； 二是通灵领域的传奇魔法最高成就之一，守护灵“咒灵领主”的战斗方式。 而今天，这两项情报他全都用上了，真不知道这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霍尔眼前的视野正在微微扭曲，看来被混乱的重力所操纵的领域已经突破了周遭的防御、入侵到斗法的边境线；与此同时，隔着如海面般波澜壮阔的涌动云气，他看到浑身被虚幻的光芒所笼罩的巨人缓缓站起，朝自己伸出手来，就拍打蚊子似地想要将他攥入掌心。 那么，该使用了吗？ 朗曼·霍尔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木手杖的光滑圆柄。 建立黑血社，利用魔塔的统治性力量，从无数巫师们手中搜刮了上百年资源的他，手上能打的牌有很多，任何一位能走到他今天这个地步的巫师都是如此。 但是，传奇魔法注定会是一位传奇巫师最大底牌，其他无论是物品还是技术，要么没办法在正面战场里派上用场，要么就是在这种危急状况中显得不值一提。 可是，朗曼·霍尔没有像罗瑞尔·加西亚和里德·乔伊斯猜测的那样，一见局势不妙便转身就逃。 ——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 只是拉拢余下几个荒原狼成员，就能稳操胜券？朗曼·霍尔的想法不会如此天真。 又或者勾结一个在百年前叛出魔塔的外人？那就更可笑了。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亦是对方眼中不共戴天的仇寇。 他之所以联系上霍华德·纽伦，与其说是想与对方联手，还不如说是趁此机会将这个老不死引出来，想找个场合把这家伙彻底杀死，以绝后患。 所以，他真正依靠的“伙伴”是…… 正在犹豫是否要发送信号，朗曼·霍尔突然察觉到了某种尖锐的东西正在靠近。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空无一人的高空。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数百米外。 “轰隆隆！” 宛如幻觉般的人影，一眨眼间穿过数千米的距离； 与此同时，下方的建筑再度传来不堪重负的巨大哀鸣。 其实在整座魔塔内部，支撑着天梯的四根足有数百米的高耸立柱，才是最高的“建筑物”。 其中一根断壁残垣中脱离，像一道离弦的箭，自烟尘滚滚内飞射而出。 然后—— “落”到了那个人影的手中。 ------------ 第267章 魔塔的未来 巨大的石柱，渺小的人影，明明构成的是极为鲜明的反差，可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每个人却都能理解到一个相同的事实—— 毋庸置疑，这是人在挥动武器，而不是其他任何一种关系。尽管这把武器与人的体型有着万倍之差，在她的手中却好似轻如鸿毛。 人影将手放在立柱的底部，就像一块强而有力的磁石，将足以压垮宫殿城墙的巨大立柱牢牢固定住。 一种奇妙的颤动，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从头到尾覆盖、包裹住了这件武器。 下一秒，那个人真的挥剑了。动作轻盈得就好像是用食指和拇指捻动一根青草，并让它在风中飘扬—— 人影的第一个动作，是将这件重达千万吨的武器朝上挥起；随之而来的第二个动作则是向下。庞然立柱带着沛然不可挡的气势，往下坠落。 立柱如泰山压顶般朝着魔塔顶部挥落的这一幕，产生了“行星撞地球”的效果。那一刹那，周围的世界都陷入了寂静，二者碰撞的中央部位闪烁起了极为明亮的光芒，空气粘稠到近乎凝固。 直到数个呼吸后，人们的耳膜被可怖而沉重的声音摧残，震耳欲聋的响动，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动手解决了。 霍尔先生将身边的手杖收起， 再说一遍，他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个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挥剑的人影…… 朗曼·霍尔虽然不知道真实身份，只有的隐约猜测，但他很肯定，对方是拉斯普京的盟友和同伴，因为有人曾经在荒野上目击到这两人的同行。 “这下可要大出风头了。踩着他人原本用哟的地位向上爬，这就是你的作风吗？” 他微微一笑。 在所有人眼中，朗曼·霍尔都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从一介平平无奇的学徒开始，抓住机遇、踢掉无数对手，一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可是在他看来，拉斯普钦·诺维赫才是魔塔这个小社会所培养出来的最具野心和最成功的……“狼”。 因为，他知道拉斯普钦来自何方—— 那个经历过“清洁运动”的永冬之国，在没有来到魔塔之前，拉斯普钦甚至连巫师都不是，而是一个被流放的难民，一个神棍和诈骗犯。 在这场加入了“外敌入侵”的内战之中，谁来奠定最后的胜利，对于魔塔的未来非常有意义，相当于新的统治者的加冕仪式； 但朗曼·霍尔，却并无所谓的事。只不过，过度依赖外来的力量，确实会对未来的谈判产生负面影响。 即使对方未必了解自己的计划，这个人情他必须得承。 他认为自己注定无法和拉斯普京成为朋友。就算现在不是敌人，甚至以后还会有机会联手合作，但未来的他们，仍然更有可能成为对手而非同伴。 这是遗憾吗？ 不。搜搜 不对。 “时间已到。” 朗曼·霍尔畅想未来，露出期待的笑容。随即，他从大衣内掏出一个怀表，看了一眼后又放回去。 “是时候去迎接我的‘新同事’了。” * 其实，将女骑士的这一剑称之为“挥落”并不准确。真正合适的形容，大概是“发射”—— 数千万吨重的方柱体，被当做炮弹，自她的掌心中射了出去，并且还是在维持“神裁剑术”的前提下，如同一枚高速旋转的钻刀，将整座高耸的塔楼自头到洞穿，并彻底得破坏殆尽。 当然，博尔吉亚小姐还是有计算过角度的，看似破坏严重，实际上并没有对支柱型结构造成损伤。魔塔并不会因此倒塌。 它依旧将骄傲地屹立在荒原之上，哪怕残破不堪，四处是断壁残垣，却仍然在他人面前彰显着千年不倒的威严；而在这份破败之中，蕴藏着新的野心和希望。 等到战争落幕，全新的“荒原狼”诞生之后，魔塔的权力结构注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是由数个地位平等的巫师一同统治，内部的日常政治生态则以不同的巫师领袖为核心、复数学派相互博弈的局面。 长时间的维持内部竞争，通过残酷的淘汰机制选拔人才，确实有利于培养巫师中的精英；对于永恒追求着真理的巫师来说，恐怕那才是最合适的道路。 可是，这种做法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在有强大的外敌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果内部还不能团结起来，即使像魔塔这样有着显赫过往和雄厚实力的势力，都注定难以在席卷大陆的浪潮中幸存。 必须将所有力量集中到一个拳头里—— 更明确地说，就是实行独裁统治。 哪怕贵为传奇巫师，都必须团结在某个人的周围，绝不能撼动他身为唯一领袖的威严。 唯有这样做，在岁月和荣耀中衰老腐朽的巫师塔，才能在千年到来之际，自大争之世中重焕生机。 这是女骑士和自己的主人一同商议之后得出的决定。 哪怕看似肆无忌惮、未曾收束威力的这一剑，同样隐藏了博尔吉亚小姐更深的企图： 在战争结束后，魔塔顶层将只会剩下一栋建筑，那就是拉斯普钦诺·维赫所在的金字塔。 象征另外几位巫师领袖的建筑物——纵然是身为合作伙伴的朗曼·霍尔和伊夫林·伊拉克特拉，虽说里面的人员是及时撤离了，根据地却没能“幸存”下来。 当然，李察德并没有吩咐她做这种事，算是琼安的自作主张，事后被几位绝对称不上软弱可欺的受害者们找上门算账的可能性很大。但事到如今，这种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她本来就不打算回头。 不过，最起码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飘在空中的女骑士在烟尘四起中缓缓落地，美丽的眸子微微眯起，狭长上挑的眼角像出鞘的绯色刀锋。 琼安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高挑的身影像一阵轻风般消失，随后又再度出现在原地，手中多了一个昏迷过去的老人。 罗瑞尔·加西亚，周围领域的传奇巫师，荒原狼中唯一的女性，她现在却不复平日里的尊贵，而是一副半死不活、满身是灰的狼狈姿态。 根据琼安对这位老人在这数百年中展现的个性的调查，她固然严肃古板、不好对付，可反过来说，作为同伴却是最值得信赖的。 而有了“救命之恩”在手，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和主人站在同一边。 ------------ 第268章 终局（一）废墟之花 不过，虽说她确实做到了自己想这样的效果，但事情的幕后真相恐怕并不简单。 博尔吉亚小姐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塔内目睹的画面。尽管她是以超高速移动的方式闯入塔内的，但与之相匹配的动态视力和大脑记忆能力，足以将内部的所有景象映入脑海： 被烟尘覆盖，残垣断壁的塔楼内，女骑士目击到地上有一具缺了条手臂的青年尸体，而昏迷的罗瑞尔·加西亚就躺在他身边。 最奇怪的是，她还在现场看到了一只鹦鹉。 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女骑士敏锐地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力量。 那是马里恩·格林的重力魔法。 不是错觉，不是误解。因为此时伪装成“马里恩·格林”的传道者不再有能力继续驱使本属于他人的传奇魔法，笼罩整座塔楼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所以展露在她眼前的，是全新的魔法波动……虽说只笼罩了一小部分区域。 “这只鸟是——” 琼安眯起了眼睛。 如果此时有旁人在场，大概会觉得好笑吧，面对一只牲畜，身为传奇骑士的她竟然做出了戒备动作。 但相比起常识，琼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面对巫师这一群体的时候，所谓的“常识”往往会成为认识真相的阻碍。 她确实在这只鹦鹉的身上，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由此，琼安甚至联想到了一个荒诞的，天方夜谭般的真相—— 当然，那只鹦鹉并没有理睬她。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女骑士的到来，或者说是根本不在意，它在倒地的两人身上盘旋一周后，毫不犹豫地飞上半空。 鹦鹉没有阻止女骑士将加西亚女士带走，而是“扑哧扑哧”扇动着翅膀离开了。 真是非同寻常…… 这种事情交给主人头疼吧，她想。 * 在女主角发动攻势的短短数秒钟内，李察德已经转移到了即将坍圮坠落的塔楼下方。 广场上空无一人。 在经过耐心的等待之后，那个人还是不出所料地出现了。 一身灰尘扑扑的男人略显狼狈地从废墟中走出，在看到黑袍巫师的那一瞬间，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相当开朗地朝黑袍巫师举手示意。 李察德没有理睬，语气冰冷。 “传道者阁下，我已经提前发出警告，你却还是固执地要将手伸到我的地盘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真奇怪，这里是我的地盘才对吧？” 对方的声音异常爽朗。 “我才是这百年里统治魔塔的领袖……” “愚昧。” 李察德打断了麦奎恩·马瑟斯的话语，他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像是一位庭上的法官向犯人宣布判决。 “背叛魔塔的马里恩·格林如今落败，而和他勾结的你，同样将陨落于此。” 传道者突然明白了他话语中蕴藏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你这是何意？” “上次让你有机会逃走，是我的失策。” 黑袍巫师朝他伸出一只手。 “——这次，就把暂且寄放在你那里的性命取过来吧。” * 魔塔的最底层，早已被从高空坠落的无数砖石层层叠叠覆盖的废墟下方。千度中文网 一道火光闪耀，伴随着爆炸声与升腾的蒸汽构筑而成的白浪，残垣断壁中央破开一道空隙。 由于高温导致微微扭曲的视野中，金发女巫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甬道之中。 她周围的地面像是蛋糕般溶解，流动的金色熔岩，正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维尔莉特利用自己独有的神眷魔法，从最底层一路突破到地面。 女孩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却还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 直到数分钟后，她才终于确定，那位名为克劳利·阿莱斯特的年轻巫师，的确是消失了。 或许是死了，尸体被掩埋在废墟之中；又或许还活着，侥幸得以逃脱魔塔。 而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哪怕他是个曾经足以夺取自己性命的危险敌人，女巫亦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维尔莉特唯一想要保护的，是老师告诉她的秘密、老师向她发布的任务、以及其他和老师有关的事物，除此之外都和自己毫无干联。 只不过，老师的命令，也就到此为止了。 “守护好魔塔底层，不要让星火炉的秘密暴露给外人。” 她做到了。 维尔莉特不仅成功地将入侵的敌人驱赶走，还顺便阻断了任何人前往那里的去路——作为小小的代价，贯穿七层魔塔的整座天梯系统都被女巫从天穹深处呼唤而来的太阳之火破坏殆尽。 当然，在维尔莉特看来，以上的都是小事。 星火炉还在热火朝天地持续运转着，和神器在心灵层面紧密相连的维尔莉特，能感觉到从地底下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 这样就足够了。 老师的命令，不只是为了抵御外敌，更是在为我的未来考虑—— 于是，她心中想要回到老师身边的念头，变得越发强烈。 只是，目前还不清楚战况如何。 传奇巫师间的斗争似乎已经落下帷幕，但脚底下时不时传来的晃动，和在高空回荡的沉闷响动，这一切都说明战争还未完全结束。 不知不觉间，女巫又往前走了几十步。 一路上满目疮痍，已经看不见旁人…… 维尔莉特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不远处，有大半个金属钟，像死去巨人的头颅那般滚落在那里。它在震动中断裂，自塔顶部脱落，直接砸进了废墟之中。 而就在这大钟的上方，伫立着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纯净的长发在她身后飘扬。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微笑着看向自己。 “诗蔻迪……” 女孩喃喃。 “你为何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来见你。” 银发少女轻笑，轻盈往前一跃，像蒲公英那样从半空飘落，正好来到她面前。 诗蔻迪·米勒张开双臂，没有理会她身上沾染的灰尘，主动拥抱住挚友的身躯。 “在我离开这座塔之前，要是没能见你一面，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维尔莉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犹豫一会儿后，她同样举起双臂，抱住了诗蔻迪的肩膀。 宛如末日景象的废墟之上，银色和金色的长发，像被编织的流苏，在习习吹来的微风中交织在一起，仿佛盛开的花卉。 ------------ 第269章 终局（二）来自未来的祝福 ——“你在骗我。” 女孩们正亲亲热热相互拥抱的时候，维尔莉特将红润的嘴唇靠近诗蔻迪晶莹的耳唇，轻声说道。 “嗯？” “你本来打算直接走，根本不打算来见我，对吧？” “……” “你来见我才是临时起意……或者说，一次意外。” 金发女巫环着挚友脖颈的手臂，微微用上了点力气。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 诗蔻迪叹了口气，总算坦率承认了。 “如果觉得对不起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这样做比较好。”维尔莉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冒出了点头，“居然当着我的面，和老师他……” “好啦好啦，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银发的女孩精致的脸颊上泛起些许红晕，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虽然那件事是她主动去做的，在勾引男人的时候的表现热情而大胆，但抢了朋友的心上人之后回到正主面前，肯定还是会觉得心虚。 “好，那就话归正题吧。” 两人不约而同松开了手，在废墟上相视而立。 “你来见我，是为何事？” “看来现在的维莉，已经彻底拥有了那件神器吧？” 诗蔻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错。” 维尔莉特颔首。 “没有人能再从我手中夺走它。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掌握了它的全部力量。” “我也差不多。虽然距离能发挥全力的水平还很遥远，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那件神器，但是它确确实实已经是属于我的了。” 诗蔻迪沉默半响，轻轻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们俩以前还被塔上的人们私底下称作‘金银双子’，因为是年轻一代的女巫中最优秀的，关系又很要好，你还记得吗？那还真是个让人害臊的称呼啊。虽然过去一年不到，可在我眼中，却好像已经度过了很长时间……事实上，我们的前途，还远远不止如此；在不久的将来，‘诗蔻迪·米勒’和‘维尔莉特·爱德华’的名字很可能会响彻整座大陆，到时候，人们又会如何称呼我们呢？”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我知道你无所谓。”诗蔻迪说，“但你不可能真的不去在意。因为，只要你还继续陪在拉斯普钦……李察德先生身边，就注定迟早有一天要面对，那是荣耀，亦是重任，明白吗？” 魔女的语气很认真，维尔莉特则眨了眨眼，两人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对视了一会儿后，她才小声说道。 “原来小诗也知道老师他的真名实姓吗……” “等等，你在意的地方是这里？” 诗蔻迪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不论未来如何，起码维莉她确确实实已经变了个人，和过去自己认识的她完全不一样。要是打开她的脑袋检查，里面恐怕只剩下了一种颜色吧。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她叹了口气。 心思太复杂的人总是会过得很辛苦。不仅如此，执念越深、越单纯的人，在通往强大的道路上，往往会走得更轻松。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躲在李察德先生的庇护下，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考虑。 只可惜，未来实在太过漫长— “维莉，请允许我将最后的礼物交给你吧。” 银发女巫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握起了金发女巫的手。 “礼物？” “那是有关于将来的预言。魔塔已经是李察德先生的掌中之物，它注定会和自己的新主人一起，面临时代洪流所卷起的风暴……” 诗蔻迪如宝石般的瞳孔，在昼光中闪闪发亮。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都将陪伴在他身边，一直走下去。” 维尔莉特闭上双目，将从挚友的心中传过来的大量画面铭记在心，随后又睁开眼，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态度郑重地回答道： “理当如此。” “祝福你，我的朋友。” 伴随着风一般的话语，魔女消失在了维尔莉特的面前。 * 伴随着轰隆的声响，魔塔从半空稳稳当当落到了地上。 由千万根树木所缠绕而成的绿色巨人，浑身都是被腐蚀的焦黑痕迹，大量枯萎的木根像蜕皮似地纷纷从它身上脱落；巨人看似摇摇欲坠，实际上却还保留着绝大部分力量，它将本来以自己的躯干为支撑的魔塔取下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它的敌人——蠕虫之主，在无垠荒野上大闹一番后，如今已然消失不见。 就在数分钟前，那头多头邪魔以不同头颅间分岔的脖颈为中界，分裂成数条巨型蠕虫，钻入地表之后，仓皇逃窜了。 “扎尔万帝国核心腹地的守卫，曾经以不死性著称的军团种邪魔，现在居然会变得那么胆小……” 巨人的脑袋上方，有一片被葱葱郁郁的绿叶所覆盖的广场，而在这片密林包围之中，伊夫林·伊利克特拉俯瞰着空荡的战场，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其实，这世界上确实有一部分能对付蠕虫之主的顶级非凡者，但是能真正彻底杀死它的人却十分罕见，因为它其实是由曾经的近古帝国秘密技术所制造出来的怪物，本身掌握着数十种死后复活和高速治愈的能力。 正因为如此，历史上记载过它在数次帝国大战中的经历，皆以悍不畏死的表现而著称。 却没想到，时隔千年，在地底安心休眠了漫长的时间后，这头令帝国的敌人们闻风丧胆的怪物却变成了胆小鬼。 细细想来，这倒并不奇怪。活的越久，人就越怯懦，放在非人族群上是相同的道理。 无论如何，它的逃跑对伊夫林先生来说算是帮大忙了。 他本来还防备着蠕虫之主在失去控制后，很有可能不会选择离开，甚至凶性大发，将周遭闹得天翻地覆……这头怪物确实缺乏针对传奇非凡者的能力，但魔塔毕竟还矗立在巨人身上，要防备它不在激烈的战斗被破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老师在百年前引以为豪的倚仗已经消失了，接下来—— 伊夫林先生正思索间，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身穿破旧黑袍，相貌阴沉的老人，不知何时登上了树木巨人的头顶，出现在他面前。 “刚才那个术是……” 伊夫林没有隐瞒的意思，笑着回答道： “老师应该看出来了吧？那是我曾经向你展示过的独创魔法。” “‘超元神经网络’吗。” 霍华德·纽伦一副正在怀念过去，感慨万千的表情。 “将自己的大脑神经嫁接在其他生物身上，如此便能如臂驱使指挥本来野性未泯的魔物，确实是天才的构想。就算当时的我已经预料的这个魔法的潜力强大，但仍然没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在入侵体表后，竟然连其他巫师建立好的连接都能切断……” ------------ 第270章 终局（三）精灵的救世主 面对老师的感慨，伊夫林·伊利克特拉露出平静的微笑，一句话都没有说。 鲜红色的丝线纷纷扬扬，如雪般在他背后飘落。 他的坐骑老鹰身上，便有这种奇特的丝线缠绕，它能让控制者与邪魔思维活动进入同步状态。 对于生命领域的巫师来说，操纵邪魔既是他们最为倚仗的武力手段，又是最危险的活动。 邪魔没有人类的理性与智能，更无法像普通野兽那样通过圈养驯服，凶暴的野性烙印在他们的基因深处，无法被抹消。 所以，想要控制它们，通过巫师的头脑与其进行连接是最彻底的方式；而涉及到意识层面的操作，是无论哪个层次的巫师都不得不谨慎对待的。 伴随着技术的发展与学派的演变，药物刺激等方式成为主流，意识同步则更需要高超的技艺与足够坚韧的心态，因为在这一过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反过来被怪物的本能冲垮意识，变成白痴。 当然，这并不能阻止历史上的巫师们前赴后继地将毕生精力投入到这一技术中，特别是当他们发现，二者的意识的同步率越高，对于邪魔的操纵就越深入——尽管风险同样会加剧——的时候。 有一部分在他人眼中和疯子无异的巫师，甚至为了超高的同步率敢冒风险，将自己与邪魔融为一体，他们拿自己的头脑作赌注，在理智的钢丝线上行走。 霍华德·纽伦曾经便展现过这种“合二为一”的魔法，他将自己塞入蠕虫之主的身躯内部，这种做法既能庇护孱弱的身体，同时又是一种深层次连接的方式。 然而，再疯狂的人都无法想象伊夫林的魔法，超元神经网络远比过去的任何一种连接方式这更危险：他将自己的脑神经提取出来牵引邪魔，将自身最脆弱的神经，当作武器来使用。 一般的意识同步实验，往往是在实验室中，或者是在绝对安全和安静的环境中才能进行；而伊夫林却能随时随地建立临时连接，甚至入侵被其他人操纵的邪魔。 在这一过程中，身为施术者的他注定会承受是常人千百倍的思维浪潮……这对于人类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哪怕是大脑领域被开发到远超常人的传奇巫师，精神层面的承受力都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将自己的脑神经“锻造成韧性十足的武器，这是身为生命体的局限。 “当时的老师你认为我的思维称得上天马行空，然而，这却不是一句夸奖，你严厉地批评了我，认为我的设想不过是天方夜谭。” “那是因为人类不可能做到。” 霍华德沉声回答。 “我做到了。”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老巫师目光如炬，“你根本就不是人类。” 伊夫林先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通过某种魔法改造，将自己的生物特征隐瞒了起来，不是吗？事实上，你之所以成为我的学生，就是出于这个理由；并且早在百年之前，你就已经成功了：你不但让自己变成一个人类，抹杀了来自先祖的烙印，还保留了超越人类的体质部分……” “真不愧是老师，瞒不过你啊。” 金发青年鼓起了掌，俊美的脸庞上流露惊叹。 “那您应该很清楚，我不能让任何人类知道这个秘密，起码现在还不行。” “你想要杀人灭口？” 霍华德·纽伦冷笑。 “看在我们过去的情谊的份上，说句实话吧，真相对你这种人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有，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既然是老师您想知道的话……” 伊夫林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细剑，耍了个漂亮的剑花，步伐不紧不慢地朝老人靠近。 “一言以概之，我要成为新大陆的救世主，将我的族人们从人类的统治中解救出来。” 这一次，他的回答十分坦然。 巫师的眼中闪过恍然。 新大陆……那是与玛雅大陆隔洋相望，地广人稀的新世界，巫医、逃犯和开荒者的乐园。在那里，聚居着一批从大陆各个地方迁徙而来，有着漫长寿命和历史的亚人族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人们将他们称之为“最后的精灵族”。 一切都说得通了。俊美的外貌，对于魔法的独特理解，以及超乎人类的体质…… “没想到我的学生身上，居然还隐藏着这样内幕。” 霍华德深感命运的奇妙，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过，这件事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关系到族群兴亡，现在却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他仔细观察着青年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不像是一时冲动，看来你确实有把握让我死在这里。” 伊夫林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试看吧！” …… 一秒、两秒、三秒。 数个呼吸后，金发青年来到躺在地上的霍华德·纽伦身边，将插在这具尸体胸口上的细剑拔了出来。 鲜血“滴答滴答”顺着剑刃流淌在草叶上。 他朝着尸体的额头伸出手，红色的丝线自皮肤中穿透出来，贯穿了老人头部的肌肤和颅骨，像寄生虫般在这位传奇巫师的脑回沟壑中游走。 “逆十字。” 他瞳孔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是‘主祭’的阶位吗？想要了解到真相，老师的身份似乎还略显不足，看来要和拉斯普钦先生再做一场交易……不过，这样起码能解开塔上的谜团。” 他夺走了霍华德·纽伦的大脑，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取代其身份。伊夫林迅速联系了距离此地最近的逆十字成员，站在原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身穿黑袍，苗条纤细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倒吊人’大人，没想到您会亲自前来。” 伊夫林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头上戴着黑色纱布，朦朦胧胧遮挡住半边脸庞的女人。她的手上、脖子上和脚踝上都带着黄金链条。清瘦苍白的脸颊上，涂抹着对比强烈的暗红色与深蓝色交织的油彩，充满神秘气息和原始宗教的色彩。 女巫没有抬头，态度谦恭地跪倒在地上。 青年的眼中闪过悲哀的光芒，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换了一副腔调，声音冷淡地说道。 “阿丽丝·皎月。” 他称呼道。 女巫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 荒原狼中竟然有两位逆十字的成员，这个情报已经足够让她震惊；但她更没想到的是，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居然知晓自己过去的精灵姓氏，这说明对方很有可能认识同义氏族的人……阿丽丝的内心汹涌澎湃，努力克制着抬起头去看对方的冲动。 “你在这座塔上呆了多久？” “十年零三个月。” “真是漫长。这说明此地早有我的同僚，对吗？” “这——” “他是谁？” “……” 阿丽丝犹豫了。塔上的两位主祭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要是‘命运之轮’大人暴露身份后迁怒于她…… “你只要替我通知即可。那个人愿不愿意见我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了。” 阿丽丝恭声回应。 ------------ 第271章 终局（四）传道者的结局（感谢Toad-螣蛇乘雾的盟主！） “……总算是死了。” 李察德望着躺在脚下的男人，喃喃自语。 “现在还不能确定吧？” 一个身影从高塔上轻盈跳下，落在不远处的废墟上，往前纵跃，每一步都跨越数十米的距离，眨眼间便落到了他的身边；她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从李察德的背后传来。 “万一他又从哪里掏出个分身来……” 刚刚把顶层塔楼劈成一半的女骑士脸不红心不跳，呼吸缓和，语气平静，看来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对她来说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 “他确实有。” 李察德回答道。 “麦奎恩·马瑟斯一共控制了超过二十具身体，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担任着不同阶层的角色，势力触角几乎遍布整座玛雅大陆。虽然不是每个分身都有着诸如‘逆十字’使徒，或是黄金黎明‘至上导师’这样地位显赫的身份，但如果能全部集合起来，称得上是一股隐藏在暗流之中的可怕力量。” 但他没有这样做。即使是在参与到围攻魔塔这样的大事件的时候，任何人都应该明白其中的难度，需要将手头上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远交近攻才是最好的策略；他却依然我行我素。 麦奎恩·马瑟斯对魔塔的觊觎并非一时兴起，他从百年前便控制了马里恩·格林，将自身的势力渗透入魔塔，可到了最后，他却选择孤身对敌，如此选择令人捉摸不透。 当然，他能同时操控眼前这具身体和格林先生的身体，但是大概率无法做到同时操控二十具身躯，这是一方面；但只要他愿意，在过去数个月的时间内调动其他身份所具备的资源和势力，集中到让魔塔坠落的“大业”中，却不是一件难事。 重要的甚至并非传道者本身具备的力量，而是他的“分身”所处的位置，相互配合后足以成为撬动大陆局势的支点——起码能挑拨、撺掇与联合一部分势力，共同起兵打魔塔。 李察德之前担心的就是这个。 假如向来对飞行塔心怀不满的地上王国，再加上神秘世界中早有打算的部分势力，全都光明正大地参与到此次战役中，屹立荒野千年的魔塔，这回说不定真的会毁于一旦…… 没想到的是，内战爆发的比李察德想象中的更快。而仓促行事的直接结果便是，真正有分量的外敌，最后只出现了两人。 如此短暂的时间，这让各方势力几乎不可能参与到这次内战中。哪怕距离最近的莱茵王国，真想要光明正大地集结大军，都不是几个月就能分出结果的。 归根结底，麦奎恩·马瑟斯的失败是咎由自取。他白白浪费了手上的资源，明明确实拥有毁灭魔塔的能力，却没有这样去做。 其中最关键的理由，恐怕还是他本人的性格不允许。 麦凯恩是一个表演主义者，他将世界看作一个巨大的舞台，将自己看作一场戏剧的主演，所以不愿意做出破坏规矩的事情。 而从任何一个足够有野心与理性的领导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执念实在太浪费他的力量了。 “呵呵，了不起的家伙。” 琼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巫师们的脑子虽然比我们这些靠肌肉的家伙们好使，但总归是有个限度的吧？我觉得这个人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自我认知的崩溃而失去理智。” “事实上，他现在就已经足够疯狂。” “的确，能将意识割裂成几十份，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有疯子敢做……” 博尔吉亚小姐略带笑意的目光落在黑袍巫师的身上。美丽书吧 “而面对这种狂热者的临死挣扎，却还能毫无损伤的人，这世界上就只有‘大君’您一位了吧。” 李察德没有回答。 临死挣扎？不，他就根本没有挣扎过。 假如麦克恩·马瑟斯能留有一息的余地，他一定会像即将溺水的人一样，努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事实是，在真名伸出的那只手面前，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什么都听不到、见不到。 站在他身旁的黑发少女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嘴，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询问道： “怎么了？” 其实，就算她真的说出口，女骑士同样听不到他们俩人的对话。 李察德微微摇头。 他只是在好奇。因为真名小姐从来未曾提起过自己还具备这种功能，直到“传道者”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时候—— “让我来吧。” 黑发少女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这般说道 李察德虽然感到惊讶，但他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下来；而她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一点儿都不辜负他的信任，直接让传道者分散在二十余具身体内的意识一同泯灭了。 他好奇她刚才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个管理身份系统的AI能做到的吗？ …… “主人他，果然是在和某人对话。” 女骑士饶有兴趣地旁观黑袍巫师的细微举动，一边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连身为传奇骑士的她都无法观测到对方，仅仅通过直觉才察觉到些许任何蛛丝马迹，这不禁让琼安产生了种种猜测，一时间浮想联翩…… “拉斯普钦大人！” 远远的，传来了某位女性沙哑的声音。 李察德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还敢靠近这边的，大概就只有“拉斯普钦”的属下了吧。 看到大局已定，所以才第一个主动跑过来吗？这家伙脑袋还蛮机灵的……这般想着，李察德转过头去。 来者身穿黑袍，走到不远处边就跪伏下来，态度极为恭敬。对于琼安·博尔吉亚这个陌生人的存在，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只当作没看见。 是拉斯普钦学派中的三位大师之一，阿丽丝·莱斯利。 李察德面具下的神色颇为古怪，因为，他对这个人最大的印象就只有…… 等等，现在这种时候，这女人突然跑来这里，难不成和逆十字有关？ 刚刚杀死一位使徒的李察德警惕起来。 作为中央大陆公认，势力最为庞大的“犯罪组织”，君临组织的使徒甚至不止传道者一位。难不成是被其他危险人物发觉了吗？ ------------ 第272章 终局（五）新的交易 当然，结果没有李察德想象中的那么危急，但却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阿丽丝在他面前不敢有任何隐瞒，直接说出了对方的来历、目的，以及身份。 “伊夫林·伊利克特拉……他竟然是逆十字的成员？总不至于原来的荒原狼中除了那位老太太以外，剩下的人全都和逆十字有关联吧……” 他心念一转，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他是以‘倒吊人’的身份联系我的，这个身份原本属于霍华德·纽伦，伊夫林先生的老师。换句话说，我可以认为他现在不止是取得了胜利，霍华德更有可能已经死在他手中，并且还被他以某种手段夺取了身份……” “不过，他竟然会如此快等找上门来，在胜利之后，第一件迫不及待做的事情就是这个，这意味着伊夫林是早有打算，甚至……他之所以要和老师敌对，其中一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猎取逆十字主祭的身份。”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究竟是敌是友？” 李察德神情严肃，心中念头千转百回。 想要真正统治魔塔的，只靠他一个人是不够的 在格林先生在内战中败亡——当然，这是对于外人而言，实际上他是失踪了近百年——的当下，荒原狼的实力无疑受到了巨大削弱，哪怕将博尔吉亚的力量算到明面上来，亦不足以完全弥补。毕竟她是骑士，和能统领一整支学派的传奇巫师不是一回事，格林“死去“后，他的学派注定会分崩离析。 更何况，女骑士还有枢机主教的身份，位高权重，不可能长时间在他身边停留。在主仆二人还不准备和教廷完全撕破脸之前，她迟早是需要回到圣城复命的。 如此一来，团结力量就显得尤其中央；而剩下的三位传奇巫师中，朗曼·霍尔很难成为他值得信赖的盟友，加西亚女士需要争取，只有伊夫林是李察德最看重的盟友，因为两人的关系确实最为要好。 尽管“挚友”这个称呼多半是对方自称的，但起码他没有和别人提起过。 伊夫林在自己面前从未展现过敌意，或是竞争的意图，所以才会被认为是最合适的拉拢对象，恐怕霍尔先生同样是这样想的。 唯一的问题是，李察德能看得出来，这个人一直在隐瞒着某些事情。如果不能搞清楚的话，这一点很有可能会成为阻碍…… “哦，你说那位伊夫林先生啊。” 博尔吉亚小姐眨了眨眼。 “在我看来，他身上确实有不自然的地方，而且不止一处。” “能说说看吗？” “嗯……”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回答道。 “你知道，同样是观察，像我这样的人肯定会比较习惯于关注他人的身体，比方说他的行走方式、四肢的摆动、肌肉的曲线等等，有没有经历过训练，修炼过呼吸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比如主人你，现在就是一位初入门槛的新人骑士。” “而在我眼中，伊夫林·伊利克特拉根本不像一个巫师……甚至，不像是一般的人类。” “这是何意？” “一方面，他有着非常强韧的身体，由于没有正式交手过，我无法弄清这个人的具体实力，但最起码……他的肉体强度应该在大骑士的位置上。” 李察德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因为众所周知，骑士与巫师在魔素适应体质上存在冲突，是无法同时共存的两种非凡体系。 哪怕是与魔神签订契约的李察德，他之所以可以专注于骑士修炼法，实际上是因为并没正式成为巫师，而是接受他人的权限，体质与一般的传奇巫师截然不同。 但伊夫林·伊拉克特拉，却是一位成名百年以上的传奇巫师……7问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女骑士说。 “只不过，那个人的身体经历过特别的处理，让我看不清楚底细。” “……是吗。” “说不定那家伙原来是女人，后来才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男性。” 琼安忽然想到什么，半开玩笑地说道。 “对生命领域的传奇巫师来说，这种程度的手术不是什么难事吧？就连我都能伪装男性，还保证不被他人看破了。” 想起那位金发青年热情的脸，李察德忍不住了打了个寒战。 不会吧……？ * 不论事实如何，他总得和对方见上一面，无论是作为那个杀死逆十字使徒的人，还是未来注定要统治魔塔的巫师领袖的身份。 伊夫林学派所在的植物馆被大战的余波所摧毁，如今已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上缠绕着青藤，花草溅落成泥，树干摧折倒地，颇有几分末日后的荒凉意味，时不时能见到有受惊后奔走的野兽邪魔到处乱窜。 距离战争停息过去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伊夫林学派的人们却没有就此闲着。他们开始在高层们的领导下组织起人手，人们自塔外归来、或是地下庇护所中走出，和同伴们一起将脱逃的“实验品”们重新关入囚禁设施内；至于已经死亡的生物，则需要集中起来，放在设置好的临时尸体存放处，避免产生污染，为之后的复建打好工作。 李察德见此忙碌情景，心中的大石多少落下了点。 在不久前才发生过激烈内斗的情况下，伊夫林学派的其他人肯定不敢擅作主张开始整修工作，下达命令的只能是伊夫林先生本人。 而他既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一定程度上便暗示了他将来会继续维持荒原狼的身份，并没有离开魔塔、或是与他人发生正面冲突的意思。 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李察德绕了几圈后，来到了瀑布前方。 内战开始前，李察德就是在这里和伊夫林进行商讨的。 意识到师徒间的仇隙难以弥补后，李察德劝说朗曼·霍尔放弃与霍华德·纽伦的合作，争取到了这位盟友。 “好久不见了，我的挚友！” 那位金发青年果然就站在瀑布底下，注意到他的靠近后，他抬起头来，满脸微笑地打招呼。 “……我们见过面，才不到一天的功夫。” “哈哈，这就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伊夫林走到他跟前，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点。 “拉斯普钦先生，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那位逆十字的主祭，潜伏在魔塔上的‘命运之轮’——就是你吧？” 他的问题开门见山，十分直白，李察德亦没有隐瞒的意思，淡淡回答： “说‘潜伏’就太夸张了，只是多掌握一重身份，某些事情做起来会更方便罢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魔塔上的事务。” 他直接摆明了立场。 伊夫林沉默地看了黑袍巫师一会儿，忽又笑了起来。 “那就好办了，拉斯普钦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 第273章 终局（六）贤者魔药 “合作？” “不错。” 伊夫林先生叹了口气。 “你应该看出来，我对这座塔本身的所有权兴趣寥寥……” “因为你一直以来另有所图。” 李察德毫不客气。 “还请放心，这点想法不至于危害到你和你的魔塔。” “它现在还不是我的。” “很快就是了。”金发青年笑了笑，“只要有我站在你这一边的话。” “……原来如此。” 黑袍巫师点点头。 “你所求何物？” “正如你所说，我另有所图。我只希望在与此相关的图谋上，必要时刻能借助魔塔的力量，以及您的力量。” “只要答应此事，巫师领袖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就会成为我的同伴，全力支持我成为荒原狼的领袖，这就是合作条件，对吗？” “不不不，不是同伴，而是……” 他满脸微笑，指了指李察德。 “您的下属。让原本松散的荒原狼成为一整个严密的团体；让整座魔塔围绕着你一个人旋转，这才是野心勃勃的拉斯普钦先生想要的，不是吗？” 李察德没有反驳。 这确实是他的目标。而做到这一点，不仅仅是对他，更是对整座魔塔来说，都十分重要。 在高塔内部力量遭到重大削弱的当下，如果不进行改革，即使能像今天这样躲过一劫，未来只能在荒原上苟延残喘。 李察德提出的初步想法有两个： 一方面是在新鲜血液的补充与培育上，要取消残酷的内部淘汰，禁止学派内的、以及学派间的内斗；另一方面则是收拢分散的高层权力，形成以最高巫师议会领袖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制度。 这两者在目的上是趋同的，那就是最大程度的团结自身的力量，抵御外敌。 话虽如此，他对于伊夫林先生的坦率，还是感到有点意外。就算对方看得出自己的企图，但会不会赞同却是另一码事。 位于神秘世界顶端的传奇故事，那是何等高傲的人物，愿意赞同某个人的意见、成为某个人的伙伴，已经是不可两得的好事，更何况是心甘情愿成为下属——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关系。 李察德本来就不打算直接向别人提出“你来成为我的下属吧”的要求，那是傻子才会说的。 一旦听见这种居高临下的话，哪怕两人的关系再要好，对方都有可能直接翻脸。地位越崇高的人物，就越在意自身的尊严。 他的真正目标，是将魔塔，锻造成为教会那样的组织。 琼安·博尔吉亚和教皇的关系非同寻常，算是一个例外。事实上，面对达到传奇位阶的非凡者犯下错误，哪怕是神恩眷顾的圣人、哪怕是人间荣耀归于一人的教皇，都很难直接作出处罚。 但是，那些手腕足够卓越的教皇，却能凭借自身与机构的实力，以及统治如此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的内部倾轧，让那些心高气傲者发自内心地觉得屈从自身，不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虽然教皇不能直接下达处罚或命令，但只要拉拢足够数量的红衣主教，通过掌控枢机会议，同样能做到对个人赏罚分明。 可以说，正是教廷的制度与教皇本身的能力，决定了大陆最强教会的最高统治者，能实实在在掌握桀骜不驯的强大非凡者。 而对于借助魔神的权能，能直接保证组织内一部分核心成员绝对忠诚的李察德来说，要做到此事要更容易些。 当然，如果能像伊夫林先生这样，直接表明归顺，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李察德并没有被这份意外之喜冲昏头脑。 蛋糕再美味，还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胃口吃下来。 “再说具体点吧。” 他好整以暇地问道。现在看来，真正该着急的不是自己，而是伊夫林。 “很遗憾，拉斯普钦先生，事关重大，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立下契约，否则我是不会透露相关情报的。” “不能直说？”黑袍巫师不以为然，“有什么事情，是连两位传奇巫师之间的谈话都需要避讳的呢？”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光是将某些话、某几个词汇说出口，就可能泄露天机……”31 伊夫林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天空，若有所指。 “除非，您不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呢？” 李察德反问。 金发青年低头沉思了片刻，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某件事，微笑着说道。 “这样，拉斯普钦先生。和我一起过来吧。” * 两人来到一处位于森木高塔上的房间前。 这里是伊夫林学派内部仅存的几个完好的建筑之一，亦是内部防御最严密的地方，专门用来招待地位显赫的贵客。 门前围绕着不止一人，除了伊夫林学派的护卫以外，还有几个身穿赤袍的巫师，个个满脸焦虑。 “原来加西亚女士就在此地休养。” 魔塔中人见到他们身上的服装颜色，白嫩就知道这群人来自哪里。 “是啊，是那位女士忠心耿耿的属下们，将她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的。” 见到拉斯普钦和伊夫林共同前来，众人慌忙行礼。来自加西亚学派的人们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在两位巫师领袖面前，却又不敢开口。 伊夫林走动门前，目不斜视，对旁边的属下轻声嘱咐道。 “将放在‘树之心’第一格里的贤者魔药拿来吧。相关权限我已经放开了。” 那人面露惊愕，但还是躬身回应，退了下去。 贤者魔药…… 李察德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炼金术领域的至高成就，贤者之石。狂热的追求者称之为世间万物的极限和目的，一切工程实验的最终而不可思议的结果。它是所有要素的完美精华，任何要素无法损害或毁坏的不可毁灭物体。 贤者之石的功效极为广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万能”；而当它作为主材料炼制出来的药物，就是货真价实的“万能药”——即“贤者魔药”。 任何一种顽固的疾病、任何一种严重的伤势，在它面前毫无意义，魔药的力量都足以让患者在转瞬间康复，据说，贤者魔药甚至能让死者复活。 它的制造方法如今已然失传。即使身为传奇巫师，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拥有它，更不用说轻易地将它分享出去。 伊夫林的目光又转回到那几个呆在那里的赤袍巫师身上，语气轻描淡写。 “放心吧，诸位。我检查过加西亚女士的身体，确实伤势严重，用一般方法就算能治好，身体方面还是会落下残疾，更重要的身为巫师的力量将十不存一……但既然用上了贤者之石，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只要是对神秘世界有所了解的人，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贤者之石”的名头。 他们之所以身受重伤的加西亚女士送到这来，只是因为这里的主人是生命领域的传奇，是这座塔上唯一有可能治好他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们从来不敢奢望能得到这等待遇。 身为地位对等的巫师领袖，伊夫林先生根本没必要讨好他们的主人。更何况，贤者之石绝不是为了和某人搞好关系就能轻易用出去的。 他们面面相觑，心中的震惊、喜悦，溢于言表。 “非、非常感谢大人您出手相助……” 这群人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旁边这位吧。如果不是拉斯普钦先生的要求，我可不会替别人拿出来。” 伊夫林耸了耸肩，随后看下身旁的黑袍巫师，并做了个手势。 “加西亚女士。” “请进。” 门内传来苍老衰弱的回应。 “那么，拉斯普钦先生，您先请。” 金发青年脸上的微笑充满热情与尊敬，似乎已经代入了身为属下的身份。 李察德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很唐突，没有经过相应筹备，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但对他来说，绝不可能拒绝送上门来的好处。 两人一并踏入房间。 ------------ 第274章 终局（七）伊夫林的秘密 房间内的躺椅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紧闭着双眼，陷入假寐，身上盖着一条棉被，蜷缩着陷入椅子中，样貌看起来比平时更为瘦小。 加西亚女士原本的体型就并不高大，只是过去身为巫师领袖的威严，让人会不自觉忽略这一点，因为没有人会试图从外貌出发去评判一位传奇巫师。 而现在的她，却像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消失了，苍老的脸上皱纹纵横，眼窝深陷，神情中充斥着深深的疲惫感，这令人不禁感慨，哪怕是位于人类顶点的强者，终究还是无法抗拒岁月风霜的侵蚀。 她已经活了很久了。几百岁、至上千岁，之后还能活很久，但时间流逝在人身上刻下的烙印，终归是难以抹去的。 当然，在李察德看来，对方之所以显得如此虚弱，恐怕主要还是因为精神上受到的挫折和打击。 至于她为何表现得如此老态，则是性格使然。传奇巫师想要对自己的躯体做出些改变并不困难，在相貌上永葆青春，活了千岁以上的家伙还去勾引那些鲜嫩的少男少女，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但加西亚女士不同，就算有像传道者那样替换身体的手段，亦很难想象会那样去做。 一般人会因为衰老出现身体机能下降的状况，不会发生在强大的非凡之人的身上；反而是越能容许自身出现老态的巫师，往往自身具备的力量就可能越可怕。 因为唯有力量的衰落，对于任何一位巫师都是无法容许的。 两人没有出言打扰。直到门外传来他人的声音。 “贤者魔药已经送过来了。” 加西亚女士睁开双眼，瞳孔中的光芒依然锐利慑人。 “拿过来吧。” 老太太声音沙哑地说道。 一个木盒送到她手中。加西亚女士打开后，房间顿时被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浅辉。 “我来帮个忙吧。” 伊夫林先生笑了笑，举起一只手，从指甲缝中伸出红线，伸向老太太。 加西亚女士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 …… 光芒散去后，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他说， “剩下的，靠我个人的力量就够了。在十天以内，应该能弥补回来。” 她自躺椅上直起身子，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 “万分感谢。” 加西亚女士朝两位后辈深深鞠了一躬。 李察德和伊夫林都没有退开，坦然受之。 “我想请教一下二位的来意。” 虽然表达了谢意，但老人的态度依然平静，让人看不出想法。 “以女士您的智慧想必应该能猜得到。” 伊夫林先生说。 “内战已经结束。为了让魔塔重归往昔，现在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谁人能登临绝顶。”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后，这才缓缓开口。 “我以为你对于魔塔的事情并不在意。” 伊夫林先生哈哈一笑。 “的确如此。但我的朋友却很上心。” “原来如此，你们俩已经决定联手啦。” 加西亚女士叹了口气。 “两位一同前来，是打算逼迫我做出决定吗？” “不不不，我只是想请这座塔上最尊贵的女士为我们做个见证罢了。” “若是我希望局势维持不变呢？” “您知道，过去的规则并不适合魔塔即将迎来的新时代，特别是在格林先生离开后。” 老太太的手指在躺椅扶手上敲了敲。末了，她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拉斯普钦的手下救了我一命，而你又主动拿出贤者魔药，助我恢复实力。我要是再拒绝你们，就显得太不讲理了……好吧，我会支持二位的。” “很好。” 李察德贯彻惜字如金的人设，微微颔首。 “但这个约定仅仅在眼下这种状况下，如果有人愿意回来的话……”14 “比如说？” “比如，马里恩·格林——我的意思是，真正的马里恩·格林。” 老太太没有打哑谜，直接说出了真实想法。 “格林先生果然没有就这么轻易死去啊。” 伊夫林先生感慨了一句。 “如果他回来后，对魔塔的领导权有所需求，我会选择两不相帮。当然，我还是会另寻其他方法报答二位，这样如何？” “这很合理。” 李察德说。 “那么，交易就此达成。” * 一旦巫师领袖们之间达成共识，学派成员之间合作便不再是问题。 涉及到巨大的现实利益，需要多方考量博弈，但这已经不关他们的事，而是下属们的工作。 “你现在觉得如何？” 离开树屋后，伊夫林先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拉斯普钦”的想法。 “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李察德二话没说，点头表示感谢的同时，直接答应了他之前的要求。 假如只有他一人前往的话，此事绝不会如此顺利。依照加西亚女士的心思，老太太大概会用其他办法来偿还恩情，而不是成为他的同伴。 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两人同时前往，加西亚女士已经有了离开魔塔、前去寻找格林先生下落的打算。 伊夫林先生愣了一下。 “还有另外一个人吧？我说过，我们的交易条件是让你成为荒原狼的领袖……” “朗曼·霍尔不是能被轻易说服的对象。如果想通过交涉来解决的话，我们可能还需要加西亚女士的帮助。” 李察德回答的。 “你的诚意我能看得到，就这样吧。” 金发青年长长吐了口气，面露微笑。 “……十分感谢。” “那么，你要对我说的是什么？” “在此之前，我有个不情之情。” 伊夫林先生打了个响指。 “能将你学派里的某人交给我吗？” “谁？” 李察德一下子警惕起来。 要是这家伙敢说“维尔莉特”的话，无论之前他帮了多少忙，这会儿肯定要翻脸。 不过，他显然是误会了。 “是她。” 就像接收到了响指所带来的某种信号，一位黑袍女性从天而降，落地后主动向自己鞠了一躬。 “是你。” 李察德眯起眼睛， 来者正是拉斯普钦学派的大师，同时亦是逆十字的成员，阿丽丝·莱斯利。但是…… 她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还像过去那样朝自己行礼，女巫的态度却和往常不同：那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恭敬和恐惧，恨不得永远保持跪伏在地上的卑微态度，此刻都消失不见了。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清冷，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 “阿丽丝现在已经脱离了逆十字的束缚。” 就像察觉到了李察德的疑惑，伊夫林先生笑着解释道。 “而我的目标，就是像帮助她那样，拯救他们。” “……‘他们’？” “与这位女士有着相同的过去，被某位逆十字使徒所控制的精灵族。” ------------ 第275章 终局（八）帷幕渐落 李察德答应了他的条件。 金发青年态度诚恳地向他鞠躬致谢，与阿丽丝一道离开了楼顶。 “看来，这位伊夫林先生果真不是人类。” 李察德正注视着她的背影，红发少女悄然浮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态度亲热地将嘴唇贴到男人的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他刚才发现我的存在了。我之前说过他的身体很可能经过某种改造，果然没有看错，毕竟他现如今的外貌，从体征上看就是个纯正的人类。” 而他真实的种族，就算不是精灵，也一定是与精灵密切相关者，若非如此，是不会渴求着将精灵从人类手中解放出来的。 “与我无干。” 李察德说。 “这只是一个交易罢了。” “可能会很危险哦？毕竟以他的力量还得装得那么神神秘秘，只害怕消息走漏，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大概不会向主人求救吧。” “目前看来，最大的危险就在于掌控精灵族的某位逆十字使徒。” 黑袍巫师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而我，已经杀了一个了。” “这倒是没错。” 琼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人会害怕的事情，您却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松开胳膊，走到李察德的身边，与他一起遥望着黄昏降临时的魔塔风景。 塔楼尖顶浮动着淡金色的光芒，一阵微风袭来，她凝望着落日西沉的天际，伸手拢了拢耳畔被吹散的鲜艳发丝，轻声说道： “那，距离主人掌握整座魔塔，剩下的阻碍就只有一个。我是不是应该提前恭喜您得偿所愿？” “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愿望。” “那当然，我同样很期待。” 女骑士的目光中洋溢着憧憬。 “好想驾驶着这座魔塔出去打架。要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战场上，肯定会把地上的人们吓得不知所措吧。只要做好相关的防震防冲击措施，它完全可以当做武器来使用，而且上面还有如此庞大数量的巫师数量，足以让魔塔成为无坚不摧的天上炮台，在任何一个大陆战场上所向披靡。不过，目前的魔塔还存在弱点，为了防止有人通过登录的方式入侵——即所谓的‘跳帮战’，需要雇佣一批擅长肉体搏斗的护卫，毕竟位于底层的低等级巫师还不具备太好的护身措施，很容易在近身战中遭遇屠杀。那可就太浪费了……” 眼见着对方越说越离谱，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会这样做的。拥有最高规格的飞行塔，在这世界上不过几座。在学者和巫师们的心中，是重要的传承圣地、知识宝库，而不是一件用来杀人的武器。” 女孩没有做声，可她神采飞扬的眉头却一下子垂落了下来。 “……当然，你要是真的很希望的话，我可以将组织防线方面的任务委托给你。” 博尔吉亚小姐体内似乎有着战争狂人的一面，所以一直以来就对魔塔的本身虎视眈眈。李察德不会因为对方长得好看照盘接收，但她刚才说的话，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李察德固然不希望让整座塔成为单纯的战争堡垒；但是，若安全措施不够到位，将这里变成一座单纯的图书馆、或是专门提供给巫师们学习和成长的学校，又很容易会在战火中被摧毁。 类似的例子在历史上并不罕见：某个拥有古老文明和繁华历史的地区沦陷，领土之上的学府、图书馆被军队洗劫烧毁，无数宝贵的人类文明精神财富被付之一炬——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增强武力与发扬知识和学术，两者其实并不矛盾，最起码对于魔塔巫师来说是如此，因为知识原本就是力量。 在李察德经历的这几次事件中，他已经发现魔塔内部防御措施中的漏洞非常巨大，这是过去的荒原狼并不重视的缘故。如果要将这里当做未来的根据地的话，确实要好好考量一番。 不过，要是真的需要像博尔吉亚小姐提议的那样，雇佣精锐骑士上塔的话，他们和原本的巫师集团很可能发生矛盾，还需要有所规划。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身为传奇骑士的琼安小姐来率领这支队伍…… 这就需要她长时间停留在塔上。 就像察觉到了李察德的想法似的，琼安露出神秘的微笑。 “现在的我还不打算和教廷翻脸。但要是被我的父亲发现我现在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仆人，肯定会二话不说将我驱逐，并且派人来宰了我……到时候，可就真的需要主人接纳我了。这样没问题吗？” “愚蠢的提问。难道我还能效忠于我的骑士拒之门外？” “呵呵。” 琼安露出微笑，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说。 “那么，主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那个朗曼·霍尔了吧？要不要今天就干脆点，一次性搞定？我看魔塔上的人们都在等着你们分出胜负呢，直到选出真正的领袖，才算尘埃落定。” “没有那么简单。” 黑袍巫师摇了摇头。 “那个人非常固执，他拥有和我一样的野心，所以很难采用与其他人一致的劝说方式。我需要掌握数量足够充分且强有力的手牌，才能让他选择屈服。” “真麻烦啊。要不我干脆去把他暗杀掉算了。” “你有把握吗？” “假如主人你不在意我搞出的动静比较大的话……” 李察德沉默片刻。 他是真的在考虑这个想法。 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想先和他见上一面，一起聊聊未来的事情。” “如您所愿。” 女骑士绽放笑颜。 * 和霍尔先生谈一谈的机会很快便来临了，就在三天之后。 这回并不是李察德主动发出了邀请，而是另外两位巫师领袖一起登门拜访后做出的决定。 正如他所说，统治魔塔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有的人，会比他更着急。 于是，拉斯普钦·诺维赫，伊夫林·伊拉克特拉，罗瑞尔·加西亚，三位巫师领袖，就在这一天，联袂前往剩下的最后一位“荒原狼”成员——朗曼·霍尔所在的学派驻地。 他们没有像过往那样保持机密而迅速的联络，而是走得大张旗鼓，难得摆出了领袖的排场。 于是，消息几乎是在转瞬间便传遍了整座魔塔。 所有战后余生的人们，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这里，明白一切都会在今时今日，落上帷幕。 ------------ 第276章 终局（九）白塔降临 当李察德和他的合作伙伴们一同来到塔楼，便见到前面正团团围着一群人，看到威严赫赫的领袖们和他们背后“气势汹汹”的大批队伍，他们慌忙让开，有的甚至害怕到四散逃离。 他们是霍尔学派的成员，亦是现如今这座塔上最感到不安的人。 根据其他学派明里暗里的调查，他们发现朗曼·霍尔在这段时间内始终闭门不出，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放弃了魔塔，离开此地……群龙无首的巫师们理所当然会感到惊慌。 更让局势雪上加霜的是，本应在领袖消失期间安抚人心，带领他们的首席生，同样已经不在塔上了。 霍尔学派的驻地是一片广阔的平地，而他们的领袖则住在中心的塔楼内，就像童话故事里居住在废弃城堡里的老巫师，整座塔楼内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通往顶层的房门牢牢紧闭着。 而来客们显然并没有就此停住脚步的打算。假如始终没有人应答，肯定会选择直接破门而入。 那到时候他们是该阻止呢，还是不该阻止呢？ 出于忠诚心，他们应当上前阻止，可现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出来，作出这种螳臂当车的事。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连自己的领袖是否真的在他们背后都不清楚。就算是富有忠诚心的人，亦不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愚蠢地浪费掉自己的性命，会做出这种选择的人根本不会是巫师。 不过，此时的情况似乎略显不同。 领头的李察德刚走到下方，准备让属下开口叫人的时候，那扇门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开。 “你们来了。” 楼顶传来朗曼·霍尔平静的声音，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诸位，好好招待客人吧。” 霍尔学派的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下意识间松了口气。他们重新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还有些紧张，却不再畏惧，开始挺直腰板，遵循领袖的命令行动。 李察德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切。 如他所见到的那样，朗曼·霍尔不只是一位自身拥有着强大力量的巫师，他同时具备着非凡的人格魅力和领导能力，相比起过去荒原狼中的其余成员，他才是其中最称职的那一位领袖。 在几位传奇巫师中，朗曼·霍尔亦是唯一一个没有拘泥于学派之分、亲手建立了黑血社这一超越派阀限制的大型结社的人。 三人面面相觑，并肩走上塔楼，没有带上其他人。 在这座塔上，真正能和领袖平等交谈的，只有达到传奇位阶的非凡者，历来如此。 …… 位于顶层的房间内，朗曼·霍尔正一边喝着红茶，一边静静的俯瞰着下方的情景。 他深邃的瞳孔中，映照出的并非魔塔，而是更加广袤无垠、更加空旷的天空。 直到他背后传来脚步声。 “诸位，下午好。” 他呵呵一笑，转过身来迎接客人。 * “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拉斯普京先生。” 朗曼·霍尔做了个手势，请三人一同落座，同时他自己则在桌子后方坐下，随手抚摸着放在红木桌上的手杖，态度悠闲地说道。 “你在担心我会和你争夺魔塔的统治权。在这座塔上，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恐怕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李察德微微颔首，并不避讳。 “那么，您的答案呢？” “不瞒您说，我确实一直以来都有这个打算。群星之塔的所有权，足以和任何一个王冠家族并列、甚至超越的权势，统领数万巫师的神秘领袖的位置，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值得觊觎的宝物……”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遗憾的口吻。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哦？这又是为何？” “理由很简单，因为就目前状况来看，我似乎毫无胜算……不是吗？” 朗曼·霍尔笑了起来。 李察德的心微微放下。 从对方的口吻能听出他的情感。霍尔先生并没有说谎，他不打算和自己来一场撕破脸皮的战斗。 而在拜访之前，李察德最害怕的是对方和自己鱼死网破——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他认为朗曼·霍尔是一个真正的巫师，这就是说他足够冷酷、更足够理智——但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贪婪，或是仇恨，种种情绪都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现在看来，对方要远比霍华德·纽伦之流更为出色。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从对方的的表情上，李察德并没有看出任何懊恼或后悔的情绪，反而是一派轻松，看来应该是另有打算。 霍尔先生就算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以他野心勃勃的性个性，因为“赢不了”就选择轻易放弃，同样绝无可能。如果只是像伊夫林先生那样，希望通过条件来交换之类的话…… 黑袍巫师沉思片刻，正想开口的时候，对方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但就像您想的那样，我不打算就此屈从于您，拉斯普钦先生。胜利与失败，不过是一种判断，真正的价值在于未来的璇儿。” 他伸手指了指背后的挂钟。 “刚好，时间快到了。就让你们看看吧，我的选择。” 与此同时，一阵轰隆的声响，自天穹深处中传来，宛如万兽奔腾。 李察德猛地抬起头。 伊夫林握紧手掌，下意识地就打算动手。 他们起初还以为那是雷声，甚至还以为霍尔先生刚才所说的话只是为了麻痹三人，这家伙其实真的打算翻脸。毕竟霍尔先生拥有的传奇魔法在塔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所能造成的的物理现象之一就是召唤大规模的雷暴……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一片连绵巨大的阴影，滚滚而至。 巫师们的目光穿越层层墙壁的阻隔，看到的是穿破云层而来，缓缓从头顶降落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浑身如象牙般洁白无瑕的飞行塔。 与黑塔的体型相比仍稍有不如，但从空中往下降落时，依旧显得气势磅礴。 “那是……” 始终未曾开口的老太太皱起眉头。她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白塔表层的迷彩防护装置尽数关闭，将自身暴露在魔塔住民们的视野里；而且在触及黑塔的警戒圈之前便停止了飞行运动，因此没有触发警报，只有通过肉眼观察的方式才能察觉到它的靠近。 这是在表露自己没有敌意吗？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向自己的属下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先做好战斗准备，静观其变。 …… 一个白袍身影从天而降，直直地朝着巫师领袖们所在的房间而来。 “好久不见了，加西亚女士。” 人还未至，一个带着笑意的苍老声音响起。 “自从幽谷会议以来，过去300余年，您看起来还是和过去一样美丽。” ------------ 第277章 终局（十）朗曼·霍尔的抉择 一位须发飘扬的白袍老人从天而降。 他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很大了，那双瞳孔却如孩童般清亮，满是皱纹的脸庞上，笑容真挚而热情。 他与霍尔先生并肩而立，目光直视着面前的三人。 加西亚女士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李察德面露古怪。 ……美丽？ 先不论这是不是奉承的话，用“美丽”来当面赞扬一位老太太，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加西亚女士从来没有试图让自己永葆青春，以她的寿命来看，这两人在百年前相遇的时候，罗瑞尔·加西亚大概还是这副模样。 所以—— 李察德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激起。 他一瞬间已经脑补了两人之间的无数夕阳恋剧情。不，甚至还是三角恋，因为得加上始终的格林先生。 “加西亚女士，请问这位是……” 伊夫林先生这时候倒是很正经。 “他是白塔的人。” 老太太简短回答道。 “拉斯普钦先生，伊夫林先生，请容熙我先自我介绍吧。” 老人微微一笑。 “我是古恩·道格拉斯，目前忝居白塔联盟的副盟主一职。” * 白塔、黑塔、巴别塔，尽管一同被并称为群星三塔，是神秘学的世界里中唯三能和同治大地的王冠家族相抗衡的巫师势力，诸如“黄金黎明”这般君临阿尔比恩的大型结社都远远不如，但它们建立的时间各有长短，诞生的地点和理由各自独立，彼此间的联系并不紧密。 世界上第一个诞生的巫师塔，便是建成历史最为悠久的巴别塔，但它如今已经永久性的从空中降落，舍弃了作为飞行塔的过去。 巴别塔的统治机构被称为“贤人会议”，他们与从教廷分裂出来的十字组织圣公会，联手建立了如今正在大陆东南角落蓬勃发展的“哲人国”。 而巴别塔本身，则由此开始了矗立于地表的时代，如今正屹立于王都的中心。 排名第二的是魔塔，由一位不满于大地之上的神秘世界被血脉与家族关系垄断的流浪巫师所建立。 他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到了从天而降的陨石。那实际上是一件来自于诸神之战的遗物。依靠这永无止境燃烧着的的天外之火，他得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并依此建立了黑塔。 流浪巫师自称“荒原上的狼”，并对所有人说：只要你能找到黑塔，就能加入这里，无论你的过去如何，魔塔都会接纳和包容，神器的力量将庇护你。 于是，世界各地受到迫害、或是被地上王国通缉的巫师们全都聚拢起来，逐渐构成了现如今内部环境最为自由、亦最为残酷的的魔塔社会。 后来统治这座塔的领袖们，出于对这位先行者的尊敬，全都自称为“荒原狼”，这便是最高巫师议会的来历。 而最年轻的白塔，又被称作“象牙塔”，它和黑塔的诞生过程颇为相似，是以某处古代遗迹所发掘出来的神器为中心，逐渐成型的巫师集团。 事实上，白塔并不是单指一座塔，而是以数座大型飞行塔为中心，聚拢了大量中小型飞行塔的巫师塔群落。 对于相当一部分巫师来说，拥有一座巫师塔是毕生的梦想；这座塔其实并不需要太过庞大，只要能容得下他或她的实验室，储藏室图书馆，以及本人和学徒们、家人们的居所即可。 但是，和受到地上王国忌惮的黑塔与巴比塔不同，一般的小型巫师塔其实非常的……脆弱。它们行动迟缓，防御薄弱，一旦遭遇空中围攻和来自地面的袭击，逃都逃不了。 而一旦飞行塔坠落，其中蕴藏的毕生的心血和财富都有可能毁于一旦，甚至塔上的人都要性命难保。对于寻常巫师来说是一件非常高风险的举动。 在这种情况下，白塔联盟诞生了。这群飞行塔的拥有者，围绕着被发掘出来的神器，为了相同的理由而联合在一起，共御外敌。 这种结构使得白塔联盟的内部成员彼此间的关系，甚至要比各自率领着泾渭分明学派的“荒原狼”们，都要来得更为松散。 “那么，道格拉斯先生，你来到此地有何用意？” “哈哈，我是来看望一下我的老朋友——”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站在他旁边的朗曼·霍尔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但这只是顺便之举。” 道格拉斯先生用充满歉意的眼神望向加西亚女士。 老太太则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显然觉得无所谓。 “我真正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欢迎一位新兄弟加入我们的联盟。” “哦？” 李察德挑起眉头。 霍尔先生轻咳了一声，解释道： “拉斯普钦先生，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座方尖碑吧？” “当然。” 那座本质是未来时代通信工具的方尖碑，对他起到了相当大的帮助。虽然对方可能并不清楚这一点，不过李察德确实承了这个人情。 “那不过是我和白塔联盟合作的某项发掘工程中得到的副产物。它真正的主体，是一座飞行塔。” 朗曼·霍尔露出微笑。 “当然，相比起黑塔，它只能称得上袖珍。我本来是打算让它成为卫星塔的。” “……原来如此。” 就是当下漂浮于魔塔上方的那座白塔吗？以飞行塔的一般体积而言，它可远远称不上小了。 “现在，我决定将它当作自己的一条退路。” “你想离开这里。” “是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继续和你竞争，拉斯普钦先生。请容许我提前恭喜你，魔塔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 黑袍巫师轻咳一声。 “……这座塔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和我的同伴们，将一同率领魔塔，让这个古老的地方重焕新生。” 朗曼·霍尔却摇了摇头，似是感到不屑。 他望向剩下两人，语气漠然地说道。 “我要走了，不怕得罪人。恕我直言，伊夫林先生和加西亚女士，你们两位当然是合格的……不，是称得上‘伟大’的巫师，可遗憾的是，你们绝不是称职的领袖。” “倒不如说，在历代的荒原狼之中，都不存在真正的领袖。他们自身拥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却也因此只会关注自己，而看不到魔塔。所以，我本来是不打算将这座塔交给别人的，哪怕为此拼上性命。” “拼上性命”这种词，放在朗曼·霍尔这个人身上，本来会让人觉得很滑稽；可看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又又让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真的没有说谎。 在那张冷酷理智的利己主义者外皮下，似乎仍隐藏着某种坚定道不可动摇的信念。 李察德忽然想起，对方自从魔塔底层千辛万苦爬上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主动寻找伊夫林和格林，背后斫刀，背叛并驱逐了他的恩人，黑巫师霍华德·纽伦…… 那不像是现在的他，不像是一个足够理智的巫师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会做出的选择；而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不过，我愿意相信现在的你，拉斯普钦先生。” 霍尔先生没有理会他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这是我的某位学生告诉我的，亦是我根据这几个月的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 第278章 终局（十一）新时代 “我当然无法保证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领袖，因为谁都无法保证未来，哪怕是传闻里的‘预言魔女’。但与他人不同，最起码，在你的身上，我能看得到希望。” 李察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加西亚女士和伊夫林先生。 尽管霍尔先生说了听上去对他们非常失礼的话，但这两人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当然，因为对方的出言不逊，他们就算突然翻脸动手都不是没有可能，可即便如此，李察德依然明白，他们没有真的动怒。 就算要打架，那也不是因为受到侮辱而生气。 由此，他明白了一件事：朗曼·霍尔说的再正确不过，荒原狼的成员中，没有人是合格的领袖，且他们自己同样深知这一点——哪怕是以宽厚对待属下而闻名的伊夫林。否则，他不可能会对霍尔先生的话表现得如此无所谓。 从好的方面说，是因为巫师们有着更高远的目标，而且不容易为了争权夺利成为他人的敌人。就算有一日魔塔坠落，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这条道路不适合李察德。 他不打算放弃魔塔。无论是为了塔上的人，还是塔本身，这个承载了他穿越以后近乎全部记忆的地方。 “在我离开之后，黑血社中愿意跟随我的人，我会带走，但剩下来不愿离开的，以及学派内留下来的所有财产，全都交给你了。拉斯普钦先生，算是我提前交付的报酬，希望你未来能好好对待它。” “魔塔原本就不属于你，这话毫无意义。” “哈哈哈！说的没错。” 朗曼·霍尔的笑声十分爽朗，与他过去给人的阴沉印象截然不同。 “是我失言了。无论在我眼中，您能否成为合格的领袖，要不是我真的打不过你，肯定不会甘愿放弃……我们是对手，过去是，说不定以后还会是。所以，你确实用不着在我的话放在心上。” “那就别我留下的东西当做报酬，而是当作礼物吧，是我这个不败而降的竞争对手，对胜利者献上的礼物。” …… 李察德提出要举办一场宴会或是仪式欢送朗曼·霍尔。当然，被对方谢绝了。 霍尔先生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不可能有办法态度强硬地让他留下。 另外两人就更无所谓了，毕竟他们是陪着李察德来的，目标仅仅是让魔塔的内部局势能够稳定下来，以及推举拉斯普钦·诺维赫成为荒原狼的领袖。 李察德虽然感到颇为遗憾：这意味着“荒原狼”的成员又要损失一位，而每一位传奇巫师的离去对于魔塔来说都是难以弥补的损失；更何况，有朗曼·霍尔而这样的人愿意成为他的同伴，会更让人放心，就像此次内战中两人临时结盟一样。 但是? 大本营里一位有力竞争者的离开? 终归是件好事。没有了霍尔学派和黑血社的阻挠? 围绕着拉斯普钦本人的向心力将会变得愈发稳固和完美? 他能迅速地让魔塔凝聚为一个整体。 就算缺少一根指头? 只要能用力捏成拳头，依然能发挥出远比过去强大的力量，他向来这么觉得。 …… 朗曼·霍尔在动作比他预计中的还要快。巫师们的谈话结束后，他便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飞往那座白塔，看上去对自己的学派毫无留恋。 加西亚女士先行一步告辞离开? 她与来自白塔的道格拉斯先生两人有话要说。 “看来? 霍尔先生对自己的不战而败，还是感到有点不甘心。刚才说的话? 听上去不像是过去的他。” 伊夫林先生笑着说道。 “那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你，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他。” “有可能? 但对我而言并无所谓。”金发青年耸了耸肩，“倒是您，以后遇见他可要当心? 我尊敬的领袖。就像他说的那样，你们未来还是有可能成为对手。因为? 凭借他的能力和野心，恐怕不会因为仅仅成为白塔联盟中的一员就感到满足。”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之后，他却这样说道：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朗曼·霍尔将从不拖泥带水、处事雷厉风行的风格贯彻到底。在他下定决心离开后，霍尔学派的事后处理比想象中的更加迅速。 有件事不知道能否说是预料之中：以结果而论，整座塔上，有将近十分之一的人跟着他一起离开。 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尽管霍尔先生是位于魔塔顶端的五人之一，但不论过去有多少人支持他，眼下愿意与他一起离开这座塔，所需要下的决心可不是依靠口头承诺或是加入塔上某个组织这么简单。 至于这部分人员的组成，与其说是整个霍尔学派集体迁移，不如说是几乎整个黑血社都选择继续跟随领袖，而无论这群成员原本来自哪个学派。 可见朗曼·霍尔所做的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以组织形式而言，团结在最高领导人周围的结社，相比起松散的学派更为可靠。 未来的路已经摆在他面前了，这就是李察德即将要做的事情。 …… 一周时间后，告别之日终于来临。 自愿离开的人们都已迁移完毕。 朗曼·霍尔和他的团队很有耐心地在做这件事：将一群人从原本早已习惯的生活环境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哪怕他是说一不二的头领，都需要仔细关注属下们的观感。 李察德同样很有耐心。 某种意义上，他要做的事情会比朗曼·霍尔更激进，为了给魔塔带来彻底的变革，他的手段会更为激烈。摇摆不定，另有所属的人离开，不是一件坏事。 黑袍巫师站在塔顶，握着红酒杯，静静俯瞰着下方的宽阔广场。 大量巫师们聚集在围栏周围，就连平日里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的学者们都走出来了。 众人全都仰望着不远处隆隆作响的白塔。经过一周时间的悬停，它即将再度起飞，驶离这片荒原。 朗曼·霍尔与黑血社的离开，是内战结束之后最大的新闻，没有人不为此感到震惊。 有的人为此感到沮丧，有的人则感到兴奋；有的人担忧，经历内战与分裂两次“挫折”后的魔塔。似乎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有的人则暗自庆幸，大量人员流失后，剩下的巫师们在塔上出头的机会无疑会变得更多，所能分配到的资源亦会更为丰富…… 还有的人，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高层中势力变动与决策的转向，正在对未知变化的到来而感到惴惴不安。 唯有一件事，所有人都很清楚：今日之后，这座塔将与往昔告别。 李察德抿了口红酒，微微眯起眼睛。 一望无际的苍穹尽头，浮现微渺温润的曦光，仿佛昭示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寓意深远；而魔塔，亦将迎来崭新的未来，在更为波澜壮阔的世界中，扬帆。 玛雅大陆，新大陆，地下海……广袤的天之下、大地之上，势力纵横，宛如百舸争流，新生的魔塔注定要争一争头舰的位置。 而他，将会这艘巨轮得掌舵手。 忽然间，李察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戴着面具的黑袍巫师抬起头来，望向白塔的顶端。哪里同样站着一个端着酒的男人，正俯瞰着自己。 李察德举起酒杯，朝他示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 白塔终于起飞了。 伴随着雷鸣般的震动与声响，它穿破云层，飞向高空，最终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云层中一道渺渺的青痕。 ------------ 第279章 尾声（上）魔塔之王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李察德伫立在一扇巨大的镜子前，镜面中映照出漆黑的穹顶与幽邃的地面，和一个沉默的男人。 苍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长袍，手中紧握着镶嵌着宝石的手杖。 维尔莉特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态度恭敬地微微低着脑袋。 “维莉，你准备好了吗？” 一会儿后，男人沉声开口。 “当然，亲爱的老师。” 金发女巫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愉快而又柔和的微笑。 和形象一如往日的李察德不同，年轻女巫身上的打扮不再像平日里那样简朴。她没有穿着那一身宽大的黑色学者服，而是换上了更加贴合身体曲线的束腰礼服。 裙子的颜色依然选择了以黑色作为主色调，这是一条样式保守的长裙，看上去并不花哨，只露出几寸小腿、手臂和脖颈的肌肤，天鹅绒般的柔软布料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碎钻，宛如繁星点缀的夜幕，气质高贵典雅，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女孩的脸颊画着淡妆，脖子和手上皆有水晶首饰，更衬托出她的肌肤白皙胜雪。 在他的印象里，维尔莉特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盛装打扮的时候，哪怕是在他还没有成为“拉斯普钦”的岁月里。 女巫的友人诗蔻迪，同样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平常都穿着学派长袍，而不是和其他养尊处优的年轻女巫那样容易把心思放在其它地方。但是在主持各类会议的时候，诗蔻迪还是会换上漂漂亮亮的衣服。 只有维尔莉特不一样。她几乎不参与塔上的巫师聚会，偶尔有必须出场的时候，也永远都是一身黑袍。尽管并不能让维尔莉特在众人眼中变得不惹眼，可由此却能看出她是那类尤其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女性。 所以，今天还是李察德头一回看见女巫愿意主动打扮自己，这不禁令他眼前一亮。这或许是因为对于维尔莉特而言，今天就是最盛大的“舞会”。 维尔莉特是拉斯普钦学派的首席生，这个身份曾经象征着她是塔上年轻一代中最顶尖的人才，但在今天之后，这份难得的荣耀将会更进一步。 魔塔由“拉斯普钦·诺维赫”来统治，他所带领的学派亦会成为塔内不可动摇的绝对核心；又或者说。所有魔塔住民都等同于学派中的一员。 如此一来，他唯一收下的学生维尔莉特，甚至可以被当作是整座魔塔的未来继承者。 李察德认为，身为神器“星火炉”的掌控者，这个身份于她而言再合适不过。 “喂，你们两个还不走吗？” 女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镜面长廊的尽头，远远地朝他们打招呼。 “博尔吉亚小姐，今天你打算出面？不害怕消息走漏吗？” 说话的人是维尔莉特。李察德没有再向她隐瞒女骑士的身份。 “对于主人而言，今天恐怕是他归来人间后最重要的一天。身为下属的我怎么可能不参与呢？” 琼安小姐笑眯眯地回答道。 ……最重要吗？ 李察德想了想，不自觉摇头。 假如从穿越那一天开始计算的话，拉斯普钦死亡，他和真名相遇的那一天，才是真正的最重要的一天吧。 他看向身边，此时唯一能和自己并肩的人，正用那双墨玉般的瞳孔静静注视着自己。 对于李察德来说，似乎只要她还在这里，无论未来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坦然面对。 “那看来，你迟早需要留下来，博尔吉亚。”他说，“因为在未来，这种程度的‘重要一天’只会越来越多，总不能让你老是跑来跑去吧。” 女骑士爽朗地大笑起来。 “诚如所愿。” * 数小时后。 李察德站在高塔的边沿，一动不动，衣袂随风飘舞。另两位传奇巫师站在他身后，黑袍巫师居于中心，最为显眼。 塔楼下方，生活管理委员会的某位高层人员，正在向广场上的人们大声宣读荒原狼议会的决议。 风声飒飒，全场寂静。 哪怕有人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但还是不免会对这份决议感到震惊。 作为一群位于神秘世界巅峰的人们组成的集团，荒原狼的组织形式固然松散，却是最符合常识的；因为，想从一群传奇巫师之中抉择出一个长期领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换做骑士，哪怕到传奇阶位，说不定还是会对曾经效忠的对象保持忠诚；但巫师们不同，能走到这个地步的，个个都无比傲慢，不可能轻易服从他人。 有人认为，能被公开推举成为领袖的拉斯普钦，其实力早已经超越了他原有的位阶。 可是，即使是过去身为受冠者，单论实力和学派势力都最为强大的马里恩·格林先生都没能做到这一点，反而是在内战中落得失败的结局……拉斯普钦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对于魔塔住民们来说，这是一个难解的谜。 李察德心知肚明，假如没有伊夫林先生的难言之隐，假如没有女骑士的灵机一动，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坐到这个位置。从内战胜利者到魔塔之王，恐怕还需要浪费好长一段时间。 要是有人知道真相，或许会觉得“不过如此”—— 但是，那仅仅是“现在”。很快，就不会有人再在意这种小事；又或者说，有更多的人会愿意主动为他补完整个背景故事。 李察德充满自信。 “……那么，接下来就有请我们的伟大领袖，魔塔的现任统治者，拉斯普钦·诺维赫大人，向大家宣布几件事。” 主持人的声音飘上天空。 黑袍巫师往前一步。 他俯瞰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悄然握紧了手杖。 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 李察德从来没有过成为数万位人眼中焦点的经历。此时此刻，正身处于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庞大势力巅峰的他，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紧张。 数万位非凡者，却没有一人能看见，一位漂浮在空中的黑发少女，正静静握着领袖的手。 两人共同握着那枚不过半人高的手杖，仿佛将权与力一同紧紧攥在掌心。 一起分享荣耀，一起承担重任，一起遥望未来。 在他身后，维尔莉特·爱德华，琼安·博尔吉亚，伊夫林·伊利克特拉，罗瑞尔·加西亚……他忠实的下属、朋友和合作伙伴们，全都注视着他的背影。 李察德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第280章 尾声（下）是神 沙漠之上，风尘茫茫。 一群身穿兜帽的队伍，在荒原之上跋涉。 位于队伍中间，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是个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汉，第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大汉身边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位随从朝他递过来一壶水，有些担忧地问道： “王子殿下，你的身体感觉如何？” “没问题。” 大汉接过水来，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笑着回答道： “这种程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坠星谷的试炼可比区区沙漠难受千倍百倍。” “请放心，很快就到落脚点了。神圣同盟的人应该会过来迎……” 随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他脸上的刺青焕发出些微光亮来，像是某种机器内部的纹路。他敏锐感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力量波动。 “魔法？而且运作方式很奇特……这是重力变动吗？会使用这种能力的巫师非常罕见。” 随从眯起眼睛，他的眼球表面浮现出质感相同、流动着光芒的纹路，前方数公里内的情景全都一清二楚地呈现在他的视野里。 荒无人烟，连生命气息都近乎绝迹的荒地，这就是位于万中帝国和神圣同盟的领土交界处，被称为“死亡荒漠”的地方。 然而，现如今就在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小小的鸟儿。 它似乎受了伤，奄奄一息。 “……等等，怎么会有一只鹦鹉？” 随从皱起眉头。 “有点不太对劲。” 他将手一招，身后的侍卫们纷纷拔出刀来，充满戒备地盯着地上的小鸟。 这一幕看起来略显荒诞，不过正是这种毫无迟疑的动作，证明侍卫们都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英战士。 “……王子殿下？” 随从一转过头，发现大汉像是愣在了那里，不由疑声道。 “你还真敏感。这只鹦鹉确实不是普通的畜生。” 王子这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对身边人吩咐道。 “把它捡过来，好好包扎伤口。带到我这里。” “是！” 他身旁的侍卫领命，朝着鹦鹉走去。 “皇子殿下，这……” 随从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居然还有这等爱护动物的好习惯，但这只鹦鹉可不是普通的动物，它是伴随着那股重力波动一起出现的，来历显然非同寻常，于是立刻劝说道： “我们还是当做没看见吧？别节外生枝比较好。” “装作没看见，就真的可以让事情没发生吗？” 王子殿下平静地回答道。 “就像我出使神圣同盟，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让我去承担成为质子的命运，难道我对这一切都懵懂无知，它就不会发生？” “这……”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 大汉摇摇头。 “事实上，我还准备拜这只鹦鹉为师呢。” “……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但那是一只鸟——” “不错。但万神殿的人不是说自然界处处有灵，神在万事万物间吗？所以，即使不是人的生物，一样可以成为我的老师吧。” 王子从回来的侍卫手中接过鹦鹉，动作小心翼翼。 “当然? 这仅仅是名义上的。至于你们，就称呼他为……呃，亚里士多德好了。” 从来没听说过的奇怪名字，随从心想? 而且好长。真的会有宠物叫这名儿吗？ “若是我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可少不了智者的帮助。” “……王子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你不会知道的。”王子耸了耸肩，“我们走吧。” “主人，我要离开魔塔了。” 这一天? 琼安·博尔吉亚早早拜访了李察德的居所。 “很遗憾? 魔塔内的景色? 我还没有看够呢。” “……从你脸上的表情，好像看不出遗憾。” “啊哈哈? 大概是因为早有准备吧。” “你的父亲要让你回归教廷？” “不? ”女骑士摇了摇头，“是之前就给我下达的新任务? 我已经耽误了好一段时间，没法继续拖延下去了。没办法? 那家伙就爱差遣我。” 没有等李察德进一步询问? 她就主动一股脑将教皇的机密命令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 位于大圣所的秘密地下设施中保管的‘神之血’被偷走了。他让我追回神血? 最好能顺便把那群小偷一网打尽。” “哦？” 李察德神色一动，和真名对视一眼。 神之血啊…… 在取代了拉斯普钦之后，他一直在考虑下一个目标要找谁。 李察德当然希望能寻找一个比拉斯普钦更有能力的目标。可是，传奇巫师已经位于非凡者世界的顶峰，想再往上一步，那就是圣者魔王，甚至神明。 先不论在取代之后会不会露馅的问题，想要取到“钥匙”就是一件难事：如何寻找到这群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的踪迹，又如何取得他们的血液呢？难道要主动打上门去吗？ 事实上，他想要完美地取代某个人，首先得保证此人已死，而这一切都要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否则，他能借助遗传信息操纵和替代他人的秘密就很有可能曝光出去，他甚至会成为世界公敌——李察德对此心知肚明。 李察德的想法是，既然对活人下手较为困难，就将主意打在那些已逝去的存在上：比如收集他们的遗物。但按照真名的说法，一旦相关物品失去活性，能搜寻到的记录就会变得模糊，很可能是做无用功。 正当李察德为此感到苦恼的时候，博尔吉亚小姐带来的消息却令他精神一振。 他以前就听说过，作为教廷掌管的“神器”之一，据说内部是时间停滞的空间。先不论这种原理是否过于夸张，但圣柩的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神之血的活性极有可能会被保留下来，可以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还不清楚真名的权限是否能够对神起效果，但于李察德而言，这是绝不容错过的机会。只要一切顺利，他就能真真正正地成为…… 神。 “那群窃贼是……” 李察德不动声色。如果真要动手，他暂时还不想和教廷公开敌对，只能先下手为强。 “不清楚。但听说东西是到了幽谷列车的人手里。他们正打算把这稀罕玩意儿当作拍卖品出售。” “……这还真是胆大包天。” 李察德当然知道幽谷列车。传闻中“能买到任何东西”的拍卖场所，幕后势力庞大，连教廷的虎须都敢捋一捋，可见其嚣张程度；身肩拯救精灵一族重任的伊夫林先生都对它很感兴趣，甚至是为此才匆匆结束旅程。 “对了，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个消息。我想您一定会感兴趣。” 李察德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说这种话，还以为博尔吉亚小姐发现了自己需要通过携带有遗传因子的生物质作为媒介契约的秘密。 不过，仔细想想这根本不可能。所以—— “那滴血，来自于哪位神祇？” “看来主人您已经猜到了。” 女骑士微微一笑，她将手放在面前桌子上，身体往前倾，注视着黑袍巫师的眼睛。 “这滴神血，来自于伟大的诸恶之首，群魔之主，黑暗大军——恶魔皇帝巴风特。” “……原来如此。” “今年的幽谷列车即将在十天后启程，怎么样？主人有没有心动？”琼安朝他眨了眨眼，一脸愉快地撺掇道，“要不就干脆陪我一起去吧？” 李察德的手指不自觉开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仿佛正陷入了沉思。 他其实已经下定决心，只是不知道该用哪种借口。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老师，您在吗？” 女巫恭敬的声音在青铜门外响起。 “说吧。” “我收到了一封署名是‘五月结社’的信件，他们邀请您成为这一次‘卡巴拉评议会’的委员。” “是吗。替我答应下来。” 李察德没有任何犹豫。 卡巴拉评议会，是以“交流学术成果、分享古代知识”为主题，十年一度的神秘界第一盛会，王冠家族、群星三塔、大大小小得雾都结社，甚至连新大陆的人都会掺合一脚，刚刚当上魔塔领袖的他正是需要打响名头的时候，没有理由缺席。 “目的地呢？” “——幽谷。” 桌面上的敲击声骤然停息。 桌前的女士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魔塔领袖·完 ------------ 写在末尾 大家好，我是发条橙之梦。 《真名之神》的写作进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感谢各位读者朋友们的捧场，感谢责编鹿鸣老师的支持，感谢大家。 本来是想写到“尾声上”就结束的，后来觉得不如营造一个看上去像是“因为成绩不好被腰斩”的氛围比较好，所以又写了“尾声下”，写了几段还没来得及用上的大纲内容。 实际上确实是腰斩了，不过作为连载网文当然是我自己下的刀，而成绩不好肯定是最主要的理由。这里可能有读者要抱怨：是因为作者的更新不稳定啊！但实际上我在上架前的更新一直很稳定，得到的结果是首订四百六，收定比一比十九，且上架后我继续稳定更新了两个半月，成绩始终没啥起色。 当然，我绝不是在说读者的指责没有道理。归根结底还是本人的能力不足。以全职写手的标准来看，光稳定更新没用，要是每天能写万字，要是能稳定连载个上百万字，或许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吧。 ……当然，也可能继续扑街，类似的例子不是没有。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 好在我还算是相对完整地写完了一个故事。尽管有坑未填，尽管还有几个本人觉得挺好玩的构思设定没用上十分遗憾，但再继续写下去，这个世界观下每卷都有几十万字内容，着实是力有未逮，所以就暂且在此处搁笔吧。比起干脆大纲遁或是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章戛然而止，我还是希望能留点念想。 接下来，谈谈这本书的开端吧。其实在起点开坑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是写这样一本作品，起初选的题材是超自然。结果恰好碰上了严打，灵异文全灭……我这个人总是很不干脆，一方面胆子小不敢头铁发书，一方面又觉得已经下决心开坑，不写自己嫌难受，于是从埋藏了我以前写过的一大堆什么样题材都有的坑库里，随意挑选了一本感觉可能会受欢迎的来写。 ——西幻嘛，从来没写过，但我本人还是挺喜欢这个题材的，要不试试看？ 这就是最起初的想法，现在看来确实有点仓促。如果能先想好再动笔，结果大概会有所不同。 如果说，有些题材设定看起来很有意思、读起来很有意思，甚至当我下定决心写了，在做大纲、构思未来情节的时候都会觉得很爽，但……这并不意味着真的敲键盘写起来之后，本人还会很有意思。 不是不能写，终究还是要考虑自身的能力问题。 再来谈谈读者。正因为是个常年扑街的写手，所以愿意来捧场的人才更宝贵。特别是我的三个盟主，有两位甚至打了两次盟主赏……太夸张了，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实在是受之有愧。 还有新老读者们的打赏，坚持投月票投推荐的，都很感谢。 像我这样又懒又废的写手，如果没有各位的包容，肯定早就倒在街头了。 虽然我在群里谈得总是今天又通关了哪个游戏，不过本人的作息这大半年来真的已经固定下来，写作时间还算宽裕。但为了避免懈怠，以后还需要各位多多鞭策，多多支持。 最后是关于新书。 记得某一日我在群里说过，这本书的剧情会以李察德和某个姑娘那什么为结尾，这话发自真心。或许有人问为啥是诗蔻迪，理由很简单：黑毛是AI，红毛来太晚，在金毛和银毛里抛硬币后得出的结果是她，仅此而已。后来倒是觉得确实是诗蔻迪最合适，毕竟人都准备暂时退场了。 ……以上并非重点，重点是我想说明一件事，本作写到后面，身为作者的本人已经感觉到乐趣下降，写起来缺乏动力，甚至需要自己添加额外的刺激。为了下本书，为了能继续有下下本、下下下本，这个坎必须得迈过去。 还是那句话，成绩肯定是主因，但我不能保证下本书就会变好，所以还是要挑个我最最最感兴趣的故事，感兴趣到我真的会拼尽全力去克服万难。 这就是我对新作寄托的愿望。 新书从几个月前开始准备，三易其稿，如今存了十万字的稿，已经和编辑说好了，估计明天就会上传。网站审核有快有慢，各位什么时候能看到就不确定了，反正就这几天的事情。 题材的话，其实就是一年前准备好打算发的那本，只不过会在人物关系和世界观上变得更为深入和完善。 第一卷的内容，讲述的是以某座三线小城市为背景，被卷入到超自然事件中的一位少年和两位少女的三角恋故事—— 剧透就到此为止。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 · 发条橙之梦，于2020.11.16 ------------ 新书《侵入人间》已上传！ 大长公主听到徐元祖的这番话，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百多年前的人物，如今用这种方式回来，这其中的手段，她堪不破，但是她忽然感觉，比起登临九五之尊之位，长生久视似乎更加的值得期待。 周熙泽的语气很是坦然，似乎他什么就是什么，别人并没有去质疑和否认他的必要。 这回倒是听的更真切了些，她眉间一蹙，旋即扭头望去，果真一道颀长身影落入眼睑。 被刘青阳一脚踹去，男生体内的冤鬼直接钻出，抛弃男生赶紧开溜。 九叔已经被压着单膝跪地，他双手因为抓住青龙偃月刀，不能乱动。 就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时机了，伊笙歌觉得自己按耐不住想要知道真相了。 没一会，几十个乱兵便被全部杀死。地上到处都是跪着痛哭的百姓。 因高温而黏连的血肉因此撕裂开来，滴落点点粘稠血渍，伯尼因此呲牙咧嘴了一番。 而她身旁的男人亦是同样的淡泊从容，眉目英挺，于园林灯光的氛围下轮廓鲜明，哪怕身着黑色外套，也绝不会被这夜色掩盖。 “混蛋！李昊这个王八蛋！等抓住他老子一定要扒了他的皮。”雷正龙也无法接受一名兄弟用这种方法死去。 “没有我，就没有你儿子的今天，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千慧，你只是负责生他下来而已，你给过他什么了？ 在意识之境，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千年可化为一瞬，一瞬间亦可是永恒。一切，唯心而已。 这家休闲会所里面的生意非常火，而且各项服务都有，瞧瞧它们的广告标语就知道了。 等他老婆用菜刀拍了拍他的脸，然后直接将一把剔骨刀‘插’在他两‘腿’间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然后老老实实的带着他老婆去那个房子，先找到陈旭认错，然后把房产证找了出来，‘交’给她。 这里五十年，外面过去了十年，卓羽刚刚突破，很想去找个对手来练练！但却没有适合的对手，灵族中的人虽然力量，但打起来却不能放开手脚来。 过了好久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两个套套来，此时就连它们，也是成双结伴的，仿佛在秀恩爱一样。 这会儿我脑子很乱个，根本就无法思考，我把问题写在了本子上，并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只亮着台灯，燕子清睡在了沙发上，身上搭着薄被单。 他会吸引齐楚同的注意然后给太子争取空隙和时间，重新打开我们身后被关闭的通道，毕竟我们要面对眼前这个令人恐惧而且完美的庞大杀人机器，怎么看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一千人，面对变异耗子，真正有战斗力的，估计只有这85个异能者和修士。 黑客死死地盯着两片嫩芽，从最初的警惕防备，到后来一脸懒洋洋的。显然两片嫩芽，已经获得了黑客的认同，大家都是山庄的一员。 如果把充满灵气的水放入酒珠之中。那么它就会变成灵酒，越是珍贵的水所造就的酒水就越珍贵。 龙虾节还在办，一到晚上村口就会搞起大木锅，至少一千斤龙虾，别说挺热闹的。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难不成我要跑到那些世界去招募那些人才？”万青有些头痛的问道。 夏灵儿是震惊不已地说着话，但是，她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儿，叶冷风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一下子将欧美联盟国全部都得罪了，应该是给华夏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才对，那为什么华夏的高层还会给他这么大的殊荣呢？ 在混沌企图打开混沌之门的时候，整个天地早已变得乱七八糟。无穷无尽的黑色烟气，从平原上那个硕大的邪恶魔法阵涌上天空，不光撕裂着天穹，还将周遭的大气搞得一塌糊涂。 想当初，在边境原始森林里面，陆湛为了逃命，可是跑出过时速两百公里的超人速度。 要知道，日国可不是好惹的，不说国力，就说忍宗、武士道门、神社联盟。 特调局所有人通红着一双眼睛，大家心里头都憋着一股劲，一股势要杀了那头怪物的劲。 “年幼新君，黄口孺子，懵懂无知，如何治理天下？”张嫣似是有些心动。 到现在他算明白，许辰身为神子为什么还要潜伏进他的学院了，原来许辰他虚空学院的秘密，在图谋虚空学院的残缺帝经。 青霜清清淡淡的一番言语，顿时让莫如芝脸上青白交加，由此青霜更加断定，自己对那碗翡翠羹的判断不会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