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噩耗 “黄芪六钱,山茱萸二钱,白术三钱,柴胡三钱,艾叶一钱,苍术二钱,茯苓一钱,肉苁蓉三钱。” “李大叔,是这些吧?” 丽娘嘴里倒豆子似地念着药名和用量,手里还噼里啪啦地拨拉着算盘,嘴里念完的同时手也停了,这才抬起头朝柜台外的李老头展颜一笑,甜甜地问。 丽娘姓郑,单名一个“丽”字,丽娘是她的小名,另外,她在坊间还有个绰号,叫作“药铺西施”。 “药铺西施”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年纪,生得白白嫩嫩,笑起来腮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可爱。 李老头看着拿在他自己手里的药方,惊讶地道:“没错,没错,是这些了,这药方你几天前看了一回就给记下了?” 同样一张药方,他三天前来抓过一副药,没想到丽娘竟然就给记住了,李老头有些不信。 却见丽娘笑着点了点头道:“承惠,一共九百六十文钱。” 李老头有些难以置信地从包袱里取出一串钱,数了四十个出来放回腰间的荷包里,剩下的一大串悉数放在了柜台上。 “喏,丽娘你数数看。” 丽娘笑着把钱划拉到自己面前,拇指和食指飞快地绕着钱串子匝了一圈,点头道:“没错,是这个数。”随后把这一串钱装进了柜台下的抽屉里。 丽娘这边刚收了钱,王掌柜便已经把称好的药按剂量分开装了三包,麻利地拿绳子扎成一串,把药递给了李老头。 李老头是今日排在最后的一位客人,药铺的生意就是这样,早上的时候抓药的人排成长龙,药铺的人忙得死去活来,下午的时候却冷清得门可罗雀。 李老头走后,掌柜王朝元忙笑着凑到柜台里来,口里夸赞道:“丽娘真是生意精儿,什么药方子只看一遍就能记下,都说丽娘是药铺西施,我看是女中诸葛才是,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丽娘这样的姑娘。” 丽娘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王掌柜,只觉得他看人的目光总有些不怀好意。 “今儿的药钱都在抽屉里,王掌柜点点看,我回家去了。”丽娘没搭理他的赞誉,出了柜台朝里间走去。 安和堂的里间是药材仓库,平日里负责伺候丽娘饮食起居的丫鬟青桐正在里头忙活着。 “青桐,不弄了,咱回去吃过午饭再来。”丽娘站在里间的门口唤道。 青桐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又把手里的药材都装进柜子后才拍着身上的灰尘走出来,朝丽娘道:“小姐,老爷去了这些日子,咋还不见回?” 青桐说的老爷,便是丽娘的父亲郑守财,也是这安和堂的大掌柜。 前些日子铺子里缺些老参,郑守财嫌就近买的老参贵不说,还不实在,便想着去产地那边淘弄些上年份的老参回来。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月,走的时候还是秋老虎逞威的时节,如今却已是快要入冬了。 丽娘皱了皱眉,心里颇有些担心,老参的产地可是在辽国境内,此去不仅要搭海船,还有很长的陆路要走,听说那边冷得能把人的耳朵冻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远得很呢,哪有这么快?”丽娘虽然心里担心,可嘴上却反倒安慰着青桐。 主仆二人出了里间,正要往外走,抬眼却见铺子门口立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 这人名叫王勇,是丽娘家的帮工,签了死契的那种,从十一二岁起就帮着郑守财做事,这回郑守财去那边淘弄老参,就是带了他去。 如今既然王勇已经回来了,那爹爹想必也一起回来了,丽娘不由得一脸欣喜。 “勇哥?你们回来了?刚刚才和青桐念叨你们呢,快进来暖和暖和,我爹呢?” 王勇面色灰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棉袄也残破不堪,有好几处连棉絮都爆出来了,灰一团黑一团的,不知粘上了什么脏东西。 这副狼狈的模样不像是去采购了药材,倒像是逃难回来似的。 丽娘心中一突,脑子有一刹那的晕眩,随后强笑道:“勇哥,我爹是不是先回宅子那边去了?让你过来给我报信儿?” 王勇铁塔般的身子“噗通”一声朝着丽娘跪下,一头扑倒在地,捶地大哭道:“小姐,老爷没了。” 丽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青桐的手腕,颤声道:“勇哥,你……你说什么?” “小姐,老爷没了。我们在路上遇见了强盗,强盗人多,小的和老爷不是对手,老爷伤得太重,在路上就没了……” “我爹人呢?”丽娘心中刀绞似的疼着,偏偏脸上却冷静得可怕。 王勇没得丽娘的吩咐,不敢起身,只哭道:“老爷的……停在外头。” 丽娘忙松开青桐的手,提着裙子飞奔出去,青桐心中也焦急,跟了出去,王掌柜却走到王勇身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眼中有按捺不住的喜色,急急问道:“阿勇,这可是真的?” 王勇抬起头来,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脏得一塌糊涂。 “这种事情小的怎敢瞎说!” 王掌柜一拍巴掌,喃喃自语道:“竟然真的做到了!”言罢,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四下里瞅了瞅,没见到旁的人,这才将袄子裹得紧了些,抬脚朝门外走去。 安和堂外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脏兮兮的帘子上到处是洞,四处漏风,丽娘却顾不上挑剔这些,只看到帘子下头露出的一双脚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那脚上穿的鞋正是爹爹出门前娘亲手缝的,外面再买不到一模一样的一双了。 “爹!”丽娘惨叫了一声,扑到车辕边上,使劲一把拉开了帘子。 这一下再无别的侥幸,马车地板上直挺挺地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郑守财。 只是原本和蔼睿智的爹爹,如今却冰冷冷地躺在那里,肤色已经灰暗,身上衣衫破烂,好几处伤口血肉模糊。 丽娘乍见爹爹惨状,脑子里轰然炸响,几乎便要站立不住,只得扶着车辕才勉强维持着身体不倒下去。 这时青桐和王掌柜也到了马车边,王掌柜一见到郑守财的尸体便放生大哭道: “叔礼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丢下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可怎么办才好啊?” 叔礼是郑守财的字,虽然商人身份低下,本不该有字的,不过如郑守财、王朝元之流,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商人了,特地请人起了字,用来互相之间称呼,也显得自己是个儒商。 这种时候,人的情绪极容易被带动。 丽娘哪里还分得清什么真情假意,被王掌柜一句哭喊勾动了伤心,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去。 王掌柜的哭喊不止勾出了丽娘和青桐的眼泪,还把四邻铺子里的伙计和掌柜们悉数勾了出来,众人闻声赶来,七嘴八舌地表示关心或者好奇。 丽娘不愿让父亲这样难堪地暴露在人前,忙掩了帘子,转头对哭成泪人儿的青桐道:“你去叫勇哥出来。” 又对王掌柜道:“把安和堂关了,先筹办爹爹的丧事。” 王掌柜忙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关门,回头就和二娘来你们家帮忙。”他说的二娘,指的是他的媳妇李二娘。 这时王勇已经出来,丽娘转头看向他,吩咐道:“勇哥,你先把马车赶回宅子去,我和青桐走路回来,你且先在外头候着,别跟我娘说,知道吗?” 王勇点头应了,翻身跳上马车,一路赶着回宅子去了。 郑家的宅子离安和堂不算远,若是走路从小巷子里穿过去的话,跟马车走大路用的时间差不多,丽娘和青桐一路抹着眼泪走到宅子门口时,王勇赶着马车也才刚到。 “小姐,小的有话跟你说。”王勇下了马车,回头看了眼马车里郑守财的尸身,红着眼眶道。 丽娘愣了愣,转头对青桐道:“你先进去,把堂屋收拾一下,别的话什么也不要说。” 青桐应了声是,进了院子。 长长的巷子里如今只余下两个人一辆马车和一具尸体,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小姐,老爷临终前有几句话交代给你。”王勇说着就哽咽了起来,这铁塔一般的壮汉,一个人带着一具尸体,赶了上千里地,所有的伤心和惶恐都憋在心里,今日才总算哭了出来,这般模样,叫人好不心酸。 丽娘含泪道:“我爹他有什么吩咐?” 王勇没有答话,反倒低头扯开破烂的棉衣,从里头拿出一卷用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丽娘。 “这两根老参,是老爷拼了命护下来的,老爷说,有了这个东西,小姐和太太从此也能衣食无忧了。” 丽娘此时已是泪如雨下,手哆嗦着接过布卷,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只见布卷里头是两根用烘干的羊肠装着的老参,这般粗细的老参,只怕是有千年的年份了。 丽娘心里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抬手便将布卷往外扔去,“这劳什子东西就这么值钱?值得他拿命去护?” 王勇扑上去将布卷抢在手里,又郑重其事地递给丽娘。 “小姐,你不能这样糟蹋老爷的心意。” 王勇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老爷临终前说,这回的事儿处处透着蹊跷,让小姐和太太都当心些,只怕那些人还有后招。” 丽娘大惊,难道爹爹并不是遇上了流寇,却是有人暗中害他? 爹爹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素来待人和善,又没什么仇家,究竟谁会这么害他? 一想到爹爹竟然是被人给害死的,丽娘心中的恨意便再难平息,她一定要找出仇人,并让他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 第二章 葬礼 “你把你们何时遇上的贼人,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细地给我讲一遍。” 丽娘恨不得立即揪出仇人,将之大卸八块以消心头只恨,但她也知道,要找出真凶并不容易,只能从细微处入手,寻出蛛丝马迹,然后找到真凶,为爹爹报仇。 王勇虽然是个粗人,但讲话却是颇有条理,没多久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个透彻。 原来那伙人竟从大宋境内跟出去的,自上海船时便一直跟着他们,当时主仆两个只以为他们同样是去那边收药材的商贾,也没在意。 主仆二人下了海船后从辰州登陆,及至入了山才察觉到不对,好在王勇武力惊人,硬是带着郑守财从五个人的包围之下闯了出去。 两人仗着武力与对方不相上下,便有些大意,买了老参后竟没有多请些人护送。 谁料回程时,郑守财一个不小心踩中了对方布下的陷阱,伤到了脚。 郑守财行动不便,顿时就被那几个贼人再次围上,王勇跟他们斗在一处,虽然杀了对方一人,但奈何对方人多,他防得住一个却防不住两个三个。 待有猎户闻声赶来相救时,郑守财身上的伤势已经很重了,请了大夫也于事无补,倒是含了一片老参,这才恢复了一些元气,匆匆地交代了后事。 丽娘听到爹爹遇险,不由得泪如雨下,待王勇说完后才问道:“勇哥,我爹心中有怀疑的人么?” 如果是普通的寻仇,想必爹爹心中自然有数。 王勇点头道:“老爷没说他疑心谁,只说必要的时候,让小姐舍了铺子和房子,保命要紧。” 丽娘冰雪聪明,闻言顿时明悟,只怕这回谋害爹爹之人不是寻仇,倒是谋财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听爹爹的意思,他已经隐隐有了怀疑的对象。 那个仇人,十有八九就隐藏在她的身边,就在这城关镇里。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丽娘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她心中清楚,那些贼人害死了爹爹,只怕未必就会放过自己和娘亲,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保得命在,报仇和挣银子,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老爷还说,这两根老参和留给小姐的嫁妆一定要藏好,藏在随身可以带走的地方,如果一年内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小姐就可以把这两根老参交给王掌柜卖掉,如果有异动,只怕一两个月内就会有人现形,老爷说,这样小姐也好心中有数。” 丽娘听得一愣,随后便明白了,这王朝元身上只怕也有嫌疑,安和堂他只占了三成的股,年年分红利的时候,他怎么会不眼红?如今爹爹没了,他想要侵占孤儿寡母的产业,自然是再容易不过了。 更别说他还有个当县令的大舅子,当初爹爹找他搭伙开药铺的时候,图的不就是衙门里有人,不会被黑白两道的人找麻烦么。如今这个衙门里的人,说不好就会成为别人侵占郑家家业的帮凶。 指不定爹爹被人害死,便是这两人合谋的。 丽娘想通了这一层,又把老参递回给王勇。 “这老参先放你这里,就这么拿进去,李姨娘会看见。还有,今日你对我说过的话,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我娘,明白了吗?” 王勇点头应了声是,丽娘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这种血海深仇,她一人背负就够了,一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打草惊蛇,提前暴露了自己,二来,没必要让一向温柔顺和的娘亲也活在仇恨与痛苦之中。 至于李姨娘,那是丽娘必须防备的人。 李姨娘是郑守财新纳的小妾,外头的人叫她李三娘,是杞县县令李厚朴的庶妹,同时也是王朝元媳妇李二娘的庶妹。 倘若爹爹的死真跟王朝元有关,那么这姓李的一家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王勇不问缘由,接过布卷又放回到怀里,然后掩上棉袄。 他的身材本来就高大壮实,穿得也厚重,多塞些东西进去根本看不出来端倪。 见王勇收好了老参,丽娘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抬步朝院子里走去。 尽管丽娘想尽了办法要将这噩耗讲得婉转一些,平和一些,可柳眉还是一听这事儿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也难怪柳眉如此,她与郑守财的夫妻感情实非寻常夫妻可比。 柳眉是郑守财的发妻,两人十六七岁时结发,一个贤淑知礼温柔体贴,一个睿智精明能赚钱会养家,那是十里八乡都羡慕的绝配,夫妻二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几乎从未吵过嘴。 后来为了药铺的事儿,被李厚朴硬塞进来一房妾室,结果非但没引起什么矛盾,反倒让夫妻两个的感情更深了。 那妾室李三娘如今才二十有二,柳眉却已是三十有四了,但郑守财却是夜夜歇在柳眉房里,几乎从不去李三娘那里。 李三娘一进郑家便坐冷板凳,如今已是坐了四五年,可见郑守财与柳眉的感情有多牢固。 如今好好的一对同命鸳鸯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柳眉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丽娘直想抱着娘亲痛哭一场,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 但是她不能,家里大小事原本应该由娘亲做主,可如今娘亲昏迷不醒,除了要请大夫替娘亲瞧病开方子煎药,还得料理爹爹的后事,安排前来吊唁的宾客吃住,守灵扶灵出殡,家里没得男丁,这一切只能由丽娘出面料理。 丽娘擦干眼泪,唤来青桐和柳眉的贴身丫鬟顺儿,让她二人好生照看娘亲,然后抬脚去了李三娘屋里,打算把父亲的死讯告知于她。 李三娘只比丽娘大了六七岁,如今二十出头,正是娇艳如花的年纪,虽然相貌长得很是普通,但身材凹凸有致,倒也有几分韵味。 “我爹在途中遇上贼人袭击,伤重不治,已经去了。”丽娘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李三娘的脸上,含泪道。 李三娘有片刻的怔愣,随后高举双手扑倒在床榻上,拍着床榻痛哭起来。 “老爷,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我肚子里还有你的骨肉呢,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们孤儿寡母?” 李三娘把床榻拍得山响,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之前没有怀疑什么的时候倒还觉得这样也算正常,但听了王勇说的那些话,再看李三娘这做派,丽娘顿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假的戏了。 至于李三娘说的骨肉,至少在爹爹离开之前并不存在,因为爹爹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去过她的房里。 “李姨娘,大夫说哭得太多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丽娘很想冷眼看着她一直哭下去,但想到爹爹尸骨未寒,娘又病倒在床,便没了这份心思。 李三娘自然不可能一直哭下去,丽娘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她的哭号顿时戛然而止,抹着眼泪道:“是哦,哭太多对孩子不好。老爷说我这一胎是个儿子呢,将来必然是要继承老爷家业的,哭坏了可不好。” 丽娘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恍若未闻,只是道:“如今院子里人手不够,让秋容来帮我做事。” 秋容是李三娘的贴身丫鬟,郑家虽然略有薄财,但到底只是普通商人家,各房里只有一个丫鬟。 “啊!可是我也要人伺候啊?我这边哪里离得人……”李三娘下意识地反驳,但抬头看见丽娘阴沉沉的脸色,不自觉地便改了口,讪讪地道:“好吧,待这几日忙过去再说。” 丽娘不再理她,只唤了秋容出来,让她去请镇上的大夫。 出了李三娘的屋子,丽娘又去了厨房,吩咐在厨房里做事的张家媳妇烧热水。 然后又转回主屋,将停灵用的床板案台都摆好,这才又来到院子外,跟等在外头的王勇一起把郑守财的尸身抬进了院子里。 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清洗、换衣、搭建灵堂这类的事情,只能交给前来帮忙的邻居和长辈们处理。 看着躺在床板上,面目青紫、浑身僵硬的父亲,丽娘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王勇跪在一旁,陪着她哭了一阵后,低声劝道:“小姐,这老参还是放在你那里稳妥一些,还有老爷说的那些东西,小姐也该收拾了。” 丽娘虽然很是信任王勇,但是要命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的好。 当下便点了点头,接过王勇递过来的老参,趁着李三娘还没出来,忙拿了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两张地契和几张银票跟老参紧紧地裹在一起,又和一包女儿家的贴身衣物混在一处,装进一个包袱里。 丽娘做好了这些再回到临时的灵堂里时,李三娘还没出来,倒是帮忙的乡邻四里来了不少。 历来婚丧嫁娶都是如此,自家的人只负责安排差使,真正动手的全是来帮忙的亲友。 几个时辰人仰马翻的忙乱后,郑家院子的灵堂已经搭建好了,郑守财的尸身也已经穿戴整齐,停放在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里,丽娘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朝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叩首回礼。 其余家眷: 柳眉卧床不起,吃了药才刚醒来,哭了两声又厥了过去,大夫索性在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药剂,待她缓过这一阵再说。 至于李三娘,仗着肚子里不知是谁的孩子,硬说怕把孩子给跪坏了,死活不肯出来守灵。 所以,郑守财的灵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丽娘在还礼。 陆续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郑家院子慢慢热闹起来,一时间宾客满座。 因郑守财死于非命,所以不能停灵三天,第二天一早便由亲友们抬出去葬在了城关镇外的郑家祖坟里。 至此,死者算是入土为安了,可生者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丽娘刚把姥爷一家送进了娘亲房里,好让他们劝着些,结果一转身就被祖母和伯娘堵在了门外。 祖母是郑守财的亲娘,自从郑守财的父亲去世后,便跟大儿子郑守礼住在一处,由郑守礼夫妻二人奉养,郑守财则是按月上缴赡养费。 郑守财一向大方,兄弟二人倒算是比较和睦。 老太太养的两个儿子都颇为孝顺,晚年倒算是有福,谁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日工夫已是老了十岁一般,憔悴得让人不忍目睹。 瞧了眼屋里,老太太小声问道:“眉娘她没事吧?” 眉娘是丽娘娘亲的小名。 丽娘闻言心中一酸便要落泪,却又怕引得祖母也哭起来,于是忙上前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朝伯娘递眼色道:“奶奶,咱们去堂屋说话,先让我姥爷和姥姥劝劝我娘。” 老太太也是知道这两口子的感情的,便也应了,抹着眼泪直点头,慧娘却在一旁大声道:“大侄女,不是做伯娘的想打扰你娘,实在是有些事情你做不得主。” 慧娘是郑守财大哥郑守礼的妻子,这些年郑守财膝下只得丽娘一个女儿,大哥郑守礼膝下却有两个儿子,慧娘早就打好了主意,要把小儿子过继到郑守财这一房来。 她指的丽娘不能做主的事情,十有八九便是想要旧事重提。 ------------ 第三章 图穷匕见 丽娘虽然并不反对过继,可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伯娘便这样堵在娘亲门口说这种事情,未免有些逼人太甚。 “伯娘,我娘这两日病得厉害,伯娘若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娘做主,不如等我娘身子好些了再说?” 慧娘眼瞅着丽娘的舅舅、舅娘都在屋里,怕他们抱的也是同样心思,若是被他们捷足先登了,这偌大的家业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当下她便端出长辈的架子,大声道:“我就进去说个事儿,还能把你娘吃了?你这闺女怎地这般不懂事?” 丽娘气极,这要是惊动了娘亲,把她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没能为爹爹生个儿子,这一直是娘亲的心病。 伯娘要这般浑闹,丽娘也就没法给她留脸面了,黑着脸道:“伯娘若是要说过继的事儿,倒是可以缓缓再说了,如今李姨娘肚子里有了我爹的骨肉,堂弟即便是要过继,也得等李姨娘生了再提。” 慧娘被一个小辈戳破了心事,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却又心中不忿,嘟哝了一句:“谁晓得那是谁的种?” 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小儿子的,如今儿子尸骨未寒,她不想听到这种诛心的话。 “够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儿,说这些作甚?赶紧收声儿,别在这儿丢人。” 老太太呵斥了慧娘,又转头对丽娘道:“你是个好闺女,这两日辛苦你了,你娘有你姥爷姥姥看着,我也放心,我和你伯娘去帮你招呼外头的客人,回头她好些了,你差个人来知会一声,我再来看她。” 老太太其实也是记挂着过继的事儿的,以前郑守财在世的时候,她虽然没有明的跳出来说,可慧娘闹腾的时候她也没反对。 那时她还只是打算逼他一逼,指不定小儿子一发狠就打算自己生个儿子了,可如今小儿子已经不在人世,要再想抱孙子已是无望,过继的事情便被老太太放在了安葬小儿子后的第一要紧位置上。 至于李三娘肚子里的孩子,老太太是不会承认的,妾生的儿子本来就不讨喜,更何况还不知是谁的种呢。 送走了祖母和伯娘,丽娘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疲倦得直想躺下,昨日忙活了一整天,没消停片刻,又守灵一夜没合眼,已是累得不行,中午还要摆酒感谢帮忙的亲友和前来吊唁的客人,想休息却找不到能换她下来的人。 及至中午时分,宴席已经摆在了郑家大院儿的院子里,天气太冷,四周扯了帷幔也挡不住四下里穿过来的冷风,不过历来丧酒都是如此,大家伙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草草地吃了饭便各自回家去了。 除了至亲,其余的客人们都走了,此时院子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县令李厚朴带着他的妹夫王朝元和妹子李二娘进了郑家大院,昨日吊唁不见他几个,今日摆酒不见他几个,如今正事都办完了,他几个却挑在这个时候来,不得不让丽娘怀疑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想到很可能就是眼前这几个人勾结贼人害死了爹爹,丽娘便恨不得扑上去捅他们几刀。 可是打虎不死反伤己,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和把握之前,丽娘不敢稍有妄动,哪怕是恨意也只能深深地隐藏起来。 丽娘稳住心思,上前朝李厚朴一礼道:“见过李大人,不知李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这几个人这个时候赶来,肯定不是来追悼逝者的。 李厚朴见院子里还有人在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要说的话便有些顾忌,于是干咳了一声,给王朝元递了个眼色。 这种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丽娘的眼睛。 王朝元得了李厚朴的暗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重重地叹了口气,:“丽娘,事情是这样的,你爹这回去进货的银子,是向李大人借的,如今李大人急需这一万两银子,所以……” “一万两银子?”丽娘眉头一挑,面含鄙夷地看向王朝元,爹爹还说这些人现形大概要一个月左右,可没想到这才两天时间不到,这些魑魅魍魉便忍不住要现形了。 爹爹尸骨未寒,这群刽子手就闹上门来逼债,就不怕天谴么? 王朝元还不知丽娘已经怀疑他了,犹自一脸为难地道:“是啊,铺子里的钱我昨日点了点,才有一千两,加上我手里的积蓄,也只凑得出来四五千两,这剩下的几千两可如何是好。丽娘,你爹有没有把平日的积蓄交给你?” 丽娘心中冷笑,顿时明白这伙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了。 只是谋夺铺子还不够,还想着要把郑家的家底掏个精光,然后才是药铺和房子呢。 若不是丽娘已经起了疑心,只怕便会被蒙在鼓里,老老实实地把家中的几千两积蓄拿出来,还了欠账以保住药铺。 端的是好算计。 “李大人,不知可否让我看看我爹立下的借据?”丽娘不去理会王朝元,倒是朝着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戏的李厚朴问道。 县令李厚朴今年才三十岁出头,个子不高,却生得肥头大耳,这人模样生得不好,官阶又低,平日里没少被同僚取笑,即便是如郑守财之流的大商,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如今面对一个小姑娘,他还不乘机摆摆官威? “放肆,见了本官还不跪下说话,这便是叔礼教出来的规矩?”李厚朴一脸严肃地呵斥道。 叔礼是郑守财的字,李厚朴平日里和郑守财亲热着呢,见面总是互相称呼表字,一派兄友弟恭的和气,如今一时倒没有改过来,却稍稍落了些气势。 不过,这等官威,吓唬寻常百姓家的小姑娘是尽管够了,可偏偏丽娘却不是寻常的小姑娘。 丽娘自打七岁起,早上便跟着郑守财在药铺里帮忙,跟各类人物打交道,阅尽人间百态。 晌午过后还要留在家中跟着柳眉学习琴棋书画,通晓经史子集。 柳眉的父亲和弟弟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教书先生,谁见了不尊称一声“柳先生”和“小柳先生”?柳眉自幼耳濡目染,学问不比那些秀才们差。 柳眉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丽娘了。 丽娘聪明好学,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问比柳眉更甚一筹。 可以说就算是科举出生的李厚朴,见识和学问也不见得比丽娘强出多少去。 见李厚朴要摆官架子,丽娘也不憷他,又是一礼道:“李大人您一未着官服,二未升堂问案,三亦是因私前来,还带着女眷亲属,我为何要跪下说话?” 说话间,还留在郑家帮忙收拾扫尾的乡亲们已经听到了动静,围了出来。 李厚朴本想发作一番,但碍着人多怕坏了他的官声,只得拿出一纸文书来,一脸不屑地道: “古人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本官念你年幼,也不与你计较,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事儿,你总不能赖了去,速速还来银两,其余的事本官便不予追究了。” 这等语气,做足了宽厚仁慈的父母官的架势,只是他也不想想,在人家家里办白事的时候上门要债,又岂是宽厚之辈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丽娘顾不得跟他打嘴仗,忙接过文书一看,却立即被气得脸色发青。 这份一万两银子的借据不是伪造的,但丽娘认得,这借据是爹爹在天圣元年时打的,银子早就还讫,如今已是天圣二年年末了,这狗官竟然还敢拿着作废的旧借据来要债。 丽娘的眼神如刀一般剜向王朝元。 这张借据爹爹当时拿回来便打算撕掉了事的,是这个王朝元拦着没让撕,说交给他烧掉稳妥一些,爹爹信以为真,把借据交给了他处理,没想到早已还讫的借据居然又出现在那狗官的手里。 想来这狗官和王朝元早在去年的时候便暗中计划谋夺郑家的产业了。 只可恨这借据没有落上日期,竟真的成了把柄落在仇人手里。丽娘甚至不敢当众说这是已经还清了的借据,她没有证据。 毕竟李厚朴是县令,没有证据便等于诬告,诬告父母官,这罪名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难怪爹爹要自己舍弃产业保住性命,原来便应在此处,若依着自己的脾气,定是要据理力争的,若果真那样做了,只怕现在就该被下大狱了吧? 也罢,你这狗官图谋我家银子,就暂且让你拿去,总有你吐出来的时候。 丽娘心中暗暗发誓,定要百倍地讨回今日的血债。 ------------ 第四章 巧取豪夺 丽娘虽然已经决定退财免灾,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下去,否则让这些人拿得太过容易,事后想起来,定然会有破绽。 平定了心绪,丽娘拿出十五岁女孩儿应有的反应,眼泪汪汪地道:“李大人说得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我家中积蓄已被爹爹拿去购置了药材,一时也匀不出现钱来,李大人能否宽限些时日,容药铺周转宽松了再还这银子?李大人若是同意,我愿意认两分的利息。” 李厚朴一听这话就想回绝,但周围乡邻们的议论却让他不得不谨慎了一些。 “李大人就宽限些时日吧,人家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就是啊,郑老板平日里跟你称兄道弟,你总不能在人尸骨未寒时就上门来追债吧?” “……” 李厚朴虽然是个狗官,为了银子也敢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官声对他来说还是十分要紧的,不然有再多银子,他也没那个福分去消受。 眼看这会儿所有人都向着丽娘,他也只能让步,故作宽厚地道: “侄女啊,不是本官逼得紧,实在是这银子也是本官从他处借来的,别家逼着本官要债,本官也只好腆着脸来找你了,这样吧,本官去找债主再通融通融,再宽限你几日,这几日里你好生想想法子,四处凑凑,毕竟欠着银子不能不还不是?” “好啦,都散了吧,看什么呢看。” 末尾这句,却是冲着围观的乡亲们吼的,都是这些赤脚贱民坏了他的好事,对着这些人,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好歹只有几天而已,这安和堂早晚都是他的,还怕它长出脚来跑了? 李厚朴一想到安和堂一年上千两银子的进账将来都是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收起借据,迈着标准的官步离开了郑家大院。 李厚朴走了,但他的妹妹妹夫却没跟着离开。 “丽娘啊,这下可怎么办?上哪里去筹措这许多银子啊?”王朝元依旧是一脸悲天悯人的愁苦样儿。 丽娘料定王朝元不会无的放矢,便顺着他的意思,委屈地道:“我也没法子了,家里头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不如就把铺子卖了吧,兴许能凑够银子还给李大人。” “那可不成,这药铺是咱两家的,岂能说卖就卖了?丽娘啊,你去问问你娘,你爹的积蓄放在哪里,赶紧拿出来把账平了再说,银子嘛,只要药铺还在,还怕赚不回来?” 李二娘是事先就跟李厚朴通了气儿的,铺子他们必须要,银子也得要,安和堂经营了这许多年,郑家一直拿着大头的红利,没个万儿八千两银子的积蓄,说给谁听谁也不会信。 家里的确是有五六千两银子的积蓄,而且这些银子都攒在丽娘的手里,不过她可没打算把这些银子交出去。 “不瞒婶子说,我爹的积蓄这回全部拿去采买药材了,这回除了公中的银子,我爹私下里也筹措了不少银两,打算多买些老参回来放着,婶子也知道,我奶奶、姥爷、姥姥如今年岁也都大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用上,谁料到……” 李二娘料不到眼前这十五岁的小姑娘会骗她,闻言便信以为真,立即垮下脸来,愤愤地道:“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学人吃什么老参,也不怕受不得补?” 王朝元心里还打着别的主意,听见李二娘这不客气的话,忙拉了她一把,上前堆着笑脸对丽娘道:“你婶子玩笑呢,你别跟她置气。只是,丽娘啊,你家里没有积蓄可要怎么还这笔银子?不卖铺子,难道卖房子?这院子倒是值些银两,可顶破天去也卖不上一千两啊,这可如何是好?” 丽娘接过他的话茬,双目含泪道:“是啊,就算把我卖了也凑不出来几千两银子,说不得也只能卖铺子了。” 王朝元只听到丽娘说要卖了自己,也没仔细听出真假来,当下心花怒放,急道:“谁说你不值几千两银子的?我手里头还能凑出些银子来……” 李二娘还没听完呢,就在一旁使劲掐王朝元的胳膊,恨声道:“你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了,这么大笔钱你怎么凑?” 王朝元不耐烦地甩开李二娘,回头对她吼了一句:“老爷们儿说话你这娘们插什么嘴?” 吼完又笑眯眯地对丽娘道:“你看,你婶子不同意呢,我存着那些积蓄,原是想纳一房小妾,养个儿子的,如今你家中出了事,这笔钱我拿出来倒是没什么,只是……” 李二娘这才知道王朝元竟然打着丽娘的主意,冲上来便撕扯他的衣裳,尖叫道:“王朝元你敢纳妾,家里的银子你一分也别想动。” 丽娘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大门呵斥道:“要打回家打去,人说死后七日要回魂,你们这样也不怕我爹看见了不高兴?兴许我爹一不高兴,改明儿就找你们喝喝茶唠唠嗑什么的?” 丽娘说得渗人,王朝元胆子小,又加上做了亏心事,顿时便觉得这院子里四处阴风阵阵,到处鬼气森森,好不吓人,忙赔笑道:“你这闺女,咋兴胡说这些吓人呢。” 丽娘闭口不言,她倒真的希望爹爹在天有灵,能现身收了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 李二娘已是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拽着王朝元便往外走。 夫妻两个拉拉扯扯地走到门口,王朝元犹自不死心,抓着门方回过头来,朝丽娘喊道:“丽娘,你想想清楚,我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你难道还能寻到比我家更好的去处?” 随后便听得王朝元惨叫了一声,大约是被李二娘打了。 人都散尽后,丽娘才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哭出声来。 不管她在人前能多应对自如,却终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如今父亲身故,母亲病重,她孤零零无依无靠不说,还要应付层出不穷的巧取豪夺,眼下不止身体累到了极点,心也是疲倦到了极限。 偏偏这种时候,她还躲不了清闲,刚靠在椅背上眯了一下眼,青桐便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堂屋。 “小姐,李姨娘跑去太太屋里闹起来了。” 丽娘的火气“腾”地一声就冲上了脑门儿,忙起身道:“走,随我去看看。”说罢提着裙子直往柳眉的房间冲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李三娘在屋子里哭喊道:“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亲家舅爷,亲家奶奶,你们说说看,老爷没了,该不该分家?太太年轻,迟早是要改嫁的,难不成还要带着我去改嫁?我肚子里可怀着老爷的儿子,儿子只能姓郑,断没有改嫁的道理。” 然后便听姥姥呵斥了一句:“你小声些,没看到眉娘在休息吗?” 听到李三娘把自己标榜得跟贞洁烈妇似的,丽娘顿时气急,抬手掀开帘子便朝着李三娘一通呵斥:“住嘴,你不过是我爹的妾室,有什么资格要求分家?再在这里胡叨叨,信不信我让娘把你发卖出去。” 李三娘也就敢欺负欺负宽厚温和的柳眉,在丽娘面前从来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的,她每每仗着兄长是县令想要在郑家耀武扬威,每每就会被丽娘搬出大宋律法来,义正言辞地痛斥一番。 次数多了,李三娘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小妾没人权,小妾地位低”这条铁律。 如今老爷虽然没了,可大宋律法还在,她刚抬进郑家时,丽娘便曾指给她看过一条大宋律法:“当家主母有权发卖不听教训的妾室。” 而这一条她曾特地向当县令的兄长求证过,确实无误,所以一听到发卖的话,她的气焰顿时灭了下去。 不过她到底是不甘心的,想多争点儿银子傍身,当下便放低了姿态,满脸委屈地道:“丽娘说得对,我是不该提分家,可是太太总归是要改嫁的,到时候我怎么办?我没别的生活来源,又要替老爷养着儿子,我自个儿受点儿委屈事小,饿着了你亲弟弟事大。” 丽娘不耐烦听她说这种话,在外头她已经被闹得筋疲力尽了,家里头还不肯消停。 好在这会儿娘亲已经喝了药睡着了,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我这就给你五百两银子,你拿了银子自己回娘家去,今后要改嫁还是要怎么地,随便你。至于孩子,生下来,你想自己养可以,交给我娘来养也可以,不过,交给我娘来养,你以后就不得再说那是你的孩子,更别提什么探望他和让他给你养老送终的话。” 五百两银子,李三娘委实瞧不起,听说安和堂一年的盈利下来,比这个数多了十倍不止呢。 “五百两银子能干什么?”李三娘小声地嘀咕。 ------------ 第五章 四两拨千斤 丽娘料到李三娘不会肯,第一个条件不过是她下的饵罢了,真正的套儿还在后头呢。 “看来李姨娘是觉着这条路不好了,没关系,还有第二个选择呢。”丽娘的语气难得地温和,此时她的神情像极了一只诱哄小白兔自动送肉上门的狐狸。 “第二个选择是什么?”李三娘毫不犹豫地上了套。 丽娘故作不舍地叹了口气,一脸犹豫地道:“第二,我跟我娘带上一千两银子搬出宅子,我爹留下的一切都是你的,房子、铺子,当然我爹留下的债务纠纷,你也得全权处理,不得将此事再来烦我和我娘亲。至于孩子,我还是那句话,你生下来,可以自己养,也可以交给我娘养着,其他要求不变。” 郑守财做生意精明那是在城关镇乃至整个杞县都出了名的,谁都知道他最近几年挣了大钱,自然不会怀疑他的产业会出现亏损,此时若能全权得到郑守财的所有家当,不知多少人做梦都会笑醒。。 故而丽娘此言一出,莫说是李三娘变了脸色,就连屋子里坐着的姥爷、姥姥、舅舅、舅娘也都齐齐地变了脸色。 姥爷和舅舅倒还好,两个都是读书人,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可最是知书达理,心中虽然也被丽娘的决定所震惊,可想想又觉得这到底是女儿家的家务事,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于是忍了忍,到底没开口说什么。 姥姥和舅娘却不是藏得住话的人,姥姥此时被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舅娘却已经跳了起来,颇有些大声地道:“丽娘,你疯了?你要把你爹挣下的家业交给一个妾室?” 李三娘不乐意了,摸了摸根本没显怀的肚子,得意洋洋地道:“亲家奶奶,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虽然只是个妾室,可我肚子里怀的可是郑家正经的主子,丽娘把家产交给我,那是天经地义的。哦,难不成她不把家业交给姓郑的,还能交给姓柳的?” 舅娘涨红了脸,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丽娘知道舅娘是出于好意,不想让她再受李三娘的闲气,于是忙插话道:“行了,李姨娘别你东扯西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此事你若是答应,咱们便白纸黑字地立个字据,签字摁手印,叫了镇长来作证,便把此事办了。” 李三娘当然巴不得如此,忙吩咐秋容去请镇长。 这厢丽娘的姥姥总算回过神来,抹着眼泪劝道:“丽娘啊,这事儿你也不跟你娘商量商量?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家业可是你爹拿命挣来的,你就这样拱手败了个干净,你爹泉下有知,又怎么能瞑目?” 李三娘还想像刚才一样挤兑姥姥几句,丽娘哪里能容她再放肆,当下转头瞪了她一眼。 “你若还想要这偌大的家业,就给我闭嘴。” 这句话比什么狗皮膏药都灵验,李三娘顿时把嘴闭的严严实实的。 丽娘呵斥了李三娘,这才转头对姥姥解释道:“姥姥,非是丽娘败家,您也看见了,娘亲自从听闻爹爹去了,便一直卧床不起,若铺子不交出去,我难免药铺宅子两头跑,落不得半点儿清静,又哪里有时间陪着娘亲?再说,这宅子爹跟娘住了七八年,若是不搬出去,娘亲难免日日睹物思人,这身体又如何吃得消?” 丽娘说着,站起身来,面色凄然地道:“再说,良田万倾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占了一口棺木的地,家财万贯又怎样,能带走的也只有那一叠寿衣。有这一千两银子,够我和娘亲好吃好喝地活几十年了,何苦争那些身外之物?” 丽娘这一席话,说得姥姥一阵沉默,被李三娘激出了火气的舅娘也冷静了下来,丽娘的姥爷和舅舅则是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掩藏不住的欣慰和赞赏。 小小年纪便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不愧是柳家的子孙。 屋子里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众人相对无言,坐了片刻后秋容便跟在镇长身后回来了。 镇长算不得官员,自然没官架子可拿,一来就劝道:“丽娘,此事你可要想清楚了,别为了犯倔吃亏啊。” 李三娘见有人帮丽娘说话,忍不住就想反驳几句,不过被丽娘眼刀一剜,立刻收了声儿。 “镇长大人,丽娘已经想清楚了,还请镇长大人做个见证,文书一式三份,我与李姨娘各留一份,另一份还望镇长大人代为保管,免得日后有人翻脸不认。” 镇长先前劝了一句已经算是尽了人情,此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招人怨恨,闻言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立下文书吧,该怎么写你自己想好便成,我只负责做个见证。” 丽娘应了一句,转头吩咐青桐准备文房四宝,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写了关于药铺和宅子的权责转让文书,并特地注明:郑守财身前资产无论盈亏,悉数归李三娘独有,他人无权觊觎,亦无责承担。 李三娘也曾疑心这其中有诈,认为丽娘这么精明的人不会给她占这样大的便宜。 可想到郑守财出事前,有回吃饭时喝高了,曾在饭桌上显摆过今年年底会有多少的收益,她心里头的那点疑虑便去了十之八九。 再看到文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院子、铺子、药铺收益都归她全权独有,顿时心中的疑虑便去了个干净,只以为丽娘伤心过度,昏了头脑一时糊涂,让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于是再不迟疑,飞快地签了文书。 看着李三娘洋洋得意地在文书上签了字摁了手印,丽娘这才松了口气,这偌大的包袱,总算甩给了李家的人,从此他们要争要抢,便只能窝里反了。 自己手里有那两根老参,又有一千两银子,这价值已经稳稳地超过了药铺和宅子的总价值,还能落个清静,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镇长拿出他的私人印鉴,稳稳当当地在三份文书上盖了红印子,收走了其中一张,冲着丽娘摇头道:“闺女啊,如今落了文书,可就不能反悔了,哎,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镇长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时做过亏本生意?” 丽娘朝他眨了眨眼,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笑容有些苦涩,可还是照得满室的阴霾散了不少。 镇长不明白丽娘心里是怎么想的,闻言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丽娘叫住,“镇长大人,反正也是作证,不如再留一会儿,待我与李姨娘把东西都交接了再走可好?” 镇长依言点了点头,丽娘这才把属于自己的那张文书小心翼翼地收起,又对李三娘道:“你与镇长大人先去堂屋等着,我把爹爹留下的房契地契和银两一并交给你。” 李三娘领着镇长欢天喜地的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丽娘和柳家的人。 丽娘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把王朝元如何与县令李厚朴勾连,拿还讫的借据来谋夺郑家家产的事情说了一遍,却独独瞒下了这些人谋害爹爹的可能,以及包袱里的两根老参。 毕竟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是安全。 姥爷和舅舅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去找那狗官评理,却被丽娘好言劝住。 “咱们是争不过当官的,可他要轻轻松松地拿了咱们郑家的家产,却也没那么容易,总要当心被这些东西烫着了手。” 舅娘疑惑道:“那李三娘不就是李县令的妹妹?你把家业交给了李三娘,还不等于拱手让给了李县令和王朝元那两个禽兽?” 丽娘促狭地眨了眨眼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他们不是亲的。我看这笔烂帐,他们要怎么算得清。” 【新书上传ing,稚嫩而脆弱,求收藏推荐神马的,您的支持是作者最强大的动力,╭(╯3╰)╮} ------------ 第六章 家不成家 安抚了柳家的人,丽娘这才出了柳眉的屋子,在自己房里寻出房契和地契以及爹爹临走时交给她保管的银票,又当着李三娘和镇长的面,从那一摞银票里抽出了几张面值加起来统共一千两的银票,然后把余下的东西一并交给了李三娘。 “喏,如今算是钱货两清了,你点点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李三娘得了这笔飞来的横财,早就高兴得连自己姓啥名谁都不知道了,只验看了宅子和药铺的地契、以及面值加起来差不多有两千两的银票,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此时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没少没少,都在这里了。” 这样便算是文书的条件完全达成了,丽娘再不想看李三娘一眼,转头对镇长道:“镇长大人,这次给您添麻烦了。” 镇长看着那一摞地契和银票眼有些发直,像他这样不入品级的地方乡绅,每日里汲汲营营,一个月忙活下来,也才十两银子的月俸罢了,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十年才能挣出这么多银子来。 不过镇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只失神了片刻便惊醒过来,颇有些汗颜地朝丽娘摆了摆手道:“这是我分内的差使,哪里算麻烦,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没话可说了,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说罢起身朝外头行去。 丽娘忙说“我送送您”,然后回头瞥了一眼捧着银票地契状若癫狂的李三娘,跟着镇长出了堂屋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巷子里寂静无声,没有旁的人,丽娘这才掏出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匆匆地塞进镇长手里。 镇长忙抬手推拒,“我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哪里用得着这么些银两,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丽娘截住他的话头,含泪道:“不瞒镇长大人说,此事其实另有隐情,说不好就会给镇长大人惹上麻烦,这点儿银子只有少的,绝不会多。” “怎么回事?”镇长听丽娘说得玄乎,心里也有些发憷,这得有多大的麻烦,才需要用这么多银子来平息啊? 丽娘只捡借据的事情说了,又说自己不过升斗小民,拿衙门里的官差也没法子,只得想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阴损主意,实在是情非得已云云。 镇长听完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虽是不入流的法子,但你也是无可奈何,若不是他们逼得太急,你也不会出此下策。再说,你跟李三娘定的文书是双方自愿的,也没人逼着她签,谁能拿这事儿来寻你的麻烦?这事儿我管定了,但这银子我不能要,你们娘儿俩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给一截就少一截,省着些用吧。” 镇长说什么也不肯要丽娘的银子。 丽娘心中感动,噙着泪道:“镇长大人,这些银子您先拿着吧,日后要麻烦您的地方还多着呢,您若是不收,丽娘以后惹了麻烦给人欺负了,也不好意思再来找您帮忙了。” 丽娘都这样说了,镇长只得收起银票,摇头叹气道:“哎,你这闺女,罢了,我便腆着老脸收下,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以后有事叫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丽娘连连点头,送走了镇长,然后掩上院门往堂屋走去。 还在院子里便听见李三娘歇斯底里的哭喊:“是丽娘把这些东西分给我的,你们不能抢,我和她是立了文书的。”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屋里闹得有多厉害了。 丽娘只觉得脑仁一跳一跳地疼着,沉着脸进了堂屋,果然不出她所料,白发的老祖母正脸色阴沉地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眼瞅着底下伯娘和李三娘打成了一团。 “住手!这里先前还是我爹的灵堂,你们要在这里干什么?” 丽娘吼这一嗓子总算是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疯婆子给镇住了,两人停了手,李三娘护着肚子和怀里的银票退了几步,小声嘟囔道:“这泼妇要抢我的东西。” 伯娘见到来了正主,顿时气势汹汹地指着丽娘骂道:“你个败家子娘们儿,你爹尸骨未寒,你怎么敢把他的家业交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妾?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么大的家业,你不给你大伯和你堂哥,你交给这么一个下贱玩意儿?” 丽娘没有搭理伯娘的责问,倒是把视线落在了祖母的身上,满心以为爹爹尸骨未寒,祖母会看在他的面上,护一护自己,哪怕只是替她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却不料祖母看她的目光竟是透着埋怨和不喜,还有隐隐的愤怒。 丽娘被她那近乎冰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阵酸楚。 不管自己再怎么聪慧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个女儿的事实,兴许在祖母的眼里,只有大伯家的郑宏和郑拓两兄弟才是她的亲孙子,而自己不过是别人家的媳妇罢了。 如今爹爹刚去,娘亲尚在病中,祖母却不问缘由,任凭伯娘欺负自己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丽娘只觉得自己这两天的疲倦和忙乱似乎在这一瞬间里失去了意义,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祖母和咄咄逼人的伯娘,丽娘冷笑道:“有什么好争的?我爹走之前可是欠了李县令一万两银子呢,伯娘以为这宅子和铺子能值一万两银子么?人家李姨娘答应了要替我爹还这笔钱,你们争的什么?难道伯娘也想替我爹还那一万两银子?” 丽娘的话不啻一记闷雷,把在场三人悉数轰了个眼冒金星手脚发麻,伯娘和祖母倒还好些,只是脸色难看而已,李三娘却是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丽娘不想看到那三个面如死灰的女人,转身便去了柳眉的房里。 这地方真住不得了。 丽娘不明白,明明房子还是那座房子,人也差不多还是那几个人,为什么只是爹爹不在了,原本和和美美的家,竟然会一下子破碎成这般模样? 丽娘在柳眉的门外站了好一阵,这才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掀开帘子进了屋。 屋里姥爷一家都还在,娘亲此时也已经醒了,正斜靠在床头上握着姥姥的手哀哀地啼哭着。 丽娘忍着心中的酸楚,强作镇定地问道:“娘,您的身子好些了吗?要不,咱们搬出去住吧?换个地方住,说不定心里能好过一些。” 柳眉止住呜咽看向丽娘,摇头道:“这里是你爹买的宅子,我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丽娘咬了咬嘴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脆弱的娘亲解释。 姥爷不忍丽娘小小年纪便独自承受那些连大人都承受不起的风雨,厉声道:“眉娘,这不是你该任性的时候,你以为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丽娘会想到搬出去住?你倒是容易,只管哭得死去活来,你看看丽娘,这孩子两天不到憔悴成什么样儿了?这些事情原本该你这个做娘亲的操心,你却把担子撂给这么点儿大一个孩子,你于心何忍?” 姥爷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丽娘怕刺激到娘亲,忙不着痕迹地朝姥爷递眼色,但姥爷却看也不看她,只皱眉看着半躺在床上的柳眉。 此时的柳眉睁大了泪眼朦胧的双眼,眼神空洞,这一瞬间似乎她的神魂已然离体,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一副没有魂灵的躯壳而已。 丽娘吓坏了,忙抢到床前,惊呼了一声“娘”。 “娘,您别吓我,我已经没有了爹,再不能没有您了。”丽娘伏在柳眉身上,哀哀地哭喊着。 柳眉深深地闭了眼,任泪水沾湿了肩上的衣裳,片刻后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多了一份坚定。 她不止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撇下自己的女儿,让她独自面对人情冷暖,让她独自感受人心险恶? 柳眉面带愧色,低头看向怀中痛哭失声的丽娘,抬手搂住她颤动的肩,柔声道:“是娘对不住你,你放心,娘已经没事了,这两日你累坏了,睡吧,等你睡醒,咱们就已经搬好了新的地儿。” 丽娘的心绪几经起落,已是累到了极致,如今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又被娘亲搂在怀里这样温柔地哄着,顿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别忘了我房里的包袱,千万别忘了。” 柳眉见丽娘困顿成这样,不由得悔恨交加,忙颤声应道:“知道了,不会忘的,你睡吧。” 丽娘便真的就这么黑沉沉地睡了过去。 【打劫推荐票!嘿嘿……】 ------------ 第七章 阴魂不散 丽娘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但瞬间便想到了父亲交代的事情,心中一惊,忙翻身坐起。 床边,柳眉正一脸愧疚地看着丽娘,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一惊一乍的?做噩梦了?” “娘,我房里的包袱呢,您有没有拿出来?”倘若那包袱没有拿出来,倒真的是一场噩梦了,丽娘满脸紧张地问。 柳眉点头道:“你那样郑重其事地交代,我这个当娘的就算拼了性命也得给你拿出来啊。”说罢起身从床边的柜子里将包袱取出,递给丽娘道:“喏,你看,是这个吧?” 丽娘接过包袱捏了捏,里头硬邦邦的,那两支老参都在,她顿时便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 “娘,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娘亲的房间。 柳眉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头喧闹的声音顿时涌了进来,窗外是普普通通的城关镇街景。 这样的角度,这样的位置,丽娘顿时明白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了。 “这里是城关客栈?”丽娘问。 柳眉笑了笑道:“我见你催得急,担心时间拖久了会耽误你的大事,所以急急忙忙地搬出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在这客栈里要了三间房,先暂时住下,以后就看你是怎样打算的了。” 丽娘见娘亲在伤心之下还能为自己考虑得这样周全,心中即感动又温暖,前几日受的那些委屈此时早已烟消云散了。 丽娘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城关镇是不能再住了,娘,咱们不如去乡下买处农庄,再买十来亩田地,安安稳稳地做地主婆吧?” 她这样说,倒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倘若再住在镇上,免不了跟王朝元和李厚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心事,被他们看出端倪,到时候非但不能报仇,反倒搭上了自己与娘亲这两条性命。 但是若要她背井离乡去其他城镇求生活,未免又有些不舍。她毕竟是在城关镇长大的,她的根在这里,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 所以,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搬去乡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先安顿好了,再慢慢地收集证据,为爹爹报仇。 柳眉笑着点了点头,摸着丽娘黑亮的头发,柔声道:“好,丽娘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咱们就做地主婆。” 看着娘亲的笑脸,丽娘鼻子一酸,却怕被娘亲看到自己已经红了眼眶,忙扑进她的怀里,撒娇道:“太好了,以后咱们就是地主婆了。” 柳眉静静地搂着女儿,尽量维持着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柔与包容。 但失去丈夫的伤痛却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生活下去,柳眉只能时时刻刻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去回想那些会让她难过落泪的事情。 丽娘缩在柳眉的怀里,突然问道:“娘,为什么要开三间房?” 柳眉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顺儿、青桐和阿勇都不肯离开,我虽销了他们的死契,但他们说,宁愿不要工钱也要跟着咱们,只要管饭就成。咱们虽然剩下的银子不多,但支付他们三个的工钱却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他们都留下了。” 柳眉说着低下头看了丽娘一眼,有些不安地道:“丽娘,你不会怪娘亲胡乱花银子吧?” “娘,您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怪的,银子就是拿来使的,怎么高兴怎么使,再说了,勇哥和青桐他们,那是自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虽说名为主仆,但却跟亲人似的……” 丽娘说到亲人,不由得想起了祖母那冰冷的眼神,心中一痛,顿时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柳眉不知道那时发生的事情,只当丽娘是想起了她的爹爹,于是忙接过话茬道:“你不怪我就好,嗨,你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这都过了晌午了,咱们去叫阿勇他们出来吃饭吧,阿勇饿得快,这会儿估计得饿疯了。” 丽娘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想到勇哥饿极时那双哀怨的眼睛,顿时什么烦恼都丢到了脑后。 母女二人互相理了理头发和衣裙,待收拾妥当后才出了房门,把住在隔壁两间屋子里的青桐、顺儿和王勇喊了出来。 王勇果然是饿坏了,这么大的块头,神情却带着委屈,像是挨了揍的小孩子似的。 青桐一看见丽娘便红了眼眶,上前挽着丽娘的胳膊抽着鼻子哽咽道:“小姐,你可把我吓坏了,从昨儿中午睡下便一直不醒,我都急得想去请大夫了。” 丽娘惊道:“呀,那我岂不是睡了十二个时辰?这么能睡,只怕会变成猪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下了楼,这城关客栈跟大多数客栈一样,楼下是饭馆,楼上是住房。 城关客栈的老板是认得丽娘一家子的,跟郑守财也颇为投契,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对这对母女的处境却是颇为同情。 见丽娘母女下来,掌柜的忙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上前招呼道:“眉娘,丽娘,今儿下来得可有些晚了,别饿坏了吧?” 丽娘拿下巴指了指王勇,笑道:“我们还好,不过勇哥饿坏了。掌柜的赶紧捡能填饱肚子的吃食来一桌,你是知道勇哥的饭量的。” 王勇被丽娘笑得有些脸红,掌柜的也觉得好笑,忙转身下去安排。 郑家下人少,又都是从小养大的,所以每每吃饭的时候也不论什么主仆,都是一桌坐了,随意的很。 这一大家子人刚入座,门口却来了个不受待见的人。 “丽娘,你怎么就把产业交给了三娘呢?你好生糊涂啊!”王朝元一脸担忧地跨进客栈,一边往桌边凑,一边说道。 他这一趟来,主要还是为了郑家家产的事儿。 昨日李县令就知道丽娘一家子搬出去了,原本还没当回事,结果一听说李三娘接手了郑守财的财产和债务后,顿时暴跳如雷,当下便赶到郑家院子,把李三娘痛骂了一通。 李三娘原本在家时就不招李厚朴待见,她不过是个妾生的庶女,李厚朴和李二娘根本没当她是自家人,所以才会把她送给郑守财当小妾,至于这回谋划的事情,事前也没漏过半点儿口风给她。 如今李三娘糊里糊涂地坏了他们的大事,李厚朴更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当下勒令她把财产和债务还给丽娘。 李三娘原本不肯,但挨了两耳刮子后不肯也得肯了,所以才会有王朝元走这一趟。 “虽然咱们铺子眼看上去是欠了些银两,但并不是还不上来,你这么统统扔了,岂不可惜?”王朝元苦口婆心地劝道。 丽娘笑了笑道:“王掌柜这话说差了,那已经不是咱们的铺子了,是你们的铺子才对。” 王朝元叹息道:“你这闺女,莫不是在跟谁置气?李三娘那点儿见识,你把药铺转给她,不出两月铁定败光了,你就忍心你父亲的产业就这么败下去?” 丽娘心中冷笑,暗想若不是因这产业,我爹爹又怎么会丢了性命? 明明是谋夺人家业的歹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古道热肠的模样来,真真看着恶心。 丽娘虽然恨不得一刀将他捅个对穿,但知道眼下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当下摇头道:“王掌柜不用多说了,我娘亲身子不好,我哪里还有心思来张罗药铺的事情,转出去倒是省事。至于李姨娘会不会经营,那是她的事儿,是好是赖都与我无关了。” 丽娘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王朝元尤不死心。 “你别说气话,三娘已经同意把铺子和宅子还给你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丽娘强忍着火气道:“难道立了文书的事儿也能儿戏?还请王掌柜转告李姨娘,如今铺子已经是她的了,想卖给谁都成,我是绝不会再拿回来了。王掌柜也是个大忙人,就不用再为此耽搁时间了。” 王朝元见丽娘已经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心知李县令交代的事情只怕是办不成了,但他私心里却还有一事,兴许能有指望。 只是…… 王朝元看了看在座的诸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昨日因为有李二娘在,他也没敢说得太明白,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丽娘是个什么意思。 “丽娘,能否借一步说话?”王朝元想单独问问丽娘。 可惜丽娘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必了吧,这里没外人,王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王朝元讪讪地一笑,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那我就先走了。” 柳眉虽然不明白丽娘为何会拿这样的态度对待王掌柜,但她相信丽娘有自己的分寸,于是也不做声,一家人闷头吃了饭,各自回房间不提。 【╭(╯3╰)╮,亲,点击和推荐神马的,俺都喜欢……】 ------------ 第八章 贵人 丽娘怕她娘亲独处时会暗自伤心,于是执拗地要跟她住一屋。 柳眉无奈,只得应了,让青桐和顺儿同住一屋,自己则跟丽娘挤在一间屋里。 屋里没了外人,娘儿俩倒是自在,都脱了鞋子把脚捂进被窝里,天冷了,这样倒是即暖和又亲近。 丽娘搂着柳眉的腰,嘟哝着待买到了合适的院子,便要把爹爹的灵位摆上,在家中守孝三年。 柳眉听她说起守孝的事,不由得皱了皱眉,丽娘今年已是十五,到了该说亲的年龄,若再守孝三年,出了孝期便是十八了,十八岁的闺女要再说亲只怕就难了。 丽娘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层,说完了守孝的事儿,又细细地规划着往后要买多少地,要请多少长工,每年要打多少粮食。 娘儿俩正软语呢哝地憧憬着未来,奈何一阵不识趣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丽娘无奈地耸了耸肩,对柳眉道:“大概是小二哥问咱们要不要热水呢。我去开门。” 打开房门,门外却不是送热水的店伙计,是去而复返的王朝元王掌柜。 “王掌柜?你还有事?”丽娘皱了皱眉问。 门刚打开,王朝元便瞧见了屋里还有个柳眉,心下不由得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是一看到丽娘那娇嫩秀丽的模样儿,顿时心痒难耐起来,这样的姑娘娶回去,既能挣钱又还年轻漂亮,比李二娘那母老虎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去。 有了足够多的诱惑,王朝元便把那一丁点儿的为难丢到了脑后,脸色微红,搓着手道:“丽娘,昨日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王掌柜是说铺子的事情吗?不用考虑了,我是绝不会再拿回来的,王掌柜不必再多说了。”丽娘顾左右而言他,说完就将房门朝中间一拉,想把门关上。 王朝元忙用双手拉住门的两边,阻止门扇合拢,低声道:“丽娘,不是那件事,你看我三十来岁了还没得一个孩子,二娘已经同意我纳妾了,你若是嫁过来,过一年两年的,生了孩子……” 他话还没说完,丽娘已是气急,“砰”地一声用力合上了门,王朝元被门扇夹痛了手,不得不退后一步,抽出手来。 再看时,丽娘却已经把门从里头插上了。 王朝元犹自不死心,使劲地敲门,旁边的王勇听到动静,开门来看,见到是王朝元在没脸没皮地捶门,当下吼道:“王掌柜你这是要作甚?” 王朝元被唬了一跳,忙赔笑道:“不做甚,不做甚。”然后灰溜溜地跑下了楼,走了。 丽娘守在门边,听到外头王勇在呵斥王朝元,心中微微定下了些。幸好有勇哥在,否则自己这孤儿寡母的,还真的容易给人欺负了去。 这边的动静柳眉自然也听到了,红着眼眶道:“我原说早些给你说亲的,你爹偏不肯。读书的他嫌穷酸气,做生意的他嫌市侩,当官儿的他又怕人会让你受委屈,只把你当宝贝一样养着,如今倒好,他前脚才走,后脚就连泼皮一样的王掌柜竟然也敢存着这样的肖想,你爹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被人这样糟践,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儿。” 说完自己想着觉得凄凉,倒是先哭了起来,丽娘心中也是好一阵委屈,娘俩当下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娘儿俩刚哭消停,敲门声又响起。 丽娘被烦出了火气,抱着跟这些禽兽拼了的心思,怒气冲冲地猛然拉开门扇,却见门口站的不是王朝元,倒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陌生英俊后生。 这人头上戴着月白色织锦束发,身上穿着月白色交领夹袄,腰间束着青色腰带,身材修长,面容俊秀,脸上自带了三分傲然,七分尊贵。 这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少年公子。 丽娘的气势顿时消下去不少,迟疑着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敲门何事?” 那后生颇有些傲气,头微微扬着,颐指气使地道:“你就是郑丽娘?那安和堂是你家开的?我家公子要见你,速速穿戴整齐,随我下楼去。” 说罢,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丽娘一眼,目光颇为鄙夷。 丽娘才搂着娘亲哭了一场,形象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眼也是红的,头发也是乱的,兴许衣裳也不整齐。 但她素来是个有傲骨的,即便是面对达官贵人,也不容被人小瞧了去。 如今被这小子这般呼来喝去不说,还拿这样的眼光看人,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再加上这后生实在无礼,上来也不自报家门,丽娘有些疑心这是王朝元诱她出去的诡计,于是一言不发,“砰”地一声又将房门合得死死的。 那后生险些被门夹了鼻子,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站了半晌才悻悻地走了。 丽娘听得脚步声远去,这才回到床边,恼道:“真是没法儿住人了,变着方儿的折腾,闹起来没完。” 柳眉先前搂着女儿哭了一通,郁气倒是消了不少,拍了拍丽娘的手,柔声安慰道:“没事儿,待过了这一阵,咱搬去乡下自然就消停了。” 丽娘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想不过味儿,又咬牙切齿地道:“若是再来闹腾,休怪我不客气,非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说完目光就在屋子里寻摸了一圈儿,把桌上的烛台看了又看,觉得此物用起来应该趁手,便拿定了主意,倘若再有人来,就拿这烛台好生招呼他。 说来也巧,丽娘这边刚拿定了主意,敲门声竟然又响了起来。 丽娘火烧眉毛一般地跳起来,咬牙道:“还敢来!”言罢气冲冲地抄起烛台就朝门口去了。 柳眉大惊,生怕丽娘冲动之下闹出人命来,忙不迭地下床穿鞋,想要劝住丽娘。 不过她显然慢了一步,待她穿好鞋子起身时,丽娘已经“吱呀”一声拉开了门,手中烛台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在门口那人的脑门上。 不过那烛台终究没能落得下去。 只一个照面,丽娘便仿佛被人夺去了呼吸,就连高举的烛台也险些失手坠地。 丽娘这般模样,倒不算是惊讶了,应该叫惊艳更合适一些。 门外站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身材颀长挺拔,比丽娘高出整整一个头来。 这人内里穿了一件黑色缎底银线绣花的交领长夹袄,外头罩着黑色泛银光的薄纱罩衣,腰间束着银花墨玉腰带,脚下穿着缠枝银花皂靴。 腰坠羊脂白玉佩,头戴紫金束发冠,剑眉峻秀飞扬,双目清澈深幽,鼻若悬峰,唇若丹朱,发如浓墨,肤似白玉。 这样的容貌,已是难得至极,又加之通身的穿戴富贵无比,本已是至善至美到了极致,但此人却偏偏还要在极致之上再加些筹码,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一派清雅温润,明眸里无悲无喜,便让那极致更升到无法想象的境地。 这样的人只需要静静地往那里一站,周围的一切便都立刻失去了颜色,所有的光亮都会只集中在他的身上,叫所有人的眼里只看得到他。 丽娘自认自己也算见多识广,见过的人即便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达官贵人她见过不少,英俊公子也不稀奇,却从没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就在丽娘看人看得有些发呆时,却从那人身后传来一道鄙夷的声音。 “怎么着,你这泼辣货还要对公子行凶?” 丽娘被这道声音惊醒,抬眼望去,才发现跟在黑衣男子身后的正是先前来敲过门的白衣贵公子。 丽娘顿时知道自己似乎是怪错了人,忙将举着烛台的手背到身后,努力挤出笑容来,强作镇定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是有事?” 那白衣公子冷哼了一声,不满地道:“这不是废话?自然是有事,没事谁会来这种地方,你以为……” 黑衣男子也不说话,只将头微微一偏,淡淡的目光扫了一眼身后,那白衣公子顿时闭上了嘴。 “令尊两个月前曾说这几日要卖一支千年老参给我,我今日便是来看看,能不能拿到东西。” 黑衣男子的声音清冽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让人微微有些发冷,却恰到好处,不会使人觉得不舒服。 丽娘怔了怔,听人说起千年老参,心里难免有些惊慌,忙应道:“家父已经过世了,如今我手里没有千年老参,让公子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黑衣男子见丽娘推说没有,也不生气,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不疾不徐地道:“郑小姐不必急着说没有,我自然是有凭有据才会来找你。” 这是什么意思?笃定了自己手里有东西,要强抢还是强买强卖? 丽娘很想像对待王朝元那样,“砰”地一声把人关在门外,可看到此人清澈透亮的眼睛时,她却犹豫了。 【完美楠竹献身了,求推荐收藏o(n_n)o~】 ------------ 第九章 交易 不得不说,美色误人。极美的女子是祸水,极美的男子同样也是。 倘若是个猥琐的大叔或者吊儿郎当的盲流说那种话,丽娘肯定想也不想就会赶人,惹毛了指不定还会用烛台行个凶,可如今跟她说话的是这样一个人,她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起来。 爹爹从辽地捎回老参的事儿,知道的人便只有她和勇哥两个,勇哥这几日一直在郑家院子里忙前忙后,连身上的伤也没顾得养,又哪有时间去知会外头的人这种事情? 再说,即使勇哥有那个时间,丽娘也相信,他绝不会出卖自己。 那这位公子是如何知道此事的?难不成真的是爹爹临出发前寻到的买家? 丽娘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千年老参可不是轻易就能找到买主的,且不说那价钱有多高,寻常富贵人家买不买得起,就说那药性,非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普通人哪里受得了那种猛补? 即须得着又买得起的买家,委实少之又少。 以爹爹的性子,断不会没找到买家便贸贸然地出手,把银子都砸在这等昂贵物件上,然后只能指望突然来个富得流油的买主,凑巧高价买走他手里的存货。 爹爹哪一笔生意不是谋定而后动,一出手便是十拿九稳的? 想到了这一层,丽娘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侧身让开门,低声道:“公子若不嫌弃,不如进来说话吧。” 那黑衣公子倒是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率先跨进了屋里,那白衣公子跟在后头,一脸不情不愿地进来,然后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到什么东西都是好一通皱眉。 这里不过是普通的客房,摆设极为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便只得一张桌子几条凳子,连一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丽娘指着凳子原本想说“请坐”,但忽然觉得这话有些说不出口,那凳子她平日里自己坐时倒觉得还好,可如今要请那黑衣公子坐,顿时便觉得太不合适了,人家会不会嫌脏?嫌粗糙? 丽娘有些尴尬,生平头一次手足无措。 那黑衣男子却仿佛浑然未觉,目光在屋子里微微一扫,随后抖了抖衣摆,竟然就在那凳子上四平八稳地坐了。 丽娘松了口气,咬了咬嘴唇,问道:“公子说,家父曾答应要卖老参与你,不知是在何时何地说的?” 黑衣男子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丽娘,还未及说话,便听得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公子冷哼了一声。 黑衣男子转头看向白衣公子,淡淡地道:“李绍,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可以先回去。”。 白衣公子顿时白了脸色,一脸委屈地道:“大少爷,小的知道错了,您别赶小的走。” 丽娘简直惊呆了。 这位牛气烘烘的白衣公子无论是穿戴、气度还是言谈举止,不管怎么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少年公子,却不成想竟然只是这黑衣公子的仆人,要怎样的家世才能连仆人都这般出挑? 那黑衣公子得了李绍的保证,便不再多说,而是转头看向丽娘,想了想后道: “我并不曾直接与令尊交涉,不过我府上的人却是见过令尊,并敲定了此事。他们碰面的日子应该是在九月初,我府里那人,姓周,不知郑小姐是否有印象?” 丽娘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来:她的爹爹正是因为九月初二那日见了一位姓周的大客户,这才决定要去辽地倒腾些老参回来的,这样说来,眼前这位贵公子并没有胡诌。 “这位公子说的倒是确有其事,只是……”丽娘有些犯难,按理说这样贵重的东西,有买家要自然应该立即出手,可如今她麻烦一大堆,倘若再有什么大动作,传出去一点儿风声的话,只怕她跟娘亲这两条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那黑衣男子静静地等着她的回音,却不想丽娘挣扎了半天,却还是道:“我是很想与公子做成这笔生意,只是家父在购药的途中遇上了贼人,连性命也丢了,并没有带什么老参回来。” 黑衣男子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丽娘会拒绝,但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情,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地道:“这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对于令尊的遭遇,我深表遗憾。” 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听我府上的人说,令尊是个办事极为妥帖的人,答应的事从来不会落空,兴许他已经托人带了东西回来,却还未来得及交给郑小姐也未可知。” 丽娘听到此处,心中一惊,脸色虽然看上去还有几分平静,但眼中的闪烁却是瞒不过别人的眼睛。 黑衣男子把她的反应瞧在眼里,已经确定了她手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也不愿把人逼得太急,他可不想落个强买强卖的名声。 “郑小姐似乎有些难处,我倒是有些朋友,兴许能帮得上郑小姐。”黑衣公子抛出了他的附加条件。 但丽娘与他素未谋面,不敢轻信,心中兀自挣扎不休。 “这样吧,郑小姐先考虑考虑,待郑小姐考虑清楚了,可以来东京寻我。”他只说东京,却不留自己的姓名和具体住处,显然没打算真的让丽娘去东京找他。(此东京乃是北宋都城汴京的民间称呼,非指某国的首都。) 这人似乎已经打算放弃了,神色淡然地起身,对丽娘道了句“告辞”,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丽娘知道,他这是以退为进。 这人丝毫不掩饰他的意图,无论是他的承诺或他的要求,都那么明明白白地摆着,只要自己念头一动,这笔交易就能达成。 丽娘有些犹豫。 这位年轻公子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况且他方才也说了,可以帮到自己,若真的答应了他,是不是距离报仇的日子又更近了一步? 但倘若他是骗子又该如何?拿了爹爹用命换回来的东西不给钱怎么办?这么一个无名无姓的人,不知根不知底的,若是跑了,自己该去哪里找他? 丽娘觉得,这笔交易就是一场赌博,用一根老参赌一场机遇,胜则至少能找到谋害爹爹的凶手,败则输掉爹爹血汗挣来的银两。 眼见那黑衣公子已经走到了门边,那位随从李绍的手已经摸到了房门,丽娘心中顿时做出了决定。 “你要怎么帮我?”丽娘问。 ------------ 第十章 柴 丽娘这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带着几许深意。 郑守财常常在丽娘面前背他的生意经:“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谁开价谁就被动,价钱都是讲出来的,不讲就永远做不成买卖。” 丽娘对爹爹的话深以为然,所以,尽管她心中早就有了底价,但为了争取利益最大化,她不决不愿当先出价,而是打算等着黑衣公子出价后再跟他讨价还价一番。 但那黑衣公子却明显不吃这一套,听到丽娘的问话后只顿住了脚步,侧头看向门边的地面,不疾不徐地问道:“郑小姐需要我怎么帮你?” 一听这话丽娘便知道这人不好对付。 自己把问题丢给他,他却又不动声色地丢了回来。 若是在平时,丽娘断不会再接招,直接便让他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可这次却不行,他给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动摇丽娘的决心了。 被人明明白白地摆了一道,丽娘却不能不拒绝,商人最要紧的便是要有一双能看出机遇的眼睛,以及一双能抓住机遇的手。 “查出谋害我爹的幕后元凶。” 丽娘放弃了讨价还价的念头,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底价。 “好,两日之后,还是此处,你等我消息。” 黑衣公子说罢推开门向外走去,丽娘忙追了两步,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黑衣公子回过头来看了丽娘一眼道:“我姓柴。”说完回过头去大步流星地走了,那位名叫李绍的随从跟在那柴公子身后,走到临下楼时,还转过头来狠狠地白了丽娘一眼。 丽娘站在门口,心里琢磨着这杞县有哪家姓柴的高门大户达官贵人家有这样的公子,却听得身后传来隐隐的哭声。 丽娘心中暗叫了一声糟,忙合上房门,转身朝她娘亲看去。 “你爹他……真的是给人害死的?”柳眉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问。 丽娘心知此事瞒不住了,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惹得柳眉又是好一阵伤心,娘儿俩哭过后,柳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满脸愧疚地摸着丽娘的头发,柔声道:“是娘不好,前几日只顾着自己伤心,却让你去承担这些。” “娘,女儿大了,为您分忧是应当的。您放心,我一定会替爹爹报仇,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丽娘将头伏在柳眉的腿上,信誓旦旦地道。 柳眉的手顿了顿,扶着丽娘的肩头让她坐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丽娘,你爹的仇是要报,但是眼下咱们这个家已经只剩咱们娘儿俩了,你若是再有个好歹,我定然也活不下去。丽娘,答应娘,不管怎样,你不能有事,要报仇咱们娘儿俩一起报,要活咱们娘儿俩一起活。好不好?” 丽娘眼里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咧嘴笑道:“娘放心,我们都会活着,要活得滋滋润润的,还要看着那些害我们的人统统去死。” 丽娘这头才刚放出了豪言壮语,却不防第二天就有麻烦找上门来。 这天清早,丽娘正和柳眉他们在客栈楼下的饭馆里吃着馒头就稀粥,却见李婶子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见到丽娘便急道:“丽娘,好闺女,你快去帮帮你李叔吧,李三娘那疯婆子正在我家寻死觅活呢。” 李叔便是这城关镇的镇长,也是帮丽娘见证那份文书的人,这位李婶子便是镇长的媳妇。 丽娘一听这事儿,顿时顾不得吃饭,忙放下碗筷起身道:“李婶子,真是对不住您,给您添麻烦了。” 李婶子把手一摇,叹了口气道:“嘿,别说什么对不住的话,你是个好闺女我们知道,我们这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也只有你能镇得住那疯娘们儿了。” 丽娘想着镇长正是因为帮了自己的忙才惹的麻烦上身,心中很是愧疚,忙道:“李婶子,我们还是先过去吧,省得一会儿闹得不可收拾。” “嘿,还是丽娘想得周全,走吧走吧,回头解决了那个疯婆子,婶子煮鸡蛋给你吃。” 丽娘如今重孝在身,哪里敢去别人家里吃鸡蛋,闻言只是笑了笑,转头对青桐道:“我这边先去,你吃完饭把我包袱里那张契书拿来,李姨娘那一张。” 那两根老参已经收到了妥当的地方,包袱里有两张田地房契,另有一张则是李三娘抬进郑家后写的妾籍文书。 见青桐点头应了,丽娘这才跟在李婶子身后,朝镇长家去了。 才走到镇长家门外的巷子里,便有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巷子里更是挤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更有好事者,闲来无事捏着脖子,正笑嘻嘻地跟没能挤进去的人鹦鹉学舌: “你个老东西,为老不尊,跟那小妖精合起伙儿来欺负我这孤儿寡母的,天地良心!” 这学舌的倒是学出了几分李三娘的韵味,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丽娘却笑不出来,这李三娘如今还是她郑家的人,在这儿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丢的可是郑家的脸。 李婶子面色也不好,热闹自然是人人爱看,可被人当成热闹看却没人愿意。 “都让开些,让开些,大清早的堵在这儿干嘛?”李婶子叉着腰吼了一句。 众人回头,看见跟在李婶子身后的丽娘,顿时激动起来。 先前还只是个配角儿就闹得这般厉害了,如今这正主儿来了,还不得闹翻天去? 都说安和堂的郑小掌柜是个小辣椒,可到底也没人见识过她发火儿是什么样子,如今机会来了,这些人还不围着看个够本? 围观的人很是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李婶子打头领着丽娘过去,不过到了门口,丽娘却有些迟疑,这重孝期间上别人家的门,可是很犯忌讳的事儿。 李婶子已经进了院子,回头一看,见丽娘还没有进来,忙转身拉住她的手臂,嗔怪道:“嘿,你这闺女,这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讲究这个?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呀,回头事儿了了,给婶子买块红布挂了,也就成了。” 身上戴着重孝或没出月子的产妇,会被看做是不吉之人,这期间通常只能呆在家里,鲜少出来走动,倘若万不得已进了别人家门,须得买块红布送来,取个趋吉避凶的意思。 丽娘听李婶子都这么说了,也顾不得忌讳,抬脚进了院子。 镇长家的院子远不如丽娘家的大,进门后便是个两丈见方的园子,也没个假山隔山墙一类的障碍物,从门外能一眼把园子看个透彻。 堂屋门口的房梁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条白布,李三娘正拼命地把脑袋朝那白布套成的圈子上挂,她身后有个年轻媳妇,正拦腰死死地抱住她,一边用力往后拉,一边好声好气地劝说着。 “让她去。”丽娘进了院子冷眼看了看李三娘,对那年轻媳妇道。 【求推荐收藏%>_<%,冲新书榜ing,目前排名二十几啊……】 ------------ 第十一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那年轻媳妇是镇长的儿媳,极为老实的一个人,听丽娘这么说,顿时一脸不忍地道:“丽娘啊,这可是两条人命,玩笑不得。” 丽娘冷笑道:“没事,出了人命我担着,这里有这么多乡邻们看着呢,都可以作证。” 这话一出,围在院子外头的人立即齐声应和,表示他们愿意作证。 李婶子比她媳妇见识多些,也更机灵些,知道这等寻死觅活的人不过是借机闹上一闹罢了,那些真正要寻死的人才不会这样。 再加上丽娘已经打了保票,再拉着那疯婆子只怕反倒坏了她的事儿,于是忙上前把她媳妇拉开,轻声呵斥道:“听丽娘的,你也是有身子的人,让开些,别伤着咯。” 那媳妇是个听话的,见婆婆来拉,便真的松了手。 李三娘这会儿没人拉了,反倒不朝那绳套上去了,朝地上一坐,大哭道:“哎哟,我不想活了,你这郑家的正经小姐不还账,偏把账推给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妾,丽娘啊丽娘,你就是不看在你没出世的弟弟份儿上,也该看在你去世的爹爹份儿上……” 丽娘见她哭闹起来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当下呵斥道:“绳子就在那里,没人拦你。” 李三娘哑了口,看了看那摇摇晃晃的白布绳套,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丽娘,一时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去死。 丽娘虽然话是那般说了,但并不是真的要让李三娘去死,她不过是笃定李三娘不会舍得就这么死罢了。 如今大棒子已经把人打蒙了,这会儿正好给个甜枣哄哄。 “李姨娘,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爹在世时,我们一家子对你好不好?吃的穿的用的,你哪一样比我娘差了?我们郑家难道对你不好?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李三娘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便顺着丽娘的话去想了想,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进了咱们郑家的门,我们可有害过你一回?” 李三娘又是一愣,继续摇头。 “文书上过给你的银两和房契地契,你仔细算过值多少没?光银票便是两千两整数,院子加上屋里的家具,卖个一千两不成问题,安和堂的铺子还有铺子里剩下的药材转出去,卖个五千两绝没有问题,更别说还有安和堂近十年的金字招牌,那值多少银子我还没给你算。只这些便是整整八千两银子。你说,我白白地给你八千两银子,这可是在害你?” 院子外头的人听得眼都直了,一听丽娘问话,忙乱糟糟地答道:“来害我咯,来害我咯!” 李三娘闻言习惯性地摇了摇头,不过才摇了两下却突地回过神来,大叫道:“那你还欠着我大哥一万两银子呢,那又怎么算?大哥昨日才来催了账,要是我还不出来,他说他也护不住我,我得去牢里过下半辈子,我倒是不打紧,可你这未出世的弟弟不能去受那样的苦啊……” 丽娘摇了摇头,很是同情地看了李三娘一眼,带着些惋惜道:“李姨娘,你没学过算术,算不清这笔账,我不怪你,李县令可是有学问的人,说出这种话来未免就有些奇怪了,莫不是你信口雌黄诬赖李大人?” 李三娘嚷道:“我怎么可能诬赖我大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能把这笔我一辈子也还不上的账转给我,你这是要逼我去死!” 李三娘这下算是找到主题了,忙将脖子朝那绳套上凑过去。 李婶子和她媳妇顿时急了,就想上去拉她,丽娘忙给李婶子递了个眼色,嘴里不紧不慢地道:“你想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呢,反正上吊也死得慢,我还有些话没说完,你且一边听一边死。咱们两不耽误。” 就在丽娘慢条斯理说话的工夫,没有阻挠的李三娘已经寻了一张小凳子,站上去,把脖子套进了绳套里。 丽娘笑眯眯地看着她,清了清嗓子后,才又慢吞吞地道: “李大人手里的确是有一张安和堂的借据,也的确是一万两银子不假,不过王掌柜可是占了安和堂三成的股,那一万两欠账里头,他便占了三千两。也就是说,你只需要还给李县令七千两银子就能了账。我给你的家当加起来至少值八千两,就算还了欠账你手里还能有一千两余钱。我与娘亲两个也不过只得了一千两银子罢了,我娘亲是正室,我是正经的嫡长女,我们两个加起来统共才有一千两银子。你说,我这般分配可有对不住你?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呢,足够你生了孩子逍遥自在地过上好几十年了,这是多少人想也想不来的福气。哎,有大好的日子不过,却非要寻死,李姨娘,我真是为你感到可惜。” 李三娘越听越觉得丽娘的话在理,但却又隐隐地觉得总有些不对头,不过她在镇长家哭号了这么久,脑子已是有些发昏了,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头,只呐呐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有些进退两难。 丽娘见说动了李三娘,忙再接再厉地加了一把火:“我知道,你是怕小妾这个身份不够光彩,怕孩子今后不好出头。不如我今儿就请大伙儿都做个鉴证,给你脱了妾籍,从今后你李三娘便是自由身了,再不是我郑家的妾室,可好?” 李姨娘此时还没意识到她已经偏离了此行原本的目的,一听说自己手里有大把的银子,还能脱了妾籍,哪会觉得不好,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正好这会儿青桐也拿了李三娘的妾籍文书来,丽娘接过文书,直接递给了立在一旁的李婶子。 “劳烦婶子把这文书交给镇长大人,请他帮忙为李三娘脱籍。” 镇长不方便跟李三娘这样的妇人拉拉扯扯,所以自打李三娘来了,他便只能和儿子躲进了屋里。 丽娘交代完了妾籍文书的事儿,又转头对脑袋仍挂在绳套里的李三娘笑道:“好了,如今你也是自由身了,跟我郑家再无关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施施然地拉着青桐的手走了。 李三娘怔愣了半晌才醒悟过来,忙叫了一声:“哎,你别走,我不脱籍!” 不脱籍还可以以死相逼,脱了籍她可就真的拿丽娘半点儿法子也没有了。 李三娘连唤了好几声,但此时丽娘已经出了院子,哪里还听得见。 李三娘心里一急,脚下便滑了,凳子歪倒在地,脖子套进了绳套里,顿时被勒得脸红脖子粗,连眼睛都给挤得凸了出来。 好在李婶子和镇长儿媳见状忙上来托着她的腿,把她从绳套上起了下来。 李三娘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咳了个天昏地暗,待平静下来后才知道自己又被丽娘给绕进去了。 原来,李三娘此行是得了她兄长李厚朴的死命令,必须用尽一切办法把那文书还回去,一定要让郑丽娘自己来承担债务。若是事成了,她能得到两千两银子和郑家的宅子,如果不成,那她就不是李家的女儿。 李三娘就不懂了,这铺子从她手里卖出去和从郑丽娘手里卖出去,能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得把郑丽娘搀和进这件事情里头来,那小辣椒岂是好糊弄的? 不过,李三娘不明白的道理,丽娘却隐隐有些明白:这些人缠着自己不放,无非为的就是财和色。 王朝元想要让她做妾,这个她是知道的,但她绝不会以为李厚朴也有这个想法。 那么,李县令为的又是什么?今儿李三娘的行径明显是李厚朴在背后指使,那么他的用意何在? 他是知道自己手里有老参,还是有其他自己没猜到的目的? 【丽娘:李姨娘,你一边死,我一边儿求推荐和收藏……】 ------------ 第十二章 消息 回到客栈后,丽娘只把李三娘如何撒泼胡闹的样子当成了趣事讲给柳眉听,至于她心中的怀疑,却是只字未提。 见柳眉全程一言不发笑眯眯地听着,丽娘自己却有些过意不去,讪讪地道:“娘,您就不怪我这般对待她?她肚子里……” 柳眉脸上的笑意凝住了,旋即悲色陇上眉间,叹了口气道:“你我心里都清楚,又何苦再说那些。倘若那真是你爹爹的骨血,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护住她的。只是,你爹爹差不多有半年没去过她房里,白日里不是在铺子忙活就是往各地的药铺倒腾药材,夜里都歇在这边,倘若她肚子里真有孩子,我敢肯定那绝不是你爹爹的。” 柳眉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不过,若她真能生出个孩子来倒也不错,倘若她不想自己养,我也可以想抱过来养着,不管是谁的,总是一条命不是?” 丽娘惊道:“娘,您是怀疑李三娘根本就没有身子?” 柳眉点头道:“你爹这趟出门之前曾跟她说过,待他回来就脱了她的妾籍,让她另寻好人家嫁了,留在这个家里,只会误了她的青春。三娘她大约是心有不甘,这才假称有了孩子,这不,你爹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请了大夫给她看过,说是有了一个多月身孕,到如今算起来也有三四个月了,可她的样子哪像是有三四个月身孕的?” 倘若真有三四个月的身孕,通常会比较显怀了,就算冬日里穿得厚实看不出来,但孕妇总是会有些症状的,贪吃,贪睡,恶心反胃什么的,但从李三娘身上却看不到半点儿孕妇该有的反应。 柳眉是生过孩子的,自然分辨得出李三娘到底有没有怀孕。 “娘,你既然早就知道她是假的,干嘛不拆穿她?由得她在后院儿里搞风搞雨的?” 柳眉叹道:“都是女人,何苦呢。再说,她也不容易。她这般争来争去,能争的只有钱财而已,我们家也不缺那个,何苦去为难她?” 丽娘这才醒悟过来,她的娘亲看似软弱可欺,其实心里雪亮着呢。往日的种种示弱与忍让,并不是争不过,只是不愿争罢了。 听到柳眉这般解释,丽娘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的娘亲,同时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然早前她就笃定李三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爹的,可也担心把她逼得太急闹出个好歹来,即便那不是她的弟弟妹妹,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若真断送在自己手里,那也是罪孽。 如今听娘亲说李三娘根本就没有怀孕,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回到了肚子里。 下午过得倒算是平静,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没有再上门来闹事,一家子人难得地过了半天安稳日子。 第二日吃过早饭,丽娘扶着柳眉刚回到房里不久,便听到敲门声响起。 丽娘心中一跳,有些紧张地看了柳眉一眼。 柳眉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别怕,娘在这里。” 丽娘看着瘦弱的母亲,看着她那即便是穿着厚实的襦裙也无法掩盖的消瘦身形,明明是那样脆弱的一个人,明明是这般瘦弱的肩膀,但在这个时候却真的让她觉得有了依靠,很是安全。 丽娘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前日才见过的柴公子,他今日依旧是一袭黑衣,依旧是前日见过的那一套款式,只是领口袖口的绣花样式有些变化,显见不是同一身衣裳。 接连两天都是一袭黑衣,可见这位柴公子应该是喜欢黑色的。 丽娘这已是第二次见他,却依旧如初见一般失神了片刻,待听到身后娘亲的一声轻咳后才醒悟过来,红着脸道:“柴公子里边请。” 柴公子微微点头,抬步进屋,他的随从也跟着走了进来,又转身掩上了房门,丽娘这才注意到,今日跟在柴公子身后的人,已经不是那位盛气凌人、爱翻白眼的李绍了。 “柴公子,可是已经有了消息?”丽娘待柴公子在长凳上坐下后,有些急不可待地问。 柴公子看了她一眼,却不回答,而是偏过头去,朝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微微颔首。 这位随从比前日见过的李绍年纪略长,约莫二十岁出头,形容也是一般俊俏,装束近乎与李绍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他那份盛气凌人,整个人显得含蓄而内敛。 “郑小姐。”此人唤了一句,然后顿了顿,待丽娘把落在柴公子身上的目光放到他身上后,才继续道:“杀害令尊的凶手业已查明,乃是开封府通缉多年却未被缉拿归案的五个江洋大盗,这五个人乃是异姓兄弟,自称‘汴梁五侠’,约一月前在令尊随从手里折了一人,如今只余下‘四侠’。这伙人与令尊并无仇怨,是有人出了两千两银子雇他们前去追杀令尊。” 这位随从话到此处又是一顿,丽娘心急如焚,最终却忍了忍没有开口追问。 丽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随从身上,所以并没看见柴公子此时略略闪动的眼神。 那随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吊着丽娘的胃口,顿了几个呼吸后,才又道:“至于买凶杀害令尊的凶手,也已查明,乃是杞县的县令李厚朴。” 丽娘微怔,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脸看了看她的娘亲。 柳眉也是咬着嘴唇,有些不敢相信。 李厚朴乃是一方父母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身为县令,知法犯法,倘若事情捅出来,是会罪加一等的,普通人犯下人命官司兴许只是斩刑,但为官者闹不好就会被判为凌迟。 “这消息,可确实?”丽娘其实已经隐隐有些相信这个结果了,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原本她一直怀疑的人是王朝元,但如今再一细想,那王朝元只是个普通商人,虽然平日里有些小聪明,但是胆子并不大,见着外头的漂亮姑娘,也只敢猥琐地看着,却从未上前动手动脚过,甚至被家里的母老虎吃得死死的,这样一个人要花两千两银子买凶杀人,的确是有些勉强了。 那位随从点头道:“消息很可靠,令尊的借据也是那位县令大人勒令王掌柜留下的,可见他在一年多以前便已经谋划此事了。” “为什么?”丽娘怔怔地恍若自语般地问了一句。 回答她的却不是那位随从,而是柴公子。 “郑小姐,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是不是该履行我们的交易了?”这人不管说什么都永远是那副不紧不慢不喜不怒的平淡语气。 柴公子这分毫不让的态度让丽娘有些气结,却也知道自己没理由生气,只得咬着嘴唇返身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个长条形木盒子。 【在书评区有个第二男主的竞猜,有兴趣的亲可以去试试,第一个猜对的奖励200起点币哦,o(n_n)o~】 ------------ 第十三章 赠品 这是昨日才重新包装过的老参,丽娘是绝不会把两个价值不菲的金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 将盒子举在手里,丽娘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露出里头白白胖胖、根须繁茂的老参来。 盒子里铺着油光水滑的金色绸缎,另有两条红色缎带绑着老参的两头,将之牢牢地缚在盒子里,一头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且不说老参本来的价值如何,单只这包装,看起来便很有卖相。 柴公子扫了老参一眼,面色平淡,丽娘没法从他眼里看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来。 “柴公子若是看好了就出个价吧。” 丽娘此刻心里头烦着呢,不想跟他在价钱上兜圈子,只想把东西赶紧卖给他,然后跟娘亲两个有多远走多远。 倘若买凶的人是王朝元,凭着自己做生意的手段兴许还能与之一争,可如今凶手是李县令,在他没下台之前,自己去向他寻仇无疑是非常不明智的,而且看昨日李三娘的行径,那李县令明显没打算放过自己,虽说自己行的正坐得端,可也防不住人没完没了的栽赃陷害,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柴公子看向丽娘,点了点头道:“东西不错,我出两万两,不知郑小姐意下如何?” 这千年老参的市场价也没个定论,完全是看当时是买方市场还是卖方市场,若是买家急需,那自然是天价,若是卖家急于脱手,那自然是白菜价。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万两银子的价钱也算是很对得起这根老参了,丽娘估算了一番,这根老参进价应该在五千两左右,如今赚了几倍,完全可以出手了。 “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丽娘做事鲜少拖泥带水,既然觉得能出手,当下便不再多说。 柴公子的随从自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叠银票,点了整整两万两出来,放在桌上,朝丽娘推过去。 丽娘接过银票,每点一张都要仔细辨认一番,这种大额度的交易,最怕遇到的就是真银票里头掺杂了假银票,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银票都是最大面值五百两的,两万两加起来有四十张那么多,丽娘一张张地验看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那柴公子耐心也颇好,愣是静静地坐在条凳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丽娘清点银票,从头看到尾。 末了,丽娘抬起头来,正撞上柴公子的目光,心跳微快,忙转开眼收起银票,将盒子摆在桌上,也同样朝柴公子推过来。 验收老参的是柴公子的随从,他打开盒子将老参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点头道:“公子,东西没错。” 柴公子闻言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对丽娘道:“郑小姐做生意这般爽快,我也不能吝啬,便赠送郑小姐几条额外的消息吧。” “第一个,那汴梁四侠已经回到了杞县,就住在城关镇外二十里地的庄子里。据悉令尊出发时身上带有一万五千两银票,不过汴梁四侠截获的药材却只值五千两,此事李县令已经怀疑到了郑小姐身上,想必就在这两日便会派人来搜查这家客栈,借口应该便是搜查贼赃。” 丽娘听得脸色大变,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知道李县令不会放过她,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柴公子似乎丝毫未觉他的消息给丽娘带来了多大的冲击,面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又道:“第二个,这位李县令有个授业恩师,如今官至从五品枢密都承旨,虽然职位不高……” 柴公子还未说完,丽娘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想想自己为父报仇的那些誓言,顿时觉得有些幼稚得可笑起来。 单是一个八品县令就已经令得她家破人亡了,如今这八品县令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她从未听说过名号的从五品的高官,这仇还要怎么报? 柴公子面色不变,继续说道:“这位枢密都承旨大人虽然官阶不高,但时常于御前走动,跟朝中各部大员关系十分密切,据悉,这位官员喜好女色……” 丽娘脸色苍白,咬着嘴唇无力地摆了摆手,摇头道:“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没了男主人的普通商人家庭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丽娘倒还好,勉强地支撑着没有倒下,而站在她身后不远的柳眉,却已是流着泪无力地跌坐在了床榻上。 在高官强权的压迫下,这对弱女与寡母的未来可想而知,但丽娘却偏偏不肯让人看见她的脆弱,倔强地咬着嘴唇,眼里明明有泪光闪动她却不肯让它落下来。 这样的倔强,不由得让人心疼,就连柴公子身后的随从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但柴公子却不为所动,只看了丽娘一眼,又道:“还有第三个,这位枢密都承旨大人,前年曾路过杞县,跟你有过一面之缘,颇为欣赏你的干脆利落,曾让李县令跟令尊提过亲……” 若说柴公子之前说的那些话是对丽娘母女俩的毁灭性打击的话,那他此刻说的话,无疑是对丽娘的致命一击。 难怪李县令会这般纠缠着不放,原来这背后竟有这般肮脏龌龊的交易。 原来父亲会被人谋害,皆是因为自己而起,原来自己才是害得这个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 丽娘再也按捺不住,剔透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往下跌落。 柴公子目光专注地看着那些断线的珍珠一一跌落在地,破碎成一地细小的水渍,然后将清冷的目光转回到丽娘的脸上,平静如初地道:“眼下,郑小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素来以冷静利落著称的丽娘,此时也不过是个乍闻噩耗的弱女子罢了,这会儿已是失了主张,只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柴公子。 “第一,带着令堂远避他乡,永远不要回到杞县,永远不要回城关镇,当然,也永远不要再想报仇。虽然李县令很可能会迁怒你们的亲眷,不过,想来也只是一些皮肉之苦罢了,倒不至有性命之忧。” “因一己之私连累亲眷,非我所欲。”丽娘流着泪道。 柴公子的目光闪了闪,又道:“第二,任由李县令把你献给那位枢密都承旨大人,然后借刀杀人,除去李县令,不过,这位枢密都承旨大人你却是动不得的了,否则也只能祸及家人。” “要我委身杀父仇人,我做不到。”丽娘摇头道。 柴公子眼睛微微眯了眯,带着几分蛊惑,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了下来,淡淡地道:“念在你卖给我人参的情分上,我再送你一条可选之路。” ------------ 第十四章 第三条路 【冲新书榜啊,求点击,收藏,推荐%>_<%】 按常理来说,此刻的丽娘意志应当非常脆弱,些许的蛊惑便能令她迷失方向。 但事实恰好相反,当柴公子说出这句话时,丽娘的神智却立即回到了原位,脸上已是有了几分警惕和不安,眼里的泪水也稍稍有些收敛,带着些许防备,看向柴公子。 两人静静地对视,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柴公子目光闪动,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有如夜空中最为闪亮的繁星,诱惑着飞蛾奋不顾身地向他飞去。 而丽娘却有如一只感受到了危险的猫,静静地防备着,浑身的汗毛已经乍起,随时准备夺门而逃或者暴起伤人。 两人各执一方地僵持着,谁也不打算向对方妥协。 末了,却是柳眉忍不住开了口,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忧色,低声问道:“不知柴公子说的可选之路,又是什么?” 柴公子这才把目光从丽娘脸上移开,看向柳眉,淡淡地道:“郑夫人,此事须得我与令爱单独谈谈,不知夫人可放心?” 柳眉愣住了,她虽然有些迫切地想解决目下难题,可让女儿跟一个陌生男人单独呆在一起,她怎么能放心? 她几乎没有考虑,当下便摇了摇头道:“柴公子,这不太好。” 柴公子却不说话,又把目光落到了丽娘的脸上。 丽娘此刻心里满满都是挫败感,这挫败感并不是因为在先前与此人的短暂交锋中落败下来,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与此人叫板的资格。 自身已是难保,又有何傲骨可言? 于是丽娘妥协了,垂下眼帘,轻声道:“娘,没事,我有分寸的。让我和柴公子谈谈吧。” 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家觊觎的,要说相貌,这人绝对比自己好看无数倍,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的着花这种心思?要论钱财,那两万两银票也不过是人家从一堆银票里数出来的零头罢了,用得着大张旗鼓地来抢? 柳眉还有些犹豫,那位随从却已经打开了房门,率先走了出去。 “娘,您先出去吧,勇哥就在隔壁呢,没事的。”丽娘看向柳眉,柔声劝道。 柳眉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待她出了房间,那位随从回过身来,虚掩上房门,却并没有关得严实。这动作多少让柳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丽娘待人都出去后,神色转冷,盯着桌上的烛台,沉着脸道。 这位柴公子花了那么多心思,探查出这么多隐秘的消息,末了还告诉自己要怎么选择,想来是早就挖好了坑,只等自己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只是,丽娘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而且,她也清楚眼下的局势,即使自己明知道是坑,却不得不跳下去。 或许他的分析里头,的确有夸张的成分,但丽娘不敢赌,不敢拿着亲眷的性命去赌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会不会突然心软。 所以,她别无选择。 “或许,我可以再和郑小姐做一笔生意。”柴公子淡然地道。 丽娘心中微微松动了些,既然是生意,那就是可以讲价的,总比他直接提条件或者要求来得要好。 一念及此,丽娘的脸色也好了许多,看向柴公子,低声道:“不知是什么生意,我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柴公子眼神闪了闪,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地道:“郑小姐说话果然爽利。这笔生意若是做好了,对你我来说,会是一个双赢的结局。” 丽娘不想听他说这些,她所关心的是这笔生意能不能带她走出眼前的困局。不过,她才刚微微皱了皱眉头,柴公子就已经停住了话头,顿了顿后才又道: “郑小姐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三年的光阴,这三年里,郑小姐将无法谈婚论嫁。不过,即便郑小姐不与我做这笔生意,这三年也是孝期,想必也是无法谈婚论嫁的,所以,这笔生意郑小姐稳赚不赔。相应的,郑小姐将得到我的庇护,我能保护郑小姐与贵家眷的安全,也可以为你报仇,无论是李县令还是那位枢密都承旨大人,亦或是汴梁五侠,我都可以将他们一一除去。” 丽娘本能地不相信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倘若他真能做到他说的那些,自己别说三年不嫁,一辈子不嫁她也愿意。 “这三年里,我要做些什么?”丽娘迅速地抓住了他话里提示的信息,冷静地问。 柴公子看向丽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这三年里,你得成为我的正妻。” 得到的消息超乎了丽娘的想象,不够越是如此,丽娘却越是冷静,咬着嘴唇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柴公子目光闪了闪,嘴角微微扬起,缓缓地道:“然后,我府里会有一些很有趣的人,你会见到她们,然后跟她们生活在一起,当然,应付她们不会比应付李县令或者枢密都承旨来得轻松,我想你会明白,但至少不会危及性命,额,应该不会危及生命,也绝对不会累及家人。三年后,你可以要求和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丽娘摆了摆手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柴公子的话好像有些问题。既然你知道我要守孝三年,又如何成为你的正妻?难不成无媒无聘地抬进你的府里?” “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有法子让你在孝期嫁进我府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柴公子面色平静地承诺着,就像承诺他一会儿会请某人喝一碗稀饭一般容易。 这条件看起来实在太过优厚,让丽娘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她皱着眉咬着下唇,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抬起头看向柴公子,正色道:“你确定你头脑清醒,没被撞坏脑子?” 虽然柴公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属于耳聪目明、心机深沉的典型,可丽娘还是那样问了。 柴公子有一刹那的怔愣,随后嘴角上扬的幅度大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愉悦,缓缓地道:“看来,我没找错人,很好,你有这个潜质。”至于什么潜质,他却没说,丽娘也知趣地没问。 “我想,我们可以立下字据,这三年里,你与我为妻,我后院儿的那些麻烦归你管,你家里的麻烦我替你解决,同时,这三年里,我不会干涉你的行踪,你可以在一个妻子的权责范围内自由活动,同样,你也不得干涉我的行踪,当然,我会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不会让你为难。” 柴公子讲完这些后,丽娘只问了一句:“就这些?” 柴公子点头:“嗯,就这些。”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丽娘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叫柴靖远,字谨熙,以后你可以称呼我的表字,郑小姐,你看我们是否现在便立下字据?” “现在还不行,我还有很多问题,你得一一给我讲解清楚。” “好……” 两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达成了初步的口头协议。 ------------ 第十五章 小人物的逆袭(一) 直到第二日,当整个杞县都因为柴靖远的公开现身而沸腾起来时,丽娘才知道,昨日柴靖远所说的“我父亲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不过未曾在朝中任职”这句话里,那轻飘飘的一句“不大不小的爵位”到底是指的什么。 如果丽娘早知道柴靖远的背景会这般复杂的话,她情愿跟娘亲流亡天涯,也绝不会同意那劳什子的契约。 单单是对付个八品的小县令便这般要死要活的,那么那些连柴靖远都感到头疼的麻烦,档次又岂会低? 这水太深了,哪里是自己这小小商贾之女能应付得了的? 只可惜丽娘知道得太晚,想要反悔却已是事成定局,无可奈何了。 当日的情形是这样的: 丽娘和柳眉因昨日的事情没有睡好,所以第二日起得有些晚,从屋里出来下楼吃早餐时,已是过了早餐的饭点。 这会儿王勇已经饿得面有菜色了,一下楼便直嚷嚷着:“小二哥,多捡些馒头来,要快。” 应声的却是客栈的掌柜,“好嘞,勇哥先等等,马上就给你热出来。” 丽娘笑问道:“怎么是掌柜的在跑堂?小二哥呢?” 掌柜笑道:“说是今儿有个大人物要来咱们城关镇,李大人让每家铺子都抽出人手去镇门口候着,我这不是走不开么,就让伙计穿了身新衣裳替我去了,要是他会记账啊,我自己就去了,哪里轮得到他去瞧这样的热闹,回头你们吃过了早饭,倒是可以去瞧瞧。” 丽娘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们一家子重孝在身,哪里好去给那些大人物添赌?便是盘亘在掌柜的这里,也是多有愧疚的。” 掌柜忙摆手道:“丽娘说这些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得了,我去给你们热饭菜去,帮我招呼着外头啊。” 掌柜说完,手插在袖子里,往后面去了。 柳眉倒没把大人物要来的事儿放在心上,她还在忧心昨日的事情,这会儿咬了咬唇小声朝丽娘问道:“你昨日说的,可都是真的?” 丽娘昨日跟柴公子私下里说好了条件,却并未把实情告诉柳眉,只说柴公子要帮助她们度过难关,而且要娶她为正妻,至于契约的事情,丽娘却只字未提。 她知道娘亲绝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在娘亲看来,女儿找个正经人家嫁了,过正经的日子,这才叫幸福,至于报仇什么的,娘亲看上去并没有十分热衷,这也难怪,大多小老百姓的心里,都抱着民不与官争的想法。 再说,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所以丽娘索性瞒下了最重要的环节,只把好听的部分说给了柳眉听。 如今见娘亲问起,丽娘忙露出个笑容来,点头道:“是真的,娘亲您就放心吧,错不了的。” 话虽如此,但柳眉还是不放心,那柴公子看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莫不是要纳妾,拿这些来诓自家女儿? 正要再问,掌柜却已经把馒头和稀粥都热好了,一个大托盘将两盆吃食热气腾腾地端了出来,招呼了一声“你们慢用”,然后便回到柜台里头扒拉他的算盘去了。 王勇也顾不得烫,一手拿了一个馒头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他这幅吃相,多少有些提神醒脑的作用,哪怕是心中苦涩的丽娘,看到他这样也多少去了些烦恼,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一家人正吃得高兴,却见穿着一身新衣小二哥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还在门外便高呼:“丽娘,丽娘!” 丽娘闻声从粥碗里抬起头来,面带疑惑地看向小二哥。 小二哥站在桌边,喘着大气儿,眉飞色舞地道:“乖乖不得了,那位小公爷竟然是来找郑老板的。” 丽娘知道柴靖远今日会大张旗鼓地来寻她,因为这是昨日约好的戏码,只是,她此时尚不清楚柴靖远的身份,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小公爷?” 小二哥回过气儿来,摆着手道:“嘿哟,我的姑奶奶,小公爷你都不知道?那国公爷你该知道了吧?小公爷就是国公爷家的少爷呗,乖乖,那架势。” 丽娘听到个国公爷,惊得险些打翻了粥碗。 她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是假的。 但是回想起那人的言谈举止,以及那阅尽千万人也难得一见的姿容与风情,丽娘便不由得相信,柴靖远的确有可能是哪位国公爷家的公子。 那样的仪容,即便有人说他是太子丽娘也是会信的。 小二哥难得见一回这样的阵势,此时明显兴奋得有些过头了,滔滔不绝地给众人讲那位小公爷的排场,桌上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就连掌柜也放下算盘凑了过来。 “你们是没见到镇门口那架势。李大人今儿穿着簇新的官服,领着衙门里的官老爷们,一早就候在镇门外头,还有那些个大户人家的亲眷,那些个族长,啧啧,平日里出门哪回不是丫鬟仆人一大堆,脑袋仰得都只看得见鼻孔了,连李大人都要让他们三分的,今儿也都出来了,乖乖儿地在镇门外头候着。嘿,这气派。” “这还不算,那位小公爷的马车,啧啧,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好看,咱们杞县所有的马车都拆了,也拼不出那样一辆马车来。这还不算,李大人和那些个族长连小公爷的面都没见着,一见那马车就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三拜九叩的大礼呀,我的娘也,那场面,真是壮观。” 王勇大约是吃了个半饱,这会儿有力气说话了,神来一笔似地问了一句:“你跪没跪?” 小二哥讪讪地一笑道:“哪能不跪呀,李大人都跪了,咱能不跪?镇门外头的官道上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呢。” 说完又咂巴了一下嘴,颇有些惋惜地道:“可惜,没见着小公爷的面。不过,小公爷说话的声音真是好听呀,嘿,我给你们学学‘我今日前来为的是一桩私事,劳不得诸位大人这般大礼,快快请起,不知贵县可有一位姓郑字叔礼的人?’哎呦喂,怕是小公爷声音太好听了,你们是没见着,李大人当时都懵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呢。” “这不,我一听说小公爷竟然是来找郑老板的,就连热闹也不看了,赶回来报个喜。” 丽娘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意味不明地道:“嗯,这的确是喜。” 言罢,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碎银,塞给小二哥道:“多谢小二哥。” 报喜得赏钱,这是素来就有的规矩,小二哥也不推辞,欢欢喜喜地接了,转身到后堂换衣裳去了。 见小二哥和掌柜都离开后,柳眉这才有些担忧地问:“丽娘,这什么小公爷,怎么会认识你爹?该不会也是来寻麻烦的吧?” 丽娘摇了摇头,柔声安慰道:“不是,这位小公爷应该就是昨日那位柴公子,据说跟爹有些交情,为了帮我们,这才闹这么大动静出来。”说完顿了顿,又转头对王勇道:“勇哥,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王勇腮帮子鼓鼓的,没法应声,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一位衙门里的差役急冲冲地跑到客栈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公爷驾到,速速接驾。” 丽娘他们此时已经吃完了早餐,因知道柴靖远要来,所以并未上楼,一家子人正坐在桌边讲话,这会儿见差役来传话,便都有了心理准备,与掌柜和小二哥一起,站到了客栈门口。 不多时,两位容貌俊秀骑着高头大马的白衣公子护卫着一辆套着四匹骏马、奢华到了极致的马车,堪堪地停在了客栈门前的空地上。 ------------ 第十六章 小人物的逆袭(二) 这两位白衣公子丽娘自然都认识,其中一人是第一次随柴靖远来过的李绍,另一人则是昨日才来过的李曦。 两人身手矫健地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交到已经迎上来的客栈掌柜手里。 李绍回身自车辕底下取出一张绣着团花的褐色缎面方凳放到地上,李曦则探手打起镶着金色流苏花边的黑丝绒车帘,两人齐声道:“大公子请。” 此时,那些一早便候在镇门口等着迎接小公爷大驾光临的杞县显贵们,已经气喘吁吁地跟在马车屁股后头赶来了,虽然说不上吃了多少灰,但形状绝对狼狈。 你想啊,这些老爷大人们平日里出入不是坐马车就是乘小轿的,哪有跟在马车后头狂奔的经历? 这会儿一个个的,帽子也歪了,新衣裳也皱了,大冬天里跑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什么官威呀大家气度呀,都给丢了个一干二净。 而这样一辆奢华到没天理的马车,入了镇门后,偏偏一路不紧不慢地招摇过市,很容易地便将那些没有去镇门口接驾的人们悉数引到了城关镇客栈门口。 此时客栈门口的大街上已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跟那些前去接驾的官员显贵们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民,谁是官来,大家挤挤攘攘,场面颇有些乱糟糟的。 柴靖远便是在这样闹哄哄的情形下,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扶着李曦的手,踩在锦绣方凳上,动作优雅无比地下了马车。 一时间闹哄哄的街市像是突然被仙人施了消音咒似的,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柴靖远容貌的杀伤力丽娘是见识过的,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她乍见之下也会愣神许久,更别说没见识过什么大人物的普通百姓们了。 依旧是一袭黑衣、丰神俊朗的柴靖远,在这些普通的老百姓看来,无疑如神祗一般,能远远地仰望膜拜一番已是幸运之至。 柴靖远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下了马车后也不前行,只站在原地望向等在客栈门外的丽娘母女。 “郑小姐,我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柴靖远的声音带着一些些真诚和一丝丝蛊惑,很是能煽动人心。 哪怕丽娘明明知道这只是在演戏,明明知道这不过是约定好的一句戏文,可仍忍不住红了眼眶,眼里有了湿意。 丽娘今儿穿的是一身素白的对襟襦裙,双环髻上绑着素白的缎带,长长的发带飘在她耳边垂于胸前。 这样的装扮本就使她带了几分飘逸出尘的仙气,又加之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此时泪光点点,黛眉微颦,微微咬着的下唇有些泛红,衬着如玉的肌肤,使这位往日里行事果决利落的小辣椒,此刻看上去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仙女。 柴靖远注视着丽娘的目光微微闪了闪,然后便听得丽娘柔声道:“小公爷客气了,您能大驾光临,已是我辈的荣幸。” “郑小姐这身孝衣?令尊……”柴靖远明知故问,甚至还微微皱了皱眉。 跟在他身边的李绍和李曦看得直想笑,自家公子的脸上可是从来不会有什么表情的,此番为了演这出戏,竟然会皱眉了。 不过,柴靖远是做戏,丽娘却是真的哭了。 “家父为奸人所害,半个多月前,已经去了。” 丽娘说了句“奸人”,却没注意到混在人群里的李县令胖滚滚的身子顿时抖了抖,额上汗出如浆。 柴靖远扼腕叹息道:“是我来得太晚,竟让恩公遭遇此等不幸,郑小姐放心,我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为恩公报仇!” 柴靖远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骚动,几位衙役大喊道:“李大人,李大人,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李厚朴这家伙,买凶杀人的时候胆子倒挺大,这会儿却突然变得胆小了,丽娘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明明应该觉得很解气的,可偏偏反而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条好端端活生生的人命,竟比不过大人物说的一句话,可见普通百姓与达官贵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自己真的应该搀和进他们的世界里去吗? 丽娘犹疑不定,但柴靖远却并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转头看了一眼骚乱传来处,然后回过头来对丽娘道:“这里太吵,我们进去说话。” 说罢,他当先进了客栈的大堂,丽娘无奈只得挽着柳眉的手跟了进去。 围观的众人多多少少对这种豪门公子报答救命之恩的戏码感到好奇,也想跟进去瞧瞧,奈何李绍和李曦二人牢牢地守在门口,禁止一切闲杂人等入内,就连客栈的小二哥与掌柜也被拦在了外头。 其实当说的昨日已经都说过了,今日说的这些不过是演给其他人看罢了。 “……我当日蒙恩公相救,回到东京后便立下重誓,定要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今恩公虽然离世,但大恩未报,我心难安,请郑夫人准我以妻礼待恩公后人,并奉养郑夫人终老。” 柴靖远一番说辞讲得堂堂皇皇,却把柳眉说得好一阵糊涂。 倘若自家相公真对他有救命之恩,为何他前两次来会是那般态度?只字未提报恩之事不说,还说了那么多吓人的话,仅仅是跟女儿私下里谈了谈,怎地自家相公就成了他的恩公了? 柳眉心中疑惑,但见女儿拿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又想到先前李县令被吓晕过去的丑态,便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委婉地道:“这等大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得了的,再说,丽娘正在孝期,现在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还是等等再说吧。” 柴靖远以为丽娘已经把此事摆平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遭到拒绝,不由得抬眼看向丽娘,眼神中带着疑惑。 丽娘也没想到,自己好说歹说地劝了半晚上,娘亲却依然持保留态度,不肯松口,当下只得回了柴靖远一个抱歉的眼神,正打算再劝,却听柴靖远道: “毕竟事关郑小姐的终身大事,郑夫人谨慎些也是应当的,倒是我唐突了,明日便请官媒来与郑夫人回话。至于孝期,自古便有借孝一说,如今恩公新丧,家中无人照应,我此时迎娶郑小姐,也是存了替恩公照料家小的心思,料来恩公泉下有知,也不会不喜。”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即便是心存疑虑的柳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会儿她倒是真的相信这位小公爷是看上了自家闺女,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里,肯折节相交已是莫大的恩惠了,更别说事事都为自家想得妥妥帖帖的,若不是真心,哪会有这般小意? 如今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家女儿身份卑微,怕嫁过去会吃亏,不过倘若柴公子能真心待她,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有多难过,当下便点头道:“柴公子说得在理,那就待官媒上门,我见过令堂与令尊后再说吧。” 即便是高攀,也不能失了自己的原则。柳眉这样的性子,多少受了些她父亲和兄弟的影响,身上有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固执和傲气。 偏偏柴靖远也容得下她这样的固执,闻言点头道:“那我这便回去准备一番,请郑夫人敬候佳音。” 说罢,朝柳眉略一颔首,道了声“告辞”,然后转身离去,临行前却把他的随从李曦留在了这里,美其名曰:保护恩公遗孀。 但丽娘知道,他说的什么保护,那纯粹是扯淡。这是要留个人监视自己,怕自己携带家眷跑路。 不过柴靖远并没有料错,若不是他将李曦留在此处,丽娘是真的想跑路的,反正此时还只是口头协议,根本没有什么书面的约定,丽娘就算跑了,也不算违约。 柴靖远离开后,城关镇客栈的门槛险些被上门来的各色人等踏破。 好在说辞昨日便已经定下了,丽娘只是负责不厌其烦地给一批批赶来的人解释。 “家父半年前曾往兴庆府购买一批药材,与勇哥合力救下被贼人围攻的柴公子,家父当时只是顺手为之,却不料柴公子竟记在心上,小公爷真乃高义之人也。” 这说辞其实疑点颇多,但众人实在是被柴靖远的排场给震惊了,又加上王勇时不时地在旁边舞着拳头自夸几句:“那些小毛贼,经得起我两拳?” 有了老实巴交的王勇的佐证,所以,众人倒是信了,只暗暗地羡慕已经过世的郑守财好运气,随便救个人都是国公府的小公爷。 直到临近晌午时分,前来打听消息的人才渐渐少了起来,人们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却把丽娘累了个够呛。 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她反反复复地重复那几句话,如今停下来后,只觉得那几句话犹如魔音穿脑一般,嘤嘤嗡嗡地在她耳边回响个不停。 好不容易消停了,丽娘忙接过青桐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正打算让掌柜张罗午饭,却见门外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今天光棍节,不知道亲们败家没?我反正是从昨天夜里十二点开始败,刷爆了信用卡……==!本来纠结着到底买不买个上网本码字的,结果经过多方考证,说上网本不好用,于是暗暗下了决心,努力写书,争取买个好点儿的笔记本电脑算了↖(^w^)↗】 ------------ 第十七章 小人物的逆袭(三) 在整个城关镇上,能被丽娘划分为不速之客的人还真的不多,当然,王朝元和李厚朴绝对是其中当仁不让的两位。 “丽娘,我和李大人今儿来,是想跟你说一件大好事儿。”王朝元原本有些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不过被李县令戳了一下后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丽娘起身,朝李厚朴行了个福礼,不冷不热地道:“见过李大人,不知王掌柜说的是什么事?”后面这句自然是对王朝元说的。 王朝元挤出一抹笑容来,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谄媚,低声道:“咱们铺子欠李大人的那一万两银子,李大人已经跟债主说好了,咱们可以慢慢还,每个月只还一百两银子,还不用还利息。这事儿可多亏了李大人,他可是跟那些人说了不少好话,不然这一万两银子的事儿,可真不好办。” 丽娘心里冷笑,这李厚朴倒是打的好主意啊,他的这套说辞,不仅不会暴露他的恶行,还能光明正大地卖个人情给自己,倘若自己不知道他是买凶杀害父亲的幕后黑手,不知道那借据是已经还讫的,只怕就真的要对他感恩戴德了吧? 只可惜,他打错了主意。 “王掌柜,我想你弄错了吧,这话应该跟李三娘去说,现在安和堂的大掌柜是她,不是我。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李大人的好意,我替李三娘谢谢您。”丽娘可不愿现在就跟李厚朴撕破脸,于是不冷不热地应道。 王朝元见丽娘的态度比前几日有所好转,忙打蛇随棍上,语重心长地道:“丽娘,你不必如此,我和李大人已经跟李三娘说好了,她愿意把铺子和宅子无条件地还给你,今后安和堂的大掌柜还是你,你要是愿意,我还可以把我的那三成股也让给你。” 丽娘摇了摇头道:“王掌柜,不必说了,我是不会再要安和堂了,不过,你和李大人的情我承了,多谢。”丽娘说着,朝李厚朴行了个福礼,以宽他的心,免得他狗急跳墙,做出点儿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儿来。 李厚朴此行没能达到目的,难免觉得心里悬吊吊的,但丽娘已是今非昔比,他没法逼着她硬把铺子收回去,只得勉强维持着官威,又跟丽娘和柳眉客套了几句,这才悻悻地走了。 午饭过后,丽娘拉着柳眉的胳膊,撒娇道:“娘,我想出去走走,不走远了,就在镇上溜达溜达,可好?” 柳眉笑道:“你这孩子,我何时拘着你不让你出门来着?去吧,出去走走也好,让你勇哥和青桐陪着你。” “娘,我让李公子陪我走走就是了,不用劳烦勇哥。”丽娘暗暗地朝柳眉挤眉弄眼。 柳眉瞅了瞅李曦,又瞅了瞅丽娘,虽说有些不放心,但女儿明显别有用意,自己总不能给她添乱不是? 于是只得点了点头,让丽娘别走远了,又对李曦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 李曦颔首道:“不敢当夫人与小姐称一声公子,还请夫人和小姐直呼李曦姓名即可。” 柳眉见李曦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得改了称呼道:“好,李曦,你陪丽娘出去走走吧。” “是。” 丽娘当先出了客栈,李曦则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出了客栈穿过热闹的街市,丽娘走向城关镇边缘处的一条水渠边上,那里没有什么店铺,倒是有几个大户人家住在那边,宽阔的道路上没多少行人,只偶尔有马车经过。 丽娘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周围行人稀少的路段,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李曦,你们家公子,额,就是小公爷,他身份这般不俗,怎么会想到要娶我这样一个出身寒微的商贾之女?” 丽娘领着李曦走上这条道,目的就是想从他嘴里探听些消息。 “这个,属下不知。”李曦回答得很光棍。 丽娘咬了咬牙,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认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会同意这种事情么?” 李曦想了想,点头应道:“会。” 丽娘歪着头看向李曦,不知是该疑心自己听错了,还是该怀疑他信口开河。 “你肯定?”丽娘问。 李曦点了点头,正色道:“是,属下肯定,实际上老爷和夫人已经同意了。” “你开玩笑吧,我们昨天才说好的,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还同意了?”丽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倘若不是李曦那一本正经不带半分玩笑的态度,她简直要以为他是在说笑了。 李曦想了想,然后看向丽娘的眼睛,认真地道:“实际上,老爷和夫人一个月前便已经同意了。” 丽娘懵了。 一个月前自己还是个有爹的孩子呢,怎么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况且一个月前他还不认识自己呢。 不对,丽娘顿时反应过来,李曦说的话另有其他意思! “你是说,小公爷早就编好了这么个故事,而且也争得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同意,只差一个合适的恩人之女出现,是吧?”丽娘小心翼翼地问。 李曦摇头,“小姐您说错了,这不是公子编的故事,而是确有其事,只是公子他最近这几日才找到恩公罢了。” 看到李曦严肃非常一本正经的样子,丽娘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他是非要把假的说成真的,还是真以为那是真的。 不过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柴靖远那家伙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要弄这么一门亲事出来,一个多月前就编好了故事,说自己有个救命恩人,自己必须娶他女儿报恩,只是兜兜转转这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偏好自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就撞上去了,于是父亲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好吧,你说得对,小公爷这几日才找到我爹,但国公爷和夫人怎么会同意小公爷娶一个身份卑微的陌生女人进门?”丽娘犹不死心,这事儿要是国公爷不同意,自己的三年刑期就可以免了。 李曦道:“国公爷把忠义二字看得很重,这等救命大恩,公子要这样报答也无可厚非。” 得,没指望了。 丽娘顿时有些气馁,转身沿着水渠走了一段后,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李曦道:“你们家小公爷可是有什么欲求不得的心上人?” 李曦连眼皮也没动一下,摇头道:“属下不知。” 丽娘无趣地撇了撇嘴,心知从李曦嘴里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只得熄了心思,一路往客栈行去。 到了客栈,丽娘径直上了楼,李曦则找掌柜给他单独开了一间房,就住在丽娘房间隔壁。 回到房间里,丽娘才发现屋里除了母亲柳眉,祖母和伯娘还有大伯郑守礼都在。 “哟,丽娘回来了?”伯娘亲热地招呼着,仿佛那天指着丽娘鼻子骂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 丽娘掩上房门,朝祖母和大伯行了个礼,“见过奶奶、大伯。” 老太太心知这闺女是怄气了,也懊悔自己当日没制止自己的媳妇说那样的话,可她到底是个长辈,如何放得下这个脸面,去向一个孙儿辈的丫头道歉? “这么多礼作甚?倒显得生分了。”祖母意有所指地道。 丽娘笑了笑,没有答话,伯娘却似乎一点儿没感觉到丽娘在故意忽略她,一脸欢喜地道:“这都是眉娘教得好啊,咱们这乡下地方的闺女,有哪个比丽娘懂事讲理的?” 柳眉不知道灵堂里伯娘是怎么骂丽娘的,所以倒是很客气,笑了笑道:“大嫂,您这么夸她,会把她惯坏的。” “哪能呢,丽娘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也夸不坏的。对了,眉娘呀,那位小公爷听说是来报恩的吧?”伯娘说来说去,总算把话转到了正题上。 柳眉有些为难,这事儿到现在她也还没弄个明白,又哪里答得上来? 老太太看了眼柳眉,有些不悦地道:“眉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啥事儿还能瞒着咱们?再说,守财他不仅是你的相公,更是我的儿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的,眼下有大人物来报恩,难道我这个做娘的连问问都不成?”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柳眉忙起身道:“娘,您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觉得这事儿玄乎,不知道该怎么讲,丽娘比我知道得多,丽娘,你来跟你奶奶讲讲。” 丽娘上前扶着柳眉坐下,徐徐地道:“回奶奶的话,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祖母脸上的不悦顿时尽去,带着几分欢喜道:“那敢情好,那位大人物说没说要怎么报恩?” “说是要奉我娘亲为母,侍奉终老。”丽娘避重就轻,只捡了些不那么惊世骇俗的话说。 老太太还在沉吟,伯娘却不干了,高声道:“就这些?” 丽娘点了点头。 伯娘又道:“丽娘,你就没跟那位小公爷提提你奶奶和你大伯?” “没提,伯娘,你大约不知道那小公爷是什么人,人家来寻爹爹的时候,就把咱们家祖宗十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了,连您一年养几头猪都知道,还用得我去着提?” 丽娘的声音有些大,隔壁的李曦一口茶喷了出来。 伯娘悻悻地嘟哝道:“不应该呀,这报恩怎么也得奉养咱们娘终老才是,干嘛奉养眉娘啊?” 丽娘想到伯娘平日里待祖母还是不错的,虽说爱贪小便宜了些,嘴巴厉害了些,可终究没什么对不起自己家的地方。 于是丽娘的心便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伯娘,奶奶,你们不用担心,即便爹爹不在了,但咱们这房人还在,无论怎样,我们都会跟爹爹在世时一样,奉养奶奶终老,爹爹在世时怎么样,以后咱们也还怎么样。奶奶您放宽心,孙女好手好脚,又会做生意,定不会叫您老人家吃苦的,孙女跟您保证,只要孙女有肉吃,您老就有肉吃,只要孙女有新衣裳穿,您老就一定有新衣裳穿!” ------------ 第十八章 说亲 朴实无华的承诺其实往往最可靠。 丽娘这一番话说得老太太老泪众横,心里一半是宽慰,一半却是愧疚。 “闺女……”老太太哽咽着,那句“奶奶对不住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丽娘的确善于揣测人心,她只是换了个位置,暗想倘若自己膝下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有钱,一个儿子条件拮据,自己会不会偏心条件不好的那个,恨不得有钱的那个能扶持自己的兄弟一把? 答案是肯定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总是希望每个孩子都有好日子过。丽娘想,倘若有钱的是大伯家里,没钱的是自己家里,祖母也许也会同样偏心自己家吧? 既然是这样,老人家的一点儿小偏心,又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再说,爹爹素来孝顺,他绝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跟祖母有任何的矛盾。 “奶奶,您放心好啦,等咱买了大宅子,丽娘就接您过去住,您和娘亲也好有个照应。”这倒不是丽娘夸海口,她有这个能力。 祖孙俩那点儿不愉快就算是揭过去了,老太太笑里带泪,连连点头。 伯娘却不乐意了,这说来说去总没见她有什么好处,当下捅了捅郑守礼的胳膊,示意他开口。 郑守礼是个老实人,跟郑守财的精明比起来,他是老实得过了头,也难怪老太太偏心他,两个儿子一个聪明得不像话,一个却老实得有些呆笨,做母亲的难免会觉得亏欠了谁。 “做啥?”郑守礼没看懂媳妇的暗号,呐呐地问出声来。 伯娘脸色绯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见众人都看着她,忙圆场道:“守礼呀,你看眼下咱们也算是遇上贵人了,你就没想想你将来要做点儿啥?难道还守着一某三分地收租子过活?” 郑守礼想了想道:“收租子过活挺好的呀,又不用你操心什么。” 伯娘气急,暗地里狠狠地在他腰背上拧了一把,好在郑守礼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准是自己的回答没叫媳妇满意,忙忍住痛呼,反问道:“那我还能干点别的啥?我这性子,也没法做生意。” 伯娘见他总算上道了一回,脸色好看了些,朝着丽娘道:“你大伯也就是人老实了些,但他性子好啊,又孝顺,讲话又公正,在十里八乡口碑都是极好的,丽娘,能不能在那位大人物跟前儿,给你大伯谋个小官儿做做?你放心,你大伯这德性,绝对不会做贪官的。” 丽娘好一阵无语,沉默了片刻后,才耐着性子解释道:“伯娘,这事儿不是我不帮你,大伯这性子丢进官场里,只怕一个月不到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这么说吧,你们若是只求财,那倒是有路,但若是求官,我帮了你,反倒是害了大伯。” 伯娘一听有门儿,顿时眉开眼笑,她哪里会管求的是官还是财,只要是占了便宜白来的就行。 “成啊,求财也行,丽娘有什么路子?” 丽娘摇了摇头,正色道:“眼下还说不好,伯娘且耐心等上几个月,会有路子的。” 伯娘心急,还要再问,老太太难得地站在了丽娘这边,轻斥道:“慧娘,你急什么急?丽娘还在孝期,有什么路子能找给你?总得等人匀出时间来再说不迟。” 慧娘是伯娘的小名。 伯娘被老太太呵斥了,这才消停了些,不过她也算此行不虚,是以走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送走了大伯一家和祖母,柳眉这才把丽娘拉到近前来,严肃地问:“丽娘,你老实跟我说,那柴公子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公爷,为什么要娶你?” “娘,不是说了么,他是想报恩,爹爹曾经救过他呢。”丽娘决心隐瞒到底。 “胡说,你爹爹在外头救了人,回来怎会不给我说?再说,那小公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可不像是来报恩的,倒像是来做生意的。” 丽娘摇着柳眉的胳膊,撒娇道:“娘,人家那是试探嘛,看看咱们家是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倘若是,估计人家就扔下几千两银票拍拍屁股走人了,如今一见我们娘儿俩都是贤良淑德的典范,所以人家就换种法子报恩咯。” 柳眉还是有些不信,皱眉道:“是这样么?” 丽娘赌咒发誓:“娘,是真的呀,女儿发誓,倘若他骗敢你,一定让他喝凉水都呛死。” 隔壁的李曦正在练功,听到丽娘这话险些岔了气。 不过,这件事情总算被丽娘东拉西扯地糊弄了过去,柳眉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及至第二天官媒上门时,柳眉的心才算彻彻底底地放回了肚子里去。 这位官媒是镇长大人亲自领来的,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生得白白胖胖,身材却并不十分臃肿,穿了件深紫色锦缎开领背子,里头套着浅紫色锦缎交领直裾袄裙,头上带着翠玉鬓花和翠玉孔雀步摇。 官媒在客栈门外下轿后,一路扭着腰肢进了客栈大门,那头顶的步摇珠子却稳当当地垂着,只偶尔微微晃动一番。 片刻后,得了消息的柳眉扶着顺儿的手从客栈楼上下来,官媒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里却道:虽是小家人户出生,倒也算不俗。 柳眉下得楼来,镇长忙上前介绍到:“眉娘,这位崔夫人乃是东京来的冰人,你们好生聊聊,我得先跟你说一声恭喜了。” “多谢镇长大人。” 镇长摆了摆手,告辞离去。 这位官媒目送镇长离开后,这才上前朝着柳眉行了个福礼,笑道:“奴家姓崔,夫人可以称奴家为崔媒氏,今儿叨扰夫人,实是有一桩大喜的事儿要说与夫人知晓。” 媒氏乃是官媒的统称,身穿紫色背子的官媒,乃是官媒中的最高品级,专为皇室宗亲及各大世家说媒。 柳眉不过是普通读书人家的女儿,哪里晓得眼前这媒人有多高级,只是见到人家穿戴气度这般不凡,又是为那样的人家说亲,自己却只能在这等客栈里接待客人,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崔媒氏辛苦了,请坐,这几日家中颇有些不便,让您见笑了。”柳眉有些局促地招呼媒人入座。 崔媒氏虽然心中也有些疑惑,为何小公爷要娶的妻子竟是住在客栈里的,不过她倒也算是见多识广,这样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她也不是没见过,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但绝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也是高级官媒与普通媒人的差别。 “不打紧,奴家今儿来,是受了郑国公府的委托,为大公子说亲来了。听说夫人家有千金名叫丽娘,生得秀丽端庄,温婉贤淑,故递来庚帖,请夫人过目。” 这话说得柳眉有些哭笑不得,她也觉得自家女儿很好,可那什么“温婉贤淑”,是不是弄错了?丽娘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辣椒,这样也算温婉? 柳眉只能笑着点了点头,接过崔媒氏递过来的大红庚帖,翻开来看了看,只见其上写着:郑国公府嫡长子柴靖远,生于乙巳年九月初五辰时一刻。另外庚帖上还罗列了郑国公府祖上三代的名讳。 想不到那位柴公子竟然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子,那样的容貌,那样的家世,而且对方还这般有诚意地请了官媒上门递庚帖,柳眉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亲事,当下便问顺儿拿了丽娘的庚帖,递给了崔媒氏。 “这是小女丽娘的庚帖,请崔媒氏替我交给国公夫人。” 崔媒氏笑道:“这是自然,既然双方都无意见,不知郑夫人可曾决定几时相看?” 柳眉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早就见过了,还有个什么好相看的?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柳眉客气地道:“这样吧,劳烦崔媒氏请国公夫人定个时间,我们这边时间倒是充裕,只提前知会便成。” “成,那奴家这便回去告知国公夫人。先给郑夫人道声恭喜了。”崔媒氏起身又是一礼。 柳眉忙笑道:“同喜,同喜。”然后接过顺儿递过来的荷包,塞进了崔媒氏的手里。 崔媒氏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眉开眼笑地走了。 柳眉松了口气,眼下庚帖已经换了,这事儿便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不知道丽娘嫁去那样的人家,究竟是福还是祸。 就在媒人上门交换庚帖的这日下午,柴靖远的随从李绍来了客栈,单独见了丽娘。 “我家公子说了,如今汴梁五侠已经缉拿归案,请问郑小姐要如何发落他们?”李绍这回的态度倒是略微收敛了一些,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有些冲。 丽娘咬着嘴唇想了想后问道:“他们都是有人命官司在身的人,如果直接送官,是个什么结果?” 李绍傲然一笑道:“你倒是不傻,他们这样的人,送官的结果只能是个死,闹不好还得凌迟。” 丽娘摊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送官呗。” 李绍将丽娘上下打量了一眼,眼里倒是有了几分赞许,又道:“我家公子还要问问你,那李县令和枢密都承旨该如何处理?” ------------ 第十九章 搬家 听闻还能处理那两个罪魁祸首,丽娘顿时眼前一亮,带着几分期许道:“能怎么处理?” “自然是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可以像处理汴梁五侠那样,把他们送交官府查办,也可以……”李绍呲牙咧嘴地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刎颈的动作,怪笑道:“都随便你。” 丽娘打了个寒战,难道柴靖远的势力已经这般大了?大到可以无视王法,随意收取两位朝廷命官的性命?丽娘有些不信,莫说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只怕连各位王爷宗亲也没这个权利吧? “自然是送交官府查办。”虽然直接杀掉那两个人渣会比较痛快解恨,但天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来,丽娘不想欠柴靖远太多人情。 李绍扬了扬下巴笑得有些得意:“我家公子猜你也会这么选,他说,这是提前送给你的聘礼,让你收好了。” “聘礼?就这?你们家公子也太小气了吧?”丽娘倒不是真的对柴靖远的所谓“聘礼”不满意,她说这句话完全是因为看不惯李绍那趾高气昂的态度,故意说来气他的。 果然,李绍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地道:“果然是商人家的女儿,什么都只看利,哼,不可救药。” 丽娘笑眯眯地看着他,嘴里却一点儿也没客气:“商人家的女儿怎么了?我一不偷二不抢的,靠自己双手挣钱吃饭,总比有些干吃俸禄却不办正事儿的米虫要强吧。你少看不起商人,倘若商人都没了,你喝西北风去。” 说罢还将李绍上下打量了一眼,又道:“只怕连衣裳也没得穿咯。” 李绍气得脸色通红,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愤愤地转头道:“我不跟你这牙尖嘴利的泼妇说话,哼。” 丽娘心里好笑,又加了一把火,不冷不热地道:“你以为我想跟你这个只会用鼻孔看人的家伙说话?你看看这里是哪里,是我找你说话的?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哎,你搞清楚没有?” 李绍的脸刷地就绿了,狠狠地朝着丽娘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转身摔门而去。他前脚刚跨出门槛,丽娘随后便捧腹大笑起来,直把听力超好的李绍气得一个趔趄。 第二日,官媒崔夫人又亲自上门了一趟,告知柳眉,国公夫人把相看的时间约在三日后的未时一刻,地点是东京御街的来凤酒楼。又请柳眉务必带上丽娘,让国公夫人见上一见。 听说相看的地址是在东京,柳眉脸上便已是有些不悦了,但凡相看,都是男方亲眷到女方这边来看,哪有女方径直去男方的地头上让别人相看的?虽然自己一家眼下住在客栈,可城关镇也是有酒楼的,为何不来这边相看? 那崔媒氏也是个人精,一眼便看出了柳眉心中所想,忙解释道:“夫人莫怪,实在是国公夫人这几日身子有些微恙,原不该这会儿提出相看的,可听闻大公子想要借孝,是以怕时间拖得久了,耽误了大公子与令爱的婚期,这才出此下策,国公夫人说了,说是相看,其实都是定好了的,只是混个面熟罢了,郑小姐只要去了定然是插钗子,不会有意外。” 插钗子就是相看中意的意思,倘若不中意的,则是赠两匹锦缎压惊。 有了这番说辞,柳眉的心里这才略略好受了些,打发了十两银子的跑路费,送走了崔夫人,这才回到房间里跟丽娘说起此事,不过语气还是有些不怎么高兴。 “哪有这样送上门去给人相看的?倒好像是咱们上赶着似的,虽说他们是官宦人家儿,跟咱们身份不一样,可也不能不按规矩办事呀?” 丽娘心知媒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定然是国公府的人故意刁难,不过她相信这不是柴靖远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母亲会同意这种荒唐的决定。 或许这便是他说的后院儿的麻烦中的一种罢。 既然他已经表示了足够的诚意,自己也不能输给他太多,这种小麻烦,就交给自己摆平吧。 丽娘想了想,然后柔声劝道:“娘,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倘若您真的在意,不如咱们搬去汴京城里住吧,那样就不算是咱们上赶着给他们看了。” 柳眉嗔怪道:“这都是什么馊主意?为了相看一次就得搬去东京城里住?那要是人家让你去扬州相看,岂不是咱还得搬到江南去住?” 丽娘撒娇道:“娘,看您说的,东京离城关镇又不远,以后买了好马车,一天能倒两个来回呢,原先说的在乡下买处农庄,只怕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怎么买农庄您就同意,去东京买房子您就这么大意见?” 柳眉心中暗道:闺女说得倒是有理,搬去哪里不是搬?何况汴京真的不算太远,倒不是不可以。 正想就应了,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想说的根本就不是搬家的问题,当下佯怒道:“好你个狡猾的鬼丫头,竟然把忽悠别人那套用到你娘身上来了?我跟你说的是相看的问题,你给我扯什么搬家?” 丽娘吐了吐舌头,笑道:“娘,这就是您想不通了,咱们住城关镇的客栈也是住,住汴京城的客栈也是住,何不早些去那边把地头踩熟了,也好早日买到合意的宅子,早些搬进去呀。” 柳眉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在汴京买到宅子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丽娘摇着柳眉的胳膊撒娇道:“娘,您不早些去看着,哪里会买得到宅子?再说了,咱们不是有贵人么,托他们帮咱寻一处宅子,想来不难吧?娘,您就答应吧,汴京城很热闹的,我早就想搬去哪里住了。” 柳眉心里原本就已经同意了,这会儿见女儿撒娇,便也就松了口,正色道:“成,你说去汴京便去汴京,不过只有一条,汴京不比城关镇这乡下地方,那里遍地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大官,到了那里,你可得给我规矩些,莫要牙尖嘴利,惹下什么祸根。” 丽娘再三承诺不会惹事,柳眉这才点头应了。 母女俩一敲定好这事儿,当下便开始着手安排起搬家的事宜来。 丽娘派了青桐和顺儿两个去柳家和郑家大伯家里知会了一声,又安排王勇去车行雇两辆马车,自己则和娘亲开始收拾起行礼来。 因从郑家大院儿里搬出来时走得颇为匆忙,所以一家子人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每人就那两套冬衣,囫囵一个箱子便装完了。 李曦在隔壁房间里听到动静出来看时,丽娘一家子已经收拾停当了,若不是丽娘和柳眉的神情没有丝毫慌乱,他简直以为这一家子人是要跑路了。 “郑夫人,郑小姐,你们这是?” 丽娘拍了拍箱子,笑道:“我们打算搬去东京城里住,只是不知那里好不好买房子?” 李曦道:“房子倒是好买,不过价钱有些贵。” “有多贵?”丽娘问。 李曦想了想后应道:“大约是这城关镇的三四倍左右吧。” 柳眉一听这价钱,顿时退缩了,犹犹豫豫地道:“丽娘,要不咱们还是就在这镇上买房子得了,太贵了。” 丽娘笑道:“娘,你不能只看着房子贵啊,东京是个好地方呢,既然房子这么贵,那其他东西焉能便宜?你说,要是咱们把药铺开到东京城的御街上,那该有多气派,有多挣钱哪。” 李曦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心道这姑娘果然适合做一个商人,简单地问个房价也能让她琢磨出商机来。 柳眉却没这么看得开,闻言有些迟疑地道:“开药铺倒是好,可如今你爹不在了,进货都成问题,再说,哪有那么容易。” “爹是不在了,可不是还有大伯么?以往爹爹每次进货勇哥都是跟着去了的,自然知道地方,大伯虽然人太实诚,可只是跟着勇哥按照爹爹以前谈好的价格进货,应该错不了吧?到时候铺子里另外请一个能说会道的掌柜,再请两三个勤快的伙计,这不就一切都妥当了,都不消我去管着呢。” “真像你说的这般容易就好了。”柳眉虽然还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被丽娘说服了。 李曦的职责只是负责看着丽娘一家子,别让他们跑了,这种事情自然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如今丽娘已经做了决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收拾东西,跟着这一大家子人一起上路。 两辆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东京汴梁城,这里算是李曦的地盘,所以寻找价格适中的客栈,便成了李曦的任务。 郑家的人平日里活动范围基本就在城关镇里,很少有机会来汴京城、,所以刚进了城,青桐和顺儿便抢着趴在车窗边上,掀起帘子朝外头看,这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像两只活蹦乱跳的云雀似的,不时叽叽喳喳地感叹两句,一路倒是颇为热闹。 进城后,马车穿街过巷,又走了约莫两刻钟才总算到了客栈,勇哥把箱子搬下马车,一家人开了四间上房,就此便算是在汴京城里临时安置了下来。 【这一周没有赶上推荐,因为文书寄到得太晚了。原本打算这周每天一更的,也好有点存稿,但是想想读者的心情,也就放弃了,没推荐就没推荐吧,点击少不好看也就不好看吧,双更,拼了!】 ------------ 第二十章 牙行卖玉人 第二日一早,丽娘兴冲冲地带着青桐和王勇敲开了李曦的房门。 “李曦,有空吧?带我们去找个牙行啊,你有没有熟悉的?”丽娘问。 李曦笑得有些古怪,点头道:“有的,小姐现在就要去?” 丽娘巴不得立即就买到房子,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好啊。”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客栈,一路东张西望,有说有笑,不紧不慢地跟在李曦身后,往牙行去了。 因丽娘等人居住的客栈位于汴京城东北角的左一厢内,而以御街为中心的坊市却位于汴京城的正南方,这两处地方几乎是位于汴京城的两头,所以一行人一路行来走走停停,四下里看看瞅瞅,待到了地方时,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 青桐走得鼻尖冒汗,咋舌道:“这东京城只怕有好几个城关镇大吧?” 王勇见的世面多一些,方位感也比较强,闻言顿时嗤笑道:“几个城关镇?这里少说有几十个城关镇大。” 青桐不信,斜眼道:“勇哥少来唬人,东京城能有这么大?” 王勇不善言辞,一时想不出能让青桐相信的说辞来,脸憋得通红。 李曦笑了笑道:“他说得不错,这汴京城长有八九十里,宽四五十里,的确是有几十个城关镇大小。” 青桐这才信了,吐了吐舌头道了声“乖乖”。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与御街垂直的汴河大街上,停在一处富丽堂皇的门楼前。 “这里头便是汴京城里唯一的一家官方牙行,属下与那里的掌柜颇为熟悉,可以为郑小姐引荐一番,只是这价钱与房子的好赖,还得请郑小姐自行斟酌。”李曦指了指门楼里头的建筑,解释道。 丽娘一见这门楼的气派,便知道这家牙行定然实力不凡,城关镇里头由镇长代管的那家只有两三个牙保的小牙行,跟这个完全没法比。 丽娘深信,规模越大的牙行,其信誉和品质必然越高,不过相应的,费用大概也会稍微高一些。 比如在城关镇上,丽娘卖掉郑家院子那一回,总共成交金额在八千两左右的一笔交易,她只给了镇长五十两银子,但镇长还嫌太多,不肯要,通常乡下小地方,一笔交易里头,牙保只是象征性地抽数两银子,甚至数十文钱罢了,完全是却不过官府的明文规定:但凡交易,无论是房屋还是人口或者牲口,没有牙保见证便视为偷盗,所以百姓们不得不多了这么一道手续。 那笔交易若是放到汴京的这家牙行里,只怕中介费少不了两百两银子。 不过,多花些银子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儿,至少安全省事儿,而且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多。 “走吧,咱们先进去瞧瞧。”丽娘率先跨进了门楼。 门楼里头是一片十丈见方的开阔广场,除了门楼这一边外,其余三面各耸立着一幢高大恢宏的楼阁,二层高的房子,飞檐椽头精致大气,檐下雕梁画栋,处处彩瓦亮漆,看上去瑰丽无比,却又带着许多庄重。 正对着门楼的那一栋楼阁,门脸儿的正中位置挂着一块竖式牌匾,上写着“实物行”三字,左边阁楼的牌匾却是写的“雇售行”三字,右边阁楼则是“虚物行”三字。 “牙行里头还有这么多分类啊?”丽娘惊叹道。 “嗯,实物行就是经济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件,比如房子、铺子、田地、牲口一类的。而雇售行则是经济一些各类的人物,或卖或雇,长工短工都有。虚物行经济的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比如租用类的,还有一些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等等。” 李曦解释得十分详细,看样子他对这家牙行相当熟悉。 丽娘听他前面说的那些倒是还有些明白,可后面的那些却听不大懂了,不由得问道:“连消息也能经济?有人会买卖这个?” 李曦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有人肯卖,自然有人愿买。” 丽娘有些明白了,心中暗想,这官方牙行的东家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这般精明,连买卖消息这种无本生意都能做得起来,而且看人家这规模,只怕还真的能做成不少生意。 这位东家必然是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的人物。 青桐和王勇的兴趣不在实物行里,倒是很想去雇售行那边看一看,因为他们两个便是这般被人伢子卖到郑家来的,所以对这种官方买卖人口的地方很是稀奇。 但丽娘暂时不缺人手,又心急想早些买到房子安置,对雇售行没兴趣,见青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干脆让她和王勇自去雇售行那边看看,自己则和李曦去实物行里头看看,末了都在门楼底下集合,谁先到就等上一时片刻,免得走散了。 实物行里头,一楼是硕大的交易区,里头分了许多小格子,大约一丈见方,里头分门别类地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什么字画古董、家具摆设,应有尽有。 “这里的东西倒是不错,都有专人验过,郑小姐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瞧瞧看。”李曦见丽娘看得很是专心,便笑着解说道。 丽娘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有些兴趣,不过今儿还是算了吧,咱们直接去找房屋经纪去。” 李曦点了点头道:“好,房屋经纪在二楼。”说罢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丽娘正抬步要走,这时门口却来了其他客人,然后她便听到有人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公子,不知是需要买还是卖?” 丽娘心中不免疑惑,自己和李曦进来时,伙计们见到他们也只是颔首示意罢了,哪有这般热情。当下不由得问道:“奇怪,方才怎么没人来招呼咱们?” 李曦笑了笑道:“属下跟这儿的掌柜是熟人,所以他们只以为咱们是来看看的,不会买卖东西,自然不会上前来招呼。” 丽娘点了点头,往大厅旁边的楼梯处走去,耳朵里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我是来卖东西的。”新来的客人似乎有些腼腆,声音压得很低。 “不知公子想要卖什么?小店什么都可以卖,只要您卖得出来。”伙计的声音带着几许自豪。 “喏,你看看,这块玉值多少?” 丽娘忍不住好奇,回过头朝那边看去。 卖玉的人是位年轻男子,身材高挑匀称,肩膀略宽,穿着青色镶宽白边的直裾长衣,衣裳只是普通的单衣,能看得见内里肌肉鼓起的痕迹,使他看上去颇显得孔武有力。 这人头垂着,一缕刘海遮住半面额头,看不清长相,丽娘只觉得他穿得太少,看着他穿的那身衣裳,她自己倒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那牙行的伙计已经接过了年轻人手里的玉,用两根指头捻着,举到半空,迎着外头的天光细细地打量着。 丽娘的目光一下子便被那物件吸引住了。 那是一块微微泛黄的雕花玉佩,逆着光显得晶莹剔透,通体没有瑕疵,只是颜色并非纯正的白色和黄色,而是带了几分腊梅花瓣那样的柔暖浅黄,色泽太浅,显得沉静有余鲜亮不足。 “公子这玉成色倒是不错,不过,玉这东西不好估价,遇到合适的买主,兴许价钱能高些,但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哪。”伙计这话说得倒是比较中肯。 年轻人抬起头来,面上轮廓分明,眉挑入鬓,目若寒星,鼻梁如刀削斧凿一般挺直,人中有些深,唇下也有个小小的凹陷,显得嘴巴的轮廓很是清晰。 若单论长相,这年轻人比起柴靖远来不差分毫,不过他通身上下没有半点儿贵气,也没有柴靖远那样温润如玉的气度,这人面相虽然并不稚嫩,但神情举止却带着几分幼稚和局促,显得十分青涩。 不过他眉宇间带着凌然正气,神色一片坦然,又加上身形挺拔精壮,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显得英气勃勃。 如果说柴靖远是谦谦贵公子的话,那么这个年轻人便算是侠义少年郎了。 丽娘原本便极想添置一些素色的首饰,只因过两日要见柴靖远的母亲,倘若太过寒碜未免让人看轻,不过她向来很少给自己置办首饰,如今又在孝期,那些太过艳丽的首饰也用不上,倒是这块玉,色泽温润轻浅,让她一见之下便心中喜欢,过两日倒正是派得上用途。 李曦见丽娘突然不走了,再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也看见了那位年轻人,目光微微有些错愕,他一直以为自家公子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却不想如今又见识到另外一位,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情,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倒是谁更胜谁一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曦见丽娘看得入神,但观她目光清澈,想来并无私心杂念,所以倒是没有催促。 不过,若丽娘知道李曦此时心中所想的话,定然会大呼冤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的,可不是那位美少年,而是那块玉。 年轻人咬了咬嘴唇,有些着急地道:“小二哥,你就给我个准话,这东西能卖多少银子?我兄弟等着这钱救命呢。” “这玉有两种卖法,第一是咱们牙行直接买下,这价钱嘛,会略低于市场价,公子也知道,咱们也是要图利的,买下您的玉,也是要担风险的。不过这样的话,您来钱倒是快。第二是咱们收下您这块玉,放到铺子里寄卖,您给个最低价,买主能出多少银子便是多少,咱们牙行只百中抽三,这样卖出的价钱会高些,但是回钱就慢了。” 年轻人想了想道:“直接卖给你们吧,小二哥,你们能出多少银子?” 牙行伙计将玉又举起来看了看,点头道:“这样吧,这玉咱们牙行收了,给您出三百两银子,公子您看可好?” 年轻人有些犹豫了,显然这价钱低得出乎了他的预料。 且不说要救下他兄弟的性命,少了五百两银子不行,单说这物件乃是他的大哥临别时相赠之物,如今为了救急这般贱卖了,心头又岂会不犹豫愧疚?再说,倘若就这般卖了,余下的二百两银子又该如何去凑? 年轻人一时着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决定。 丽娘虽然喜欢那块玉佩,不过到底对这东西不熟,怕买亏了,于是忙小声问李曦道:“你觉得他那块玉值多少?” 李曦低下头,微微凑近了些,同样小声地应道:“属下不懂玉,不过属下却知道牙行的规矩,像这等急于脱手的东西,约莫是压低了一半的价钱,算起来,这玉最起码能卖五百两银子,若是遇上喜好此物的买主,还能卖得更高些。” 丽娘点了点头,当下朗声道:“这玉我出六百两银子买了,不知这位公子意下如何?” ------------ 第二十一章 狄二郎 年轻人和那位牙行伙计闻声顿时朝丽娘这边看了过来。 见到说话的人是这么一个娇俏可爱、明眸生辉的美丽少女,那年轻人不禁微微有些错愕,然后变得更加地局促起来,脸上升起了两团红晕,有些羞赧地道:“姑娘,你要买我的玉佩?” 丽娘点头应道:“嗯,六百两银子,你愿意卖给我吗?” 年轻人有些吃惊,嘴巴微张,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见丽娘年纪比自己还小许多,穿着也颇为朴素,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只道她是为了要帮自己才出这般高价的,于是忙摇头道:“六百两?太多了,这玉佩我只打算卖五百两银子的救急的,姑娘你真的要买?” 丽娘跟着爹爹做了这么久买卖,第一次看到有人嫌自己卖的东西要价高了,不由得有些好笑地道:“这位公子,你若是只卖五百两银子,回头牙行百抽三再这么一抽,到你手里可就没有五百两银子了,这样,你还能救急吗?” 年轻人被丽娘似笑非笑的目光臊得满脸通红,恍然大悟道:“是啊,我竟忘了这个,那就五百五十两银子吧,可好?” 丽娘不欲与他进行这般诡异的讨价还价,当下点头道:“成,就按公子说的价吧。” 牙行伙计被丽娘抢了生意也不懊恼,在一旁面色不变地道:“二位倒真是有缘,一下子便敲定了买卖,即应了这位公子的急,又解了这位小姐所需,还替咱们牙行做成了一笔生意,真是一举三得啊。” 这伙计嘴巴够甜,说的话也不招人反感,但却让人不由得尴尬,丽娘和那位年轻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大自在,一脸的羞红。 “既然二位已经定了,不如跟小的来这边把手续办了,也好早些钱货两清,二位意下如何?”伙计也发觉似乎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忙笑着补救道。 丽娘和那年轻人自然都没有异议,当下便跟着牙行的伙计去了柜台处交接手续。 交了足够数额的银票后,丽娘拿到了令她爱不释手的玉佩和一纸盖着牙保印信的文书,证明此物来历合法,非偷抢而来。 那年轻人拿到了足够救急的银两,长长地朝丽娘做了个揖,感激地道:“今日多亏了姑娘帮忙,这番恩情我记下了,来日必将报答,姑娘若是有事差遣,可使人往禁卫军骑兵营寻我,只消说是找狄二郎的,自会有人找得到我。” 丽娘此时正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此玉温润,似还带着这位英俊少年身上的体温,这温度让她心跳加快,略觉得不安,却又舍不得放进荷包里,此时听闻这人自报家门,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有些好笑地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哪里就有什么恩了,至于差遣,更是不敢当。公子不是要救急么,还不快去?” “此事也许对姑娘来说是各取所需,但对我来说,却是大大的恩惠,敢问姑娘芳名,来日我该往何处寻姑娘?” 年轻人很是执着。 丽娘不想跟他再有牵扯,当下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公子自便吧。”言罢,转身便往楼梯行去。 只是丽娘没有想到,这个她此刻认为终身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将来竟然会跟她有莫大的牵连,而且会以那样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 此时此刻的她,还只是想避嫌而已。 年轻人无奈,只得朝着丽娘的背影深深一辑,然后大步离去。 丽娘上了楼梯,回过头来问李曦道:“我这样做,算不算夺了人家经济的生意?” 李曦摇头道:“谈不上吧,这家牙行生意做得极大,也不在乎这一笔两笔的。” 丽娘点了点头,这样便好,免得人家这头吃了亏,回头在买宅院的时候害自己一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刚上了二楼,便有伙计上前招呼道:“曦公子,您今儿怎么来了?” 这人的目光似乎只看见了李曦,而俏生生立在一旁的丽娘却被他彻底地无视了。 “这位是郑小姐,她想购置一处宅院,你给她看看吧。”李曦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对那位热情的伙计说道。 伙计会意,忙将热情全都放到了丽娘身上:“郑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呀。” 因这二楼都是买卖房产的,也算是大生意,所以那伙计之前没搭理丽娘也是有道理的,谁叫她一身素服,而且面料款式还那么小家子气的呢。 丽娘不介意他的冷落,同样也不稀罕他的奉承,当下笑着摆手道:“小二哥无需这般客气,咱们还是直接了当地说话的好。” 伙计有些赧然,讪讪地道:“是是是,郑小姐真是个爽快人。不知郑小姐想买多大的宅子,对地势有没有什么要求?” “宅子不需要太大,两进三进都可以,须得够三四家人住,位置嘛,最好离郑国公府近些,离御街近些。” 那伙计听到“郑国公府”这几个字时,神情微微一愣,然后面带疑惑地朝李曦看去,奈何李曦老神在在地跟在丽娘身后,看也不看他,更别说有什么暗示了。 伙计无奈,只得自己应付道:“郑小姐这要求倒是不算高,只是那些地势的房子,价钱可不会低,要论繁华,汴河大街那边也不差呀,郑小姐为何中意郑国公府那一片儿呢?” 伙计一边说,一边领着丽娘和李曦往二楼的小隔间行去,进了隔间,伙计动作麻利地给丽娘看座,上茶,然后拿出一摞大约十几张文书来,朝丽娘笑了笑道:“郑小姐可以看看,这些都是您中意的地段附近要售卖的宅院。” 丽娘接过文书翻看起来,只看了一张便被打击坏了。 这些宅子价钱实在太高,这一套宅院,跟丽娘家在城关镇的那套宅院几乎相差无几,售价却翻了数倍,原本只价值七八百两的宅子,在这边竟然作价六千两银子,而且那张文书后头还标着:谢绝还价。 丽娘看得咋舌不已,不过好在此前李曦提醒过她,所以她脸上倒是看不出半点儿反应,显得颇为平静。 就在丽娘翻看文书时,那伙计却已经挪到了李曦的身边,暗暗地拿胳膊肘拐他,还一脸扭曲地朝他挤眉弄眼。 李曦心中暗自好笑,却故意沉着脸轻咳了一声,引得丽娘抬头看向这边,那伙计的脸瞬间僵硬,脸上的表情还定格在歪眉斜眼上。 “小二哥是哪里不舒服吗?”丽娘问。 伙计顿时尴尬得讪笑不止。 丽娘知道这伙计跟李曦认识,但看两人这架势,似乎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好像还十分熟稔的样子,难道这位仪表堂堂的李曦李公子,明面上的身份是小公爷的随从,暗地里的身份却是牙行的伢子? 被丽娘用那样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曦也有些稳不住了,只得解释道:“郑国公府所在那条街的宅子一直很火,时常会有名门闺秀和大家千金光顾,这些小姐们,多是对公子有些……有些……” 丽娘见李曦为难的样子便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自己可是柴靖远名义上的未婚妻呢,要他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的未婚夫四下里招蜂引蝶,惹得闺女们都来他住的那条街买房子,倒的确是有些为难他了。 至于那伙计,想必以为自己也是那狂蜂浪蝶中的一员,所以想跟李曦打探一下自己的身份背景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些宅院里头,哪一处是位置就在那条街上,但是却离郑国公府最远的?”丽娘可不想自己的母亲跟一群疯癫的女人成为邻居。 店伙计回过神来,忙点头道:“有的有的,就在街尾的位置,跟国公府分在街的最两头,离得很远,价格也更实在些,喏,郑小姐您看看。”他从那一叠文书里头抽出来一张,放在了上面交给丽娘过目。 这处宅院位于街尾第二的位置,左右都是寻常住户,文书上标明的职业似乎都是大商。这两家邻居倒是很令丽娘满意,大家伙儿都是商人,就不怕自己的娘亲和祖母被人瞧不起了。 文书底下写着宅子的详细说明:占地约莫两亩左右,其中一半厅房阁楼,另一半花园菜地。院子三进,建筑七成新,花园荒凉,要价九千两纹银,可议价,可看房。 这宅子的规模是以前郑家大院的两倍多点儿,价钱却翻了十倍有余,除了价格太高,其余的条件丽娘倒是颇为满意。 “李曦,你对牙行的规矩熟,你给我看看,这宅子大约多少银子能拿得下来?”丽娘本着有人就要用的心思,把问题抛给了李曦,倘若宅子能在五六千两左右拿下来,她倒是可以先去看看房子,但要是价钱太离谱,那就没有去看的必要了。 李曦接过文书看了看,又把目光转向了牙行的伙计。 那伙计听得丽娘直呼李曦的姓名,本就感到很是不可思议了,要知道相府门口七品官,这曦公子乃是小公爷跟前最得力的人,出了国公府,谁不尊称他一声曦公子?这姑娘却跟小公爷一样,直呼其名,她到底是什么人? 而且曦公子从来不干涉牙行经营的,这回竟然破天荒地要自己透漏这笔交易的底价,又是为的什么? 牙行伙计心里头揣着疑惑,将丽娘和李曦暗暗地打量了一番,自己在心中下了个定论:哦,不纯洁的男女关系! 当下便暧昧地一笑道:“这宅子是旁人要的话,小的倒不好说,不过若是郑小姐要,看在曦公子的面子上,想来少个两三千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 要知道牙保在交易中起着评估和推荐的作用,这评估里头一句话不对便可以让这座宅子大大地贬值,所以这伙计说出这番话来,倒不是无的放矢。 丽娘没理会他那奇怪的目光,而是有些欢喜地道:“那倒是不错,只是不知可否提前看看房子?” 【狄青粗线了,求围观,求鼓励!】 ------------ 第二十二章 柴靖远的八卦 “当然能了,只是那屋主住得有些远,这会儿人又没在老宅子里,郑小姐若是要看宅子的话,还得等上一时半会儿,容小的约了屋主过来才行。”牙行伙计笑着解说道。 丽娘疑惑:“我以为屋主已经把钥匙交给你们了呢。” “那哪能呢,屋子里还有其他家私呢,丢了算谁的?郑小姐可是要现在就要看宅子?” 丽娘点了点头道:“嗯,劳烦小二哥安排一下。”难得出来一趟,若能一次搞定当然更好,省得一趟趟地跑。 “小的能为郑小姐效劳,荣幸之至,还请郑小姐和曦公子先到茶坊用茶,稍等片刻。”牙行伙计做了个请的动作,李曦倒是熟门熟路,当先领着丽娘往茶坊去了。 茶坊的位置也在这实物行的二楼,出了隔间,穿过一条走廊,然后便能见到一座式样古朴的木拱门,拱门上挂着毛面儿带树皮儿的粗糙牌匾,牌匾上用炭火烙出了黑漆漆的“茶坊”二字。 这般的牌匾,丽娘还是头一次见,初看时只觉得这般的材料未免粗糙简陋,但在这简陋之中却偏偏透着一股古朴与典雅,让已然习惯了四周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装潢的人们,突地眼前一亮,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进了拱门,里头竟然是一座室内的小花园,蜿蜒的小道上铺着凌乱的青石片和浑圆的鹅卵石,小道的两旁是盆栽的各式盆景与名贵树木,在这样的冬日里,入目能有这般繁茂的绿色,让人一见之下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跨过那道木门,便从寒冬跨进了春季里,从牙行的铺面跨入了彩蝶缤纷的花园里。 丽娘沿着小道迂回了几步便发现这座花园并不大,整个园子只有两丈见方,但因有许多高大的植物遮挡着,所以乍一看倒看不出大小来,花园的四周围着一圈儿原木制成的成排小木屋,约莫有七八间的样子,想来便是客人等待交易所用。 牙行伙计领着丽娘和李曦进了一间小木屋,安排了茶水后,便转身走了,临走还朝着李曦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好在丽娘根本没注意到那伙计的表情,她被这大巧若拙的木屋给深深地吸引了,满心满眼里便只有这些用料粗糙但结构严谨、摆设极为细腻的木头房子。 李曦倒是熟知那伙计的为人,知道他大约是误会了自己和丽娘的关系,顿时觉得自己留在此地颇有些尴尬,忙对正在四处摸摸看看的丽娘道:“那位屋主也不知几时能来,不如属下去请勇哥和青桐姑娘也都上来,免得他们等在外头,天冷风大,冻坏了。” 丽娘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哦,还是你想得周到,劳烦你了。” 李曦笑了笑,转身走了。他前脚刚走不久,丽娘便听得隔壁的小木屋中传来一声惊呼:“呀,那不是小公爷身边的曦公子么?他怎么在这里?” 之后的声音便小了下去,听不见了。 这木屋虽说并不见得有多隔音,但隔层是由厚实的木料所制,上面又贴着晒干的木皮,若是低声说话,倒是不担心隔壁能听到,之前丽娘听到的那声,想必是隔壁木屋中的女子因惊讶而有些大声的缘故。 丽娘围着木屋转悠了一圈,该看该摸的也都看过了摸过了,便再无什么稀奇,静静地在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刚抿了几口茶,隔壁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这回那几位姑娘说的内容,却险些让她把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小公爷要娶个商人的女儿为妻?”一位姑娘惊呼道。 丽娘勉强把口里的茶咽了进去,摇头苦笑,暗想:自己难得无心地听一会壁角,却不想就这么凑巧听到了别人议论自己。 偷听别人怎么谈论自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丽娘当下平心静气,竖起耳朵格外注意起隔壁的动静来。 那几位姑娘大多数时候声音都不大,只偶尔有一两句能让丽娘听个清楚。 “怎么可能,你莫是道听途说的吧,谁不知道小公爷和雪郡主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有雪郡主那样的妙人儿相伴,小公爷怎么可能看得上其她的姑娘?” 中间又是一段低声的议论,然后冒出来一句:“原来是个挟恩图报的小人,哼,别让我碰上她,否则定要她好看!” 丽娘顿时摇头苦笑,闹半天柴靖远竟然是有心上人的,而且还是位与他门当户对两小无猜的郡主,这般大好姻缘他为何不要,非得弄这么一门假婚姻去欺骗世人? 如今倒好,自己跳进他挖的坑里,不知不觉地便成了挟恩图报的小人,这要是走出门去,还不得被大萝卜和白菜叶子给淹死啊? 丽娘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似乎在走背字运,家逢巨变爹爹横死,如今又陷入这般境地,素来不信神佛的她,此时也不由得想要去庙里烧几柱香去去晦气了。 正暗自摇头叹息,却听得隔壁又道:“没那么容易,雪郡主和小公爷感情好着呢,我赌那小商人嫁不进国公府去。” “你就没听说吗?小公爷跟雪郡主闹了别扭,听说已是一两个月没见面了,两人正置着气呢,我看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敢情是小两口吵架,拿自己来做筏子呢。 丽娘先前的悲观顿时烟消云散了去,暗想既然柴靖远和那什么雪郡主只是吵了架,指不定自己这边一劝,他们就能和好如初共结连理了。 到时候自己功成身退,爹爹的大仇也报了,银子也有了,也用不着去那什么国公府过三年水生火热的日子了,自己只用跟娘亲一起,把药铺开起来,不管生意好赖,能保一家子人衣食无忧便可,那好日子岂不是就近在眼前了? 丽娘越想越觉得高兴,恨不得立即找到柴靖远,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心里正美着呢,便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隔壁的姑娘们想必也听到了,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不多久,李曦便领着王勇和青桐二人进了木屋。 “哇,这里弄得好奇怪呀。”青桐跟丽娘刚进屋时一样惊奇,只是青桐不似丽娘这般稳重,已经惊呼出声了。 丽娘一想到隔墙有耳,忙将食指放在唇间,轻轻道了声“嘘”。 青桐不明所以,不过也知道自己先前吼得有些大声了,忙吐了吐舌头,然后四处东摸西看起来。 隔壁的人知道这边有了人,议论的声音便已经很轻了,至少丽娘是什么也听不到的,但李曦却时不时地隐隐皱眉,又面带几分担忧地看向丽娘。 “怎么了?”丽娘终于发现了李曦的异常,小声问。 李曦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 丽娘不知他听力过人,更不知他是听到一些关于自己的不好传言才这般,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好勉强,只得转过头去,压低声音询问青桐和王勇在雇售行里有没有看到什么稀奇。 几人正闲聊着,先前那位牙行伙计已经领着一位长得白白净净,目光凌厉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郑小姐,这位便是那处宅院的主人莫新成莫老板。莫爷,这位是郑小姐,便是她看上了那处宅子,想买下来。” 这位莫爷将丽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带着些疑问,眼中透着几分鄙夷,扬着声调道:“郑小姐要买我家的宅院?” 丽娘无视他话里所含的质疑,点头应道:“是,不知可否先看看莫老板的宅子。” 莫新成原本是带了钥匙出来,打算让人看房的,但如今见买家竟然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穿得也简朴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姐,当下便心中不悦,也不搭理丽娘,倒是转头看向那位牙行的伙计,冷哼了一声道:“小二哥莫不是以为爷很闲?有空来陪小姑娘玩儿?” 伙计还没说话,丽娘却笑了起来:“莫老板也是生意人吧,都说生意人只看银子不看人,想不到莫老板倒是反过来了,只看人不看银子。” 莫新成脸色变了变,再又将丽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遇到刁难绝不会像她这般冷静,这小姑娘倒是个见过世面的,也许她真有银子买宅子也说不定。 “你这小丫头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罢了,我就带你去看看宅子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宅子你看可以,不买也可以,但若到时候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别怪我不客气。”莫新成虽然松了口,但是语气并没有什么起色,依旧是不大瞧得起丽娘。 丽娘暗想,这会儿你就横吧,一会儿看了宅子倘若不好,看我怎么奚落你。 “莫爷玩笑了,郑小姐可是大买主,莫爷可别小瞧了她。”牙行伙计适时地帮丽娘分辨了一句,又道:“既然莫爷同意了,那咱们这便往宅子那边去?” 莫新成和丽娘,一个急着买,一个急着卖,自然谁都没有意见,一行人出了茶坊,上了牙行专用的马车,两路人马朝着莫新成的宅子行去。 却不想这一趟竟遇上了丽娘命里的贵人。 ------------ 第二十三章 隔壁鸡飞狗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在街边上停了,丽娘踩在木凳上下了马车,朝街尽头望去,那边是郑国公府的方向。 先前在马车上时,她便已经透过车窗看到了郑国公府,如今马车停放的位置,虽说是与郑国公府在同一条街上,但实际已经离得很远了,距离两三里地不说,中间还横着一条宽阔的巷子。 以这条横向的巷子为界,靠近郑国公府那一边的宅子阁楼大多富丽堂皇极其雅致,而巷子另一边的宅子,却显得逊色许多,虽然偶有几家宅子的样式也跟那边的相近,但到底缺了几分韵味,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 丽娘心中正疑惑,牙行的伙计却从后面那辆马车上跳了下来,上前笑道:“郑小姐看看,就是这里了,环境其实挺不错的,清静。” “小二哥,怎么这边的宅子跟郑国公府那边的,差别会这么大?”丽娘问道。 这时莫新成也下了马车,远远地便冷哼了一声道:“能一样么,巷子那头住的不是世袭的公侯便是达官贵人,巷子这边住的全是满身铜臭的商人,自然差别大了。” 听他这口气,是顶瞧不起商人的,丽娘很想反问他一句:你不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么。不过想到一会儿指不定要在他手里买房子,便也就暂时熄了这个心思。 莫新成此刻也醒悟过来,自己这一番话把自个儿也绕进去了,忙一扬脖子道:“我虽然是商人出身,但小犬却是正经科举出身,今年殿试已经晋为进士,如今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又岂能再与商贾为邻?” 原来如此。丽娘心中不由得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莫家公子有些鄙夷起来,这才当官多久呢,就开始嫌弃起为商的邻居来,想必是想扎堆儿到达官贵人那边去,也好离青云之路更近些吧? 丽娘压下心中的不喜,当下顺水推舟,笑着应了一句:“莫老板言之有理,令公子前途远大,岂可埋没在商人堆里,染上一身铜臭?” 莫新成听丽娘这般说,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点头道:“还算你这小丫头有些见识,跟我来吧。”言罢掏出一串钥匙,往一处门楼行去。 门楼修得方方正正,长宽都在一丈左右的样子,顶上盖着小黑瓦,四角挑着雕花飞檐,檐下是红漆木梁,梁下有两尺高的牌匾,上书“莫府”二字,匾下一道红漆横梁,底下撑着两根一尺粗细的红漆大圆木立柱,立柱下是雕花青石柱础。圆柱往后三尺左右,才是一道宽大的黑漆木门。 这样的门楼,自然是比不上郑国公府那样的高门大户,但在这一片区域里,也算是最为豪华的一座了。 丽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门楼,心中暗自满意,脸上却一点儿也不显现出来,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青桐和王勇有些掩藏不住眼里的欣喜。 要知道郑家大院儿已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宅子了,如今这门楼的气派比郑家大院儿不知好了凡几,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下,能不高兴么? 莫新成用钥匙开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却只站在门口,并不进去。 牙行伙计忙回头招呼了丽娘一句,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丽娘提起裙摆,一脚跨进了门槛,然后便不由得暗暗地感叹了一句:这宅子果然是从前的郑家大院所无法比拟的。 门楼里头是一座两丈见方的天井,地上铺着卵石和瓦片拼成的牡丹花,四角各摆了一盆一人多高的松树盆景,靠近门楼的这方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小屋,青瓦白墙,很是精致。 再往前是一座轿厅,里头摆设着座椅家具,正对着门有一扇雕花屏风,绕过屏风便出了轿厅,又接着一座宽两丈长一丈的长方形天井,左右各植了一株参天大树,树冠已经超过屋顶,延伸到了外面的天空里。 天井后面是恢宏大气的前厅,前厅里的家具想必已经搬走了,空荡荡的,越发显得大厅宽大得惊人。 青桐瞪大了眼睛咋舌道:“乖乖,这厅里只怕摆得下十几桌席面了吧?” 莫新成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了鄙夷之色。 丽娘暗暗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可如此,青桐忙收了声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出了前厅又是一座天井,与前厅前面的那座天井大小相差无几,却没有种植大树,而是种了几株一人多高的盆景,其下是茂密的吉祥草,长得丛丛簇簇,很是喜人。 过了天井又是一座花厅,只是花厅的面积比前厅要小一些,家具也没搬走,桌椅茶几,一应俱全。 出了花厅便是一座有山有水的园子,亭桥轩榭小而精致,溪水绕行,怪石丛生。只是园子里的花草由于入了冬又无人打理,全不如几个天井里的植物那般有精神,倒有大半都枯了,显得很是萧条。 园子左边是青瓦白墙,墙上有一道拱顶院门,门上也落着锁。 “这门里便是后院儿,锁是从里头上的,这里打不开。”莫新成解释道。 随后一行人原路返回,莫新成打开了花厅左手边带锁的小门,这才领着丽娘等人进了内院。 众人进了内院,绕过一段假山后的蜿蜒小路,刚一步跨进花园里,便听得院子里有人高声叫道:“不行啊老太爷,这畜生狡猾着呢,小的逮不住它。” 然后便听得远远地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抱怨道:“怎地这般没用,还不如大黄好使呢,要不,咱把大黄放进去,让它去追大花?” 这里不是没人住么?丽娘面带疑惑地看向莫新成,却见这位莫爷此刻脸色正铁青,黑得几乎能挤出墨汁来了。 “这法子倒是可以试试,老太爷,要不,您把大黄放过来吧。” 莫新成一听这话,脸色已是青中带绿了,当下也顾不得招呼牙行伙计和丽娘一行人,一路大步流星地朝声音传来出奔去。 丽娘很是好奇,忙不迭地提着裙子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绕过一座建在园中的小轩,再往前便是一道沿着外围围墙修建的回廊了,回廊的墙上有许多形状不同的花色窗洞,其中一个八角形的窗洞上正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上半身探出窗洞外,正朝院子里看呢。 而在雪白的回廊墙上,就在那窗洞下面,很是显眼地架着一道原木木梯…… “吕老爷子!你这是在干什么!”莫新成有些压不住火气,压低了声音几近咆哮地吼了一句。 那位白发老者这会儿也注意到了莫新成一行人,顿时讪笑道:“是小莫子回来了啊,嘿嘿,我家大花被大黄追到你们这边来了,我就让人过来找它回去,省得把屎拉在你这院子里,你又要不高兴了。” 莫新成怒道:“你就不能不养那些该死的鸡吗?” 吕老爷子趴在窗洞上,笑眯眯地道:“不养鸡我吃什么呀,再说了,我这院子里就住着我一个老头带几个仆人,不养些鸡鸭岂不寂寞?你又不肯陪我,我只能养它们来陪我了。” 丽娘一听这话,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敢情这位老爷子养鸡养鸭,就是为了代替莫老板的呀。 莫新成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脸青面黑地瞪着老人,鼻子里直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丽娘这一笑,顿时让吕老爷子看见了站在莫新成身后的她。 “嘿,这是哪家闺女,长得挺俊的,小莫子,你该不会是想拐回家里给你儿子做媳妇的吧?”吕老爷子笑眯眯地问。 莫新成回过神来,跺脚道:“吕老爷子你别胡说八道败坏小犬的名声,他现在好歹是一方官员,岂会娶一个小商人家的女儿?” 吕老爷子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当官有啥了不起?你看不起人家闺女,兴许人家闺女还瞧不上你家呢,是吧,小丫头?” 老者朝着丽娘挤眉弄眼,丽娘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有这样的邻居也挺不错的,娘和奶奶想必不会寂寞了。 说话间,众人背后响起了一道怯怯的声音:“老太爷……”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一位跟吕老爷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站在众人身后,正一脸尴尬地讪笑着朝众人颔首示意。 “老太爷,到底要不要放大黄过来?”这老头儿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莫新成的目光,简直像要吃人似地,他点头哈腰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又问了这么一句。 吕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应声,莫新成已经跳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我这儿还有要买房子的客人呢,你把大黄放过来,一会儿追得鸡飞狗跳,成什么体统?” 吕老爷子朝丽娘看了一眼,见她笑眯眯地,脸上并没有不耐烦或是不悦,便笃定了她跟莫新成不是一类人,当下笑道:“客人?就是这小姑娘吧?嘿,小丫头,你介不介意我把大黄放过来找大花?” 丽娘憋笑憋得快内伤了,一本正经地问:“大黄是谁?”她其实已经大约猜到大黄是什么了,只是想多看看莫老板脸青面黑的样子,故意这么问。 “大黄是我家养的狗,你放心,它是不会咬人的。”吕老爷子笑着解释道。 “不咬人啊,那我不介意,这宅子还是莫老板的呢,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丽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句,直把莫新成气了个倒仰。 “那我就放大黄过来了,小莫子是不会介意的,咱们家大黄可是你们那边的常客呢。” 吕老爷子说完话,就把身子缩了回去,然后一点点儿地往下挪,最后消失在了窗洞里。 丽娘正乐呵着,一转眼却见到牙行的伙计使劲地在朝她眨眼递眼色。 【今天只有一更,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也只能保证一更,这三天连续都有酒席,肉疼,连续三天的各色炸弹,哎,亲们请多多包涵……】 ------------ 第二十四章 成交 丽娘顿时明白过来,像吕老爷子这样的邻居,自己虽然觉得是挺好的,能遇上也算是幸运,可譬如莫新成这样的人,却会觉得有这样的邻居,也算是人生污点之一。 牙行伙计的意思大概便是让丽娘以此为由,猛砍房价吧。 丽娘会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讨价还价了。 片刻后,一只通体土黄色的短毛大狗出现在了八边形的窗洞上,想必这就是吕老爷子说的大黄了。 大黄体型有些大,站在窗洞里头只能低头缩脚,舌头吐在嘴外边,朝内院这边望过来,黑色的鼻头抽了抽,然后似是发现了宿命中的死敌一般,“汪汪”地叫了一嗓子,从近一人高的窗洞上跳了下来。 丽娘虽然之前得了吕老爷子的承诺,说大黄不会咬人,但猛然见到这般大的一条狗,还是忍不住胆怯,忙退到了李曦的身后,拿他挡在前面。 莫新成咬牙看着大黄落在了自家院子里的空地上,然后如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花园里,将那些枯败的植物踩得七零八落,然后直奔不远处的房舍而去。 这时吕老爷子也再次爬上了那个窗洞,如先前一样把上半身支出来,笑眯眯地看向大黄消失的方向。 他一露面儿,立刻遭到了莫新成的炮轰。 “吕老爷子!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我的宅子,不是给你养鸡遛狗的!回回都纵容这些牲口跑过来,你也不管管!”莫新成青着脸,不住地数落着。 吕老爷子笑嘻嘻地听着,待他说完了,才小声咕哝道:“你也知道它们是牲口,我怎么管得住,他们又听不懂我说啥。” 丽娘乐坏了,低着头偷笑。 莫新成正气得说不出话来呢,却突然听得房舍那边传来一阵犬吠鸡鸣,然后一只黄白底儿身带黑花的红冠子大公鸡从那边飞了过来。 没错,是飞。虽然飞得不高,但谁也不能称之为跳。 丽娘顿时明白,鸡飞狗跳这词儿是怎么来的了。 莫新成气得直揉鬓角,吕老爷子却似乎浑然未觉,紧张地呵斥道:“快抓住它,快抓住它,小六子,小莫子,你们别傻站着呀,赶紧抓住它呀!” 小六子便是那位与吕老爷子年纪相仿的老头儿,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被人叫“小六子”也不着恼,闻声立刻应了一句,然后真的摆开架势,打算拦截那只飞来飞去的大公鸡。 莫新成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帮忙还是不帮忙。 帮忙吧,总觉得自己就像是败了一样。每回跟吕老爷子拧上,他就从没赢过,如今好不容易就要脱离这个鬼地方了,最后一回怎么也得摆出姿态来赢他一回才是。 不帮忙吧,难道就眼看着那一家子人把自己这院子闹得个鸡飞狗跳,直把这笔买卖搅黄了才好? 而且,万一这回卖不出去,下回再领着人来时,那一家子又来闹腾又该如何是好?新宅子那边可是欠着些银两的呢,再不付清,那利息都不得了。 莫新成琢磨了片刻,然后愤愤地跺了跺脚,挽起袖子也加入到了鸡飞狗跳的行列里。 那只大公鸡被一群人和一条狗好一阵穷追猛打,已经生出了凶性,“格格格格”地叫着,朝大黄飞扑过去,竟是要啄它的眼睛。 大黄倒是见机得快,夹着尾巴闪到一株枯树后面,那大公鸡一击不中,立即换了目标,竟朝着丽娘这边飞来。 丽娘这会儿再没看热闹的心思了,忙不迭地朝李曦身后躲去,双手捂脸,总算是护住了要紧的部位。 正提心吊胆,却听到“格格格格”的叫声嘎然而止,丽娘忙透过指缝朝那边看去,却是李曦正伸直了手臂用三根手指捏着鸡脖子,那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公鸡头歪到一边,也不知是死是活。 先前那只公鸡暴起伤人时,吕老爷子也被骇得够呛,险些从窗洞上掉了下去,这会儿见李曦制住了罪魁祸首,这才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嘿,小伙子身手不错嘛,这回得亏你救得及时,要是被这孽畜伤到小姑娘,老头子我只怕得吃官司咯,各位想来也没吃晌午,不如今儿中午将就一下,到我家里来吃爆炒鸡丁儿?” 莫新成没好气地道:“吃什么吃,赶紧把你家的狗弄回去,爱吃你自己吃去,别妨碍我卖宅子!” 吕老爷子翻了个白眼儿,把目光挪向丽娘,笑嘻嘻地道:“小姑娘,小莫子好没趣儿,要不,你和他们来我家吃?” “老爷子,今儿就算了吧,改日若是咱们有缘做了邻居,丽娘一定到您府上叨扰,到时候您别嫌丽娘聒噪才是。” 吕老爷子哈哈大笑道:“不会不会,我家里尽是些小子,还巴不得有闺女来聒噪呢,咱们这就算说定了啊,可不兴耍赖的。” 丽娘笑道:“不耍赖。” 吕老爷子这才对那位小六子道:“替大花收尸吧,你和大黄赶紧回来。” 小六子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接过李曦还举在手里的大公鸡,一边朝着大黄呼哨了一声,竟然是不打算走正路,而是原路返回。 小六子走到回廊里头的窗洞底下,先把鸡递给吕老爷子,再吃力地把大黄抱起来,也给递了上去,最后自己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颤颤巍巍地爬上梯子,从那墙洞翻到了对面,然后伸出一双手来,把那架木梯一点点地拖了回去。 闲人散了,丽娘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莫新成,意有所指地道:“这可真是位有意思的邻居呀,莫老板,你说呢?” 莫新成有些心慌,左右顾而言他道:“嗨,都是被那几只畜生给闹的,还没去看宅子呢,走走走,先去看了宅子再说不迟。” 丽娘便不再多说,跟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莫新成朝宅子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李曦道:“你是怎么能捏得那么准的?” 李曦笑了笑,没有回答。丽娘瞪了他一眼,转身跟上了莫新成。 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瞪的那一眼有着何种风情,会令得素来以沉稳平和著称的曦公子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整个后院儿里头套着三个小院落,每座院落里头都有一方小小的坝子,坝子后头是住房。这些住房从外头看并不见得怎么宽阔高大,但是进到里边才知道里头配置很是齐全,什么小厅、卧房、厢房、耳房、小厨房、书房,一应俱全。 不过大部分房间里是没有家具的,还得自己添置。 直到丽娘看完了最后一座院子,莫新成才略带着些不安地开口询问道:“不知郑小姐对这宅院可还满意,不是我吹牛,这一片儿里头,就属我家的宅子最是气派宽敞,若不是犬子做了官,我也不会舍得把它卖了。” 丽娘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嗯,莫老板说得不错,宅子倒是真的好。” 莫新成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正要再开口自夸几句,却听得丽娘的语气来了个大转弯:“不过……” 莫新成顿时紧张地看着丽娘。 “吕老爷子那边倒是见过了,这另外一边的邻居又是什么样儿的?不会比吕老爷子更……” 莫新成连连摆手,摇头道:“不会不会,另一家邻居就是普通的商人,没有养鸡也没有养狗,更不会没事儿爬墙,你就放心吧。” 丽娘心中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点头道:“这样就好,只是,有一家吕老爷子这样的邻居,这价钱……” “价钱好说,要不这样吧,我也不要九千两了,八千五百两如何?” 这位素来在生意上精明无比的莫老板,竟然到了此刻还没发觉自己说话的方向已经被丽娘完全控制了,人家甚至没具体说点儿什么,他就已经急不可待地把自家的宅子贬低了一遍又一遍。 旁观者清,在旁一直关注着两人动向的牙行伙计不由得拿崇拜的目光看着丽娘,心想:这小姑娘若是来牙行当经济,只怕能忽悠得别人把自己给卖了还帮忙数钱吧? 丽娘见好就收,有些小手段若是耍过头了,不免让人心中厌恶,万一到时候撕破脸,人家不卖房子给她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日光景? “八千五百两?哎,莫老板,你这宅子说实在的,本身是挺不错的,但是你看看,摊上吕老爷子这样的邻居,只怕长年累月不断会有小猫小狗野鸡野鸭的过来闹腾,这打坏了砖头瓦块的倒是小事,不过是些许银子的事情,踩坏了花草树木,那也能重新换上,可若是伤了人,又该如何是好?伤了自家人倒是可以忍了,请个大夫开几贴药便了事,可若是伤了客人,那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了,搞不好还得吃官司。你看,我若是要买下你这宅子,还得花许多银子把那些窗洞全堵上,还得加高围墙,啧啧,这笔开支可不小啊,莫老板,你看这价钱能不能再让让?” 莫新成听到丽娘说的这些话,不由得想起了心酸的往事,心中一半是难过,一半却是庆幸,大有一种“我的苦难已经过去,你的苦难才刚刚开始”的幸灾乐祸,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丽娘悲惨的未来,当下咬了咬牙道:“再少五百两,八千两整数。” “五千!”丽娘是打算以七千两银子买下这处宅院,不过她喜欢凡事给自己留些余地,所以在自己的心理价位上又往下压了两千两。 “嗨你这小姑娘,没得这样讲价的,我这宅子原价是九千呢,你这砍掉了一半儿了。” “莫老板,我心里也没底呀,你说,万一要是堵了墙洞还是不成该怎么办?” “七千五!不能再少了。”莫新成想想觉得也是,吕老爷子那一家子的确不好打发,当下又松动了些。 “五千五,莫老板,若是换了别的人家来,还出不了这个价钱呢,吕老爷子那样……” “七千,这是最低的价钱了,不能再少了!”七千两银子,是莫新成的底价。 “六千两,我只能出这个价了,莫老板可得想想,令郎那是要青云直上的贵人,莫老板若是长期出入这等商贾聚集之地,未免让他的同僚小瞧了去,只怕于仕途不利呀。” “六千五百两!”莫新成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这几个字。 丽娘当下展颜一笑,脆生生地道:“成交!” ------------ 第二十五章 威胁 即已定了价钱,余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一行人出了莫府,乘马车回到牙行,立了三份合约,附上莫府详细文书及详图,以及各种干连事物,随后买卖双方各自签上大名,摁了手印,交由牙行伙计盖了专用的牙保印鉴,将三份合约扣下一份存根,其余两份分发给买卖双方,如此,这笔交易便算是成了。 此后又各自交换了足额的银票与宅院钥匙,便算是钱货两清了。 莫新成拿了银票,交清了牙行的经济费后,自是迫不及待地去还他的旧账了,但丽娘却还不能走,她还得在牙行里添置一些别的物件。 “小二哥,一事不烦二主,虽说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不归你管,不过也不算隔行,不如你就帮我都张罗了吧?”丽娘笑眯眯地对牙行伙计道。 这伙计自然是肯的,做成了买卖他有抽成,谁会不爱银子? 况且,买卖房屋的生意虽说日日都有,可未必是每桩都能做成的,更何况整个实物行里头房屋经纪也不止他一个,每过三五日能成一笔买卖就已经够他笑了。 倘若能把这位郑小姐的所有买卖都应承下来,那岂不是相当于一日内做成了两笔甚至更多笔的房屋买卖? 只是,这样做的话,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牙行伙计当下便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曦,倘若他肯点头,那自己应下这差使做便没人敢置喙了。 李曦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做声。牙行伙计欣喜不已,当下笑道:“成,郑小姐这般看得起小的,小的安敢不效命?不知小姐还需要些什么,一并告知一声,小的定为您置办得妥妥当当的。” 丽娘暗自合计了一番,买了新宅子,需要的东西还真不少,当下便按轻重缓急,一样样地说了出来。 “要一辆马车,不需得太豪华,舒服就成,最好能快速地往返七八十里地,颠簸得不太厉害的。”因尚有亲眷住在城关镇,所以必然要时常往来的,回回都雇佣马车,一来是不大方便,二来也委实不舒服。 再说,丽娘也看过了,新宅子那边有地方停放马车和养马,就在门楼过去几丈外有个角门,进去便是一条甬道,甬道上有几道小门,一通花厅,二通后院儿,三通马房,很是便利,不买辆马车,岂不是浪费了地儿? “好嘞。小的记下了。”牙行伙计笑着应了一句。 “另外,还得添置一些家具,前厅里头用的座椅摆设要一套,须得整齐大气,你先捡几套不会逾制的,回头我看了才好定下。另有各院儿小厅里头,也得添置两套桌椅摆设,这两套只用简单细致即可,不过,得明日让我娘亲来选了。另外,卧房家私……” 丽娘算了算家里的人口,然后才道:“上好的要四套,寻常的四套,厨房里的家私要一套,这些也得待我娘亲来了才能敲定。暂时要买的物件好像就这些了,哦,另外还要个雇两个侍弄花草的师傅,把院子里枯了的花花草草换一批。” 牙行伙计当下点头应道:“成,小的都记下了,小的回头就去筹备,小姐明儿只管带着太太来,这些东西一准儿就会准备好了,小姐和太太只管挑选便是。” “那就多谢小二哥了。”丽娘道了谢,当下告辞离去。 出了牙行,丽娘把钥匙并五十两银票交给王勇,并嘱咐道:“勇哥,劳烦你跑上一趟,把那宅子的锁无论大小,全换了,外头的锁一定要结实的,里头的锁可以略次一些,另外再找个做牌匾的铺子,重新订做个咱们自己家的牌匾,省得人走错门。” 王勇接过钥匙和银票,乐呵呵地道:“是,我就知道小姐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断不会叫人看轻。” 青桐得意洋洋地应道:“那是当然,咱小姐那是什么能耐?是寻常人能比的吗?你看咱们小姐,舍了原先的小院子,如今却住进这么大的大院子里,保管让从前那些个想看小姐笑话的人惊掉了眼珠子。” “好啦,你们两个少给我一唱一和的抬轿子,这里可是京城,不比咱们乡下地方,说话当心些,莫给旁人听去,好笑咱们村儿得很。” “村儿”就是很土的意思,青桐和王勇自然听得懂,虽是被丽娘这般笑骂了一番,可脸上笑意不减,依旧乐呵呵的。 此后分路,王勇去办他的差使,丽娘则和青桐李曦往客栈去了。 半路上,丽娘对李曦道:“我有些事想与柴公子商量一二,你能不能帮我约他碰个面?” 李曦点了点头道:“可以,待送小姐回到客栈后,属下便替小姐办这件事。” 丽娘放下心来,跟青桐一路说笑着回了客栈。却没想到,柴靖远已是不请自来了。 客栈大堂靠墙边的位置上,一袭黑衣丰神如玉的柴靖远正和柳眉相对而坐,李绍静静地立在柴靖远身后,顺儿也在柳眉身后伺候着。 此时,柴靖远表情淡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竟令得柳眉掩嘴笑了起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丽娘难得见到母亲脸上有笑容,是以如今见到柴靖远竟然能逗得母亲开心,心中很是高兴,又加上今日买房十分顺利,这会儿心情说不出的舒畅,当下眉开眼笑地走过去,朝两人一礼道:“见过柴公子,见过娘亲。你们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柳眉站起身来,将丽娘拉到身前,将她按在凳子上,朝柴靖远笑了笑道:“有什么话还是你们年轻人聊吧,我上楼歇会儿去。” 丽娘顿时懵了,她此刻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没把这桩婚姻的真实性质告诉娘亲了。 “娘!”丽娘有些着急地唤了一声,却被柳眉认为是害羞,当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架势,领着青桐和顺儿上楼去了。 丽娘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确实不适合在她们跟前儿说,便也默认了,待她们走远后,才对柴靖远正色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柴靖远心思剔透,静静地看了丽娘一眼后,转头对立在他身后的人道:“李绍,你和李曦出去走走,一刻钟后回来。” 李绍李曦二人双双颔首领命,道了句告辞,转身出了客栈。 “说吧。” 丽娘知道要说的话有些交浅言深了,但事关她的自由,她不得不开口。 低下头,斟酌了一番后,丽娘这才有些局促地道:“今日我去了牙行,在那里不小心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想,我们之间的事,你是不是再慎重考虑考虑?” 柴靖远清冷的目光看向丽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道:“你想单方面毁约?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啊!丽娘心知他有让自己后悔的本事,顿时心里发寒,忙摇头道:“不,我没有想要毁约。我只是想劝劝你,两个人若是有了矛盾和误会,应当齐心协力地解决它,而不是冲动地另寻他人,否则将来气消了,后果却无法挽回,岂不可惜?” 柴靖远目光更冷了些,眉梢微微一挑,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丽娘紧了紧衣襟,目光不敢跟柴靖远对视,而是朝旁边飘出去,小声地道:“我想说,关于你和雪郡主的事儿……” 丽娘说不下去了,四周的空气冷得几乎让人窒息。这样的气氛下,就算她脑子再不好使,也知道柴靖远是生气了,但她不明白,自己是好心,他为什么要生气? 半晌后,当丽娘以为自己会被就此冻僵时,才听得柴靖远一字一顿地道:“不管你听说了什么,那都不关你的事,好好地等着成亲,若中间有什么差池,我会让你后悔不及。” 丽娘打了个冷战,还想再劝,却发觉柴靖远已经起身离开了位置,朝客栈门外走去。 瞪着柴靖远颀长挺拔的背影,丽娘皱眉鼓着腮帮子,心里头愤愤地骂道:这是什么人哪,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 她心里骂得痛快,脸上也眼歪鼻子斜地做着鬼脸,手上甚至扬起了拳头,对着那背影恶狠狠地挥舞着,却不料已经走了好几步远的那人突然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柴靖远有一刹那的怔愣,不过只一眨眼的工夫表情便恢复了冰冷,一字一顿极其缓慢地道:“后天的事,给你一句忠告,你表现得越是不堪,有的人便越是会喜欢你,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又冷冷地扫了丽娘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丽娘先前正做着鬼脸,冷不防柴靖远转过身来,吓了她一大跳,于是她本能地把鬼脸变作了夸张的笑容,握着拳头乱舞的手也变成了挥手道别的姿势,并一直维持着。 柴靖远故意慢吞吞地说话,一句话说了老半天,丽娘便一直僵硬地维持着面带笑容挥手道别的姿势,待柴靖远跨出客栈门口后,她才放下手来,使劲揉着自己已经发硬的脸颊,低声嘟囔道:“多闹这么几回,只怕也得变成跟他一样的棺材脸了。” 又揉了片刻,丽娘愤愤地一拍巴掌,心里头嘀咕道:“哎呀,儿女情长果然误人,这还是说的人家的儿女情长呢,就已经误了我的正事儿了,我还没跟他说我要开铺子的事儿呢!” ------------ 第二十六章 相看 没能说得动柴靖远取消这桩婚事,这个打击令得丽娘有些恹恹的,就连买到心仪宅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又在大堂里独自坐了片刻,这才像个老女人似地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回房去了。 女儿情绪不对,做娘的总是第一个发现。 “怎么,跟柴公子说呛了?”柳眉迎上前来,有些担忧地问。 丽娘收拾好情绪,摇了摇头,故意一脸伤心地道:“娘,咱们丢了七千两银子!” “啊!”柳眉大惊:“怎么会丢了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她这样的反应纯粹是出于本能,不过刚说完就后悔了,丢了银子女儿心里也难过,自己何苦再雪上加霜,于是忙不迭地改了口道:“丢了就丢了吧,以后挣回来就是。” 丽娘却鬼头鬼脑地笑了起来。 柳眉吓坏了,扳着丽娘的肩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急道:“丽娘啊,银子丢了就丢了,也不多,又没有全部丢掉,你可别急出什么好歹来。” “娘,我逗您呢,七千两银子是丢了,不过换回来一套大宅子呢,喏,还有这个。”丽娘从荷包里拿出才买的玉佩,拎着绳子献宝似地在柳眉面前摇晃着。 柳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里顾得看那块玉佩,只重重地在丽娘手臂上拍了两下,嗔怪道:“叫你作怪,可把我吓坏了。” 丽娘故意装出怕疼的样子,直往柳眉怀里钻,母女俩笑闹了一阵后,柳眉这才问起宅子的事情来。 丽娘当下把宅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吕老爷子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讲给柳眉听,逗得柳眉乐呵个不停,直说吕老爷子是个有意思的人。 第二日吃过早饭,丽娘差王勇雇了一辆马车,两个主子,三个仆从,外加一个李曦,都去了牙行。 昨日那位牙行伙计做事很是利落,已经把丽娘要的那些东西全都归置在了一楼大堂的一个角落里,每一个品种都多备了好几套,供丽娘母女挑选。 柳眉将家具摆设都细细验看了一番,这才有些迟疑地道:“丽娘啊,这些家伙什好倒是好,可未免有些太过华丽了,咱们买的那处宅子,适合摆放这些东西么?” “当然适合的,那处宅子很大很华丽的。”丽娘解释道。 牙行伙计自然不会放过自夸的机会,忙上前笑道:“郑太太您有所不知,那宅子可好看着呢,摆放这些家私,再合适不过了,这几套都是小的特地筛选出来的,都合适贵府,如今就看郑太太您中意哪些了。” 柳眉欣喜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开始挑选起来。大厅的桌椅摆设和几间正经卧房的家私都由她挑选,至于仆人房里的东西,则让青桐和顺儿自己到一旁选去了,这般双管齐下,不消片刻便把东西都选齐了。 这些个家具其实不贵,合起来不过三四百两银子,倒是马车贵些,两匹马加一辆车,算下来竟要两百两银子。 丽娘交清了银子,让王勇赶着新买的马车,跟在牙行送货的马车后头,一家人朝新买的宅子去了。 莫府的牌匾已经摘了,门头上挂着崭新的黑底金字牌匾,上头“郑府”二字闪闪发光。 一家人站在门外,望着牌匾有些出神,却是柳眉第一个忍不住落下泪来,轻轻叹了一句:“丽娘,咱们总算是又有家了。” 这一句话说得在场几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自从郑守财去世后,一家子人颠沛流离,虽然大伙儿都没说过什么,但谁不渴望安定呢? 如今买了宅子,便等于又有了家。 “勇哥,把锁都开了吧,你领着牙行的马车从甬道进去,也省得人家费劲。”丽娘见众人都有些伤感,忙岔开了话题。 王勇抹了把眼睛,打开了正门,又从钥匙串上摘下来几把钥匙,把剩下的都交给了丽娘:“小姐,里头的锁上面都有记号,你只管用钥匙对上号就能开了。” 丽娘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进了院子。 众人走走停停,一路四处观望,待过了轿厅进入大厅时,牙行的人已经在着手摆放大厅里的座椅摆设了。 丽娘不想搅扰别人做事,忙领着柳眉等人开了侧面的小门,直接进了内院。 待牙行的帮工们摆好所有家具摆设后,已是到了晌午时分,一家人赶着马车出去吃过饭又回来,帮着雇佣来的整理花草的师傅把园子整饬了一番,将枯死的花草都拔了,待开春再种新的。 如此又是耽搁了半日,待一切都归置好后,这一天差不多也算过完了。 众人有些依依不舍地从院子里出来,青桐问道:“小姐,这院子已经打理好了,东西也都安置齐备了,怎么不今儿就住进去?” 丽娘笑道:“你以为只有你心急啊?这搬家可是大事儿,岂能说搬就搬?总得请人看看日子再说吧。” 众人一想也是,便都规规矩矩地上了马车,回客栈住下不提。 这一宿,丽娘特地没有睡觉,第二天一早起来,眼下有些发青,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憔悴。 这还不够,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憔悴,丽娘甚至差勇哥去药铺买了几颗药丸子,用温水化开了,把那黄黄的药汁儿涂了一脸,待药汁儿一干,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顿时变得黄皮寡瘦、精神不济起来,活脱脱地一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柳眉从外头回来时,见到这般模样的丽娘简直险些没认出她来,嘴唇哆嗦了半晌后才惊呼道:“丽娘?你怎么了?怎么我才出去这一会儿,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是病了么?” 丽娘怕把娘亲急出个好歹来,忙起身解释道:“娘,我没病,这颜色是我用药汁儿染的呢,看上去吓人吧?” 柳眉用力地点头道:“嗯,很吓人,吓死我了。不过,一会儿过了晌午就要去见国公夫人了,你弄成这样是要作甚?” 丽娘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正是因为要去见她,所以才弄成这样的。” 柳眉顿时沉下脸来,严肃地道:“你这闺女,若是不满意人家柴公子,当初交换庚帖的时候便不该应下,如今即是应了,你这样作践自己让人瞧不起,岂不是自寻烦恼?” 丽娘忙上前掩上房门,把柳眉拉到床前,低声解释道:“娘,您有所不知,这是前日柴公子跟我说的呢,我当时觉得奇怪,昨日又问了李曦,您猜怎么着?那位国公夫人不是柴公子的亲娘哪,难怪柴公子说,我表现的越是不堪,那位夫人便越会喜欢我。” 柳眉目瞪口呆了半晌,末了才叹了一句:“可怜的孩子。” 不过终究没再说什么,由得丽娘去闹腾了。 及至午饭时分,丽娘与柳眉出了房门,丽娘的脸又把众人吓了一跳,不过这回丽娘却不能实话实说了,只说自己昨日没休息好,又受了凉,病了,倒是引得青桐和勇哥好一番担心。 不过李曦却似乎知道些什么,转过脸去笑得有些怪异。 一行人吃过午饭后,便临近与国公夫人约好的时间了,王勇驾了车,把众人送去了来凤酒楼。 进了酒楼,报出定好的雅间名号,小二哥一脸不信地把丽娘母女和李曦迎上了二楼,直到李曦敲开了房门,里头的人迎了丽娘母女进去,那小二哥这才惊大了眼睛,浑浑噩噩地下了楼。 也不怪小二哥受到了惊吓。 今儿国公夫人要在此地相看未来媳妇儿的事儿他是早就知晓了的,一直好奇小公爷看不上雪郡主那样的人又会看上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他想了一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小公爷看上的竟是一个面黄肌瘦的病痨鬼。 看来传言说这姑娘是小公爷救命恩人的女儿倒是有些可靠,若不是报恩,鬼才会娶她这样的姑娘。不,鬼也不会娶。 再说丽娘和柳眉进了雅间,只见小厅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衣饰华丽非常,举止雍容得度,相貌端方,体态窈窕,虽算不上什么大美人,但绝对称得上贵妇人。 另有一位穿着打扮也是不俗的十七八岁年轻女子随侍在侧,虽然这女子年纪很轻,却是做妇人装扮,显见不是丫鬟。 再看她那副鄙夷的神色,丽娘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她应当是柴靖远提过的麻烦之一了。 相对于那两人流光溢彩的衣裳和美轮美奂的装扮,重孝在身的丽娘母女二人越发显得朴素得可怜。 母女二人皆是一身素白的襦裙,因是白色,又是普通夹棉衣裳,所以越发显得臃肿,头上除了白玉发钗,没有别的饰物,就连耳朵上也是光秃秃的,没有半点装饰。 柳眉倒还好,自有七分书香门第出来的出尘气质,叫人不敢小瞧,可丽娘却是一脸黄皮寡瘦,又加之身形佝偻,除了一双眼睛水水亮亮看上去倒有几分灵气外,其余各处无一不透着土气,活脱脱的一个乡下村姑,而且还是病得不轻的那种。 国公夫人将丽娘母女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异常满意,遂面上带笑举止优雅地起身道:“是郑夫人来了,快请坐。桂香,看茶。” 言罢又把目光转向丽娘,笑容虽然依旧矜持,但笑意已是炽热起来,柔声道:“这位便是郑家小姐了吧,啧啧,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哪,难怪谨熙他这般钟情于你,再也看不见其她女子了呢。” 丽娘不得不佩服这些官家夫人,真是睁着眼睛也能说瞎话,就这样还能“我见犹怜”,太能扯了。 正在倒茶的桂香听闻国公夫人此言,顿时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愤恨。 国公夫人笑容不减,一眼瞧过去,把桂香脸上的表情全看在眼里,笑得愈发开心起来,当下从袖中荷包里取出一枚发钗,柔声道:“你是叫丽娘吧?乖孩子,来,这枚发钗赠予你,谨熙是个有福的,你也是个有福的。” 插钗子,这意思就是相看中意了。 柳眉起初还有些不信丽娘的那一番说辞,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原来后娘跟亲娘的差别真有这么大。 原本发钗应该是国公夫人亲自插到丽娘头上的,不过丽娘一脸病容,国公夫人有些不敢靠近,怕过上病气,便吩咐桂香代劳。 桂香绷着脸,眼中带着恨意,右手紧紧地握着发钗,活像手里握的是一把匕首似的,杀气腾腾地朝丽娘走去。 ------------ 第二十七章 请客 她这副样子哪里是要给自己插发钗,倒像是要杀人似的。 丽娘绝对有理由相信,倘若给她近了身,这位名叫桂香的女子定然会毫不迟疑地在自己脸上或者脖子上插一个血窟窿。 偏偏这桂香接过发钗后便背对着柳眉和国公夫人,所以那般狰狞可怖的表情只有丽娘能看到,倘若呼救,莫说国公夫人会怎样,即便是她的娘亲,只怕也会以为她是故意在捣乱吧? 丽娘被唬得够呛,脑子不停地转着,眼见避无可避,她又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儿去赌这半疯的女人事到临头会不会真的发疯,好在她脑子好使,当下灵光一闪,便有了主意。 就在桂香虎视眈眈地走到她跟前儿时,丽娘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鼻歪嘴斜地拍手叫道:“哎呀,好漂亮的发钗,姐姐给我瞧瞧。” 言罢,就在桂香一愣神的当口,劈手夺了发钗,也不管满屋子人如何愕然惊讶,更不去看桂香阴沉的脸色,反手便自己给自己插在了发髻上,末了还晃了晃脑袋,在柳眉和国公夫人跟前转了个圈儿,一脸得意地道:“好看吗?” 国公夫人自然是面带浅笑微微颔首,很有诚意地赞了句好看,抬眼看见脸色铁青的桂香,面上的笑容更甚了。 其实,那发钗跟丽娘如今的衣裳容貌根本不搭,插在她头上倒是衬得她越发地土气了,就连身为骨肉至亲的柳眉都觉得丽娘此刻这样儿有些惨不忍睹,更遑论其他外人。 但丽娘越是出丑,国公夫人却越是喜欢,国公爷一直偏爱亡妻所生的长子,她自己生的次子根本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 倘若柴靖远娶了这个粗俗丑陋的村姑,国公爷即便不因此而责怪他,但想必对他的偏爱也会有所收敛了吧? 就算国公爷瞎了眼,不讨厌这丫头,但这样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乡下丫头,只要一进了国公府的门,那还不是任随自己怎么拿捏? 所以,如柴靖远所言,丽娘表现得越是不堪,国公夫人便越是满意。 不过,国公夫人满意倒是满意,却没有多留丽娘片刻,她是怕被过了病气,钗子插过后,又跟柳眉闲话了几句,约定了个大概的小定日子,便端茶送客了。 柳眉几乎是落荒而逃,拉着演起戏来就没个完的丽娘,匆匆地一礼后,急急忙忙地出了雅间。 “丽娘,要不咱把这门亲事退了吧?”柳眉忧心忡忡地低声道。 倘若只是普通的后婆婆,柳眉倒还不太担心,可她今儿见识了国公夫人,便看出这女人绝对不好相与,丽娘嫁过去只怕会受些苦。 丽娘拔下发钗,装进了荷包里,这才对柳眉笑道:“娘,您在瞎操心什么哪?我像是那种容易被人拿捏的人嘛?没事的。” 丽娘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有些发沉:这国公夫人端地是恶毒,明明知道自己在孝期,竟然送的是一支红珊瑚珠花发钗,大红的颜色鲜艳夺目,倘若戴出去被认识自己的人瞧见,只怕自己这不孝的罪名便再也洗不掉了吧? 还有那个叫桂香的女人,自己跟她无冤无仇,可看她的模样,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这郑国公府的媳妇,看来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才第一次见面便这般凶险,看来柴靖远当日说的应付她们不比应付那些个狗官容易,倒是真有些道理。 一念及此,丽娘忍不住暗暗地叹了口气,自己这都摊上了些什么事儿啊? 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如今纵然前路艰险,却总是有路可走,有希望可盼,只消三年一过,自己的苦日子便到了头,届时无论是归隐田园或是安居闹市,皆可一家团圆和乐融融。 若没有遇上柴靖远,自己最好的结局便是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兴许再也不能回城关镇再也不能见到那些亲人。 而最大的可能却是没能逃出李厚朴的手心,被送与杀父仇人做了妾,终身受制于人,永无出头之日。 这般一想,她对柴靖远的感激倒是更多了一些,这人虽然整天顶着一张棺材脸难以沟通,又把自己拉进这般恐怖的家庭斗争漩涡里,但于自己来说,他的恩情却是实实在在,不容抹灭的。 罢了,自己便安安心心地嫁进侯府去,跟那些个夫人小姐们过过招,全当是报恩吧。 拿定了主意后,丽娘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人往往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人们觉得幸与不幸,其实因由不在外物,而在自己一念之间。 回到客栈后丽娘让王勇去请了个风水先生,花了几十两银子,把郑家一干人等的生辰八字测算了一遍,测出各自适应居住的方位,定下哪人住哪院,何日何时搬家得宜,宅院若有破局该如何处理,等等。 几十两银子请的那位风水先生倒是物有所值,不仅洋洋洒洒地把注意事项写了一大张纸,还极其负责地照着牙行领回来的详图描了一张图纸,上面标注着需要在院子里摆放何种物件与植物才能破解煞气和不利的格局。 丽娘倒也不含糊,拿了银子吩咐王勇按照风水先生所写,一一照章处理。 唯独她的住所正门口有一株上了年纪的腊梅树,如今尚未干枯,这个时节里正开着梅花,暗香浮动,幽香满园。 风水先生指出这株梅树种在这个位置颇为碍主,建议砍掉或搬走。丽娘自然舍不得砍掉,只是大冬天里挪树,一挪一个死,丽娘又哪里舍得,便让王勇暂时别动那株梅树,只想着来年开了春再挪不迟。 也不知是那梅树的缘故,还是活该丽娘有此一劫,后来出了一件事儿,害得丽娘险些丢了性命,这株梅树才在柳眉等人的坚持下,被王勇起出来,挪到别处去了。 即看好了搬家的日子,此后的准备工作便也含糊不得了,新家虽然家具已经齐备,不过其余需要添置的东西还有不少,大至被褥枕头,小至针头线脑,这些都是居家生活的必需品,好在青桐和顺儿也能独当一面,各自领了需要采买的单子,分头买去,倒也省事。 及至要到搬家的前一天,王勇才赶着马车、搭上柳眉,回城关镇去请祖母和大伯一家还有姥爷舅舅一家来参加新宅子的开灶点火酒席。 只是让丽娘有些措手不及的是,勇哥这一趟回去,转来的时候竟然带回来一个马车队。 当时的情形颇有些滑稽。 这一日傍晚,丽娘站在客栈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王勇的马车回来,心里想着,就这么点儿路程,就算雇的马车脚程再慢,也早该回来了呀,怎地天都擦黑了还不见人影?难道是路上有什么变故?或是被李县令扣下了? 丽娘越等越是心焦,心里琢磨着,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是不见回来,她就另雇一辆马车,连夜赶回城关镇一探究竟去。 不过,好在没用到半个时辰,王勇便驾着自家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后,丽娘迎了出去,关切地道:“可是路上有事?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王勇有些哭笑不得地朝后头努了努嘴,“的确是有事,喏,你看吧。” 丽娘身子后仰,朝自家马车的后头看了过去,朦胧夜色中,无数辆马车正陆陆续续地停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丽娘看着那些明显是跟勇哥一起来的马车,有些不明所以。 王勇挠了挠头道:“大太太嚷嚷出去的,说小姐买了新宅子,要请吃酒……” 这个大太太,便是指的丽娘的伯娘。 丽娘脸色一沉,火气就上来了,刚想抱怨几句,却看见柳眉扶着祖母的手臂下了马车。当下只得忍了气,上前笑道:“奶奶,路途遥远,您可有累着?” 老太太眉开眼笑,摇头道:“我孙女买了新宅子,我这心里头高兴着呢,就算再倒两三个来回也不会累。” 这时丽娘的伯娘和舅娘也双双下了马车,伯娘一脚还在凳子上呢,就已经急忙忙地说话了:“丽娘,在东京买宅子只怕要花不少银子吧?” 丽娘不动声色,先看了一眼祖母,见她微微皱眉,似乎也不赞成伯娘说这话,心里头倒是好受了些,这才将目光转向伯娘,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老宅子给李三娘拿去还账了,我和娘亲也不能总是住客栈呀。” 伯娘一脸肉疼地道:“你这闺女就是倔,你大伯家虽然不怎么宽敞,但是住你们娘俩儿还是够的,又何必非得花那冤枉钱呢。” 丽娘心中有些着恼,正要说话,却听得老太太嗔怪道:“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大郎转眼就要说亲,新房还没着落呢,你倒是会说漂亮话。” 大郎是丽娘大伯的长子,单名一个宏字,前不久刚满了十八岁,正到了说亲的年纪。 原先郑守财还在的时候,伯娘仗着有个会挣钱的弟弟,一向没把小户人家的闺女看在眼里,只想娶个有钱人家的媳妇,如今郑守财一去,大伯一家顿时断了大头的经济来源,又加之伯娘凶名在外,便再没人上门说亲了,就连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没有。 不过,就算没这档子事儿丽娘也绝不可能带着母亲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伯娘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了,求着你时尚且能时不时地给你几分脸色看,倘若换成你求她,那她是绝对会让你痛不欲生的。 不过,伯娘虽然性子不好,又爱贪便宜,但她有一点好:不敢跟老太太顶嘴。郑家两兄弟都是大孝子,谁敢苛待自己的老娘,那可是敢冲上去拼命的,伯娘其他地方都能把大伯吃得死死的,唯独这一点上,她不敢造次。 是以,老太太都这般说了,她心中纵使有千般想法,也只得讪讪地一笑,回头去找丽娘的舅娘说话去了。 新书,求各种围观点击收藏推荐,熬呜…… ------------ 第二十八章 宾客盈门 陆续有城关镇的熟人从马车上下来,李县令、镇长、王朝元、城关镇客栈掌柜、李三娘…… “丽娘啊,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虽说你在京里买了宅子,但户籍还在咱们杞县呢,再说,你祖上便是杞县的人,就算你拔走了户籍,也始终是杞县的人,乔迁之喜这种大事,竟然不请众位相亲,你说得过去么?” 同往常一样,李县令依旧维持着不多的官威,让王朝元这个表面上的老好人出面打头阵,为自己刻意逢迎之举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王朝元这一番话倒是道出了不少人的心声,一时间不少人都随声应和,对丽娘悄悄搬家不请众人的行为颇为微词。 丽娘按捺下心中的烦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几分笑,朝着众人一礼道:“诸位有心了,原本乔迁之喜的确应该大宴乡邻,但丽娘尚在孝中,大肆操办酒席未免对先考不敬,故而原本只打算举行个简单的开伙仪式,请亲眷们吃顿便饭应个景儿,倒是丽娘考虑得不周。眼下诸位贵客已经临门,丽娘实在是欣喜万分,倘若各位不嫌弃,便先在客栈住下,今晚先摆上酒席,为各位贵客接风洗尘,待明日再行开灶礼,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李县令越众而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颔首微笑道:“丽娘的话倒是在理,不过虽是在孝中,但该全的礼还是不可废的,至于宴席,倒是可以一切从简,符合孝期的规矩便成,咱们来可不是为了宴席。” 李县令说到此处,自以为幽默,转头四顾了一圈,见众人都点头称是,这才又道:“大家乡里乡亲的,这种大事怎能不来?一来要恭贺你家乔迁之喜,二来,也好认个门,往后县里有人来京城,也寻得到地儿不是?” 看着李县令那张虚伪的脸,丽娘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但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她甚至连不满的表情也没有露出来半点儿,而是笑盈盈地点头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诸位一路辛苦,快请进来休息片刻。” 柳眉当下也顾不得一日来的疲惫,忙着招呼女眷入座,大伯郑守礼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替丽娘招呼男宾们入座。 丽娘更是不得闲,一直留在客栈门口,进去一位客人她便得行个礼打声招呼,直像个不知疲惫的点头鸟似的。 待最后一位客人进了客栈,丽娘已经是行礼行得头都有些晕了,这一番统计下来,女宾倒是不多,加上祖母和姥姥,也才一共六个,但男宾着实不少,丽娘数了一下,竟有三十二人之多。 这几十个客人,加上吕老爷子一家,至少得摆五桌才能塞得下,但丽娘的新房子里头只准备了两张八仙桌,而且各种菜式也只得两桌的分量,哪里匀得出五桌的分量来? 不过,好在丽娘脑子好使,转眼就有了法子,回身进了客栈,先安排了这几十号客人的住房,又安排了今晚的简单宴席,又问了客栈掌柜,明日能否借三张桌子,另外再叫五桌外卖送到新宅子那边去。 能在京城开这么偌大一家客栈的掌柜又岂会不精明,闻言立即应下这笔买卖,而且十分主动地让利,给丽娘打了个七折。 前几日小公爷和他的随从出入此处时他可是看在眼里的,及至后来紫背子冰人上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能与国公府的未来大少奶奶打好关系,莫说是七折,就算是免费白送他也愿意啊,不过掌柜是个聪明人,若是白送,保不齐就把人吓跑了,而且也太过刻意,反倒不美。一点适当的折扣,自己不会亏本,又让这小姑娘得到实惠,这才是最好的结交手段。 掌柜心里的弯弯绕绕丽娘自然明白,这样互惠互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倘若自己将来真有能帮得上他忙的地方,便在顺手的程度上帮他一帮也不是不能的。 丽娘解决好了第二日开灶宴的事儿后,这才领了一大把房间钥匙,按各人的身份和年龄安排住房,并让大伯将这些钥匙一一发到客人们的手里。 女宾们单独分住了几间客房,每两个人和住一间,男宾们也一样,年龄长的客人和年轻的安排在一间房内,以便照顾,除了李县长外,其余的男宾皆是两人一间房,这样的安排,客人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也是这家客栈规模大,又加上临近年底,也不逢节气,所以才能匀出近二十间房来,若是换做别家客栈,只怕得分成好几批才能住得下了。 安排完这些后,已是月上中天了,丽娘累得够呛,洗漱一番后着床便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丽娘早早地起身,今日算是正式搬家了,虽然今日搬家的东西不多,但这中间的讲究却不少,万不能误了正事。 在客栈请宾客们吃过早饭后,辰时一刻左右,丽娘与柳眉当先上了自家的马车,由王勇驾着,朝新宅子去了,宾客们的马车紧随其后。 到了新宅子,差不多刚临近辰时过半,因要等候吉时,所以丽娘和柳眉等在宅子外头时,宾客们倒是陆陆续续都到了。 新宅子虽在京城里不算豪华,但对于杞县城关镇来的客人们来说,却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宾客们还没进门,却早已是赞不绝口,有夸京城地界好的,有夸丽娘能干的,有夸柳眉和郑老太太有福气的…… 丽娘倒是从不觉得自己靠着父亲留下的钱财置办产业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对这些褒奖,她非但没有觉得欣喜,心里反而有些不怎么痛快。 好在吉时很快便到了,丽娘、柳眉和郑老太太作为新宅子的正经主人,各自提了个行李箱子,由郑老太太打头,依次进了宅子正门,这便算是过了搬家的第一关了。 众人手持着贺礼,随着丽娘等人进了大门,过了轿厅,至大厅处休息奉茶,因客人太多,大厅难以容纳,又有少部分客人被迎到了花厅,好在这两座厅够宽大,再多来十几个客人也全无问题。 至于女眷们,则跟着柳眉和丽娘还有郑老太太一起进了内院。 内院里早就安排好了老太太的住处,所以一家子人便先去了老太太屋里,象征性地把行李拿几样出来装进柜子里,便算是礼成了。 忙完了这些,丽娘便由得柳眉和老太太跟女眷们聊天,自己则跟青桐去了厨房里。 厨房里帮忙的人还没来,虽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该到了,但丽娘不想让灶冷着,便跟青桐二人合力把灶膛里升起了火,又打来了井水,开始烧起开水来。 好在两人刚做完这些,牙行的伙计便带着人过来了。 丽娘要的人里头,有些是雇的,有些则是买的。签死契的有两个。 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名叫丁四儿,丽娘打算把他放到门房上,宅子大了,大门离内宅太远,可不像在城关镇那样,有人敲门屋里都能听见,倘若没个专门的门房,便只能让顺儿和青桐王勇几个轮值了,这几个人都是郑家的老人了,若只用来守门,未免太过浪费。 另有一个年岁跟丁四儿一般大小的小丫头,原先姓张,小名茉莉,是丽娘买来伺候老太太的,既然她说过买了宅子要接老太太过来养老,便绝不会只顾着话好听说说而已。 另外还有一个厨房上帮忙的婆子,四十多岁,却是雇佣的,暂时签了三年的契约,三年后再续约。 厨娘姓陈,别人都叫她陈三娘子,是个爽快利落的人,一进了厨房,二话不说便接过了丽娘和青桐手里的差使,问明白了今儿要做的东西,然后便将还想留下来帮忙的丽娘撵了出去,却独独留下了青桐帮忙打下手。 厅里的男宾有大伯招呼,丽娘倒也放心,不过内院有个李三娘,丽娘却有些不放心,当下带着新来的小丫鬟茉莉,一路朝柳眉的院子行去。 她担心她的娘亲心软,招架不住李三娘的眼泪攻势,若真让她回了郑家,那以后可就家宅不宁了。 果然不出丽娘所料,她才刚走到柳眉屋外,便听得李三娘诉苦道:“夫人,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留给我的银子,都被大哥拿去还了欠债,如今宅子和铺子也都已经易了主,没我什么干系了,我几乎是身无分文啊。娘家嫂子又不待见我,若不是还有几样老爷留下的首饰,我只怕要喝西北风去了,夫人,你这宅子这般大,想来也缺打理的人,不如就让我回来吧……” “不劳李三娘费心了,宅子里人手已经够了,再说了,李大人可是三娘的亲哥哥,又怎么会真的不管你,这话若是给他知道了,脸上需不好看,李三娘还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才好。”丽娘一步进了屋子,笑盈盈地道。 李三娘素来是给丽娘弹压得怕了的,如今见到她来,便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只得讪讪地一笑,闭口不再提这事了。 倒是伯娘很是热情地凑了上来,拉着丽娘的胳膊,小声问道:“闺女,你老实跟伯娘说,置办这么大一座宅院,花了多少银子?你这闺女,私藏了这么多银子不吭声,枉我还这般担心你。” 丽娘笑容有些发冷,有些懊悔自己当初一时闹热,竟兴起了要拉扯大伯一把的念头。 大伯是个好人,可这伯娘的确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给得再多她也只会觉得还不够,成天只会拿眼睛盯着你家里有多少银子,这样的人,只怕越是帮她越是成仇。 “伯娘,你这话可就说左了,这宅子是花了不少银子,不过是借的。” 伯娘眼珠子一转,心思又活络开了,拔高了声调问道:“借的?”莫不是那位贵人白借的? 丽娘一看她这样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当下一脸羞愧地点头道:“嗯,借的,一年两分利呢,要是三年还不上,宅子人还得收回去。” 丽娘倒是没有瞎说,倘若她手里没有现钱,要买这宅子的话,便只能如莫新成一般,找牙行或者钱庄借些银子周转,不过那利息可不低。 伯娘一听除了还本金还要还利息,顿感失望。她以为是借了可以不用还那样的借呢。 【感谢永戒、琴止童鞋的打赏,感谢雷五雷六的评价票,感谢宁宁71童鞋的pk票,感谢酱酱07和迷迷胡童鞋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每天给石楠投推荐票的读者朋友,灰常感谢。眼下成绩还不甚理想,不过我不会放弃,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下去的最大动力,再次感谢!】 ------------ 第二十九章 昂贵的学费 丽娘陪着女眷们闲聊了片刻,估算着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便请在座诸人移步前厅,准备入席。 午时初,客栈的马车到了郑府门外,新上任的小门房丁四儿忙不迭地到跑到花厅,小声地向丽娘通报:“小姐,客栈掌柜送餐来了,您看?” 丽娘对丁四儿的机灵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随他出了花厅来到门房上,亲自迎了客栈掌柜进门。 掌柜带了四个店伙计,两人抬一张桌子,又有王勇和丁四儿帮忙,一趟便将三张八仙桌悉数摆了个整齐,然后是十几抬食盒,众人帮忙,一一抬将进来,不消片刻便摆出了五桌丰盛的宴席。 丽娘正想着让丁四儿去隔壁请吕老爷子一家,却听见外头有人叩门,丁四儿撒开腿儿跑出去开了门,却是吕老爷子已经算准时间,自己来了,当然,吕老爷子也没有空手而来,恭贺乔迁之喜都是得带上贺礼的。 丽娘忙亲自将吕老爷子迎进了大厅里,把他介绍给了城关镇来的众人。 吕老爷子是个自来熟,几句话便跟众人熟络了起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客人都来齐了,丽娘便招呼众人入席,这酒席是按照正规席桌置办的,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倒是让宾客们十分满意,但丽娘和柳眉因重孝在身,却是不能吃这种席的,娘俩以茶带酒,敬了所有宾客一杯,然后便避到了厨房里。 陈三娘子已经煮好了鸡蛋汤团,丽娘和柳眉也饿了,便跟厨房诸人一人先吃了一碗,暂且填着肚子,吃完又让青桐和茉莉一人端了一碗出去送给还没能吃上饭的丁四儿和王勇。 待估摸着前厅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丽娘这才吩咐几个小丫鬟用托盘装着小汤团出去,把这新宅子新厨房煮出来的第一锅东西,当成饭后甜汤送于众宾客吃。 这一顿饭一直折腾到午时末才算完事儿,宾客们酒足饭饱后陆续离席,搭上马车回城关镇去了,丽娘的直系亲眷则还要留下来居住三日,为新宅聚集人气。 留下来的客人由柳眉领着,各自安排客房歇下,丽娘则领着丫鬟们开始收拾起前厅和花厅来,好在如今家里有三个丫鬟一个厨娘,收拾起这些来倒是很快,没花多久工夫,几人便烧好了热水,把五大桌子的碗筷盘碟都洗了出来。 待客栈掌柜差人来抬走了这些行头,丽娘跟他结了帐,这搬家大事儿才总算尘埃落定了。 回到内院,柳眉已经把留下的亲戚都安置好了,老人需要午睡的都已经睡下,郑宏和郑拓两兄弟还有丽娘舅舅的九岁大的儿子柳荣都不肯午睡,已经自己去了后院的园子里闹腾去了。 丽娘的伯娘和舅娘则陪着柳眉在屋子里的暖炕上闲聊。 见到丽娘进来,柳眉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勉强笑道:“丽娘,今天累坏了吧?” 丽娘摇头道:“不累,高兴着呢,娘,您累了?”她是看出来娘亲情绪有些不对,立即便猜到定然是伯娘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便将目光转向伯娘,笑问道:“不知伯娘和舅娘在此可还习惯?” 舅娘是个厚道的人,闻言点头笑了笑道:“哪能不惯呢,这么大的宅子,在城关镇可是没有的。” “就是,这么大的宅子,就弟妹和丽娘住,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伯娘有些得意洋洋地道。 先前柳眉跟她说起让老太太搬来这里住的话,被她一口回绝了,要来自然是他们一家子都搬来,怎么可能让老太太一个人来享福?这么大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自家大郎正愁成婚没新房呢,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再说了,倘若放走了老太太,以后这二房就不会再每个月给老太太赡养费了,一个月少了五十两银子的收入,那可是要了他们家的老命了。 “我原是想让奶奶过来和娘亲一起住的。”丽娘脸色微沉,试探着说了一句。 伯娘冷笑道:“那哪成呢,你大伯可是长子呢,长子侍奉母亲终老,谁也没得说的,再说了,老太太在京城又没个熟人,住在这里岂不是跟进了监牢似的。” “这是奶奶的意思?”丽娘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笑,但声音却冷了下来。伯娘死咬着老太太不放,为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 “老太太倒没明着说,不过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该想得到不是?丽娘啊,这宅子这么大,只你和你娘亲住,就不会害怕?再说,你前些日子也已经及笄了,出了孝期就要说亲,待你嫁了人,可就只剩你娘亲一个了,没个儿子在跟前儿,岂不孤单寂寞?” 这伯娘原来还没死心呢,还想把他们家的儿子过继到二房名下来。 不过。伯娘说的话虽然是为了她自个儿谋好处,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自己三个月内必然会嫁进郑国公府去,虽说只有三年的时间,可娘亲却要忍受三年的孤独,偏偏又是在父亲刚去的这三年里,娘亲怎么熬得下来? 丽娘微微皱眉,一时没有反驳伯娘的话。 柳眉看得出丽娘被她伯娘戳到了痛脚,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傻闺女,你爹爹在的时候,总也时常不在家,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乃至半年,你又总是一天天的呆在铺子里,我一个人不也过了?以前能过,如今怎地反倒就不能过了?再说,这汴京城还有许多地方我没去过呢,隔三差五让顺儿她们陪我出去走走,哪里就会孤单寂寞了?” 舅娘也在一旁帮腔道:“大姑奶奶若真怕清静,那好办,我见天儿地带着阿荣上你们家闹腾,保管闹得你心烦。” 舅娘的长子柳荣,今年才九岁,正是淘气闹腾的年龄。 伯娘一听这话,脸上的得意劲儿顿时没了,小声地嘀咕道:“客始终是客,能住一辈子?” 丽娘正想回她一句,却见顺儿掀帘子进来,对她道:“小姐,方才丁四儿来说,柴公子来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丽娘心里疑惑,不知他来做什么,但却知道他是怠慢不得的,当下起身朝伯娘和舅娘一礼道:“侄女先去看看,伯娘和舅娘慢慢聊着,我回头就来。” 伯娘忙跟着起身,兴致勃勃地道:“这位柴公子可是那位贵人?我也去瞧瞧!” 丽娘沉下脸来,语气颇重地唤了一声:“伯娘!” 伯娘这才撇了撇嘴,又坐了回去。 丽娘带着顺儿往花厅去了,赶到花厅时,青桐刚给柴靖远上了茶,正垂首立在一旁,一副十分拘谨的模样。 也难怪青桐会拘谨,她这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杞县的县令了,跟柴靖远的品级自然是没法比。 此时柴靖远的身后不止站着李曦和李绍,还有一个年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面色严肃,仪态端方,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站姿,皆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丽娘只略略扫了各人一眼,便上前行礼道:“见过柴公子。” 柴靖远依旧是一袭黑衣,只是今儿这身衣裳上银色的缠枝纹绣花略多,整体颜色不如往日那般沉静肃穆,倒显得轻快了些。 “坐下说话。”柴靖远反客为主,倒安排起丽娘来。 丽娘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抬眼看了看柴靖远的脸色,猜测他今日来的用意。 不过她注定是要失望的,柴靖远的脸色永远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任谁也休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知柴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丽娘担心娘亲拦不住伯娘,怕她不死心往这里来,于是决定不兜圈子,长话短说。 柴靖远淡淡地打量丽娘一番,意味不明地道:“相看那日,你表现得很好。” 丽娘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夸奖,无论是谁被人表扬出丑出得好,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好在柴靖远也没深入地说下去,只是那么泛泛地说了一句,又转了话题道:“今日贵府乔迁之喜,我备下薄礼,为贵府煖屋。” 柴靖远言罢,侧过脸朝李绍示意。 李绍有些不情不愿地从包袱里掏出一枚长条形的盒子,瞪了丽娘几眼,这才朝她递过去。 青桐忙上前接了,递给了丽娘。 “打开看看。”柴靖远道。 丽娘无奈,只得当着他的面打开盒子,却见里头是一卷写满字的文书。 这下丽娘也好奇了起来,抬眼看了看柴靖远,见他神色如常,便将那卷文书从盒子里起出,徐徐展开,却是四张叠在一起的田契地契。 两张地契,都是汴京城里头的铺子,地契上写清楚了位置和面积,丽娘看了看,这两间铺子都不比安和堂小,而且又是位于黄金地段,只怕价值不菲。 再看那两张田契,一张是位于汴京城南门外的田庄,拥有良田四十余亩,庄子一座。另一张却是位于汴京城东门外数百里地的一座占地十多顷的山林。 丽娘被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向柴靖远,不解地问:“这是?” “乔迁之喜的贺礼,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柴靖远看着丽娘,面容淡淡地道。 丽娘把文书卷回原样,又装回到了盒子里,“啪”地一声盖上,递给青桐道:“柴公子,这贺礼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青桐接过盒子,前行几步递给李绍,但是没有柴靖远的命令,李绍却不敢接过来。虽然他很想。 “我以为你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柴靖远微微扬了扬眉。 丽娘正色道:“这不一样,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在我不知道自己将要为此付出什么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收这般贵重的礼的。” 柴靖远微微愣了愣,随后嘴角扬起,深幽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愉悦的火花,点头道:“郑小姐倒是明白人。那我也就直说了。我需要郑小姐在过门之前的时间里,跟着这位宫里出来的杜姑姑好好学一下各种礼仪,这贺礼,你便当成是这两个月学习的酬劳吧。” 【谢谢酱酱07童鞋的打赏,谢谢笨中笨的打赏。另外,悬赏第二男猪脚的奖我给了酱酱,反正在帖子里答题那位亲昙花一现后便了无芳踪了,若他日那位亲寻来,我再给一遍就是,喔霍霍霍!!】 ------------ 第三十章 学而时习之 丽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收学费的,就好比自己要去私塾学锦绣文章,但私塾先生非但不收自己的束脩,反倒还发给自己一大笔银子似的,反其道而行之,简直可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丽娘也不是较真儿的人,既然人家都搬出这种理由来了,而自己明明又对那几张文书颇为动心,何苦再假惺惺地推脱,不如索性收下罢。 “那就一言为定,日后可不许反悔。”丽娘忙抬手从青桐手里收回礼盒,很是认真地道。 “不反悔。”柴靖远目光闪了闪,眼里有了几分笑意,又道:“这里有杜姑姑在,李曦我便带走了,有事你可以持我的令牌去郑国公府找我。” 言罢,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金色令牌来,递给站在他身后的李绍。 丽娘接过令牌,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后心道: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随便一块令牌都是纯金制成的,只这牌子怕也要值几十两银子了吧? 她却不知,这令牌存世统共只有两块,一块在柴靖远的至交好友手里,一块便在她的手里。凭此令牌可以不经通传,直接见到柴靖远,算是比较难得的了。 丽娘收起令牌,有心想说开药铺的事儿,但到底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收了人家这样大一份贺礼,这几个月怎么也得全心全意地好好学礼仪,委实也抽不出时间来张罗药铺的事,于是干脆便忍住了不提。 送走柴靖远后,丽娘领着杜姑姑回到内院,带她在内院的各处院子走了一圈,然后问道:“不知杜姑姑中意哪处院子?我好与你安排住处。” 杜姑姑微微欠身颔首,面带微笑地道:“有劳郑小姐了,不过却是不必如此,我需要与郑小姐同住一屋。” 丽娘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她可不习惯跟陌生人同住一屋。 杜姑姑见她疑惑不解的模样,笑着解释道:“所谓礼仪,便包括了衣食住行、言谈举止等各个方面,一举手一抬足,都有一定的讲究,就算是在卧房中歇息,也是需要讲究礼仪的,若不能时时纠正,两个月的时间又如何能够令郑小姐化身为礼仪完美的大家闺秀?” 丽娘一听连睡觉都要讲礼仪,顿时头大如斗,不过一想到如今还揣在她怀里的那盒子地契田契,便将心中的不情愿都生生地咽了下去,脸上也硬生生地挤出笑容来,朝杜姑姑一礼道:“那便有劳杜姑姑了。” 其实,她先前一脸苦瓜的样子,杜姑姑早就看在了眼里,心中暗笑不已,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郑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我职责所在。” 几人一路说着话,去了柳眉的房间里。 因家中亲眷还要再住三日,所以新增加了一位即将常住的客人,很有必要介绍一番,省得碰面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杜姑姑,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我伯娘,这位是我舅娘。” “娘,伯娘,舅娘,这位是杜姑姑,是来教我学礼仪的,大约会在咱们家停留一段时间。” “杜八娘见过太太,见过两位亲家太太。”杜姑姑不愧是教礼仪的,无论什么动作由她做出来,都显得标准且优雅,让人由衷地感到赏心悦目。 柳眉和舅娘倒是连忙起身回了礼,伯娘却大咧咧地端坐不动,转着眼珠不阴不阳地道:“丽娘,你好好的学的哪门子规矩?难不成还想嫁进高门大户里头去?” 伯娘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这个就不劳伯娘费心了。”丽娘很想驳斥她两句,不过想到还没过大小定呢,她不想把亲事闹得人人皆知,免得事情出现变故,到时候不好收场。 伯娘咧了咧嘴,脸上有些鄙夷。 丽娘懒得理她,领着杜姑姑告辞了出来,转回她的屋子里去了。 因是今日才搬来,所以房间里略显得有些空,除了床上整齐地摆放着被褥枕头外,博古架和化妆柜上皆是空空荡荡,墙上也没挂画,清静得有些寂寥。 “郑小姐平日可有学习琴棋书画刺绣女工?”杜姑姑看着这空荡的房间,微微皱眉问。 丽娘点头应道:“杜姑姑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唤我丽娘就是了。琴棋书画我先前也跟着母亲学过,只是后来家逢巨变,那些东西都留在了老宅子里,这处宅子是新买的,倒还没来得及置办那些东西。” 杜姑姑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来,正色道:“之前学过那倒还比较容易,这两个月倘若只学礼仪的话,倒是够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几样东西你还是吩咐人置办妥当,让我先看看你的水平再做定论的好。” “是。”丽娘点头应下。 杜姑姑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丽娘上下端详了一番后道:“现在,我们从站姿开始学起。” …… 作为一家之主的丽娘,想要把时间全部用来学习礼仪还真的是不容易,一下午的时间,青桐和顺儿不时地进来回事儿,一会儿是吕老爷子来了,要找柳老爷子下棋。一会儿又是厨房里陈三娘子问晚饭吃什么。不然就是郑家二公子又打碎了哪个屋的花瓶云云。 丽娘自己应付得都有些烦了,但杜姑姑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反倒是耐心地纠正丽娘处理这些事情时表情、眼神和语气,并道:“在下人心目中树立威信,并不是只用重刑就够了,赏罚分明是必须的,但女主人的神态和语气也很重要,往往一个细微且不易察觉的小动作,便能影响下人们的思想,左右他们行动的方向。” 丽娘悟性颇高,杜姑姑只说了一遍相关的动作要领,甚至没有分说这样细微的调整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但丽娘却已经领悟到了个中诀窍,再遇到类似事情时,她便已经能做出相应的调整,以期达到最佳效果了。 杜姑姑也算是见识广博,自认教过的学生也不少了,其中不乏王公贵族家的千金,郡主公主也教了不少,但如丽娘这般聪慧的学生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此外,丽娘举止坦荡,言语率真,让人一见便不由得心生好感,又加上她身具慧根,使得素来挑剔、不怎么把学生们放在眼里的杜姑姑也起了爱才之心,决心要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丽娘,让她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华丽丽地蜕变,成为她门下最得意的学生。 把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教导成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大家闺秀,这成就一定很了不起。 丽娘此时还不知道杜姑姑已经把她的学习难度从“过得去就行”提升到了“才惊四座”的程度上,只觉得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 杜姑姑直折腾到临近亥时才准丽娘洗漱歇息,当然,即便是上床歇息,也不乏规矩可讲,杜姑姑又拉着丽娘好一通说教。 看在那几张契约的份上,丽娘撑着眼皮子耐心地听着,直到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丽娘便安排了王勇出去购置文房四宝,待东西买回来,杜姑姑当下便磨了墨,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需要再次购置的物件,比如琴、黑白子、绣架绣线、各色茶具等等,并将清单交给了丽娘。 丽娘略略计算了一番,然后将足够的银子并清单一起交给了王勇,让青桐陪他一起又走了一趟。待二人买齐了东西回转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了。 吃过午饭,午休片刻后,丽娘将新买的琴调好了弦,然后坐下将自己熟悉的曲子弹了一遍,请杜姑姑指点。 “你的琴技,只能说会而已,手法倒是熟练,只是这中间缺了许多技巧和灵性,却不是一两日能学得会的了,再演练其他的与我看看。” 丽娘于是依言把琴棋书画茶厨针线等技艺,一一演示了一番,杜姑姑皆是摇头不语,待丽娘都演示完了才道:“倘若你只是嫁与寻常人家,有这样的技艺已是完全足够了,但你要嫁的却是国公府的嫡子,将来你会成为一品夫人。作为未来的一品国公夫人,你的技艺水平却还差得有些远,不是不够熟练,而是层次和境界不够,好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以你的悟性,想来应该足够提升你的境界了。” 也怪不得丽娘学艺不精,从前她能学到的最高境界,无非就是柳眉的水准,即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是她很有慧根,却也不能无中生有,去领悟那些她从未见识过的高深境界。 如今得遇名师,丽娘倒像是一步跨进了一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似的,只觉得一时间天高地远,眼前豁然开朗,心胸也变得比从前更为宽广起来。 当日下午时分,丽娘正兴致勃勃地听杜姑姑讲解示范,却突闻青桐前来通报:“小姐,门口来了位名叫绿绮的姑娘,说是奉了郡主之命,追查颖国公府失窃的重宝,请小姐去前厅见她。” 【慢慢要进入精彩剧情了,铺垫得够多了,oy,撒花,求推荐票把丽娘嫁进国公府去!】 ------------ 第三十一章 恶客上门 “失窃的重宝?”丽娘脸色微微有些发沉,这位郡主的手下,只怕是来者不善吧? 青桐点头应道:“是,那位绿绮姑娘还带了两个手下,好凶的样子,丁四儿一开门他们就冲了进来,根本不等通报。” 丽娘咬了咬牙道:“没事,我去会会她,你速去叫勇哥来前厅,哦,还有,锁了内院的门,莫教贼人进了内院惊了娘亲。” 有勇哥在,丽娘胆气能壮些,毕竟勇哥是连名声在外的江洋大盗都能打得死的人物。 丽娘交代完后抬步就要往前厅去,杜姑姑却跟了上来,神色有些凝重地道:“绿绮我知道,是昌平郡主的属下,功夫了得,我随你走一趟吧。” 丽娘回身一礼道:“多谢姑姑。” 杜姑姑点了点头,跟丽娘二人出了房间,直奔前厅去了。 才出了内院,还未走进前厅,便听得有位女子厉喝道:“什么狗奴才,也敢挡姑奶奶的道,找死!” 然后便是“啪”地一声脆响,接着传来丁四儿弱弱的声音:“你就是打死我,也得等我家小姐准了,才能让你过去!” “好,那我就先打死你。”一位女子咬牙切齿地道。 丽娘大惊,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前厅,却见门房丁四儿正狼狈地倒在地上,一边脸肿得连眼睛都眯了,双手却死死地抱着一个绿衣女子的腿,任他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拉也拉不开。 “这位姑娘为何跑到我府上来撒野?”丽娘厉声呵斥道,眼睛却在四下里乱瞄,看看有没有什么棍棒之类的凶器能趁手的,徒手,她绝对敌不过拽着丁四儿的那两位男子,有武器的话,倒可以试试。 “你就是郑丽娘?”那绿衣女子索性不动了,任由丁四儿死抱着她的腿,自己却转头看向丽娘,不屑的目光将丽娘上下逡巡了一番后冷笑道:“果然是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见了本姑娘还不行礼?” 丽娘气得笑了起来,一个郡主家的属下竟然也敢叫自己朝她行礼? “敢问姑娘是几品官阶?或是几品诰命?我也好看看,需不需得着给姑娘行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丽娘见绿绮脸上的神情一僵,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女人不过是走狗而已,哪里有什么品级,当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倘若姑娘无品无级、又没有衙门的海捕文书的话,这一趟便是私闯民宅了,若你此时叫你的手下放了我府上的人,我便不再追究,否则咱们只能去衙门里说道理去!” 绿绮仰天一笑,然后回身一脚踹在丁四儿的脸上,直踹得丁四儿惨叫了一声,脑袋朝后一仰,然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生死不知了。 “道理?你个小小的商贾之女,跟郡主门下说道理?哈哈,我告诉你,郡主说的就是道理!” 丽娘瞧见丁四儿脸下血染红了地面,,顿时又急又气,红了眼框双拳紧握,咬牙怒道:“你不过是郡主门下走狗而已,有什么资格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东京乃是天子脚下,你就不怕触犯王法身首异处?” 绿绮怒极反笑,腰肢一扭,咯咯笑道:“说得真好,咯咯咯,今儿我这个郡主门下走狗,就要取了你的小命儿,看你跟谁说理去。” 言罢身形一动,转眼已是到了丽娘身前,五指虚张成爪,闪电般地抓向丽娘咽喉。 电石火光之间,却是杜姑姑错身挡在了丽娘身前,一声厉喝:“绿绮,这位是小公爷的未婚妻,你就不怕满门抄斩凌迟之刑?” 绿绮的手指堪堪停在杜姑姑喉咙外三寸远的地方,再迟片刻便要锁上杜姑姑的咽喉了。 杜姑姑的厉喝多少让气昏了头的绿绮稍稍清醒了些,收手冷笑道:“你又是谁?敢管姑奶奶的闲事?” “你自然不认得我,但你家雪郡主却是认得我的。你口口声声自称郡主门下,难道今儿这事是郡主叫你这样做的?据我所知,郡主是个极重规矩的人,怎么会叫你这般行事?莫不是你假借着郡主的名义,行不法之事?” “你到底是谁?”绿绮有些不确定起来,眼前这中年女人虽然穿着并不华丽,但是气度出众,不像是普通的妇人,若她是哪家的贵妇,自己倒真不能太过蛮横,以免落下口实、连累家人。 “我姓杜,蒙郡主不弃,称我一声杜姑姑。”杜姑姑从容地道。 绿绮松了口气,这人不过是郡主的礼仪老师罢了,可以礼让她三分,但需不着怕她。 “原来是杜姑姑,绿绮这厢有礼了,今日之事还是请杜姑姑不要插手的好,郡主府上遗失了重宝,属下一直追踪贼人来到此处,那贼人进了这家的门后便没了踪迹,定然是被人刻意藏匿了。这女人窝藏贼寇,狼子野心,即便是小公爷亲至,想来也不会包庇她,还请杜姑姑让开,不要影响属下完成郡主交代的差使。” 杜姑姑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的面子眼下不大好使了,那位郡主想来下了死命令,定要寻丽娘的晦气,如今只能拖延一下时间,但愿丽娘府里那位壮汉能在绿绮动手之前赶来。 “有道是捉贼拿赃,敢问绿绮姑娘,贼赃何在?”杜姑姑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慢条斯理地问,背在身后的手却暗暗地给站在她身后的丽娘打了个手势。 丽娘冰雪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对方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呢。杜姑姑的意思是要自己一有机会便逃出去搬救兵,国公府就在街尽头,只要自己能跑出去,得救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贼赃?自然是有的,杜姑姑想来也不会包庇贼人。”绿绮得意地笑了笑,转头对那两位壮汉道:“你们,进去搜。” 见那两位壮汉朝绿绮一颔首便要出了前厅往内院行去,丽娘顿时脸色发沉,怒喝道:“你们眼里,当真就没有王法了?” 绿绮笑道:“我奉郡主之命擒拿匪类,待人赃并获后自然会送交开封府,又如何没有王法了?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盗匪跑了,这才叫有王法?” “你口口声声说要擒拿盗匪,那我问你,这个小孩子可是盗匪?你为何要对他下此毒手?难道擒拿盗匪就可以罔顾他人生死?”丽娘指着脸朝下趴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丁四儿,厉声质问道。 “挡着姑奶奶捉盗匪的人,就是盗匪的同伙,既然是盗匪同伙,是死是活又有何要紧?”绿绮仰头大笑了几声,眼角瞥向丽娘,冷笑道:“还想拖延时间?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还不束手就擒!” 言罢身形一闪,朝丽娘扑去,杜姑姑依旧挡在丽娘身前,但奈何她和丽娘拖延时间的招数已经被绿绮看穿了,这个女人已经横了心,当下五指化抓为掌,斜斜劈向杜姑姑的脖颈,杜姑姑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来,便已软倒在地。 “杜姑姑!”丽娘大叫了一声刚想上前,迎面却是绿绮涂着鲜红指甲的五指一爪抓了过来。 丽娘大骇,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脚下一绊竟然跌坐在地。 “哈哈,看谁还能救你!”绿绮大笑了几声,再次飞扑而来。 丽娘在地上滚了一圈,险险地避开了绿绮的攻击,再滚时,却已经滚到了墙角,避无可避了,又眼见绿绮凌厉的五指已经再度抓来,似是不毁了自己这张脸绝不会罢休,当下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疼痛没有来临,丽娘却听得耳边响起一声厉喝:“小姐,快跑!” 丽娘睁开眼,却是王勇率先赶到了前厅,与绿绮缠斗在了一起。 “小姐,那两个走狗马上就要出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勇与绿绮斗在一处,还要分心兼顾丽娘这边的情形,见丽娘还在迟疑,当下大喝道。 丽娘想到那两名壮汉的样子,心知勇哥就算再厉害,只怕以一敌三也护不住自己周全,于是当下不再犹豫,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朝门房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道:“勇哥,你千万坚持住,我会回来救你!” 绿绮恨不得一掌将王勇毙命,然后去追赶已经跑到了门口的丽娘。但王勇自幼习武,又天生神力,哪里是这般好相与的,虽然招式笨拙,但一力降十会,她一时也拿他不下,只得干着急。 丽娘心急如焚,提着裙摆一路穿过轿厅,出了郑府的大门,拼命地朝郑国公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通往郑国公府的必经之路上,在商人居住地与豪门世家居住地相隔的那条横巷中,停着一驾华丽无比的马车,马车的车辕上端坐着一名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 丽娘一路狂奔,跑到了横巷处,那辆豪华的马车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使她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里,更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她却不能停下,这不止关系着她自己的性命,更关系着郑府满门的性命,丽娘只能闷头一路朝前冲去,心里祈祷着:漫天神佛,求您慈悲,这辆马车里的人不要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但丽娘的奢望却在转瞬后破灭,那马车中传来一道如珠如玉的美妙声音:“嗯?竟然跑出来了?红绡,你去把她抓住,无需动手,交给绿绮处理即可。” 【求围观,求点击收藏推荐,╭(╯3╰)╮】 ------------ 第三十二章 男女授受不亲 丽娘听得那好听的声音却说出如此冷酷的话来,顿时心中一片绝望,脚步却不敢稍停,发足往国公府跑去,这一次,她真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马车车辕上端坐不动的红衣女子得了令,长身而起,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如同一道火红的影子一般朝丽娘奔跑的方向掠去。 丽娘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眼角余光瞥到那抹红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她的心不由得如死灰般地绝望了。 那道红影轻轻松松几个起落,竟越过了奔跑的丽娘,停在距离丽娘身前一丈开外的地方。 丽娘顿住了脚步,满面凄惶地看向那道红色的身影。 这位名叫红绡的年轻女子长得比绿绮更漂亮,但是人也更显得深沉,脸上带着嗜血的冷笑,目光冰冷如刀。 “跑啊,怎么不跑了?”红绡勾着嘴角,冷笑着问。 丽娘看着红绡的身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道:“小公爷,你……” 红绡面色一僵,不由得转头向后望去,但巷子里却空空荡荡,只有一卷卷的北风刮起地上的树叶,除此之外连鬼影也没有一个。 红绡只觉得心中一堵,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这小乡巴佬居然敢骗自己,居然能骗自己! 她铁青着一张脸回过头来,望向已经开始朝反方向狂奔的丽娘,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嗜血的冷笑。 奔跑中的丽娘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红影夹扎着滔天怒火再次停在了她的面前。 丽娘堪堪停住脚步,然后忙不迭地后退,奈何地面不平,她惊慌之下竟然扭到了脚,“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跌坐在地,竟一时爬不起来了。 红绡冷笑道:“少玩这种把戏,我可不是你的小公爷,不会什么怜香惜玉,你再扮可怜也是逃不掉的。” 言罢,从衣袖里拔出一把尺许长、寒光闪闪的匕首来,一步步狞笑着迫向丽娘。 丽娘已经绝望,但求生的本能却催着她手脚并用,仰面向后一步步地爬着。 转瞬后,丽娘再次望向红绡的身后,瞪大了含泪的双眼。 红绡不屑地一笑道:“同样的把戏还想耍第二次?跳梁小丑而已,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心?我看看,是先砍你的手脚,还是先划花你的脸?” 丽娘已经停止了倒退,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捂着嘴,使劲地摇头。 红绡心中起疑,又笃定眼前这个狡猾的小村姑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当下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转身朝身后看去。 入眼却是一块飞速而来的黑影,直扑她的面门。 距离太近,她想躲开却已是来不及了。 倘若她不回头,那黑黢黢的物事还只是打到她的后脑勺而已,她这恰到好处地一回头,看上去却像是拿脸迎上了那物件,好巧不巧地撞上去似的,然后便听得“啪”地一声闷响,这位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女煞星顿时仰面倒地。 丽娘打了个寒战,眼睛扫了一眼行凶的“凶器”,那是一块宽大厚实的青黑色城墙砖,血迹斑斑,看上去十分普通,却也十分犀利。 又看向倒地的红绡,那张转眼之前还冷艳照人的脸此刻已经变了形,鼻子血糊糊地歪在一边,嘴巴也是血糊糊地东歪西扯,莫说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了,就连红扯扯的牙龈也都露在了外面。 丽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鼻子和牙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酸来,她忙错开眼,往先前那处地方看过去,只见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正面带着得意的笑,灵活自如自转动着手腕,朝这边走来。 “几年不扔板砖,准头还凑合,嘿嘿。”少年蹲下身来,检查着红绡脸上的伤,脸上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或者丝毫的不忍,只有检阅战利品时的洋洋得意。 这人身穿一袭白边直裾青衣,脸上有一撮刘海遮住半边额头,眉眼如画,唇形深刻,正是丽娘曾在牙行见过的狄二郎。 “多谢狄公子相救。”丽娘无法起身,只得坐在地上干巴巴地道了句谢。 狄二郎眼前一亮,有些兴奋地抬起头来看向丽娘道:“想不到姑娘竟然还记得我,我还以为姑娘回头就把我给忘了呢,哦,对了,上回姑娘也没说个姓名,我要找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找,不知能否请问姑娘贵姓?家住何处?” 丽娘见狄二郎一副想要席地而坐跟她闲话家常的模样,心中顿时大急,眉头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急道: “我姓郑,家里人都唤我丽娘。我家里还有这个恶人的同党,如今家里诸人不知平安与否,狄公子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狄二郎义愤填膺地道:“这些人太没王法了,郑姑娘请说,只要我狄二郎帮得上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丽娘指了指巷子尽头,“那边有个郑国公府,我扭了脚,眼下动弹不得,劳烦狄公子去那里头找到小公爷,告诉他丽娘家有难,请他来救。” “这样啊?”狄二郎嘀咕道:“我把你留在这里,若是那些歹人追出来该如何是好?再说,那种高门大户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只怕等他们通传过去、通传过来地耽搁,你家里人都遭了难也说不定,还不如你领着我杀回去,我把他们一个个全拍倒在地。” 其实这倒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是丽娘不能如此。 一来对方是郡主,若没有一个身份势力与之相当的人出面,自己这边就算是把他们全撂倒了也是输,搞不好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二来不能让狄二郎直接去跟郡主的人对上,倘若因此给他带来麻烦,自己如何对得起他拔刀相助之恩? 但狄二郎说得也很有道理,他跟郑国公府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贸然去敲门,对方很可能理也不理,这一来二去的耽搁,不知家里会闹成哪样。 再说,就算狄二郎敲开了郑国公府的门,却把自己留在此处动弹不得,若是勇哥不敌绿绮,让她给追了出来,那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丽娘心急,当下便想强忍着脚踝上钻心刺骨的疼痛站起身来,谁料受伤的那只脚一落地,顿时一阵剧痛袭来,身子一歪,险些再次跌倒。 好在狄二郎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丽娘的手臂,这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狄公子说得有道理,但是不能这么回去,不如请狄公子送我一趟,只要到了郑国公府,自然会有人处理这些事情。”丽娘忍着疼痛,微微咬牙道。 狄二郎托着丽娘的手臂点头应道:“好,你可忍得住?” 丽娘咬牙点了点头,扶着狄二郎的手一蹦一蹦地朝前头跳去,不过,几步过后,她和狄二郎却同时停了下来。 以这样的速度前进,只怕等他们蹦跶到达郑国公府时,丽娘家里已经找不见活口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其实,两人此刻都觉得有些不妥,而且心里头都想到了一样的主意,但因男女大妨,却都有些迟疑,互相对视着难免有些尴尬地不好开口,但两人也都知道此时情势危急,事关郑府众人的安危,于是一阵犹豫后,又都齐齐地开口。 “请狄公子背我过去吧!” “不如我抱你过去吧?”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愣住了。 这样的事情,只是想了想,提了提,这双青涩的男女便已是羞不可遏了,两人的脸瞬间红成一片,都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偏偏狄二郎穿得薄,两人手臂相接处,彼此身体的热度隐隐传来,竟是让彼此都有些心跳如雷,羞得抬不起头来。 这个年代的男女大妨,虽不至于严苛到不小心看到或者触碰到肌肤就要以身相许的地步,但搂搂抱抱这样的行为还是无法让人接受的,莫说是陌生男女,即便是夫妻,也绝不敢在人前露出这种行径来。 这样的行为,说得轻点儿叫有伤风化,说得重点儿就叫失德败行了。 不过,倘若连家人的命都没了,这所谓的名节,又留之何用? 丽娘强行遏制住了心中的羞耻感,憋了一口气,红着脸咬了咬牙道:“有劳狄公子了。” “得罪了。” 狄二郎闷闷地嘀咕了一句,长而有力的手臂穿过丽娘的双腋,另一只手操起她的腿弯,略一用力便将丽娘打横抱起。 这样双脚离地的经历在丽娘长大后还是第一次,当下心中一阵慌乱,双手本能地一扬,死死地抱住了眼前可以抱住的东西。 这东西却是狄二郎的脖子。 少女馥郁芬芳的身体软软袭来,狄二郎心中一乱,惊得险些松开了手。 丽娘慌乱之下也察觉到自己有多失礼,忙松开手,脸红得要滴血似地,用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一眼。 狄二郎一路飞奔,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更是羞于说话,一路静静地往郑国公府奔去。 丽娘微微睁开眼,想看看自己眼下到了哪里,谁料一睁眼却看到狄二郎那张线条深刻的英俊脸庞,以及那一撮刘海下遮挡住的一块墨色刺青。 原来,他是一位士兵啊。 这个年代的士兵,地位比较低下,为了武官们方便对之进行管理,每位士兵的身上都有所属营房的刺青,有的刺在脸上,有的刺在手背上。 “疼吗?”丽娘竟不顾交浅言深,鬼使神差般地低声问了一句,问完她顿时就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狄二郎初时不明白丽娘问的什么,有些愕然地低下头,然后便看见丽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额头上,那水盈盈清澈透亮的眼眸里,没有常见的鄙夷与好奇,倒是带着丝丝心疼与不忍,他心中一暖,先前的拘谨和局促便都退了下去,脸上也有了笑意,摇头道:“不疼。” 丽娘被他的笑晃花了眼,一时间心如鹿撞,忙错开眼看向旁边,随后低声惊呼道:“到了!” 【狄青这么可爱,我这亲妈怎么舍得虐啊,咋办咋办咋办……】 ------------ 第三十三章 两个男人一台戏 “狄公子,请你持此令牌叩门,就说郑府有难,求小公爷相救,我腿脚不便,有劳了。”丽娘扶着狄二郎的手臂站稳了身子,拿出柴靖远日前才赠予她的金牌交给狄二郎,让他前去敲门。 狄二郎接过令牌看了看,道了句:“举手之劳罢了。”然后松开手,三两步跨到国公府的红漆木门前,拍响了上面的金漆兽头铜环。 门房上的小厮开了侧门,眼见狄二郎不过一介布衣,一颗脑袋的角度顿时变了,由平视改为了仰视。 不过在看到狄二郎手里的金牌后,态度又立刻从爱理不理转成了毕恭毕敬,听狄二郎草草地叙述一番后,忙撒腿就往内院跑去。 当柴靖远得到消息,带着李曦和李绍,驾着马车从侧门出来时,便看到一身狼狈的丽娘正蜷缩在国公府大门口,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蜷膝坐在石狮子旁的台阶上,环抱着双膝的手臂间露出她的半张小脸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饱含着委屈,像极了一只被人抛弃在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柴靖远心中一软,立即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朝着丽娘走去,走了几步后,才看到抄着手斜靠在石狮子上的狄二郎。 柴靖远顿住了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狄二郎一眼,又将目光挪向丽娘。 丽娘也看到了柴靖远,脸上顿时带了几分欣喜与焦急,此时她已经坐直了身子,手扶在石狮子的腿上,挣扎着想起身。 柴靖远刚想上前扶她,却见靠在石狮子上的那位英俊少年已经弯下了腰,极其温柔地握住了丽娘的小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纤腰上,略一用力,便扶着丽娘站了起来。 柴靖远顿住了身形,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跟在柴靖远身后下马车的李曦和李绍也看见了这一幕,李曦倒还好,只是看了看互相搀扶着的那两个人,然后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柴靖远的侧脸。 李绍却没这般好的涵养,当即冷哼了一声,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的,还是在国公府的大门口!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丽娘被臊得面色通红,心中却又分外委屈,当即红了眼眶,泪珠就在眼里烫烫地氤氲着,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狄二郎低头正瞧见丽娘眼里的水光,心头顿时起了火,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国公府不国公府的了,转头怒道:“瞎了你那双招子,没看到郑姑娘受了伤吗?” 李绍顿时语塞,却又放不下那个脸来认错,只咬了咬嘴唇,讪讪地道:“受伤了?哪里?” 丽娘不欲跟他掰扯这个,看也不看他,只朝着柴靖远一礼道:“柴公子,家中有难,还请公子相救。” 柴靖远点了点头道:“嗯,我已经知道了,你还能走吗?” 丽娘含着泪摇了摇头,倘若自己能走,又何必在人前出这么大个丑? 柴靖远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了握拳,随后却又松开,朝扶着丽娘的狄二郎微微颔首道:“这位公子,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公子扶郑小姐上马车。” 丽娘怔住了。 自己这一身的麻烦,皆是因他与自己的婚约而起,如今出了事,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推给其他的男子?虽然自己只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可好歹也是未婚妻呀,他怎么可以这样? 既是这般瞧不起自己,又为何非要拟下那样的约定? 丽娘心中一阵酸涩,先前受的委屈也齐齐涌上心头,眼里的泪珠儿再也不受控制,扑簌簌地跌落在地。 “有劳狄公子了。”丽娘小声地说着,声音哽咽,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来那软软的声音中蕴涵的委屈。 李绍急得直跺脚,偏偏他自己也是个男子,不敢上前添乱。 李曦则是面露不忍,长腿微微向前迈了半步,但看见柴靖远面无表情的侧脸,却又生生地忍住了。 丽娘被狄二郎扶着,缓缓朝马车这边走来,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烧得滚烫的油锅之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最锋利的刃口上,每一步都血流如注。 待她与柴靖远错身而过时,却听得他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狄二郎倒是没有发现场面上气氛怪异,在他看来,在场的几个都是大男人,谁来搀扶丽娘都不合礼节,而自己先前已经和她那么亲密了,由自己扶着她,的确算是“一事不劳二主”,再说了,事急从权,人命关天的情况下,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是以,当他听到问话时,坦荡荡地朝柴靖远略略颔首,朗声道:“我姓狄,他们都唤我狄二郎。” 柴靖远微微一愣,脸上竟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喃道:“狄二郎?狄青?” 狄青瞪大了眼睛,看向柴靖远,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柴靖远摇了摇头道:“这些话回头再说吧,事情紧急,还请狄公子稍微快些。” 狄青已是把柴靖远列为了老乡或者老乡的朋友这一类的熟人了,当下很是欣喜地点了点头,搭在丽娘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竟带得丽娘脚离了地,随后几个大步便上了马车。 安置好丽娘后,狄青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了,此时柴靖远也上了马车,见到老神在在地坐在丽娘对面的狄青,不由得又是一愣,却没说什么,只在正对着车门的位置上坐下。 随后上来的是李曦和李绍。 马车虽然宽大,但却是有三方座位,正对着车门那一方已经被柴靖远大刀阔斧地占了,另外两边,一边坐着狄青,一边坐着丽娘。 李曦想也不用想,直接就挨着狄青坐下,李绍黑着脸,指着狄青道:“你,还不下去,这是我家公子的家事,你瞎参和什么?” 狄青全无被嫌弃了的自觉,正色道:“我倒是有几把力气,兴许能帮得上郑姑娘的忙,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相信每个大宋子民见到这样的不平事,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狄青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凌然,直把李绍气得咬牙启齿。 狄青那一方已经没了他的位置,李绍又看了看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泪痕未干的丽娘,那里虽然还有空位,但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自家公子,李绍立即掐灭了跟丽娘坐到一起的心思,缩了缩脖子,放下车帘,自觉地坐到车辕上跟车夫一起喝西北风去了。 四匹马拉的马车,速度非常快,丽娘只觉得自己才刚坐下,脚踝上被折腾出来的疼痛还没平息得下去,马车已是到了那位红绡姑娘被狄青一板砖拍扁了脸的地方。 李绍眼尖,红绡伤成那样却还是被他认了出来,当下也不叫车夫停车,一个飞身下去拎了红绡的腰带将她提上了马车,然后就那么扔在了车辕上,也不管她的死活。 马车未做停留,眨眼后便到了横巷路口,并与那辆正徐徐驶来的郡主车驾堪堪相遇。 两车相遇,又都是一般的富丽堂皇,车夫又认得郡主的车驾,哪敢造次,当下停了下来。 然后便听得一道沁人心脾的美妙声音响起:“马车里可是远哥哥?” 远哥哥?丽娘闻声抬起头来,看向柴靖远。 这么亲密的称呼,这般粘腻的语气,若不是相熟到无间的人,岂会说得如此自然? 看来,传说昌平郡主跟小公爷从前是一对亲密情侣,果然所言非虚。 自己此番逃出来,究竟是搬来了救兵,还是请来了另一尊煞星?丽娘心里头惊疑不定,望向柴靖远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闪烁了。 柴靖远看了丽娘一眼,侧身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用一如既往的冷冽声音道:“郡主,在下此时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望郡主莫怪。”言罢转头对车夫道:“还不速速启程。” 车夫不敢再耽搁,忙一甩鞭子,马车重新启动,丽娘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略略放松了些。 片刻后便到了郑府,马车停了下来,柴靖远起身走到车门前,回过身去正想伸手搀扶丽娘,却见狄青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躬身扶起了她。 柴靖远正要伸出的手顿时握拳收了回去,重新负在了腰后,神色如常地下了马车,回头对丽娘道:“我先进去,不会有事了,你慢些来便是。” 言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敞开的郑府。 丽娘第一次觉得,原来家里头门槛太多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此刻,她就是被狄青半扶半抱地挟进了郑府的大门里,那些遍布各道门口的一尺多高的门槛,即便她跳断了腿也没办法单脚跳进去。 待丽娘和狄青进入前厅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柴靖远静坐在前厅的主位上,面上看不出表情,他的身后站着白衣无尘的李曦和李绍。 此时杜姑姑也已经醒来,正与李曦并排站在柴靖远身后,至于被打了耳光又被踹了脸的门房丁四儿也已经醒了,颤颤巍巍地立在一旁,脸上虽然肿得一塌糊涂,但看上去伤得并不算重。 倒是青桐和王勇的形容有些难看,小姑娘发髻凌乱,脸上处处青紫,显然是被打得不轻。 王勇伤得更重一些,半躺在地上,若不是上半身靠在太师椅的椅子腿儿上,只怕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衣裳更是比上次送丽娘父亲的遗体回来时还要狼狈,到处是破口,露出来的棉絮上也沾染着殷红的血迹。 丽娘看见王勇闭着眼,顿时心中一痛,含泪唤道:“勇哥,你怎么了?” 王勇忙睁开眼,咧嘴笑道:“小姐莫怕,我很好,只是饿了,没力气了。” “……”听得王勇的话,丽娘放下心来,却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看着郑府诸人个个手脚健全,丽娘暗暗地松了口气,这才看向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 那位绿绮姑娘并两位壮汉,已经被捆成了三只大粽子,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前厅正中央,跟王勇和青桐相比,他们几个身上的伤还要更重一些,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青紫,头发也都乱成了鸡窝,显然这一次较量,他们也没能讨到好去。 柴靖远把目光从那几个人身上转向丽娘,淡淡地问道:“郑小姐想如何处置他们?” 丽娘正想开口,却听得门口有人高声道:“昌平郡主驾到!” ------------ 第三十四章 柴少断案 屋内诸人,连同跪在地上、粽子一般的三个凶徒,以及饿得没力气动弹的王勇,除了毁容后仍昏迷不醒的红绡姑娘外,悉数向外望去。 从轿厅外的天井里,婷婷袅袅地缓步走进来一位妙龄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穿了一袭粉红色缎面夹棉曲裾长裙,长裙外罩着纯白色金丝纱衣,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行动间薄纱微微扬起,袅袅绕绕,宛如谪仙临凡。 待这名少女再走得近些,便能看见她满头长发如墨,挽成流云髻垂于头顶,一支火红的宝石凤钗坠于发际,随着她的步履轻移而摇弋生姿,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勾魂夺魄,让人错不开眼去。 少女明眸皓齿,肌肤如雪,精致得如瓷娃娃一般的脸蛋儿上带着温柔而浅淡的笑意,眉目柔和得宛如白玉雕成的观音一般。 “远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少女樱唇微启,婉转如黄莺低鸣般的声音从她唇齿间逸出,宛如天籁。 丽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位看起来美丽善良、天真纯洁、可爱无辜的少女,难道就是马车里下令判定自己生死的那位煞星? 就连实实在在听过郡主声音的丽娘都会心里有所迟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在座诸人,除了柴靖远和二李外,就更不会再有人相信,这位少女会是这一出闹剧的幕后主使者。 这个事实让人难以接受的程度,不亚于让人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升起。 然而,丽娘却知道,这就是事实。 那少女带着一名绿裳丫鬟进得前厅内,目光朝地上一扫,见到人事不省的红绡和被捆绑的绿绮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眼里弥漫起了薄薄的水雾,红唇微抿,黛眉稍颦,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这模样和表情,才不愧一句:我见犹怜。 柴靖远端坐不动,依旧是那般的表情和语气,淡淡地道:“这里是我未婚妻府上,我为何不该在这里?倒是郡主,又为何在这里?” 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狄青被这句未婚妻惊了一跳,目光不由得朝丽娘望去。 丽娘却不曾看他,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这边柴靖远话音刚落,立在他身后的李曦李绍还有杜姑姑,都齐齐上前朝着少女行了个礼道:“见过昌平郡主。” 连国公府的属下都行礼了,丽娘这等小老百姓又怎能免去? 当下带伤的郑府诸人,纷纷挣扎着起身,都朝着郡主行了礼,就连伤到了脚无法起身的丽娘,也在青桐的搀扶下行了礼。 那郡主却是看也不看丽娘等人,目光只落在柴靖远的脸上,如玉葱般的纤纤五指缓缓地抚摸着怀中白猫柔顺的长毛,动作轻柔妩媚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远哥哥,红绡和绿绮是雪儿府上的人,此番会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府里丢失了重宝,不知她们哪里冲撞了远哥哥,要这般对待她们?”郡主微微嘟着嘴,一脸委屈地道。 “丢失了重宝?既是丢了宝物,寻宝就是,为何擅入民宅,为非作歹?”柴靖远眉头也没动一下,淡淡地问。 郡主眼里落下泪来,贝齿轻咬着红唇,隐忍地呜咽道:“难道雪儿是什么样的人,远哥哥还不知道吗?雪儿怎么可能让手下的人为非作歹?远哥哥莫要听信了贼人妖言,误将良善做奸邪。” 柴靖远点头道:“郡主言之有理,我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如就请郡主在一旁稍等片刻,带我问过他们后,再还郡主一个公道,如何?” 郡主咬了咬唇,抱着白猫退到一旁,目光却扫了椅子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立刻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绢,将那椅子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这才起身让开,让郡主莲步轻移,缓缓坐了上去。 柴靖远早就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跪在地上的三只粽子身上,难得地沉下脸来,严肃地道:“现在,我先问郑府诸人话,每问一个问题,会向你们三个求证,你们所能做的,便是验证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其余不得多说一个字,若有违背,立刻送去见官,你们可服气?” 绿绮和那两个壮汉把目光投向郡主,郡主怜惜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脸温柔地道:“别怕,远哥哥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郡主都这般说了,那三个狗腿自然无法反驳,当下点头应道:“请小公爷做主。” 柴靖远却又看向郡主,冷声道:“审问期间,还请郡主不要开口!” 郡主温柔的神色顿时一僵,然后红了眼眶,撅起嘴唇,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只是,她这番我见犹怜的表情却是白做了,柴靖远早就移开了目光,看也没看她,而是给李绍递了个眼色。 李绍会意,悄悄地把青桐拉了出去,片刻后两人便拿了文房四宝回来。 看到李绍回来,柴靖远这才开始问话。 “谁是门房上的人?” 肿着半边脸的丁四儿走到厅中间来,噗通一声跪下道:“小的便是门房。” “那你来说说,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丁四儿便老老实实地把绿绮如何带着两个壮汉闯进来,如何不等通传便要闯入内院,又如何连踢带打弄了自己一脸伤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就连绿绮的狂言乱语也都一字一句地学了个十足。 柴靖远待他说完后,将目光转向绿绮三人,冷声问道:“这门房所言,可是真的?” 绿绮强辩道:“小公爷,小的乃是奉命……” “我只问你他说的可是实话,再多说一个字,立即送你去开封府!” “是。”绿绮无奈,只得点头认了。在她看来,自己是奉了郡主的指令做事,郡主又和小公爷是那样的关系,出了事儿小公爷不看僧面总得看佛面,总不能真把自己怎么样吧。 柴靖远见绿绮认了,又道:“此后的事情,还请杜姑姑接着往下说。” 杜姑姑依言走到厅中央,先是朝着郡主一礼,这才又转过身来朝着柴靖远一礼,接着讲起丁四儿晕过去后发生的事情。 这其中自然也不乏绿绮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比如什么王法之类的,不过杜姑姑的讲述并不长,因为她当时也才出来没多久就被绿绮打晕过去了。 待杜姑姑讲完后,柴靖远照例问了绿绮三人,可否属实,三人无法辩驳,只得点头认了。 听到此处,郡主便已经知道这几个手下是要毁掉了,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直拿一双朦胧的泪眼看向柴靖远,望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但柴靖远却是看也不看她,接着又转向丽娘道:“郑小姐,接下来的事情便只有你知道了,你脚伤受了伤,就坐着说话即可。” 丽娘这会儿心里头的气还没消,原也没打算站起来回话,只把事情按实际情况说了一遍,却把马车上郡主说的那句话略了过去。凭这种小事是肯定扳不倒郡主的,何苦把自己的恨意那么明显地摆出去? 丽娘讲的话,原本需要红绡醒来做证的,但她却昏迷着,好在狄青能证实丽娘所言非虚,这样一来,整件事情的条理便非常清楚了。 “好了,既然他们说的话你们都确认无误,那么,便在这张供词上签字吧。”柴靖远接过李绍写的供词,先略略看了一遍,见无甚差错了,这才递回给李绍。 李绍和李曦二人将供词展开,让捆得跟粽子似的三个人看了一遍,这才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 刚要让这三人摁手印,郡主却霍地站起身来,咬着嘴唇道:“远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评断是非?此事的起因乃是由颖国公府被盗而起,为何你不追查宝物被盗一事,却只从细枝末节查起?” “追查失窃宝物的事儿,郡主应该去找开封府。”柴靖远淡淡地应了一句。 郡主指着堆放在那三个粽子面前的包袱道:“远哥哥,赃物就在这家人的府里,这已经算是人赃并获了,远审我的人?” 柴靖远勾起嘴角,脸上有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却冷得犹如凌冽的冰刃一般,让人心中直发寒。 “既然郡主要我审,那我便审吧。请问郡主,贵府重宝失窃是在何时?” 郡主想了想,然后道:“就在未时末,我府上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的。” 柴靖远微微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郑府众人,“未时时分,你们都在何处?有何证人?” 郑府的下人们在那个时辰里头不是在外头采买,便是在府里头劳作,都有人证,只有丽娘,当时在完成杜姑姑交给她的任务,没有人证。 郡主一听丽娘没有人证,当下便把矛头指向了她,跺了跺脚,娇声道:“远哥哥你怎么可以包庇这个村姑?分明便是她入了我府上,偷了这许多金银珠宝,远哥哥,你这样不公,雪儿不服。” 柴靖远冷眼扫过郡主的脸,点头道:“我料郡主不服,郡主觉得,以郑小姐的身量和郡主的身量相比,谁更强壮一些?” 【求推荐收藏点击神马的,郑重承诺,本书不会坑,因为我现在专职了,指着这个糊口呢,坑什么坑……摊手……】 ------------ 第三十五章 无情 昌平郡主今年已经满了十七,丽娘才堪堪十五,两人相差了两岁,身量自然有差距,再加上郡主身材本就高挑,又略有些丰满,自然是比娇小玲珑的丽娘强壮了不少。 柴靖远此言一出,顿时让自诩美貌天下无双的郡主觉得他是在嫌自己胖,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郡主不知比丽娘壮实多少。 柴靖远也不等郡主回答,又道:“我观郡主身体比郑小姐强出不少,倘若郡主能将这些赃物拿在手里,并从此处跑回颖国公府还能不被我的马车追上,我便承认这盗宝的勾当,的确是郑小姐所为,如何?” 郡主看向地上那一大包所谓赃物,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她当时只想着东西越多越好,越贵重越能栽赃丽娘,让她无法翻身,却没想到如今这罪证却成了她自己的了。 那一包赃物全是真金白银,别看只那么不显眼的一包,却少说也有近百斤,来时是那两位壮汉各自揣在怀里一部分,到了郑府后才合到一个包裹里,然后随手扔在郑府的园子里,如今合到一处,莫说是娇滴滴的郡主,就算是那两个壮汉要拿着这一百斤重的包袱跑这么长的距离还能不被马车追上,也是绝不可能的。 郡主心知这理她是绝说不过去了,当下眼泪汪汪地看着柴靖远,委屈地道:“远哥哥,你还在生雪儿的气?你真舍得让雪儿驮着这些阿堵物跑那么远的路?” 柴靖远对郡主的娇嗔视若无睹,转头对李曦和李绍道:“让他们在供词上摁手印。” 绿绮三人又把目光投向了郡主,奈何柴靖远此时也拿目光锁定了郡主,那目光清幽而冷冽,没有丝毫往昔的温柔与怜惜,冰冷得叫人害怕。 郡主此时只能维持着可怜楚楚的模样,不敢稍动,那三人没得到郡主的信号,却被李曦李绍二人强行按着手掌,在供词上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柴靖远的目光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当即收回投注在郡主身上的目光,冷冷地道:“李曦,李绍,把这一干假借郡主名义行凶的歹人送交开封府审理,供词别忘了带上,还有,证人里头,郑小姐身份特殊,请府尹大人通融一二,其余证人任凭传唤。” 郡主闻言,尖声惊呼道:“远哥哥,你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进了开封府,他们今后该怎么办?” 柴靖远没有理她,只拿冷冷的目光扫向李曦李绍二人,那两个被他冷眼一扫,忙颔首应了声是,将还要挣扎的绿绮三人轻松拿下,捆了个结实,两人一手抓着一个,就这么把郡主的四个手下拖出了前厅,一路往外头去了。 郡主花容失色,几步抢上前来,拉着柴靖远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远哥哥,你放过他们吧,他们也只是替雪儿办事略有些心急、惊吓到了郑小姐而已,你看,郑小姐根本就没有受伤,红绡却是连相貌都毁了,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不能饶了她吗?” 她这一趟原本就是使的一石二鸟之计,绿绮这个不忠的下属是她早就打算推出来的弃子,所以此局才会有诸多漏洞,为的就是毁掉丽娘的同时,让绿绮出面承受柴靖远的怒火,即便他杀了绿绮为丽娘报仇,自己也不会觉得可惜。 只要绿绮得了手,丽娘就算不死也至少是残了,郑国公府绝不会娶一个身带残疾的媳妇,自己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哪知这小村姑的运气实在好得过分,家里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仆从也能跟绿绮和另外两个打手斗得不分胜负,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为人所救,从红绡手里逃脱,还将她伤得这般重,这真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结局。 哪怕她贵为郡主,身负皇室血脉,身份尊贵无比,却也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很多看似十拿九稳的事情,倘若天不帮你,你就只能遇上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功败垂成。 如今事已败露,自己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向这个小村姑下手了。 郡主越想越是委屈,当下泪盈于睫,哭得好不凄楚,白嫩的小手却是紧紧地抓住柴靖远的衣袖,不肯松开。 即便计划失败,倘若能得到机会使得他回心转意,那么自己这回的损失也算是值得了。 “远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若是雪儿做错了什么,你可以告诉雪儿啊,你从前不是说过,两个人相处要坦坦荡荡嘛,雪儿犯了错,远哥哥可以让雪儿改呀。”郡主一派天真纯良地模样,玉手轻轻摇着柴靖远的衣袖,声音带着三分温婉七分娇媚,是个男人听了只怕都会腿软。 柴靖远似乎有些犹豫,没有甩开郡主的手,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满脸梨花带雨的郡主。 丽娘冷眼看着这情义绵绵旁若无人的两人,只想大吼一嗓子:要亲热滚出去亲热。 但一想到这两人的身份,丽娘心里头再多的火气也都只能生生地憋了回去,还得替这毫无自觉的两个人清场。 丽娘咬了咬牙,低声对青桐吩咐了一句:“你先把勇哥和丁四儿带下去休息,再去内院,让茉莉或是顺儿出去请个大夫回来。” 青桐点头应了,跟丁四儿一起,扶着王勇去了门房旁的仆人住所。 待下人们散去后,丽娘又对狄青道:“这次真是多谢狄公子了,若是公子不忙的话,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也好让家母认识一下咱们郑家的救命恩人。” 狄青虽然性格直爽,但绝不傻,这会儿早看明白了,这三个人的关系复杂得比最顶级的武功秘籍还要复杂,岂是他一介小小武夫能够参与的?当下起身,朝丽娘笑道:“改日定来姑娘府上叨扰,今日姑娘想来也不大方便,狄某便先告辞了。” 丽娘有些讪讪地道:“没有啊,狄公子太客气了。”她倒不是非要留下狄青,只是这会儿他提出告辞,却没人相送,未免有些失礼,如今这屋里全是主子,就连杜姑姑也不是丽娘能够随意驱使的,她自己腿脚也不方便,倒真是有些犯难。 狄青笑道:“江湖儿女,哪里来那么多客气,姑娘不必多礼,狄某告辞了。”言罢,朝着丽娘拱了拱手,又看向那边还拉扯在一起的俊男靓女,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待狄青走后,这屋里剩下的人便不多了,丽娘转头对杜姑姑道:“能否劳烦姑姑送我去花厅?” 杜姑姑点了点头,扶着丽娘起身。 丽娘起身后,朝柴靖远和郡主行了个礼道:“二位有话慢慢聊,丽娘先告退了。” 言罢,也不等那情意绵绵的两个人回答,当下扶着杜姑姑的手臂,就要离开,却听得柴靖远道:“丽娘,等一下。” 丽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惊住了,不由得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却见柴靖远手臂一抖,甩开了郡主的玉手,两三步上前扶着丽娘的另一只手臂,柔声道:“我送你。” 杜姑姑见这情形不对,忙微微欠身道:“既然有小公爷照顾丽娘,那我便先行告退了。”言罢,顾不得丽娘杀鸡抹脖子似地给她递眼色,竟然真的就此松了手,又回身朝郡主和柴靖远微微颔首行礼,然后转身朝内院去了。 郡主见柴靖远如此温柔地对待丽娘,却对自己的眼泪视而不见,顿时心如刀绞,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嘴唇几乎咬出血珠来,一字一顿地道:“远哥哥,你怎能这般绝情?” 柴靖远头也不回地道:“时候不早了,郡主还是早些回去吧。”说完,竟不理会丽娘的挣扎反抗,一手搭上她的肩膀,一手横过她的腿弯,将她一把抱起,惹得丽娘惊呼了一声,然后大步朝花厅走去。 郡主眼睁睁地看着柴靖远抱着丽娘绕过屏风朝里头去了,竟是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顿时心若死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丫鬟扶住后,又愣愣地朝他消失处看了半晌,这才凄凄婉婉地哭出声来。 丫鬟不敢出声,只战战兢兢地扶着郡主的手臂,深恐郡主拿自己来撒气。 好在今儿郡主的心情已是坏到了心无旁骛的境地,倒是没有心思找旁人来发泄,只是又哭了一阵,见事已无可挽回,这才扶着小丫鬟的手,一路摇摇晃晃地出了前厅,往大门行去。 再说这边,柴靖远抱着丽娘刚出了前厅,才绕过屏风,离开了郡主和那小丫鬟的视线,丽娘顿时沉下脸来,低声喝道:“好了,放我下来,她已经看不到了。” 柴靖远充耳不闻,却怕丽娘挣扎起来摔下地去,竟是抱得更紧了些,即便隔着两个人的衣裳,丽娘也能感觉得到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冰冷。 这是一种跟狄青身上的温暖截然相反的温度。 丽娘冷得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冰冷,还是因为他竟然能这般残酷地对待自己的情人。 “你还要做戏给谁看?”丽娘咬着牙压低声音问。 柴靖远默默地将丽娘放在花厅里的椅子上,然后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丽娘低着头,压低了声音,难掩疲惫地道:“取消那个约定吧。” 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丽娘仰头朝他看过去,却见他只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朝她徐徐地伏下身来,眼眸深深,红唇微抿,极轻地呢喃了一句:“别动。” 【继续求围观,求推荐,另感谢宁宁71同学的票票,非常感谢。关于双更,暂时不能,点击和字数的比例没及格,估计再等一周才能恢复双更。非常抱歉。】 ------------ 第三十六章 误会 青桐去内院交代丽娘吩咐的事情,却忘了她这般惊悚的造型会把内院的人惊吓成什么样子。 当柳眉拉着她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急得几乎晕了过去,又不敢把此事让老人家们知道,当下便悄悄地带着青桐和顺儿出了内院,穿过花园,朝花厅这边奔来。 行至花厅门外,却听得丽娘低声惊呼道:“柴公子,你要做什么?快放手,别这样。” “忍着点儿,会有些疼。”柴靖远淡淡地道。 “嘶,好疼好疼,别动了,疼死我了!”丽娘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忍一忍就好了。”柴靖远回答得云淡风轻。 “不弄了,你饶了我吧,太痛了。”丽娘苦苦地哀求着。 “早晚会有这么一下的,长痛不如短痛。”柴靖远的话语依旧是那么的从容淡定。 但花厅外头的柳眉却不淡定了,心里头愤愤地想:这位小公爷未免也太荒唐了吧,丽娘还没出孝期呢,他这是要干什么?没听见丽娘不乐意么?真是太霸道了。不行,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错事情。 柳眉羞红了脸,转头吩咐青桐和顺儿就在此处候着,不得让旁人入内一步,自己却一步一跺脚地朝花厅行去,一边走还一边发声道:“丽娘,你在里面吗?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估摸着屋里那两人都察觉到她的到来后,这才进了花厅的门,绕过屏风朝里头走去。 花厅侧面的太师椅上,丽娘正红着脸,微微抬着一只脚,脚上的鞋子已经除去,只着了洁白的罗袜。 柴靖远蹲在丽娘身前不远处,此时已经转过头来,看向了门口处。 两人衣衫整齐,除了丽娘脸色微红外,没有半点儿苟且的迹象。 柳眉顿时知道自己弄错了,心中尴尬不已,好在屋内二人也不知道她先前想了些什么,所以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娘,您怎么来了?不是不让青桐跟您说吗?这丫头真是……”丽娘抱怨道。 柳眉讪笑道:“她没说,但她那样儿我能看不出来?你这脚是怎么回事?”她这会儿总算是看出来了,丽娘的脚抬得小心翼翼,看样子像是受伤了。 “扭了,疼得要命。”丽娘眼泪汪汪地道。 柳眉心道:果然如此。不过到底是担心胜过了其他的,只别扭了片刻后,便柔声安慰道:“一会儿请大夫来看过,正了骨就不会在疼了,你先忍忍。” 柴靖远一直沉默着,听到柳眉这句话才侧过头来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会正骨,郑小姐脚上的伤,交给我来处理即可。” 柳眉想了想,觉得让柴靖远来处理也没什么不妥,要知道现今的大夫也全是男的,要正骨少不了也得这样肌肤相亲,还不如让他来呢。当下便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柴公子了,我先去看看王勇他们。” 言罢,柳眉朝柴靖远微微欠身,然后退了出去,按捺下心中的尴尬,带着青桐和顺儿从旁边的小路穿进内院,又再从内院开了小门,往轿厅去了。 偌大的花厅内,又只剩下了丽娘和柴靖远。 被自己的娘亲这样一打岔,丽娘紧张的情绪也稍稍缓解了一些,看了一眼还蹲在身前眉目俊秀得让人自惭形秽的柴靖远,幽幽地道:“柴公子这又是何苦呢?在这里不管你做什么,郡主都已经看不到了,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柴靖远仰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应答,而是继续先前的动作,伸出左手来握住她的小腿,丽娘反射性地想要挣开,奈何柴靖远力气大,丽娘一挣之下竟然挣脱不了。 “别动。”柴靖远皱了皱眉,眼中带了几分不悦。 丽娘争不过他,索性不动了,看着他纤长的手指拉开了罗袜上的丝绳,褪下罗袜,露出了自己光洁的脚掌,虽然心中窘迫羞涩不已,但嘴上却没停。 “柴公子,不如我们的约定就此作罢吧,这还没下定呢便险些闹出了人命,我真怀疑我会不会活到成亲那日。你当初可是保证过,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今日出了这种事,你已算是违约了,好在如今还未下定,事情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柴公子……” 柴靖远看着丽娘雪白的纤纤玉足,微微有些走神,这丫头的相貌不过是中上之姿罢了,想不到一双脚却生得这般好看,脚掌小巧饱满,肌肤洁白如玉,几乎难见一丝瑕疵。脚趾纤长,顶端圆润如珠,粉红色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像极了五枚精致的粉色贝壳。 只是,在这精致完美的玉足之上,脚踝处那一团红肿却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再加上丽娘的小嘴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惹得他心中的不悦更甚,当下仰起头来,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丽娘,沉声道:“作为一笔交易,你觉得在一方已经付了足够的定金,并且余款已经即将付讫的情况下,还有取消交易的可能吗?” 丽娘一时语塞,却不料柴靖远嘴上说着话,手里却没停,冰凉的五指握着她的脚掌微微一扭,丽娘只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当下痛呼出声! “啊!你这个混蛋,你是要杀人灭口吗?” 柴靖远却已经松开了手,抖了抖衣袍,站起身来,冷冷地道:“试试看能不能动了?” 丽娘有些怯怯地试着转了转脚踝,虽然还有些刺痛,但比起先前那种动一下就钻心的疼痛却是好了许多。 自己竟然错怪了他,丽娘当下羞愧不已,红着脸道:“好多了,谢谢柴公子。”说着自己弯下腰,重新穿上了罗袜。 柴靖远微微颔首,依旧是那般冰冷的语气,淡淡地道:“取消约定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再想了,最迟后日,官媒便会上门与令堂约定大小定的日子和婚期,此事已是上达了天听,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另外,今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会让李曦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柴靖远承诺道。 丽娘心中憋闷不已,但看柴靖远一脸不容置疑的样子,也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促使他改变决定了,如今自己占了理,正是该提要求的时候。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便姑且再信你一次,若再遇到这种危险,那咱们的约定便就此作罢,你可答应?” 柴靖远看向丽娘,见她目光闪闪亮亮的,满眼里都是期待,竟似很希望再有人跳出来闹这么一出,然后立马一拍两散的样子,心里头不知为何就开始有些不舒服起来。 从来都是他嫌弃别人,想不到如今却被这么一个并不十分出色的小女子给嫌弃了。 不过,纵使不悦,他的骄傲还是促使他点了点头,冷冷地应道:“可以,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不如一并提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怎会看不见,便听听这小丫头如何得寸进尺,一会儿将她驳得体无完肤,才能叫她知道,她的那点儿小算盘是绝对打不响的。 丽娘哪里猜得到柴靖远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还信以为真,当下有些欢喜地道:“我想在京城里开一家药铺,柴公子不会反对吧?” “我反对。”柴靖远根本想也没想,甚至连具体内容都没听清,只听到问句便直截了当地反对了。 丽娘愕然,不服地道:“凭什么呀?当初说好的,你不会限制我的自由,这会儿怎么反悔了?我开铺子怎么了?难道嫁去国公府,我就不用养家糊口了?” 柴靖远这才听清楚丽娘提的要求是什么,若说先前的反对还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如今却是真的觉得不妥了。 “郑小姐以为,开一间药铺需要投入多少银两的本钱,又需要投入多少人力跟时间?”柴靖远为自己先前的那点儿小别扭感到羞愧,这会儿也收敛了心思,严肃地道。 丽娘想了想,然后道:“费用的话,大约三万两左右吧,时间的话,最开始的时候应该会比较忙,须得三四个帮手,上路后就好了,每个月抽几天时间核对账本,决定药材的采买数量和价格就行了。” 柴靖远摇了摇头道:“郑小姐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罢了,我也不多说,待郑小姐脚上的伤痊愈了,自去汴京城里四处逛一下,看看汴京城的药铺都是什么样子,再看看以郑小姐说的那些条件,能不能在汴京城里开出一家药铺来,如果郑小姐看过之后还这般决定,我也不会阻拦,不过,成亲后府中事物繁杂,郑小姐要想花许多时间在外头,是不可能的。” 丽娘听他这般说,心里头已是有些数了,看来汴京城的药铺水深着呢,只是到底有多深还得自己去看过后才知道,至于国公府事忙,到底是忙到个什么程度? “不知可否请问一下,成亲之后每月能有几日闲暇?” “若是府中诸人都管理得当,每月倒是能有十来日的闲暇,可是……” 柴靖远把后话留着不说,丽娘自然是明白的,正是因为府中诸人不服管,全是麻烦,所以他才会跟自己有那么一个约定的,倘若都好管理,还要她来做什么? 这般说来,自己成亲后,真的会很忙,这药铺,大约还得等她把诸事理顺后才能开了。 罢了,还是哪天先去汴京城里逛逛再说吧。 柴靖远见她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便也不再多说,当下微微颔首道:“这边事情已了,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回头会让李曦来你这里,你自行安排吧。” 言罢,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屏风前,却又突然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朝丽娘道:“狄青是个不错的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若你有心,待三年之期一过,我可以成全你们。” 【求票,求成全,哈哈……】 ------------ 第三十七章 小定 丽娘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说的成全,是什么意思?丽娘有心想问,但始作俑者却已是潇潇洒洒地出了花厅,去向不明。 丽娘又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柴靖远的意思,是要撮合她和狄青两个呢。他会有这么好心?丽娘自问。 他这样说,明摆着是在暗地里嘲讽自己不守妇道,与狄青不清不白。一念及此,丽娘顿时气得脸色发白。 先前自己的行止的确是有些不合礼数,但那不是迫不得已的么,还不是他欠下的情债给自己惹来的麻烦,怎么事到如今他倒好意思用这种事情来刁难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件事情上指责自己? 丽娘越想越觉得难过,不由得红了眼眶,低下头,满心委屈。 但这回却是丽娘会错了意,冤枉了柴靖远,她这会儿是秃头怕听到人说癞子,所以柴靖远那样一说,她便觉得他是在说反话,是在含沙射影,是在指桑骂槐。 其实,柴靖远说那句话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旁的什么意思,而是诚心诚意的想要撮合丽娘跟狄青。 不过丽娘哪里肯信,心中早把他骂了百八十遍,也正因为她心中有气,所以,柴靖远说的那句“成就不可限量”便也被她当成了胡言乱语,却不知柴靖远这句话却是言之有物的。 在柴靖远离开后不久,柳眉便带着青桐回来了,出去请大夫的是顺儿。 柳眉一脸忧色,让青桐自回内院去梳洗整理,自己却坐下来询问丽娘今日事件的来龙去脉。 丽娘心知瞒不住,便把柴靖远跟郡主之间的龌龊讲了出来,直把柳眉急得险些晕过去。 “我的天,你都掺和进什么泥潭里去了?不行,这事儿咱们不能参与,把宅子卖了,咱们回城关镇乡下去!” 柳眉很少把话说得这般生硬,不容置疑,可见这回她是真的急了、怕了。 丽娘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娘,事已至此,哪有回头路可走,郡主的手下被送官了四个,这仇已经是结下了,就算咱们回到城关镇,你以为郡主就会放过咱们?回去,只能是死得更快而已,倒不如就留在这京城里,就呆在国公府的眼皮子底下,反倒还安全些,至少小公爷承诺过,会保护咱们一家老小安全。” 柳眉想了想,觉得丽娘说得也有道理,那可是郡主啊,天之骄女,手眼通天的人,若是丽娘跟自己回到乡下小镇上,只怕她动起手来便更加肆无忌惮吧?若是丽娘嫁给了小公爷,或许郡主还有几分顾忌,这样一来,至少丽娘是安全了。 至于她自己的安危,柳眉根本没有考虑过。 “哎……事情怎么会这样?”柳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位善良的母亲却始终没有埋怨过柴靖远半句,只感叹自己的软弱无力以及命运的捉弄。 丽娘见娘亲眉间笼罩着一抹深深的担忧,心中不忍,忙劝慰道:“娘,其实眼下的情况已经算很好了,您看,女儿不用被李县令逼得走投无路去给那个谁做小妾,也不用带着您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虽说现在不比从前那般自在安然,但女儿相信,这一切总会过去,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不是吗?” 柳眉见她这般说,心里头反倒是越发难受了,家里无论大小事都是女儿在张罗,出了事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反倒要她来安慰,她才十五岁呀!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柳眉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惊觉自己十五岁时还未曾说亲,成日里只知道琴棋书画,旁的事一概不管,清高得似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一念及此,柳眉不由得红了眼眶,拉过丽娘的手来摩挲着,心疼地道:“是,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回化险为夷,兴许便是你爹爹泉下有灵在保佑咱们家,回头我去给你爹爹上柱香。” 丽娘忙道:“娘,我也去。” “你伤了脚,一会儿青桐回来,你就乖乖地回屋给我歇着去,待你脚好了,每天给你爹爹上香我也不拦你。” 郑守财的灵位在搬家后的第二天便被丽娘请了回来,此前她已经特地把花厅与内院之间的一座小厅改成小祠堂,将门窗等木作悉数漆做黑色,又买了供桌香案等一应物件,请回灵位的当天,一家人便已经给这位去世的家主行过了祭拜大礼。 丽娘此前的确是每日都为她的爹爹上香的,但如今脚伤未愈,肯定是不能去了,丽娘也不是那等固执认死理儿的人,当下便点头应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片刻后,门房丁四儿便来通报,说是李曦来了。 丽娘忙让丁四儿请他进来,才一见面,丽娘便有些急切地问道:“李曦,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她这般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处理结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整件事情说白了就是一对旧情人互相过招,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丽娘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这神仙打架她没能力掺和,但是总要看准了哪位神仙的大腿够粗,才好站队不是? 倘若柴靖远的腿粗些,自己嫁去郑国公府自然就不成问题,能得到他的庇护。 但倘若是郡主的腿比较粗呢?那自己嫁过去不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及早跑路,去江南或是塞外隐居的好。 而那几位凶手的处理结果,便能让人看出这两位神仙的腿到底谁的更粗些。 李曦笑了笑,颔首道:“回郑小姐,这回证据确凿,几位人犯也供认不讳,府尹大人当场便断了案,绿绮乃是事件主谋,被判废去武功充作官奴,红绡行凶未遂,废去武功,判杖责八十,另两名帮凶,各杖责八十,不过因为这些人都是郡主的下属和家奴,所以这些判罚须得有了圣谕才能执行。” 丽娘顿时有些泄气,郡主可是皇家的人,此事往上一通报,只怕就会不了了之了吧? 不过,她也不好在李曦面前说什么,只能勉强一笑道:“府尹大人倒是公正廉明。” 一时无话,好在青桐已经换好了衣裳过来,丽娘便让她带着李曦去把外院的客房整理出来,让李曦暂时住下。 第二日,郑家的亲属们也住够了时日,纷纷各自回家。 丽娘原本想留祖母住下,但因大伯家人多事忙,祖母走不开,只答应年后便来常住,丽娘无奈,只得让茉莉跟着祖母回去,又把这两三个月的赡养银子悉数交给了祖母,也算是略尽了孝心。 倒是丽娘的姥爷和姥姥有些意犹未尽,丽娘礼貌性地留客,姥爷竟真的就留下来了,却原来是在这里每天有吕老爷子陪他聊天下棋,竟让柳老爷子乐不思蜀起来。 这也难怪,柳老爷子素来清高,自诩文采出众,虽不曾凭功名进入官场,但才学的确非常,平日里住在城关镇那等小地方,能见到的水平勉强与他相当的人不过是县令罢了,偏偏那芝麻大的小官儿官威还不小,怎么可能跟他有话说? 如今见了吕老爷子,顿时觉得相见恨晚,这位吕老爷子无论是学识还是见识,远胜过柳老爷子,又加上人极为随和,是以,两人一见如故,倒是成了一对老友。 丽娘巴不得姥爷和姥姥住下,这样娘亲便有了人陪。以前是指望祖母能住下,却不想留下的却是姥爷和姥姥,这倒是应了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又过了一日,那位官媒崔媒氏送来了国公府的小定之礼。 小定之礼是一套精致得出乎人意料的金镶玉头面,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与之相配的足金被制成各种精细复杂的花式,将温润剔透的白玉衔接其中,带着几分贵气与庄重,美丽却绝不妖娆,比之相看时国公夫人赠的那支红彤彤的发钗不知清雅华贵到哪里去了。 小定之后还有大定,不过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崔媒氏没有遵循惯例,拿出几个大定的日子让女方家长挑选,而是直接给出了一个就近的双日子。 “国公夫人将大定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四,不知郑夫人意下如何?” 日子都定了,柳眉还能有什么意见,当下只得点头应了。 崔媒氏又道:“国公夫人说了,因时间比较紧,怕郑夫人您这边忙不过来,是以大定那日国公府的亲眷不会太多,只国公和国公夫人来此即可。” 柳眉有些不悦,按理说大定之日男方亲眷须得悉数到场的,如今却只来这么两个人,未免有些让人觉得太过潦草,但一想到丽娘要赶在热孝结束之前完婚,便也释然了,若真的要聚齐男方家眷,只怕这大定的日子非得挪到年后三四月去不可。 “多谢国公夫人考虑得这般周全。”柳眉客客气气地道。 崔媒氏又客气了一番,拿了赏银,这才离去。 此后几天,丽娘因脚上有伤,一直养在闺房里,大定的事儿倒全是柳眉在安排。 如今大定在即,柳眉的心倒是放下了些,这大定一过,便会立下婚书,即便未行婚礼,丽娘跟柴靖远这事儿也已经是板上定钉,谁也无法否定了,这让柳眉多少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但谁料就在大定前一日,传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这消息可以说是彻底地动摇了丽娘嫁给柴靖远的决心。 ------------ 第三十八章 平妻 十一月二十三日,天气骤然转冷,就连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但素日里因人少而显得有些冷清的郑府,今日却反倒热闹起来,不时有高声的谈笑自内院传出,其声势简直能惊飞林中宿鸟。 这肆无忌惮的笑闹自然是来自丽娘的伯娘,纵然丽娘不喜,但大定下聘这种大事却不得不请她来,不止她,但凡郑柳两家能请得到的亲戚,几乎全都请来了。 “丽娘啊,你这回可算是一朝草鸡变凤凰了,可别忘了你大伯和你两个兄弟呀。”伯娘是真的高兴,家里头出了个王侯将相家的媳妇,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只要丽娘在国公府里得宠,要提携自己一家子,那还不是举手之劳? 伯娘说这话时,一脸的谄媚和巴结,语气略带着点儿酸,让人一听便知道她心中那无限的羡慕和嫉妒。 丽娘笑得有些勉强,嘴里应着:“伯娘说笑了。”心里头却在嘀咕:你才是草鸡,你们一家都是草鸡。 伯娘素来不会看人脸色,犹自笑道:“哪里是说笑了,只恨你伯娘我没生闺女,要是我有闺女呀,我也让她跟你一起嫁进国公府去,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伯娘这话让原本还在各自闲聊的众女眷们突地都静了下来,几双眼睛全带着不满,朝她看来,伯娘顿时小声了下来,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也僵硬了。 丽娘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道:“伯娘这主意倒是不错,现在要生个妹妹也还不迟,只需再过十五年,伯娘便能心想事成了。” 丽娘这一番话倒是把刚想发火的郑老太太逗得笑了起来,一屋子女眷皆是掩嘴偷笑。 伯娘一张脸羞得通红,小声地嘀咕道:“你这闺女,嘴上没遮没拦的。” 丽娘又哼了一声,伯娘有些发憷,倒是没再敢说什么了,片刻后,顺儿进来通报,说是柴公子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丽娘忙告辞了出来,心中却疑惑,明日便是大定,他此时过来做什么? 及至到了花厅,便见柴靖远正静静地负手立在茶几前,头微微仰起,目光落在墙上新买的挂画上。 丽娘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依旧是一袭黑衣,依旧是丰神如玉,但今日的他似乎带着些莫名的情绪,不似往日那般古井无波。 丽娘有些迟疑,脚步慢了些许,不想打扰他的思绪,但柴靖远却已经回过神来,抖了抖衣摆,四平八稳地在椅子上坐了,又对跟在身侧的李绍打了个眼色,李绍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柴靖远和丽娘二人,一时间满室静谧,仿佛一切都停滞在这一刻,只有茶几上的茶杯散发出缭缭热气,证明时光流逝。 丽娘还记挂着上次他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心里头犹自不忿,打定主意绝不先开口,于是施施然地在主位上坐了,竟是连一句客套话也不肯说。 柴靖远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看丽娘,暗想:莫非她都知道了?否则怎么会摆出这么一张臭脸?可是今日朝堂上才发生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怎么会知道的? 丽娘闷声不吭地端坐不动,拿定主意绝不开口,两人僵持了片刻,直到那茶杯上再无热气升腾时,柴靖远才幽幽地道:“郑小姐莫非都知道了?” “嗯?我知道什么?”知道你是个混蛋吗?丽娘真想这样问一句。 柴靖远一直关注着丽娘的表情,见她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心中更是奇了,看来她还不知道,那她这般火气冲天的样子,又为的是什么? “今日早朝时,太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命我在腊月十二那日,同时迎娶郑小姐与昌平郡主。”柴靖远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来。 丽娘一时有些茫然,回不过神来,片刻后才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 柴靖远知道她是听清了的,没有再重复先前的话,而是淡淡地道:“你还是正妻。” 丽娘听了他这句话又直愣愣地跌坐回了椅子上,良久后才道:“我是妻,那郡主是什么?” “平妻。”柴靖远淡淡地道。 丽娘冷笑:“亏你们想得出来,立下这么个名目,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家无二妻的道理,平妻不过是那些不尊礼法罔顾伦常之辈为掩饰自己的恶行所编织的借口而已,你这堂堂的爵位继承人,想不到竟沦落至此,竟要学那等无耻之辈立一个平妻。罢了,我也不做什么正妻,欠你的我会悉数还给你,眼下还不了的,我愿立下字据,有生之年必将还清,你我的约定,从此休要再提。” 言罢,冷冷地看向柴靖远,等着看他恼羞成怒,或是狮子大开口提一些自己无法完成的要求。 却不料柴靖远很是悠然地端起已经冷了的茶,淡然地抿了一口,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丽娘,嘴角弯弯,脸上竟是带了几分笑意。 这家伙,莫非是欠骂不成?越是骂他,他反倒越是欢喜? “说吧,我能还的只是银子而已,你开个价,我便是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丽娘被他脸上难得的笑容晃花了眼,脑子有些眩晕,随后清醒过来,赌气似地道。 柴靖远笑着看了丽娘一眼,随后收起笑意,正色道:“首先,我要澄清一点,这平妻非我所愿,乃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再则,我们之间的约定,眼下已是取消不得了,否则便是抗旨,这抗旨的罪可大可小,但你我都承受不起。” 丽娘这才记起柴靖远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后懿旨,是她自己太过激动,忽略了那一句,一想到自己先前说的那一番话,她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幸好此地并无第三人,否则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她真是死几回都不够的。 好在柴靖远眼下是跟自己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量他也不能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给传出去。 丽娘稳住了心神,给自己鼓了半天的劲儿,这才又有了勇气,咬着嘴唇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懿旨?” 连自己这样的草根庶民都知道的道理,没可能太后不知道吧,下了这么一道不和礼法的懿旨,她为的是什么? 柴靖远听丽娘的语气便知道她是认命了,当下暗暗地松了口气道:“郡主的下属那日来这边闹了一场后,开封府的折子便递了上去,皇上和太后娘娘都看了折子,娘娘仁慈,不忍重罚。后来,郡主进宫面圣时,被皇上责骂了几句,郡主一时想不开,便几日未曾进食,太后娘娘心疼郡主,于是才有了这道懿旨,明白了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丽娘虽是商贾之女,但朝中之事多少还是听说了些,今上年幼即位,如今是太后垂帘听政,想必那奏折递上去,皇上的意思便是重罚,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郡主入宫面圣时,皇上才会责骂于她。 这郡主倒是真会来事儿,受了点儿委屈,居然就绝食了,太后娘娘大约是真的宠她,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损招安抚于她,只是不知这平妻的主意到底是郡主想出来的,还是太后娘娘想出来的。 “郡主如何肯甘心为平妻?”丽娘虽觉得对手太过强大,使得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但心中的疑问却还是问了出来。 要知道大宋朝的律法里,平妻是不被承认的,大宋的婚书只有三种:妻、贵妾、妾。 这三种身份可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妻子称为嫡,妻子的儿女为嫡出,妻子是家中当之无愧的主人。 至于贵妾,地位比妾高,身份介于嫡庶之间,不如嫡出,但强过庶出,算是半主。若妻亡或休,贵妾可以扶正。 贱妾,那就不必说了,多是身份卑下之辈,在家中的地位略高于奴,终身不可能扶正,而且可以随意买卖,其子女称为庶,地位也比较低,在家族中只能称为半主。 至于通房什么的,那更是连妾也不如,没有文书可证实身份,地位与普通奴婢一般无二。 太后娘娘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郡主修改大宋律法,那么,郡主嫁到国公府来,说是平妻,婚书上却不可能这么写,唯一的可能便是贵妾。 呵,贵妾再贵,那也是妾。 一位堂堂的郡主,怎么会给人做妾? 柴靖远淡淡地道:“我既承诺过以正妻之礼娶你,又岂能言而无信?” 丽娘不禁有些恶意地猜测,这位小公爷是不是也在朝堂上寻死觅活了。 太后娘娘最初的意思绝对是让自己做妾郡主做妻,柴靖远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一位堂堂的郡主,皇家血脉,委委屈屈地做了个平妻。 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多说也是无益,丽娘只得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又何必呢,你们既是两情相悦,又何苦把我陷在里头?柴公子以为我这样的身份,对上郡主,能有活命的机会?我只怕不到三年,便会死得连渣也不剩了。” 见识过了郡主的手段后,丽娘绝不会认为郡主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娇滴滴人畜无害,那绝对是一举手一投足便能取人性命的阎罗王啊。 柴靖远深深地看了丽娘一眼,沉声道:“我没有跟她两情相悦,此其一,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此其二。你是妻她是妾,此其三。若是这样你还不能自保,那我实在无话可说。” 【求推荐票,亲亲亲……】 ------------ 第三十九章 药王大赛(一) 见丽娘沉默不语,柴靖远又道:“其实这样一来贵府反倒是安全了,此事已然闹大,满朝皆知,若贵府再生变故,只怕郡主会遭致众怒,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丽娘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再则如今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法改变现实,当下只得点了点头,认命了。 第二天便是大定下聘礼的日子,这样要紧的日子自然没丽娘什么事儿,她甚至不能出面去张罗迎接宾客,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一日,郑国公府也算是给足了郑家脸面,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双双莅临,聘礼丰厚得让郑家的亲眷们几乎惊掉了眼珠子。 茶礼十二盒,各色瓜果十二盒,点心十二盒,黄金六百两,白银六千两,各色顶级料子共十二匹,窖酒十二坛,鸿雁一双…… 相对于郑府诸人的拘谨与惶恐,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显得坦然得多,不过由于双方地位悬殊太大,是以这大定的酒席吃得很是别扭,男方家眷与女方家眷,除了客套话外,几乎无话可说。 饭后,国公与国公夫人双双告辞离去,丽娘顿时得了自由,跑出来跟柳眉一起清点国公府送来的聘礼。 “这聘礼已是如此华贵,咱们的嫁妆只怕也只能比照这个分位来置办了。”柳眉心里还是满意的,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许的为难,但更多的却是隐忍的得意。 丽娘撇了撇嘴道:“谁说他们给了多少聘礼咱们就要出多少嫁妆?他们是大户人家,咱们是小户人家,那能比吗?” 柳眉笑道:“你呀,就是嘴利,若嫁过去还这样,看你婆婆喜不喜欢你。人家给这许多聘礼,咱若是克扣下来,岂不成了卖女儿了?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得了,明日请你大伯和王勇去国公府上把新房的尺寸拿回来,这十多天赶制家具,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还有衣裳被褥也得赶制,哎,时间太紧了。” 丽娘心想这些东西三年后都得原原本本地送回来,便不愿娘亲因此而费神,当下摇着柳眉的胳膊,撒娇道:“娘,何必这么麻烦,都有现成的可以买,家具只要摆得进屋子就成,至于被褥衣裳,也有现成的可买,何必赶制。” 柳眉宠溺地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丽娘的额头,嗔怪道:“你呀,自回屋学你的规矩去,这事儿娘亲替你张罗,你别管。” 言罢,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咱们娘儿俩倒像是倒了个个儿,家里大小事都是你这个做女儿的在操持,这一回,便让我这个做娘亲的出一把力吧。” 丽娘撒着娇道:“娘,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得,您爱倒腾这个,就归您管了,回头我就把咱家的银子都交给您管着,可别把吃饭的银子也搭进去了啊。” 丽娘说完,躲过柳眉拍下来的手,笑眯眯地跑了。 离开花厅后,丽娘的脸色才沉了下来,平妻的事情娘亲还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只怕便不会这般高兴了吧,但是又能瞒得住多久呢? 仰头望了望天,丽娘暗暗地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闺房里,继续学习。 嫁妆的事儿被柳眉接管之后,丽娘这几日倒是闲了下来,但柳眉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里进进出出,汴京城里的各家铺子被她悉数逛了个遍,比价钱,比质量,比名气……买什么都是货比无数家,直把自己累得个半死。 不过见她这样,丽娘反倒是放下心来,有事做便不会成日里回忆过去,省得伤心。 日子就这般平平静静地过去,但在冬月最后一天的傍晚,郑府却来了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这人在郑府门口徘徊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拍了拍木门上的铜环,待丁四儿开门看时,忙躬身道:“这位小哥儿,麻烦向郑小姐通报一声,就说是城关镇的故人求见。” 丁四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敢问这位相公贵姓?” 那人答道:“敝姓王。” 丁四儿见他生得老老实实的,不像坏人,便开了门请他进去,让他在厅里坐了,这才进去通传。 丽娘听到青桐的传话,皱了皱眉头,城关镇的故人,姓王,除了王朝元还能是谁?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想到那样一个人竟然起过纳自己为妾的念头,丽娘便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膈应得慌。 “青桐,你去见他便是,看看他要做甚,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打发他回去吧,我不想见他。”丽娘吩咐道。 青桐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却又回转进来,一脸不痛快,气哼哼地道:“这家伙一个劲儿地说要见小姐,我还以为是有多大的事儿呢,结果屁事儿没有,却是来借宿的,真是……” 这王朝元曾经打过丽娘主意的事儿,青桐也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这般瞧不起他。 “借宿?他怎么会好意思到咱们家来借宿?”丽娘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问。 王朝元这人虽然有些猥琐,也有些惹人讨厌,但绝不是这般没脸没皮的人,明知道自己这一家子人都不待见他,还为了省着一两二两的银子就跑到自己家来受这种闲气,似乎有些不大可能。 青桐不屑地道:“说是明日有什么药王大赛,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他走了几条街也找不到住处,想出城去住又见天色晚了,实在没法子,这才想到在咱们这儿借住一宿。” “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那得有多少外地的客人啊?药王大赛?我怎么没听说过?”丽娘有些好奇。 青桐笑道:“小姐没听过,我也没听过呢,当时我就问了王掌柜,他说,这大赛每十年举办一次,就在城东的药王庙里,由药王的传世弟子主持,说是赢的人能得到一张秘传的药方,王掌柜说,上一次大赛的头名,拿到了一张玉肤膏的药方,凭着那张药方,那人就开了一家专卖玉肤膏的铺子,生意做得大得很,如今家里头富得跟什么似的,好多达官贵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呢。” 丽娘微微一愣,随后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以前听爹跟王掌柜聊天时曾经说起过,那张药方成就了一代成药行业的巨头,创下了一段一夜暴富的神话。 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谁也不知道今年药王传人拿出来的会是什么药方,但想来肯定不会差。 “城东药王庙?”丽娘目光闪闪,无意识地低喃着。 青桐也很是心动,在一旁鼓动道:“小姐,要不咱们明日也去瞧瞧,说不准运气一好就拿到了药方,那可是千千万万的银子啊,啧啧!”青桐眉飞色舞地说着,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 还别说,丽娘真的是动心了,就算拿不到头名,得不到药方,但碰到这种医药界的盛事,若不去看看的话,难免会心中遗憾。 “去看看也好,不过,明日人肯定不少,而且想来也是以男子居多,咱们就这么去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青桐笑道:“这还不简单,咱们扮成男子去不就好了,正好家里有两套给丁四儿做的新袄子,太太估摸着他个头儿窜得快,特地做大了些,咱们刚好穿得下,这不,还放在我这儿没给他呢,要不咱们先拿来穿穿?” 丽娘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法子,虽然这女扮男装颇为不易,而且也容易被人看出来,但在那种人多事多的地方,又有谁会特地关注两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呢? “成,这法子使得。”丽娘点头首肯。 青桐心花怒放,当下猛拍马屁道:“小姐真是太好了。”说完就要去拿衣裳。 丽娘却唤住她道:“便让王掌柜在客房借住一宿吧,你先请大伯替我招呼一下他,再去拾掇一间客房出来,记得离李曦近些,免得他不老实。” 青桐点头应了,然后转身出门张罗去了。 第二日一早,丽娘和青桐便换上了崭新的小厮袄子,又把双环髻拆了,用发巾裹了个童生头,主仆二人先在闺房里便互相行起了书生礼,相公来相公去地笑闹了好一阵子,这才兴高采烈地去了柳眉房里,向她告假。 柳眉素来是放心丽娘的,知她在外头极少吃亏,只是怕人多挤着了她,于是令她必须带上李曦和王勇两个,否则便不许去。丽娘原本只想带王勇一人的,嫌李曦是柴靖远的喉舌,有他在十分不自在,但娘亲发了话,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丽娘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怕郡主贼心不死还会来寻自家的麻烦,特地叮嘱了杜姑姑和丁四儿,一有什么动静,便立即去郑国公府搬救兵。 再三不厌其烦地交代,直到杜姑姑和丁四儿都开始不耐烦了,丽娘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 马车照例是王勇赶着,丽娘不好意思让李曦坐在外头吹冷风,便请他进来坐,有青桐在,也算不得孤男寡女。 只是,李曦一进来,三个人却同时表情怪异起来。 这无关男女大妨,却是因这三人的穿着而起。 李曦今日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的缎面直裾深衣,头戴白玉束冠,相貌俊秀,气度非凡,一看便觉得他出身不凡。 再反观丽娘和青桐两个,却是各穿了一套青色夹棉裋褐,上半身是一件浅青色的广袖右衽袄子,下半身是一条深青色的裤子,腰上系了一条深青色腰带,头上罩着童生巾,一副典型的小厮打扮。 这样的三个人站在一起,只要不是瞎子都会觉得李曦是主,丽娘和青桐二人是仆。 丽娘浑不在意,索性起身笑嘻嘻地朝李曦做了个揖,唱了个喏道:“曦公子,小的这厢有礼了。” 【看了这两天亲们的留言,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亲认真的在看书,而且还能提出宝贵意见,表示很高兴。忧的是似乎没能把想要表达的内容表达清楚,让亲们产生了非作者意向内的想法,在这里表示很抱歉。新书才十万字多一点儿,还有一些具体的背景要在大婚后才能交代出来。另:谢谢迷迷胡和笨中笨童鞋提出的疑问,谢谢笨笨的打赏,╭(╯3╰)╮】 ------------ 第四十章 药王大赛(二) 好在几人都不是那等死板的性子,虽是弄错了主仆关系,但笑了一阵后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妥。 马车一路出了郑府,往汴京城东驶去,及至出了城门到了药王镇的门口,便再难通行,整个官道上密密实实地挤满了人和马车,想要挪动半点儿也是不能。 丽娘一行人无奈,只得下了马车,原想找家馆子将马车寄存了,让王勇也能腾出空来玩一玩,但丽娘就近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各方各处的马房都已经满员了,就算给再多银子也没法寄存。 而且看这药王镇的架势,即便里头还有空余的位置,想来一时三刻也是挤不进去的。丽娘无法,只得在镇门口的摊位上买了些吃食拿回马车上,有些歉然地道:“勇哥,只得麻烦你守着马车了。” 王勇接过吃食,拿在鼻子前头嗅了嗅,闻出来卤肉的味道,顿时眉开眼笑地道:“有肉吃就成,我才不耐烦去逛街呢,你们去,马车里暖和着呢,你们玩多久都成。” 这倒不是客气话,王勇的确不爱凑热闹,但凡有肉吃,便再无所求。 丽娘听他这般说,也就放下心来,带着青桐,跟着李曦,朝药王镇里头行去。 才挤进药王镇的镇门口,丽娘便开始后悔起来,今日这身装束实在是太过多此一举了。 放眼望出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男女皆有,全无平日里男女不同席的拘谨,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这些挤在大街上的女子里头,布衣锦衣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年岁从豆蔻到古稀也是一应俱全。 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规矩,忘记了古礼,在这药王镇里,只有肆无忌惮和欢声笑语。 看来,这一场盛会,同乐的不仅是男子,对于女子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放肆。 看着不少大家闺秀穿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地挤在人群中玩得不亦乐乎,丽娘顿时悔得肠子都绿了,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穿一身小厮衣裳出来,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 不过,这懊恼的情绪却只维持了一眨眼的时间,转瞬便被欢喜代替。 今日的药王镇上不止人多,而且还汇集了各种平日里不常见的热闹玩意。 杂耍、唱戏、说书、踩高跷、打花鼓……这些连过年也凑不全的热闹,却悉数集中在了这小小的药王镇上。 丽娘和青桐都还是孩子心性,看到热闹就想挤进去看,好在李曦比较冷静,拉着要往人群里挤的丽娘,凑到她耳边大声道:“小姐不去参加药王大赛了?” 人太多,又加上锣鼓喧天,李曦只有这样才能让丽娘听清他说的话。 丽娘也不以为忤,醒过神来,拉住正朝前挤的青桐,不去看她撅得老高的嘴,一行人朝药王庙行去。 药王庙建在药王镇外的一处山头上,出了药王镇后再有近一里的路便是药王庙的山门,不过为了这十年一度的药王大赛,为了应付如潮的人流,往日的药王庙山门已经往外扩出了近半里地的距离,这半里的长度,加上整个山头的宽度,便形成了面积不小于药王镇的药王庙入口区。 整个入口区全部用半人高的灰白色麻布团团地围了起来,每隔两三丈便有一处仅供一人通行的入口,入口旁边紧邻着一个出口,不时地有人垂头丧气地从出口那里出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此地。 偌大的入口区,这样的入口竟有数百个之多,可见其占地有多广。 每个入口前头,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当然,越是离药王镇近的入口,排队的人越是多。大家都图便利,懒得往两边走,情愿在这中间人挤人地等着。 好在有身穿红黑官府的衙役们在竭力地维持着秩序,所以场面虽然嘈杂拥挤,但却丝毫不乱,宵小之辈也不敢趁机出来闹事。 丽娘却是不愿挤在这里的,看着那不下数百人的队伍,她皱了皱眉,带着青桐和李曦朝另一边行去。 三人绕着麻布围栏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各个入口排队的人才开始逐渐的少了起来,直到行至一个只有十余人在排队的入口,丽娘三人这才上前,依次排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与入口的麻布帷幔相对的另外一边,也有粗布搭的棚子,封了顶上了左右后三面,只敞开着正面朝着入口处。 这布幔围成的临时棚子里头摆着数套粗糙的桌子和条凳,正中的位置上摆了一张条桌,一位说书先生站在条桌后头,条桌上摆着醒木和折扇,这会儿那位先生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棚子里坐着十几个看客,听得津津有味,到了精彩处,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丽娘被这动静吸引,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又对青桐和李曦道:“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规矩,只怕没通过的人进不去,倘若一会儿我进去了你们没进去的话,便就在那茶棚里等我吧,我请你们喝茶听书。” 青桐这才终于重新欢喜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应了声好。 李曦却是跟着柴靖远见多了这些,闻言只是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 丽娘安排好了这两人的去处,便放下心来,回头继续排她的队,却没发现在她身后的茶棚里,有一少年连精彩的故事也听不进去了,正一脸迟疑地看着她。 这少年不是别人,却是丽娘的救命恩人狄青。 狄青原不是个扭捏的人,素来以爽朗大方、做事干脆利落而为同僚们所喜,今日见了丽娘,却难得地犹豫了一回。 他本心里还是想上前跟丽娘打一声招呼、说上几句话的。 或许,已经不能用一个“想”字来表述他的心情了,说是“渴望”反倒贴切一些。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心里便有了她的影子,那时还只是感激,感激她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援手,此后,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知道她的名字,想要报答她,甚至在之后的休沐日里,又去过牙行打听她的消息,牙行的伙计又怎会透露客人的消息? 他失去了她的消息,便以为天大地大,从此再无报恩的机会。 但是,他很快便再次遇见了她,并在她危难之时救了她。 却不料,这次相见却使得她彻底走进了他的心里,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娇俏可爱的郑姑娘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这几日里,他的脑子里全是她的身影,她脸红的样子,她惊慌的样子,她委屈的样子,她欢喜的样子,她的每一面都那么清晰,甚至在他的梦里,也不曾模糊过分毫。 他不曾刻意地去想起,只是一有闲暇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 便是这样不由自主的想起,才更令他害怕。 倘若他是个不懂礼法规矩的人,倒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偏偏他懂,更听闻如今她已是小公爷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心知自己的这些心思存在得很没道理,于是便刻意地压制,刻意地不去想起。 但有些事情,又哪里是能压制得住的?越压抑越滋生,全无半点道理可言。 于是,就在他苦苦压制的同时,莫名的思念如春日的野草般,细细密密地生根发芽,漫无边际地生长了出来。 如今再次遇见,他的眼光便再也挪不开了,只想看着她,靠近她,听她说话,看她笑面如花。 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不可如此。 于是,他苦苦挣扎,在见与不见之间难以抉择。 不过,很快理智便败下阵来,他为这次相见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就算郑姑娘嫁了人,也不可能不和男子说话吧?我只是想问问她,小公爷怎么会认识我的而已,又不说什么逾越的话,更不会做那些逾矩的事儿,哪里就算不合规矩了?这很合情合理嘛! 狄青一下子想通了,脸上的犹豫顿时消去,带了些许欣喜,立即起身,打算朝入口处走去,一抬头却发现丽娘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入口,不见芳踪。 他顿时一阵失望,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心道:她进去了总会出来,我且等着,当问的问题一定要问清楚才是。 再说丽娘当先进了入口,便见那帷幔里头摆着一张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了三块儿长相差不多的黑漆漆的木片儿,茶几的后头立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辨识三件药材,并在牌子背面指出它们的名称。 茶几旁站着一位身穿青衣做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见到丽娘进来,只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复又垂下眼皮道:“禁止出声,否则取消参赛资格。” 丽娘行至茶几边上,甚至都不用把那三块木片拿起来便知道它们的名称,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拿起来闻了闻,捏了捏,然后转头去看木牌背对着入口的那一面,并在其中二十几种药材名称里头,按顺序指出了三种:红景天、肉苁蓉、茯苓。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来一块牌子递给丽娘道:“你通过了第一道关卡,拿着这块牌子便可进入第二道关卡。” 丽娘接过牌子,只见其上写着:辛丑五零六。 【谢谢某七的打赏和kittyfeng童鞋的pk票!╭(╯3╰)╮页面顶端有个投推荐票的选项,嘿嘿,手空的童鞋都可以没事儿点点。】 ------------ 第四十一章 药王大赛(三) 丽娘将牌子揣进袖子里头的口袋里,却并不急着进入下一道关卡,而是回过头来,等着李曦和青桐答题。 青桐倒是经常在药铺里帮忙,虽不如丽娘这般熟悉,但这第一道关卡却是难不住她,随着那中年人递给她一块牌子,青桐也过了第一关,欢天喜地地上前挽着丽娘,嘴里叽叽喳喳,好不得意。 李曦却是一点儿也不懂药理的,在懂行的人看来那茶几上放的是三块儿药材,在他看来,那却是三截儿有味道的木头而已。他并不在那木牌上胡乱指点,而是很遗憾地朝着丽娘耸了耸肩,然后转了个弯,直接从旁边的出口转了出去。 丽娘笑了笑,带着青桐便去了第二关。 第二关的关卡设在第一关后面数丈外,依然是一圈儿灰白色的麻布围成的半人高围栏,也依旧开着一个个一人宽的出入口。 因入口区是围着药王庙所在的山头而建,所以整个入口区乃是呈环形分布,第一关的关卡幔帐最长,退后了数丈的第二层关卡却短了许多,虽然两边依然是望不到头,但显见这帷幔圈出来的地少了许多。 能进得第一个关卡的,都是略通些药理之辈,只这一道关卡,便刷掉了近半的人,被刷掉的人里头,有一多半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思来的,另有一小部分却是学艺不精,业务不熟的缘故。 第二层关卡的门口依旧排着队,只是这队列却短了许多,不过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而已,丽娘和青桐也上前排在了末尾,片刻后便到了,丽娘也不迟疑,一步跨进了第二关的入口。 这一关跟第一关的入口有些相似,也摆了一张小方几,只是方几上摆的却不是药材,而是一顶小小的红泥小火炉,炉子里烧着炭,顶上放了一只黑漆漆的紫砂药罐,里头不知煮着什么药,咕噜噜地沸腾着,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向四下里蔓延开去,倒是很应了药王大赛的景儿。 茶几边上同样插着一块木牌,朝着入口的这一面写着:闻香识药。 丽娘一步越过了木牌,只见木牌的另一面写了二十几味药材的名称,显见是要通过气味识别药罐里熬煮的药材名称,然后在木牌上选出药名来。 茶几旁边的白衣中年人冷着一张脸道:“这一关规矩跟第一关一样,噤声,否则取消资格。” 丽娘心中有数,就着药罐里沸腾起来的热浪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手指从宽大的衣袖里头拿出来,玉指在木板上一口气点出了九种药材。 那冷脸的白衣中年人顿时有些愕然地看了丽娘一眼,随后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递给她,和颜悦色地道:“你过关了,把上一关的牌子交给我。” 丽娘用第一关得到的牌子,换了第二关的,却不急着去第三关,而是依旧是等在原处,看看青桐能不能过关。 这一关很是考校闯关者的嗅觉和药理知识,青桐显然没这方面的知识,只见她凑在药罐前很是嗅了一阵,然后在木牌上指了数十味药材,丽娘皱了皱眉,青桐指出的这数十味药材名字里头,至少有四个错的,看来青桐是过不了关了。 果然,待青桐指完后,那白衣中年人冷着脸道:“回答有误,交出第一关令牌,原路出局。” 青桐倒是不甚在意,她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如今早些出了局便可以早些去那门口听人说书去,入口区的临时棚子比整个入口区还长,那得有多少家茶铺,多少位说书先生,又有多少新奇有趣的故事可听? 所以青桐不仅没有失意,反倒显得有些欢喜,朝着丽娘露齿一笑,很是欢快地拿出了令牌。 丽娘远远瞧见青桐交出了第一关的令牌,转身出了第二关,然后便走远,消失在了人群里。 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却不知道能否过得去余下的关卡,不过丽娘也没有将那最后一关的奖励放在心里,她深知自己的根底,倘若自己这样全不通医理的人都能拿到最后的奖励,那这世界就太没天理了。 又往前行了约莫几丈的距离,第三关的关卡便就在眼前,这第三关的规模已经不足第二关的一半,一眼能从这头望到那一头,眼前是一溜儿的桌子和条凳,每张桌子后头都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有年老的七老八十,也有年幼的十一二岁。 “请先交出第二关令牌。” 丽娘刚走到桌子前,跟前的白衣老者便客气地出声提示。 丽娘忙将手中的令牌交了上去,随后那老者递过来一张药方,指了指桌上的文房四宝道:“第三关的试题是修改药方里的错处。可有增补,也可删减,这位小相公可以坐下慢慢看。” 丽娘依言接过药方,在桌子前的条凳上坐了,拿着药方仔细看了看,这张药方有些似是而非,像是治疗寒症的,却偏偏夹杂了几味治疗热症的药,说它是治疗热症的,偏偏又有治疗寒症的药材混在里头。 丽娘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为难起来,这药方上并没有写明此方究竟是治疗寒症还是热症,若是自己审偏了题,改错了方向,只怕便要在这一关止步了吧? 想来这药王大赛也不会出题让参赛者凭运气瞎蒙,那么给出的提示必然就在这张药方里, 丽娘将二十几味药名一一查看了一番,这才从中找出来一味关键的药来,此药出现在这张药方里,便只能治疗寒症,倘若是对热症者用此药,便是毒过砒霜,顷刻间便能取了人的性命。 这其中道理,连不通医理只知药方的丽娘都知道,更何况医者? 于是,丽娘按照记忆中治疗寒症的药方,将手中的方子删删减减,然后又增了几味药材,待纸上墨干后,这才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药方,仔细地从头看到尾,随后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很是严谨,这关过了,余下便是最后一关,这位小相公可凭此令牌参与最后的赛事。” 丽娘接过令牌,低头看去,却见牌子上写着“终一零六”四个字。 想来自己是第一百零六个过了第三关的人吧?只是不知在自己之后,还有多少人能顺利地过第三关。 丽娘收好令牌,越过第三关的桌子,朝里头走去,再往前却没有关卡了,只有一跑上山的石梯出现在眼前,过了第三关的人纷纷结队拾阶而上,往药王庙行去。 丽娘没有相熟的人可以结伴,就连唯一一个她所熟识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过了第三关,连人影也没见着,不过,就算他过了关,丽娘也绝不会跟他结伴而行。 石阶蜿蜒,丽娘行走其上却无心四顾,这山中景物颇为萧条,入目俱是枯藤凄草,只偶尔有苍翠的青松直指天际,才让人感觉此山未荒,尚有活物。 直至上到山顶,先前那份莫可名状的苍凉却突兀地一收,忽而变得轻快而喧嚣起来。 药王庙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庙宇,而是占据了整个山头的一座偌大庄院。 暗红色的围墙上盖着绿色的琉璃瓦顶,门楼高扩,雕梁画栋,精美非凡,不时有过了第三关的人,驻足于此,心中豪气万千,不住地高谈阔论,仿佛下一刻便会拔得头筹,拿到那为世瞩目的药方一般。 虽然这些人算不得讨喜,但多少让先前一路行来时的没落与凄凉霎时间烟消云散,虽然浮躁了些,倒也不失生机勃勃。 丽娘笑了笑,并没有心思去听这些人的豪言壮语,门楼这般广阔,她寻了个空档自行走了进去。 围墙里头是一片开阔的院子,院子里头已是摆了数百张矮几,几前摆放着一个个蒲团,几上放着一摞白纸,以及一整套的文房四宝,丽娘瞧着这架势不像是药王大赛,倒像是春闱秋试一般。 她的目光只在院中转了一圈儿,便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气势恢宏的庙宇。 整排的建筑绕着偌大的院子而建,三面围合成凹字型,正中央是大殿,两层的建筑,红墙碧瓦,飞檐斗拱,很是庄严巍峨。 丽娘不敢从空荡荡的院子里直接穿过去,而是学着旁人的样子,从侧面建筑的游廊上绕了过去,进了正殿。 正殿正中央供奉的不是药王,而是道家三清,右手边第一位才是药王孙思邈,除了孙思邈外,另有九尊雕像,丽娘只认得扁鹊和张仲景,其余的全叫不出名儿来。 不过好在每一座雕像下头都有一块茶几面子大小的牌匾,上头刻着雕像所代表者的名讳与简略生平,丽娘挨个儿地看过来,却发现好几个药王都是修道之人,素来以炼丹见长的。 丽娘心里头便有些纳闷儿了,难道这看病开方,还跟炼丹有关系? 正思索间,却听得殿外钟声响起,随后四下俱静,然后便是一道浑厚圆润的声音响起:“时辰已到,关山门,请通过第三关者入场参加最后的比试。” 顿时,先前还簇拥在大殿内熙熙攘攘的众人忙鱼贯而出,拥进了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 那声音此时又道:“请各位对照通关令牌的号码入座,不得拥挤喧哗,违者取消参赛资格。” 先前还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人人拿出令牌对照号码,一一入座。 丽娘进场比较晚,很自觉地往后面寻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学着旁边的人,长跪于蒲团之上,等待着最后一轮的比试。 ------------ 第四十二章 药王大赛(四) 丽娘一直认为自己这段时间在走“背”字运,旁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见一两件的倒霉事情,她却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遇见,真真是霉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地步。 可是,当那道如仙音般的声音说出决赛题目后,丽娘心里却忽然有了明悟:莫不是这些日子以来,我所有的气运都被积攒起来,最终消耗在了此处吧? 也不怪丽娘会做此想,实在是这决赛的题目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完全规避了她不熟悉的领域,只考校她最为擅长的部分。 “请写出所有治疗小儿热咳症的药方,以合格药方数量最多者为胜。” 听到这题目,丽娘简直欢喜得险些笑出声来,若是叫她看病把脉什么的,她肯定只能干瞪眼,但是叫她默写药方,那还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想什么来什么。她简直有些怀疑,那位药王的传人,莫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戚?否则怎么会这般关照她? 其实,真不是药王的传人特地关照丽娘,人家出这题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将药王的医者理念发扬光大。 别看那道小小的题目,却是包含了药王在世时所专注的两个不同领域,药王孙思邈是第一个把儿科和妇科单独分类的人,也是第一个提出复方治疗的人。 既然是复方药剂,自然不可能像“一加一等于几”那么简单直白,而且也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答案,在熟知药理的情况下,更换一两味药材反倒能达到不一样的疗效。 这也是此题想要考校众人的关键所在:对药理的熟悉程度,对复方药剂的熟悉程度。 但是,这种考校遇上丽娘这样的怪胎,却完全失去了意义。 医者背药方,都是在理解了药理的情况下灵活记忆,若是无法理解只靠死记硬背的话,一个人又能记住多少药方? 所以,一位医者心里装着多少药方,基本取决于他心中装了多少药理医理。 可丽娘不是医者,她心里装着多少药方,跟她知道多少药理医理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说穿了,她就是个破坏规则的舞弊者。 不过丽娘可生不出来“有德者居之”的无私念头,她除了一阵窃喜外,再无半点不好意思,愧疚?那更是从未有过。 她先在脑子里把雷同得厉害的方子过滤了一遍,又把那些病人吃了不见好,第二次来抓药时将上一个大夫骂了又骂的方子筛出来,只把那些看起来有效的方子择了出来。 然后提起笔蘸了墨,,欢欢喜喜地一一默出。 城关镇的坐堂大夫有多少?城关镇附近十里八乡的赤脚大夫有多少? 不同的大夫开的药方也不尽相同,可以说,整个城关镇大范围内有多少大夫,就有多少种治疗同一种病症的药方,自己占着这样的便宜还能不赢? 当四下里参赛的人都已经放下手中的狼毫时,丽娘还在埋头刷刷地默写着,惹得旁人好一阵侧目。 片刻后,丽娘总算写完了药方,而院子里早就有白衣的药王弟子们在从近到远挨桌地收方子了。 待所有方子都上缴后,参加最后一关比试的人悉数离席,往一旁温暖避风处休息,等待结果。 等了约莫小两刻钟后,那道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请一零六号参赛者和一三四号参赛者进入药王大殿,其余参赛者决赛落败,请尽快离开药王庙。” 一零六号,不就是自己么?丽娘看了看手里的令牌,心里有些激动,但同时又有些疑惑,那位一三四号又是谁,难不成跟自己一样,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不过,出于谨慎,丽娘并没有急匆匆地逆流而上,在众人都往外头挤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地朝药王大殿赶,而是静静地待场上诸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沿着偏殿回廊,朝大殿走去。 行至大殿门口时,恰巧从另一边的偏殿回廊里也走出来一人,一袭亮眼的白衣,头戴白玉束冠,相貌清秀,只是眉眼之中带着几分邪气,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给人一种亦正亦邪且深不可测的感觉。 丽娘跟他打了个照面,心里头嘀咕着:这人想来就是那位一三四号了,居然也能过目不忘,看来自己还是小看天下人了。 那人也眯着眼将丽娘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在与丽娘并肩进入大殿时,嘀咕了一句,“姑娘好手段。” 丽娘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得不成功,但只一个照面便被人点破身份,心里也还是小小地惊了一下,脚步不由得一顿,那人邪气地一笑,当先一步进了大殿。 丽娘只微微愣了一下,也跟在那人身后进了大殿。 大殿上已经比先前多了三张成品字形分布的八仙桌,正中间的那张桌子后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长发如墨,却不似寻常人一般挽成发髻,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胸前脑后,顺滑得如同一匹泛着乌光的锦缎。 丽娘一直觉得披头散发的人看起来一定会很邋遢,很无礼,但今日见了此人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即使披头散发,也会一脸道骨仙风,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甚至完全不会去在意他到底长得好不好看。 那人见到丽娘和一脸邪气的男子同时进来,不紧不慢地起身,朝二人颔首道:“二位想必便是此次决赛的优胜者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想不到此届的获胜者竟然这般年轻。呃,闲话少叙,还是请二位出示令牌吧,我好把奖励发给二位。” 这人看上去年纪不过比丽娘略长一些,顶多不超过二十岁,一出口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还把丽娘和那位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多岁的邪气男子当成小辈来看,这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有白衣弟子上前收了丽娘和邪气男子手里的令牌,一并交给了年轻男子,那人看过令牌后,拿出两张清单交给白衣弟子,“这单子上是所有稀世药方的名称和功效,二位可各选一种,回头我会将你等选中的药方交给你们誊抄。” 丽娘忙接过单子仔细看了起来,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咂舌不已,这哪里是药方啊,说是仙丹也不为过了。 灵犀露,能保住将死之人十二个时辰内不断气;凝神丸,能治疗后天性失心疯、癔症;暖宫丹,改善妇女凉性体质,使之容易受孕…… 怪不得有人说这些药方是一夜暴富的捷径,原来竟然是真的。这些药一旦制成成品,可以改变多少人的人生境遇,可以拯救多少人的性命,当然,也可以聚拢不少的财富。 丽娘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要被那些神奇的药效乱了心神,做出错误的选择,机会只有一次,下一个十年后,自己未必还有这般好运,能再遇到这样近乎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题目,再得到一次通过决赛的机会。 半晌后,丽娘终于拿定了主意,抬头看向那位年轻男子,开口道:“我要健骨丸的药方。” 却不想,就在她开口的同时,那位邪气男子也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两人顿时都愣了一下,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却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年轻男子顿时有些为难,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往届不曾同时出现过两位获胜者,所以不曾同时选过奖励,按理来说,二位想要同样的药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若二位都希望籍此药方获利的话,只怕就有些不妥了。不如二位谁退一步,另选一张药方吧。”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一张药方两个人拥有,那可不是二减一还剩一的算术题,均摊后分到两个人手里的利益,不知道会削弱到何等地步,反正绝不是平半分那么简答。 丽娘很想说她拿这张药方不是为了获利,而是因为家中老人不少,有健骨丸的药方,可以让他们老来日子好过一些,不必动不动就磕着碰着,伤筋动骨。 但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虽然她眼下不能凭借此方获利,但谁能保证将来呢?她来参加药王大赛,原本就是想着三年后能多一样谋生手段的。 “我换吧。”丽娘不欲与那邪气男子比谁沉得住气,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自己退一步也无妨。 丽娘低下头去将药方重新筛选了一遍,却没有发现那位邪气男子目光闪了闪,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最后,丽娘选定了延年益寿丸。 那位年轻的药王弟子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本皮质的书来,翻开其中一页,递给白衣弟子,“这是健骨丸的药方,自己誊抄吧。” 邪气男子取了桌上的笔和纸,就着白衣弟子的手,不断地抬头看看药方,然后又不断地低头誊抄,片刻后才放下笔,道了一声“多谢”。 那位年轻人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你可以走了。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此方你可以用来获利,可以用来救人,或者用作别的用途,但若用来为非作歹,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不饶你。” 明明是文弱的翩翩少年,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人能质疑此言的可信度,就连丽娘也觉得,他真有那样千里追杀一个人的能力。 那位邪气男子低头敛眉,淡淡地应了声是,折好药方自行出了大殿离去。 丽娘低下头,暗暗地撇了撇嘴,心说不就是一张强健筋骨的药方么,除了给老年人壮壮骨,还能拿来怎么为非作歹? 她却不知,那张药方不止可以预防老年人筋骨衰弱,更大的作用却是有利于改善未成年人体质筋骨,使其无论修炼何种武功都将顺风顺水、事半功倍。 对于丽娘这等除了赚钱没有其他任何野心的人来说,自然无法看出这小小的健骨丸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邪气男子离开大殿后,那位药王弟子含笑看向丽娘,“我主持这药王大赛也有四五届了,姑娘却是第一个进入决赛并拿到奖励的女子,真是令我欣喜不已呀。” 丽娘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有些懵了。 他说主持药王大赛四五届,这药王大赛不是十年一届吗?那这人到底是多大年纪? 【今天更新得晚了,主要是看到一本好看的书,看了一个通宵加一整个白天,嘿嘿……如果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全职业米虫》,申明,这不是广告。】 ------------ 第四十三章 劫持 不过丽娘终究没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她怕节外生枝,影响自己拿到药方。 那位疑似老妖的药王弟子笑了笑,将手里的皮质书翻开,然后从中间那张桌子后面绕了出来,一路行至丽娘的桌子跟前,衣袂飘飘,长发飞扬,真真是宛如谪仙一般。 “姑娘不必拘谨,药方可以慢慢誊抄。” 这位药王弟子竟然将那本皮质的书放在了丽娘的桌上,然后转身施施然地走了回去。 丽娘的心“咚咚”地跳得飞快,心口里头就像关了无数只小猫,齐齐地在用爪子挠一般,痒得没法说,若不是她一直深深地吸气,只怕就会忍不住劈手将那本书拿到面前来,然后如饥似渴地一阵猛翻。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抬头看了看坐回原位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药王弟子,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另外两名白衣弟子,最终什么也没干,提了笔,抽出一张纸来,将延年益寿丸的药方誊写了下来。 丽娘写完后,直起身来正要搁笔,忽然一阵风吹来,竟把那皮质的书页吹得微微一动,然后无声无息地翻了一页。 这大殿中间是哪里来的风? 丽娘吞了口唾沫,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完全没考虑到这股风来得古怪,只做贼似地抬眼看了看那位药王弟子和他身后的人,发现没人在注意她,于是忙不迭地将目光落到新的那一页药方上。 却毒散,能解各种天然单方之毒,能解多数复方之毒。 丽娘有些失望,这药方似乎用处不大,不过将来若是有机会,制成成药弄到西南那边去卖倒是不错,听说那里毒虫猛兽很多,又有各种瘴气,正须得着这却毒散。 虽然对此方并不满意,但是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的精神,丽娘还是将药方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然后眼巴巴地等着再吹风,然,宽阔的大殿里又怎么可能还有风吹进来? 丽娘收起了心中那点贪念,待确定自己已经记熟了药方后,这才直起身来,放下笔。 她刚一放笔,那位药王弟子便睁开了眼,“看来姑娘已经誊写好了,如此,我便不留姑娘了。不过,临别奉劝姑娘一句,装在自己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请吧。” 丽娘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但一想到对方也许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妖怪,顿时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问出口了,急匆匆地道了句多谢,然后便告辞了出来。 她前脚刚走,立在那药王弟子身后的白衣弟子便问:“师祖,您为何要让那位姑娘多看一个药方?” 坐在椅子上那位看似年轻的药王弟子笑了笑道:“这姑娘的确是几十年来第一位拿到奖励的女子,为师格外优待于她也在情理之中,再者,先前出去的那个小家伙还在山下等着她呢,只怕这姑娘想要保住药方也不容易,我总不能让获胜者空手而回吧?” 那位问话的弟子大惊,急道:“师祖,您明知道那人没安好心,为何不帮帮这位姑娘?不行,弟子要去提醒她。” “各人自由各人的缘法,你救得了她一时,焉能救得了她一世?今日兴许还只是抢药方,你若是岔开,焉知他日不是更大的祸端?” 那位已经冲到门口的白衣弟子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叹了口气,又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药王弟子的身后。 再说,丽娘占了天大的便宜,满心欢喜地出了药王庙的大门一路往山下走去,此时山脚下的帷幔已经悉数拆了个干净,那一排排临时的茶棚就在前面不远,丽娘一眼便看见李曦抄着手,斜靠在茶棚的细小柱子上,正远远地朝她笑呢。 丽娘欢欢喜喜地朝李曦跑过去,“青桐呢?” 李曦直起身来,指了指茶棚里面,丽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见青桐坐在条凳上,双手托腮,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讲的故事呢。 丽娘走过去拍了拍青桐的肩,小声道:“走啦,还没听够?” 青桐恋恋不舍地起身,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丽娘出了茶棚,一行三人朝去药王镇的路上行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却有两个人正面带迟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其中一人,自然是近乡情怯犹豫着不敢上前的狄青,另一人,却是那位跟丽娘一起得到药王奖励的邪气男子,这人身边还跟了四个身强力壮的手下。 “那小姑娘怎么会跟李三叔家的曦公子在一起?莫不是跟谨熙有什么关系?”邪气男子皱着眉,小声地嘀咕着,随后脸上厉色一闪,咬了咬牙道:“即便她跟谨熙相熟,但有的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稳当一些。” “丙甲,你去把曦公子引开,他没见过你,即便被他抓住,想来也只是打你一顿出气,你别松口就是,去吧。” “丙丁,你把那人给我抓到后山来,要赶在曦公子回来之前,别把衙役引来了,不要伤人,明白吗?” “丙乙、丙丙,你们两个负责接应丙丁。” 那位邪气公子转头对手下吩咐着。四个手下齐齐拱手应了声是,然后那位丙甲抬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揉皱,又弄乱了发髻,这才一步三抖腿地朝丽娘三人行去。 那邪气公子见他这样,便晓得他要用什么计,当下很放心地斜勾着嘴角笑了笑。 而另一边,狄青却还坐在茶棚的条凳上,挪不开腿,心里纠结着:到底去还是不去?纠结了半晌后才一发狠,暗道:去!不就是问几句话嘛,能怎么样? 再说这边,青桐听了一半书被丽娘叫起来,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嘴巴嘟得老高,丽娘为了哄她,将她拉到一处卖吃食的棚子前,拿出钱袋在她眼前摇了摇,笑道:“要吃什么赶紧选,我请客哦。” 青桐顿时眉开眼笑,把目光落在了铺子里的小吃摊子子上,李曦笑盈盈地站在棚子外头,看她二人一脸嘴馋的样子。 恰在此时,变故徒生,一只毛手从旁伸过来,一把夺了丽娘手里的钱袋,转身便跑。 那身身穿一袭黑衣,动作快得不得了,丽娘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手里的钱袋便不见了。她愣了片刻这才醒悟过来,跺脚道:“站住,哪里跑!”说完,提起裙摆,飞快地追了上去。 青桐在郑家经常干活儿,身子骨比丽娘结实,倒是跑得比丽娘快,一个呼吸的工夫便已经越过了丽娘。 李曦的任务是保护丽娘的安全,不能离她太远,所以他的速度倒是跟丽娘相仿。 那人看似跑得飞快,又先跑了一阵,但青桐竟然硬是追得离他只有几丈远了。 丽娘见那人看起来牛高马大身强力壮,怕青桐吃亏,偏偏她自己又跑不快,只得对李曦道:“你跑快些,别让青桐先追上他,放心,我就跟在后面,这里人多,不会有事的。” 事已至此,李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提速追了上去,谁料那人也像突然被打了鸡血似地,猛地提了速度,李曦纵然身法了得,一时间竟也追不上他。 闲逛的众人也不知道这几人发生了什么事,皆是木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又有好事者缀在几人后头,等着看到底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就连那些棚子里的人也都出来了,一时间路上乱哄哄的。 青桐到底是个姑娘,一口气跑了几十丈后便力竭了,撑着腰吐着舌头直哈哈,丽娘这才追上来,跟她站在一起,两人正喘着大气儿呢,却突然从旁窜出一个人来,一把拉住丽娘后背的衣领,吼道:“你这小兔崽子,院子里忙得鸡飞狗跳的,你倒是有闲心出来偷懒,还不随大爷回去,一会儿老爷回来,仔细你的皮。” 说罢,竟然像提小鸡儿似的,提起丽娘便跑。 丽娘身材娇小,被这壮汉提着领子,四肢竟然什么也够不到,只能一阵乱抓,嘴里高声道:“你这个恶贼,放我下来,我不认识你,混蛋,救命啊!” 那人一边跑一边怒吼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也管不了大爷我教训家奴,谁不开眼敢来多事?” 青桐此时已经吓坏了,追在壮汉身后哭喊道:“他是坏人,别信他,他抓的是我家小姐!” 那壮汉又道:“都是你这小泼皮,自己偷懒还带坏别人,满嘴胡诌,看大爷回头就把你卖了。” 青桐追他不上,说又说不过他,围观的人见这边只是责罚偷懒的小厮,便都懒得再看,不管丽娘如何挣扎求救,不管青桐如何哭喊,竟也没一个人出来帮忙。 青桐起先还追着,但眼见那人越跑越快,一转眼便没了影,自己脚下一绊又跌了一跤,顿时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两声,心里又是急又是怕,又忙忍住了,咬了咬牙爬起来,继续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再说那人提着丽娘,一路绕着药王庙的山脚往后山跑去,路越来越崎岖,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荒无人烟。 丽娘心知自己这回是跑不掉了,大约也不会有人来救,于是索性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了,四肢软趴趴地放了下来,任他提着,心里却在想:这些人只怕是为了药方而来,难怪那位药王弟子要说记在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罢了,若他们图的是药方,我就给他们吧,小命儿要紧。 ------------ 第四十四章 缘 丽娘被那壮汉拎着跑了一阵,心里一直不得空闲,就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脱身,该怎样尽可能地保全自身安全。 正转着脑子,却不料突然身子一重,竟毫无防备地落下地来,若不是她反应够快,用手掌在地面撑了那么一下,她那张漂亮白净的小脸便会直接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饶是如此,四肢直接落地时碰撞出来的疼痛,还是令她好一阵呲牙咧嘴,眼里不由得泛起了泪花花。 就在她翻身从半趴转为坐着时,那位劫持她的壮汉却缓缓转身,抬手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怒吼道:“哪个小贼,敢背后偷袭?” 丽娘闻言顿时知道有人相救,不由得心中一喜,忙眨了眨眼,朝那壮汉面向处望去,不远处,一袭青衣落入她的眼里、心里。 那人俊秀的脸上带着浅笑,一缕刘海遮住半面额头,目光清澈,嘴角微微扬起,手里拿着块青色的石头,一下一下地抛起接住,接住又抛起,动作潇洒而帅气,正是曾经救过她一次的狄青狄二郎。 人在已经绝望却又突然得到希望的情况下,心理往往会比较脆弱,容易产生一些莫名的情绪,丽娘如今便是如此。 此时的狄青在她看来,除了俊俏得一塌糊涂外,那身形更是高大伟岸得无法言明,又那般可靠,那般可亲,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更是驱散她身边所有黑暗与阴霾的一盏明灯。 丽娘的心越跳越快,目光已经朦胧起来,她不敢再拿正眼看狄青,只能把目光挪向那位壮汉。 这壮汉不愧是壮汉,脑后已是血流不止了,却依旧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放下捂着后脑的手,看了看满手的鲜血,咬牙道:“你找死!” 然后身形一纵,便朝狄青飞扑而来。 丽娘先前的旖旎心思霎时间烟消云散,心突然抽紧,害怕得险些叫出声来。 狄青虽然个子很高,但跟身材魁梧的壮汉比起来,体型近乎窄了一半,在丽娘看来,身材和力气是成正比的,看上去比较斯文秀气的狄青如何是那壮汉的对手? 就在丽娘捂嘴强压着不肯惊呼出声的当口,另两名埋伏在一旁的壮汉也从旁边树丛里飞扑而出,三个明显是一丘之貉的壮汉将狄青团团围在中间,丽娘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声惊呼逸出口中。 但一转眼场中的变化却让她的惊呼如同被人突然掐断了似地,生生地从中间断掉,没有半分余音。 原来那三名壮汉一拥而上,眼看狄青就要被打倒在地时,那一抹青色的身影却突然犹如穿花一般地动了起来,在那三尊铁塔般的身形间穿来穿去,待他停下来后,那三人已是纷纷睁大了眼睛,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然后缓缓闭眼,倒地不起。 不过一转眼的时间,狄青便将三个体型近乎于他两倍的壮汉放倒在地,这事实把丽娘骇得够呛,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连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狄青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你……还好吧?” 丽娘的目光渐渐聚焦,落在狄青身上,他此刻正半蹲在自己身前,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关切和一抹淡淡的羞涩,竟让她一时错不开眼,目光被他深深地吸引。 四目相望,两人皆是一般的青涩,如今又有了一般的悸动,竟是谁也不舍得挪开眼,谁也不舍得先开口打破这份旖旎。 “啧啧,真是郎情妾意呀,不好意思,在下要打扰二位了。”一道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沉醉中的两人惊醒。 狄青立即扶着丽娘站起身来,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却是一位身穿白衣、一脸邪气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抹邪邪的笑看向两人。 “原来是你!”丽娘愤愤地道。 在药王殿上她便觉得此人不好相与,不像是善类,所以一下山便匆匆地唤了青桐要走,却不料还是着了他的道儿,悔不该为了一个钱袋跟李曦分开,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不错,正是在下,姑娘跟在下不过一面之缘,竟然就记住了在下,莫非对在下有想法?”那人轻佻无比地道。 丽娘气急,恨声道:“谁有想法自己心里清楚,行事这般卑鄙,枉你还是一位医者!” 那人对丽娘的责骂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地道:“卑鄙也没什么不好,能达到目的就行了,小姑娘,你说对不对?” “便是达到目的又如何?你的良心就能安吗?”丽娘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恼怒,语气缓了下来,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那人仰头哈哈一笑,然后目光闪闪地看向丽娘,笑道:“小姑娘真有意思,还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 丽娘被他戳穿了心思,咬了咬牙道:“我不过是念在咱们同为医者,想放你一马,就凭你这身板,你以为你能比你那三个手下更扛打?” 有狄青在身边,丽娘心里并不十分害怕,但还是想拖些时间,等李曦赶到会更安全一些。 那人又是一笑,“谁说达到目的一定要用打的?你问问你的情郎,看他还能不能打?” 丽娘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来,忙转头看向狄青,却见他脸色青白,牙关紧闭,身形摇晃,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丽娘顿时心慌意乱,先前还是狄青扶着她,如今已换成她扶着狄青了。 那人笑道:“你不是医者么,把把脉不就知道了?” 丽娘咬了咬嘴唇,她若是会把脉还用问他? 但她不能在此时泄了自己的底,那人要的是药方,自己交了药方还能保命,若他知道那药方自己已经记住了,只怕自己便会命在旦夕。 “把解药拿来!”丽娘假意为狄青把了脉,然后愤愤地道。 虽然她不会把脉,但她却不是没脑子的人,能让一个身体健康武功高强的人瞬间倒下的,除了毒药还能是什么? “好说,姑娘也知道在下要的是什么,一张药方换一条人命,很划算。” 丽娘没有半分迟疑,将已经无力地靠在她身上的狄青缓缓放倒在地,然后拿出袖子里的药方,正要起身,却被狄青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此时已经不能说话了,但眼里带着一抹决然,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不希望她为了他妥协,哪怕他并不知道这张药方到底有多贵重。 丽娘掰开腕上的手,朝他勉强地一笑,站起身来朝那人走去。 药方没有递过去,而是握在手中藏在身后,“解药呢?”丽娘伸出另一只手,平摊着,等待解药。 却见那人嘴边笑容渐深,丽娘脑子不由得一阵恍惚,视线便就此模糊起来,正昏昏欲睡间,却听见原处传来一声呵斥:“杜公子请手下留情!” 是李曦的声音。 丽娘心头一松,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软软地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抱着丽娘的不是正赶来的李曦,而是那位给狄青下毒的杜公子。 李曦见丽娘倒在那人怀里,紧闭着双眼,生死不知,不由得阴沉着脸,咬牙道:“请杜公子放开她。” 杜公子还是第一次见李曦这般在意一个女子,心中便自然而然地将丽娘跟李曦的关系想左了,闻言只是暧昧地一笑,然后把昏迷不醒的丽娘推向李曦。 李曦不敢接,却又不敢不接,倘若不接,将她摔出个好歹来,自己该如何向公子交代?倘若接了,这人跟公子常来常往,若将此事传到公子那里,公子又会怎么看自己? 李曦这些念头只在心中闪过,身体却已经近乎本能地上前将那具温软的身躯揽入了怀中。 那杜公子见李曦小心翼翼地将丽娘揽在怀里,脸上的笑意更甚,邪气也更重了几分,意有所指地道:“这小姑娘只是中了迷香,片刻便能醒来,倒是她那位很能打的小情人儿,中了在下的毒。” 李曦阴沉着一张脸,瞪着杜公子。 那人笑得欢畅,然后抛出一瓶药来,李曦抬手一招,将药瓶接在手里。 “既是有曦公子在此,在下这便告退,解药已然奉上,还请曦公子不要为难在下的手下。”言罢,那位杜公子转身施施然离去,竟是头也没回。 李曦也不追赶,而是将昏迷的丽娘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将解药倒在手里,行至狄青面前,将解药喂入他的口中。 狄青虽然一直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但神志却很清醒,解药刚一入口便睁开了眼,狠狠地瞪向李曦。 你跟那人是一伙儿的!狄青的目光无声地控诉着。 李曦皱了皱眉,心中莫名地不悦,又怕他待丽娘醒来后乱说话,干脆抬手在他颈侧的穴位上狠狠一点,狄青先前还瞪着的眼睛忽地闭上,再无半点儿动静,倒是脸上青白的颜色渐渐退去,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丽娘醒来时,耳边除了青桐的抽泣声,再无别的声音。 她担心狄青的安危,忙翻身坐起,四下里一看,莫说是狄青,就连那三个被狄青打到在地的壮汉也已经失去了踪影,此处空荡荡,除了青桐和李曦,再无旁人。 丽娘心下焦急,忙拉着李曦问道:“我记得我晕倒的时候听见了你的声音,后来呢?狄公子怎么样了?” 【今天又更新晚了,一觉醒来已经一点了,午饭早饭都没吃,直接就开电脑了,嘿嘿……】 ------------ 第四十五章 柴靖远的秘密 李曦心里十分犹豫:说谎吧,不符合他的原则,再说,他真的不想骗她。 但是,倘若实话实说,牵扯的东西太多,又没有得到公子的许可,他怎么能开那个口? 偏偏丽娘心急,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见他支吾着不肯答话,便立刻把事情想到最不堪、最可怕的情况上去,以为狄青已经遭遇了不测,顿时红了眼眶,高声道:“你说呀,狄公子他怎么了?” 李曦见她急成这样,便再也顾不得谎言不谎言了,忙道:“那位狄公子他没事,属下赶到得及时,拿到了解药,狄公子已经服下解药离开了。” 解药是服了,人也的确是离开了,却不是他自己走的,而是杜公子那三个手下醒来后,自己请他们将人送走的。虽然没有把关键的问题说出来,但好歹自己说的也算是事实,这样算不上骗她吧? 李曦自我安慰着。 丽娘还有些担心,但是潜意识里对李曦还是信任的,呐呐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见李曦点了点头,丽娘总算松了口气,扶着青桐的手站起身来,一抬手却发现那张药方竟然还握在自己手里,顿时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起药方,向李曦问道:“你是怎么拿到解药的?” 李曦目光一闪,言不由衷地道:“属下打败了他,自然拿到了解药。” 他真不想说谎,但不这么说他又该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她自己跟那位“恶贼”认识?说那“恶贼”跟公子亲如兄弟、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 那位杜公子跟郑国公府的关系,即便公子愿意让她知道,也须得公子亲口告诉她,自己夹在中间算什么呢? 丽娘没有再问,一来是她相信李曦,二来是她觉得,李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青桐一直没有出言反驳,便证明他没有胡说。却不料青桐被先前抢钱袋那人引走,来的时候已是人去地空,什么也没瞧见。 就这样,丽娘被看似诚恳真挚的李曦给糊弄了过去。 因为中途出了劫持的事情,所以青桐和李曦都对大赛的结果没了兴趣,同时也不觉得丽娘这卖过几年药连脉都不会看的人能拿到什么奖励,故而也没有多问,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往药王镇行去。 丽娘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心里自然不甘,一路上在脑子里将那张原本有些不大看好的却毒散又翻出来回忆了一番。 炼制却毒散所需的药材并不稀罕难找,虽有几样极为昂贵,但是对于现在的丽娘来说,再昂贵也昂贵不过她的命去。 如今药方还在自己手里,那恶贼随时有可能来抢,那人又爱放毒,让人防不胜防,若有却毒散,待那恶贼再上门时,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给他好看。 这时,在郑国公府内院的某处书房门外,一位面上带着邪笑的白衣公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随后喃喃自语道:“没有伤风啊,怎么会打喷嚏的?肯定是哪个仇家在诅咒我。” 而此时在与那位白衣公子一墙之隔的书房里,柴靖远正静静地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个精巧的小本子,本子上不知用什么笔写着许多纤细的小字,字迹隽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柴靖远如玉般的手指轻抚在那些隽秀的字迹上,目光温柔似水,似乎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某些让他难以忘怀的画面: 一位年轻却身体孱弱的美丽女子无力地半躺在床上,纤纤玉手轻抚着床前一双稚子的乌发,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希冀,声音温柔得叫人恨不得融化在她手里。 “远儿,墨儿,须知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责任便越大,烦恼便也越多,即便是我,自诩心怀天下,却连独善己身也做不到,你们,真的要走我这条路?” 那女子眼里有说不完的疼惜和犹豫,却正因为如此,更让这一双稚子下定决心要守护她的梦想。 …… 柴靖远正沉浸在久远却清晰的回忆里,却被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惊醒,“大少爷,杜墨公子求见。” 他听见敲门声时眼神便冷了下来,下人们都知道,他在书房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但一听说是杜墨来了,眼中的冰冷便又消弭于无形,重归于平静。 “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一袭白衣的杜墨似笑非笑地斜靠在门口,看着柴靖远好整以暇地收起桌上的小本子,锁进抽屉里,这才笑了笑道:“没打扰你吧?” 柴靖远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期盼地看向他。 这样的他跟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公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若是丽娘在此,定会感叹:这才是摘掉面具后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杜墨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嘴角抽了抽,收起了脸上的邪气,反手关上书房门,摇头叹道:“哎呀,怕了你了,拿这样的目光看人,真受不了。” 说罢,自袖子里拿出药方来,上前两步拍在柴靖远面前的书桌上,“喏,看看吧,幸不辱命。” 柴靖远脸上有了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不同于往日微微勾一下嘴角的那种,而是连眉眼上都带着喜悦。 他的笑容一绽开,这严谨而刻板的书房顿时宛如春来百花盛开一般,一时间姹紫嫣红,绚烂无匹。 这样的笑容,连同样身为男子的杜墨一见之下也不由得愣了愣神。 柴靖远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笑得有多妖孽,而是拿起药方细细地看了起来,随后抬头看向杜墨,一脸欣喜地道:“子腾,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这张药方太有用了。你知道吗,有了这东西,便离咱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咱们可以用这个来培养士兵,喂养战马,我娘说,咱们将来败就败在骑兵上,你说,有了这个东西,咱们大宋还会任契丹蹂躏吗?” 此刻的柴靖远,再无半分冰山般的冷酷和威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开心得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杜墨的脸上也难得地有了几分温暖的笑意,摇了摇头道:“谨熙这般努力,咱们大宋焉有不强之理,夫人的梦想指日可待……只是,你要如何将这些药剂放进军营里?” 要知道,郑国公府身份敏感,子子孙孙都不可能走进朝堂和军营,从来都是有爵无职,说好听点儿叫闲散公侯,说难听点儿就叫混吃等死,手中半点儿实权也无,又拿什么去军营推广这健骨丸? 柴靖远笑道:“这有何难?我已经找到了娘说的那个人,未来的大将军,子腾,你等着看吧,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一定不会让汴京沦丧在契丹铁蹄之下、不会让娘的梦想落空!” 杜墨眼眶微红,点头笑道:“是,我相信你能做到,再说,即便你一个人做不到,不是还有我嘛,我这天邪怪医可不是白当的。” 他是前任国公夫人收养的孤儿,从小跟柴靖远一起长大,一起守着这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如夫人在世时所言,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就是幸福。他知道这些年这位小公爷守着那些秘密心里有多苦,身份这般尴尬,内忧外患不断,却还想着改变即将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在拿到这张药方之前,他们两个都是绝望的,觉得想要改变历史进程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如今,这一切将会因为一张药方而改变。 所以,即便是沉稳如柴靖远,玩世不恭如杜墨,两人禁不住都有些心神激荡,心中无限欢喜,恨不得畅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然,大事未成,两人都很克制,只相视一笑,便按捺住了心中的激动。 柴靖远坐回到位置上,将药方锁进抽屉里,然后问道:“药王传人那里,还有其他有用的药方吗?” 杜墨叹了口气,侧身在书桌的边沿上坐了,摇头道:“有倒是有,不过你别指望了,咱们惹不起药王的人,再说,那些方外之人,你觉得他们会管这些俗事吗?契丹人宋人,在他们看来,只怕没有什么区别吧。” 柴靖远神色一怔,随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是我想多了,这次还顺利吗?” “顺利倒是顺利,不过半路杀出来个小丫头,竟跟我一起拿了奖励,可惜,我原是想把她手里那张方子抢过来的,却被她跑掉了。”杜墨说得若无其事。 柴靖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情要光明磊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杜墨忙朝他拱了拱手,脸上堆着笑,“是是是,我的小公爷,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想去抢那张方子,还不是为了拿回来交给你,多一种敛财的路子,便多一分希望,你不是说了嘛,两百两银子等于一匹战马,你算算看,那张方子等于多少匹战马?都快够组成个骑兵营了。” 柴靖远摇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即便抢回来,我也会还回去的,再说……” 杜墨怕他长篇大论地说教,忙打断了他的话,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在书房外头只看到李绍,怎么没看见李曦?你给他放假了?” “没有,我让他去保护我的未婚妻了。”柴靖远脑子里突然蹦出丽娘的小脸来,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杜墨却是怔住了,险些从桌上摔了下去,呐呐地重复:“你的未婚妻?” 柴靖远见他表情奇怪,便顺嘴问道:“嗯,怎么,你见过她了?” 杜墨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心虚,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没有没有,你的未婚妻不是雪儿吗?她身边高手如云,还需要李曦去保护?” “不是她。”柴靖远淡淡地道。 【一觉睡醒已经是两点了,窝了个去,看书竟然还看出时差来了,郁闷……】 ------------ 第四十六章 阴谋的气息 杜墨此刻对柴靖远的小未婚妻好奇得要命,心里痒得跟猫抓似的,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不是铁了心要娶雪儿为妻么,怎么突然想通了?我以前怎么劝你你都不听,怎地才半年不见,便有新欢了?” 柴靖远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先前得到药方带来的喜悦已经渐渐隐去,脸上换上了无奈与失望,“不是我另有了新欢,而是我和她的确不适合。” “当然不适合!她的身份比你还要敏感,你倘若真娶了她,不止不会成为你的助力,反倒还可能把你自己搭进去。再说雪儿那丫头,我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心可不小,倘若咱们的秘密给她知道了,只怕这大宋朝,还真得叫给她翻过天去?以前跟你说她怎样,你总不肯信,如今倒是信了?” 杜墨的嘴里虽然说着幸灾乐祸般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尽是疼惜和愤懑。 柴靖远苦笑着点了点头:“信了,眼见为实,还有什么不信的?以前总觉得她的境遇跟咱们差不多,又加上类似的遭遇,所以一直觉得她跟咱们是一类人,我以为,她可以跟我站在一起,为我分担一二,所以即便她身份特殊我也还是愿意去争取,只是……你不在这半年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知道我果然是看错了人。” 杜墨摆了摆手道:“你现在悔悟倒也不算晚,罢了,咱们不说她了,倒是说说看你那个未婚妻,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柴靖远跟杜墨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又拥有同一个惊天的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其他的些微小事哪里还够得上“秘密”二字? 再加上柴靖远这半年来委实心力憔悴,一面要应付郡主层出不穷的花样,一面要应付现任国公夫人明里暗里的算计,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又怎么会还有所保留? 当下便把他如何为太后筹备寿礼购买老参,如何遇见丽娘,如何与她达成协议,如何节外生枝将要二娶的事情一一道来。 杜墨听得眉头直抽抽,待他说完后才扶额道:“天,谨熙,我不过是半年不在,你就把事情搞成这样了?啧啧,我简直不敢想象,今后你的后院儿将会热闹成何种模样。” 柴靖远无奈地一笑,“我也头疼得紧,你就不要再笑话我了。” “罢了,事已至此,我知道你也无可奈何,不过,你说你那位小未婚妻只是个药铺小掌柜?不是医者?你确定?” 杜墨自然不会是以取笑柴靖远为目的才说那样的话,相反的,他甚至比柴靖远本人更担心他的将来,故意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调节气氛,不让他难过而已,所以一见柴靖远一脸苦恼的样子,他当即便转移了话题。 说起丽娘,柴靖远的心情不由得好了一些,那个小女人虽然市侩而且斤斤计较,但不得不承认,跟她相处不必太费脑筋,不用担心她耍什么花样用什么计谋,简简单单,十分轻松。 “我查过了,她的家世十分清白,祖籍便是在杞县城关镇,家里祖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直到她父亲这一辈,才出了个会做生意的,所以她家也是这些年才小有了几分产业,她父亲便是靠卖草药起家的,她自小就跟她父亲学做生意,大概她父亲打的主意便是待她长大后把生意交给她吧,至于学医,莫说是她,便是她父亲也未曾学过,你怎么会觉得她这样小小年纪,又是个姑娘,会跟你一样是个医者?” 杜墨嘿嘿一笑,没有回答,他可不敢在柴靖远面前招认自己先前打劫的对象,正是他未过门的小媳妇。 柴靖远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儿,自家的兄弟竟然会跟自己的未婚妻碰到一起,还打了起来,而且还向他寄予厚望的那个人下了毒。见杜墨没有回答,他也不再继续纠缠那个问题,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 而此时另一边,在汴京城里某位高官府邸,同样是书房里,两位身份显赫的朝中大员正在密议一桩大事。 “李大人,非是老夫不肯相帮,想必李大人也清楚,如今朝政被那奸相把控,偏偏那奸相又是太后娘娘的人,皇上想要亲政,只怕还不是时机。” “怎么就不是时机了?皇上如今已是年满十五,正是亲政的大好时机,宋大人,莫非您是怕了那奸相?” “哎,老夫何尝不想让皇上亲政,只是如今太后娘娘势大,若我等闹得太狠,只怕非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动摇了皇上的根基,丢了我等的性命事小,倘若坏了皇上的大事,我等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呀。” “哼,说到底宋大人不过是惜命而已,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自问忠肝义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宋大人便保全自身吧,肝脑涂地之事,便由我辈为之,告辞。” “李大人!老夫送送你吧?” “不必!” 这两位大员一言不合翻了脸,那李姓官员连基本的礼仪也顾不上了,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待那位姓李的大员离开后,书房里那位姓宋的大员才冷哼了一声,自语道:“装什么忠义之士!不过是想让尚未及冠的皇上亲政,好让你这未来的国丈坐上相爷的位置罢了,哼,就凭你这肚量和才学,还想跟那两个人斗,真是不自量力。” 那位离开了书房的李姓大员此时也是愤愤不已,回头朝着书房方向冷哼了一声,心道:“这宋老儿这般不识趣,待老夫扳倒了姓吕的老匹夫,下一个就轮到你,哼!” 这般一想,他心里顿时舒服了些,一边缓步往外行去,一边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一双眼珠子转得飞快,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搬到那个姓吕的老匹夫。 暗杀?不行不行,莫说那人身边有太后娘娘安排的高手护卫,就算没有,自己又哪里去找那样放心的高手去做那等事情? 下毒?大概也不行,据说吕相爷府上规矩森严,而且仆从很少,想要混进去下毒,只怕不比暗杀来得轻松。 构陷?也不行,那老匹夫行事一向滴水不漏,叫人抓不着把柄,再说,还有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给他撑腰,想要构陷他,只怕比登天还难。 …… 这位姓李的官员,一边琢磨着各种损招阴招,一边慢条斯理地离开了宋姓官员的府邸。 不过,这些朝中的阴谋诡计跟丽娘是没多大关系的。 丽娘回到家里后,还跟往常一样每日里学规矩,提升琴棋书画的境界,不过除此之外,又让青桐在柳眉那里支了些银子,出外采购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材回来,每天花一个时辰的时间,把自己锁在闲置的一处小厨房里,捣鼓得满院子都是药味儿。 柳眉每每问起,丽娘便会笑眯眯地回一句“炼丹”,直把柳眉噎得哭笑不得,不过她素来放心丽娘,见她不肯多说,问了几次便也就随她去了。 忙碌的日子自然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丽娘与柴靖远的婚期。 大婚前一日,郑家的嫁妆便已经敲锣打鼓地送到了郑国公府,虽算不上十里红妆,但足足十二车的丰厚嫁妆还是让围着看热闹的京城老百姓狠狠咋舌了一把。 颖国公府家也是在同一天送嫁妆到郑国公府。 同样是十二车的嫁妆,商贾出生、而且小门小户的郑家送来的嫁妆,无论是从价值上还是品质上,竟然都高过了颖国公府堂堂郡主的嫁妆,这一怪异现象在此后的数月内,便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话题。 有说颖国公府其实是个空架子,并没有多少余钱的。 也有说昌平郡主在颖国公府并不受宠的。 但更多的人却是谴责颖国公府的现任国公夫人,说她苛待国公爷前妻嫡出长女,克扣她的嫁妆。 这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反正大有人信,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送嫁妆这一日,郑府自然是要大摆筵席的,不过宴请的都是女方亲眷,当然,城关镇上跟郑家稍微关系好点儿的人家儿也都来了,毕竟城关镇离汴京城并不算太远。 这一日郑府阖府上下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唯有准新娘最清闲,由杜姑姑陪着,留在房里试新嫁衣。由于是冬天,天冷,嫁衣层层叠叠,试起来还真有些费劲。 好不容易试完了嫁衣,杜姑姑坐到丽娘身边,神色郑重地问:“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必令堂已经跟你讲过了吧?” 丽娘心想,我娘这些日子给我讲的重要东西可多了去了,虽不知姑姑问的是哪样重要的事情,但想来娘亲定然是讲过了。 于是丽娘点了点头,也没问姑姑说的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杜姑姑原本就觉得房中之事她有些不好开口,所以一直为难,没有跟丽娘讲,如今听得丽娘的母亲已经给她启蒙过了,便放下心来,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虽说这些东西你一时半会儿还用不到,但是早些知道总不会吃亏的。” 丽娘不明所以,只得茫然地点了点头。 杜姑姑走后,忙了一天脚不沾地累得不行的柳眉来到了丽娘房里,母女俩自然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两人抱头哭了一阵,又笑一阵,都快临近天黑了,柳眉才略带羞涩地问:“丽娘,呃……杜姑姑有没有教你夫妻之道?” 丽娘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教了。”不就是相敬如宾么? 柳眉于是放下心来,觉得不用在女儿面前说那些难以启口的话题简直是太好了,暗暗地很是松了口气。 不过,杜姑姑和柳眉却都没想到,房事启蒙这种事情竟然也会出现两个和尚没水喝的局面,两人都互相以为对方教过了,不想多此一举让自己为难,结果两个都没教。 于是,丽娘这棵对男女之事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小白菜,就这么被懵懵懂懂地嫁进了郑国公府。 【第一卷完】 【明天小辣椒就要嫁人了,咳咳……求推荐收藏神马的,各种求,嘿嘿……】 ------------ 第四十七章 你确定? 婚礼这一日,由顺儿和茉莉两个丫鬟伺候着丽娘早早地起了身,青桐作为陪嫁丫鬟,昨日便已经去了郑国公府。 屋里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用的木桶,桶里热气腾腾,香气缭绕,便是所谓的香汤沐浴了。 待丽娘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干净,穿上里衣从桶里起身后,女眷们便一拥而入,擦头发的擦头发,递衣裳的递衣裳。 丽娘家里没有姐妹,也没什么私交甚笃的闺中密友,平日里多跟各种草药与病患打交代,忽而被这么多七嘴八舌的女人围在中间各种摆弄,顿时一脸窘迫,羞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女眷们是见惯了害羞新媳妇的,哪里会手下容情,不是摸摸脸便是掐掐胳膊,一个个儿口无遮拦地胡咧咧着: “哎呦,瞧这细皮嫩肉的,白得跟家里的冻油似的,真真是咱们小镇上飞出去的金凤凰,生来就是做夫人的命。” “可不就是,看这细腰翘臀的,一看就知道好生养,以后给咱们小公爷生十个八个的小小公爷出来,嘿……” “就是就是,别看咱丽娘年纪不大,可该有的都有,以后啊,小小公爷还不会缺奶吃。”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众女眷炮轰,“傻了吧你?像国公府那样的大户人家儿,哪有少奶奶亲自喂奶的,人家都是请奶娘奶孩子的。” …… 丽娘虽然缺了婚前教育那一课,但对于生孩子奶孩子的话题,她还是有些本能的抵触,闻言不由得羞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去。 及至穿好了层层叠叠的里衣,便是梳头。 此梳头非彼梳头,须得一位福寿双全德高望重的妇人执此礼,口里还得念“一梳梳到底”什么的。 梳好了头,丽娘的长发也差不多干透了,又有专门的婆子来给她挽了脸,去了脸上的细小绒毛,预示着她已经由少女变成了少妇。 挽了脸后,那婆子又用凉水给丽娘敷了脸,去了脸上的热红,然后才由专门画新妇妆的婆子来,在那张洁白细腻得如剥壳鸡蛋般的脸上修眉上妆。 丽娘的五官原本便生得精致细腻,即便不上妆也是天生的眉如墨画唇若施朱,又加上皮肤白皙,成日里素面朝天也难掩其容颜丽质,但新婚不比其他,哪怕你美得跟仙人下凡似的,也必须得画上专门的新娘妆。 花钿、描红、胭脂、厚粉……待层层叠叠的新妇妆涂到脸上后,丽娘顿时觉得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美则美矣,却如同戴了一副硬生生的面具,就连眨一眨眼,她也担心脸上的粉会扑簌簌地往下掉,更别提微笑什么的了。 上好了妆,便算是去了一件大事,此后着霞披戴凤冠,又是引得女眷们好一阵咋舌。 穿戴整齐后,便轮到新媳妇向娘家父母亲眷拜谢养育之恩,又向祖宗牌位等行礼告别,因花厅与前厅外客太多,丽娘不便出面,于是这行叩拜大礼的位置便选在了内院柳眉院子的小厅里。 郑老太太坐在正位上,穿了身大红色的对襟缎面新袄,脸上带着喜气,倒像是富贵人家儿的阔老太太似的。 次位坐的才是柳眉,伯娘坐在柳眉下首,至于丽娘的姥姥和舅娘,那已经出了接受拜谢的范畴,无法受新媳妇的礼了。 丽娘从主位上一一叩拜下来,及至跪倒柳眉身前时,已是泪盈于睫,将哭未哭了。 柳眉想到日后要见女儿一面只怕殊为不易,也是心中酸涩难当,却怕哭花了丽娘的妆,只得强忍着,待丽娘去她伯娘跟前叩拜时,这才背过身去抹了抹眼。 拜完了嫡系亲眷后,丽娘又去了外院的小祠堂,拜别了过世的父亲,这才回到房间里坐着,等待柳眉招呼完宾客后来跟她讲话。 冬日的天儿昼短夜长,丽娘觉得自己还没跟娘亲说上几句话,便听见外头司仪高喊:“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女眷们再次拥进房里,给丽娘盖上大红盖头。 当红盖头遮住她视线的那一霎,丽娘险些哭出声来,此后三年,娘亲孤单单一个人,日子该怎么过? 柳眉却不知道丽娘心中的担忧,见她抓着自己的手很是用力,还以为她只是害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握着她的手出了闺房门,一路穿过外院的花园,出了花厅再出前厅,然后往门口行去。 直到司仪喊第三遍“请上轿”的时候,丽娘才由柳眉和其他女眷搀扶着出了郑府大门,娘儿俩抱头哭了一场,再由大伯家的长子郑拓背着,送上了花轿。 此一去,便是一入侯门深似海。 此一去,便是三年青春任虚度。 此一去,便是亲人咫尺难相见。 此一去,便是狂卷风云折芳草。 门外前来迎亲的,是身穿锦绣绛袍、头戴双翅珠花纱帽、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公爷柴靖远,今日这一袭大红色吉服衬得他玉面含春,竟与往日的沉着与冷静大为不同,倒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却也更显得他丰神俊朗,英姿不凡。 前来送亲的女眷见到这般模样的柴靖远,定力差一些的,早就羞红了脸,定力好的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恨不得穿着凤冠霞帔出嫁的人是自己家的女儿。 柴靖远见丽娘上了花轿,这才翻身下马,朝着柳眉与郑老太太行了个礼,然后在鞭炮与锣鼓喧天中,重新翻身上马,一路敲锣打鼓地往郑国公府行去。 与之同时,颖国公府昌平郡主的花轿此时也已经动身,前往迎亲的乃是郑国公府的二公子,柴靖远后母所生的弟弟柴靖西。 两顶花轿同时抵达郑国公府,不过待遇却不尽相同,今日国公府中门大开,却只有嫡妻的花轿能从此处进门,郡主的花轿只能从正门旁边的侧门抬入。 可见,即便是平妻,占了个妻字,可到底还是越不过嫡妻去,从此以后少了一个嫡字,其他的一切全都是浮云幻影。 两顶花轿停在轿厅里,由两位福寿双全的老妇人扶着两位新娘同时进入大厅。 丽娘盖着红盖头,只能看到脚下方寸之间的地面,只能看见一双自从她下轿后便一直走在她前面的白底皂靴,以及一截大红色的珠花衣摆。 这便是自己这三年的时间里将要依托的夫君了,虽然是假的,可丽娘的心里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她没有嫡亲的兄弟,跟大伯家的两位兄弟也并不怎么亲,可以说她身边亲密的男性,除了爹爹外,便是那药铺掌柜王朝元了,如今爹爹已逝,王朝元又是那般恶心,这样算下来,小公爷便将是她身边最亲近的男性了。 两人这样的关系,要说丽娘还能心如止水,莫说旁人,就算她自己也不信。 可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跟自己又只是交易关系而已,倘若真的动了心,只怕会从此万劫不复吧? 丽娘啊丽娘,你可要守好自己的本心、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念头啊。丽娘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 木然地跟着司仪的口令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然后送入洞房。 丽娘一路跟着那双皂靴默默地走着,忽而眼前一片大亮,随后跨过门口的马鞍,进了一间屋子,再往左一转,进了另一间泛着淡淡香气的屋子,有人扶着丽娘在床边坐了。 “呀,小姐,可算等到您来了。” 耳边传来青桐欢喜的声音,却立即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呵斥道:“噤声。” 丽娘暗暗发笑,心道这青桐在哪里都改不掉咋咋呼呼的毛病。 正笑着,眼前的盖头却忽然被一截秤杆掀开,丽娘脸上的笑容还未及褪去,入眼却是柴靖远那张俊秀无比的脸。 今日的两人与往日都是大不相同,所以四目相对之下,忽而都有些怔忪,一时错不开眼。 青桐掩嘴偷笑,便是先前呵斥她的那位严肃妇人,也是一脸的笑意。 丽娘跟柴靖远愣愣地对视了片刻,最后丽娘败下阵来,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柴靖远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忙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转开脸,看向另一边。 “请新人饮合卺酒。”那位严肃的妇人自房内桌上端起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盏银杯,两盏银杯的杯脚套在同一根红绳上。 柴靖远此时已经定住了心神,坐到床边离丽娘两尺远的地方,那妇人端了托盘过来,双手举着托盘放在丽娘跟柴靖远中间。 银杯里装着满得近乎要溢出来的酒,象征着美满幸福。 柴靖远抬手取了一杯拿在手里,然后用目光看向丽娘。 丽娘有些迟疑,脸红红地问:“要全喝吗?” 其实这些步骤今天白天时已经有人给她讲过了,但是她以为喝合卺酒只是个仪式罢了,却不想是这么满的一杯酒。 那妇人点头道:“是,必须全喝,请大少奶奶举杯。” 丽娘端起酒杯,把目光转向柴靖远,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柴靖远不解其意,只微微皱了皱眉,在他想来,丽娘应当不是这般不爽利的性子,怎地今日这般稀奇?于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举起杯来。 丽娘无奈,只得同样举杯,两人四目相对,将手中满杯佳酿悉数饮尽。 酒方一下肚,丽娘的脸便红得跟她身上穿的霞披一个颜色了,有些言辞不清地道:“后……后面的仪式大概不能进行了……记得帮我洗了脸再睡……” 后面这一句却是对青桐说的,才刚说完,酒杯便脱手掉了下去,一盏握在柴靖远手里,一盏吊在半空晃晃悠悠。 丽娘戴着凤冠的小脑袋失重般地摇来晃去,脸上露出一个憨傻至极的笑容,然后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床榻上。 倒下去了还不说,还巴了巴嘴,翻了个身,咕哝道:“不许摇床!” ------------ 第四十八章 郡主也有秘密 莫说是那主持仪式的妇人,便是素来沉稳如磐石般的柴靖远此刻也不由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柴靖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青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回姑爷的话,小姐酒量太浅,在家中时,便是逢年过节也是滴酒不沾的,小半杯就会醉倒,如今喝了这一满杯,只怕要明日才醒得过来了……” 柴靖远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酒量浅成这样,以前听人说“闻酒即醉”,他还不信,只当是夸大其词,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他有些啼笑皆非了。 这小丫头,倒真是会给他找事儿。 柴靖远颇有些无奈,只得对青桐吩咐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伺候她休息吧。” 青桐行礼应了声是,柴靖远这才带着那主持仪式的妇人出了丽娘的房门,朝另一处院子行去。 这边的仪式告一段落,那边却还有一位新娘子的盖头等他去揭呢。 再说偏院的新房里,昌平郡主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上,被盖头遮挡住的俏脸上,布满寒霜与焦虑。 “远哥哥怎么还不来?”郡主在心里念叨着。 那个女人还在孝期,根本不能跟远哥哥圆房,就算远哥哥敬她是恩人之女,但是没有夫妻之实那女人便不可能有孩子,待她三年孝期过去,自己早就抓牢了远哥哥的心,只怕孩子都能满地跑了,那女人凭什么跟自己争? 太后那老妖婆想藉此来羞辱于我,羞辱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哼,真是想错了她的心。 郡主心中对那位慈眉善目的太后娘娘又恨又怕,早些年她与她的远哥哥便是两情相悦,但那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太后娘娘,却一直拖延着不肯为他们二人指婚,一会儿说她年纪还小,一会儿又说柴靖远未及弱冠。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年满十八,远哥哥也已经及冠,但偏偏这个时候远哥哥与自己闹了矛盾,冲动之下想要另娶,那老妖婆却是半句推诿也没有,很直接地应了,甚至还准那女人孝期嫁入国公府。 那老妖婆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清楚得很。 自己和远哥哥这两家儿,可都是这大好江山的前任主人呀,也难怪那老妖婆这般忌惮。 郑国公府,乃是前朝世宗皇帝的嫡系血脉,而颖国公府乃是本朝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这两家血统的尊贵程度,不比当今圣上差。这两家的祖辈,在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心中,地位不比当今圣上低。 所以,那老妖婆才不肯让自己好好的嫁给远哥哥,不就是怕自己嫁给了远哥哥后颖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会勾连起来么? 郡主心中暗暗冷笑,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一日,在太后的寝宫里,那老妖婆召见饿得奄奄一息的自己时的情形: 太后其实不算老,当不得一句“老妖婆”的称呼,而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长得白白嫩嫩,宛如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似的,而且形容和蔼,宝相庄严,跟老妖婆形象相去甚远。 可她的心思有多恶毒!行事有多虚伪!唤她一声老妖婆,绝对不会辱没了她。 “雪儿啊,你这又是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谨熙他心里没有你,就算哀家下旨赐婚,你以为他心中便会有你了吗?”太后脸上满是疼惜,倘若自己不知晓她的为人,只怕会真以为她有多么疼爱自己。 可惜,自己对她再清楚不过了,便是这郡主的爵位,也是事出有因,否则怎么会轮到自己? 先皇驾崩前夕,这老妖婆为了扶持幼子登基,为了防止颖国公府作乱,便将国公府中后辈悉数传召入宫,名为伴驾,实为扣押,待新帝地位稳固后才象征性地封了个郡主的爵位,以作安抚。 旁人只道那老妖婆有多疼爱自己,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为了远哥哥,自己不得不假装承欢膝下,虚以委蛇。 “太后娘娘,远哥哥心中是有雪儿的,他只是生雪儿的气,才故意这样气雪儿,太后娘娘素来最是疼爱雪儿,何不成全雪儿这一回。” 太后笑得温柔和煦,“罢了,既然雪儿这般说,哀家便成全你这一回,这样吧,哀家这便唤你的远哥哥来问问,倘若他也同意,那哀家便为你们赐婚,如何?” 郡主心中有些犹豫,她不敢确定她的远哥哥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只是,这已是她最后的机会,倘若错过了,她便只能嫁给太后随意指给她的阿猫阿狗了。 不消多时,她心心念念不忘的远哥哥便跟在一位宫人身后进了太后娘娘的寝宫,就站在数丈之隔的珠帘外头。 “谨熙,哀家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隔着珠帘,他并不知道她也在那里面,只是恭恭敬敬地向那老妖婆行了个礼。 “你可愿娶雪儿为妻?”那老妖婆问他话时,目光却是看向自己。 珠帘外头那道颀长的身影只有片刻的迟疑,随后躬身应道:“回太后娘娘,臣已然定下婚约,不能再以郡主为妻。” 他的回答似乎取悦了太后娘娘,那张温和慈祥的脸上笑意深了许多,意味深长地道:“哦?倘若哀家定要让你娶雪儿为妻呢?” 若是在平日里,那老妖婆这般威胁逼迫于他,她心中定是恼怒非常的,但此时,她却满心期盼他会半推半就地应了。 可谁料,他竟然忽地双膝落地,伏下身来,朗声道:“臣曾以此事问计于太后娘娘与皇上,奉太后娘娘与皇上恩旨娶郑氏女为妻,臣若此时背弃于她,便是对娘娘与皇上不忠。郑氏亡父曾于臣有活命之恩,臣若弃郑氏另娶,是为不义。臣不敢行那等不忠不义之事,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他竟然宁愿下跪也不愿娶自己。 往日他最讨厌的便是跪礼,即便是面见先皇时,也不过是躬身行礼罢了。 而如今…… 太后一双凤目含着浅笑转过来,看向自己,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看,他情愿跪着求我,也不肯娶你呢。 “谨熙倒是重情重义,这样吧,哀家也不为难于你,你要娶那郑氏女也可以,就让雪儿为你嫡妻,哀家准你纳那郑氏女为妾,这样,不算是不忠不义吧?”太后目光落在捂着嘴泪流满面的她脸上,朝还跪在地上的他说道。 “请娘娘治臣抗旨之罪。”他竟是伏地不起,拒不奉旨。 “不愿意啊?”太后瞟了帘子外头的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来,意味深长地道:“雪儿,事已至此,你要哀家如何成全你?” 他动也不动地跪在帘子外头,似乎自己在不在这里都与他无关一般。 远哥哥,你好狠的心,你可知我这般忍受这老妖婆的刁难,全是为你。 她含泪在太后跟前跪下,哀哀呜咽道:“太后娘娘,雪儿不求名分,只求能跟远哥哥长相厮守,雪儿愿意做远哥哥的妾侍,愿为此放弃郡主爵位,今后远哥哥敬那郑氏女,雪儿便也敬那郑氏女,远哥哥爱惜那郑氏女,雪儿便也爱惜那郑氏女,雪儿只愿站在远哥哥身后,与他白头到老,求太后娘娘成全。” 远哥哥,雪儿已经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心里便是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吧? 不过是死了一个侍妾和一个来历不明的贱种而已,远哥哥,难道雪儿在你心目中竟不如一个不入流的妾侍么? 她期盼着自己这一番真诚的恳求能让他回心转意,孰料他依旧是跪伏在地,对自己的心声置若罔闻。 “雪儿,你真是教哀家心疼啊,哎……”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来,声音幽远地道:“谁人不曾年少,谁人不曾多情?罢了,念你心诚至此,哀家便成全了你。” “谨熙,哀家赐雪儿嫁与你为平妻,日后你须得善待于她,不得欺罔,否则,哀家定不饶你。” “至于雪儿的爵位,哀家暂不收回,但你这般自轻,却是堕了皇家的尊严跟体面,哀家即便再疼你,却也不得不罚你,从今后雪儿的郡主爵位依旧保留,但俸禄与仪制取消,待你何时回心转意,再何时交还于你。雪儿,你可愿意?” 这老妖婆给自己留个空头爵位,却把俸禄跟仪制悉数取消,这爵位留来还有何用? 可事已至此,自己能不答应么?远哥哥,雪儿为你牺牲至此,你可看得见? “雪儿愿意。” …… 郡主回过神来,一想起那一日所遭受的屈辱,心里便恨得跟什么似的。 郡主的俸禄和仪制,早晚有一日会回到自己手里,只要自己成了嫡妻,便算不得削了皇家的颜面,便是那虚伪的老妖婆也不得不给颖国公府几分薄面,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还给自己。 远哥哥,我才是你命中注定的妻子! 我们有近乎一样的家世背景,又有同样的幼年丧母经历,还曾彼此相偎相依了这么多年,若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女人,除了我还能是谁?你除了爱我还能爱谁? 郡主正咬着银牙思索,却突闻门外脚步声响起,绿绮带笑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郡马。” “郡马?绿绮,你可知罪?” 【谢谢笨中笨和月依liubo童鞋的打赏,╭(╯3╰)╮。各位放心啦,好草不会都给猪啃掉的,嘿嘿……至于双更,过几天吧。】 ------------ 第四十九章 新婚之夜很暴力 绿绮心中一惊,当下骇得双膝着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惊惶地道:“奴婢不知哪里冒犯了郡马,还请郡马示下。” 她跟在郡主身边已有好些年,对这位小公爷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这人从来不跟任何人开玩笑,也绝不会吃咋唬人,素来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必然是一声砸一个坑,绝不会失了准头,无的放矢。 如今他开口说自己有罪,那便是真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要治自己的罪。 可自己跟这位小公爷才打了个照面而已,到底是哪里错了?难道是上回去招惹那郑氏时留下的祸端? 不会呀,那事儿开封府已经轻判了,虽说皮肉之苦免不了,但到底还是没有废了她的武功,又将她送回了颖国公府,小公爷这人做事向来干净利索,若要取她的性命,那一次便不会这般草草了事。 既然他当时没有赶尽杀绝,便绝不会因此翻旧账,再旧事重提,必然是自己哪里疏忽了,被他抓住了把柄。 如今只好指望自己没犯太大的事儿,否则只怕就连郡主也保不住自己了。 绿绮惊疑不定,却不敢造次,只得跪伏在地,等候柴靖远发落。 婚床上的郡主有些坐不住了,抬手掀开了盖头,眼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娇气,朝柴靖远看过来,柔柔地问:“远哥哥,绿绮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若说往日的郡主如月宫仙子般清丽脱俗的话,今日盛装下的郡主便犹如洛神般娇媚动人、勾魂摄魄。 郡主对自己的容貌也有十分的自信,无论是自己那楚楚动人、水波氤氲的目光,还是微微翘起、晶莹剔透的红唇,都足以让见到的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她有把握让她的远哥哥再次拜倒在她的脚下,跟从前一样。 如郡主所愿,柴靖远在看向她的时候,目光的确有刹那迷离,神智在那一瞬也有些恍惚。 若论美貌,郡主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他是个眼不瞎而且身体各种功能都正常的男人,乍见美人,又怎么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但是,他的神智也只动摇了那么一瞬而已,眨眼间他便想起了半年前国公府里的命案,想起了那两具面目黑紫、七窍流血的尸体。 一个是陪伴他六七年、并教会他男女之事的通房大丫鬟,一个是郡主送来的贴身侍婢,两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双双殒命。 有毒的食物来自郡主的赏赐,中间经手之人虽多,但那样的剧毒又岂是寻常下人能拿到的? 况且那侍婢自己也以身食毒而亡,可见也是受害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郡主,但却没有半点证据,于是此事便成了无头悬案,又因为死的不过是两个侍婢而已,所以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此后,他也曾想过,兴许是有人故意陷害郡主,于是他找到了她,想为她洗刷冤屈。 没想到,她却承认得如此容易。 “远哥哥,你不是说过吗,两个人相处,贵在坦诚,所以雪儿不想瞒着你。” “毒是雪儿下的,那个女人说她怀了远哥哥的孩子,雪儿不信,远哥哥说过,她不可能怀上远哥哥的孩子,雪儿信远哥哥,不信她,敢骗远哥哥,她必须死。” “再说,雪儿尚未过门,即便那女人真的有了远哥哥的孩子,她也必须死,否则,世人会怎么看远哥哥?” 这便是她说的坦诚? 自己府里不声不响地死了两个人,虽然最后证实那通房丫鬟有孕是假,可到底也是两条人命,死了才来坦诚,这叫什么坦诚? 他对她说的坦诚,是两个人之间不要有算计,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提前商量,却不料他真心的对待,却换来她这般的坦诚。 那一刻,他心冷若死。 一想到她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地说她如何杀人,又一脸娇羞地跟他说“她必须死”,他便忍不住地齿冷。 所以,不管郡主此时有多娇媚,有多美貌无双,于柴靖远来说,她也是一杯有毒的鸩酒,饮之即亡。 他错开眼,将目光转向绿绮,“我为何要生气?该生气的是郡主才是。” 郡主见他不看自己,心下一片委屈,撅了嘴目中含泪道:“远哥哥,雪儿不懂你在说什么。” 柴靖远冷冷地道:“她口口声声称我为郡马,要将太后娘娘置于何地?将郡主置于何地?将太后娘娘赐婚的郑氏置于何地?” 莫说是委顿在地的绿绮,便是郡主也不由得白了脸色,没想到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竟被他说出这么多道理来,而且条条言之有物,条条不容置疑。 太后虽然保留了郡主的封号,但是已经夺了她的仪制,也就是说,她没有郡主府,更不可能有郡马爷。 郡主嫁过来只是平妻,说穿了其实是个妾,莫说是郡主,便是当朝公主,只要是给人当了妾,也断不可能将她的男人称之为郡马或是驸马的。 若是柴靖远被人称为郡马,那就表示他承认府中以郡主为主,而他也以郡主为正妻,若他认了这个称谓,丽娘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所以,绿绮那声郡马一出口便被他抓住了漏洞。 “奴婢一时心急,错了称呼,求大少爷饶过奴婢这一回。”绿绮改口倒是快,心里却把郡主身边的彩荷恨了个透彻。 她和彩荷几个一起陪嫁过来,白日里便在屋里商量该怎么称呼小公爷,七嘴八舌下来,却是那彩荷说:“郡主的夫君不叫郡马该叫什么?” 其他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都说理当如此,绿绮便也觉得这样称呼没错,于是今夜她为了博个出彩,第一个冒出头来唤了一声“郡马”,却不料惹出事端来。 难怪彩荷那贱婢当时神情诡异,跟那几个丫鬟眉来眼去,却是挖了个大坑在这里等着自己,绿绮心里又是气又是怕。 柴靖远淡淡地道:“我本不欲新婚之夜闹出这般动静,但你即是犯了这一条,我却不得不杀一儆百了。” 言罢,对着外头唤了一句:“来人。” 进来的却是彩荷跟迎春两个,郡主的陪嫁丫鬟一共是四个,彩荷、迎春、白菊、春梅,至于绿绮,算是保镖一类的,不算丫鬟,原本红绡也是要陪嫁过来的,不过被狄青那一板砖拍得太狠,毁了容貌,有碍观瞻,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柴靖远见进来的不是他的人,眉梢顿时几不可见地挑了挑,对彩荷吩咐道:“去把许姑姑请进来。” 彩荷没动,却拿眼睛去看郡主。 柴靖远冷哼了一声,郡主脸色白了白,忙朝彩荷递眼色,彩荷这才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才领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进来。 “许姑姑,郡主屋里的绿绮犯了大不敬之罪,请许姑姑带她出去受罚,另外,为免再出这样的事情,还请许姑姑将各院下人都叫来观刑,包括郡主这里的几个,也一起。” 许姑姑躬身应了声是。 那彩荷咬了咬牙,却是不服气,“噗通”一声跪地,脆生生地问:“请问大少爷,为何不叫少奶奶院儿里的人也来观刑?” 柴靖远根本不答她的话,却是朝许姑姑看了一眼。 许姑姑立即会意,冷哼了一声道:“这位姑娘真是好胆,竟然当着郡主的面对大少爷不敬。” 彩荷仗着郡主的宠爱,原就是个不怕事的,倘若说这话的人是国公夫人,她兴许还礼让三分,但见许姑姑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顶破天是个内院总管,又能将她如何? “许姑姑,非是彩荷对大少爷不敬,既然大少爷要杀一儆百,那便是整个后院儿的人都应该来观刑警醒,为何独独漏了少奶奶院儿里的人?” 许姑姑冷着脸笑了笑道:“彩荷姑娘,大少爷的内院儿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大少爷说了算?”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彩荷不敢搭话,白了一张脸不再争辩。 她不争了,偏偏许姑姑却缓和了脸色,笑眯眯地跟她解释道:“彩荷姑娘倒是热心,其实大少爷本来也是要请少奶奶院儿里的下人们来观刑的,只是大少奶奶那儿离不得人,只能暂时作罢,这观刑的机会,只怕不日还会再有,所以,彩荷姑娘不必担心大少奶奶院儿里的人看不到。” 这后面两句已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今日饶过你,他日再犯,便会请大少奶奶院子里的人来观刑了。 彩荷心中发憷,这才回想起小公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顿时后怕不已。 许姑姑说完后不再看她,转身提着绿绮的腰带就要出去,绿绮挣扎了几下,却挣不脱,只得将目光看向郡主。 “郡主,您救救奴婢。” 郡主眼里带着泪垂下头来,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难掩不舍与无奈,低声道:“绿绮,我对不起你……” 郡主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阴狠的光,心道:救你?哼,莫说我真的救不了你,就算能救,我也绝不可能为了救你忤逆远哥哥的意思。你以为你投靠了那个女人的事情能瞒过我去? 绿绮心下一阵绝望,被许姑姑拎着腰带提出了新房的门。郡主的陪嫁丫鬟们自然是要跟去观刑的,新房里便只剩下柴靖远和郡主以及那位主持仪式的中年妇人了。 郡主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含羞带怯地将盖头重新盖上。 柴靖远暗暗地叹了口气,心中懊悔: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她竟狠辣至此呢?还真以为她是个温柔懂事的娇俏少女,子腾时时提醒他却还不肯相信。 接过那妇人递过来的金秤杆,挑起郡主的盖头后,柴靖远不想多看她一眼,喝了合卺酒便欲转身离去。 郡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远哥哥,不要走。” 柴靖远顿住身形,耳边传来绿绮的惨叫和皮鞭打在人身上的清脆回响,以及郡主娇媚柔软的婉转哀求,“远哥哥,郑妹妹如今正在孝期,远哥哥不如留在雪儿这里,雪儿定会好好伺候远哥哥的。” 柴靖远心中发冷,那惨叫声这般清晰,她难道听不见? 当下手臂一抖,收回了衣袖,冷声扔下一句“礼不可废”,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两点,咳,让各位久等了。那个笨中笨童鞋,3皮什么的,你口味太重了。感谢酱酱07的打赏,多谢。】 ------------ 第五十章 婚后第一天 郑国公府自大宋开国起,至今已传了五代,第一代郑国公柴永琦,乃是恭帝柴宗训的嫡长子,那柴宗训自己是个短命的,二十岁便病逝,但他的儿子却不少,而且自其长子柴永琦这一脉的此后几代,那是代代福寿绵长,子息繁茂。 是以郑国公府也一代代地扩建,一代代地不断修葺,至柴靖远的父亲柴睿这一代,占地已是极为广阔了。 国公府原本是一面临街的,背后有另一座府邸相邻,但在柴靖远爷爷那一辈,却将国公府背后的府邸买了下来,两处府邸连通后,便由一面临街改成了两面临街,不过一面是后门,一面是前门罢了。 整个国公府呈一个比较规则的长方形,其正南方的中央位置是宽阔的门楼,门楼进去是轿厅、前厅、花厅、茶厅。一连四进,这偌大的各个厅房往内延伸,便占据了整个长方形长度的近半。 国公府北面、茶厅以外,是占地近三十亩(两万平米)的外院花园,其中亭台楼阁、回廊轩榭节次鳞比,规模之大,建筑之精,俨然已成了汴京城里公侯将相府邸之最。 厅房与外院花园占据了整个国公府居中的最佳位置,把整个国公府分成了长条形的三块,中间是厅房与花园,东西二面却是被隔开的两座内院了。 之所以要这般修建内院,乃是因第一代郑国公柴永琦兄弟众多,而且他自己的女人也不少,子嗣颇多。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是以把自家住的内院跟兄弟们住的内院远远地隔开了。 并且,东西两面的两个长条形内院又被分为了四个大院落,分别以四季冠名,东北角的院落名为春院,东南角的院落名为夏院,西北角的名为秋院,西南角的名为冬院。 这春夏秋冬四院占地倒是颇为平均,每个院落约莫占地十余亩(近万平米)左右,又在院落之中圈出来数个稍小一些的院落,自成一体。 这一代的国公爷柴睿与他的夫人顾月英,住的便是夏院,顾月英所出的国公府嫡二子柴靖西也住在此院。 而柴靖远作为国公府嫡长子,因继母的缘故,年满十六岁便已经迁出了夏院,住进了春院里。 秋苑住的是上一代国公爷的妻子李氏以及若干妾室。 冬院住的是国公爷嫡亲的弟弟柴显柴二爷和他的妻妾子女。 再说柴靖远的春院,原本有四个院落,不过因要同时迎娶两位妻子,所以临时改建了一番,将四个院落拆建为三个,其中居中的主院便是他与丽娘居住的院落,乃是由一个半院落组建而成,十分宽敞。 此外东边的雪苑也是由一个半院落拆建而成,却是郡主的居所,西面的院落没有改动,是各家长辈硬赐给他的侍妾们的住处。 主院名叫春熙苑,此院跟别处院落不同,主卧房有两间,分别位于小厅的东西两面,一间为丽娘居所,另一间却是柴靖远的居所。 却说柴靖远新婚之夜离了郡主居住的雪苑,沉着一张脸回到了春熙苑,到底有些不放心他那一杯就醉倒的小妻子,便在小厅里拐了个弯儿,进了丽娘的房间。 丽娘嫁过来的陪嫁丫鬟只得青桐一个,所以也无法轮值什么的,这会儿那小丫鬟半趴在床沿上,脑袋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 柴靖远放缓了动作朝床边挪了几步,低头便见丽娘极为不雅的睡相:大冷天的胳膊和腿儿都露在被子外头,像抱什么似的把一床好好的锦被拧成一条、死死地抱在手臂和腿间。 卸了妆的小脸儿白白嫩嫩的,带着几分婴儿肥,晶莹剔透得近乎可以掐出水来,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脸颊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很是惹人怜爱。 柴靖远难得地笑了笑,抬手便想替丽娘盖好被子,只是手才刚触到被角,丽娘却一抬脚踹了过来,红润润地嘴唇开开合合,嘟哝道:“好你个小贼,吃姑奶奶一腿!” 虽说踹得不痛,但在新婚之夜被自己的妻子踹了,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人,柴靖远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丽娘,见她双目紧闭,没有醒过来的征兆,又看了看青桐,见她动也不曾动过,心中不由得暗暗地松了口气,还好不用杀人灭口。 替睡相很不规矩的丽娘盖被子是件十分费力的事情,柴靖远跟她的小胳膊小腿儿斗争了好一阵,才总算达到了目的。 出了丽娘的房门,柴靖远便命人将许姑姑唤了进来。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小厅里此时只有柴靖远和许姑姑二人,是以许姑姑比先前少了许多拘谨,笑嘻嘻地朝柴靖远作揖道恭喜。 柴靖远眼里带着几分笑意,面上却淡然地道:“姑姑,我想请你替我保护郑氏。” 许姑姑将柴靖远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得一脸暧昧地道:“啧啧,少爷果真是长大了,懂得心疼媳妇了,成,我定然会如同保护夫人一般,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少奶奶的身,保管没人能伤到她一根头发。” 听她提起自己去世的娘亲,柴靖远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黯然,许姑姑却像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地道:“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今日想来也是高兴的,娶了媳妇便算是成家了,指不定过个一年半载,夫人就有孙子了。” 这话题转得,柴靖远面色微红,扔下一句“有劳姑姑了”,然后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第二日一早,丽娘是被青桐唤醒的,虽然醉了一宿,但到底只喝了一杯,所以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后遗症,反倒是睡得舒坦,起床后一阵神清气爽。 待丽娘梳洗完毕从里屋出来时,柴靖远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小厅里了。一袭暗金丝的黑袍低调而华丽,衬得他丰神如玉,眉目如画。 “抱歉,让柴公子久等了。”丽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柴靖远行了个礼。 早就等在一旁的许姑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奶奶,您就是这么称呼少爷的?” 丽娘见许姑姑笑得和蔼,不像是对自己有敌意的样子,心中的警惕也消了许多,不解地问:“不然应该怎么称呼?难道要叫相公?官人?” 柴靖远轻咳了一声,淡淡地道:“你可以叫我谨熙,这是我的字。” 许姑姑目光闪了闪,这称呼放在朋友兄弟之间倒算是亲密,可放在夫妻之间,是不是太过生分了? 不过她的任务是保护少奶奶的安全,至于人家夫妻间的事,她也不好管得太宽。 “好吧,谨熙,今儿是不是要去给国公爷和夫人……呃,我是说,去给父亲和母亲敬茶,错过时辰没有?”丽娘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毕竟是假夫妻,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 柴靖远看了她一眼,对跟在他身边的丫鬟吩咐道:“琉璃,去传早膳。”说完才转头对丽娘道:“时候还早,吃过早饭再去。” 丽娘这才放下心来,看了看被柴靖远占据了一把椅子的桌椅,心里头有些犹豫,想去坐另一把椅子,又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不坐吧,站着又很别扭。 柴靖远眼里带了几分笑意,指了指空着的那张椅子,淡淡地道:“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丽娘坐下的当口,许姑姑已经拉着青桐出去了,这夫妻两个说话,肯定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小厅里便只剩下柴靖远和丽娘两个。 “前几日,汴梁五侠里头活着的那四个人已经招认,是受了杞县县令李厚朴的唆使向令尊出手的,昨日那李县令已经被收监,不日即将问斩,至于他的家眷,也悉数充作官奴,家产没收。” 丽娘听闻此事,不由得红了眼圈,起身朝着柴靖远一辑到地,哽咽道:“谢谢你替家父讨回公道!” 柴靖远淡淡地道:“你不必谢我,这不过是说好的报酬罢了,至于那位枢密都承旨大人,前几日被数位御史同时弹劾,如今业已下狱,经查证核实,这位大人府中姬妾无数,多是强娶豪夺而来,罪行不轻,只怕最低也是斩刑。” 丽娘闻言,又是深深一辑,“公子答应丽娘的事情,已经全部兑现,丽娘也定不负公子所托,只是,协议虽然成了,但没有文书为凭,丽娘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柴靖远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道:“娘子若不怕被人抓着把柄抄家灭族,我倒是不介意给娘子立一张文书。” 丽娘打了个哆嗦,暗恼自己先前还觉得他是个大好人,却不料一转眼便显露了原形,还是跟以往一般可恶,自己果然没看错他。 “免了,你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想来也不至于言而无信。”丽娘气哼哼地坐下。 片刻后,琉璃带着厨房的下人送来了早膳,丽娘还是第一次吃到这般精致奢华的早餐,不过到底也是受了一个多月集训的,心中虽然惊讶,但面上却没露出分毫来,动作优雅地吃过早饭,然后跟着柴靖远出了春熙苑,会同刚从雪苑里出来的郡主,一行人朝夏院行去。 ------------ 第五十一章 下马威 这一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柴靖远在的缘故,郡主一直很礼让,带着丫鬟彩荷稳稳地跟在柴靖远身后,与丽娘保持平行,一副安守本分、不争不抢的样子。 若不是早就知晓她的为人,丽娘指不定就会被这样的表象蒙混过去,以为郡主真的是个貌美如仙、和蔼可亲的人。 可惜,丽娘素来警惕性高,吃过一次亏便勘透了郡主的本性,见面也只是面带微笑点头示意罢了,绝不跟她多说半句话,多做半个表情。 柴靖远没有带侍婢随从,丽娘带的是新上任的许姑姑,郡主带着彩荷,一行五个人进了国公与夫人居住的夏院,又穿过一座占地数亩的花园,这才来到一座碧瓦白墙的拱门前。 拱门顶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碧莲苑。这里面便是郑国公柴睿与其继室夫人顾月英的住处了。 拱门旁边早就有个十五六岁、身穿绿色夹棉襦裙、模样机灵的小丫鬟等在那里,见到柴靖远一行人,忙上前行了个礼,将目光扫过丽娘与郡主两个,面上带笑地道:“奴婢紫苏,见过大少爷,见过两位少奶奶。” 这才见面呢,就等着给自己难堪了?“两位少奶奶”,有这么称呼的么?丽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客气地朝着紫苏颔首示意。 至于郡主,就更不会有什么反应了,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唤她少奶奶呢。 柴靖远眉梢微微一扬,眼神冷了几分。 那紫苏却似浑然未觉,笑得依旧灿烂,“奴婢就不挡着路了,回头再来给少爷少奶奶们请安讨赏,这会儿只怕老爷和夫人都等得急了,快随奴婢进去吧。” 柴靖远淡淡地瞥了紫苏一眼,然后抬步进了碧莲苑,丽娘和郡主自然是双双跟上。 正厅的位置正对着花园与院门,进了院门绕过花园便能望见。 柴靖远等在正厅门外,待紫苏进去通报了,这才领着他的两位新婚妻子进了厅里。 厅里人倒是不少,除了主位上坐着的国公爷柴睿和国公夫人顾月英外,右侧空着三个位置,左侧却坐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年。另外,在顾月英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除此外,还有不少穿红着绿的丫鬟立在两旁。 进了大厅,许姑姑和彩荷自觉地退往两边。 大厅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三个蒲团,显然是为儿子媳妇婚后第一次拜见父母行大礼而准备的,柴靖远和丽娘以及郡主一人一个。 若郡主是嫁入寻常豪门,自然是不必对公婆行大礼的,但如今她的公公乃是当朝一等公,乃是正一品的爵位,而她这个郡主是二品的爵位,加上被夺了仪制,又是平妻,除了空有个郡主的名头外,可算是拔了毛的凤凰了。 所以看到地上会有三个蒲团,郡主一点儿也不意外,但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当柴靖远领头在蒲团上跪下,郡主也强忍着委屈跪下时,她在心里又把这笔账算到了柴靖远的头上:远哥哥,我为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可不能辜负我呀。 “儿子(媳妇)拜见父亲、母亲!”三个人齐齐朝着主位上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行了个叩拜大礼。 国公爷淡淡地“嗯”了一声,“起来吧。” 丽娘几个从蒲团上起身,自有丫鬟前来,拿走一个蒲团,将剩余的两个摆在国公和国公夫人身前,又有一位中年妇人端来一个托盘,其上摆着茶壶茶杯。 “请新媳妇向公婆敬茶。”那妇人高声说着,然后将托盘端到了丽娘跟前。 丽娘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低头抬手将茶杯举到与眉齐平的位置,走到国公爷跟前跪在蒲团上道:,“媳妇给父亲敬茶。” 国公爷一言不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放回到桌上,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红包递给丽娘。 丽娘双手接过红包,道了句“多谢父亲”,又偷偷地抬头瞧了一眼国公爷。 国公爷不过四十来岁年纪,长得白白净净,容长脸,凤眼卧蚕眉,唇上及下颚蓄了短须,若不是肤色太白,他这般长相,再加一副美髯的话,活脱脱就是一个关二爷。 只是,这张脸上却是半分笑容也无,不知道的人只怕不会以为他是在娶媳妇儿,倒像是死了什么亲朋好友似的。 这一看之下,丽娘不由得暗地里撇了撇嘴:敢情连棺材脸也是可以遗传的呀? 难怪柴靖远年纪不大,却老沉得不像个样子,一张脸难得有点儿什么表情,搞半天是上梁不正的缘故。 收起红包,丽娘行至国公夫人顾氏跟前,又斟了一杯茶,同样恭恭敬敬地跪下敬茶。 上次相看时,顾氏对丽娘倒算是和颜悦色,不过这次脸色明显不如上回来得好,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后,一面递出红包,一面勉强笑道:“乖孩子,上回为娘见你时,你的气色不怎么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丽娘接过红包,一脸腼腆地道:“回母亲的话,丽娘上次受了凉,如今已是大好了。” 顾氏眉头抽了抽,心中不悦,暗想:受了什么凉能凉成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不过转念又一想:得了,也不跟这小丫头片子计较这些,反正有三年孝期,至少三年时间她是蛋也生不出来一个的,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来?自己有的是时间拾掇她。 丽娘敬完了茶,顾氏便令她跟柴靖远在右边的空位上坐了。 然后才是郡主敬茶。 国公爷对待郡主的态度也没什么特殊,依旧是一言不发地赏了红包,倒是顾氏对郡主笑得一团和气,看上去对这新媳妇很满意的样子,至少比对丽娘满意多了。 新媳妇敬完了茶,该轮到弟弟妹妹们来见过新嫂嫂了,好在国公爷子女并不多,柴靖远只得一个兄弟,倒不算麻烦。 柴靖西今年已经满过了十五,跟柴靖远长得并不怎么像。 柴靖远的鼻子和嘴像国公爷,但眼睛却不是凤眼,虽然眼角也微微上挑,但是眼睛更大一些,估计是像生母多一些的缘故。 柴靖西却跟柴靖远刚好相反,眼睛像国公爷,鼻子嘴和脸盘子却像顾氏,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柳眉凤目,齿白唇红,活脱脱娇滴滴的一个美人胚子。 可惜,美则美矣,却无半分男子气,一双凤眼里头透着猥琐的光,大有一种盯上谁就要拔谁的衣服的感觉。 “给嫂子请安。”柴靖西站在丽娘身前,朝她躬身行了个礼,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郡主,论美貌,丽娘的确不如郡主多矣。 “二弟无需客气。”丽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柴靖西一个。 柴靖西接过红包,连谢谢也没说一句,急不可待地便到了郡主跟前,真心实意地做了个揖,“弟弟给嫂嫂请安。” 这调子带着几分尾音,怪腔怪调不说,还有些轻浮与放浪,听起来像唱戏似的,郡主的眼里顿时闪过一阵寒光,但脸上的微笑却不减,给了红包不说,还柔声夸了他几句。 柴靖西飘飘然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后便是国公爷的妾侍来给新少奶奶见礼,柴睿只得一个妾侍,名叫弄月。 弄月一直没有生育,膝下无儿无女,在这国公府里,地位跟婢女相差无几。 见完了礼,按例来说就该散了,然后各回各家,让各院的下人们来见自己的新主子。该立规矩的立规矩,该封红包的封红包。 不过,国公爷却在这时开了口:“谨熙,那杞县县令和枢密都承旨大人的事情你可知晓?” 柴靖远起身应道:“略有耳闻。” 国公爷冷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然后落到丽娘身上,沉声道:“为官与做人一样,倘若恃宠而骄张扬跋扈,必然招来祸端,当谨言慎行才是。” 柴靖远目光一凝,忙低头应道:“是,儿子明白。” 丽娘琢磨着,这话怎么有些不对味儿呀,倒不像是在说李县令和那位枢密都承旨,却像是在指着和尚骂秃子呀?莫非国公爷并不赞同柴靖远给自己报仇?可“恃宠而骄”,这罪名多蹊跷呀,谁宠她了呀? 不过,一转念她又想通了,国公爷肯定不知道自己和柴靖远的交易,在他看来,他儿子娶了自己为正妻,多大的恩也报了,如今又帮自己报仇,倒真有些恃宠而骄的嫌疑。 这罪名,即冤,也不算冤。 丽娘低头苦笑着认了。国公爷却不再多说,把手一挥:“好了,都退下吧。” 丽娘几人自碧莲苑出来,回到春院,因还有柴靖远的妾侍要拜见少奶奶,所以郡主跟他们一起进了春熙苑。 小厅里,三位姨奶奶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柴靖远几人,忙不迭地起身朝三人见礼。 丽娘跟在柴靖远身后进了小厅,随后乐了:这厅里主位只有两个,其余皆是侧位,可主子却有三个,怎么分? 柴靖远当仁不让地坐了一个,剩下一个郡主和丽娘对视了一眼,就在丽娘以为郡主会抢先一步坐上去的时候,郡主却施施然地走到侧位上坐了下来。 “奴婢桂香,给少奶奶敬茶。” 桂香便是上回相看的时候国公夫人带去的那位年轻女子,丽娘至今还记得她那副要吃人的样子。 不过,丽娘并没有现在就给她难堪,而是接过她敬的茶喝了一口,然后赏了她一个红包。 “奴婢桂香,给郡主敬茶。” 郡主对桂香倒是不错,拉着她的手赞了几句,还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这两人显然早就认识。 桂香敬了茶后便轮到了夏雪。 丽娘自然不可能为难她,但当夏雪敬茶敬到郡主跟前时,却出了问题。 “夏雪妹妹,平日里下人们都是怎么称呼你的?”郡主面上带笑地问。 【更晚了更晚了,罪过罪过,阿迷豆腐!亲们,宅斗开始了!】 ------------ 第五十二章 改名 夏雪是国公夫人顾月英送给柴靖远的妾侍,长得…… 怎么说呢,客观地说,夏雪长得还算漂亮,毕竟能给人当妾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丑? 但这女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泥土气息,属于典型的第一眼美女,第二眼晕,第三眼瞎的毁容型“气质”美女。 陌生人初见之下大多会觉得这姑娘长得倒是可人,但多看两眼便能从她的面容上看出来三个字:傻大憨。 柳叶一般的弯眉倘若长在别人脸上,那就叫温柔,长在她脸上,就只能叫懦弱、没性格。 一双大大的杏眼却如木偶的假眼珠似的,盯住某处一盯就是半晌,偶尔转一转也毫无灵气可言。 略微厚实的嘴唇长在别人的脸上那叫性感,长在她的脸上那叫腊肠。 总之,夏雪就是个被气质毁掉花容月貌的典型案例。 有句话叫做“相由心生”,她被自己“毁容”得这般惨,全是因为天性的缘故。 夏雪的性子有些木讷,老实得近乎蠢笨,不然也不会被顾氏两三句话便诓住了,心甘情愿地跑来给人当小妾,而且还是不受宠的那种。 是以当郡主笑眯眯地问话时,她尚未察觉到不妥,眼睛死盯着地面,朗声答道:“回郡主的话,下人们都管奴婢叫雪姨奶奶。” “雪姨奶奶?”郡主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中正平和,不偏不倚,但在座诸人除了夏雪外,任谁都察觉到这称呼有些不对了。 郡主看了夏雪一眼,见她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当下撅起了嘴看向柴靖远,娇声道:“远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称呼不像是在唤夏雪妹妹,倒像是在唤雪儿?” 因平妻出现的概率实在太低,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称呼平妻,但有一点却是众所周知的:决不能用姨奶奶、姨太太这种妾室专用称呼。 是以,即便蠢笨如夏雪,听得郡主这样一说也明白了过来,自己的名字犯了郡主的忌讳,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呐呐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柴靖远看了郡主一眼,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但郡主却似得到了鼓励一般,笑眯眯地看向夏雪,柔声道:“夏雪妹妹不用担心,不知者不罪,你也不是存心要冲撞我的。不如这样吧,我替夏雪妹妹改个名字如何?” 改名字可不是件小事。通常只有父母能给子女改名字,主人能给奴仆改名字。 妾室虽然只是半主,但也算是半个主子,即便要给她改名字,那也是柴靖远或者顾月英的事,绝不该郡主出面越俎代庖。 但柴靖远不吱声,丽娘又乐得看热闹,旁的人是不敢吱声,于是夏雪纵然委屈,纵然心中不愿,在等了片刻没等到人替她说话后,也不得不朝着郡主一礼,耷拉着眉眼,悻悻地道:“有劳郡主了。” 郡主笑得温和,将夏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柔声道:“我观妹妹天赋异禀,气韵高洁,宛若芙蓉出水,不染尘埃,不如更名为夏纯,纯洁的纯,可好?” 丽娘暗暗好笑,这“天赋异禀”居然也能用来骂人,郡主实在是太能搞事儿了。 夏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个好名字,脸上竟有了几分笑容,点头应道:“多谢郡主赐名。” “这样,以后咱们春院便只有纯姨奶奶,没有雪姨奶奶了。”郡主笑得一派天真浪漫,双目中清澈得没有丝毫恶意。 但夏雪,现在应该是叫夏纯了,却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纯姨奶奶”,若是第一个字的发音稍微婉转那么一分半分,听起来不就成了“蠢姨奶奶”了嘛? 不过,她这会儿察觉到自己被耍也已经晚了,先前已经应了,这会儿若想反悔,只怕说不过去,夏纯虽然呆笨,但也不是彻底的傻,郡主虽然看起来好说话,但也绝不是她惹得起的。 夏纯咽下了这口气,却不想郡主并不因此而放过她,而是对屋里的所有丫鬟道:“都别愣着呀,还不赶紧给纯姨奶奶见礼领赏。” 丫鬟中间,见风使舵逢高踩低之辈不少,自然是乐得去践踏一位不受宠的姨奶奶,偶有几个心善不忍的,却架不住郡主的权势,一屋子六七个下人里头,没有上去向夏纯见礼道恭喜的便只有丽娘身边的许姑姑,和伺候夏纯的小丫鬟草儿了。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纯姨奶奶可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了面子还掏银子,到了最后,委屈得连眼睛都红了,就连丽娘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柴靖远却始终一言不发,由得满屋子的小妾丫鬟取笑那个可怜的女人。 柴靖远不发话,丽娘自然是绝不会出头去替他的女人抱不平的,虽未上前跟着旁人调笑夏纯,却也没有帮她说一句话。 末了,郡主大概是觉得够了,这才喝住了众人,让第三位姨奶奶上前敬茶。 第三位姨奶奶名叫莫愁,是柴靖远三个小妾里头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也是丽娘最为看不透的一个。 莫愁不像桂香那样,对丽娘充满了敌意,也不像夏纯那样蠢笨木讷,她的眼眸里神采飞扬,却看不出善意,当然也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连最起码的嫉妒都没有,不知是真的没有情绪,还是掩藏得太好的缘故。 吃过了莫姨奶奶敬的茶,今日的礼便算全了。 随后便有丫鬟来报,说是春院管事刘家娘子在门外求见。 柴靖远没有传那位刘家娘子进小厅,倒是带着丽娘和郡主两个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近二十来个年轻丫鬟,并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见了柴靖远,忙上前磕头行礼道:“奴婢给大少爷请安。给大少奶奶请安,给郡主奶奶请安。” 丽娘将那妇人打量了一眼,这位刘家娘子容貌并不算出色,但显然很会做人,这样的称呼既不会让自己不快,也不会惹怒郡主,倒是几面都不得罪,难怪年纪轻轻便能混到一院管事的位置。 柴靖远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起来吧。今后这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便交给你们少奶奶决断,无论大小事,须得回了她才算。” 言罢又转头看向丽娘道:“娘子,这后院儿的事便辛苦你了,若有不明白的,问许姑姑便是。” 丽娘被他这声“娘子”冷得打了个哆嗦,挑眉看向他,这才第一天就撂挑子给自己了吗? 柴靖远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丽娘心中虽然不舒服,嘴上却娇滴滴地应道:“相公请放心,丽娘定会小心行事。”不会被你的郡主娘子煮来吃了的。 柴靖远眉头抽了抽,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即使如此,那我便告辞了,你们忙吧。” 说完,抖了抖袖子便大步走了,竟不看那几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女人一眼。 柴靖远前脚刚走,后脚这春熙苑里的气氛便有些不对了。 郡主妆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对丽娘道:“郑妹妹,本郡主乏了,便先告辞了,无事不要来找我,有事也不要来找我。”言罢,扶着彩荷的手臂,施施然地走了。 那位刘家娘子见郡主走了,顿时有些着急地道:“哎呀,都怪奴婢不好,这可怎么办?这些个丫鬟是大太太差来伺候少奶奶和郡主奶奶的,郡主奶奶这一走,该怎么选呀?” 丽娘笑道:“管事娘子别急,想来郡主是不着急此事,否则怎么这当口去休息呢?你且给我说说,这其中有什么规矩,我先选了,你待郡主休息够了再给她选就是了。” 就连丽娘都知道,新妇第一日除了拜见父母外还要挑选丫鬟仆人,郡主不可能不知道,她这会儿离开,存的心便是想要丽娘为难,要丽娘去求她。 她自以为身份高贵,国公夫人送来的丫鬟她这个当郡主的没有先选,丽娘绝不敢赶在她前头选,却不知丽娘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刘家娘子是个明白人,听丽娘这般一说,便知道这位当家少奶奶不是个软柿子,不是可以随意捏吧的人,当下脸上带着笑,便把这府中配备仆人的规矩讲了一遍。 嫡少奶奶们可以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 这个数量的仆人,是由府里公中直接划拨月钱,也就是说,不管你要不要这么多人,府里都会划拨这些人的月钱给你。 有没有人不要丫鬟只要银子?答案是没有,除非这人不想在府里混了,否则别人戳脊梁骨也得戳死你。 “你看那谁谁谁,穷得连丫鬟都养不起了。” “抠门得紧。” “……” 至于陪嫁丫鬟,那是女方的私有财产,府里是断不会出银子替奶奶太太们养陪嫁丫鬟的,除非你把陪嫁丫鬟当成公中分配的丫鬟使唤。 丽娘听了这般规矩,暗自庆幸自己只带了青桐一个过来,否则带多少养多少,还真有些头疼。 将目光一一扫过那二十多个年轻丫鬟,先将那些烟视媚行、一看便知道意图不良的姑娘排除在外,再把那些眼珠子乱转、机灵得不像话的姑娘排除,余下模样端正又进退有度的,便只剩那么六七个了。 丽娘从里头选了六个,粗使丫鬟是不用选的,基本跟主人打不了照面,直接由府里分派。 选好之后,丽娘便让刘家娘子领着其他没选中的姑娘们先行退下,她自己则领着六个丫鬟进了小厅。 “好了,都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丽娘在主位上坐得四平八稳,别看她年纪不大,当家少奶奶的范儿却端得十足。 六个丫鬟依次讲了自己的出身,不出所料,全是家生子,父母全是国公府的老人儿。 这样的丫鬟最是不好管教,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惩治一下,指不定就得罪了府里的某某某,今后被人阴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 但是,人即是已经选定,又岂能再退回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第五十三章 第一次交锋 丽娘在自己的记忆里挑挑拣拣,把几味好听的药材名字翻了出来,给这六个丫鬟赐了名,然后唤了青桐出来,让她们彼此认识了一番,又给六个丫鬟安排了差使,将六人暂时皆定为三等丫鬟,待半月后论表现评级。 处理完了丫鬟的事情后便已是晌午时分了,柴靖远身边的大丫鬟琉璃来通传,说是柴靖远有事要忙,午间不回来用膳,让丽娘不必等他,自己在春熙苑用午膳。 丽娘原本是打算安排好了丫鬟的事情后便去碧莲苑立规矩的,但如今自己的主顾发了话,那肯定是要以他的意见为先,他说不去,那就不用去了,于是丽娘命人传膳。 片刻后,午膳还没送来,新上任的小丫鬟甘草却前来通传:夏纯和莫愁两位姨奶奶来了。 “请准许奴婢伺候少奶奶用膳。”夏纯和莫愁进门后齐齐朝丽娘行了个礼。 丽娘明白,这是做妾室的要来正室跟前立规矩呢,只是明明三个小妾,怎地少了一个? “两位妹妹客气了,快请坐。”丽娘笑着招呼那两位妾室。 夏纯和莫愁两人侧身在客位上坐了,正要说话,甘草却又来通传道:“回少奶奶话,方才桂姨奶奶屋里的红叶过来,托奴婢转告少奶奶,说是桂姨奶奶身子不适,午间不能来伺候少奶奶了,请少奶奶恕罪。” 丽娘笑了笑,这桂香看来还真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对着干了,第一天立规矩竟然就开始装病,自己若是不出声儿,只怕以后就再没规矩可立了,若是一个处理不当,莫说是本就桀骜难驯的桂香,只怕就连今儿来的这两个,也不会把自己这“正室”放在眼里了。 丽娘原是不介意这些的,奈何她如今人在其位,若不想跌柴靖远的面子,使他落得个“宠妾灭妻”的罪名,便只能尽到这“嫡妻”应尽之责了。 “身子不适?”丽娘微微皱眉,重复了一句,然后看向甘草,和颜悦色地道:“你下去问问灵芝她们,谁认识府里的大夫,赶紧去给桂姨奶奶请来瞧瞧,哦,对了,记得方子要拿给我看看。赶紧去,这事儿拖不得。” 甘草微微一愣,眼神古怪地看了丽娘一眼,然后脆生生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她退下后立刻便找到跟她一同被选中的另几个丫鬟,眉飞色舞地道:“咱们来打个赌,三天后桂姨奶奶会不会来少奶奶房里立规矩。” 灵芝自整理着她新分到的衣柜,头也不回地“嗤”了一声道:“这个还用赌?那桂姨奶奶是郡主送给大少爷的,要立规矩也是去郡主房里立,怎么可能去少奶奶那里立规矩?” 另几个也道:“可不是,桂姨奶奶跟那几个可不一样,哪里是少奶奶拿捏得住的。” 甘草眨了眨眼也不说破,又道:“罢了,你们即不愿赌就算了,少奶奶吩咐,谁去请个大夫来给桂姨奶奶瞧病。” 一直低头整理衣裳没有说话的马兰抬起头来,疑惑道:“桂姨奶奶刚刚还活蹦乱跳地打了纯姨奶奶跟前儿的草儿,怎么就病了?” 甘草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道:“问这么多作甚,你去不去请?” 马兰站起身来,“去,怎么不去,我这就去。” 其他几人原也没想应这差使,如今既然她自告奋勇,便又各自摆弄自己的物件去了。 片刻后,马兰便从外院请来了大夫,直接领着大夫去了桂姨奶奶住的兰苑。 桂香的丫鬟红叶拦在门口,面色不愉地道:“你这小丫头片子,领着大夫来作甚?咱们这儿又没病人,别来给姨奶奶添堵。” 马兰笑道:“红叶姐姐莫怪,是少奶奶听说桂姨奶奶病了,心中担忧,这才差我去请了大夫来给桂姨奶奶瞧瞧。” 红叶顿时被噎住了,这会儿也不敢再说没病的话,偏偏桂姨奶奶又没在屋里,早带着青萝到郡主跟前儿讨好去了,这会儿又哪里去找个桂姨奶奶出来给大夫瞧? 马兰心知肚明,却不敢戳破,怕得罪了桂香,只一脸担忧地道:“姐姐,少奶奶催得急,劳烦姐姐去通传一声儿可好?” 红叶面色变了变,心中对丽娘倒是有些天生畏惧的,毕竟人家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才,人家要拿捏她容易得很,但她一想到自己主子的主子是郡主,心中又踏实了几分,索性把心一横道:“姨奶奶没在房里,郡主训话,招姨奶奶过去了。” “这样啊,有劳红叶姐姐了,我这便去回了少奶奶去。”说罢,又对那位大夫道:“还请张大夫先在此稍候,若是桂姨奶奶回来,少不得少奶奶又要差奴婢去请您。” 张大夫点头应了,马兰这才离了兰苑,径直去丽娘跟前回话。 马兰这般安排,丽娘自然是满意的,心中对马兰也有了几分印象,觉得她倒是个机灵的,是个可用之人,但可不可信却是另外一说了。 待午膳上了桌,丽娘又命马兰装了一食盒饭菜给张大夫送去,要她务必请张大夫给桂姨奶奶把把脉。 其实,丽娘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比如对待如夏纯和莫愁这样规规矩矩地来立规矩的,她自然不会为难她们,象征性地让她们夹了两样菜,便请她们也入了座。 一顿饭吃下来,虽说不上有多和睦欢喜,但至少也算和和气气。 待两位姨奶奶离开后,丽娘唤来青桐,将自己的嫁妆规整了一番,悉数入库造册后才总算闲了下来,正打算换了衣裳午睡,却听甘草通传:“少奶奶,张大夫已经给桂姨奶奶瞧过病了,少奶奶要看药方么?” 丽娘从房里出来,在小厅主位上坐了,“去请张大夫过来一趟。” 片刻后,张大夫进来,在厅中央垂首站着。 这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在国公府当了一辈子家养大夫,对于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很是清楚,那位桂姨奶奶根本就没有病,只是不知道被谁气得脸青面黑的,于是他索性给她开了一张疏肝降火的方子。 倘若这位少奶奶真要问起来,不知道“肝火旺”这种病能不能糊弄过去,别一个不好,即得罪了这位少奶奶,又得罪了郡主的人。 “张大夫请坐,不知桂姨奶奶的病要不要紧?” 张大夫哪里敢坐,垂首应道:“桂姨奶奶的病症,眼下倒不算要紧,但若久不问药,只怕会越来越重。” 这话模棱两可,也不怕这位少奶奶较真儿地去外头请人来看。 丽娘笑了笑,“张大夫可否将药方与我瞧瞧?” 张大夫没有二话,当即将药方递出来。 丽娘自青桐手里接过药方,面上带着笑,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张大夫这方子不错,不过,倘若再加个半两黄连和半两阿魏,药效岂不是更好?” 黄连是所有药材里头最苦的,阿魏则是所有药材里头最臭的,偏偏这两位药材加进这副药里,虽对药效没有帮助,但也不会相克相冲,绝不会影响疗效,却会又苦又臭。 而且,还一加就是半两!张大夫大冷天里险些吓出汗来:这位少奶奶,手段可真不是盖的,桂姨奶奶只怕是要倒霉了。 “是,少奶奶所言极是,想不到少奶奶竟也精通药理,老夫失敬了。”张大夫讪笑着拍了记马屁。 “张大夫客气了,我也希望能早日治愈姨奶奶的顽疾,也好为爷分忧。张大夫事忙,我便不耽搁你的时间了,青桐,替我送张大夫出去吧。”言罢朝青桐眨了眨眼。 青桐会意,出门的时候塞了个装了十两银子的荷包给张大夫。 此后,丽娘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却见青桐面有忧色地站在床前。 “怎么了?”丽娘翻身起来,揉了揉眼睛问。 青桐撇了撇嘴,“姑爷回来了,郡主正在跟他告您的状呢。” 丽娘愣了愣,眼下那位郡主能告的,除了选丫鬟的事儿外,便只有药的事儿了,只是不知她告的哪一桩,柴靖远又会是什么态度。 毕竟,那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琢磨了,一忽儿让人觉得他人其实挺好的,一忽儿又让人觉得他胸腔里跳动的一定是一颗石头,而不是人肉做成的心,无情得令人发指。 丽娘有些忐忑,穿衣起身,坐在铜镜前,让青桐给她重新梳了发髻,又打来热水洗了个脸,这才起身出了房间。穿过外间还没走进小厅,耳边便传来郡主娇娇柔柔的声音。 “远哥哥,雪儿不依,郑妹妹把好的都挑走了,尽剩些歪瓜裂枣,雪儿不喜欢。” 丽娘冷笑,果然是为了挑选丫鬟的事儿,她索性顿住了脚步,站在卧房与小厅之间的隔间里,等着听柴靖远怎么说。 “哦。” 这一个字就是柴靖远的回音。 “远哥哥,要不然你帮我跟郑妹妹说一声,雪儿想跟她换几个丫鬟用,若是她舍不得,请母亲另派些人来给雪儿选也成,我不要她挑剩下的。远哥哥,好不好?” “一会儿去了碧莲苑,你自己跟母亲说。”柴靖远淡淡地道。 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丽娘松了口气,脚步放重了些,从隔间里出来。 【抱歉,这一周大概都要在深夜更新了,我爸住院了,白天事情太多,又要去医院,忙不过来,所以,实在抱歉的很。】 ------------ 第五十四章 你是我的责任 “我以为你会睡到晚上才起来。”柴靖远转头看向丽娘,淡淡地道。 丽娘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赔礼道:“睡过头了,实在抱歉。” 柴靖远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率先一步跨出了小厅,头也不回地道:“走吧,该去碧莲苑请安了。” 丽娘忙带着许姑姑跟上,郡主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愤恨。 主仆几个不紧不慢地赶到碧莲苑时,国公夫人顾氏正欢欢喜喜地坐在小厅里,跟她的儿子柴靖西说笑。 听闻紫苏进来通传,顾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不过只一瞬的时间,又重新堆上了笑容,“快请。” 片刻后,柴靖远带着两位新媳妇进了小厅,朝着顾氏整整齐齐地行了个礼。 “真是难为谨熙了,新婚燕尔的,还来给我请安。”顾氏笑眯眯地道。 柴靖远没有搭腔,连一句敷衍的“应该的”也没随口说出来,只静静地立在小厅中央,微微低着头,不言不语。 顾氏顿时好一阵尴尬,脸上有些讪讪的。 柴靖西笑得一脸灿烂地接过话头,“娘,你快莫取笑大哥,看他都不好意思了。” 柴二少笑得满脸桃花儿开,但那笑意却未及眼底,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带着森森的寒意。 丽娘暗暗地咋舌,心道:这后妈和继子还真是水火不容呢,啥事儿没有也能闹出点儿动静来,若真有点儿什么事儿,不知道会闹成啥样。 而且,似乎柴靖远和这位后妈之间有很深的仇怨,否则依柴靖远的性子,断不可能当面就给她难堪。 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呢? 有了柴靖西帮腔,顾氏的尴尬就这么消了下去,不过她也识趣,知道在柴靖远那里讨不到便宜,便把目光转向丽娘和郡主。 “坐下说话吧,丽娘,在咱们府上住得习惯吗?” 丽娘可不敢跟着柴靖远给顾氏脸色看,忙一礼道:“回母亲的话,一切都好。” 顾氏笑眯眯地道:“那就好,我原本担心你在娘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初来咱们府上被拘着会不习惯呢。” 丽娘眼眸沉了沉,这死女人,在骂自己是野丫头不服管呢,当下敛起眼中的不逊,面上带笑地道: “倘若心中无拘无束,又岂是一宅一院拘得住的?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母亲过虑了。” 顾氏没想到丽娘竟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柴靖远也没想到丽娘会这般回答,看向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带着几分激赏。 就连柴二少也不由得多看了丽娘几眼,不过丽娘这种类型的女子,实在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他看了几眼后,还是将目光转向了郡主。 顾氏没在丽娘这里讨到便宜,便又将注意力转向了郡主,若说国公府里她最讨厌的人是谁,除了继子柴靖远外,定然是郡主无疑。 这小丫头片子因为自己家里有个继母,所以对天下继母都有一种天生的憎恶,仗着她郡主的身份,没少让自己下不来台,原以为自己动了一番手脚后,她跟柴靖远的缘分会就此断掉,却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为了他放弃郡主的尊严。 不过,她如今死皮赖脸地嫁进来,却早已不复当日的尊贵了,正是自己找回场子的好机会。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顾氏带着几分嘲讽,对丽娘说了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郡主:“不知郡主住得可习惯?咱们郑国公府想来是比不得颖国公府的,你如今又是这般身份,我只担心委屈了你,不过也无须害怕,若有谁敢欺负你,尽管告诉为娘,我替你出气。” 顾氏以为她这般一说,郡主定会觉得颜面扫地,只是,她注定要失望了,因她今日遇上的都是些牛人,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郡主初时脸色有些发青,不过转眼便由气恼转为了委屈,妙目含泪,朱唇微翘,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母亲,你真的要为雪儿出气?”郡主娇滴滴地问。 嘎…… 顾氏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今天是咋了,怎么尽遇上些厚脸皮,罚酒当成敬酒喝? 顾氏笑容僵硬,有心不搭话,可郡主话已经递到她嘴边了,不答未免有些扫她这个当婆婆的面子,于是只得讪讪地道:“自然是真,谁惹郡主不高兴了?给为娘说说看。” 郡主抬起纤纤玉手朝丽娘指来,撅嘴娇嗔道:“就是她,她欺负我,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 丽娘打了个冷战,这女人也太能装了吧,好歹你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怎么好意思装成八岁的样子,还娇嗔成这样,她真有一脚踹到她脸上去的冲动。 顾氏此时也有跟丽娘一样的冲动,不过却只能忍着,“怎么回事?郡主但说无妨。” “母亲派下的丫鬟,她也不等我跟她一起选,竟自己偷偷的先选了,好的都被她选走了,尽给雪儿留些歪瓜裂枣,太欺负人了。” 顾氏扶额,将目光转向丽娘,“可有此事?” 丽娘点头应道:“有。” 顾氏自然不会把此事揽在她自己身上,这事儿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她当然乐得祸水东引。 “谨熙,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好好管管,此事要妥当处理,务必要给郡主一个交代。” 柴靖远淡然抬眸,朝顾氏看了一眼,徐徐地道:“丽娘此举,有何不妥?” 郡主咬了咬嘴唇,娇声道:“当然不妥,论年龄,我长她幼,她当让我,论身份,我是郡主,她是白身,她当敬我。选丫鬟自然是该雪儿先选,她擅自做主,便是不分老幼尊卑,这难道还不算不妥吗?” 柴靖远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道:“她是妻。” 郡主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柴靖远这三个字,戳中了她的死穴,让她再无力争辩,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那个让人不堪的字眼便会落到自己头上来。 妾,多可怕的字眼呀。 郡主挨了柴靖远这致命一击,这会儿再无心思搞风搞雨了,而顾氏此时也消停了下来,不再搭理柴靖远这一家子,转头跟她儿子聊上了。 片刻后,国公爷柴睿进了小厅,然后一大家子人一起出门,往秋院老夫人住行去。 因秋院和春夏两院中间隔了一个大大的花园,来往多有不便,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春熙苑的人便免了早晨的那一次请安,只晚上过去。 走在花园小径之间,丽娘却无心欣赏风景,她的心里一直回响着柴靖远说的那句“她是妻”。 丽娘一直觉得他是个顶无情的人,心是石头做的,永远也不会为谁软一分,可他今天却帮了自己。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丽娘心中疑惑,忍不住想问,于是走到拐弯处,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柴靖远似是没想到她会做这种小动作,转头看她,眼眸里带着几分疑惑。 他虽没有表示,却渐渐放缓了脚步,让郡主和她的丫鬟走到前面,而他则跟丽娘掉了队,走在最后。 “为什么要帮我?”丽娘小步走着,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地问。 柴靖远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是我的责任。” “责任?”丽娘不解地重复了一遍,“难道她们就不是你的责任?” 柴靖远微微摇头,“不一样,她们为她们的选择负责,我为我的选择负责,不懂吗?” 懂了。丽娘点了点头,自己是他亲自选中的人,所以他要对此负责,其他女人是自己上赶着粘着他的,所以他没有半点儿怜惜。 丽娘绝不会承认,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因为他对她的特殊并非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他的选择。 失落之余,她也为那些奋不顾身爱上他的女人感到悲哀,一旦动了心,便被他弃之如敝履,不屑一顾,可见他便如黑夜中的烛火,虽然闪亮的耀眼,可一旦扑上去,必定是烈焰焚身的结局。 一路再无多的话,穿过花园便到了秋院。 老太太住在锦华苑里,进了秋院没走几步便是。丫鬟迎了这一家子进去时,老太太的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丽娘不认得二房的人,不过看情形她也猜出来了,坐在老太太下首的那一家子,乃是二老爷柴显和他的妻子董氏,以及柴三少柴靖松和四少柴靖琪。 至于那位依偎在老太太身边、美目含春的少女,应当便是国公夫人顾氏的娘家侄女,顾雨菲了。 “怎地来得这般迟?”老太太原本是笑着的,不过见了柴睿这一家子后,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可见她对长子并不见得喜爱。 “是儿子有事,回来迟了,还望娘亲莫怪。”国公爷站出来认了错。 “哼,我哪敢怪你,你可是一品国公爷呢。”老太太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当年娶媳妇儿你不听我的,如今娶孙媳妇儿你还是不听我的,当真是儿大不由娘呀,我这糟老婆子哪敢管你?” “娘亲!”柴睿有些气闷地唤了这么一句,然后便再无话可说。 气氛太过沉肃,一时满厅无语,却是柴靖西站出来,朝着老太太撒娇道:“奶奶,您是咱们府上的一把手,您不管着爹爹,还有谁敢管?” 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容,冲着柴靖西招了招手道:“西儿过来,莫跟你爹爹学坏了。” 丽娘暗地里皱了皱眉头,这一家子,关系可真够复杂的。 【这几天真有些末日的感觉,一家子病倒了一半,住院一个,感冒三个,得亏家里人多,不然就成了悉数病倒了。有个朋友去了,就在前天,上前天还跟我一车坐着,说说笑笑呢,结果一转眼倒下去就再也没能起来,连遗言也没能交代一句。亲们,要快乐,一定。】 ------------ 第五十五章 红杏等爬墙 别看柴靖西一双桃花眼,看起来色咪咪的,但他在老太太面前,那可是个一等一的乖孙子。 他上去朝老太太身边这么一坐,三言两语便把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的了。 老太太自顾自地跟柴二少说笑,却把大房这一家子凉在一边,也不叫他们入座。 却是柴靖西见不得他娘亲罚站,朝着老太太撒娇道:“奶奶,您还在生父亲的气?别气了,您忘了当年爷爷是怎么说的了?” 老太太沉下脸来问:“怎么说的?” 柴靖西站起身来,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老太太,莽声莽气地吼道:“你就知道跟那倔小子置气,有啥好气的,还不是像你!” 老太太脸上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句话是老国公爷在世时说的,可见那时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便已经很僵了,想不到如今柴靖西鹦鹉学舌下,倒真有几分老国公爷的神韵在里头。 满屋子人都知道他学的是已故的老爷子,虽觉孟浪唐突,却颇为神似,于是都不由得纷纷掩口偷笑起来。 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岔倒也不生气了,只是对柴睿和柴靖远父子二人仍没什么好脸色,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还不坐下,还要我来请你们?” 这时国公爷父子与顾氏、连带两位新媳妇,这才战战兢兢地在下首坐了。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唯独大房这边冷场,就连应当有的新媳妇见面礼也没人提起。 很明显,老太太很偏心,毫无遮掩地不喜欢柴靖远和他爹,反倒对二房的柴显两口子很是温和亲密,对于顾氏所出的柴靖西也很是溺爱。 丽娘冷眼看着,这情形,若不是她早知道公爹是老太太亲生的,只怕会怀疑国公爷是外头捡来的孩子,而柴靖远则是姨娘生的,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样子。 她明明决定要当一个过客,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为柴靖远抱不平。 老太太把大房的人凉够了,这才懒声懒气地道:“谨熙的新媳妇,还不赶快来见礼?” 丽娘忙起身朝小厅中央的蒲团走去,跟郡主二人双双跪下,“孙媳郑丽(赵雪蛾),见过祖母。” “起吧。碧桃,看赏。”老太太架子端得很足,慢条斯理地说着。 丽娘倒还好,她素来是见惯了各种脸色的,郡主却埋着头,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恨。 及至丽娘和郡主收到红包,正要入座,老太太却叫住了丽娘。 “谨熙媳妇。” 丽娘和郡主齐齐转身,老太太却指了指丽娘道:“我叫她。” 郡主已经看出来老太太不喜欢柴靖远,自然更不会喜欢他的妻子,所以丽娘被叫住,她有些幸灾乐祸,欠身一礼后,面上带笑地入了座。 丽娘只得回转,朝老太太一礼道:“孙媳在。” 老太太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沉着脸问:“规矩可都学好了?” 丽娘只觉得满厅里若干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那些眼神整整齐齐地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你,不配站在这里。 丽娘脸色臊得通红,却益发挺直了脊梁,轻声应道:“回祖母话,都学好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可有读书?会背《女戒》《女则》否?” “回祖母话,孙媳不曾入过私学,却会背这两篇。”丽娘已经镇定下来,态度越发从容,不卑不亢却礼数周全。 便是挑剔的老太太,也一时寻不出她的错处来。 但是,柴靖西没娶老太太选定的人,她心头这一口恶气出不来,又哪里肯依,于是变着方儿地考校丽娘,在她看来,小门小户出来的闺女,总有一样要考倒她,让那小子知道,自己给他挑选的媳妇,才是最好的媳妇。 “可通音律?”老太太又问。 此时厅里已经安静下来,旁的人也不再窃窃私语,都静静地看着老太太刁难她的孙媳。 满厅的人,除了柴靖远,大概没有一个不希望她出丑的,是以即便知道老太太做得有些过了,却无一人出面阻止。 而柴靖远不出面,却是因他了解丽娘,这小姑娘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却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谁若想把她压趴下去,弹回来时定会叫你疼上三天。 “回祖母话,只是略懂而已。” 宽阔的大厅里,丽娘的声音清脆婉转,却自带着一股傲气。 老太太阴沉沉地一笑,拍了拍坐在她身边的顾家小表妹的手,“略懂?嗯,我这里有个使琴的行家,便让她教教你,如何弹琴。” 顾雨菲站起身来,竟不推辞,反倒有些得意地看了丽娘一眼,转身对老太太一礼道:“奶奶,雨菲不懂怎么教琴。” 老太太笑道:“这还不简单,你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弹一曲,再叫谨熙媳妇也跟着弹一曲同样的,她有何不足,你指点一二便是。谨熙媳妇,你可受教?” 这话说得好听,却是存了让一个菜鸟和大师比试的意思。 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呀,丽娘笑着咬了咬牙,点头道:“回祖母话,孙媳受教。” 顾雨菲乐呵呵地命人搬了两张琴,在一侧的矮几旁坐下,随手拨弄了几个音调,转头对丽娘道:“太复杂晦暗的古曲想来你也不会,罢了,我便弹首简单些的,你可听仔细了。” 悠扬的琴声自顾雨菲指尖流出,却是一首《阳春白雪》,配合着她脸上的淡淡嘲讽,便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她这是在嘲笑丽娘是个下里巴人。 若是以往,丽娘要赢过她还真没有把握,顾雨菲的基本功很扎实,琴技极好,丽娘想从技术上胜过她很难。 但是,经过杜姑姑两个月的培训,丽娘的境界已是今非昔比,只听了一句便听出来顾雨菲琴音中的破绽了。 琴心与琴曲不和,便是这首曲子的致命伤。 明明弹的万物知春、雪竹琳琅的雅致之曲,心里头却起着那等龌龊的心思,又如何能弹出此曲气韵来? 一曲毕,满室喝彩,这其中有多少是给老太太面子就不得而知了。 换了丽娘坐到矮几旁,喝彩声戈然而之,没有人吆喝嘘声,便算是给国公爷和柴靖远面子了。 丽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带出几分恬淡的笑容,心里想着冬日里苍翠的竹园,手指徐徐抚上琴弦。 琴曲渐入人心,便是自诩对丽娘十分了解的柴靖远,也是一脸震惊,更别说是等着看笑话的其他人了。 偏偏瓦砾在前,珠玉在后,只要粗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来,到底是谁在指教谁,谁在打谁的脸。 老太太越听脸色越是难看,若不是见其他人听得陶醉,她恨不得立刻喊停。 耐着性子受刑似地听完了一曲,老太太再没了刁难丽娘的心思,摆手道:“唔,弹得不错,去坐下吧。” 却是再也不提指教的话了。丽娘也识趣,脸上绝无半分得色,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回到柴靖远身边坐下。 至于丢丑人前的顾雨菲,早就红了眼圈,眼巴巴地望向柴靖远。 丽娘暗暗地呸了一口:原来是等着爬墙的红杏,我说怎么这么积极地来“指教”我呢。 随后又哀叹了一句:都说红颜祸水,这句话看来男人也适用,太过完美的男人,总是引得各路巾帼前仆后继,死而不休。 正想着,却听对面有人笑道:“谨熙不声不响的,却是找了个好媳妇呀,能言善道不说,琴还弹得这般好,啧啧,难怪把谨熙迷得晕头转向的,连祖母的话都不听。” 丽娘抬眼看去,说话的人是柴二爷的妻子董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 老太太原本已经消了气儿,被她这么一点,又着了火,气哼哼地道:“没一个听话的。” 丽娘侧头看向国公爷和柴靖远,这父子二人却是一般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谁说的,奶奶,我难道不听话?”柴靖西在一旁插科打诨,岔开话题。 老太太想来是真疼他,闻言便是一笑,“嗯,就只有你听话,乖孩子,莫学你哥哥。”言罢转头对站在她身后的碧桃道:“传膳吧,吃饱了气,总得要吃点儿饭才是。” 于是传膳。 尽管气氛很不和谐,但丽娘还是吃了个九成饱,她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绝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饭足汤饱,一直不言不语的国公爷起身告辞,老太太乐得眼不见为净,挥手让他们一家子赶紧走。 出了锦华苑,柴靖远又如先前一般,故意落后几步,跟丽娘走到一起。 “琴弹得很好。”他朝前头看了一眼,然后侧头小声说了一句。 丽娘仰头看向他,目光明亮,露齿一笑,“早就等人表扬我了,哎呦一会儿没得瑟出来,憋死我了。” 柴靖远一愣,随后嘴角上扬,竟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晃花了丽娘的眼,电得她连路都不会走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柴靖远笑容渐敛,表情冷了下来,却是看向丽娘身后。 丽娘察觉有异,转过头去,却是顾家小表妹顾雨菲跟了出来。 “表哥……”顾雨菲怯怯地唤了一句,“雨菲有话对你说。” 【越写越喜欢小柴童鞋,要不,咱们直接无视狄青了吧,好吧好吧好吧?】 ------------ 第五十六章 坦诚 顾雨菲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一看便知是有话想要单独跟他说。 但柴靖远却是巍然不动,只原地点头道:“顾小姐有话请讲。” 顾雨菲咬了咬嘴唇,自知无法要求这男人做任何事,只得拿目光看向丽娘,示意她回避。 丽娘深心里本不想给她这个面子,但想到这姑娘是跟老太太走得近的人,便不愿因一己之恨加深柴靖远跟老太太之间的矛盾,当下点头笑道:“既是顾小姐有事找你,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抬步就要离开,却被柴靖远一把抓住了手。 大冬天里,他的手指冰凉,也不知是不是穿得太少的缘故,丽娘心里想着“这也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顾小姐要说的话,想必不用内子回避吧?”柴靖远淡淡地道。 顾雨菲盯着那双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中闪过一抹妒恨,却是低下头,许久没有回答柴靖远的话。 丽娘觉得别扭,使劲想要将手抽离,但柴靖远手掌宽大有力,虽算不上用力,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只得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三人原地僵持了片刻,顾雨菲先按捺不住,咬了咬嘴唇,可怜兮兮地道:“奶奶说,有些事情原不该怪你的,你也是让旁的人钻了空子,奶奶说,你若心中有悔意,便多来秋院走走,陪陪她老人家。” 柴靖远目光微沉,冷冷地问:“说完了?” 顾雨菲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抬起头来,面上带着几分畏惧,更多的却是无畏的坚持,一脸激扬地道:“表哥,你要考虑清楚才是,奶奶她原本便疼爱靖西多一些,你这般伤奶奶的心,就不怕……” 柴靖远不等她说完便冷哼了一声道:“顾小姐已经满过十七了吧?姑娘家到这个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至于柴家的家事,就不劳顾小姐费心了,告辞。” 说完牵着丽娘的手,转身便走。 顾雨菲被他一席话说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直看着柴靖远和丽娘的背影,直到两人消失在拐角处。 柴靖远心里窝火,步子不免有些大,丽娘跟他不上,又不敢把手拿回来,只得小跑着在他身后。 眼下这人正在气头上,这当口去捋他的虎须,非常不明智。 柴靖远的火气来得快,灭得也快,只大步走了一小段路,待转过一道弯后,便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脚步慢了下来,转头看了气喘吁吁的丽娘一眼,却依旧没松开她的手。 “至于这么生气吗?”丽娘忍不住地想呛他一句,指望他心里一烦,就把自己的手给甩掉。 柴靖远没应声,也没有如丽娘预想的那样甩开她的手,反倒拉着她出了正路,朝水池旁的一座回廊走去。 “你来这里干嘛?”丽娘问。 回廊高于地面四五步,视线十分开阔,几乎能观赏大半个花园的风光,但丽娘绝不会认为柴靖远拉她来这里是为了欣赏风景的。 果然,进了回廊后,柴靖远松了手,却是站到她的面前,俯视着丽娘问:“你怎知我生气?” 丽娘不以为意,撇了撇嘴道:“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你平时不会说那么多话,更不会那么毒舌,这不是生气是什么?不过,有必要这么生气吗?那位顾小姐,想必也是心仪于你,虽然用错了法子,但是本意却是不坏,你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人留。”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到停下时才脸色一变,讪讪地低下头,低声道:“当我没说过。”心里却把自己骂了个半死,若不是柴靖远就在面前看着她,她只怕要狠狠地给自己一耳瓜子:叫你多嘴。 却不想,她低头的瞬间,柴靖远的嘴角却微微扬起,淡淡地道:“我是不该生气,为这等不相干的人,不值。” 丽娘愕然抬头,却见他目光落在远处,面色淡然,竟没有因为自己近乎冒犯的话语生气。 难道我也是那等不相干的人?丽娘不由得自问。 心里正不高兴,却听柴靖远又道:“只有你我二人时,说话不必诸多顾忌,我不会跟你生气。” “因为我也是不相干的人?”丽娘下意识地这么问了一句。 柴靖远微怔,看向丽娘,见她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头顶和一双发红的耳朵,不禁暗自好笑,半晌后才道:“不是,你是我的妻子。” 丽娘心中一暖,抬头看他,但那人面色如常,清冷的眼眸里,既没有含情脉脉,也没有温柔怜惜,似乎在很平静很淡然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丽娘刚温暖起来的心瞬间冷了下去,冷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假的。” “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直说,我说过,不会跟你生气。” “为什么?”丽娘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柴靖远把目光落到远处,淡淡地道:“终日里猜测别人未尽言辞背后的含义,很累,回到家里,我希望不用猜,至少在你这里能不用猜。” 丽娘忍不住心中发酸,以前她还是小老百姓的时候,只觉得郑国公府已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坛了,可如今一步跨入这神坛里才知道,神坛并非清净地,甚至比小老百姓家中更龌蹉,更不堪,除了衣食住行极尽奢靡外,真无长处可取。 明明是骨肉至亲的一家人,却连在饭桌上也不放弃争斗,唇枪舌剑、含沙射影,一点儿不为被中伤的是自己的亲人而难过。 这还是一家人吗? “好。”丽娘定下心神,郑重地道:“既然你这般说,我便信你。至少这三年里,我会对你坦诚。” 柴靖远回过头来,朝着丽娘展颜一笑,顿时又晃得她六神无主,神思不属,片刻后才找回神智,把目光落到他胸前的绣花图样上,语无伦次地问:“既然你要我有什么说什么,那我问你,那顾小姐挺不错的,你怎么……我是说,反正你院子里也有好几个……了,多她一个又不多,嗯?你懂的。” “她讨好奶奶,想通过奶奶逼我就范,这是我最讨厌的方式。”柴靖远语气平和,就连说“讨厌”二字时,也没有什么波动。 丽娘想了想,觉得也是,任谁被人逼迫都会不高兴,更何况像他这样生来便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大少爷。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走吧,该回去了。”柴靖远没有再来牵丽娘的手,倒是让她白担心了一场。 今日在这回廊之中,不过寥寥数语,却把身份天差地远的两个人拉近了距离,至此,他在她面前不再是高高在上无法接近的冷面小公爷,而她在他面前也不再是那个不谈其他只谈利益的小商女。 再说,二人离了回廊,直接往春院行去,半路忽然消失的许姑姑,又忽然地回到了丽娘和柴靖远身后,一如她从来没离开过一般。 柴靖远和丽娘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春院的大门,一股恶臭传来,柴靖远略略皱眉,许姑姑却是忍不住掩鼻抱怨:“这是搞的什么,好臭。” 丽娘没出声,脸上却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柴靖远一眼瞥见丽娘脸上的表情,便知道是她弄出来的动静,挑眉问:“你弄的?” 丽娘俏皮地眨了眨眼,笑道:“算是吧,今日你家桂姨奶奶身子不适,我便请大夫来给她瞧了瞧,大夫开方子温和得紧,不利于治愈桂姨奶奶的顽疾,于是我便改了方子,大夫也是认可了的,想必桂姨奶奶院儿里正在熬药呢。” 柴靖远见丽娘眉目间都透着一股狡狯与欢喜,心中不由得一软,当下再次牵起丽娘的手,大步朝妾室们住的兰苑行去。 丽娘心里一突,暗想:糟了,我真傻,怎么能相信他一时意气用事说的话呢?这下好了,不打自招,只怕折腾了他的小妾,他心里不高兴了吧? 又想: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弄得这满院子都臭,的确也是罪过,若他要我道歉,我便道歉就是,只是以后再不信他了。 柴靖远却不知丽娘心中所想,只拉着她的手进了兰苑,早有眼尖的丫鬟看见了他,忙不迭地上前行礼,然后转身去请自家主子出来相迎。 柴靖远拉着丽娘的手才走到兰苑的院子中间,三位小妾已经齐齐地迎了出来,就连“病重”的桂香也不例外。 柴靖远的目光从几位侍妾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桂香身上,淡淡地道:“既是病了,就不该出来乱走,回屋歇着,我一会儿来看你。” 丽娘暗暗地撇了撇嘴,心里把柴靖远骂了几百遍呀几百遍。 假的你看不出来吗?色令智昏的混蛋! 桂香闻言却是大喜,一扫先前生龙活虎的模样,来的时候明明是走得最快的一个,这会儿却手脚无力地靠在青萝肩头,由那十三四岁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将她扶回去。 待桂香回转后,柴靖远对莫愁和夏纯道:“都随我去探病吧。” 两位姨奶奶不敢有异议,只得跟在柴靖远和丽娘身后往桂香的房间进去。 桂香的房门口,丫鬟红叶正熬着药,刺鼻的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去,夏纯和莫愁二人原本敢怒不敢言,只能远远地忍受,这会儿却被柴靖远叫来近距离遭受荼毒,简直欲哭无泪。 见柴靖远把目光落在药罐上,丽娘止不住担忧:他这是要干什么? 【今天我爸出院了,明天补昨天的欠账,这章是今天的作业,谢谢笨笨和宁宁的打赏,谢谢各位童鞋的支持!】 ------------ 第五十七章 腹黑小公爷 柴靖远转头看了丽娘一眼,眼神闪烁,丽娘从中看到一抹戏谑,再看时,却又是那般淡然的模样了。 “药熬好了?”柴靖远转开眼问。 红叶应道:“回爷的话,已经好了。” 其实这药不只是已经熬好了,而是早就熬好了,只是桂香让红叶一直这么熬着罢了。 从丽娘命人去请大夫起,桂香便知道那位小少奶奶要拾掇自己,但是她根本不担心那小商女能动得了自己,药被动了手脚,她便一直熬着,总有人受不了跳出来闹,闹到郡主和爷的跟前,那小商女还能讨到好去? 如今郡主没来,倒是来了小公爷,那更好,她不信爷这般不念旧情,由得那小商女怎么闹。 她还想借着今日之事,狠狠地给新来的小少奶奶一个下马威呢。 “好了就端进来。”柴靖远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拉着丽娘的手进了房间,莫愁和夏纯双双跟上。 这会儿桂香已经躺到床上去了,见到柴靖远进来,忙装出一副病重无法起身却还要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真真是我见犹怜。 柴靖远冷眼看她,却不说话,倒叫她好生为难,起身不是,躺回去更不是,唱独角戏般地挣扎了半晌,还是扶着青萝的手臂起了身,朝柴靖远和丽娘行了个礼道: “爷,奴婢这身子真是不争气,晌午原该去少奶奶跟前儿立规矩的,实在是……求少奶奶宽恕。”桂香含泪说着。 丽娘笑了笑道:“桂姐姐委实太过客气了,人食五谷,焉有不生病的道理?这是人之常情,丽娘又怎会因此责怪与你?不过,桂姐姐有一点可就错了,既是有病,便该早些请大夫来瞧,免得小病养成了大病,大病养成不治之病,到时候有个好歹,可就不美了。” 桂香嘴角的肌肉抽了抽,却怎么也憋不出一个笑容来,这小少奶奶,将这番话说得这般言辞恳请,似乎字字句句都在为她好,可她却听着刺耳,总觉得她是在诅咒加威胁自己。 桂香正讪讪地,抬眼却看见红叶端着药碗进来,热气腾腾,恶臭扑鼻,顿时心中一阵冷笑,转头看向柴靖远,委委屈屈地道:“少奶奶说的是。少奶奶今日为奴婢请大夫、抓药,奴婢在这里先谢过少奶奶。” 丽娘也朝柴靖远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心中犹豫不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 柴靖远却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开口道:“伺候你主子吃药。”这话是对红叶说的。 红叶不敢不应,端着药碗上前。 桂香一脸畏惧地退后一步,摇头道:“爷,今日这药有些古怪,奴婢闻着便受不住,哪里吃得下去?” 她的意思很明白,只差没直言这药有问题,她不会喝了。 丽娘柳眉一挑,就要开口,柴靖远却拦在她前头说了话:“良药苦口,有病就得吃药,吃不下也得吃,红叶,伺候你家主子吃药,按大夫说的吃,直到你家主子痊愈为止,倘若轻忽,后果你知道。” 说罢拉起丽娘,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回头来到:“夏雪,莫愁,你们等桂香喝过药再走。好好养病。”后一句却是对桂香说的。 夏纯听他还是唤的她原先的名字,脸上不禁喜滋滋地。 柴靖远和丽娘前脚刚离开不久,桂香的屋子里便响起了一串的呕吐声。 回春熙苑的路上,丽娘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改过方子的药,虽然也能治病,但实在又苦又臭,真没几个人吃得下去,她改方子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桂香每日受煎熬,不过是敦促她早日来立规矩罢了。 柴靖远淡淡地道:“第一,我信你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第二,我也希望你信我说过的话。” 丽娘闻言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竟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说说而已。 这一刻,丽娘心底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若与这样的人真的成为夫妻,想来也是极为安全可靠的吧。 随后又是自嘲地一笑:你个小村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疯了你。 一夜无话,第二日桂香桂姨奶奶的病便好了个全乎,中午时分精神萎靡地跟着夏纯和莫愁两位姨奶奶来春熙苑立规矩。 柴靖远午间不在,桂香人虽来了,但对丽娘却无半分敬意,横眉冷对,咬牙切齿。 丽娘也不刻意为难她,只让三位姨奶奶象征性的布了几道菜,便让她们也坐下吃饭,其他两位姨奶奶并无不妥,倒是桂香将碗碟弄得山响。 “若是桂姐姐不想再重学规矩的话,还是注意些才好。”丽娘被“叮叮哐哐”的声音烦得够呛,放下碗筷不悦地道。 哪怕是郑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吃饭时也绝不会发出这种动静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奶奶是觉着颖国公府出来的人规矩学得不好?”桂香硬着脖子反驳,她想把她与丽娘之间的矛盾,升华成郡主和丽娘的矛盾。 想得倒是挺美的,但丽娘即使讨厌郡主,也绝不会上了桂香的套,当下冷笑:“莫说颖国公府,便是郑国公府、公主府、亲王府,也没谁敢说每个下人的规矩都好,哪个府上没几个不懂规矩的下人,不然家法是拿来做什么的?” 桂香被丽娘一席话气得不轻,她好歹是个姨奶奶,却被比作下人,偏偏她还无法反驳,她在人前不得不自称奴婢,又如何不是下人? 但她偏偏不服气,“少奶奶以为你说的话,爷就会信?奴婢在爷跟前向来有规矩得紧。” 丽娘原想说,要不咱们试试,但是想了想后却还是改了口,指了指立在她身后的许姑姑道:“兴许我说的他不见得信,但这位许姑姑说的话,你猜他信不信?” 桂香脸色顿时变了,她只知道先国公夫人身边有位许姑姑,很受小公爷敬重,却从不曾见过,却不想竟跟在了少奶奶身边,若是她说的话,小公爷绝对不会不信。 桂香被丽娘吓唬住,也不敢再搞风搞雨,一顿饭倒算是平平静静地吃完了。 第二日便是回门,前日傍晚时柴靖远便跟丽娘说了,回门时先送她回去,然后会去颖国公府小坐片刻,末了会来郑府用午膳,然后接她一起回去。 这样的安排已是很以丽娘为重了,丽娘也没什么意见,点头应了。 第二日一早,丽娘起床梳洗,挑了一套月白色对襟襦裙穿上。 襦裙颜色素净,又因在孝期,裙上没有绣花,却在外加了一层白色轻纱,胸口打了个花结,后腰处两条纱带挽成蝴蝶结,长长的沙织蝶尾随风飘扬,看上去竟似画中仙子一般。 这般妆容,便是柴靖远乍见之下也忍不住楞了楞神,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将心中的那句赞美之词宣之于口。 及至上了马车出了国公府到郑府时,柳眉与丽娘的奶奶和大伯一家子、还有一直在郑府做客未曾离开的姥爷姥姥,竟早就等在了门外。 丽娘顾不得规矩,下了马车直奔过去,搂着柳眉的胳膊红着眼道:“奶奶,姥爷姥姥,天这般冷,你们出来作甚?” 姥爷轻声呵斥:“不可没了规矩,谨熙乃是公侯世子,我等白身,出门相迎乃是正礼,岂可轻忽?” 柴靖远此时也下了马车,身后跟着李曦。 他过来,先给几位长辈一一见了礼,这才道:“各位长辈无需这般多礼,谨熙如今亦是白身,当不得这样的礼,天冷,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爵位继承人,朝廷承认的继承人会有一个七品的官职,虽是闲职,但好歹脱离了白身的行列,不过这官职是要在他的妻子诞下他第一个子嗣的情况下才会封赏,若是后院无所出,他这爵位继承人便无法名正言顺。 所以各路神仙妖怪才会那么关注他的后院,才会那般费尽心力地跟他过不去,为的不就是那个他看不上眼的爵位吗。 柴靖远虽说让众人不必客气,但郑府诸人却没法对他不客气,对小老百姓来说,八品县官都已是天大的官了,更莫说是小公爷,一时间哪里自在得起来。 柴靖远入了厅,略陪坐一阵后便留下李曦暂行告辞离开,却不想他前脚刚走后脚却出了一件大事。 【挺不好意思的,又食言了,扣除这一章,我还欠三章更新,我记着的,会在上架之前补上。】 ------------ 第五十八章 蛇蛇蛇 丽娘正在柳眉的房间里陪母亲说着体己话,忽然青桐急急忙忙地进来通传,“小姐,吕老爷子家的六老爷子过来说,吕老爷子被毒蛇咬了,这会儿已经快不行了,求您过去瞧瞧。” 吕老爷子的长随昵称叫小六子,但那是吕老爷子对他的称呼,人家七老八十的一位老人家,其他人怎么敢跟吕老爷子一样称呼他“小六子”?是以郑家的人都唤他一声六老爷子。 丽娘听闻吕老爷子出了事,哪里还顾得上闲聊,当下提起裙摆跟着青桐抄小路便出了郑府,一路小跑着往吕老爷子家去了。 吕老爷子家丽娘还是第一次来,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她也无心四处打量,让门房带她直奔花园去了。 “老太爷是在花园里被蛇咬的,这大冬天里,哪里来的蛇,真是奇了怪了。”门房一边带路,一边抱怨着。 丽娘没答话,只略颔首,猫冬的蛇原本不该咬人的,更不会露在外头被吕老爷子遇上,这事儿透着古怪,却不是她能多说的了。 那门房领着丽娘抄的也是小路,直达后院花园,没从七进八进的那些厅房中间穿过,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下人们不敢挪动吕老爷子,便把离出事地点最近的一座凉亭围了起来,又在里头放了火盆,即便花园里冷得刺骨,但凉亭里还不算太冷。 吕老爷子此刻正躺在一张铺着棉被的木板上,身上也盖着厚实的被子,只露出满头苍苍白发和一张青中透黑的瘦削脸庞。 地上摆着一个铜盆,盆里装着乌黑的血,想来是从伤处挤出来的,只可惜冬日的蛇毒因为积存太久,毒性比其他几季更为生猛,只是放血已经无法遏制毒性的蔓延了。 亭子里除了吕老爷子外还有小六子和另一位四五十岁的下人,两家经常走动,都是熟面孔。 小六子想来是急坏了,在凉亭里团团乱转,见到丽娘,忙迎上前来。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就这么巧,城里的大夫都出诊去了,郑小姐,小的实在是无法可想了,您家曾经开过药铺,不知可有法子能解蛇毒?求求您,想想法子救救老太爷。”白发苍苍的小六子哭得稀里哗啦,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丽娘叹了口气道:“六老爷子,我不懂医。” 小六子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嘴唇哆嗦着,却是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几乎已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如今丽娘说不懂医,老爷子又中毒多时,如何还救得回来? 丽娘没工夫管小六子的情绪,三两步跨过去,凑到吕老爷子耳边,低声问:“吕老爷子,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吕老爷子眼皮子动了动,想来是听到了,身子动弹不得不说,竟是连眼也睁不开了。 “吕老爷子,我知道您能听见,丽娘不懂医,但丽娘手中有解毒的方剂,而且是成药,但是,这方剂丽娘从未给人试过,不知疗效,只是如今情况紧急,除此之外丽娘别无他法,吕老爷子愿意一试否?若是愿意,便动动眼皮。” 救人,是要担责任的,倘若却毒散没有效果,或者反而激化了蛇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直接害死吕老爷子的凶手,如果吕老爷子的家人要追究她的责任,只怕她这回就得吃官司了。 若是陌生人求上门来,丽娘是说什么也不会用却毒散的,但吕老爷子不同,相邻几个月来,彼此之间早有了感情,所以纵然凶险,纵然可能会承担责任,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丽娘不想放弃。 最关键的是,此药虽然不曾试过能否解毒,但丽娘却用鸡鸭试过,至少此药本身无毒无害。 虽然丽娘本意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但是听小六子说大夫都被人请走了,也就是已经没有其他法子能救得了吕老爷子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效用不明的却毒散却成了唯一选择。 只是,冒不冒这个险,是不是等待更好的救治时机,却不是该丽娘说了算的,吕老爷子最有发言权。 好在,吕老爷子虽然中毒已深,但神志很清醒,听见丽娘的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猛地睁开了眼,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随后含混地道:“愿……意……”然后便不肯再闭眼,而是鼓着眼珠子,瞪向小六子。 小六子伺候吕老爷子几十年,怎能不懂他的意思,见他这般模样,顿时老泪众横,伏地对吕老爷子叩头道:“小六子明白老太爷的意思,若……若郑小姐救治无效,小的绝不会让郑小姐有任何麻烦。” 丽娘只听了吕老爷子说愿意,便已经将却毒散拿在手里,准备给吕老爷子服下了,听闻这话,心中微微一松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对吕老爷子的钦佩。 谁都惜命,不是什么人都敢不追究责任地把性命交付到别的人手里。 丽娘咬了咬牙,自瓶中取出一颗药丸,亲自喂进吕老爷子嘴里,小六子起身倒了热水,扶起吕老爷子,喂他喝下。 丽娘刚收起药瓶,柳眉和柳老爷子便赶了过来,见到吕老爷子这般模样,柳老爷子不由得好一阵唏嘘。 只是吕老爷子先前说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这会儿老友来探望也是无力回应了。 几人提心吊胆地守着吕老爷子,一时间无人多说一句。 不多时,一位四五十岁衣着素净却华贵的中年人领着位干干瘦瘦提着药箱的大夫快步赶来,小六子一见那中年人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道:“老爷,您可算来了,老太爷他……” 小六子哭到此处,偏偏被一口气儿哽住喘不上来,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中年人顿时面如死灰,身子软软倒下,竟也跪在了亭外,眼中流出泪来,仰天大喊了一声“爹”。 那位干干瘦瘦的大夫手中药箱落地,却是长叹了一声:“下官来迟了。” 正愁云惨雾,凉亭里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随后有人说了一句:“嚎哪门子丧?老头子我还没死呢。” 原来是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亭外来人身上时,吕老爷子竟已经醒了过来,虽说脸上依旧青黑一片,但颜色却比先前浅淡了不少,人也比先前精神了些,竟能睁开眼说话了。 丽娘见却毒散起了效果,心中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把位置留给吕老爷子的家人。 那痛哭失声的中年人闻声连滚带爬地进了凉亭,扑到吕老爷子跟前惊道:“爹,您没……李太医,请您替家父瞧瞧。” 那位李太医捡起药箱,躬身应道:“是,下官明白。” 李太医进了凉亭,给吕老爷子把脉看伤口,皱眉片刻后才“咦”了一声道:“吕老太爷,您已经服过解药了?” 丽娘站的位置正对着吕老爷子,那位太医和吕老爷子的儿子却是立在吕老爷子身前,背对着丽娘等人,是以当丽娘使劲朝吕老爷子递眼色的时候,那位吕老爷并没有看见。 “解药?哦,好像是服过了,小六子不知去哪里倒弄来的解药,是不是,小六子?”吕老爷子朝小六子递眼色。 小六子满头汗,刚才闹了个大乌龙,害得吕老爷痛哭流涕,还不知他回头怎么收拾自己呢,这会儿还要说假话糊弄人,真是…… 再说,这解药若是无效,郑小姐不认倒还理解,如今解药有效,为何不认下?这明明是好事儿啊? 不过,小六子心中虽然不解,却还是顶着的压力,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小的以前在药摊子上买的成药,说是祖传专治蛇毒的,小的当时……买来耍耍……一时心急,病急乱投医……” 吕老爷沉着脸,把手一挥,吓得小六子赶紧闭了嘴。 “李太医,不知家父眼下伤势如何?可有何不妥?” 李太医恭恭敬敬地道:“吕大人,令尊服下的解药十分对症,此刻虽有病容,但毒素正在慢慢地被肃清,只是会不会有余毒,下官一时还难以决断,须得等上一时片刻才能见分晓,不过,请吕大人放心,令尊已无大碍。” 丽娘心中一突,要知道太医那可是正经的官儿,寻常郎中只能叫大夫,给贵人看病有品级的官医才能叫太医。 这位太医却称吕老爷子的儿子为吕大人,且自称下官,那么吕大人的官职定然比太医更高,看李太医的态度,显然吕大人的官职比他高出不少。 吕老爷子不是商人么? 不等丽娘细想,吕大人已经开始查问今日之事了。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不得有疏漏之处。” 吕大人看上去并不凶,眉目柔和,但只要他的眼睛扫到你,就会让你不自觉的发憷。 小六子不怕吕老爷子,却怕极了这位吕大人,闻言顿时战战兢兢地把今日之事细说了一遍。 他也真是不含糊,吕大人叫他细说,他便真的细说,细到早上他吃了什么,吕老爷子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骂了几个人,追了几次狗都一一言明,直把吕大人听得暗暗咬牙。 不过,好在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今日一早,吕老爷子如同往日一样去院子里练五禽戏,却发现他平日里练功的地方竟大喇喇地盘着两条毒蛇,吕老爷子不欲跟畜生过不去,于是打算去别处练功,并命下人来将蛇弄走就是。 却不想其他的地方竟也有毒蛇,而且这边的更狠,不仅潜伏在灌木丛里,而且还暴起伤人,咬伤了吕老爷子的手指。 巧合的是,每月十五日时,吕府专用的大夫都会外出购置药材,今日恰逢十五,大夫不在,小六子心急火燎地差了两个下人出去请大夫,为了保险起见,他让两人分头去请,却不料两位大夫一早便出诊去了,皆是不在。 那时吕老爷子人还很清醒,顿时知道事情不妙——冬日里的蛇,大清早出诊的大夫,无一不是阴谋陷阱,于是便让府里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情,一人去请吕大人,其余的分头去请大夫。 至于小六子,在府里等得实在心焦,便自作主张地去隔壁把丽娘给请了过来。 这一下子,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也是吕老爷子命不该绝,若不是丽娘手中有却毒散的配方,又一时贪玩炼制了一瓶成药随身带着,吕老爷子这回就真的是逃不出别人的算计了。 至于丽娘救吕老爷子的事儿,小六子没敢说,含混了过去。 吕大人听得面色铁青,沉声道:“将行凶的毒蛇呈上来。” 【这是补的第一章,还欠两章。今天感冒已经好很多了,虽然咳嗽厉害,但是至少头脑清醒,耳聪目明,幸不辱命,码了两章出来,心里好受些了。╭(╯3╰)╮】 ------------ 第五十九章 丁忧 片刻后便有下人将断成两截的死蛇用铜盆装着端进亭子里呈递给吕大人看。 “竟然是五步蛇!”吕大人看过之后面沉如水,咬着牙道:“这种蛇根本不适宜在北方生长,却偏偏出现在此地,可见不是天灾。” “李太医,家父现在能否搬动?这院子里只怕还有不少毒蛇,若人来人往,免不了再生出事端来。” 李太医点头应道:“可以的,院子里风大,吕老太爷回到房间里休养更合适一些。” 吕大人忙俯下身来,朝吕老爷子柔声道:“爹,我这就叫人送您回屋去,您放心,这里有我,没人敢再害您。” 吕老爷子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好,青黑之气消散了不少,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小声地嘀咕道:“正是有你,旁人才想到来害我,还好意思说。” 说完不再看他,倒是把目光转向丽娘:“旁的人都回去吧,叫小丫头留下,陪老头子我说说话,你们不介意吧?” 柳眉忙笑道:“老爷子说的哪里话,我们也帮不上其他什么忙,丽娘能留下跑个腿也是好的,我们便不打扰老爷子休息了,告辞。” 小六子送柳眉与柳老爷子离开后,另有两名家仆进来,抬起吕老爷子躺的那张木板往吕老爷子的住处行去。 李太医和丽娘等人跟在吕老爷子身后也进了房间,吕大人却还留在院子里,安排善后事宜。 有李太医在,吕老爷子只是东拉西扯地跟丽娘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及至过了一刻钟,李太医再次替吕老爷子把脉,确定吕老爷子体内蛇毒已清后,这才告辞出去,找吕大人复命去了。 李太医一走,屋子里便剩下吕老爷子和丽娘,以及吕家老仆和青桐四个。 吕老爷子一个眼色,青桐跟那位老仆便双双退出,只留下丽娘。 “小丫头,说吧,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老头子跟别人说?”吕老爷子脸上黑气尽褪,虽说失血过多,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比起先前却是正常了不少。 丽娘自己寻了张凳子坐下,叹了口气道:“老爷子有所不知,这蛇毒的解药来历我解释不清楚,若是旁人问起,我该如何说明?所以倒不如不说,省得麻烦,当时也是情况危急,否则我也不会这般冒险。” 吕老爷子闻言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罢了,这是你的秘密,老头子我也不追问,这药丸子效果倒是挺好的,专门解蛇毒的?” “不止,还可以解其他的毒,只要不是太复杂太难的毒,都可以解,提前吃的话,还能预防中毒,有十二个时辰的药效。”丽娘隐瞒了却毒散的来历,却没有隐瞒它的功效。 吕老爷子听得眼中一亮,一脸谄媚地道:“好东西呀,还有没有?匀几粒来,你也晓得,这些日子只怕家里不会平静了,防着点儿总是好的。你只管放心,这事儿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下人们我也会打招呼的,都是老人儿了,信得过。” 丽娘点了点头,当下也不藏私,连瓶子一起拿出来,悉数交给了吕老爷子。 “都给您吧,我瞧着今日这事儿也很蹊跷,若此药真的能救人,也算好事一桩。” 吕老爷子欢欢喜喜地收起了药瓶子,笑眯眯地道:“真是个好姑娘,对了,那位娇蛮的郡主没欺负你吧?” 丽娘想了想,眼下倒还真的说不上欺负,两人之间隔着个柴靖远,郡主便是想欺负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吧,只是以后就很难说了,不过,丽娘却也不怕她。 想着,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吕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别怕,她要是敢欺负你,回来跟老头子我说,我替你撑腰。” 丽娘并未将吕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笑着摆手道:“老爷子看我像是那等好欺负的人?我才不怕她呢。” “好,好,那就好。哎呀,小丫头,老头子累了,你回去吧,省得你家小公爷一会儿见不着你,着急。”吕老爷子没个正经地嚷嚷道。 丽娘笑着起身告辞,出门叫上青桐,主仆二人回郑府去了。 刚进了花厅,却是李曦等在那里,见到她们便迎上前来问:“少奶奶,请问隔壁吕老爷子眼下情况如何?” 丽娘不知他是随口一问,还是特地留在这里等消息,据实以告道:“吕老爷子服了解药,已经解了毒,眼下应当算是安好了吧。” 李曦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小声地道:“那就好。” 丽娘正想问他既然担心为什么之前不过去亲自瞧瞧,门房丁四儿却领着柴靖远走了进来。 “吕老爷子家出了什么事?”柴靖远进厅后,第一句话便是问的这个。 丽娘觉得奇怪,为何这主仆二人都那么关心吕家的事情,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把她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及至听见吕老爷子已经脱险,柴靖远这才松了口气,抬眼见丽娘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当下低声道:“你可知,吕老爷子的儿子是何人?” 丽娘摇头表示不知,她只知道那位吕大人想来是个不小的官儿,最起码也该有五六品吧,闹不好还是个知府,反正京城大官儿多,一块城墙砖掉下来砸到的十个人里头,倒有五个是官儿,三个是凤子龙孙。 “吕老爷子的长子名叫吕夷简,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柴靖远徐徐道来。 丽娘依旧一脸茫然,官名很长,她从未听过。 “便是百姓常说的宰相。”柴靖远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这宰相二字,总算把丽娘惊住了,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吕老爷子,竟有个做宰相的儿子。 那可是宰相啊,不是知府,也不是知州,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丽娘从前还只在戏文里听说过这官职,想不到如今竟亲眼见到了真身,难免有些小小的激动。 不过片刻后便平静了下来,一品的国公爷也见过了,似乎再多见一个宰相也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不对呀,吕大人既然是宰相,为何吕老爷子会流落在外?而且,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加害吕老爷子,什么人这么大胆?连宰相的亲爹都敢下手?”丽娘歪着头,自语似的嘀咕着。 柴靖远摆手屏退了属下,厅中只剩他和丽娘二人后,他才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看似为老不尊的吕老爷子曾经也是个很大的官儿,不过这几年身子不好请辞了。吕相爷是个很守规矩的人,相府里头规矩太大,吕老爷子住不惯,于是寻死觅活要搬出来单过,吕相爷犟他不过,只得默许了。 至于今日之事,的确是有人暗中加害吕老爷子,却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 “吕老爷子莫非有什么厉害的仇家?”丽娘问。 柴靖远摇头,沉默片刻后才道:“只怕不是仇家那么简单,凶手的目标很可能是吕相爷。” 啊!丽娘愕然。 柴靖远暗暗地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才道:“这些朝中大事原本不该说与你听,不过我信你不是多话之人,今日所言,只入你耳,能做到吗?” 丽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妄言朝政,那可是死罪,她可不想害人害己,但此事关系到吕老爷子,她偏偏好奇得紧,想不听都不行。 “若是吕老爷子这回真被人害了,吕相爷便会因此丁忧三年,宰相一职旁落,太后娘娘与朝臣之间缺了吕相爷从中斡旋,必然矛盾频发,引起朝局动荡。大多数人肯定不希望出现乱局,可难保一些有心人不想从中渔利。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吗?” 丽娘点头,柴靖远虽说得简单,但她真的是听明白了。 朝中大事虽然她知道得不多,但是一些粗略的情况她还是知道的,如今柴靖远这般一说,她便在心里分析出个大概来。 皇帝年幼,太后垂帘,这种朝政格局本来就不稳定,产生矛盾才是必然。 把持朝政的刘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这是矛盾之一。 从前皇帝还小,自然事事都听刘太后的,可如今皇帝已是满十五岁了,跟自己一般大小,读了许多书,又经历过许多事,凡事定然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和见解。 偏偏刘太后是个深闺妇人,若论争宠治家什么的,也许她很厉害,可在国事上她的想法和见解又怎么可能会跟皇帝一样?这是矛盾之二。 两位主子意见不合,下面的朝臣必然会站队,皇帝虽然年幼,但名正言顺,想来力挺皇帝亲政的大臣不少,但刘太后听政几年来,培养的心腹也不少,所以,朝臣便分为了三派,水火不容的两方,外加一方明哲保身两不相帮或者左右逢源之辈。 这位吕相爷想来是太后派系中的重要人物,而且宰相的位置也很关键,搬倒了他,定然就会改变朝中格局,皇帝说不好就会提前亲政,政权交迭向来都是伴随血雨腥风而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一念及此,丽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咂舌道:“还好吕老爷子没事。” “我们该回去了,去向岳母大人辞行吧。” 丽娘点头,随他一同去向郑府诸人辞行。 【我记着数,还差两章,今天是不行了,明天尽力。】 ------------ 第六十章 什么意思? “一会儿会有客人前来,你也认识的。”在回国公府的马车上,柴靖远斜斜地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对丽娘道。 “我也认识的客人?”丽娘不免好奇,能在国公府算得上客人,而且还是她也认识的人,她还真想不出来会是谁,“是谁?”她问。 柴靖远淡淡一眼扫过来,“一会儿见到你便知他是谁了。” 丽娘沉默,不再多问,马车片刻后便到了国公府门前,柴靖远掀开帘子,对李曦道:“你留在厅里等那位客人,免得旁人怠慢了他。” 李曦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却没有多问,应了声是,也不等马车停下便跳了下去,此后马车驶入国公府侧门,自甬道入了内院,将柴靖远和丽娘直送到春院侧门口。 下了马车,柴靖远也不等第二辆马车将仆人和随从们送来,便很自然地牵了丽娘的手,缓步朝春熙苑行去。 “对了,怎地这几天没见着李绍?”丽娘被他牵着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慌乱,为了驱散这种无措的感觉,她没话找话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柴靖远没有回头,脚步却放得有些慢,淡淡地道:“李三叔最近很忙,我让他回去帮忙了。” 言罢,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丽娘不明白这其中关系,又解释道:“李三叔乃是我娘生前挚友,虽是与我娘主仆相称,但我娘待他却如兄长一般。李曦和李绍便是李三叔的儿子,我年幼时与他们也如兄弟一般,只是三叔守礼,让他们与我主仆相称,日子长了,便再也改不过来了,李绍嘴巴虽然利了些,但心不坏,你别放在心上。” 丽娘听他这般有耐心地解说这些,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的,这样一个不爱说话、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却肯这般轻言细语地说这些话给她听,将他身边重要的人说与她知晓,这叫她的心还能如何平静? 或许,我和其他女人于他来说,总是不一样的吧? 丽娘心底里忍不住这样偷偷地想,然后便有一种可以称之为“窃喜”的奇怪情绪慢慢地滋生,便连他那冰凉的手指,此刻也让她觉得微微温热起来,一如她泛红的脸颊。 柴靖远说完这许多话,却未听见她回应,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她异常乖觉地垂首跟在自己身侧,睫毛低垂,看不清她眼里的神情,白嫩嫩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却不知她因何羞涩。 直到手心越来越温热,他才惊觉,原来自打下了马车,便一直抓着她的手。 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放开她的手,只是手中那温润的触感却叫他有些不舍,但这种不舍也让他隐隐有些害怕,这才几日光景,他便对她生出习惯来了,若再习惯更多,三年后又该如何? 柴靖远暗自惊醒,猛地松开手大步向前,几步后却回过头来,见丽娘站在原地,愕然地看着自己。 “回去后先换身衣裳,然后让许姑姑陪你来我的书房,这位客人,你同我一起接待比较好。”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却将目光落在园中没了绿叶的一条枯枝上,说完后不再等她,转身自己走了。 丽娘也只愣了一下,心里却在嘀咕:这人好生奇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好像突然不高兴了?也没人惹他呀? 她素来光棍儿,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就不去想了,先前的那点儿小窃喜已被她丢到脑后,只在心里给她的临时夫君定了个“喜怒无常”的罪名,然后自顾自地回到了春熙苑中她的房里。 片刻后,随她回门的青桐和马兰也赶了回来,伺候她换了身月白色的曲裾夹袄长裙,又重新替她挽发上妆,待打扮停当后,丽娘叫上许姑姑,两人往柴靖远位于外院花园的书房行去。 再说李曦等在轿厅里,心中一直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让小公爷这般重视,竟让自己在此等候。 不多时,却听闻门房来报,说是有位姓狄的公子求见小公爷,并称是应小公爷之约而来。 李曦心中一惊,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心中百般不愿小公爷与他交好,却不得不吩咐门房,赶紧请他进来。 片刻后,门房领进来一人,此人身材颀长,丰神如玉,身上穿的却是万年不变的那身青衣,不是狄青又是谁。 要说李曦和狄青原本也没什么矛盾,在此前他甚至不认他,李曦这般忌惮他,说起来还跟丽娘有些关系。 狄青是如何跟丽娘相遇,又是如何相识,直至多次相救,这些巧合与巧遇桩桩件件李曦都曾跟丽娘一起经历过,同为男人,李曦自然明白这种缘分对年少轻狂的狄青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尽管他并不讨厌狄青,却还是不希望他再出现在丽娘面前。 “狄公子,又见面了。”李曦面上带着笑,只是笑容却有些发冷。 狄青见等着的人是他,原本坦荡的笑意瞬间收敛,眼中带了几分深沉,愤愤地道:“是你,哼,竟与贼人勾结谋害郑姑娘,亏她一直这般相信你。” 待门房退下后,李曦这才嘲讽地一笑道:“你便这般与我家少奶奶说,看她信是不信。” 狄青气结,咬牙怒视。 李曦又道:“再说,狄公子那日所见之人与国公府颇有渊源,狄公子若是不想坏人夫妻之情,还是莫要信口胡说的好。” 狄青这些时日来本就为情所困,几次训练时走神出错,险些受伤不说,还为此挨了不少罚。 待听闻丽娘成亲的消息后,好容易死了心,却不想今日出门竟遇上小公爷,见他诚心相邀,心中死去的那一块地方又迅猛无比地死而复生,就在他要开口拒绝的当口,那一处地方不住地叫嚣:答应他,去见她! 于是,他便鬼使神差地应了,待忙完了手中的事,便这么迫不及待地寻上门来。 什么高门大户,什么皇亲国戚,什么身份地位,全抵不过他想再见她一面的念头。 如今听得李曦当面对他说“夫妻之情”这样的话,一时心中堵得生疼,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想着,若她过得很好,便将那些破事儿都烂在肚子里,免得她不高兴。 狄青拿定了主意,跟李曦更是无话可说,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外院花园,往柴靖远的书房行去。 郑国公府的规模之大,装饰之精致,让狄青有些眼花缭乱,只是他并无心欣赏风景,只是每经过一处时便会想:她是不是也曾经过这里?她是不是也在那里休憩过? 正暗自嘀咕着,却不想那道令他朝思暮想、想忘却忘不了的人影却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狄青顿住脚步,睁大了眼睛,深恐眼前的倩影只是幻觉,数次眨眼后,那身影却是越来越近,然后,她抬眼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怔住了。 丽娘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狄青,自那日药王大赛分别后,她一直担心他的安危,如今见他无恙,倒是放下心来,正笑着欲上前问候,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李曦,顿时想起柴靖远说的客人来。 这就是她也认识的客人,要她一起来接待才好的客人? 柴靖远这是什么意思?要敲打自己吗?怀疑自己跟他不清白吗? 丽娘脸色微微发白,迎向狄青的脚步慢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嘘寒问暖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好久不见。” 【平安夜什么的,太疯了,更得太晚,抱歉。明天的更新估计也很晚,明日公司杀猪,要弄什么酒,必须去。圣诞快乐,亲们。】 ------------ 第六十一章 男人的心思 此时李曦看到丽娘,心中也有些不安:她怎会在这里?是公子叫她来的?公子莫不是对她起了疑?虽然她跟那位狄公子说话的样子看着的确是十分碍眼,可由始至终他都清楚,他们是清白的,中间没有任何逾矩。 公子叫她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也不怪李曦琢磨不透柴靖远的意思,这会儿除了柴靖远自己,大概就只有杜墨会稍微懂他一些了。 李曦是站在寻常男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的,一来他并不知道丽娘和柴靖远的夫妻关系是假的,二来他也不知道狄青到底是什么人,对柴靖远来说有多重要。 在他看来,公子今日这番相邀,必然是鸿门宴一场,狄青跟她虽然清白,但公子未必相信,今日相邀,肯定是要给狄青难堪的,搞不好还会连带着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为人妻子的本分。 若真是如此,她只怕要难过了。 李曦心里头有些不痛快起来,他自然不会怪丽娘,却只怪狄青,怪他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破坏眼前难得的宁静。 这般一想,他的脸色便再难维持原本的熙和与宁静,倒是越来越阴沉起来。 “少奶奶。”李曦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句。 丽娘回过神来,见他脸色不愉,微微一怔后问:“怎么?” “……没有,公子还等着呢。”他原本很想说:倘若公子说了不中听的话,请你别放在心上。 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说这些,于是索性把话闷在心里,没说出来。 只是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让丽娘原本就悬在半空的心提得更高了,之前还只是怀疑柴靖远叫她来的动机,此时却已是确定了他的不怀好意。 有的时候,误会便是这么一点点儿积存下来的,若干的小误会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一时说不清楚的大误会。 李曦并不知道他的这一迟疑让丽娘对柴靖远产生了误会,只是闷着一张脸,转身对狄青道:“狄公子,里边请。” 柴靖远的书房建于外院一角,与春院仅一墙之隔,却禁卫森严,平日里无论他本人在不在,总是有他的亲信小厮守在此处,等闲不能入内。 书房外建着一人高的围墙,围墙上立着铁柱和铁丝,铁丝上爬满了带刺的蔷薇与构骨,莫说是人,便是一只壁虎想要爬进去,只怕也得被刺得遍体鳞伤。 李曦领着狄青和丽娘进了书房院子,两只凶猛狼犬乍见生人,顾不得脖子上套着的铁链,人立而起,朝这边扑来,却因链子一头绑在廊柱上,够不到门口,只得龇牙咧嘴,好一通狂吠,声势唬人得紧。 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中也有养狗的,只是多以温顺小只犬为主,即便是养大狗的,也不外乎就是猎犬罢了,如这种形貌都与狼类似的,倒真的少见。 守门的小厮呵斥了一句,两只狼犬立时安静下来,李曦这才推开房门,示意狄青和丽娘进去,他自己和许姑姑却守在门口,并未入内。 柴靖远已经等在书房小厅里了,见到狄青进来,忙起身相迎,神色虽然依旧淡淡,但眼中却带着三分欢喜,“狄公子,久仰了。” 这句话从旁的人嘴里说出来,自然只是一句客套话,但是从柴靖远嘴里说出来,却绝对是出自真心。 在柴靖远还小的时候,在狄青尚未出世的时候,他对狄青的大名便已经算是如雷贯耳了。 可以说,除了他的娘亲,他便是这世上最早知道狄青存在的人,甚至比狄青的父母更早知道。 不过,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所以,柴靖远说久仰,那就真的是久仰了。 狄青平素不喜与人应酬,身在军营,也没机会应酬,所以对于柴靖远那句类似客套的话,他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朝他抱拳道:“小公爷客气了。” 柴靖远对于狄青的反应倒是理解,闻言抬手道:“狄公子无需拘礼,请坐。” 狄青也不客气,更没有寻常百姓见了王侯将相时的那种战战兢兢,倒是很坦然地抖了抖衣袍,四平八稳地坐了下去。 狄青这一坐,倒是把先前被他挡着的丽娘给露了出来,柴靖远抬眼看见她,指了指另一处位置:“你也坐。” 丽娘却不是狄青,人叫坐就坐,眼前明显是两个男人要谈事情,她坐下算什么? 见桌上摆着小砂炉,炉上烧着热水,旁边又有各式茶具,丽娘便知柴靖远是要以茶会客,于是索性走到小砂炉旁,低声道:“我替你们煮茶,你们聊就是。” 柴靖远见她自己寻了事做,心里倒是放心了些。 他也有些担心她不自在。 其实,他叫她来这里,绝不是丽娘心里想的那样,要敲打她什么,也不是李曦想的他察觉到了什么。 他让她作陪,纯粹是因为他自己不擅长与陌生人交际。 若是旁的人,他自然不需刻意相交,都是别人来将就他,他何曾将就过人? 只是眼前之人不同寻常,这是他娘亲的“偶像”,更是娘亲挂在嘴边的“北宋十大名将”之一,跟他成为朋友,乃是娘亲生前遗愿之一。 而且,这人对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他必须跟狄青成为朋友。 只是,他跟这人并不太熟,但丽娘跟他却比较熟,她在,也许气氛就不会那么闷了。 此时的柴靖远并没有把丽娘当成他的妻子,倒将她当成了合作伙伴,所以让合作伙伴来做这种事情,并没有任何不妥。 他却忘了,名义上,她是他的妻。 柴靖远心里琢磨着怎么与狄青相交,狄青的心却放在丽娘的身上,眼神止不住地朝那边瞟,至于丽娘,好在手里摆弄着茶具,不然必会尴尬而死。 心神不属的三人凑在一起,一时寂静。 末了还是柴靖远打破了平静,找到话题跟狄青聊起军营的生活来,狄青心虽放在丽娘那里,但到底是坦荡惯了的人,又是真心热爱军旅生活,于是三言两语后便打开了话匣子,跟柴靖远聊了起来。 男人与男人之间,总是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而且也很容易建立起友谊来,最初的别扭过后,两人倒是越聊越投契,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 “……我大哥哪里会容他嚣张,当时就拿石头敲破了那家伙的头,那家伙见了血,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后来再不敢在乡里横行了,不过,那家伙背后倒是真的有人,过了几天就来了官差,要抓我大哥去坐牢,我大哥这样做都是因我,我怎好叫他去坐牢,便跟官差说打人的是我,不是我哥,后来,我就被充军了,不过,我是真喜欢军营,若是有仗可打,那就更好了。” 狄青说起往事来,倒像是说书似的,莫说是柴靖远听得入迷,便是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丽娘也听得入了神。 “打仗,狄公子喜欢打仗?”柴靖远问。 狄青点头:“当然喜欢,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即便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柴靖远目光深幽,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起仗来,苦的始终是百姓。” 狄青却不改初衷,摇头道:“小公爷此言差矣,百姓一向都是苦的,遇到贪官污吏会苦,遇到天灾人祸会苦,遇到豪强欺压也会苦,又不是单单因打仗才苦的,再说,战乱一开,如果没人应战,只怕百姓会更苦吧?其实只要领军将士能顾念百姓分毫,即便打仗,百姓也不见得有多苦。” 狄青并没读过什么书,但他说的话却是有些道理,柴靖远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了,片刻后才点头道:“狄公子所言甚是,只盼将来狄公子带兵时,也要记得百姓之苦才是。” “这是自然。”狄青重重地点头应了一句,随后才惊觉此言有些托大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是皇家仪仗队的骑兵,马前小卒而已,带兵什么的,太遥远了。” 柴靖远但笑不语,此时丽娘也煮好了茶,斟在茶杯里,先端了一杯给狄青,然后才是柴靖远的。 狄青不擅饮茶,更不喜饮茶,只是这茶是丽娘煮的,对他来说意义就有些不一样了,他有些惶恐地端着茶杯,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才不算唐突。 想了一阵,却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一路滚烫入腹,一如他此刻滚烫的心情。 然,丽娘的目光始终落在小砂炉与茶具之间,不曾抬头看他一眼,便是斟茶时,也是垂着眼眸,他看不见她的眼睛,更无从猜测她是怎么想的。 他先前与柴靖远聊得投契,一时竟忘了她在旁边,如今记起,又见她看也不看自己,便猜她是不是烦了自己,毕竟人家新婚燕尔,自己却赖在这里不走,多少总是有些讨人嫌的吧。 那杯茶带来的滚烫已经褪去,只余下满嘴的苦。 狄青暗暗地叹了口气,起身抱拳道:“今日蒙小公爷相邀,狄青不甚荣幸,只是营中杂事繁多,如今已到了时辰,狄青这便告退,打扰了。” 丽娘听闻他要走,而柴靖远一直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狄青一眼。 狄青的心思一直放在丽娘身上,她抬眸,他自然移目相对。 他的眼里透出太多思绪,只一眼,丽娘便不敢再看他,匆匆复又低头。 柴靖远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丽娘,心里琢磨着若是撮合这二人成为夫妻,能有多大的可能性,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产生什么样的结局? 在他的心里,丽娘跟他只是合伙人的关系,所以他还能很坦然地想到这些。 不过,也只是他自以为坦然罢了,因为很快他就坦然不起来了。 【又差三章了,哎……】 ------------ 第六十二章 嫌隙 狄青告辞,柴靖远不仅安排了马车送他回军营,更是破天荒地与他约定,半个月后狄青下次休沐时定要再与他把酒言欢。 其实,从客观上来说,狄青和柴靖远也算很有共同语言的人,两人都是热血男儿,两人都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心,如果不是中间夹了个丽娘,倒真的能成为生死之交。 不过,如果只能是如果,通常我们说“如果怎样”,就表示那是不可能成立的假设。 狄青和柴靖远之间,隔着一个丽娘,哪怕他们再怎么谈得来,再怎么志趣相投,再怎么相见恨晚,也决不可能成为如柴靖远和杜墨那样的挚友、兄弟。 柴靖远的热情和折节相交,狄青感觉得到,心中也很愿意与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兄弟,但不管他怎么爽直不羁,深心底里却始终埋着一份愧疚:他待我如斯,我心里却装着他的妻子,真是禽兽不如。 正是这份愧疚,让他即愿意接近柴靖远,又无法真正的坦然面对他。 所以,人无完人,如柴靖远这般完美睿智得近乎妖孽一般的男人,偶尔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情之一字,并非拥有智慧与冷静便能真正勘透,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些陷入情爱中的男男女女的奇异心思。 一如此刻的柴靖远。 “这位狄公子,的确有名将之风。” 柴靖远与丽娘送走狄青后回到书房小厅,这位完美如妖的男人很诚实地这样感叹了一句。 丽娘没有应声,也没有抬头,给自己斟了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她在等柴靖远发难。 杜姑姑这两个月里,除了教她琴棋书画,更教了她三从四德。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跟狄青这样的关系有什么失德,但心里到底有些忐忑,并不能真的问心无愧一片坦然。 柴靖远没听到丽娘应声,这才转身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眉敛目,便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在害羞,心里虽然微微有些不大舒服,但这一丁点儿的不舒服还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选择了忽视。 “我们和离后,你若有意,我可以请人替你和狄公子保媒。”柴靖远说。 在他看来,这句话就跟他前两日说的“我们应该坦诚”“凡事有我”“我会站在你这边”一样,都是出于朋友道义,都是合约之内他能给她的承诺之一。 可这句话落在丽娘耳朵里,却无异一个晴天霹雳。 她能接受他冷言冷语地禁止她再见狄青,甚至能接受他冷脸拂袖而去,便是大声斥责她不守妇道,她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唯独这样一句中正平和的话,和这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的语气,让她如坠冰窟。 在她读来,这句话有两个意思:第一,你们那点儿眉来眼去的小暧昧,我早看出来了;第二,别以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也没把你当回事,爱出墙出墙去,我成全你。 所以,人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竟能把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解读出这么恶毒的意思来。 若是丽娘在成婚之前听到这句话,兴许只会一笑置之,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却无法不在意了。 他既然这般看待自己,那么,那些温柔,那些维护,那些笑容,那些牵手走过的路,又算什么呢? 丽娘脸色惨白惨白的,心里有种被人看轻、被人愚弄后的疼痛,可偏偏此事她无法做到如他说的那种坦诚,甚至连一句半句的解释也给不出来。 她低头难过了片刻,再仰首时已是面色如常,容颜却冰冷如霜,“和离后的事,就不劳小公爷费心了。告辞。” 说完,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书房,一路匆匆,竟是连许姑姑也没有等,径直回了春熙苑。 柴靖远静静地站在书房里,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生气。 难道她的心气这般高,竟看不上狄青? 柴靖远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倒是进了书房,忙起他自己的事情来。 第二日晌午,柴靖远要留在家中用午膳,丽娘便让马兰去请了郡主和另外三位妾侍过来。 新婚前三天,新郎按规矩只能歇在新娘房里。 如今三天已过,按理来说柴靖远应该在郡主的雪苑里也接连歇息三天。 所以当丽娘差人去请郡主来用午膳时,素来高傲不肯给丽娘留半点儿面子的昌平郡主,这回竟难得地应了,领着两名容貌清丽的丫鬟,施施然地来了春熙苑。 午膳呈上后,柴靖远在主位坐了,丽娘坐在他右手边,赵雪蛾坐在他的左手边,至于三位妾侍,自然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而且心甘情愿。 往日几位妾侍来这边立规矩,丽娘都是象征性地让她们伺候一会儿,然后便共桌吃饭的,今日柴靖远在,丽娘不愿出那个头,只一言不发地闷头吃饭。 柴靖远不开口,郡主也没心思当什么好人,于是三位姨奶奶便这么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伺候了一晌午,直到男主人放下筷子吩咐她们退下,三位姨奶奶这才得到了解脱。 三位妾侍离开后,柴靖远起身要往书房去,他的小妻子从昨日开始,便没再跟他多说过一个字,也没对他露出过一个笑脸,这里气氛深沉得紧,让他一时有些无法适应,只想赶紧躲开。 瞎子也看得出来,柴靖远和丽娘闹了矛盾。 郡主心中好不欢喜,柴靖远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急忙跟了上去。 “远哥哥,今晚你会来雪苑么?”出了春熙苑,郡主上前挽着柴靖远的胳膊,将他拉到无人处,满脸娇羞地问。 柴靖远没有应声,只点了点头,他是个守礼的人,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坏了规矩,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 得了柴靖远的承诺,郡主不再纠缠,趾高气昂地回了雪苑。 这晚,柴靖远歇在雪苑郡主的房里。 第二日一早,丽娘带着许姑姑往夏院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请安。 前几日都是和柴靖远一起,今日却是独自前去,不免觉得路途好远好长好无聊。 行至半路,却听身后有人唤她:“郑妹妹。” 丽娘回头,却见唤她的人是春风满面的郡主,郡主身边跟着面色沉静如昔的柴靖远。 郡主笑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很滋润很得意的样子,若丽娘接受过完整的婚前教育,只怕就会立即想到某些事情上面去,可惜她没有。 所以,她根本不明白郡主眼里的洋洋得意是什么意思。 “郑妹妹,你起得真早,我本也想早些起来的,只是昨晚睡得委实有些晚……”话说了一半,然后便拿那双会说话的盈盈双瞳凝视着丽娘,一副欲语还休模样。 丽娘完全不懂她的暗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因还在跟柴靖远冷战,脸上也没个笑,不冷不热地道:“没关系,时候还早,你要真过意不去,下回早点就是了。” 郡主的笑容顿时愣住,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即没有收获到想象中丽娘“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也没见到她“心碎神伤”的表情,自己的这番妆模作样,完全没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她泄气了,收起了脸上的得意,一言不发地往夏院请安去。 其实,她昨晚的确没睡好,可惜,没睡好的只有她而已,柴靖远睡得很好,几乎是上床就睡了,就睡了,就睡了,嘛也没干…… 【差四章……………………】 ------------ 第六十三章 祸水东引 “后院是女人的战场!”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很有道理。 新婚七天后,郑国公府春院的短暂和平终于结束,进入了一个硝烟弥漫、诸侯割据的乱世。 战争的导火索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件很小的事情,却犹如往油气蒸腾的春院里扔了一颗小火星,迅速点燃了熊熊战火。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柴靖远按规矩在两位新婚妻子房里各睡了三天,而且很公平的谁也没碰。 前三天是因为丽娘在孝期,不能碰,后三天歇在郡主房里,也不知他出于什么原因,愣是任郡主百般纠缠用尽浑身解数也没碰她一下。 于是,后三天里,郡主每天顶着个黑眼圈起床,不得不靠脂粉来粉饰太平。 欲求不满的女人是可怕的,像郡主这样每天看着人参果香喷喷地摆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吃不进嘴的女人更可怕。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三天结束后,她吃不到嘴的人参果被其他女人咬了一口。 因为第七天晚上,柴靖远主动地歇在了莫愁莫姨奶奶的房里。 当晚,绿绮在三位姨奶奶居住的兰苑里潜伏了大半夜,回到郡主的雪苑后,将她所见的一切汇报给了郡主,比如柴靖远几时进的房,几时要的热水洗漱,几时熄灯…… 郡主可是接受过全面而系统的婚前教育的人,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很快便找出了她的远哥哥“对不起她”的证据,当晚直接气得一宿没睡。 第二日一早,香喷喷的人参果自去忙他的正事儿去了,他的后院儿却就此展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 丽娘并不知道战争已经爆发,去夏院请过安后便径自回了春熙苑,先前曾托李曦给她寻找医书,这几日一有时间便埋头医书中,虽缺了望闻问切的实践操作经验,但就病理及方剂而言,她已算是摸到门了。 正惬意悠闲地看书,忽闻青桐进来通传:“小姐,郡主身边的彩荷姑娘来了,说是请小姐去雪苑一趟,有要事相商。” 丽娘自书中抬起头来,满心疑惑:郡主在搞什么鬼? 不过,既然人家相请,不去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于是丽娘合上书页,对青桐道:“你让彩荷先回去吧,我换身衣裳就去。” 青桐领命出去,丽娘命灵芝进来伺候她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挽了发,这才领着许姑姑往雪苑去了。 丽娘赶到时,雪苑的正厅里,两方人马正僵持不下。 坐着的一方自然是郡主赵雪蛾,在她身后站着彩荷与绿绮。 另一方站着的,是柴靖远的三位妾侍。 不过,这三位妾侍明显不在同一条战线上,桂香是郡主的人,此时正一脸冷笑地站在郡主身边,倒比正牌的郡主还要目中无人几分。 夏纯怯生生地缩在一角,连头都不敢抬。 跟郡主对峙的是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莫姨奶奶莫愁。 身穿浅蓝色罩纱长裙的莫愁,此刻看起来宛如一朵破冰而生的雪莲,俏丽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面容却显得平静,既不羞也不怒,只静静地昂首挺立,倒有几分宁折不弯的气韵。 她的贴身丫鬟点翠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伏身呜呜地小声抽噎着。 “郑妹妹总算来了。”郡主一眼见到丽娘,脸上边带出几分恬淡且妖娆的笑,柔声道。 丽娘颔首,暗自揣度,很快便明白郡主这是唱的哪一出了,心里头愈发小心谨慎起来,脸上却不露声色,直截了当地问:“不知郡主叫丽娘来此,所为何事?” 郡主闻言柳眉微颦,红唇轻翘,咬了咬嘴唇做出个万分委屈的表情来,泫然欲泣地道:“我是请郑妹妹来做主的,哎,我这郡主做得也窝囊,说话竟比不上妹妹的管用。” 丽娘见她不请自己坐,却叨咕这些无用的废话,当下也不搭理,径自走到一旁的客位上坐了,老神在在地望向郡主,等待她说下文。 郡主见她连一句多余的客气话也没有,心中顿时气极,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将怒火压住,却压不住自己性子里的执拗,娇笑了一声道:“郑妹妹这几日想必过得很是清静吧?” 她特地咬重“清静”二字,却是在讽刺她独守空房。 郡主这是直接绕过了主题,开始闲扯了,反正她不着急,她不信丽娘心里就不好奇,所以索性岔开话题,只等丽娘忍不住发问。 “嗯,还不错,我喜欢清净。”丽娘勾唇一笑,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点翠,应了一句。 郡主叫她来的目的,她其实一进门就已经知道了。 柴靖远昨晚在莫愁房里过夜,她也是知道的,阖府上下几十号女人,正主、小妾、丫鬟奴婢,都盯着那么一个男人过日子,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会备受关注,尽管她并不关心他在谁房里过夜,但总有好事者会把这事儿拿来回她。 所以今儿就有人忍不住跳出来了,点翠只是个引子,目的是要收拾点翠身后站着的莫愁莫姨奶奶。 为了此事将她请来,丽娘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在拖自己下水,无论谁遭殃,她都是那个被人当了枪使的人。 所以,她绝不会好奇,更不会主动开口去问。 郡主也动了真气,愣是咬着不肯主动说正事儿,于是两人天南地北地胡扯起来,从天气说到衣裳,又从衣裳说到琴棋书画,聊了近一刻钟,就是不说正题。 最后却是点翠忍不住了,膝行两步爬到丽娘跟前,哭诉道:“求少奶奶替奴婢做主。” 丽娘仿佛这才看到她似地,讶然道:“怎么回事?这里是郡主的院子,你在此处,当请郡主做主才是。” 点翠一愣,随后摇头道:“回少奶奶的话,郡主说此事只能由少奶奶做主,还请少奶奶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丽娘暗自冷笑,瞥了郡主一眼,很明显是郡主要动莫愁,却怕落下埋怨,所以祸水东引,把自己这个所谓的少奶奶请来,当恶人来的。 这倒是高招,若自己拒绝推诿,把此事转交给郡主处理,倒是避开了一时纷争,但以后在春院里地位只怕会一落千丈,谁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是不拒绝,顺了郡主的意收拾了莫愁,只怕会就此得罪了小公爷,毕竟他昨晚是歇在莫愁房里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他们并不是只有一日之情。 只是,郡主有件事却想错了,丽娘根本不担心会不会得罪柴靖远,她只是怕恶人做狠了,结下莫愁这个仇家。 所以,此事对丽娘来说,并非无解的局。 ------------ 第六十四章 第一个倒霉蛋 “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丽娘抬眼从郡主和莫愁身上扫过,用柔和的声音说着。 点翠跪在丽娘跟前,背对着莫愁,侧对着郡主,闻言有些惶恐地侧头看了一眼郡主,然后伏地呜咽道:“回少奶奶的话,今儿郡主请几位姨奶奶来雪苑饮茶,桂姨奶奶听说郡主大婚时,太后娘娘赏赐了一对玉如意,想请郡主将玉如意请出来,大家伙儿也好见识见识……” 丽娘笑了笑,这不是很明显么,桂香是郡主的人,她提出要看玉如意,那是在挖坑呢,丽娘瞥了郡主一眼,没有说话。 只听点翠又道:“桂姨奶奶和纯姨奶奶看过后,奴婢就接过来,原是想拿给莫姨奶奶看的,谁料莫姨奶奶接在手里时,一个不小心,那玉如意便掉在了地上,摔坏了,求少奶奶开恩,莫姨奶奶和奴婢真不是故意要把那玉如意摔坏的。求少奶奶开恩!” “哦~”丽娘长长地应了一声。 看来不止桂香是郡主的人,便连这个点翠,也是被郡主收买了的,否则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家主子牵连进来。 摔了太后御赐的玉如意,郡主这坑挖得好大。 “莫愁,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丽娘看向莫愁,想看看这个一脚踩进坑里的女人,有什么法子自己跳出来。 她若是承认玉如意是她摔的,受罚的人就是她;若是她不承认,把责任推给点翠,受罚的便是点翠,但她却会失了人心,身边再无可靠可信之人,兴许就连柴靖远也会觉得她是个没担当的人。 莫愁只略一迟疑,便咬牙应道:“回少奶奶的话,是奴婢一时手滑,摔坏了玉如意,与他人无关,请少奶奶责罚。” 这女人,明知点翠在坑她,却依然选择了保下点翠,收买人心,情愿自己受罚,可见其心不小,必有所图,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与世无争、清高孤傲。 莫愁越是心机深沉,丽娘便越是不想因郡主挖出来的坑而得罪她,只凭借一柄摔碎了的玉如意根本不可能彻底扳倒莫愁,把这样的人得罪狠了,被她反咬一口会很疼的。 所以,丽娘决定和一回稀泥。 “原来是这么回事,谁把碎掉的玉如意呈上来我看看。” 郡主身边的丫鬟彩荷转身进了里间,随后端了个托盘出来,托盘里头是断成两截的玉如意,另有几片碎块,但是不算太大。 丽娘点了点头道:“依我看,这玉如意是可以修复的,不如郡主托人请个巧匠回来,将之修补如初,也好免去一场祸事。” 丽娘脸上带笑,决口不提惩罚的事儿,反倒说起如何修补玉如意来。 郡主暗暗地咬了咬牙,一脸为难地道:“郑妹妹说得倒是在理,但古语有云:破镜岂能重圆?这碎了的玉如意想要修复如初,谈何容易?到时候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倘若太后娘娘得知逞凶之人逍遥法外、未曾受刑,怨咱们郑国公府对御赐之物不敬、对皇室不敬,又该如何是好?郑妹妹当知轻重缓急,此时正该论功行赏、论过刑罚,而不是考虑怎样掩藏过错才是。” 丽娘一笑,“依郡主的意思,是现在就要处罚莫愁?” 郡主神情一僵,恨不得抽丽娘两个大耳刮子。她特地派人请丽娘过来,目的就是让她来背黑锅得罪柴靖远和莫愁,谁知这小丫头竟不上当,又把问题扔回给了自己。 “郑妹妹说笑了,这事儿你说了算,我只是提醒一二句罢了。”郡主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僵硬。 丽娘点头笑道:“嗯,既然我说了算,那就这样吧,先请工匠回来看看,若是能修补,自然是先修补,若是不能,再论过刑罚好了。各位还有意见?” 莫愁有些意外,原以为这位少奶奶会落井下石,跟郡主沆瀣一气收拾自己,却不料她竟提出这种建议,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目的,自己这回却是不得不承了她这个情。 丽娘想息事宁人,但郡主不肯,她花了老大的心思,可不是为了让丽娘明目张胆地拿来做人情的。 “当然有意见!”郡主危襟正坐,一脸严肃地道:“郑妹妹,你是郑国公府的长媳,凡事当为国公府的利益为重。你这般包庇纵容、不行法令,只会为国公府和莫愁妹妹招来更大的灾祸,郑妹妹应当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还请三思而后行!” 这已经不是提醒,而是在威胁了,无非就是逼着丽娘动手收拾莫愁,否则她定会把事情搞大、捅到太后跟前去。 只是郡主却不知道丽娘已经达到了目的。 她想卖个人情给莫愁,如今人情已经卖出去了,莫愁受不受罚与她已无多大干系。 至于会不会因此得罪柴靖远,丽娘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宁愿得罪君子,绝不得罪小人。”柴靖远绝对是君子中的君子,至于莫愁是不是小人,那很难说,但她肯定是个女人,女人可是比小人还难缠三分的生物。 丽娘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愤愤地道:“郡主言之有理。” 言罢转头看向莫愁,冷声道:“莫愁,你可知罪?” 莫愁自知今日难以幸免,索性横了心,抖了抖裙摆在丽娘跟前跪下,低头道:“奴婢知罪,愿意认罚。” “点翠,你可知罪?” 点翠不明所以,但她的主子都认了罪,她也不敢不认,只得伏地道:“奴婢知罪。” 丽娘点了点头,回头对许姑姑道:“敢问姑姑,失手损坏御赐之物,应当领受何种刑罚?” 许姑姑上前一步道:“轻则鞭笞二十,重则杖毙。” 丽娘又问:“婢子失手导致主人犯错受罚,又应当领受何种刑罚?” 点翠听得心中一惊,抬头便想申辩,眼角余光却瞥见郡主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只得咬牙忍了,重新俯首低头。 “轻则鞭笞二十,重则杖毙。”许姑姑回道。 丽娘转头,目光在莫愁和点翠身上划过,然后看向郡主,“莫愁失手摔坏玉如意,领鞭笞二十之刑,点翠碍主,领鞭笞四十之刑,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郡主只管莫愁挨不挨打,根本不介意点翠如何,当下点头道:“郑妹妹做主便是。” 点翠眼泪汪汪地抬头,一个碍主的罪名,她此时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只哀哀地道:“求少奶奶饶了奴婢吧,那玉如意不是奴婢摔碎的,是莫姨奶奶摔的呀。” 丽娘冷笑:“推诿责任,对主子不忠,再鞭笞四十,两罪并罚。” 点翠听得险些晕了过去,知道丽娘是铁了心要收拾自己,只得转头朝郡主看去,希望她替自己说话,却不料郡主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却对丽娘道:“依我看,不忠的奴才还是杖毙的好,省得看着碍眼。” 丽娘没有吱声,杖毙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现在还狠不下这个心,再说,点翠虽然不忠,但鞭笞八十也足够惩罚她了,她有罪,但罪不至死,所以丽娘没有开口应承,而是冷哼了一声道:“还不赶紧下去领罚?” 点翠哪里还敢申辩半句,忙不迭地跟在莫愁身后,去管事娘子那里领罚去了。 【有人说小柴童鞋不纯洁了==!表示鸭梨山大呀,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原住民,长得帅,又有钱,又是血气方刚年仅二十,亲,若是个正常男人,还能很纯洁吗亲?这要求会不会太残酷了?】 ------------ 第六十五章 冷战升级 二十鞭子,又有郡主从中作梗,莫愁直接被打了个皮开肉绽,趴着被人抬回了兰苑。 她受的这二十鞭子,比绿绮受的那十鞭子不知重了多少,绿绮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健,就这样尚且用了六七天时间才勉强恢复,莫愁不过是寻常女子,又受了这般重的刑罚,至少得二三十天无法起床。 这便是郡主唱这出大戏的目的,无论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趴在床上,只怕很长时间都会没心思、也没力气承宠了。 至于点翠,更是在受刑途中多次晕死过去,八十鞭子打下来,已经全身没一处好肉了。 莫愁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把伤重昏迷的点翠发卖了出去,身边只留下青花伺候。 当天傍晚,柴靖远忙完正事刚回到春院,还未走进春熙苑,郡主便带着绿绮把他堵在了半路。 “远哥哥,雪儿对不住你。”郡主一脸委屈,泫然欲泣。 柴靖远略一扬眉,淡然问:“出了什么事?” “今日雪儿闲得无事,请几位姐妹在雪苑喝茶,莫愁妹妹失手摔坏了一柄玉如意,郑妹妹不知怎么得了信儿赶来,二话不说便定了莫愁妹妹的罪,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就连莫愁妹妹身边的丫鬟也未能逃过此劫,生生挨了八十鞭子,雪儿无用,竟救不了她们。” 柴靖远微怔,然后“嗯”了一声道:“这不怪你。” 郡主见他没有质疑自己说的话,当下打蛇随棍上,又道:“想不到郑妹妹的心竟这般狠,莫愁妹妹身上的伤,只怕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了,哎,都是自家姐妹,怎地下得去这个狠手。” 柴靖远又“嗯”了一声,却再无别的话可说。 郡主见好就收,当下面露不忍之色,柔声道:“雪儿便不打扰远哥哥了,莫愁妹妹挺可怜的,远哥哥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柴靖远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朝郡主点了点头,然后越过她直奔春熙苑去了。 郡主心里有些小激动,猜测着他是不是直接去找那个小商女的晦气了,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他不是这般冲动的人,心中顿感失望,只得暗暗地祈祷:吵起来吧!吵起来吧!打起来最好。 柴靖远却不知郡主心中的祈祷,回到春熙苑后,他并没有横冲直撞地冲进丽娘房里,而是面色平静地让青桐进去通传,见帘子从里头打开后,这才抬步进了丽娘的房间。 隔间的软榻上,丽娘正翻身坐起,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许姑姑和青桐上前朝柴靖远行了个礼,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两人冷战数日,往日里开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是在人多之处,反倒还坦然一些,如今换成内室,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个,一时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了。 两人僵持了片刻,却是柴靖远轻咳了一声道:“莫愁那边,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们没对你说吗?”丽娘冷笑。 柴靖远摇头道:“我想听你怎么说。” 丽娘笑了笑,自嘲地问:“我说的,你信吗?” “信,否则我不会来问你。”柴靖远一脸严肃地道。 “好吧,实际情况是,郡主请几位姐妹去雪苑喝茶,桂香提出要瞻仰太后娘娘御赐的玉如意,结果玉如意就在点翠递到莫愁手中时摔坏了,然后郡主请我过来处理此事,事实俱在,莫愁自己也认了,我推脱不得,便按家规处罚了莫愁,你若是觉得我处置得不妥当,我愿意认罚。” 她当然不可能把那些没有证据的臆测讲出来,比如点翠很可能是被郡主收买了,比如桂香很可能是故意挖坑让莫愁跳,比如郡主让自己处理此事的动机…… 这些种种猜想都只是她的推测而已,根本不能用来证明什么,若把推测当成事实来说,又如何能取信于他? 倒不如陈述事实,其余的弯弯绕绕让他自己想去。 不过,尽管丽娘说得不尽不全,但柴靖远还是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事情的始末来。 后院儿这几个女人都是些什么性子,他不敢说知道个十成十,但知道个六七成总是有的,尤其是对郡主,他可谓知之甚深,这事儿若说不是她出的幺蛾子,他还真有些不信。 不过,柴靖远到底是心里装得住事儿的人,闻言并没有立即承诺什么,也没有再跟丽娘继续讨论此事,倒是静默了片刻后,目光闪了闪,状似无意地问:“那日……你为何生气?” 他话题转得太突兀,丽娘一时回不过神来,脸上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生气?有吗?”丽娘有些心虚地反问。 虽说要坦诚,但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拿出来坦诚的,这种事情哪里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要说柴靖远能问出那句话来,还真是不怎么容易,那种软绵绵的话,多少有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感觉,根本不是他的风格,若不是跟她莫名地冷战了三天,实在受不住了,他哪里鼓得起勇气问出这种话来? 可惜,丽娘的态度犹如一根钢针,霎时戳破了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柴靖远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暗暗咬了咬牙,低声道:“没有就好。”然后深深地看了丽娘一眼,转身出了门,往兰苑去了。 兰苑里,莫愁此时正脸朝外趴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小脸儿来,整张脸如同粉打得太厚一般,呈一种不正常的白,就连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可见她这回真是伤得不轻。 莫愁的另一位贴身丫鬟青花见到柴靖远进来,忙上前行了个礼,哽咽道:“奴婢给爷请安……” 柴靖远摆手打断了她的问安,沉声道:“大夫来看过没有?吃过药了没有?” 青花红着眼圈点头:“回爷的话,少奶奶已经请大夫来瞧过了,只是姨奶奶这样子,哪里吃得进去药。” “无碍,你去把药拿来,我想法子。” 青花领命出去,她前脚刚走,莫愁后脚便醒了过来,抬眼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是柴靖远,顿时湿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过她小巧挺直的鼻梁,落到织锦软垫上。 柴靖远略略皱眉,放缓了声音问:“说吧,怎么回事?” 莫愁不是蠢人,丽娘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莫愁断断续续陈述的事实几乎与丽娘所言相差无几,也难怪,因为她们说的都是真话,所以不需要事先串供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柴靖远印证了丽娘说的话,没由来地心里一松,表情舒缓下来。 “我知你受了委屈,好生养伤,待你痊愈后,我会补偿你。”他难得一回这般温柔。 莫愁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眼里的痛苦已经渐渐褪去,换上了幸福的颜色。 片刻后,青花端了熬好的药汁儿进来,莫愁伤重动弹不得,根本无法起身喝药,柴靖远心中微动,竟命青花寻了一根麦梗来,莫愁就着麦管,趴在床上将药汁儿喝了个干净。 后院儿里几乎没有秘密,这件事晚饭后便传得满春院都知晓了,不过此时众人也不过感叹一句“因祸得福”罢了,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及至到了夜里,柴靖远再次歇在了莫愁房里时,春院的诸位女人才满心酸涩起来:“瞧瞧,人家即使不能承恩,也是荣宠不衰。” 要说柴靖远歇在莫愁房里,心里头最不舒服的,非郡主莫属,她费了那么多心里,还浪费了一颗大好的棋子,却一丁点儿作用都没有起,算是亏大发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柴靖远和郡主、丽娘三人往夏院请了安回来,郡主又觉得自己花的这番心思也不是全然白费。 起码,柴靖远跟丽娘的关系看上去比昨天更糟糕了,两人连场面话都少得可怜。 郡主乐呵呵地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感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推荐朋友神书《重生小兽医》,底下有直通车,书荒的童鞋点之。 琴止跟我不一样,她很勤劳,每天两更三更的,绝对过瘾。 [bookid=2500733,bookname=《重生小兽医》] ------------ 第六十六章 我不是踏板,人人都能踩(一) 丽娘从没想过,柴靖远歇在哪个小妾的房里会对她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当某些事情突然发生时,她有些猝不及防。 这日清早,她跟往常一样清早起身,春熙苑小厨房里早就烧好了热水,丽娘洗漱了一番,然后换好衣裳,神清气爽地往小厅里一坐,等丫鬟们送早膳来。 但是,往日里这会儿就该送来的早膳,今日却是左等左不来,右等右不来,丽娘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许姑姑提醒她再不去请安时间便会迟了时,她才惊觉今日只怕是等不来早膳了。 春院有个大厨房,春熙苑、兰苑、雪苑的一日三餐都由这个大厨房负责。 此外,三苑还有各自的小厨房,负责烧水、煮茶、制作下午点心和宵夜等。 今日之事,显然是春院大厨房有意为之,丽娘此时还不清楚他们这般做的缘由,只想着要如何解决此事。 是借此机会不去请安,留在春熙苑大闹一番?还是忍气吞声饿着肚子先去请安,回来再解决此事? 这两个念头只在心中打了个转,丽娘便将它们摒弃在外了。 大闹一番不去请安是不可能的,虽说自己看上去是有理那一个,但若别人真要挑刺,她其实也没多大理,饿一顿又不会死,不请安却是不孝之罪,这罪名说出去可不好听。 饿着肚子去请安?也不成。只怕她这一去,别人都当她是好欺负的,此后便再也抬不起头来了,春院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呢。 “青桐,去小厨房里拿几样简单的点心。拿去大厨房那边,我在那里等你。” “许姑姑,劳烦你随我去一趟大厨房,咱们今天要当一回恶人了。” 丽娘定下心神,面色沉静地吩咐着,却没见到素来沉静如水的许姑姑。此刻一脸兴奋。 青桐领命离开。丽娘带着许姑姑加快脚步赶往大厨房。 春院厨房大管事是岳家娘子,丽娘嫁过来的第二天曾见过所有春院的大小管事及仆妇丫鬟,这位岳家娘子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便会觉得她相当聪明的人。 聪明外露,向来不是什么好事。 丽娘带着许姑姑杀到大厨房时。岳家娘子正在跟几个厨娘说笑。 “……肯定会饿,嘿嘿,谁让爷不歇在她房里呢?” “就是。咱们这儿肯定得先紧着爷的早膳做,论身份,郡主的也要排在她前头。晚一时半会儿送去也说得过去。” “那是当然,往几天是因为爷歇在郡主奶奶和她屋里,倒是分不出个前后来,如今嘛……” 丽娘冷笑开口:“如今就要分个前后出来了,是么?” 那说话的厨娘正埋头拾掇灶上物事,并未看到丽娘,闻声犹自笑眯眯地答道:“那是自然。也不瞧瞧她什么身份。” 丽娘这会儿倒是不生气了,抄手站在厨房门外。 厨房里一时寂静无声。那答话的厨娘也察觉到了不对,抬头朝门外看来,手里的锅铲顿时“哐当”一声跌落锅中。 “少……少奶奶……”虽说被唬了一跳,但她心里并不见得有多怕,一位不受宠且身份低微娘家无靠的少奶奶,有什么好怕的? 丽娘笑道:“既然认得我,那就好说了。” 厨房里有一张条凳,丽娘也不嫌弃,走过去四平八稳地坐了,“今儿是谁负责我的早膳,过来回话。” 府里每个人的膳食都有不同份例,按地位不同享受不同配额的早膳。 照理来说丽娘的早膳应当跟郡主的一样,但郡主吃得刁钻,所以她的早膳是跟丽娘的早膳分开做的,负责做丽娘早膳的是两个年纪三十来岁的厨娘。 这两位厨娘被丽娘点了名,有些惶恐,虽然起哄的是整个厨房的厨娘,但真要追究起来,受罚的只会是她们两个,所以她们还是有些发憷的。 再不受宠的主子,也比奴才大。 “奴婢见过少奶奶。”这两位厨娘态度拘谨,小心翼翼地站出来向丽娘见礼。 “便是你们两个误了我的早膳?”丽娘冷冷地问。 两个厨娘吓得一哆嗦,想跪,但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服气的,觉得她身份并不比自个儿高贵,于是膝盖软了软,终究没跪下去。 其中一个胆气壮些,梗着脖子道:“回少奶奶的话,不是奴婢两个想误了少奶奶的早膳,实在是灶头忙不过来,须得先做爷的早膳,又因着爷歇在莫姨奶奶房里,为了一便将早膳送去,搭着莫姨奶奶的早膳也先做了,另一头又要做郡主奶奶的,待这三家的早膳做完,奴婢两个就开始做少奶奶的早膳,只是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望少奶奶体谅。” 丽娘笑了,点头道:“倒是个能说的,按你的意思就是,只要爷一日歇在姨奶奶们的房里,我就一日吃不上早膳,是吧?” 那厨娘吓了一跳,赶紧摇头道:“少奶奶开恩,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只是意外,明日定会早些……” 此时青桐已经提着食盒赶了过来,丽娘朝那两个奴婢冷声道:“你两个,可知罪?” 胆小些的那一个,早就跪下了,胆子壮的这个还想争辩几句,丽娘却转头对许姑姑道:“许姑姑,这人玩忽职守,耽误主子正事,又混淆黑白,颠倒是非,还在背后议论主子长短,不知该领受何种刑罚?” “轻则鞭笞四十,重则杖毙。”许姑姑说话素来掷地有声,从不因人而妄言。 许姑姑此言既出,那胆大的厨娘也蔫儿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 丽娘估摸着时间,还够她囫囵地吃个早餐,于是接过青铜手里的食盒。拿出昨日剩的糕点和杏仁茶,胡乱吃了一气儿,填饱了肚子,这才用手帕抹了嘴,把目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冷笑着看戏的厨房管事岳家娘子。 “不知管事娘子有何话可说?”丽娘问。 岳家娘子笑得不卑不亢,行至前来一礼道:“回少奶奶的话。今日之事的确是奴婢安排不周。这春院的大厨房只有三套厨具,一个时间段里只能同时做三套膳食,往日里先做爷和郡主奶奶与少奶奶的早膳倒是刚刚好,如今却先要做莫姨奶奶的。偏偏又是四套不一样的早膳,少奶奶,奴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好生为难呀。” 丽娘笑了笑道:“管事娘子不必为难,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一时想不出法子倒是情有可原。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有错就要受罚,管事娘子先前自己也说了,今日误了我的早膳,是你安排不周,既然如此,就请管事娘子跪下好生想想法子吧。待我去请了安回来,想必管事娘子已经想出妥帖的法子了。” “少奶奶!”岳家娘子板下脸来。寒气森森地道:“奴婢的确是做错了事儿,该当认罚,但奴婢还要张罗午膳,若是耽搁了,该如何是好?” “你这做奴婢的倒有些好笑,居然问我该如何是好?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若你实在做不来此事,我想会有能人替你解决这个问题的,厨房管事娘子的位置,有能者居之嘛。” 丽娘起身,拍了拍手,又捋了捋自己的衣裳,言笑晏晏地道:“许姑姑,劳烦你留在此处,甘心受罚的,我便饶了她这一回,不甘心领罚的,许姑姑可自行动手,想必许姑姑手也有些痒了。” 许姑姑一笑,点头道:“少奶奶放心去吧,我省得的。” 丽娘这才放下心来,领着青桐急急忙忙朝夏院赶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许姑姑便笑眯眯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纠结着跪与不跪的岳家娘子,“你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跪下?” 岳家娘子也才三十来岁的年纪,虽是柴家的家生子,但许姑姑成名时,她尚未出世,许姑姑退隐时,她还年幼,哪里知道许姑姑的厉害,闻言只是冷笑,挺直了脊背道:“你不过是少奶奶的贴身奴婢,有什么资格管我?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耽误了厨房的差使,你吃罪不起!” 许姑姑笑得像一朵花儿似地,笑得弯下腰去,半晌后才收敛了笑容,直起身来,把两只手的手指头掰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我也许久不曾做恶人了,今儿少不得要让人重新见识见识分筋错骨手的厉害。” 岳家娘子神色一愣,隐隐觉得“分筋错骨手”这几个字似是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正犹豫不定,却见许姑姑扭了扭脖子,身形如电般掠来,十指如爪,抓向她的双膝。 然后便听得“啪啪”两声几乎重叠在一处的脆响,接着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岳家娘子如同被砍断的树苗似地,一头歪倒在地。 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岳家娘子,此刻宛如濒死一般趴在地上哀嚎着,膝盖折断,呈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面色惨白如纸,满脸冷汗,面容扭曲,手掌青筋暴起,十指抠着地面,指甲折断,鲜血淋漓。 厨房里一干厨娘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丢了手里的家伙什开始没头没脑地尖叫起来。 “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谁再敢乱叫乱动,她就是下场!”许姑姑嘴唇微动,说出来的话却犹如敲响黄钟大吕一般,嗡嗡地在厨房中回响不绝,惊得厨娘们一个个呆立当场,哆嗦不已。 那两位早早跪地认罚的厨娘对视一眼,心惊胆战的同时不由得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反抗,否则只怕此刻也如岳家娘子一般,趴在地上生死两难了。 再说丽娘一路紧赶慢赶,行至碧莲苑门口竟遇上了柴靖远。(未完待续) ------------ 第六十七章 我不是踏板,人人都能踩(二) “怎么来得这般迟?”柴靖远似是在等她,不过他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哀乐。 丽娘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儿累极,弓着身子,一手叉腰,一手漫无目的地摆着,喘着大气儿道:“时辰没过吧?” 柴靖远嘴角微扬,摇头道:“没,还来得及。” 言罢他当先一步往碧莲苑里头走去,丽娘像小狗一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大门。 厅里人早就来齐了,国公爷柴睿,国公夫人顾氏,二少柴靖西,郡主赵雪蛾。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丽娘,苛责、嘲笑、质疑,没有一双带着善意,丽娘顿时觉得压力无比的大。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丽娘暗暗地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神,上前福身行礼。 国公夫人顾氏笑了笑道:“起来吧,今儿你可是来得有些迟了。” 丽娘抬眼看了看房里的沙漏,这会儿才刚到请安的时辰,哪里就是她说的迟了? 不过,让父母早早地等自己来请安,无论如何也说不过理去,所以顾氏说她迟了,丽娘也没有反驳,很诚恳地低头认错,“儿媳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劳父亲、母亲久等,实在是罪过。” 顾氏并不想藉此收拾丽娘,这个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看上去也不怎么受宠的小媳妇,她倒是有几分喜欢,不过决不是喜爱那样的喜欢,而是喜欢她不受宠,喜欢她身份卑微,喜欢她的经历如白纸一般可以任人描绘。 所以。顾氏现在想要做的并不是打压丽娘,反而是要拉拢她,让她为自己是所用,至少在丽娘无法拥有子嗣的三年里,为自己所用。用来阻止柴靖远拥有子嗣,尤其是郡主的子嗣。 “不打紧。时辰还没过呢。赶紧坐吧。”顾氏笑得温和,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 这笑容来得太诡异,丽娘心头一紧,垂下眼眸应了声是。然后在一旁属于她的位置上坐了,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 国公夫人不是后母么,她应该借机收拾自己才是。怎地就让自己蒙混过关了? 正疑惑着,却听郡主道:“不知郑妹妹遇到什么要紧事儿,竟然连给父亲母亲请安也耽搁了。说来听听可好?” 丽娘抬眸一笑,淡然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被几个奴婢误了我的时间,不过无碍,我已经罚过她们了。” 见丽娘没有闹,也没有求顾氏出面撑腰,甚至连真正的原因也没有说出来。郡主心中好生失望,撇了撇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便再无下文了。 倒是二少柴靖西很活跃的样子,不时跟郡主说上几句话,顾氏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国公爷和柴靖远则神色沉静,不动亦无声,宛如老僧入定一般,真不愧是父子。 一盏茶后,国公爷要外出办事,于是请安结束,各自回房不提。 在回春熙苑的路上,迎面来了一位小丫鬟,朝丽娘和柴靖远行过礼后便跟在郡主身边,跟她小声地嘀咕着。 郡主落后几步,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频频抬头看向丽娘,随后嘴角带出一抹笑,挥手让那小丫鬟自行离去,她自己却快步赶上柴靖远,挽住他的手臂。 “远哥哥,郑妹妹好威风呢,险些把咱们春院的大厨房给拆了,今儿是吃不成午饭了,不如远哥哥带雪儿出去吃好不好?” 柴靖远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丽娘,问:“怎么?” 丽娘似笑非笑地瞥了郡主一眼,耸了耸肩对柴靖远道:“没怎么,只是今儿没吃到早饭,火气有些大,大厨房的管事娘子被我罚了。” 柴靖远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片刻后才点头道:“些许小事,你自个儿拿主意,中午若是误了午膳,厨房的人该怎么罚由你,我今日有事,午膳在外头用。” 丽娘微微松了口气,这男人虽然话委实太少了些,想法也实在太难猜了些,但说话还是算话的,竟不问青红皂白地相信自己,果真是个守信之人。 “不会误了午膳的。”丽娘郑重地承诺。 柴靖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随后推开郡主的手臂,大步离去。 两个女人站在原地,一样凝眸注视着柴靖远离去的背影,但心里的感受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郡主险些没被自己心里涌上来的醋意给淹死: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当初她不过是罚了他府上一个不懂规矩的丫鬟,他便几个月不搭理自己,她跟他这么多年的感情,竟不敌丫鬟一条命! 枉自己还曾自责过,还曾为他绝食抗争,他却已然变了心,把他的信任和感情,都给了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小商女。 何其可恨! 郡主的双眸渐渐发红,丽娘却没发现她的不妥,见柴靖远走了,她也就没了搭理郡主的心思,带着青桐往大厨房行去。 在她身后,郡主面容狰狞,通红的眸子里是难掩的滔天恨意。 大厨房里,岳家娘子还以先前的姿势趴在地上,不过惨叫已经改成了哼哼唧唧,声音嘶哑虚弱,显然是没什么力气叫唤了。 丽娘一步跨进厨房门,见到岳家娘子这般惨状,也被唬了一跳,她让许姑姑收拾她,只以为许姑姑会强迫她跪下,却没想到是活生生折断人的双腿这么残忍。 丽娘暗暗叹气,心生悔意。 只是,许姑姑是为她办事,她就算不忍或是不满,也决不能在人前让她下不来台,这是她从柴靖远身上学来的。 “怎样,管事娘子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么?”丽娘定了定心神,压下心中的不忍,深吸了一口气后,笑眯眯地问。 岳家娘子哪里还敢说个不字。闻声呜咽道:“有法子了,求少奶奶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哎呀,管家娘子耽误了这一阵子工夫,可会误了午膳?”丽娘依旧笑眯眯的,既然做了恶人。就要恶到底。否则不仅不能起到震慑作用,反倒连累了身边的人。 她简直不能去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落入旁人眼中,会有多可怕、多可恶。 岳家娘子费力地仰头。哭声道:“不会,奴婢保证不会误了午膳的时辰。” 丽娘这才直起身来,转头对许姑姑道:“劳烦姑姑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吧。” 许姑姑一笑:“那倒不必。我只是错开了她的关节,接好便是。” 丽娘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心里沉重的负担悉数丢了个干净。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不少,对许姑姑点头道:“有劳姑姑了。” 到底,她不是个心肠狠辣之辈。 许姑姑上前蹲身,双手握住岳家娘子的膝盖,“啪啪”两声脆响,外带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厨房里静了下来。 岳家娘子试着动了动脚。虽说不可能一时恢复如初,膝盖处也还有些火燎火烧的疼痛。但她知道,自己的双腿算是保住了,养个三五天便能复原。 “多谢少奶奶开恩,多谢许姑姑开恩。”她早就记起来许姑姑是什么人了,这会儿莫说是恨,便是半分埋怨也提不起来。 许姑姑乃是前任国公夫人跟前的侍婢,擅长分筋错骨手,前任国公夫人便是因为身边有她,才能在婆母不喜的情况下,把整个国公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让那些妄想爬床的丫鬟们,一个个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可惜,强龙终难压地头蛇,大智近妖的国公夫人最终没能斗得过老太太,所以才会有了二少柴靖西,所以国公夫人才会英年早逝。 这些事情在国公府的下人们口中,跟传说似地,如今遇上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岳家娘子哪里还生得出反抗的心? 丽娘见她眼中并无怨愤之色,那两位负责她饮食的厨娘也只是惧怕,并无怨怼,这才点头道:“既然你们已经受了罚,此事便就此揭过,若是再有下次,便不是罚跪这么轻松了,按家法,轻则鞭笞四十,重则杖毙,定不轻饶。我不希望我手里出几条人命,明白吗?” 三人跪伏在地,齐齐磕头道:“是,奴婢明白,不会再犯了,多谢少奶奶宽恕之恩。” 丽娘立了威,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忌惮了,这才放缓了语气道:“你们好好做事,做错了事有罚,做好了自然会有赏,不会短你们分毫,你等好自为之吧。” 打了大棒,给个口头上的甜枣,这是杜姑姑教她的御下之道,也不知好不好用。 丽娘说完,领着青桐和许姑姑施施然地回了春熙苑。 此后,丽娘带着许姑姑大闹厨房的事儿在下人中间渐渐传开,许姑姑的复出使得已经渐渐为人们所遗忘的前任国公夫人又回到了诸人嘴边。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位新嫁进来的少奶奶,跟前任国公夫人的遭遇有些相似。 两人都有许姑姑对其效忠,这是其一,两人都有卑微的出身,这是其二,两人都聪慧异常,这是其三,两人都为老太太所不喜,这是其四。 不过,这些传闻也只止步在仆人们嘴里,没人敢把这种话传到任何主子的耳中,因为前任国公夫人的名号在这个府上是最大的忌讳。 莫说老太太听不得,便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以及小公爷,也是听不得的,不过是原因不同罢了。 所以,丽娘并不知道已经有人拿她跟前任国公夫人暗地里比较了一番。 但她却是得到了实在的好处:下人们不敢再冒出来为难她了。 不过,下人们不敢冒头,却不代表主子不冒头。 这不,平静日子没过两天,郡主便找上门来。(未完待续) ------------ 第六十八章 有阴谋吗? 郡主上门,却是来约丽娘去逛街的。 丽娘简直有种被雷劈过的感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地望向郡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用得着这般扭捏么,我又不是只请了你一人,桂香和夏纯还有顾家表妹,都是要去的。” 郡主怫然不悦,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和颜悦色地跟这小商女说话的,她却用那种见鬼的表情对着自己。 “为什么要叫我一起去逛街?”丽娘毫不避讳,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我跟你很熟么? 郡主一脸娇羞地道:“你也知道,母亲对我有些意见,所以,若是我去领牌子说要出门逛街的话,母亲未必会肯,你去就不一样了。再说,你带上许姑姑,谁还敢把你怎么样?安全得很。” 这理由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但丽娘还是有些犹豫,总感觉这事情里头透着阴谋的气息。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若是怕我害你,那咱们出门时一起,出门后分开走就是了,然后咱们各逛各的,到了时间自己回来,怎样?你还担心我把你卖了不成?”郡主没好气地道。 虽然心中还有些疑惑,但郡主开出来的条件的确诱惑到了丽娘,她已经好些天没出门了,倒真的想出去逛逛。 却毒散全送了人,还得再炼制一批才是,而且,是不是该为却毒散找个买家? 虽说自己没时间出来开铺子,但把却毒散制成成药,找人代售总是可以的。利润少些就少些吧,总比没利润强呀,有这笔进项,将来不说能赚个钵满盆满,但混个衣食无忧总是可以的。 丽娘心动了。 郡主见她有些迟疑,却没有一口否定。再接再厉道:“要过年了。你就不给娘家买点儿年货礼品什么的?” 这句话瞬间戳中要害,丽娘点头应道:“倒也是,好吧,那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出门。然后分开各走各的,出门需要牌子,回来总用不上。到晚上请安的时间前便各自回家吧。” 虽然丽娘还是觉得郡主有阴谋,但她委实想不出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能出什么幺蛾子。越是想不出来,她也就越是好奇,便存了见识见识的心思,应下了这场鸿门宴。 晚上请安时,丽娘将明日众姐妹想出去逛街的想法跟顾氏提了提,顾氏难得地好说话,当即把出门的牌子给了丽娘。又安排了两辆马车,明日管接管送。 顾氏对丽娘的偏爱让郡主很是吃味。这死老太婆,凭什么对自己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却对这小商女言听计从? 不过,为了明日大计,郡主将火气与醋劲悉数收起,表现得像个渴望出门的娇羞新媳妇似地。 从秋院回来,行至春院门口即将分路时,柴靖远叫住丽娘:“明日需不需要李曦跟你出去?” 丽娘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从本心来说,她觉得有李曦在一起肯定会更安全,但李曦是男子,跟着她去逛大街未免有些难看,再说李绍如今没在他身边,再把李曦调走,他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不了,明日我会带上许姑姑和青桐,青桐这几日一直缠着许姑姑学武,想必小麻烦也能应付了,没事的。” 柴靖远点了点头,然后跟丽娘分开径直往兰苑行去。 丽娘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都说女人的心思猜不透,她却觉得男人的心思也不好猜。 说他无情吧,他偏偏对自己予取予求,除了没有如寻常夫妻那般黏在一起、时时刻刻离不开对方外,他几乎尽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职责,比许多真正的丈夫还要做得好些。 说他有情吧,她还真找不出来他哪里有情了。莫愁挨了打,他虽还歇在她房里,但从未有半点儿为她出头的意思,无论是自己还是郡主,都没有因此受到半点儿责罚,甚至连斥责都没有过一句。 真是个让人费解的男人。 丽娘暗暗地叹了口气,自回春熙苑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丽娘梳洗罢,按时吃了早餐,刚出了春熙苑,郡主等人便已经等在春熙苑外了。 因要出门,一众女眷皆披着猩红大氅,白狐裘镶边,呵出的雾气笼罩在脸前,一时竟分不出谁是谁来。 丽娘在孝期,自然不能穿红色的衣裳,身上披的却是一件白狐裘大氅,倒成了万红丛中一抹白,益发衬得她肌肤如玉,模样娇俏,惹得一众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浓厚的醋意。 这种华贵物件并非丽娘所有,而是柴靖远一早命他的丫鬟琉璃送过来的,披在身上,不止身体暖和,心也暖暖的。 于是心中前所未有地安然起来:他是无情也好,有情也罢,自己只用守好本心便是,他给的,她便接受,他不给的,她也不求,就这样过三年,其实也挺不错的。 只是,她今后再想嫁人只怕难了,有过这样的男子为夫君,凡俗男子又如何再入她的眼? 丽娘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紧了紧大氅的衣领,领着众女眷往夏院行去。 到了碧莲苑时,柴靖远早一步已经到了,却站在门口没进厅,见到丽娘穿着他送过去的白狐裘大氅,眼中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及至丽娘走到他身边时,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很好看。” 丽娘抬头看他,因距离过近,热气相扰,她脸颊不由得滚烫,又匆忙低头。 不过,却也看清了,那双如星的眼眸里装着清澈的喜悦,还有最为纯粹的欣赏,却没有郡主看他时眼中流露出的那种依恋。 女眷们在厅外脱下大氅交给婢女,因临近年关,一个个穿得红红绿绿,煞是艳丽,唯独丽娘一袭白衣,很是惹眼。 倒不是她特立独行,只是不得不为之,却偏偏宛如万艳丛中的一朵白莲,清新洁白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柴靖远对她,除了欣赏还是欣赏,两三个月前,她还只是个市侩的小商女,眼中虽然不乏灵光闪动,但更多的却是对得失的计较,身上难掩一股小家子气。 这才两三个月工夫,她的气韵却蜕变得如此彻底,身上再难见半分市侩之气息,眼神清澈纯净,灵气逼人,像极了那些不出世的世外高人。 三年后,待她渐渐长成,只怕配得上任何王侯将相了吧? 柴靖远从丽娘身上挪开目光,心里有些堵,不过也只是一些些堵而已,这些微的不适,还不足以让他忘乎所以地跟娘亲念念不忘的“偶像”抢夺心上人。 顾氏今日表现得十分慈爱,很是体谅儿媳们急切的心思,只让她们行了礼,便笑着放行了。 出了夏院,在二门外上了马车,郡主和桂香、顾雨菲一辆,丽娘与夏纯一辆,两辆马车载着两车如花美眷,驶出国公府的大门,往御街行去。 下了马车,众女眷约好了回程的时间后,便就此分道扬镳。 丽娘站在原处看着郡主和一众女眷们走远,这才暗暗地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难道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丽娘很快便愉悦起来,领着许姑姑和青桐进了御街,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她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用来挥霍。 街上人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着新衣,一脸喜气,老少爷们也都喜气洋洋,满大街都是过年的味道,使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便好了几分。 丽娘心中的那点儿不安也都丢到了脑后,挽着许姑姑的手臂,欢欢喜喜地逛起街来。 逛了约莫四五个店铺后,青桐忽然站定不走了。 丽娘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小姐!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莫不是奴婢认错了?”自打进了国公府,青桐已经改了满口“你我”的称呼,自称起“奴婢”来,丽娘虽不习惯,却也知道只能如此。 丽娘顺着青桐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医馆,里头有个老头的确有些眼熟,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天!是王掌柜!”青桐惊呼。 丽娘愕然,怎么会?王掌柜不过中年而已,那人看上去却已是垂垂老矣了。 再仔细一看,还真的就是他,只是比上次药王大赛见到时,憔悴了不少。 “小姐,去看看?”青桐怂恿着丽娘。其实她不说丽娘也想去看看,毕竟是城关镇的故人。 进了医馆,自有伙计跑来张罗:“这位小姐不知是瞧病还是抓药?咱们这儿的大夫,不是咱吹,那可是京城独一家的……” 丽娘笑了笑,转头看了青桐一眼,青桐会意,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塞给伙计,“我们不是瞧病抓药的。”青桐小声道。 那伙计收了好处,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这会儿丽娘莫说是站在原处瞧瞧,便是要砸店,他也没二话,反正又不是他的店。 在柜台后面一直忙个不停的王掌柜终于发现了门口的异常,抬眼看过来。 如今的丽娘他已经认不出来了,但他认得青桐。 目光从青桐身上又转回到丽娘的脸上,半晌后才面露愧色,低头转身就要往后堂里去。 “王掌柜。”丽娘唤了一句。 王朝元自知已被丽娘认出,只得转身过来,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佝偻着身子,低头道:“不知柴大奶奶有何吩咐?”(未完待续) ------------ 第六十九章 有阴谋! “柴大奶奶?”丽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称呼她,一时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没错,外人的确是应该这般称呼她的。 “王掌柜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丽娘将医馆打量了一番,有些言不由衷地道。 没谁希望羞辱过自己的人过得比从前好,丽娘不是圣人,从没有以德报怨的心思,她只巴望那些害过她伤过她的人越过越糟糕才是。 王掌柜老脸臊得通红,低声解释道:“这医馆不是我的……” 丽娘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又看了看王朝元憔悴的脸,心中已是猜到了几分他的境况,不过,自己猜的跟他自己亲口承认,感觉怎么可能一样? “莫非这医馆是王掌柜与人合股开的?”丽娘故作不知,一脸惊奇的样子,往别人伤口大把地撒盐。 王掌柜的头又低了几分,声音小得近乎听不见,“不是,我只是在这里帮工。” 丽娘心中欢喜,脸色却益发愕然:“帮工?那安和堂眼下是谁在照看?李二娘么?” 王朝元简直快哭了,便是李家被查抄、药铺被查封时,他也没觉得这么难受过。 眼前这小姑娘,他曾动过心思要纳为小妾的,如今人家已是国公府的嫡长媳了,而他自己如今却几乎一文不名,成了别人医馆的小小帮工,他便是脸皮再厚,此时也深感抬不起头来。 “李县令被抓后。安和堂和郑家大宅都被官府查封了,说是要在理清关系后还给苦主,那安和堂我也有分子的,居然一文钱也不给留,这真是……” 李县令东窗事发被收监,王朝元也受到株连,不过新来的县令查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李厚朴经手的大小案子,跟王朝元并无多少直接干系,于是王掌柜蹲了十几天大狱后放出来。但家产却是悉数罚没了。 这样的判罚,对于想占便宜的王掌柜来说,倒是恰如其分得很。 王掌柜说着便有些哽咽了,语气中带着七分凄苦,三分哀怨,很是让丽娘愉悦了一把。 若是能亲眼见到李厚朴和那位枢密都承旨大人被杀头,这种愉悦想必会更多也更深吧。 丽娘小心翼翼地不让笑意从嘴角溢出。一脸同情地道:“从前李县令在时倒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树倒了,树下乘凉的人受些牵连也在所难免,王掌柜还请放宽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王掌柜苦笑,如今莫说她只是说几句风凉话。便是她要痛打自己一顿。那也是自己自找的,怨不得人。 丽娘出了口恶气,也不愿再见到这张让她恶心的脸,笑盈盈地出了医馆,走起路来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三人从一家绸缎铺子里出来,正要往脂粉店去时,一道人影自三人跟前掠过,速度极快。转眼便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丽娘正想感叹一句“好快”,却听许姑姑唤了一声:“李三哥!” 竟是她认识的人?这么快的身形她也能认出是谁来? 许姑姑身形一动,往前追了几步,却回过身来对丽娘道:“少奶奶先去这家茶楼休息片刻,我见到一位熟人,稍候便来。”言罢不再停留,飞身追了出去。 丽娘望着许姑姑消失在人潮中的背影,心中渐渐感到不安,被她忽略已久的阴谋气息又慢慢地浮出水面,清晰起来。 她这趟出门最大的依仗便是许姑姑,如今许姑姑走了,想必那些幺蛾子也要现行了。 许姑姑说的那家茶楼并不远,就在丽娘身后,丽娘决心相信许姑姑,于是挽着青桐,转身便进了茶楼。 要了一个雅间,跟在店伙计身后上了楼,进了雅间后关上门,丽娘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没什么意外状况,兴许只是自己多疑了,她想。 点了一壶价格适中的茶水,又要了几碟茶点,丽娘脱下白狐裘大氅挂在衣架上,又拉着青桐来到窗前,打开窗向外眺望。 这间雅间临街,低头便能看见街上人来人往,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这时街上也正好有热闹可瞧,一位年轻媳妇抓着一位男子的衣裳不肯松手,男子身边跟着另一位衣裳凌乱的年轻女子,三人吵吵嚷嚷地纠缠在一处,声音不小。 丽娘听了个大概,原来是正妻在大街上抓住了丈夫偷养在外头的外室。 “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若是我,定早早地叫他滚一边儿去。”青桐愤愤地骂了一句。 丽娘望着窗外,笑叹道:“若女人都能自己养活自己,再无需仰仗男人鼻息过日子,自然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能,即便心中不愿,也只能忍着。” 青桐想了想又问:“可奴婢看着却觉得很多人都愿意呀,不是说贤惠的妻子就应该为丈夫广纳妾室么?” 丽娘转头看她,见她问得认真,心中一堵,抬手便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啐道:“就你问题多!” 片刻后才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男人不愿女人三夫四侍,女人也同样不愿意丈夫纳妾。只是如今是男人养家,所以女人没有说话的权利罢了,将来若是女子亦能养家,想必总会有人不乐意丈夫纳妾的。” 她话音刚落,却有人在背后鼓掌赞道:“说得好。” 丽娘大惊,回头看去,却见一位年轻男子斜靠在雅间的门框上,脸上带着不羁的笑意,正看向自己。 只一个照面丽娘便认出他来,这人便是药王大赛上那位跟她一起夺冠的医者。事后为了抢夺她手里的药方,向自己和狄青下毒的恶人。 丽娘连忙捂嘴,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桐没见过杜墨,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过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雅间的门,想来也是个高手,当下摆开架势,挡在丽娘跟前。 杜墨站直身子,一步步走进来,斜挑着嘴角道:“别怕。姑娘,在下不是来害你的,再说,在下若是下毒,你捂着嘴就能挡住?” 丽娘想了想,觉得他说得的确是在理,当下放了手。咬了咬唇道:“你跟郡主是一伙儿的?” 杜墨愕然,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不过,在下跟她不是一伙儿的,跟姑娘你才是一伙儿的。” “你胡说!”丽娘板着脸呵斥道。 杜墨摊手道:“好吧,是在下胡说。不过。在下跟她真不是一伙的,只是原先认识罢了,今日来找姑娘,是为了跟姑娘谈一笔生意。” 丽娘心中一突,暗道了一句:果然来了。 她早就料到,那张药方带来的后续还没有完,这人果然寻上门来了。 嘴上却道:“我没什么生意可跟你谈的!” 杜墨努力笑得人畜无害,但他斜勾起的嘴角还是让丽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拉着青桐退后了一步道:“你又要做什么?” 杜墨苦笑着摊手,“郑姑娘,在下是真心诚意来跟你谈生意的,若在下要用偏门的法子夺你手中的药方,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在下动手一百次了,你自己想想,在下若动手,姑娘真能保住那张方子?” 他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他没动手不是他不想,只是不能而已。 丽娘心中承认,他说得在理,自己不也时时防着他么,所以那张药方至今尚未投入使用过,怕的就是他寻了来。 其实说穿了,那张药方她一直给这人留着,待他杀上门来抢夺时,她便拱手相让。 不让也不行呀,能用毒于无形的人,她惹不起,她们郑家更惹不起。 只是,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你且说说看,我和你有什么生意可做?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再说,我能信你吗?” 杜墨一笑,拱手一礼道:“在下姓杜,名墨,字子腾……” 他话未说完便见丽娘脸上掩不住地有了笑意,当下话音凝注。 “很好笑么?”杜墨扬眉问。 丽娘唬了一跳,忙摆手道:“不好笑,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笑。”心里却险些没被笑死,起个什么字不好,要叫子腾,姓加上字,那不就成了肚子疼? 杜墨正了正脸色,把这节略过,又道:“至于生意,在下有两种方式供姑娘选择,第一,在下可以向姑娘购买那张药方,一手钱一手方子,此后的事情便于姑娘无关了。第二,姑娘可以以那张药方入股,咱们合股开铺子,制作成药销售,姑娘占股分红。如何?” 有这么好的事儿?丽娘狐疑地盯着杜墨,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人明明是个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的人,明明可以不费分毫抢了药方去,为何还要开出条件让自己选? 不过她不傻,自然不会去问劫匪:“你怎么不抢我,还花钱买我的东西?” “我选第一种,只是不知杜公子能开出怎样的价钱来。”丽娘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更诱人的第二种选择,直接杀鸡取卵。 杜墨一愣,随后很妖孽地笑了起来,把丽娘渗得浑身一阵阵地发冷。 “郑姑娘真是聪明人,不过,在下现在改主意了,第一条路子作废,只剩第二条,郑姑娘意下如何?” 丽娘直想骂人,这不是玩儿人么,说什么两种选择,自己天真地信了,选了,人家却说此路不通,欺负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不是? 丽娘沉着脸不说话了,摆出你要不就明抢得了的架势。(未完待续) ------------ 第七十章 强买强卖 杜墨脸上挂着坏笑看向丽娘。 其实也不能算坏笑,只是他这个人喜欢斜勾起嘴角笑,眼神虽然清澈,但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就算笑得很认真很无害,也会给人一种邪恶的感觉。 说穿了,杜墨就是个天生的坏人脸,当然,他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大好人就是了。 丽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考虑到自己终究不是这人的对手,身上又没有却毒散,若是恼了他,又对自己用点儿什么稀奇古怪的毒,到时候还真得怪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哼嗯!”丽娘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道:“好吧,你赢了,我选第二种。” 杜墨笑意更深,拍手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倒是个明白人,既然姑娘选了第二条路,那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细节吧。” 他说完,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往太师椅上一坐,还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瞬间反客为主,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似的。 丽娘不想跟他纠缠这些细节,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正色道:“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些问题想问。” 杜墨摊手,“问吧,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得认真,但是脸上那抹邪气的笑却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 丽娘黛眉微颦,压下心中的不信任,问道:“第一个问题。杜公子跟郡主是什么关系?这点很重要,我不想傻乎乎地跳进别人设好的圈套里,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问完这个问题便停了口,等待着杜墨的回答,若这个问题的答案令她不满意,那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她情愿把药方白送给他,也不愿去冒那个险。 “在下和郡主的确是旧识,不过关系很一般,并非至交。今日请她帮忙引姑娘出来,在下也是花了本钱应了她一桩事情才达成的,所以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会和她沆瀣一气陷害你。” 杜墨收起笑容,难得地正经了一回,他这一不笑,倒真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儒雅。跟先前坏坏的样子大相径庭。 不过,他也只严肃了一眨眼的时间,转眼嘴角又开始上挑,脸上又挂起了邪笑。 丽娘只以为自己看错了,也没放在心上,又问道:“第二个问题,除了药方以外。我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让杜公子看得上眼的东西。劳动杜公子这般大费周章地要来跟我这小女子合作?” 杜墨微微一怔,若说他之前只是觉得丽娘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的话,此刻看她的目光已是带着几分欣赏了。 人最难得的便是能时时看清自己。 显然,眼前这小姑娘把她自己看得很清楚,并没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 “有意思。”杜墨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心里对柴靖远挑人的本事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人只是随便找个临时妻子,竟也能这般冰雪聪明。 “姑娘倒是个明白人。在下便把话说个明白吧。省得姑娘担心。”杜墨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姑娘过目不忘的本事,在下很需要呢。” 被人说破,丽娘也不觉得奇怪,有这种本事的人也不止她一个,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就只是这样?”她不觉得过目不忘的本事跟制作成药产生利润有什么必然关系。 杜墨点了点头道:“嗯,就是这样。姑娘身份特殊,将来或许有机会进宫,宫中有许多专用方剂,从不外传……” 他顿住话头,朝丽娘挑眉眨眼,表情极为轻浮,但丽娘却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自己逮着机会去偷宫中的药方。 难怪他会选择跟自己合作,若是这个原因的话,倒是说得过去。 能进宫,还能记下药方不忘的人,确实不好找,虽不至于只自己一个,但他短时间内想再找到其他合适的人也不容易。 “只是,皇宫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若是我一直没机会看到那些药方,你的计划岂不是白费?” 杜墨摊了摊手,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时运不济也怪不得人,不过,在下相信会有机会的,怎样,考虑好了?” 丽娘点了点头,这种生意自然是做得的。 去宫中记药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违法,也不违背什么良心道义,更不用出卖自己的尊严和人格,拿自己用不上的东西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这生意不亏。 “姑娘果然是爽快人,不过,在下也有附加条件。” “说吧。”丽娘不介意他有条件,只要不太过分,她都不会反对。 “在下的条件很简单,而且也只得一个。此事,入了咱们三个人的耳便就此完结,在下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任何人!两位姑娘能做到吗?” 丽娘见他说得郑重其事,虽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但她不是长舌妇,保守一个秘密还是没问题的,当下点头应了,又转头去看青桐。 青桐平日里虽然总爱咋咋呼呼,但关键时刻也挺可靠,郑家前段时间秘密不少,也没见她往外漏过半点儿。 主仆二人郑重其事地应了,杜墨这才松了口气。 他是怕这事儿被柴靖远知道,那个人正直得近乎古板,若知道他在打宫中药方的主意,铁定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别说帮忙,他不拦着就要谢天谢地了。 谈妥了条件,接下来就该谈价格了,杜墨给出的条件是纯利的一成,丽娘也不贪,点头应了。 两人达成了口头协议后。杜墨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既然姑娘跟在下是合股关系,那有些事情在下也该对姑娘交代一二。你家男……呃,夫君,你家夫君不是给了姑娘一座田庄和一座山林么,在下建议,姑娘接管过来,然后令当地农户改种药材,这样一来,咱们制药的成本会低很多。而且种植药材的收益比种粮食要高,若能成功,无论是对姑娘的产业还是咱们的作坊,都是有好处的。” “你怎么知道我夫君给了我田庄和山林?” 丽娘心中疑惑,这些东西柴靖远送过来时说的是乔迁贺礼,但她心里清楚,那是他私下里给的聘礼。而那两处产业虽然地契在她手里,但实际管理的还是柴靖远的人,而且,那几处产业如今都做成了嫁妆,陪嫁过来了。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杜墨没想到丽娘反应这般迅速,被她问得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带出招牌式的邪笑。摊手道:“姑娘成婚前日,十里红妆那么大的排场,想不知道都难呢。” 这解释倒是说得过去,丽娘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不过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真相并不是太过要紧,于是也就不再细问,倒是跟杜墨商谈起细节来。 别看丽娘只得十五岁年纪,而且也只在小药铺里帮过忙。但她的许多观点和看法都令杜墨赞叹不已。 “姑娘若是男子,定会成就不凡。”杜墨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称赞一位女子。 丽娘脸颊微红,低头道:“我若是男子,兴许反倒不如此身。” 杜墨想了想,随后了然一笑。这小姑娘说得对,正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才会这般细致,男人考虑不到的方方面面她都能想到,又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倒真有点儿“万事通”和“诸事宝典”的样子。 若她生就是个男子,说不好就会变成粗鄙而又大大咧咧的样子,灵性全失也不一定。 这小姑娘不错,配得上谨熙。 杜墨脑子转着,手摩挲着下巴,心里开始琢磨怎么让这对假夫妻弄假成真。 丽娘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只觉得对面杜墨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渗人起来。 两人又商谈了一些细节,约定下次碰面时签订文书,交接药方,杜墨这才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许姑姑后脚便寻了过来。 “实在抱歉,让少奶奶久等了。”许姑姑一进门就道歉,保养得宜的水嫩脸颊上飘着一抹淡淡的红晕。 丽娘忙摆手道:“无事,这个地方挺好的,能看到街上。姑姑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许姑姑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 丽娘心中一突,一抹灵光自脑中闪现。 许姑姑肯定是杜墨叫人引开的,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巧,杜墨请来引开许姑姑的人,跟许姑姑熟识,或者即便不是那个人本人,至少杜墨是认识许姑姑的。 杜墨认识许姑姑,又认识郡主,上次药王大赛时她恍惚记得李曦叫他杜公子…… 那么,许姑姑认不认识杜墨呢? “许姑姑,我上回听谨熙说起一位姓杜的医者,听说医术了得,我与他也算是半个同行,不知他在汴京城可有医馆?我想会他一会。” 许姑姑哑然失笑,先前的黯然神色也淡了许多,摆手道:“少奶奶说的是杜墨吧,他哪算什么医者,阎王还差不多,不过,这小子在江湖上倒是数得上名号的,叫什么天邪怪医。他跟大少爷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呢,不过行踪飘忽,少奶奶要会会他的话,直接跟大少爷商量便是,医馆却是没有的。” 丽娘勾唇一笑,瞬间便抓住了杜墨的小辫子。 原来他要自己保密,想要瞒的不是别人,而是柴靖远哪,看来,今日谈好的条件还得改改才是。 话说离了茶楼的杜墨,忽然间背心发冷,打了个寒战,随后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怎么感觉有人要算计我?”(未完待续) ------------ 第七十一章 拉拢? 话说丽娘解决了药方这个一直悬在头顶的历史遗留问题后,心情忽然大好,难得一次无计划购物,买了许多诸如绸缎珠宝胭脂水粉这种平日里不大用、但又时常心向往之的“奢侈品”。 因丽娘是大主顾,所以店家包送货,丽娘便把这回逛街收获的“战利品”分成了两份,一份送去郑府,一份直接送去郑国公府。 其实,她更想把新年礼物亲自送回家中、送到她娘亲手里,但这咫尺方寸的距离却如远隔天涯,嫁人的姑娘没有娘家人接、没有夫君相送,就这么自己回去,会被视为不吉,她便是打娘家门口经过,也不敢贸然进去。 一路走走买买,除了大宗的年货外,零零碎碎的还买了不少,及至下午临到约定回府的时间时,丽娘三人的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 三人大包小包地雇了辆马车回到国公府时,差不多已经到了请安的时间。 丽娘草草地换了身衣裳,领着杜姑姑提上给诸人买的年礼,直奔夏院而去。 今日时间尚早,国公爷和柴靖远都在外未归,郡主等人也还没来,所以此刻来碧莲苑里请安的暂时只有丽娘一人。 “媳妇给母亲请安。” 丽娘在大厅中央向着顾氏行了个福礼,然后从许姑姑手里拿过新买的年礼递上去,道:“今日在铺子里见到一副上好的雪狐裘暖手。觉着母亲或许需得着,便自作主张买了,预备给母亲做新年礼,这几日颇冷,想必母亲用得上,丽娘冒昧,提前送来,请母亲笑纳。” 顾氏的大丫鬟紫苏接过盒子递上去,顾氏一边开盒子,一边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盒子里是一双雪白的狐裘暖手,毛绒绒的,很是暖和的样子,顾氏摸了摸,心里倒是满意,盖上盖子交给紫苏收好,笑眯眯地招呼丽娘坐了。对屋子里的下人摆手道:“都下去吧,我要和你们少奶奶说说体己话。” 许姑姑和紫苏退出,偌大的厅里只剩下丽娘和顾氏两人。 “丽娘啊!”顾氏这一声唤得柔肠百转回味悠长,不是亲娘胜似亲娘,让丽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送礼给顾氏,不过是一种礼貌性的礼节罢了,根本没指望能凭借一点儿小恩小惠便拉近彼此的关系。 虽然她也的确是存了讨好顾氏的心思。让她今后少为难自己。但也知道在彼此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任何讨好都是无用的。 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 如今顾氏唤这一嗓子,顿时让丽娘觉得阴谋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起来。 “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跟顾氏热情得近乎怪异的态度比起来,丽娘的态度要显得冷静许多。 顾氏朝丽娘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道:“来,坐这里,为娘有几句贴心话要对你讲。” 顾氏指着原本该国公爷坐的那个位置让丽娘坐。丽娘面色犹豫,顾氏一笑道:“不打紧,这儿没外人。” 丽娘这才依言过去坐了。 顾氏靠在茶几上,拉近了一点儿两人间的距离,柔声道:“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为娘也看出来了,你是真有孝心,又心地淳厚,是个好孩子。” 丽娘垂首敛眉,低声应道:“哪里,母亲谬赞了。” 心中却想的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时警惕之心提得越发地高了。 顾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哎,傻孩子,为娘这可不是在夸你!心慈手软在别处是优点,是好处,在咱们这种大宅院里,那就是致命的缺憾了,你还当为娘是夸你?” 丽娘愕然抬头,惊道:“心善还能是缺憾?” 顾氏摇头叹气道:“自然是!你心慈手软,但别人却未必会对你心慈手软,傻孩子,这还不懂吗?” 丽娘点了点头,顾氏说的这句话她倒是赞同的,不过说到心慈手软,那可不是她,心慈或许有点儿,手软却绝对不会。 只是,顾氏今儿这抽的是什么风?居然对自己语重心长起来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哎,原本谨熙这孩子对你倒是极好的,只是,你在孝期,三年不能圆房,便是他待你再好,也只是有名无实罢了,今后,你可得当心些了。”顾氏一脸的忧心忡忡,就好像丽娘是她亲闺女似的。 若不是丽娘对顾氏早有防备,此时只怕会觉得这位婆母待自己是真的好,竟然会告诉自己这些。 好吧,既然你要扮慈母,我便配合你,我倒要看看你要出什么幺蛾子。 丽娘小脸儿有些惊惶,惴惴不安地道:“实不相瞒,丽娘心中也是担忧,但这种事情岂是当心就有用的?求母亲指点。” 顾氏抬手拍了拍丽娘放在茶几上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有为娘在,旁人倒也不能欺了你去,放心吧。” 这话,真是能叫寻常媳妇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可惜,丽娘不是寻常媳妇,不是这般好骗的。 顾氏待柴靖远是个什么态度,丽娘早就在许姑姑哪里打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对后母和继子,可说是有不可化解的仇怨,甚至连柴靖远的亲生母亲也是因顾氏而死,她怎么可能真心地对待柴靖远的媳妇? 能把虚情假意扮得跟真的似的,倒也是一种本事,丽娘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脸感动。 “丽娘多谢母亲……” 顾氏再次拍了拍丽娘的手。柔声道:“哎,为娘当年怀靖西时,一心想要个闺女,谁料却是个儿子,你年纪跟靖西相仿,为娘这心里,便拿你当了亲闺女,好孩子,为娘不帮你帮谁呢?” 丽娘低头,状似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顾氏来了个转折。丽娘抬头看她。 “你也不能只依仗为娘的帮助,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应当明白,很多事情只能依靠自己,为娘能帮你的也不多。想要抓住谨熙的心,只能靠你自己。” 顾氏的话真是再中肯不过了,大约连她自己也已经适应了这个慈母的角色。越说越是语重心长,假得跟真的似的。 顾氏的意图丽娘已经隐隐地猜出了几分,只是她掩饰得太好,丽娘一时还不能确定,当下顺着她的话,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道:“母亲,丽娘也想抓住夫君的心。只是……” 顾氏又拍了拍丽娘的手。柔声安慰道:“孩子,这不怨你,不过,你也无须自怨自艾,便是你们无法圆房,也不代表你不能抓住谨熙的心。” 来了,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丽娘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十二分的希冀。眼巴巴地望着顾氏,“求母亲明示!” 顾氏慈爱地一笑,摇了摇头道:“真是个心急的孩子,不过,为娘是长辈,怎好插手谨熙后院儿之事?这些事情还是待你回娘家时,问问你的娘亲吧。” 哟呵,这还拿起乔来了!丽娘真想顺着她的意思,不往下问了,不过,这母慈子孝的戏唱到这等地步,若自己不配合下去,顾氏肯定会醒悟过来她是被耍了,那自己可不要把她得罪得太死才好。 丽娘反手抓住顾氏的手,撒娇地摇了摇,娇声道:“母亲,您就教教丽娘吧,母亲~” 顾氏一脸无奈地笑道:“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过来,为娘教你。” 丽娘依言凑过头去。 “其实也简单,你无法跟谨熙圆房,也无法控制他宠爱哪个妾侍,但是……你可以控制哪些侍妾是你的人,可以控制他的子嗣由谁所生,明白吗?”顾氏压低声音道。 这下子丽娘是真不明白了,很显然,顾氏的狐狸尾巴就是这一条了,但她说的什么控制不控制的,丽娘就真的有些糊涂了,这个要怎么控制? “丽娘不明白。”不懂就是不懂,丽娘从不装懂。 顾氏抬手点了丽娘额头一下,啐道:“你这老实孩子,这般不开窍,总是要吃亏的,罢了,为娘便细细说与你听。” 然后,丽娘便彻底明白顾氏演这场大戏的用意了。 其实,顾氏的大部分建议都是对丽娘有利的,可以算得上是为丽娘好,比如什么收买控制柴靖远的妾侍,树立嫡妻的威信什么的,比如打压不听话的妾侍什么的。 不过,她的真正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想要把顾雨菲塞进春院来。 “谨熙的妾侍,若是能全部换成你的人,便等于你控制了整个春院,届时便是郡主也只得仰仗你的鼻息过日子。不过,你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虽是可靠,但容貌稍次,难当重任,为娘有个娘家侄女,虽是庶出,不过也算知书达理,聪慧贤淑,你也是见过的,若春院之中有她帮你,当能令你这嫡妻的地位稳固,谁也动摇不得。” 装了半天慈母,原来是为这个。 丽娘一脸疑惑道:“母亲说得极是,只是雨菲表妹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又如何帮得上丽娘?” 顾氏笑道:“你这老实孩子,你劝谨熙把她抬回春院,她不就能帮得上你了?有她在,你才堪堪有跟郡主抗衡的实力。” 其实顾氏说得也有些道理,郡主有桂香帮着,夏纯是傻的,莫愁深不见底无法拉拢,目前看来,丽娘的确处于弱势下风。 但顾氏却并不知晓,丽娘的最大依仗不是柴靖远的宠爱,而是他的信任和无条件支持,所以,无论柴靖远宠爱谁,丽娘的地位绝对不可动摇。 当然,这种不可动摇的时限,只有三年。(未完待续) ------------ 第七十二章 为君挽发 知道了顾氏的意图,余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母亲,丽娘也希望雨菲表妹能入春院帮忙,只是,母亲也知道的,谨熙那人不好通融,丽娘又不敢自专,怕一不小心惹得他厌烦,倒是得不偿失了……” 顾氏摆手道:“傻孩子,为娘自然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你为难,此事无需你去说,你只管撮合他们便是,余下的事,自有为娘出面。” 丽娘起身一礼道:“是,多谢母亲指点。” 顾氏达到了目的,又自觉把丽娘拉拢到她这个阵营里来了,心中舒坦,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真诚。 此时正好紫苏在门外通报:“太太,大少爷和郡主奶奶求见。” “请他们进来吧。” 丽娘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然后便见柴靖远和郡主二人绕过门口的屏风走了进来。 他们二人刚请过安,二少柴靖西也来了,片刻后,国公爷回来,于是一家人赶往秋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依旧对丽娘看不上眼,不过也没再挑刺,只是彻底无视她。 请安完毕各人入座后,顾氏看了一眼陪在老太太身侧的顾雨菲,笑道:“雨菲,你的年纪与丽娘相仿,又志趣相投,倒是可以多走动走动。” 言罢转头问丽娘:“丽娘,你不会拒绝吧?” 丽娘笑了笑,摇头道:“丽娘正求之不得。怎会拒绝,欢迎雨菲表妹常来春院做客。” 柴靖远闻言,长眉微挑,看了看丽娘,却没有说话。 郡主冷笑,眼中的鄙夷不加遮掩:这蠢女人,居然毫不犹豫地应了,难道她不知道顾雨菲是想当他相公的女人吗?还是,她自己没法儿侍寝,所以想要多找几个人来把水弄得更浑? 顾雨菲因有顾氏牵线搭桥。即便心中很看不上丽娘,却也耐着性子跟她客套了几句。 然后便到了晚膳时间,一大家子人静悄悄地用过晚膳,各自回房。 今日柴靖远竟没有直接前往兰苑住进莫愁房里,倒是跟着丽娘回了春熙苑。 在春熙苑小厅里坐下后,柴靖远屏退了丫鬟们,目光落在丽娘脸上。淡淡地道:“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不想见到顾雨菲。” 连名带姓的叫法,可见他对那位雨菲表妹的确没兴趣,或者说,讨厌。 丽娘老老实实地道:“没办法,今日母亲才找我说过话,若我明面上拒绝,岂不是很不给她面子?再说。雨菲表妹来与不来跟你见与不见。有何关联?” 柴靖远嘴角微扬,点头道:“不错。” 丽娘见他不追究自己自作主张,心头一松,然后笑道:“我给你买了新年礼物,要不,现在给你?” 马屁早拍早好,送礼不怕早。 柴靖远眼眸里带着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丽娘转身回房拿出送给柴靖远的礼物。递给他。 柴靖远打开盒子,有些愣神。 盒子里装的是一枚束发玉冠,墨玉材质,弧形的边沿上镶了一溜儿十二颗翠玉珠子,中间配了一根短的墨玉发钗,式样简洁利落,质地也不算华贵,但却真的很合柴靖远的心意。 他喜欢黑色。 柴靖远拿出玉冠把玩了片刻,然后侧头看向丽娘,“能试试吗?” 试?怎么试? 丽娘不由得愕然。柴靖远嘴角上扬,起身捉住她的手,一手拿着玉冠,将她拉进她的房里,然后自己在梳妆台前坐下,从铜镜里看着丽娘道:“你给我戴上。” 原来是这样试啊,丽娘坦然地点头应了,然后拔了他头上的发钗,取下他原本的紫金束冠。 满头青丝垂下,竟给那张平日里严肃淡然的俊脸平添了几分妩媚妖娆。 两人的目光通过铜镜撞到一处,都有些错愕地挪不开眼。 丽娘脸有些发烫,低头不看铜镜,拿了把木梳,仔细地将他的长发梳拢,再拢成发髻用缎带固定在头顶,拿了墨玉束冠罩在发髻上,用墨玉发钗固定好,这才抬眼去看铜镜。 墨玉束冠配他的墨色衣衫,相得益彰,整个人益发显得俊逸无边。 良久,柴靖远才开口问:“你会梳男子发髻?” 丽娘笑了笑,点头道:“嗯,自小就喜欢给爹爹梳头,以前爹爹的发髻都是我……” 话到此处断了,丽娘脸上带了几分悲色。 柴靖远转身握住她还拿着木梳的手,抬眼看她,柔声道:“以后,我的发髻让你挽。” 丽娘悲色尽去,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才不要,我还得追到兰苑去给你挽发,懒得跑。” 柴靖远神情一滞,却没再多说,指了指自己的发髻道:“嗯……这里没弄好。” 丽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很好呀?哪有什么不好? “重梳。”他已经自己拔了发钗,转身过去重新对着铜镜。 丽娘撇了撇嘴,暗道:真是挑剔,梳个头还能梳两回。 心中虽然腹诽,但手上却没停,取了玉冠重新梳理起来。 微凉的手指在发间游走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柴靖远只恨丽娘手艺太好,梳拢发髻只需片刻,他情愿她手笨一些,半天梳不好。 第二次梳好了发髻,他再不好意思叫她重来,只得起身,低头看她,笑了笑道:“礼物,我很喜欢。” 丽娘得了他一句喜欢,便知礼物和他心意,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晚,柴靖远没有去兰苑,而是歇在春熙苑里。 第二日一早,她刚起床梳洗完毕。柴靖远便散着满头长发进了她的房间。 见他熟门熟路地在梳妆镜前坐下,丽娘便知他昨日说的话竟是当了真。 只是,难道他要为了让自己每天给他梳头,就不去侍妾的院子睡觉了吗? 丽娘将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到脑后,拿了木梳给他挽发,好在这回他没有挑剔,一次通过。 用过早膳往碧莲苑请安,却发现顾家表妹今日竟也在此处。 “表哥,郑妹妹。”顾雨菲起身朝柴靖远和丽娘行了个礼。 只是这称呼却很奇怪,管柴靖远叫表哥。管自己却不叫表嫂,真是…… 丽娘暗暗地撇了撇嘴,起身回礼。 几人在碧莲苑小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走时那位顾家表妹竟真的跟来了,理由是要跟丽娘探讨琴曲。 顾雨菲一路不断地找丽娘说话,目光却是片刻也不离柴靖远的身,柴靖远被她看得耐不住了。这才低头对丽娘道:“我先走了,今日事忙,不会回来用午膳。” 丽娘颔首,目送柴靖远离开,转头便见顾雨菲一脸的不舍。 丽娘笑了笑,也没戳破她,跟她一起回了春熙苑。只是柴靖远不在。顾雨菲哪有心思跟她论琴,只小坐了片刻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她前脚刚走,郡主后脚便带着绿绮上门来。 “郑妹妹……”郡主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停住了,然后抬眼去看许姑姑。 许姑姑却不纹丝不动,只拿眼去看丽娘。丽娘笑着摆了摆手,许姑姑这才跟绿绮一起退到厅外。 “我说,你是不是不长脑子?嗯?你不知道顾雨菲打的什么主意吗?你以为她看得起你?真要跟你论琴?” 郡主这会儿也不装了,什么清纯可爱、可怜楚楚。一概扔得无踪无影,咬着牙拍桌子呵斥丽娘。 “郡主何意?”丽娘还是一张笑脸。 “远哥哥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别想着往他床上塞女人!我警告你,若你再自作主张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女人进春院,我绝不会放过你!” 丽娘挑眉笑道:“郡主便这般没信心?连个雨菲表妹也比不过?” 郡主神情一凝,竟是被丽娘一句话给堵住了,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道:“你果然是自己得不到便不想别人得到,哼,你以为顾雨菲会和你沆瀣一气?你这叫引狼入室!” 丽娘没应声,这春院里狼还少么? 不过,她又有些疑惑,顾氏硬要把她的娘家侄女塞进春院来,为的是什么? 要知道贵妾的位置已经被郡主占了,其余的妾侍,都叫贱妾,是绝无可能抬为正妻的,顾雨菲嫁给柴靖远,只能一辈子为妾。 柴靖远是好,可她这小户人家的闺女尚且不乐意给他做妾,顾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怎么会肯? 顾氏到底图是怎么想的? 难道仅凭一个侍妾便能夺得家产爵位? 顾氏不像是这么愚笨的人,这样浅显的道理,自己都懂,她没道理不懂,那顾氏这般处心积虑地想把顾雨菲塞进春院,为的是什么? 丽娘开始回想,所有与顾氏有关的情节和消息。 当初她病恹恹的样子,顾氏很喜欢。后来发现自己身体健康时,她又不喜欢了。 在自己嫁进来之前,曾有个大丫鬟怀过柴靖远的孩子,然后一尸两命,死了,下手的是郡主送来的妾侍…… 柴靖远年满二十,侍妾有三个,还有一个通房大丫鬟,但却一直没有一个子嗣…… 今日在碧莲苑请安时,顾氏说控制子嗣…… 丽娘脑中闪过一个词:嫡长孙! 再一细想,果然如此。 顾氏为什么对自己敌意不大?因为自己身在孝期,注定三年无子,三年后二少柴靖西也该娶妻了,他若是先有了儿子,那就是嫡长孙。 到时候柴靖远若是有个好歹,哪怕只是缺胳膊少腿儿,或是毁容犯事儿,都会失去爵位继承权,继承爵位的便会是嫡长孙。 那么顾雨菲进春院的目的是什么?便是要让郡主这位平妻同样三年无子。 至于其余妾侍,也别想有孩子,否则,若有子嗣诞生,自己可以将孩子过继,就算是姨奶奶所出,过继到嫡妻名下,那也叫嫡长子! 丽娘摇头叹气,这大宅门里还真是不消停呢,为了个爵位,不停地有人害你的老婆,整死你的儿子,啧啧。 就在丽娘走神的当口,郡主已是怒不可遏了,愤然道:“郑丽娘!你有没有在听!”(未完待续) ------------ 第七十三章 达成协议 丽娘回过神来,点头应道:“在听,不知郡主还有何吩咐?” 郡主当真不客气地吩咐道:“下回那顾雨菲来,别给她好脸色,远哥哥是绝不会喜欢她的!” 既然知道他不喜欢她,你还着急个啥? 丽娘腹诽,却识相地没有说出来,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既算不上答应,也算不上不答应。 郡主只当她应了,丢给丽娘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然后愤然起身,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郡主离开后,丽娘松了口气,回到房里,把混杂在年货中的药材取出,径直去了小厨房。 捣鼓了半日,才将种类繁多的药材整理完毕:该洗的洗,该切的切,该炙的炙。 而后回到厅里吃过午饭,连午睡都放弃了,又回到小厨房里,把处理好的药材放入药罐中熬煮。 却毒散,听起来像是散剂,实际却是一颗颗的药丸,除了熬煮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步骤。 丽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制成了一瓶却毒散,这才放下心来,暗想下次与杜墨打交道的时候,也能略有几分自保的本事了。 此后几日,柴靖远一直歇在春熙苑里,早上起来让丽娘为他挽发,两人每日铜镜里对视,气氛倒是越来越暧昧旖旎了。 临近除夕前的某一日,杜墨托人送来一封书信。却不是直接送给丽娘的,而是指名送给青桐。 一个丫鬟的书信,自然没多少人关注,青桐自门房手里接过书信,回到房中拆开,只见信纸上写满了字,内容纷乱,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末尾署名却是天邪。 青桐看不明白信的内容,却知道杜墨的绰号叫天邪怪医。知此事重要,当下把信拿给丽娘看。 杜墨的信其实很简单,满篇的胡言乱语不过是为了隐藏几个约见的关键字:腊月廿八,午时初月满楼见。 腊月二十八,就是明日了,丽娘烧了信,然后去碧莲苑请安。顺便跟顾氏取了出门的牌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请安后,丽娘携带药方和牌子,带上青桐,乘马车出门。 虽然她很想带上许姑姑,但既然答应过那个人,此事不为第四人知晓。自然应当言而有信。 再说。她出门前已经和青桐一人吃了一颗却毒散,想来寻常毒药已是奈何不了她了,而且,她也不认为杜墨还有什么理由对她不利。 到了月满楼,有店伙计领着丽娘与青桐二人去了二楼雅间。 杜墨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丽娘只带了青桐来,当下眼中便带了几分赞许。 其实,即便丽娘带了许姑姑来。他也有的是法子把人引开。 “姑娘的药方可带来了?”杜墨也不是个墨迹的人,引丽娘入座后,开门见山地问。 丽娘点头,脸上带笑,却稳坐不动。 杜墨见丽娘笑得古怪,当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勾起嘴角笑问:“怎么,姑娘要改主意?” 丽娘摇头,“不,只是我回去后又想了想,有个问题还想请杜公子解答。” “说说看。”杜墨笑问。 “不知郡主那日将丽娘卖了,换的是个什么条件?” 杜墨没想到她要问这个,顿时笑容僵硬,眸色沉了沉,道:“这个嘛,还望姑娘恕在下无可奉告,再说,这个问题跟咱们的合作关系不大,姑娘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在下可是很有操守的,既然答应过她不说出去,自然不会说出去,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丽娘笑容扩大,微微向前探出身子,盯着杜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若是用这个答案换我不告诉谨熙你打劫过我的事儿呢?” 杜墨脸上没了笑容,怔怔地看着丽娘,这小丫头的话恰好戳到了他的要害。 他还真不敢让谨熙知道这些事:打劫他的未婚妻,觊觎他妻子手里的药方,勾搭他的妻子做生意,随便哪一样给那个死板的人知道了,都少不得一通好骂,严重的,好些时日不搭理他也不是不可能。 这可真是要命了,罢了,操守什么的,也只是说出来唬人而已,关键时刻,拿得起放得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怎么知道的?”杜墨放弃了操守,决定对丽娘妥协。 丽娘坐直身子,笑得很无辜,眨眼道:“猜的。” 杜墨拍了拍脑门,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接受你的威胁,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其实,雪儿她在我这里要了一包无色无味的……媚!药!” 说到媚药二字时,杜墨一改脸上的颓丧和失败,忽然间眉飞色舞起来,一副很欢乐的样子。 丽娘初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些不理解杜墨这表情是何意,也一时没想起,媚药到底是什么药。 过了片刻后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随后捂嘴笑出声来。 “是不是很有意思?”杜墨眉梢耸动,洋洋得意地问。 丽娘脸颊绯红,却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虽没经过什么婚前教育,但媚药是做什么用的她却知道,这段时间看了不少医书,恰好就有关于这种东西的描述。 不过,这种药在医书上标明的用途,是用来治疗男人隐疾的,丽娘觉得有意思,是因为这个,跟杜墨觉得的有意思,那是两回事。 像柴靖远那样沉稳严肃一丝不苟的男子,他的妻子却要因他的隐疾悄悄寻找媚药,这在丽娘看来,本身就很有意思。 可怜了柴靖远,无缘无故地背了黑锅。 两人因不同的笑点笑到了一起,各自心怀鬼胎,笑了一阵,然后才坐下来谈正事。 合约只有两分,因不足为外人道,所以无法请牙行保人来担保。 丽娘接过一份,细细地看了一遍,她记忆力极好,断不会出现看了下句忘了上句的情形。 片刻后看完,觉得合约没有问题,便提笔在合约上签了姓名,盖了私人印鉴,又接过另一份扫了一遍,一样签字盖章,这合约便就此生效了。 “姑娘真是个爽快人,不知此刻能否交接药方?” 丽娘拿出延年益寿丸的药方,递给杜墨,好奇地问:“这药方真有那么神效吗,值得你大费周章来拿?” 杜墨接过药方打开,脸上带着几分崇敬和景仰,正色道:“姑娘是不知道药王方剂的价值,这么跟你说吧,秦始皇求长生不老药的典故你听说过没有?” 丽娘点头,答“有”。 “那姑娘也该知道,有一批道士,专门为始皇帝炼制丹药。” “嗯。” “其实,给始皇帝炼制丹药的,是一批修道者,而留下药王丹方的药王前辈,也是一位修道者,他们唯一不同的是,始皇帝那批人,道行浅薄,丹术造诣极低,而药王前辈,道行高深,丹术高超。” 杜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 丽娘惊骇,捂嘴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仙方?” 杜墨摇头,脸上却是又有了笑容:“哪有那么多仙方,就算有,也不是咱们凡人能吃的。这些方剂,乃是药王前辈将仙方改良而成,凡人能用,而且所需的药材也容易收集,若是真的仙方,拿到手也无法炼制,根本找不齐药材。可以说,药王前辈留下的药方,是凡人药方中的仙方。” 丽娘拍了拍胸口,定了定神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动手跟我抢。既然这药方这般值钱,怎地没人去抢?我看那册子里,还有不少药方呢。” 杜墨白了丽娘一眼,笑道:“原来你也是凡人,总算笨了一回。药王的弟子都是修道者,兴许道行浅薄不如药王前辈,但你觉得他们会对付不了凡人吗?若真那么容易抢,历代帝王怎么不命人去抢?十几万大军把那里一围,还有咱们什么事儿?” 丽娘想了想,觉得也是,自秦以后,多有帝王四处寻找能炼制不老丹的修道者,却从未听说哪届帝王派兵去抢丹方和修道者的,看来不是不想抢,而是不敢抢。 “可是……我也看书上说了,什么仙方修道,都是无稽之谈,是骗人的……” 杜墨嗤之以鼻,冷笑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修道讲的是缘法,凡人中百万人不过才一两个有福缘之辈,无缘者服用仙丹修炼仙法,自然无效,但谁能说修道一定就是无稽之谈?别人我不知道,但药王前辈,却是活了一百四十多岁,而且一百多岁时看上去依然鹤发童颜,容貌宛如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谁敢说药王前辈是骗人?” 杜墨顿了顿,又道:“再说,药王前辈的药方,已经绝大部分被证实,的确有效,而且药效跟说明并无出入。” 这点倒是真的,丽娘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有却毒散,只怕吕老爷子已经一命归西了。 “你懂得真多。”丽娘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杜墨勾唇一笑,摇头道:“姑娘也用不着夸在下,在下自小学医,药王前辈乃是医界泰斗般的存在,他的事,在下自然耳熟能详。” 丽娘两眼放光,望着杜墨:“我也想学医。” 杜墨摆手:“别这么看在下,即便姑娘想学,在下也没法教,国公府的内院不是那么好进进出出的。” 丽娘一笑,却也只得作罢。(未完待续) ------------ 第七十四章 过年 过了两日便是除夕,国公府除夕夜的老规矩是集体前往秋院守夜。 也只有这一日,各院的姨奶奶姨太太们才被允许参加家宴,在众人面前露一回脸,过一把当主子的瘾。 秋院锦华苑的大厅,往日里来请安时尚觉得空旷且大,到了举办家宴时,却觉得委实有些小。 国公爷柴睿这一辈只得两位兄弟,其余叔伯堂兄弟们早就分府出去单过了,然而就这两房人,加上姨奶奶姨太太们,也把个大厅塞得满满当当的。 老国公爷这一辈,除了老太太李氏以外,另有两位妾室,一位熙老太太,还有一位兰老太太,不过无所出且夫君已故的妾侍没有依仗、没有地位,这两位辈分极高的妾侍,也只能在年节时下露一回脸,平日连人影也见不着一个,更不会有人在意她们是何种心情。 国公爷这一辈只有两兄弟,国公爷柴睿,二老爷柴显,没有庶出的兄弟,两个都是老太太李氏所出。 国公爷柴睿只有一妻一妾,外加两个儿子,国公爷的侍妾名叫弄月,人称月姨太太,膝下无所出,只带着个丫鬟来赴宴,看上去颇有些孤寂可怜。 二老爷柴显妾侍颇多,除了正妻董氏,另有三位妾侍,梅姨太太,红姨太太,兰姨太太。 奇怪的是,二房这么多妾侍,居然还是没有庶出的孩子,便是个庶出的丫头片子也没有。更莫说庶子了。 这两房人,只主子和半主子加起来便有二十多个,热热闹闹地坐了三大桌,至于丫鬟们,只能在一旁伺候着,待主子们消停了,才能轮换着下去吃点东西垫肚子。 晚宴很是丰盛,不过这么一大家子面和心不和的人坐在一起,能吃出什么兴致来? 丽娘坐在女眷这一桌,跟老太太李氏、大太太顾氏、二太太董氏、郡主。还有两位老太太以及国公爷的侍妾月姨太太一起,老太太不待见丽娘,甚至连吃饭时不语的规矩都不守了。 “自己在孝期不能侍寝,便不该霸着男人不放,不让他去别人屋里,靖远年纪不小了,旁的人在他这般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做妻子的,当为夫君着想。” 老太太板着脸埋怨,她听说这几日柴靖远都歇在春熙苑,没去任何女人房里,心中对丽娘的不喜已经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丽娘低头吃菜,不应声。反正老太太没指名点姓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说。假装听不到便是了。 老太太却没这么容易放过她,放下筷子厉声道:“丽娘!我在跟你说话!” 丽娘这才抬头放了筷子,起身应了句:“是,孙媳在听。”然后又没了下文。 老太太气得不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也不知我是做了什么孽,娶个媳妇是这样,娶个孙媳还是这样,没一个贤惠懂事的。真是家门不幸……” 这话可就重了,不知夹枪带棒地把两个儿媳妇绕进去了,还把柴靖远过世的母亲也骂了进去,丽娘心中不忿,咬了咬牙,抬头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祖母言之有理。” 老太太脸色都气白了,顾氏忙不迭地上前打圆场,“母亲,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小户人家的闺女,不会说话,无心的,无心的。” 丽娘在心里回了一句:你才是小户人家的,你们全家都是小户人家的! 郡主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不过把柴靖远塞其他女人房里这种事情,她也是不同意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跟老太太站到同一阵线上。 老太太在丽娘这里受了气,顿时没了食欲,磨嘴皮子磨不过丽娘,又不好在年节时下动粗打人,吃了几口便称身子不适,由丫鬟扶着回房歇息去了,临走还愤愤地瞪了丽娘一眼,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丽娘暗想:你即这般贤惠,为何老国公爷一个庶子都没有? 老太太李氏这一走,另两位老太太也留着没意思,各自先行离去,此时桌上便只剩下董氏、郡主,顾氏和月姨太太以及丽娘五人。 “如今的小辈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竟敢顶嘴,大嫂,您这家是怎么管的?”董氏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脸上挂着一幅刻薄的表情,挑眉嘲讽着。 顾氏笑了笑,看了丽娘一眼道:“嗯,弟妹说得是,我这个做嫂子的的确不会管家,不如弟妹好手段,三两天打死个小妾,我呀,就是心软,呵呵。” 董氏脸色一沉,却是被戳中了要害,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丽娘把这两妯娌的唇枪舌剑听在耳朵里,却是连头也没抬一下,只管低头吃菜,守夜统共五六个时辰,不吃饱的话,回头就得挨饿。 晚宴过后便是听戏,往年老太太是最爱听戏的,不过今日被丽娘气了一气,连戏也没心思听了。 国公爷在戏台子下没见着老太太,便问起缘由,董氏嘴快,加油添醋地把丽娘数落了一遍,惹得国公爷频频地看过来,面色阴沉,目光中一片冷意。 丽娘心中有些发憷,国公爷可不比顾氏和老太太,这两个女人都是跟柴靖远不和的,自己跟她们不对付还能得到小公爷的支持,可若是跟国公爷也有了矛盾,那可就真没辙了。 柴靖远这时走过来,将自己隔在国公爷和丽娘之间,挡住那道冰冷的目光,牵了丽娘的手,领着她坐到最后一排的位置。 两人坐下后,柴靖远才倾身过来,低声道:“下次,老太太再说什么,别理她就是。” 其实,若不是老太太把他的亲娘也骂了进去。丽娘是绝不会回嘴的,不过这种话她也不打算对他讲,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好戏开锣,丽娘便把心中的那点儿担忧和不悦丢到了脑后,认真地听起戏来。 这样的戏文,柴靖远每年都要听好几回,但逢节气总要唱上那么一出两出的,戏文他几乎都能背下来了,便没多少心思去听。倒是见丽娘听得专注,不由得把更多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儿,却长着一副玲珑心肝儿,仿佛生就便该跟他熟识一般,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那么贴合他的心意,无论她做什么。都让他生不出一丁点儿的反感出来。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挑剔的人,但凡一言不合,或者哪一个举动不入他的眼,便就此厌烦了那个人再不相往来,那也是常有的事儿,旁人都说他难以伺候。也不是没道理的。 比如雪儿。他们八九岁时便认识,因家世背景相仿,倒有些同命相怜的感觉,是以自他懂事以来,心目中的妻子人选便一直是她,只是她才在他的内宅里犯了命案,他便再也见不得她,再也容不下她。便连跟她多说一句话,心中也是极不耐烦。 但他对丽娘却挑剔不起来,她才来没几天便打了他的妾侍,还把一个丫鬟险些打死了,但他竟一点儿不会觉得她手段残暴,反倒觉得理当如此。 她没经过他的同意便应了顾氏不怀好意的拉拢,若是换了其他人,早恼得不想见她了,但做这件事的人是她,他便觉得理所应当。 柴靖远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种种不似以往的举动,心中也疑惑起来。 她,对自己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是朋友吗? 若说是朋友,子腾才是他最好的朋友,可若是子腾做这样的事,他也会不高兴,甚至会呵斥一番,气急了几个月不搭理他也是有的,断不会这般无道理的包容。 若说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情侣吗? 若是情侣,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想着撮合她和狄青? 柴靖远忽略了心中的那一点儿不甘愿,然后直接把他和丽娘的关系定位为非常亲密、比子腾更亲密的朋友。 于是,他便能很坦然地凝视着丽娘的小脸儿,见她兴致勃勃地盯着戏台子舍不得转眼,眸子里神采奕奕,精神得不得了,小嘴儿还时不时地咬一下,或是暗暗地握拳,一副激动莫名的样子。 这样的她,真好。 丽娘看戏,柴靖远看她,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时辰,临近子时,戏便散了,接下来要放烟花爆竹,以惊天动地的声势迎接新年的到来。 柴靖远是个很严肃死板的人,断不可能去跟孩子们玩闹到一处,倒是二少柴靖西很放得下架子,跟二房的三少和四少满院子跑,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炮仗。 烦人的是,这三个半大的少年,以柴靖西为首,竟拿了烟花炮仗对着人放,把各房的妾侍和丫鬟们吓得满院子乱窜,尖叫声四起。 丽娘最怕的就是这个,找了个立柱躲在后头,偏偏柴靖西眼尖,拿着个炮仗点燃了朝她丢过来,丽娘吓坏了,炮仗就落在她脚边,她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背过身去捂着耳朵。 片刻后却听见炮仗在远处炸响,她不敢回头,怕炸到脸,却听耳边有道声音响起:“别怕,我在这里。” 丽娘顿时心安,放开耳朵抬头,却是柴靖远将她护在怀里,再回头去看,脚边的炮仗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他一脚踢飞了出去。 丽娘心中感激,朝他笑了笑。 柴靖远张嘴说了句什么,奈何鞭炮声音太响,丽娘听不清,茫然地看着他,柴靖远低头凑到她耳边道:“你很怕炮仗?” 凑得太近,呼吸相闻,热气钻进耳朵里,丽娘不由得脸红,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句:“嗯,小时候被鞭炮炸到过手。” 柴靖远的脸也有些红,直起身来,却是拉起她的双手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看,果然在左手的手背上找到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 两人双手交握,气氛正旖旎,却见郡主上前挽了柴靖远的胳膊,将他拖开,娇声道:“远哥哥,陪雪儿放烟花好不好?”(未完待续) ------------ 第七十五章 害人终害己 柴靖远下意识地抬手抽臂,郡主却挽得紧,整个人死死地贴在那手臂上,不肯松手。 “远哥哥,从前过节时,你都陪着雪儿放烟花的……”郡主委委屈屈地说着,目光凝注在他脸上,眼泪汪汪。 鞭炮声音太大,柴靖远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却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甩开,只得放松下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 郡主却似是得到了鼓励一般,竟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一旁行去,柴靖远被她缠得无法,又不好一直跟她拉扯不清,只得随她而去。 郡主拉着柴靖远走了几步,暗暗地回过头来看向丽娘,眼中哪还有半分委屈与可怜,满满盈盈地全是恨意。 丽娘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全心地防备起那三位小叔的恶作剧来。 好在她站的位置比较靠角落一些,再加上此时在这院中的不止她一个女眷,除了各房小妾,还有许多年轻的丫鬟们,那三个混世魔王也不是指定了要捉弄谁,却是看谁离得近顺手便去吓谁,这样一来,丽娘倒是安全了不少。 那边郡主拉走了柴靖远,跟桂香汇合一处,地上摆着许多烟花,几个女人想看又不敢点的样子,见他过来,便把燃起的一炷香递给他。 往年元宵节放烟花时,他们也这般一起玩过,只是当年还小,而且彼此关系的确十分亲密。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但今年再接过燃香时,柴靖远的心里却满当当的是不耐烦和不愿意。 只是,过年过节的,又一家人都在这里,他发作不得,只得不情不愿地蹲身点烟花,然后快步退开。 烟花绚烂,在空中绽开,但放烟花的人却满脸寒霜。眼角眉梢一点儿笑意也无。 好不容易点完了地上的烟花,柴靖远扔了燃完的香,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那里,而此时烟花还在绽放,郡主和桂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空的美景上,待她们回过神来时,柴靖远已经躲开。坐到了国公爷身边。 郡主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去国公爷身边拉人,只得拿怨愤的目光去瞪丽娘。 丽娘很是无辜地暗暗撇嘴,暗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呢,就这也能恨得上自己? 热热闹闹地折腾了半宿,子时已过,守夜也差不多该消停了。国公爷早就倦极。眼看时辰一到,便摆手先行离开,在这样闹嚷嚷的情况下,说什么话都是无用的。 国公爷一走,长房妻妾便也跟着散去,二房也没有久留,跟着离去,人走得差不多了。场面于是渐渐安静,混世魔王们也消停了下来,这会儿总算能听见说话的声音了,年轻一辈也纷纷告辞回房歇息。 丽娘早就困倦不已,忙寻了许姑姑要回春熙苑去,没走几步,柴靖远却跟上前来,牵了她的手要一同回去。 他手指冰凉,但丽娘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意。 回到春熙苑后,她和柴靖远各自回房,吩咐青桐打来热水,把自己擦暖和了,这才上床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床,丽娘挑了身淡蓝色的襦裙穿上,刚梳好发髻,柴靖远便踩着点儿来了。 青桐和许姑姑识趣地退下,留丽娘在房里,为他挽发。 丽娘熟练地完成了任务,正垫脚去取架子上挂着的白狐裘大氅,一双手却先她一步取下了大氅,动作轻柔地替她披在肩上,系上带子,然后牵了她的手道:“走吧,今日要去秋院拜年。” 两人从房里出来,琉璃忙上前替柴靖远披上披风,这件披风无论是款式还是材质,都跟丽娘身上这件一模一样,不过因两人身高不同,大小有所区别罢了。 两人牵手走在一起,又都披着同样的雪白大氅,领边竖着白色绒毛,华光熠熠,衬得两人宛如一对金童玉女,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前往秋院必须穿过外院的中心花园,原本有夹道近路可走,不过丽娘与柴靖远刚出门天空便飘起了雪花,宛如飞絮片片,煞是好看,丽娘便建议还是从园子里穿过去的好,顺便欣赏风景。 柴靖远只会嫌路近,绝不会嫌路远,闻言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 两人共打了一把伞,进了园子,沿着蜿蜒小路徐徐行来,没走多远便见前头另有一行人,悉数穿着猩红大氅,也打着伞边走边看雪,丽娘凝眸看去,却是郡主和桂香、夏纯三人。 那几人回过身来,看见柴靖远和丽娘双双而来,脸色都有些难看,郡主更是只能以低下头来掩盖眼中的怨毒。 桂香原本一直挽着郡主的手臂,却忽然吃痛松手,讶然望去,却见郡主朝她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人工湖。 两人主仆多年,桂香顿时会意地点了点头。 郡主几人放慢脚步,跟柴靖远和丽娘二人汇合一处,相安无事地走了一段路后,郡主忽然满脸欣喜地道:“好香,莫不是旁边梅林的腊梅花开了?远哥哥,陪雪儿去看看好不好?” 柴靖远一手执伞,一手牵着丽娘,心里正不高兴遇上郡主她们,哪里有心思陪她去看什么梅花,当下淡然地摇头道:“你自己去吧,我们前头等你。” 郡主委屈地撅了撅嘴,一脸幽怨地领着绿绮往梅林行去。 柴靖远没有多想,牵着丽娘只管慢悠悠地欣赏风景,努力地无视那几抹大红色的身影。 一行人正走到湖边,却忽听郡主在远处惊呼:“远哥哥,有蛇!” 又是蛇,丽娘有些无语了,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那么多蛇? 柴靖远微微皱眉,暗想有绿绮这样的高手跟在她身边,即便有蛇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舍不得放掉手中温热的小手,闻声却没有任何行动,只颇为不悦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丽娘抽回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去看看吧,都是女孩子。” 蛇,她也怕呢。 柴靖远只得点头,将伞留给她,径直往声音传来出行去。 丽娘想了想,打算也跟去看看,给他打打伞也是好的,免得湿了衣裳,正抬脚,却听桂香唤道:“少奶奶,您看这是什么草药?” 她闻言转身,见桂香正指着岸边一处怪石下的乱草,好奇地问。 丽娘勾唇一笑,这是要出幺蛾子了呢。 不过,草药对她的确有几分吸引力,便撑着伞走过去,越过桂香行至怪石底下。 那怪石一人多高,长得嶙峋瘦透,满身都是突起和孔洞,很是奇异,正位于湖水与驳岸的交界处。 怪石底下那一丛乱草里的确长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几片长条形绿叶垫底,一支绿色花茎伸出一尺来长,花茎上开着几多红色的小花,在这枯黄的乱草丛里,的确显得极为不凡。 “少奶奶可认得这种草药?”桂香一边问,一边朝丽娘靠近,在离丽娘两尺远的地方,脚下似突然一滑,身体朝前扑去。 丽娘对桂香怎可能毫无防备,这女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想害自己,寻常日子更是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今日这般突然地亲密,正应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这句话,她怎么会不防? 所以,丽娘表面上目光是落在那株植物上,但实际上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桂香的身上。 桂香这一扑,丽娘顿时扔了伞,抓住怪石上的一处突起,身子朝旁边一侧,脚下也似一滑,将卵石地面上的一颗溜圆卵石踩松了,身子往侧后一倒,身体紧紧地贴上怪石,脚落在怪石的基座上,脚下不足两寸远的地方,便是冰冷的湖水。 真是险之又险。 丽娘有地方可抓,有地方可靠,但桂香就惨了,她是笃定了丽娘没有防备,会被她扑倒,更是笃定了离湖边这三四尺的距离,怎么着也不会把她自己搭上去。 谁料这一扑之下却没能扑到人,又因地上有薄冰,她的假滑变成了真摔,顺着她这一扑之力,竟是直接冲进了湖里。 “噗通”一声巨响,桂香以一种嫦娥奔月的姿势扑进了冰凉刺骨的湖水之中。 丽娘看着就觉得奇冷无比,“啧啧”地咂舌两声,双手抱着怪石用力转过身来,走回岸上。 这当口,桂香已经开始大呼“救命”了。 因给丽娘和柴靖远留二人空间而走在远处的许姑姑和琉璃也已经快步赶来。 “怎么搞的?”许姑姑问。 丽娘耸了耸肩,捡起落在一旁的伞给自己撑在头顶,转身看向还在水里扑腾的桂香,带着几分同情道:“桂姨奶奶大概是踩滑了。” 湖水不深,站在岸边便能很清晰地看到卵石地面一直延伸进水里,坡度平缓,徐徐加深,直至无法见底为止。 而桂香落水的位置,湖水最深也不过及腰罢了,池底卵石清晰可见,根本无需营救,反倒是她落水的姿势太过霸道,直挺挺地扑进去,哪怕只是浅水,也将她浑身湿了个透。 寒冬腊月的天气,干爽的袄子穿在身上尚且冷得人直哆嗦,更何况落入冷水中。 桂香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不见人下来救,自己也熬不住冷,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来,牙关打架,脸色青白,一脸狠戾地瞪着丽娘,叫道:“少奶奶,奴婢不曾对不起您,您为何要下这般毒手?” 桂香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尖叫起来:“天哪,怎么回事?桂香,你要不要紧?哪个这般狠毒,竟把你推进湖里,这不是想要你的命吗?”(未完待续) ------------ 第七十六章 自食恶果 丽娘回头,却是郡主跟柴靖远一前一后地匆匆赶来,见到桂香这般惨样,郡主脸上露出诧异与心疼的表情来。 桂香此刻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很凄惨,裹着湿乎乎的斗篷抱膝蹲坐在地,头发湿淋淋地搭在额头脸颊,还在滴水,一张俏脸冻得白里透青,青里透黑,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 “桂香,你别怕,告诉我,是谁害的你?”郡主眼泪汪汪地大声问着,一路奔到桂香身前蹲下,大红色的斗篷带起一股冷风,使得桂香的颤抖更是剧烈了几分。 丽娘有些看不过去,上前一步道:“这里风大,有什么事还是待回房再说吧,她衣服湿透了,只怕吹出个好歹来。” 见桂香实在哆嗦的厉害,丽娘打算将斗篷先借给她裹着,说完话便将手搭在胸前的斗篷系带上,拉开活结正要脱下,却见桂香咬牙看过来,冷哼道:“少来假惺惺,若不是少奶奶加害,奴婢怎会掉进湖里?” 说完又转头去看柴靖远,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爷,您得为桂香做主呀!” 丽娘冷笑,都这种时候了,这女人还不忘反咬一口,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同情一条狗也不该同情她。丽娘将斗篷系带重新系上,死了借斗篷给她的心思,好整以暇地看着桂香,却不置一词。 柴靖远神情淡然地看了眼桂香,目光又在郡主和丽娘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丽娘的脸上,沉声问:“怎么回事?” “她没站稳。自己摔进湖里了,就这么简单,我建议还是先让她回房换身衣裳再说,免得生病。” 柴靖远点了点头。正要应声,郡主却起身指着丽娘道:“你这女人,怎地这般坏心肠。桂香何曾惹过你,你要这般待她?你今日这般待桂香,谁知他日会不会这般待其他侍妾,甚至是我?远哥哥,这女人姑息不得,必须重罚以儆效尤!” 桂香改坐为跪,痛哭道:“求爷给奴婢做主!”说完竟以头抢地。伏地不起,大有不定丽娘的罪,她就不起身的架势。 丽娘笑了笑,摇头道:“罢了,本是好心怕你冷坏了。既然你定要自己寻死,我也不拦你,你要污蔑我推你下水,我自然不会任你空口白话的毁我名誉,你即不起来,我便将此事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你且听好了。” “你说我要加害你,哼,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是正妻,要害你这妾侍需得着这般大动干戈?就凭你每日见我不行礼,言语间冷嘲热讽大不敬,我要寻你的晦气每日都能寻得着,何须今日?你通身都是小辫子。我随手就能抓出无数根来,若真要一一罚你,你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够,咱们府上的家法,从来都是轻则鞭笞,重则杖毙,你自己数数,你犯的那些事儿,够杖毙多少次?” 丽娘这会儿是发了狠了,说话声音缓慢而又低沉,却井然有序。她是故意在放慢语速拖延时间,心中已经存了要报复的心思。 这回若不是她机警,落水的就该是她,受冻的也是她。 她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郡主和桂香竟还不肯放过她,加害不成就来诬陷,真是一环套一环,她想饶了桂香都无从饶起,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 丽娘语气一顿,缓缓地吐了口气,又道:“再说,你这不受宠的妾侍,我害你有何好处?嗯?” 她说完打着伞抬脚往事发地点走了几步,然后回过身来冷笑道:“先前说的,是我没有害你的动机,下面说的,却是证据,桂香,你可得看好了!” 桂香此时已经冷得快疯了,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五脏六腑宛如针刺一般地疼痛着,她后悔了,想求丽娘别再说了,待她换过衣裳再说,但嘴却哆嗦得发不出声来, 柴靖远注意到桂香青紫的脸色,犹豫片刻后抬手便要拉开斗篷的系带。 “不是我要推你下湖,反倒是你要推我进水里!”丽娘厉声控诉。 柴靖远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深沉,抬起的手就此放了下去。 “我站在湖岸边上,背对湖水,面朝你,而你站在我的对面,面朝湖水,你倒是说说看,我这样姿势,怎么能把离湖岸还有几尺远的你推进水里?明明是你,说此地有草药,诓我过来,想推我落湖,谁料我警醒避开,你却自食恶果,因推得太狠落了水,怎好意思反咬一口赖上我?我们站的位置,有许姑姑和琉璃姑娘可以作证!看看我是不是诬赖了你!” 丽娘站在事发地点,把先前两人的站位重新演示了一遍,柴靖远此时已是彻底了然,看向郡主和桂香的目光愈发冰冷起来。 若他此时还不明白那一声“有蛇”是郡主故意要引开他,那他就算白活了二十年。 不过,他心中就算火气翻腾,渐有按捺不住的迹象,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转头对许姑姑道:“许姑姑当时看到了什么?” 许姑姑上前行了个礼道:“当时我和琉璃走在后边,少爷您去了梅林,我见少奶奶像是要跟过去的样子,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当时桂姨奶奶指着那块石头对少奶奶说了句话,少奶奶就走了过去,桂姨奶奶也朝那边走,走着走着就朝少奶奶一扑,结果少奶奶抓着石头避开,然后桂姨奶奶便落了水。”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许姑姑的证词证明了桂香所谓“少奶奶害我”的话是一派胡言,而此时桂香已是冷得脑子发懵了,根本说不出话来,柴靖远冷哼一声道:“叫人送她回去,治好再罚。” 一听说要受罚,桂香顿时悲从中来,悔不该被郡主当了枪使,半点儿好处没捞到,还得受罚,受了这大半天的冻也不见郡主递件斗篷来,一时心中悲愤交加,一口气出不来,晕了过去。 郡主见桂香倒地,犹自强辩道:“就算她是不小心摔倒,你也该扶着她,怎能任由她落进水里?都说娶妻娶贤,你贤在哪里?你若贤惠,便该以德报怨,即便她要推你,你也不该见死不救。” 丽娘冷笑:“我若以德报怨,又该以何报德?” 柴靖远扫了郡主一眼,淡淡地道:“郡主若是不想桂香死在这里,还是就此收声的好。” 郡主脸色白了白,咬牙低下头。她的确是想让桂香死在这里,若桂香无事,醒来必然受罚,说不好还会把她供出来,但若她死了,丽娘便会受到道义良心的谴责,不管怎么说桂香也是因丽娘不救而导致的死亡,硬要把此事安到丽娘的头上,也说得过去。 不过,眼下即被柴靖远戳穿了意图,她也不好再多说,只得任由丫鬟们将桂香抬起,一路送回了兰苑。 虽然路上出了事,但年还是得拜的,只是柴靖远一行人赶到秋院时,秋院的众人已经端着饺子在吃了,根本没等他们。 老太太很不高兴,将碗筷朝桌上里用力地一放,板着脸道:“拜年也能来迟,真真是好大的架子。” 柴靖远和丽娘上前行礼道:“孙儿(孙媳)来迟,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倒是真想罚他们,不过大年初一的就闹得家宅不和未免晦气,老太太迷信,便是再不悦也只得忍了,冷哼了一声道:“先记下,日后再说,吃饺子吧。” 当下有丫鬟端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丽娘是饿着肚子过来的,又在路上折腾了半天,这会儿早饿坏了,不过有满厅的亲眷在一旁行注目礼,她也不敢造次,斯斯文文、却动作飞快地吃着,片刻便将一碗饺子吃了个干净。 她吃完后直着脖子舒服地出气时,柴靖远和郡主才正吃了一半。 柴家二爷的嫡妻董氏笑眯眯地走到丽娘身边,俯身轻声问道:“你们几个怎地这般迟才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怎没见桂香和莫愁两个?” 丽娘起身笑道:“回二婶的话,的确是出了点儿事,路上有个奴婢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救人耽搁了片刻,桂香和莫愁身体不适,怕给祖母过上病气,所以在家歇着呢。” 二房来打听消息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儿,而是要挑起这个话题,好在人前落长房的面子。 外院人来人往,先前发生的事儿二房已经知道了,如今来问,只是故意想提起罢了。 丽娘的回答倒全是真的,但陈述的却是事实的极小一部分而已,偏偏是这极小的一部分,却把事实的真相掩盖的干干净净,让人找不出可以八卦可以深究的由头来。 董氏一笑道:“是嘛?可我怎么听说是一位姨奶奶落了水?还是侄媳你给推下水的?” 丽娘嗤地一笑:“二婶真逗,这样的谣传您也信?即便是姨奶奶,那也是个奴婢,我是正室,何苦跟一个奴婢过不去?二婶还是当心些,今儿祖母似乎心情不好,要是给祖母听到,保不齐要生气,说您擅传是非呢。” 董氏笑容一窒,而后讪讪一笑,转身走开了。(未完待续) ------------ 第七十七章 脸有多厚 吃过饺子,小辈们这才正式给老太太、国公爷、二老爷等几位长辈拜了年,领了大红包。 然后柴靖远这一辈的少爷们便要出门去其他亲戚朋友家拜年,而国公爷和二老爷也会入外院的厅中,等着亲朋好友家的小辈们上门来拜年。 这拜来拜去的,都没女眷什么事儿,想讨老太太欢心的自然要留在此处说笑逗乐,如丽娘这样留下来只会讨老太太心烦的,自然不会这般不识相,当下起身告辞,离开了锦华苑。 及至到了傍晚,丽娘才又带着许姑姑前往锦华苑请安,出去拜年的几位少爷因有应酬,已经派人回来告知不会回来吃晚饭了,于是众人也不等他们,余下的人吃过晚饭,各自归家。 就在丽娘起身告辞后,顾家表妹却唤住她道:“郑妹妹,今日可有空闲?” 丽娘闻言一愣,这冬日里天黑得早,吃过晚饭后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就算有空,那也只能洗洗睡了,这位表小姐要做什么? “有。”丽娘点头,若这位表小姐是要跟自己说几句话的话,倒还真是有空,反正天全黑了,早一会儿回去跟晚一会儿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顾雨菲展颜一笑,略带几分羞涩地道:“如此甚好,我正有几句话要对郑妹妹讲,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丽娘不觉得她和这位表小姐有什么话可讲,不过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也不好落了人家的面子。好歹是客人,当下只得点头应了声“好”。 顾雨菲亲亲热热地挽着丽娘的手出了大厅,走了一段路,这位表小姐却一直不开口。 此时雪已经停了。许姑姑和顾家表妹的丫鬟打着灯笼跟在后面,路两旁的树枝上点着节日用的灯笼,很是敞亮。在这雪后的夜里,带出些许温馨来。 若身边贴着自己的人不是顾家表妹的话,就更温馨了,丽娘心里这样想着。 “表小姐有话不妨直说。”丽娘觉得这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好,顾家表妹一副跟自己很熟很亲密的样子,贴在自己的手臂上,软乎乎的两团磨来蹭去。别提有多别扭。 顾雨菲有些羞涩,低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是想跟郑妹妹论琴,却怕时间太晚,打扰你休息。” 丽娘脚下一顿。转头去看顾雨菲的脸。难怪这顾家表妹挽着自己熟门熟路地往春熙苑的路上走呢,敢情打的是这个主意。 半夜三更的,论什么琴?她不睡觉倒没什么,但春院的其他人要睡觉呀! “太晚了,恐怕不太好吧?”丽娘抽回手,转身,很客气地婉拒,指望顾家表妹能知难而退。 然,有的人打定了主意。已经抱定了有困难也要强上的决心,又怎么肯因她一句话就退缩? “没事的,过年过节的,大家都睡得比较晚,多玩一会儿不打紧。” 顾雨菲这话说得温柔客气,暗地里却咬了咬牙。暗想:我主动对你示好是看得起你,就你这身份,平日里我瞧你一眼都是污了我的眼睛。 丽娘冷笑,这位表小姐看来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了。 这天都黑尽了,顾家表妹还非得往春熙苑凑,动的是什么心思,瞎子都看得出来,随便她找什么理由,用什么借口,事实都是:未婚少女夜奔已婚男子的宅院。 这位表小姐,真是好胆,好脸皮呀。 罢了,既然她自个儿不要脸,自己这非亲非故的人又何苦给她留脸呢?若是当面拒绝,平白遭了恨不说,指不定三天两头还得闹这么一出,恶心不死人也得膈应半天。 丽娘索性不再多言,由得顾家表妹挽着自己一路朝春熙苑行去。 进了春熙苑,丽娘取了琴,邀请顾雨菲去她这一边的隔间里坐,但顾家表妹却在厅里直接坐了,笑道:“厅里敞亮一些,郑妹妹何不将琴摆在这里?” 丽娘暗暗地叹了口气,这闺女八成是疯了,居然这般大胆。 但人家是客,而且主动上赶着要丢人现眼,她怎么拦得住? 于是只得将琴摆在厅内茶几上,命今日当值的马兰进来斟茶,又摆了几样茶果点心,然后命青桐去园子门口守着,倘若柴靖远回来,让她提前知会一声,好叫顾家表妹回避。 其实,这个年代男女大妨并不算太严格,若是在白日里,表兄表妹的见个面也无可厚非,就算只是孤男寡女,若是路上遇见,打个招呼闲聊几句,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人们对男女交往的包容也还是有限度的,夜会、寝房私会,是男女交往的大忌。 一旦沾上这两个词,便是再清白的男女关系也会变得不清白,会被世人打上通奸的烙印。 所以,似顾雨菲这般入夜前来,又赖在男子的院子里不肯走,倘若再跟柴靖远碰上面,那她的清白可就真的全毁了。 丽娘叫青桐去门口守着,便是想在柴靖远回来之前送走顾家表妹,或者叫她及时回避,待他回房了,再送她出去,这样一来,两人没碰面,便算不得夜会和寝房私会了。 她满心里着急,然而人家当事人却并不着急,说来论琴,倒是真的弹了两曲,只是她心中有事,曲调凌乱不堪,听得丽娘不断地颦眉。 好在片刻后,青桐进来通报:“小姐,姑爷回来了,正在朝这边过来。”说完还鄙夷地瞥了顾家小姐一眼。 丽娘忙起身道:“表小姐,请往内室避一避,回头我再送你出去。” 顾雨菲脸色绯红,却并不起身,只低头道:“我与表哥每日都碰面的,何须避讳。” 她等的就是柴靖远,怎会愿意避开?她也知道这样不利她的清白,于名节有损,但她求的也就是这个,她在他的屋里失了清白,他必须负责。 她这般等在这里,便是要逼他表个态,省得成日里叫她想着看着,却从不给个准信。 自己不在乎做妾,只要他愿意。 丽娘咬牙着急,柴靖远最是讲规矩的人,为人正直又刻板,顾家表妹这番举动,只怕不会得到他半点儿好感,反倒是会惹得他厌烦。 但她着急也没用,人家表小姐不起身,她还能硬拉她进屋去避开? 片刻后,青桐在外通报:“姑爷来了。” 话音刚落,柴靖远便带着一股冷风转过屏风进了大厅,在看到顾雨菲的瞬间,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随后看向丽娘,冷声道:“怎么回事。” 丽娘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道:“表小姐过来玩,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所以……” 她还是耐下性子帮顾雨菲美言了几句,既然是表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罪的太狠以后不好收场。 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番解释有些站不住脚,柴靖远这些日子都是歇在春熙苑的,他若回来,不回这里又回哪里?想必顾雨菲也是得到了消息,故意来这儿堵他的。 这时,顾雨菲也已经起身,朝着柴靖远一礼,含羞带怯地道:“表哥,郑妹妹怕夜里无聊,所以邀雨菲前来陪伴,表哥即无法陪伴郑妹妹,有雨菲相陪也是一样的,表哥别怪郑妹妹,要怪就怪雨菲吧。” 丽娘顿时光火,这死女人真是不要脸不要皮的,居然把责任全赖在了自己头上。 你脸皮敢不敢再厚些? 柴靖远却没应她一句,只冷着脸,转头唤道:“琉璃,进来。” 声音依旧冷冽,却听不出是喜是怒,只是声音比平日说话大了两三分。 琉璃进来,柴靖远冷声吩咐道:“送表小姐回秋院,告诉老太太,请老太太明日一早务必送表小姐回府。” 顾雨菲大惊,上前就要拉柴靖远的衣袖,奈何柴靖远和琉璃的动作比她要快,柴靖远是退后了一步,琉璃却是上前一步,双臂撑开,挡在柴靖远前面,将顾雨菲隔阻在外。 “表哥,雨菲哪里惹你生气了?” 柴靖远冷眼看她,淡淡地道:“表妹年纪不小,是时候回府议亲了。还不赶紧送走!”后一句却是对琉璃说的。 琉璃忙将顾雨菲半扶半拽地拉出去,然后便听得外头传来一迭声的“表哥”,声音凄厉哀怨,不知道情况的,只以为她被柴靖远怎么了。 柴靖远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至那凄厉的“表哥”声渐渐消散,紧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然后面色不虞地看向丽娘,冷声道:“我需要你的解释。” 丽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摊手道:“好吧,我今儿是做了件蠢事,不该同意她来的,我也没想到一个未婚的姑娘竟有这般勇气,赖在别人房里硬是不走。” 柴靖远脸色好了些,眼里带着几分嘲讽道:“见多了就习惯了,这还不算最不要脸的,还有更不要脸的,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晦气,皱了皱眉,摆手道:“以后别让乌七八糟的人进春熙苑,免得脏了地方。” “好!”丽娘应了一句。 这出闹剧就这般收场,第二日一早,顾家表妹果然被送回顾家,这事儿却因她昨晚叫得太过凄厉而没能盖住,先是在国公府下人之间传来传去,随后却传入市井,最终成了汴京城老少爷们儿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情,国公府也有些丢脸,虽三令五申不得外传,但纸包不住火,最终还是泄露出去。 可以想象,已经是大龄女青年的顾家表妹,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未完待续) ------------ 第七十八章 桂殇 正月里,结局不好的人不止顾家表妹,另有一位桂姨奶奶的结局比顾雨菲的结局更糟糕。 初一那日,桂香害丽娘不成自己反倒跌落冰冷刺骨的水中,起来后就已经冷得不行,再加上为了反咬丽娘一口,跟郡主两个一唱一和地在冷风中演了近一刻钟的戏,抬回兰苑后,虽吃了姜汤驱寒,但到底还是冻得太狠,当日下午便病了。 其实,那时她不过是得了普通的风寒而已,若她肯遵循医嘱,按时按量地吃药,又哪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初一这日下午,青萝便请了大夫来给她瞧病,开了药,并叮嘱她一定按时服用,三天便可痊愈。 但她哪里肯就这般痊愈? 因柴靖远放了狠话,待她身体恢复后便要罚她,虽然病着也难受,但总好过被拉去挨鞭子,于是丫鬟给她熬的药,她便吃一碗倒一碗,一直这般断断续续拖着,如她所愿,六七日下来,病一直无法痊愈。 就这般拖了六七天后,桂香的风寒突然严重起来,开始出现高热不退的症状,而且咳得厉害,丫鬟吓坏了,再请大夫来看时,小小的风寒却已是拖成了肺胃郁热。换句话说,也就是严重肺炎。 其实,若这个时候她肯遵照医嘱,好好地吃药,也是有几率痊愈的,但她的心思没用在这上面。 大夫开了方子离开后,桂香把青萝唤到床前:“咳咳……去。请爷来一趟,就说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青萝顿时落了泪,“姨奶奶会没事儿的,大夫说治得好。” 桂香这会儿看上去的确很憔悴,这六七日卧床下来,头发散乱不说,脸也瘦了下去,皮肤苍白干燥,嘴唇没有血色,上面裂纹密布。又不时地咳得面红耳赤,看上去好不可怜。 桂香不耐烦地摆手道:“别啰嗦,快去!” 青萝不敢耽搁,抹着泪出了兰苑,奔春熙苑请人去了。 这几日柴靖远没怎么出门,留在家中的时间比较多,所以青萝倒是见着了他的面。 柴靖远这人虽然冷情。但并非铁石心肠之辈,听闻青萝说起桂香的惨状,心中也略有不忍,于是便带着琉璃跟青萝去了兰苑。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桂香的房间。 这个女人是郡主硬塞给他的,而且还是在出了那件事后硬塞进来的,所以进府虽然已经半年,他却觉得多看她一眼都会心里不舒服。不过。虽然她只是名义上的妾侍。但总归住在他的院子里,他也不愿再出人命,毕竟这春院半年前才闹过人命。 所以,即便他对这个女人生不出半点儿同情和怜悯,但也还是来了。 一进里间便有一股药味扑鼻而来,除了呛人的药味,又另有一股浓烈得几欲让人作呕的香气,香味和药味夹杂在一起。空气都仿佛粘稠了起来。 在这般憋闷的环境下住着,没事儿也会变得有事儿了。 柴靖远皱了皱眉,对琉璃道:“开窗。” 琉璃依言打开窗户通风,青萝眼尖,见到床上打翻的香料瓶子,忙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桂香听得他的声音,忙仰起头来,悲悲切切地唤了一声:“爷,您可来了。”随后便是一串不迭声地咳嗽,咳得一张脸通红,待这股不正常的红晕褪色后,又是一片干枯惨白。 柴靖远行至床前,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坐得下去,只微微躬身,放缓了语调道:“好生养病,赶紧好起来。” 这是他近半年来,第一次这般轻言细语地跟她说话,第一次这般正眼看她。 这份难得的温柔让桂香暗暗庆幸自己得了这场病,那张日夜入梦的俊脸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桂香心中一酸,不由得含泪道:“爷,您不罚桂香了?” 柴靖远微怔,低头思付,暗想她缠绵病榻近十日,也算是老天罚过她了,若自己不松口,她必不肯好好吃药,虽不喜此人,但好歹是一条人命,何苦来哉? 于是当下点了点头道:“不罚,你好生休息,身子要紧。” 这已是他容忍的极限,对于心中厌恶的人,他能这般说话很是不易。 若桂香是个识大体的人,这会儿便该见好就收,安安心心地养病,有什么企图都等身子痊愈了再图。 但可惜,她不是,到底只是颖国公府的下人,见识差,也不够机灵,空长了一张俏丽的脸,脑子里却是浆糊一团。 见柴靖远撤了她的罚,她便以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当下可怜楚楚地侧过身,抓住被角捂嘴嘤嘤啼哭起来。 柴靖远眉心微颦,转头对青萝道:“去把你家主子的药拿来。” 青萝依言端来了药,柴靖远耐着性子道:“赶紧喝了药养着。”这会儿他已是恨不得抽身就走了。 桂香抽噎着仰起脸来,哽咽道:“求爷给桂香做主,当时奴婢真的只是踩滑了,并不是有意要推少奶奶的,但少奶奶却对奴婢见死不救,真是……” 柴靖远声音冷了几分,直起身来,打断她的话,淡淡地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替你做主?” 桂香眼泪汪汪地道:“奴婢也不求爷罚少奶奶,只求少奶奶当着春院所有人的面,给奴婢道个歉认个错便罢了。”她这会儿倒是不咳嗽了。 此言一出,莫说是柴靖远表情怪异,便是端着药的青萝和一直跟在柴靖远身后默不作声的琉璃,表情变得都十分怪异起来。 见过不知好歹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 “你想让她当着春院所有人的面。给你道歉认错?”柴靖远面色沉静,语速平缓地重复了一遍。 桂香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不悦,也没有嘲讽,甚至隐约带着几分温柔,心中一松,放下心来,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柴靖远挪开视线,不再看她。只沉声道:“你可知大宋律法里有一条罪叫做宠妾灭妻?你可知家法里头有一条罪叫奴大欺主?” 说罢,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桂香一时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看见他生气地走了,忙哑着嗓子喊:“爷!”却哪里还喊得回来。 青萝放下药碗,尤有些后怕地道:“姨奶奶,你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少奶奶再不对。那是主子呀,姨奶奶几时见过主子给奴婢道歉的?” 桂香心中又悲又怒,翻身从床上坐起,烧了两天头有些晕,身子晃了晃,以手支额,另一手指着青萝怒道:“什么奴婢。你才是奴婢。你个贱婢,那小贱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收买你,你竟帮着她说话?” 青萝慌了神,摇头道:“没有,姨奶奶,奴婢这都是为你好呀。” 桂香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力掷向青萝,怒骂道:“我用你这贱婢来教训?滚,滚去你的新主子那里!” 那枕头沉重。她掷得用力却也只堪堪扔下了床,根本碰不到青萝半分,桂香心中一时气急,顿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 此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药喂不进去,水也喂不进去,更别说稀粥米饭什么的了。 正月十二这天上午,青萝又拿了药来喂时,才发现桂姨奶奶不知何时已没了声息,尸体都已经冷硬了。 青萝吓得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出了里屋,往春熙苑报信。 说来也讽刺,桂香明明是郡主的人,但她病了这十多日,只有柴靖远跟丽娘来看过她几回,她的前任主子郡主,却是一回都没来看过她。 桂香平日里为人便有些跋扈,不得宠却行事张扬,在春院里除了她的贴身丫鬟红叶和青萝,几乎没人跟她亲近,所以她死了,也没什么人伤心,只按照妾礼草草地便葬了,连葬礼都没有。 只有老太太,在第二天听说此事时,沉着脸骂了一声“晦气”。 桂香的死,不痛不痒,犹如一朵花瓣落入偌大的湖面,只起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小涟漪,连浪花也不见一朵。 不过,也还是有人不开心。 比如丽娘,自打桂香死后,她的心情便有些晦涩难明了。 原因无他,只因此事多多少少都跟她有些关联,如今闹出了人命,丽娘也时常自问,当时是不是该拉她一把。 但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应该,拉桂香一把的话,她自己也必然落水,到时候谁又会来同情她? 丽娘连续两日郁郁寡欢,柴靖远看在眼里,正月十四日下午,他把替桂香瞧病的大夫请了来。 “我没生病,你请大夫来干嘛?”丽娘不解地问。 柴靖远难得地笑了笑,“你得了心病,听听大夫怎么说吧。” 丽娘有些愣愣的,转头去看大夫。 大夫却不把脉,而是躬身道:“回少奶奶的话,桂姨奶奶落水后是老夫给她瞧的病,当时只是风寒,三服药吃下去便能痊愈的,谁料七日不愈,老夫问过青萝姑娘,青萝姑娘说,姨奶奶怕病愈被罚,所以老夫开的药,她几乎未服,及至后来高热不退时,再想治愈却是难了。” “所以……”丽娘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柴靖远道:“所以,她的死赖不得你,不管旁人说什么,跟你没关系便是没关系。” 大夫识趣地退下,厅里只剩夫妻两个,丽娘眼眶微红,低头道:“谢谢你。” 柴靖远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明日有灯会,想不想去看?” “可以去吗?”丽娘抬头问。 柴靖远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我有些想回家去看看。”她到底只有十五岁,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想找人倾述一番,在这宅子里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能宽慰她的只有柴靖远而已,但她跟他又不是真的夫妻,有些安慰,真不是他能给的。 “好,明日正好有空,我们先回岳母家,晚上再去看花灯。”(未完待续) ------------ 第七十九章 元宵 第二日一早前往碧莲苑向国公爷与国公夫人请过安后,柴靖远便带着丽娘回了郑家。 郑府这几天挺热闹的,初三过后,丽娘的大伯一家便举家来了这里做客,这两日柳眉的娘家人也在这里,人来人往不说,更有几个小子闹嚷嚷地上串下跳,一点儿也不像丽娘担心的那般冷清、凄凉。 显然两家人都担心柳眉新寡,女儿又外嫁,怕她年过得冷清,又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来一个人黯然神伤,是以都放下手头的事儿,赶过来陪她。 柳眉见到丽娘两口子很是欣喜,忙不迭地迎进厅里,好一番嘘寒问暖。 当丽娘问起隔壁吕老爷子的近况时,柳眉叹了口气道:“吕老爷子已经搬回吕大人家去住了,说是住在外头防不住要害他的人。” 丽娘转头对柴靖远道:“你经常在外头走动,可知是谁要害吕老爷子?” 柴靖远目光微闪,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了话题道:“搬回吕府的确安全很多,吕大人府上规矩森严,不容易出问题。” 看他这般态度,丽娘便知这个问题他不好回答,当下也不再多问。 又闲聊了几句后,柳老爷子进来叫走了柴靖远,让他陪着下棋。 自打吕老爷子搬走后,便连王勇这种粗人也被柳老爷子相中,教会了象棋,每日总得被柳老爷子蹂躏几个时辰才罢休。 柴靖远走后,柳眉把丽娘拉到园子里无人处,小声地道:“吕老爷子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叫我转告你。” “什么话?” “他说。他欠你一条命,不过这账先欠着,叫他儿子还给你,还说本来与你投缘。想收个干孙女的,但你嫁给了国公府,他便不好认这门干亲了。也不好走得太近,总之,你的恩情他记着,不会忘。”柳眉把吕老爷子走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吕老爷子的顾虑丽娘自然明白,郑国公府身份的确太敏感,若自己跟吕相爷的父亲交往过密,旁人便会把这种关系直接转到国公府和吕相爷头上。到时候指不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只是,少了这么一个和蔼风趣的邻居,娘亲今后会更孤单了吧?丽娘有些心疼地抱着柳眉的胳膊,柔声道:“娘,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上门?” 柳眉一愣。有些茫然地摇头道:“什么陌生人?你这丫头在操心什么呐,娘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能让陌生人进门?” 丽娘一脸促狭地道:“真的没有?一个也没有?连媒人也没有?” 柳眉起初是茫然,随后渐渐红了脸,狠狠地掐了丽娘一把道:“好你个臭丫头,嫁了人才几天,就敢取笑为娘了!” 丽娘刚出嫁没几日,便有不少媒人上门来给柳眉说亲,柳眉的身价如今是水涨船高了。 小公爷的丈母娘。国公府的亲家,虽然国公府没什么实权,但总是世袭贵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羡煞了不少人。 再加上丽娘出嫁前日的嫁妆,让不少人得了红眼病。早有传闻说郑家如何如何富有了。 柳眉才刚三十出头,人长得好,又小有身家,而且唯一的女儿还嫁了人,谁娶了她就等于娶到了一座没有任何麻烦的金矿,莫说是已婚男子,便是许多未婚人士,甚至也想走个捷径,娶了她做妻子。 不过柳眉根本没打算再嫁,所以连媒人的面也没见,直接叫王勇把人请了出去。 说是请,不过王勇那身板,那嗓子,由他出面挡了几回驾后,媒人们不带保镖根本就不敢再上门了。 虽说柳眉无心再嫁,也并未见媒人,但这会儿被女儿问起,还是难免羞赧不已。 “娘,女儿没有取笑您,我是很认真的在问您,其实,再嫁也没什么的,我不会反对。”丽娘被掐得有些痛,呲牙咧嘴,却又一脸正经。 柳眉也收起了笑容,黯然地道:“为娘不打算再嫁人,只想守着你奶奶,尽些孝道。” 丽娘叹了口气,心疼地道:“女儿是怕娘亲独自在家,没人陪伴,难免孤单。” 她还要三年时间才能跟柴靖远和离,这三年里娘亲要一个人过,虽说有奶奶在这里,但婆婆与媳妇的关系能亲热到哪里去?怎比得上女儿和丈夫贴心? 柳眉知道女儿心疼她,勉强一笑道:“哪里会孤单,有顺儿和茉莉陪我,还有你奶奶。你不用担心我,我经常出去逛街,不会觉得寂寞的。” 丽娘不好再劝,只得作罢。 她原本装了一肚子心事,想回来向母亲倾吐一番,但见到母亲自己也有不少的烦恼,便再不忍心拿那些龌龊事儿来令她担忧了。 而且,看到家中和和美美,她那颗烦躁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吃过午饭,丽娘跟柴靖远陪着一大家子人扎了一下午花灯,全家总动员的成绩颇为了得,花园里几乎挂满了各色花灯,虽然天色尚早,看不出花灯的效果来,但艳丽的色彩和千姿百态的形状,还是为这座失去男主人的小院带来了勃勃生机。 挂完了花灯,早早地吃过元宵,柴靖远便带着丽娘告辞出门,上了马车直奔御街而去。 元宵节的御街热闹非凡,道路两旁的铺子阁楼早就挂满了各色花灯,这些花灯自然比丽娘家里自己做的灯精致无数倍,繁复无数倍。 天还未黑,但这会儿已经有其他的活动了,不时地有舞龙舞狮的队伍敲锣打鼓穿街而过,带来一阵阵震天响喝彩与叫好,令得人心情激荡,豪气顿生。 上元佳节,跟七月初七的乞巧节差不多,都带着几分暧昧旖旎的气氛。适合未婚男女表白心意,抑或是与缘定之人偶遇,所以今日御街之上少男少女特别多,而且这一日的公子小姐们。言行举止要比平日大方得多。 总之,元宵节是个适合勾勾搭搭的好日子。 是以,当丽娘红着脸想要挣脱柴靖远的手掌时。柴靖远不动声色地抬手朝御街上某处指了指,丽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是另一对牵着手路过的青年男女。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丽娘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又见牵手的不止一两对,也没见旁人指指点点,便由得他牵着了。 眼看天色渐暗。街上人越来越多,柴靖远牵着丽娘的手来到一座临街靠近汴河的酒楼前。 在丽娘和柴靖远之前,一群年轻公子正要进酒楼,店伙计迎出来,一脸歉然地道:“各位公子真是抱歉。小店已经客满,没座位了。” 几位年轻公子不由得抱怨:“搞什么名堂,怎么到处都客满?” “小二哥,就不能匀几个位置出来?” “……” 丽娘轻轻地扯了扯柴靖远的手,示意他这里已经没位置了,柴靖远却转头对她勾了勾唇,然后牵着她往大堂行去,店伙计没有阻拦,一脸恭敬地退开。 身后传来那几位年轻公子不满的吼声:“不是没位置了嘛?那两个人怎么进去了?” 店伙计解释道:“几位公子有所不知。那位公子是早就定了雅间的。” 年轻公子们愤愤然地骂了几句,然后离开。 丽娘心下释然,跟着柴靖远进了大堂,柜台后头的掌柜见到他,忙不迭地迎上前来,态度恭谨地道:“公子。您来了,飞雪阁给您留着呢。” 掌柜的说着话,眼睛却往丽娘身上溜,柴靖远冷冷一眼瞥过去,掌柜吓了一大跳,忙低头敛目道:“公子请。” 柴靖远一声不哼地牵着丽娘的手上了三楼,掌柜的跟上来,推开雅间的门,亲自点上灯,照得满屋子窗明几净。 房间装饰得十分豪华,堪比春熙苑的小厅,可见这是家上档次的酒楼。 掌柜很狗腿地问:“不知公子和这位这位……要用些什么酒菜?” 他可不敢乱称呼,万一叫错了,那可真是要老命的事情。 “这是内子。”柴靖远前一句话是对掌柜说的,后一句却是转头对丽娘道:“你想吃些什么?” 丽娘摇头道:“才吃了元宵,不饿,你看着办好了,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柴靖远点了点头,抬眼去看掌柜。 掌柜忙躬身道:“回少奶奶,咱们这里最拿手的便是梅子酒和桂花酒,还有一种清淡的糯米酿,小吃有桂花糕、云片糕、核桃酥……” 他巴拉巴拉报了一大串小吃的名字,不仅丽娘听得直抽眉,便是柴靖远也听得极不耐烦。 “行了,她不喝酒,捡几样拿手的甜汤上来,清淡不腻的点心一样拿一些来。”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应了声是,退出了雅间。 “他为什么叫我少奶奶?”丽娘问,“难道这酒楼是你的?” 柴靖远有些吃惊,自己这小妻子竟只凭一个称呼便能推断出这铺子是自己的?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问。 丽娘耸了耸肩道:“但凡是外人,认识的称我柴大奶奶,陌生人只会叫我娘子或姑娘,这位掌柜认识你,却是称我为少奶奶,这是家奴的叫法,可见这位掌柜是你的人。再说,在人家酒楼里头不点酒菜只点茶水点心,这么肆无忌惮,还能不被赶出去,可见这家酒楼的东家跟你关系匪浅,所以,我猜,这酒楼是你的。” 柴靖远笑了起来,抚掌点头道:“你若是男儿身,我便聘你做我的军师。” 丽娘撇嘴,“才不要。” 柴靖远笑问:“为什么?” “都说狗头军师,狗头军师,我才不要当军师。” 柴靖远一愣,随后大笑出声。 掌柜亲自端来甜汤和点心时,正听到柴靖远的笑声,被吓得险些丢了手里的托盘。 “公子竟然在笑,是我听错了,绝对是听错了,听错了……”掌柜胆战心惊地碎碎念了一阵,这才敲门进去。(未完待续) ------------ 第八十章 灯会 雅间里,柴靖远拉着丽娘的手站在窗边。 透过窗户可见御街大半风景,汴河自御街穿过,水面波光粼粼,河上石桥林立,河岸人潮涌动,身居高楼,俯视御街,不由得生出几分跳出红尘俗世、不在三界五行的错觉来。 见他二人温情脉脉地看得专心,掌柜的进门后不敢打扰,端着托盘把吃食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地退下,掩上房门。 二人静静矗立片刻后,柴靖远轻轻捏了捏丽娘的手,低声道:“看仔细了。” 丽娘不明所以,却依言凝视窗外。 此时天色渐暗,已是临近入夜时分,御街因两旁高楼林立挡住光线而显得益发昏暗。 然而就在这略微昏暗的天光里,宛如突然得了神仙谕旨一般,各色彩灯忽然亮起,各家商铺酒楼同时掌灯,点点亮光渐次向外延伸出去,方才还灰蒙蒙的御街霎时间一片灯火通明。 这由暗到明的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带给人的震撼却是巨大无比。 丽娘被这等奇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手握拳放在胸前,睁圆了眼睛深深地吸气。 “怎样?”柴靖远待丽娘的呼吸平复后,这才转身面向她,低声问了一句。 丽娘转头看他,似乎仍意犹未尽,一脸向往地道:“太美了,想不到站在高处,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 柴靖远勾唇一笑,点头道:“所以,要时常站在高处。才能看见自己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 丽娘微怔,柴靖远这一句话倒有些禅宗佛偈的意味,他是在提示自己什么吗?丽娘将目光重新落向窗外,瞩目凝视片刻后。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歉然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柴靖远捏了捏她的手。低头轻笑道:“悟性不错,一点就透。” 见丽娘含羞不语,脸蛋微红,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身体微微前倾,两人离得更近了些,眼前双唇莹润可人。他不禁想一亲芳泽,品尝滋味。 却在将要碰到时,堪堪忍住。他跟她若只是牵手几回,倒不算坏了她的清白,但要再进一步。又怎能说得过去? 柴靖远将心中的蠢动生生地遏住,站直了身体,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道:“试试看味道好不好。” “真的是你的酒楼?”丽娘抬头,见柴靖远点头应承,于是不再细问,听话地试吃了几块糕点,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放肆,你让开。”是郡主的声音。 “郡主请慢些,容小的进去通传一声吧。小的求您了……”掌柜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然而掌柜并没能拦住郡主,雅间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门外站着气势汹汹的郡主和一脸为难的绿绮,还有满头大汗一脸无奈的掌柜。 “公子,小的……”掌柜擦着汗水解释,柴靖远朝他摆了摆手道:“无碍。你下去吧。” 掌柜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掩上了房门。 “郑丽娘!你到底使了什么龌蹉手段,骗了远哥哥带你来这里?”郡主满脸委屈,咬牙瞪着丽娘。 丽娘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脸上带了几分笑容,站起身来,淡淡地道:“郡主是来赏灯的吗?” 若是在平日,有柴靖远在,丽娘是绝不会主动站出来答话的,她不想得罪任何人,尤其是郡主。 但今日她却是想通了,她和郡主、和莫愁、和桂香,是天生的敌人,永远不可能相安无事,除非她跟他提前和离,离开郑国公府。 既然已经是敌对的关系,自己一味的忍让退避又有何意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过如此罢了。一念及此,丽娘的心分外宁静,前路清晰。 郡主被丽娘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道:“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哼,这飞雪阁是属于我和远哥哥的,我们以前年年元宵都来这里赏灯,你来这里做什么?” 丽娘也不生气,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柔声道:“郡主请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替你叫?”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什么,你以为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你什么都不是!”丽娘越是冷静温和,郡主便越是心急上火。 她今儿一整天没见着柴靖远和丽娘,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待下午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才知道她的远哥哥带着丽娘回娘家去了。 往年每到元宵和中秋时,远哥哥都会带她来飞雪阁赏灯、赏月,于是她请安之后,连饭也没顾上吃便急匆匆地领了牌子出来,到了这酒楼却被掌柜拦在外头,她当时便觉得事有蹊跷。 这飞雪阁从来不接待外客,掌柜拦着她不让进,唯一的可能便是远哥哥在里面。 推开飞雪阁的门之前,她还有些偶遇的欣喜,推开门之后,她的心里除了愤怒便只有悲哀了。 她的远哥哥竟然带着那个小商女霸占了属于她的爱巢!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理智告诉她应当冷静,应当娇弱委屈,但她真咽不下这口气。 偏偏在她气得不行时,那小商女还言笑晏晏地对她说:“郡主消消气,过年过节的,气伤了身体不好。” “你……你!你!”郡主“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一句话来,可见真被丽娘气得不轻。 柴靖远兀自斜靠在窗边,扭头看着窗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来,他的小妻子是真的明白了。 郡主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当着柴靖远的面把丽娘怎样,又加上柴靖远至今没正眼瞧她一瞧,她便知道再跟那小商女吵下去。只能是自己气自己。 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摆手示意绿绮出去,自己却在丽娘对面的位置上坐了,对柴靖远娇滴滴地道:“远哥哥。雪儿没用晚膳便出来了……” 柴靖远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走到墙边,把一截吊着玉环的绳子拉了拉。片刻后掌柜便来敲门。 “公子有何吩咐?”掌柜点头哈腰地问。 “上几样新出的菜,三个人的分量。” 掌柜忙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掌柜便领着店伙计端了菜上来,统共七样菜,一汤六菜,精致无比,美轮美奂。 柴靖远走到丽娘身边坐下。低声道:“吃点儿垫着,一会儿我带你去猜灯谜。” 丽娘大喜,忙埋头吃饭。对于她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元宵节灯会,定要置身其中才有意思。若一整晚都呆在酒楼里只能看不能参与,未免无趣。 但郡主却更喜欢窝在酒楼里看街上的人挤来挤去,这便是小老百姓和达官贵人之间的差异。 一听说一会儿要去猜灯谜,郡主心中便有十万个不愿意,于是故意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吃饭的速度竟是比平日更慢了一倍有余。 柴靖远见她故意拖时间,长眉微挑,起身道:“郡主请慢用。” 言罢拉了丽娘的手就要走,郡主大急。忙放了筷子起身道:“远哥哥别丢下雪儿。” 于是,郡主只吃了个半饱便跟着柴靖远下了楼,一路出了酒楼,往人多处行去。 元宵这日,除了正经的酒楼茶肆外,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挂出几盏花灯来。供人赏玩竞猜,猜中的客人可以便宜买下花灯,若是猜不中却想要此灯,价格便会翻倍。 不是每一盏花灯都有人看得上,但每盏花灯里藏着的谜题却绝对有人来猜。 人们这一晚会猜无数的灯谜,但真正中意买下的花灯却只有那么一两盏。 丽娘一路走来,把每一盏花灯里的谜题都拿出好一通乱猜,猜中了便暗暗得意,猜不中也不好意思去问老板答案。 三人走走停停,将一路的花灯看了个遍,终于遇上了一盏让丽娘“一见倾心”的花灯。 这盏花灯跟其他花灯的式样有很大的区别,八角造型,角上八道雕花竖梁,灯身有八面灯壁,其中四面是精细繁复的镂空雕花木屏,另四面是描着工笔花卉的白色皮纸。式样简单中透着精细,质朴却不乏奢华。 好看的东西,喜欢的人自然多。 丽娘喜欢这盏等,郡主也喜欢。 于是…… “谨熙……”丽娘拿着那盏花灯刚开口,郡主便抢先说道:“远哥哥,雪儿喜欢这盏花灯,你买给我。” “先猜谜吧。”柴靖远看出了丽娘的心思,没有表态,只淡淡地道。 花灯在丽娘手中,自然是丽娘先猜。 谜面是“曲终青衫湿”,打一句成语。 丽娘从前猜的灯谜多是猜物和字,如这般猜成语的极少,她想了一阵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答案,只得悻悻地将花灯递给了郡主。 郡主一脸欢喜地拿起谜面,结果却跟丽娘一样,半天猜不着。 “远哥哥,直接买下来吧,雪儿喜欢这个花灯。”郡主摇着柴靖远的胳膊撒娇。 柴靖远却转头去问丽娘:“你也喜欢这个花灯?” 丽娘不想跟郡主争,但也不想说什么违心的话,当下略略点头。 却不想柴靖远从郡主手里拿过花灯,对她道:“我来帮你猜,如何?” 丽娘抬头看他,心里揣测着他到底明不明白这样做有何含义,他的眼眸中星光璀璨,一片温暖,丽娘不敢多看,低低地“嗯”了一声。 柴靖远拿出谜题,略一思付便猜出了谜底“乐极生悲”,找卖灯的掌柜核对了谜底,然后以一两银子的成本价买下了这盏花灯,并亲手交给了丽娘。 丽娘接过花灯,却羞得连“谢谢”也说不出口。 只因元宵灯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灯会上以猜中谜题的方式买下花灯送给未婚女子,意思便是询问:我心悦你,你可愿意?若女子接受花灯,便是同意。 丽娘恰好知道这一规矩,如今花灯在手,她不由得心如鹿撞。 郡主往年都在酒楼里看灯会,并不知道这规矩,但即便如此,她的脸也黑得都快滴出墨汁儿来了。 三人又行至下一家卖灯的铺子,郡主便指着式样最复杂最豪华的那盏花灯道:“远哥哥,雪儿要那一盏。” 柴靖远点了点头,却是直接问了价钱,用双倍价钱买下了花灯。(未完待续) ------------ 第八十一章 和离的理由 正月十六,柴靖远在昨日赏灯的那间飞雪阁里与杜墨碰了面。 “你整天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柴靖远合上雅间的门,转身问。 杜墨大咧咧地朝椅子上一坐,双腿搭到另一张椅子上,身体顿成半躺之势,懒洋洋地道:“自然是做大事,那张药方我已经到手了,是时候把作坊开起来了吧?” 柴靖远长眉微挑,脸色有些发沉,“你又使了什么手段?” 杜墨双手环胸,笑着摇头道:“没有,这次真的没有,我答应给那人利润的一成买下药方。” 柴靖远一愣,眯了眯眼睛问:“你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利润的一成听起来虽然少,却有无限可增值的空间,比一万、两万白银的价值不知高出凡几,而那张药方在柴靖远的心目中,顶多也就值一两万而已,所以他才会说杜墨做了亏本生意。 杜墨摊手道:“没办法,你又不准我另辟蹊径,正面谈判人家只肯答应这个条件,我有什么办法?眼下我手里已有两张药王遗方,再弄一张普通的成药方子来,便可以投入制作了,三个方子需要的药材同时买入,同时加工,也不怕其他人摸索出药方来。” “好,这件事情你全权负责,需要多少银子?”柴靖远只略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了。 杜墨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柴靖远:“这是作坊预算书。你先看看。” 柴靖远打开预算书,里面是一张条理清晰的表格,标明了每一个项目大致所需要的费用,包括买地、装修、人工、管理、设备、器具、原材料等等,洋洋洒洒数十个项目。 这是他的娘亲留下来的统筹方法,很好用。 “眼下我只拿得出四万两银子,余下四万两半月后给你,如何?”柴靖远收起预算书,脑子里粗略核算了一番,给出了资金方案。 杜墨笑道:“没问题。不用半个月这么紧,余下四万两你一个月之内凑齐即可,不会误事的。” “那好。”柴靖远暗暗地松了口气,时间越宽松,他的损失便越小,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去牙行那边了。” “有!”杜墨连忙放下翘得老高的腿,坐直了身子。 柴靖远原本已经起身,听闻杜墨还有别的事,而且还一脸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又坐回原处。 杜墨想了想,然后试探道:“你真的打算三年后跟你那小妻子和离?” 柴靖远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当下眉心微颦。有些不悦地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子腾……你似乎对内子很感兴趣?” 杜墨连忙摆手道:“哪有。谨熙你别乱说,我是关心你。快说快说,别岔开话题。” 柴靖远凝目看了他一阵,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才淡淡地道:“自然是真的要和离。” “为什么?那小姑娘难道不好?” 柴靖远一愣,随后转开脸看向别处,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道:“她很好,只是。人无信不立,我既是答应她三年和离,便是三年,多一天或是少一天,都是失信于人。” 杜墨不由得气结,抬手指他,瞪着眼睛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偶尔一次失信于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柴靖远却不再答话,默然地看向别处。 杜墨知道劝也无用,索性不再多说,只跟他约好拿第一笔银票的时间后便匆匆离去。 此后几日,国公府的后院倒也算风平浪静,柴靖远一连二十多天歇在春熙苑中,也没什么人跳出来发表意见,由此可见后娘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起码不会干涉继子院中的私房事儿。 几日后,杜墨再次约见丽娘。 “作坊开始筹建了,待建成后开始制药,需要一个监工,在下觉得,贵伯父是个合适的人选。”杜墨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 丽娘想了想道:“我大伯倒是个很实在的人,可我伯娘不省心,真的可以吗?”丑话当然要说在前头,否则自家亲戚出了什么问题,丢脸事小,承担责任事大。 杜墨一笑,“在下既然知道贵伯父的性子,自然也知道贵伯娘的性子,那个职位没什么幺蛾子可出的,不打紧。” 丽娘微愠,沉下脸道:“杜公子倒是把丽娘一家老小打探得清清楚楚。” 杜墨又是一笑,满不在乎地道:“在下不单单只打探了郑姑娘家的消息,但凡相干的人,哪有不打听清楚的,这般仔细些,姑娘将药方交给在下,才能放心不是?” 丽娘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这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不像个好东西,但做事儿倒是真的仔细,是个值得合作的人。 她打算,待作坊投产后得到适当的收益、证实此人可靠后,便把却毒散的药方一并交给他生产销售,这样一来,即可以挣钱,还省心省时省力。 见丽娘缓和了脸色,杜墨又道:“还有,在下上回跟姑娘说过的那件事,姑娘还得抓紧些才是,眼看就要立春,若错过季候,就得等到来年了。” 丽娘知他是说的庄子的事儿,她看方抓药、讨价还价倒是在行,但对于农事她却是陌生得很,只得先行应下,打算回去后再想办法。 两人又商谈了一些细节,丽娘这才告辞离去。 当日晚上去锦华苑请过安回来后,丽娘便把正要回屋歇息的柴靖远叫住,屏退了下人,亲手给他泡了一杯玫瑰糖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他对面坐了。 “何事?”柴靖远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糖水。抬眼神色淡淡地问。 丽娘低着头,双手在桌子底下绞着衣带,低声道:“陪嫁的那个庄子,我想抽时间去看看。” 说是她的陪嫁,但实际是柴靖远的财产,虽说送给了她,不过在丽娘心里那始终不是自己的东西,所以这会儿提出来这个要求,她很是难以启口。 以前看他不顺眼,倒是觉得收下他的东西心安理得。但今时不同往日,再揣着他的厚礼,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 和离后,便把产业还给他吧,反正自己好手好脚的,要挣钱也不是太难。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便稍微舒服了些。 柴靖远却不知道她心里头想的些什么,只觉得是送给她的东西,便是她的,她要去看,那也是应当的。 “好,不过明日我有其他安排,不如后日我随你一同前往吧。正好把一些事物交接一番。以便管理。” 丽娘偷眼看他,见他没有丝毫不悦,这才放下心来,起身行了礼,回自己屋子去了。 及至到了后日,小夫妻俩去碧莲苑请过安后,直接从碧莲苑的小门处出了二门,上了早就等在此处的马车。出了国公府,一路朝城南行去。 马车行走了约莫两刻钟才出了南门,又往郊外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地头。 丽娘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农庄,谁料看了才晓得庄子有多大。 田契上写的良田四十亩,指的仅是原有的良田,实际上这附近还有四五十亩当地佃户自己开出来的荒地,这些荒地开出来属于佃户,此后又被柴靖远买下,依旧交给佃户种植,他按劳动量支付工钱,保证佃户们旱涝保收。 虽说佃户们没了地,但却是摆脱了看天吃饭的窘境,无论干旱还是水涝,总不会短了他们的工钱,是以这一片儿农庄的佃农们对柴靖远可谓感恩戴德。 马车直接驶进了庄子,没有与热情的佃户们打照面。 田庄管事昨日便得了通知,知道主子要来,早就等在门口,丽娘和柴靖远一下马车,便领着一干下人们前来见礼,然后前边带路,领着这夫妻二人进了堂屋,入座奉茶。 “今后,少奶奶便是你们的新主子,各位的身契我也会一并交给她,你们当尊她的指令如我一般,不得自专。” 柴靖远板着脸训话。 从管事到仆人早就知道田庄易主的事儿,虽然难免心中忐忑,担心新主子不好相与,但该有的礼数却是不会短少半分,当下整整齐齐地在地上跪了,先朝柴靖远行了个大礼,算是谢过旧主的照顾,又朝着丽娘行了个大礼,等待新主子训话。 丽娘抬眼看着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二十几号人,清了清嗓子道:“我初来乍到,也不要你们立什么规矩,庄子里一切照旧,只是春耕时或许会有些细小变动,具体细节我会差人与管事详谈,大家都起来吧。” 丽娘这几句话透露出太多的讯息,会有细小变动,到底是什么变动? 不过下人们到底是安心了些,至少新主子看上去不像是不好相与的人,起码没有一上来就责罚谁谁谁来立威,这是好事。 屏退了田庄的下人后,柴靖远起身道:“出去走走?” 丽娘点头,跟柴靖远牵着手出了庄子,一路走在田间小道上,许姑姑和李曦远远地缀在后头。 隆冬时节,田里多种的麦子,雪化后一片青嫩的,四下里绿油油的,看上去便很是喜人。 “这些地,你有什么打算?”柴靖远问。 丽娘心中一突,有些犹豫,若说是种药材,他会不会刨根究底?但这会儿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的,瞒也瞒不过去。 “我想让佃户们都种药材。”她老老实实地答了。 柴靖远转头看了她一眼,长眉挑了挑,却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嗯,种药材也不错。”(未完待续) ------------ 第八十二章 误会之初 他问了这么一句便再无下文,丽娘不免有些做贼心虚,总感觉他意有所指,不由自主地便紧张起来,这一紧张,手心就开始冒汗了。 这人哪,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的,便只是一点儿小小的隐瞒,在某些时候也会叫人心神不宁,良心难安。 虽然丽娘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杜墨的事情不告诉他,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但这一回的不坦诚,还是让她很不自在,总觉得他“嗯”的那一声意味深长,带着几分质疑的味道。 她这边心虚紧张,柴靖远焉有察觉不到的?大手中握着的那一只小手,越来越冰凉,越来越湿漉漉,这太过反常了。她的手素来都是温热柔软的,什么时候这般汗涔涔过? 之前她说要种植药材时,他并未多想,只觉得,反正庄子是她的了,她高兴种什么便是什么,不愿打理了,想荒着也说得过去,反正自己养得起她,莫说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他也愿意养着她,更养得起她。 只是,眼前这位小妻子的奇怪反应不免让他心下一紧,不由得开始生出几分疑虑来。 她,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吧。 否则怎会紧张至此? 不过,柴靖远也只是略微想了想,很快便将这点儿疑虑抛诸脑后,她变得奇怪不过是因为自己问了田庄的事儿,即便她有所隐瞒,有什么想法。定然也是因为这座庄子,罢了,既然已经给了她,自然随她怎么处置。没什么大不了的。 柴靖远想通了,丽娘却还有些不自在,一时沉默不语。两人静静地走在田埂上,绕着田庄转了一大圈。 临近午间,柴靖远道:“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去看看那片林子吧,倘若是种药材的话,山上也是能种的。” 丽娘见他一直没问关于种药的具体细节,似乎并不想管这些事情的样子。心中也慢慢放宽了些,这会儿听闻他说起山林,她也很想去看看,于是点头应道:“好。” 两人回到庄子里,又上了马车。一路往汴京城行去。 “不是去看林子么?”丽娘掀开帘子看着窗外,察觉到方向不对,便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反正不担心他会把她骗去卖了。 柴靖远觉得跟丽娘在一起很是轻松,是以不免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身体斜靠在座椅靠背上,头微微仰起,双手抄在胸前,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睛道:“你不饿?” 丽娘应了一句“饿了”,回过头来却看见这般模样的柴靖远,不由得愣了神。 他从来都是严肃的、刻板的,脸上的表情永远是没有表情,即便偶有喜怒哀乐,也从来都是淡淡的。感觉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身体更是一向绷得笔直,无论是站还是坐,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姿势就像是泥塑木雕一般标准。 如这般慵懒妖娆的样子,竟是她第一回看见,一时竟有些转不开眼。 柴靖远虽半眯着眼,但目光却一直落在丽娘的身上,见她眼也不错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勾唇一笑,眼睛眯得更长了些,拖着声调道:“为夫,很好看么?” 丽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刻醒过神来,脸刷地红了个彻底,忙不迭地转开了头。 半晌没有声音,丽娘忍不住回头,却被离自己不足一尺远的一张俊脸吓了一跳。 马车三面座位,柴靖远坐的正位,丽娘坐的侧位,他却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一手撑在座位上,俯身看着丽娘。 “三年后,你有什么打算?”柴靖远微眯着眼,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丽娘的眼睛,呢喃般地问道。 丽娘心跳如雷,只顾着将后背死死地贴在车壁上,尽量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哪里静得下心来思索他问的这个问题,几乎是随口应道:“做生意,嫁人……” 她话音刚落,柴靖远有些迷乱的眼神忽地变得清澈如昔,身子也已经坐直,复又倚在靠背上,只是先前的悠闲与魅惑已然消失不见,又恢复了木偶般的严肃与刻板。 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嗯,挺好,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丽娘心里有些堵,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只郁郁地低下头,从嘴里憋出来毫无诚意的“谢谢”二字。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说话的兴致不高,没人再有什么新话题,于是一路沉默,好在路途不算漫长,不久后便进了城。 午饭在酒楼里吃,因一行加起来才统共四个人,又加上李曦和许姑姑身份比较特殊,并非奴仆,所以四人一桌坐了,点了几样菜吃过后便又启程,往汴京城东而去。 出了东门,又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总算到了地契上划出来的那一片山林。 说是山林,其实并没有什么山,不过是几十米高的小山包而已,但这一片儿这样不高的小山包却有不少,绵延不绝地连在一起,又加上满山遍野都是挺拔苍翠的松柏,看上去倒是很有气势。 十多顷地,听起来很少,但真放在地面儿上却不小,近两百亩地,又是树林,要绕着走一圈儿还真有些费时费力。 丽娘看着茂密的树林和杂乱的灌木丛,便有些打退堂鼓了,若这般进了林子,一会儿出来肯定浑身都会乱成草窝子。 柴靖远却不由她退缩,依旧牵了她的手道:“带你去看一处有意思的地方。” 丽娘只得跟上。 柴靖远却不往树丛里钻,而是牵着丽娘沿着一条踩出来的小路,绕着树林的边沿走。 约莫半刻钟后,树林渐渐稀疏,地表灌木也越来越低矮,但山势却是越来越高,再走一段路后,路上便没了植物,全是光秃秃的岩石,抬眼看去,前面却是一座不甚高的小山,这座小山与旁的小山包大不相同,竟也是光秃秃的。 事出反常必为妖,丽娘有些期待这光秃秃的小山头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两人围着小山绕了半圈,眼前豁然开朗,入眼竟是一汪蓝莹莹的小湖。 小湖面积不大,顶多只有四五十亩,却是天然形成的,湖水蓝得沁人,倒影着岸边笔挺的杉树,真是宛如仙境一般。 丽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天,好漂亮!” 柴靖远嘴角也带着几分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挣开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地朝湖边冲去。 她,还是个孩子呢,能守着她三年,看她一天天长大,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了一眼自己空出来的手,心里这般想着。 丽娘蹲在湖边玩了一会儿水,转头对柴靖远道:“将来定要在这里盖一栋房子,这里太漂亮了。” 柴靖远笑道:“我说的有意思的地方,不是这里。” 丽娘奇道:“啊,还有更有意思的?” 柴靖远笑着点头,丽娘今日得了不少惊喜,这会儿已是有些忘形了,欢呼道:“哪里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柴靖远不以为忤,笑着点了点头,待丽娘过来才又牵了她的手,柔声道:“路不怎么好走,当心脚下。” 他牵着丽娘,却是朝那光秃秃的小山头走去。 那小山底下乱世突兀,杂草丛生,看不出什么稀奇,柴靖远领着丽娘朝一块巨石行去。 待行至巨石跟前,往旁边一转,竟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这般荒山野岭里的山洞,丽娘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大感稀奇,很想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但洞口黑漆漆的,她想去又不敢去。 柴靖远见她一脸犹豫的样子,心中很是觉得好笑,却也不打趣她,只回头叫李曦拿出火折子吹燃了,前头引路,柴靖远牵着丽娘的手随后,许姑姑殿后,一行四人进了山洞。 其实,这山洞在外头看着黑,进了山洞却并不怎么黑,火折子纯粹可有可无,起个安心的作用罢了。 山洞不长,走了几十步便到了头,前头一片光亮。 这回丽娘却是连惊呼都呼不出来了。 山洞尽头竟有个山坳。 这小山坳里不似小山头的外表那般荒凉,四周长了几株灌木,倒是绿莹莹的,看上去生机勃勃。 山坳的中间是一汪一丈见方的清泉,清泉上热气缭绕,倒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感觉。 原来这光秃秃的小山头竟是中空的,周边环绕着乱石山体,中间却是个小山谷,山谷里头竟藏着一个温泉的泉眼! “这……这是温泉?”丽娘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柴靖远点头笑道:“嗯,正是因这泉眼,我才买下了这块地。” 丽娘满心欢喜,跑过去试着将手探进水里,水温略有些烫,但绝不会把人烫伤,真是太适合用来享受了。 “你运气真好,连这种宝地都能寻得到。” 听她将一切归结于运气,柴靖远跟李曦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些运气,不知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呢。 丽娘没察觉到那两人眉来眼去,她一边玩水,一边却在犹豫:三年后,要不要把这块地也退给他? 田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还给他,但这块山林她却是真的舍不得退了。 这一切美好得超乎了她的想象。(未完待续) ------------ 第八十三章 某些药的用途 若能在此长住,定然是神仙般的日子。 丽娘蹲在小水塘边,把双手泡在温泉里,遐想着将来。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愉悦,舒服得让她直想眯眼睛,其实她更想脱了衣裳全身泡进去,不过眼下条件不允许,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丽娘还没舒服够,柴靖远便抬头看了看天,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吧。” 于是四人原路返回,上了马车,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回到了国公府。 几日后,丽娘再次在酒楼的雅间里见到了杜墨。 “田庄我已经去看过了,只是,我出门不方便,没法管理。”丽娘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总不能为了种药材,便一趟趟地进门吧? 就算柴靖远纵容她,不会有什么怨言,但国公府毕竟不是他当家,他头上还有两位长辈盯着呢,她可不愿帮不上忙不说,反倒给他添乱。 “而且,这件事情为什么非要瞒着谨熙?你跟他明明是朋友,有必要瞒着他吗?若把此事告知他,有他帮忙,我们行事也会方便许多,不需再这般畏首畏尾,难道不好吗?”丽娘问。 杜墨叹了口气道:“在下何尝想瞒着他,只是谨熙那人的性子姑娘也清楚,太过正直守礼,若给他知道我们打着宫里药方的主意,姑娘觉得他还肯带你进宫去吗?” 丽娘瞬间无话可说。 的确,以柴靖远那样的性子,要他明火执仗地带着妻子去皇宫里偷药方。他肯定不会同意。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那现在要怎么办?”丽娘无奈,看来只得暂时将此事继续瞒着柴靖远了。 杜墨扶额想了想。随后目光一亮,笑道:“简单,在下去找个可靠的经纪人来。届时姑娘便委托他管理田庄,这样一来,姑娘不用事事自己出面,而在下也不用直接去跟田庄的人打交道,免得被谨熙发现,真是一举数得。” 倒真的是个好法子。 丽娘点了点头问:“这样的人好找吗?” “当然,在下在江湖上倒是小有些名气。找个这样的人不难,至于可靠不可靠,这点姑娘完全不必担心,在下自有法子。”杜墨笑得邪气,一看便知他说的法子。不是什么好路子。 丽娘再次点了点头,既然杜墨都这般说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当下按杜墨说的,写了一份委托书,将名字那一栏留空,委托某某人替她管理田庄,底下签上她的大名。 即便是杜墨找来的人不可靠,她也没多少损失,顶多是佃农们的工钱和一年的收成打水漂罢了。她输得起。 了结了田庄的事儿,丽娘的心事便去了一大半,心无挂碍下,人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当下起身告辞,正要离开,却被笑眯眯的杜墨叫住。 “姑娘……” 丽娘停住脚步。见杜墨笑得有些古怪,心里便提防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何事?” 杜墨耸了耸眉,笑得有几分猥琐,贼眉贼眼地问:“最近……府上可有什么……异动?尤其是郡主那边……” 丽娘不解他这般吞吞吐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得摇头:“没有啊,能有什么异动?” 杜墨不好说得太直白,又见丽娘一副懵懂的样子,便猜她年纪太小,并不清楚媚药的真正用途,于是也不好再问,只得含糊其辞地道:“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其实是想看柴靖远的笑话,虽然现场版的看不到,但能听到些风吹草动也是好的,毕竟那样严肃的一个人,若是吃了媚药会是什么样儿?他真的很好奇。 不过,他却没想到郡主会那么有耐心,拿到药这许多时日了竟然还没下手。 其实哪里是郡主有耐心,实在是柴靖远根本没给她下手的机会,他呆在国公府的时间本来就少,那丁点儿少得可怜的时间里,不是在夏院请安,便是在秋院请安,要不然便是留宿在春熙苑中,那药根本没机会下。 杜墨没能听到柴靖远的笑话,表情有些失望。 丽娘一头雾水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告辞,离了酒楼带着青桐回了国公府。 此后的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每日清晨前往碧莲苑请安,傍晚赶去锦华苑请安,余下的时间不是看医书便是按照医书上讲述的法子,轮流给春熙苑的几个丫鬟把脉。 偶尔柴靖远也会献身一回,让丽娘捏着他的手腕,似模似样地学把脉。 见她学得认真,柴靖远心里头却有些不好受,益发感觉到,她是真心不想留下来,否则她要学的便是如何治理后院,如何取悦男人,而不是如何自力更生。 一连过了几十日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在丽娘以为这种平静可以一直维持下去时,却出了些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一件是红绡伤愈复出。 红绡,郡主赵雪蛾的得力打手,在丽娘还未嫁进国公府之前便已经与之交恶,更险些断送在她手里。 而后狄青为了救丽娘,又用城墙砖把红绡砸得近乎毁了容,可见两人之间的梁子结得有多深。 这样一个敏感人物,郡主却丝毫不避讳,红绡脸上的伤疤治愈后,郡主便大张旗鼓地将人接来国公府,每日晨昏定省必然带上她,给丽娘添堵。 其实,丽娘忌讳红绡不是因为记仇,而是担心那女人心狠手辣,性情暴烈,不似绿绮那般好打发,再加上如今郡主身边有了两个练家子,而她的身边却只得一个许姑姑,她担心若郡主真的存心发难。许姑姑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好在,虽然红绡每次见了丽娘都横眉冷对,恨不得用目光杀死她一百遍,但到底也没做出点儿什么实际性的举动出来。倒让丽娘白白地担心了一回。 三月,天气渐暖,国公府各房各院悉数换上了春景。冬日里光秃秃的枝头上如今开满了红的、粉的鲜花,府中男女老少已经褪下了厚重的冬衣,换上色彩艳丽、质地轻盈的春装。 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不透着春的气息。 在这样春意盎然的日子里,某些人也抑制不住地春情荡漾起来。 雪苑,郡主赵雪蛾愤愤地撕扯着手中的帕子,满脸不悦。 绿绮才挨了打。脸上顶着几个通红的印子,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你说说,你有什么用?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郡主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火气腾腾地道。 绿绮头埋得很低,掩住满脸的不甘。低声道:“是,奴婢无用,请不来爷。” 红绡冷笑道:“怎么,绿绮妹妹觉得郡主委屈你了?” 自打红绡伤愈复出后,绿绮在郡主面前便彻底失去了说话的余地,被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奴婢不敢。”绿绮低声应道。 郡主恨她在颖国公府时曾背叛过她,为她的后母所用,如今红绡来了,她哪里还会再重用她。尽指派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使给她,让她一回回地吃瘪。 绿绮今儿挨的这一巴掌,便是郡主差她去请柴靖远来雪苑,借口是有事相商,奈何柴靖远根本不上套,只稳坐在春熙苑的厅里。让她有事自己来春熙苑说。 其实郡主哪有什么要紧事儿可说,她是想把人骗过来,以唤醒他们曾经的感情。 一想到他情愿独守空房也不来雪苑跟自己在一起,郡主的心里就难受得要命,要说她如今落到这般境地,这般不受柴靖远待见,实在是跟绿绮脱不了干系。 所以,柴靖远对她越是冷淡,她心中对绿绮的恨意也就越是难以遏制。 “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出去!”郡主指着门,有些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句。 绿绮咬了咬牙,起身退下,心里却满是不服气:小公爷心中根本就没你,就算你亲自去请,他也不会来。 绿绮走后,红绡皱了皱眉道:“主子还留着她作甚?” 郡主眼中一片冰冷与算计,冷冷一笑道:“自然要留着,在没想到更好的用途之前,我还舍不得扔掉她。” 红绡没多少弯弯绕绕的肠子,她信奉的是“一力降十会”这样的信条,是以对郡主说的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她不能理解。 “不然,奴婢再去试试?” 郡主摇了摇头,一脸沮丧地道:“远哥哥这两三个月都歇在春熙苑里,只怕是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便是连那狐媚子莫愁也请他不去,更莫说是我了,我叫绿绮去请他,不过是给那小狐狸精添堵罢了,没指望真的能叫他过来。” 红绡愤然道:“既然他这般无情,主子何必再留在此地?不如提出和离,自回颖国公府去,他爱谁谁去。” 郡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甘心啊,他那几年待我如何,你也是看到的,我不信他心里便真的没我了,我不信!” 这种感情问题,红绡就更不能理解了,眼中嗜血的光芒一闪,挑眉道:“不然,奴婢去把他绑来?李曦和李绍都不在,绑他不成问题。” 郡主感觉自己有些鸡同鸭讲,不由得懊恼地揉了揉鬓角,摆手道:“我想要的是他的心,不是人,你出去吧,让我静静。” 红绡性子直,闻言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直来直去,这是红绡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郡主喜欢用她,看重的便是她没有过多的心思,容易摆布,也足够忠诚。偶尔会烦她,没法跟她交心,也是因为她没什么心思,稍微复杂一点的事情,跟她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郡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的抽屉,取出一只雕花木盒子,取了盒子上的锁头打开盖子,里头装着一只白瓷小瓶。 她纤长的手指顺着小瓶的曲线划了一下,然后取出瓶子紧紧地握在手中,脸上一抹决然。 【明天会有汤喝,嘿嘿嘿……】(未完待续) ------------ 第八十四章 下药 郡主将那小瓶子放进袖兜中,转身出了卧房进了隔间,唤了红绡进来伺候笔墨,自己坐到书桌前,摊开信笺,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地写了半篇,待墨干后,装了信封,信封上一字未落,却郑重其事地递给红绡。 “将这封信交给我三哥,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明白吗?” 赵雪蛾的三哥名叫赵世规,是她三叔赵从恪家的嫡长子,比她大七八岁,素来对她疼爱有加,几乎是有求必应。 红绡得了令,拿了信便去办差了。 当日傍晚,门房朝春熙苑送来一张帖子,几经转手后交到了柴靖远身边大丫鬟琉璃的手中。 柴靖远去秋院请安回来后得到帖子,打开看了看,随后挑眉思付:“叔勇已经许久不曾与我走动了,这次约见,是何用意?” 叔勇是赵世规的字,这位赵三郎当年跟柴靖远的关系也算不错,不过因柴靖远和赵雪蛾之间出了问题,导致赵世规心生不满,差不多近一年没跟柴靖远打过照面,即便在公众场合遇上,也顶多是点头示意而已。 是以,赵世规平白无故地送来一张帖子,表示明日会登门拜访,这举动多少让柴靖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是,既然人家已经送来了帖子,礼数又这般周全,总不好拒之门外不见吧?于是吩咐下去,明日准备待客。 第二日下午申时末(近五点)。赵世规如约登门。 这时间选得真是有些诡异,柴靖远平日里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该去锦华苑请安了,今日却因有外客前来,只得差人去老太太处告了个假。 赵世规比柴靖远年长几岁,又是走的武官路子,身材颇有些高大,五官俊朗,英气不凡,刚走到前厅门口,脸上便带了几分爽朗的笑。拱手道:“谨熙贤弟,愚兄今日叨扰了。” 柴靖远迎至门口,还了一礼,神色淡淡地道:“叔勇兄客气了,快请进。” 赵世规笑着进了门却不入座,而是将国公府的前厅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难得今日天气好。不如我等去园中轩榭小酌几杯,岂不妙哉?” 柴靖远一愣,正要答话,那赵世规又道:“哎呀,说起来也有些时日没见到雪儿了,不如请她来作陪吧。” 赵世规的要求虽然有些突兀,却也合情合理。柴靖远没理由拒绝。当下只得领着他往外院行去,又唤了小厮来,叫他去二门处差人把郡主叫来。 外院花园水池边有座揽月轩,临水而建,面积不大,只得正房两间,一间厅,一间房。 小厅修得十分通透。进门这一边开着满墙木门,另两面开着半墙全窗,停留此处,能近乎无遮拦地尽赏窗外美景。 小厅门前临水处另有一座悬挑于水面的平台,平台上围了一圈儿汉白玉栏杆,平台正对偌大的人工湖,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柴靖远跟赵世规一路走走停停,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待二人行至揽月轩时,郡主赵雪蛾竟比他们早一步到达此处,这会儿正将几个丫鬟指挥得团团转,把桌椅板凳等一应物事悉数从小厅里摆到小平台上,又命人去准备酒水菜肴,看样子是打算在此处宴请她的三哥了。 柴靖远挑了挑眉,冷眼看着郡主忙里忙外,看来她是早就知道今日有客要来,只是不知这兄妹俩,今日是唱的哪一出。 片刻后,座椅摆好,酒菜上桌,柴靖远做了个“请”的动作:“叔勇兄请坐。” 赵世规笑看了柴靖远和赵雪蛾一眼,意味不明地道:“雪儿嫁了人果真不一样了,当年哪里会张罗这些,如今倒是变得懂事乖巧了。” 郡主一脸娇羞,低头跺脚,身子一扭,无限妩媚地道:“三哥就晓得取笑雪儿,再这样说,雪儿就不陪你了。” 赵世规哈哈大笑,摆手道:“好了好了,不笑了,入座吧。” 他说完当先坐了,柴靖远在他对面坐下,赵雪蛾却是将位于二人中间的另一张椅子朝柴靖远这边挪了挪,入座后便无限贴近她的远哥哥了。 柴靖远眉心微皱,刚想起身挪开,便听得赵世规笑道:“啧啧,真是女生外向呀,跟我这三哥一点儿也不亲了。” 被他这一笑,柴靖远也不好再挪位置了,只得任郡主贴着自己。 随侍在旁的丫鬟提起酒壶,给三人斟上酒,退到一边,郡主朝她摆手道:“不用你伺候,远些候着,有事再唤你。” 那丫鬟看了柴靖远一眼,见他点头,这才行了礼退下,远远地立在来路上,等候差遣。 “来,这一杯愚兄借花献佛,先敬贤弟一杯。”赵世规端起酒杯,反客为主地劝起酒来。 柴靖远挑眉,端起酒杯起身道:“叔勇兄太客气了,该谨熙敬你才是。” 赵世规哈哈一笑道:“不管谁敬谁,反正愚兄今儿是来找酒喝的,干了就是。” 既然客人这般主动积极,主人哪有不作陪的道理? 于是第一杯饮尽,赵世规又道:“这里没外人,都自在些吧,别站起来了,哎,久不相见,谨熙跟我都生分了。” 柴靖远心里头一直带着几分警惕,今儿这小聚来得蹊跷,他不得不防,是以赵世规这番煽情的话并不能使得他紧张的心情放松分毫,只干瘪瘪地应了一句:“叔勇兄说笑了。” 两个男人饮尽了杯中酒,郡主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自然肩负起了斟酒的重任,她施施然起身扶着袖子提起酒壶,姿势优雅地给桌上空下来的两个杯子斟满了酒。 赵世规显然很善于劝酒,各种理由,各种热情,飞快地便跟柴靖远干了三杯,好在二人用的是一钱量的白瓷小酒杯,三杯下肚也只是略有酒意而已,离醉还差得远。 两人推杯换盏,一两酒下肚,柴靖远酒意上头,也不见这两兄妹有何异动,便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也许,叔勇是真的来叙旧的吧,毕竟他们当年也曾时常这般三五好友聚在一处畅饮。 又喝了几杯,郡主再次给他们斟满酒,这回却是她端起酒杯,对柴靖远道:“远哥哥……雪儿从前不懂事,这杯酒,雪儿给远哥哥陪个不是。” 因她是站着的,柴靖远便也端着杯子站起来,看了看一脸期待的赵雪蛾和在一旁笑盈盈的赵世规,他那句“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便有些说不出口了,只得闷声不哼地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郡主从他手中接过空杯,食指不经意地在杯沿上一抖,一小撮细小的粉末自她长长的指甲盖里抖落入杯中,另一只持壶的手飞快地往杯中倒满酒,那粉末便被酒化去,再无痕迹。 郡主将倒满的酒杯再递给还给他,柔声道:“这第二杯,感谢远哥哥这些日子对雪儿的照顾。” 柴靖远无话可说,只得仰头将这一杯也饮尽,倘若他知道这杯酒加了郡主指甲盖里的东西,估计得恶心得吐出来。 可惜他不知道。 见他把加了料的酒喝得一滴不剩,郡主脸上笑开了,不再敬酒,而是满脸期待地坐下,等着看他药效发作。 药物想要发挥作用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并不是一吃进去就有反应,所以柴靖远饮下那杯加了料的酒后,又过了许久才开始有了反应。 双颊潮红,浑身发热,头晕脑胀。 这感觉柴靖远再熟悉不过了,他曾经被人下过两次药,算上今日这一次,已是第三次了,虽然发作的程度各有不同,但却是大同小异。 他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来,朝赵世规拱手道:“叔勇兄,谨熙不胜酒力,今日怕是不能相陪了,就让郡主代谨熙陪你喝几杯吧,谨熙先告退了。” 郡主忙起身急道:“远哥哥,雪儿扶你回去吧,三哥不是外人,改天你再请他喝酒就是了。” 赵世规笑眯眯地帮腔:“嗯,雪儿说得不错,咱们改日再重新喝过便是。” 他倒是很坦然,因为他并不知道雪儿会在酒里下药,昨日收到的信里只是说请他来把柴靖远灌醉,并没有说其他的,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堂妹竟然当着他的面给男人下药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这次的事,赵世规其实有些无辜,但柴靖远并不认为他无辜,在他的眼里,这两兄妹便是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给自己下套,真是无耻之极。 所以,他怎会再给赵世规好脸色看,当下冷声道:“叔勇兄请恕谨熙不能远送。” 这差不多算是无礼的逐客了,赵世规只当他喝多了,也不介意,当下拱手道:“告辞,谨熙好生休息,雪儿好好照顾你夫君。” 待赵世规走远,柴靖远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狠狠地甩开郡主的手,冷声道:“走开,别碰我。” 说罢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揽月轩。 郡主费了这么大劲儿才让他中了招,哪里会让他就这样走脱?当下追上来搀扶。 柴靖远知道这会儿药效还不是最盛的时候,若再跟她纠缠一阵,待药效完全发挥出来,让他神志不清,那便是真的走不掉了。 于是他不再挣扎,而是任由郡主扶着,一路朝内院行去。(未完待续) ------------ 第八十五章 我中毒了! 中了那种毒的人,其实一开始并不会失去理智,虽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汇集到了某一处,使人变得过分敏感,但实际神智未失,若是意志力坚定一些,其实是可以硬撑过去的。 只有当药效发挥到极致时,才有可能出现短暂的神智失控,误把冯京当马凉什么的,也就是在那会儿出现。 柴靖远十六岁时,被人第一次下药,那时他年少,又是新手,意志力薄弱了些,于是没能坚持得住,虽然最终没有让下药的人如愿,跟指定的人滚到一起,但最终还是被他的通房大丫鬟吃干抹净了。 那是他的第一次。 虽说不是自愿,但药不是那丫鬟下的,他便不会迁怒于她,所以他待她一直挺好,又所以,那丫鬟被郡主派来的人毒死后,他才会这般生气。 尽管算不上喜欢,但是第一次,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第二次被人下药却是在外头的酒楼里,只是那时的柴靖远已经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了,无论是意志力还是忍耐力,都比十六岁时强出不少,硬撑着离席,全身而退。 虽然最终便宜了二房送来的丫鬟莫愁,但至少没让下药的人如愿以偿。 这第三次,他也算是经验丰富了,纵然身体燥热难耐,身边又时不时地传来绵软的触感和魅惑的香气,但他还是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他想要的。 郡主扶着柴靖远一路往内院行去,路过的下人们见他脚步踉跄,满面潮红。也只当他是喝醉了,又加上有郡主在一侧服侍着,没人敢上前来多事。 进了春院,到了分岔路口。柴靖远要往春熙苑去,郡主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要把他往雪苑引。 “放手!”柴靖远怒斥道。 “远哥哥……”郡主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虽然胆大妄为地对他下了药,但那些羞人的话她却说不出口,只是不肯松手,觉得只要他去了她哪里,就铁定跑不掉了。 “别让我恨你!”柴靖远声音沙哑,神智越来越混乱,眼前所见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 怀中的手臂热得发烫。那是他的体温,郡主哪里舍得放手。 “即便你恨我,我也不放!”郡主宣誓一般地道。 正说话间,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劳驾,能否让个路。” 却是丽娘从锦华苑请了安回来。带着许姑姑正途经此处,又恰好被柴靖远和郡主挡住了去路,眼见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又有下人们在一旁看着,她不出声也不行。 柴靖远略微清醒了些,暗自庆幸她来了,闻言咬牙道:“丽娘,扶我回房。” 丽娘一愣,抬眼见他满脸通红。也只以为他喝多了,但见郡主不放手,她也不好贸然上前,两个人纠缠不清就已经很有失体统了,再加上个她,三个人拉拉扯扯算什么? 在她迟疑的当口。柴靖远狠狠地瞪过来,厉声道:“扶我回房!”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声色俱厉地跟她说话,丽娘顿时察觉到他似乎情形不对,当下也顾不得体统不体统的了,上前对郡主道:“请郡主放开他。” 众目睽睽下,当事人又明确地表了态,郡主就是不想放也不行了,只得咬着牙松开了柴靖远的手臂。 柴靖远察觉到药效已经越来越猛烈,他担心自己人前出丑,忙将手搭在丽娘的肩头,沉声道:“快走。” 丽娘应了一声,扶着他的手臂朝春熙苑行去。 郡主看着他们走远,愤愤地咬碎了一口银牙,暗暗地诅咒了丽娘无数遍,许久后才又冷笑道:“便宜你了,哼,孝期行苟且之事,若是有了身孕,够你受的。” 再说丽娘扶着柴靖远一路进了春熙苑的小厅,丫鬟琉璃预备上前接手,柴靖远却把手一摆,冷声道:“都出去。” 下人们听话地走了个干净,丽娘无奈,只得好人做到底,将他扶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丽娘扶着柴靖远坐到床沿上,在他身后垫了被子,让他斜靠着坐好,这才问:“要不要紧?要不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这会儿柴靖远听什么都有些云里雾里了,只是还能分辨个大概,听到她说请大夫,他摇了摇头。 因他的头枕在床框上,他这一动便将头顶的墨玉束冠摇松了,丽娘见他发髻散了,索性拔了他的发簪,替他取下束冠。 柴靖远见她靠近,虽然深心里更想将她压倒,但手上却是将她往外一推,哑着声音道:“离我远些。” 丽娘取了他的束冠,任他满头青丝垂落,又见他脸上红潮密布,睫毛低垂,眼眸中一片迷蒙,呼吸也与往常迥异,不由得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了?醉了么?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柴靖远深吸了一口气,强令神智恢复了一分,咬着牙道:“我中了毒。” 丽娘大惊:“什么毒?要不要紧?” 柴靖远又是摇头,却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眼前之人。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做下错事,却偏偏又舍不得赶她出去,每多看她一眼,他的身体便难受几分,但每多看她一眼,他的心里却又舒服几分。 他只能闭上眼不看,免得身体难受,却又下意识地分出一分心神来,仔细感受她的存在,好让心里舒服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被药物影响了神智,自打知道自己中了媚药,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春熙苑走,其实,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兰苑,只有去那里,他的毒才能解得没有后顾之忧。 但眼下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只能忍着,待药效自己散去,虽然难熬,却并非熬不过去。 正浑身燥热得难受,却忽然觉得腮边传来一抹细腻温软的触感,两颊受力,他不由自主地微张了嘴,一样凉悠悠的物事滑入他的嘴里。 他心中一惊,睁开了眼,却见丽娘正捏着他的两腮,朝他嘴里喂东西。 那细小的药丸入口即化,他想要吐出来已是不能。 “你给我吃的什么?”他哑着声音问。 丽娘不想对他提起却毒散的事儿,只能一笑道:“也是毒药,以毒攻毒,怕吗?” 柴靖远被她的笑容晃得一阵头晕,低垂眼眸,却看到她还抚着他脸颊的纤纤玉手,脸上传来温润微凉的触感,令脑子里那根紧得不能再紧的弦豁然断开,全身每一处肌肤似乎都被火苗舔舐,让他发作得比第一次中毒还要难捱几分。 理智退散,他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朝自己这边一带,先前还脸上带笑的丽娘瞬间一脸惊愕地被扯进他的怀里。 他的手抚上她的腰,一个翻转,便稳稳地把她压到了身下。 丽娘惊呆了,不明所以,张着嘴,有些目瞪口呆。 柴靖远这会儿理智已失,俯身在她身上,满头青丝垂落两颊,目光飘渺,怔怔地看了她一阵,然后低头下去,吻上了那抹让他肖想了许久的莹润红唇。 柔软湿润带着几许凉意的触感,令全身滚烫的他舒服得喟叹了一声,却还不知足,想要更多。 丽娘已经醒过神来,唇上一片滚烫,她虽不知他在做什么,但也本能地羞得满面通红,用双手抵在胸前,阻挡这失常的男人侵略性的靠近。 柴靖远被胸前的她的手肘咯得慌,离开她的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捉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压住,再次低头吻住了她。 丽娘的惊呼被堵回嘴里,心如鹿撞的同时,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只是,她扭来扭去是身体非但没能唤醒他的神智,反倒令他陷入疯狂。 他的唇终于离开,吻向她的脖颈,于是她忙唤道:“谨熙,谨熙,你醒醒,别这样。” 他嫌她吵,再次堵住她的嘴,手掌滑落,却是落到了她的腰上,滚烫的手指掀开她上衣的衣摆,探了进去,隔着丝质的肚兜抚上她胸前的柔软。 丽娘的挣扎突然剧烈起来,柴靖远松开她的唇,头仰起,看向她。 “别,别这样,你不能这样!”丽娘见他眼神妩媚迷蒙,却不像是神智全失的样子,忙趁机提醒。 的确,丽娘看得不错,柴靖远的神智已经归位,只是他潜意识里还当自己神智不请。 “我中毒了!”他近乎呢喃地说了几个字,又吻了上去。 …… “不行,我们不是真的夫妻,你快起来。” “我中毒了!” …… “呜呜……别,我在孝期,不可以!” “我中毒了!” …… “可是……”丽娘终于等到他再次放开她的唇,忙抓紧时机道:“可是我已经给你吃过解药了!” 柴靖远还想说“我中毒了”,只是,她说什么?吃过解药了? “你有媚药的解药?”他撑起身子,低头看向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丽娘只得点头,这会儿她就算再懵懂,再小白菜,也知道柴靖远先前的失常是被郡主下了药,原来治疗男子隐疾的药,竟还有这样让人失去理智的作用,真是太可怕了。 好在,他似乎恢复正常了。 但是柴靖远真的恢复正常了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会儿有多难受,比先前药性最猛烈的时候更加难受,眼前佳人在怀,滋味美妙得让人欲罢不能,他却再也找不到继续下去的借口。(未完待续) ------------ 第八十六章 会怀孕吗? 柴靖远有些手足无措地从丽娘身上起身,坐在床沿上,双手撑在两边,低着头,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杰作”,怕一个忍不住便会犯下什么不可逆转的错误。 大床上,绣花被褥当中,丽娘仰面躺着,襦裙与衬裙的裙摆被掀起,底下是她雪白圆润的双腿,上半身衣襟大开,露出里头的黑色肚兜来,黑色的丝绸与白色的肌肤对比强烈,衬得她肌肤雪白如玉,偏偏那白得近乎没有瑕疵的如玉肌肤上,红痕点点,全是他先前留下的印记。 柴靖远这会儿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惯于处理各种困难,更惯于迎难而上,但眼前的尴尬场面,他真的没办法处理。 就在他窘迫得手足无措时,偏偏丽娘小白菜已经拢好了衣襟,理了理头发,从床上坐起身来,又是羞怯又是担忧地问: “会怀孕吗?” …… 柴靖远愕然转头看她,直把她看得抬不起头来。 这小丫头片子,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平日里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问得出这样的蠢问题来? 他实在摸不清她的门路了,更不知要怎么回答她这奇怪得让人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问题。 默默无语。 良久,她才又重新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锲而不舍地问:“到底会不会?你倒是说呀!听说不守妇道会被浸猪笼。怎么办?” 丽娘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先前被柴靖远这般欺负,她也只是羞涩和惊慌而已,这会儿却是真的害怕了。 三从四德、《女则》、《女戒》,她都系统性地学过,但是“淫”是何意,“妇德有亏”是何意,“不守妇道”是何意,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听说,孝期怀孕。也是“妇德有亏”的一种,严重的话,也会被浸猪笼! 丽娘越想越害怕。 “你很害怕?”柴靖远见她一脸惶惑的样子,不免感到很是荒谬。 不过这样一来,他先前的那点儿窘迫倒是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满腹的哭笑不得,以及涩涩的温暖。 她。还真的是个孩子呢。 丽娘抬头,眼泪汪汪,很是认真地点头道:“当然害怕。” 柴靖远笑了起来,只是他脸上红潮尚未腿尽,长发披散,媚眼如丝,神色间少了往日的严肃与冷漠。只剩动人心魄的妩媚与妖娆。 丽娘不由得看呆了。连害怕也忘记了,脑中只有两个字:妖孽。 柴靖远看她呆愣愣的样子,心情大好,抬手在她已经乱掉的发髻上又揉了揉,轻声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丽娘有些感动,但她还是想知道:“会怀孕吗?” 柴靖远愣了愣,侧过脸将拳头放在嘴边。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直到丽娘问第三遍“会怀孕吗”时,他才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很正经,却又脸颊微红地道:“不会,我们先前那样……嗯……是不会怀孕的。” 可怜的小白菜,若是她接受过婚前教育,便绝不会开口怀孕,闭口生孩子,若是她有这方面的常识,更是绝不会跟一个男人讨论这样的问题,甚至更深入的问题! 比如: “那要怎样才会怀孕?”她真的有些好奇,而眼前这个男人肯定知道答案。 “……”柴靖远顿时僵化了,脸比先前中了媚药那会儿还要红。 “嗯?”丽娘还在追问。 柴靖远危险地眯了眯眼,侧身转向她,双手撑在她身后,身体靠近她,沙哑着声音道:“你想怀孕?” 丽娘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摆手道:“不不不,不想。” “若是不想,就不要向我问这个问题,咳……也不能向其他人问,这种事,只能回家问岳母大人,明白吗?” 丽娘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却是把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打算下次回家见到娘亲时便问问这个问题。只是,到底要怎样才会怀孕呢? 柴靖远见她微微低头,眼睛盯在一处,目光却没有焦距,明显神思不属,便知她还没放下怀孕的问题,又见她嘴唇艳红一片,微微有些肿,心里头不免又蠢蠢欲动起来。 但他是个意志力超强的人,正义、严谨、公平! 又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个邪恶的小人儿,名叫欲望! 于是,他心中的正义与邪恶两个小人儿开始交火。 “亲她,亲她,亲她,反正都亲过了,再亲又能怎样?” “不行,于礼不合,她不是我真正的妻子!” “蠢货,蠢货,蠢货,你把她变成你真正的妻子不就行了!” “人无信不立!” “迂腐,迂腐,迂腐,若她也同意跟你成为真正的夫妻,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 代表正义的小人儿一时间哑口无言,于是,柴靖远抬手勾起她的下巴,俯身狠狠地吻了下去。 丽娘懵懂无知,只知道这样做不会怀孕,不会被浸猪笼,于是之前惊慌与羞涩交织的情绪,如今只剩下了羞涩。 再加上她是全心地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相信他不会害自己,相信他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于是,之前的忍受,这会儿变成了享受。 他的唇温热柔软,他的呼吸灼热滚烫,他的胸膛厚实宽阔,他的手指温柔冰凉…… 丽娘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嗡乱响,头晕得紧,身子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勾着他的脖颈才不会软倒在床。 对于柴靖远来说,丽娘的举动无疑是一种无言的邀请,邀请他索取更多,更多。 虽然媚药的毒已经解了,可有她在,那便是一剂活生生的媚药,随时可能发作,而且无解。 以前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时,他尚且能够自制,如今跨出了第一步,再想要回头就难了,就像长期吃不饱饭的人偶尔吃了一顿大餐,便再也不能满足于食不果腹的境地一样。 见识过她的美妙,要再让他回到索然无味的日子里去,难了。 他的吻一路往下,却最终停在了那一抹黑色的肚兜之上。 黑色,是孝期用的颜色,寻常女子都是用的红色。 她还在孝期呢。虽说孝期行房不会被浸猪笼,但若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她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做人。 不能仅凭一时愉悦,便陷她于不孝的境地。 柴靖远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深深地喘息,然后起身,替她掩上衣襟。 “来,给我梳头。”柴靖远起身,离开那张能让他自制力荡然无存的大床,坐到桌边。 丽娘小脸红红,系好衣裳起身,听话地替柴靖远梳头挽发。 “咳……我们先前那样……只能和我,明白吗?”柴靖远对丽娘在这方面的无知感到很是纠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挺喜欢她懵懵懂懂的样子。 人都有劣根性,把一朵清纯洁白的小白花染黑,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呀。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又不放心她的懵懂无知,白纸虽好,但若是人人都能来染上一笔的话,估计他会疯掉的。 丽娘一边给他梳头,一边点头应道:“知道,这是夫妻之事,岂能与其他人做。”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是禁忌,不能宣之于口,这也正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正因为她不懂,所以能肆无忌惮地说出口。 柴靖远听她说“夫妻之事”,不由得心中一喜,在她的心里,是把我当成真的夫君吗? 他暗自窃喜,却还有些不确定,抬眼看了看铜镜里的她,想了想后,问:“那,三年后……” 丽娘手上一顿,微微低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垂下的眼眸里却闪过一抹深切的悲哀。 原来,他还记得三年之约。……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忘了。他,连郡主都瞧不上,又如何会瞧得上我? 丽娘嘴边漾起一抹苦涩的笑,看似轻松地应道:“放心,我不会缠着你。” 所以,即便说好了要坦诚的两个人,也会产生误会。 相爱的男女,总是会患得患失,不相信自己感觉到的,生怕是自作多情,但有的感觉却又无法宣之于口,于是彼此试探,勇敢一点儿的,或许会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运气差一点儿的,就此无缘也不一定。 其实丽娘和柴靖远,差的只是一句“我喜欢你”,或者是一句“三年后咱们不和离行不行?” 但在没有弄明白对方的心思之前,这两个人谁都不可能放低身段去说这样的话,哪怕是身份卑微的丽娘,也有属于她自己的骄傲,绝对不屑于以示弱的方式来得到他的同情或怜悯。 于是,此言一出,原本暧昧旖旎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满屋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不会缠着我?”柴靖远转身看向丽娘,一字一顿地重复这句话。 丽娘却是会错了意,以为他不信她,于是强忍住眼中的酸涩,抬头朝他一笑,灿然道:“当然,国公府虽好,但是一点儿也不自在。”所以,我真的不会缠着你。 柴靖远脸色沉了下来,复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冷冷地道:“你出去吧,叫琉璃进来。” 丽娘闷闷地“嗯”了一声,放下木梳,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 第八十七章 身份 此后,柴靖远和丽娘两人竟像是约好了似地,十分默契地把昨日发生的事情悉数归罪到媚药头上,就此按下,再也不提。 郡主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这一日过得也颇为煎熬,既想看到那两人滚做一堆行那苟且之事惹出事端受到惩罚,又怕那两人真的做出些什么来,正妻的名分加上他的宠爱,自己从此再无翻身的可能。 所以,第二日请安时,郡主的目光便一直围着丽娘和柴靖远的身影转悠,见他二人倒比平日里更冷淡几分,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几日后,太后娘娘寿宴的请柬发到了国公府,作为郑国公世子的柴靖远一家子也在受邀之列。 太后娘娘的寿宴远在一个月之后,提前发请柬的目的除了是让礼部有时间筹备外,更多的却是给文武百官与各级诰命们留足准备寿礼的时间。 请柬送到国公府当日,老太太便命了她手下的丫鬟海棠来到春熙苑,传丽娘去锦华苑说话。 丽娘带着许姑姑赶到锦华苑,一进大厅便见郡主也在,而且正以一种不屑、鄙夷、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她。 丽娘只瞥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太太行了个礼,请了安,立在大厅中央,等待着老太太训话。 老太太神色不善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沉声道:“宫中太后娘娘寿宴的事儿,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孙媳已有耳闻。”丽娘低头应道。 “宴席那日。你便称病留在家中罢。”老太太板着一张脸,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丽娘眉头一皱,有些不明白老太太此言是何意。 老实说,皇宫她是不想去的。只一个郑国公府便这般多的规矩,若是进宫,规矩只怕更多。更拘束。 只是,杜墨托付她的事情还没做到,若是没机会进宫倒也罢了,如今有机会去走一趟,若她称病不去,未免也显得太过言而无信了吧? 是以,老太太命令她不许去的时候。她犹豫了。 丽娘的犹豫,使得老太太的神色更为不悦,一张脸黑得像墨汁似的:“怎么,你不愿意?” “回祖母的话,孙媳不是不愿意。只是太后娘娘寿宴,孙媳倘若缺席,未免不敬。”丽娘还是想争取一下,若是能进宫,不管能不能拿到药方,至少也算对杜墨有个交代。 只是,她话音刚落,郡主便在一旁嘲讽道:“说到不敬,你若是去了。才真是不敬呢,宫中宴会请的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是什么身份,怎好意思去那样的地方?” 丽娘一听便知老太太不许自己去宫里参加宴会,多半是她在使坏,上回她给柴靖远下药的事儿还没找她算账呢。这回又出幺蛾子,难道真以为自己这正妻会怕她不成? “敢问郡主,丽娘是什么身份?”丽娘冷冷一眼看过去,沉声问。 郡主笑得好不欢喜,掩唇露出一抹同情之色来,一脸歉然地道:“郑妹妹莫怪姐姐说话不中听,按理来说咱们是一家人,原是不该提起此事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咱们私下里感情多好,但郑妹妹的出生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呢,若是进了宫,难免为人诟病,郑妹妹你是有所不知,那些个诰命夫人们,惯会逢高踩低,只怕到时候她们说出来的话,会更难听呢。” 郡主之所以这般不遗余力地阻止丽娘进宫,怕的不是别人看丽娘的笑话,而是担心她自己沦为笑柄。 若是丽娘不进宫,多数人便不会想起来她这位堂堂的郡主只是个平妻,也避免了宫女太监们通传世子夫人时两个人同时应声的尴尬。 再说,有这位身份卑贱的正妻在,她这位出生高贵的平妻,又该如何自处? 郡主的话听起来言辞恳切,似乎是处处在为丽娘着想的样子,但丽娘又怎会相信她真的好心? 当下冷冷地一笑,抬头挺胸,义正言辞地道:“郡主此言差矣,有道是出嫁从夫,不管丽娘从前是何身份,但既然嫁给了谨熙,便是谨熙的妻子,从前的种种已是烟消云散。敢问哪个女子嫁人后,还会心心念念地以娘家身份为尊?若真要如此,丽娘岂不是要日日给郡主行礼,便是谨熙,分位上也低于郡主,难道要谨熙也每日给郡主请安行礼?” 老太太一听这话,也拿眼去瞅郡主,她虽然不大喜欢柴靖远,但他总归是她的亲孙子,她可以不待见,可以嫌弃,但绝不允许别人这般待他,即便是郡主也不行。 郡主抬眼见老太太神色不善,心中气怒交加,咬牙道:“郑妹妹莫要混淆视听,我几时要远哥哥对我行礼请安来着?固然成亲后以夫家身份为尊,但娘家身份也是很要紧的,如郑妹妹这般商贾出生,去了宫里如何抬得起头来?我这是为妹妹着想,还望妹妹三思!” “郡主的意思是,商贾出生的人便抬不起头来?”丽娘冷笑着反问。 郡主傲然地点头道:“那是自然!” 丽娘一笑,“先秦吕相爷也是商贾出生呢,他可有抬不起头来?汉高祖的出生更是连商贾都不如,他可曾抬不起头来?世间多少王侯将相,几多出生草莽,他们可有抬不起头来?郡主出生高贵,可也未免太过小觑天下人、太过以己之心度人了,郡主瞧不起丽娘的出生,便以为世上的人都会如郡主这般!” 狗眼看人低?丽娘把她最想说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郡主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丽娘,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小商女端的是牙尖嘴利,竟驳得自己没有招架之力。 便是首座上的老太太,也略有些触动。 她不喜欢丽娘那是肯定的,一来是嫌弃她出生不好,二来她不喜欢大儿子柴睿和已故的大儿媳,连带着他们生的儿子、她的长孙柴靖远,也不讨她的喜欢,所以恨屋及乌,长孙媳妇同样不入她的眼。 但是,撇开身份来说,柴靖远的这两个媳妇里,她倒是更喜欢丽娘一些,这闺女虽然出生卑贱,但是眼神坦荡清澈,一看就是个简单干净的人。 不似那位郡主,故作可怜楚楚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和虚伪,这样的女子,惯会在后院儿里搞风搞雨,闹得家宅不宁。 再加上丽娘先前的这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不说,还把郡主堵得哑口无言,是以老太太便熄了令她装病不进宫的心思。 老太太才不怕丽娘会得罪宫里的那些个贵妇们,她只怕丽娘身份卑微、见识浅薄,丢了郑国公府的脸,既然这小丫头口齿这般伶俐,又惯会讲大道理,让她去宫里给那些人添添堵,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和老国公爷这一辈人,离世宗皇帝(柴荣)和恭帝(柴宗训)的年代更近一些,那种被人从至高神坛上赶下来的憋屈和愤懑也就更深一些,虽然素日里循规蹈矩,绝没有半句怨言,但若是有机会给赵家人吃瘪,他们还是极为愿意的。 这也是柴靖远成婚几个月几乎不进郡主的门,但国公府上上下下竟无一人为她出头的终究原因。 因为,不管她在太后跟前受宠不受宠,她都姓赵。 “你这张嘴倒是利索。”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看了丽娘一眼,又道:“罢了,既然你这般想去,我也不拦你,大道理不必再说了,但是,倘若你丢了咱们府上的脸,可别怪我新帐旧账要跟你一并算清。” 老太太说得极为认真,丽娘相信,若她在宫里真的丢了郑国公府的脸,老太太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郡主是最不愿意丽娘进宫的人,闻言嗲嗲地唤了一声:“祖母~您不能让她去,她的身份,去了只能是笑柄。” 老太太一眼瞥过来,摆手道:“都回去吧,好生准备,谁要是丢了国公府的脸,我定不饶她!” 郡主见老太太主意已定,而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不见什么善意,心知老太太已经有些烦了,于是不敢再撒娇,只得愤愤地瞪了丽娘一眼,起身行礼告退。 丽娘也朝老太太行了个礼,退出大厅。 门口,郡主正等在外头,丽娘朝她笑了笑,既不得意也不谦卑,单纯只是个礼貌的笑,却让郡主瞬间炸毛,压低声音吼道:“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去宫里丢的是我的脸?我告诉你,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是郡主!” 说完气哼哼地带着红绡走了。 丽娘咂了咂嘴,咕哝了一句:“莫名其妙!”然后自回春熙苑不提。 如今既有了入宫的机会,丽娘便想把杜墨交代的事情一次性办了,免得心中一直牵挂着。 于是修书一封,让青桐带出府去,交到杜墨安排的某个药铺掌柜手里。那掌柜自有法子找到杜墨,并将书信转交。 到了信上约定的日子,丽娘请了个假,带着青桐出了国公府,去往约定的酒楼与杜墨碰面。 在御街外头下了马车,丽娘带着青桐步行了一小段路才走到酒楼跟前,然后施施然地进了酒楼上楼去了。 却没看见,在离酒楼不远处,一辆马车堪堪停下,车窗上的帘子掀起,里头正有一人看向她们消失的背影,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疑惑。(未完待续) ------------ 第八十八章 怀疑 今日柴靖远带着李曦去了趟牙行,那里实际上也是他的产业,不过明面上的东家却是李曦与李绍的父亲李三叔。 他这个正牌东家极少在那里露面,只十天半个月去一次,看看账本,抑或是根据收支状态,决定一些大的方向性问题。 至于其他细则上的东西,他是不会过多干涉的,在他的母亲去世的这十几年里,牙行一直是李三叔在打理,不止盈利颇丰,更是连规模也比从前大出了整整一倍有余。 是以,牙行交给李三叔管理,他很放心。 在牙行呆了半个时辰后,柴靖远便告辞了出来,跟李曦往酒楼赶去,相对于牙行来说,酒楼他投入的心血更多。 不是酒楼更赚钱,而是酒楼收集到的消息更多。 所以他必须每天去酒楼一趟甚至两趟,把掌柜收集的消息汇集起来,无用的丢开,有用的留下,再三分析,然后得出结论,能卖的便交道牙行去卖,不能卖的,则是记录下来,以备日后所用。 不料,在前往酒楼的途中,马车外充当临时车夫的李曦极低地惊呼了一声:“少奶奶?” 他以为是李曦看错了,于是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果然见到丽娘带着青桐进了一家酒楼,直奔楼上而去。 她来这里做什么? 酒楼这种地方,多是用来宴亲或是会友,独自前来用膳的,大多是路过的外地客商,本地人极少。一个女人单独前来用膳的,更是少之又少。 或者,她约了什么人在这里碰面? 柴靖远目送丽娘上了楼,心中虽也好奇。却是对车外李曦道:“走吧。” 李曦没有多问,架着马车离开。 而酒楼的雅间里,杜墨早就等着了。见到丽娘进来,笑问:“姑娘约在下出来,可是为了太后娘娘寿宴之事?” 丽娘寻了个位置坐下,点头道:“杜公子消息倒是灵通。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皇宫里守卫森严,我又不熟地形,如何找得到药方放在哪里?” 杜墨勾唇一笑。抬眼看向丽娘,高深莫测地道:“其实,有一个人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端看姑娘愿不愿求她了。” 丽娘挑眉,面色不虞地道:“杜公子指的可是郡主?” 杜墨点头。“正是。” “这条路走不通,杜公子还是另想法子吧。” 杜墨笑得诡异,趴在桌上眼也不错地看着丽娘,笑问:“怎地,姑娘是拉不下脸去求她?还是?姑娘与她不睦,求也无用?” 其实,他是想试探一下丽娘对柴靖远的心意,倘若她吃醋,便证明她对他有意。若不生气,甚至跟郡主和和睦睦,那便证明她对他无意。 只是,他却忘了,郡主从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丽娘恼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恼他一脸的幸灾乐祸。明明她是因为答应了他才想方设法地要去宫里,他却没事儿人一般,还有心思看她的笑话。 心中火气一冲,当即便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杜墨见她真的生气了,忙收起脸上的笑,出声唤道:“姑娘别走,在下错了还不成吗?” 丽娘顿住脚步,却不回头,琢磨着只要他再出言不逊,依旧转身便走,合作什么的,不提也罢,反正那张药方本就是准备便宜这个混蛋的。 “姑娘坐下再说吧,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丽娘转身,狠狠地瞪了杜墨一眼,又回到位置上坐下。 杜墨接到她的眼刀,却是微微一怔,然后错开眼,干咳了一声道:“其实,先前的话在下虽是说得有些过了,但郡主这条路子却是最捷径的,只是既然姑娘不愿,在下也不能强人所难。” 这话说得倒是中肯,丽娘没有生气,只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杜墨被她冷冷清清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不自在,多少弯弯绕绕的主意此时也是说不出来了,只得干笑了一声,道:“姑娘且容在下想想,想想……” 他说完,果真侧开脸,皱着眉头,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杜墨原本便长得眉清目秀,虽及不上柴靖远,但也算得上是风度翩翩,只是他素来爱笑得邪里邪气的,说话做事又没个正形,便让人觉着他是个满肚子坏水、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江湖混混。 如今他收敛起满脸的邪气,扶额认真地思考问题,那股子混混的味儿竟突兀地消失了,一袭白衣的他,看上去竟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洁净剔透,不染尘埃。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好生神奇,丽娘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杜墨的脸上,似要分辨出哪个才是他的真身来。 殊不知她的目光审判意味太重,严重地干扰了杜墨的思维。 他起初时还能顶住,强作镇定,认真地思索问题,但在她灼灼的、且扫来扫去的目光下,却渐渐神思涣散,连头也不敢抬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法子来。 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后,杜墨败下阵来,右手握拳捂嘴干咳了一声道:“在下惭愧,一时想不出法子来,请姑娘容在下些时日,有了可行的办法后再通知姑娘罢,在下告辞。” 说罢仓仓皇皇地起身,朝丽娘一礼,然后逃也似地跑了。 及至出了雅间,杜墨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才飞快地串红,神色间露出一抹羞恼来,暗暗地道:想我天邪怪医纵横江湖这许多年,谁落在我手里不是服服帖帖的,我指东绝他不敢往西,我说是黑他绝不敢说白,如今倒好。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打不得又骂不过,还不能对她下毒,真真是遇到了克星了。 而雅间内的丽娘。此时也有些不明所以,她还没看出他的真身来呢,跑什么跑? 不过好歹打消了他让自己去求郡主的念头。此行也算是圆满了。 丽娘带着青桐离了酒楼,又在御街逛了逛,买了些春夏季用的淡雅些的脂粉,这才回转。 下午从锦华苑请过安回来,柴靖远很意外地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叫住了正要回房的丽娘,留她在厅里。还屏退了下人,一副“我有话说”的模样。 两人“相敬如宾”也有好几日了,除了每日正常的问安外,几乎没说过半句旁的话,那一日的耳鬓厮磨与呢哝软语。竟恍若一场春梦一般,事毕后了无痕迹。 这样的情形,即便是丽娘事后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也难免心酸失落。 如今他屏退了旁人,独留下她,是要说些什么?还是要做些什么? 丽娘心跳得飞快,低着头,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 “咳……”柴靖远清了清嗓子。 丽娘抬头看他,这握拳掩嘴的动作倒是跟杜墨如出一则。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连这些小习惯都差不多。 这般一想,倒不觉得杜墨有多么讨厌了。 “今日,你出门了?”柴靖远问。 女眷出门是要在当家主母处领牌子的,所以柴靖远知道她出门,并不奇怪。丽娘也从未想过隐瞒自己的行踪,于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应道:“嗯,出门了。” 柴靖远沉默片刻后,抬头看她,又问:“买东西还是用膳?” 丽娘道:“主要是买东西,顺便在酒楼用了膳,怎么?是不是我经常出门,影响不好?” 柴靖远摇了摇头,心中却堵着挥之不去的疑惑。 那个时间,根本不是饭点。 丽娘见他神色不虞,心中不免因有事隐瞒而生出几分愧疚来,低头道:“我以后少出门便是。” “不用!”柴靖远淡淡地道,他不想拘着她,让她觉得国公府里呆着不自由。“歇息吧,天不早了。” 他转身就要回房,丽娘忙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低头脸红道:“明日陪我回一趟娘家好不好?” 柴靖远回头看她,但见她满脸通红,便是连一双莹白如玉的耳朵也是红透了,顿时了悟她回去是要做什么,一时不免心痒难耐起来,那一日的光景浮现脑海,凉沁沁的身体渐渐滚烫,不由得转身拥她入怀,一个浅浅的吻落到她的头顶。 “好。”他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句。 丽娘得了他的应承,又被他抱在怀里,心中既是羞涩,又有几分欢喜,更多的却是酸涩。 这样温柔的怀抱,终究会是别人的,既然如此,眼下何不多多享受,将来他抱着别人时,自己也可以想着“这怀抱早就是自己用剩下的了”,这样想想也觉得解气。 于是,本着占便宜的心思,丽娘抬手环住了柴靖远的腰,服服帖帖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她的回应,令得他一愣,心中更多的却是欢喜。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关于“三年”的话题,静静地相拥而立,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柴靖远陪着丽娘回了一趟郑府,不过他事情多,只是将她送进了花厅,自己却没进去,只说午饭后来接她。 丽娘便拉着柳眉躲进了卧房里,母女俩红着脸小声地嘀咕了一上午,及至柴靖远来接人时,丽娘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明知她是回娘家接受了某些教育,这会儿提这样的话题会很尴尬,但柴靖远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念头,凑到她的耳边,极小声地问:“岳母大人都跟你说了什么?” 丽娘的脸红了个通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从前胆大,是因为她不懂,如今懂了,哪里还有那一日追问“怎么生孩子”的勇气? 看她羞成这样,柴靖远心动不已,凑近的身体索性贴得更近了些,搂住她的腰,将唇落在她的耳垂上,低喃道:“你现在知道要怎样才能生孩子了么?” 丽娘几不可见地点头。 他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吮吸,又放开,低声问:“这样,会不会有孩子?” 丽娘羞得快要哭出来了,赶紧摇头。 他又低头过去,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厮磨,呼吸相缠。 末了,他还问:“这样呢?” 丽娘终于恼了,红着脸抬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在他唇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恨恨地道:“只道你是个正经的好人,没想到也这般坏!” 柴靖远哑然失笑,却收了手不敢再逗弄她,一是怕她真的生气,二却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在马车上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未完待续) ------------ 第八十九章 恕难从命 两人一路欢欢喜喜地回了国公府,原以为漫天风雨就这般过去了,却不料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只持续了半日,及至小两口傍晚去老太太的锦华苑请了一趟安回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锦华苑里,老太太神色肃穆地端坐首位,其他人已请过安各自回房了,却独独留下了丽娘一人。 “你可知我留下你,为的是何事?”老太太沉着脸,目光冷冷地扫了丽娘一眼。 老太太是今儿受了气,要把气找个地方撒。 怪只怪,老太太的老姐妹今日来窜门,说起自个儿府上的孙子、曾孙子,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老太太当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偏偏那老姐妹还拐弯儿抹角地打探柴靖远的子嗣问题,更隐晦地表示,她家里有治疗某种隐疾的秘药,便是蚯蚓也能治成黄瓜。 这话把老太太气得不轻。 你才有隐疾,你们全家的男人都有隐疾!老太太现在想起来,还在暗骂不止。 于是,原本在老太太面前一直是小透明的丽娘,突然间变成了老太太眼里的一颗沙子,放在那里死不了人,却膈应得慌。 又于是,老太太心里不舒服,便要找丽娘的茬。 丽娘不明所以,却还是恭谨地肃立在屋子中央,垂首应道:“孙媳不知,还望祖母明示。” “哼!”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猛拍了一把座椅的扶手,怒道:“不知?我倒是低估了你。小小年纪,便会使那般狐媚子手段,不能圆房还能把人留在你屋里,独宠你一个!你是想要谨熙绝后是不是?” 老太太说到后面几乎是声色俱厉了。丽娘一脸惶恐,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辨,只得应了一句:“祖母。孙媳不曾……” “给我跪下,你家里便是这般教你规矩的?犯了错还敢这般嘴硬?”老太太却不容她分辨,厉声呵斥道。 丽娘不知老太太今儿抽了什么风,又不敢跟她硬碰硬,只得长身而跪,头微微低着,心里既是不安。又有几分不服。 “你可是心中不服?”老太太冷冷地问。她虽然脾气暴躁,但看人却是门儿清,这几年虽然不管事了,但阖府上上下下,有什么事儿能瞒过她? 丽娘垂首应道:“孙媳不敢。” “不敢?那就是不服了。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竟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也罢,我便替你母亲教教你规矩!” 这话实在是有些重了,没家教,这不仅是骂了丽娘,便是柳眉也被老太太骂了进去。 丽娘死咬着嘴唇才能遏制住还嘴的欲望,袖子底下拳头紧握,恨不得指着老太太的鼻子痛骂她一顿。 老太太也不止是纯粹为出一口气,倒是真的有些担心柴靖远的子嗣问题。 她偏爱二少柴靖西,却并不代表她就糊涂得要行那废长立幼之事。但是,倘若柴靖远一直没有嫡子,保不齐别人就会有想法,到时候家宅不宁,斗来斗去害的全是她的儿孙,何苦来哉? “有道是娶妻娶贤。你既是占了妻位,当知贤字怎么写,可你看看,你嫁进来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擅房专宠不说,还虐待妾侍致死,七出之条你便占了两条,无子、善妒!若不是怕丢了国公府的脸面,早该休了你出门,还容得你这般放肆!” 老太太这是欲加之罪了,七出之条的无子,乃是妻子五十岁还没生孩子的,才算无所出,她才嫁进来几个月,算个什么无子? 至于善妒,那就更是瞎扯淡了,柴靖远不去别人屋里,关她什么事儿? 丽娘此前一直不还嘴,不过是看她是柴靖远的祖母份上,这会儿被她有的没的地数落了一大堆,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挺挺地跪着,抬头挺胸道:“祖母的话孙媳不敢不听,但虐待妾侍的罪名孙媳却不能认,这不仅关乎孙媳的清白与名誉,更是关乎国公府的名誉,请祖母恕罪!” 老太太冷笑:“还想狡辩?那桂香不是因你而死?那莫愁不是你让罚的?你别以为自己不是始作俑者,责任便不在你头上,你是谨熙的嫡妻,他的妾侍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你这妻子的责任!我念你年幼无知,也不罚你,从今日起,若谨熙还歇在你屋里,以后晨昏定省时你便给我跪在院子里,直到他雨露均沾为止!你可听明白了?” 老太太这是在强词夺理了。 丽娘默默地起身朝老太太行了个礼,应了声是,然后咬着牙离开。 心里正烦着呢,却在锦华苑的门口见到等在那里的柴靖远。 她遭了一番无妄之灾,脸上便不大好看,见到他也不似往日那般笑眯眯地迎上去,而是磨磨蹭蹭地低头走过去。 柴靖远之前见老太太单独留下丽娘,心里便有些悬吊吊的,这会儿见她脸色不对,心中的担忧更甚,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便是担忧,也不会轻易叫人看出来,只静静地走在她身边,牵了她的手,低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丽娘回头看了看故意吊得很远的许姑姑,这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老太太怨我占着茅坑不那啥……咳咳……那个,叫你雨露均沾,否则便要罚我。” 柴靖远听到“雨露均沾”这几个字,脚步不由得一顿,却侧头去看丽娘。 她脸上有不小心说了粗话的羞赧,有受了委屈的不悦,却独独没有嫉妒和愤恨,更是把“雨露均沾”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果然,她跟我竟不是同样的心思吗? 娘亲说过,若是真心爱上一个人,心里便容再容不下其他人,更容不下心上那人三心二意,莫说分享,多看一眼也是不行。 她这般大方,是因为没将我放在心上吧? 柴靖远有些颓然。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犹不死心,还想再问,想听她说出明确的答案来。 丽娘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你要去谁的房里,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不过,有一点老太太说得对,你已是弱冠之年,是应该有子嗣了。” 柴靖远脸色转冷,松开了丽娘的手,淡淡地道:“我不会允许有庶出的孩子。” 言罢竟不等丽娘,大步而去。 丽娘有些愣愣的,他说不会要庶出的孩子,那便是只要嫡子了,可自己这嫡妻是假的,还得霸着这位置三年,三年后他也该二十三了,别家的男子到这个年纪,只怕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他却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重新议亲,重新成婚…… 这样,真的好吗? 柴靖远的处境她不是不知道,后母生的嫡次子对爵位虎视眈眈,倘若给二少先生下来嫡长孙,而柴靖远又出点儿什么纰漏,这世子的位置花落谁家还真的不好说了。 既然处境这般岌岌可危,他又何必非要执着于儿子是嫡出还是庶出? 庶出的孩子记在嫡母名下,不也是嫡出么? 丽娘很不能理解柴靖远的想法,只隐约觉得,他似乎不高兴“雨露均沾”,这让她有些窃喜,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奈。 是拼着罚跪把他留在春熙苑里,还是忍着心中的酸涩让他去“雨露均沾”,这真是个让人两难的选择题。 好在,柴靖远并没有把这道两难的选择题交给丽娘来选,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夜,柴靖远歇在了兰苑莫姨奶奶的房里,开了三个多月来的先河。 第二日老太太再看见丽娘时,已不复昨日那般声色俱厉的模样,虽谈不上慈祥,但能将丽娘视为无物,已经很让丽娘知足了。 只是,第二日晚上却又出了问题,柴靖远竟没有回春院歇息,而是直接在外院书房的隔间里歇了。 若只这一夜倒还无事,但柴靖远竟是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歇在书房里,于是老太太震怒了。 这回被老太太留下的不止是丽娘,还有柴靖远。 “跪下!”老太太屏退了下人,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春夏之交,人人都穿得薄,而且不是正式的行礼,地上没蒲团,柴靖远和丽娘二人在硬邦邦的地砖上跪了,听候老太太的发落。 “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学会阳奉阴违了是不是?我这个老婆子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老太太一叠声地反问。 气势虽然也汹汹,但所表达的意思却较为温和,跟训斥丽娘用的那些犀利言辞完全不是一个套路。 训斥丽娘时,那是红果果的打脸呀,怎么难听怎么说。 训斥柴靖远却是走的苦情路线,搞得好像她很委屈似地。 到底是嫡长孙,自己这孙媳还真是没法比。 丽娘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低头撇了撇嘴。 “祖母言重了,孙儿不敢!”柴靖远淡淡地应了一句。 老太太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能打动他似地,让人深感无力。 “够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一年内,让你后院的女人怀上孩子,否则休了丽娘,另娶贤德,这两条路,你自己选。”老太太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丽娘偷偷拿眼去看他,却见他背挺得笔直,即便跪着也显得不动如松,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四个字:“恕难从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第九十章 你知道得太多了 此言一出,莫说是老太太一时回不过神来,便是丽娘也被惊呆了。 这得有多放肆才敢跟长辈说这样的话呀?偏偏他态度淡然,神态从容,根本不像是在忤逆长辈的样子,倒像是在跟老太太说“今天中午吃混沌”似的。 老太太愣了片刻才把座椅扶手狠狠地一拍,怒道:“你说什么?别以为你翅膀长硬了,我这老婆子便治不了你!” 柴靖远抬头看向老太太,目光清冷,淡淡地道:“祖母自然是能治得了我的,莫说是我,便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不也是被祖母大人治得服服帖帖的吗?” 老太太眼中划过一抹愧疚,神色带了几分黯然,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恼怒,却依旧用义正言辞的腔调说道: “你母亲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怨着我的,哼,可你怎么不想想,我那样做为的是什么?咱们大宋朝,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略有些家底的小门小户,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令你父亲纳妾,何错之有?是你母亲自己善妒,不能容人,一病不起,奈何?” 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你母亲产下你之后,便不能再生养,若不纳妾,你父亲便只得你一个独子,子嗣单薄,如何继承爵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何错之有?” 丽娘讶然,原来前任国公夫人竟是这般烈性的女子,竟能堂堂皇皇地阻止丈夫纳妾,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至少她敢说出来,不像其他的女人,表面上装得贤惠,给丈夫一个一个地纳妾。背地里却下狠手,又一个一个地弄死…… 想必,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定然是一位敢作敢当的奇女子吧,不管她是不是善妒,丽娘对她都有说不出的好感,大概是因为她生出了柴靖远这般优秀的儿子的缘故。 丽娘正走神,却听闻柴靖远冷哼了一声。 “大局?祖母可曾问过,父亲他是愿意要爵位还是愿意要我母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祖母膝下一个庶子也没有。为何偏偏要强迫我母亲接受庶子?” 他本不欲跟老太太争辩什么,过往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儿再翻出来论谁对谁错也失去了意义。母亲已逝,便是证明老太太当初做错了,她也活不过来。 只是。倘若他什么都不争,只硬倔着拒不执行,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跪在一旁头埋得很低的这个小女人。 他,不愿让她重蹈娘亲的覆辙,就算她终究不属于他,至少这三年里,他会护她周全。 莫说他本来就无法接受庶子,便是他能接受,也不愿落下这个话柄。给旁人践踏她的机会。 所以,他不能不争辩。 老太太闻言脸色一沉,似是被戳中了要害,咬着牙呼吸粗重,一时无语,半晌后才道:“好!既然你怨我没问过他们的想法。那眼下我便问问你,庶子,你要还是不要?” 不要子嗣会是个什么结果,在场三人心知肚明,老太太本就更偏爱柴靖西一些,只怕到时候请封的世子便不会是他柴靖远了。 这般近乎直白的威胁并没让柴靖远的脸色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淡然地道:“请祖母容我三年,若祖母容不下,谨熙亦无话可说。” 老太太听柴靖远这般说话,一时间怒不可遏,脸色泛青,狠狠地瞪着他。 只是,她怒目瞪视了片刻,却又忽而缓下了神情。 犹记得,十几年前,她的长子也是在此处,也是这般跪在地上,一脸倔强地坚持不肯纳妾。 那时的柴睿,虽然话亦不多,但却时常能见他的笑脸。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心中也是欢喜的。 那时,她还没什么强烈的心思要让他纳妾,他拒绝了一回后,她便没有再提。 只是,长媳生了长孙后无法再生育,她便开始担心起长房的子嗣来,孙子,自然是越多越好,于是她开始频频张罗给柴睿纳妾。 偏偏长媳容不得妾侍,撺掇着她的长子拒绝。 其实,也不是非要多少孙子才算够,最初她不过是嫌一个孩子太少了,可是到了后来,却已经不是要不要孙子的问题了,她更介意的,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居然做不了儿子的主,这让她如何甘心。 自己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儿子,竟然对一个才认识了几年的女人言听计从,公然违抗她的指令,她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纳妾不纳妾,便成了婆媳间较劲的战争。 最终,她赢了,靠着给自己的长子下药,逼得他跟顾氏有了牵扯。 于是,顾氏成了平妻,而她的长媳却因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半年后,最终香消玉殒。 此后十几年,再没见她的长子露出过一丝笑容,哪怕是他的小儿子出世,也不见他有半分欢喜,恍如他的心已经随长媳而去一般。 再往他房里送人时,他也不再拒绝,只是无论是顾氏还是妾侍那里,他绝不会去,竟这么倔强地守着娇妻美妾,却过着鳏夫的日子。 她越是心疼儿子,对已故长媳的怨恨便越深。 更让她恼恨的是,自从长媳去世后,她那可爱乖巧的长孙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亲亲热热地唤她“奶奶”,而是冷着一张脸称她为“祖母”。 他才五岁呀,这么小的年纪,便会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她,可见那个女人都是怎么教他的。 她一面怨恨长媳不懂事,一面渐渐疏远长房一家子,眼不见为净。 时间久了,过去的事儿也就慢慢淡了,在她的心里,这一切的不愉快全是那不懂事的长媳一手造成的。 直至今日,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过去才重新一点点清晰,却是使她,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了那么一丝悔意。 若是当年,她没有下药…… 心底里不免叹息。 “也罢,便容你三年。”老太太一时有些萎靡,神色黯然地起身,也没叫丫鬟进来伺候,佝偻着背转身离去,那背影,说不出的孤寂。她要强了一辈子,终是让了一回步。 老太太走后,丽娘便忍不住想起身,但见柴靖远还跪在那里,头微微垂着,双眼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忍心打扰,只静静地跪在那里,等他起身。 过了一阵,柴靖远终于抬起头来,曲腿起身。 丽娘这会儿跪得脚都麻了,起来便弯腰揉膝盖,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 柴靖远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待丽娘揉够了腿,这才往外走去。 丽娘忙跟在他身后,小跑几步后跟他平行,然后不时地探头去看他,直到他终于不堪骚扰停下了脚步。 “何事?”他声音有些发沉,眼下他真的是一个字也不想说,一想起他的父亲和母亲,他的心里便一阵阵地难受。 只是,这小丫头模样滑稽,探头探脑的样子,扰得他静不下心来回想往事,于是索性不想了,看她要玩什么名堂。 结果她说:“我有点害怕。” 丽娘说这话时,还配合了一个双手抱肩的动作。 “怕什么?”他就算心情再不好,也绝不会朝旁人撒气,莫说是她是他的妻子,便是丫鬟仆人,也从不。 她却一脸惶恐地道:“听到了这么多秘密,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假得一目了然的语气,还连带着不断地眨眼,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柴靖远神情一怔,定定地看着她,随后脸上的沉闷渐渐化去,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已不复先前毫无生气的样子了。 他没有回答丽娘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去继续走路,就在丽娘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那个无聊的小把戏时,他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一脸冷然地道:“有这个可能,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说完却是伸手握住了丽娘的手,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丽娘见他终于恢复了正常,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此后,柴靖远终于从书房里搬了出去,重新住回到春熙苑里。 与之同时,杜墨的作坊经过这些日子的筹建准备,已经生产出了第一批成药。 书房里,柴靖远打开杜墨递过来的三个小瓷瓶,挨个嗅了嗅,略有些激动地问:“药效试验过了吗?” 杜墨邪邪地一笑,“你还信不过我?再说,哪怕是没效果,只要是我手里出去的东西,还能卖不掉?” 柴靖远难得地笑了笑,点头道:“言之有理,第一批成药有多少?” 杜墨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清单交给柴靖远,并道:“你自己看吧,第二批成药也开始制作了,周期不会太长,你估计一下,销售的进度能不能跟上生产进度,若是不能,我便压缩一下生产速度。” 柴靖远接过清单看了看,摆手道:“不用,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买家,放心吧。” 他母亲留下来的财富,不只是酒楼牙行,更有一个健全的信息网和一套与众不同的销售模式。 早在杜墨送来第一张预算表时,他便已经在开始为成药寻找买家了,一个月前已经将预计量的成药全部预售一空,定金都收了不少。 有牙行作保,又有天邪怪医的噱头,成药想不好卖都不行。 杜墨听他这般说,便放下心来,把话题转到了半个月后的太后寿宴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第九十一章 入宫 “太后寿宴,你会把小弟妹带上吧?”杜墨状似无心地问。 小弟妹?柴靖远一时有些理解不了杜墨这个称呼指的是谁,抬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 杜墨心虚,讪讪地干笑了一声道:“就是你的小媳妇呀,难道我还能把赵雪蛾那女人称为小弟妹?” 柴靖远了然地点了点头,杜墨一直不喜欢赵雪蛾,从小时候起。所以,能让杜墨承认的弟妹,绝不会是郡主。 “自然是要带她去的。”柴靖远淡淡地应了一句。 “那你可得当心了,皇宫,那可是赵雪蛾的天下,我只怕小弟妹有去无回!啧啧……”杜墨危言耸听。 柴靖远并不认为杜墨能有别的什么企图,闻言很是认真地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长眉微挑,淡然地道: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顶多是些让人难堪的小手段罢了,郡主不至于蠢得在太后面前做得太出格,那些小手段,想必丽娘能够应付得来。” 不过,他虽是这般说,但心底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毕竟郡主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又跟诸多公主、皇子们过往甚密,若她真的要做些什么,丽娘真的能应付吗? 杜墨随意地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又随意地瞥了柴靖远一眼,更是随意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对小弟妹挺放心的,若我是你,必然要安排宫中的暗线盯着些。免得她吃亏。” 这话听起来像是建议,其实只是一句试探。 试探那小丫头在他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试探他会不会动用宫中暗线保护她。 柴靖远其实是有些心动的,却最终摇了摇头:“岂可为这种事情动用宫中暗线,若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顺藤摸瓜查下去,咱们多年的心血便会毁于一旦。” 杜墨听他说不会动用宫中暗线,顿时放下心来,若有暗线在旁,盗药方什么的。那是想也不要想了,如今得了个准信,才好布置其他的。 于是,他草草地应付了几句便告辞了出去,心急火燎地去安排相关人手,为药方的事情做准备了。 柴靖远一直目送他离开,心中却不免有些不解:子腾他。提起丽娘的次数未免太多了吧,几乎每次碰面都会说起她,只是巧合吗? 是巧合吧! 再说杜墨,打听清楚太后寿宴的事儿后,出了国公府便回到住处,将太后寿宴那一天要做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规划了一番,又把其中关键的几个人物名字列出。然后便是好一番忙碌。 及至太后寿宴之前三天。他才将几位关键人物打点妥当,只余下最为重要的丽娘没有联系。 丽娘这几日呆在国公府里,一直没有杜墨的消息,倒也不着急,反正有没有宫中的药方,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有,固然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让日子就过不下去。 不过,得到杜墨的传信后,她还是依约前去,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听他安排入宫后她该如何行事。 待杜墨讲完,丽娘已经收起了因他总是一脸坏笑而生出的那一丝轻视,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到了太后寿宴那一天,丽娘早早起身,由青桐伺候着,换上簇新的水蓝色曲裾长裙,挽了个式样简单庄重的发髻,戴了两三样碧玉发饰,即清新素雅,又不会显得过于单调,更不会犯了孝期的忌讳。 收拾停当后,丽娘便出了卧房来到小厅里,跟柴靖远一同用早膳。 丽娘的穿着打扮及行为举止,样样符合规范,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柴靖远看着她的目光,还是带着几分担忧。 他不怕她在寿宴上失礼,更不怕她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却担心她会被人欺负,担心她不高兴。 他一眼眼地朝自己看,丽娘怎会没知觉,被他看得吃不下去了,索性放了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坐得端端正正地看向柴靖远。 柴靖远亦放下了筷子,沉吟片刻后道:“不然,你还是不去了吧?” 丽娘一愣,心中有些不悦,觉得他大概是怕自己去了会给他丢脸才这么说的。 若不是杜墨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她还真想答应柴靖远,索性不进宫去,那种规矩森严的地方,谁爱去谁去。 见她小脸沉着,他便知道她是误会了,轻咳了一声道:“那些人说话,大约不会好听。” 他的话,瞬间打消了她心中的不悦,丽娘抬眼微微一笑,郑重地道:“这个倒是无需担心,只要她们不动手,磨嘴皮子的事儿,你几时见我吃过亏?” 柴靖远哑然失笑,虽然心中还有些不安,但到底松了口气:也是,只要郡主那伙人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只是打嘴仗的话,丽娘的确不会输给她们。 “好吧,不过,你最好离她们远些,须得防着她们狗急跳墙。”他还是叮嘱了几句。 丽娘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正是要她们狗急跳墙呢,不然怎么有机会去看药方。 两人各怀心思地说了一阵话,便到了入宫的时辰,因今日乃是阖府出动,府里的几辆马车几乎悉数调动起来。 老太太和柴睿柴靖远祖孙三代共乘一辆马车,顾氏、丽娘、郡主,三位女眷乘坐一辆马车,至于二房的柴显和二少柴靖西等人,即无爵位继承权,身上又无官无职,是没有资格入宫参加寿宴的,只能留在府里。 另有两辆马车,则是随从丫鬟们所用,一行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皇宫外城行去。 皇城门外有座瓮城。马车进了瓮城,再行至“大庆门”便不能再前进了,大庆门是皇宫外城的主城门,此处守卫森严,不止有甲胄鲜明的步兵,更有全副武装的骑兵来回巡逻,严密得连只怀有歹意的苍蝇也飞不进皇宫里去。 前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官员与命妇们悉数在大庆门外下了马车,步行入了宫门,再由宫里重新安排马车,送入大庆殿中。 国公府众人也在瓮城里下了马车。等着换乘宫中的制式马车,恰巧一列骑兵从城门口经过,一位身负甲胄的骑兵却忽然勒住了缰绳,停了马。 他身后跟着的骑兵猝不及防,竟连人带马地撞了上去,而后一个撞一个,叮叮哐哐地响成一片。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在这戒备森严的瓮城里,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这一场混乱,不止走在前头的骑兵队领队注意到了,便是等着进城的丽娘一行人也看到了,齐刷刷地望向那人。 那人有些慌乱,驱马向前时却禁不住又回头看了丽娘一眼。目光深幽急切。他戴着银色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丽娘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来。 竟然是狄青。 不过,眼下可不是打招呼叙旧的好时机,不管狄青和柴靖远的关系到底如何,在狄青例行公事巡逻的时候,谁也不敢上去扰他。 在这皇宫之中,任何关系都抵不过规矩,哪怕便是狄青的亲爹来了。他也得巡逻完了才敢上前叙话。 所以,丽娘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柴靖远不知有没有认出他来,目光淡然地看向城门。 那骑兵领队勒了缰绳,回头皱眉问了一句:“何事?” 狄青收回目光,抬手挠了挠头盔道:“无事,有个虫子撞到属下脸上,属下一慌,缰绳便紧了些。” 那领队恨恨地瞪了狄青一眼,咬牙道:“你,出列,自回营地领罚。” 狄青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然后调转马头,往大庆门旁边的侧门行去,到了门口翻身下马,牵马进了侧门,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丽娘不知他要被怎么惩罚,有些担忧,同时也有些疑惑:狄公子在搞什么名堂? 其实,狄青向骑兵领队说的理由有一半是真的,不过不是虫子撞到了脸上,而是他乍见丽娘,心中一慌便把缰绳抓得紧了些,马儿得了错误的指令,当即停了下来,这才造成了混乱。 至于受罚,他早就习惯了,对他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他只是后悔,不该太过激动惹出事来,否则他还能多看她几眼。 城门口的侍卫与内监办事效率挺高,片刻功夫便有人来请丽娘一行人入城,进了城门,已有两辆空马车候在此处,丽娘等人还按之前的顺序上了马车,往大庆殿行去。 另有内监前来,领着各人的随行人员往别处等候。 大庆殿离大庆门并不算远,也只有皇亲国戚与一品大员的亲眷才有马车接送,二品以下的官员与命妇,在大庆门下了马车便得步行前往大庆殿。 大庆殿的正殿乃是皇帝早朝的地方,平日只有文武大臣上朝时,倒显得空旷无比,今日太后寿宴,四品以下的京官也都受邀前来,再加上各级命妇,倘若都挤到正殿之中,只怕会挤得不像样。 好在宫中早就处理惯了这样的事情,品级在四品以下的,一律在殿外候着,四品以上的官员及诰命夫人,才可入正殿等候。 柴靖远本身是没有品级的,也没有请封世子之位,所以他和丽娘只能在殿外等候,但郡主赵雪蛾在嫁人之前是有品级的,封号昌平,乃是从三品的郡主,可以前往正殿候着。 只是,郡主这会儿好生为难。 这正殿,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当初她寻死觅活地要嫁给柴靖远,被太后夺了仪制,只留称号。 如今,她品级没了,俸禄也没了,除了有个称号,什么也没剩下。 但那惩罚只是太后私下里说的,并未公之于众。 若她趁着今日人多,以三品郡主的身份进了正殿,届时见了太后再说几句好话,想必那老妖婆顾忌着皇室的体统,必不好当众斥责自己,只会假惺惺地向众人展示她的宽厚。 众目睽睽之下,那老妖婆即便是不甘心,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到时候自己托了父亲或是三哥去宗人府说一说,爵位俸禄还不得统统还给自己?若宗人府问过去,那老妖婆又怎好再反悔? 只是,若进了正殿,稍候庆典与宴席时,必不能与那小商女安排到一处,自己的手脚又如何施展得开? 真是左右为难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第九十二章 放大招 不过,郡主也只是为难了几息的时间而已,因为很快便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那位领路的内监脸上堆着笑,朝赵雪蛾躬身道:“郡主容禀,太后娘娘已经替郡主备下了位置,请郡主随小的前往。” 听闻此言,郡主脸上已是有了笑意,心中暗想:那老妖婆到底是顾着几分旧情的,也罢,若日后……就留她一命又如何。 赵雪蛾心里头转着不可对人言的心思,脸上却带着谦和有礼的微笑,柔声道:“许久不见,太后娘娘却对雪儿依旧疼爱如昔,真是叫雪儿好生惭愧。还请公公前头带路。” 那内监忙躬身朝柴靖远和丽娘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却在低头转身瞬间,露出一抹古怪之极的笑来,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 赵雪蛾笑吟吟地跟在那内监身后往大殿方向行去,没走几步却是脸色一变。 那内监并不是要引她进入大殿之中,而是指着大殿侧门处的一把椅子,笑吟吟地道:“郡主请上坐。” 这大庆殿规模宏大,正门外是一条宽阔且长的回廊,回廊边上立着十二根粗大的立柱,立柱以外是等同回廊宽度的九步楼梯。 而等待的人群,则以那条回廊与楼梯作为分水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配偶,悉数留在回廊以内的大殿之中,而四品以下的官员与配偶,则悉数留在九步楼梯以下的广场上。 是以,即便广场上人潮涌动,那宽阔的回廊里却是空荡荡,除了来往穿梭的宫女太监,再无别人。 而那位领路太监指给赵雪蛾的位置,赫然就立在空荡荡的回廊之中。 郡主望着那把椅子,脸色数变,最终还是定了下来,强扯出一抹笑。徐徐地道:“都说出嫁从夫,雪儿不敢或忘,还请公公替雪儿回禀太后娘娘,娘娘的厚爱雪儿心领了。” 说完。却是迅速地转身,再顾不得什么姿态风度,铁青着一张脸,快步回到人群里。 那老妖婆,不仅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竟然还看似宽厚地优待自己那么一个特殊的位置,若自己坐上去。岂不是成了文武百官围观的对象,滑天下之大稽的笑柄? 郡主暗暗地磨牙,一眼看到已经站到了女眷之中略有些拘束、垂首不语的丽娘,抬步朝她走去。 太后寿宴,百官汇集,虽说诸人都将男女大妨暂时放开,但也不是全然地无所顾忌。 大殿外的广场上,以中间的道路为界。文官在右,武官在左,而这左右两边。又是男人紧靠道路两侧而立,女眷则齐整整地退后一丈,与官员们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是以,丽娘并没有和柴靖远站在一处。 她本是平民出身,又极少参加这样的宴席,是以在这人声鼎沸的广场上,竟是一个朋友也没有,倍显孤单。 郡主在引路太监那里受了一肚子气,本是想撒在丽娘身上的,不过目光掠过站在官员之中的某一人时。却是火气渐消,眼中华光熠熠,似是忽然有了主意。 “郑妹妹,来,姐姐给你引荐几位千金。”郡主笑盈盈地牵过丽娘是手,柔声道。 丽娘瞬间警觉。带着深深的提防,脸上却荡漾出一抹笑来,客气地道:“有劳郡主。” 她一边小步跟着郡主往人群中行去,一边却在回想那日杜墨说过的话。 “郡主这人,不可小觑。在下推测,她要么就不动手,若是动手,必然是拿定了主意要叫你不得翻身。你去了只管看着,她若是对你冷嘲热讽,或是引得诸多命妇对你恶语相向,那反倒是好事,证明她只想下你的面子,叫你难堪。若她至始至终对你客客气气,那便是她要出大招了,你可得仔细了,一旦中了招,那就是万劫不复,便是谨熙,只怕也救不了你。” 所以,这位和和气气的郡主,是打算要出大招吗? 丽娘暗暗戒备的同时,心里又在不停地琢磨,要怎样才能把郡主的阴谋与杜墨给出的计划融合在一处,既不能叫她诡计得逞害了自己,又能叫她背了黑锅,替自己挡灾,助自己拿到药方,达成心愿。 丽娘跟在郡主身后,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赵雪蛾这会儿自己也有些走神,满脑子的鬼魅心思,所以并未发现丽娘的异常。 郡主原本的打算,是跟几位闺中好姐妹一起,狠狠地给丽娘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尊卑有别,小商女即便是嫁入豪门,也永远身份卑贱。 只是,太后不许她入大殿,更是命那内监前来羞辱于她,这让她再无心思去玩那种小打小闹的把戏。 要玩,索性就玩一把大的。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就在她有气没处撒时,转眼却送了个能叫她报仇的人到眼前来。 郡主见到那人,心里渐渐生出个大胆的计划来,若能成功,便是一石数鸟。 扳倒丽娘,使她身败名裂,那是最轻的,说不好还能要了她的性命。 另外还能报了今日这一箭之仇,让太后那老妖婆丢丑于人前。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事若能成功,定然能坏了太后娘家的名誉,使得姓刘的一家子,臭名远扬! 哼,看你这老妖婆还怎么好意思在朝堂上指指点点,说七说八的。 不过,后面的这几条是附带的,郡主最迫切希望的,还是能扳倒丽娘。 要说郡主对丽娘的心思,那可真是可昭日月呐,她这心里,朝朝暮暮、心心念念、时时刻刻,无不在想着她,念着她,琢磨着要怎么弄死她。 早在丽娘还没嫁进国公府时,郡主便动过一次手,只可惜丽娘机警,逃过了一劫。 此后丽娘的身边不是有李曦在,便是有许姑姑在,这两位都是高人,郡主多少有些忌惮。 再说,若不能一击得手,徒然惹恼了柴靖远。她也得不到好处。所以她一直隐忍着,没有下手。 如今入了宫,无论是许姑姑还是李曦,都不可能跟进来。对于郡主来说,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只是,具体要如何实行,还得好好谋划一二。 赵雪蛾心中有了大致的主意,笑得越发欢愉起来,牵着丽娘的手,朝一位年轻妇人行去。 那位年轻妇人正跟一位中年妇人说话。瞧见郡主笑吟吟地走来,先是一愣,然后略有些慌张地侧身过来朝她行了个礼,颤颤巍巍地道:“见过郡主。” 那中年妇人此时也瞧见了郡主,不过,她却不像年轻妇人这般客气,只神情倨傲地朝郡主略一颔首,便算是见过礼了。 郡主脸色微变。但笑意最终还是险险地挂在了脸上,她无视那中年妇人,笑眯眯地朝那位年轻妇人道:“慧姐姐。你还是这般客气守礼。” 年轻妇人姓李名慧,人称慧娘,丈夫姓刘,名子清,字季荣,任了个从七品的芝麻小官,还是闲职,干拿俸禄无事可干的那种。 按理来说,这样汲汲无为的升斗小民是不可能认得郡主的,不过。架不住刘家出了个太后,于是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刘子清乃是太后娘家哥哥的庶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身份,竟然也在朝中做了官,可见外戚的势力不可小觑。 至于那中年妇人。却是刘子清的庶母,娘家姓姜,人称姜姨太太。 按理来说,妾室是不能参加这等规格的宴席的,不过这位姜姨太太早年与太后交情不浅,又加上有个做官的儿子,所以面子格外大些,下帖子的时候,太后也没忘了给她一份。 若不是这婆媳二人身份不高,单凭一个“刘”字,又怎可能只候在大殿之外,不得其门而入。 郡主一向看不起妾侍和填房,又对太后多有不满,所以,在她分位还在的时候,没少刁难姜姨太太,冷嘲热讽都还是轻的,时常寻了她的错处责骂一顿,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郡主管这个叫“打狗给主人看”,目的就是给太后添堵。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被太后罚没了郡主的仪制,此事旁人不知,姜姨太太怎会不知,所以才敢给郡主脸色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郡主心中委实恼恨,但大事要紧,于是她无视姜姨太太的倨傲冷漠,只亲亲热热地上前挽着慧娘的胳膊,指着丽娘介绍道:“慧姐姐,这是雪儿的妹妹,娘家姓郑。” 说完又对丽娘道:“郑妹妹,你不是说仰慕慧姐姐的风姿么?还不赶紧过来见礼?” 丽娘心里揣测着郡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脚下却上前一步,朝着慧娘行了个半礼,仪态从容地道:“丽娘见过慧姐姐。” 行完礼抬头,却见那位慧姐姐,似乎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而且神情怯弱,目光惊惧,不像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丽娘略略心安。 “郑妹妹……太客气了。”慧娘战战兢兢地回了个礼。 “哎呀,你们别礼来礼去的行不行?咱们年级相仿,又以姐妹相称,何必这般多礼。”郡主一副很熟稔的样子,一手挽着丽娘,另一手挽着慧娘,前所未有地亲切。 她这般做派,莫说是丽娘心里头发憷,那位慧娘也吓得不轻,连忙挣脱开来,又是一礼道:“慧娘不敢。” 丽娘却没动,她等着看郡主要玩什么把戏。 郡主被慧娘挣脱开去,脸上沉了沉,随后又笑道:“慧姐姐还是这般害羞,对了,季荣哥哥这些日子可好?” 季荣便是慧娘的丈夫刘子清。 慧娘听得郡主问起她丈夫,不由得神色一暗,言不由衷地道了一句:“还好,劳郡主费心了。” 一旁冷眼看着这边的姜姨太太,此时却脸色一沉,目光不善地看向郡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第九十三章 道高一尺 姜姨太太与慧娘神色各异,但脸上的表情绝称不上欢喜,郡主却恍若未见,仍自说自话道:“慧姐姐别怕,若是季荣哥哥敢欺负你,雪儿替你撑腰。” 慧娘的脸色更黯然了几分,连连摆手道:“季荣他不曾欺负过我,劳郡主费心了。” 姜姨太太鄙夷地看了郡主一眼,冷哼了一声,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知羞耻。” 虽说是小声,但因离得近,所以丽娘还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心里却在琢磨,这二人明显跟郡主不是一路人,郡主却非得过来搭讪,可见她所图之事,必然要通过这二人才能实现,但郡主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姜姨太太的那句骂词郡主显然也听到了,不过她只是脸色变了变,却最没有沉下脸来,只当没听见,摇着慧娘的胳膊,娇声道:“雪儿与慧姐姐情同姐妹,慧姐姐的事便是雪儿的事,何来的费心。慧姐姐,一会儿咱们坐一处吧,雪儿想和慧姐姐好好聊聊。” 慧娘是个没主意的人,闻言只是为难地看向她的庶婆母姜姨太太。 自己的婆母与郡主不睦,慧娘是早就知道了的,而且她自己本身也不怎么喜欢郡主,但要她拒绝郡主的邀请,她却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指望姜姨太太能替她挡一挡。 姜姨太太早些年受够了郡主的气,每回应诏入宫,只要遇上郡主,就从没开心过,如今郡主失势。她虽没办法落井下石,但言语上挤兑一二,还是办得到的,更何况她平日里见了郡主也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 见到媳妇为难。姜姨太太当下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郡主身份尊贵,岂可与我等升斗小民厮混。我等高攀不起。” 说完竟是牵了慧娘的手,就要另寻去处,打算远远避开郡主。 郡主已经定下了计谋,又岂能放了慧娘离去,腆着脸紧紧地挽着慧娘的胳膊,不让姜姨太太拖走慧娘。 一时间,慧娘成了郡主与姜姨太太脚力焦点。被二人朝两边用力拉扯,直难受得一张脸惨白。 “姜姨娘,你在此处拉拉扯扯,莫不是要对太后娘娘不敬?”郡主一时争不过,不由得扣了顶大帽子下去。 姜姨太太咬了咬牙。松了手,哼了一声道:“要说拉拉扯扯,须得有拉才有扯,郡主这般,是否也算不敬?” 郡主挽紧了慧娘不松手,脸上带着笑道:“姜姨娘此言差矣,雪儿可是太后娘娘最最疼爱的郡主呢,怎会对太后娘娘不敬?再说,雪儿要跟慧姐姐说话。姜姨娘有什么资格说不准?她是主子,你可是奴婢呢。” 郡主一席话刺得姜姨太太脸色发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慧娘道:“慧娘,跟我走。” 慧娘倒是想听她的话,奈何她挣了挣。却根本无法挣脱郡主,只得怯怯弱弱地看向姜姨太太,面含委屈地道:“姨娘……” 这边动静不小,旁边已有命妇围了过来,姜姨太太深感丢人,又被郡主气得不轻,这会儿见媳妇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懦弱模样,顿时心中更是气恼,袖子一甩,转身离去。 姜姨太太一走,慧娘便等同于落入了郡主之手,只能任她摆布了。 “慧姐姐,你老实跟雪儿说,季荣哥哥,他对你好不好?”郡主把慧娘拉到人少之处,貌似关切地问。 慧娘闻言,眼圈顿时红了,若不是怕这时哭会犯了忌讳,只怕已经哭出来了。 “季荣他……他嫌我无趣,死板……”慧娘低着头无语凝噎。 丽娘在一旁冷眼看着,有些埋怨这位慧娘搞不清楚状况,居然不信自己的家里人,反倒愿意对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吐露心声。 郡主一听这话,脸上的关切顿时有些维持不住,眼中的欢喜一闪而逝。 丽娘冷笑,心道:这慧娘真是个面团捏的,一点儿警惕心也没有,跟人说话也都不看别人脸色,活该被骗。 这时又听郡主柔声道:“季荣哥哥真是不识好赖人,慧姐姐别急,雪儿会帮你的,保管叫他对你死心塌地。” 那慧娘也果真是个无脑的,听得郡主之言,竟满怀希冀地抬起头来,眼中水雾弥漫,不敢置信地道:“真的?郡主真的会帮我?” 郡主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于是,丽娘便眼睁睁地看着郡主拐带了一位良家妇女,她有心想提点那位慧娘几句,奈何人家眼里心里只得郡主一人,根本没心思理解她说的话有何具体含义。 丽娘初时还旁敲侧击地说几句,只是那位慧娘把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思付过片刻,丽娘无奈,只得作罢。 郡主和慧娘小声地嘀咕了片刻,直到…… “季荣哥哥!”正在跟慧娘窃窃私语的郡主抬起头来,看向朝女眷这边走来的一位年轻男子,脸上带笑地唤了一声。 丽娘顺着郡主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来人穿着六品朝服,约莫二十七八岁上下,身量高挑颀长,容貌清秀,仪态风雅,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韵味。 不过,待他走得近了,便能看出,他的仪态与风度都是假象。 此人肤色偏白,却不是健康的白色,倒有些苍白,眼下泛青,面目有些浮肿。 一双桃花眼四下里乱瞄,看人总是先从胸部看起,看完了胸才看脸,然后上上下下地将人看个囫囵。 那目光,说不出的猥亵下流。 丽娘被他无礼的目光看得好生懊恼,咬唇侧身相对,不愿再多看此人一眼。 心里正后悔不该跟郡主一起过来,却听到慧娘怯怯弱弱地唤道:“夫君……” 这人竟是慧娘的丈夫! 丽娘不由得心道:这夫妻俩倒是般配,女的没长主心骨,男的没长铮铮铁骨,一家子没骨头的人。 刘子清的桃花眼扫过自己的糟糠之妻,眼中带着几分厌烦与不耐,匆匆看了她一眼后,便把目光投向了郡主。 郡主风姿卓绝,曲线婀娜丰盈,肌肤莹白如玉,妙目顾盼生辉,朱唇温软诱人,只一眼便叫他浑身都酥了。 若是能和这样的妙人颠鸾倒凤一番,便是即刻死了,也值得了。 刘子清心里想着那些不堪的事儿,目光益发猥亵,不过他前两年吃过郡主的亏,倒不敢太过放肆,恋恋不舍地深深看了郡主一眼,正打算挪开目光,却惊见郡主竟没生气羞恼,反倒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郡主这一笑,顿时犹如千万朵绚烂的花朵齐齐地开在了刘子清的心里,让他几欲欢喜若狂。 她在对我笑,她竟在对我笑!刘子清太过欢喜,一时间神情倒有些怔愣了。 郡主见刘子清怔怔地看着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恶心,但大局要紧,这点儿小小的恶心,她岂能忍不过去? “季荣见过雪儿郡主,一别数月,雪儿郡主风姿更胜往昔,令季荣倾慕不已。”刘子清醒过神来,朝着郡主长长地一辑,那腔调里拐着弯儿、打着颤儿,恨不得凭着一句话就把人给勾住。 丽娘利利索索地打了个哆嗦,面色古怪地看向郡主。 郡主也是面有菜色,显然是被恶心得不轻,面上的笑容说不出的牵强。 “季荣哥哥说笑了,慧姐姐才是风姿卓绝呢,你呀,有眼不识金镶玉呢。”郡主也是惯于虚伪的,所以这般娇声娇气地跟一个自己厌烦的人说话,她倒也说得出来。 刘子清被郡主突如其来的热情震得头昏脑胀,心痒如虫爬,恨不得就地搂了她在怀里,好好亲热一番。 至于郡主说的什么慧姐姐,他却是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几人各怀心思地闲聊了几句,便听得内监站在那回廊之上,高唱了一句:“吉时已到,请宾客就位。” 所谓的宾客就位,也就是站队而已。分男女品级站好。 那位刘子清纵然不舍,也只能归队到官员的队列中去。 殿前广场上悉悉索索嘤嘤嗡嗡地一阵乱响之后,文武官员、各级命妇以及官员家眷,已经整齐地分为四列,以中间的通道为界,左右各两列。 然后有礼部官员于殿内念颂词,可惜这个年代没有音响什么的,那官员再大声,也只是大殿内的人能听见,广场上的人只能干等着。 待这个环节过去后,便是百官献礼的时间。 四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呈上的礼物,能得礼部官员以及殿外内监的一句唱喏。 比如:“工部侍郎刘明远敬献白玉观音一座!”这一句先是由殿内礼部官员念一遍,然后殿门口的内监会念一遍,再然后大殿外的内监会再念一遍,一声声地传递出来,确保殿外广场上的芝麻小官们也能清楚地听见为止。 因为能有在文武百官面前露脸出名的机会,所以各级官员们为太后筹备贺礼那都是花了大心思的,唯恐被同级的官员比下去。 听内监们唱着一个个奢华无比的寿诞贺礼名称,丽娘却把心思放在了别处。 杜墨说的那几个接应她的人,到底到位了没有?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第九十四章 魔高一丈 百官献礼,群臣贺寿。 待内监将四品以上官员的贺礼唱完之后,余下不入品级官员的贺礼便只能落在一张张长长的礼单上了。 此后又有几位脸格外大些的朝中重臣于殿前宣读祝寿贺词,比如丞相吕夷简、太师刘美之流,当然,这个环节想必除了太后娘娘本人以外,对所有人都是一种煎熬。 吕丞相倒还识趣一些,贺词简短干练,再加上他念贺词时字正腔圆,没有文人惯有的摇头晃脑与拖沓,极快地便将一篇贺词念完了。 跟吕丞相一比,那位刘太师就显得格外地突出。 当然,他的突出,在太后眼里那就是亲切,在文武百官及各级命妇眼里,那就是无比的啰嗦。 刘美,原名龚美,太后刘娥的前夫,刘娥改嫁后,先帝赐他姓刘,并对外称其为刘娥兄长。 刘娥垂帘后,任命他为当朝太师。这位太后前夫,位高权重,很得太后器重与依仗。 只是,太后器重他,并不代表皇帝与文武百官看得上他,像刘美这样靠着前妻改嫁来获得名利地位的人,很难让人心悦诚服。 刘美自知很难在群臣之中站住脚,所以也没那个心思顾虑别人的想法,一心只想哄了太后开心,是以,他的贺词可谓又臭又长,念得也是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一派老学究的做派。 太后倒是听得喜滋滋的。朝臣们却是听得几欲作呕。 好不容易那刘美念完了贺词,太后这才广袖一挥,宣布寿宴开始。 宴席设在紫辰殿内,却没再将四品以下官员拒在殿外,而是分男席与女席,悉数聚集于大殿之中。 宴席开始之前,照例会有一些贺寿的节目,歌舞、演奏,颇为赏心悦目,伴着乐声。宫娥内监们穿梭其间,将一盘盘珍馐美食摆上桌。 郡主赵雪蛾果真如她先前所言,拉着太师刘美家的庶媳慧娘坐在一起,丽娘纵使不愿,却别无他法,只得跟郡主共席。 席上另有五位官员家眷,这几人的夫君品级都不高。便想着结交些权贵家的女眷,也好替自家夫君寻摸些不同的出路来。 这几位女眷,观丽娘行事大方、神态磊落,似乎还跟郡主相熟,便猜测她是哪位青年才俊的女眷,存了心想跟她套套近乎。 但其中一人才开了口,朝着丽娘说了句:“这位……”便被郡主一声轻咳给打断了。 郡主是存心不想让丽娘跟其他人搭话。因为只要丽娘一自我介绍。别人便会知道丽娘才是柴靖远的嫡妻,而她这位堂堂郡主,却只是个平妻。 虽然此事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但知晓是一回事,当面被人提起却是另外一回事。 丽娘虽不知郡主的想法,但岂能如她所愿地保持沉默? 当嘴角含笑地朝郡主看去,面带关切地道:“郡主可是受了凉?若是身子不适,待回府后我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丽娘这一开口。郡主便知道自己想要掩盖的事实再也盖不住了。 郡主心中懊恼,看着同桌几位女眷看向她的目光,总觉得那些目光里三分是畏惧,七分是鄙夷。 似乎人人都在嘲笑她居于一位小商女之下,人人都在看不起她。 郡主这般一想,顿时觉得心里针扎似的难受,脸色数变后,更是坚定了她要除去丽娘的决心。 赵雪蛾黑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似地,同桌的几位女眷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跟丽娘交换了夫家与娘家的姓氏,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便都沉默了下来。 好在大殿正中央歌舞正兴,即便无人说话,还有歌舞可看,也不会显得多尴尬。 冷菜齐备后,首座上的太后便下令开席。 文武百官照例是要敬酒的,无论男女,都得起身相敬,如此三杯之后,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待热菜上完,丽娘这一桌的女眷们差不多已经吃饱了,而男宾那边还在没完没了的敬酒。 这会儿最是无趣,歌舞已经撤了,便是连演奏也早停了,只能听男宾那边的官员们胡天海地地猛拍太后娘娘的马屁,偏偏这会儿还不到出宫的时间,想走也走不成。 宴席之后有大型的歌舞表演,据说太师刘美为了讨太后开心,特地从泉州请了个南戏班子进京,准备搭个堂会,唱几出南戏。 是以众人得听完了南戏后才能出宫各自回家。 太后娘娘不知是恭维话听腻了,还是真的喝高了,推说不胜酒力,带着十五岁的皇帝先行离席。 领头的两位大佬一走,场面就自在多了,男宾们拍不着太后的马屁,却可以拍拍丞相、太师的马屁,总之,不是那么容易完事儿的。 好在片刻后便有许多宫娥前来,分批领着女眷先行离席,前往御花园游览,总算把一干无聊得快长蘑菇的女人解脱了出来。 丽娘跟在一位宫娥身后,仪态端方,目不斜视,虽然心里对皇宫也好奇得紧,但一道之隔便是男宾席,她不想在文武百官面前给柴靖远丢脸。 但郡主似乎无甚顾忌,频频看向男宾席,先是看了柴靖远一眼,见他根本不看自己,然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刘子清,见他也看过来时,嘴角便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来。 刘子清一时间魂与色授,哪里还吃得下饭,当即推说要去内宫中面见太后,离了席,尾随郡主一行人而来。 郡主见他果然跟了出来,便知她此行的计划已是成了大半。 那慧娘被郡主挽着。却不知她的夫君已经跟了出来,还在担心着回家后婆母会不会给她脸色瞧。 姜姨太太对郡主极为厌烦,便是连午间宴席时,也没过来跟媳妇同桌,这让慧娘万分惶恐。 “慧姐姐,这手帕是你自己绣的?”郡主趁慧娘走神,从她手里抽出锦帕来,握在自个儿手中。 慧娘不疑有他,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看了眼被郡主拿在手里的帕子。有心想拿回来,却没那胆子,于是索性便想:一张手帕而已,郡主若是喜欢,送给她又何妨,只是,郡主为何会看上一张被人用过的帕子呢? 郡主抢了慧娘的帕子。拽在手里捏了一阵,待慧娘又开始走神后,这才不经意地松手,让那帕子飘飘然地落了地。 郡主跟慧娘本就走在最后,二人身后再无女眷,倒是缀着个色心不小的刘子清。 那手帕是从郡主手里掉出来的,刘子清自然以为是郡主赠予他的信物。忙不迭地拾起。拿在鼻下深深地一嗅,一股淡雅的馨香扑鼻而来。 那香味有些熟悉,但他此时心思都放在了郡主身上,哪里还想得起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只恨不得将这股幽香融成水,吃进肚子里去。 偏偏这时郡主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然后朝着御花园内那座高耸的假山努了努嘴。 刘子清惯于风月。当下便琢磨出了郡主的暗示:她她她,这是要跟自己私会呀! 想到一会儿便能跟郡主单独相处,二人说不定就能在假山石洞之中如此这般地成其好事,刘子清不由得下身一阵发紧,当场露出丑态。 郡主见他衣摆忽然撑起,顿时脸色一沉,猛地转过头去。 刘子清也怕被人瞧去了他此刻的丑态,忙转身抄了条小路,先行往那假山处匆匆而去。 丽娘等人跟在宫娥身后,一路缓行,终于到了离那处假山不远的湖边。 郡主忽然停下脚步,娇声道:“我的脚忽然有些疼,那边有座凉亭,不如咱们进去歇会儿可好?” 那位领路宫娥回头看了一眼众位女眷,见众人意动,便领着她们去了郡主说的凉亭。 凉亭离那座假山不过四五丈的距离,但假山孔洞弯曲,那刘子清藏身其内,这一干女眷竟无一人看见。 丽娘等人在凉亭内坐下后,自有宫娥端来茶果点心好生伺候着。 郡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咦”了一声道:“慧姐姐,我莫不是看花了眼,先前过去那人,好像是季荣哥哥。” 慧娘一愣,然后看向郡主所指的方向,疑惑道:“兴许是郡主看错了吧?” “慧姐姐还是过去瞧瞧的好,若是季荣哥哥喝醉了,唐突了女眷事小,唐突了宫中贵人,那可就麻烦了。” 刘子清其人,完全是个色中饿鬼,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房中之事,喜欢看,喜欢听,更喜欢做。 若是喝了酒,那就更不得了,简直不分时间地点场合,逮着人就能按倒在地。 府里的丫鬟,十个有八个都在他手里失了清白。 是以郡主这样一说,慧娘顿时惊骇非常,临出门时,她的公公再三叮嘱要他不要喝酒,便是怕他在宫中惹事,若他真的做出点儿什么丑事来,该如何是好? 其实,刘子清还真是冤枉,他今日是真的没喝酒。 奈何慧娘已经疑心他是喝多了乱窜,当下也顾不得丢人,便起了身要去那假山处查探一番。 郡主拉住她的衣袖道:“慧姐姐别急,或许是雪儿看错了也未可知,姐姐去看看倒是应该,不过还是让郑妹妹陪姐姐去吧,若是那人不是季荣哥哥,有郑妹妹在场,也省得有人闲话。” 假山那种地方,视线不好,若是孤男寡女钻进去,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出清白二字来了。 是以,郡主的建议听起来很是稳妥体贴。 她说完后又转头看着丽娘,一脸愧疚地道:“我实在是脚有些疼,只能劳烦郑妹妹陪慧姐姐走一趟了。” 丽娘还没开口,那慧娘已是病急乱投医了,朝着丽娘一礼道:“有劳郑妹妹了。” 无论是郡主还是慧娘,都把姿态放得极低,若丽娘不应,旁人必然会说她恃宠而骄,不懂礼数。 丽娘无奈,只得道:“慧姐姐太客气了。”然后起身挽了慧娘的手,朝那假山行去。 而此时假山内的刘子清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那手帕上的媚药被他深深的一嗅,吸进去了不少,虽然毒性及不上直接吃进去那般猛烈,但他本就是好色之人,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毒。 可以想象,丽娘和慧娘只要跨进了假山,等待着她们的会是什么结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第九十五章 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