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镜面人吗 暮春的夜晚凉浸浸的,混着蛙声虫鸣,别有一番风情。 陆清雨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晕乎乎地跟在刘老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走去,丝毫提不起看景的劲儿。 家徒四壁,娘亲卧病在床,养家糊口的担子压在她这个还未及笄的弱女子肩上,为了自谋生路,她跟着邻居刘老爹在义庄找了份缝尸的活儿。 “小雨,听说今儿有不少死尸,今晚咱可赚大发了。”前面的刘老爹忽然回过头兴奋地冲她笑。 昏惨惨的灯笼光映照中,陆清雨只看到他那一口泛黄的大板牙。 她见怪不怪地也咧嘴笑了笑,“是啊,今晚咱爷们可得卖力气了。” 虽是个女娃子,可生活在穷乡僻壤,干的又是昼伏夜出的活儿,她平常都做男子打扮,跟着一群糙老爷们久了,语气都沾染上些豪爽! “嗯,今晚你可得拿出你的绝活儿,我多扛几个,你好好缝。”刘老爹兴冲冲说完,眼前仿佛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嗯。”陆清雨抿唇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埋头赶路。 一路上,除了他们两个急着赶路忽高忽低的脚步声,还有山谷里各种兽类的低嚎,衬得夜色格外凄惶。 义庄离他们村足有七八里地,两个人紧赶慢赶走了一身热汗,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到。 不到二更的天儿,正是月黑风高之际,那天儿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义庄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两盏西瓜灯,随风飘曳着。守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人称老张头,无儿无女,一生孤寡。 此时正两手捅着,在门前踱着步子。一见刘老爹带着陆清雨过来,他大喜过望,就跟汪洋大海里看到一叶孤舟一样,颠着步子迎上来,“你们可算是来了,都在院里呢,我可不敢一个人进去。” “他们能吃了你呀?”刘老爹打趣一句,当先举着明明灭灭的灯笼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老张头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谁知道他们吃不吃人?”也跟着进去了。 陆清雨在后头无声一笑,也跟进去。 院内放着四辆板车,上面黑乎乎的堆满尸体。 刘老爹一见,先是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啧啧,今晚可赚不少,够喝好几壶老酒的。” “是啊,你这老东西发了。”老张头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望着那板车上的尸体,压低了嗓门说话。 “今晚怎么来这么多?”陆清雨已经把腰间缠着的牛皮包儿解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听衙门里的人说,这都是从东边河里捞上来的,死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个个身上都有伤,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经老张头这么一说,陆清雨也上了心,提着灯笼上前照了照。 果然,四辆大板车上躺着的都是年轻人,俱都是黑衣黑鞋,只是个个死相恐怖。 有缺胳膊断腿的,有脑子劈开一半露出脑浆的,有肚子划开肠子拖着的…… “还真是!”陆清雨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看这死法倒像是打仗了,不过这衣服却是寻常。” 要真的发生战争了,那死的人不得穿军服啊? 刘老爹却不管这些,豁然转过身来,对老张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规矩,一个一文!” 老张头被他这冷不丁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有叫出声来,气得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多早晚死在钱上头算了。” 刘老爹也不理他,只把手里的火把往他手里一塞,已是撸袖子掖衣角,当先拎起一个死人的胳膊拽起来,嘴里却是朝陆清雨喊着,“小雨,到屋里去。” “哎。”陆清雨连忙答应着,提着灯笼进了屋。 那是一个直筒屋子,里头燃着好几根巨蜡,地上铺着十来张草席子,专门放死尸用的。 她把灯笼挂在门角,吹灭之后,就坐下来,打开牛皮包儿,把里头的剪刀、针线和几个刷子都摆出来。 刘老爹熟练地把背上的死尸往席子上一甩,陆清雨就凑上去,先把那快要断了的头给缝上,又把脸上泛出血淋淋的肉缝好,这才拿着小刷子蘸了水把那死尸脖子上、脸上的血水刷干净。 义庄就是专门存放无主死尸的地方,这里的县太爷是个善心人,特意找了人给死尸缝合伤口。只是这十里八村的,没人愿意接这活儿,所以价码儿给的挺高——一具一文。 刘老爹胆儿虽大,却干不了这精细活儿,见陆清雨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吃了上顿不见下顿的,好心给她一说,谁知她就答应了。 不管多少,反正一具一文,那是板上钉钉的。 刘老爹有时候还赚不过陆清雨呢。 刚缝好一具尸体,刘老爹就把第二具尸体给甩在旁边的席子上,还脸不红气不喘地伸脑袋瞅了一眼,咂巴着嘴儿,“倒是个俊俏的后生,怎么就死了呢?” 陆清雨习以为常,并没搭话,接着挪了个窝,开始缝合下一具尸体了。 这是一具断腿的,稍微费事些,她没功夫说话。 刘老爹瞄了几眼那具缝好的尸体,就拉着门口的老张头指点着,“看这手法,真是奇特,比咱村里最巧的姐儿还厉害呢,这人就跟没死一样一样的。” 老张头吓得直闭眼睛,摆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来好歹还有两个大活人,退出去可就是满院子的死尸了。 刘老爹不屑地瞅着他哼了声“瞧你这怂样儿”,就手把那具缝好的尸体给背出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背一缝,不知不觉就干到三更天儿。 老张头也乏了,刘老爹也累了,陆清雨更是忙得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是以,诺大的义庄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针线穿过皮肉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万籁俱寂,时不时地能听到一声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暗夜里的鬼哭。 刘老爹把最后一具尸体扛进来甩在席子上,抹了把汗,叹口气道,“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晚上就没见过一具全乎的,还数这个最好!” 陆清雨忙完手里的那个,默默转头看了眼旁边席子上的死尸。 果真,那尸体一身都是全乎的,面容更是栩栩如生,除了面色惨白些,嘴唇乌青些,倒也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 讲真,这是今晚见过的最好看的尸体了。 看那身量,也是高大挺拔,肩宽腰瘦的,只可惜,胸口处一道伤口汩汩泛着血水,正是一刀毙命。 陆清雨淡漠地看着,不像刘老爹那般心潮起伏。许是平生见过的尸体太多了,再好看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看这杀人的人,也是个高手!”半天,她得出结论,蹲下身子去缝合。 刘老爹拉着老张头往外走,“小雨,你快着些,我跟你张爷爷算算账。” “哎!”陆清雨低低答应着,利索地穿针纫线,扎下去。 “唔……”,一声闷哼,在寂寥的深夜里,如同一颗投入湖里的石子,泛起一片涟漪。 “你听见没?”刚跨出门槛的老张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只脚抬着,一只脚落下,脖子以诡异的姿势往后扭着,也许扭得急了,发出一声脆响。 刘老爹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回头看着席子上的死尸。 “小……小雨,是,是,他吗?”一向以大胆著称的他,话也说不利索了。 陆清雨捏着针的手也有些发抖,虽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死尸,但还是头一次听见死尸发出叫声。 她也有些一筹莫展。 “不好,诈尸了!”老张头两腿发抖,没脑子来了一句,也顾不得自己还跨在门槛上,没命地往外窜。 无奈他年老体弱,这一冲不要紧,生生地被门槛给绊倒,摔了个嘴啃泥。 刘老爹算是个有良心的,见陆清雨还站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几步冲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胳膊就往外跑。 “老爹,老爹,钱还没拿呢。”陆清雨回过神来,嘴里嘟囔着。 “还要什么钱?都诈尸了,还不快跑?”刘老爹一辈子做惯了粗活,岁数虽说不小,但跑起来还是呼呼生风的。 “哎,别丢下我啊。”老张头趴在地上起不来,吓得鬼哭狼嚎地喊着。 陆清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大门口硬是甩开刘老爹的手,道,“老爹,哪里有诈尸?说不定那人没死透呢。” 自打穿过来之后,她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说真的,她对生死看得很开。 “都扎到心窝子上了,还能没死?你个傻孩子,可别为了那几文钱搭上小命啊。”刘老爹一手去拉那大门,一手去扯陆清雨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清雨往后退了几步,无奈地笑了,“老爹,就算不为了钱,咱也得把张爷爷带走吧?” 刘老爹有些后怕,却捱不过良心的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和她一同回去。 还没到老张头身边,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 陆清雨没反应过来,刘老爹却明白了,对着趴在地上的老张头踢了一脚,“你个老不羞的!” 言罢,两个人扶起老张头。 陆清雨朝里头看了眼,见那死尸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似乎真的死了,就放下心来,道,“可能刚才没死透,这会子倒真的死了。” 听见这话,老张头松了一口气,白了刘老爹一眼,“都是大男人,有什么羞的?” 刘老爹瞄了眼陆清雨,却没说什么。 陆清雨女扮男装,这事儿他不想透露出去。 陆清雨没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径直走到那尸体边,蹲下身来细细检查着伤口,越看越是不得其解:明明那伤口是在心窝处的,怎么刚才还能叫出声来? 好奇心上来,她索性扒开那死尸的衣裳,这一看不打紧,真是惊呆了。 只见那人一身密密麻麻的伤痕,血淋淋的,皮肉翻开,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看来这人生前遭了不少罪。 她微微低下头,就着烛光看那心窝处。 那上面冒出新鲜的血来,掩盖了伤口的形状。 她看了会也没看出眉目来,正要起身,忽然听见细微的跳动声。 没错,就是心跳声! 她吓了一跳,这人真的活了? 只是当她俯下身子贴近那人的胸口处,却听见那虽然微弱却有规律的跳动声是在右边。 寻常人的心脏长在左边,这个人的却在右边! 镜面人!镜面人! ------------ 第二章 缺种地的 陆清雨激动万分,忍不住叫出声来。 门外刘老爹和老张头又是吓得几欲逃走,“又诈尸了?” 听得陆清雨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耐心解释,“没呢,这人没死透!” “奇怪,明明没气了。”刘老爹一生也见过不少尸体,死没死,自然有数。 “真没死,这人身体和别人不大一样。”她激动之余,也不知该怎么和这古人解释。 好在刘老爹一直看重她,觉得她这女娃子不仅大胆而且心灵手巧,很对他胃口,所以,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 “那,这怎么办?没死透总不能一把火烧了吧?”他喃喃低语。 古人讲究“死者为大”,义庄把这些缺胳膊断腿少脑袋的尸体修补一番,让他们也能有个全尸,来生托生个好人家,然后就一把火烧了。 刘老爹干了这么多年,还没碰到一个活的。 对于这活的怎么安置,他还真不知道。 “张爷爷,你看该怎么办?”陆清雨转头问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的老张头。 义庄的事儿他负责。 “要不上报?”老张头也没了章程,这么多年,他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儿。 “报到上头能怎样?万一传出诈尸,还不照样烧死?”陆清雨皱眉,只觉得事情棘手得很。 即使他们几个相信这人没死,可这镜面人的事儿,谁会相信? 这人要是被当作怪物给烧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那,到底怎么办?”刘老爹斜了老张头一眼,脑子有些乱。 “要不,我带回去吧,放这儿也是一个死。”她以前也只听说过镜面人,如今见了真的,可不舍得就这么丢了。就算治不活,带回去做标本也好。 “你,你……”刘老爹指着她想说她一个女娃儿怎么能带一个男人回去,话到嘴边却到底没喊出来。 陆清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家里还有几亩地,缺个种地的人。” 刘老爹无话了。 这人要真是能活,也算他们积阴德了。 于是,刘老爹拉过装尸的平板车,和陆清雨两个把那“死尸”架上去,一路跌跌撞撞地拉回陆清雨家去了。 一脚蹬开形同虚设的篱笆门,陆清雨摇摇晃晃和刘老爹把“死尸”抬到灶房里,搁在地上。 刘老爹直起腰来,揉揉发酸的胳膊,就着昏沉沉的灯笼,打量着黑黢黢的草屋,叹口气道,“娃儿呀,不是我说你,你娘是个药罐子,你好不容易赚几文还不够她喝药的,多一张嘴,可怎么养得活?” 陆清雨也犯愁,“老爹,这人若是救得活,是他的造化。救不活,算他倒霉。眼下,先不想那么多。” “好吧,你是个有主见的,老爹就不啰嗦了。”刘老爹目光中有些无奈,不过想想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别看他一辈子干的都是扛尸的营生,但心肠并不坏。 送走刘老爹,那东方的天际边已是露出鱼肚白。 她打个哈欠,轻手轻脚烧了一大锅热水,兑了点儿盐巴,就忙活起来。 门板上的人还没醒,不过摸摸脉搏,还有一息尚存。 她把腰间的牛皮包解下来,翻出把小剪刀,把那人身上的衣裳剪开,就把蘸了盐水的生白布往他血肉模糊的身上拭去。 即使那人昏迷不醒,陆清雨也能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抽搐。 估计是疼的! 她也不理会,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活着是他的造化,死了就做标本! 给那人浑身擦拭一遍,那天儿已经大亮了。 那人依然紧紧闭着眼,时不时地皱皱眉头,倒是没醒。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生受罪。 隔壁堂屋的门扇响了,想来是娘亲起来了。陆清雨生怕这血糊糊的人吓着她娘,赶紧抽了几把干草把他盖住,这才起身走出去。 “小雨,你怎么不多睡会子?”郑氏晃悠悠扶着门框往灶房这边走,一张憔悴的面容又黄又黑,不过三旬的年纪,却如老妪一般。只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精致来,要不是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怕更要好看些。 陆清雨连忙迎上去扶着,笑道,“娘,天才刚蒙蒙亮,你怎么就起来了?饭还没好呢。” “不急,你夜里几时回来的?昨儿风大我竟没听见!” 听着郑氏絮絮叨叨的话,陆清雨鼻头一酸,忙别过脸,强笑道,“这说明娘睡得好,这病呀,怕是要好了。” 郑氏欢喜地笑了,就往灶房走,“可不是?自打吃了你抓的药,这精神眼见着好了,也觉着饿了。今早咱们娘俩吃碗面疙瘩汤吧?” 面疙瘩汤可是她们家最好的饭了,就这还多亏陆清雨这些日子赚了百十个铜板才能吃得上的。 陆清雨脆生生答应着,就去拦着郑氏,“娘,您回屋歇着,我来做。” 万一郑氏发现那血糊糊的人,吓出个好歹来,可枉费她治了这么多天了。 “你夜里睡得晚,还是你回屋再躺会。”郑氏心疼女儿,要不是她这身子拖累,小雨怎能干那种低贱的活儿? 陆清雨顿时急出一身汗来,也是大意了,寻常郑氏都是躺炕上起不来的,所以她才大胆把那剩了一口气的人抬回来。谁知吃了她的药,郑氏还能爬起来做饭了呢。 “娘,您这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听您闺女一句劝,回屋躺着去,可千万别造出毛病来。” 话说到这份上,郑氏也不好硬做饭了。闺女说得对,养好身子不添乱比什么都强。 等陆清雨做好面疙瘩汤,伺候郑氏喝了一碗,这才借着洗碗的由头回了灶房。 扒拉开干草堆,从锅里端出一碗偷偷留下的面疙瘩汤,她打算喂给那人吃。 门板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陆清雨放下碗,给他把了脉,尚有一丝微弱的脉息。 她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生命力还真是顽强,若搁在别人身上,指不定早死了。 找了把木调羹,把那人的嘴巴撬开,端着那碗面疙瘩汤给他慢慢灌下去。 忙活完,她刷了碗,又烧了锅热水,冷凉,兑了些盐巴,用生白布细细蘸着盐水,给那人擦拭了一遍身子。 那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穿在身上倒是碍事。 她索性拿剪子都给绞了,只留了条亵裤,也免得伤口感染。 见那人脉息稍稍平稳,她才擦了把额头的汗,走出去舀了瓢水洗脸,打算躺下歇歇。 干她这行的,都是夜猫子,黑白颠倒,只能白日里补觉了。 谁知刚挨着炕沿,就听篱笆门被人很粗鲁地推开,接着,一个姑娘声气儿在院子里响起,“小雨……” ------------ 第三章 渣女找茬 陆清雨抿抿唇,眉头皱了皱,心想着这个事儿精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得空过来了? 原来来者名唤陆曼儿,是她二叔家的闺女,最喜欢张扬生事,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肯定带着事儿。 若是平时,陆清雨铁定不理她。不过今儿家里躺了个活死人,她怕陆曼儿闯进去看见大惊小怪,就下了炕迎出去。 就见陆曼儿扭着纤细的腰肢,已经闯进院里。 陆清雨扫了她两眼,见她穿着锭青的粗布衫子,下身一条月白的麻布裙子。虽然料子不怎么样,但偏那锭青衫子腰间打了几个褶子,硬生生勾勒出她的小蛮腰。 那麻布裙子也是掐了褶子的,一走就似层层波浪泛着水花。 够招摇的! 陆清雨顾小婉点点头,咂巴了下嘴。 说真的,身为女性,她也喜欢打扮。可也得有个度分个时候不是? 如今天下不得安生,贼匪横行,见了这等货色,还不得给抢走? 陆曼儿这是嫌死得慢吗? 不过事不关己,陆清雨也懒得说。毕竟依陆曼儿那蛮横嚣张的性子,是不会把她的话听进去的。 见陆清雨抱着胳膊闲闲地靠在门框上,一身青布补丁短褐包裹着纤细高挑的身躯,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微微扬起的下巴闪耀着自信和冷傲。 陆曼儿看得又忌又妒,红了眼往前迈一步,咬着腮帮子跟陆清雨说话,“我娘让你带我今晚去义庄!” 她的语气又急又快,理所当然地命令着陆清雨。 陆清雨挑挑眉,精致的长眉又黑又细。 二婶把主意都打到她身上了? 如今朝政不宁,战乱不断,牛角洼的村民都填不饱肚子,二婶这是让闺女来找她打秋风的? 凭什么呀? 她们孤儿寡母的吃不上饭的时候,没见二婶关照关照,怎么这时候跳出来了? 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陆清雨两眼望天,“那活儿你做不了!” 陆曼儿被她这副傲慢的样子给气着了,平日里就看不惯陆清雨长得好看又能干的她,下死眼盯了清雨两眼,心里的妒火腾腾燃起:这贱蹄子怎么就是比她好看?就算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男装,也那么精致、清贵! 心里窝着一股子邪火,陆曼儿嘴下自然不肯留情,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眯了眯,那两片薄薄的唇上下一吧嗒,难听的话就倾泻而出。 “陆清雨,你这是见死不救啊?好歹我们是一家人,你就眼见着我们一家子饿死?” 陆清雨有些受惊般掏了掏耳朵,精致的小脸上,泛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说陆曼儿,你撒气找错人了吧?敢情你一家子是死是活是我决定的?” 陆曼儿见她揶揄自己,兀自气咻咻的不肯罢休,“那你怎么不带我去?” “你?”陆清雨忍不住唇角飞扬,笑了,“你能做什么呀?扛尸还是缝尸啊?” 她以为那铜板是那么好赚的?没有几年训练有素,寻常人见了尸体只有恐惧呕吐的份儿。 “你能做我怎么不能做?”陆曼儿扯着脖子嚷嚷起来,“要是连这点子忙都不肯帮,你还配做一家人吗?” 这还上纲上线了? 陆清雨无语,旋即又把这烫手的山芋踢回去,“你这话跟我说没用,我也是跟人干活的。要想去就问刘老爹去。” 陆曼儿听了这话,愣了一阵子,忽然朝前扑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袖子不肯松,“我不去,我就问你。” 还真是个无赖! 陆清雨的眼神黯了黯,就她这么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也能去缝尸? 陆曼儿正揪着陆清雨的袖子,双目一直盯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恨不得在那脸上戳两个窟窿出来。 “啪”冷不丁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越过陆清雨的肩头砸到陆曼儿脸上,在她雪白娇嫩的肌肤上砸出一道浓重的墨痕。 一根烧火棍子掉在陆清雨脚下,让她诧异不已。 “啊,”陆曼儿惊叫一声,下意识去捂脸,左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焦了。 “陆清雨你个贱人,你敢拿烧火棍子烧我?”陆曼儿什么都没看见,以为是陆清雨手里一直拿着烧火棍子呢。 陆清雨冷冷地看着她狼狈跳脚,眸光幽冷低沉,仿佛从极远极寒的荒漠传来一般,冷得陆曼儿的心头都在发颤。 那双淬了冰般的眸子,让陆曼儿就像是跌进一潭深渊,那里头似乎有无尽的寒凉,看得她心神俱震。 她觉得陆清雨变了。 以前不过是个柔弱可欺不爱说话的土包子,可现在,似乎整个人身上泛着丝丝凉意,面目也高冷如同山巅白雪。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陆曼儿的脚不知不觉后退几步,再也不敢近前三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清雨身上有股子煞气,让她不敢像从前那般欺负她。 不过输人不输阵! 陆曼儿觉得自己就这么灰溜溜地吃亏走了很没面子,虽然她心里很想这么做。 “不就缝个尸嘛,有什么不能做的?”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她心里已是没了底气。 “嗤!”陆清雨离开门框,伸手扯起她就往里走。 “既这样,不如你先练练手!” 她侧过身来,好让陆曼儿看清楚,“你来,先把他身上的伤口缝一遍!” 地上人一动不动,还在昏睡着,这让陆清雨一瞬间恍惚了:难道方才是烧火棍子自己飞过来的? 陆曼儿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血葫芦一样的人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还以为是具尸体,脑子一下就跟炸了朵烟花般绚烂起来,嗡嗡响做一片,尖叫一声,“鬼呀”,扭头就跑。 结果情急之下,裙子被陆清雨家的篱笆门给挂住,她也顾不得许多,硬扯下一块布跑走了。 陆清雨惋惜着那条裙子,嘴里啧啧轻叹,“没那个金刚钻,还想揽那个瓷器活儿?” 看着跟无头苍蝇一般东扭西歪的背影,她高喊着,“妹妹好走,今夜三更,我在义庄等着妹妹。” 陆曼儿如受惊的兔子,跑得更快了。 等陆曼儿走了,陆清雨才转身进屋,蹲在那镜面人跟前,摸摸他的脉,跳动有力。只是依然昏迷不醒,让她真是狐疑方才自己想错了。可那烧火棍子就在灶口,怎么就无缘无故越过她肩头砸向陆曼儿脸的? 不是这人干的,这灶房内还能有谁? 反正她自己敢确定绝不是她干的! ------------ 第四章 漠然的眸 等了一会儿,这人也没要醒的迹象,她这才起身回自己屋补眠。 过了晌午,她才起来,先熬了碗菜粥同郑氏吃了,就四处踅摸着药材:紫花地丁、黄花地丁(蒲公英)。 这两样都是非常寻常的野菜,药食同源。不过别看寻常,药效倒是不错。 这古代没有抗生素,这两样放一起能消炎杀菌,起到抗生素的作用。 屋里那人浑身都是伤痕,血淋淋的,要不用点儿抗生素,怕活不了命。 她很快就在房前屋后挖了一大把,回家洗净,放锅里煮沸,凉透,就给那人擦拭着伤口。 末了,又把剩下的几颗切碎,拌在粥里,给他又喂了一碗。 看着天色不早,她开始捣鼓晚上走夜路用的防蛇虫的药来。 正忙活着,就听院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孩子声气儿站在篱笆门外大喊,“小雨姐姐,我娘叫你呢。” 是后街上的小桌子。 估计是他家的羊难产! 陆清雨应了声,拎着自己做的小药箱从屋内走出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她堂堂祖传名医,竟然沦为给生畜接生了? 跟着小桌子三拐两拐去了他家,还没进院子,就听她二婶杨氏的声音在那儿咋咋唬唬,“这羊没救了,干脆放血宰了烤羊肉得了。” “那怎么成?这肚里还有崽儿呢,生下来能卖几个钱。”小桌子娘婉惜的声音传来。 “娘,小雨姐姐来了……”小桌子一蹦一跳地推开篱笆门,迎着他娘高喊着。 陆清雨瞪了她二婶一眼,当着人没好意思说她就知道吃。 她走进羊圈,查看那正痛苦挣扎的母羊一眼,很快有了定论,“难产,需要剖腹!” 说完,就蹲下身利落地从药箱里翻出各色器械来,看得小桌子娘一愣一愣的,“啥?还得剖腹?” 她二婶也傻了,活了大半辈子,别说给羊剖腹了,就连人也没这回事儿呀。 陆清雨戴好自己缝的羊皮手套,把白布口罩往口鼻上一捂,也不解释,只问,“保大保小?” 小桌子娘:“……” 她二婶:“……” 半天,小桌子娘方期期艾艾,“大的小的都要……” “我尽力,烧一锅辣椒水来!”陆清雨没一点儿废话,吩咐完之后,就伸手去母羊的腹部细细探查着。 前世剖过太多尸体,给母羊来个破腹产实在是小菜一碟。 她之所以问保大保小,其实是想知道小桌子娘要快要慢。快呢,就直接挥刀剖了,母羊是死是活不关她事儿。慢呢,自然是一步一步来,大的小的都要。 如今她伸手一探查,觉得母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才让小桌子娘烧一锅辣椒水。 两刻之后,小桌子娘就端着一瓷盆子滚热的辣椒水过来,稍稍凉点儿,陆清雨就拿白布蘸了辣椒水擦拭母羊的腹部。 母羊不停地挣扎哀鸣,她就让她二婶和小桌子娘摁住母羊的四蹄,只管把那辣椒水往母羊腹部擦。 约莫片刻,方才住手。还没等众人看清,她就手起刀落。 众人只见寒光一闪,就见陆清雨已经伸手插进母羊腹部。 在众人俱都瞠目结舌下,她两手从母羊肚子里抱出一只血淋淋的肉团子。 接着,又是一只…… 这母羊肚里一共有三个崽儿。 待那三只血肉团子都抱出来之后,她就开始穿针仞线,熟练地把母羊的子宫缝合好。 足足缝了七道,方才完事儿。 小桌子娘看着那三个不停蠕动的血肉团子,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清雨收拾妥当,就手把那三只肉团子捉过来,在那锅还温热的辣椒水盆里洗了。 辛辣之物的刺激下,三只肉团子发出稚嫩的叫声。 小桌子娘欢喜异常地看着那三小只,眸中是由衷的佩服。 “我给开个方子,产后要注意伤口感染,等排气之后再喂食。”她飞快地交代着,起身看了眼那洗干净了的三小只,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小桌子娘道,“注意避孕,剖腹产三年内不得有孕!” 小桌子娘彻底晕了。 等给母羊缝合好伤口之后,陆清雨就收拾了器械,装进药箱里,起身就要走。 小桌子娘忙跟上,“小雨,等一等。” 陆清雨站住脚,酷酷地回头,“婶子,大的小的都保住了,还要我给你喂羊吗?” 小桌子娘忙笑着摇头,“看你这孩子。婶子不过是想给你些吃食带着。” 这个陆清雨喜欢! 陆曼儿娘也就是陆清雨二婶杨氏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看她婶子客气啥?都是邻里邻舍的。”却站住脚不动了。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她这个要饭婶子! 小桌子娘从屋里捧出几个糙面饼子,面色腼腆,“没什么好的,看你们娘俩平时也吃不上热乎饭,这个拿回去将就着吃吧。” 杨氏把两只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龇牙笑着来接,“倒是让她婶子费心了。” 横空里伸出一只手接过,杨氏干瞪着眼,陆清雨笑道,“怎好劳烦二婶帮我拿?” 笑话,这是她费乞白力赚的,怎能让她截胡? 朝小桌子娘点点头,她拎着药箱扬长而去。 眼看着春耕了,家里还有几亩地荒着,若是不种,迟早被她二婶给霸占了。 要是种,陆清雨就不能去缝尸,毕竟她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白天黑夜干,吃不消。 于是,她非常迫切地希望捡回来的男人赶紧醒来,好给她家种地! 从小桌子家回来之后,她就挖了草药熬好,先舀半碗汤汁给男人灌上,这才用生白布蘸着剩下的汤汁给他擦拭。 如今这男人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陆清雨擦拭的速度自然不受阻碍,待擦到大腿根时,她那只正忙活着的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攥住,动弹不了了。 她吓了一跳,好在前世今生和尸体打交道太多,很快就镇定下来,视线落在手腕处,就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正箍住自己那截雪藕一样的腕子。 她顺着那只血淋淋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看,遒劲的肌肉,坚硬的胸膛,修长的脖颈,一直到……对上一双漠然冷戾的眸子。 ------------ 第五章 饿死鬼吗 那双眸子像是无垠的荒漠,透着无边的苍凉和冷傲,此时正直直地盯着陆清雨,盯得她心头大震。 “喂,你抓我干嘛?我可是给你治伤的。”她使劲缩着自己的手腕,无奈那只大手就像铁铸一般,她那点儿力气,压根就是蚍蜉撼树。 陆清雨来气了,只觉得这人不识好歹。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她嗓门拔高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瞪圆了,“再不放手,你就等死吧。” 男人浑然未觉,依然死死地盯着她,那眸光越发寒凉。 陆清雨真是拿他没法子了。 她只得服软,拿下巴点点那盆子墨黑的药汁,“你瞅瞅,这可是我千辛万苦给你熬的药!” 男人的眼神似乎松动了些,只是攥着陆清雨手腕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咕噜噜”,正僵持着,忽然从男人肚子里传出一阵响声。 陆清雨就见男人面色怪异地僵了僵,目光停留在灶台上,上面笼布里包着小桌子娘给她的三个糙面饼子。 “咕噜噜……”声音更响了。 陆清雨总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弄了半天,这男人饿了。 “要吃吗?”她指指那个笼布包,小心翼翼问那男人。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飞快地伸手够着那个笼布包,不等陆清雨说什么,就从笼布里扒拉出饼子来,下死劲往嘴里塞。 陆清雨惊呆了,这是几天没吃饭啊?好歹也得等她这个主人开口再吃啊? 还真不客气! 等她反应过来,那三个糙面饼子已经被男人吃了大半,陆清雨大惊失色,伸手去抢。 “喂,这可是我和我娘一天的口粮,你好歹留一个!” 男人不理不睬,狼吞虎咽,那饼子一进他的嘴连嚼都不带嚼的直接咽肚里了。 陆清雨气得小脸发白,拿手往他嘴里掏,“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男人头发蓬乱,一双幽湛湛的眸子从缝隙中露出来,直直地瞪着她,就像深山中的饿狼,吓得陆清雨一时忘了动作。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最后一块饼子进了男人的肚子。 陆清雨那个气啊,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可是打算把他救活之后留着种地的,怎么一醒就吃了她三个饼子? 看着那人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干燥起皮的唇,陆清雨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吃让你吃,渴死你!” 说完把灶房里的热水都端走! 她在自己屋里坐了一阵,忽然听到外头吧嗒吧嗒似有小狗舔食的声音,她忙探头从窗户里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给气笑了。 天! 就见她救回来的那男人浑身上下只着一条亵裤,满身伤痕,一头乱蓬蓬的发,扎在灶房门口的水缸里,正吧唧吧唧喝得欢快! 这是个野人吗? 陆清雨欲哭无泪,早知是这么个德性,让他死在义庄算了。 她娘郑氏还不知道家里住了这么个男人,要是把她惊动了可就麻烦了。她娘没她这个心理素质,说不定一吓又犯病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飞快地从屋里窜出去,三两步跑到水缸边去拽男人的胳膊,“你给我进屋!” 男人不为所动,两只青筋遒劲的手紧紧箍住缸沿,脑袋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陆清雨一个大姑娘家,也是头一次跟男人这么近距离,更别提男人还光着身子了。她又羞又急,不免口不择言,“你这不知廉耻的臭男人,家里都是女人,你给我赶紧进去!”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挠急了还是喝足了,忽然一下把脑袋从水缸里拔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露出那双纯净如小鹿般的眸子,懵懵懂懂的样子,让人不忍苛责。 “你……”陆清雨满肚子气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站那里,不知所措。 这么一双孩童般的眸子,让她怎么下得去手? “小雨,外头怎么了?”郑氏的声音从堂屋内传过来,吓得陆清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由暗自吐舌:她方才是怎么了?中了美男计了吗? 不过眼前这男人美则美矣,就是一身血糊糊光溜溜的,实在是没什么美感可言。 “走走走,赶紧进屋。”生怕郑氏看见这男人,陆清雨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推着他就往灶房里走。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让不放心下炕查看的郑氏给看见了。 一向能干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靠在一个浑身上下只一条亵裤的男人背上! 这是郑氏入目第一眼印象,她扶着门框一口气没上来,叫了声“天爷”,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下子陆清雨再也顾不上男人进没进屋了,赶紧回身去扶郑氏,“娘,娘,你醒醒啊。” 郑氏幽幽醒转,开口就一句话,“打出去,打出去……” 她寡妇失业的也就罢了,关键女儿还未及笄,家里来了个野男人,将来还怎么说亲? 陆清雨急急解释,“娘,不是您想的那样的,他,是我捡回来的。” 郑氏哪里肯信,“好端端的能捡回个大男人来?还什么都不穿跑出来,像什么样子?” “穿了穿了,”陆清雨忙乱中伸手一指男人下半身裹着的一条脏兮兮被血染红的亵裤,“穿了亵裤了……” “哎呀妈呀。”郑氏简直没眼看,双手捂着眼,一个劲摇头,“快打出去!”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陌生男人,殊近殊远,陆清雨还是分得清的。 眼下这男人能吃能喝的,死不了了,她也算积德行善了。她们母女两个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赶出去得好。 至于那几亩荒着的地,再想法子吧。 这人饿死鬼投胎一样,她也不敢冒险留着。 “你,赶紧走!”挥挥手,她对那个一脸懵懂看着母女俩人的男人道。 男人仿若充耳不闻,只是眨眨那双湿漉漉小鹿般纯净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们。 “喂,你听不见吗?”陆清雨没法子,只好提高声音,“叫你走,你杵那儿干什么?” 男人无动于衷,看得郑氏心头火起,挣扎着起身,把陆清雨拉在身后,瞪着他,“怎么?想赖着不走是不是?信不信我喊人来大棒子打你出去?” 虽然话很不客气,但也是没办法了。谁让这男人就是不走呢? 陆清雨不敢对视那双小鹿般纯净的眸子,只觉得她们母女两个似乎在亵渎这男人。 郑氏的话已经很难听了,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更别提一个年轻的大男人了。 可这男人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愣是站在灶房门口一声不吭,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们。 ------------ 第六章 叫她姐姐 “这人,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郑氏无奈地望了陆清雨一眼,“小雨,你怎么捡个傻子回来?” 陆清雨苦笑:当时他昏迷不醒,她怎能看出他是个傻子? 为了验证郑氏的话,陆清雨上前几步走到男人跟前,温声问道,“你叫什么?打哪里来?” 男人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却什么都没说。 陆清雨狐疑地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个正常大男人,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双眼睛啊?纯澈地好似婴孩一般,似乎天地间除了他自己,别的人和事都不入他的脑子一样。 果真是个傻子吗? “娘,他,他听不懂话怎么办?”这下子陆清雨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真拿大棒子打他走吧? 那样有些太残忍了,他浑身都是伤呢。 “那,那怎么办?”郑氏也拿不准了,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要喊人,这会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要不,先让他留下来,过几天再说?”事到如今,陆清雨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小心翼翼试探着郑氏的口风。 “可这家里只有我们娘俩,万一叫人看见就不好……”郑氏最怕女儿名声败坏,将来嫁不出去。 “要是你爹还活着,怎么都好说。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若是叫人背后戳了脊梁骨,你可怎么嫁人?” “娘,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这浑身都是伤,又是个傻的,撵出去说不定就饿死了,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啰哩啰嗦地还要引经据典,却被郑氏给打断了。 “好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把他治好让他走!”说来说去还是不能让这人长留。 陆清雨也理解她娘的心思,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平白冒出个大男人来,任谁都会猜疑的。 眼下也只能照她娘的意思办! 她把郑氏扶到炕上躺着,又去拽那要命的祖宗。 男人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压根儿都不说话。 “嗨,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陆清雨叹口气,暗自懊悔自己捡了这么个人,“你说你长得一表人才的,怎么是个残废?真是白瞎这张脸了。” 她端详着男人的脸,暗暗惊奇:两世为人,她也算见过不少美男,可这男人的脸还是好看得惊心动魄,让人看一眼就心旌摇荡的。 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双眸如同凤羽,鼻梁又高又挺,唇型弧度优美,五官精致得像是鬼斧神工雕铸,尤其下巴上还有一道沟壑——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沟吧? 那双纯澈的眸子里不掺一丝杂念、俗气,就像春阳下荡漾着微波的湖水,波光粼粼,灿若星辰。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傻子! 即使他满身伤痕,也掩饰不了那高瘦挺拔的身姿和健硕的腰身。 “啧啧,这要不傻该多好?真是可惜了。”陆清雨啧啧咂巴了两下嘴,越过一动不动的男人径直进了灶房。 锅里还有个煮鸡蛋,她利索地捞出来剥开,摊在掌心里。莹白的蛋在她红润的掌心里泛出诱人的光芒,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想吃吗?”她扬眉笑看着男人,对付傻子,自然不能用常法。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本来纯净如水的眸子里布满渴望,没等陆清雨看清,男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她掌心抢过蛋,一把塞进嘴里,似乎连嚼都没嚼,就囫囵下肚了。 陆清雨惊呆了,这速度,太快了吧?快得她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掌心的鸡蛋就进了他的肚里了。 就他这样的,再留几天,怕不得吃穷她们家? 她缝尸攒下来的钱,还打算买点儿肉给她娘补补身子呢。 陆清雨犯愁了,这男人赶又赶不走,吃又死能吃,该怎么办? 牺牲一个水煮蛋才好不容易把男人给哄进灶房躺着的陆清雨,再也不敢对他使性子不给他喝水了。 再说,受了伤喝冷水于身子大损,万一这人死在她家里岂不晦气?到时候种地的人没捞着不说,要是被坏心眼子的人给告官,她们母女两个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这些不好的事情,陆清雨就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吓得又赶紧熬药给他又擦又喝。 男人这回不抗拒了,眼睛也不像刚睁开那会子冷漠荒凉,而是一直呆萌如小鹿般望着她,看得她心头直如小鹿在跳。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傻子,她还以为这人对她有什么心思呢。 一边擦她一边管不住嘴絮絮叨叨,“你说你长得这样,便是个傻子,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心,简直就是芳心杀手啊。幸亏姐姐我心如磐石,才没让你这双眼睛勾了魂去!” 说完这话,一抬头看男人依然直勾勾看着她,害得陆清雨一阵面红耳热,赶紧拿一只手捂住他的眼,“哎呀,你别这样看我,我都干不成活了。” 好不容易擦完,她收拾了盆子布巾刚要起身,忽然衣角被人给扯住,喑哑如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姐姐……” 陆清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比方才掌心里那个鸡蛋还要圆,姐姐?叫谁呢? 这么大高个的男人,竟然叫她姐姐? 真是活久见! “喂,我还不到十五,你怎么也得十八九了吧?”陆清雨咣当摔下盛药汁的盆子,把布巾甩在男人身上,“你竟然厚着脸皮叫我姐姐,要不要脸哪?” 骂完低头一看,就见男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无辜极了。 她心头涌上一股负罪感,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说了句“幸亏姐姐我心如磐石”,这是个傻子,可不是被他学了去了? 这么一想,她又平衡了,蹲下捡起翻滚在一边的小木盆,刚要起身,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人不是个哑巴啊? 对上他那双纯澈清亮的眸子,陆清雨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蔼可亲的笑容来,“是不是觉出我对你好啦?刚开始你可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的。” 男人不置可否地抬头,灿若繁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脑袋还微微偏着,像是在琢磨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哎,跟你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你又听不懂!”陆清雨端着木盆站起来,下意识揉揉男人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姐姐就姐姐吧,你现在这智商还不如小桌子呢,姐姐也叫着了。” 既然人家叫了姐姐,她就得有个姐姐样儿,像先前生气不给他喝水的事是再不能做了。于是她又烧了一锅开水,冷凉些,给他倒一碗端过去。 男人看着那碗,眼睛眨巴了下,似乎不知道接。 陆清雨又来气了,“喂,就算小桌子也会喝水了。你这么大个人,难道要我喂?” 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她的话了,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犹豫着要不要抬起来。 “对,就这样,两手捧着碗,会吧?”陆清雨真是被这男人气地无力了,这哪是捡个种地的,分明捡了个祖宗回来!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 第七章 冤枉他了 好不容易打发男人喝完水,她就又忙活午饭了。 把仅有的一点子白面擀了面条,也就只有一碗,她舍不得吃,全都留给郑氏了。 看看身后眼巴巴望着面条的男人,陆清雨异常严肃道,“我娘病着,要吃点好的补补,你可不准打面条的主意。咱俩熬粥喝好不好?” 自打男人叫了声姐姐,陆清雨就真把他当弟弟了,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也不知道男人听明白了没有,陆清雨出去挖野菜了。 不多时,她攥着一把野菜回来,发现灶台上凉着的面条没了。 陆清雨顿时炸毛了,她千叮万嘱不让这男人动的,没想到他还是不听。早上吃了三个大饼,刚才又吃了一个水煮蛋,怎么就那么饿?饿死鬼投胎的吗? 真是越想越气,陆清雨再也忍不住,一把操起灶前还冒着烟的烧火棍,朝男人身上抽去,“让你吃,让你吃,就知道吃!” 男人下意识缩了下肩膀,陆清雨的烧火棍抽了个空,戳到地上,溅起一片火花,气得她牙根直痒,“你还敢躲?看我不抽死你!”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门口,陆清雨越发火了,“怎么?还敢挡了是吧?” “小雨……”郑氏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骇得陆清雨猛地转过头去,那烧火棍子好巧不巧地划过男人的脸,男人发出嘶地一声轻叫。 陆清雨也没在意,只顾着看郑氏手里的碗,“娘,这碗怎么在你手里?” “面条我吃了……”郑氏面带愧疚地看着一脸无辜的男人,解释道,“是他把面条端给我的。” “什么,他?”陆清雨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受了委屈的男人,面色难堪至极,“他一傻子,怎么懂?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他偷吃了?”郑氏把碗放在灶台上的盆里,叹口气道,“虽然傻,但心底纯良,有如稚子!” 陆清雨的外祖父是个穷秀才,郑氏跟着念了几年书,话里话外还是有些底蕴的。 陆清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现在她看都不敢看那男人的眼睛。都怪她,脑子一热连问都不问,就冤枉他了。 哎,说什么都晚了。 郑氏见她呆呆的,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忙开导她,“你也不是故意的,等会子给他多舀碗菜粥喝。” 还真把他当成一个贪吃的孩子了。 陆清雨苦笑,也只能这样了,只希望他别恼了才是。 郑氏回堂屋之后,陆清雨赶紧蹲下身子去查看男人脸上的伤。 虽然只是被冒着烟的烧火棍划了下,但他脸上的皮肉也被烧焦了,黑色的伤口里泛着嫩红的肉,狰狞可怖。 该多疼啊! “哎,你说你,抢吃的那么快,刚才怎么就不躲?”陆清雨愧疚急了,嘴里埋怨着他,其实心头不知有多懊悔。 男人纯净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好像听不懂一样。 陆清雨指腹轻轻抚在他那道伤口旁,不敢碰触,“疼吗?” 见男人没反应,她叹了口气,“也是,你这智商……” “我给你找点药擦擦。” 她起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疼!” 她惊讶地转过身去,就见男人正巴巴地望着她,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单纯又清澈。 “天,你,你听得懂我的话啦?”陆清雨又惊又喜,忍不住激动地去揉男人的头顶,“说你傻你也不傻啊。” 男人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漂亮如星辰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脑袋还低了低,往她手心里蹭。 陆清雨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这模样,忽然想起他先头喝水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瞧你这样子,怎么跟小狗似的?” 揉了一阵他乱蓬蓬的发,她抽回手,鼻端闻着一股汗臭味儿,一脸嫌恶地挥挥手,哼着,“脏死了,等吃完饭得给你好好洗洗……” 菜粥熬好,男人足足喝了三大碗,陆清雨叹口气:“照你这么吃下去,我们家三天都撑不了……” 叹完气,她开始刷锅烧水,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把家里的大木盆里兑满水,把男人的头按进去,拿皂角粉给他洗起来。 足足用了三大盆水,才把他那头鸡窝般的乱发洗干净梳顺。 她满意地拿布巾给他擦着发梢的水,端详着那一头茂密的黑发,笑道,“这回可算是没味儿了。” “等过几天你伤口结痂好了,你就自己洗澡吧。” 男人的头一点一点的,弄得陆清雨不得不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擦头发,忙得她两只手都不够用了,忍不住骂他,“你好好地行不行?洗个头都不安生。”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呼噜声,她低下头去一瞧,乖乖,人家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陆清雨真是没气了,扔下布巾,把他放平在灶前的干草上,“也该多睡睡,伤得这么重,寻常人早死了,也不知道你这身子是什么做的。” 刘老爹过来告诉她,晚上没尸缝了,又顺道看了看那男人,听说他能吃能睡的,刘老爹不由得替陆清雨发愁,“听你张爷爷说这几日没有尸体,往后你怎么养活这张嘴?” “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清雨叹口气,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刘老爹无语,摇头叹息着走了。 陆清雨就开始琢磨着采药去镇上卖的事。 她刚穿过来,原身的爹正好病故,郑氏身子骨本就不好,遭逢此难,差点没死过去。好不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她也能放手干点事了。 虽说家里没有存粮,好在她爹活着的时候就是村里的土郎中,如今她接了这个角色,也能混口饭吃。 只是这仅仅是能果腹,要想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还差得远。 她决定到镇上去闯闯! 陆清雨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翌日一大早就起来烧水做饭,服侍郑氏喝了粥,她就背上竹篓上山了。 夜里下了一阵雨,山上路滑,更加难走。才走到半山腰,陆清雨就累得气喘吁吁,就手往旁边一块山石上倚了,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抹黑影迅疾引入竹林。 “谁?”她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 第八章 跟到山上 风吹过竹林响起沙沙声,并没有人,或者其他动物。 陆清雨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靠在山石上歇了阵子,又继续往山上爬。 她起得早,这会子天才蒙蒙亮,山上雾气阑珊,云遮雾罩的,除了她,似乎没别的人。 她想赶早挖些笋子,捡些蘑菇,来得晚了,怕是什么都剩不下。 走走停停,山路崎岖,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身子就往后仰去。她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身子不可控制地往下滚落。 她闭上眼,心想这次完了,要真的滚下去,怕是小命难保! 本以为身体会和嶙峋的怪石来个亲密接触的,可所触之处,虽然硬邦邦的,但似乎并不硌人,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恰好就望进一双纯澈如小鹿般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看得更加真切。 那双眸子不掺一丝杂念、私欲,纯净如山泉水。不过此时此刻,里面似乎还有一丝的担忧。 是的,没错,陆清雨敢保证那就是担忧! 什么时候,一个傻子,也会担忧了? “你,怎么来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的陆清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他只管盯着自己看,陆清雨无奈道,“怎么忘了,你可不怎么会说话!” 虽然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但也不敢奢望他能给她解释为何会来。 “方才,是不是你躲在竹林里?”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陆清雨越发信实自己的判断。 那人依然无所适从地望着她,什么都不说。 陆清雨叹口气,“罢了,从你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 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躺在人家怀里,一双手紧紧地揪着他胸口的衣襟,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都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她面上一红,赶紧站直身子,不敢对视他那双纯澈的眸子。 好在他什么都不懂,不然自己这样子可真是羞死人了。 陆清雨如是想着,面上的红晕淡了许多。 她看看空无一人的山峦,心里高兴起来,幸好这傻子跟来了,且不管他为何跟来,有个人作伴也好,何况他方才危急关头还救了她呢。 “你既然来了,就跟我一块上去吧。”陆清雨指指山顶,对男人比划了下。 男人似乎听懂了,目光闪了闪,竟然微微点头,这让陆清雨真是芳心大悦:这家伙也不是无药可救的,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能恢复心智呢。 于是她笑着伸出手去,男人飞快地低下脑袋往她跟前蹭。 陆清雨傻眼了,这是做什么?还摸上瘾了? 她是想把竹篓拿下来给他背的好不好? 无奈男人固执得很,不摸他脑袋他就一直伸着,她只得拿手在他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了几下,又把竹篓卸下来往他背上背,“来,姐姐累了,替姐姐背会儿。” 男人很乖地背上,陆清雨则一身轻松地领着他往上爬。 不得不说,这男人爬起山来如履平地,要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估计他都能跑了。 陆清雨心里乐开了花,有这么个人帮衬着,家里多少活干不完? 美滋滋地想着,她倒也不觉得爬山有多累了。 有了他相伴,她胆子也大起来,敢往竹林走了。 雨后的春笋长得很快,竹林中到处都是冒出来的笋芽,陆清雨很快就挖了一竹篓。 竹林间还长了些木耳、蘑菇,陆清雨捡着可食用的采了些。 谁知男人有样学样,也采了几朵颜色鲜丽的递给陆清雨,她一看,吓得连忙给男人解释,“这个颜色越艳丽的,毒性越大,千万不能吃的。” 男人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陆清雨只好给给他比划,把手掐在自己脖子上,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活像个吊死鬼,“会死的……” 她费劲地比划着,对面男人一双漂亮纯净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忽地唇角上扬,笑了。 他,他竟然笑了? 陆清雨震惊之际,忽然又意识到是自己比划的样子太滑稽,活生生把一个傻子给逗乐了! 她脸上下不来,气得伸出拳头捶了男人的胸脯一下,哼道,“让你笑,让你笑……” 男人咧着嘴,像是孩童般露出一口大白牙。 说真的,他笑起来还真好看,真的有种骄阳划过阴霾的感觉! 陆清雨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小心脏砰砰乱跳个不止! 男人忽地把那一把蘑菇给扔掉了,看得陆清雨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乖乖,竟然听懂她的话了。 “很聪明嘛。”她习惯性地去揉他的脑袋,不过他身材高大,她得掂起脚来,男人竟然知道配合了,头立马低下来往她掌心里蹭,跟小奶狗一样,看得清雨的心都快柔化了。 “好了,我们出去采些草药吧。”见竹篓快满了,清雨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 男人乖乖地跟着,像个懵懂的小男孩。 山上寻常草药不少,不多时,清雨就挖了防风、荆芥、甘草等药,塞进竹篓里。 看着雾气散尽,旭日高升,她抹一把额头的汗,笑道,“今早收获很多,咱们回家吧。” 见男人额头上的汗顺着面颊往下流也不知道擦一下,清雨就拿袖子替他擦了,嘴里埋冤着,“你看你,有多笨,连个汗都不会擦?” 男人眨巴眨巴眼看着她,眸光柔和得快要滴出水来,再也不是刚醒来那副孤清冷漠的样子。 山下传来一阵羊叫声,还有清脆的孩童赶羊声,清雨听得出正是小桌子上山放羊呢。 她看着那半山腰上一只只雪白的羊,不无羡慕道,“我娘要是能喝几碗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也就大好了。” 话落,眼前男人身子忽然一晃,眨眼间就奔下山去。 陆清雨正愕然着,就见男人几个纵落跳进羊群,抱起一只幼嫩的小山羊朝她跑过来。 他下山时,如山辕跳跃纵横,年轻大小伙子,快些还能理解。可现在他是上山,手里抱着羊肩上背着竹篓,竟然还疾如闪电,不由得让人叹为观止了。 陆清雨嘴巴微张着,指着那由下而上像一阵风般奔过来的人,瞠目结舌。 这,这,也忒快了吧? ------------ 第九章 你有名字 男人抱着咩咩叫的小山羊站在她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比起她这个站着一动没动的人气息还平稳,真叫陆清雨刮目相看了。 “你,你是神还是人啊?怎么能这么快?” 她看着一言不发只管把羊往她手里递的男人,发自内心地感叹,旋即又哭笑不得起来。就因为她顺嘴提了一句,这家伙竟然就把小桌子家的羊羔给抱来了? 听着小桌子在半山腰跳脚骂,陆清雨只得接过羊羔,耐心跟他解释,“这是别人家的羊,咱不能拿的。不告而拿谓之偷,知道吗?” 男人站那里似乎在琢磨她的话,陆清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懂,就先抱着羊羔往下走。 小桌子气喘吁吁地迎过来,气得冲她身后的男人挥起小鞭子,跟陆清雨告状,“姐姐,这人这么大了还偷我家的羊,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我娘,把他送官?” 陆清雨尴尬道,“都是邻里邻舍的,就别送官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她那句想给她娘喝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的话,让他听见了,怕也没这回事的。 小桌子人小鬼大,滴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瞅瞅陆清雨,一会儿落在男人身上,半天忽然咧嘴笑起来,露出才换的大门牙,一说话就呼哧呼哧地漏风。 “姐姐,你认识他?要是姐姐想要,我让我娘把小白送你……” 小白就是陆清雨怀里的那只小羊羔! 见小桌子这般会来事,陆清雨倒不好意思了,“哎呀你这孩子,我要你只羊羔做什么?你赶紧抱回去吧。” 说罢,就把羊羔放到小桌子怀里,让他下山放羊。 谁知到了傍黑时分,小桌子娘竟然用竹筐装了两只小羊羔来了,“本来就是你救下来的,现在断奶吃草了,能养得活,到秋日里,杀一只给你娘补补身子……” 陆清雨百般推辞,“婶子,这怎么行?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小桌子那孩子就跟你学了……” 小桌子娘却怎么都不肯带回去,只道,“羊娃儿也不值几个钱,你给我家羊接生,我都没给你诊金啊,就当抵过了。” 说完,拔脚就走。 陆清雨只得收下。 天晚了,她来不及给羊羔搭圈,只能先委屈男人跟羊羔一起睡在灶房里。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陆清雨洗把脸梳了头就往灶房走,一进门顿时就乐了:就见男人两个胳肢窝下各钻了一个白花花的小团子,仔细一看是那两只小羊羔,一大两小睡得正香呢。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男人听见动静并没有起来,只是睁开一双慵懒的眸子看着她。 “你也真是绝了。”她乐不可支地走近,蹲下来拨拉他膈肢窝里的小羊,摸着它们身上柔软的毛,触手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男人看了一会子,忽然把脑袋往她手掌里蹭。 陆清雨跟他相处了些日子,约略摸透他的性子,忍不住打趣,“你竟然连这个也要争?真是服了你了。” 到底还是摸了他的脑袋才算罢休。 吃完饭,清雨就跟她娘郑氏商量:“娘,傻子不能总睡灶房,天热了,地上返潮,对他身子不好!” 郑氏点头,“你说的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也不能总‘傻子傻子’地叫,给他起个名儿吧?” 陆清雨笑看着郑氏,“娘,您给起吧?” 郑氏沉思一阵,道,“他不声不响的跟个影子似的,又能吃,就叫弘羽吧?” “弘羽?”清雨眼睛一亮,笑着夸赞,“不愧是娘,起的名字真好听。” 郑氏含笑,“就你嘴甜。” 陆清雨就赶紧跑出去,告诉男人,“喂,你有名字了,我娘给起的,叫弘羽,如何?” 男人正撸羊,抬头看着她,咧嘴笑。 自打昨天在山上笑了一回,男人一看见陆清雨就傻笑。 陆清雨揉揉他的发顶,欢喜道,“弘羽,以后你就叫弘羽了?”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似乎想发音。 陆清雨赶忙指着自己的唇告诉他,“看我怎么说的—弘羽,来,跟我说一遍!” “弘——羽!”他吃力地发出两个音,嘴一直咧着,显得非常高兴。 陆清雨连着教他说了十几遍,直到弘羽说得一点儿艰涩感都没有,又拿烧火棍子在灶前画着,“来,我叫你写名字。” 弘羽很好学,忙低头来看。 陆清雨写一遍把烧火棍子递给他,他就能比划出来,就是歪歪扭扭的难看了点。 “弘羽真聪明!”清雨摸摸他的脑袋,把他当孩子哄。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没多会儿弘羽不仅能说还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陆清雨又把自己名字写了一遍,指着道,“这是我的名字清雨,你也可以叫。” “清雨?”弘羽抬头冲她笑,很是新奇。 陆清雨见他十分聪慧,也就乐意多教他写了几个字。 篱笆院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清雨从灶房里探出头,就见陆曼儿扭着腰迈着碎莲步走进来。 “听说你家野男人醒了?”她人还未走近,先就满嘴喷粪。 陆清雨没理她,依然蹲地上教弘羽写字。 “啧啧,跟野男人都好上了?”陆曼儿自来熟地跐着灶房的门槛,嘲弄着。 “闭上你的臭嘴!”陆清雨站起来,慢慢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烧火棍子,冷冷说出这几个字。 陆曼儿就吓得缩了缩肩膀,脚也从门槛上退回去。 上次来她差点儿被这烧火棍子给毁容,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陆清雨可不惯着她,瞪了她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要不是看在二叔面上,她才懒得搭理陆曼儿和杨氏母女俩。说起来,二叔为人还挺善良的,她爹死后,他经常偷摸着给她们母女送点吃的。可二叔是个耙耳朵,二婶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陆曼儿脸涨得通红,气得张口结舌,“你,你怎么,这般粗鲁?” 陆清雨冷笑,更粗鲁的在后头呢,对付你这种不要脸的,还搞什么文雅? 见陆清雨一副再不说话就赶她出去的样子,陆曼儿只得作罢,瞧着院子里那两只啃草的小羊羔,眼睛掠过一抹红,“我娘说了,让你给我家一只羊……” “凭什么?”陆清雨觉得好笑极了,这是小桌子娘感谢她救了她家的母羊送过来的,她二婶好大的脸,竟然叫陆曼儿来要一只? ------------ 第十章 一技在手 “都是一家人,我爹身子骨儿不好,养大了宰了好补补……” 一提到二叔的身子,陆清雨倒是不忍心拒绝了。不过她可不相信陆曼儿的话,那娘儿两个好吃懒做的,还不知道哪天给杀吃了,她二叔怕是连口汤都捞不着。 “先放我这养着,到时候给你一块肉。” 陆曼儿听见有口话,哪里肯罢休,“放你这里还得你操心养着,万一养不活呢?” 半年多都没咂摸点肉味,她眼里看着雪白的羊羔,都能馋的哈喇子直流。 “跟你没关系!”见她油盐不进,陆清雨失了耐性。 陆曼儿是个得不到东西不罢休的主儿,见陆清雨转身去忙活,瞅冷子就去院里捞着一只羊羔往外头跑。 陆清雨气得骂了一声“不要脸”,拎着烧火棍子就冲出去。 陆曼儿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出篱笆门,不料一道影子疾风般冲上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她手里抢下小羊羔。 陆曼儿怔怔地看着高大的男人站她对面,抱着羊羔瞪着她,深邃的眸子纯澈如泉,一张脸简直俊逸如神祗。 她不由得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陆清雨养了个这么好看的男人! “啪”,一声脆响,陆曼儿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我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陆清雨一边骂,一边又扇了她一巴掌。 陆曼儿那娇嫩的脸顿时肿得跟馒头一样高,恶狠狠地瞪着陆清雨,想撕打回去,却不料高大男人伸出一手钳住她的双腕,她就动弹不得了。 她气得眼泪汪汪,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梨花带雨着实惹人怜惜,不过男人不为所动,往前一送,陆曼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骂骂咧咧跑回家去,心里却嫉恨上陆清雨:不就是捡回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嘛?哼哼,迟早是她的。 陆清雨哪里知道陆曼儿打的什么算盘,她现在愁的是怎么解决三个人的温饱问题。 第二日恰逢镇上大集,她趁着隔壁刘老爹的牛车,背着晒干的药草,打算去镇上生药铺子碰碰运气。 郑氏不放心她,特意叫弘羽也跟着。 两个人和刘老爹在集市上分别,一径往镇中的生药铺子——润生堂而去。 弘羽一路上看着一街两行的铺子,十分新奇,东瞅瞅西看,吓得陆清雨紧紧拉着他,生怕这家伙上去直接拿。 “等咱卖了药,就买二斤肉回去做肉包子吃!”陆清雨一句话成功把他的眼神从热气蒸腾的包子铺里拉回来。 他双目闪烁着奇光异彩,盯着陆清雨一劲儿笑,“肉包子……” 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沙哑,不过已经很流畅了。 陆清雨欣慰地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笑得很有成就感。 润生堂内门可罗雀,柜台上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趴着,门口一个五十上下的胖老头儿,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陆清雨站门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没见有人搭理她,只好喊道,“请问你们铺子收药吗?” 打瞌睡的老头儿被惊醒,一双三角眼迷迷瞪瞪的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把手一挥,“没看见我们铺子连个病人都没有,收什么药?” 话虽然不客气,却透着无奈,倒是把陆清雨给逗乐了,“生意做成你们这样,也真是服了。” 胖老头儿三角眼一瞪,吹着两绺山羊胡子,气得不行,“小子,别在那儿站着不腰疼,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咱就不信有医术还能饿死人?”陆清雨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槛,站在胖老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很有自信,不管什么世道,这大夫必不可少,一技在手吃喝都有! 胖老头也不过是话赶话说着玩的,没想到这个瘦不垃圾的小子还真当回事儿,当即也就气笑了,冲几个抬起头来看热闹的伙计笑道,“你们瞧瞧这小子,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炸了。” 几个伙计也是哈哈大笑,跟见着西洋景一样。许久没见着病人上门,他们闲得都快发毛了。 陆清雨也不恼,只道,“掌柜的,我要是给你们拉来生意,你怎么谢我?” “没得说,三七开。”胖老头见这小子嘴上没毛,也就寻她穷开心。 “好,一言为定!”陆清雨一巴掌拍在胖老头面前的小方桌上,吓得胖老头一个哆嗦,颊边的肉乱颤。 “弘羽,你进来。”陆清雨叫着门外的弘羽,把他背上的药卸下来,又对胖老头道,“若是拉来生意,我这些药草你给我一百文。” 胖老头起身扒拉着看了看,都是些寻常的,值不了几个钱,不过陆清雨有言在先,他也不觉得亏,当即拍板,“可以,若是能拉来生意,你的药草我全收了。” 话敲定了,陆清雨就势坐在门口的方桌后,充起了坐堂大夫。 不多时,门口就奔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四个大汉抬着一扇门板闯进来,大喊着“大夫救命。” 胖掌柜的就站在门口,上前一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正躺着唉声叹气地叫唤,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切完脉,摇头道,“回去预备后事吧。” 四个大汉顿时面露绝望,撑不住哭起来。 “赶紧走吧,再晚一步人死我这儿不好交代!”胖掌柜的嫌晦气地摆摆手,让伙计赶人。 陆清雨不干了,忙上前拦着,“掌柜的,来者是客,你怎么往外头赶人?” 说罢站起身来去切脉,不等老头家人开口,她就顺口说道,“脉气郁闭,中风,半月未曾大便……” 话还未说完,那老头的亲属眼睛齐刷刷亮了,“这孩子神了。”把陆清雨当做毛头小子了。 胖掌柜的一双三角眼挤了挤,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陆清雨松开病人的手腕,坐了回去。 “小哥,还有救吗?”一个大汉凑到她跟前问,神情十分迫切。 “老爷子也看过不少大夫了吧?”她仰脸慢条斯理问。 “是,看了十来个大夫了,开的都是润肠的药。”那人瞥一眼倚着门框站的胖掌柜的,嘴角撇道,“到这里也是碰碰运气”! 胖掌柜的一听这话,面色就变了,冷哼着,“哼,我们这里可不収晦气!” 陆清雨也不理会胖掌柜的,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药方,递给抓药的伙计。 伙计接过来一看,眼睛就瞪大了,“就,就三味药?” “会治病几味药,不会治病半车药,抓药吧,赶紧的。”陆清雨老神在在地摆摆手。 胖掌柜的琢磨了一会,就给伙计使了个眼色。 药很快抓好,在老头家属的要求下煎好,喂下去。 “快找恭桶……”陆清雨一见老头喝完药,就赶紧对胖掌柜的说。 ------------ 十一章 面纱女郎 药很快抓好,在老头家属的要求下煎好,喂下去。 “快找恭桶……”陆清雨一见老头喝完药,就赶紧对胖掌柜的说。 胖掌柜的不明所以,稍迟疑了下,就听老头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接着臭屁连天,还没等老头说要拉屎,那大便就窜出来了,拉得满裤子、满门板都是的,弄得润生堂地面上都是臭屎味儿。 胖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吩咐伙计来打扫,不过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满面红光地笑着,合不拢嘴。 老头的亲属个个都惊呆了,给老头收拾完后,就冲陆清雨竖起大拇指,“小哥真是神人!” 老头儿一肚子臭屎拉出来之后,很快就嚷嚷着饿了,胖掌柜的也顾不上臭,亲自端了一碗粥来。 老头的亲属痛快地付了诊金,千恩万谢地抬着人出去了。 胖掌柜的喜眉笑眼地凑过来,问陆清雨,“小哥,在我这里坐堂如何?” 陆清雨不置可否地笑笑,眼角一瞥弘羽身边的竹篓,胖掌柜的立马很有眼力见地笑了,“你的药,我全包了,一篓一百文。坐堂的诊金按月结算,五两如何?” 五两? 陆清雨差点没有把控住自己的嘴角往上翘。 天爷,整整五两,够买他们村上好的水田五亩,够她们娘俩,啊不,加个弘羽吃喝一年了。 看看,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了。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状似思考了一阵,方道,“我家远,我娘还病着,不能每天都来。” “没问题,我让伙计用车每天接送……” 听着胖掌柜的再三保证,陆清雨像是心动的样子,斟酌道,“那我回家跟我娘商量商量。” “老太太那边,我叫人接过来?”胖掌柜的又问,眼神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陆清雨像是十分不忍,终是点下头,“不必麻烦了,我早来早回吧。” 胖掌柜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亲自数了一百文递给陆清雨,又让伙计好生送他们出门。 陆清雨一离开润生堂的大门,就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拉着弘羽的袖子扯来扯去,“发财了,走,姐姐带你买好吃的。” 弘羽呵呵咧着嘴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陆清雨就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并两个烧饼,花了两文钱。 弘羽先拿了糖葫芦往她嘴里塞,“姐姐吃……” 陆清雨欣慰地看着他,暗想:要真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两个人高兴地逛了半天,见前头有个套圈的,陆清雨玩性大发,挤了过去。空地上摆了许多杂耍,没什么新奇,唯有一根扁方,是点翠的工艺,很是精致,让陆清雨上了心,她索性要了十个铜板的圈圈,一个一个扔着玩。 不过她手臭,十五个圈圈竟然一个都没套中。 她沮丧地看着一根造型古朴的扁方叹口气,“哎,我娘算是戴不上了。” 谁知一边吃着烧饼看热闹的弘羽忽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铁圈圈,一手捏着饼,另一手轻飘飘地一晃,也不知道怎么使的劲儿,那圈圈就跟长了眼似的,竟然套住了陆清雨心心念念的扁方。 “哇,弘羽,太厉害了你!”陆清雨欢快地拍着双手,拿胳膊肘子撞了下弘羽,欢喜不已,一股脑儿把手里的圈圈都塞给了弘羽。 “再套一个试试。”她指指那个素净的梅瓶道。 弘羽顺着她的纤纤细指看了眼,手里的圈圈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套在梅瓶的脖儿上。 老板有点不淡定了,强笑着拿了梅瓶递过来,“小哥儿好身手,再套下去,我这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陆清雨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让弘羽又套了个香囊就收手了。 两个人喜孜孜地抱着套来的东西往回走,又买了两斤肉和半袋子白面,随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往镇东头走。 一队黑衣黑马的人从另一头疾驰而来,护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溅起一地的尘土。 人群顿时一片惊叫,陆清雨被推搡得东倒西歪的,尘土迷了眼睛,一时辨不出东西南北。 沉重的马蹄一声一声似乎敲打在她的心头,让她心神大震。尘土迷了的眼好不容易在泪水的冲刷下能看东西了,只是甫一抬头,却被眼前烈烈黑影给惊得呆若木鸡。 马蹄声、惊叫声,仿佛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静得陆清雨只听得见那一声又一声的马蹄踏地声。 她下意识往旁边躲,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陆清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一声长嘶似乎就在头顶,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对碗口大的马蹄悬在空中,仿佛下一刻就能砸烂她的脑袋。 可是那竖起来的马蹄怎么都落不下来了。 她抬眼望去,就见那马蹄被一双手托着,硬是不能着地。 那双手,左手捏着一个才啃了两口的烧饼,右手指缝夹着一根糖葫芦,天也许热了,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糖水。 弘羽,是弘羽! 陆清雨泪水涟涟地对上那双纯净的眸子,忘记了恐惧。 弘羽似乎一点儿都不费劲,双手只轻轻一扬,就把那马儿往后逼退了两步,陆清雨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出了什么事?”一个清妙婉约的声音从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里传出来,弘羽的肩膀似乎抖动了下。 不等陆清雨说什么,他忽然伸手抄在清雨的腿弯处,另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拧身,抱起她就飞跑着出了人群。 马车车帘被挑开,一个戴着红色面纱的女子探出头来朝外看,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弘羽那飞掠而去的背影。 领头的黑衣骑士打马来到马车前,低声说了几句,就见那女子秀眉轻颦,“真的像他?” “是,那身手,这世上怕再找不到第二人!”黑衣骑士颔首,恭敬答道。 “没想到他竟然没死,真是好极了。”面纱女郎似乎在笑,声音悦耳动听,美妙绝伦。 见她没什么吩咐,黑衣骑士打了个手势,车队又启动了,就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大街两旁的行人却都躲得躲,跑得跑,没人敢触这车队的霉头。 ------------ 十二章 娘子能吃 陆清雨被弘羽抱着一路狂奔,一气儿跑出二里地方才停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自打马车中露出个戴着红面纱的女郎之后,弘羽就不大对劲,具体如何,她也说不上来。 弘羽把她放下来,两个人站在路边大口喘着气儿,相对无言。 “那个女子,你认得?”半天,陆清雨才想起来问他。 弘羽就只看着她,眸色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当然,陆清雨也不指望他能给她解释清楚。 不过冥冥之中,她总觉得那位红衣女郎跟弘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惊一吓,陆清雨也没心思逛街了,更是觉得浑身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 天色不早,她只好对弘羽道,“咱们先回家吧。” 只是回家还有七八里地,眼下集市散了,连赶车的都没有,她还真愁着怎么走回去呢。 看看弘羽背上装着白面和肉的竹篓,她还是认命地往前走。 弘羽默默跟上,像个影子,无声无息的。 走了一会子,陆清雨只觉得口渴地要命,脚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束发的头绳经过拥挤也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此时她披头散发,浑身都被汗浸湿了,十分狼狈。 走了没几步,她就觉得步子发虚,只得扶着路边一棵杨树歇脚。 弘羽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步履依旧轻盈,神色如常,面不红气不喘的,当真羡煞陆清雨。 “早上走得急,连水都没带一点,真是渴死我了。”她叹口气,无奈地看着弘羽道。 弘羽默默地走上前,把竹篓卸下来,拿出挖药的小锄头,在路边的野草丛里割了几根长茅草。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看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怎么?你想吃草?” 想想也是,这人食量如牛,那两个烧饼一根糖葫芦也就仅够塞牙缝的。 只是这人还真是不挑,草都吃? 轻哧了声,陆清雨别过脸去靠着树,头有些眩晕。 谁知弘羽飞快地把那茅草拧成一股,在掌心里搓了搓,就走到她面前。 “干什么?”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只管盯着她的脸看,陆清雨只好隐忍着不适,咬牙问他。 弘羽也不答话,只管伸手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拢起来,拿搓好的草绳给她绑上。 弄了半天,这家伙是这意思? 陆清雨感动之余,不免对弘羽生出一丝好感来。 这家伙,还会绑头发? 由着他大手缠绕着她的头发,陆清雨微微垂首,唇角上扬。 很快,弘羽就把陆清雨的头发绑好,利索地束起来,让她更加英姿飒爽。 弘羽像是端详着自己的画作一样,退后两步,对着清雨的头发左看右看,似乎想看看哪里还不够好。 足足看了一刻钟,他才面露笑容,“好看!” 陆清雨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一个傻子竟然也懂得好看,也知道夸人? 给清雨绑完头发,弘羽又拿着药锄往路边密林深处走,陆清雨不想动,就只拿眼追随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高大瘦削,灰色的旧袍子裹在他身上,宽宽大大的,显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那背影异常挺拔,脚步十分沉稳。 陆清雨不知不觉双眼胶着在他的背影上。 不多时,弘羽就拿了一张绿色的大叶子回来,到清雨面前把手一摊,十来枚嫣红的浆果呈现在她面前,玲珑可爱,多汁诱人。 陆清雨嘴里一下子泛出酸水,伸手就拿了一枚放嘴里,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唾液分泌地更多了,无形中也就解了她的饥渴。 一连吃了五六枚,方才打过她的馋虫来。 “你以前吃过这个?”她抬眸问弘羽,就见他那双纯澈的眸子正盯着她看,里面还盛着一丝丝笑意。 听见清雨问,他竟然点点头,喜的陆清雨像是一个欣慰的老母亲听着自己儿子开口叫一声“娘”一样,就差激动得泪水涟涟了。 “你也吃……”见他一劲儿看着她笑,陆清雨忙指指那浆果。 弘羽却不动,只一个劲儿摇摇头。 陆清雨看得出来他不舍得吃,就拈了一枚塞进他嘴里。 弘羽一口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含得太快,竟然一下子把清雨的食指含在嘴里。 电光火石间,有一种酥酥麻麻的触觉传遍全身,陆清雨一下子愣住了。 弘羽似乎还意犹未尽,又咂摸了一下。 陆清雨跟被蝎子蛰了一般,立即惊醒过来,赶紧往回缩。 熟料弘羽尤不松口,含着她的指尖细细地啃咬起来。 陆清雨又羞又急,虽然他纯真无邪,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可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这么含着一个姑娘的手指,着实不像话。 “喂,你松口啊。”陆清雨恼羞之下,只得腾出另一只拳头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她这点子小力道自然不会对弘羽造成什么影响,眼见着这家伙无动于衷,陆清雨只得使出杀手锏,“你松口,我晚上给你做肉包子吃。” 本以为吃的对他诱惑力极大,一定会让他做出选择,谁知弘羽今日着了魔一样,愣是不松口,咂摸着她的手指上了瘾一样。 陆清雨这下子没法子了,四处看了看,好在此时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们所在的地方又相对隐蔽,她也就无所谓了。 弘羽吮吸着她的手指好半天,咂摸够了方才松手。 清雨低头一看,见自己的右手食指都红了,气得面色发白,冷着脸训他,“以后不能随便含人家的手指,尤其是女子的。” 弘羽一双纯净的眸子望着她,眨了眨,似乎不明所以。 “告诉你,”陆清雨凑近他,小声却又矜持道,“只有自己的娘子才能这样,嗯?” 见他懵懵懂懂的,她无奈地叹气,“哎,跟你说了也不懂,不过听姐姐的没错!” 她拾起地上的竹篓,就往背上背。 身后幽幽传了一个声音,“娘子是什么?” 陆清雨顿时傻了,连娘子都不知道是什么,要她怎么解释? 回过头,她看着弘羽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弘羽却是个好学的,追着她不放,“姐姐,娘子是什么,能吃吗?”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只想晕倒。 ------------ 十三章  被驴踢了 面对弘羽的紧追不舍,陆清雨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一个大姑娘家,让她和一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娘子,还真是个难题。 无奈人家弘羽是个好学宝宝,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陆清雨被他缠得无法,只好斟酌着想了几句,“娘子就是能和你相伴一生、和你生儿育女的女子……” “我和姐姐吗?”弘羽听完她的解释,无辜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眨呀眨的,看得陆清雨的心都快化了。 “瞎说什么!”她捣了他胸口一拳,本来想拍他脑袋的,实在是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够不着。 虽然心理年龄很成熟,但陆清雨的小心脏还是砰砰乱跳了一阵,天爷哟,一个长得这么英俊的男人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你,含情脉脉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哪个女子不动心? 不过好在她知道弘羽是个心性单纯的人,也就没当回事了。 “我是你姐姐,姐姐是不能做娘子的。”她想了想,把关系给他理顺。 “姐姐,不可以吗?”弘羽似乎有些失望,眸子蒙上一层暗色,让人不忍直视。 陆清雨别开眼,招呼一声“回家了”,率先迈步往前走。 身上背着竹篓,沉甸甸的,压得她腿如灌铅,几乎迈不开步子,心里就有些小委屈:这个弘羽,真是什么都不懂,都不知道把竹篓抢过去背着,拨一拨动一动,跟个孩子似的。 可刚走没两步,身前就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她,那人微蹲,双手往她膝关节一拢,她的身子就腾空了。 趴在瘦削坚实的背上,清雨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无边无际的冲动:这个人要是心智齐全,该有多好! 弘羽虽然不懂什么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可他是个真实的行动派,填补了陆清雨心中的空落。 七八里地,又背着一个人和竹篓,虽然陆清雨清瘦纤细,但八九十斤还是有的。弘羽竟然大气儿都不喘,健步如飞。 陆清雨三番两次让他放她下来,可他都把她的腿搂得紧紧的,一路狂奔,七八里地不消半个时辰竟然就到了。 陆清雨真是服了,这家伙天天吃那么多,倒也不是白吃的。 刚一进院门,还没来得及把竹篓里的肉和白面拿出来,就听见门口一阵嚎哭,“小雨,快去看看你妹妹吧!” 是她二婶杨氏的声音。 陆清雨正在堂屋里把肉和白面给郑氏看,又说了自己得到润生堂坐堂大夫的活计,母女两个正欢喜着,就听见杨氏的声音,她起身来到门口,冷冷看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杨氏。 “怎么了,她二婶?”郑氏扶着门框也看过来,杨氏就往堂屋闯。 却不料一道身影急如闪电般从灶房里窜出来,拦在杨氏面前,正是弘羽。 正哭嚎着的杨氏一下子顿住了,下死眼盯着弘羽那张脸,好半天才艰难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走,“哟,嫂子家养着个男人专门拦人的?” “闭上你那臭嘴!”清雨不等她娘郑氏开口,就拦过话头,“二婶有什么话就说,在我们孤儿寡母面前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杨氏知道郑氏性子软好拿捏,以往清雨年纪小她没放在心上,欺负她们娘俩欺负惯了,谁知如今清雨竟然这么厉害,倒是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想起女儿昨儿捂着脸哭着跑回家说清雨打她,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斜眼看着郑氏,冷笑一声,“嫂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雨的将来想想,姑娘家都是要说婆家的,家里养着个野男人不好听吧?” “好听不好听关你什么事,又没吃你家饭?”陆清雨丝毫不给杨氏奚落她娘的机会,扬眉冷笑,丝毫不受她的话影响。 郑氏的脸色变了变,扶着门框的指尖也泛白了。 杨氏的话,她还是担心的。 陆清雨最怕她娘犯病,不想让杨氏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就瞪着她,“没什么事,二婶还是回去吧。” 这一提醒,杨氏又想起正事来,复又哭起来,“你妹妹,她,她被驴踢了……” 陆清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被什么给踢了?” “驴!”一向不怎么听得懂话的弘羽竟然鹦鹉学舌般,逗得陆清雨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杨氏见她还有心思笑,气得脸色发白,“你快些去看看吧,你妹妹都毁容了。” 全村只有陆清雨继承了父业,懂医术,杨氏不得不低三下四求她。 郑氏于心不忍,忙推陆清雨,“你快点去吧,晚饭我来做。” 陆清雨心疼郑氏,“娘你身子不好,放着我做吧。” “娘没事。”郑氏笑道,又吩咐弘羽,“让他给我帮忙吧。” 陆清雨这才放心,细声交代弘羽,“听我娘的话。” 弘羽看着她笑笑,也不晓得他听懂没有。 其实郑氏是有私心的,弘羽跟着陆清雨进进出出次数多了,必定会惹人嫌话。 陆清雨就拎着自制的药箱跟着杨氏去了。 陆曼儿正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陆清雨上前查看,差点儿没有喷笑出来:就见她本来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现在肿胀得五官都看不清了,跟发面馒头一样,比平时大了几倍不止。 陆清雨捂着嘴,轻轻叫了声,“曼儿……” 陆曼儿脖子僵硬,缓慢又艰难地转过头来,从两道缝隙里看清来人是她,气急之下就赶紧往里转脸,却不料用劲过大扭了脖子,疼得她龇牙咧嘴,丝丝吸气。 “小雨,你妹妹这脸能治吗?”陆清雨二叔陆书同拄着拐从里间出来,看着女儿的脸十分心疼。 “二叔放心,用点儿药膏,三天就好了。”陆清雨安慰陆书同。 不过她很纳闷,陆曼儿好端端的怎么被驴给踢了呢? “二叔,妹妹怎么就被驴踢了?” 陆书同是个老实人,当即叹一声,道,“你二婶非要你妹妹给王婆子家的驴接生……” 话还未说完,就被杨氏一顿臭骂,“你个老不死的,又能动了是吧?还不快滚回屋里挺尸去?” 陆书同就赶紧闭上嘴,看着陆清雨十分尴尬地摇摇头。 陆清雨看不过去,冷声道,“二婶还是给妹妹抹药膏吧,晚一刻,她这张脸可就难保了。” 说完,放下一个小白瓷瓶子,就拎着药箱告辞。 出了门,她才忘乎所以地笑起来,弄了半天,杨氏母女两个也想赚点儿巧钱,必定是东施效颦,学她给小桌子家羊接生,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被驴给踢了脸。 这母女俩,也真是倒霉! ------------ 十四章  神秘别院 到家已经上了黑影,院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堂屋亮着昏黄的灯光。 她推门而入,弘羽抬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弘羽唇角上扬,对着她笑。 都说灯下看人更美,如今弘羽这张俊逸绝伦的脸,在灯光下一笑,真的灿若星辰,仿若九天神祗下凡,不染人间烟火! 陆清雨心头一滞,忙别开眼,暗想:这家伙什么时候魅力这么大了,竟然搅扰得她这姐姐的心按捺不住了? 郑氏见她回来,忙笑道,“这孩子倒是个灵巧的,一教便会,面是他揉的,肉馅也是他剁的……” 陆清雨细细看去,果见他双手沾满面粉,显然帮了大忙。 “弘羽还真能干,没白养活呢。”她顺口夸了一句,就把陆曼儿因什么被驴踢的话给郑氏学说了,逗得郑氏大笑了一回。 弘羽傻呵呵地看着她们母女笑,也跟着笑起来,小小的屋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肉包子蒸好,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郑氏自打被杨氏嘲讽了一回,心里就存了事儿,特意把弘羽也叫来,跟她们母女两个一桌吃饭。 一大盆肉包子摆在桌子中间,清雨又熬了菜粥,三个人团团围坐,倒也有些一家人的味道。 郑氏先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弘羽,笑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多吃点!” 弘羽接过包子却并不吃,而是转手递给陆清雨。 陆清雨也没当回事,顺手拿了。 对面郑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这个弘羽虽然心智不齐,但心地善良,对她女儿尤其好。又十分好学,假以时日,也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将来把女儿托付给他,她也算全了一桩心事。 陆清雨只管低头吃着鲜咸喷香的肉包子,哪里知道她娘的心思? 隔一日,润生堂掌柜的就派了伙计来接她过去坐诊,郑氏叫她带着弘羽一起去,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出门。 润生堂自打上次救活那个中风半月解不出大便的老头儿之后,生意火红了许多,虽然不能门庭若市,但来的病人也络绎不绝。 胖掌柜的姓秦,一大早就满头大汗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伙计把马车停在门口,喜得忙颠颠地迎上来,“小哥,你可算来了。” 弘羽从车辕上跳下来,伸出胳膊等着陆清雨,陆清雨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懂得这个,不由得心中一喜,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秦掌柜。”打完招呼之后,她就要迈入润生堂的大门,却被秦掌柜的一把给拉住了,神秘兮兮地贴着她的耳朵道,“来了大买卖了。” 见他既紧张又欢喜的样子,清雨不由好笑,故意逗他,“什么大买卖?” “有个大官,他家来人请你呢。”秦掌柜的与有荣焉地看着陆清雨,心里觉得请她坐堂这桩事办得真漂亮,这小哥瞧着瘦不拉叽的,没想到却是个招财的好手,当真是他的福星! “什么大官呀?”陆清雨一脚迈进门槛,漫不经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他家的下人看着都很气派,可不是个大官?”秦掌柜的一边把她往里头引,一边笑眯眯道。 一个人从里面迎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倒不拿大,只温和地问,“这位想必就是坐堂大夫了?真是后生可畏!” 话说得不卑不亢的,彬彬有礼,还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陆清雨忙学着男人的样子跟他见礼,“不敢,不知府上是哪位病了?” “是我们家老爷!”来人显然不想多说,只道,“请小哥跟我去一趟吧。” 秦掌柜的忙撺掇着,“马车我都备好了,你就跟着去一趟吧。” 陆清雨心知他定是收了人家的定金了,想着做大夫这一行免不了要出诊,自然不会推辞。今日她穿了她爹旧衣裳改小的男装,也为的就是出诊方便。 于是她脚不点地又带着弘羽上了车,跟着那人走了。 马车三拐两拐的,却并不是去往什么大户人家的府邸,而是去了富阳城外的一座山庄别院。 润生堂所在的地方乃是离富阳城五十多里地的乌镇上,这一路虽然坐着马车,也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愣是把陆清雨给晃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涌不止。 她苦笑着对坐在她对面的弘羽道,“早知道不去了,这还没到地儿,我倒先晕了,还怎么给人看病?” 因为车上四个人,车夫和那个仆人坐在车前,她又身着男装,弘羽也就跟她坐车内了。 弘羽听她抱怨,愣了下,似乎弄不懂她什么意思。 清雨皱皱眉,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揉着太阳穴,“真是跟你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话落,弘羽忽然从对面坐过来,伸手就把清雨揽过去,让她靠在他的身上,而且还体贴地伸手替她揉着太阳。 这可把陆清雨给惊讶坏了,瞪着一脸认真替她揉脑袋的弘羽,好半天才把那能塞得下鸡蛋的嘴巴给闭上,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来,“你,你能听懂我的话了?” 弘羽不吭声,只是嘴角翘了翘,看得清雨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天啊,真是老天有眼呐,你这么个石头人竟然也被我给捂化了……” 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陆清雨有些尴尬地咳嗽一下掩饰,“我的意思是说,你可真聪明,才几天功夫就把你给教会了。” 弘羽手中的动作不停,只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陆清雨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无奈头太晕,身子刚坐直就难受得歪在弘羽的身上。 接下来的路程,她几乎是一路哼哼唧唧地一会儿趴在弘羽的背上,一会儿趴在他的腿上,反正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弘羽好脾气地任她使唤,陆清雨十分满足,心想有这么个弟弟可真好! 一路折腾下来,她不由得暗想,幸好带着他了,不然自己可真撑不住。再者,她要真的孤身一人去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别院,还真有点儿害怕。 马车一直驶入别院的二门方才停下,陆清雨昏头昏脑地被弘羽半托半抱地下了车。 接她的那个下人十分抱歉,“让小哥遭罪了,实在是我家老爷病得太重,卧床不起。” “无妨,现在就去看看吧。”脚一站到地上,她精神许多。 跟着那人进了别院的大门,陆清雨顿时警惕起来。 清幽幽的大院子,茂竹修林,繁花似锦,可四下阖无一人,鸦雀无声,除了给他们开门的老苍头,并不见别人。 可竹林幽深处,好像有一双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们,让人后背发凉! ------------ 十五章 便秘专业 陆清雨心下讶异:这是何等人家,怎地如此排场? 大门口忽然冒出两个黑衣人来,上前站在陆清雨和弘羽面前,带路的下人忙道,“还望小哥别见怪!” 就拿出两根黑色的布条来。 事到如今,只能客随主便。陆清雨和弘羽两人眼上被蒙了布条,跟着来人往里面走。 带她来的那个下人此时不声不响一个劲儿地埋头前行,路上除了他们三个的脚步声似乎再无别人。 她心下掂掇,不由得伸手死死攥住弘羽的衣襟,她没意识到,这几日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他颇有依赖了。 那下人头前带路,一直把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方才给她解开布条,弘羽眼睛上依然蒙着。 陆清雨揉揉发酸的双眼,扫了四周一眼,这里与外面截然不同,赫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桩子一样立着许多黑衣人,个个挺胸凸肚,目不斜视,显然行动有素,非同凡响。 陆清雨扫了一眼,没敢仔细看,就跟着那下人拾步上了丹墀,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小厮挑了帘子。 那位带路的下人先回头对着清雨笑笑,道,“小哥还请稍后,容我回禀。” 陆清雨颔首,那人就进去了。 好一会子,他方才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雨随他进去,弘羽刚要迈步,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去路,“你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清雨回过头来,见弘羽面色焦急,想要冲破那两人的阻拦,只得安慰他,“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既然来求她治病,想必不会为难她。要真有危险,这么多人,弘羽也是单拳难敌四手! 拍拍他的手背,陆清雨安慰他,“在外等着我,我一会儿出来!”弘羽就平静下来。 屋内一明两暗三间,阔朗轩敞,病人就在东里间的炕上。 炕前还站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垂首侯着。 陆清雨上前,就听带她来的那个下人对炕上病人道,“老爷,大夫来了……” 炕上人面朝里躺着,听见声音往外侧了侧身子,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 清雨低头看时,见那只手枯干粗糙,手背上青筋遒劲,显得主人饱经沧桑。 陆清雨不过是扫了眼,就麻利地从药箱里捧出药枕垫在那人手腕下,凝神诊脉。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暗笑:她这成了治便秘专业户了?怎地一个两个都拉不出屎来? 看来,她的成名之路就是治别人拉屎了。 “只需紫菀末即可!”陆清雨站起身来,对病床前侯着的那位下人道。 那位下人顿时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小哥,就一味紫菀?” 连方子都不开,这不是在开玩笑吧?给主子看病的国医名手不下十来个,怎么这小哥儿轻飘飘地就一味药? “成与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陆清雨知道她没名气人家不会信她,那只有疗效才最有说服力。 炕上的病人哼了声,炕前那位年轻公子出声问,“父亲可是想试?” 炕上人不吱声,那两位年轻公子就转过身来,对那下人吩咐,“就照父亲意思办。” 那下人忙领命而去。 陆清雨收拾好药箱正要告辞出去,刚一抬头就对上那位公子,顿时一双明丽的眸子一下子瞪大了。 天啊,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眼前这位公子五官精致、眉目如画,面上带着微笑,见之忘俗,竟如春风拂面。 竟然和,竟然和弘羽如同一个模子雕出来的。 这要不是她让弘羽等在外头,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弘羽一转脸闯了进来呢。 唯一不同的是,这人一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漾满笑意,就算是偶尔一瞥也觉得他始终在笑。 弘羽的眸子就是一片纯净,孩童般不染俗事,也不会如同这人般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见陆清雨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看,慕容弛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都怪他生得太好了,连男人见了他也目不转睛。 陆清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下丹墀的时候还差点儿崴倒,幸好等在下面的弘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 也不知道他蒙着眼怎么听得出来是她的。 她定了定心神,赶紧把头发蓬乱遮住大半张脸的弘羽往门口推,也幸好他被蒙住眼睛,才看不出他的真实面目。 弘羽听话地任由她拉着去了垂花门口,刚要转过脸来看她,又被陆清雨三两把把头发抓乱,垂在脸上。 “听话,低着头!”陆清雨飞快地在他耳根小声道。 弘羽就垂着头背对人站着了。 没人会注意他们这么不起眼的小人物的,陆清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就有人来给她蒙上眼。 不多时,里头传来话,说是那位老爷服了紫菀末,大便畅通,人也精神许多。 先头带他们来的下人出来打赏了他们一锭泛着银霜的银子,就有人带陆清雨和弘羽往外走。 刚出小院门就有人扶着他们上了马车,倒不用费事再走到大门口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先头带路的下人才给他们解开布条,陪笑道,“委屈小哥了。” 陆清雨摇头,“无妨!” 今日那病人不定什么来头,蒙着布条对他们来说倒是好事,也免得将来被人杀人灭口。 只是那位年轻公子跟弘羽长得如此像,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弘羽的身世有关。 那位下人把他们一直送到乌镇润生堂方才折返,也算是客气了。 一下车,陆清雨就把弘羽揪到一边,悄声嘱咐,“今日这事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见弘羽那懵懂的样子,她又松了口气,这家伙也就跟她还能说几个字,在别人眼里怕就是个哑巴。 他们进了润生堂的门,秦掌柜的喜得忙迎上来,“今日可赚到大钱了?” 陆清雨从腰间掏出那锭银子,朝秦掌柜手里一放,“这是打赏的……” 秦掌柜的顿时喜出望外,喜得一张胖脸上的肉都哆嗦了,“这么多。” “我是坐堂大夫,按月拿银子就可,这余外的,就交给掌柜的了。” 要想干得长远就不能抠门,赚钱的机会有的是,陆清雨虽爱才如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底线的。 秦掌柜的见她这么上手,自然十分满意,笑道,“要不是你医术高明,咱们也没这么多生意。这样吧,五五分。” 秦掌柜的也是个会来事的,知道细水长流。 ------------ 十六章  无情死士 “天晚了,小哥不如歇在铺子里?”秦掌柜的很是热络。 清雨自然不能,“我娘身子不好,我要回家照顾她。” 秦掌柜的派了马车送他们。 天已经上了黑影,出了乌镇,那天就黑透了。 黄土路两边都是杨树林,一阵风刮过,树叶子哗啦啦响,呜呜嚎叫着,如同万鬼齐哭。 陆清雨没来由浑身抖了下,往弘羽身边靠了靠。 弘羽看了她一眼,顺势揽住她的肩头,陆清雨也没觉得不妥。这两天她真把他当成亲弟弟了。 行到那日歇脚吃浆果的密林边时,那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车夫早就把马灯点上,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照在坎坷不平的黄土路上。 “小哥,这段路不好走,你坐稳了啊。” 陆清雨是秦掌柜的座上宾,润生堂因她而火,车夫对她也是恭敬有加。 “不碍事,慢慢走就是了。”她客气了一声,却没听到车夫的回应。 她也没在意。 不过那车速忽然快起来,颠得人好似在浪头上晃。 陆清雨紧紧抓住弘羽的手,大声朝外头喊,“师傅,你慢着些……” 心里却纳闷起来:刚刚车夫还说路不好走,要慢点的,怎么一眨眼就变卦了? 弘羽却身子笔直地坐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面无表情。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 车速不减反增,晃得清雨五脏六腑几乎都错位了。 她气得面色发白,刷地一下拉开帘子,想臭骂那车夫一顿,却发现车辕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黑衣人,戴着宽檐大斗笠,看背影就觉得有股子冷气嗖嗖往外冒。 不是之前的那个车夫! 难道她被打劫了? 一瞬间,清雨脑子里就过了这么多。 只是她要钱没钱,要色? 她转转眼珠,余光从自己身上扫过,瘦得豆芽菜似的,面色蜡黄,能有什么看头! 难道是劫弘羽的? 他倒是有色,不过眼下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头发蓬乱着遮了半张脸,似乎也不怎么吸引人! 何况对方是个男人,难道是断袖? 这当口她还能胡思乱想,陆清雨也是服了自己了,不过弘羽纹丝不动,她就开始着急起来。 这家伙怕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吧? “喂,这人不知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咱赶紧逃啊。”她拿胳膊肘子戳戳他的腰,贴在她耳边嘀咕着。 弘羽侧脸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莫测。 陆清雨傻了:这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啊? 眼下要命的关头,偏偏这么大个男人啥都不懂,可怎么是好? “要死了,你也不懂?”无奈之下,她只得跟他比划,“这人一会儿就把咱们,咔……”她拿手在弘羽脖子上划了一下。 弘羽黑晶晶的眼珠在蓬乱的发丝后转了转,终于有点反应了。 陆清雨面色一喜,心想这家伙背着她跑,应该能行吧? 不过转眼又担忧了:上次是背着她走回家的,这次要是背着她跑的话,肯定跑不过驾车人的。 怎么办,到底还能不能活? 她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手悄悄地伸到药箱乱摸,能摸到一根银针也好! 正在此时,那马车戛然而止。 惯性使然,他们两个猛地往前冲去,陆清雨心里喊着“完了完了,肯定摔出去了。” 不料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把她牢牢圈回去。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尚且没有回过魂来:弘羽到底怎么做到的? 靠在他怀里,她心里安稳许多,也没那么害怕了。 车辕上赶车的黑衣人慢慢转过身来,宽檐斗笠遮挡着他的脸,压根看不清他的长相。 清雨只看到他一方微微凸起的下巴,下巴上一圈儿短而密的黑须。 “阿弘,主子等你多时了。”那人一张嘴露出一口黄板牙,声音阴恻恻的,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阿弘?是谁? 陆清雨狐疑地仰脸看着弘羽,在叫他吗?他名字叫阿弘? 却见弘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黑衣人,似乎听不懂。 黑衣人也不急,只阴阴一笑,“没想到你小子命大,竟然没死?” 陆清雨现在丝毫不怀疑,弘羽就是这人嘴里所谓的“阿弘”了。 他和这黑衣人到底什么关系?还有刚黑衣人说的主子是谁? “怎么,才几日就交上朋友了?”马灯晃晃悠悠,光线也明明灭灭,黑衣人的声音也有点虚虚实实的。 陆清雨心中一惊,一颗心不由得提上来。 “你知道,死士是不能有朋友的。”果然,黑衣人话锋一转,矛头指向她。 “杀了他,主子还能收留你!”黑衣人指着陆清雨,干脆利索地下令,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人不容置疑。 原来,弘羽是个死士! 陆清雨心中的震撼简直快要把她所有的情绪淹没,死士都是冷酷无情的,他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她之前可是听说过,豢养死士的人,都有控制死士的手段,要么下蛊,要么用毒。 死士也是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条件地听从另一个人的命令,只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弘羽,体内是不是也有蛊或者毒,为了活命,他会杀了她吗? 似乎感觉到怀中人瑟缩了下,弘羽揽着她肩头的手加大了力道,似乎想通过他的掌心传递给清雨一丝力量。 “怎么,舍不得?呵呵……”黑衣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弘羽有所行动,就磔磔笑起来,黑夜里,像是躲在阴暗处的鸱鸮,让人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可知道,主子不收留你,你就是死路一条!”黑衣人使出杀手锏,果然,弘羽的身子抖动了下,面上也似乎有一丝动容。 “杀了他,你就能见到主子!”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清雨感到揽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添了些力度,大得能把她的骨头捏碎。 “对,杀人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你要真的舍不得,手只要拧住他的脖子,一瞬间他就死了。” 黑衣人阴沉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丝丝如毒蛇般吐着红芯,艳丽中透着诡异。 陆清雨面色惨白,一双清丽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弘羽:难道他只是一个杀人的傀儡,一个没有感情的死士? ------------ 十七章  别怕别怕 弘羽的手动了,慢慢滑下陆清雨的肩头,看样子要行动了。 清雨闭上眼睛,一颗圆润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到腮边,昏暗的夜色里,晶莹剔透,像是上好的水晶,带给人无限的向往。 这是在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吗?她从义庄的死人堆里救了一个死士,如今这死士为了活命不得不杀了她! 只是她似乎对弘羽恨不起来,心里并没有铺天盖地的怨气! 耳边隐隐有一阵风掠过,微微的,不细细体察还真的感觉不到。 马车有一瞬间的震动,还有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好似什么断裂的声音,旋即归于平静。 陆清雨不敢看,生怕一睁眼就看到弘羽那张纯真无邪又清俊飘逸的脸上有狰狞的杀气。 可是,她的腮边忽然覆上一个东西,有些温热、有些粗粝,在一点点往上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一惊之下眼皮颤了颤,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从缝隙里看到弘羽正伸手用拇指在她的脸上摩挲着。 发生了什么? 她霍然把一双清丽的眸子瞪大,惊慌失措地望着弘羽。 就见弘羽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眸中有一种虔诚的神情,像是在看如珠似宝的东西。 精致的五官一如从前,她也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狰狞邪恶的表情,那双凤羽般的明眸纯澈如泉水,不同的是多了一丝似乎是疼惜怜爱的东西。 陆清雨看不大明白,还以为是弘羽在杀她之前挣扎犹豫呢。毕竟他这几天跟她相处,也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 不过她余光扫到车辕上的那个黑衣人,软软地瘫在那里,脑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着,若不细看,还以为他睡着了,只是在陆清雨这个医学专业人士眼里,他脖颈已经断了。 是弘羽拧断的?方才那声轻微的脆响,就是黑衣人脖颈发出的? 陆清雨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这意味着什么? 弘羽背叛了组织,从此将无从安身,甚至性命不保! 是为了她吗? 她呆呆地看着弘羽,发现这厮依然专注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陆清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给她擦泪。 天,这是铁树开花了吗? 弘羽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傀儡? 她难以相信地晃晃脑袋。 夜风拂过车帘,飞起的车帘一角扫过她的脸,她瞬间清醒过来,忙推着弘羽,“快,咱们快逃!” 刚才黑衣人说弘羽还有个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如今弘羽杀了黑衣人,他的主子还不得清理门户啊? 弘羽似乎还没擦够她的眼泪,颇有些委屈地眨眨眼。 恐惧占据了陆清雨的心头,她没心思安慰他,急吼吼地,“会驾车不?驾车跑得快!” 弘羽傻傻地望着她。 “老天爷,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陆清雨哀嚎一声,一咬牙,撩开帘子钻出去,一脚把黑衣人给踢下去,自己坐在车辕的位置。 “驾!”摸着鞭子,她狠狠抽了马臀一下。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发疯般往前跑。 陆清雨被这冲劲带得一歪,挽着缰绳的手就被勒住,情急之下又腾不出手去解,疼得她泪水涟涟,差点儿没有厥过去。 一只大手伸过来,先把她歪倒的身子固定住,接着,又把缠绕在她手上的缰绳解开。 疼痛消除,陆清雨吸着冷气揉着勒破皮的手心,头都不回一下。 她还在气头上呢,这个该死的家伙! 弘羽不声不响地接过鞭子,驾轻就熟地赶起车,那只揽着她的手始终都没松开。 陆清雨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弘羽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只要她去做,他肯定跟着,有危险,他一定会出手相救! 如此,她有门道了。 身后响起奔马的声音,马蹄踏地,掠起一阵狂风,林中惊鸟飞窜,注定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她死死抓住弘羽的衣襟,唯恐摔下快要飞起来的马车。 没想到弘羽驾车倒是把好手,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马车,竟被他驾驭得像是一艘灵活的小船,在坎坷的黄土路上,飞速前进。 “不能回家,先甩开他们。”陆清雨手指斜斜一伸,弘羽心领神会,朝着黄土路另一端驶去。 陆清雨松了口气,弘羽是个死士,那身后追来的人绝不是什么好人,杀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要是叫他们追到自己家里,她娘还有牛角洼的村民们还能有活路吗? 也不知道弘羽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反正她一指过去,他就立马掉转马头,两人无形中竟然配合地相当默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陆清雨只觉得心肝脾肺肾全都错位了,一张脸被飞沙走石打得麻痛,都失去知觉了。 此时的她,连神志都有些昏沉,手早就忘了抓住弘羽的衣襟,幸好弘羽一只手揽着她始终没松开,她才不至于被甩下马车。 只是经过这么一番狂奔,他们的马车明显快散架了。 驾车的马大口喷着白气,速度越来越慢,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后面的人马层层围了上来,弘羽把陆清雨往怀里揽了揽。 陆清雨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盯着那一个个戴着宽檐斗笠、一身黑衣黑裤的黑衣人,惊慌不定。 足有十来个人,弘羽怎么对付得了?她今晚怕是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背叛主人者,杀无赦!”为首一个黑衣人阴森森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晃了晃手中的鬼头刀。 昏暗的光线中,刀刃上发出一股瘆人的冷芒。 带着冷冽杀气的鬼头刀当头劈下来,陆清雨眼睛一闭就往弘羽怀里钻,倒不是她矫情,实在是恐惧下的下意识反应。 耳边叮当一声脆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似乎有重物轰然倒塌。 弘羽的胳膊有力地揽着陆清雨的背,她的脸窝在他的怀里,坚实温热,能清晰地听见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知道响起几回,直到四周终于恢复岑寂,陆清雨才敢把脸从他的怀里抬起来。 马车四周全都是或躺或卧的黑衣人,身上也不见有什么伤口,更没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只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显然不是死了就是昏过去。 而弘羽,依然岿然不动,手中悠然握着马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都死了?”见惯死尸的清雨,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声音还是有些干涩,似乎从嗓子眼儿往外挤出来一样。 听见她的声音,弘羽才把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得似乎沁出水来。 唇角微微上扬,他默默地看着清雨,殷红的唇瓣开合了几下,在陆清雨诧异又期待的注视中,终是吐出两个字,“别怕!” ------------ 十八章 他走了吗 陆清雨的心顿时凌乱了。 面对黑衣人的鬼头刀,她的确怕得要死。 可是窝在弘羽怀里的那一刻,莫名地她就不怕了。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种同生共死的错觉! 而今听他费力地说出这两个字,她的心就像是在热油里滚了一番,况味难辨。 四周静悄悄的,时不时有几声草虫的唧唧声,伴着远处漆黑的夜色,仿佛置身无垠的荒原。 马车动起来,就着昏黄的灯光,弘羽带着她,缓缓驶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夜已深,道路更加难辨,陆清雨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迷路,更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全身而退。 不过有弘羽在,她的心就安稳许多。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她隐隐看到前方有一处村庄,坐落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脚下,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偶尔闪过,还有几声狗吠响起。 她的心亮堂起来,惊喜地拐了拐弘羽,“喂,我们找到家了。” 弘羽没有吭声,只扬起鞭子轻轻甩了个漂亮的鞭花。 陆清雨佩服极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弘羽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腰身的手往他怀里拢了拢。 陆清雨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记得路?” 这次弘羽倒是有反应了,不过还是没说话,而是抬起另一攥着鞭子的手摸摸她的脑袋。 清雨有些发呆:这是在表扬她说得对吗? 往常在家里,她觉得弘羽表现好就会摸摸他的头,这家伙这是有样学样了? 快到家了,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看弘羽似乎也是这样,于是她也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谁知这家伙还上瘾了,竟然把脑袋一低,就往她手心里蹭,没奈何,她只得耐着性子多揉了几把,把他本就蓬乱的头发揉得鸡窝一样。 到家的时候,堂屋里还有微光,郑氏显然在等着他们。 两人下了车,又把马解下来牵进院子,清雨去灶下抱了捆干草喂那马儿,郑氏听见动静,端着油灯从窗户里往外看,见是他们两个,忙打开堂屋门,迎上来。 “怎么才回来?” 清雨忙接过油灯扶着郑氏往屋里走,道,“润生堂的生意火得很,一直看到天擦黑才看完,弘羽赶的车,走岔路了……” 前半句有些夸大,后半句倒是实话。 不过郑氏并不会多想,以为事实本就如此,埋冤了他们几句也就过去了。 又问他们用过饭没有,要下厨给他们做点,被清雨给拦住了,“娘别忙活了,反正明日不出门,我自己来就是。” 把秦掌柜给她的银两掏出来交给郑氏,清雨故作欢喜道,“等攒够了银子,咱也吃香的喝辣的。” 郑氏也跟着欢喜起来,被清雨好说歹说方才进屋睡觉。 陆清雨这才找着空儿来到灶房,就见弘羽正坐在草地上,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你到底什么来头?”清雨蹲在她面前,注视着那双精致纯澈的眸子,轻轻地问。 弘羽摇摇头,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清雨不由得叹口气,无奈道,“你定不是个坏人,只是你这身份实在是太过惊骇,如果真如那黑衣人所说是个死士,怕不能在我家住了……” 话刚落,就见弘羽的眼神变了,纯真干净的眸子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悲伤,一霎间就逆流成河,几乎不曾让清雨淹没其中。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赶紧别开眼睛,却狠心把话说完,“你知道的,我家里还有娘,我不能不多想。” 今夜那些追捕弘羽的人足有十几个,个个都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他继续住在她家里,谁知道那幕后的主子会不会追杀过来? 到时候,她和郑氏还能独善其身吗?弘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确保她们母女的安危吧? 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救回来的陌生人身上! 一闪而过的“陌生人”深深刺痛了她,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于她,的确是个陌生人,一个相处了短短几日的陌生人。 虽然他叫她“姐姐”,让她摸她的脑袋,甚至救过她的命,可这都是在他心智不全的情况下发生的,一旦有朝一日他恢复心智,他还会认她这个“姐姐”吗?还会拼死护着她吗? 她不敢奢求,只想守着郑氏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对于那些打打杀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弘羽的眸光由悲伤转为平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低下头去,盯着地面看,让清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而她,也不想琢磨。跟他交流太费事,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他有他的人生,她既然不能参与,那就远离吧。 “饿了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片刻,她起身生火,开始做饭。 香喷喷的腊肉,配上软糯的米饭,令人食指大动。 搁在平日,弘羽肯定能吃上半锅。 可今晚,陆清雨直到把饭菜盛好,塞在他的手里,他都无动于衷,似乎这喷香扑鼻的饭菜于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怎么不吃?”清雨强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这也没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吃完天亮该走了。” 说完,她幽幽叹息一声,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索性起身回到自己屋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明明今夜担惊受怕,可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也不知道灶房里的弘羽有没有把饭吃完? 不过他食量如牛,那么香的饭菜,他一定会吃完的吧? 如今他也能听懂她一些话了,方才他眼睛里的悲伤可不是假的,明日一早,他该走了吧?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 陆清雨强迫自己清空脑子里的不快,逼着自己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等醒来时,枝头已经有鸟儿在叫,窗纸上泛了白。 她有些慌乱地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 灶房里,破旧的木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她忽然有点儿近乡情怯,三步之遥,竟然不敢往前迈,生怕推开那扇木门,里面的场景让她接受不了。 见着东方露出鱼肚白,她咬咬牙,终是鼓足勇气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灶前的草地上,早就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灶台上,一个黑色的粗瓷大海碗里,雪白的米饭、喷香的腊肉好端端地搁在那里,一口没动。 也不知道,弘羽走了多久。 陆清雨的泪,刷地落下来。 ------------ 十九章  你替了他 “怎么站那儿不进去?”郑氏起来了,见清雨站灶房门口不进去甚是纳闷,“弘羽起了吗?” 清雨赶紧抹一把泪,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起了吧?可能出去玩了。” 郑氏也没在意,弘羽那么大个人,一大早也许跑哪儿溜达去了。 母女两个做好饭,那天已经大亮了,弘羽还没回来,郑氏不由得急了,“这孩子平日里也不瞎跑,这都饭点了,也不知道回来。昨夜你是不是给他吃多了?” 弘羽贪吃,郑氏见识过,饭时那是顿顿不落的,今日真是让她诧异。 清雨点点头,勉强笑道,“管他呢,也许伤好了走了也说不定。” “那就没良心了,”听她这么说,郑氏面色不快,“好歹也是咱们把他救活了,不说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至少也得说一声再走啊。” 清雨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真相她不敢告诉郑氏,可看着她冤枉弘羽,她心里又觉得难过。 咬咬牙,她觉得与其让郑氏担惊受怕,还不如就这么瞒着算了。 只是苦了弘羽了。 一天她精神都恹恹的。 傍黑时分,刘老爹来叫她,说是义庄又来了不少死尸。 她匆匆扒了几口晚饭,和郑氏交代一声,就同刘老爹出发了。依然如往常,她和刘老爹一人提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笼,急匆匆地走在夜间的小路上。 黑黢黢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走熟了的小路,不用看也能摸着。只是今夜,似乎格外安静了些,连声虫鸣都没有。 这让陆清雨没来由头皮发紧。 “老爹,我怎么心里慌慌的?”陆清雨心中不祥的预感慢慢攀升,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刘老爹的袖子。 刘老爹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着:“没事没事,天天走的路,怕什么?”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到底是个女娃,跟他干了这么多天,胆子还是小。 陆清雨心头的不祥感不仅没减轻,反而随着越来越接近义庄更加重了。 义庄的大门依然开着,两盏西瓜灯笼挂在大门口的门楼下,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地晃着,为这不祥之地越发添上几丝阴怖。 “老张头,我来了。”刘老爹站门口喊了一声,大摇大摆跨进门槛。 陆清雨心里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哐当被关上,像是在心头重重捶了一下。 她霍然回头,就见门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黑衣蒙面人,无声无息地逼近。 “老爹……”她惊吓之余,发现声音在嗓子眼里竟然发不出去了。 “他娘的,老张头睡死了么?”刘老爹咋咋呼呼的还往前走,不料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棍打在后脑勺上,扑倒在地。 陆清雨静静抠着腰间的牛皮包,额头上冷汗涔涔,结结巴巴问,“你,你们是谁?我,我就是个缝尸的,跟你们无冤无仇……” 黑衣蒙面人并不理她,一人上前一把扭住她的双臂,疼得她几乎滚下泪来。 另一个人把倒在地上的老张头往停尸的屋里拖。 陆清雨跌跌撞撞的被人给拖进屋里,就见当地一张椅子上绑着一个人,嘴里塞着一块破布,一见她呜呜叫,不是老张头是谁? 她和昏死过去的刘老爹同样也被绑上,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移时,隔壁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人走进来,看那姿态,分明是个女子。 只是那人头上扣着兜帽,昏暗的光线中,一时看不清她的容貌。 陆清雨这会子心里镇定许多,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都是不起眼的小老百姓,不过是赚点儿辛苦钱,压根儿不会得罪什么人,如今平白无故遭了这一出,定是遇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到现在没被杀了,只是被绑在这里,想来是这群人有什么事要问。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打定主意,静待下文。 红衣女子轻移莲步,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陆清雨,片刻忽然笑起来,声音如泉水在山涧流淌。 “这位小哥,你可见过这个人?”女子双手慢慢展开一个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目秀洁,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一双荒漠般的眸子很是惹眼。 陆清雨只瞥了一眼,心中就掀起狂风巨浪,这不是弘羽吗?难道这红衣女子就是他的主子? 她不确定他们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老张头有没有交代,所以很是小心地开了口,“我只是个缝尸的,这几天见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嗤……”女子笑得人畜无害,近前一步挑起陆清雨的下巴,两个人面对面,陆清雨看到她兜帽下的脸。 美得惊心动魄,无与伦比,一笑倾城,娇艳如花…… 她简直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女子的美貌了。她自认为自己的颜值已经不低了,可在这女子面前,就只是个清汤挂面般的存在。这女子是绚烂的牡丹,她就是那朵路边的小野菊。 陆清雨一时看呆了。 “哟,这寻常的小地方还有这等货色!”女子颦眉一笑,差点勾去陆清雨这个女子的魂! 身为女子,陆清雨真的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既然你没见过他,不如,你就替了他!”女子自言自语地笑着,把手一松。 陆清雨不明白怎么才能替了弘羽。 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就上来两个,给她松绑,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姐,这两个人怎么处置?”黑衣蒙面人头头问那红衣女子。 “烧了吧。”女子淡然一笑,转身往外走,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本是个烧尸的地方,多烧两个人无妨!” 陆清雨顿时从愣怔中惊醒过来,怒视着红衣女子,“他们不过是两个老人,求求你们放过他们。” “瞧瞧,这还发善心了呢!”红衣女子声音好听得似乎流淌出蜜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清雨,“要不,你替了他们?” 陆清雨语结:她再圣母也替不了被烧死啊。 这女人好似在耍着他们玩,一口一个“替”,把人命当儿戏,跟碾死只蚂蚁一样,不知什么来头! “既然做不到,那就走吧。”红衣女子嘲讽地看着她,迈步往前走去。 陆清雨简直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黑衣蒙面人把门封了,在门窗上泼了清油,拿火把点着…… 火苗舔着窗棂子哔哔啵啵欢快地烧着,瞬间照亮漆黑的夜色。 红衣女子驻足旁观,烈火映着她娇美的容颜,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 二十章   铁钉炒肉 陆清雨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抠破掌心都不自觉。 她虽然不能替老张头和刘老爹去死,但也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想到刚才红衣女子拿着卷轴问她,脑子就飞速转起来。看来这红衣女目的是找人,若是说了,能不能救了这两个老头? 心里念着“对不住了”,她朝红衣女子喊起来,“烧了他们两个,你就找不到画中人了。” 红衣女子高深莫测地转过脸来,笑眯眯看着她。 陆清雨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我知道画中人在哪里。” 红衣女子缓缓伸出手,皓腕如雪,纤细柔美。 黑衣蒙面人立即上前打开门,却没再有动作。 陆清雨知道这是在等她说画中人身在何处呢。 映着熊熊烈火,她看到屋内被五花大绑的两个老人家哀哀欲绝的眼眸,心下不由一颤,把牙一咬,道,“我们前些天抬回去一个将死之人……” “你救了他?”红衣女子声音又尖又细,全然不复方才那般清脆柔媚,像是碎裂的瓷器在心尖上划了一道,让人很不舒服。 陆清雨点头,“是,本来快死了的,不过熬过来了。”她没敢说弘羽是个镜面人,这也许是她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她不知道红衣女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怪不得他这么护着你,救命之恩啊。”红衣女子阴阳怪气地说完,轻轻拍了下手,“既然他那么重情义,那就好办了。” 陆清雨这下确定红衣女子就是弘羽的主子了,心下不由忐忑起来。这些人杀人如麻,今夜能绕过他们吗? “在哪里?”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红衣女子又转过脸来问陆清雨。 正身陷恐惧中的清雨吓了一跳,禁不住结巴起来,“他,他走了。” “走了?”红衣女子声音拔高许多,火光映着她的面容,不知为何,不似方才那般娇媚。陆清雨总觉得那女子的面容越来越诡异,不由一滞。 “他怎么走了?”红衣女子忽然恼怒了,声音带着丝丝裂帛之音,如利刃般贯穿人的五脏六腑。 清雨苦笑:他走的理由她能说吗?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就算她说弘羽被她撵走,她也不会放过她的吧?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吧。 黑衣人拖着她走出义庄大门,身后一声不轻不重的吱呀声,回头一看,就见停尸房的门又关上了。 火舌彻底吞没那两扇破旧斑驳的门,还有门内两个满眼绝望的人! 一股无名业火腾腾窜上陆清雨的脑门,她停住脚气得大声质问:“你们这是言而无信啊?” 红衣女子似乎料着她有这一出,侧过头,讥讽地翘翘唇,充耳不闻。 陆清雨气炸了,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放开他们……” “这世上的冤死鬼很多,多一两个,不算什么。”红衣女子似乎受不了她的吵闹,面色十分不耐地停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叹着,“这两个老头一把年纪还过得这般艰辛,我这也是帮他们……” 蛇蝎心肠的女人,这世上怎么有这种三观如此混乱的人? “不放人你就永远见不到他!”陆清雨再也管不了许多,脖子一梗,扬声喊着。 红衣女子勃然大怒,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掏出一方精致的帕子细细地擦着微汗的额头,冷哼一声,“威胁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就目视黑衣蒙面人头头。 那人一招手,就有几个黑衣蒙面人跑到义庄院子里抬出一口薄皮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摆放在陆清雨面前,她就知道今晚怕是交代在这里了。她悲痛欲绝,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会把弘羽抬回去了,如今不仅自己活不成,连带着老张头和刘老爹活活被烧死,真是造孽啊。 她闭上眼,一声不吭。 “怎么,怕了?”红衣女子磔磔笑起来,如同暗夜中的怪鸟,不复之前悦耳。 “不是很厉害吗?”她抛下那方洁白的绣帕,上前一步,凌然盯着陆清雨,“本小姐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话落,两个黑衣蒙面人就架着陆清雨走到棺材旁。 见这势头,陆清雨知道红衣女必不会善罢甘休,忙喊道,“你说过我说出画中人下落会放了我们的……” “我说过了吗?”红衣女子偏头看着身边的黑衣人,眨眨眼,一脸的无辜单纯。 黑衣蒙面人俱都摇头。 陆清雨无法,只得咬着下唇,道,“我死了,谁也找不到他。” “呵呵,你死了,我就问不出来吗?”红衣女子显然不受陆清雨要挟,笑着摇头,“真是愚蠢至极!义庄的人都有名号的吧?” 陆清雨一怔,暗暗后悔,怎么忘了这一茬?刘老爹这样的扛尸人在官府都是备了案的,一查便知。 看来,这女子和官府怕也有些关联。 红衣女子见她不吭气了,不免觉得意犹未尽,就笑着对那黑衣蒙面人颔首,“给她来个铁钉炒肉吧。” 陆清雨哪里知道什么是铁钉炒肉?不过她不笨,一听这名儿就注定不是什么好事,忙警惕地瞪大眼睛看着红衣女子。 黑衣蒙面人把她轻飘飘抬起来,放平躺在棺材里,旋即就拿来铁锤、铁钉,把她两只手固定住,要给她来个“铁钉炒肉”! 陆清雨怕了,真的害怕了! 一根泛着幽光的铁钉在她眼前一晃,黑衣人朝她指甲缝里扎去。 “啊,救命啊……”情急之下,陆清雨再也绷不住了。 红衣女子唇角上扬,美丽的眸子里笑容如同罂粟。 下一瞬,正要把铁钉扎进陆清雨指甲缝的黑衣蒙面人忽然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另一个箍着她手的黑衣人刚一抬头,就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 红衣女子身边的黑衣蒙面人立时如临大敌拔出佩刀,把她护在中间。 陆清雨缩回自己无力的手,彷佛指尖已经被钉过一样。她暗自纳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听红衣女子身边的黑衣人接连四五个砰砰倒下去,跟谷个子一样。 红衣女子大惊失色,环顾了眼四周,咬牙笑道,“阿弘,是你吗?” 尖细的声音在寂寥的夜空里隐隐回转,却没有任何应答。 ------------ 二十一  我保护你 义庄是个邪乎的地方,如今又发生了此等怪事,红衣女子如此蛇蝎的人,也有些怕了。眼看着还有五六个能战斗的黑衣人围在她身边,她一跺脚,丢下棺材里的陆清雨,面色惊慌地逃了。 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只有大门内的停尸房里传来烈火燃烧的毕毕剥剥声。 陆清雨望望头顶漆黑的天,伸手扶住了棺材帮。就算有鬼,那也是救了她命的鬼,她怕个什么劲儿? 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四处乱看了一通,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就不顾一切跌跌撞撞跑向停尸房,她要打开门,救出刘老爹和老张头。 门上了锁,铜芯的铁锁。 她不会开锁,只能撞门。 两扇破旧的木门,在平日里看着也是风雨飘摇的,可谁知道她那纤瘦的小身板撞上去,不仅没有开,反而把她的肩头给顶得一阵剧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张爷爷,老爹,你们,听见了吗?”迫不得已,她喊起来,希望里头的人听见之后能帮一把。 里面的人不知是死是活,一点动静都没有。 屋顶上纷纷落下烧焦的粱木,这屋子眼看要不支,陆清雨又急又怕,只得狠下心来又撞去。 她去势凶猛,已经做好了肩头被撞破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只大手隔着她的右肩和门扇,卸去了她的力道。 义庄这么邪乎的地方,还有旁人? 她惊惧之下猛然抬头,就见一张俊逸冷傲的脸正看着她。 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熊熊烈火中,宛若天人之姿,不是她家弘羽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万万没想到他这时候能赶来,对清雨来说不啻一个大救星! 弘羽只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清雨也不计较,赶紧告诉他,“快点把门撞开,里头有人。” 弘羽听话地照做,到底是个男人,一脚就把门给踹开,没等清雨说什么,人已是迈进去,一手一个把刘老爹和老张头连椅子都给提溜出来,扔在院子里。 见陆清雨还愣在烈火燃烧的门口兀自目瞪口呆看着他,弘羽回身一把捞过她,奔向院子里。 身后,烧穿的横梁轰然落下,溅起一地的灰尘和火焰。 陆清雨一阵后怕,只觉得脊背僵硬,冒出一层冷汗。 烈火烹油,借着风势,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幸亏义庄远离村镇,不然老百姓就遭殃了。 摸过刘老爹和老张头的脉,见这两人被烟给熏晕,陆清雨才算放下心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打量起弘羽,才一天没见,就觉得这人周身的气度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也是,他是被陆清雨给赶出去的,他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没想到你劲儿这么大呀,一手一个都能提着跑?”陆清雨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没话找话。 弘羽却一声不吭,只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陆清雨下意识拿手蹭了蹭脸,一晚上又是惊又是吓,烟熏火燎的,估计这张脸都不能看了。 只是她放下手之后,就发现弘羽的嘴角竟然抽了抽。 陆清雨看得一个愣神,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起手来,大拇指抚上她的腮,轻轻揉了揉。 陆清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才明白弘羽这是在给她擦灰呢。 受了惊吓的她,此时能被人关心着,即使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她也觉得暖暖的。 “幸亏你来,不然今夜他们两个……”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圆了眼,看着弘羽,“对了,你怎么会来?” 而且在危急关头出现,救了他们! 弘羽没吭声,只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听不懂。 陆清雨不由泄气,“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咱们赶紧回家吧。”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别再节外生枝了。 他们找了一辆拉尸的平板车,把老张头和刘老爹放上去,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走出义庄大门。 在大门口,弘羽忽然停下,回头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不解,“怎么不走了?” 弘羽看看她,再瞅瞅平板车,灿若星辰般的眸子里情绪一闪而过。 陆清雨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你是让我坐上去?不用,我能走,你拉着两个人已经够累了”。 昨夜才把他撵出去,她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拉着? 弘羽却固执地站那里,就是不迈步。 陆清雨看看四周黑洞洞的野地,也不敢再拖延,只得爬上去坐在车上,道,“好了,赶紧离开这儿。” 弘羽这才转过头去,肩上挂着绳袢,埋头往前拉。 平板车上三个人,三四百斤的重量,就算弘羽年轻力壮,也够他拉的。 陆清雨莫名有些心疼,走了一二里地之后,瞧见东方渐渐泛白,心里放松了些,出言劝他,“放我下来吧,我还能帮你推推……” 弘羽充耳不闻,依然埋头呼呼往前赶。 陆清雨无法,怕自己跳下来他又不走,白耽搁时辰,只得坐在上面。 走了一阵,她忍不住问他,“这一天你在哪里待着?晚上一直跟着我的吗?” 弘羽转过头来看看她,没说话,他也说不了什么。 清雨叹一口气,目光落在他高大瘦削的背上。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在车上,一个埋头往前拉,天未破晓就回到村里。 牛角洼村位于一座不知名山头的山脚下,村里人世代狩猎、耕种,过着贫苦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起来了,未免别人看见,他们赶紧回到家里,先把老张头送到刘老爹家,陆清雨又给两人擦洗了脸,喂了水,这才跟弘羽回家。 郑氏没起来,她悄没声地和弘羽回灶屋里,两个人相对无言。 如今红衣女子知道陆清雨就是救回弘羽的人,迟早会找上门的,若是没有弘羽在,她们母女还不是任人宰割?今晚那恐怖的“铁钉炒肉”她没用上,谁知下次会不会体会到? 那些人丧心病狂,他们平头老百姓怎能斗得过? 所以,陆清雨不知怎么跟弘羽张嘴,前夜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她没法求他留下。 “你,要不要歇歇?”见他一声不吭,她只好打破无形的尴尬。 弘羽却摇摇头,目光透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院子。 陆清雨心头一惊,莫非他要走? 下意识地,她抓住那扇破旧的木门,不知道该不该关! “我,保护你!”弘羽见她这个样子,唇角忽然翘起,殷红的薄唇里吐出三个字。 陆清雨一下子懵了。 这家伙,能猜得到她的意思了? 他竟然能说一句话,这简直是铁树开花啊! ------------ 二十二 姐姐也吃 眼眶酸酸的,陆清雨赶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揉揉眼,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弘羽,都是我不好,我真的怕那些人杀了我娘……” 弘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忽然上前一步执起她两只手,一字一句道,”别怕!” 又是这两个字! 虽然简短,可每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听到,陆清雨双眼不由得模糊了,只知道喃喃念叨“弘羽”! 晨曦的微光柔和地照在院子里,宁静的小院像是撒了一层银色。 堂屋的门开了,郑氏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往外走,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弘羽还没回来么?” 不过在看到灶房那个高大的身影时,她顿时喜上眉梢,只是话却毫不客气,“你这傻孩子,昨儿一天跑哪儿了,害我白担心了一日!” 俨然把弘羽当作自家人了。 陆清雨赶忙擦擦眼,掩饰过去,转过身来看着她娘笑,“他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不是回来了?” 到底没敢把昨夜差点儿被红衣女子给杀了的事告诉郑氏。 郑氏肚里的火还没下去,剜着弘羽的脑门数落半天,看得清雨心里很不好受,这个弘羽,还真是个体贴的,也不辩白,更没把她撵他的事儿说出来。 吃了早饭,陆清雨回屋补眠,心里却翻涌着睡不着:那夜从润生堂回来,红衣女子和他们未曾照面,见过他们的黑衣人全都死了,估计红衣女子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她是个女子。昨夜她们可是面对面见过的,虽然弘羽把她救回来,可迟早红衣女子还是会找上门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寻个妥帖的法子才好。 一会儿她又想弘羽到底是个什么人,和那日见过的年轻公子怎么长得一摸一样?还有他怎么又成了红衣女子的死士?他身上有没有中毒? 想来想去,她脑壳有些晕,再也躺不住,索性起身去找他。 一进灶房门,她就愣住了。 就见弘羽正用牙咬着一绺布条往自己胳膊上缠。 陆清雨忙紧走几步蹲下去查看,见他胸口、胳膊上的伤口都绽开了,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已经染红了身上那套她爹穿过的旧麻衣。 “我来吧。”她鼻头有些发酸,忙从他牙缝里抽出布条,给他缠上去。 弘羽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一样。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非要自己撑着?”陆清雨气得拍他的头一下,埋冤道。 弘羽眨巴眨巴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想想这人心智不全,陆清雨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跟他计较什么啊?他未必能懂。 细心地给他包扎好伤口,她又出去拔了一把蒲公英,洗净放锅里煮了,晾凉倒出一碗递给他。 弘羽捧过碗来,呆呆地看着那粗瓷黑碗,却并不喝。 陆清雨急得戳他脑袋一下,“你倒是喝呀,待会儿凉了药效就打折扣了。” 可弘羽依然望着那黑乎乎的药汁,一副“不喝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陆清雨那个气啊,本来想掐他一把的,不过看到他胸口胳膊上缠得严严实实的布条,还是忍不住了,觑了他的脸色,忽然醒悟过来,禁不住笑了。 “你莫不是怕苦?” 弘羽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 清雨的心就软了下来,摸摸他的头发,笑道,“你等着。” 说完转身去了自己屋里,一会儿攥着个拳头进来,掌心往他面前一摊,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糖正握在她柔嫩的掌心里。 弘羽明白过来,面上一喜,端起粗瓷黑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喝完之后,他眼巴巴地看着清雨,像个讨吃的孩子一样。 清雨揉揉他蓬乱的发,把掌心往他面前伸了伸。 就见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起那块冰糖,塞进嘴里。 清雨微笑看着,像在看一个餍足的孩子。 谁知弘羽忽然仰起脸来,两指塞进嘴里一阵掏摸,在清雨好奇目光的审视下,捏着一小块冰糖塞到她嘴边,“姐姐吃!” 看着沾了他口水的小冰糖,陆清雨受不了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家伙,从嘴里掏出来的也敢给她吃? 不过谁叫人家心智不全呢?她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你吃吧。”她别过脸去,不忍看弘羽脸上的失望。不是她不吃,实在是吃不下啊。 天大亮后,他们三人喝了野菜粥,清雨收拾了下就去隔壁院子看老张头和刘老爹。 两个人也都醒了,一见陆清雨,面色惊惧地问她到底谁救了他们。 昨夜是因红衣女子找寻画中人而起,陆清雨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也不瞒着他们,一五一十地说了。 刘老爹当时就急了,跺脚道,“早知道就不该把那人抬回来,那女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得找过来?” 老张头吓得面色惨白,“怎么办?那女人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会杀人的。” “要不,把那人送走?”刘老爹沉吟一会,对陆清雨提议。 陆清雨苦笑,“昨夜为了救你们我都说实话了,那女人还不是要杀我?就算把人送走我们也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刘老爹和老张头慢慢变了颜色。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能束手等死吧?” “为今之计,只能求告县太爷,义庄被烧,我们被杀,县太爷不会不管的。” 陆清雨想了想,又道,“昨夜幸亏弘羽赶过去,不然你们两个早被烧成灰了。” 言下之意,弘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不能忘恩负义。 刘老爹点点头,“你说的是,就算把他送走也无济于事,还是先报官吧。” 事儿过了明面,就算那红衣女子手眼通天,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杀人吧? 陆清雨松了口气。 刘老爹和老张头喝过野菜粥,两人就动身去县衙。 陆清雨折返回去,上山采药,回来给郑氏熬好,刚喘口气,就听篱笆院外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小雨快出来……” 陆曼儿怎么死过来了? ------------ 二十三  杨氏侄子 清雨不想理她,就没答应,听着脚步声啪嗒啪嗒跑进来,才从灶房里出来,冷冷看着陆曼儿。 “你快跟我走。”陆曼儿上手就去抓陆清雨。 “什么事?”陆清雨不着痕迹地缩回自己的手,冷眼瞧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哟,你脸好了嘛。” 陆曼儿气得要死,都怪陆清雨,不然她娘也不会让她给驴接生,害得她脸都被驴踢得差点毁容。 “哎呀,磨蹭什么,快走!”陆曼儿不依不饶地又抓住陆清雨的袖子往外扯。 陆清雨挣了挣,陆曼儿一身的野蛮劲儿,竟然没挣开。 也不知这人发的哪门子疯! 正僵持着,忽然一只大手横空伸过来,牢牢钳住陆曼儿的手腕。 “啊呀……”陆曼儿一声痛呼,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抓住陆清雨袖子的手松开来,抬头见是头发蓬乱、麻衣蔽体的高大瘦削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陆清雨,叫你家野男人松开!” 陆清雨伸手去扇她的脸,“少给我胡吣!” 陆曼儿吓得忙躲开,上次被陆清雨给扇的滋味她可没忘。 不过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瞪着清雨,“让你这臭男人松开,不然我嚷嚷的全村都知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正是拿捏住郑氏的软肋,才敢这么跋扈的。 陆清雨才不怕这个,冷笑道,“先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嚷嚷?” 上手就去拧她的嘴。 反正有弘羽钳住,她何不趁此机会一雪前仇? 陆曼儿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大娘,你快来,姐姐打人了。” 郑氏却只是在炕上哼了声,“曼儿,大娘身子不好,下不来炕呢。” 陆清雨心里暗笑:她娘何时也学会撒谎了? 不过这谎撒得好,撒得妙! 见陆曼儿疼得涕泗横流,陆清雨才给弘羽使了个眼色。 弘羽这才松开手。 陆曼儿揉着快要断了的腕骨,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不饶人,“哼,我算看出来了,这疯子真是你的相好的呀?” 陆清雨扬手朝她扇去。 陆曼儿吓得哇地一声朝外跑,却在门口撞上她娘杨氏。 杨氏身后跟着一个垂头耷脑的人,穿一领灰不溜湫的长衫,显得有些畏缩。 “慌慌张张做什么?”杨氏差点被女儿撞上,不由恼火地呵斥她。 “娘,姐姐要打我。”陆曼儿捂着脸,兀自心有余悸。 杨氏见女儿怕的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却冲陆清雨笑了笑,“你妹子小不懂事,小雨你多担待些。” 这还算人话,陆清雨也就没吭声。 杨氏却带着那个灰衣人进了篱笆门,扬声朝堂屋喊了声,“大嫂,大喜啊。” 陆清雨懵了,喜从何来? 杨氏不管郑氏能不能下得了炕,带着人就往堂屋里闯。 清雨有待要拦,不过郑氏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只好作罢。 郑氏瞧着杨氏那喜上眉梢的模样,不冷不热问她,“什么事啊?” “嫂子,好事,”杨氏十分热络地去牵郑氏的手,“小雨也该找门亲事了,大哥走了,咱们做叔叔婶子的可不得帮着掌掌眼?” 陆清雨一听这话,就朝杨氏身后那人看去,杨氏不会带着这人来相看吧? 郑氏显然也看到了,心头不悦,“她二婶,哪有把人直接带到我们家里的道理?” “哎呀,大嫂,你可别见外,这是我娘家堂兄的儿子,今年二十了,是个老实孩子呢。” 可不老实! 一进门就低着头,跟个小媳妇似的。 陆清雨撇撇嘴,不动声色地看着。 郑氏没吭声,只观察那人。 杨氏就回头推她那远房侄子,“快叫大娘!” 随着陆曼儿叫的。 那人终是抬起头来,嗡声嗡气喊了声“大娘!” 有些口齿不清。 不过相貌还算周正,看着的确有些木讷。 郑氏倒没有反感,只笑笑道,“她二婶,你这太突然了,我也没个准备!” “嗨,大嫂你要准备什么?我堂兄可说了,只要姑娘好,什么都不要,人过去就成!” 杨氏见郑氏有些犹豫,舌灿莲花又添了把火,“嫂子还不知道吧?听我堂兄说,朝廷已经颁下旨意,年满十六岁的女子若是不婚配,赋税要加五倍,交由官府处置呢。” 郑氏大惊失色,清雨过了年可不是十六了?到如今连门亲事都没定,若这消息属实,那真愁死了。 陆清雨打量着杨氏的神色,见不像说谎,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真的,不过她也不能遂了杨氏的愿,嫁给她远房侄儿的。 于是她冷笑一声,盯着杨氏的远房侄子道,“我爹没了,我娘身子不好,断不了药,我们家要招赘的。” 时人瞧不上赘婿,一家子只要有点儿出息,定不会让儿子入赘的。 郑氏心里也这么打算的,但短时间内找一个合适的人入赘没那么容易,一听清雨这么说,忙拦着她后半截话,“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有合适的人家自然是嫁过去的。” 还没等杨氏说什么,她那远房侄子就下死眼看着清雨,吞吞吐吐地,“我,我愿意的。” 啥? 清雨和郑氏顿时傻眼了,就连杨氏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答应。 陆清雨本以为拿入赘来吓唬这小子的,谁料人家竟然愿意,真是出乎意料。 “入赘个屁!你就这么没出息?”不等郑氏说什么,杨氏先拍了她远房侄子后脑瓜子一巴掌,骂道,“你爹娘可都给你连房子都盖好了,就等着你娶媳妇回去呢,你怎么还瞎说?” 那小子捂着后脑勺,却冲着陆清雨憨憨一笑,“我,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们住的。” 这下杨氏更气了,拧着他的耳朵就骂,“兔崽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简直把我老杨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那小子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眼睛却一直溜着清雨。 弘羽本站在清雨身后的,忽然不声不响地挡在她面前,遮住杨氏侄子的目光。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家伙知道什么? 郑氏见杨氏那远房侄子如此诚恳,也有些动容,但一时半会也难以决断,她瞟了眼弘羽,心思浮动,只得对杨氏道,“这事儿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容我考虑。” “哎呀,大嫂,你还考虑什么?过了这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咱们是自家人,我这才把侄儿带过来让你相看的,家里还有好几个媒人等着呢。” 陆清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敢情她这侄儿还是个香饽饽,怪抢手的? ------------ 二十四 红衣女子 “二婶,妹妹也不小了,你该操心操心妹妹的亲事了。”陆曼儿只比她小半个月,难道杨氏不急? 按说在古代亲上加亲更好,杨氏怎么不把这么好的侄儿留给自家闺女? 杨氏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会这么好心? “小雨啊,你妹子还小,长幼有序,先定了你的亲事才好定你妹子的啊!”杨氏这借口也不算突兀,郑氏说不出什么来。 陆清雨却觉得杨氏心里定是打着鬼主意呢,忙给郑氏使了个眼色。 郑氏就道,“那就多谢她二婶了,不过这事儿我们还得合计合计,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大嫂你人也看了,好不好你一句话的事!” 杨氏伶牙俐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极力劝着郑氏,这让陆清雨越发狐疑:杨氏从来没对她们母女这么好过,怎么忽然转性了? 要么就是她侄儿有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她别有所图。 反正不管什么,她是不信杨氏的鬼话的。 “二婶还是先回去吧,我娘身子不好,不能久站。”见郑氏不能干脆利落地拒绝杨氏,清雨索性替她开口。 杨氏就似笑非笑地瞄了眼弘羽,笑道,“小雨这是有了情郎了?” 话落,陆曼儿忽然狠狠地瞪了清雨一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个洞。 陆清雨觉得这对母女没安好心,等在这儿呢,敢情是因为弘羽? 她看了眼弘羽挡在她面前高大的背影,十分坦荡地笑了,“二婶要真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可。” 反正弘羽已经在她家住了这么多天,邻里邻舍的知道的人也不少,与其叫杨氏出去嚼舌头,索性堵住她的嘴! 杨氏和陆曼儿两张脸顿时变了。 陆曼儿没有杨氏沉得住气,指着陆清雨骂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歪着脑袋瞧陆曼儿,“这不是你娘说的吗?” “你都承认了。”陆曼儿气急败坏,她从未想过陆清雨脸皮这么厚! “我承认什么了?”陆清雨才不吃她这一套,看着陆曼儿气得面红耳赤,心里爽翻了。 就是要气死你,怎么地? 杨氏见女儿跟陆清雨吵架落了下风,暗暗心急,忍不住帮女儿一把,“小雨,话可不能这么说,院子里这么多人,大家都听着呢。” “听见什么了?”陆清雨看着郑氏,笑问,“娘你听见了?” 郑氏摇头,她再不济事,也不会打女儿的脸。 清雨又戳戳弘羽,“你听见了?” 弘羽也不晓得听没听见,反正只管摇头。 陆清雨又指了指杨氏的侄子,“你呢?” 那小子果然摇摇头。 陆清雨冲杨氏母女扬扬下巴,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 杨氏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甩开郑氏的手,冷哼道,“大嫂可真是好家教!” 说完,又对陆曼儿吼,“还杵这儿干什么?也等着养个小情郎吗?” 她越是气急败坏越陆清雨越高兴,“二婶走好,妹妹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杨氏带着陆曼儿和侄子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她那侄儿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清雨好几眼,都被弘羽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 郑氏看到这一幕,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好是好,就是不大懂什么,将来怎么养家糊口? 陆清雨见人都走了,弘羽还挡在她面前,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把,“还挡着干什么?” 弘羽忽然回头,定定地望着她,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情郎!” 陆清雨愣住了,这傻子,什么意思? 郑氏也没想到弘羽偏偏记住这两个字,心头又喜又忧。 第二日又是去润生堂坐诊的日子,陆清雨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秦掌柜的就已经派了马车过来了。 上次那个车夫死里逃生,回去说半夜遇到了强盗,秦掌柜的深信不疑,陆清雨也没跟他说实话。 有了上次夜袭的经历,清雨不用郑氏交代就带着弘羽,不过这次她小心了,给弘羽来个改头换面,调了几样草药抹在他脸上,又把他的眉眼画了,原本一个清俊出尘的人就变成面色蜡黄、塌鼻子小眼睛的病夫。除了那双澄澈的眸子,五官简直是大变样。 清雨很满意地看了一番,才带着他上车。 润生堂因为有了陆清雨,生意红火起来,一大早来看病的人都要排队了,喜得秦掌柜的一张胖脸笑得堆成一坨,眼睛只剩了两条缝。 一见清雨下来,忙迎上去,“小哥你可算来了,你看,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陆清雨笑着打了招呼,带着弘羽往厅堂走。 弘羽上次来的时候头发蓬乱的,压根看不清他的脸,这次改头换面,秦掌柜的也没在意。 来的病人没什么疑难杂症,陆清雨看得很快,日上三竿就看得差不多了。 秦掌柜的殷勤地过来,亲自递过一盏茶,“小哥润润嗓子。” 清雨道过谢,接过来一气儿喝干,刚放下茶盏,就见门外一辆黑色包金的马车停下来。 那马车宽敞高大,四角挂着金铜铃,一动就叮铃作响,很是悦耳。 驾车的马乃是双驷,膘肥体壮,纯白得一丝杂毛都没有,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乃是千里挑一的名驹。 足有二十多个黑衣人前呼后拥,一个头领打开车门,弯腰伸出胳膊恭敬地候着,另一黑衣人默不作声地跪在车前。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轻轻搭在黑衣人的胳膊上,接着一只精致的凤含珠大红绣鞋踏在车辕上。 润生堂的人都瞪大眼睛,秦掌柜的更是倒吸一口气,喜得声儿都抖了,“小,小哥,大主顾啊。” 陆清雨心头却有股不详之感,这架马车似曾相识。 她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的弘羽,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但她没看到的是,弘羽在看到那辆奢华的马车时,瞳孔飞快地缩了下。 一角大红的轻纱飘出来,接着,一袭大红绫裙的女子扶着黑衣人的胳膊踩着另一黑衣人的背盈盈下了车,施施然朝润生堂大门走来。 微风浮动,一阵异香传来,润生堂的人全都吸了吸鼻子。 只有陆清雨双手死死抓住桌角,心中无比紧张。 红衣女子,红衣女子来了? 她想干什么?难道赶到润生堂来杀她? ------------ 二十五   阴差阳错 秦掌柜屁颠屁颠地迎出去,压根不知道陆清雨已经紧张得都站不起来了。 红衣女子踏进屋内,艳光四射,一双绝妙清丽的眸子只微微转动了下,堂内的众人都觉得浑身有些轻飘飘的了。 秦掌柜结结巴巴陪笑问她,“小姐是来抓药,还,还是看病?” 红衣女子连点儿余光都没给他,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直直盯着坐在门口案后的陆清雨。 “这是陆小哥,医术高明得很!”秦掌柜以为她要看病,忙推荐陆清雨。 陆清雨却心知肚明,不过她故意装傻充愣,“这位小姐,请坐下来诊脉!” 红衣女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殷红如浆果般的唇绽开一抹笑,“陆小哥?” “是,正是。”秦掌柜忙回答,谁知人红衣女子理都不理她,只死死地盯着陆清雨。 “那夜的铁钉炒肉,小哥可还想尝尝?” 一句话,让陆清雨变了色。 弘羽忽然跨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双拳攥得吱咯响。 红衣女子侧脸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只不过弘羽容颜大改,任凭她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端倪。 陆清雨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相当满意的,她赶紧拉拉弘羽的衣襟,对红衣女子陪笑,“他是我兄弟,是个哑巴。” 红衣女子哪里肯信? 那晚义庄的神秘人物,除了她那个死士,谁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 陆清雨见她盯着弘羽不放,心里十分紧张,生怕弘羽克制不住,让红衣女子猜出身份来。 正在两人僵持之间,门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黑衣骑士护着一个墨袍轻裘的年轻男子在门口下马,踏进润生堂大门。 红衣女子一下子被那人吸引住了。 她激动地美丽的眸子洇满水汽,欲言又止地看着那人从她面前经过,却什么都没说。 陆清雨看着那张和弘羽一模一样的脸,不安地敛下所有心事,装作好奇的样子,却暗暗观察着红衣女子。 从红衣女子的神态看,弘羽在她心里一定有特殊的位置,不然她不会千方百计找他,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竟然激动成这个样子。 她和弘羽,除了从属关系,还有什么? 看她那副样子,绝不仅仅主仆这么简单! 只是弘羽,当初又是被谁所杀? 这些疑问萦绕在心头,陆清雨不得不暂时把它们丢到一边,对红衣女子不敢掉以轻心。 “这位公子抓药还是看病?”一连来了两个不同凡响的人,秦掌柜又惊又喜,忙上前招呼着。 “我找大夫。”慕容弛看见陆清雨,就朝她走来,露出一抹灿若朝霞的微笑,“上次小哥给我父亲开的药很好用,我父亲已经大好了,特意叫在下来跟小哥道谢!” 陆清雨收敛心神,谦虚地摆手,“不敢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却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质腰牌,亲自递给她,“这是我们府上的腰牌,将来小哥若有什么难处,可凭此腰牌找我父亲!” 陆清雨接过来,见上面刻着两个字“慕容”,乃是阴刻的隶书,古朴优雅,透着低调的奢华。 想来慕容是他家的姓氏,不知他们家是何身份,人家既然这么客气,她也不好拒绝。 “多谢公子,令尊大人只要悉心调养月余便可痊愈!” 慕容弛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红衣女子几步追上,娇滴滴喊道,“阿弘?” 他回过头来,对上红衣女子那绝美的容颜,愣了愣,像是才发现似的,“姑娘是?” “阿弘,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红衣女子哀怨欲绝的脸,格外柔美,是个男子看了心都能化成水。 慕容弛目光柔和许多,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这个女子。 “阿弘,我是余紫苑啊。”红衣女子凄凄喊着,“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单看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享受,更别说还梨花带雨地哭诉,陆清雨觉得自己一个女子的心肝都颤了。 慕容弛面对这样一个凄然仰望着自己的人间尤物,也不由得动容了,“姑娘,我,之前受了伤,这里,有好多事记不得……”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余紫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要紧,咱们从头再来!” 说完,她戚戚然跟上慕容弛,两人在润生堂门外的马车旁喁喁细语。 陆清雨看着这一幕,长长松了一口气,弄了半天,这位公子失忆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一来,可算是把红衣女这个蛇蝎美人给挡过去了,但愿她认错人了,不然她跟弘羽可别想过安生日子。 余紫苑心满意足地扶着慕容弛的胳膊上了车,马车启动他还恋恋不舍地挥着手。 直到看不到人,慕容弛方才含笑上了马,心情十分愉悦:没想到这位红衣女子竟然是当今粱国丞相之女,如此,他们的复国之路更顺利了。 余紫苑依在车厢内,长舒了口气:还好阿弘失了记忆,不然那一剑之仇该怎么化解? 他素来不是个温情的人,冷漠无情,前世任凭她怎么想尽办法都无法使他上钩,她这才一怒之下刺穿他的心脏! 没想到失忆之后他竟然对她颇有好感,这真是个好兆头! 前世临死之前,她才知道阿弘乃是齐国的皇子,后来复国成为开国皇帝,所以重生后,她拼命地找他,希望能成为他未来的皇后! 这可比嫁给萧珩那个货色强多了,他不过投了个好胎,生在皇后娘娘肚里,后来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比起开国皇帝,他真是连提鞋都不配! 阿弘失忆,简直连老天都在助她,她怎能不好好利用? 余紫苑越想越高兴,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二散。 却说陆清雨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润生堂的,没想到她日夜担忧的事情竟被戏剧化地解决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弘羽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从她手里接过竹篓,扶她上了马车,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她对面。 清雨瞅瞅专心赶车的车夫,朝他身前凑了凑,小声问,“那红衣女子真是你的主子?”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迟缓地点点头,陆清雨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那你,还想不想找她?” 弘羽心智不全,她只能一步一步引导。 还以为他继续摇头或点头的,不妨他忽然开口道,“不想!” 陆清雨又惊又喜,这家伙,看来现在跟她沟通没问题了,虽然一字一字往外蹦,但好歹能表达自己思想了。 ------------ 二十六   身手不凡 “那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当初在义庄可是听说弘羽那拨尸体是从东边河里漂过来的。 弘羽皱皱眉,似乎在凝神细想。 “哎,现在要是把你带到那条河边,你能找到来的地方吗?”陆清雨非常想弄明白弘羽到底来自哪里,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弘羽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方迟缓地点头。 陆清雨满足地笑了,虽说他还有些慢,但到底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说起来,这家伙学的还挺快的。 不过他们却不是现在就去,毕竟车夫是润生堂的人,多一个人知道总归不好的。 有个和弘羽一模一样的人,她放心不少,所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生。 半夜打起雷来,噼里啪啦下了一阵大雨,草屋顶上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身上的破棉絮被打湿,陆清雨无奈地起身,点起油灯,才发现外面大雨倾盆,屋内小雨成河。 这可是她穿过来之后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雨! 入夏了,以后下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这破败的草屋子可怎么住的? 她想了想,索性披了衣裳去敲郑氏的门。 她娘身子羸弱,要是淋了雨可就麻烦了。 郑氏显然也是被雨淋醒的,听见动静就开了门,见陆清雨浑身湿漉漉的,心疼地叹口气,“你爹没了,咱们娘儿们也不会修屋,家里没个男人,谁都指望不上!” 说完这话,她又叹口气,弘羽但凡是个心智齐全的,她做主就把女儿许给他,可他这个样子,反而还得别人照顾,怎么能撑起一个家来? 这个念头闪过,她就怅然地看了眼灶房。 这一眼过去不打紧,差点把她吓死,禁不住“啊”地一声叫出来。 陆清雨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听见她娘惊叫,下意识扭头,就见灶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电闪雷鸣中,总算是看清正是弘羽那厮。 “你怎么起来了?不声不响的,跟个……”“鬼”字被她生生咽下去,郑氏瞪了她一眼。 陆清雨颇尴尬地嘿嘿一笑,朝弘羽笑道,“你屋里是不是也漏雨了?等明儿天晴了,咱上山砍竹子修房子好不好?” 弘羽微笑着点头,明闪照得他的笑容纯真灿烂。 郑氏有些欣慰地望着他,笑道,“别说,这孩子在咱们家住着,我们娘俩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陆清雨深有同感,家里有个男人,的确安心不少。 三个人的屋子,也就郑氏屋里的雨小点,既然大家都睡不了,她索性把弘羽叫过来,三个人把郑氏的床挪了个地方。 陆清雨和郑氏歪在床上,郑氏见弘羽束手站着有些于心不忍,就道,“你也坐过来吧,站一晚上多累啊!” 弘羽不动,只拿眼看着清雨。 郑氏看得心头一暖,这孩子对小雨真是俯首帖耳的,要一辈子这样她也知足了。 陆清雨笑着去拉他的袖子,“坐吧,就咱三个,没那么讲究!” 弘羽这才贴着她坐在床上,三个人说着话儿,把这个雨夜熬过去了。 天亮了,雨也停了。 吃过早饭,陆清雨和弘羽上了山。趁着今日不用去润生堂,她得把屋子修好,免得再遭雨淋。 山路湿滑,还没爬上去,陆清雨就打了好几次跌,幸亏弘羽跟在她身后,总是眼疾手快地扶她一把,才免于骨碌碌滚下去的危险。 陆清雨甚是羡慕弘羽,转头问他,“你怎么那么稳?” 弘羽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陆清雨也不在意,两人就这么一路来到半山腰,那里茂竹修林,村里人都在这里砍竹子挖竹笋。 背靠青山,那就靠山吃山了。 陆清雨拿出砍刀来,拉开架势作势欲砍,却不料手腕被弘羽给握住,他那双清俊纯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 陆清雨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就把砍刀递给他。 虽然弘羽心智不全,但他处处体贴周到,对她更是一片赤诚,陆清雨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弘羽拿着砍刀,眨眼的功夫就砍倒五棵竹子。 他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普通的砍刀在他手里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样,看得陆清雨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砍完竹子,她又带着弘羽去割茅草,弘羽依然不让她动手,自己挥着砍刀来割。茅草边缘锋利,划的他的手上都是小血口子,他也不在乎。 清雨都看不下去了,忙叫他住手,他却充耳不闻。 “喂,不听我话了?”没办法,陆清雨只得使出这招。 弘羽停下,无辜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为什么。 陆清雨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指指那小血口子问他,“你不疼的?” 弘羽摇摇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清雨气得摔开他的手,转身去找药草。 弘羽却跟了上来,见她不理,就堵在她跟前,还特意把他的右手伸出来。 陆清雨没好气道,“看见了,这会子知道疼了?” 弘羽孩子般点点头,手却依然伸着。 陆清雨不解,“我看见了,给你找草药呢。” 见弘羽还是把手伸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恼了:这家伙怎么又傻了?她的话他也听不懂了? 弘羽见她疑惑地望着自己,索性一股脑儿把她的手拉过来,重新握着他的大手。 陆清雨呆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想让她握着他的手呢,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他傻吧,他也知道自己惹恼她了。说他不傻吧,他偏偏跟个孩子似的。真是拿他没有法子。 找了一把大蓟碾碎,给他手上细细覆了一层,清雨这才道,“这么多尽够了,咱们回家吧。” 弘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糊得绿油油的手,眸子染上一层笑意,扛起地上的竹子。 清雨把茅草捆好,就要往背上甩,却被弘羽半道截胡,大手提了过去。 “这么多你扛得动?还是我来吧。”清雨心里暖暖的,追上他。 弘羽嘴角翘翘,摇摇头,大步往山下走。 清雨只得跟上。 回到家里才日上三竿,竹子和茅草都放院子里晾上。过了晌午,她就和郑氏扎起茅草把子。 见弘羽也来帮忙,清雨指指屋顶道,“我等会儿去借梯子,你爬上去,帮我铺把子可好?” 谁知弘羽看了眼那破败漏雨的屋顶,往上一窜,扒着屋檐下的粱翻身上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看得郑氏和清雨目瞪口呆。 清雨多看了几次他的身手,尚还撑得住。郑氏的嘴都闭不上了,半天才道,“天,这孩子身手这么伶俐?” 清雨笑了笑,得,省了借梯子了。 ------------ 二十七   我是情郎 三个人合力把屋顶铺上茅草把子,清雨又和弘羽两个把竹子截成一段一段的,一剖两半,做成榫卯结构,钉在一起。 又生了一堆火,把竹段烤软折弯,正好搭在房脊上。 弘羽的手很巧,陆清雨想不到的他都能做得很好,郑氏十分满意,看着他直笑:“这孩子真是聪明,也不知为什么,偏生心智不全。” 资质很好却心智不全,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从小没跟人在一起生活过,另一种则是被人强制封闭。 弘羽本是那红衣女子的死士,也许遭受了非人的训练和折磨,才养成这种性格。至于他小时候跟什么在一起生活过,陆清雨还不好确定。可是隐隐地她觉得弘羽可能受动物影响,比如喜欢让她摸头,初来时舔着喝水,跟小狗一样,这桩桩件件,让清雨不得不怀疑他幼时是否跟某种动物生活在一块儿。 眼下不是她操心这些的时候,红衣女子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修好屋顶,趁这两日天儿好,她又跟弘羽砍了竹子,她画了图样,弘羽竟然照着做出了床榻桌椅,可把清雨给欢喜坏了,当晚上和郑氏做了腊肉饭,弘羽愣是吃了三大碗。 家里添了几样家具,屋里就有了些许新意。清雨把那张弘羽亲自做的贵妃榻放在郑氏屋里,又把吃饭的桌椅板凳摆在堂屋地上,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十分打眼。 清雨高兴地夸了弘羽好几回,看着郑氏在上面铺了才做的软褥子,就跑上前一屁股坐上去,还弹了弹,十分惬意。 弘羽有样学样,竟然也坐上去,弹了弹。 郑氏见弘羽就贴着清雨坐,清雨一点儿不避嫌的样子,气得骂她,“他是个傻的,你也不懂事?眼看着该说亲事了,还这么随随便便的?” 一顿饭把清雨骂得哑口无言,弘羽更是不知所措。 清雨知道她娘的心病,就是怕传出什么不利的流言蜚语,坏了她的名声。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了。 清雨虽然不怎么在乎这些,可郑氏看重,她不想惹生气。 两世为人,前世幼年失祜的她,见着和生母一模一样的郑氏,还以为她们娘儿两个都穿了呢,可郑氏却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清雨虽然失望,但也觉得这是她们母女另一个时空的重逢,所以,对于郑氏,她是打心眼儿里珍惜的,不想因为自己惹恼她,让她病情加重! 郑氏骂得她一生不敢吭,赶紧从榻上起来,垂首不辩。 弘羽也傻傻地站起来,双手垂着,有些惶然。 郑氏叹口气道,“咱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难,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也别怪娘心狠,往后,他就是你弟弟,别跟他那么热乎!” 清雨本想辩解自己哪有?可看着郑氏气得胸口起伏的,只好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只低头认罪,“娘别气了,我知道轻重!” “知道轻重就好,天晚了,你也回去睡吧。” 清雨答应着,忙带着懵懵懂懂的弘羽出了堂屋。 她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弘羽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清雨站在门口,弘羽就靠她身后站着。 自打救了他回来,这厮对她就越来越依赖,先是只有她的话他才听,后来则是她叫说什么他基本能听懂了,再如今,他竟然是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几日,越发贴着她,走哪里跟哪里,活脱脱一个跟屁虫! 只是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清雨纵算知道他心思单纯,可也不能不顾虑郑氏的想法,只得转过身来,看着弘羽认真道,“弘羽,我是个女子,你是男子,天晚了,咱们不能独处一室的。” 可弘羽还是站那儿不动,清雨无法了,知道他不明白什么男女之别,只得朝灶房走去。 弘羽果然跟过来,陆清雨就把那张竹篾子床铺上软褥,拍拍那床铺,笑道,“如今天热了,睡地上潮得很,有这张床就不怕了。” 弘羽也跟着笑,见竹篾床柔软舒适,散发着一股阳光味儿,就去拉清雨的手。 清雨把手躲到背后,斥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多大的人了?” 弘羽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见她防范的样儿,忽然一下坐在了床上,还拍了拍身旁。 清雨明白了,这厮是高兴地让她坐下试试的意思吧? 不过他是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心智不全,可有手有脚的,两个人孤男寡女的着实不大好。 郑氏方才已经训斥了她,她自然不能再如此随意。 她强笑着摇头,“我就不坐了,天晚了,你赶紧睡吧。” 说罢,也不管弘羽是否失望,迈步就往外走。 谁料方一转身,右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她低头一看,就见弘羽那只修长的大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她又气又急,转脸迎上他那双纯澈如泉的眸子,低斥道,“快松手,这样可不行!” 一边说她一边使劲儿挣脱,无奈弘羽的手劲儿极大,铁钳一样牢牢攥着,纹丝不动。 陆清雨那点儿劲儿跟蚍蜉撼树一样,急得她额头上都冒冷汗了。 油灯昏暗的光线中,少女额头晶莹剔透,像是撒了一层珍珠粉。 弘羽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柔和得似能滴出水来。 “要死了,你手腕子都快被你撸掉皮了。”陆清雨本不是个娇弱的姑娘,像那种“弄疼我”的话她可不会说,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还是张牙舞爪咬着腮帮子说的。 明明手腕都红了,她却硬气地一滴泪都不肯掉,只是死死地瞪着弘羽,“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咬你?” 话音刚落,她就低下头,野兽一样对弘羽的手背咬上去。 这一口下去,唇齿间就尝到了血腥味儿,咸咸的,带着点儿铁锈的味道,不怎么好闻。 可是弘羽一动不动,跟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攥着她手腕的劲道卸了一些。 陆清雨傻眼了,慢慢松开口,就见一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印在他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不躲?”她不好意思看了眼那牙印,深刻见血,穿透力挺强。 “我,”弘羽已经松开她的手腕,却极快地握着她的手,指指他自己,吃力地说道,“情郎!” “刷”地一下,血色一下子布满陆清雨的脸! ------------ 二十八 我能赚钱 天爷呀,弘羽知道“情郎”什么意思吗? 面对这样一个面容俊逸迤逦的男子,有几个女子能招架得住? 不过陆清雨是个例外,她傻站那儿一会,到底清醒过来,对视上他柔软似水的明眸,非常认真地问他,“弘羽,你知道情郎是什么吗?”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眸子似是会说话。 “情郎,能,睡觉!”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薄薄唇瓣吐出来,声音低沉悦耳,听得陆清雨几乎快酥了。 她扶着床帮站稳身子,头晕呼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家伙,他,他知道啊? 简直无师自通嘛。 他这是在对她表白吗?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那颗芳心砰砰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你,知道怎么睡觉吗?”踌躇再三,清雨觉得还是得问个明白,别是这家伙听别人乱说的吧? “就,就躺一起。”弘羽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大自然地指指竹床。 陆清雨的脸更烫了,舌头也跟着打了结,话都捋不清了,“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规规矩矩跟在她身边,除了那日把他撵出去之外。难道就是那日他接触了别人? “是,是,是……”弘羽歪着脑袋努力想表达,无奈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陆清雨急了,“哎呀,你就说是男还是女?这你总分得清吧?” “女的,”这个他知道,也不知道是被清雨给问急了,还是福至心灵,忽然说出一个名字,“小桌子”。 之前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弘羽还因为她“想给郑氏喝碗羊肉汤”的话抢了小桌子的羊羔,能记住他的名字不足为奇,这家伙十分聪明,什么话一听就能记住。 清雨哭笑不得,“小桌子怎么是女的?况且小桌子懂这个?” 是她太不跟形势还是如今的小孩子成精了,竟然知道这些东西? 弘羽忙摇头,“是,他娘……” 难怪! 只是小桌子娘怎么告诉他这个?他那天离开她家,难道跑小桌子家里去了? 陆清雨觉得自己得空要去问问小桌子娘去,弘羽这厮就是一张白纸,给他灌输这些东西,别把他给荼毒了。 见他一直看着她,陆清雨只得想脱身的法子,“情郎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你要养得起我才能做我的情郎。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娘常年吃着药,要花很多银子的……” 弘羽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 陆清雨趁机缩回自己的手,揉揉有些发烫的手腕,叮嘱他,“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的。” 说罢,逃也似地出了灶房。 可是躺到床上,她却睡意全无:这个弘羽,能说出那番话,到底是真明白还是人云亦云?郑氏正害怕这种事儿,他偏偏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后还能在她家待下去吗? 翻来覆去贴了一夜烧饼,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清雨两眼眶乌青,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郑氏骇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她说自己睡了新床不习惯,夜里没睡好,胡乱编了一通把郑氏糊弄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发现弘羽看她的目光跟前些日子不同了,一双清俊的眸子总是柔情似水,含情脉脉的,让她一点儿都琢磨不透。 要说她对弘羽吧,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可还没发展到男女之情的份儿上。正是因为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所以她和他相处起来才会那么随意。 可谁知昨夜弘羽说过那一番话之后,她就不大敢和他对视了,那双柔光满溢的眸子,她有点儿受不了。 好在郑氏没发现什么端倪,这让清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也就没当回事儿。 吃过早饭后,她照常带着弘羽去了村后山脚,那里有她家的两亩旱田,趁着才下过大雨,要赶紧耕种才是! 弘羽背着竹篓,拎着锄头,清雨只提了一罐水头前领路。 刚走到地头,就见弘羽急急卸下肩头的竹篓,放下锄头,不等她放下水罐,一把拉过她,让她不得不和他对面相站。 清雨不解地看着他,“干嘛?喝水呀?” 弘羽却急急摇头,喉结上下滚动着,脸色也微微发红,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样。 “你到底想干嘛?”清雨猜不透他,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放下水罐。 弘羽在她的催促下更急了,硬生生憋出一句话来,“我,能,行!” 没头没脑的,让陆清雨糊涂了,笑道,“我知道,你力气大,这点活肯定能干!” 弘羽见她没听明白,面色红得更厉害了,不停地摇头。 陆清雨不解地偏着脑袋看他,“哎呀,你到底想说什么?想明白了再说吧。” 到底挣开他的手,搁下水罐,就去拿锄头,“来,来,过来看我怎么干的,你学着。” 弘羽无辜地眨眨眼,欲言又止,却终是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了,走上前,看清雨干活。 他是个聪明人,一学就会,很快就有模有样地干起来。 松土挖地是个体力活儿,陆清雨只干了一会就大汗淋漓,可弘羽干了半日都不带歇一下的,看得她心花怒放:自己到底没白把人捡回来,如今可不派上用场了? “歇歇吧,喝口水,吃点干粮再干!”看看日上三竿,一亩地种了一半,她赶紧喊停弘羽。 这傻子,若是不叫,估计也不知道停吧?还是死士养成的习惯——唯命是从吗? 她既然把他救回来,就不想让他跟以前一样,想让他做个正常人! 弘羽听话地放下锄头,拿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走到一棵大树底下。 清雨把水罐递给他,他仰脖子一气儿喝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诚惶诚恐地把水罐往清雨手里塞。 清雨递给他一块烙饼,笑道,“你喝,水管够。” 他却不接那块烙饼,只望着清雨,清雨明白这是让她先吃的意思,忙道,“我们一块儿吃!” 自己也掰了块放嘴里,但心里却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弘羽处处以她为先,是把她当作主人还是发自内心的。 正吃着,忽听弘羽在她身边说道,“我,能,赚钱!” 清雨侧脸看去,就见他一脸的认真,不由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忽然提这个了? ------------ 二十九 一锄刨死 “你靠什么赚钱啊?”咽下嘴里的烙饼,她又啃了一口,含糊地问。 就他这长相,做个小倌儿赚钱还有点儿希望,只是他这智商嘛,着实可叹。 “我,杀人!” 正嚼着一口饼的陆清雨,被他这话给吓了一大跳,一口饼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脸憋得紫胀,差点儿没给噎死! 弘羽体贴地摸摸她的头,跟摸小狗一样。 清雨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哼哼着,“我都快噎死了,你还摸我的头?你该拍背或者喂我喝口水呀。” 这家伙,基本常识都不懂,怎么活这么大的? 弘羽垂着手听她教训完,好脾气地笑笑,瞄了眼那水罐,四处乱看起来。 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忽然大踏步朝另一边的竹林走去,在陆清雨纳闷的眼光下,他竟然徒手掰断一棵竹子。 就见他以手做刀,竟然把那竹子砍成好几截,他左挑右拣,挑了一截不粗不细的拿回来。 “你,你手不疼啊?”清雨惊讶地连饼都忘吃了,瞠目结舌看着他,就见他大手上似乎没有伤口,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 弘羽蹲下身,手指直接伸进那竹段里,一剖两半,把其中一半用一块石头打磨光滑,拎着水罐往上面倒水。 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惯了一样。 陆清雨看得眼花缭乱,一张嘴张大能塞得下鸡蛋都不自觉。 这人难道以往过的都是野人般的日子?不然怎么练就这样的功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弘羽已经把那竹段送到她嘴边,笨拙地说道,“喝,水!” 陆清雨的眼眶酸涩发烫,有滑滑的东西在里面打转,这厮,虽然反应慢,可一旦他明白过来,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不管她要什么说什么,他都能实现。 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吧? 她眼含热泪,就着竹段喝下水。 温热的水滋润着她被烙饼滑过微疼的喉咙,如同玉露琼浆。 就算在山脚野外,弘羽也能让她舒舒服服地喝上一口水,这,是不是就是爱情了? 她不敢想象,却不得不感动。 看她喝完一竹段的水,弘羽还要倒,清雨连忙止住他,拉过他的手翻看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看样子像持刀操剑的手。 也不知道他练了多少年,手上扎满了竹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傻瓜,你不疼吗?”清雨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低下头去拔他手上的刺,一根一根,足有二十多根。 “不,疼。”弘羽吃力地说出两个字,笑得一脸满足。 陆清雨还从未见他笑得这般开怀,跟个孩子似的,如画的眉目更是柔情脉脉,笑容像是头顶的太阳,暖到人心窝里去。 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做了人家的死士!就这样,竟还能笑出来? 白他一眼,清雨站起身来,松开他的手,瞪他道,“下次别这样了,喝个水而已,用得着你去砍竹子劈成两半吗?” 又不是用刀! 弘羽垂着头只管看自己的手,跟充耳不闻似的,气得清雨拍了下他的脑袋,这家伙,现在知道疼了吧? 她哪里知道,弘羽看着自己两只手,心内的失落有多强烈。自己手上扎了刺,就能让她拉着让她握着,那以后要是多扎一些,是不是被她握的时候越多? 若是陆清雨知道弘羽是这么想的,铁定大骂他个傻缺! 歇了一阵,弘羽就拎着锄头挖地。 陆清雨在后面放种子,见他埋头苦干,一点儿都不喊累,她不由得有些于心不忍,喊了他一声,“你手不疼了?要不我来吧?” 弘羽却摇摇头,仿佛感觉不到累。 看着天色还早,清雨想着早点干完也好,还能回去歇一下午呢。 旁边就是她二叔家的地,还荒着呢。想当初她二叔没有跌断腿的时候,这地都被他侍弄得长满庄稼,夏有谷子秋有高粱,一年两熟。 如今可倒好,她二婶好吃懒做,都这时分了,也不见种上庄稼。 正想着,就见远远走来几个人影,还牵着一头牛,近了才看清,不是她二婶一家又是谁? 陆清雨不由暗笑:这人真是不经念叨。 杨氏带着陆曼儿牵着耕地的牛,还带着她那远房的侄儿一起走过来,看样子是来种地的。 “哟,这都种上了?”一见陆清雨带着弘羽正挖地点种子,杨氏就讥笑起来,声音拔高许多,颤颤的,跟金丝线一样。 “嗯,种上了。”陆清雨爱答不理地瞟她一眼,继续干活。 陆曼儿看着埋头干活的弘羽,面色不大好,往地头一站,叉起腰来,“我说你家穷成那样,怎么还养个野男人?原来是把人家当牛使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清雨不急不躁,她不挑事,可事儿来了她也不怕,瞪了陆曼儿一眼,面色十分平静地回了一句。 “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陆曼儿吃了瘪,很是不爽,嚷嚷起来,“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孤儿寡母的就是看人家傻,好欺负,才让人当牛做马的给你家干活的。” 陆清雨不置可否地笑笑,“关你什么事?” 陆曼儿吵架拌嘴,这几个月来从来没占过上风,见陆清雨不气也不急,她自己反倒气得要死,“哼,你败坏我们陆家的名声,还说不关我的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又跑过来拦着弘羽,喊着,“你别给她家干了,她们母女这是在把你当牲口使唤呢。” 话说得相当难听,她叉着腰拦在弘羽面前,又大声骂骂咧咧的,狰狞的嘴脸活似个母夜叉。 陆清雨脸色冷下来,十分不善地走过去,伸腿一脚,正中她小腿,疼得陆曼儿龇牙咧嘴的,一个趔趄歪倒在弘羽的锄头前。 “弘羽,谁挡着你你一锄头刨死她!” 对于她的话坚信不疑坚定执行的弘羽,抡起锄头高高举着,下一刻,就要朝陆曼儿脑袋上刨去。 吓得陆曼儿尖叫一声,兔子似的连退三步,才堪堪躲过这一劫。 “你,你,你疯了?”她惊叫着瞪了眼陆清雨,陆清雨却当没看见。 对,她就是疯了,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本家,她不妨疯一次看看效果! ------------ 三十章 俺娘说了 杨氏见自家女儿吃了亏,忙心急火燎地上前护着,把陆曼儿拖到一边,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圆了,嘴里不干不净。 “下作的小娼妇,不好好干活,跟疯狗一样!” 虽然她冲着陆曼儿骂的,但陆清雨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她可不是软柿子,任由杨氏母女拿捏,她爹没了,她娘身子病歪歪的,她不是躲在背后有人庇护的,面对杨氏母女,她要挺身而出,护在郑氏跟前。 “弘羽,听好了,要是再有疯母狗在咱家地里,你就只管打死!” 不管她说什么,弘羽都会无条件听从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反正陆清雨说完,他就点点头。 杨氏气得面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有心要骂回来,见她那远房侄子往跟前靠,眼珠儿一转,又把一肚子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铁蛋,套牛!” 原来这小子叫杨铁蛋! 见这母女总算消停了,陆清雨也就作罢。 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她不指望杨氏母女能对她娘俩有多好,只要不找茬就好。 杨铁蛋把牛套好,就蹭了过来,见清雨正用葫芦瓢盛了种子跟在弘羽身后点,上来就道,“俺娘说了,嫁到我家就不让下地。” 埋头干活的清雨一时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你娘挺好啊。” “嗯,俺娘说了,我家三代单传,媳妇只管生孩子就好。”杨铁蛋挠挠后脑勺,嘿嘿笑着,不错眼地上下打量着陆清雨。 陆清雨只觉得他这眼神赤裸裸的,在他面前自己跟没穿衣裳一样,浑身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弘羽身后躲了躲。 “俺娘说了,让俺找一个好生养的。” 他话一说完,陆清雨就恶心地想吐,这家子人是把未来儿媳妇当母猪啦? “俺姑说,你,你就好生养。”见陆清雨没吭声,杨铁蛋又补充了一句,面色还带着些洋洋自得,“俺家有饭吃,有房住,还有一头耕牛,嫁过去,就情等着享福吧。” 陆清雨真想兜头一口唾沫喷他脸上,还一口一个“俺娘说俺姑说”的,什么货色自己没数啊?以为别人上赶着要嫁给他? 还有饭吃有房住有耕牛的,她这些日子赚的银子足够她家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真是可笑至极! 她索性挪到弘羽另一边,把杨铁蛋给隔开。 杨铁蛋却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压根没看出陆清雨已经黑了脸,还颇有些趾高气扬道,“听说你娘身子不好?” 陆清雨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鼻孔里哼了一句,“怎么地?” 杨铁蛋似乎有些为难,挠了挠头,慢吞吞道,“俺娘说了,大男人哪有入赘的?俺姑说了,你嫁过来,你娘也不能跟着的。” 一直当笑话听的陆清雨这一刻一下子爆发了,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杨铁蛋,冷声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嫁给你的?你娘说你姑说的,谁说你找谁去,在我这儿瞎叫唤什么?一个妈宝男,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简直没脸没皮无耻至极!” 杨铁蛋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家有吃有住还有头牛,日子已是人上人了。陆清雨这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就是家底子太薄,爹死了,娘病着,这样的人家,娶过去就得倒贴,他不信他相中了,陆清雨不嫁? 可谁料他们家一片好心,反倒挨了她的抢白,杨铁蛋一直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陆清雨那双喷火的丽眸。 “你,你说什么呢?你家穷得那样,俺娘说了,也不要你嫁妆,嫁过来给我家生四五个大胖小子就成!” “呸,你娘说你娘说,谁爱给你生你娶谁去,别跟我这儿啰嗦!”陆清雨终于受不了这个唐僧一样叨叨的男人了,只好撕破脸。 杨铁蛋愣在那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家有吃有穿,你,你,可别后悔!” “呸!”陆清雨又是一口唾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后悔!” 杨铁蛋彻底受打击了,捂着脸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要伸手去抓陆清雨。 不过有弘羽在,陆清雨一点儿都不害怕,不等她开口,弘羽果然把锄头往跟前一拦,挡住了杨铁蛋袭过来的手。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我?” 对付不了陆清雨,杨铁蛋又急又恼,嘴里喷粪一样,对着弘羽骂骂咧咧的。 论吵架,弘羽可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人家是个行动派,动手不动口,直接上去一手揪住他的领口,就手往对面地里一扔,杨铁蛋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死狗一样被丢到他家的耕牛面前。 那牛正低头啃着地里的嫩草,被这一吓,尥起蹶子,杨铁蛋正好就落在牛屁股边,要不是他本能滚了一圈,差点儿就被牛蹄子踩中脸,吓得他裤裆里湿了一大片,连叫唤都叫不了了。 杨氏和陆曼儿也是惊叫了好几声,待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一个叫着“铁蛋”,一个叫着“表哥”,把杨铁蛋从地里扶起来。 才下过雨,那地湿得很,杨铁蛋栽得一头一脸的湿泥巴,嘴巴鼻子眼睛都糊上了,估计他爹娘来了也认不出他来。 陆清雨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对弘羽竖起大拇指。 陆曼儿眼冒火星瞪着她,骂道,“陆清雨你个不要脸的,伙同情郎打人吗?” “你哪只眼睛瞧着我们打人了?”陆清雨心中十分舒畅,竟然没意识到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挽上弘羽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陆曼儿气得跳脚。 “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瞧不上我侄儿?”杨铁蛋吃了亏,杨氏做姑姑的脸上也没光,看着陆清雨那猖狂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侄子这么好,干脆把你闺女嫁给他啊。”陆清雨才不上这个当,杨氏一向无利不起早,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亲事?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吗? 生怕自己这话不够分量,陆清雨又朝着正扒拉自己脸上糊着的泥巴的杨铁蛋高声喊,“你表妹陆曼儿胸大腰细屁股大,最是好生养的,到时候曼说四五个了,就算七八个大胖小子也能生,你可别乱挑了,你们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一句话,惹怒了杨氏。 “你个小娼妇,贱蹄子,别扯上我家曼儿。” “咦,这么好的亲事,我好心让给妹妹,你该谢我才是啊?”陆清雨故作惊讶,配上夸张的表情,做戏做得十分到位! ------------ 三十一 不能回神 杨氏从来没想到陆清雨嘴头竟然这么厉害了,当下就被她气得面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素来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如今被陆清雨给挤兑得还不出话来,心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脑子懵懵的,身子跟着晃了两晃,竟然晕倒在湿泥地里。 陆曼儿吓得脸都白了,哭喊着,“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又是摇又是晃的,差点没把杨氏给摇散架! 陆清雨冷眼看着,心里暗笑:就这德行还想跟她吵架?这么强的心吵不赢自然气死过去了。 看着陆曼儿哭天抹泪的,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很自然地站在弘羽身边,看起热闹。 陆曼儿哭了一阵,抬头见陆清雨如此悠闲舒适,心里的火一烘一烘地往上窜,再也忍不住,扑上前来就要厮打陆清雨。 陆清雨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见陆曼儿直接被丢在她家地里,躺在杨铁蛋刚才躺的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是弘羽动的手。 恰好杨铁蛋家的水牛吃了一阵嫩草,之后又受了惊吓,这会子又来个陆曼儿躺它屁股后,这回它不尥蹶子,而是直接拉了一泡屎,陆曼儿正要坐起来,结果就悲剧了,一头一脸都被包裹在温热的牛粪里。 黑黑的牛粪,混着还未完全消化完的草籽、草渣,就那么从陆曼儿的头上、脸上淋淋漓漓地滴下来。 “啊……”陆曼儿尖利地叫着,跟个疯子一样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地头的小溪流跑去。 陆清雨笑得前仰后合,扶着弘羽的肩头直要打跌,弘羽嘴角也微微翘着,抓着清雨的胳膊,生怕她跌倒。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才施施然地走到杨氏跟前,俯下身子,对着她的人中狠狠一掐。 陆曼儿恰好在溪水里冲掉头脸上的牛粪,浑身衣衫湿漉漉地走过来,见着陆清雨蹲在她娘跟前,尖叫着跑过来,“陆清雨,你要干什么?” 陆清雨直起身子,拍拍手,混不在意道,“能干什么?你娘还不值得我动手呢。” 待陆曼儿冲过来时,杨氏嘤咛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陆曼儿顿时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杨氏见女儿头上脸上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吓得赶紧问她,“曼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陆清雨害得你?” 什么都是陆清雨! 陆清雨本尊冷笑:她在这对母女心里地位还真是高呐! 此时日已当空,时候不早,陆清雨没闲心跟这对母女斗法,就同弘羽说,“咱赶紧干活,天黑前回家,我娘说晚上做红烧肉吃。” 弘羽很听话地抓起锄头,开始刨地。 陆曼儿母女歇了一阵,方才起身。 虽然对陆清雨恨得咬牙切齿的,但她们忌惮弘羽,自然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得闷着气开始种地。 杨铁蛋赶着牛,杨氏母女跟在后头一个点种,一个埋土,干得很快,不久就追上陆清雨他们。 瞧着陆曼儿得意的小眼神,陆清雨也不理会,终于赶在天黑前种完一亩多田。 而陆曼儿家的田也种完了,母女两个得意地看着弘羽和陆清雨收拾农具,人家娘俩袖着手看热闹。 不过鉴于之前吃的亏,到底没敢冷嘲热讽。 陆清雨也不理他们,带着弘羽回家去了。 过几天,陆清雨又来一趟,地里已经长出一层绿油油的苗儿,嫩绿嫩绿的,煞是喜人。 若是今年风调雨顺的,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第二日,她又和弘羽如润生堂了。 今日的病号比之前又多了好几倍,秦掌柜的都把她当成财神了,从一进屋就香茗果点伺候着,看病的间隙,还特意派了个伙计给她捏肩捶背,那待遇,跟土皇帝似的,弄得清雨都不好意思了。 她饭量不大,这些日子家里吃的喝的不缺,自然不饿肚子。这拿上来的瓜果差点都便宜了弘羽,就见这家伙坐在角落里,端着她递过去的盘子,一块又一块的点心下了肚,还把秦掌柜特意托人从富阳城内捎来的金骏眉喝了个精光,看得秦掌柜的心疼肉疼不已。 “陆小哥,你这哥哥,胃口可真好!” 陆清雨掩嘴笑,可不是?弘羽力气大的惊人,吃得不多能行吗? 不过为了安慰秦掌柜的,她只能道,“以后从我的诊金里扣掉一钱银子,给我哥哥吃点心用。” 秦掌柜的如今看着财源滚滚,哪里会在乎这么点?他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哎,陆小哥还跟我客气什么?尽管吃尽管吃!”他摆摆手,白胖的脸挤成一团,眼睛就剩下两条线了。 半晌午来了一个病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拄着拐杖,扶着一个小童子进来。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这老者一进门,就冲坐在门口书案后的陆清雨深深弯下腰行了个揖礼。 “老人家,您这是?”陆清雨不敢当,立即站起身来虚扶。 “小哥忘了我是谁啦?”老者到底还是行完礼,直起腰来含笑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的确不记得他,诚实地摇摇头,“对不住,实在是想不起来……” “哈哈,小哥忘了吗?前些日子抬过来一个中风的老头?”老者笑着提醒她。 “您,您不会是他吧?”陆清雨惊讶地合不上嘴,当初那老头中风解不下大便,半个多月一直憋着,奄奄一息,没想到如今竟然能自己走过来了。 简直换了一个人,真是可喜可叹! “当初小哥一剂药,我就活过来了,如今都能走上这么远,今日特意来看看小哥。”老者客气地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看得陆清雨也非常有成就感。 身为大夫,没有比药到病除更让人高兴的了。 “老人家快请坐!”秦掌柜的见是先前别家医馆药铺治不了的病人竟然活生生地跑过来感谢大夫,顿时喜上眉梢,忙殷勤地让座。 这是什么?这就是活招牌啊。 老者也不推辞,就坐在陆清雨旁边,看她诊脉治病,津津有味。 那些病人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被润生堂大夫起死回生的老头,纷纷赞叹不已。有了这么一个人现身说法,润生堂的生意更火了。 秦掌柜的高兴不已,直嚷嚷着中午要请客,定一桌清风楼的席面。 弘羽一听到吃的,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双纯澈的眸子朝这边看过来。 他本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点心喝茶的,如今一下站起来,高大的身躯一览无余,引起众人的关注。 老者也看了他一眼,不过就这一眼,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 三十二 漏跳一拍 这年轻人的一双眸子简直跟那人太像了,如出一辙! 可是那人明明死了那么多年! 注意到老者在看到弘羽之后眸中的震惊,陆清雨很是心慌:莫非这人发现了什么? 她忙打岔,“老人家,该用饭了……” 秦掌柜的已经定了一桌清风楼的酒菜,就摆在后院的花厅里。 老者似乎恋恋不舍地从弘羽脸上收回目光,含笑点头。 陆清雨则冲秦掌柜使了个眼色,秦掌柜就热络地搀扶着老者去了后院。 陆清雨落后几步,把弘羽叫到大门外,替他拨乱了一头浓密的黑发。这些日子在她的督促下,这家伙勤洗头洗澡,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眉目如画。今日也是她大意了,以为那红衣女子认错了人以后不会来找麻烦,就忘了给他易容了。 幸好秦掌柜和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他又一直低着头吃点心,也没人注意到弘羽和上次不大像。 谁承想这个老头竟然看他的时候竟然有些异样,着实出乎意料。 她暗呼了一口气,悄悄交代弘羽,“低着头,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弘羽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垂下头去。前额的碎刘海已经很长了,拨乱之后恰好遮住他的眉眼,别人就不大能看清他的容貌了。 陆清雨再三检查过,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弘羽去了后院。 她对秦掌柜的说,她这哥哥胆子小,心智不齐,上不得台面,秦掌柜的就把他安置在隔壁的厢房里,给他断了几个菜,由着他自己吃去。 陆清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弘羽默默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对佳肴美味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忙挤出笑来安慰他,“你先吃着,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秦掌柜的就笑道,“陆小哥还真是照顾你哥哥。” “我哥哥虽然心智不齐,但事事都护着我,我自是要看顾他一辈子的。”说这话的时候,陆清雨心内不停叹气:何时弘羽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面前,不再为他的身份担惊受怕啊? 秦掌柜不咸不淡地又夸了她几句,这才同去花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清雨才知道原来这位老者姓单,单名一个维字,乃是此间一位书私塾先生,靠着教乌镇几位大户人家的孩童束脩过日子。虽不至于饥馁,但也不富足。 陆清雨听其谈话,觉得这位单老先生胸中有丘壑,应是一位饱读诗书之人,当下便留了心。 她不擅饮酒,抿了两口,就找个由头躲了出去,来到隔壁厢房。 弘羽正低着头,对着面前的碗筷发呆,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他却看都不看。 陆清雨顿时惊讶极了,这家伙,天天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今日怎么转性子了? “菜都凉了,你怎么不吃?”她有些气恼地瞪着弘羽,不知这家伙脑袋里进了什么。 “你不在……”弘羽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她,神情很是委屈。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些日子的相处,弘羽对她已经相当依赖,在家吃饭也都是她说动手再拿筷子,没想到在外头还这么听话! “我不是告诉你先吃吗?”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家伙难道就没一点儿主见? 弘羽却不吭声了,精致纯澈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好似有无限的风光。 陆清雨说不下去了,只得叹口气,轻声道,“吃吧……” 弘羽一动不动,修长的双手搁在黑漆漆的桌面上,却没拿筷子。 “又怎么了?”陆清雨拿他没办法,耐着性子问。 “你喂……”弘羽终是吐出两个字,差点儿没把陆清雨给雷倒。 “我的个天,你多大了呀?”她抚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家里也不见你如此,怎么到外头开始做妖了?” 弘羽垂下头,也不看她,身子僵直地坐在那里,跟小孩子赌气一样。 陆清雨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家伙生气了。这是让她补偿呢。 听着隔壁花厅高谈阔论的说笑声,她只得拿起筷子,认命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他嘴里,“给我好好吃饭,别瞎折腾!” 弘羽含了那块红烧肉,见她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的衣襟,让她半步不能动弹。 “祖宗,这是外头,你闹哪样?”陆清雨唯恐别人看到弘羽这个样子,压低声音数落他。 “我要你陪!” 也不知为何,弘羽今日就跟个孩子似的,一个劲儿跟她撒娇,弄得她真是哭笑不得。 “好好好,我陪我陪,你先松手好不好?”陆清雨只想着把他哄好,自己好到花厅去,没想到弘羽变精了,竟然哄不住,揪住她的衣襟愣是不松手。 她只好坐了下来。 弘羽唯恐她跑了,一把攥过她的手腕,死死地握着,另一只手则把筷子递给陆清雨,唇角上扬,得意笑道,“喂!” 陆清雨真想把筷子扔他脸上,也就是在外头她才不跟他计较,接过筷子咬牙夹了菜猛塞进他嘴里,“吃,吃,吃死你!” 弘羽也不恼,笑嘻嘻含了,慢吞吞咀嚼着。 动作神态还挺优雅,不得不说,这家伙收拾修饰一番,还,挺好看的。 陆清雨悄悄吞了口唾沫,不是被饭菜馋的,而是被弘羽那精致的容颜。 天知道,她今日怎么会心绪不宁起来。 “你知道我为何把你留在这里吗?”陆清雨虽然不知道弘羽能不能理解,还是悄声跟他解释了一番,“花厅那老头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我有点害怕!” 弘羽也不晓得听明白没有,只是眼睛撩了她一眼。 “你身份特殊,先前你那主子四处找你,这老头万一认识你,可就麻烦了。”虽然那位单老先生不像坏人,但坏人也不都写在脸上啊,为防万一,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弘羽慢慢吃着饭菜,一脸的悠然自得,看得陆清雨心头火起,忍不住踩了他一脚,“真是天塌下来也妨碍不了你吃,你也不怕人把你给害了。” “不怕!”弘羽忽然停下筷子,侧脸看着她,精致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陆清雨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 三十三   真是太像 上挑的眉尾、纯真的神态,却偏偏透着一股邪魅的味道,看得陆清雨这个两世为人的老姑娘心惊肉跳:乖乖不得了,弘羽要是心智齐全的话,真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姑娘的魂! “你个傻子,你有什么本事不怕别人害你?”陆清雨弹了弹他的脑门,叹口气,又嘱咐,“记住,不是我给的吃食,千万不要吃!” 弘羽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记得很牢固。 陆清雨这才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又给他喂了几口。 外头秦掌柜在喊她,她忙起身,无奈弘羽还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她只得哄他,“乖乖的,晚上还有好吃的。” 弘羽充耳不闻,一双纯澈的眸子只定定地看着她。 秦掌柜喊了好几声,陆清雨被催得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正要发作,弘羽忽然松手了,倒是弄了陆清雨一个措手不及:这家伙,说他傻吧,关键时候还知道配合。说他精吧,偏跟个小孩子似的耍脾气!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看了眼闷头不吭声的弘羽,陆清雨笑笑出了屋,来到隔壁花厅。 单维老先生已经吃得面红耳赤,酒兴正酣,见了陆清雨,就笑着打趣,“陆小哥,你对你这哥哥可真好,一去就是半天,是不是不乐意跟我这老头子喝酒了?” “老先生,瞧您说的,我哪敢啊?”陆清雨打着哈哈,端起酒盅敬他,“老先生,酒不能喝多,尽兴就好。来,晚辈敬您一杯,祝您早日脚底生风!” “哈哈哈,陆小哥这话老朽爱听!”单老先生笑得胡子直颤,豪爽地一扬脖子干了一杯,“今日和陆小哥一道吃酒,真是痛快!” 放下酒盅,单老先生面放红光,又道,“陆小哥,不是老朽说你,你也太仔细了。虽然你哥哥心智不齐,但看上去安静本分,何不叫来一同吃饭?” 陆清雨心中剧跳了一下,忙笑着掩饰,“岂敢岂敢?我哥哥这会子还好,若是发起疯来,寻常四五个人近不了身的,就不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后头这半句话是对秦掌柜说的。 秦掌柜暗想这孩子懂事,面上不由堆满了笑,“陆小哥说笑了,你哥哥也是我侄儿,怎么就添麻烦了?” 陆清雨却一笑而过。 单老先生便查问起她来,“小哥今年贵庚?除了哥哥,家中还有什么人?” 陆清雨听话听音,知道这老头定不会无中生有,忙含笑道,“家中还有母亲,只是常年卧病在床,又有个心智不齐的哥哥,爹又没了,这个家我一力担着,日子过得着实辛苦。” 这老头若是打着给她做媒的主意,一听这番话,估计也该吓退了。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家里有个傻哥哥,又有个病秧子老娘,是个姑娘都不会嫁给这样的家的。 本以为能吓退单老先生,让他歇了心中念想的,谁知人家单老先生竟不在意,捻着三缕白胡子笑道,“陆小哥是个有担当的人,老朽有个侄女,若是小哥不嫌弃,改日央个媒婆上门提提,定是可以的……” 陆清雨傻了,这是何意?要给她牵线吗? 看来,自己女扮男装,让单老先生误会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苦笑,“老先生,我,我不能啊。” “为何不能?敢是怕我那侄女丑?”单老先生瞪大眼,待明白过来,又爽朗地笑起来,“你多虑了,我那侄女虽不算万里挑一,可百里挑一总是有的。小哥不要担心这个!” 他这般笃定,陆清雨更急了,看眼正笑着的秦掌柜,再看一眼双目殷切的单老先生,叹口气,才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乃女儿身,自是娶不得您侄女的。” 这下轮到秦掌柜和单维惊讶了:怎么地,他没听错吧? 秦掌柜和单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没听错,听得真真的。 “你,你说你,是女儿身?”好半晌,秦掌柜才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结结巴巴问道。 单维更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清雨,“你,你竟然是女子?” 陆清雨坦然地点头:对,她就是女的,怎么了?没人规定女子不能行医啊? 看着单维由平静到惊诧再到目瞪口呆,陆清雨想笑又笑不出来。 好半天,单维和秦掌柜方才清醒过来,不过面上却还是惊异不定。 “实,实在是没想到,陆小哥,哦不,陆,陆……”秦掌柜一时竟然不知叫清雨什么好了。 “叫我小雨好了。”陆清雨满不在乎道,豪爽的样子看得单维哈哈大笑。 “既然小雨这般爽快,我们做长辈的还矫揉造作什么?来,小雨,老朽再敬你一杯!” 当下又推杯换盏,这酒直吃到午后方才停歇。 秦掌柜还怕他知道清雨女儿身,清雨就此不来坐诊了呢,紧跟着追问,“小雨,你,你还来吗?” “来,当然来,”陆清雨笑嘻嘻地,“有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哈哈,小雨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单维捻着胡子痛苦地笑着。 秦掌柜就送了单维出去,陆清雨则去看弘羽不提。 单维扶着小童边走边念叨:“怎么那么像?” 小童不解,“爷爷,您说谁像呢?” 单维却没理他。 直到回到镇东头的宅子里,单维还没回过神来:想当年圣女嫁给齐王,不出两年就殒命,留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可齐王听信国师之言,认为双生子不吉利,将来继承王位终有一战,是以把另一个送走。 这么多年,他东奔西走,为的就是找到那位男孩,谁知音信全无,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今日见到这孩子,那双眸子跟圣女那么像,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他要找个机会再看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圣女的双生子之一,若真的是,他此生也算对得起圣女了。 而要验证真假,只待七月半! 七月半,月儿圆,阴鬼出,圣女娘娘显灵,是真是假,一辨可知! 单维想着还有个把月,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若真的是圣女娘娘的亲生儿子,那他们真是后继有人了,找到少主,他们圣巫族就有希望了。 他盼着这一日早日来临,可又不想来得太早。 ------------ 三十四  良莠不分 陆清雨带着弘羽回到家里,那天已经上了黑影。 她答应过弘羽要给他做好吃的,自然要践诺,当即就带上围裙下厨,亲自做了弘羽爱吃的红烧肉盖浇饭。 弘羽足足吃了三大碗,看得郑氏不住摇头咂舌,“这孩子这么能吃,可怎么是好?这不是要你一个姑娘供养他一个大男人吗?” 言语间颇有微词。 清雨忙笑着接过话头,“娘,别忘了,他救了我好几次呢。” 郑氏在弘羽饭量上不好再挑了,过一会儿又皱眉看着弘羽,“小雨,你也不小了,该说门亲事了,若是人家知道你身边跟了这么个大男人,有谁还乐意娶你啊?” “娘,我才多大?”陆清雨暗叹一声这古人的催婚也真是要命,她才十五六岁,半大的孩子,就要谈婚论嫁了。 话匣子一打开,郑氏就有滔滔不绝之势,“后头你李婶子家的小花,比你还小几个月呢,都报上大胖儿子了。前院的桂兰,才比你大半岁,孩子都满地爬了……” “打住打住,娘。”陆清雨讨饶地举起双手,太阳穴突突乱跳,“娘你怎么忘了?小花生产的时候难产,足足疼了三天三夜,婆家还保大不保小。桂兰夫君三辈单传,头胎不到一岁,就又怀上了,她婆婆还扬言不生五个六个孙子不罢休呢。” “我就纳闷了,她婆家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是有万贯家财,要这么多孙子去分啊?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门户,生那么多孩子,拿什么养?” “那也比你强!”郑氏觉得陆清雨这是歪理,自己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女人哪有不生娃的?生娃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凶险归凶险,那也要看命数。你娘我一辈子积德行善,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怕什么?” “我的个娘哎,你怎么又来了?”一听郑氏的碎碎念,陆清雨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什么命数不命数的! 她娘千好万好,就是迷信这一条她受不了。 那些难产血崩没命的妇人,难道都是命数不好? 她才不信这个呢。 一个个十五六的年纪,花一样的年纪就嫁人生子,身子还没发育好,能不出事? 她打定主意,郑氏再催她也当耳旁风,朝廷就算有旨“女子年过十五不嫁,赋税五倍”她也不怕,反正她能赚银子! 郑氏白了她一眼,气馁地叹了一声,埋头吃饭。 陆清雨耳根清净了,心里痛快不少。 饭后,她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洗,弘羽跟影子一样走在她身后,进了灶房,刚舀水要洗碗,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生娃娃……” 陆清雨愕然,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弘羽在学话呢,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还知道生娃娃啊?你知道跟谁生啊?” “跟你!”这两个字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就从他弧度优美的唇瓣里吐出来,流畅得好似他跟正常人一样。 陆清雨傻了,石化在那里,连手里的碗滑落都没反应。 好在弘羽动作快,稳稳地接住碗,放在灶台上,纯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清雨看。 好半天她才意识过来,忙沾湿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去去热,这才转过脸认真看着弘羽,“以后你不要胡言乱语了,生娃娃要夫妻两人才成,我是你姐姐,我们不能的……” 弘羽听了她的这番话,似乎急了,一张俊逸的脸涨红了,忽然伸出双手来攀住她的双肩,眼神炽热浓烈,“我可以赚银子,我可以养活你,你娘……” 天,他竟然这么流利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陆清雨掩嘴,惊讶地杏眸瞪圆了,他这是要逆袭了? 不过眼下不是她惊讶这些的时候,而是弘羽说出的话。 这家伙,这是动真格的了吗? “嗤……”看着他那认真着急的样子,陆清雨终是一笑,就要把他的双手从她的肩头拿开,“你可别跟我说杀人赚银子啊?告诉你,千万别给我惹事!” 弘羽有些沮丧,松开双手,垂下眸子,看样子受打击了。 陆清雨有些于心不忍,忙安慰他,“你也别失望,以后慢慢学些营生,自然就能赚银子了。” 当晚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弘羽乖乖睡下,并没有拉着她的衣角不放,这让陆清雨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了,这家伙,不是一向很依赖她吗? 夜里,躺在新做的竹床上,她辗转反侧,脑子里一时响过郑氏的话,一时又闪过弘羽受伤的面容。乱哄哄的,让她心绪不宁。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睡过去了。第二日还是被窗外叽叽喳喳枝头的鸟叫声给吵醒的,起来推窗,一股和着泥土青草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贪婪地吸了吸,这才看到地面已经湿了一层。昨夜,不知何时下了一场细雨。 吃过早饭,她带着弘羽去了村后山脚自家田里。 禾苗有了细雨的滋润,已经长了半尺高,密密挨挨的,油亮一片,像是铺了一层绒毯。 清雨来就是捡苗的,太密了,到时候庄稼长不好。 她跟弘羽又是讲解又是比划,又亲自示范怎么拔掉不需要的禾苗,见弘羽郑重地点头,知道他这是懂了。 于是她放心俯下身子捡苗,一人一垄,两人头也不抬,一口气干了一半。 此时已日上三竿,清雨直起酸痛的腰,正要喊弘羽歇歇,岂料一眼看过去,差点没气晕! 弘羽那垄的禾苗全都被拔得光光的,不管是大的小的,只剩下半垄齐齐整整跟修剪过一样的野草。 “弘羽!”看着他正要伸手去拔面前那株茁壮的禾苗,陆清雨再也忍不住,用尽吃奶的力气喊着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纯净的眸子无辜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陆清雨只觉得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堵在那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吼完弘羽,她身子摇摇欲坠,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差点儿倒下去。 好不容易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种下的庄稼,就这么被他给毁了。她明明教他的呀,他也点着头看懂了,怎么一出手,就这么吓人? 弘羽被她吼得面色发白,手伸出去也不知道收回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拿眼瞥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火她了。 “你个败家子,尽帮倒忙!”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陆清雨,心疼地看着地上被他码得整整齐齐的秧苗,叹口气,无奈地走过去。 得,今儿有得忙了。趁地里不干,栽上去不知能活多少! ------------ 三十五 是这里想 无奈之下,陆清雨只得回头把弘羽拔下的禾苗重新栽上,见那个惹祸精还傻傻不明所以,气也没法撒,只得让他挑了几趟水,算是惩罚他了。 接下来,她可不敢把捡苗的活儿交给他了,再来一次,她得累死! 好不容易干完活,她跟弘羽收拾了回家去。 白天也许太劳累,夜里她躺床上就睡过去,压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今夜没有月色,夜幕低垂,除了几点星子,伸手不见五指。 弘羽安睡在竹床上,白日的活压根没累着他,一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沙沙声,他就立马睁开眼,浑身蓄势待发。多年习惯使然,他听得出这不是一般的风吹院落的沙沙声。 果然,很快那沙沙声就移向堂屋门口。 弘羽豁然起身,一双眸子鹰隼一般锐利,几乎是飞一般冲出去的,在那个黑影手没碰到门上时,就已经被他掐着后领子甩出去了。 来者显然也是个练家子,在飞出去的同时,身子一个后空翻,在篱笆门口定住了身子。 “咳咳,”他伸手掩住嘴,漆黑的夜空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手心里腥热一片,“哼,不愧是余相爷座下的第一死士!” 弘羽一动没动,静静地站在堂屋门前,颀长的身子修竹一般。 那人咳了一阵,忽然磔磔怪笑起来,“屋里的姑娘是你的心头好吧?咱们要不到外头去,也免得惊动你这位心上人?” 弘羽依然不动也不吭声,那人又笑了,“看不出来你挺宝贝这姑娘的。不过你能守得了一时却守不了一世,你这样的身份,还想娶妻生子吗?” 说完,那人就飘然而去。 弘羽站在门前,就像石化在那里。 来人威胁恐吓都没能吓住他,可是那句话却生生触动了他的心弦:他这样的身份,怎能娶妻生子? 做死士的第一天,他就服下毒蛊,没有主人的解药,他别想活过一月。眼下也该发作了,他平静而又美好的田园日子,也快到头了。 他回过头去,恋恋不舍地望着偏屋内黑洞洞的窗户,无声地摸了把脸: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精湿一片! 陆清雨一夜好眠,第二日早上醒来,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穿戴齐整,洗漱完毕,就去了灶房。 弘羽并没有在床上,也不知去哪了,一床破旧的褥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她也没在意,只管生火做饭。 郑氏推门出来,见弘羽不在,就嘀咕了几句,就去忙活早饭了。 日上三竿时,弘羽回来了,不过面色有些苍白,细看时,双眼有些红血丝,显然夜里没睡好。 这家伙,那么单纯的人,怎么会睡不好? “你夜里不舒服吗?”吃完早饭,上了润生堂的马车,陆清雨才问他。 弘羽却飞快地摇头,双目垂下去。 陆清雨就知道这家伙撒谎了,他那双眸子纯澈如孩童,从来不会掩饰,撒了谎,自然就只能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陆清雨自打知道弘羽是那红衣女子的死士之后,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主人若是没有法子控制死士,哪个死士还肯为主人拼命? 那么,那红衣女子控制弘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蛊还是毒? 说起来,这两样她都不怕,身为大夫,对付这两样东西还是有些办法的。 只是弘羽这些日子并没发作,她也曾经为他诊脉,脉象平稳,让她一时捉摸不透。 所以,今日见了弘羽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她还是非常担心的,以为是他体内有什么毒蛊发作了。 可弘羽却死不承认,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也不看她,让她顿时火上心头,气得推他一把,“你现在有事都瞒着我了?我可是你姐姐,你不舒服该告诉我的。” 马车颠簸,这一推,谁料弘羽的身子就晃了晃,好巧不巧地扑到她身上,躲闪不及,被他来了个熊抱。 男子浓烈的阳刚之气袭来,绵密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上、耳垂上,让她惊慌失措,又面红耳赤。 “你,你快起来呀?”她着急地喊着,下意识去推他。 无奈弘羽纹丝不动,一双眸子又似之前那般定定望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地往外吐字,“不是姐姐……” 陆清雨懵了,这家伙怎么明白她不是姐姐了? “那是什么?”她只觉得今日的弘羽有些不同,忍不住接了一句。 “是,心上人!”随着这几个字说出口,弘羽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炽烈,抱着陆清雨的大手也更加用力了。 “轰”地一声,陆清雨的脑子空白一片,不能思也不能想。 好半天,她才从这句足以让她震惊的话里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对视上他浓而不化的眸光,声音有些发颤,“你这话都是谁教你的,小桌子娘吗?” 上次小桌子娘告诉弘羽那些话,她还没找她算账呢。如今她又教他这些,简直太过分了。 弘羽好歹是个大男人,知道的多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既担心又激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弘羽听完她的话,只是摇摇头,忽然拉着她的手腕放在他的心口,是右边的胸口,那里,一颗心脏怦怦直跳,疾速有力。 “是这里想的。”他的嗓音不似清泉般悦耳,却有种低沉的魔力,醇香浓烈,像是陈年老酒。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他终是恢复心智了吗? 难道昨夜他一直在想这个? 还是昨夜,他见了什么人,受了什么刺激? 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会让你有银子的。”弘羽见她不说话,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脸上神情凝重,就像跟她保证什么一样。 陆清雨忽然想起之前说过他“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话来,不由得愧疚起来,他这是想证明自己吗? “你,我不缺银子,也没,瞧不起你!”想想,她还是实话实说。 那些话,不过是一时气话,没想到他竟然入了心。 弘羽忽然笑了,那笑容,就像璀璨的明珠,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陆清雨不晓得自己是眼花了还是错觉,竟然发现弘羽的一双眸子有些发蓝,是那种干净的如同蓝宝石的颜色,明亮又清澈,与平日有些不同。 ------------ 三十六 美貌的人 润生堂今日的病号依然人满为患,听说陆清雨还没来,都在门外挤挤挨挨等着呢。 秦掌柜张罗得满头大汗,一见马车来了,如释负重般迎上去,伸出胳膊殷勤地去扶。 弘羽先跳下来,身子往那儿一站,无形中把秦掌柜给挤到一边,朝清雨伸出手。 清雨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弘羽这是吃醋还是无意的啊? 见病号挤挤挨挨的,都朝她奔过来,陆清雨不得不停下来,看着这一群人,对秦掌柜道,“这可不成样子,得叫号排队才行!” 秦掌柜忙高声喊着伙计来维持秩序,那病患却把陆清雨堵在中间,这个喊,“大夫,我家人快不行了,你快点给看看。” 那个喊,“大夫,诊金双份,你先给我看!” 闹得清雨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跟秦掌柜说,“不管干什么都不能坏了规矩,诊金就是十文,多一个字都不能要。若是出诊那就另说了。” 秦掌柜应是,无奈人太多,伙计们挤不过来,他们又挤不出,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耳边嗡嗡人声不停歇,天儿又热,陆清雨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眼瞅着不行,她忙对弘羽道,“你有办法把我带出去吗?” 弘羽点点头,就见他一手拉着清雨,对着人群大吼了一声,那吼声就像百兽之王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两股发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弘羽就那么拉着清雨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后头跟着一脸蜡黄的秦掌柜。 待到了润生堂的大厅内,清雨方才透过一口气来,悄声看了眼弘羽,问,“你刚才的那是狮吼功吗?好威风啊。” 弘羽显然解释不了那是什么功,但“好威风”三个字他还明白的,知道是夸他呢,就咧着嘴笑了。 秦掌柜抹一把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弘羽,道,“陆小哥,你这哥哥可真厉害!”秦掌柜还是一如以前,把陆清雨当成男儿。 陆清雨只得打着哈哈圆过去,“我哥哥平日在山上打猎,跟野兽学的。” 坐诊开始,伙计们却维持不了秩序,病患闹着往里头挤,秦掌柜急得跳脚,又把主意打到弘羽身上,“陆小哥,叫你哥哥来吧,一天五钱银子,如何?” 闲着也是闲着,银子不会烫手,陆清雨自然乐见其成,就跟弘羽说了。 好家伙,弘羽只不过往门口一站,人群就乖乖地排队了,不用秦掌柜大嗓门喊了。 陆清雨暗笑,这家伙,到底哪里让人害怕了,倒是有做门神的潜质呢。 她哪里知道,一般人还真是不敢直视弘羽那双漠然如死神般的眸子,也就她天天看他,觉得他那双眼睛孩童般纯真。 井然有序地诊治,的确快了许多,陆清雨一上午就忙完,饭菜秦掌柜的早就摆好了。 刚吃过午饭,就有伙计闯到后院,说门外有人请大夫过去呢。 秦掌柜忙陪着清雨过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踱步,看样子很着急。 一见秦掌柜,他上前一把拖着就往外走,急得秦掌柜只得出声,“这位爷,我不是大夫,这小哥才是!” 那人怔了一下,侧头看了眼陆清雨,见她不过十五六岁一副还没长开的样子,不由质疑,“就他?” “阁下没听过有志不在年高吗?不错,正是区区在下。”陆清雨对他这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很不服气,忍不住顶了一句。 那人倒是乐了,“你既有真本事,那就怪在下眼拙了。” 不过到底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方才甩下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陆清雨接了,转给秦掌柜,那人却又多看了她几眼。 弘羽拎着药箱,跟她一起出门,坐上那人准备的马车,出了乌镇。 马车是朝着富阳城去的,清雨悄悄打开车帘,朝外看,嘴里嘀咕着,“这不是跟上次给那个大官治病一个地方吗?” 弘羽眼神越过她的肩,也看向外面,神色有些异常,双拳紧紧攥着,放在膝头。 陆清雨心中一动,小声问他,“你对这地方熟?” 弘羽点点头。 陆清雨也不打扰他,说不定他以前就是从富阳出来的吧? 不过马车去的却不是之前那个庄园,但这个庄园似乎更阔朗更气派,不同于上次那个,一进门就看到仆妇成群,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显然此间主人是个大人物。 没想到自己坐诊不过几日,诊治的人就有好几个大人物了。 马车一直进了后院才停,陆清雨下了车,也没被人蒙眼睛,跟着那人进了院子。 门口的石阶上站着十来个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丽人,一见他们来,忙打起帘子。 陆清雨一行人鱼贯而入,屋内正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淡淡的,低调奢华。 一架紫檀木的侍女簪花屏风隔开里外间。 丽人引着进来里间,就见锦袱珠帘,富丽堂皇。 隔着重重帘幕,清雨隐约看到一个红衣丽人亭亭玉立,见他们进来,那丽人含笑对床上那人道,“听说润生堂有个小大夫,近日声名鹊起,就让他瞧瞧吧。” 陆清雨听那女子的声音,头都快炸了,这不是那晚上请她吃“铁钉炒肉”的红衣女子吗?她怎么在这里?这床上的又是什么人? 身边的弘羽把头垂下,低低的,看不清表情,但陆清雨莫名觉得他比往日更沉静。 好在今日出门前给他易了容,也不怕那红衣女子认出来。 “小姐,大夫来了。”带他们进来的中年人温声禀抱着,见那红衣女子挥了挥手,就有丽人上前挑起帘幕,对陆清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雨慢慢走过去,看也没看那红衣女子一眼,管他呢,反正只要她认不出弘羽就不要紧。 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披散着发,面色苍白,不过即使病容也掩饰不住他俊逸超凡的脸。 又是一个美男! 虽然这美男身上穿着一袭白衫,但那隐隐的纹路还有若隐若现的金丝银线,透露出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清雨取出脉枕,那人懒洋洋伸出手腕,她搭上去诊治了一番,就放下出来了。 红衣女子跟出来,似笑非笑问,“小哥儿,他得的什么病?” 陆清雨不卑不亢道,“水土不服,不是什么严重的症候!” 红衣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问,“怎么治?” “不难,只要在水里放些家乡的土喝了即可!” 红衣女子点点头,的确不难,飞马取来,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 她就叫人送了陆清雨出去,不过在看到低头垂目的弘羽时,叫住了他,“药童,抬头让本小姐看看。” 弘羽慢慢抬头,小眼睛、塌鼻子,蜡黄的病夫脸,让红衣女倒尽了胃口。 她嫌恶地挥挥帕子,赶苍蝇似的。 她眼里看的从来都是美貌的人,似这等难看的人,看一眼都受不了。 ------------ 三十七 遭遇狼群 出门上了马车,陆清雨就发现弘羽不大对劲,神情淡漠,目光无神,不像平日那般喜欢盯着她看。 她知道定是因为那红衣女子的关系,小心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弘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陆清雨发现他的眸子似乎更蓝了,纯净的湖水一般,冷幽幽的,不由大震,“你的眼睛……” 弘羽飞快地低下头去。 陆清雨忙掩住嘴,不敢再问。这个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出了富阳城,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一处密林旁,弘羽忽然撩开帘子伸手一抓,把车夫就给甩下去,他则坐在车辕前赶车。 陆清雨惊呆了,这是要干什么? 马车在空无人烟的土路上跑得飞快,风把帘子吹得哔剥作响,掩盖住她到嘴的话。她死死抓住车框,生怕自己掉下去。 马车一路颠簸,吓得她都以为那车架快散了。 天已经黑上来,就在她不知道马车还要颠簸多久时,忽听马儿一声长嘶,马车勘勘停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顾不上整理自己一头凌乱的头发,挑开帘子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色下,一条白练般的水流哗哗流淌,他们停在一条河边。 弘羽回过头来,拉着她的手跳下马车,站在河边,任凭夜晚习习凉风吹着自己。 好一会,他才指指河对岸,“那是义庄……” 陆清雨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难道那晚的尸体都是从这条河顺流而下的? 弘羽心里知道,嘴里未必说得清,她也只是猜测。 两个人站河边吹了半夜的风,方才回到马车上。 夜已深,听着远处隐隐的野兽嚎叫,清雨心里直打鼓。 这地方人烟稀少,若是遇到夜半觅食的野兽,可不得了。 谁知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听马儿一声长嘶,就发了狂,一力狂奔,差点儿没把她给甩出去。 透过帘子一看,黑幕中那一排幽幽的绿光,吓得陆清雨浑身的汗毛直竖。 是狼群! 此时此刻,那一排绿幽幽的便是狼的眼睛,足足有十几只狼。 头狼一声长嚎,就有几匹狼跃到路上堵住马往前奔跑的去势。 马惊恐嘶鸣,团团打转。其余几匹狼已经堵住了后路,想闯出去,不可能了。 “弘羽,怎么办?”耳听得狼爪在车上划过,陆清雨崩溃了,大喊着钻出车内。 弘羽一手执鞭一手接过她。 靠在他身边,她的惊恐似乎小了些。 “这么多狼,我们怕是渣滓都不剩了。”看着前后左右的绿眼睛,陆清雨绝望了。 弘羽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抡着鞭子赶那些扑向马的饿狼。 又是一声长嚎,群狼进攻起来,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 就着昏沉沉的马灯,四五匹狼朝他们两人跃过来,有一匹咬住清雨的鞋,吓得她尖叫一声往回缩。 弘羽甩了一个鞭花,打在那匹狼的头上,那狼立马呜咽一声软了下去。 都说狼头似铁,最是难打,没想到他才一下,就把那狼给打死。 其他的狼又扑过来,那马已经被吓得快瘫了,好在弘羽鞭鞭精准,一鞭一匹,一瞬就死了三匹。 陆清雨松了口气,往车里挪动身子,心想着让弘羽腾出手来再多打死几匹。 谁料狼非常狡猾,见她一动,就有两匹狼潜到车后,贴着轮子偷袭过来。 陆清雨一个不防备,被那两匹狼咬住了衣角,给拽下车去。 “啊……”巨大的恐惧袭来,她下意识尖叫起来。 弘羽一下子急红了眼,跟着跳下来,把那两匹狼打退,不过也让他们陷入狼群的重重包围之中。 随着长嚎声不绝于耳,远处有十几声狼嚎,显然这群狼已经不急着吃马,而是想把他们两个人要死再说。 这狼真是贼精,知道轻重缓急,人要是死了,那匹马定是难以活命。 陆清雨见这阵势,心想今晚不妙,见弘羽执鞭把她护在怀里,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弘羽,你力气大,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就别为我送命了。” 见他不动,她身子发起抖来,“不过你走之前能先把我杀死吗?嗯,我自己下不了手,被狼咬的滋味估计很疼,我害怕……” 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直流,“没想到我穿越过来还没过上好日子就要被狼吃了,呜呜,我怎么这么悲催?” 又道,“最好你一下子把我弄死,我不想太痛苦……” 话音未落,就见弘羽一下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陆清雨顿时吓得面色铁青:他这是要跑了吗?还是先杀了她?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着身后的弘羽下手。 可出乎意料的是,从身后却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充满了王者风范的狼嚎声! 弘羽走了?狼在她身后? 陆清雨不敢回头看,生怕自己一扭头就被狼咬住脖子。 可是群狼怔了怔,本来紧逼他们的狼竟然退后两步,呈包围态势盯着他们。 远处绿幽幽的眼睛消失了,围着他们的狼也慢慢后撤。 又是一声长嚎! 陆清雨切切实实感到自己后背发毛,艰难地扭过头去,就见身后依然站着弘羽,而不是狼! 狼群像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路上又恢复平静,马儿也不再嘶鸣,好像他们从未遇到过狼群一样! 又一声绵长的嚎叫,这下陆清雨看清正是从弘羽的嘴里发出来的。 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她顾不上什么,再也抑制不住地扑进弘羽的怀里。 她已经顾不上弘羽为何会狼嚎、能吓退狼群了,他是兽还是人,她都不在乎了。 弘羽张着两只手,似乎不知放在何处,可终究还是搭在她的腰上,拢住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呼啦啦的响声。 清雨魂魄归位,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弘羽的怀里,脸顿时烧起来:虽然弘羽不懂什么,可到底是个大男人,孤男寡女的,算什么啊? 她忙从他怀里钻出来,不好意思地抹一把脸,“我,那个,我,我刚才太怕了。” “有我在,别怕!”坚定有力的话,即使几个字,即使他说得很慢,可此时听在陆清雨的耳朵里,都如同梵音一样悦耳。 ------------ 三十八   最喜欢的 回到家已是深夜,郑氏惦记着他们还没入睡,听见动静端着灯出来,见着他们,忍不住数落:“多大的人了,不知道黑天白夜吗?” 陆清雨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弘羽,只得自己圆谎,“今日又碰上个出诊的,家里远,回来就晚了。” 郑氏就瞪着弘羽,“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什么也不做,也不知道劝着小雨,就由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混跑?”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弘羽不行。 陆清雨忙替他分辨,“娘,您别怪他,是我自个儿要出诊,干他什么事?” 郑氏白了她一眼,到底把没说的话给咽下去了,不过看弘羽自然很不顺眼。 好在陆清雨平安,郑氏也就放下心来睡觉去了。 陆清雨则跟着弘羽去了灶房,悄悄问他,“你怎么会狼嚎?还能把狼群给吓退?” 弘羽只是盯着她,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越发幽蓝,看得清雨心头突突乱跳:“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变蓝了?” 弘羽忽然垂下头去,不让她看他的眸子。 陆清雨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让她躺下后都无法安然入睡。 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前世经常看吸血鬼的影片,吸血鬼不怕狼,力气大得惊人,速度也快得吓人,眸子会变色,只是变得血红,弘羽这些特征都有,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越想越心惊胆战,她裹紧被子,身子瑟瑟抖起来。 一夜夜没睡安稳,天还没亮她就坐起来,望着窗外幽暗的天色,神差鬼使的悄悄去了灶房:弘羽并不在屋里! 竹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似乎一夜都没人躺过。 她站在床边,浑身似陷入冰湖。 也不知站了多久,听见雄鸡鸣叫,她揉揉发涩的眸子,打算回屋再躺会儿。 谁料一转身,赫然见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双幽暗的蓝眸静静地看着她,在静谧的夜色里,他的脸色白得像是上好的瓷器,嘴角似乎还有隐隐的暗红! 陆清雨只觉得这一瞬间心内的恐惧全都爆发出来,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下意识抓起那床破棉絮往他身上砸去。 弘羽怔怔地看着,手一挡,那床破棉絮掉在他怀里,他上前走了一步。 陆清雨则死死抓住床头,恐惧上升到最大化,大喊大叫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弘羽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却疑惑又无辜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哪地方让她这般嫌恶。 “说,你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了?”虽然见过不少死人,可面对这个想象中的怪物,她还是打心底抑制不住地害怕,怕得一点儿勇气都没有。 是人是兽都有办法对付,可这样一个非人非兽的“怪物”,叫她如何对付? 弘羽松了口气,嘴角翘了翘,原来她是生气了吗?怪他没告诉他去了哪里? 谁知这一笑,在昏暗的灶房中,让他的面容越发妖冶鬼魅起来,本就俊逸出尘额面容更添了几分邪魅。 陆清雨几乎不敢移开眼睛,生怕自己一个眼错不见,他就张开带着獠牙的唇袭上她的脖子。 无意中摸摸脖子,还好好的。 弘羽轻松地笑了笑,道,“我去了后山……” 他本就嘴拙,这话一出来,清雨浑身打了个冷颤,天,他半夜去后山做什么?是去抓猎物吸血吗? 若他能克制住不吸人血,她是不是也能接受他? 她不清楚,吸血鬼离不了血的,不过有的能克制住“吃素”,也就是喝动物的血,这一类还是有理性的。 若弘羽也是这一类,那她,也就认了。 闭了闭眼,她小心地站起身来,眼睛看着他唇角的暗红,期期艾艾问,“那个,血,好喝吗?” 弘羽愣了下,旋即拿手背蹭了蹭嘴角,老实点头,“有点腥……” 天,他还嫌腥?是不是动物的血不合口味? 她心里有个疑问,他到底喝没喝过人血,人血是不是不腥,比动物的好喝? 可她压根儿不敢问,生怕勾起他体内的蠢蠢欲动,万一他克制不住,把她当猎物了呢? “你,每晚都去吗?”想了想,她到底还是问了一个自己十分想知道的问题,若是每晚都去,那就证明他需求量大,这后山能有多少动物,迟早会被喝完的,到时候还不得喝人血? 即使浑身跟打摆子一样抖着,她还佯装镇静地站那里,生怕自己露了怯,让他扑向自己。 “这几晚会去。”弘羽有问必答,对于陆清雨可谓唯命是从。 没办法,这几夜,后山的狼太多了,有的已经进村吃鸡鸭牛羊了,若再不赶走,他生怕最后伤着人。 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没什么感情,可陆清雨住在这里,那这村子就是他守护的地方。 陆清雨一听他近几晚都会去,心里的恐惧更盛了,结结巴巴地问,“那,后山动物够几天的?” 弘羽以为她问的是狼群,忙实诚地点头,“没几天了……” 他说没几天了?那以后岂不是要吃人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以后,我们村的人……”她不敢挑明说,生怕勾起他的野性。 弘羽摇头,“村里人不多,我有数呢。” 他的意思是,他要好好守护着他们,不让狼群祸害了呢。 可听在陆清雨耳朵里别有一番用意,他有数?要先从谁下口啊? “我娘,我娘身子弱,你到时候能不能放过她,从我开始?”说到这里,她几乎快哭了,一双明丽的眸子染上泪意,楚楚可怜。 弘羽还从未见她这般软弱过,心一下子痛起来,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站在她对面,双手搭上她的肩。 陆清雨惊叫一声,往后退去,身后就是床帮,磕着她的腿,痛得她眉头皱起来,却死死咬住唇,不敢叫,生怕刺激到他。 弘羽却不明所以,只用自己的方式向她保证,“放心,你是我最喜欢的……” 最喜欢喝的味道吗? 陆清雨绝望地闭上眼! ------------ 三十九   鸡同鸭讲 朦胧的光线中,少女瓷白的肌肤、细柔的脖颈、颤抖的睫毛,还有睫毛上那颗晶莹欲滴的泪珠,五一不刺激着弘羽的感官,让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唇瓣贴着她细腻的肌肤,陆清雨吓得摇摇欲坠:这么快就要吸血了吗? 可是预想中的刺痛感并没有来袭,反倒是他的唇瓣像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她的脖颈,柔柔的,微微有些痒。 原来,不痛啊? 惊惧之下的她,脑子一片空白,连思考的能力也没了。 弘羽轻轻离开她的面颊,神情有些微赧,他这是在亲心爱的姑娘吗?小桌子娘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就要抱她要亲她! 他亲了小雨,她一动不动,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陆清雨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唯恐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狰狞恐怖长着两颗獠牙的脸,可等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痛楚更没有被吸血的感觉,再加上天色微亮,外头有人声响动,她才慢慢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她的面前,那双精致纯澈的眼睛微微弯着,像是在笑,又似乎有些羞涩,不像平日那般直直地盯着她看,而是躲闪着,神情忸怩。 这是,怎么了? 她纳闷,无意中摸了摸被他唇瓣扫过的面颊,并没有创口。 她愣了,不应该有被牙咬过的小洞吗? 这是他,嘴下留情了? 陆清雨不敢置信地看着和平日大不相同的弘羽,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为何没咬?” 弘羽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依然不敢直视着她,摸摸后脑勺,懵懵懂懂的,“咬,咬什么?” 陆清雨紧盯着他那双幽蓝的眸子,心中的惧怕又一次袭来,勉强撑住了继续问,“咬我啊?” 弘羽一下子垂下头去,连耳根子都红了。 他之前不知道该如何亲自己心爱的姑娘,小桌子娘告诉他,就是咬上去,不过不能用劲,不能让姑娘疼。他方才就是这么做的,难道小雨没感觉到? “我,我咬了的。”他十分羞赧,不过依然老实交代。 陆清雨傻了,自己不还好好的吗?她一点儿都没有感到疼痛,他是怎么咬的?难道已经吸过血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她不敢相信,要真的这样,让他天天吸又何妨? 这么想的,她也这么说了,“那你以后别去后山了,也不要找别人,就咬我吧。” 弘羽大喜:这么说,她也喜欢他,是吗?小桌子娘说过,如果小雨喜欢他的话,就会让他咬的。 原来这不是他的单相思,而是他们的两情相悦。 没想到他身无分文,除了会杀人,身无长处,她竟然会喜欢他? 他高兴地几乎忘乎所以了,一把抱起陆清雨转圈圈,吓得陆清雨啊啊尖叫几声,到底吵醒了郑氏。 “小雨,怎么了?” 听着堂屋传出郑氏的声音,陆清雨再也顾不上恐惧害怕,忙扯谎,“娘,我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没摔着。” “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点?”郑氏的生气儿从堂屋传来,听上去中气有些不足。 “知道了,娘。”她死死压住到嘴的尖叫,回应着郑氏。 弘羽听她这样,心里更高兴了,又转了两圈,胆子打起来,索性就那么抱着她,对着她的唇亲上去。 小桌子娘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可以嘴咬嘴的。 他们两个彼此喜欢,就该这么做吧? 少女的唇瓣,甜美芬芳,即使没有蜜糖,也胜似蜜糖。 许是尝到了甜头,弘羽这一咬上来,就刹不住脚了,竟然缠绵悱恻,亲得陆清雨气喘吁吁的。 不对! 她脑子虽然空荡荡的,但仅有的一丝理智把她从渺茫的空白中拉回来:吸血也该吸脖子啊,他逮着她的嘴算怎么回事呀? 不对,大大的不对! 反应过来的陆清雨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弘羽,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在做什么?” 弘羽委屈兮兮地看着她,“你,你不是,让我咬的吗?” “咬你的头!” 陆清雨恶狠狠骂他,“你这是咬吗?你这明明是……”那个“亲”字,她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桌子娘告诉我,喜欢,就要咬!”弘羽理直气壮辩驳,想了想,又垂下头,小声嘀咕,“你,你不是让我咬的吗?” 轰! 陆清雨只觉得脑子快炸掉了:莫非自己的惊惧害怕一晚上的不安惊恐,全都错付了? 他们,根本在鸡同鸭讲? 天!能给她块豆腐让她撞死,成不成? 她担心恐惧的,和他说的,全然不是一个事啊? “那你,晚上去干什么了?”静下心来的陆清雨,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后山上有狼……”弘羽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方才说下去,“吃村里的鸡鸭,我,我去打它们。” “你去打狼?”陆清雨愕然,“很多吗?只是你嘴上怎么有血?”害得她以为他吸血呢。 “它们咬我,我也咬它……” 原来这么回事!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家伙,真是不同常人,打个狼,用得着跟它们互咬吗? “一群狼,好多,我怕它们咬死人……”弘羽觑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唯恐陆清雨又发脾气。 陆清雨眼眶有些湿润,没想到他晚上不睡觉去做这样的事儿,她竟然还误会他如斯! 是她的不是! 看他一副唯恐惹恼她的样子,她又愧又急,情急之下一把拉着他的手,道,“是我不好,冤枉你了。” 弘羽被她又是尖叫又是狂吼吓了好久,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今见她又这般态度,顿时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笑出来。 他心内单纯澄澈,喜怒形于色的,这么一笑,俊逸出尘的面容霎时如同绽放的鲜花,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陆清雨心内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那就是这人的眼睛为何会变色? 她掂掇再三,方才问,“你的眼睛,怎么变蓝了?” 弘羽摸摸头,半天才摇头,“我也不知,打小儿就这样!” ------------ 四十章 心怀鬼胎 四十章 打小儿就这样?眼睛莫名其妙会变色?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镜面人她也是头一次见,想来弘羽的身世定不是常人! 只要不是吸血鬼就好! 陆清雨松口气,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好在靠在床边上,没注意到。 如今天色已经亮了,堂屋传来动静,想来郑氏起床了。 陆清雨放下心来,困倦上来,打了个哈欠。 弘羽这会子见她面色平静不似方才那般歇斯底里,也跟着放松下来,拉着她的手摇晃起来,“我饿了……” “饿了拉小雨的手做什么?”还没等陆清雨反应过来,就听门口郑氏的声音又尖又细,猛喝一声。 吓得陆清雨忙把手从弘羽手中抽走,尴尬地看着郑氏走进来。 郑氏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弘羽,疾言厉色道,“你个大男人,饿了就该自己动手,为何要缠着小雨?” 弘羽诚惶诚恐地抬头,期期艾艾道,“我,我不会!” 郑氏气不打一处来,“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我,我杀人……”刚冒出几个字,他的嘴就被清雨给捂住了。 这个傻子,还真是老实得要死,什么都敢往外说。 郑氏愣了,喃喃念道,“杀人?” “呵呵,这傻子瞎说呢,娘,他敢杀人吗?”陆清雨打着哈哈圆谎,暗中又掐了他一把,才让他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了。 郑氏见女儿如此,脸拉下来,“你也是个不听话的,刚说了他,你又给他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言辞里,对弘羽很是不满。 陆清雨吐了吐舌头,对弘羽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 郑氏这才走向灶子,生火做饭。 陆清雨帮着,一家人吃完,天色还早,清雨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而弘羽,因为一晚上忙着打狼,这会子也钻进灶房补眠了。 陆曼儿和杨氏母女忽然来了,杨氏进了堂屋和郑氏说话,陆曼儿则一头扎进灶房,缠着弘羽。 弘羽本就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除了陆清雨和郑氏,他对其他人都不理会,听见门口动静不似清雨母女,他警觉地睁开一双纯静的眸子。 淡淡的幽蓝,在昏暗的屋内像是海底的明珠,看得陆曼儿心神巨震:这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吧?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她没读过书,颠过来倒过去肚子里就这么两句话。 见弘羽那双眸子孤狼般盯着她,陆曼儿心中打怵,却依然笑得花朵一般,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笑道,“睡觉呢?” 弘羽不出声。 陆曼儿没话找话,“那个,我娘今日给小雨说媒来了,你也知道,是我表哥,我大娘也挺愿意的……” 弘羽的眼皮闪了闪,依然不说话。 陆曼儿也不晓得这人能不能说话,反正她来过几次,从未听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我大娘寡妇失业的,自然想给小雨找个殷实的人家,像你这样的,无家无落,我大娘自然瞧不上。” 弘羽额头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扶在床帮的手指节发白。 陆曼儿心花怒放,知道说到弘羽的心坎上了,“我和小雨就不一样了,家里吃喝不愁,爹娘都在,只要你肯听话干活,别的不要你操心!” 弘羽慢慢垂下头去,陆曼儿看不到他的脸色,不过可想而知的是,他这时候心里定是伤心的吧? 怪不得那位红衣姑娘说了,这个人好哄,只要她照着她的话做,到时候不仅能如愿嫁给弘羽,还能获得一大笔银子。 陆曼儿心都颤了,这世上还能有如此好事! 看着弘羽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还有那副瘦削健壮紧实的身躯,她那双眼睛都红了。 见弘羽始终不吭声,陆曼儿又怕陆清雨出来撞见了,忙凑上前一步,伸出一双雪白细腻指甲染了蔻丹的柔荑,“你瞧瞧,我的手好不好看?” 弘羽连个余光都没给她,这让她心内腾腾升起一股怒气,不过旋即就释然了:管他呢,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好!那红衣女子说,这个“哑巴”很好摆布,到时候他对她一定言听计从! 灶房内,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由远而近,弘羽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隐忍地抓住床头。 陆曼儿见他终于有所反应,心内大喜,继续把一双细白的嫩手往他面前伸,嘴里却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你跟小雨在一起那么久,她都不肯跟你亲近,她心里这是没有你。而我,喜欢你很久,我娘也不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话落,弘羽蓦地起身,吓了陆曼儿一跳:红衣女子只告诉她多刺激他,把手使劲伸到她面前,接下来怎么做? 她也不知道弘羽会有何反应,只是按照红衣女子的吩咐做的,见弘羽一双眸子变得血红,面色也涨得通红,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禁不住吓出一身的冷汗。 “你,你……” “你”了几次,她才捋直舌头,“你是不是想抱抱我,亲亲我?” 陆曼儿虽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在她娘杨氏的熏陶下,知道不少人事,见弘羽这个样子,心里明白几分,胆子就大了几分。 弘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双目血红却无神,神志不清地靠向陆曼儿。 少女的体香,冲入鼻端,让他体内那股气流四处乱窜,有些控制不住。 他只觉得头膨胀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彷佛只要一抓,就能把人给捏碎。 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陆曼儿的肩膀,喜得她眉开眼笑:开始了,这就要开始了吗?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嘟起了嘴巴,想象着和弘羽亲在一起的美好! 可是肩头忽然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让她一下子脱了力,没等叫出来,肩膀就被卸掉了。 “啊……”不可思议的疼痛,袭遍全身,让她一下子支持不住,勉强扶住破旧的门框方才站稳。 “你要干什么?”剧痛中,她下意识睁开眼,就见弘羽面上泛着潮红,一双血红的眸子,看上去如同一匹饿急了的孤狼。 怎么和那红衣女子说得不一样? 不是闻过她的指甲之后,他就会变得对她感兴趣了呢? 可是如今看来,他对自己兴趣缺缺,倒是整个人变得更加暴力恐怖了。 陆曼儿怕极了,在弘羽又往前走了一步时,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嘶吼,如同困兽。陆曼儿终是吓得大喊,“救命啊,快来人!” 堂屋正和郑氏东家长西家短瞎扯的杨氏,听见她女儿声音不对,心怀鬼胎的她,忽地站起身来,从窗户朝灶房看过来。 ------------ 四十一 侄子死了 倒是郑氏觉得不大对头,就要过去看看。 可杨氏却把她给拉住了,“嫂子,他们小孩子说个体己话,咱们做长辈的瞎掺合什么?” 郑氏走不掉,只得又坐下。 杨氏心中暗暗得意,她方才亲眼看到弘羽伸手拢着她闺女的肩膀,她闺女靠着门框,两人极其亲密,想来是她闺女没经过人事,吓得吧? 隔壁屋睡得正香的陆清雨忽然听见外头一阵低吼,受伤的野兽一样,心里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爬起来就往外头跑。 那种声音她听过,当她撵他走的时候,他曾发出过。 莫非他又要走? 无暇顾及其他,她趿拉着鞋子三两步跑进灶房,恰恰看到弘羽正两手揽着陆曼儿的肩头,一双眸子低垂着,似乎在低头喁喁细语。 陆清雨的肺都气炸了,心里狠狠骂着:好你个该死的弘羽,吃我的喝我的,眼下还敢背着我撩妹了? 虽然对弘羽没有多少非分之想,可不知为何,一见他和一个女人这么亲近,她心里就像喝了一壶陈年老醋一样,酸溜溜的,直冒酸水。 “弘羽,你干什么?”实在是不想看到他跟别人卿卿我我的,陆清雨觉得自己再多看一下都会长针眼,终是没有忍住,狂吼起来。 弘羽愕然抬头,通红的双眼定定对上她的,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 可是杨氏不干了,从堂屋窗户伸出头来,对陆清雨冷嘲热讽,“小雨,你可别吓着人家。你天天把人当牛使唤,我家曼儿可稀罕得紧!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就抬屁股让别人吧,我侄儿那还等着你呢。” 听着杨氏肆意辱骂的话,陆清雨火了,冷冷盯着杨氏,霸气地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冷漠荒凉,幽暗遥远,连周边的空气都凝固了。 杨氏顿时被吓懵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让人胆寒的陆清雨,更加震惊于竟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出现这样的错觉。 弘羽依然低着头,靠着陆曼儿,两个人越来越近。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看不见面容,光从身材上倒是挺搭。 见状,陆清雨再也受不了地爆发了,冲上去一把扯开陆曼儿,就手就是一耳光。 陆曼儿没躲开,被打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伸手去护脸,谁料手腕子磕在了门框上,把一个翡翠冰种的玉镯子磕了个豁口。 她捂着半边脸恶狠狠瞪着陆清雨,杀她的心都有! 这可是那位红衣姑娘给她的定金,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竟然被这个贱人给碰坏了,她疼得心肝脾胃肾都在抽抽。 “陆清雨,你这个疯子!”她嘶吼着,扑上来,嘴里叫骂着,“你看不好野男人,不准别人上手啊?你成天拿他当苦力用,就不兴他跟我好?” 陆清雨闪身躲过,陆曼儿差点儿没有摔个狗啃泥。 她走到弘羽面前,扳过他的身子,望着他那张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脸,心痛不已:不知何时,他的疼便疼在了她的心里! “陆曼儿,你给他下毒了?”陆清雨见事不好,知道跟陆曼儿脱不了干系。 陆曼儿一张脸吓得蜡黄,此时的弘羽,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完美,像是一头野兽,嘶哑地低吼,目光一片赤红,似乎疯了。 她吓得倒退几步,结结巴巴道,“我,我哪有?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发疯了?” “放你娘的狗屁!”若是陆曼儿没进灶房,她的话还有几分可信,但她明明在灶房待了一阵子,若说没关系,那就是撒谎! 陆曼儿被陆清雨骂得狗血淋头,却死不承认,极力狡辩,“你哪只眼看见我给他下毒了?是你家野男人凶性大发好不好?” 陆清雨也不跟她啰嗦,利索地反手一个耳光,清脆地打在陆曼儿脸上,不偏不倚恰好弥补了先前一高一低不平整的两边。 陆曼儿挨了两耳光,叫嚣着不肯罢休,不知是不是被陆清雨三番两次给打怕了,她也只是骂骂并不敢上前。 弘羽此时像是癫狂一样,高大的身躯忽然蜷曲在一处,痛苦至极。 陆清雨顾不上去追问陆曼儿,一手搭上他的脉搏,一手撑着他的身子。 沉吟有顷,她心中有数了。 哼,陆曼儿还不承认? 弘羽中的明明就是那种药好不好?真不知道陆曼儿小小年纪,哪来的那种药? “不要脸的货色,想男人想疯了,竟然给他下药?”陆清雨气急败坏地骂着陆曼儿。 这种药无解,只能通过身体的纾缓才成! 她自是不肯让弘羽和陆曼儿在一起的,可是,她也没有那种自己上阵的勇气! 弘羽显然自己也是极力隐忍的,不然也不会这般痛苦! 想想他在这般极致痛苦中依然不肯要陆曼儿,陆清雨心里好受了些,忙想方法缓解他的痛苦。 弘羽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忽地从地上爬起来,仰天长啸,喉咙中竟然发出像狼嚎般的声音,吓得四周左邻右舍的都纷纷拿起锄头镰刀,还以为狼来了。 陆曼儿小脸白成一张纸一样,两腿软得跟一滩泥巴似的,想跑跑不动,不跑吓个半死! 怎么好端端的人会狼嚎?这男人到底是人还是野兽? 杨氏站在堂屋窗口也是吓得快晕过去,她闺女喜欢的男人,竟然是个怪物! 郑氏也是头一次听见弘羽狼嚎,一张枯槁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喃喃念叨“天爷啊,这是什么?” 陆清雨心想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一叫唤大家伙儿都听见,以后还不得把他当怪物看啊? 想来想去,还得怪陆曼儿,忍不住一股火窜上来,扬起手照着陆曼儿脸上呼过来。 陆曼儿只觉得一阵风刮过,想躲闪没来得及,被陆清雨一耳光扇得头一歪,脖子差点没拧断。 不过这次她骂不出来,只剩下捂着脸掉眼泪的份了。弘羽这疯样子她可不敢惹,谁知道惹恼他,会不会被他给吃了? 杨氏见状不妙,悄没声地从堂屋溜出来,拉上陆曼儿没命往家跑,顾不上别的。 陆清雨也懒得跟这母女算账,先把家里晒干的蒲公英、紫花地丁、苦地丁还有甘草等清热解毒的一股脑儿拿来,大锅里熬开,就给弘羽灌下去。 好不容易等他安顿下来,那天已上黑影了。 陆清雨又累又急,郑氏更是不知骂了她几回,她连口汤水都没吃上,就躺床上睡了。 谁知第二日却不见弘羽了,她还以为他又去山上打狼了,谁知他日上三竿才回来,身上还染了不少的血迹,吓得清雨心里噗噗乱跳。 晌午后,杨氏哭哭啼啼找上门来,说她侄子杨铁蛋被人杀了。 ------------ 四十二 有意为之 陆清雨母女两个听明白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了? “是被人拧断脖子死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咬出来的洞……”杨氏拿手帕子抹着眼角,陆清雨看到那上头并没有湿,心知这个杨氏对那远房侄子没多少感情,装样子罢了。 只是她侄子死了,跑她家里做什么? “这是,被野兽咬死了?”郑氏面色惊疑不定,掂量着问杨氏。 “什么野兽咬死的?脖子都拧断了,野兽能拧脖子?”杨氏没好气,一口呛回来。 陆清雨看不过杨氏的做派,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人做的?说不定做多了亏心事被鬼找上门呢。” 杨氏闻听,顿时瞪圆了一双细长的眼,死死盯着陆清雨,咬牙切齿道,“小姑娘家家的可别瞎说,我那侄子可是心仪你的,别到时候来找你。” 这话相当恶毒,作为一个婶子说出这样的话,郑氏心里一片寒凉,忍不住反驳,“她二婶,嘴下积德。小雨跟你那侄子八字都没一撇,要找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她没好意思说恐怕会找你们吧。 不过杨氏猴精猴精的,自然听出话中话,气得冷哼,从牙缝里挤话,“当然找你们,叫你家那野男人出来,有人看见是他干的……” 陆清雨怔了怔,旋即冷笑,“二婶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侄子死了就胡乱赖别人,你有凭证吗?若是没有,我到衙门告你个诬陷之罪!” 杨氏也不是吓大的,当即反唇相讥,“随你!不过先把你家野男人叫出来对质。要是他干的,别怪老娘我不客气!” “再随口胡扯我撕烂你的嘴!”郑氏忽然上前一步,对着杨氏扬了扬手。别看她平日里温顺善良,但涉及到清雨的名声,她就成了护犊子的母老虎! 杨氏还从未见她如此凶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大嫂子急什么?不过是叫他出来对质一番,又没说把他怎么样!”明显软下来了。 陆清雨心内冷笑:怪道人家说“精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像杨氏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主儿,专拣软柿子捏。 她们母女之前没少被杨氏母女欺负,不过自打她穿过来,硬气起来,连带着郑氏也知道反抗了。 不过弘羽那个样子,陆清雨不想让他被杨氏看见,只道,“他不在家呢。” 杨氏一听弘羽不在,顿时来精神了,细眉一挑,笑得不怀好意,“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有人看见他把我那侄子杀了的,你们还护着?要是搞到衙门,治你们个知情不报之罪,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啊呸!”陆清雨见她如此嚣张,照她脸上啐一口,“弘羽不在家就是他杀人了?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我还说你昨儿夜里偷汉子呢。” 杨氏气得面色红了青青了白,陆清雨二叔陆书同是个软蛋,杨氏在外头本就不干净,如今被她一语戳中心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小贱人,你哪只眼睛看见的?走,咱们找里正分辨去!”杨氏作势就来扯清雨的胳膊,被她巧妙地躲开了。 她心里惦记着弘羽,没功夫跟杨氏胡缠,于是就放出个杀手锏,“昨儿你闺女给弘羽下药的事我还没跟她料理清楚呢,正好,我这会子有功夫,干脆到你家找她去……” 杨氏一听她要去找陆曼儿茬,当即也不再叽歪,撂下几句狠话就回去了。 郑氏就拉着陆清雨,不无担忧,“你说,会是他干的吗?” 陆清雨想想弘羽平日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她的眼神明显和看别人不同,最听她的话,按说不会瞒着她做什么坏事。昨日陆曼儿来过,他中了那种药,谁知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只是怎么就找上杨铁蛋了呢?莫非是见杨氏来了,误以为她要给自己做媒? 也有这种可能! 他是个死士,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儿,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怕也不会想到什么律法的。 想到这里,她还真的有些相信了。 不过她不想破坏弘羽在郑氏心中的印象,忙摇头,“弘羽人虽冷漠些,但他心性良善,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至于有缘故的,她就不敢保证了。 不过郑氏没听出话外之意,松了口气,连连道,“这就好,不是他就好,可别给我们家惹祸!” 陆清雨面上云淡风轻的,内里已是心急如焚,只好强笑着安慰郑氏,“娘就放心吧,我去看看他,您先躺会儿。” 好不容易把郑氏哄去了堂屋,她就赶紧跑到灶房。 弘羽正躺在竹床上,衣衫上的血迹斑斓,非外刺目。 见陆清雨进来,他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上,眸子还是血红血红的,显然那药并没有完全解掉! “你,有没有好些?”陆清雨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他。 弘羽眨了眨眼,脖子有些僵硬,不过目光还算柔和,微微摇摇头。 陆清雨松一口气,却没好再问下去。 倒是弘羽,伸手指了指门外,吃力说道,“我没,杀人!” 他这么一说,陆清雨就信了,忙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胡乱杀人的。” 不过杨氏说过有人看到杀人的就是弘羽,难道是那个人? 她扬眉望着弘羽,急切道,“上次在润生堂,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那次也幸亏她的出现,让红衣女子放过弘羽,转而跟他走了。 若这事儿是那人干的,也就难怪有村民错认了。 弘羽睁大了眸子,显然也想到了。 “如此说来,是那个人杀了杨铁蛋,只是他们无冤无仇的,杨铁蛋不过是个山村小民,他为何要杀他?” 听杨氏说,杨铁蛋的脖子上还被咬了个洞! 那人,是人是鬼啊? “你好好歇着,今晚咱去杨铁蛋家看看尸体。”打定主意,陆清雨嘱咐弘羽。 事到如今,想置身事外怕是不能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个人杀了杨铁蛋,杨氏就找上门来。若是他再杀别人,弘羽在她家,恐怕待不住了。 究竟是那人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 四十三 意外收获 他们是堂而皇之去的杨铁蛋家。 刘老爹举荐陆清雨前来缝尸。 陆清雨带着家伙什和弘羽一道来的,为了避免事端给弘羽易了容。 杨家的确如她二婶杨氏所说,有房有粮,还有个大院子,看上去的确是个殷实的人家。 杨家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压根就顾不上缝尸的就是他们家相看的对象。 出了人命,杨家村的里正早就报官,衙门的捕头带着仵作前来验尸,正好被清雨给碰上了。 “青天大老爷,我儿是被人给活活咬死的,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杨家父母在院子里跪在捕头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里正也在一边作证,“村里有个拾粪的老头,天还没亮看到一个人从铁蛋家出来,鬼鬼祟祟的……” “可是看见正脸了?”捕头问道。 里正忙答道,“见着了,听杨家嫁到牛角洼的闺女说,正是她嫂子家的……” 这说的是弘羽了? 陆清雨冷笑:天还没亮,又是个老头,怎么就看到那人是弘羽? 果然,捕头诘问,“你们见过牛角洼那人?” 里正有些窘迫,摇摇头,“不认得,拾粪老头把那人形容一说,杨氏就说是那人……” 捕头没再问,只转头吩咐手下。 刘老爹是义庄扛尸的,附近七村八店有白事的都叫他帮忙,他又常在衙门走动,捕头也是认识他的,见他带人来,就问,“这是谁?” 刘老爹忙道,“这人是小的邻里,先前在义庄缝尸的。” 捕头点点头,陆清雨就拎着家伙什进屋。 杨铁蛋死得实在是太惨,脖子断了,整个头耷拉在肩膀上,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一个小洞。 陆清雨蹲下去,细细查看一番,发现那小洞压根不是咬出来的,应该是锥子之类尖细的铁器刺穿的,而且杨铁蛋浑身的血都被放干了,尸体干瘪瘪的。 更令人奇怪的是,地面上都没有血迹,若说被人一气儿喝干也不可能,毕竟喝的过程中一滴不撒也做不到。 一个成年人的血,一次能喝得了吗? 陆清雨悄没声地拿出家伙什,开始缝合。 不料让他发现一个问题,原来杨铁蛋左眼是个假眼,里头放了一颗黑色的琉璃珠子,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怪不得杨氏极力要把她说给杨铁蛋呢,她就知道杨氏不安好心,思前想后多日也没发现杨铁蛋的问题,弄了半天是这样的。 她心下冷笑,不动声色地缝合着。 仵作正在门外跟捕头禀报验尸结果,声音不小,听得一清二楚,“……被人拧断脖子,凌晨时分死的,不知道是死前放的血还是死后放的血。” 这样的结果,显然连常年见惯凶案的捕头也意料不到:要真的是死前放的血,凶手得多残忍啊? 按说杨家小门小户的,也没得罪什么江洋大盗,什么人这么大的仇恨,竟然把人家的独子给害了? 捕头皱皱眉,看着堂屋里哭的死去活来的杨家父母犯了难,这案子真是闻所未闻,更难的是,仅靠拾粪老头的话,怎么抓捕凶手? 他挠挠后脑勺,叹一口气。 仵作禀报完,就退下去了。 陆清雨则放下针线,起身走到捕头跟前,先作了个揖,见那捕头上下打量她,才张口,“捕头大人,小的有重大发现……” 跟案子有关,捕头果然来精神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杨家儿子并不是被吸干血的,是被人放干了血,凶器是尖细的铁器,是活着放的血……” 连仵作都被看出来,这小子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捕头睁大眼,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小的缝尸的时候发现死者脖子上的洞圆而深,没有齿痕,此其一;其二,死者嘴中有曼陀罗残留物……” “你懂医?”捕头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么个瘦弱的小子知道这么多。 “家父生前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小的就知道些……” 光这两条,就排除杨铁蛋是被人给咬死的,就算到时候杨氏指正,也可以摆脱弘羽是个怪物的罪名! 至于凶手是何人,总会留下线索的。 捕头愣了一瞬,旋即奔向屋内,查看杨铁蛋的尸身。 他也是见过中毒的死人,曼陀罗的毒性他也略知一二,若是食后半个时辰,先为口、咽发干、吞咽困难、声嘶、脉快、瞳孔散大,皮肤乾燥潮红、发烧等。食后两个时辰,可出现谵忘、幻觉、躁动、抽搐、意识障碍等精神症状。严重者常于六个时辰后出现昏睡,呼吸浅慢以至发生昏迷和呼吸麻痹等危重征象,严重可至死亡。 只是杨铁蛋是怎么食用了曼陀罗的? 杨家父母也说过,杨铁蛋死前一日只到了牛角洼的姑姑家做客,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总不能是他姑姑下的毒吧? 捕头神情凝重起来,转身命两个衙役进来守着尸体,交代,“任何人不得入内,我自去禀报老爷,由他定夺!” 陆清雨松了一口气:如此,就赖不到弘羽头上了。 不过那个拾粪老头说凌晨时分看到有人从杨铁蛋家里出去,那人到底是谁?显然算准了时辰来的。 这人,跟她二婶有没有关系?他们为何要害杨铁蛋? 这都是衙门该操心的事,不过事关弘羽,她不得不小心。 她走上前,把自己的思虑跟捕头说了,“大人,拾粪老头说看到正脸了,那时天色未亮,昨夜又没月色,他是怎么看到的?还有杨氏怎么就凭那拾粪老头的话就能断定是她嫂子家的人所为?” 这些话本不当她一个小老百姓所说,但她不得不说。 平日里听刘老爹提起,县太爷虽不是个能吏,但也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官,所以,她此时要争上一争,不能平白被杨氏算计了去。 那捕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自去了。 陆清雨草草地把尸体缝好,带着弘羽也自回家。 傍黑时分,她们家忽然来人了。 是牛角洼的里正领着几个人进来的,开口就要找她。 郑氏吓了一跳,不知道女儿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清雨常年女扮男装,可到底是个姑娘家,断没有出去见外男的道理,郑氏只得硬着头皮迎出去。 ------------ 四十 四 幕后之人 里正对郑氏介绍了来人,“这是县太爷陈大人……” 郑氏两眼一翻,差点晕倒。县太爷怎么找上门来,他们犯了什么事儿? “大,大人,不知,不知,我家……”郑氏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里正见她上不得台面,只得安慰郑氏,“你叫小雨来回话!” 郑氏一听这话,吓得心头快跳出来了,是小雨犯事了? “不,不,她,”她嘴唇哆嗦着,面色吓得煞白,“小雨,不在,在家……” 别人到底也听不清在还是不在家。 里正没法,见县太爷面色并没有不善,这才把提起的一口气给吞了下去,扯着脖子喊,“小雨,你出来一下,陈大人有话问你。” 陆清雨知道再不出去遮掩不过去了,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在杨家村说了那番话,她就没打算善了。 她从堂屋推门出来,郑氏急得扑上去,低声斥责,“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屋里躲着吗?” 又转身跑到县太爷面前求情,“小女不懂事,还未出阁,大人能否开恩,让我这做娘的代为回话?” 县太爷陈海倒是笑了,“你不要怕,我们并不是抓你女儿的。” 不是抓女儿为何要把她叫出来问话? 郑氏懵懂地回头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清雨,脑子一片空白,在眼角无意中扫过灶房的时候,忽然醒悟过来:莫非来抓弘羽的? 弘羽要是犯事,是不是要连累她们家? 见郑氏面色青红不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清雨心下愧疚,却无比坚定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娘别急,既来之则安之,怕也没用!” 一副豁出去的口吻。 “这位姑娘果然与众不同,让本县刮目相看!”出声的正是陈海。 陆清雨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位县太爷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黑衣皂靴,束发簪冠,眉目秀洁,文质彬彬,通身别无饰物,利索地很。 陆清雨霎时有了好感,这么个人物,想必是个能干的,不至于草菅人命,看来,弘羽有望了。 “不知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小民?”陆清雨打定主意,恭敬地玩腰行礼。 “听捕头说,杨铁蛋乃是被人放干血而亡,只是有人看到从他家里出来的人,长得恰好像你家的……” 县太爷单刀直入,很对她的脾胃。 “回大人,小民有疑问,那位拾粪老人看到人的时候,正是凌晨,当晚阴天,没有月色,他怎么看得清?” “据老人家讲,那夜有明闪。”县太爷面上挂着淡笑,娓娓道来。 有明闪也有可能看清凶手面容。 看来那位拾粪老头不是怀疑的对象。 陆清雨墨了墨,又问,“就算他看清凶手面容,又怎能断定是我家的弘羽?” “我家的”三个字她说得及其顺口,听得灶房内的弘羽心中大震,旋即,他的嘴角扬起来。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成为她家的人,他这辈子也知足了。 “只因那人实在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特别?弘羽有何特别? 陈海看出她的疑惑,微微笑了笑,才道,“那人长得俊逸绝伦,身量高大,特别是那双眼睛,会变色……” 会变色? 陆清雨惊讶极了,这说的不正是弘羽吗? 只是弘羽说他没干过。 他说没干就是没干,陆清雨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这么信他! 那,有这些特征的人,恐怕不止弘羽一人吧? “老爷,这世上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在心里,陆清雨已经想到那个给她令牌的姓慕容的人了。 “一模一样的人?”陈海显然惊讶了,“怎么见得?” 咬咬牙,清雨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小民曾在乌镇见过一人长得和我家的弘羽一模一样……” 陈海默了默,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有了转圜。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哭着喊着闯进来,“青天大老爷,她家那野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杨氏带着陆曼儿从门口挤进来,噗通一声跪在陈海面前。 这母女两个唯恐天下不乱! 陆清雨双眸喷火,吃了她们的心都有。 陈海皱眉看看这对母女,淡声问,“你们有何凭证?” “大人,我侄子本来跟这女娃儿正议亲,前日到我家来,我带他过来,定是那野男人不想让小雨嫁给我侄子,才杀了他的……” “那又为何放血?”陈海眉头挑了挑。 “大人,那野男人发起狂来就像狼一样,左邻右舍也都听到过的。”陆曼儿膝行上前,跪在陈海脚下。 的确,弘羽昨日被陆曼儿下药发了狂,真的发出狼嚎声。 事到如今,陆清雨知道有几张嘴怕都说不清了。 “杨铁蛋中了毒,这又如何解释?”陈海又问杨氏。 杨氏伸手一指,“她懂医术,定然也会下毒……” 指的正是陆清雨。 陆清雨不由冷笑,“我怎么下毒?哦,敢情你侄子在你家里,我隔空下毒的?” “你,你也去我家的……”陆曼儿死咬不放,指着陆清雨喊道。 也不知道什么人给了这对母女甜头,让她们跟疯狗一样叫嚣。 整个过程环环紧扣,为他们两个量身定做,真可谓好心计! “大人,曼陀罗的毒是小民发现的,如果是我下的,仵作本来没验出来,我为何要嚷嚷的大家全知道?” 陈海皱皱眉,忽然道,“说不定贼喊捉贼呢。” 陆清雨瞬间笑了,“的确,这曼陀罗山上就有,说不定是你们母女给杨铁蛋下的药,之后又算着他毒性发作,让人放干他的血。” 既然她们母女能反咬一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大人,”她转身又对陈海行了一礼,“若是我能找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人,您可敢审理此人?” 那个人非富即贵,住在富阳城,就怕这位县太爷镇不住吧? 陈海盯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你能找到,我就敢审理!” “好,一言为定!”陆清雨走上前,伸出小指来,“拉个勾,免得变卦!” 陈海愕然,这姑娘这是对他很不放心吗? “哈哈,好,拉勾!” “不过大人,人证您可要看好,千万别让她们跑出来,省得通风报信!”她指指杨氏母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昨日弘羽狂性发作,她就怀疑是陆曼儿下毒,陆曼儿怎会配那种毒?定是有人背后给她的。如今这母女两个又跟疯狗一样咬着她和弘羽不放,就更让她确定幕后之人不简单了。 ------------ 四十五 赶走杀了 杨氏母女一听她们还要被衙役们看管,顿时急了,嚷嚷起来,“青天大老爷,凭什么把我们看起来?” “凭你们是人证啊。”陆清雨笑得好不灿烂,回头意有所指道,“既然得了实惠,总该付出些什么吧?” 以为这人证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陈海并没有叫人抓捕弘羽,着实令陆清雨纳闷了好久:按说弘羽是嫌犯,也该看管起来的。 她不敢问,生怕一问反而提醒了县太爷,她宁愿他就这么给忘了。 她是带着弘羽去的。 上次那位姓慕容的男子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日后有什么困难去找他,她就当是践诺了。 两个人带着陈海一众人直奔富阳城,陆清雨是个路痴,完全记不得当初来的路,弘羽却记得一清二楚,带着他们径直来到富阳城郊的庄子上。 那所庄子依然很奇怪,连个门房都没有,大门紧闭,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一座空洞的坟墓。 她思虑再三,还是把身上的令牌取下来,从门缝底下塞进去,谁料过了一阵,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量中等的男人走出来,恰好是上次从润生堂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中年人。 陆清雨喜出望外,下意识说了句,“怎么是你呀?” 那人微微一笑,“怎么不能是我?” 也是,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个管家,自然要管迎来送往的事儿。 “我想见你家主子……”既然来了,陆清雨也不啰嗦,开门见山。 “少主正等着呢,不过只要你一个进去!”那中年管家微微一笑,见门口站了十来个黑衣皂靴的人,并没有丝毫害怕,可见也是个见惯了风浪的。 陆清雨愣了愣,不让其他人进去,她怎么证明里头有个和弘羽一模一样的人啊? 迟疑间,就听身后扮作普通衙役的陈海发话,“既如此,你就进去吧。” 她一个进去有什么用? 这个县太爷没脑子的吗? 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想想还是不行,就里头那个心狠手辣喝人鲜血的少主,她进去还能有命吗?她可不想也跟杨铁蛋一样惨死! “这位大叔,上次少主答应有困难来找他的,我能带我哥哥进去吧?”陆清雨仰脸笑得欢快,暮色四合,她只看得见那中年管家面上的似笑非笑。 她把弘羽从人后拉出来,推到中年管家面前,“大叔,你瞧瞧我哥哥,少主想来很乐意见的。” 不出所料,她成功地从中年大叔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几乎一刻都没耽误,她就从中年大叔嘴里听到想听的话,“跟我进来。” 陆清雨拉着弘羽堂而皇之地进了大门,沉重的木门旋即在他们身后合上,依然如开时那样,发出吱吱呀呀的笨重声。 里面甬路通向二门,依然不见人影,偌大的院落如同一座荒城。 来到上次那个小院,中年管家站住脚,对守在门口的一个黑衣人悄声交代了几句,那黑衣人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眼弘羽。 就着头顶的西瓜灯,清雨看清那人面上的震惊……看来,弘羽跟那人,一定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里面的人都是谨小慎微的,震惊归震惊,并没有多嘴的,当即就去屋里禀报了, 没想到迎出来的,除了那位给她令牌的少主,还有之前看病的那位老爷。 爷俩急匆匆地奔出来,特别是那个老的,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儿没有摔倒。 “在哪里,在哪里?”他口里大声喊着,冲着门口而去。 陆清雨看得真切,忙拉着弘羽退了几步。 那中年管家忙上前扶着那位老爷,指着弘羽道,“老爷别急,在这里呢。” 那位老爷就奔着弘羽过去了,上前就来了个熊抱,“孩子,好孩子,爹可找到你了。” 爹? 陆清雨既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看来弘羽真是这人的儿子没错了。 弘羽被那人扯住手,急得就想甩开。 “孩子,是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啊。”他攥住弘羽的手就死命拉着不松开,父子相认的场面一度让人热泪盈眶。 不过陆清雨却没有沉浸在这场感动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少主看,就见他果然跟弘羽长得一模一样,真是难以分辨。 不过他的眸子没有弘羽那般纯澈,虽然笑着,却笑不达眼底,让人不寒而栗。 杨铁蛋的死,真是他干的? 眼见着弘羽被那老爷缠得要发怒,陆清雨忙上前隔开他们两个,陪笑道,“这位老爷,今日带着他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果然话音刚落,那老爷就转过脸来,眼角兀自还有泪滴。 “你有何事?”神情很是倨傲。 “弘羽是我哥哥,有人说看见他昨夜杀人喝血了,衙门的人在外头等着捉拿他。”陆清雨想看看事到如今,这位老爷该如何定夺。 “杀人喝血?”那老爷似乎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指指弘羽,“他干的?” “是有人看到跟他长一模一样的人干的,至于是他还是,他,”她指了指弘羽,忽然方向一转,又指向那位少主,“还没定论呢。” 那位老爷面色凝重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忽然笑了,“你弄错了吧?我儿子,怎么会?” 陆清雨摇头,“弄错的不是我,的确有人看见了的……” “许是,有人看花眼了呢。”那老爷面色云淡风轻,语气很是轻快,“我儿子昨夜一直在我跟前伺候着,怎么会出去?” “那,就是我这哥哥咯?”陆清雨又指着弘羽。 “他也不可能,定是那人眼花看错了。”那位老爷显然一个都不想交出去。 “那,衙门的人在外头等着怎么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不是陆清雨能说了算的,她两手一摊,决定把这烫手山芋甩给这老头。 慕容俊显然没料到这位瘦不拉唧的少年如此赖皮,不过看在她把他儿子带来的份上,他并不打算跟她计较,呵呵笑道,“来我这里,就先住一晚吧。” 说完,就对那中年管家使了个眼色,“你去安置吧。” 清雨早做好了打算,知道来这里怕是走不了,不过门外还等着一波人,她得对人有个交代啊。 “外头的人,还等着呢。”她说。 那位老爷眉眼凌厉起来,看着和弘羽有三五分相似,“来人,去把他们打发了。” 这个“打发”不知道是赶走还是杀了? 陆清雨愣了。 ------------ 四十六 妖精打架 “他们,他们是官差……”虽然不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毕竟外头的是县太爷,若是死在这里,她这个小老百姓还不得被杀人灭口啊? 那位老爷听见她的话,不过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那位中年管家就带着人径直去了大门口,陆清雨心中紧张得要命,忍不住跟了上去,弘羽跟她更是形影不离,也跟在她后头。 竟然没人拦他们! 大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陈海已经带着人走了。 陆清雨松了口气,若是因她救弘羽而给朝廷官吏带来杀身之祸,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中年管家面上也没什么失望之色,只是着人关了门,折返回去。 因为弘羽的到来,使得那位老爷和他父子、兄弟团圆,是以院子里设了晚宴。 弘羽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陆清雨只得陪着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人击掌,就上来一队舞姬献舞。婀娜多姿的腰肢、精妙绝伦的舞蹈,无不彰显着此间人的富贵。 陆清雨没心思吃饭观舞,陈海的人走了,就她和弘羽留在这里,谁知道她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这一顿饭索然无味,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撑到席散,那位老爷就着人带着她下去安歇。 弘羽偏要跟着她,任凭别人苦口婆心地劝。 那位老爷见弘羽眼里心里全都是陆清雨,也无法,只得交代下人把他们领到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院落。 那小院落里有一丛竹林,随着晚风簌簌而立,倒有些风骨。 里面一应俱全,伺候的都是无声无息的黑衣人,让陆清雨心里直打鼓。 好在弘羽始终不离开她,所以她趁着盥洗的时候,悄悄嘱咐了弘羽几句话。 夜半阑珊,一条黑影烟一般离开小院,朝前院一所院落悄然而至。 不多时,那院子里也有一个黑影,出门之后来到别院的东北角,翻墙而去。身后,一缕黑烟随之消散。 那黑影出了庄子,直奔富阳城另一个方向而去。 后头的影子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直到他翻进一处华丽的所在,站在墙根下停了停,也跟着翻了进去。 富丽堂皇的正屋内,一位红衣女子亭亭玉立在回廊下,见着那黑衣人前来,她欢喜地迎上前,“阿弘,你来了?” 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让人浮想联翩。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给女子,那女子双手捧着,面有喜色,“我的阿弘还是这么听话!” 又说了几句话,她就转身进去,而那黑衣人也并没有跟着,径直出了院子。 身后的黑衣人见他走了,方才从蛰伏处站起来,几个纵跃跟着红衣女子进了后厨。 一个小巧的药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起来一股药香味儿。女子站那儿看了一会儿,方才把那水囊拔开塞子,倾倒下来。 嫣红的液体缓缓流入那药壶,淡淡的血腥味儿挥之不散。 隐在暗处的人一动不动,那双荒漠般的眸子里有经久不衰的怒意。 等那药壶里的药熬好,红衣女子亲手端了,用茶盘捧着送入正屋。 宽大的帷帐中,一位华衣素服的男子被丫头扶着半坐起来,余紫苑则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殿下,今日这药加了一味药引,想必你这病好得快些。” “怎么有股腥味儿?”男子眉头皱皱,并未张嘴。 “殿下鼻子真灵,”余紫苑娇笑着,“上次那大夫说殿下水土不服,我这是特意遣人从京都送来土,淘洗干净了,加进去的,可不是一股土腥味儿?” 那位被称作殿下的人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位瘦小的小厮上前,接过余紫苑的药喝了一口。 余紫苑眉头不可察觉地挑了挑,却很快又释然了。 “殿下可真够小心的,我还能害你不成?”她对那位殿下撒着娇,状似不满地嘟起嘴,嫣红的小嘴儿像是成熟的浆果,芬芳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可那位殿下却无动于衷,只是挑起她尖细的下巴,笑笑,声音冷然,“你多的什么心?这不过是规矩而已!” 一炷香后,那位殿下方才把药喝光。 余紫苑捧着空碗,娇笑道,“殿下早些安歇。” 见男子并无话,她慢慢退出去。 她沿着尝尝的回廊走到拐角处,面色隐在昏黄的光线中,面色晦暗不明。 纯阳之体的血喝下去,今夜,怕是不能静眠了。哼,萧珩,前世你那般待我,别怪我今世心狠手辣! “来人!”她厉声喊着。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从一旁小跑过来,“大小姐有何吩咐?” “去,给殿下挑几个绝色佳人!”余紫苑嘴角含笑,面不改色。 “大小姐,您不日就要嫁给太子殿下,怎么还……?”管事目露不解,弄不懂大小姐是何意思。 太子殿下和大小姐早就订下婚约,再过两月就要成亲,这个节骨眼儿上,殿下来到富阳大小姐外祖家的别院,大小姐合该捧着敬着,好好伺候太子殿下才是,怎么还要给他找美人? 这是没脑子吗?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 余紫苑勾唇冷笑,“蠢货,殿下身份贵重,身边怎能只有我一个太子妃?” 管事不敢多言,只得去了。 过不多时,就领着四五个面容绝美、身段纤细的女子进来,余紫苑一一看过,又名她们沐浴了,裹着一袭轻纱就给太子殿下送去了。 萧珩此时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体内燥热得睡不下,强力隐忍,在余紫苑的别院里,他也不好有别的举动。 正在此时,外头小厮来禀,说是大小姐送了几个婢女过来伺候。 萧珩一下子坐了起来,面露喜色,连忙叫人进来。 待看到进来的都是衣着暴露、面容绝佳的美人时,他体内的那股燥热忽地一下从丹田涌到了头顶,几乎快要炸裂开来,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上前扯过没人就滚到床上。 帷帐内,一时香艳无比。 屋顶的瓦缝里,一个黑影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这是妖精打架吗? ------------ 四十七 痛苦的事 弘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座别院的,脑子里总是时不时闪出看到的那一幕,一男数女,在一张大床上,滚来滚去的,还发出痛苦至极的声音,实在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无声无息地潜入陆清雨的屋子,先是在窗棂上轻扣了三下,这是清雨事先跟他约好的暗号。 里头一个声音轻轻问“锄禾日当午?” 弘羽答“汗滴禾下土!” 陆清雨知道是他回来,赶紧推开窗子,弘羽轻巧地翻了进去。 正是子时,她睡意正浓呢,还打着哈欠。 弘羽带着一身凉气进来,激得她抖了下,人也清醒过来,忙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弘羽也很激动,一双精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陆清雨急得要命,推了他一把,“你快说,见着什么人,看到什么了?” 弘羽这才断断续续道,“一个黑衣人,跟我长得一样,去了另一所大院子,见着她了……” 他说的这个“她”,陆清雨不用想就听明白了,正是他做死士的主子——那位红衣姑娘。 这黑衣人,定就是他的兄弟了。 “他们见面做什么了?”她知道弘羽说话还有些费劲,索性单刀直入,直切重点。 “他给了她一个皮囊,里头装着血……” 陆清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弘羽目力耳力惊人,这点子事应该不会看错,心头一跳,追问道,“是不是杨铁蛋的血?你那主子要血做什么?” 莫非是做药引? 只是用杨铁蛋的血,也太恐怖了吧? 陆清雨从来不信那些偏方秘方的,这都是唬人的,用血做药引,简直该天打雷劈的。 “她说那是纯阳之血!”虽然弘羽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可陆清雨还是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他在提到那位红衣姑娘时,眸中有一丢丢的恨意一闪而逝,显然,他不是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所谓的纯阳之血,就是未曾经过人事的男子的血。清雨有些惊魂不定,纯阳之血和别的血有什么不同? “她把血倒在一个药壶里,给屋内一个男人端去了……”弘羽虽然话不多又费劲,但几乎每一句都直切要害。 陆清雨跟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明白什么意思,如今弘羽能清晰无比地说出一大长句话,她真是与有荣焉。 “男人就是咱们上次诊治为水土不服的那人吗?”陆清雨知道那人非富即贵,来富阳城之后就病倒了,听那位红衣姑娘说,要回京找人捎土来,想必喝的就是她开的方子吧? 若是那人因为喝了加料的药,到时候身子不好反虚,会怎样? 这么一想,她顿时惊出一身汗来:那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若是治不好病,到时候定会找她这个大夫的。 红衣女子,用的是借刀杀人的法子? 越想越心惊,陆清雨觉得那红衣姑娘怕是不会放过她了,不管她有没有认出弘羽就是她找的人,凡事跟她沾边的人都别想活了。 “她这是要杀我!”清雨仰脸对视上弘羽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她怕是也知道你们双生子的事了。” 既然知道,她却没有揭穿,为的什么? 弘羽的兄弟,还巴巴地被她驱使,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事情越来越复杂,陆清雨只觉得自己身在夹缝求生存,日日过的提心吊胆的,简直生不如死。 怎么破这个局? 她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弘羽听说他先前的主子要杀她,面色忽然一变,转身就要从窗户翻出去,吓得清雨忙拽住他,“你干嘛?” “我,我去杀了她。”他沉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一双眸子荒漠般没有一丝感情,如同地狱的修罗。 清雨摸透他的脾气,知道他这是动了杀机了,忙安抚他,“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弘羽乖乖靠窗站着,还悄悄把她扯着他衣袖的手给反握在掌心里,趁陆清雨思索的空档乍着胆子摩挲了一下。 触手柔滑细腻,手感很好! 他满意地眯眯眼,把一腔的杀机暂且收拢,双目不似方才那般凌厉,反倒有一丝温柔轻轻滑过。 也只有在面对陆清雨的时候,他才有难得一见的柔情。 可是陆清雨没有注意到,以为他还在盛怒中呢,思索片刻才道,“你在明,她在暗,怎么杀?她身边有无数的死士,况且又非富即贵的,即使杀了她,咱们也别想活了。与其这样,不如智斗!” 智斗? 弘羽面色微微有些波澜,一双好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不到他肩膀的姑娘,只觉得这姑娘算计人的样子很是可爱,像是一只小狐狸,狡黠精明,眉眼都会说话一样。 “嗯,就这么办!”陆清雨终于拍板,“她也不敢明着杀我们,用的还是借刀杀人的招数,咱们索性以牙还牙,看她怎么办!” 她说什么他都照办,没有丝毫犹豫! 见弘羽眨眨眼,似乎听懂了,陆清雨甚是高兴,“你真聪明,才一个多月跟我交流就没有障碍了。再过些时日,你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说话了。” 弘羽弧度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现在已经跟正常人一样了,未免吓着她,他进步才不敢那么快的! “我还看到……”他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果然,陆清雨又着急地催促他,“还看见什么,你快说?” 弘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男人和好几个女人,剥光了衣裳,滚在一张大床上,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是不是很痛苦?我们要不要救救他们?” 轰!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脑子一下子有炸裂的感觉,空白过后,脸颊、耳根就火烧火燎的。她明白那红衣女子要纯阳之血干什么了! 令她气愤的是,这种事情怎么让弘羽这么个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人给看到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解释?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横竖你别管!”一想到弘羽看到那种事,她心里就慌乱不安,胡乱应付他几句。 谁知弘羽特认真,“我没管,就只看的。” “以后碰到这种事看都不能看,不然会长针眼的,知道吗?”她的声音都有些气急败坏了。 弘羽“哦”了一声,“那我不看,我去问小桌子娘,行吧?” “不许问,”陆清雨几乎吼起来,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忙缓和了语气哄他,“她也不知道!” 见弘羽偏着脑袋看她,好像信不过的样子,气得去拧他,“记住没有?不许问她!” 弘羽不仅没觉着疼,反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眉眼如画! ------------ 四十八 造谣生事 第二日一大早,清雨就和弘羽向别院那位老爷——慕容俊告辞。 慕容俊自然不肯,才刚认下儿子,就要分别,哪来的道理? “小哥儿要走自然可以,我这儿子,还是留下来陪我吧?” 人家这话也在理,陆清雨当然不能拆散人家父子,就笑道,“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弘羽却不愿意,坚决要跟陆清雨走,闹得慕容俊一个头两个大,“小哥儿还是留下来吧。” 陆清雨当然不能,“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这一夜都没回去,还不知道她急成啥样了。” 慕容俊闻言面色很不好,“小哥这是想活生生拆散我们父子?” 陆清雨针锋相对,“是你想拆散我们母子吧?” 慕容俊气结,面色阴沉,冷冷一笑,“若是我不放小哥走,小哥能走得了吗?你可要想好,杀了你们母子,于我来说可是易如反掌。” “是吗?”陆清雨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我可不是吓大的,你就不怕我拐走你儿子?” 这人想仗势欺人,她偏不如他的愿! 他人多势众,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真把人命当草芥啦? 摸摸袖中的一块玉佩,她想起当初在润生堂见到的那个叫单维的老头,他们可是约好了七月十五相见的。 单维可是说过,有什么困难找他的。 “小哥真是好大的胆子!”慕容俊都有些佩服陆清雨的胆量了,不过这人知道他双生子的事,留不得。能在这儿跟她好好说话,已经抬举她了。 陆清雨看他那眼神,知道他动了杀机,当即摸出那枚玉佩,在慕容俊面前晃了晃,笑道,“不敢当,我胆子小得很,你可别吓我!” 那枚玉佩通体碧绿,没有一丝杂色,用一条细金链子穿了,此时在晨曦中,轻轻摇晃着。 正面刻着一硕大的莲花,含苞待放,花瓣上的纹理纤毫毕现,很是美丽。 慕容俊那双酷似弘羽的眸子猛地一缩,下意识后退两步,死死盯着那枚玉佩。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伸手要去够,却被陆清雨轻巧闪过,塞进袖子里。 “这个你就别管了……”她笑嘻嘻说着,混不吝的样子让慕容俊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她好整以暇地问道,还不忘看了眼弘羽,那意思,任谁都明白。 她就是要带走弘羽! 慕容俊脸色黑得难看,可又不得不放她走。圣巫族的势力,不是他惹得起的,当年圣女下嫁,难产而亡,这笔账,圣巫族还没跟他算呢。 “你走吧。”他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来,冷冰冰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那就多谢了。”陆清雨作了一个揖,又转向一直看着他们没有说话的慕容驰,毫不客气指着他,“奉劝你别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害人害己而已!” 慕容驰没想到心事被她戳穿,当即又惊又怒,想要上前拦下她,却被他爹给拦住了,“让她走!” 陆清雨没想到这枚玉佩用处这么大,刚才她心里还极为忐忑,也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试而已,谁料竟然这对父子奈何她不得! 她不由得踏实许多,转身就走。 弘羽紧跟其后,对身后的父兄没有丝毫留恋。 慕容俊心头火起,喊了声“儿啊”却没人应,只得咬牙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渐渐远去! “爹,怎么不拦下他们?”慕容驰不明白那枚小小的玉佩到底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发怒。 “你懂什么?”慕容俊甩下袖子,不想跟他解释。旧年的恩怨,还不到需要儿子知道的时候。 何况,双生子的秘密现在已经揭开,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慕容驰尚且恼火,压根不知道他们兄弟相见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波澜。 “你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肠子里的小九九!”慕容俊回头见这个儿子一脸狠戾,忽然想到刚才陆清雨说过的话,面色为之一变! 当年圣女产下双生子之际,正是他和兄弟争储最激烈的时候。皇室规矩,双生子不吉利,凡是双生子,按照规矩是要处死一个的。 为了储位,他狠心让人把小的那个带到宫外埋了,谁知连同那人还有孩子后来都不见了踪影。 后来圣女身边的侍女泄露秘密,圣巫族一直在寻找那个孩子。这也是他和圣巫族结仇的始末。 如今圣巫族插手,他当然要小心谨慎! 既然陆清雨手里有了圣巫族的玉佩,看样子也是知道了小儿子的存在,将来,他们父子之间,怕是会生出许多龃龉。 身边这个大的,干的什么事,他一清二楚,若不是被人揭破,他倒也乐见其成。如今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知晓,日后要收敛了。 慕容驰虽然不知道他爹一眨眼就前思后想了那么多,但还是恭敬地应“是”! 有他爹在,他们复国才名正言顺! 却说陆清雨带着弘羽回到家里,郑氏都快急疯了,一见着他们,二话不说,上前就扇了清雨一个耳光。 陆清雨从未见郑氏如此怒火冲天,捂着半边脸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郑氏却是双眼通红、眼泛泪光下死眼瞪着她,“你还知道回来?你现在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吗?” 骂着骂着,她再也忍不住,坐地上大哭起来。 一夜的煎熬、担惊受怕,此时终于得到释怀,她终是控制不住了。 陆清雨长叹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蹲下来,去拉郑氏的手,“娘,昨儿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带着弘羽去找人的。好在找到了,县太爷也不抓弘羽了,娘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昨儿弘羽差点被杨氏和陆曼儿反咬一口,成为杀人罪犯,郑氏也是知道的,怎么今日还这么大的火气! “你知不知道,你二婶和你妹妹被打了……”郑氏嚎哭一场,心里的火下去一半,“都送了半条命了。” 陆清雨吓了一大跳:怎么搞的,这跟她有关系吗? “外头人都传,是你不三不四勾搭县太爷,才把她们娘两个打了……”郑氏擦了把泪,说完这句话,复有号啕大哭。 “啊?说我勾搭县太爷?”这回,陆清雨彻底傻了,“娘哎,您闺女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她不过一介农女,又抛头露面缝尸行医,十里八乡的名声早就臭了吧,怕是嫁个普通的庄稼汉子人家都不乐意要,如今还能勾搭县太爷了? 这也忒看得起她了。 她只想笑,却碍于郑氏哭得双眼核桃一般,只得死死憋着。 “他们还说,你早就被弘羽玩够了……” 妈呀,怎么这么难听? 陆清雨狠狠磨牙,“是谁说的?我去撕了他的嘴!”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啊! ------------ 四十九 都是报应 只是她自忖在村里没得罪什么人,平日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随叫随到,也没多要一分诊金,全村男女老少也都喜欢她,谁那么坏了心肝的竟这么坏她的名声? 看着陆清雨那恶狠狠要吃人的模样,郑氏也吓了一跳,脸色不快,“都传遍了,你有本事都撕了。” 都传遍了? 陆清雨才不信呢,这事儿,跟她二婶母女两个八成有关系,怕是她们挨了打造谣生事吧?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但要是敢嚼我的舌头,我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都说人言可畏,她没想到给郑氏带来的冲击这么大! 她好说歹说把郑氏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堂屋躺下,转身就去找小桌子娘去了。 小桌子娘是个老实人,平日对她又好,清雨把话一挑明,小桌子娘就竹筒倒豆子一一告诉她,“都是你二婶造的谣,她们母女挨了打,见人就骂你不知廉耻,早被男人玩烂了……” 后头还有好些污言秽语她都不好意思学。 “被我听见我要撕烂她的嘴,她吓得跑了。也没几个人信的,就是有些光棍不怕是非,吃醉酒胡言乱语的,你别当回事!” 她生怕清雨受不了,好言好语安慰她。 陆清雨磨牙,勾唇,冷笑,“看来打得轻了。” 还有力气造谣,定是伤得不重! 小桌子娘看陆清雨咬牙切齿的,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陆清雨问她,“婶子你有话要说?” “婶子是担心你,毕竟姑娘家名声要紧,你娘都气哭了……” “等我教训二婶母女,我娘就高兴了。”陆清雨说罢转身要走,却被小桌子娘拉住。 “你这孩子,风风火火的都不等我把话说完,”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陆清雨,道,“你眼看着过十五了,跟弘羽同进同出的,好说不好听的,不如,挑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吧?” “啥?”陆清雨顿时懵了,连小桌子娘也是这样想的? “我的名声,在村里很不好?”她小心翼翼地求证着,虽然她不怎么在乎这些,可她娘郑氏在乎啊。这辈子,她娘是她最亲的人,她不能伤她的心! “也不是,很坏。”小桌子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就是你那二婶子成日生事……” 果然根还在杨氏那儿。 陆清雨决定今日要是不教训杨氏母女,誓不为人! “婶子的话我记下了,多谢你了。” 从小桌子家出来,她就直奔她二叔家去。 杨氏母女挨了板子,下不来炕,她二叔瘸着一条腿端茶送水地伺候着母女俩,忙得满头大汗。 一见陆清雨来了,陆书同抹一把额头,露出一个笑容,“小雨来了。” 看着她二叔脸上灰印子,陆清雨叹口气,心里十分不好受。 虽然满肚子怒火,可以看到她二叔,她的心就软了。怎么说,杨氏母女也是她二叔的心头肉,若是治得狠了,她二叔心疼。可若是不治,杨氏母女又不消停。 想想,还是小惩大戒地好。 “二叔,我来看看婶子和妹妹怎样了。”她甜甜一笑,一脸的关切。 “正好,我这里煮了面,你先吃一碗!”陆书同热络地招呼着,从灶房端出一个大黑粗瓷碗来,悄悄指指大门楼子,“那里凉快,去那儿吃吧。” 陆清雨知道他这是怕杨氏看见,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却摇头,“我不饿,看了二婶和妹妹我还得回家做饭。” 说完她径直进了堂屋。 杨氏额头上裹着白帕子,袒着上半截身子,趴炕上大骂,“杀千刀的,让你煮个面还没好,想饿死老娘不成?” 陆曼儿也叫唤,嗲声嗲气的,“爹,快点,饿死我了。” 门外立马传来陆书同陪着小心的声音,“好了好了,这就好!” “哟,二婶和妹妹歇着呢。”一脚踏进门槛的陆清雨,见这母女作死的样子,勾唇冷笑,“打成这样,胃口还不错哈。” 杨氏吃力地抬头翻白眼,嘴下不留情,“小贱人,小娼妇,你怎么还没死?” 陆清雨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这二婶了,怎么让她恨得这样? “哟,罪过罪过,二婶半死不活的,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说实在的,陆清雨跟这样的泼妇真的没有斗的欲望,但人家找茬,她也不会甘心受着,尤其是杨氏母女这种蹬鼻子上脸的。 “你以为你那野男人能护住你,告诉你,你死定了。”也不知道杨氏哪来的自信,张口闭口就是要人“死”! 陆清雨冷笑,“是吗?” 见陆书同端着面碗从灶房出来,她迅速靠近杨氏,在她耳边小声笑道,“信不信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杨氏愕然抬头,四目相对,那双清丽的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没来由地,她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双眸子,跟那个红衣姑娘怎么如此相像! “小雨,跟你二婶说什么呢?”陆书同端着面碗进来,一瘸一拐地放在炕头小几上,见清雨脸上含笑,心里松了一口气。 杨氏造谣生事他是知道的,无奈这婆娘怎么劝都劝不住,他生怕两家子生分,他对不住死去的哥哥。 现在陆清雨这个大侄女能来看望他妻女,他心里很是知足。 “我跟二婶说啊,要好好养着,这个屁股上的伤啊,最忌讳多说话!” 她直起身来,看着陆书同笑了笑。 陆曼儿方才也只是看见她娘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还有一种似乎惊吓的表情,刚要问,却被那面的香味儿勾了魂,什么都顾不上了。 “爹,快端来我吃!”她喊着。 陆清雨顺手把小几往她跟前挪挪,巧笑嫣然,“来,妹妹,吃吧。” 陆曼儿趴着,只能仰着脖子去吃那面,费劲地很,才挑了一筷子,就对着她爹哭,“爹,你来喂我!” 刚要喂杨氏的陆书同只得放下碗筷来喂女儿,陆清雨自然走到杨氏那头,笑道,“二婶,我来喂你吧。” 说着,挑了一筷子面往杨氏嘴边塞。 杨氏下意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那筷子面给塞得死死的。 半下午的时候,小桌子娘跑到郑氏跟前说,杨氏母女两个忽然说不出话了。 郑氏念了句“阿弥陀佛”,“都是报应!” 陆清雨坐在窗前,笑了笑,可不是! ------------ 五十章 出大事了 既然杨氏母女非要跟她作对,陆清雨不介意给她们点苦头吃吃,正好趁着端碗的功夫,给她们撒了点半夏粉,够这母女哑巴上几天的,她耳根也好清静清静。 昨儿一夜并未睡好,吃过午饭,她回屋里补眠。 郑氏想着女儿这些日子跟弘羽同出同进的,如今又摊上人命官司,虽然不是弘羽干的,但被人家背后造谣生事,终归对女儿的名声不好,想着赶紧给女儿说门亲事,一时又没有好的人选,心里火急火燎的,哪里还躺得住? 午饭多喝了碗汤,,这会子她起来去上茅厕,见灶房门敞着,弘羽并没在屋里,心里不由不快:这简直救回个冤大头,成日惹麻烦! 蹲在茅厕里,她忽然听见隔壁有人说话,像是弘羽的声音,“老爹,男人和女儿脱光了滚床上,还啊啊地挺难受的,那是怎么了?” 郑氏的身子一晃,差点没有栽到茅坑里。 就听刘老爹尴尬地呵呵笑了,“怎么?你见过?” 弘羽很认真回答,“嗯!” 郑氏顿时觉得脸颊烧得火辣辣的,恨得咬牙切齿的,没想到看上去不哼不哈的弘羽,背地里这么不要脸,莫非逛窑子了? 想起前几日一天没见着他,郑氏心里就怀疑了,还真是救不得,好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这么个人放在小雨身边,可怎么是好? 心里正骂着,又听刘老爹问他,“你是在哪里见着的?” 郑氏忙竖起耳朵听,正是,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 “在外头,跟小雨一起去的。”弘羽天真的性子,一五一十说了。 可这话听在郑氏和刘老爹耳朵里,味道就大大地变了。 “跟,跟小雨一起的?”刘老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说,这俩娃儿,生米煮成熟饭了? 郑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提着裤子站起来的,她两腿发软扶着茅厕的土墙,一步一捱地走出茅厕。 天爷啊,女儿做出这等蒙羞的事儿,她该怎么见她死去的爹啊? 她双手蒙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哗哗地流:都怪她,都怪她啊,身子不好,闹得女儿抛头露面出去缝尸行医,又跟一个大男人成天厮混,能不出事吗? 早知道,她该一头碰死,随着小雨她爹去了地下,也免得拖女儿后腿! 她六神无主,站在清雨门口不知道进还是不进。 隔壁刘老爹急匆匆跑到她家门口,手里还拽着一脸懵懂的弘羽,“弟妹啊,我有话跟你说!” 郑氏无言面对,什么话她都听见了。 刘老爹心里急慌慌的,天塌了一般,也没顾得上瞧郑氏的脸色,径自推开篱笆门闯进来,一把就把弘羽给推到灶房,还放下狠话,“你小子给我老实待着。” 弘羽不知所措,对于这些小雨亲近的人,他早就把他们当作亲人,是不会动手的,是以,他就老实地坐在竹床上,挺拔的身板一动不动。 “弟妹,出大事了。”刘老爹几步走上前,把郑氏往旁边一拉,压低嗓门一脸严肃说道。 郑氏怔怔看着他,心想她知道了。 ------------ 五十一 肚子大了 刘老爹还以为她等着他往下说呢,咳了一声,搓搓那双粗大的手,想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嗨,这叫我怎么说呢?” 他指指老老实实坐那儿的弘羽,又指指厢房,伸出两个食指勾了勾,急得脸红脖子粗的,也没好意思说。 郑氏的脸色刷地一下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刘老爹越是没法开口,就意味着这事越丢人,若是传出去,她一个寡妇死不足惜,小雨可怎么活啊? “小雨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了。”刘老爹终是一跺脚,嗨了一声。 郑氏双手捂着脸,一下子歪倒在堂屋的门上。 刘老爹吓得扎着手不知该不该扶,“弟妹,你可要撑住了。” “刘大哥,我死了算了,我没脸活了。”郑氏不敢放声哭,拼命压着,一脸绝望地倚在墙上,“还是让她们说着了。” 刘老爹见这妇人哭成这样,不由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这也是没法子的,弟妹,我说句实话,不如就替他们把事儿办了吧?” 郑氏还有什么话好说? 先前还觉着弘羽是个挑不起养家糊口担子的,如今却是嫌弃也没法嫌弃了。 女儿的名声要紧哪。 “正好,过了七夕,小雨就满十五了,再不嫁人,官府也要插手的。”刘老爹徐徐给郑氏出着主意。 家里死了男人,她一个寡妇,哪里撑得起这样的大事? 郑氏当即都拜托给刘老爹了,“刘老哥,你帮着把这事儿办了吧。” 刘老爹却摆手,“我是个扛尸的,操办个白事还成,红事不吉利的。” 见郑氏泪汪汪地看着他,他心软了,“也罢,我给你出出主意,找些帮手吧。” 陆清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午觉醒来就被她娘给嫁出去了。 弘羽坐在灶房的竹床上,见刘老爹和郑氏两个一个说一个哭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他脑子里还琢磨那晚看到的一幕,心想清雨不让他问小桌子娘,刘老爹也不告诉他,那他到底问谁好呢。 陆清雨一觉睡到日影西斜,才倦倦神了个懒腰,起身穿上鞋,刚一推开门,就见郑氏苍白着脸闯进来,拉着她往院子里走,“小雨,我明儿叫小桌子娘陪你去镇上扯几床被面,你跟你婶子说说喜欢什么式样的。” 陆清雨懵了,眨眨眼,怎么忽然扯被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家里的几床破棉絮都是十几年的老古董了,改换新的了。如今手头宽裕些,给家里置办些衣裳被褥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高兴地答应下来,“行啊,娘,咱们再买些布回来,每人添两身夏衣。” 郑氏点点头,见女儿兴高采烈的,没好意思戳穿。 天热,晚饭摆在院子里吃的,摆在弘羽打的竹桌上,旁边点着艾条,凉风习习,倒也没有蚊虫。 喝了一口野菜粥,郑氏幽幽开口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们把事儿办了吧?” 陆清雨乍一听这话,吃了一惊,“娘,办什么事儿?” 郑氏憋了一天的火终于爆发了,“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到肚子大了才办吗?” 什么肚子大了? ------------ 五十二 他去问了 陆清雨听得一头雾水,“娘,你到底说什么啊?我没病没灾的,肚子怎么会大?” 郑氏刷地把筷子一拍,“你自己做的好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陆清雨狐疑地问,又看着弘羽,“我做了什么好事?” 郑氏见她一个姑娘家反而去问一个大男人,不由又羞又急,“你不害臊我还替你羞得慌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哪有自己找男人的?” 陆清雨这才听出个由头来,前思后想一下,约莫猜出几分,忙给郑氏澄清,“娘,你是不是误会我跟弘羽了?我们,什么都没有!” “呸,什么都没有弘羽会问刘老爹那些话?”郑氏实在没想到自己女儿做下这事儿还死不承认,她都给他们操办了,还有什么不承认的? 陆清雨方听出是弘羽惹的祸,气得瞪圆了一双杏眼,恶狠狠盯着弘羽,磨着后槽牙,问,“说,你问刘老爹什么了?” 弘羽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气得狠了,嘴巴嗫嚅着,在陆清雨凶狠如饿狼般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地说道,“问,问,男的跟女的,不穿衣裳滚床里,是做什么?” 陆清雨又羞又气,忍不住爆粗口,“滚你娘的。” 这货没想到还是问了,竟然还去问刘老爹一个老光棍,她也真是服了。 先前他要问小桌子娘她硬给拦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叫他问她算了,好歹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老爹倒好,巴巴地跑来跟她娘说了,这才有今晚这些话吧? “娘,您听明白了吗?弘羽就是问了一句话,刘老爹都是瞎猜的。”陆清雨连忙安抚盛怒中的郑氏,生怕她气出什么好歹来。 两世为人,她好不容易才有个娘,有个疼她的人,她可不想失去。 “你一个姑娘家,有人为你做主,你反倒不乐意?”郑氏压根不信,弘羽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除了跟陆清雨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不然能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儿? 她实在弄不懂陆清雨为何不承认? 趁着事情还没严重,肚子没什么动静,把事儿办了岂不一了百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多好的事儿,这死丫头竟然推三阻四的。 郑氏心里很不痛快,语气未免就疾利了些,“你既然不乐意,为何还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陆清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娘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怎么就认定她和弘羽有了肌肤之亲? 难道他们以为弘羽太过纯真,不懂这些云雨之事? “娘,你怎么断定我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不跟你说了吗?我们什么都没有!” 郑氏见她信誓旦旦的,心里又狐疑起来,弘羽到底从哪里知道那些东西的? 陆清雨看出郑氏的疑虑,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只能说,“弘羽虽说心智不齐,但不是个纯粹的大傻子,他就不会在镇上逛逛?道听途说的,可不就灌进他耳朵里了? 郑氏看着一脸懵懂的弘羽,不相信这话,她在茅厕听得真真的,那画面弘羽说得活灵活现,不像是道听途说来,倒真的是他见过的。 ------------ 五十三 你奶孩子 以为女儿家害羞打死也不承认,郑氏不好再逼问女儿,只掷地有声撂下一句话,“我跟你刘老爹合计过,七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准备准备吧。” 说完,她起身出去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清雨,念叨着,“准备什么?” 不过她旋即明白过来,她娘这是要把她和弘羽捆在一处了,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虽然她和弘羽朝夕相处也有些情分,但还没有上升到男女情爱上来,况且弘羽纯真无邪,拿她当姐姐,就算以往说过一些过分的话,那也是无心之谈。 她娘,这不是硬把鸭子和鸳鸯拴一块吗? 没想到她这一个午觉睡醒,人生大事就被决定了。 不成,她一个穿越人士,这等大事要自己做主,怎能任由她娘和刘老爹拉郎配? 她刷地一下站起来,追着郑氏喊,“娘,我不答应……” 谁知刚迈出去几步,脚下就是一绊,身子飞了出去,没说完的话也就卡在嗓子眼里。 “啊……”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和夯实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她吓得闭上眼,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只觉得后背一紧,人就被扯起来,顺带往后仰倒,靠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她的脸朝上,弘羽的脸朝下,两人四目相对,陆清雨只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热起来。 弘羽那双澄澈如泉水的眸子眨了眨,不明所以地问,“小雨,你的脸怎么红了?”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叫姐姐了,而是学着郑氏和长辈们叫她小雨。 陆清雨很不自在,很恨瞪他一眼,“小雨也是你叫的?叫姐姐!” 弘羽好像听不懂,“小雨和姐姐不都是你吗?” 陆清雨气结,的确都是她一个人,可这里头区别大了呢,不过对上这么一个纯真的家伙,让她怎么解释得好? 既然不好解释,索性就别解释了吧? 反正她还有正事要做呢。 于是她从弘羽怀里爬起来,着急忙慌地跑出去找郑氏,压根没注意到身后那个人唇角勾起来。 郑氏不知去了谁家,她一时没找到,悻悻地回到堂屋,见弘羽还坐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磨牙低吼,“不知道收拾桌子洗刷了?一天到晚干吃不动,谁养得起你?” 弘羽眨眨眼,委屈地望着她。 一肚子的火,对着这么个人还真没法发出来。 “小雨,你别生气好不好?我这就洗碗去。”见她不语,弘羽乖乖收拾了碗筷。 陆清雨灵机一动,拉着弘羽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吗?要是咱俩成亲了,以后家里的碗筷都得你洗,饭也得你来做,孩子也得你来奶……” 她是想吓唬吓唬弘羽,把他吓退,让他跟郑氏提的。 不过说顺嘴,连“奶孩子”这话都说出来了,她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弘羽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奶孩子啊? 幸好这人听不懂这些,她也就无所谓了。 但弘羽面色似乎没有一丝惊恐的样子,十分平静地收拾了碗筷进了灶房洗,看得陆清雨心烦意乱的,这人到底懂不懂啊? 弘羽进了灶房,就赶紧把那扇破门给关上,自己则倚在门后,捂着嘴,双肩抖个不停:做饭洗碗都使得,只是奶孩子是个什么鬼?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他要能奶孩子,这活儿包了就是! ------------ 五十四  夜半偷袭 郑氏出去好大一阵子才回来,脸板得死死的,一点嫁女儿的高兴劲儿都没有。 陆清雨还想找她解释清楚,谁知郑氏铁了心似的,一把把她推出去,自己关上堂屋门,任凭她在外面叫门都不开。 郑氏千好万好,只有一宗陆清雨无可奈何,就是太固执。 知道没有一天半日她消不了气,陆清雨只得回自己屋里歇着。如今让郑氏误会成这样,她跟弘羽反倒不好太近乎了。 睡到大半夜,就听外头一阵噼里啪啦响,像是天上掉石头一样,陆清雨被惊醒,还以为下雨了呢。 只是这雨的动静有些大,跟下冰雹一样,她禁不住想,大热天的,怎么说下就下了呢。 好在窗户关着的,倒也不怕冰雹砸进来,就是担心弘羽住的灶房不撑事,万一砸漏屋顶,今晚他可就遭罪了。 本打算起来看看的,可一想深更半夜的,万一被她娘郑氏给发现了,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她索性翻了个身,狠心睡下。 可没想到一会子功夫,院子里又噼里啪啦有重物落下来,有几个还砸到她的窗户上,硬生生把糊窗户的桑皮纸给砸了几个洞,落到屋内的地面上。 这下陆清雨不淡定了,嘀咕着“怎么雹子这么大?”下地摸着鞋穿上。 窗户纸上的洞口透过一丝月色,也不像下雹子的天儿。 她往前走几步,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给绊倒,忍不住用脚踢了踢,踢得脚趾头生疼,心内止不住念叨“真是好大的雹子。” 只是很奇怪,那雹子落在屋内竟然好久都没化,倒是让她纳闷了,蹲下身去捡了一个,触手十分坚硬,一点儿湿漉漉的感觉都没有! 哪里是雹子,分明是石头! 她勃然大怒:这是有人要害她啊。 院子里此时有了动静,虽然声音不大,但沙沙的声音听上去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透过窗户上几个大洞,她看到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好几个黑影! 好家伙,家里来贼了。 她摸起窗下的药锄,紧紧攥着,又抓了一把自己配置的曼陀罗粉,蓄势以待。 黑影渐渐逼近,陆清雨的心又悬起来,生怕堂屋的郑氏听见动静贸然开门,想要喊一声又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冲着谁来的。 正焦急间,就听灶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弘羽从屋里走出来,高大的身子站在灶房门口,像是一尊天神,一言不发。 “就是这野男人,把她杀了,这对母女就是我们的了。”一个声音阴恻恻的,充满了恶意,听得陆清雨一阵恶寒。 妈的,这是想杀人越货啊? 也不知道是谁买通了这一帮子江洋大盗? 院子里足有七八个黑衣人,个个都虎背熊腰的,手里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刀剑,可那块头等闲几个庄稼汉对付不了。 弘羽,一个人,两只拳头,能行吗? 陆清雨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乡野僻壤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莫非是谁指使的? 到底是红衣女子,还是弘羽的兄弟,甚或他爹? 不过他的亲人会派人来杀他? ------------ 五十五 留个活口 那群人呼啦围住弘羽,嘴里怪叫着,没把他放眼里。 郑氏也被吵醒,此时下床站在窗户处看,见此情形,吓得尖叫,却被陆清雨给喊回去,“娘把门关紧,千万别出来。” 自己则攥紧药锄,靠在门边。 她家院子里的动静传到隔壁,刘老爹也拉开门,探头往外头看。 院子里的黑影冲他一声骂“滚”,随手甩出去一个东西,就听刘老爹“哎呀”大叫一声,捂着头缩回去了。 估计被石头砸伤了。 这是一帮穷凶极恶的人! 陆清雨心中有了决断,当即扬声喊着弘羽,“下死手,别留情!” 灶房门口,弘羽的唇角勾了勾。 黑衣人对着陆清雨大骂,“小娘们好狠的心!” 哼,都想杀了弘羽再奸了她们母女,不狠能行吗? 这个时候,就来比比谁更狠吧! 弘羽身形一动,风一样穿过七八个围着他的大汉,当即就听到两三道惨叫声。 等那群人反应过来再要包围他时,他的身形已经飘出一丈开外,稳稳地站在堂屋与厢房门口,天神一般佑护着清雨母女。 “弘羽,你可要小心呀。”此时的郑氏也担心起他来,语气里满是忧虑。 陆清雨一手死死攥着药锄,一手捏着那包曼陀罗药粉,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分散弘羽的精力。 那群人见弘羽不好对付,当即呼哨一声,围了上来,他们手里都有巴掌大的石头,此时对着弘羽招呼过来。 就听十几道呼啸声,嗖嗖地飞过来,吓得陆清雨忙对着郑氏和弘羽喊“小心!” 当即就矮下身子,躲在床头后。 但郑氏反应没这么快,中招了,不知道被石头砸中哪里,“哎呀”一下就再没了声音。 陆清雨心都颤了,郑氏身子柔弱,哪里扛得住? 她正着急想着怎么去看看郑氏,就听弘羽忽然长啸一声,身形大动,像是一只黑色的大蝙蝠,张着两臂扑向那些黑影,不管不顾地冲入他们的包围中。 清雨目中发酸,从地上爬起来,扶住窗棂往外看。 就见弘羽大开杀戒,所到之处,一片惨叫。 他杀红了眼,嘴里不时发出狼嚎声,吓得那些贼子们抱头鼠窜,“这人是个怪物,我们打不过!” 只是那人话还未说完,就卡壳了,他被弘羽举在半空,卡着喉咙,只咳咳,却说不出话来。 弘羽凶性大发,随着嘴里的长啸落地,那人已经被他撕成两半。 掉出来的五脏六腑和着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彻底镇住其他人,他们一个个泥雕木塑一般站着,忘了逃跑,忘了骂人。 陆清雨也是看得心神俱骇,天爷啊,弘羽到底什么人啊?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堂屋的郑氏忽然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方才弘羽手撕人的一幕,她还是看见了的。 陆清雨放下心来,起码郑氏没什么大事。 余下还有两三个能动的,此时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了。 弘羽扔下手里的残尸,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救命,救命……”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往篱笆门外跑,嘴里哭着喊着。 陆清雨此时从屋内出来,弘羽不解地看着她。 “留个活口!”她倒要看看是谁派这些人来想糟践他们。 ------------ 五十六 不好欺负 弘羽听话地停手,那几个死里逃生的贼人还以为遇到了救星,满嘴嚷嚷着“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就是活菩萨转世”…… 还没等他们说完,陆清雨对着他们撒手一扬,一把曼陀罗粉扑面而来,几个人怔了怔,脑子就有些昏昏沉沉的。 陆清雨这才看清几个人脸上都蒙着面,于是手一扯,露出脸来。 此时郑氏从堂屋哆哆嗦嗦掌着油灯出来,照到几个人的脸上,不由大吃一惊。 这几个人正是牛角洼村的光棍,平日好吃懒做无恶不作的。 她气得上前一巴掌扇在其中一人脸上,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陆清雨连忙扶着郑氏,沉声问,“是谁叫你们来的?”声音冷冷的,淬了冰一样,杏眸一丝笑意都没有。 “是,是陆曼儿……”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话说的有些含糊不清。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郑氏身子晃了晃,咬牙低骂,“畜生!” 不过在看到那个被弘羽撕碎了身子五脏六腑遍地都是的尸体时,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天爷”,就软软倒下去。 幸好陆清雨接的及时! 摸了把脉息,知道郑氏是吓的,也没打算叫醒她,这时候不如不看。 她扶着郑氏,对那几个黑衣人喝道,“给你们多少银子?” “一,一百两!” 不是个小数目,够她们这样人家花十年的了。 没想到陆曼儿这么有钱! 确切地说,是陆曼儿背后那人给了她这么多钱。 前些日子陆曼儿和杨氏借杨铁蛋的命案冤枉弘羽,陆清雨就知道她们定是受人指使。 现在这些人,又受陆曼儿驱使,看来,是要置她们一家于死地了。 她跟陆曼儿无冤无仇,还是堂姐妹,如今她竟然这么害她,良心真是让够给吃了。 “哼哼,这个陆曼儿真是该死!”陆清雨鼻孔里不屑地哼着,几次三番都想来害他们,真是没脑子。 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啊。 “弘羽,把他们打晕!”她悄声告诉弘羽,话音刚落,弘羽身形出动,那三个人应声倒地。 陆清雨伸出大拇指,低低和弘羽说了几句,就见弘羽俯身提起两个人奔出门去,疾走如飞。 不多时又回来把最后一个人给拎出去了。 清雨则到隔壁去看了眼刘老爹,见他额头磕破,倒没多大事。 清雨请刘老爹帮忙把尸体运出去,“虽说现在兵荒马乱的,死几个人没人会注意,但也不能扔我家院子里!” 刘老爹是见识到这群人的凶狠了,连忙把家里的平板车拉出来,和弘羽七手八脚把尸体抬到平板车上。 “拉哪里埋?”刘老爹看看黑黢黢的四周,“要不拉后山吧?” “报官!”陆清雨叹口气,“这么多人半夜要杀我们,还是查一查的好。” “官盗一家,报了官,万一治你们的罪怎么办?”刘老爹不赞同,很是担心,“不如悄没声地埋了好。” 陆清雨却坚持报官,刘老爹拗不过他,毕竟不是他闺女,他管不得。 郑氏这会子还晕着,跟她也说不着,只得带着弘羽把尸体送到了衙门。 其实陆清雨这么做是有目的的,通过官府,就是想告诉背后指使之人:他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 五十七 反手一击 第二日吃过早饭,陆清雨跟弘羽上了润生堂来接的马车,去往乌镇。 经过村头的小河边,就听几个洗衣打水的妇人议论纷纷。 “听说杨氏和她女儿勾搭村里几个光棍,昨夜在她家院子里打起来了。” “杨氏的姘头想上她女儿,她女儿的野男人不答应呢……” “有三个男人呢,这下陆书同头上的帽子可是绿得不能再绿了。” 陆清雨听了心中默默对她二叔说了声“对不起”。 眼下女儿和婆娘被传成这样,她二叔也没脸出门了。 不过杨氏和陆曼儿名声尽毁,总算能安稳一段日子了。 她也好腾出手来,对付那幕后之人。 今儿润生堂的病人不多,一上午就看完了。 吃过午饭后,单维老先生扶着小童来,说是自己腿脚有些发软。 陆清雨给他开了些补气祛湿的药,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单维就回去了。 午后,陆清雨借了秦掌柜的马车,说是要进城买些东西。 秦掌柜自然满口答应,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赶车好手,不过陆清雨说弘羽会赶,还要用一天,就把那车夫留下。 她和弘羽两个径直来到富阳城,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下。 傍黑时,两人早早吃了饭,又各自买了一套夜行衣。 半夜子时,他们潜到慕容俊的别院外。 把马车藏在一片密林中,两个人坐在车里,陆清雨把自己的计划跟弘羽说了。 昨夜,乌镇有个年轻人死了,死状跟上次一模一样,被人放干血!所以,她带着弘羽来这里守株待兔。 不多时,就见别院角门打开,一个黑衣人轻手轻脚地出来,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弘羽悄无声息地跟上,一炷香的功夫,他又扛着一个大麻袋回来,把麻袋往车辕上一扔,驾起马车直奔西南方向。 到地方,弘羽拉着清雨下车,熟门熟路地翻上墙头,打开大门,把陆清雨放进去。 他悄悄地把陆清雨带到上次看“妖精打架”的地方,先藏好,这才去找红衣姑娘。 陆清雨不愁他被红衣姑娘识破,因为他就是红衣姑娘的死士。 在后厨,弘羽看到余紫苑,她正盯着炉子上的药罐,双目沉沉。 听见那个熟悉的竹哨声,她抬起头来,就见一身黑衣清绝俊逸的死士面无表情站在三丈开外。 她顿时欢喜起来,“阿弘,你来了?” 弘羽双手抱拳,默默弯腰。 “阿弘,才几日不见,你,变得,变得……”余紫苑双眼不错地盯着弘羽,面颊上飞起一抹红,“更好看了呢。” 前两日见他,没这么精神。 弘羽依然不言不语,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恭敬地双手奉上。 “来得真及时,正需要呢。”余紫苑把皮囊塞子打开,倒入药罐。 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纯阳之血,效果就是好!”她一边搅动药罐里的药,一边喃喃自语,忽然又抬头看向弘羽,“你来这里,你爹没发现吧?” 弘羽微微摇头,心中一动,这么说,余大小姐并没发现他们双生子的事儿?他们两个交换身份,她也没发现? 那,是谁背后指使陆曼儿还有那些光棍对陆清雨下手的? ------------ 五十九 心理准备 “殿下别喊了,我来时吉祥还在后厨看着火呢。”余紫苑娇媚一笑。 萧珩心里腾地冒出一股怒火,怎么?这是要把他的近侍支出去,好对他下手了? 看了看那晚黑漆漆的药,想起陆清雨方才说过的话,他忽然身子一拧,哼哼着,“等吉祥尝过我再喝。” 余紫苑故作生气,“殿下这是信不过臣女!” “非是孤信不过,这是规矩!”萧珩皱眉,心中却响起不同的声音“就是信不过,咋地?” 余紫苑见他不喝,无法,只得一叠声叫人去喊吉祥。吉祥匆匆赶过来,一身的烟火味儿,尝了药。 余紫苑含笑舀了一勺,往萧珩面前送,“殿下这回该信我了吧?” 萧珩却不喝那药,只道,“孤何时不信你了?先搁这儿,嫌热!” 余紫苑欲待再劝,萧珩却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了。 她无奈,只得把药放在床头小几上,再三嘱咐,“殿下,药趁热喝才有效!” 见萧珩不理,她又添了句,“这可是大夫嘱咐过的。” 衣柜里藏着的陆清雨暗地呸了一声,这个蛇蝎,想把她扯下水吗? 等余紫苑走后,萧珩翻过身来,叫过吉祥,“你现在出息了,谁都能支使你了?” 吉祥吓得扑通跪下去,磕头求饶,“殿下明鉴,是余大小姐说给您煎药,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叫奴才过去帮忙!” “哼,她手里的人都死绝了,巴巴把你叫去?”萧珩是个说话呛死人的性子,一不如意,那恶毒的话连篇,丝毫不给人留余地。 吉祥趴在地上,额头触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得砰砰作响,却不敢辩解。 “你要是再这么听别人的话,以后就别来孤这里。” 听萧珩放下狠话,吉祥十分不解,“可是余大小姐不是殿下的未婚妻吗?” 萧珩被他气得从帐幔里伸出手,一个嘴巴子呼到他脸上,大骂,“混帐东西,你主子是我还是她?” 情急之下,连“孤”都给忘了。 陆清雨忍俊不禁,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这位皇子殿下也是个逗的,脾气暴躁地可爱! 吉祥捂着脸,吓得求饶,“殿下恕罪,小的主子是殿下,小的只有殿下一个主子……” “滚!”萧珩长出一口气,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吉祥吓得屁滚尿流,真的原地滚出去了。 “怎么他喝了没事?”萧珩看着衣柜,不大相信陆清雨说的话。 “他是太监,怎么会有事?”陆清雨推开衣柜的门,从里头出来,笑着解释。 萧珩忽然明白过来,冷笑连连,“原来如此!” 没多时,外头响起管家的声音,“殿下,大小姐让老奴送来美人伺候着。” 萧珩眼角一瞥陆清雨,她忙点头,“殿下装作喝药发作的样子……” 说完,她端走小几上的药碗,顺手倒在后窗下的美人蕉上,自己则躲进衣柜。 萧珩这才沉声道,“进来!” 管家领着美人们鱼贯而入,给萧珩行了礼,他就退出去了。 陆清雨悄悄扒着衣柜的缝隙偷瞧,就见屋内站了四个美人,个个轻纱裹体,身姿曼妙,真是人间绝色! 四个美人娇滴滴围上来,莺声燕语,这个说“殿下,安歇了吧?” 那个说“殿下,今晚可要好好待我……” 一时屋内充满靡靡之音! 这样的绝色尤物,就算萧珩没喝下药,也不知道能不能抗拒得了? 陆清雨看得不亦乐乎,已经做好了实地观战的心理准备! ------------ 六十章 就伺候她 萧珩看着四个绝色美人,不由皱皱眉:余紫苑要真的喜欢他,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这分明是要掏空他的身子! 他想不明白,自己堂堂太子身份,余紫苑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面容冷沉地看着四个绝色美人,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角落里睡得正酣的两个丫头,唇角忽然邪魅勾起来。 那小子不是想看热闹吗? 索性,这热闹就交给他吧。 “出来,美人赏你了。”他冲着衣柜喊了声。 看得四个美人面面相觑。 衣柜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探头探脑地,吓了四个美人一跳。 陆清雨磨磨蹭蹭、贼头贼脑的样子,让萧珩一晚上的不快烟消云散,一下子笑出来,“是不是高兴坏了?” 陆清雨磨磨牙,高兴个屁! “殿下这是消遣我呢?”她知道这家伙定是见她躲在柜子里想看热闹十分不爽,不过今晚她告诉他真相,她就不信他还对几个美人下得去口? 明摆着是猫戏老鼠嘛! “孤怎么舍得消遣你?”萧珩冲四个美人扬扬下巴,“今晚让她们服侍你,也算孤的谢礼了。” 至于谢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唯有四个美人什么都不知道,听说让她们伺候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不由恼火:她们可是余家大小姐亲自挑选出来伺候太子殿下的,余大小姐应允日后等她做了太子妃,就让太子收了她们做侍妾的。 要是伺候了这少年,日后她们还能进宫吗? 于是那个鹅蛋脸、削肩细腰的美人站了出来,“我等已是殿下之人,怎能再去侍奉别的男人?” 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眉目含情又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娇羞默默,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是啊,殿下,我等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其他三个美人纷纷附和,一时娇声软语,听上去跟生离死别一样。 陆清雨傻眼了,这么多女人哭哭啼啼的场景,她从来没见过,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在莺莺燕燕的声音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音调,“既然你们说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鬼,那孤现在交给你们一件事,可好?” 众女抬眸,盈盈欲滴,“殿下,我等必当肝脑涂地!” “好,太好了,果真是孤的人!”萧珩抚掌大笑,“如此,你们可以去死了。” “啊?”众女花容失色,以为听错了,“殿下,我们,我们可是您的人啊。” 陆清雨也觉得自己听错了,毕竟都是睡过的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正因为你们是孤的人,所以才叫你们死啊。”萧珩眨眨狭长的丹凤眼,笑得邪魅,“不是孤的人,孤还不让她们死呢。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这简直就是谬论! 陆清雨瞪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帐幔内的男人。她的眼睛本来就圆,这么一瞪,就更圆了,滴溜溜的,跟两粒黑葡萄一样。 萧珩只觉得她比这些美人可爱多了,就起了促狭的心思,“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孤的人,怎么孤叫你们去死你们反而推三阻四的?即如此,就伺候她吧。” ------------ 六十一 狼狈万分 他伸手一指,四个美人没有丝毫迟疑,朝陆清雨奔了过去。 陆清雨吓得差点儿没有抱头鼠窜,不过屋内没有可躲的地方,他又不能反应太大,不然岂不让人猜出她的身份? 就这样,陆清雨身子僵直地站在原地,任凭众美人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来。 进宫和活着,她们更倾向后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太子殿下让她们做什么她们都做得! 面对热情似火的美人,陆清雨浑身不自在,左躲右闪的,无奈双拳难敌八臂,她的身子再僵硬,也架不住被美人们上下其手啊。 于是,在一个美人伸手解开她胸前的盘扣时,她忍无可忍迅疾无比地出手了。 四个美人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随之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珩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情愉悦,“你终是出手了?” 陆清雨气急败坏地冲到他的床前,不顾被摸乱的头发丝,指着萧珩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有本事自己上啊,折腾我算什么?” 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萧珩,听见陆清雨骂他,先是怔了怔。 陆清雨一看他脸色,心道坏了,她这是昏了头了吗?人家可是皇子啊。 吓得她刚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忽听萧珩哈哈笑起来,“折腾你好玩啊。” 陆清雨气结,看了眼萧珩那一脸的坏笑,只得隐忍不发。 屋顶上忽然有石头滚过的声音,陆清雨心中一动:弘羽待在上头吗? 见萧珩兀自笑个不停,她忽然欺身近前,对他脸上扬了一把粉末,萧珩瞪圆了眼,叫了声“你好大的胆子!” 清雨低声笑了,“还有更大胆的呢。” 萧珩身子一软,恰好躺在枕头上。 陆清雨则拍拍手,对着屋顶喊了声“下来吧。” 下一刻,一个黑衣人从屋顶倒吊下来,翻进窗户。 “快,把这几个女人扔床上。” 不然等那红衣女子发现,可就打草惊蛇了。 弘羽利索地一手一个提起美人儿,毫不怜惜地往床上扔。 陆清雨看得啧啧咂舌,“轻点轻点,你这样子猴年马月能找个媳妇啊?” 弘羽眨眨眼,纯澈的眸子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清雨被他看得发毛,忙偏过脸,“看我作甚?我娘的话不算数的。” 弘羽低下头,转身往外走。 陆清雨忙喊,“你倒是等等我!” 刚要往外头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又回身去把萧珩还有四个美人的衣服撕扯开。 弘羽站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的,小雨难道也喜欢看妖精打架? 两个人悄悄离开这座别院,在外头密林里找着马车,又折返回东北方的另一座庄园。 慕容驰在麻袋里动了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清雨对着他身上踹了一脚,粗着嗓子喊“给我老实点!” 慕容驰还以为自己遇到仇家了,吓得一动不敢动。 听着马车内那个粗犷的声音,弘羽的唇角翘了翘。 马车在庄园大门口停下,弘羽扛着麻袋下了车,直接把麻袋扔到大门上,里头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哼。 里面的人听见,打开门看见一只麻袋正在门口蠕动,忙解开来,就见少主在里面狼狈万分…… ------------ 六十二 变得矫情 六十二 弘羽一路驾着马车带着清雨回到家里,已是黎明时分。 郑氏昨夜喝了一碗安神药,这会子正睡着,他们两个悄没声进了家门。 两人忙活一夜饿了,陆清雨进了灶房生火做饭。 弘羽嘀咕着,“想吃红烧肉!” 陆清雨白他一眼,“等我娘醒了,你说你不跟我成亲我就给你做!” 知道他最爱吃她做的红烧肉,陆清雨就拿这个来威胁他。 弘羽眸子闪了闪,有莫名的东西一闪而过,飞快地令人难以捕捉。 他什么都没说,气哼哼躺在竹床上。 陆清雨见他这样,拿他无法,只得哄他,“你想啊,你叫我姐姐了,那咱们就是姐弟啊,姐弟是不能成亲的。再说,你长这么好看,将来一定会娶一个十分美丽贤惠的女子的。我既不美丽也不贤惠,怎么配得上你?” 本以为这一大串话说出来就把他绕晕了,哪知弘羽忽然一骨碌翻坐起来,定定看着她,眼神执着而又认真,“我就喜欢不美丽贤惠的……” “呃?”陆清雨磨磨牙,恶狠狠瞪着她,不美丽不贤惠是她自己贬低自己的,难道他真以为她不美丽不贤惠? “弘羽,你想死是不是?”她低声吼着,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弘羽忽然勾起一边唇角,嘿嘿笑了。 陆清雨泄气了,什么时候这家伙这么有心眼了?自己似乎斗不过他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到底为什么不想嫁给弘羽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怕是不想让郑氏误会她吧? “可是我们一旦成了亲,就坐实我娘以为的你和我,呃,那个,那个……”她不知该如何描绘,一时结巴起来。 “我们没有妖精打架,我去跟刘老爹和娘说!”弘羽忽然伶牙俐齿起来,十分流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听得陆清雨愣怔半天,又一个头两个大了。 “天爷啊,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唯一能说清楚的就是我们不成亲!”她终于理清逻辑,斩钉截铁道。 旋即又反应过来,瞪着弘羽,“那是我娘,不是你娘!” 想了想,又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指着弘羽,“还有,你敢再去找刘老爹和我娘说这些话,信不信从此以后再也别想吃我做的红烧肉!” 一听这个话,弘羽顿时闭上嘴巴,还后怕地拿手捂住了。 见红烧肉成功封住弘羽的嘴,陆清雨莫名地有一种胜利的成就感。好吧,以后斗不了他,那就用红烧肉对付吧。 看在他一夜忙碌的份儿上,她还是不辞辛劳给他做了一锅红烧肉,是用小桌子娘给的一块腊肉做的,虽没有新鲜的肉香,但吃起来口味也不差。 弘羽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配红烧肉才抹抹嘴。 陆清雨看着他这么能吃,心肝都疼了,嘴里叨叨着,“你这么能吃可怎么好?寻常人家是养不起你了,再不找个营生做,将来连个媳妇都养不活!” 弘羽垂眸,面色似乎有淡淡的忧伤。 陆清雨见不得他不高兴,又赶紧安慰他,“没事,你长得好,说不定你未来媳妇倒贴呢。” 弘羽霍然抬眸,瞪着她。 陆清雨嘿嘿干笑着,赶紧躲了出去。 乖乖,她可不敢在他面前再提媳妇的事了,这家伙那眼神,能吃人! 只是就让她这么跟他成亲,她心里似乎总有些不甘。说钱吧,应该也不是,毕竟钱她能赚。 这个人身份背景这么复杂,没着没落的,叫她怎么说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 六十三  风起云涌 日上三竿时分,县太爷陈海忽然带着人来了,不同于上次还得里正带路,他倒是熟门熟路地很。 前儿刘老爹同弘羽拉了五具尸体报官,今日陈海特地为此事而来。 “都是四里八村闲散的地痞混混,”陈海在清雨家院子坐定后,沉吟道,“那三个活口也没交代出什么,只说是陆曼儿找他们,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陆清雨就知道有线索了,果然听他又继续说下去。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老盛通的,追着这条查下去,银票是富阳城一个富户家的,听说那家子的老太君是先头柳家老太太的陪房……” 柳家? 陆清雨眸色一闪,“是当朝余丞相岳家吗?” “正是!”陈海点点头,心里十分惊讶,这姑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姑,乡村僻壤的,竟然知道那么多。 其实这也多亏了弘羽,他毕竟在是余丞相家的死士,多少知道一些。 陆清雨有数了,这么说,她的推测还是被证实了。看来,那位红衣姑娘余大小姐就是幕后主使,用的是她外祖家的人手。 只是她弄不清楚余紫苑为何偏偏要杀她,按说知道她的死士在她家里,她该把死士带走或者杀死士的,她倒好,竟然通过陆曼儿来找一些光棍地痞折腾她们母女,简直无耻至极! 在感叹丞相之女手段下三滥时,陆清雨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余紫苑光对付她们母女,而不把弘羽带走或者杀了他,是不是还不知道弘羽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难道余紫苑还不知道双生子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可能就是余紫苑想杀人灭口,怕她把火烧义庄那事泄露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她成了余紫苑的假想敌,弘羽倒安全了。 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不过她还是为弘羽高兴,也许,阴差阳错的,他能摆脱死士的身份了。 只是,这陈海又是谁的人? 巴巴地上门来,并不是让她过堂作证,反而跟她说案子,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 “柳家人为何会对你下手?”陈海百思不得其解,柳家可是余丞相的岳家,富阳城响当当的人家,怎么也不该对一个小小村姑下手吧? 陆清雨故作害怕,“大人还记得上次火烧义庄之事吗?当晚我见过主谋,那位红衣女子,想来跟柳家有些关系吧?” 这些日子弘羽跟她说了不少余紫苑的事,前后贯通,陆清雨已经猜出来红衣女子的身份,不过不知道陈海的背景,她不敢全然吐露真言。 陈海恍然大悟,义庄被烧,他一直没想通到底是谁所为,如今看来,竟是余家大小姐干的。 听说是为了一个死士,那个死士身份竟然不简单,还是北齐的皇族!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派人传给他的。 余家大小姐,和北齐皇族搭上边,不知道余丞相和北齐皇族,到底什么关系! 此事不容小觑,怪不得太子殿下信不过余大小姐,密调南粱富阳城守军驻扎待命呢。 一霎时,陈海面色就白了。 陆清雨却不知道这些底细! ------------ 六十四 新郎逃跑 郑氏经那晚一吓,躺床上好几日没起来,今日见了县太爷带着人过来,吓得她脸都黄了。 好在县太爷并没有把陆清雨带走,她这才松一口气。 离七月初八没几日了,郑氏挣扎下床,去和小桌子娘商量清雨出阁的事儿。 这一忙,就忙得天天脚不点地,虽然她认为女儿和弘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弘羽没个正经营生,但毕竟女儿要出嫁了,她还是从心底里高兴。 陆清雨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弘羽,可是看着她娘能高兴起来,心里还是欢喜的。 倒是弘羽,明明就是个天真无邪的人,可自打听郑氏说让他们成亲,他见了陆清雨,那嘴角就没有合拢过,天天龇着一口大白牙,吓得清雨还以为这家伙被掉包了呢。 七夕那日,郑氏早早就置办齐全东西,打算让陆清雨好好过这个“女儿节”! 吃过晚饭,一家子坐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瓜果,郑氏看着陆清雨,“小雨,这可是你嫁人之前最后一个乞巧节了,有什么心愿,今晚好好对织女娘娘许一下。” 陆清雨虽然不大信这个,但郑氏如此郑重其事,她自然要乖乖应下。 郑氏则把弘羽支走,自己也进了堂屋,只留清雨一人在院子蒲团上跪了。 晴朗的夏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银河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 七夕坐看牵牛织女星,是民间的习俗,相传,在每年的这个夜晚,是天上织女与牛郎在鹊桥相会之时。织女是一个美丽聪明、心灵手巧的仙女,凡间的妇女便在这一天晚上向她乞求智慧和巧艺,也少不了向她求赐美满姻缘,所以七月初七也被称为乞巧节。 人们传说在七夕的夜晚,抬头可以看到牛郎织女的银河相会,或在瓜果架下可偷听到两人在天上相会时的脉脉情话。 姑娘们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晚上,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天上的女神能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针织女红技法娴熟,更乞求爱情婚姻的姻缘巧配。 不过织女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姻缘,只能每年这一日和牛郎、孩子相见,又何谈能为别人实现心愿? 陆清雨跪在蒲团上笑了,实在想不通为何要向织女许愿。 她双手合十,胡乱嘀咕了几句,算是许了愿。 夜色已深,她进了堂屋跟郑氏说了几句话,娘儿两个收拾了瓜果、香案,各自洗漱安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郑氏就起来。 今日是清雨和弘羽的好日子,虽然不打算大办,可也得请请邻里热闹一番。 于是她先去隔壁屋里叫醒清雨,等会小桌子娘来给她绞面上妆,又去叫弘羽。 谁知到灶房一看,弘羽早就不见踪影,竹床上的破褥子叠得齐齐整整的。 “这孩子,大喜的日子跑哪去了?”郑氏嘀咕着,并没有放在心上。早先弘羽一大早也往往不见人影的,毕竟家里两个女人,如厕什么的不方便,那家伙许是跑后山上方便去了。 这么想着,她就忙活开了。 不多时,小桌子娘带着小桌子来了,催促着清雨沐浴、梳洗,就开始给她梳头发、上妆。 毕竟是山里人家,这些繁文缛节一概从简。 可是等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弘羽的影子,郑氏这下子真急了,气得大骂,“前几日知道要娶我家小雨,他还高兴得成天笑,怎么正日子人反倒没了?” 小桌子娘就宽慰他,“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也许这会子高兴得跑哪里买东西给小雨,也说不定呢。” “他能买什么?穷得浑身翻不出一个大子儿。” 骂完弘羽又骂清雨,“瞧瞧你找的什么人啊?” 陆清雨委屈,“娘,不是我找的好不好?还不是你非让他娶我的?” 郑氏被她这话气得竖起眉毛,伸手“啪”地一声敲在她头上,“你个死丫头,非得闹大了肚子才让他娶你啊?” 陆清雨顿时尴尬万分,小桌子娘还在这里呢,好在她是个忠厚温和的人,跟她们关系又好,不然还真没法见人了。 “哎呀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跟弘羽清清白白的,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清雨实在是被这糊涂娘给闹晕了,怎么连自家闺女的清白都弄不清呢? 小桌子娘见这对母女杠上,忙跟着劝,“嫂子,你别说孩子了。大喜的日子,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郑氏哼了声,“新郎官儿都跑了,还欢喜什么?” 隔壁刘老爹拎着一挂鞭炮进来,嚷嚷着,“这可是一千响的,今儿可得好好热闹热闹。小雨,等会子你张爷爷也来喝喜酒呢。” 张爷爷就是守义庄的老张头,义庄被烧了之后,他就回家种地去了。 听说陆清雨要成亲,嫁的还是当初从义庄拉回家的“死尸”,他直呼“有缘”,说什么也要来喝喜酒。 陆清雨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如今箭在弦上,若是她逃了,会不会让这些人很失望啊? 不过一直到日影当头都不见弘羽的影子,郑氏沉不住气了,竟然哭起来,“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把他养了这么些天,竟然一走了之?” 关键还把她女儿给坑了。 她们孤儿寡母的岂不成了十里八村的笑话! 郑氏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 小桌子娘、刘老爹七手八脚把她抬进堂屋炕上,又催促着清雨,“小雨,快给你娘扎一针!” 大家都看得出来郑氏这是急火攻心,扎一针效果最好! 可陆清雨却偏不扎,“等找到弘羽再说吧,不然我娘醒来还能晕!” 众人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大家都急匆匆地跑出去,后山上,村前头到处找弘羽,全都不见他的影子。 于是大家纷纷大骂这是个白眼狼,吃白食的。 此时的“罪魁祸首”却端坐在富阳城内豪华的宅院内,一脸肃重地看着下面跪着的黑压压的人头! ------------ 六十五 迎亲队伍 “少主,少主,老朽总算是见到少主您了。” 单维老先生膝行上前,热泪横流,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弘羽被他哭得心头烦躁不安,双手搭在扶手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你们到底什么人?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话说得很流利,若是清雨听见,怕是要吓掉下巴颏。 “少主,您少安毋躁,且听老朽一一道来。”单维从头到尾正打算把圣女的事儿跟弘羽详细地说一番,孰料弘羽刷地站起身来,就要朝外走。 “有话以后再说,我要成亲去!” 单维傻眼了。 成亲?跟谁成亲? 他们和少主才相认,少主就要成亲了? 不过单维很快想到那个在润生堂坐诊女扮男装的清雨,她救了少主,若是跟她成亲,倒也合适。 就是那女子的身份,忒低了些。 “少主,是不是跟那个叫陆清雨的,成亲?”单维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顺从少主的好,免得他拔腿就走,自己上哪儿找人去? 弘羽听他问起,面上忽然羞涩起来,耳根都红了,却还是微微点头。 单维哈哈大笑,“好好,少主这个岁数,身边早就该有个人了。如此甚好,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且先这样,将来大事完成,老朽再好好给少主挑几个门当户对的……” 弘羽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瞪圆了,“我不要几个,我只要一个!” 单维一愣,“少主如此身份,自然不能娶个村姑。纳妾倒是可以……” “我就要娶!”弘羽急了,拔腿就朝外走,“你们不许拦着我成亲!” 语气霸道又执着,吓得单维忙安抚他,“好好好,少主尽管成亲,不过成亲可不能如此草率,少主不想给那姑娘办个热闹的婚礼吗?” 弘羽站住脚,的确,他一无所有,实在是委屈了小雨! 见他这样,单维微微笑了,“少主身份尊贵,娶亲自然不能马虎。少主要是信得过老朽,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吧,老朽保证给办得风风光光的。” 弘羽思量一番,还是答应了,有这个少主的身份,小雨嫁给他,也能风光些,在村人面前也好看些。 此时陆清雨家里正鸡飞狗跳,到了中午还不见弘羽的影子,刚醒过来的郑氏又气得晕了过去。小桌子娘和刘老爹也唉声叹气的,把买来的食材全都收拾了。 不多的几个客人也都百无聊赖,有安慰清雨的,也有出去帮忙找人的。 陆曼儿在家里刚能下地,听见这事儿真是喜出望外,笑着跟杨氏说,“她们母女俩还做春秋大梦呢,人家这是耍着她们母女玩呢。” 这鸡飞蛋打的事情发生在陆清雨身上,她简直比自己嫁人还高兴! 杨氏也跟着笑,可以想到她们母女两个名声被那三个光棍给败坏了,又气得咬牙切齿,“走,咱们看热闹去!” 于是母女两个把瘸着腿来劝阻的陆书同给推倒在地,大摇大摆地去了陆清雨家。 见她们家忙忙乱乱不成个样子,杨氏笑得合不拢嘴,施施然地进了堂屋,“大嫂,怎么病了呢?” 陆清雨和小桌子娘正坐在郑氏的床前,听见她来,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杨氏没有丝毫不自在,径自在小凳子上坐了,好笑地望着屋内里外贴着的喜字,“哟,这谁剪的?手还挺巧的,就是贴早了。” “依我说,找不到就算了,等小雨将来生下孩子,你们家也就有指望了。” 好歹也是亲婶子,对还未出阁的侄女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连小桌子娘都听不下去,呵斥她,“你大嫂还病着呢,不会说话就闭嘴!” “哟,你什么东西?大嫂倒还没开口,你反倒充起主人了?” “闭嘴!”小桌子娘正要跟她理论,一边的陆清雨拦下她,冷冷看着杨氏,“你们母女两个是不是打轻了?依我看,生孩子也是你们家陆曼儿生,只不晓得孩子的父亲会是哪个光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把戏,她也是信手拈来的。 跟无耻至极的人说话,她也不会顾忌。 杨氏的脸一下子变了,陆曼儿也是气得面色通红,直跳脚,“陆清雨,你别血口喷人!自己养了野男人又被人抛弃,如今嫁不出去倒往我身上泼脏水,哪还有个姐姐的样子?” “嘻,这会子想起姐姐妹妹来了?”陆清雨讥讽地笑了,“既然是姐姐妹妹,那我这做姐姐的当真得关心关心妹妹你了。这儿有副安胎的方子,免费送给你,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难听的话她有的是,谁不会说啊? 杨氏母女本来心里有鬼,被她这话一挤兑,顿时哑口无言了。 他们气得坐不住,就哼哼着往外走,哪料刚出篱笆门,就听巷子口一阵欢快的唢呐声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大红花轿上扎着硕大的绸花,显然来迎亲的。 “这是谁家嫁闺女?好大的排场!”杨氏眼热地看着那对披红挂绿的迎亲队伍,满眼都是艳羡! “没听说咱村谁家闺女今儿嫁人啊?”陆曼儿死死盯着迎亲队伍,双眼喷火,“难不成是后头里正家的闺女?” 也只有里正家的闺女能配得上这样的迎亲队伍了。 杨氏深以为然,“前阵子听说他家莲花要定亲了……” 只是这速度,也太快了。 “你什么时候也能嫁给这样的夫家,你娘我也跟着享享福,不用再天天对着你爹那个窝囊废!” 杨氏又把话题转到女儿身上,母女两个争先恐后奔出巷子,打算去里正家恭维几句,在里正跟前露个脸,也让里正给她家陆曼儿找个好婆家。 只是刚出巷子口,那迎亲队伍就停下了。 唢呐锣鼓喧天,众街坊都跑出来看热闹了,包括里正娘子和女儿。 杨氏还笑,“这娘两个,大喜的日子还跑来看自己热闹!” 陆曼儿嗑着瓜子也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话落,那迎亲队伍忽然拐向巷子口。 杨氏一惊,旋即笑着迎上去,“错了错了,他们家可不走这里。” 陆曼儿殷勤地去拉前面领头的一个老头,“那不是里正家?他家娘子和女儿站那儿呢。” 见里正女儿挤着一头稀黄的头发往里挤,还忙笑,“莲花还真心急,哪有自己嫁人还跑出来看热闹的。” 是啊,哪有这样的姑娘家? 所以,迎亲队伍前头那个老头嫌她碍事了。 ------------ 六十六 浩浩荡荡 单维十分嫌恶地看着陆曼儿,这个姑娘看着妖妖调调的,还对人拉拉扯扯的,一看就上不了台面! 他把胳膊一甩,撂下句“姑娘请自重”就大步往前走。 陆曼儿发懵,一个老头,摆什么架子啊? 不过以为是里正嫁女儿,她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骂。 杨氏见迎亲队伍拐进巷子口,急得解释了几句,人家也不听,她只好去问里正婆娘,“嫂子,你们娘俩怎么还在这里看热闹?” 里正娘子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不能来看?又不是你家的?” 见杨氏楞着眼,里正娘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冷哼,“就你们母女水性杨花的,怕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吧?还拦着别人嫁姑娘啊?” 杨氏被这话噎得一句话都回不出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她明明好心! 陆曼儿和杨氏愣神的功夫,已经被迎亲队伍给挤出去了,站在人群后头,就见后面一人一身大红的新郎服饰,骑着一匹黑得发亮的高头大马,俊逸非凡,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全乌镇怕都找不出这么一个男人来! 那男人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目不斜视,嘴角噙笑,一直望着前方。 “天啊,这是谁家姑爷啊?”里正那个一头稀黄毛的丫头感叹着,换来她娘一巴掌。 “姑娘家家的,给我闭好嘴!” “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嫁给这样的男人?”一个小媳妇嘴巴长得能塞得下一颗鸡蛋。 杨氏眼热极了,这到底谁家的姑爷啊? 这巷子里头统共住了两户人家,一户是老光棍刘老爹,肯定不是他嫁人! 另一户嘛,就是她那守寡的大伯嫂,难道是她? 不对不对,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她一个老女人,人老珠黄的,就算是寡妇再嫁,也轮不到她啊。 那会是谁? 她压根没想到陆清雨,因为在她印象里,陆清雨一直穿一身不是灰就是黑的男人衣裳,哪有半点女人味儿? 要是这样的人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杨氏如是想着,见迎亲队伍依然往巷子里头浩浩荡荡走去,忍不住密眯缝着那双细长的眼睛,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一吧嗒,笑道,“这迎亲的人真不知道是傻了还是听不进去话,跟他们说走错路了,就是不听!” 身后一个老大娘看怪物一样瞄了她两眼,终是忍不住,“你有毛病吧?人家哪里错了?就你这个浪婆娘事多!” “哎,你个老不死的,你算什么东西,敢骂我?”杨氏怕里正娘子,却不怕这些平头百姓,听见人家骂她,顿时不干了,叉着腰瞪着眼跟人理论。 “我什么东西也比你这个浪东西强,母女两个找野男人半夜三更都能在院子里打起来,全村还有比你们两个更不是东西的人吗?”老大娘也不是吃素的,骂起人来口舌利索地很。 杨氏没想到几日不出来,村里都转了方向,当即又气又急,“老贼妇,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见了?你哪只眼看见我家里有男人打架了?” “哼,这事儿还用得着亲眼看见,全村都传遍了,你以为大家伙的眼睛全瞎的?”老大娘丝毫不怕杨氏,毕竟杨氏再横再泼,也不过嫁了个窝囊废男人。 “你家陆老二头顶都绿成一片了,你还装圣洁呢。”老大娘骂得越发得意,“你们大家伙儿说说,陆老二掏心掏肺地养着这娘两个,到底值不值?依我说,趁早打死算了。” 就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哈哈笑起来。 杨氏一看架势不对,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蛮力,“老东西,满嘴喷粪,看我不打死你!” “你想打死谁?”一个粗壮妇人身子往前一站,挡在老大娘身前。 杨氏一看,吓得脖子就是一缩:这粗壮妇人正是老大娘的儿媳妇,村里最有力气的一个女人,一把能提起装满水的大木桶,跟她打,两个都不够! 陆曼儿正往前冲的势头一下子慢下来,差点儿撞上她娘的后背,娘儿两个叠罗汉一样往后退,灰溜溜地钻进人群里去了。 粗壮妇人跟老大娘哈哈大笑,“哼,胆子比兔子还小,还敢这么不要脸!” 再难听,杨氏都没勇气出来理论了,娘两个这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迎亲队伍停在陆清雨家门口,唢呐锣鼓吹吹打打的,好生热闹。 正躺床上抹眼泪的郑氏一听,就皱起眉头,问坐在床头守着她的小桌子娘,“这是谁家办喜事?怎么听着这么近?” 小桌子娘生怕刺激到她,忙安慰道,“也许不是办喜事,就是想听个响儿吧?” 坐在稍远的陆清雨忍不住笑了,这个小桌子娘,还真会说话。谁家费钱费力地雇一帮吹鼓手就为了听个响? 曼说牛角洼的村人没这个银子,就连乌镇的大户人家怕也没这个财力吧? 吹打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似乎就停在家门口,还有人声脚步声朝院子里走来,外头刘老爹激动地不顾礼数蹬蹬闯进来,“快,快出来……” 郑氏吓得一个激灵翻身爬坐起来,也不昏沉也不流泪了,“刘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声音里满是惊恐。 前几日晚上院子里躺满了死人,今日本是女儿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却丢了,郑氏一颗柔弱敏感的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身子起得猛了,头忽然发起晕来。 刘老爹喘口气,忙挤出一句话来,“弟妹莫急,大喜大喜啊。” 郑氏心脏砰砰乱跳,他们家尽是倒霉的事,能有什么喜事? 陆清雨也探头往窗外看,就见院子里挤满了吹吹打打的人,还有一个又一个足足十来个扎着红绸花的箱笼。 她吓了一大跳,这些人干什么的? 一个花白胡子穿得簇新的老头儿哈哈笑着走进来,“陆小哥,恭喜啊。” 屋内光线昏暗,努力睁了一会儿眼才看清这老头正是那个憋了半月解不出大便的单维!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 “我怎么不能来?”单维捋着花白的胡子反问。 ------------ 六十七 值这么点 “这,这不是迎亲的吗?”陆清雨迷糊了,迎亲的不该来她家吧? “没错,就是迎亲啊。”单维见这姑娘晕着呢,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那,那也不是我家啊?”陆清雨眨眨眼,十分不解,“你这是给谁迎亲的啊?” 单维看着她那迷糊的小样,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哎呀陆小哥,我替我们家少主迎亲的!” 他喊顺嘴了还叫清雨“陆小哥”,此时的陆清雨也顾不上计较这个,瞪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睛看着他,迷惑不解的样子,像是一只蠢萌的小鹿。 “少主是谁?”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许给少主了? 郑氏扶着小桌子娘的手下了床,看见一院子的人和箱笼,也是吓得不行,“这,这,我们家小雨,已经许人了。” 虽然弘羽找不到,但她许下的亲事不能废。一女不嫁二夫,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懂这个道理。 单维见这母女俩都懵了,笑得几乎不能自抑,忙去门外把队伍中间刚下马的弘羽拉进来,“少主再不来,人家可就不认你了。” 弘羽一身大红的衣衫走了进来,剑眉星目,面如秋月,长眉入鬓,乍一看,还以为皇子来了。 陆清雨和郑氏都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他。 “这,这谁啊?”郑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拿手颤巍巍指着弘羽,“怎么有些面熟?” “弘羽,是你吗?”陆清雨审视了半日,发现这人跟弘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颤着声儿问他。 因为另一个和弘羽长得像的人她见过,所以,她不敢确定弘羽到底有没有被偷梁换柱。 “小雨,是我!”弘羽看着陆清雨那双瞪得圆溜溜的杏眼,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忙上前,不顾礼数地攥住陆清雨的手,“我来娶你啊。” 这人笑得好假,说得好溜,怎会是弘羽? 陆清雨刷地抽出手,脸黑得能拧出墨汁,“你个登徒子,青天白日就敢在我家招摇撞骗?” 弘羽愣了下,单维也傻眼了,这姑娘,敢怕是欢喜傻了吧? 好不容易能嫁给他们少主,又是这等排场,一个小小村姑,哪里见过这等世面,可不是被痰迷了心窍? 正想着要不要找人给她一巴掌把她打醒,就见陆清雨一把拉过弘羽,神神秘秘地拖进她的屋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下轮到郑氏傻眼了,光天化日的,她女儿怎么这么生猛? 当着邻居的面儿,她不敢表露出来,死死撑着,才不至于晕倒! “老实交代,你心长哪边?”陆清雨两手摁住弘羽的肩膀,把他抵在门后,妥妥的一个壁咚。 这是来考校他吧? 弘羽勾唇,唇角微微上扬,指指自己右侧的心口。 陆清雨的双眼一下子模糊了,是弘羽,是他没错! “你个天杀的,这一天你跑哪去了?怎么还成少主了?”知道人对了,她胆子就大了,攥着粉拳捶着他的胸口,气哼哼直咬牙,“我娘都急病了……” “是我不好!”弘羽低下头,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昨夜有人来找我,说我是他们少主……” 这事儿陆清雨也知道一星半点,当日单维给她一个莲花玉饰,后来她在弘羽亲爹慕容俊面前晃了晃,就听慕容俊嘀嘀咕咕什么“圣女”“圣巫族”的,她就多留心了一下。 看来那位圣女就是弘羽的亲娘了。 只是弘羽是圣巫族的少主,那另一个兄弟慕容驰,是不是也是少主? “所以呢?你跟他们说你要跟我成亲,于是就搞了这么一出?”陆清雨嘿嘿冷笑了声,有些不大痛快。这算什么,搞突然袭击吗? 以为她稀罕这排场啊! 弘羽见她脸色不大欢喜,忙低头解释,“是他们拦着不让我走,我非要回来,他们才找来这么多人……我想着让你和娘高兴点,才找来这么多的人马的。” 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她高兴,看来,自己在他心里还有些分量的。 陆清雨又高兴起来,刚要摸摸他的头,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又板起脸,“你话不是说不利索吗?怎么出去一天就好了?” 现在一句一句地说得不要太利索好不好? 弘羽这下不敢隐瞒,嘿嘿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我已经好了。” 这么说,他恢复正常了? 陆清雨也跟着欢喜起来,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弘羽正要拉着她出去,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柳眉倒竖,“你现在是少主了,该有银子还我钱了吧?” “还什么钱?”还沉浸在高兴中不能自拔的弘羽,哪里跟得上她如此跳跃的思维,傻傻问她。 “这你都不知道?”陆清雨又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当然是这些日子吃的喝的住的,对了,还有我救你的诊费,药费!” 弘羽眨眨眼,这丫头,真是精明,一点亏都不吃啊。 不过他就喜欢看她算计的狡黠模样! “好,你开个价!”他答应得爽快。 陆清雨精致的小脸上慢慢涌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点一点绽放开来,直到笑满了整张脸!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弘羽面前晃了晃。 “一千两?”弘羽试探地问。 “一千两?”陆清雨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人可真敢说啊,他知不知道一千两的价值,足够在富阳城买所中等的宅子了? 见陆清雨双目瞪得滴溜圆,弘羽以为自己说错了,忙改口,“那就,一万两?” “天!”陆清雨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莫非这傻子出去一天发横财了?讲真,一个少主的身价竟然这么高? “那,你说多少?”弘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面色,唯恐自己说的让她不满意。 “你,你,你这么有钱?”头一天还一文不名的,这才几个时辰未见,他都这么大手笔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要真的三日不见,他不得是皇子了? “你给的起我也不敢拿啊,”想了想,陆清雨还是决定不坑这个傻子,实话实说,“给我一百两就行了。” “我就值这么点?”这下轮到弘羽惊呼了。 ------------ 六十八 热热闹闹 “一百两够我们家过上好日子了。”陆清雨惊呼,这人还知不知足啊? 弘羽摸摸头,憨憨一笑,他对钱真是没什么概念! 以前是一文没有,现在则是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若是清雨喜欢,都交给她! 两个人正就银子的问题讲得不亦乐乎,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小雨,你们,你们,好了吗?” 郑氏扶着小桌子娘的手,颤巍巍站在门外,想要敲门又怕惊吓到两个年轻人,可不敲门吧,外头这么多人等着,该如何是好! 陆清雨一惊,连忙应声,“好了。” 话落,她忽然意识到不大对头,又忙解释,“弘羽给我一百两的事谈好了。” 郑氏身子晃了晃,天爷,她女儿什么时候开始卖身了? 她憔悴发黄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忽然开了,陆清雨跟弘羽肩并肩站在门口,两人衣衫齐整,朝外看来。 见郑氏一副站不稳的样子,陆清雨愕然,“娘,您哪里不舒服?” 郑氏摸摸心口,欲言又止,她能说她心里难受吗? 单维见这俩人终于出来,手脚利索地走过来,拉着弘羽的手不松,“少主,吉时已到,别耽误大事!” 弘羽唇角上扬,先是对着郑氏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喊道“娘!” 陆清雨大囧,脸上火辣辣的,这家伙,改口改得这么快,难道是单维这老头教他的? 单维心中大慰,少主身世坎坷,襁褓中就被丢弃,跟着狼群长大,后来又被训练成为死士,本以为心智不齐的,没想到竟然颇通人情世故! 看来,圣巫族的崛起有望了。 郑氏看着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弘羽,一脸的不敢置信,才一天不见,这孩子,怎么变了个人一样? 不仅人变了,连身份地位都变了。 女儿要嫁给这样的人,天,她这是在做梦吗? 郑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亦真亦幻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单维见多识广,一见这架势,忙扯着嗓子喊一声“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花轿喽。” 院子里立即响起众多的迎合声,听上去格外喜庆! 就有两个喜婆走上来,身后跟着四个端着红绸覆盖的托盘,把陆清雨就簇拥到屋里去了。 郑氏这才反应过来,“哎哎,还没更衣梳妆呢。” “亲家,您只管屋里坐,一应俱全,绝少不了一样!”单维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小丫头上前把郑氏扶回堂屋。 院子里摆起桌椅,一碟子一碟子的菜肴源源不断地端上来,香味飘了半个村。 这些贫苦的村民们哪里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味儿,一个个扶老携幼挤进清雨家的小院里,没抢到桌椅板凳的,有从家里搬过来的,有从路边捡块石头的,还有站着的。 一霎时,就热闹起来。 “今日是我家少主和清雨姑娘成亲的大喜日子,大家伙儿放开肚皮,吃好喝好。”单维不失时机地吆喝了一嗓子。 “好,恭喜清雨,贺喜清雨了!” “清雨真有福气,竟然嫁给你们少主。” “清雨人美心善,跟我们村治了多少人,从不收一分诊金,一定会嫁个好人家的。” 听着句句溢美之词,看着这热闹非凡的一幕,郑氏热泪盈眶,她女儿终于能风风光光出嫁了,她也对得起小姐了。 杨氏母女跟着人群看了会子热闹,见迎亲队伍真的去了陆清雨家,脸色变了又变,气得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 本来悻悻地打算回家的,谁知道村民们闻着香味儿都跑到清雨家去,她们母女两个也没能抵得住馋虫,跟了过来。 小桌子娘眼尖,瞧着这母女伸手逮着桌子上的大鸡腿就揪,恨得牙根直痒,忍不住冲出去,伸胳膊就把杨氏往外推,“你个浪出水的骚妇人,也好意思跑这里喝喜酒?快给我滚出去,免得脏了这地儿。” 杨氏不提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待反应过来,毫不相让和她对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我喝我大侄女的喜酒怎么了?我在我大嫂子家碍你事了?你算哪根葱,也敢在这里瞎嚷嚷?” 小桌子娘是个爽利的性子,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人,对着杨氏扇了一耳光,直把杨氏给扇翻在地上。 “你个蠢出水的浪妇人,见小雨家有好事就跟无头苍蝇一样钻过来,这会子记得是你大侄女大嫂子了?怎么坑人害人的时候忘了这茬?” 杨氏被她扇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叫,见陆曼儿还在那儿撕着鸡腿,气得大骂,“你娘我快被人打死了,你还吃得下去?” 陆曼儿嘴上都是油,嘴里塞得满满的,手里攥着个鸡腿冲过来,就要去和小桌子娘厮打。 谁知一个不小心就看到穿着大红喜袍的弘羽站在门口,当即小心肝一颤,连呼吸都不会了。 天,这男人是谁,这么这么这么好看?而且看上去还有些眼熟? 她直勾勾地盯着弘羽看,小桌子娘不由冷笑,一胳膊把她扒拉开,讥笑,“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凭你这副德行,也配看人家?” 陆曼儿又气又羞,待要去和小桌子娘厮打一场,又怕被新郎官看见,迟迟疑疑的竟然愣在那里。 正巧这时,厢房门打开,一身大红衣裙的女子头上蒙着龙凤盖头,两个喜婆子扶着跨过门槛,朝堂屋走来。 “新娘子出来喽。”单维笑着高喊了声。 吃饭喝酒的乡亲们都起身,纷纷道喜。 单维见弘羽傻愣愣只盯着清雨看,忙推了他一把,喊道,“新娘子拜别高堂!” 弘羽反应过来,忙过来牵过清雨的手,随她一起进了堂屋。 郑氏端坐在正中间,一脸肃穆,似喜似悲。 陆清雨慢慢走近,和弘羽一起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好好好,快起来。”郑氏悄悄抹去眼角的泪,伸手扶起清雨和弘羽,又看着弘羽笑,“本来打算给小雨招个女婿的,没想到你身份突然变了,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清雨听得鼻头一酸,却仰脸道,“娘尽管放心,我去哪里您就去哪里。” “对,小雨说的对!”弘羽跟着附和,表情真挚。 “嗨,娘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我老了,跟你们小夫妻不是碍事吗?”郑氏哂笑。 弘羽急起来,“您就是我的亲娘,我这就带着你一块进城!” 陆清雨愣了愣,这家伙,还,挺孝顺的。 ------------ 六十九 不让多吃 暮春的夜晚凉浸浸的,混着蛙声虫鸣,别有一番风情。 陆清雨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晕乎乎地跟在刘老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走去,丝毫提不起看景的劲儿。 家徒四壁,娘亲卧病在床,养家糊口的担子压在她这个还未及笄的弱女子肩上,为了自谋生路,她跟着邻居刘老爹在义庄找了份缝尸的活儿。 “小雨,听说今儿有不少死尸,今晚咱可赚大发了。”前面的刘老爹忽然回过头兴奋地冲她笑。 昏惨惨的灯笼光映照中,陆清雨只看到他那一口泛黄的大板牙。 她见怪不怪地也咧嘴笑了笑,“是啊,今晚咱爷们可得卖力气了。” 虽是个女娃子,可生活在穷乡僻壤,干的又是昼伏夜出的活儿,她平常都做男子打扮,跟着一群糙老爷们久了,语气都沾染上些豪爽! “嗯,今晚你可得拿出你的绝活儿,我多扛几个,你好好缝。”刘老爹兴冲冲说完,眼前仿佛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嗯。”陆清雨抿唇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埋头赶路。 一路上,除了他们两个急着赶路忽高忽低的脚步声,还有山谷里各种兽类的低嚎,衬得夜色格外凄惶。 义庄离他们村足有七八里地,两个人紧赶慢赶走了一身热汗,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到。 不到二更的天儿,正是月黑风高之际,那天儿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义庄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两盏西瓜灯,随风飘曳着。守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人称老张头,无儿无女,一生孤寡。 此时正两手捅着,在门前踱着步子。一见刘老爹带着陆清雨过来,他大喜过望,就跟汪洋大海里看到一叶孤舟一样,颠着步子迎上来,“你们可算是来了,都在院里呢,我可不敢一个人进去。” “他们能吃了你呀?”刘老爹打趣一句,当先举着明明灭灭的灯笼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老张头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谁知道他们吃不吃人?”也跟着进去了。 陆清雨在后头无声一笑,也跟进去。 院内放着四辆板车,上面黑乎乎的堆满尸体。 刘老爹一见,先是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啧啧,今晚可赚不少,够喝好几壶老酒的。” “是啊,你这老东西发了。”老张头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望着那板车上的尸体,压低了嗓门说话。 “今晚怎么来这么多?”陆清雨已经把腰间缠着的牛皮包儿解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听衙门里的人说,这都是从东边河里捞上来的,死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个个身上都有伤,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经老张头这么一说,陆清雨也上了心,提着灯笼上前照了照。 果然,四辆大板车上躺着的都是年轻人,俱都是黑衣黑鞋,只是个个死相恐怖。 有缺胳膊断腿的,有脑子劈开一半露出脑浆的,有肚子划开肠子拖着的…… “还真是!”陆清雨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看这死法倒像是打仗了,不过这衣服却是寻常。” 要真的发生战争了,那死的人不得穿军服啊? 刘老爹却不管这些,豁然转过身来,对老张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规矩,一个一文!” 老张头被他这冷不丁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有叫出声来,气得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多早晚死在钱上头算了。” 刘老爹也不理他,只把手里的火把往他手里一塞,已是撸袖子掖衣角,当先拎起一个死人的胳膊拽起来,嘴里却是朝陆清雨喊着,“小雨,到屋里去。” “哎。”陆清雨连忙答应着,提着灯笼进了屋。 那是一个直筒屋子,里头燃着好几根巨蜡,地上铺着十来张草席子,专门放死尸用的。 她把灯笼挂在门角,吹灭之后,就坐下来,打开牛皮包儿,把里头的剪刀、针线和几个刷子都摆出来。 刘老爹熟练地把背上的死尸往席子上一甩,陆清雨就凑上去,先把那快要断了的头给缝上,又把脸上泛出血淋淋的肉缝好,这才拿着小刷子蘸了水把那死尸脖子上、脸上的血水刷干净。 义庄就是专门存放无主死尸的地方,这里的县太爷是个善心人,特意找了人给死尸缝合伤口。只是这十里八村的,没人愿意接这活儿,所以价码儿给的挺高——一具一文。 刘老爹胆儿虽大,却干不了这精细活儿,见陆清雨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吃了上顿不见下顿的,好心给她一说,谁知她就答应了。 不管多少,反正一具一文,那是板上钉钉的。 刘老爹有时候还赚不过陆清雨呢。 刚缝好一具尸体,刘老爹就把第二具尸体给甩在旁边的席子上,还脸不红气不喘地伸脑袋瞅了一眼,咂巴着嘴儿,“倒是个俊俏的后生,怎么就死了呢?” 陆清雨习以为常,并没搭话,接着挪了个窝,开始缝合下一具尸体了。 这是一具断腿的,稍微费事些,她没功夫说话。 刘老爹瞄了几眼那具缝好的尸体,就拉着门口的老张头指点着,“看这手法,真是奇特,比咱村里最巧的姐儿还厉害呢,这人就跟没死一样一样的。” 老张头吓得直闭眼睛,摆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来好歹还有两个大活人,退出去可就是满院子的死尸了。 刘老爹不屑地瞅着他哼了声“瞧你这怂样儿”,就手把那具缝好的尸体给背出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背一缝,不知不觉就干到三更天儿。 老张头也乏了,刘老爹也累了,陆清雨更是忙得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是以,诺大的义庄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针线穿过皮肉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万籁俱寂,时不时地能听到一声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暗夜里的鬼哭。 刘老爹把最后一具尸体扛进来甩在席子上,抹了把汗,叹口气道,“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晚上就没见过一具全乎的,还数这个最好!” 陆清雨忙完手里的那个,默默转头看了眼旁边席子上的死尸。 果真,那尸体一身都是全乎的,面容更是栩栩如生,除了面色惨白些,嘴唇乌青些,倒也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 讲真,这是今晚见过的最好看的尸体了。 看那身量,也是高大挺拔,肩宽腰瘦的,只可惜,胸口处一道伤口汩汩泛着血水,正是一刀毙命。 陆清雨淡漠地看着,不像刘老爹那般心潮起伏。许是平生见过的尸体太多了,再好看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看这杀人的人,也是个高手!”半天,她得出结论,蹲下身子去缝合。 刘老爹拉着老张头往外走,“小雨,你快着些,我跟你张爷爷算算账。” “哎!”陆清雨低低答应着,利索地穿针纫线,扎下去。 “唔……”,一声闷哼,在寂寥的深夜里,如同一颗投入湖里的石子,泛起一片涟漪。 “你听见没?”刚跨出门槛的老张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只脚抬着,一只脚落下,脖子以诡异的姿势往后扭着,也许扭得急了,发出一声脆响。 刘老爹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回头看着席子上的死尸。 “小……小雨,是,是,他吗?”一向以大胆著称的他,话也说不利索了。 陆清雨捏着针的手也有些发抖,虽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死尸,但还是头一次听见死尸发出叫声。 她也有些一筹莫展。 “不好,诈尸了!”老张头两腿发抖,没脑子来了一句,也顾不得自己还跨在门槛上,没命地往外窜。 无奈他年老体弱,这一冲不要紧,生生地被门槛给绊倒,摔了个嘴啃泥。 刘老爹算是个有良心的,见陆清雨还站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几步冲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胳膊就往外跑。 “老爹,老爹,钱还没拿呢。”陆清雨回过神来,嘴里嘟囔着。 “还要什么钱?都诈尸了,还不快跑?”刘老爹一辈子做惯了粗活,岁数虽说不小,但跑起来还是呼呼生风的。 “哎,别丢下我啊。”老张头趴在地上起不来,吓得鬼哭狼嚎地喊着。 陆清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大门口硬是甩开刘老爹的手,道,“老爹,哪里有诈尸?说不定那人没死透呢。” 自打穿过来之后,她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说真的,她对生死看得很开。 “都扎到心窝子上了,还能没死?你个傻孩子,可别为了那几文钱搭上小命啊。”刘老爹一手去拉那大门,一手去扯陆清雨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清雨往后退了几步,无奈地笑了,“老爹,就算不为了钱,咱也得把张爷爷带走吧?” 刘老爹有些后怕,却捱不过良心的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和她一同回去。 还没到老张头身边,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 陆清雨没反应过来,刘老爹却明白了,对着趴在地上的老张头踢了一脚,“你个老不羞的!” 言罢,两个人扶起老张头。 陆清雨朝里头看了眼,见那死尸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似乎真的死了,就放下心来,道,“可能刚才没死透,这会子倒真的死了。” 听见这话,老张头松了一口气,白了刘老爹一眼,“都是大男人,有什么羞的?” 刘老爹瞄了眼陆清雨,却没说什么。 陆清雨女扮男装,这事儿他不想透露出去。 陆清雨没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径直走到那尸体边,蹲下身来细细检查着伤口,越看越是不得其解:明明那伤口是在心窝处的,怎么刚才还能叫出声来? 好奇心上来,她索性扒开那死尸的衣裳,这一看不打紧,真是惊呆了。 只见那人一身密密麻麻的伤痕,血淋淋的,皮肉翻开,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看来这人生前遭了不少罪。 她微微低下头,就着烛光看那心窝处。 那上面冒出新鲜的血来,掩盖了伤口的形状。 她看了会也没看出眉目来,正要起身,忽然听见细微的跳动声。 没错,就是心跳声! 她吓了一跳,这人真的活了? 只是当她俯下身子贴近那人的胸口处,却听见那虽然微弱却有规律的跳动声是在右边。 寻常人的心脏长在左边,这个人的却在右边! 镜面人!镜面人! ------------ 六十九 不让多吃 见时候不早,单维忙高喊着“新娘子上花轿喽!” 于是在一派热闹的吹吹打打中,陆清雨和弘羽带着郑氏,还有小桌子娘两个,一同走了出去。 迎亲队伍准备了好几辆大车,如今把吃食都搬下来,自然腾出空来,拉上郑氏和小桌子娘两个,抬起新娘子陆清雨,浩浩荡荡出了牛角洼! 村民们夹道相送,纷纷说着恭喜的话,只有杨氏母女两个傻眼地看着这一幕,眼红得不行。 “该死的陆清雨!”陆曼儿指甲死死抠着手心,皮都破了都没察觉到。 她万万没料到弘羽竟然是什么少主,而且还富可敌国。 早知道他身份如此显赫,说什么她也要得到他! 她们母女两个直到人都散了还傻傻地站在村头,望着那远远而去的迎亲队伍,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直到日影西斜,杨氏才反应过来,回头见女儿痴痴地站在那里,双眼呆滞无神,顿时火上心头,狠狠对着陆曼儿捶去,“你个不争气的,好都让别人捞着了,白吃老娘十几年饭了。” 陆曼儿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反唇相讥,“谁让娘你长得丑,把我生得也这么丑?” 娘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最后竟然在村头厮打起来。 迎亲队伍一路顺畅经过乌镇,润生堂此时没有病人,秦掌柜站在门口跐着门槛和几个小伙计闲聊,“这是谁家娶亲,好大排场?” 小伙计捅着手笑嘻嘻看热闹,嘴里答道,“看这派头怕是富阳城内的大户人家吧?” “富阳城内几个大户人家我都认识,没听说谁家娶亲啊?”秦掌柜掰着胖胖的手指头数着,“柳家没有适龄儿郎,杨家只有女儿,到底谁家呢?” 正议论着,那花轿就从润生堂门前经过,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红挂彩的男子喜气洋洋,虽然没笑,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神采焕发的样子着实打眼,看得秦掌柜挑了挑眉头,“嗨,这小伙儿长得好,谁家儿郎?” 一个小伙计眼尖,忽然惊叫一声,“这,这新郎官儿不是陆小哥的哥哥吗?” 秦掌柜打眼仔细一看,可不是,就是那傻小子! “天,怎么是他?他这是娶的哪家姑娘?” 一阵风过,刮起花轿的帘子,里头坐着的新娘子红盖头恰好飘起一角,露出新娘子那张清丽无双的容颜。 不是陆小哥是谁? 不过一闪眼的功夫,花轿从润生堂门口过去了。 秦掌柜目瞪口呆,“天爷,这是陆小哥跟她哥哥成亲了吗?” 伙计们没听懂,“陆小哥怎么和他哥哥……” 秦掌柜呆了一瞬,似乎想通了什么,回过头来狠瞪着伙计们,“别瞎说,老实干活去!” 伙计们暗想:不是你先瞎想的吗? 那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引得乌镇的居民们争相出来观望,都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娶亲。 弘羽面不改色看着这些人,心里的幸福冒了泡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溢,频频回头看花轿,虽然只能看见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红! 小桌子娘带着小桌子和郑氏坐一辆车,她们没什么顾忌,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就看见弘羽那一副痴痴的样子。 “嫂子,”小桌子娘喜笑颜开戳了戳郑氏的胳膊,“瞧你家姑爷那傻样,以后一定会对小雨好的。” 郑氏乐呵呵地笑了,本以为弘羽是个一文不名除了长得好看不会任何营生的,谁知这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少主,这让她一时真的难以相信。 眼下看着他这么在乎小雨,她一颗提得高高的心也就落了肚。 不过这一日从一大早就经历了新郎失踪,到现在新郎又成了少主,跟走马观花一样,刺激得她到现在都没安稳喘一口气。 真是惊一场喜一场,场场都这么刺激! 出了乌镇,队伍的脚程加快了。 从一大早起来就找新郎,又照顾郑氏,再到见着弘羽,陆清雨大半天心都是浮浮沉沉的,哪里顾得上吃一口热乎饭? 如今坐在花轿里,心情倒是沉淀下来,才觉出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 她挪挪身子,发现花轿里连块点心都没有。 一旦觉出饿来,那饿的感觉如洪水一样汹涌滔天,一下子就难以忍受了。 她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挑挑帘子,一会儿歪倒身子,折腾了半个时辰,她头晕眼花起来,再也忍不住,索性挑起帘子往前看。 恰好弘羽朝花轿看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对上了。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弘羽的视线胶着在清雨的脸上,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 陆清雨被他灼灼的视线吓到了,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羞涩,她朝他悄悄勾了勾手指。 弘羽一看,顿时双腿一夹马肚,得得跑到花轿前,俯首看着陆清雨,十分地乖巧。 众人纷纷看过来,觉得这新郎官和新娘子真是太不避人了。 陆清雨也不管别人的眼光,探出头来,以手掩嘴,小声道,“我饿了,你给我找点吃的来。” 弘羽郑重地点点头,“娘子等着。” 娘子饿了,这还得了?比十万火急的军情还要严重。 他立刻催马前行,找着坐在马车里的单维,单刀直入,“我家娘子饿了……” 单维哭笑不得,从车里递出个食盒,又嘱咐,“路远,让你娘子少吃点,垫补垫补即可!” 弘羽眼睛瞪圆,“为何?”一副不给他家娘子吃就要拼命的架势。 单维无法,跟这么个狼群长大心思单纯的少主讲话,太费事! “嗯,你问问你家娘子就知道了。”他摸摸鼻子,不好多讲。 弘羽接过食盒,狐疑地转向花轿。 陆清雨一打开食盒的盖子,那饭菜还是热乎的,顿时大喜,埋头就吃。 弘羽跟在一边,垂头看着,忽问,“单先生不让多吃,为何?” 正塞了满嘴饭菜的清雨差点没有噎死,憋得脸通红,伸长脖子把那口饭咽下去,方才呛咳起来。 好半天,她才转过脸来,拿帕子擦干净嘴角,盖上红盖头,斯斯文文坐那里,也不吃了。 “单先生好意!”她只说了五个字,余下的没好意思解释。 ------------ 七十章 她的死士 偏弘羽是个好学宝宝,没得到答案,稀里糊涂的,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娘子,你告诉我,不然我去修理那老头!” 陆清雨没办法,只得又对着他勾勾小指,他听话地俯下身子,就听清雨小声告诉他,“吃多了是不是要上茅房?” 弘羽豁然,一本正经起来,“上就上,怕啥?也不能为了这个委屈了娘子!” 乖乖,真是好男人呐! 只是一个新娘子,迎亲路上总是上茅房,他好意思她还舍不下这张脸呢。 “赶路呢,怎么上?”陆清雨无奈地皱皱眉,隔着红盖头,弘羽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路上也能上,后头马车上放了恭桶,娘子只管放心!” “单先生叫人放的?”陆清雨知道这些人马都是那老头安排的,自然恭桶也是他叫人添置的。 “是我放的,就是怕女眷们半路如厕!”弘羽认真说道, 陆清雨万万没想到他能细心到如此地步,当真服了,虽然尴尬,却忍不住夸他,“做得好!” 这下,她真的放心了,总比半路停下跑树林子强。 得了她夸赞的弘羽,忽然把头往她跟前凑了凑,清雨就明白了,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两下,这家伙,还没改这个习惯! “娘子现在用吗?我去拿来!” 听着他体贴的话,陆清雨脸颊红了,四周都是人,怎么如厕? “啊,现在不用,等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说!” 话虽如此,她到底不敢再吃了。 走了半日,赶在黄昏时分进了富阳城。 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声引得富阳城内的人纷纷驻足旁观,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娶亲排场! 富阳城内最大的酒楼——仙客来二楼的雅间内,一个穿红衣带着帏帽的女子,正站在窗边往下看。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不由眯了眯眼睛:这个人,如此俊逸非凡,怎么成了别人的家的相公? 关键这新郎官还挺面熟的。 待到那新郎官离得近了,从她窗下过去的一霎,她的眸子忽地紧缩了,这人,不是她那死士阿弘吗?昨夜阿弘还给她送了一皮囊的纯阳之血,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别人的新郎了? 她控制不住地抓紧了窗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人!” 一个黑衣人幽灵般从雅间外面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去,给我把那人带过来。” 随着红衣女子的话音落下,黑衣人利落地起身,一闪而过。 余紫苑抓住窗棂的手越来越进,白皙的手背上都能看得到爆凸起来的血管:怎么可以?她的死士怎么可以娶妻生子? 还是这么好看的死士! 迎亲队伍忽然停住了,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声也戛然而止,四周看热闹的行人惊慌失措,孩童的哭叫声接踵而来。 陆清雨纳闷地挑起帘子,偷偷掀开盖头一角往外看,就见正前方,一队黑衣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挡住了去路。 光天化日之下,这队黑衣人想干什么? 她的心紧紧地揪起来,不知要发生什么! ------------ 七十一 原来是她 见惯风浪的单维老先生从容地下了马车,慢慢走到队伍前头,看着那群黑衣人,团团行了个礼,“不知阁下什么人,为何要拦住我们家少主娶亲?” 少主?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闪,新郎官明明是大小姐的死士阿弘,何时成了这老头的少主了? 这老头看上去貌不起眼的,竟敢碍了大小姐的路? 他胳膊一伸,试图把单维推到一边,谁知单维身后那个十五六岁的书童忽然伸出手来,稳稳架住他的胳膊。 为首黑衣人大吃一惊,他可是大小姐最得力的属下,除了那个死士阿弘,他的本事最大,怎么竟然被一个小小书童架住胳膊动弹不得? 这老头到底何许人也? 单维没有放过黑衣人面上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捋捋花白的胡子,笑了笑,“吉时耽误不起,还请阁下让一让!” 自古红白事最大,哪有当街拦住不放的? 四周惊慌的人群又慢下来,隔得老远指点着这群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恼羞大怒,把手中的大刀往街边一指,目露凶光:他们余家的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做事,哪有人敢指指点点的? 顿时四周一片静谧,那几个指点的人也吓得抱头鼠窜! “阁下这是不打算让了?”单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面色一下子冷起来,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厉光闪闪。 “老头,我们只要那个新郎官,你别掺合,否则……”为首黑衣人嘿嘿干笑,听上去夜枭一样。 “否则如何?”单维可不是被吓老的,问得十分轻松。 “刷拉!”为首黑衣人把大刀往他脖子上挥去,嘴里还一边说着“否则让你头断血流”,不过话还未说完,那刀就跟认人一样,转到他脖子上了。 为首黑衣人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定睛一看,还是那个书童干的。 没想到书童架住他的左胳膊,竟还能腾出手来把他右手给钳制住,在大小姐手下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对手! 可大小姐的规矩大,若是带不回阿弘,他也别想好端端回去。 这么一想,他把心一横,索性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刀,大喝一声,“还不把他拿下!” 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朝弘羽奔过去。 陆清雨吓得头皮发麻,怎么成个亲还能遇到这样喊打喊杀的? 不过见他们都冲向弘羽,急得她大喊一声“弘羽快来!” 意思让弘羽进花轿避一避! 弘羽回头一笑,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 小雨心里有他的,他真是太高兴了。 黑衣人挥着大刀已经杀过来,他当然不会躲进花轿连累清雨,更不想看着他们因为自己而受伤害,于是他把马头一拨,冲出队伍。 黑衣人紧追不舍,吓得陆清雨大喊出来,“弘羽小心!” 余紫苑在二楼看着这一幕,看见花轿里闪出一个女子的面容,顿觉眼熟,想了想,忽然面露喜色:原来是她! 看来那夜没给她用上铁钉炒肉,还真是失策了。 她对身后招招手,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站出来。 “去,把新娘子抓住!” 新郎不是不好抓吗?只要抓住这女人,不愁抓不住男的! ------------ 七十二 你还活着 弘羽冲出迎亲队伍,黑衣人蜂拥而上,蚂蝗般团团围住了他。 陆清雨把盖头一摘,死死花轿的窗帘,不敢大声叫,生怕让他分心。 刚知道他少主身份的时候,她的一颗心还没这么挂在他身上。上花轿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嫁给他有多么激动。就好像天天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的一颗心忽然就紧紧揪住了,忽然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有任何的危险,恨不得自己去替了他。 可还有一份理智在,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拖后腿,绝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单维那边也已经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好在单维身后那个书童,以一敌十,挡住了黑衣人的袭击。 单维见黑衣人都冲弘羽而去,对着人群吼了一声“保护少主!” 于是迎亲队伍里,就有四五个身影飞扑向弘羽那边。 花轿这边的人少了几个,没人在意,毕竟那群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们少主。 就在此时,忽然从酒楼二楼一扇窗户里,飞出几个黑影,如大鹏展翅般对着花轿直直而下。 单维惊叫,“保护新娘!” 他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如此狡猾,深知少主对陆清雨的感情。今日若是抓到陆清雨,他们费尽心力认回的少主绝对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这姑娘,到时候还得再费一番功夫去救少主。 于是,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见书童还死死维护着他,单维气得一把推开他,“快去保护新娘子。” 书童虽然不解,但也不敢违抗,只得跑向陆清雨的方向。 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陆清雨的花轿上,大刀一划,就把花轿顶篷戳烂,直奔里头陆清雨而来。 陆清雨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来偷袭她,情急之下,大叫出来,扬手就是一把粉撒出去。 黑衣人没想到这新娘子大喜的日子手里还有东西,一个躲闪不及着了道,“哎呀”一声大叫从花轿顶上栽了下去。 就这么一霎那的功夫,为陆清雨争得了先机。 远处的弘羽,正杀得眼红,听见这一声惊叫,当即夺过一个黑衣人的大刀,往空中一抡,就见刀光闪闪,所到之处,片片飞红。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状,暗道: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余丞相手下的第一死士。 只是看着这一片血腥的残红,他心惊胆战,手下的动作未免慢了下来,弘羽的大刀瞬间就砍了过来。 他躲避不及,一条胳膊连带着半个肩头顿时被那大刀卸下来,人还没来得及惨叫出来,已经被弘羽的马鞭给缠住脖子,拖拽在后面。 其他三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腿都发软了。听说阿弘是余丞相手下最有战力的死士,一眨眼间都死了五六人了,连他们的首领眼看着都活不成,他们,他们,还能战吗? 可是不战,回去大小姐绝对饶不了他们。 咬咬牙,那些黑衣人抡起大刀冲上前。 “不自量力!”弘羽在马上回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把马鞭一甩,那为首的黑衣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骨碌碌滚向后边的黑衣人。 那几个人定睛一看,就见他们半截身子都没了,脖子断了一半,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外在另一边的肩膀上,血糊糊的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真是要多恐惧有多恐惧。 连见惯各色死人的他们,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等他们从震撼中惊醒,抬眼看时,弘羽已经骑着马跑远了,他们,顿时长吁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快感。 花轿四周围满了黑衣人,正和圣巫族的人打斗,那些黑衣人似乎比方才那一拨更狠辣,招招致人命,不过几个回合,圣巫族的人个个都挂了彩,形势很不妙! 陆清雨看得心惊胆战,手里又攥着一把曼陀罗粉,打算对准黑衣人糊去,不过大家都缠斗在一起,还真没法入手。 正焦急间,就听马蹄声哒哒,抬眼看去,一人一骑,红衣黑鬃,迎风猎猎。 陆清雨的眼眶湿润了,他没事,他平安归来了。 弘羽带着一身煞气冲入厮杀的人群,手里长刀翻飞,一瞬间,敌我已经分出高下。 黑衣人跟谷个子似的倒下去,圣巫族的人提着滴血的刀剑,呆呆站在那里,兀自不敢相信。 陆清雨再也忍不住,从花轿里冲出来,踉踉跄跄奔过来。 弘羽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迎上前。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在一地血腥的尸体中,如痴如醉。 “呜呜,我以为你回不来了……”陆清雨哭了一阵,才想起抱怨,两个粉拳在他怀里碎碎地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知道她怎么这么脆弱了,见着弘羽什么都不顾了。 弘羽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嘴里只剩了一句话“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好好的大喜之日,摊上这么血腥惊险的事,是个女人都吓坏了。他的女人,还真是坚强呢。 单维老先生看着这一幕,悄悄叹口气:看这架势,少主心里放不下旁的女人了,将来,大业成功之际,该怎么办? 二楼雅间,余紫苑死死皱着眉头,双手攥住窗棂,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窗棂掰断:她的死士,怎么能抱其他女人? 身后,一个黑影踉跄着跪下,一言不发。 余紫苑慢慢转过身来,仰着那张绝美的脸,半日,方才冷冷哼道,“废物!” 黑衣人身子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 一旦被主子骂做废物,就意味着再也没有用武之地,活着,就多余了。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想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心有不甘。家中还有老母,他要是死了,谁来照料? 大小姐虽然掌握他们的生死,可他死不瞑目啊。 余紫苑等了一刻,也没见他有所行动,不由嗤之以鼻,“怎么,怕了?” 那黑衣人一头磕下去,“小姐,不是我等无用,是阿弘太厉害!” 余紫苑当然知道阿弘最厉害,不然,前世他也不可能做上皇帝! 若是他不厉害,她怎么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抓住? ------------ 七十二 怎成大事 亲眼见过他们首领被阿弘劈掉半截身子的黑衣人,浑身都在抖。 与其死在阿弘手里,不如自裁算了。 只是苦了老母了。 他举起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抹去,却不了余紫苑低喝一声“停!” 黑衣人喜出望外地看着余紫苑,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发了善心。 他几乎是涕泪俱下了,“大小姐有何吩咐?” “留你一命,去捉住那个新娘子!”余紫苑特意在“新娘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黑衣人捡回一条命,忙磕头答应,悄然离去。 余紫苑长出一口气,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捉阿弘难,可捉那个新娘子就简单多了。她就不信阿弘能成日守着那个女人? 陆清雨从弘羽怀里钻出来,脸上的妆容都花了,看得弘羽哑然失笑。 陆清雨气得拿拳头捶他,“你还能笑得出来?” 弘羽当然笑得出来,小雨心里有他,他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单维扶着书童走过来,见这两人黏黏糊糊的,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此处不可久留,赶紧走!” 弘羽抬眸看了眼二楼一处雅间,重重窗帘随风摇荡,看不见幕后的人,不过他已经不需要看清那人了。 敢动他的女人,那就是找死的节奏! “上轿,别误了吉时!”他扶着陆清雨上了花轿,在她耳边轻声说,换来陆清雨一个白眼站在死人堆里还能说出这话来,真是服了这人了。 弘羽又赶到后面马车上,安抚了郑氏和小桌子娘,好在打起来的时候,这两个妇人没敢挑帘子看,没见着那血腥的场面,怕虽然怕极了,但还没有晕过去。 迎亲队伍重新吹吹打打,满地的血水横流,也没人来管。 富阳城是个三不管地界,如今南粱和北齐交恶,西边还有楚国虎视眈眈,看着繁华的富阳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死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清雨不由得感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从此后她可要好好想个法子保护自己一家人了。 花轿被抬进一个阔朗的大宅子前,三间兽头大门轩敞气派,高耸的门楣上挂着金光闪闪的匾牌,上书“单宅”两个大字。 单维先下了车,指挥着轿夫们把花轿从侧门抬进去。 弘羽刚下马,见状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单维问,“为何不走正门?” 单维面上划过一丝尴尬,迟疑了下,方道,“少主,清雨姑娘毕竟是个乡野村姑……” 话音未落,就见弘羽脸色阴雨密布,手一挥,生生截断他接下来的话,“走正门!” 就三个字,却让单维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怔了下,叹了口气,只得命人把正门打开。 也罢,少主如今乐意,就走正门,将来等少主功成名就,再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也是使得的。 这般想着,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后。 弘羽面色缓和了下,站在门口,接过一张红绸缠裹的弓,拈了一支钝头的红翎箭,对准花轿帘子射过去。 箭头堪堪停在花轿帘子上方的木框上,颤巍巍的,还带着一丝金属的颤音。 接着,就见他大步走过来,抬腿踢向轿门。 陆清雨虽然看不到他做了什么,但听动静也能猜出几分了,不知这家伙怎么熟知这些婚嫁礼仪的。 殊不知若是有心,即使如同弘羽这般纯真无邪的人,也能把这些做好,不肯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一只大手伸进来,陆清雨从大红盖头下看到,忍不住心一颤,正是弘羽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洁净。 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如小鹿在撞了,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子上,终于慢慢伸出自己的手。 说实话,他俩朝夕相处有两个多月了,以往都是她大大咧咧的,再加上弘羽懵懵懂懂的,她还真把他当做兄弟了。 她对他,的确有些情分,可又不是男女之情,郑氏安排她嫁给弘羽的时候,她心里还难以接受。 如今可倒好,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她的心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道是自己多变,还是弘羽打动了她! 反正,她对未来十分期待! 弘羽紧紧握住那只柔软白腻细嫩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 不同其他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陆清雨干的活儿多,成天上山采药、下山做饭的,手早就磨粗了。 可弘羽握着她手的时候,心里除了踏实就是喜悦,丝毫没有其他的想法。 他也没用红绸带,直接牵着她的手走了下来,嘴里还特意嘱咐她,“娘子,马上要跨火盆了。” “嗯!”清雨低头轻轻应声,心里别提有多甜蜜了。 单维轻咳一声,有心要提醒弘羽用绸带牵着新娘子,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如今少主有了自己的主张,他不能在人前抹了他的面子。等闲下来,再说吧。 火盆的炭火熊熊燃烧,新人跨过去,寓意把身上的霉运全都带走,日后定能红红火火、和和美美的。 清雨身上的吉服乃是单维找人在成衣铺子里现买的,略有些长,未免拖了地,若是跨过去,可要烧着底下的裙摆了。 若烧了洞,那就是大大的不吉利。 陆清雨正踌躇该怎么跨过火盆才能不烧着裙摆,谁知身子猛地一下腾空,竟是被弘羽公主抱了。 她羞红了脸,听着四周圣巫族人传来的喝彩声,娇羞地只好窝在他的怀里。 隔着红盖头,她看不见弘羽的脸,可也能想象得出来此时这傻子笑得该是多么欢畅! “瞧,姑爷可喜欢咱们小雨呢!”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小桌子娘,手里拉着小桌子,对一边的郑氏窃窃私语。 郑氏喜笑颜开,一张蜡黄的脸也有了几分喜色。 因弘羽高堂不在,他们省去这一关,直接把新人送往洞房。 单维就去叫弘羽到外头应酬,可弘羽只是盯着陆清雨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只丢给单维一句话,“要去你去……” 单维哭笑不得,少主这个样子可怎生是好? 圣巫族的大事还等着他来主持,可他眼里心里只有这个姑娘,将来怎么能成大事? 。 ------------ 七十四 真是生的 “少主,外面都是圣巫族有头脸的人,想见见您……”单维毕恭毕敬,语气近似哀求了。 偏弘羽是个固执的性子,自己认定的事,再也不肯听他的。 陆清雨见状,又羞又喜,弘羽这么对她,可见心里是喜欢极了她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这家伙毫不避让地直勾勾看着她,多难为情啊。 外头那么多人等着他,他却只守着她,传出去,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想至此,她忙劝弘羽,“你先去吧,天还未黑,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在这里的……” 弘羽还不想去,清雨只得推他,“听话,不去人家会笑话的。” 弘羽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临走还不忘跟她说一声“娘子你等我回来!” 陆清雨娇羞地低下头,好在头上有盖头,别人也看不见她的面色。 门口似乎有窃窃的笑声,估计是哪个女眷看热闹呢。 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没有丫头跟在身边,也就小桌子娘和郑氏两个坐在门口说闲话。 小桌子头一次见这热闹的场面,欢快地在门外跑着,手里抓着喜果子,吃个不住嘴。 一会儿他探探头,朝屋里喊一声“小雨姐姐……” 一会儿又叫声娘,要这个吃要那个吃。 清雨坐在床上,听见小桌子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还有他娘呵斥他的声音,心里踏实了。 这就是过日子的样子了。 将来他跟她,也是要生儿育女的,院子里也会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楞怔了下,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了,她好像,还有些期待! 天色暗下来,外面嘈杂喧嚣的声音渐渐近在眼前,弘羽一身的酒气,两颊坨红被人扶着送进洞房。 小桌子娘和郑氏在门口见着,有些惊讶,“哟,姑爷这是喝多了?” 送弘羽的人笑嘻嘻道,“外头人太多,少主这不就多喝了几杯?” 郑氏嘀咕着,“今晚怎么洞房?” 那人咧嘴一笑,并未搭话,只是把弘羽往屋里扶。 弘羽半醉半醒间,还记得清雨在屋里,眼见着那人带着他迈过门槛,他忽然伸手抓住门框,瓮声瓮气道,“你回去吧。” 那人双眼望屋子里一溜,当即松了手,“那,少主,小的告退!” 弘羽点点头,那人就转身慢慢走了。 郑氏和小桌子娘对视一眼,妇道人家也不好上去扶弘羽,只得叹口气,“这里人多手杂的,该有个贴身的丫头照应着。” 半醉半醒中的弘羽,忽然回头一笑,“我已经让单先生去买了,过几日就有人伺候小雨,这几天先委屈小雨了。” 郑氏惊讶,这人喝成这样还惦记着小雨呢。 喜婆吃得满嘴流油,此时甩着帕子赶过来,嘴里说着喜庆话,“老身这厢有礼了。” 言毕,她进屋了。 弘羽跌跌撞撞地跟着进去,看着坐在床上端端正正的陆清雨只是傻笑。 喜婆还没见过新郎官这个样子,当下忍不住笑道,“瞧瞧,少主这是该多喜欢新娘子呀,这眼睛看得都不带眨一下的。” 郑氏和小桌子娘都笑了,陆清雨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隔着盖头,她都能感受到弘羽双眸灼灼的炽热,这家伙,干嘛这样看着她? 见弘羽一直看着陆清雨笑,喜婆无奈只好把秤杆递过去,“少主,挑盖头!” 弘羽这才恍然大悟,慌不跌接过秤杆,颤抖着手挑下了大红龙凤盖头。 陆清雨那张清丽的脸,上了妆,胭脂水粉衬得她带上几分艳丽,那微微垂着的眼眸俏丽含春,越发显得面若桃花! 弘羽只觉得自己一下子看痴了,手里拿着秤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了。 “哈哈哈……”喜婆、郑氏和小桌子娘俩笑得前仰后合,小桌子还拍着手笑喊,“噢噢,弘羽哥哥傻喽,弘羽哥哥傻喽。” 陆清雨忍俊不禁,抬起头来,正对上弘羽那双痴痴的眸子,顿觉面红耳赤,心如小鹿在撞。 “少主,该喝合卺酒了。”喜婆忍着笑端起两杯酒,递给弘羽和清雨。 弘羽手忙脚乱接过,匆忙中还撒了几滴。 小桌子娘笑得不能自抑,“我还没见过新郎官看新娘子看得什么都忘了的。” 在大家的笑声中,弘羽和清雨喝了合卺酒,接下来,又坐在床边,喜婆各取了他们一绺头发打个结,意为结发夫妻。 又把两人的衣角拎起来,把弘羽的压在清雨的衣角上。 弘羽却一把把自己的衣角捏起来,放在清雨的衣角上,看得喜婆愕然,“少主,男主外女主内,谁的衣角压在上面,将来这个家就是谁说了算。” “这个家娘子说了算。”弘羽飞快打断她的话,接完,就又深情款款地盯着清雨看了。 清雨哭笑不得,心里却又熨贴极了。 郑氏掩嘴低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女儿这一生能碰到这么个疼她宠她的人,她也能昂着头去见地下的人了。 喜婆忙前忙后,又叫人端来一盘白生生的扁食,夹起一个放在清雨嘴里,问,“生不生?” 清雨知道这套路,没好意思说出口,谁知一边的弘羽也夹了一个放在自己嘴里,刚咬一口,就疑惑地抬头,“生的?”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连陆清雨这个喜娘子也憋不住跟着笑起来。 小桌子娘笑得拍着大腿,眼泪都出来了,“我还没见过哪个新郎官说生的?” “真是生的,不信你尝!”弘羽较起真来,就要拉小桌子娘尝。 小桌子娘笑得躲了出去。 喜婆也顾不上纠正他的话,反正这新郎官与众不同,处处都跟人不一样啊。 她端过桌子上放的小笸箩,抓了把红枣、花生洒在床上,嘴里说着吉祥话,“祝新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屋内,只剩了弘羽和清雨两个。 清雨摇摇脖子,头上压着一个黄金镶珠宝的冠子,快把她脖子给压断了。 弘羽忙给她取下来,笑着左右端详着她,“还是这样好看!” 清雨白他一眼,“哪样?” 这傻子,又不是头一次看他,干嘛目灼灼贼似的? ( 明智屋中文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 ------------ 七十五 做个交易 弘羽只是笑,反正在他眼里,清雨就是那个最好看的。 “你饿不饿?”清雨看到桌上摆满了碗碟,诱人的菜香勾得她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 她指指桌子,道,“还有一壶好酒,咱们喝一杯,如何?” 弘羽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宽了外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十分快活。 一壶酒见了底,陆清雨头晕眼花,天地都在旋转,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乜斜着眼看弘羽,“怎么有两个你?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弘羽伸手揽着她的腰,扶她去床上坐下,不料床上全都是红枣桂圆等干果,陆清雨一屁股坐下去,狠狠被硌着了,跟被火烧一样惊叫一声,似乎才想起来,于是低头一阵摸索,抓了一大把干果就往嘴里塞,“这回可好,饿不着了……” 弘羽一挥袖子,扫空一片地方,把她轻轻放平,替她脱了鞋。 见她倒头就睡,他方才起身脱掉自己的鞋子,和她并排躺下。 手一挥,那层层帐幔落下来,遮住床上的一切! 龙凤喜烛的光亮闪闪的,耀得屋内一片明光,也刺得房顶上的一双眼睛眯缝起来。 他真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大小姐交代过,绝不能让阿弘碰了新娘子,现在看来,真是老天有眼,这两人喝大了,如此,就好办了!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错落有致,屋顶上似乎落了石子,打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屋内很快弥漫着一股甜香,随之,归于静谧。 支摘窗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晚风拂过,刚刚忙完一场喜事喝得醉醺醺的人们,早就倒头睡下,院子里,阖无人声。 一道黑影轻轻飘落在床前,探手挑起帐幔一角。 帐幔里,并排躺着一男一女,此时睡得正香,绵长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黑影大剌剌地穿过帐幔,站在床前,俯下身子审视着床上的一男一女。 男的容颜俊逸,五官精致,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即使睡着浑身也是戒备的姿势。 而女子,姿势就一言难尽了,一条腿翘在男人的肚子上,另一条腿则蹬着被子,全然没有一丝优雅! 要不是站在人家床边,黑影都想笑了。 若是大小姐看到这一幕,该放心了吧? 这个女的,完全配不上阿弘啊?一点儿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真不知道阿弘瞧上她哪一点?大小姐又为何非要把她捉回去? 不过大小姐的吩咐没有理由,他自然要照办。 于是,他伸手就要去把陆清雨给抱出来,却不料手伸出去一半,就被一双铁钳样的大手给攥住了。 下意识地,他往后退去,无奈那双大手把他牢牢禁锢住,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都不能撼动分毫。 他大惊之下,扫了一眼手的主人,就见他双眸闪着精光,完全不似喝醉酒又中了蒙汗药的样子,俊逸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吓了一跳,阿弘何时醒了?哦不,阿弘怎么没醉,也没中蒙汗药?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纰漏。 不待他想明白,弘羽就已经从床上弹跳下来,一双手还牢牢钳住那黑衣人的,拽着他从屋内奔出外面院子里。 “阿弘,阿弘,是我啊……”黑衣人见状不妙,忙喊弘羽的名字。 弘羽轻蔑地看他一眼,薄唇间吐出两个字,“你谁?” 黑衣人愕然,阿弘不认得他吗?他们可是一起在死士营里待过的。 “你忘了吗,阿弘?我们一起在大小姐手下的……”那人继续喊着,查看着弘羽面上的表情,企图打感情牌! 无奈弘羽就是快冰冷冷的冰疙瘩,哪里那么容易被他打动?当即只是勾起一边唇角,邪笑了笑。 黑衣人顿觉不妙,想要逃脱又挣不开,又惊又怕,急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阿弘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白日首领被他劈成两半,那一幕历历在目,血淋淋的在他脑子里一直萦绕,挥之不去。 情急之下,他大喊“救命!” 可是一个人影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四周诡异得可怕,让黑衣人一下子绝望了。 这是人家的院子,自然没人肯帮他的。 眼看着弘羽的手一点点移到他的脖子上,他死心地闭上眼睛。 罢了,反正不是死在大小姐手里就是死在阿弘手里,只是老母亲还瘫痪在床,怎么办?谁来照顾? 他复又睁开眼,哀哀欲绝地望着弘羽,“阿弘,我死不足惜,能不能拜托你照顾我老母亲?” 弘羽偏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衣人本来鼓起的勇气又泄了,“这本就是我的妄想,不过我还有些银两,麻烦你送给她,好不好?” 弘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天,朝他伸出手。 黑衣人愣了,什么意思? “银子?”弘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却依然伸着手。 黑衣人恍然大悟,几乎感激涕零,忙从怀里翻出一张银票给他。 弘羽收好,黑衣人松口气,闭上眼睛。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忽然,他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他诧异地睁开眼。 就见弘羽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什么,什么交易?”他不敢对视弘羽那瘆人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里似乎有无限的深渊,只一眼便入了无底洞。 “你只要配合就好!”弘羽唇角一勾,手轻轻扬起。 黑衣人点点头,旋即就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余紫苑在屋内不停地踱步,胸口起伏剧烈,几乎快炸了。 怎么回事?重生一次,她明明把握了先机的,为何还是让阿弘逃脱了?并且还跟那个女人成亲!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重生前,弘羽被她一刀扎向心脏,扔到河里漂走了。 没想到重生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掌控不住。 她堂堂余丞相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得不到? 前世南梁的后位唾手可得,今生她不信就得不到另一个后位! 正恨得咬牙切齿间,她就听门口守着的暗卫来报,“大小姐,阿弘带着一个女子来了……” 余紫苑大喜,“快叫他进来!” 暗卫有些诧异,大小姐从来对他们这些人都是不假于色的,怎么忽然对这个阿弘如此客气? 。 ------------ 七十六 没有解药 阿三果然扛着一个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身大红的吉服,斜斜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晕过去了。 只是那吉服的裙子似乎短了些,露出女子穿着绣花鞋的脚。 那本来玲珑好看的大红绣花鞋,此时有些鼓鼓囊囊的,里头像是塞了好几只脚。 余紫苑大喜过望,眼角不过扫了下,并没有多注意,竟然满面笑容走上前,看着阿三道,“今晚倒是辛苦你了,一会儿找账房领赏!” 阿三有些受宠若惊,讷讷道,“多谢大小姐。” 眼睛在屋子里看了几遍,他又问,“人放在哪里?” “就放这里吧。”余紫苑伸手指指面前,不料话音还未落,阿三就猛地把肩膀上的女子给甩到地上。那速度、那力道,简直跟甩一头死猪一样。 余紫苑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样子,万一把人给摔死怎么办?她还指望拿她换阿弘呢? 刚要发火,阿三就抱拳退下去了。 余紫苑一腔的怒火没地方发泄,气得伸脚踢了踢地上的女子,恨得咬牙切齿的,“叫你嫁,叫你嫁,阿弘也是你能嫁的?” 地上的女子忽然动了一下,看得余紫苑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揉眼,定睛看去,就见那女子真的动了,不仅动了,还慢慢坐起来。 她青丝掩面,看不清面容,夜晚的烛光下,透着沉寂的诡异。 余紫苑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松了一口气,恢复往日的威严,“把头抬起来。” 女子慢慢抬起头,发丝垂落到肩头,露出精致的眉眼。 只是眉眼太过精致,让余紫苑看得出了神。 “太美了……”她伸出手来,想要碰触那眉眼,却不料眼前的女子头一偏,让她伸出去的手落了空。 余紫苑大怒,习惯性地挥出手掌,只是预料中打人的酷感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手反而挥空了,力道太大,她自己差点闪倒。 “大胆,放肆!”她恼羞成怒,嘴里蹦出最常说的两个词。 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既然这女子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这么美的眉眼,你也配长?来人,给我挖出来……”她扬声朝外喊着,却没想到地上的女子霍然站起来,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看上的都要毁了是吗?”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清朗如山涧溪流,悦耳动听,只是,有些低沉,没有女子的声音那么尖细。 余紫苑忽然意识到什么,待要往外逃时,一只大手忽然袭过来,捏住了她的脖子。 门外涌进五六个暗卫,可一见到大小姐被人掐着脖子,全都不敢动,站那里面面相觑。 “你,你松开!”余紫苑拼命挣扎,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 没想到阴沟翻船,这个男扮女装的人竟是阿弘! 她万万没料到,前世那个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死士,冷得跟一块冰一样,有朝一日,却穿上女子的吉服,在她眼皮子底下骗她! 是世事无常还是重生后,什么都变了? 前世她只是到阿弘最后做了皇帝,可并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做上皇帝的,难道在那之前,他就娶妻生子,心性大变? 不,她绝不容许他娶别的女子,这一辈子,她才是他的皇后! 余紫苑面色涨得通红,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像是一只离开水面的鱼儿,贪婪地张大嘴巴,却还是无法顺畅地呼一口新鲜的空气! “放开大小姐,饶你一命!”领头的暗卫不敢妄动,只得冲弘羽大声吆喝,讨价还价! 弘羽斜勾着唇角,荒漠般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这个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余紫苑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从小就锦衣玉食堆起来的金贵人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谁都不敢违逆她的话,却被下属出卖以至于被他挟持,怎么会心甘情愿放了他? 不是暗卫说话不算话,而是他根本没有话语权! 想当初,他因为不肯以男色伺候她,就被她一剑贯胸,这样贪婪好色的女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他掐着余紫苑的脖子走到门口,那群暗卫只能后退。 “我数三下,还有一人在,我就叫你家大小姐血溅当堂!” “一,二,”他开始数数,声音不大,可足够院子里所有的暗卫听见。 刚数到“二”,暗卫们就跟潮水般退去。 余紫苑心下大惊,这个阿弘分明动了杀机的,万一只剩了她和他两人,她会不会死得更惨? 毕竟,他之前可是被她一刀捅了胸口的,还以为死定了,谁知他阴差阳错又活了。 胸腔里最后的一丝空气都被压榨干净,余紫苑顾不上别的,忙嘶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杀了我,你就拿不到解药了。” 她手底下的死士,个个都是被毒药控制的,这个阿弘,因为功夫最强,人长得有最好看,所以为了能好好控制他,她足足花了一年的功夫,才配出一味绝无仅有的毒药。 是从一个老道那里学来的方子,用九种鸟粪,九蒸九晒,最后制成,毒性之大,足可以让人心性大变,唯主子之命是从。 她特意给阿弘多吃了一粒,果然,他的确乖乖的,比任何时候都听话。只是她让他伺候他、想跟他有肌肤之亲的时候,他却宁死不从,气得她一顿鞭打之后,又毫不留情地把他给杀了。 可是后来,在她被萧珩毒死之前,听说阿弘竟然做了皇帝,这让她万分后悔又十分惊诧阿弘到底怎么死里逃生的?她明明扎在他心窝上的呀? 所以,她想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绝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听见这个,阿弘楞怔了下。 余紫苑嘴角浮现一丝神秘的笑阿弘到月圆之夜就该发作了,她看过太多服了这种药的人,那真是死状惨烈。想来毒性发作时,相当痛苦吧? 阿弘,尝过不止一次了。 是人,总归有短板的,就算是阿弘,如今不也有了短板? 果然,阿弘的手微微抖了下,余紫苑赶紧趁此时机大口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 ------------ 七十七 兄弟阋墙 弘羽不为所动,没有解药就没有吧,不把余紫苑杀了,清雨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太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心狠手辣了。 余紫苑见他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动,顿时急了,哑着嗓子往外挤,“你死了,那女子,就没了依靠……” 她早就看出来阿弘对那女子的心意,此时恰到好处地提起,正好可以试试那女子在阿弘心中的地位! 果然,阿弘的手颤了颤,掐着她脖子的力度没之前那么大了。 “阿弘,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把解药给你,你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她自认为自己戳中了阿弘的心事,声音也柔和许多。 弘羽愣了下,双宿双飞,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自打遇到陆清雨,才知道平凡的日子有多幸福,这一生,能和她成亲,能和她白头偕老,将是最大的幸事了。 只是余紫苑活着,就会疯狂地加害清雨,即使他时时刻刻都能陪伴着她,谁知道会不会被余紫苑钻了空子? 比如今晚,余紫苑就打算趁着他们睡着后下手的,幸好他装醉,骗过扶着他的阿三,这才让阿三失手的。 若是下次,他还能这么幸运吗? 所以,这个女人,必须死! 他手上的力道重新加大,余紫苑心中慌乱,憋得脸都发紫了,颤抖着声喊出来,“你不要命了吗?” 当然要,只是比起杀她,命倒是次要。 弘羽心中暗想,嘴角勾起,邪魅一笑,勾魂摄魄。 余紫苑只觉得自己一瞬间脑子空白一片,喉咙逼仄地一丝空气都飘不进来。 要死了吗? 她好不甘心! 重生一次,没想到被自己的死士给杀了。 不,她不想死,她还没做上阿弘的皇后,怎么能死? 只是阿弘的手劲极大,让她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退出去的死士远远地看着,见状不妙,互相看了看,发一声喊,俱都冲上来。 弘羽已经下了必杀余紫苑的决心,当即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竟然把她提起来,朝那些暗卫们甩过去。 暗卫不敢挥动刀剑,唯恐误伤了主子。 弘羽腾出另一只手,夺过一把剑,对着那些暗卫们挥舞着。 那么多的暗卫,却奈何不了弘羽一个! “啪啪,余丞相手下的第一死士,果然名不虚传!”忽然,一个清脆的掌声响起来,伴着不紧不慢的说话声。 南梁太子萧珩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慕容驰,把人带上来。”萧珩忽然转头对身后一个一直低着头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口袋的人喊了声。 弘羽浑身颤了颤,慕容驰怎么来了? 这个萧珩是怎么知道他们双生子的身份的? 慕容驰慢吞吞走上前,那张酷似弘羽的脸上一丝表情全无,就跟提线木偶一样,把手里的大口袋放在地上,蹲下身子解开。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色亵衣的女子从口袋里钻出来,嘴里呜呜乱叫,显然被什么塞住嘴了。 别的人或许从这呜呜的叫声中听不出这女子是谁,可弘羽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心里顿时颤了颤,把余紫苑往一边扔去,人跟离弦之箭冲到对面。 慕容驰站在萧珩面前拦住他,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像是照镜子一样。 萧珩笑呵呵看着这一幕,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啧啧,这还是本宫头一次看到这么像的双生子呢。” “让开!”急于想冲过去的弘羽,对着慕容驰-他的兄弟大喊,声音嘶哑带着血腥味儿,仿佛荒漠里的孤狼。 慕容驰没来由就慌了,身形刚一动,就听萧珩在他身后大喊,“慕容驰,你还想复国吗?” 慕容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若是换做别人,弘羽早就一拳头打残他的脸,可是面对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还是不忍下手。 “很好!”萧珩把手里的折扇刷地一声合上,笑得十分愉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热闹都见过,唯独没看到过双生子自相残杀。 “慕容驰,杀了他,南梁助你登上帝位!”萧珩许下一个十分有诱惑力的噱头。 慕容驰双拳紧了紧,踏上前一步。 复国是他也是他父王毕生的梦想,哪怕是双生兄弟挡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萧珩看着这一幕,识趣地往后退去。 一场兄弟间的恶战,将要开始。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刚喘过一口气来的余紫苑差点又被一口老血给憋死,敢情她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死士,竟然是个假的? 眼前两个人一模一样,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这些日子她见的那个阿弘,是真的阿弘吗? 今晚要置她于死地的阿弘,是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 她觉得自己晕了,晕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看着萧珩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余紫苑的心又沉了沉:这么说,他已经知道她的死士双生子的秘密了?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这个人,前世就阴沉沉的难以捉摸,她还以为重生后已经对他了如指掌,没想到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不过,他也没几天好活了吧? 在场的人中,看热闹的人不少,可是没有几个精力是放在那个大口袋上的。 陆清雨从口袋里钻出来之后,懵懵懂懂的,但一看到弘羽和慕容驰对峙,心里约莫明白了几分。 被夜里的凉风吹了一阵,她脑袋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是中了蒙汗药,如今药劲儿已经过去了。 她悄悄掐着自己的虎口,慢慢的,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放眼望去,满院子都不是她认识的人,看来,今夜,弘羽将有一场恶战了。 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做他的负担。 暗暗在衣袖里捏着一根银针,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咫尺之遥的萧珩! 就是这个人把她从屋里掳走的,弘羽兄弟阋墙,也是他造成的。看来,擒贼先擒王,抓住他,才能让局势发生转变了。 即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陆清雨如是想着,深吸一口气,忽然爬起来,飞快地冲向慕容驰! ------------ 七十八 理清头绪 放眼望去,满院子都不是她认识的人,看来,今夜,弘羽将有一场恶战了。 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做他的负担。 暗暗在衣袖里捏着一根银针,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咫尺之遥的萧珩! 就是这个人把她从屋里掳走的,弘羽兄弟阋墙,也是他造成的。看来,擒贼先擒王,抓住他,才能让局势发生转变了。 “娘子……”弘羽惊叫出声,倒不是怕清雨真的杀了慕容驰,而是怕慕容驰伤着她了。 萧珩也甚是诧异,这个姑娘,倒是胆子大,一爬起来就对着慕容驰扑去,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他本意不过是想拿陆清雨威胁弘羽的,并不想她出事,见状,就上前几步,打算拦下慕容驰的攻击。 孰料,本来是奔向慕容驰的陆清雨,忽然掉转头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对着他的虎口一针扎下去。 又麻又酸的感觉传到胳膊,又传到脖颈上,顿时,他就觉得自己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呆呆地站在那里。 陆清雨则趁机捏着银针对着他的颈部,大喝一声,“谁都别过来!” 事出突然,连弘羽都震惊了。 慕容驰正打算把她擒住的,谁知萧珩挡在中间,他生生收了手,如今萧珩又被陆清雨给擒住,倒让他不知所措了。 若是萧珩有个万一,他的复国之路还有希望吗? 他愤怒地瞪着陆清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来,弘羽就有了机会,飞快地跑到陆清雨身边去,跟她一同控制着萧珩。 局势顿时翻天覆地,连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从双生子的秘密中清醒过来的余紫苑,也不得不佩服。 她以为今晚阿弘逃不出去,定会死在萧珩手里呢,正想着该如何保住阿弘的性命,谁知,这个女子就做出了惊人之举! 围魏救赵! 好一招兵行险棋! 佩服,实在是佩服极了。 只是这样的女子做了阿弘的妻子,她还能有机会吗?她宁肯阿弘娶个美貌却无脑的女人,也不想阿弘娶了这个不仅美貌还十分有智慧的女子! 若是今晚放走了她,那她还有什么机会? 于是,余紫苑面色一沉,怒喝一声,“太子殿下遇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余紫苑的暗卫们都知道南梁太子萧珩乃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如今若是在大小姐外祖家的庄子上出了事儿,那他们还有命活吗? 不等余紫苑再下令,暗卫们齐齐围上前,把弘羽、陆清雨还有萧珩紧紧地围在人圈里。 余紫苑看着这一幕,十分满意,若是暗卫们稍不留神,杀了萧珩,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反正暗卫都是签了死契的,到时候她处死他们,也就死无对证了。 萧珩是前世把她毒死的人,她早就想把他挫骨扬灰了,今晚,顺便把他处理了,真是一举两得! 她就可以安心谋划着嫁给阿弘,做未来的皇后了。 这么想着,她嘴角微微扬起,胸有成竹地对着她的暗卫打了个手势。 暗卫们缓缓举起明晃晃的刀剑! 弘羽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萧珩又不傻,岂会看不出余紫苑的打算? 本来他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防备的,顶多就是不怎么倾心罢了。后来余紫苑对他很是上心,亲自煎药喂药,还特意找了几个绝色的美人伺候他,那时,他还挺满意,觉得这是个知情识趣的太子妃,喜不喜欢的也不重要了,只要她一心为他盘算便好。 可是陆清雨告知他一切内幕之后,他对余紫苑便生了隔阂之心,暗地里叫人盯着她,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这才有收买慕容驰的举动。 如今见余紫苑一门心思想借机除掉他,萧珩不由急了,喝令慕容驰,“还不把他们杀了?” 慕容驰当即面色一冷,一点儿都没有迟疑,攥起拳头冲到余紫苑暗卫的包围圈中,不过是一霎那,接连杀了四个暗卫。 这俊俏的功夫,让萧珩喝彩出声,“好,替本宫杀了他们,南梁就是你的后盾!” 慕容驰一听更加卖力,对着暗卫们横冲直撞,杀得他们狼狈不堪。 余紫苑暗暗着急,却又对慕容驰的身手赞叹不已,心中也疑惑起来:这人到底是不是她的死士阿弘?看这身手,跟前世那个阿弘差不多啊? 不管是不是他,只要能为她所用,她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阿弘,你这都是跟你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啊,你怎忍心杀了他们?”她哭起来,眉头紧皱,捧着心口的样子,惹得众男人顿生怜惜之情,手下的动作也慢下来。 除了弘羽和陆清雨,也就萧珩能扛得住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 若搁在平时,萧珩是端端受不了余紫苑这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样子的,不过如今他早就看透她的心思,心再也没有一丝波动了。 慕容驰的动作呆滞了下,显然听见余紫苑的话了。 说实在的,这些暗卫们都是跟她一条心的,如今借着救他,想干掉他,这份心思,当真狠毒! 他想不通,为何余紫苑不想他活? 明明他是未来的皇帝,余紫苑跟他订了亲,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将来自然是封后的。 若是他死了,余紫苑还能做上皇后之位吗? 余丞相家,自然没了靠山。 这个道理,他相信余紫苑不会不懂。他没了,这一切的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荣誉全都没了。余紫苑,这是疯了吗? 萧珩弄不懂余紫苑为何要这样做,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啊,是个人,都能想明白的。 他哪里知道,余紫苑重生后,早就对他有了戒备之心,要的,就是他的命! 局势更复杂了。 陆清雨也有些发愣,这么多人不管不顾冲上来,明摆着不是救人而是害人的。要是这位南梁的皇子死了,她必定也活不成,这位余大小姐绝不会放过今晚看见这一幕的任何人,到时候,见证过这里的人都没了,她还怎么翻身?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红衣女人得逞! 好不容易有了南梁皇子这根线,她怎么能让它断了呢? 陆清雨飞快地理着头绪! ------------ 七十九 大事化小 陆清雨飞快地理着头绪,硬是从乱麻一样的头绪中理出一根线来。 “殿下,想不想看一出戏?”她忽然对着萧珩的耳朵小声道。 萧珩一愣,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个女人,总是别出心裁! 有趣,当真有趣! 萧珩微微点头,用几不可查的声音问,“你想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陆清雨话音未落,手就飞快地抬起,银针在萧珩的后颈处扎了几下,就见萧珩高瘦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 慕容驰大惊,萧珩死了,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 如今身份暴露,他自然也靠不上余紫苑了,那他,还能靠谁?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 而陆清雨却招呼弘羽一声,“风大,扯乎!” 这句话,在平时玩笑的时候,陆清雨曾同弘羽解释过,当时还觉得好玩,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时刻派上用场了。 弘羽心领神会,拉着陆清雨的手就往外冲。 萧珩倒在地上,侍卫第一反应是上前护救,查看他的鼻息。 一大群人全都围了上去,并没有防备一个弱女子闯出去。 而坐在地上的余紫苑,这会子也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珩高大的身躯如轰然倒塌的山石一般,她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难道重活一世,萧珩这么容易就死了,而且是死在她的“情敌”手里? 事情太过容易,让她不敢置信,一时就愣在那里。 而冲出人群包围的陆清雨,却没有往大门后那里跑,而是直直冲向地上的余紫苑。 在弘羽惊诧、不解的目光中,她冲上去对着余紫苑就是一脚,把刚坐直身子的余紫苑踹倒在地,还不解恨,直接骑上去,薅着她的头发,手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你个贼婆娘,竟敢坏了我的洞房花烛夜,叫你杀人放血叫你折磨人为乐?” 余紫苑打从娘胎里出生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后来因为和太子萧珩订了亲,家里从上到下都是把她捧在手心的,就连她爹余丞相都未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被人扇耳光了。 她愣住了,呆呆的,不知如何反应。 他的暗卫都被萧珩的死吸引了,没有注意到她这边,所以,陆清雨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时间差,报了自己的丑。 “啪啪……你以为这天下是你的,还敢谋害太子?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要娶了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还不得被你暗害了?” 本来刚刚反应过来要来救余紫苑的暗卫们,听了她的话顿时就傻了:他们大小姐素来手段狠辣,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听说过她要谋害太子,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是疯了吗? 太子死了,他们这些人还不得跟着陪葬啊? 虽然都是签了死契的,可究竟也是个人,都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没了个老小的? 要不是被余紫苑喂了毒药控制着,谁愿意跟个提线木偶般半死不活地刀口上过日子? 于是,要救余紫苑的动作就慢了些,奔跑的脚步也没那么利索了,有几个跑着没两步竟然平地绊倒,看得弘羽下巴颏差点惊掉了。 余紫苑的暗卫这么不撑事吗?那他所谓的“第一死士”的名号,是不是也不咋地? 这般想着,他往陆清雨身边靠了靠,好护着她,免得她被那些暗卫们伤到! 陆清雨抓紧时间对余紫苑又是揣又是扇耳光的,一顿毫无章法的揍,出了一口恶气。 她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绝不会多占一丝便宜,见余紫苑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状如死狗,她就爬起来,顺带着踢了踢她的肩头,“没了杀人的死士,也不过尔尔嘛。” 说罢,拉着弘羽的手扬长而去。 萧珩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正是这个女人把他们家太子殿下给扎死的,若是任由她这么走了,那他们不得陪葬啊? 其实大家看得都很清楚,抓不抓这个女人,他们都得一死,不过抓住的话,可能他们会死得更痛快些。 就在萧珩的侍卫正要朝陆清雨追的时候,余紫苑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弘羽已经背着陆清雨飞跑出大门去了。 余紫苑爬到萧珩身边,痛哭流涕,“殿下,殿下,您怎么就走了?” 她也是刚刚反应过来,陆清雨刚打她的时候,说了她给萧珩下毒的事儿,若这事儿被萧珩的人信了,她就是有一万张嘴,今晚也别想逃脱了。 与其恨逃走的陆清雨,还不如先破解今晚这个局吧? 余紫苑也是个狠角,一边哭一边把头往地上撞去,哭天嚎地,“殿下,您要走了,我也不活了,就这么随您去了吧?” 她哭得凶狠,把萧珩的身子摇晃得更凶狠,仿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萧珩成了一根软面条儿,任她揉圆搓扁。 “殿下,您死得冤啊,您身边的人都是没用的,竟然防不住一个小丫头!” 余紫苑边哭边嚷嚷,听得众人心下掂掇,这是什么意思啊?把这倒霉账赖在他们身上是不是? 今晚要不是她被自己的死士挟持了,太子殿下能冒险让人把那新娘子偷出来,救余大小姐吗? 余大小姐分明居心不良,想把烫手山芋甩在他们身上啊? 能做萧珩侍卫的人,也都是长脑子的,见这苗头不对,暗中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数。 果然,余紫苑数落一通萧珩侍卫的不是来,忽然大声嚷着,“殿下死得不明不白,都是侍卫们不得力。我是您的未来太子妃,今日定要替殿下清理门户!” 这话一说,萧珩的侍卫都明白了: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果然陆清雨骂得没错,余紫苑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人! 众侍卫们交换了眼色,不动声色地听着余紫苑哭。 余紫苑哭了一阵,对着萧珩的身子又是拍又是打的,“殿下放心,我这就替您整顿侍卫!” 说的好像太子已经是她的了一样。 萧珩的侍卫十分不满,不屑地站在萧珩旁边,冷冷一笑。 余紫苑看着他们那讥讽的面色,知道是瞧不起她呢,于是心里越发来了气,拍拍自己的手掌,沉声喝道,“还不动手?” 余紫苑的暗卫们见大小姐命令他们对太子殿下的侍卫动手,顿时大吃一惊,大小姐这是疯了吗?怎能对太子殿下的人动手? 他们没想明白,但萧珩的侍卫还是有能人的,当即就猜出余紫苑的心思:这是打着为太子清理门户的旗号,把他们杀了,好死无对证吧? 不然若是他们追究起来,余紫苑对太子下毒的事儿,可足够余家死上一百回了。 他们绝不能善罢甘休,于是纷纷抽出刀剑,守在萧珩的“尸身”旁,一副依然赴死的模样。 虽然萧珩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侍卫们都心知肚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心思诡异,不好对付。 两拨人剑拔弩张,对峙在一块儿。 就在双方刚要动手,就听地上男人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喝道,“谁敢动手?” 诈尸了? 众人第一反应是跑! 萧珩的侍卫和余紫苑的暗卫们反应一样,也是以为地上的人忽然诈尸了,只是细细一看,月光下,萧珩的影子在地上拖得悠长。 不是诈尸! 他们松了口气,心里又欢喜起来:太子殿下活了,他们就会平安无事。 眼下倒霉的,怕就是这个未来太子妃——余大小姐余紫苑了。 萧珩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浑身还有些酸软,两腿站不稳,摇摇晃晃地靠在贴身侍卫身上,双眸幽幽望着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一脸的余紫苑,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好丑!” 余紫苑愣了,好丑?谁好丑? 她可是南梁京都第一美人,太子竟然嫌弃她丑! 果真是活腻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她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就悄声给自己的暗卫头儿使了个眼色,神情间,也没有半分不快! 萧珩心中有数,也没揭穿。 看来那个女人没说错,当真有一场热闹好看! 余紫苑的暗卫头儿悄悄靠近萧珩,打算来个措手不及的,可萧珩既然对余紫苑生了怀疑之心,怎能让她得逞? 于是,他也对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余紫苑的暗卫头子眼看着就蹭了过来,假装低头回禀正事,慢慢靠近萧珩。 见那暗卫兵不出手,她还有些着急。毕竟是关乎到皇位易位,生死存亡之际,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杀一个,赏百两黄金!”实在等不及,生怕萧珩恢复元气报复她,余紫苑悄声吩咐下去,打算来个浑水摸鱼,干掉这个南梁太子——她未来的夫君! 除了一张还算好看的皮囊,余紫苑满心里都是嗤之以鼻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今日既然撕破脸,余紫苑就没打算放萧珩一条活路。 她的暗卫像是不要命一样冲上前来,和萧珩的侍卫打在一起。 双方势均力敌,余紫苑又是住在外祖家,她的底气更足了:今夜若是杀了太子,她就不会遭遇到前世被他活活毒死的下场了。 萧珩的侍卫到底占了上风,余下的棋局,压根就用不到他们了。 萧珩挪了挪身子,扶着贴身侍卫慢慢走了两步,忽然对余紫苑笑了,“我说余大小姐,咱不装了,成不?嘴里说着仁义的话,手下却要人性命,是个人,都受不了你这虚伪的一面吧?” 余紫苑见他竟然用调侃的语气讽刺挖苦的,顿时更加来气,索性也揭开那层遮羞的面纱:“萧珩,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余紫苑豁出去了,她觉得她是个重生的,肯定不会再死一次的。 的确,她是没再死一次,可萧珩的侍卫——慕容驰,带着人,把余紫苑在富阳城的暗卫们全都围住了。 有了慕容驰的加入,萧珩那边的人显然占了上风。 余紫苑看着这局棋,知道自己来晚了。 她又憋屈又愤恨,怎么就不能杀了萧珩?萧珩一日不死,她就得一日做他的未来太子妃。 想起前世被她灌进嘴里的毒药,她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你们这些人真杀,她杀了我,你们就死到临头了。”萧珩冲着不远处的暗卫们喊道。 余紫苑的暗卫面色各异,十分有趣。 萧珩知道这些人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就不再吭声了。 余紫苑见暗卫们没有反应,气得快要跳脚,这些人竟敢不听她的号令,看来给他们吃的毒药还太少了。 “我保证绝不会动你们一根头发丝儿。”为了杀萧珩,余紫苑豁出去了。 虽然她心里打算把萧珩干掉之后,以各种名义再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干掉的。 暗卫们面面相觑,对于余紫苑的话,没几个相信的,要不是毒药控制着,怕都跟阿弘一样,逃脱大小姐的禁锢了吧? 萧珩的人慢慢逼近,余紫苑额头渐渐渗出冷汗来。怎么重活一世,一切都变了? 她绝望地哀嚎一声,华丽丽地晕过去了。 却说弘羽拉着陆清雨跑出门去,一路往前走,陆清雨又惊又怕,这会子逃脱敌人的追击,双腿又软又酸,勉强一步一步往前挪。 弘羽心疼不已,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道,“上来!” 陆清雨微微怔了怔,就见弘羽一把拢着她的膝盖,把她背了起来,一口气往前跑了五六里地,还气不喘脸不红的。 陆清雨也是习惯了他的,并没有多诧异。 回到单宅后,天色已经亮了。 弘羽拉着她大摇大摆进去,就见单维颤巍巍迎上来,“少主,您可让老朽一夜好等!” 弘羽板着脸,并没接话,只是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陆清雨,道,“你切先回屋歇着,我跟单先生还有几句话说。” 陆清雨点点头,浑身酸软,靠在一个才买来的小丫头肩膀上,踉踉跄跄去了里屋。 弘羽则背着手盯着单维看,“先生,我娘子为何被人给掳走了?”他离开之前,明明交代单维,务必要守好陆清雨的。 而单维也是派了他的书童过来的。 可陆清雨还是被人套了口袋装走了。 “来的人是你的兄弟,老朽还以为是您?”单维小心翼翼答着话,心里却活泛起来。 这个事儿,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 八十章 替天追贼 “若是我执意就要她一个呢?”弘羽忽然冷了声,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单维。 单维呆了呆,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咬牙道,“少主若是执迷不悟,老朽也只能另选他人了。” 这个他人,弘羽自然听懂,就是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慕容驰! 也就是说,单维还留有后手。 的确,他能做少主,那跟他一母同胞的慕容驰自然也能。 单维这是在威胁他? 他就弄不懂了,为何偏偏不能只有陆清雨一个女人?这难道还能碍了圣巫族的事儿吗? 似乎看出他的迷惘来,单维打了他一棍子又给了他一颗甜枣,“少主,您日后的身份尊贵无比,自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做正室。不仅如此,还要娶其他贵女或者公主,来巩固地位……” 这一番话,弘羽听明白了。 原来,身在高位,并不全是自由自在荣华富贵啊,还要舍弃自己的所爱? 即如此,这个少主,不做也罢。 “单先生,”他忽然笑了笑,对着单维恭敬施礼,广袖下的一双手搭在一起,是一个标准的揖礼,“恕我不能接受,明日一早,我便带着清雨和岳母一起回家!” 单维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少年人,谁不想坐享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啊?没想到他苦口婆心劝了一番之后,竟是这个结果? 说实在的,慕容驰虽然也是圣女的儿子,可龙生九子,双生子的能力也有高下之分。 慕容驰养在慕容俊身边,那是个多么自私可怕的人,单维是清楚的。慕容驰的性子能好到哪里? 再说,他打小就没受过一丝苦,哪里知道人间疾苦?不像慕容弘,从小便被抛弃,跟着狼群长大,这一生,几乎尝遍所有的坎坷,这样的人,做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才能心系天下,才能永保圣巫族长久! 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激将他才说出另有人选的话来,如今却被他抓住这句话不放,单维真是犯愁了。 可要成就一番大业,就不能把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若是心有挂碍,人就有了软肋,容易被人要挟。 今晚的事不就是个很好的警告? 单维自忖一切都是为了少主好,所以,就放低了姿态来劝弘羽,“少主,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您这是没见过几个女人,才对她恋恋不舍的,将来见多识广,自然就发现她并不是多好的。若是您对她还有情分,不如就收在身边且先乐呵几日,老朽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一定会照顾好陆姑娘的。” 他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见弘羽并没有说什么,就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与其劝他舍弃陆清雨,不如暂时先顺从他,男人嘛,谁不图个新鲜? 将来他见过更多的女子,就知道陆清雨不过一个山野村姑而已,上不得台面,拿不出手,日后,怎么跟那些权贵之家的夫人们来往啊? 单维这般想着,就放下心来,见弘羽没什么话,赶紧告辞出去。 弘羽在他走后,眼皮才抬起来,眸中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了。 单维以为他心性单纯听不懂这些暗示吗?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把清雨当作小狗小猫一样的玩物,喜欢了便玩几日,不喜欢了就抛在脑后。 也许,在别的男人的眼里,这样做天经地义。可是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清雨是他的妻子,这辈子,他便只有她! 儿时跟着狼群生活,他就看到狼一生只得一个伴侣,若是另一方死了,那一方也绝不会独活。 他虽然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人物,暂时给不了清雨荣华富贵,可是他愿将他这一生都交给她,他的人他的命都是她的。 什么联姻巩固地位啊,什么门当户对啊,都是狗屁! 弘羽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朝后院走去。 陆清雨已经睡了,经过一夜的惊吓还有厮打,她早就身软体累,别管是什么地方,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弘羽回到屋子,听到的是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他顿时就心满意足了。 有了她,他的心才有着落,才有了家的感觉! 第二日一大早,陆清雨就被惊醒了,她只觉得自己脸上麻麻酥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一样。 她最怕虫子,生怕脸上爬了虫子,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就见一张俊脸,正贴在她的脸上,像小猫一样舔着她。 她吓了一跳,弘羽这是在做什么? 见她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蝶翼一般,弘羽也是惊了一下,瞬间退后,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 陆清雨心有余悸,忙翻身坐起来,有点尴尬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弘羽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不敢对上陆清雨的眼睛,遮遮掩掩的样子让清雨狐疑起来,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两人都是生瓜蛋子,陆清雨虽然老道些,只因平日里跟他打闹惯了,以为他什么都不懂,纯粹把他当哥们的。 所以,一时也猜不透弘羽到底什么意思。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还是弘羽先开的口,“咱们,今天回家吧?” 陆清雨愣了愣,回家?哪个家? 不过一瞬间,她就明白过来,这人,是想回他们牛角洼的家吧? 他不当少主了? 昨夜她被人掳走用来要挟他,这里头的内幕她不大清楚,但在这么个守卫森严的大院子,她觉得她这么大个活人被装进口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如果弘羽做了少主竟连她都没法保护,这个少主,当的还不如牛角洼的里正呢。 不当也罢。 想必,她含笑点头,“好,我们回家!” 见她愉快地答应下来,弘羽一直忐忑的心才安下来,忙去前边操持车马。 陆清雨洗漱穿戴好,就去叫她娘和小桌子娘俩,弘羽已经套了车来接她们。 于是一行五个人坐了马车,由弘羽驾车,离开单宅。 单维追出来,在大门口苦苦相劝,“少主,您可要想好啊?” 弘羽闷不吭声,一脸固执的样子,终于让单维放弃了,他目光一厉,冷冰冰道,“希望少主不要后悔!” 弘羽一甩鞭子,马车骨碌碌前行。 单维跺脚长叹,“终是被女人给毁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赶在午后回到牛角洼村。本是风风光光离开的,如今却灰头土脸回来,郑氏未免有些接受不了,就和小桌子娘嘀咕,“这算怎么回事呀?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又不是,耍着我们玩呢。” 小桌子娘也打抱不平,“姑爷不是少主可就一文不值了,将来小雨可怎么过呀?” 陆清雨在对面听着,心里冷笑说得好像她多么拜金一样,非要靠着男人过活呀?自己有胳膊有腿,又有一身的医术,哪里不能赚银子吃饭? 不过她没同她娘说,只是替弘羽解释了几句,“少主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您闺女我将来要是跟四五个女人共事一夫,您也乐意?” 郑氏自然不乐意,自己宝贝养大的女儿,哪能受这个委屈? “为娘的,都愿意儿女过得好,我怎会乐意?我巴不得弘羽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呢。” 那是,做娘的自然希望自己女儿过得风风光光的。 陆清雨还没敢告诉郑氏,昨夜她睡在床上都能被人掳走呢,不然,郑氏还不吓死? 比起男人三妻四妾,这性命之危肯定最大。 所以,她没打算告诉郑氏,由着郑氏担心去。 弘羽习武之人,耳力好,早把郑氏和小桌子娘的话听进耳朵,知道这两位也是为了小雨好。 不过他以后不是什么少主,那就得找个事干好赚银子养家啊? 总不能让小雨一个人来操持! 他一边赶车,一边琢磨着,做什么能赚大钱,能让他减轻小雨的负担?让郑氏满意,让小雨幸福呢? 回到家里,小桌子娘带着小桌子回去了。郑氏就开始忙活晚饭。 陆清雨则收拾自己的屋子,跟弘羽已经是夫妻了,虽说没有夫妻之实,但总不好让他再睡灶房,烟熏火燎的,哪里像个正经睡觉的地儿? 夜已深,两个人洗漱后,就躺在那张弘羽编的竹床上,黑夜里,都瞪着眼,却都默默无语,谁都不知该聊些什么。 良久,还是弘羽先开口,“我明儿就出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既然成家了,他一个大男人就得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来,总不好让陆清雨一个女子承担? 他虽然不在乎吃不吃软饭,但他不想让陆清雨辛苦。 陆清雨听见他有这番心意,不由又酸又甜,这个人,终于恢复心智了,只是他身无所长,又在乱世,连码头上抗蒲包的活儿都没有,他能做什么? 杀人吗? 这虽是他的特长,可却万万不能干的,除非人家要杀他们! 陆清雨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性子,你对我好,我会加倍对你好的。你若是对我不好,那就要让你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错误的观念,是绝对不能有的。 人都觉得她一个女子柔弱不堪,可谁也想不到骨子里,她是个颇有血性的人! “家里吃饭的银子总是有的,我在润生堂干着,赚的银子还可以攒点,将来再盖个大房子!” 她努力给弘羽描绘一个美好的将来,免得他误入歧途。 停了停,她又道,“人活一世,很不容易,能不害人性命就别害,杀人越货,迟早是要还的!” 听着这如佛偈一样的话,弘羽无声地笑了,这丫头,是在担心他吗? 他高兴起来,一翻身,面对着陆清雨,轻声道,“我不会以杀人为业的,你放心吧。” 见他一下子听懂她的意思,陆清雨惊讶又惊喜,赶忙夸了他一句,“你真聪明!” 下一句这都能听懂,硬生生被她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来,不然,弘羽要是觉得她瞧不起他,可就不好了。 被陆清雨夸了,弘羽高兴坏了,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往她怀里钻。 陆清雨很配合地摸摸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成鸡窝一样。 既然居家过日子,赚银子就是重中之重了。 第二日一早,陆清雨就起来,简单洗漱吃过早饭,就见润生堂的马车停在巷子口。 她忙拎上自己的药箱,上了马车。 弘羽连忙跟上,坐进去。 陪娘子坐诊,就是他最大的幸事,他要好好珍惜。 润生堂的秦掌柜的一见陆清雨,差点惊掉大牙,出声问她,“陆姑娘,昨夜老朽是不是在城内见过你呢?你,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不多歇几日?” 陆清雨笑笑,若日那般阵仗,是个人都会被引出来的,秦掌柜的能看见,也不稀奇。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我的夫君!”既然已经成亲了,她索性就大大方方介绍了弘羽。 秦掌柜的自那日知道清雨是个姑娘后,就留意起弘羽来,见他沉默寡言,知道他也就是皮囊长得好才被喜欢的,心里很不屑于这种做法。 不过他看重陆清雨,自然也得客客气气对待弘羽。何况弘羽站在门口指挥病人排队叫号,也是有银子赚的呢。 半晌午的时候,病人都看完了。 陆清雨同他一张桌子吃了午饭,困意就上来了,靠在门口的桌上打盹。 门口大街上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喊“抓贼啊,抢钱啦!” 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刚落,就见一个壮汉从润生堂的大门口一闪而过,手上似乎还拿了个荷包。 润生堂才不会管这等闲事。 陆清雨也管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妇人又哭又叫的追不上贼人了。 一个雪白的人影,从润生堂里走出来,脚底生风般疾驰而去。 要不是他出门的时候跑得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怕都要把他围住不放了。 陆清雨见他冲出去,才知道这人又管闲事了,不由得闭了闭眼。 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弘羽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已经抓住了那个卖荷包的小贼。 弘羽押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润生堂。 秦掌柜的一看这小贼,就有些慌张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怎么一切都变了呢,究竟是哪里变了? ( 明智屋中文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 ------------ 八十一 鬼才信呢 “哎,弘羽?”陆清雨刚喊了一声,结果弘羽就不见踪影了。 陆清雨叹口气,知道他是给人追贼,也就没说什么。 不过片刻的功夫,弘羽就提着一个壮汉来到润生堂门口,把他往地上一贯,从他袖子里翻出一个翠绿色的荷包来。 一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赶忙跑上前,拿着荷包千恩万谢。 陆清雨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他功夫高,也未免担忧了下。 壮汉不知道怎么了,坐地上龇牙咧嘴一动不动,看那样子,两只膀子都被卸掉了,不然弘羽翻他袖子的时候,他也不会没有任何反抗的。 不远处,一队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让路。陆清雨认出来,那群人正是乌镇的镇丁,跟着保长巡街,想来听见女子的哭叫,赶过来的。 为首的就是保长,四十多岁的模样,跑得气喘吁吁的,拨开百姓闯进去,就见那个女子正攥着荷包踢打那个壮汉。 保长杨安就松了口气,问那女子,“谁抓的这人?” 围观的百姓不等那女子说什么,纷纷指着弘羽道,“就是这位小哥,好身手!” “一碗茶的功夫就把人给逮住了。” 杨安就上下打量着弘羽,点点头,“是你抓的?” 弘羽被这么多人夸赞着,有些局促不安,抓抓脑袋,点头,算是应下。 杨安见这人长相不凡,又身手矫健,就想把他招纳到自己队伍里来。毕竟这乱世不安定的事情多,有这样一个人,他的活儿也能做得轻松些。 “小哥想不想跟我做事?”他挥手叫镇丁把那壮汉捆了,笑着问弘羽。 弘羽抬头看了看他,没吭声。 “一个月二两银子!”杨安开出价码。 围观的百姓吸一口气,惊呼,“一个月二两啊?杨保长,招我吧?” 杨安不屑地瞪他一眼,“你能抓贼爷就招你!”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惹得其他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杨安则扬着下巴,“如何?” 弘羽回头望了望润生堂的大门,迟疑道,“我得问问我娘子……” “哈哈哈……”大伙都笑起来。 “原来是个妻管严!”有人打趣他。 杨安也觉得这小伙子很实诚,心下更加欢喜,“你娘子在这里看病?” 弘羽摇摇头,“我娘子是大夫!”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杨保长愣了下,不可思议,“你娘子会看病?一个女人,你,你让她出来……” “抛头露面”四个字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弘羽不知道听没听得出,但是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转头进了润生堂,也不理会杨保长。 陆清雨就坐在大门口,外头人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在弘羽没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思索了:弘羽没有一口拒绝,是不是很想跟着那个保长干?虽然一个镇丁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银子,但比起一般庄稼汉还是有收入的,况且这是弘羽凭自己的能力找的活儿,要是不让他干,他会不会不快活? 他毕竟是个男人,又有一身的本事,总不能守在她身边成天吃软饭吧? 虽然她养得起他,但日子久了,恐怕会挫磨了他的血性。 正想着,弘羽一头扎进来,面色不大好看。 “怎么进来了?”陆清雨站起来,上前柔声问着他。 弘羽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陆清雨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就替他说出来,“你若是想跟着保长干,就去吧,我不拦你。” “他瞧不起你……”弘羽没头没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是让陆清雨愣了下。 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因为那个保长刚才对弘羽说的话呢。 “原来是为这个?”她笑起来,“没什么,很多男人都这么认为呢。” 说罢,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和弘羽面对面站着了,“只要你不这么想就行了。” 她的声音很小,不过弘羽耳力很好,听得很清楚。 他看着她那张明媚如花的笑颜,只觉得满腔的愤怒一下子消散无踪,飞快地摇摇头。 陆清雨就笑了,“放手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弘羽站那儿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就有无限的欢喜弥漫开来。 杨安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竟然进了润生堂,见弘羽对面站着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知道这就是他的娘子了,忙走近前,也没敢拿大,客气地问,“敢问这位就是小哥的娘子了吧?” 陆清雨侧脸看过来,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杨安就愣了下,在乌镇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标致的女子呢。眼下这女子纤细瘦弱,似乎弱不禁风,但目光却十分坚定,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来。 一身的粗布衣裳,也遮不住精致的眉眼。不过显然还没长开,显得有些青涩,假以时日,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弘羽,心想这两口子倒真是般配,将来生个孩子不知得俊成什么样。 正看着,弘羽忽然移到陆清雨面前,挡住杨安的目光,也让他回过意识来。 他咳嗽一声,就问弘羽,“小哥可是问过你家娘子了?” 弘羽没吭声,站在他身后的陆清雨忙道,“问过了,我没意见。” 杨安又看着弘羽,弘羽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杨安大喜,“好,好,今日你就可以来我这里报道,领了衣裳佩刀,明日就可以跟着我一起巡街了。” 弘羽点头应下,当即跟杨安出了门。 走了一段距离,杨安忽然扭头问弘羽,“你家娘子医术如何?” 一问这个,弘羽就高兴了,搜肠刮肚地想着好词儿夸奖陆清雨,“我娘子可厉害了,治好了好几个快死的病人,润生堂掌柜的喜欢得不得了……” 杨安听了笑笑没吱声,虽然他在乌镇也听人家讲过这润生堂新来了个厉害的大夫,但他没试过,自然不信的。且如今见了陆清雨,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心里更不屑了。 就算一生下来就学医,十五六年的功夫能学得多厉害? 从没听说有女子抛头露面行医的,说不定家里穷得厉害,出来招摇撞骗的。 那些稳婆、巫师也说自己懂医术,鬼才信呢! 请记住本书域名:biqiuge。 ( 明智屋中文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 ------------ 八十二 到底来了 找到事情做的弘羽,每日都是精神百倍,觉得自己能赚银子养家了,连话都比平日多了些。 陆清雨看着很是欣慰。 郑氏却担心起来,私下里同她说,“这兵荒马乱的,在街上巡逻不定遇到个什么歹人,出了事可怎么好?” 她是尝过寡妇的滋味的,自然不愿女儿再受苦。 陆清雨对郑氏这个杞人忧天的性子也没办法,为了让她不再胡思乱想,决定给她找个事儿做。 她手里如今也赞了三十两银子,薄田也能买个四五亩,就把这事儿交给郑氏了,“娘,你四处转转,看看哪里有好地打听着,咱家也该置办些田产了。” 她们小山村里都是些穷苦的人家,靠山吃山,要么在山脚下开垦二亩地,要么给镇上大户人家做长工。 她们母女两个不是劳力,做不了重活,种的还是前两年她爹活着的时候开的田,这半年因为郑氏身子弱,也荒芜了。好在弘羽来了,清雨带着他又重新种了一茬。 郑氏一听说要买地,顿时就高兴了,满口应承下来,就出去找小桌子娘去了。 小桌子外祖父家离这里好几里地,他们村里有良田,找她准没错。 见郑氏有事儿做,陆清雨就放心了。 夜里睡下,她和弘羽躺着说话儿,盘算未来的日子,“等家里置办几亩田,再攒点儿银子咱就盖新房子,盖个砖瓦房,敞敞亮亮的,到时候咱俩一间,我娘一间,还有花厅和书房,我教你认字看书,可好?” 弘羽高兴点头,“好,我的字丑得很,你教我!” 郑氏爹是个秀才,写的一手好字,陆清雨就是跟她学的。 不过她听到弘羽竟会写字,十分惊讶,“你以前学过?” “嗯,以前余丞相特意找人教过我……” 看来死士也分三六九等,像弘羽这样的,定是被作为苗子培养的。不知他还有些什么技艺? “你还会什么,说来听听!”清雨来了兴致,缠着弘羽讲以前的事情。 “还会骑马射箭,追踪杀人……”一张口,就是打打杀杀的,陆清雨听得直皱眉。 “除了这个,你就不会别的?” “我还会种田。”弘羽忙讨好地补了一句。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这是她教的好不好? 知道这人除了这些打打杀杀估计也不会别的了,她索性灭了问下去的心思。 翻了个身,竹床吱呀发出一声轻响,她忽然笑了,拍拍身子底下的床,“你这木工活干得不错,将来也可以以这个为生!” 弘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不是他们教的,是我自己琢磨的。” 陆清雨甚是惊讶,自己琢磨都能琢磨出这个样子,他得多聪明呀? 于是她越发起来教弘羽读书的心,说不定有一天这家伙成就非凡了呢。 就跟教学生一样,有了成就最高兴的还是夫子啊。 这么想着,她迷迷糊糊地就打算睡了,可谁知弘羽忽然在她身上摸索起来,似乎想把她的里衣给解开,这可把陆清雨给惊讶坏了:这家伙,难道开窍了? “你干什么?”她虽然知晓男女之间那点子事儿,不过到底没有是实战过,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我,我……”弘羽似乎吓着了,忙住了手,磕磕巴巴道,“我想妖精打架!” 妖精打架? 陆清雨愣了,什么东西? 不过旋即她就明白过来,脸一下子红到根儿上。 就是因为这家伙问过刘老爹什么是“妖精打架”,才让郑氏怀疑她和弘羽有了苟且,应做主把她嫁给他的,阴差阳错就办了一场婚礼。 她虽然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但也不讨厌他,心想着为了躲过朝廷对于十五岁以上不嫁人的女子高征赋税,暂且就这么混着吧。 谁曾想这家伙旧话重提,还这么直白,让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难道今夜跟他,就要发生点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吗? 忐忑中她还带着点儿期待,声音也不由柔和许多,“你知道什么是妖精打架吗?” 他曾经躲在萧珩屋顶上看过,当然知道。 就听弘羽十分有信心地道,“就是男女不穿衣裳,搂在一起!” “那是夫妻才能搂一起的,”陆清雨神色严肃替他纠正,唯恐这家伙三观不正,将来走了歪路,“不是夫妻的男女,要是搂在一起,是不可以的。” 弘羽似乎明白了,点头问,“你是我娘子,我们是不是可以?” 陆清雨被他问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嗯”了一声。 弘羽高兴极了,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手臂上用了些力气,两人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这就是妖精打架吗?”陆清雨不晓得这人到底懂多少,试探着问。 弘羽摇头,“不是……” 这么说,他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陆清雨颇有些期待,“那怎样才是呢?” 弘羽似乎不知怎么说,不过到底还是坦诚交代,“要脱了衣裳的,” 说完这句,他就停下来,陆清雨没接话,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是你不愿意,我,我……”弘羽以为她不说话就是生气了,赶紧解释,语气里似乎带了些委屈。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事儿,还能她一个女子主动不成?她自问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见他不懂,她更不好意思引导她,不过她也没有经验,也引导不了。 “那就睡吧。”夜已深,她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跟他探讨下去。 弘羽小心地搂着她,两个人就那么贴着胸膛,慢慢睡过去。 七月十六这日,他们两个都休沐。 十五夜里,他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弘羽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停,十分痛苦地在地上扭来扭去。 陆清雨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来了! 她一直担心弘羽身为死士中的毒有一天会发作,两个多月他一直好好的,诊脉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郑氏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儿没有晕过去。 好在清雨镇定,蹲下身子去查看。 请记住本书域名:biqiuge。 ( 明智屋中文 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 ------------ 八十二 不做少主 这症状似乎像癫痫,又像中毒。 脉相又紧又浮,寒热交加,内里虚实相杂,十分棘手。 看着弘羽这痛苦到极致的样子,陆清雨心里十分难受,可又不能乱了方寸,毕竟眼下能救他的也只有她了。 她思索了半日,心内慢慢有了成算,不管中的什么毒,最终都会损害肝脏,如今只要能缓解肝脏的损害,就能解毒了。 她仰头望着夜空思来想去,最终下了决定,于是奔回屋子找了两味药升麻和葛根。 升麻重用能解百毒,她直接用了一两。 家里这些常用的药都是现成的,熬药的药吊子也有,于是她和郑氏连忙生火熬上,两刻后,就给弘羽罐下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弘羽没那么抽搐了,嘴里也不再吐白沫,陆清雨松了一口气,同郑氏两个把他跌跌撞撞架到屋内。 她守在床前,一夜也没敢睡,第二日天亮时,弘羽就醒了,除了脸色苍白些,其余也没什么。 “你醒了?”陆清雨大喜,忙问他,“饿了没?我娘熬好了米粥。” 弘羽看着她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心中明了,叹口气,“是不是吓着你了?” “怎么会吓着我?我是大夫啊。”陆清雨笑着摇头,“想当初在死人堆里把你捞出来,血葫芦似的,我都没吓着,如今这模样真是,” 她忽然卡壳了,不知找个什么词儿形容。 “真是太好了?”弘羽接上,惹得陆清雨哈哈大笑。 “你这人终于开窍了。” 的确,除了男女之间那事儿还不大懂,其他的还算说得过去。 弘羽也跟着笑,心情好了许多,“你要是能解此毒,日后我再也不必受她胁迫!” 清雨知道“她”是余大小姐余紫苑。 “据说我中的毒是最厉害的,是她花费巨资从一个老道那里买的方子,那其他人的毒?” 弘羽忽然提出这个问题,倒让陆清雨脑子灵光一闪,“你说其他死士?” “嗯。”他点点头,“虽然都是死士,但也是人,若不是被下毒控制,我们怎么会替她做伤天害理的事!” 弘羽这么说,陆清雨就来了兴致,“若是都给他们解了毒,那她就没有什么爪牙了,将来也能少做一些坏事,这可是积阴徳的事!” “只是,”陆清雨抓抓头发,有些犯愁,“她的死士,咱们怎么才能接触到?” 余紫苑的死士现在见了他们肯定就是打打杀杀的,哪会由着她去解毒? “无妨,总会有机会的。”说完这句话,弘羽喝了米粥,又躺下歇息了。 此时天还未亮,他就往里头挪了挪,对清雨道,“你守了一夜,上来躺着。” 陆清雨也不矫情,反正这家伙也不懂,他们又成亲了,躺就躺吧。 两个人又睡了一觉,那日头就已经三竿了。 郑氏见弘羽没事了,才松一口气,私下跟陆清雨拍着胸口叹气,“咱们这个姑爷呀,怎么这么多事!” 事能不多吗?他可是死士! 陆清雨只敢把这话放在心里,不敢跟郑氏多说,免得她日思夜想身子又不好。 郑氏发完牢骚,出去找小桌子娘陪着买地去了。 白日里又喝了两剂药,弘羽就大好了。 清雨给他诊了脉,脉相平和,不由大喜,对这个毒有了把握。 松下劲来,她异常疲乏,晚饭前郑氏回来,说了买地的事儿,她也没放在心上,随便吃了几口,简单洗漱了,就去歇下。 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弘羽见状,忍不住心疼,不自觉就把她搂在怀里。 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只觉得身子发紧,就想在她身上多摸摸多亲亲,可又怕惊动陆清雨,忍耐着没动手。 不过有些燥热,他就那么瞪着眼望着漆黑的屋顶。 一颗石子咕噜噜从屋顶滚过。 弘羽霍然张开眼,从床上翻坐起来,如大鹏展翅般从窗口跳出去。 院内站了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旋即无声无息地转身往外飘去。 弘羽走到篱笆门那儿就停住了。 这人的身形他见过,是敌是友他也不在乎,但他绝不会跟着他往外走。 郑氏和清雨在家里,他不会跨过院门一步! 单维坐在巷口的马车里,见书童独自跑来,心下明白,叹口气道,“真是没出息,一个乡下丫头,就让他宝贝得这样!” 说完却是自己下了马车,跟着书童进了巷子。 篱笆门口,弘羽身姿笔挺站那里等着。 “怎么?还跟老朽置气啊?”单维低笑着,声音很平静,听上去没什么起伏。 弘羽没吭声。 单维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性子,无奈道,“少主,您就不为您将来着想吗?” 弘羽依然不说话。 单维急了,“少主,您若是喜欢陆姑娘,也没什么,只是您不能不做少主啊?” 弘羽看这老头子急得有些上火,忍不住勾唇,“我的将来就是她……” 单维一时猜不透他的话,愣了愣,“您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 当然不会这么过! 弘羽心里笑了笑,却不会告诉单维。 任何不喜欢陆清雨的人,他都不会跟他们交心的。 单维没辙了,“少主,老朽求您了,您就回去吧。这乡村小院的不是您带的地儿。” “我就喜欢这里,哪里有她,哪里就是我的家!”弘羽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单维快要哭出来,“少主,您就听老朽一句劝吧。” “少主又不是唯一的……”弘羽站住脚,头也不回,“你不是说分不清他和我吗?” 单维语塞,见他要走,只好说出心里话,“少主,那都是老朽的气话。他怎么能和您比?” “之前夜里来的那个人,就是他吧?”弘羽忽然指向单维身边的书童,笑了笑,“好功夫!” 单维尴尬地笑了笑,“是,是老朽的不是!” 弘羽的话他听明白了,这是来找后账了? 那晚清雨被慕容驰掳走,分明就是单维放水。不然凭书童的功夫,怎么会拦不住? 弘羽不再理会他,大步往屋里走去。 做了少主,的确能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可是不能给陆清雨应有的地位,他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个少主。 不做少主,这辈子就没出息了吗? 。 ------------ 八十四  一月二两 早上起来,陆清雨就不见弘羽的踪影,她有些担心,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就见灶房里正冒着烟,而弘羽,则蹲在灶口正生火。 滚滚浓烟从灶口不停涌出来,弘羽一边拿袖子遮掩着口鼻,一边用旧蒲扇扇风。 “你在干什么?”陆清雨忍不住笑了,这人还会生火? 弘羽扭头看来,被烟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他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此时抹了几道黑灰,被袖子一蹭,顿时花了脸,跟个花猫似的。 陆清雨忍俊不禁,喷笑出来。 “我,我,想做饭……”弘羽尴尬地起身,跑到门口,难为情道。 陆清雨看他这样子,本来还想着数落他一顿的,到嘴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既然有心,那就从头来嘛。 “那你先得学会生火呀。”她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屋内浓烟呛人,她赶紧坐到灶前,把塞满的柴禾掏出一部分,把里面的柴禾撑起来,留有一定的空隙,又用干草引着,然后她慢慢扇着风,等火苗起来,这才冲出去,站到院子里透了一口气。 弘羽乖乖跟着他,她则像个老先生一样指点他,“瞧见没有?塞满了柴禾自然是点不着的,要架起来,让里头通通风……” 弘羽似乎明白了,认真地点头,“我再去生一遍!” 陆清雨愣了,再生一遍,把灶房烧了? 吃过早饭,两人坐了马车去镇上。如今跟润生堂秦掌柜的熟络了,她借了他的马车,来回由弘羽赶车,倒也方便。 弘羽驾车养马是把好手,坐在车内又稳又快,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润生堂。 弘羽把她送到门口,马车赶到后院,他则去找保长杨安去。两人各忙各的,倒也逍遥自在。 病号排得满满的,一上午都没闲着。 快晌午的时候,杨安带着弘羽几个人忽然抬着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身黑衣,面容惨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情况十分危急。 陆清雨过去一看,症状跟弘羽差不多,不由得多看了弘羽几眼。 难道他们中的一样的毒?这黑衣人是不是余紫苑手底下的死士? “这是我们巡逻时在河边发现的,你看看能不能治?要是不能的话,我们就抬义庄了。” 陆清雨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先诊脉,心中琢磨了下,才开口,“能治,就是谁出诊费?” 杨安愣了,他们也是好心好不好?这药铺子竟还跟他要诊费? “就当做好事了。”反正他是不会出一个铜子的,家里婆娘那个样子,养家糊口都费劲,还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出诊费呢? “那我得问问我们掌柜的。”陆清雨不能擅作主张,就叫个伙计到后院问秦掌柜。 秦掌柜亲自赶过来,白胖的额头上滚了一层汗,从后院急匆匆赶过来,人还没到就先听到他的声,“快死的人怎么还抬我这儿?” 一见是杨安,秦掌柜就卡壳了,把其余的话全咽到肚子里去。 虽然保长是没品的小官,但县官不如现管啊,他在这镇上开药铺,当然不敢得罪这样的地头蛇,能敬则敬! “嘿嘿,原来是杨保长发善心哪?”他陪着笑,两腮的肉把鼻子眼睛挤得都看不见了。 “您老人家都发善心了,这点忙我们当然要帮……” 他这前后两幅嘴脸还真是看呆了陆清雨,心里暗暗笑了到底做生意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了。 “来,陆大夫,快给瞧瞧……” 他吩咐陆清雨,陆清雨没有二话,开了方子升麻葛根汤。 升麻用到一两。 秦掌柜有些发愣“这么多?能行吗?” “能行!”陆清雨十分笃定,升麻重用才能解毒! 秦掌柜也懂几分医术的,有点拿不准,心里悬乎着,这万一给治死了,杨安怪罪下来怎么办? 他正纠结着,杨安倒是急了,催促道,“你倒是快着叫人抓药煎药啊,大夫都开方子了,你莫不是不舍得药了?” “哪里哪里?”秦掌柜被他催得发慌,也顾不上深究,把方子交给伙计。 两刻钟后,药煎好端上来,给那黑衣人灌进去。 半个时辰,那人就不抽搐也不口吐白沫了。 “嗨,神了。”杨安一拍大腿,叫出来。 陆清雨笑笑,没说话,这可是因为她给弘羽解毒解出经验了。 她和弘羽两个对视一眼,就见对方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那精致的眸子脉脉含情,似是一汪深泓。 杨安见人稳定下来,就带着自己人巡逻去。 弘羽却道,“我留下来照看他。” 杨安想着也是,人家免费治病,总不能免费照顾吧? 于是就答应了。 等他一走,陆清雨就把弘羽拉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小声问他,“这人,是不是跟你们一伙的?” 弘羽看了她一眼,良久方才点头。 “那怎么跑出来的?”清雨不解,按说跟着余紫苑,应该按时发放解药的,不像弘羽,都两个月没服了。 “想是,偷跑出来的。”弘羽拿不准,模棱两可答道。 陆清雨也不再追着问这个,旋即又问,“那,等他醒了,你怎么做?” 除了他,其他的死士在她印象里就是那种不要命没有感情只知道杀人的,个个都冷漠无情。 这人醒来就得赶紧打发他走! “我,我想带他,回家!”弘羽忽然冒出一句,彻底惊呆了陆清雨。 什么?他想带他回家?回哪个家?弘羽还有家吗? 看着陆清雨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弘羽忽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话,“他不是坏人……” “他是不是坏人,跟我没关系啊,”陆清雨偏着头乐了,“我担心的是这人你要带着,就要多一双筷子,万一像你那么能吃,岂不是养不起?” 弘羽低了头,慢吞吞道,“我一个月二两银子呢,够吃了。” “嗤……”陆清雨无奈地轻嗤,“连二两银子都没有的人,怎么养活一个大男人?” 弘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现在的陆清雨,肯定生气了。只是生气的理由却一字不提。 。 ------------ 八十五   定魂仙丹 看弘羽犯难尴尬的模样,陆清雨又心软了,“等他醒来再问问吧,如果他想留下来,我们另想办法。” 弘羽顿时喜上眉梢,“那我,以后每个月都把银子交给你。” 陆清雨笑着点点头,这家伙,还真像个模范丈夫啊。 这死士的去留问题解决了,弘羽又随着杨安到外头巡逻了。谁知还没过一刻钟,那杨安就哇哇大叫着冲进润生堂,吓了众人一跳。 秦掌柜勉强挤出一丝笑,刚要问,却不料杨安背后冲出一个粗壮的妇人,披头散发,手里拎着一根擀面杖,赤红着眼睛瞪着她。 “天杀的,是你给我相公送女人的?” 秦掌柜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给杨安送过女人? “杨大嫂,你误会了。”他陪着笑脸,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那妇人的动作更快,一擀面杖甩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男人就没个好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幸亏秦掌柜跑得快,不然头都得被敲烂了。 “杨保长,什么情况?大嫂怎么不讲道理啊?”鸡飞狗跳中,秦掌柜朝杨安大喊。 好不容易找到替身的杨安,抹了把额头的汗,定了定神,才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疯子……” “那也不能来砸我的铺子啊?”秦掌柜嚎叫着,一个没留神,被擀面杖扫到背上,疼得啊啊大叫,“杨保长,快点把人拉走啊。” 杨安无奈,“我是带着她来看病的。” 秦掌柜又躲过一波攻击,欲哭无泪,“疯子咱们治不了,快拉走吧。” 疯女人劲大,好几个伙计都拉不住,杨安可能被打怕了,更不敢上前,愣是把润生堂闹成了菜市场。 陆清雨见这不是个事儿,就对弘羽使了个眼色,弘羽心领神会,一个箭步上前。 那疯女人正抡着擀面杖子对着一个伙计的腿撸去,就见一只大手半空里伸过来,一把攥住了那擀面杖子。 疯女人急了,使劲拽,却纹丝不动。 她嘴里啊啊大叫着,双眼赤红地回过头来,脖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地,忽然张嘴对着弘羽的手咬上来。 “小心!”陆清雨吓得心提到嗓子眼,这疯女人,真是够疯的。 弘羽身形很快,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躲了过去,伸手对着疯女人的后颈砍了下,那女人就软软倒了下去。 弘羽则往后退了两步,那女人就重重砸到地上。 “你怎么不扶着?”杨安这时候反应过来,大声呵斥着弘羽。 陆清雨轻嗤,“你媳妇你怎么不扶?” 杨安没话了,人家娘子上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骂弘羽。 他忙跑上前把婆娘扶起来,秦掌柜大汗淋漓喘了一口气,站定,叫伙计帮着把那婆娘抬到内院,嘱咐陆清雨,“陆大夫,给她看看。” 陆清雨答应着,在后面扯了扯弘羽的衣袖,小声问,“方才你怎么不扶着那女人?” 弘羽侧脸看了她一眼,也小声道,“我只想扶你,不想碰其他女人。” 陆清雨心里甜滋滋的,这样挺好的,他心里只有她,这辈子也满足了。 给那疯女人诊了脉之后,陆清雨沉思片刻,对上杨安一双期待的眸子,不紧不慢道,“杨保长,你家娘子是因产后失调导致的阴虚亏损,如今心悸失眠,癫狂易燥,不能理事……” “正是正是,你说的对!”杨安急急点头,“先前也瞧了几个大夫,都没你说的这么透的。我还以为弘羽吹牛呢。” 陆清雨微微一笑,没有在乎,反正她一个女子出门行医总是有人看不惯的。 “那我开个方子吧,吃三剂。”她说完就到外边写了方子,交给杨安。 “就三剂?”杨安不敢确定,他婆娘可是疯了大半年了。 陆清雨没接话,只点点头。信不信,总得看疗效吧? 上面有一味龙骨,价格不菲。 秦掌柜的也看了那方子,心里笑开了花,照这么下去,他这铺子可得赚得盆满钵满啊。 三日后,杨安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给陆清雨道谢。 陆清雨哪里能要? 要杨安提回去,“给大嫂补身子吧。” 秦掌柜的现在只想把名声打出去,自然也看不上这篮子鸡蛋。当着那么多病人的面,他把话说得相当漂亮,“杨保长,都是邻里邻舍的,哪里能要你的东西?” 于是病人们交口称赞,他又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等杨安一走,秦掌柜就把陆清雨叫到后院,神神秘秘道,“这方子千万别传出去!” 陆清雨不置可否,方子是她的,秦掌柜这是想独吞吗? 再说,她这个人在这里坐诊,不就是活方子吗? “掌柜的,我打算制一批丸药……”她没回答秦掌柜的问题,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以后遇到这样的病人,直接喂了丸药,又快又省事!” “能赚钱吗?”秦掌柜现在掉钱眼里,满眼都散发着钱的光芒。 “能,怎么不能?”陆清雨很肯定地告诉他,“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病,药还能不值钱?” “成,你说行就行!”陆清雨就是棵摇钱树,秦掌柜的除了信她,别的想不出来。 于是陆清雨开了方子,让伙计抓药,看完病人之后,就在润生堂后院忙活起来,三日后,就制了一百丸。 秦掌柜特意用瓷瓶密封好,陆清雨给取了个名字“定魂仙丹”。 这名儿起的甚合秦掌柜的意,他高兴地问清雨,“成本折合下来,一百丸也就百十两银子,咱不如就卖它二两一丸吧?” “不行!”陆清雨断然拒绝,“二两怎么成?” “不能再低了呀,”秦掌柜着急起来,“再低就亏本了。” “谁说要低卖?”陆清雨好笑地看着他,“掌柜的你胆儿也太小了,卖它一百两一丸。” “什,什么?”这下轮到秦掌柜的傻眼了,“这这不是抢银子吗?” 若是这么算,这一百丸岂不是能卖一万两?这还了得? 刨去成本,还得有九千多两的赚头。 “谁傻子会买?”他对陆清雨这想法嗤之以鼻,虽然他是个商人,盈利为主要目的,但赚钱也不能昧着良心不是? 可是陆清雨偏不答应,“这卖的不仅仅是丸药,是我的祖传秘方!” 祖传秘方可是价值连城呀! 秦掌柜这么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他咬咬牙,终于点头了,“一百两就一百两!” “只是卖不出去……” “算我的,”陆清雨很痛快地打包票,“不过卖出去要分我一半。” 那就是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明抢啊! 秦掌柜只觉得这姑娘白日做梦,想钱想疯了。 他也没抱什么希望,点点头,“一半就一半!” 反正亏了跟陆清雨要! 陆清雨又道,“那请秦掌柜签字!”说完,从自己袖内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秦掌柜。 秦掌柜一看,正是陆清雨跟他谈好的条件。 嗨,这丫头,还真敢赌啊! 签就签,谁怕谁? 于是他大笔一挥,在那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又摁了手印! 陆清雨也签上名字,摁了手印,一式两份,两人各自一张保管着。 弘羽来接她,两人上了车,赶回家去。 灶房的竹床上,躺着一个黑衣人,正是他们前两日救回来的那个死士,如今弘羽从灶房搬走,这地儿换人了。 陆清雨自打弘羽想把人带回来就有了盘算,余紫苑为人阴毒狠辣,做了不少坏事,她手底下的死士能逃出一个,说不定就能逃出十个,到时候她都能解了毒,人就跟着弘羽吧。 乱世多收揽一些人,总归是好的。 将来家里定是住不下,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不得要银子? 那她就好好赚吧。 郑氏这几天就没给他们好脸子,一见他们回来,就开始念叨,“小雨,你们怎么想的?家里好不容易日子松快了些,怎么又捡个人回来?拿什么养活呀?” 她没好说,捡了弘羽回来,杀人她见过,一家子不得安生不说,还拐了她女儿做媳妇,这个黑衣人,还不晓得会惹出什么乱子? 陆清雨这几日见郑氏精神头很好,买地的事儿也办妥了,虽然唠叨些,但不像之前那样没有什么奔头,于是忙笑着安慰她,“娘啊,咱刚买了几亩良田,不缺人耕种啊?到时候这人好了,咱就让他给咱家种地吧。” 郑氏翻个白眼,不敢认同,“把弘羽捡回来的时候你也说家里缺个种地的,如今可倒好,也没见他下过几次田,天天陪你跑外头倒是欢实地很!”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陆清雨知道弘羽嘴笨,郑氏数落他只知道闹着后脑勺傻笑,忙替他辩解,“弘羽现在也有自己的活,一个月二两银子呢,您舍得让他下来种地?” 郑氏一听,吓了一跳,指着陆清雨身后的弘羽,“就他,话都说不利索还能找到活儿?” “那可不?还是镇上保长求着的。”陆清雨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察觉脸上的自豪。 弘羽则在她身后傻傻笑着,看得郑氏也没什么话说了。 不出陆清雨所料,过了几日,又有一个黑衣人出现,跟弘羽中毒的症状几乎一样,二话不说,陆清雨就直接用上了升麻葛根汤。 不出十日,接二连三地,他们家已经收留四个黑衣人了,而润生堂的定魂仙丹,一丸都没卖出去。 秦掌柜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了,天天在陆清雨耳边上唠叨,“咱能不能便宜点卖?人家一看价格这么高,连问都不敢问!” “不能,”陆清雨咬定不松口,“掌柜的,贱钱无好货啊!” “陆大夫,陆姑娘,别忘了我可是这药铺的掌柜的。”秦掌柜的气得不行,几乎要跳脚了。 陆清雨也不甘示弱,“别忘了这方子可是我的。” 两个人不欢而散。 秦掌柜到底也没敢把价格降下来。 谁料三日后,乌镇忽然来了一帮山匪,把镇上百姓家抢劫一空。 杨安身为保长,只得带着弘羽他们百十来个镇丁去剿匪,同时上报县衙门。 去了一日,只有弘羽带着二十个人回来,说是杨安和那八十个镇丁都被山匪给逮住了。 陆清雨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山匪都这么厉害了? 好在弘羽没事,也是他艺高人胆大! “那,你怎么没帮帮杨保长?”虽然他平安无事自己放了心,但独独他一个人回来,陆清雨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他们,不听劝,中计了。”弘羽一五一十告诉陆清雨细节。 原来山匪就在乌镇五十里开外的老虎山上,他们一行百十来人来到山脚下,哟哟呵呵的,想着那山匪是乌合之众,就大意了。 山匪头子派人来传话,说请杨保长上山谈判,结果杨保长带着人上去了,弘羽好说歹劝才争取了二十人守在山脚下。 后来等了半日,不见他们下来,弘羽带着人想去营救,但山匪山上的机关太多,他独自一人上山摸了一遍,就带着这二十人回来了,先麻痹一下山匪,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去救人的。 陆清雨听明白了,那些山匪并不好对付,他们占山为王,粮草充足,机关又多,老虎山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 “那,就二十个人,能救得了人吗?”她担心起来,听弘羽说,那些山匪足有四五百人。 “还是等衙门来人再说吧。”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让弘羽拿命去冒险啊。 “衙门来人也得明日傍黑,我怕他们对杨保长下手!”弘羽很是忧心,“总得去试试的。” 见陆清雨眉头蹙起,他连忙又道,“救回来的那四个人也一并带去,他们能帮上忙!” “就算这样也不满三十人呀,”陆清雨叫起来,二十多个人对四五百人,哪里有胜算可言? “你见着那山匪头子了吗?到底什么样的?”弘羽摸不上山过,陆清雨想了解地更清楚些。 “有好几个头领,我没分出哪个是,”弘羽不好意思抓抓脑袋,目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山上有不少妇人,看样子是山匪家眷,还有小孩子和老人,一个老妇人发了疯,见人就追着打!” 有小孩子和老人,还有疯婆子? 很好! 陆清雨想了想,忽然仰起脸道,“带我一起去!” 。 ------------ 八十六  山上剿匪 弘羽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不成!” “我去了说不定能帮上忙!”陆清雨固执起来。 “那些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怎能让你去?” “他们上面都有家眷,还能恶到哪里去?再说,他们在镇上抢劫,也没听说杀人啊?” 陆清雨有着自己的理解,乱世,为的不过是活命。老虎山也就半年前才来了这帮山匪,如今这世道,山匪也是被逼的。 弘羽还是不答应,“不成,太危险了。” “你要是不答应,我等你走后自己去!”陆清雨耍起无赖来,弘羽还真没办法。 他笨嘴笨舌的,讲理自然讲不过清雨,清雨也就是仗着他对自己好,才敢这样的。 见弘羽艰难地点点头,陆清雨高兴起来,忽地踮起脚尖,两手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么么……” 弘羽愣了,看着飞快跑出去的陆清雨,良久才反应过来。 手抚在本亲过的地方,尚有余热。 他不自觉地红了脸。 晚上在他们家吃的饭,为了准备后晚饭,陆清雨叫来小桌子娘帮忙,半晌午的时候就开始和面烙饼,上山挖笋摘野菜,把家里这些日子积攒下的腊肉全都贡献出来。 在院子里摆上几块条石,当作桌椅,那帮子人也没什么讲究,蹲着站着都能吃饱。 郑氏看得心头肉直跳,嚷嚷着,“天爷呀,这么吃法,咱家都被吃空了。” 陆清雨笑笑没敢吱声,这个时候可不能得罪郑氏,好好哄着她睡下她才好偷跑出去。 倒不是她不怕危险,而是太过信任弘羽能护着她周全。 夜里,等郑氏睡下,弘羽悄悄带着清雨坐上马车,领着二十多个人出发。 他先把四个死士派出去,让他们先行潜伏到山上,做好内应。 等带去的人感到,再另行分派。 陆清雨看他安排这一切甚是妥当,隐隐有领袖风范,心中慢慢有了主意。说起来弘羽不该这么平凡庸碌过一生的,很该做一番事业。 再说,乱世中,安稳的日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听说西边已经打仗了,也就他们南梁北齐西楚交界的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带,战火还未蔓延过来。 可依照当今局势来看,打仗迟早的事儿。与其到时候颠沛流离逃亡,还不如现在做好万全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这趟老虎山之行来对了。 子时,他们赶到老虎山下。 弘羽把马车赶到树林里藏好,这才扶着陆清雨来到山脚。 乌镇那二十多个镇丁东倒西歪站着,不大像个样子。 好在被抓去的八十多个镇丁大多都是他们的叔伯兄弟,血浓于水的情分在,所以他们才乐意来救。 弘羽见他们站在山脚下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眉头不由皱了皱,忽然冷声道,“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陆清雨也被他这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以往见过他高冷如天山雪的样子,见他杀人不眨眼如地狱修罗的样子,唯独没见过他如此认真的模样。 众人见他发火,立即噤声。 也许他那天生自带冷傲的样子吓着了他们。 “四人一组,分为五队,每队一人带队,依次往上爬!”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吩咐下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种交替往上进攻的方法,让陆清雨忽然想起了狼群,听说狼群就是这人捕获猎物的,莫非这家伙跟狼学来的战略,不然怎么就能指挥得了这二十个人? 没来得及多想,她已经被弘羽背着往山上爬。 “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陆清雨有些不好意思,爬山可不比走平地,崎岖陡峭的,他怎能受得了? “不放!”弘羽拢紧她的腿弯,想了想,又解释给她听,“路不好走,容易摔倒!” 那背着她,他就不容易摔倒了? 只是这话陆清雨还没说出来,就咽下去了。 因为弘羽已经往上爬了,背着她,他还能走在前头。 半山腰有星星点点的火把,还有隐隐的说话声,她不敢再吭声,唯恐给他们惹来麻烦。 一气儿爬到半山腰,弘羽忽然抬手止住众人。 陆清雨听到其他人呼哧呼哧直喘气,只有弘羽,似乎走平地一般,气息绵长平稳。 半山腰有木楼,上面有山匪值夜,显然是瞭望哨。 弘羽伸手示意其余人停下来,他则放下陆清雨,贴着她耳边悄声嘱咐,“你等在这里。” 陆清雨明白,点点头。 弘羽忽然低头,给她撩了下耳边的碎发,晚风吹过来,有淡淡的皂角香从他指尖传来。 陆清雨不争气地红了脸,垂下头去。 弘羽几个纵跃就不见了人影,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见木楼那几个瞭望哨上的人已经倒在地上。 后面还有几个木楼,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一声尖利的狼嚎声,听上去毛骨悚然,就见四个黑影扑上那几个木楼,估计是那四个死士配合的。 解决了半山腰的瞭望哨,弘羽又转身回来,气定神闲地背起陆清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看得那二十个镇丁目瞪口呆的,心有余悸。 一行人顺利地来到山顶,如入无人之境。 山顶的木屋里,灯火辉煌,等听得见人声鼎沸,欢歌笑语。 许是山匪们正在庆功吧? 毕竟抢劫了镇子,获得了不少的物资,又抓获了八十多个镇丁! 弘羽指挥人分头行动,不多时,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找到了镇丁们被关押的地方。 “大兄弟,他们被关在后面一处柴房里,有十来个人把守,怕是不好救……”一个镇丁苦着脸跟弘羽回禀。 陆清雨听得那声“大兄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弘羽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疑问。 陆清雨不好意思当着镇丁的面讲,就摆了摆手,轻声道,“想个法子找到他们的酒窖,咱去下点药……” 那镇丁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弘羽也觉得好,当即行动起来,不多时,就有人找到了藏酒的地方。 陆清雨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弘羽,“这事儿交给你。” 她就不去了,去了也是碍事。 弘羽接过纸包,一个闪身就引到暗处,不多时人就回来,说是已经把药下在酒里。 他们就躲在外头远远看着,几个人搬着酒坛子进了正面的大房子。 他们等啊等,约莫一炷香过去,弘羽方才带着人摸了过去。 门口还守着七八个人,他先把他们放倒,方才透过窗纸往里头看。 里面东倒西歪,桌子、地上都是人,显然已经喝了陆清雨的药了。 坐在铺着狼皮褥子主座上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一点儿没有匪气。 众人愣了愣,印象中以为老虎山上的头目肯定是个黑张飞一样的大汉,谁料竟然是个如此文弱的书生,让人不敢置信。 “诸位,别来无恙啊?”他看着弘羽带着一群人闯进来,面上含笑,十分有礼。 弘羽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自然没说什么。 其他人也就不敢说话。 陆清雨站在最后面,打量了那人几眼,悄悄退了出去。 这里不是她的战场,她要去该去的地方。 四个死士跟了上来,他们按照镇丁先前搜索的路线,悄声摸到了后山,那里错落分布着一个一个小院子,显然是山匪家眷住的地方。 此时正是深夜,家眷们都睡了,静悄悄的,也分不清哪家是谁,不过陆清雨听弘羽说过,这里有个疯婆子,她就专门叫人去查。 其实也用不着怎么查,疯婆子夜晚疯得更厉害,没多久,他们就听见一个小院子里传来摔打东西骂骂咧咧的声音,于是直接奔了过去。 隔着门缝,就见院子里站了一个老妇人,借着月色和院子里的灯笼,那老妇人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衣衫不整,又唱又跳,声音干哑,听上去就想缺了油的车轴。 “把她带出来。”陆清雨朝身后一个死士吩咐着,那死士飘然跃过墙头,打开大门,一群人明目张胆地闯进去。 那疯婆子见了人竟不害怕,只是转过身来,一双赤红的眸子盯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菩萨来了,菩萨来了。” 说着,就奔着陆清雨而来,“菩萨,您是来超度老妇人的吗?” 陆清雨汗颜,她一身黑衣男装,怎么看也不像菩萨呀? 这老妇人,果然疯了。 “我不是菩萨,我是来救你的。”想了想,她还是温声安慰这老妇人,“你跟我走……” 老妇人一听她不是菩萨,就转过身不理她了。 陆清雨无奈,朝死士使了个眼色,他们上前就把她抬头抬脚抬了出去。 老妇人嘴里哇啦哇啦叫着,陆清雨也不管,直接叫人抬到前面那座正屋外。 屋内,并没有像他们设想的那般顺利,先前倒下去的人还有一部分趴着,上首那书生匪首身边却围了一圈人,足足有四五十,比起弘羽带的人多了两倍。 陆清雨看明白了,这些人分明还有后手。 “你们一上来,我们就接到信儿了。”白面书生匪首很是得意,“你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殊不知掉入我的圈套了。” 陆清雨思索着,实在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上山的时候明明是静悄悄的。 像是探查到她的内心一样,白面书生笑嘻嘻好心地解释着,“叫你们死也做个明白鬼。子时瞭望哨的人要回来吃宵夜……” “我去!”陆清雨忍不住爆了粗口,这山匪的待遇竟然这么好,也是他们心急,没有再等一夜。 不过要不是因为这有个规定,也许他们能出乎意料呢。 白面书生匪首笑得很是柔和,看了看弘羽,扬着下巴,“如何?是自刎还是喝毒酒?” 见弘羽不动声色,他又挤挤眼,“只要你死,其余人我立马放了。” 陆清雨一听只觉不好,镇丁们和弘羽不过才认识几日,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这个小死白脸山匪,显然不是个好东西。 那些镇丁们都眼巴巴瞅着弘羽,眼睛里分明写着“你死了换我们八十多人,值!” 弘羽没说话,像是在思考。 陆清雨却急坏了,弘羽是个不会为自己辩解的性子,万一真答应这小死白脸的条件怎么办? 她刚要不顾一切冲进去,忽然听到一个清泉泄流般的声音,“你要是反悔呢?” “我白某人一向说话算话。”原来小死白脸姓白。 谁知道他算不算话?又没打过交道! “那好!”弘羽答应了。 听见这话,陆清雨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冲进去,“弘羽,你别傻!” 弘羽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烛火中,那笑容像是夏花般灿烂。 还没等陆清雨说话,弘羽忽然拔出旁边镇丁的佩刀,朝脖子上抹去。 “弘羽——”陆清雨撕心裂肺地喊着,几乎心神俱裂,刹那间,心儿都要碎了。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往也不过是对他颇为怜惜,可轮到心痛,这还是头一次。 一瞬间,她的眼泪下来了,“你怎么这么傻?” 下一句“你死了我怎么办”还没说出口,就见一道白虹直贯上座上的人。 小白脸匪首大喊一声,偏着脑袋躲过去,一绺头发飘落在那张铺了灰狼皮褥子的座椅上。 “你言而无信!”他气急败坏地大骂。 弘羽则趁势而上,身子几个纵跃,跳到那人面前,探手对着那人的面门抓去。 小白脸匪首身形一错,往旁边跳去。谁知他快弘羽的身形更快,手一翻,如蛟龙入海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甩,他就似断线的风筝般朝座椅上摔去。 弘羽一步欺上前,顺手拔下座椅上方扎在墙上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于杀伐中透出一丝恣意潇洒来。 小白脸吓得脸都青了,“少侠,少侠饶命,有话好说,嘿嘿……” “他不是什么少侠,也不想要你的命!”此时陆清雨才缓过一口气,走上前,对小白脸匪首笑吟吟道。 “那,那要什么?”小白脸匪首也许吓傻了,结结巴巴问。 陆清雨嗤笑一声,“他再说不知道,削掉他一只耳朵。” “你这婆娘好狠毒!”小白脸匪首嘶喊着,十分痛恨地看着清雨。 ------------ 八十七 白脸匪首 清雨一愣,旋即又笑了,虽然她穿着一身黑衣男装,但身量纤细,面容清秀,的确不像男子。 不过现在急得是他,陆清雨有的是功夫跟他磨,“弘羽,这小白脸甚是饶舌,别跟他废话,割掉一只耳朵再说!” 弘羽的刀从他脖子上往上移,冰凉的刀锋贴着他的腮边,沁出一层寒霜。 “别,别,我放人,我放人就是!”他喊道,看得清雨笑不可遏。 “这不知道吗?早说嘛。” 听着陆清雨冷嘲暗讽的话,小白脸匪首虽然不快,但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弘羽的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杨安等八十个镇丁被人从柴房放出来,一群人低头耷脑的,有气无力,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显然遭了不少罪。 一见弘羽,杨安顿时眼睛一亮,两眼泪汪汪的,“大兄弟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 小白脸匪首鄙夷地撇撇嘴,很是看不上眼的样子。 “人我放了,你该把刀拿开吧?”小白脸匪首跟弘羽谈条件。 “等他们下了山我自会把你放开!”弘羽虽然不大说话,但句句精准,听得小白脸匪首快要吐血。 但刀架在脖子上,他不得不答应。 于是杨安带着人先行下山,弘羽则带着小白脸往门口走去,陆清雨跟在他身边,悄声道,“我们还抓了个疯婆子。” 小白脸听见了,忽然恨恨地看过来,“你们抓我娘做什么?你们太不讲理了。” 陆清雨斜了他一眼,敌我双方,谁讲道理? 门口的疯婆子见小白脸被人抓过来,忽然发疯一般往前扑,却被死士拉住,急得她又咬又跳,活似一头凶兽! 陆清雨对那拉着疯婆子的死士吩咐,“捏开她的嘴!” 小白脸匪首大惊,“你们想干什么?” 还没等他话落,陆清雨就取了一个黑丸子塞进疯婆子嘴里,还笑嘻嘻回头对小白脸道,“结个善缘!” “喂,你给我娘吃了什么?”小白脸匪首吓得脸都绿了,不顾一切想挣开弘羽的刀。 弘羽怕伤着他,就松开了。 小白脸奔过去,抱着疯婆子大哭,“娘,娘,您快吐出来啊。” 疯婆子瞪着眼听不懂儿子的话,咕噜一声吞下去,还舔了舔舌头,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吃吧?”陆清雨扬扬手中的纸包,“我这儿还有呢,想吃让你儿子找我买啊。” 说罢,就被弘羽一把背上,几个人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跑到山脚下,也没见山上有人来追,可能是小白脸匪首担心他娘,没顾得上吧? “大兄弟,真有你的,”杨安站定松了口气,伸手拍着弘羽的肩膀,“以后,老哥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其他镇丁也纷纷上前道谢,“好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 弘羽还从未被这么多人围着感谢过,很是不习惯,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知道傻笑。 陆清雨看着这一幕,暗自感慨这就是弘羽的第一波人脉了。 夜色已深,众人十分疲乏,又在土匪山上,他们也不敢耽搁,赶紧整队回镇上。 等第二日陈海带着一百多个衙役赶到乌镇的时候,发现人都救回来了。一问却是弘羽立了大功,当即就有了拉拢之心,让杨安传话给弘羽,“问问他想不想来衙门做捕快?” 杨安等第二日弘羽来的时候,就把话说给他听,弘羽却摇头,“我要问问我家娘子!” 杨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吧,人家是个妻奴,他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给弘羽洗脑,“大兄弟,我说你能不能硬气点?不过一个婆娘而已,就怕成这样?就你这样的人品才干,多少姑娘上赶着!” 不料弘羽却冷冷盯着他,冷漠的声音如淬了冰一样,“我娘子是最好的!” 杨安被他这杀人的眼神给吓怕了,“好好好,你娘子最好,最好!” 等午饭时分,弘羽来润生堂找清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学说了。 清雨还没发表意见,秦掌柜在一边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拍起掌来,“好啊,那可是安稳的活儿,一个月有好几两银子呢。” 在他眼里,能到衙门里做捕快,可是不得了的官儿。 陆清雨只问,“你想去吗?” 弘羽摇摇头,“不想!” 把个秦掌柜的给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醒,“这么好的差事你不去?告诉你,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我不去,”弘羽固执摇头,“县衙离家远,要住在衙门,十日才能休沐一日,我,我想你……” 秦掌柜“嘶”了一声,酸的牙疼,说不出话来了。 其余几个伙计也窃窃笑着。 陆清雨又羞又气,这人,什么话都往外头说,真是个傻子。 不过心里却甜蜜蜜的。 午饭后,陆清雨正要到后院找个地眯一会儿,忽然外头一阵叫嚷,人仰马翻的,吓得秦掌柜探头往外看,就见远远的烟尘滚滚,镇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着。 “老虎山来人了……”有人大喊着。 秦掌柜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调,指挥着伙计,“快快快,上门板,山匪来了。” 陆清雨没想到山匪竟然还敢下山,心里也惊了惊,忙躲到弘羽身后。 山匪骑着马,速度很快,润生堂的门板还没上完,他们就冲过来了,为首一人一身白色劲装,勒马停在门口,大喊“别关门!” 秦掌柜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结结巴巴叫着,“你,你们要干什么?” 陆清雨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小白脸匪首吗?他竟然亲自下山了? 不过看他身后,不过十来人,这是送死来的吗? “掌柜的,你家有黑药丸子吗?”小白脸匪首张口就问药,倒是让秦掌柜愣了下,“什,什么黑药丸子?” “就是能治疯病的。”他急急说道,忽然眼风一扫,看到了药铺内站着的弘羽,忽然笑了,“咦”了声,“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口气随意的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 弘羽回他,“你小子怎么来了?”语气不善。 小白脸匪首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竟然下得马来,“我来买药啊。” 说着,他踏进润生堂大门,“你婆娘昨晚给我娘吃了一丸,我娘今日好多了。” 看来他知道陆清雨是润生堂的坐诊大夫,没想到一个山匪,消息也这么灵通。 弘羽不语,背后的陆清雨听清他的来意,忙闪身出来,就见秦掌柜乐颠颠捧着一个白瓷瓶子跑过来,可把他给喜坏了。 这些天,他饭都吃不下,有苦难言,以为自己白搭了一百多两银子,听了陆清雨的话,做什么“定魂仙丹”,谁知转眼就有人来买,一丸就能把本赚回来,他真是快要憋不住大笑起来。 把瓶子往小白脸匪首跟前一送,秦掌柜就讨好地把一张白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请问大当家的要几丸?” 小白脸匪首看了看那瓶子,伸手接过,大手一挥,“这一瓶子我全要了。” “全要了?”不仅秦掌柜,陆清雨也惊讶地叫起来,他这是不知道一丸多少银子吧? 她对秦掌柜使了个眼色,就听他结结巴巴道,“我们这药用的药材珍贵,一丸可值不少银子呢。” 秦掌柜吞了吞口水,没敢说,生怕吓到人家。 “到底多少?”小白脸匪首不耐烦了,讥讽地看着秦掌柜,口气十分豪爽,“爷有的是银子,你说就是。” “这个数!”秦掌柜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说,这瓶子里几丸?”小白脸匪首十分痛快。 “二十丸。”秦掌柜擦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给。”小白脸匪首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来,“不用找了。” 秦掌柜的瞪大眼,“爷,不够!” “什么,不够?”这下轮到小白脸匪首瞪大眼了,“不是一两银子一丸吗?” “爷,一百两一丸。”秦掌柜小心翼翼陪着笑,虽然很想改成一两,可对视上陆清雨自信坚定的眼神时,他咬咬牙,豁出去了。 “一百两一丸?”小白脸匪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你怎么不去抢?” “为什么要去抢?”陆清雨踏上前一步,十分从容道,“我们一不偷二不抢,靠医术吃饭,定的就是这个价,爱买不买!” 小白脸匪首,“……” 好吧,他认命了。虽然他很想抢,但弘羽在这里站着,虎视眈眈狼一样盯着他,他只得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不过他心里已经滴血了,把瓷瓶揣进怀里,翻身上了马之后,还撂下一句狠话,“你等着!” 也不知道是说给秦掌柜的还是陆清雨听。 陆清雨可不怕,追出去在他后面大喊,“你娘难道就值二十两银子?” 就见小白脸匪首坐在马上的身子晃了晃。 润生堂内,秦掌柜的捧着那张二两千的银票,浑身哆嗦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除了眼珠偶尔转动一下,整个人几乎傻了。 陆清雨好笑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掌柜的,别忘了分我一半!” 话落,就见秦掌柜下意识把两手一握,往怀里缩去。 这守财奴的样子逗得陆清雨忍俊不禁,“掌柜的,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把眼光放长远点!” 秦掌柜意识回转,脑子开始动起来,是呀,陆清雨才是他的财神,分她点儿银子,让她多做些丸药,将来岂不是财源滚滚? 这么一想,他又正常了,大气地把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好,小事一桩,这就给你。” 半下午的时候,秦掌柜就把两千两银票兑换成两张一千两的,分给陆清雨一张。 陆清雨虽然说秦掌柜的时候十分大气,但当自己拿着这张千两银票的时候,也是激动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一千两啊,足够她在富阳城内买一个小院子了,足够她们一家吃喝不愁过上十年八年的了。 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如今乱世当道,她可得多赚些才行。 想至此,她小心翼翼地把银票折好,放进贴身的内兜里。 弘羽看着她这样子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就扬起来。 陆清雨抬头看见他在笑,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今晚请你吃红烧肉!” 弘羽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果然,陆清雨说到做到,从润生堂出来之后,就径直去了肉铺,甩下一两银子,割了五斤肉,又买了一袋子米,放到马车上,跟弘羽夫妻双双把家还。 晚上,她和郑氏娘两个烧了一大锅红烧肉,又蒸了白米饭,配上一大盆凉拌野菜,七个人围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着。 郑氏看着五个黑压压个个捧着大粗瓷碗吃得欢实的愣头青们,十分头疼,看着陆清雨无奈小声问,“就这么一直养着他们?” “哪能啊?”陆清雨还没来得及把赚了一千两的事跟郑氏禀报,摇摇头,“等明儿让他们跟着您去种地吧。” 郑氏露出一个苦笑,“不过是三四亩地,用不了这么多人!” “您只管指挥着他们干活就是!” 郑氏只好答应了。 第二日一大早,郑氏就带着四个死士去了新买的几亩良田里,谁知还没当晌午就面色铁青地回来了,一见清雨就劈头盖脸地骂,“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他们一个个哪里去种田?分明是破坏去了。” “让他们拔草,他们走马观花拿刀砍了梢,跟还留着。让他们耕地,牛不听使唤,他们要拿刀给宰了。” 陆清雨能想象得出来那个场景,毕竟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事,哪里是耕地的料? 她只好安慰郑氏,“娘,您要是不满意,就留给我吧。娘再去雇人干!” 郑氏叹口气,白了清雨一眼,“你以为咱家是那大户人家,还雇人干活?说不得娘自个儿挣命罢了。” 陆清雨想起来,赶紧把那张千两银票掏出来给郑氏瞧,“娘以后就等着享福吧。这银票您收着,多买几亩地,想雇几个人就雇几个人。” “天,这是打哪里弄的?”郑氏大惊失色,没敢往好处想,眼睛瞟着弘羽几个,“莫不是抢来的?” 陆清雨失笑,“娘,您怎么会这么想?这可是您闺女辛辛苦苦卖药赚来的。” 其实也的确有点抢的意思,而且抢的还是山匪头子的。 郑氏瞪圆眼,嘴都合不拢了。 。 ------------ 八十八 谢过嫂子 于是陆清雨就把自己怎么制药、怎么定价、又怎么卖给那个小白脸匪首说了一遍,当然这期间隐瞒了自己跟弘羽上山救回镇丁们的经过。 听得郑氏一愣一愣的,没料到自己闺女这么能耐,医术竟然这么赚钱了。 “那,娘替你攒着。”知道银子来路正,郑氏才敢收着。 “嗯,娘也不必太节省,该花花,等过些日子再赚些,咱们就到富阳城买个小院子。”陆清雨憧憬着。 郑氏喜笑颜开地点了头。 家里人多了,房子不够住,目前四个死士挤在灶房里,也不是个事儿。 只是虽然不再喝纯阳之血,可体内燥热的东西始终还在,时不时地流窜一下,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又加上他先前宠幸了余紫苑送的几个歌姬,不知不觉身上就染了病。 几日下来,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不时地暴跳如雷,摔碟打碗不说,还随意地打骂身边人,状如疯癫。 萧珩贴身小太监吉祥急了,太子殿下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有死士来,到时候可要有足够的房子住。 陆清雨盘算着,眼下好好赚钱笼络人马,将来弘羽也能有一番作为,不管如何,乱世里,身边有人有钱才能活命。 首发网址https:// 富阳城内,太子萧珩自打揭穿余紫苑的毒计之后,就搬出余紫苑的外祖父家,找了一家清幽的客栈下榻。 这么一想,吉祥吃不好睡不下了,寸步不离跟着萧珩,悄悄地在富阳城内找了十来个大夫来给萧珩看病,可都没有什么效果。 他急得嘴巴都起了燎泡,又不敢让别人知道。 这一日,他又出去找大夫,在城中一个药铺,听见两个妇人闲谈。 都怪那个心狠手辣的余紫苑害的,让太子殿下人不人鬼不鬼的。 靠着太子,吉祥才有前途。过几日,北齐和西楚的使臣前来,太子代表着圣上,失了体统,圣上会不会废太子都不好说。 到时候,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另一个妇人好奇地问。 “听说是润生堂的一个大夫,岁数不大,名声可不小……” 吉祥听到这里,激动的双眼发光,撒腿就往回跑。 “听说没?乌镇保长家的婆娘疯了大半年,被人给治好了。” 吉祥的耳朵一下伸长了。 “谁给治的?他那婆娘可是凶得很,疯起来六亲不认,孩子都差点被掐死呢。” 如今铺子盈利颇丰,他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今日他又让陆清雨配置了一丸秘药,打算再狂赚一笔。 正忙着,门外忽然有个人闯进来,直奔柜台,“你是大夫?快跟我走!” 他要去乌镇,要去找润生堂那个大夫。 于是回到萧珩住的客栈,他交代了伺候的宫女、太监,自己则跳上车直接出了城。 润生堂的秦掌柜正在盘账,算盘珠子拨拉地啪啪响,听在他耳朵里好似一首悦耳的曲子。 秦掌柜忙让伙计招呼他,自己去后院找了陆清雨。 陆清雨正在屋子里配置丸药,听秦掌柜说了情况,摇头道,“如今我不出诊了,他没带病人怎么看?” 秦掌柜央求她,“好歹你出去问一问,好开方子啊。” 秦掌柜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面白清秀的小哥儿,瘦瘦的,看上去不大起眼。 “我不是大夫,”他连忙摇头,“大夫在后面呢。” “那你快叫她出来。”吉祥迫不及待地喊着。 陆清雨只好出来,定睛一看,发现很是面熟,想了想,才认出来。 “你不是,那个……” 吉祥也是见过陆清雨的,大喜道,“原来是你啊。” 陆清雨冷笑,“不见人不诊脉,怎么开方子?” 秦掌柜哑口无言,正待要劝她,吉祥已经等不及,竟闯了进来。 “大夫,大夫……” 陆清雨心下明了,萧珩的病因她知道,沉吟了会儿,才道,“我们这铺子里有现成的丸药,你拿几丸给他服下。我就不去了。” 吉祥见请不动她,也不敢来硬的,万一得罪了这个大夫,到时候太子殿下岂不完了? “那好吧。”他声音有说不出的失望,却无可奈何。 又忙道,“我家主子近日很不好,陆大夫你快去给他看看。” “那你跟我说说你家主子到底怎么了?”那夜被萧珩派慕容驰把她掳走威胁弘羽,陆清雨还记恨着,十分不想给萧珩治病。 “主子很是狂躁,日日摔东西打人,竟,竟,有些癫狂的症状!”吉祥结结巴巴描述着。 萧珩服下一丸,当夜人就清醒了许多,问了吉祥,才知道是陆清雨配的丸药,心下不由感动,“没想到本宫被她救了好几次!” 吉祥却高兴不起来,嗫嚅了一阵,还是告诉了萧珩实话,“殿下,药倒是好药,就是,就是太贵了。” 萧珩抬头看他,吉祥抖着竖起一根手指。 陆清雨对秦掌柜使了个眼色,秦掌柜就喜笑颜开带着吉祥去了前院。 吉祥见了那黑黑的药丸,当即要了一瓶儿,可一听说一瓶要两千两,也是吓了一大跳。 好在他着急上火的,也没顾得上跟秦掌柜讨价还价,咬牙放下银票,带着瓶子回去了。 “她这是明抢!”他气得啪地拍在椅子扶手上,“仗着医术高明,明抢!” 不过却不得不服这药的疗效! 气归气,萧珩还是没去找陆清雨的麻烦! “一两不贵!”萧珩摇头笑,“这么见效的药定是有不少珍贵药材!” “殿下,哪里一两?”吉祥哭笑不得,“一百两一丸呢。” 萧珩的眼睛瞪圆了,他万万没料到民间的丸药竟然能卖到一百两一丸。 后日,就是他和北齐、西楚使臣见面的时候,等这事过去,他再找余紫苑算账。 秦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一张嘴就没合上过,吉祥给了他银票之后,他大方地分给陆清雨一千两。 陆清雨又配置了几种丸药。 不管怎样,也是她帮他良多! 说起来,陆清雨不过赚点昧心钱,比起余紫苑那个蛇蝎美人,陆清雨就是个活菩萨了。 想想那个低头数银子的小女子,萧珩忍不住笑了。 陆清雨注意到了,悄悄地说给弘羽听。 到了晚上,弘羽就把五个黑衣人带回家里。 郑氏一见,头都大了,脸色十分不快,“带来这么多人,住哪里,吃什么?” 这次,不等陆清雨说,他直接把价格定在一百两一丸。 反正总有人买,他怕什么? 过不两日,就有几个黑衣人陆续前来购买,不过明显没有先前老虎山山匪头子和那个清秀小哥儿阔气,都是一丸一丸买的,看在钱的份儿上,他也没觉得不妥。 郑氏见女儿这么说,恨铁不成钢地戳上她的脑门,“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出去赚银子,反倒是赚给他们花的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给他,还得替他养这么多人,图什么呀?” 陆清雨忍不住想笑,“娘,不是您逼着我嫁给他的吗?” 要不是当时郑氏听了刘老爹的话,非得逼着他们成亲,还有她埋怨的吗? 弘羽低头喃喃,“我也有银子的……” “呸!”郑氏很是瞧不起他,“就你那二两银子还不够自己吃的呢。” 陆清雨赶紧来劝,“娘,家里又多了几个干活的劳力,您生哪门子气啊?又不是真的养不起!” 这些人逃脱了余紫苑的手心,又解了毒,有口饭吃有地方睡就很满足了,并不挑剔。 弘羽一一把他们介绍给陆清雨,“这是甲二,甲六,是甲字队的。这是乙一,乙三……” 陆清雨听得发笑,敢情这些人都是按数字起名的?也是,死士么,本来就无名无姓的,死了也没人知道他们姓什名谁。 成亲之后他们之间并无夫妻之实,郑氏还以为他们之前早就生米煮成熟饭,成亲那晚也并没有给她圆帕。 郑氏没想到陆清雨等在这里,当即气得面色发黄,堵得说不出来,气哼哼转身回屋了。 陆清雨叹了口气,去给那些人安置住处。因家里地方实在小,只好让他们打地铺,甚至睡到院子里。 话落,那九名死士齐齐躬身抱拳,“我等谢过嫂子!” 陆清雨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不是死士吗?怎么还知道叫“嫂子”? 想想她又替这些人可怜起来,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余丞相或收留或买回,经历了非人的训练,才有如今的功夫。 虽然被余紫苑控制着,但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男儿,一旦恢复自由,也都渴望过上安稳的日子。 听弘羽介绍完,陆清雨对他们和善地笑笑,“你们都是弘羽的好兄弟,从今后就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的。” 甲字队是死士中最强的,那么弘羽就是强者中的强者喽。 弘羽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笑笑,算是承认了。 “嫂子,甲一哥很厉害的。”甲六也附和着,又回头问其余几个死士,“你们说是不是?” “嫂子好福气,嫁给甲一哥!”甲二走上前一步,笑看着弘羽,纯真的眸子一如之前的弘羽。 清雨愣了愣,这是在说弘羽吗? “你之前叫甲一?”清雨侧过身看着弘羽,“这么说,是最厉害的了?” “如今世道不好,你把这些人整顿整顿,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陆清雨说出自己的打算,“手底下有了人,将来在这个乱世里才有立足之处!” 弘羽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想有能力保护你和你娘,从此后不再受人欺辱。” 陆清雨很是感动,摸着他的手背拍了拍,“你的心思我知道,所以,你只管放手去干,别管银钱的事儿,也别计较我娘的话!” “是,是,甲一哥厉害,嫂子也厉害!”他们很单纯,反复就是“厉害”两个字,起哄起来。 “那个,你们洗洗睡吧。”陆清雨害羞了,赶忙找个借口钻屋里去。 弘羽笑着跟过来,两人各自洗漱了,躺床上,开始盘算起来。 “单干不得找房子投银子啊?乱世当道,不如清清静静地赚点银子算了。” 陆清雨考虑得也对,弘羽不得不佩服。 夜已深,她打了个哈欠,人有些迷迷糊糊了,“不早了,睡吧。” “怎么会呢?”弘羽反手握住陆清雨柔嫩的小手,接道,“我只会感激她!” 陆清雨放下心来,又说起自己的丸药来,“再卖几瓶子,咱们就发了,到时候在镇子上或富阳城内买个院子,大家都有屋子住了。” “你为何不自己单干?”弘羽忍不住问她,在秦掌柜手底下,要分他一半银子啊。 陆清雨:…… 睡过去的陆清雨,没看到弘羽如怨妇般的眼神。 而此时的余紫苑,却在屋子里摔着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身边的死士一个一个都逃了,先是一个,再来就是好几个,一直到七八个,管都管不住。派人追杀,可派去的人也不见踪影了。 “娘子,我,我想……”弘羽结结巴巴拉着她的手说道。 “你想干嘛?”陆清雨口齿不清了,“想什么都等明天再说!” “我想妖精打架!” 萧珩这个人她再了解不过了,前世就亲手把她毒死,今生若不是她动作快,怕也尸骨无存了。 想想跟萧珩还有婚约在身,余紫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一定要跟萧珩解除婚约,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嫁给慕容弘,才能坐上她的皇后宝座。 “叫你们都跑,穿肠烂肚就知道来找我了,哼哼……” 可是过了十五,也没一个人回来跪着求她,这下余紫苑有点坐不住了。 眼下太子已经对她生了罅隙,若是身边再没几个人手,到时候太子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这件事情,必须要经过她爹余丞相答应才成。 想了想,她还是咬咬牙给余丞相去了一封信。 刚放下笔,婢子忽然来报,说柳老夫人病倒了。 柳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也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了。 余紫苑闻听,惊得面色大变,起身就急匆匆地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 ------------ 八十七 碰上硬茬 一进柳老夫人的院子,余紫苑就被丫头的惊叫声给吓住了,院子里沸沸嚷嚷的,跟开锅的粥一样。 婢子推开门,就见满院子都是人,黑压压的仰着脑袋朝天上喊,“老太太,老太太……” 余紫苑肝胆俱裂:外祖母这么快升天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已是哭出来,“外祖母,您怎么不等等苑儿?” 一个人忽然回过头来,嗤笑一声,“哟,还真会哭!” 余紫苑听得出来那是她大舅母家的表妹柳如玉,这个当口上,她也顾不上跟她计较,就冲了过去。 围观的人倒是没有人哭,这让她哭了两声也停了,待到了近前,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余紫苑正跑着,就听啪地一声有东西呼啸着从天而降,摔在她的脚下,碎成好几块,她的心漏跳一拍,堪堪站住脚。 “狐狸精,都是狐狸精,我要打死你们……”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上方穿过来,在满院子红彤彤灯笼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瘆人。 余紫苑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就见正房的屋脊上,骑坐了一个人,白发苍苍,衣衫不整,摇晃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 不是她外祖母柳老夫人又是谁? “外,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 “哼,倒要问你自己了。”表妹柳如玉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分不满,“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么搬走了?祖母要不是惦记这事儿,会得疯病?” 疯病?这么说外祖母忽然疯了? 余紫苑瞪了柳如玉一眼,这个表妹就是看不惯她,自打她来到富阳城住到柳府,柳如玉就处处找茬。 前世,柳如玉嫁到京城,因为有她爹看护着,夫婿官居正四品威武将军,儿女双全,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时候她在宫里和萧珩相互算计,过得水深火热,他们这些亲眷却在外头享尽天伦之乐。 如今她好不容易重生过来,他们又处处挑刺,不就是看不得太子殿下对她冷淡了,唯恐泼天的富贵没了,这才拿她出气? 柳如玉要不是仗着她爹余丞相的势力,不是她是太子妃的身份,一个小城里的女儿能嫁给京城侯府的公子? 做梦吧。 如今却在这里拿乔,以为她还是前世任凭他们趴在她身上吸血的那个余紫苑啊? 她对着柳如玉冷冷一笑,嘴里没好话,“表妹真是可笑,外祖母如今得了这个病,不说赶紧请医服药,倒在这里编排起我来!” “那是你的外祖母,可不是我的。”柳如玉从来不怕余紫苑,她一来,祖母的心全都跑到她那了,连她的亲事都耽搁了,她看着就来气,还会想这些? 不料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威严的妇人给喝止了,“如玉,你住口!” 这个妇人就是柳如玉的亲娘、余紫苑的大舅母杨氏。 杨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压不住的性子,斗嘴定是斗不过余紫苑的,未免惹人笑话,才开口呵斥女儿。 果然,余紫苑就把“你就记得她是我外祖母不是你祖母”的话给咽下了,忙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舅母!” 杨氏淡淡道,“这个时候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柳如玉不满地撇撇嘴,却被她母亲杨氏瞪了一眼,方才悻悻作罢。 倒不是杨氏对这个外甥女儿好,实在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一个大人不好跟小孩计较的。 何况老太太这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那又是两说呢。 不多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被柳府的管家匆匆拖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大夫人,大夫来了。”管家在杨氏跟前回禀。 杨氏回眸吩咐道,“去几个把老太太扶下来。” 于是有几个粗壮的婆子悄悄从另一边爬上屋脊,地上前后左右都铺满了棉褥,以防柳老夫人掉下来摔着。 杨氏就在下面往上喊,“娘,大夫来了,您快下来吧?” 柳老夫人似乎畏缩了下,大喊起来,“我不看大夫,打出去,打出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趁此机会,猛地往上一扑,把柳老夫人抱住,在她拳打脚踢中,硬是把她给脱下来。 好几个人摁住,大夫才颤抖着上前诊脉,过一会子方道,“这是痰迷心窍的症候,待开了方子吃吃看……” 意思并不是十拿九稳。 杨氏也不在乎,吩咐人给了诊金,打发出去。 余紫苑不放心,对杨氏道,“舅母,外祖母这样子,一个大夫哪成啊?” 话刚落,就听柳如玉嗤笑起来,“咱们不过富阳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罢了,怎比得了你们余丞相府,有个头疼脑热的要十个八个大夫伺候着。” “如玉,不得瞎说!”杨氏呵斥了女儿,又转头看着余紫苑,冷声道,“大姑娘,你不知道,富阳城内有名望的大夫要拿着名帖去请呢,你舅舅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深更半夜的,要是传出你外祖母得了疯病,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愣是让人挑不出刺儿来。 余紫苑敛了眼皮,心中暗道果真是生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她也不是那个十六七岁不知世情的余家大小姐了。 “舅母,大夫方才不也说了外祖母得的是痰症吗?谁说是疯病的?” 杨氏似乎没想到余紫苑还能驳了她的话,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说的是,你看舅母上了岁数,这脑子就不好使了。大姑娘一心为老太太着想,倒显得我们这做媳妇、做孙女的不上心了。” 言下之意余紫苑怎会听不出来? 无非再说她一个外姓人鸠占鹊巢,把他们这些主人不放在眼里了。 余紫苑不由来了气,“舅母的话我可不敢当。不过外祖母的病容不得耽误,要派人立刻去请大夫才行!” “那当然,”杨氏也不阻拦,只笑吟吟的,“大姑娘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太子殿下还在城里,相比身边还有御医,大姑娘给老太太请来,岂不是全了你的孝心?” 这是看着太子对她冷淡拿话噎她呢。 余紫苑心里似乎有一道伤口被人撒了盐,钝钝地痛,却又有苦说不出。 不过她重活一世可不会被杨氏给打压下去,当即冷冷一笑,“舅母也说了,深更半夜传出去不好,若是惊动了太子殿下,岂不罪过?还是去城中找大夫的好。” 杨氏不语只笑,眼神里说不住的讥诮。 余紫苑大怒,但在柳府,她没法发火,只得忍耐着性子,吩咐管家,“劳请您老人家再跑一趟,去找几个有名望的大夫来。” “大姑娘,”管家瞧了眼杨氏的脸色,心里有数,面色十分诚恳,“方才那位大夫就是我们富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夫,他若看不好,其他的就不必找了,还请大姑娘明儿一早去太子殿下那里请个御医来看得好!” 又把烫手的山芋踢给余紫苑! 余紫苑又羞又气,知道管家这是看人下菜呢,只得把一肚子的火憋着,咬牙暗道:等外祖母好起来,就让她老人家好好收拾收拾杨氏。 但到天亮,柳老夫人也没消停,还丢砖打瓦的,嘴里说着怪话,闹得府里人仰马翻、乱哄哄的。 余紫苑熬了一夜,早就撑不住,这会子正在自己屋子里歪着。谁料柳如玉怒气腾腾地杀上门来,一进来就冷笑起来,“大姐姐,昨夜里还说我们不尽心不给老太太请大夫,怎么您这么个孝顺的外孙女儿也不陪着老太太,照顾她老人家呢。好听话谁不会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余紫苑被她抓住把柄,的确有些理亏,只得无奈解释,“我身子弱,昨晚吹了一阵风,头疼得厉害……” “哟,这个节骨眼儿上就身子弱了?”柳如玉才不想放过她,讽刺挖苦一起上,“怎么平日在太子跟前就不见你身子弱了?这都天大亮了,老太太还没有好转,你不该去太子殿下那里请御医来吗?” 余紫苑已经和萧珩撕破脸,再去求他,那可是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她才不会在他面前折了颜面! “太子殿下的御医那是专门给太子看病的,外祖母什么身份?”话赶话的,她无奈脱口而出。 “啧啧啧,听听,这就是咱们老太太嘴里最孝顺的外孙女儿了。”柳如玉逮着这话对她就极尽疯狂挖苦之能事,“真是白眼狼,枉费老太太白疼你一场!” 余紫苑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手脚冰凉。 柳如玉发泄一通,施施然地回去了。 余紫苑知道自己这是遇上硬茬了。 她咬牙想着:柳如玉这贱人,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京城那门亲事,她一定要给她搅黄了。 她匆匆爬起来,顾不得梳洗,又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里,柳老夫人喝了昨日那大夫开的药,不仅没有好,反而症状还加重了,满屋子摔的都是碎瓷片,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余紫苑急了,站在门口哭,“外祖母,您怎么了?” 柳老夫人张口就骂,“狐狸精,都是狐狸精,滚出去……” 余紫苑又去找杨氏,杨氏正要歇着,被她一搅合,心里恼怒,面上却十分冷淡,“大姑娘,昨儿那大夫是富阳城内最好的了,他要是治不好,那就得去请御医了。” 余紫苑剩下的话就被堵在嗓子眼里,御医她是请不来的,只能叫身边的人四处打听。 过了晌午,她身边的暗卫头子来了,说是乌镇那边有个药铺买的丸药专治疯病,疗效很好,连太子殿下前几日还叫人去买呢。 余紫苑大喜,亲自带上惟帽,坐了马车,带着人急匆匆出城去乌镇。 到了润生堂,她就直接叫人下去买专治疯病的丸药,人去了没多久却空着手回来了。 “大小姐,那丸药太贵了。”暗卫头子小声禀报。 余紫苑暗骂了声眼皮子浅,她外祖母当然要吃贵的药,不过嘴上却不紧不慢问,“不是给你五百两了吗?” 先前打听得一百两一丸的,五百两够买五丸呢。 “大小姐,又,又涨价了。”暗卫头子垂着脑袋,小声回答。 “多少?”余紫苑带着怒气了,就算涨价,大不了二百两一丸,也不是吃不起。 “一,一千两……”暗卫头子顶着余紫苑的一腔怒火,战战兢兢道。 “什么,这不是明抢吗?”余紫苑大喊起来,旋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深吸口气,又骂起来,“没用的蠢货,扶我下去!” 今儿这药铺要不给她个涨价的理由,她就叫人给砸了。 望着一个红衣女子气势汹汹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大厅,秦掌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十分没底。 方才一个黑衣人来买“定魂仙丹”,他刚开口说一百两一丸,却被陆清雨一口拦截过去,改成一千两一丸,吓得他差点没有魂飞魄散:抢也没这么快呀! 他以为那女子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心虚得不得了,斜眼看着陆清雨,却见她状似未见,目不转睛地盯着医案看。 秦掌柜这下是骑虎下山了,稳稳心神,迎上前,“敢问姑娘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听说你们药铺一丸药都卖到一千两一丸了?”余紫苑也不理会他的讨好,咬牙低声问道。 “是,姑娘,我们这丸药效果十分好,药材都是……”秦掌柜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解释,但余紫苑没让他再说下去,挥手打断了他。 “我不管你们用的什么药材,再是名贵的药材,也要不到这个价!”余紫苑恨恨瞪着靠门边坐着的陆清雨,心中明白了。 定是这该死的贱人让药铺掌柜定的价,前一阵子才一百两一丸,这会子突然翻了十倍,想干什么? 陆清雨看完医案,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就对上余紫苑喷火的眸子! “是你啊?”陆清雨笑了笑,一双大大的杏眸滴溜圆,“你哪里不舒服?” 余紫苑本不想理她的,如今她主动问起来,余紫苑就把被她打一顿的怒火全都喷了出话来。 ------------ 九十章 鹬蚌相争 “是你,对不对?是你定的价?”余紫苑劈头盖脸地嚷嚷着,闹得秦掌柜满脑门子都是汗,眼睛一直朝陆清雨瞥着。 陆清雨视若不见,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前,眼皮微微撩着,声线儿平稳,“是我定的,如何?” “你怎么不去抢?”余紫苑破口大骂,“你简直贪得无厌!” “那又如何?”陆清雨笑嘻嘻地望着她,压根就没害怕过,“爱买不买。” 余紫苑愣了,可是想想外祖母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她只得咬牙,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甩过去,“要是吃了不好,我叫人砸了你的铺子!” 陆清雨不置可否,反正不是她的铺子。 秦掌柜抹着脑门的汗把那张银票捡起来,取了两丸药交给余紫苑,点头哈腰地保证,“包好包好!” “哼!”余紫苑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接了,转身而去,临走前还狠狠剜了陆清雨一眼。 回到柳府,她赶紧把药丸拿出来,就要给柳老夫人服下。 杨氏在一边看到,忙叫人拦着,“哪里买的丸药,能随随便便给老夫人用吗?” 柳如玉冷笑起来,“表姐出去转了半日,是不是从道观里求来的?” 余紫苑这会子没功夫跟这母女两个磨牙,气得面色发青,只得强忍着,不管不顾冲过去,对着柳老夫人嘴里就塞了一丸。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丸啊! 杨氏和柳如玉吓了一跳,要去阻拦时,柳老夫人已经吞下去了,还砸吧着嘴儿,“好吃好吃,还要……” 跟个孩子似的。 杨氏和柳如玉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要真的吃出问题来,等柳大爷回来,可怎么交代? 正急得团团转,柳老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嚷嚷着,“睡觉,狐狸精,睡觉……” 话还没落,人就软软倒下去,闭上眼睛,吓得杨氏和柳如玉还有余紫苑纷纷扑上去,嘴里喊着“老太太……” 柳老夫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柳如玉气得回过身来就推了余紫苑一把,骂道,“丧尽天良的小贱人,祖母要是有个好歹,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余紫苑忙活了大半日,又割血剜肉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的丸药,没想到被她这表妹冤枉成这样,她哪里受得了? 虽然她娘早逝,但在丞相府长大,可从来没人敢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 是以,忍了半天气的她,彻底爆发了,一把揪住柳如玉的衣襟,往后一带,柳如玉就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余紫苑趁机把她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以往我是看在亲戚分上才让着你,没想到你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是不是嫌自己日子太好过了?” 杨氏早就看这个外甥女不顺眼了,之前因为她跟太子有婚约,所以,柳老夫人偏疼她,她也忍了。可如今太子都搬走,一点情面都没给她留下,她还忍个屁! 于是她手一扬,对着余紫苑甩了个耳光,“你骂你表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不想想你死去的娘?你表妹可是你娘的亲侄女儿,她是个什么东西,那你娘也就是个什么东西!” 余紫苑被她舅母一耳光打得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住,顿时勃然大怒,这是落架凤凰不如鸡啊,打量着太子冷淡了她,外祖母又病着,这府里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做梦! “我呸!”她对着杨氏的脸一口啐去,“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女,有什么资格提我娘?告诉你,就算我嫁不了太子,我也比你女儿强。你这个老女人,想整治我,还欠点火候!” 一边骂着她一边对杨氏动起手来,舅母和外甥女打成一团。柳如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即也加入战局。 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死死憋着。 谁都没料到这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打起架来,跟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都是薅头发、抓脸蛋,往死里掐! 更没想到丞相家的女儿打起架来这么不要命,简直又狠又毒,招招都往柳如玉的脸上抓,恨不得把她的脸给挠成筛子。 愣了一阵,她们才反应过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架劝架,“罢了,老太太还昏着呢,等她老人家醒了,不知得多伤心呢!” “太太快罢手吧,小孩子家家有个口角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会说话的仆妇,给了杨氏一个台阶下。 杨氏赶紧从战局里退出来,只是留下女儿和余紫苑打,她分明是不放心的,就对着自己的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悄悄地在余紫苑身后使暗绊子。 正打得不可开交,就听一个声音忽然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声音沙哑苍老,像是来自……来自床上的方向。 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柳老夫人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威严气恼地瞪着她们,眼神虽然浑浊,但十分清明。 已经,好了! 简直是神药啊! 有仆妇发出一声赞叹,当下也顾不上劝架,赶紧跑过去,问长问短。 杨氏吃了一惊,忙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和鬓角,也去了里屋。 柳如玉和余紫苑打得累了,听见一声断喝停下来,这才知道是柳老夫人发出的声音,不由得惊呆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柳老夫人就正常了? 这丸药,岂不神了? 柳如玉暗自懊悔,真不应该和余紫苑打闹的,这会子倒好,本来应该是大家欢聚一堂的,却打成了一锅粥,让老太太看见,岂不要大骂她? 她最害怕的就是老太太骂她,那简直不带重样的,从祖宗十八代骂到天黑也骂不完的。 她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强压住性子,等柳老夫人吩咐! “你们是不是嫌我还没死,故意想气死我?”柳老夫人伸手拍着床头,大骂起来,“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大爷不在家,就闹成这个样子!还有没有点大家子的样子?” 杨氏低头撇嘴,这是在骂谁呢?不提大爷她当做不知道,一提她那糟心的夫君,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上前对着柳老夫人行了一礼,阴阳怪气道,“老太太,大爷就算在家,也管不住外姓人找茬啊?” 柳老夫人怎会听不出来她言语里的讥讽? 气得照着杨氏的脸啐了一口,“你个作死的娼妇!身为舅母,容不下孩子就罢了,还怂恿着自己女儿打她,这是见她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是不是?告诉你们,只要我活着一日,就别想欺负她!” 杨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心下自然不服,一把拎起身上脸上都挂了彩的女儿,气哼哼瞪了眼余紫苑,道,“老太太只疼没娘的孩子,也请看看这有娘的,都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身为祖母,倒是给我这个舅母做个榜样吧。” 柳老夫人一看亲孙女脸上被划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心里也吓了一跳,不过疼余紫苑疼惯了,她不忍心苛责,冲着杨氏又是一顿发火,“小孩子掐架,你这个做长辈的怎么不知道看着点?要不是你们先动手,阿苑怎么会下手?” 得,说来说去都是她们母女的错! 杨氏死心了,不想理柳老夫人。 柳如玉见祖母这般偏向,气得一下子从她母亲手里挣脱开来,哭着辩解,“祖母,都是她,非要给你吃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黑药丸子,我跟母亲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凶性大发……” 可还没哭完,就被柳老夫人冷冷地打断了,“乱七八糟的黑药丸子我吃了就清醒过来,可见这药丸子并不乱七八糟。你们母女倒是孝顺,也给我弄来几丸乱七八糟的黑药丸子呀?” 杨氏和柳如玉全都说不出话来了,哭嚎一阵,相互搀扶着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里,柳老夫人就拍着余紫苑的手,细细说着体己话,“阿苑哪,你的心我明白,只是你跟太子的婚事走到这一步,怕是不成了。” “外祖母,我都知道。”余紫苑依偎在柳老夫人的肩头,眉眼间有说不尽的哀愁,也就在此时,她才会放下所有戒备,跟这个对她最好的亲人诉诉苦。 “可是您老眼看见了,太子殿下哪是什么良人?他夜夜召幸美人,御女无数,将来我即使成为太子妃,能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迸出泪花来,“外祖母,您可怜可怜我,看在我死去的娘的份上,给我出出主意,怎么退了这婚事才好?” 柳老夫人顿时就慌了,心疼如刀绞。 真正心疼一个人,是不会让她吃这样的苦的。只是余丞相是余紫苑的亲爹,这婚事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柳老夫人拿帕子替余紫苑擦了泪,安慰她道,“好孩子,这婚约是早几年就定下的,若是退婚,得由太子提出。太子若不提,咱们提了,那就是违抗圣命,你爹肯定不答应。” “那,怎么办?难道明知道前面有个火坑,孙女还得闭着眼跳下去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柳老夫人眼睛一亮,脑子里有了灵光。 余紫苑大喜,“外祖母,您老有什么法子,快说说!” “你忘了?”柳老夫人拍着她的肩膀,问,“早些年你娘不是把一个比你小半岁的妹妹给撵出去了?一开始说是放在庄子上,后来就没了踪影!要是找到她,来个移花接木……” 她没说完,余紫苑就全然明白了,“外祖母,您的意思是?” 对上柳老夫人那双世事洞明的眸子,余紫苑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还是外祖母有法子,”她由衷赞叹道,不过旋即又皱起眉头,“这样,成吗?” “有什么不成?你那妹子要是能嫁给太子,将来还不定怎么谢你呢。” 柳老夫人乐呵呵拍着外孙女的背,出谋划策。 “就是她打小儿在外头过的,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何况太子也是见过我的,到时候追究起来,还不是欺君之罪?” 余紫苑高兴了一阵,又愁眉苦脸了,“这替嫁之罪可是重罪阿。” “当时跟太子殿下订亲的只是丞相之女,又没有点名是谁。”在柳老夫人眼里,这就不是事儿,“那时候你爹跟前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是你。可要是再有个女儿,不就万事大吉了?” 听柳老夫人这么一分析,余紫苑顿时明白过来。想起前世萧珩那般残忍暴戾,她就觉得这主意越想越妙,当即起身道,“外祖母,我这就派人去找!” 柳老夫人点点头。 而此时,富阳城内一所幽静客栈中的太子萧珩却无端打了两个喷嚏,太监吉祥立即吓得找出披风来,给他披了,“殿下,更深露重,该歇息了。” 萧珩身子才刚好些,便熬夜看邸报,怕是着凉了。 萧珩没有抬头,嘴里道,“邸报上写的明日北齐、西楚使臣到,本宫要提前了解他们。” 吉祥不敢多嘴了,拿了把剪子把烛花剪了又剪,屋内顿时亮堂许多。 两日后,北齐、西楚的使臣来到富阳城,南梁太子萧珩设宴款待。 宴席上,出现了一对父子,让北齐使臣心生不快。 原来萧珩把慕容俊和慕容驰父子两也请到宴席上。 这对父子曾是北齐皇族,慕容俊还是北齐先皇钦定的储君,谁知后来被废,先皇驾崩后,慕容俊的亲哥哥做了皇帝。 慕容俊一家出逃,多年未有音信,谁知竟然在富阳城内见到。 北齐使臣顿时不满起来,为首的使臣当即一指慕容俊父子,在宴席上抗议,“敢问南梁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南梁和北齐本就常年战乱频仍,好不容易双方有个喘息之机,这才坐下来谈判。 如今出了这种事儿,明显是南梁瞧不起北齐嘛。 萧珩就是想把这水给搅浑了,北齐使臣一问,他便装糊涂打哈哈,“阁下的话,本宫听不懂啊。这不过是本宫多年的朋友而已,本宫把他叫过来,不过是想陪着诸位喝酒尽兴,有什么大不了的?” 北齐使臣面色难看,愤怒地瞪着萧珩。 西楚使臣坐在位子上自斟自饮,看热闹不怕风大,最好这两国再打一次,到时候西楚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 九十一  使臣中毒 北齐使臣自然接受不了萧珩的说法,当即愤然离席,“若是太子殿下执迷不悟,我们北齐也不会受次屈辱,到时候两国争端,还希望太子别后悔才是!” 毕竟只是一个太子,并不能代表皇帝。北齐使臣不屑的样子深深刺激到萧珩,看着他们离去,他并没有挽留,只是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攥着。 西楚使臣慢慢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太子萧珩的席位前,手在宽大的袍袖中作了一个揖,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下,浅笑道,“殿下,敬您一杯!” 萧珩撩起眼皮,看着面前这位冗长脸、桃花眼、薄嘴唇的年轻人,忽然扬起嘴角,“西楚皇帝真有诚意,竟然派堂堂二皇子前来出使……” 楚云朗了然一笑,“让殿下见笑了。都是为了国家,身份不身份的算什么?” 萧珩淡淡笑着,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两个人仰脖子喝干。 “殿下恕罪,在下先行告退!”楚云朗见萧珩兴趣缺缺,自然不会再赖在这里。 萧珩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哐当”一声,他愤愤地把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碎成一地的瓷片。 “哎哟,殿下,您的手!”吉祥一眼瞧见萧珩手指缝里冒出的红色,吓得声音都抖了,赶紧扑上来查看,又叫宫女去拿金创药。 萧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下人们给他上药包扎。 北齐使臣的眼神让他恶心,他是南梁太子,想做什么还得看他们的眼色吗? 就算他代表不了父皇,可给北齐添堵的本事还有几分的。 他眼神冷冽如清霜,看得慕容俊父子不敢正视。 良久,慕容俊才走上前,叹口气,弯下腰去,“让殿下为我受辱,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萧珩不置可否地笑笑,挥挥手,状若无事,“桥已经给你搭好了,余下的路怎么走,你们父子自己看吧。” 说罢,他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慕容俊和慕容驰父子俩弯腰送他离去。 待到看不见人影,慕容驰才颇为激动地喊着慕容俊,“父亲,北齐使臣知道我们父子藏在这里,会不会派来杀手?” “那又如何?”慕容俊轻笑起来,“我们本是北齐皇族,为父是你皇祖父钦定的储君,这皇位本是我的。是他慕容宽抢了我的位子,我们父子沦落在外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鱼死网破,跟他们拼了。” “可是,南梁太子扶持我们上位,是有条件的……”慕容驰有些不确定,毕竟割地给南梁,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要登上皇位,这些算什么?”慕容俊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儿子,不再多说了。 慕容驰明白,看了眼四周,知道隔墙有耳,父子俩点到为止。 萧珩一晚上都有些悻悻的,北齐使臣没把他放在眼里,西楚来的又是二皇子,更不会惧怕他。今晚的宴席,失败了,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该怎么看他? 他这个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不过有了慕容俊父子,北齐使臣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北齐总不会为了慕容俊父子出兵南梁的,到时候,就让慕容俊父子跟北齐皇帝慕容宽打饥荒,这样,他才能腾出手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这么想着,他慢慢有了困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吉祥忽然进来,摇醒他,急急道,“殿下,不好了。” 萧珩霍然睁开眸子,看着吉祥一脸着急,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吉祥几乎快哭出来,“殿下,北齐使臣,中毒了……” “什么?”萧珩一脑子的睡意全都无影无踪,忽地从床上爬起来,靴子都忘了穿,光着脚就往外走。 吉祥忙拉住他,服侍他穿了衣帽,这才匆匆朝驿馆而去。 北齐使臣和西楚使臣住在同一家驿馆,不同院子,此时西楚使臣也在北齐使臣的院子里,一群人议论纷纷,正猜测着北齐使臣的中毒的原因,“昨晚他们跟南梁太子不欢而散,会不会是南梁太子……” 虽然话没说完,但余下的意思,大家还是听懂了。于是众人面色变幻莫测,各种神情都有。 萧珩一头扎进来,听见的就是这个话,肺都快气炸了。 他虽然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让慕容俊父子在宴席上气走北齐使臣,但不至于事后下毒手吧? 何况,北齐使臣来富阳城,天下皆知,死在南梁的国土上,南梁能有什么好处,他这个太子岂不是最容易被人怀疑吗? 一点都不划算! 他怎么会做?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他铁青着脸闯进去,西楚二皇子楚云朗迎上来,“见过太子殿下!” 萧珩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径直往驿馆内走去。 北齐使臣躺在屋内的罗汉床上,维持着原状没有动,身子还歪着,两手攥着拳头,面容扭曲,显然十分痛苦! “到底谁干的?”萧珩转身揪住驿卒的衣领,恶狠狠瞪着他,那眼神似乎要吃人。 驿卒吓得屁滚尿流,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回,回殿下,小的,小的不知。昨夜给北齐使臣送了茶水,他就再没招呼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他怎么就遭了毒手?” 萧珩知道这驿卒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当即吩咐人把他带下去看押。 富阳郡守带着人赶过来,又把城内有名望的大夫全都召集过来。 北齐使团的人却拦着不让,振振有词,“定是你们太子做下的,昨夜使臣大人让太子难堪,他怀恨在心,就给我们使臣大人下了毒……” 萧珩只觉得自己浑身长嘴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心里的火腾腾升起,见郡守带着人乱纷纷的也没办法,气得只好找人去叫陈海。 陈海虽然只是个县令,但是他的门下,也是一员能吏。 陈海接到信儿,带着人一路狂奔赶到富阳城,直奔驿馆! 来的路上,陈海已经听人把事情说了,一来,就找到萧珩,小声建议着,“殿下,此时先给使臣解毒才是上策!” 萧珩点头,无奈郡守带来的大夫试了半天都束手无策。 。 ------------ 九十二 这样也成 萧珩怒了,“连个毒都解不了,要你们做什么?” 北齐使团有人嚷起来,“别贼喊捉贼了,你们下了毒,怎么可能解得了?” 萧珩气个半死,眼光瞥了瞥西楚的楚云朗,见他也皱着眉头等着,心里又不确定了。 陈海见他沉吟不语,忙道,“既然这里的大夫不成,那就赶紧另请高明!” 一说到高明,萧珩立即想起那个瘦弱纤细的人来,当即命吉祥,“速去乌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给本宫把人弄来……” 吉祥领命而去。 正在润生堂坐着数银子的陆清雨,忽然打了个喷嚏:她也不知道今日刮了什么风,一大早晨的,忽然来个人把所有的丸药都买光,足足花了两万两银子呢。眼下秦掌柜的遵守承诺给了她一万两,她正盘算着该到哪里买房子呢。 忽然有人闯进来,一进门就直奔她而来,“陆大夫,快跟我走……” 陆清雨定睛看去,见是先前讲过的那个清秀的小哥,就笑嘻嘻问,“怎么了?你家主子又病了?” 她自打开始做丸药,就懒得出诊了,这几日赚得银子足够她用十几年了。 不过眼下家里养着那么多人,再多点银子她也不嫌烫手。 若是那位傲娇的皇子病了,她不介意出诊一趟,能敲一笔是一笔。 吉祥来不及跟她细说,只点着头,“快跟我走,晚一刻人就保不住了。” 陆清雨纳闷了,“那么年轻,不至于吧?” 说罢,就收拾了药箱,跟秦掌柜说了一声,上了马车。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探出头来交代秦掌柜,“跟我家郎君说我进城出诊,让他下值后在这里等我……” 秦掌柜忙点头答应着,“你放心,话我一定给你带到。” 话音刚落,吉祥就催着车夫赶紧赶路,陆清雨还没坐稳,那马车就冲了出去,气得她嘀咕着,“赶着投胎啊?” 一路上风驰电掣般赶到富阳城驿馆停下,吉祥跳下车来伸手挑了帘子,去扶陆清雨,“陆大夫,到了。” 半晌,才有个颤巍巍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我,我想吐……” 吉祥抬头望里头一瞧,乖乖不得了,陆清雨面色苍白,头发凌乱,一脸痛苦样,捧着肚子直犯恶心。 吉祥这才知道马车跑得有多快,都把大夫给颠散架了。 “陆大夫,你且忍忍,先给人看了病再说吧。”生怕萧珩找他麻烦,吉祥一咬牙,就把陆清雨连拖带拽给拉下来。 陆清雨气得面色铁青,扶着车辕不走,“我要吐,我要吐……” 闹得吉祥没有办法,只得陪笑,“好好好,你吐吧。” 萧珩听见院子里有人嚷嚷着,忙命人出来看,听见是陆清雨来了,也顾不上尊卑,竟然亲自跑出来。 楚云朗见状,也跟了出来,就见驿馆门口,一个身量纤细的“男子”,扶着车辕,一手揪住吉祥的衣襟,吐得翻天覆地。 两个男人愣住了。 萧珩首先想到的是,这姑娘敢情怀孕了?前些日子听说她成亲了的? 楚云朗摸不清头脑,想着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吐成这样,莫非中毒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见吉祥把陆清雨架过来。 “你……”萧珩迎上来,刚开口,就见陆清雨瞪圆了眼睛,“你这不好好的吗?” 萧珩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吉祥没有跟她说清楚,不由笑起来,“不是我,是屋里的……” 陆清雨放开吉祥的手,摇摇晃晃朝屋里走去。 萧珩不大放心,“你,还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陆清雨白了他一眼,“你都让人我把架过来,我还能说不行吗?” 萧珩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摸摸鼻子,跟在后面。 楚云朗在他身后唇角扬了扬,心说这个小大夫倒是挺有趣的。 进了屋内,陆清雨给北齐使臣诊了脉,又查看了眼睛、口腔,在萧珩期待盼望的目光中,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她种的什么毒!” “你也不知道?”萧珩急了,这唯一的希望都被打破,他顿时不淡定了。 他身边带来的两位御医也没诊断出来,他这才听从陈海的建议去请陆清雨的,没想到她也诊断不出来,这让他怎么能沉得住气? 北齐使团的人用了然的目光看着萧珩,虽然不敢大声说什么,但谁也挡不住他们窃窃私语,“不过装装样子而已,用得着找这么多人吗?” “一看这人就不是大夫,哪有大夫这么小的?” 从晕车中缓过来的陆清雨,听了这些话,似乎明白什么了,眼神一冷,扫向那些北齐使团的人,“都给我闭嘴,瞎嚷嚷什么?我们用得着下毒贼喊捉贼吗?若是想灭你们,你们还有命站在这里?” 一顿狂吼,北齐使团的人纷纷住了嘴,也不知道是被她这话吓的,还是想通了。 身后有人噗嗤笑出声来,在这种场合颇有些不大相宜。 陆清雨和萧珩转头看去,就见西楚使臣楚云朗正握拳头掩饰。 萧珩不过是冷冷看着,并未说话。 陆清雨却毫不客气,“你笑什么?莫非是你下的毒?” 楚云朗一下子顿住,挑眉愕然看着这个长相清秀的大夫,“何以见得?” 听着这文诌诌的话,陆清雨不屑撇撇嘴,“用大脚趾想想也能知道,这定是有人嫁祸,挑起南梁和北齐不和,好坐收渔翁之利!” 北齐使团的人似乎没想到这一点,乍一听闻,只觉得十分有道理,忍不住点头。 萧珩无声地笑了,看向陆清雨的眼光有了几分敬佩。 楚云朗气得面色通红,宽大的袍袖一甩,当着萧珩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很恨说了声,“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等问问这位大人不就知道了?”陆清雨淡然说道,出了屋子。 北齐使团的人眼睛顿时一亮,追上来,“你不是说诊断不出是何毒吗?” “我也没说不能解毒啊?”陆清雨好笑地怼着他们。 这样也成啊? 北齐使团的人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南梁还有这等神医?真是长见识了。 萧珩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能耐,真是想笑又不好笑,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 九十三 交出银票 陆清雨却不写方子,只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倒出一粒丸药,并不直接交给北齐使团的人,而是伸出一只手来。 北齐使团的人愣了,这是干嘛? “我这一丸药卖一千两银子呢。”陆清雨面不改色说着。 “这,这也太贵了吧?”北齐使团的人惊讶极了,什么仙丹,这么贵? “爱买不买。”陆清雨也没功夫在这里跟他们磨嘴皮子,收起丸药,拍拍手就要走。 “买,买,我们买。”北齐使团的人忍痛掏出银票,陆清雨则把丸药交给他们。 “你们大人的命值一千两,不贵啊!”她淡然一笑。 北齐使团的人面色各异,赶紧进屋给使臣服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使臣竟然悠悠醒转。 一见他醒来,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毕竟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等着问他,倒把陆清雨给忽略了。 她也不恼,笑眯眯地把银票收好,站在一边悠闲地看着。 萧珩挤在最前方,摇晃着北齐使臣的身子,急急问道,“到底谁给你下的毒?” 北齐使臣乍一醒来,就被这么多人给围住了,又惊又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楚云朗忙拉住萧珩,道,“殿下,先让他缓缓再说。” 萧珩知道一时半会自然问不出什么,就走了出去。听着使团的人问长问短,他就站在门口不离去,希望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是听了一阵子,北齐使臣也没说出一言半语来,他再也按捺不住,本想再进屋好好问问的,不料一扭脸就看到陆清雨笑嘻嘻站在驿馆院中的大槐树下乘凉。 他的心似乎一刹那间安静下来,抬步朝她走去。 楚云朗思忖了一下,也跟上去。 陆清雨看着这两位过来,只静静抬眸望着。 “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萧珩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这个问题。 本来是他这个太子负责的事情,如今却要问她这个小大夫,他面子有些抹不开。 陆清雨却摇摇头,“没发现。” 在萧珩失望的表情中,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一大早,我们药铺的丸药都被人给买光了。” 又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足足两万两银子,啧啧,真舍财!” 萧珩的面色渐渐凝重了,这是有人提前去买解药了? “你怎么还有?不怕那幕后指使之人杀了你?”他淡声问陆清雨。 “没办法,谁叫我眼馋银子呢?”陆清雨拿手指头搓了搓,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楚云朗一时弄不清她的身份,没做声。 不过一会儿,两人都悄悄吩咐属下暗中调查去了。 陆清雨被一个驿卒领着到厢房吃了点茶果,那驿卒身材魁梧、面色黧黑,临出门时,还点头哈腰对陆清雨道,“大夫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陆清雨哪里有什么吩咐?她只想早点回去好不好? 看看那日头西斜了,就喊来吉祥提出要回去。 吉祥却道,“殿下没吩咐。” 陆清雨瞪他,“你傻啊?你们家殿下这么忙,哪里顾得上?” 吉祥挠挠头,觉得这话有理,就转身跑出去让人备车。 不过很快他又跑回来,面色苍白,显然受到了惊吓,声音也哆嗦着,“走不成了,外头打起来了,城门都关了。” 陆清雨傻眼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吉祥跺脚,“不知道啊。” “那你还不快去打听?”陆清雨急了,要真打起来,她还怎么回去? 临走时,她还交代秦掌柜的传话让弘羽等她呢,也不知道乌镇那边有没有打? 吉祥跑走了,她去找萧珩,满院子人来人往,人心惶惶的,一个认识的也没有。 她只得跑屋里关上门,希望外头的乱子能快点平定下来。 可是事情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这一打就打到了天黑。 驿馆内的使团也不知道何时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驿卒和她,连口水都找不到,幸亏半下午的时候吃了些茶果,这会子才勉强撑得住。 没人管她,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只好关紧门,坐在床上心绪不安地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人冲进城内砍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吓得躲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心里不知把萧珩给骂了多少遍。 正绷着一根弦紧张得都快哭出来时,她屋里的门忽然被人砰砰砸着。 陆清雨一瞬间以为是萧珩派了那个叫吉祥的小太监来接她,刚要开门又觉得不对头,若是吉祥来,不得敲门吗?怎么会砸门? 她咬紧牙关不吭声,外头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一个粗鲁的大嗓门喊着,“我知道你在里头,给我开门!”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陆清雨吓坏了,要真让人进来,要么劫财,要么劫色,甚至连小命怕都保不住。 她摸摸袖内的银票,这是白日从北齐使团那里得来的,当时好多人看见了的,眼下却成了送命符。 又摸出一根银针悄悄捏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候,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醉醺醺的大汉闯进来,一双眼睛饿狼一般盯着她。 陆清雨躲无处躲,只得硬着头皮盯回去。就见这人有些面熟,不是先前那个点头哈腰听她吩咐的驿卒又是谁? “你干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坐在床边纹丝不动,其实掌心早就出了一层汗。 “小大夫躲得挺好啊。”那驿卒嘴一歪,露出一个猥亵的笑,一口大黄板牙全都龇出来。 陆清雨紧紧捏着银针,死死地盯着驿卒。 驿卒一脚踏进门槛,嘿嘿冷笑,“把银票交出来。” 陆清雨装作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从袖子里掏摸半日,才把那张银票找出来。 驿卒一见,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扑上来去抢。 陆清雨却把那银票往床底下一丢,自己闪身躲到一旁。 此时的驿卒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扎进床底,狼夯的身子硬往里钻。 说时迟那时快,陆清雨捏着银针对着他脖颈就扎下去。 正中他的颈部大动脉。 驿卒哼都没哼一声,人扑倒在床底。 铁塔般的身子塞不进去,露出个屁股撅在外边。 陆清雨也顾不得那张银票了,忙夺门而出,跑到另一间屋里,锁死门。 ------------ 九十四 请她做客 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远,朝着反方向而去。 夜色已晚,陆清雨在房间里藏了好久,紧绷着一根弦,浑身上下都快僵硬了。 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倒反而害怕了。 虽然有人的时候她胆战心惊,但没人更让她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弘羽是不是还在润生堂等她,有没有回家吃饭? 想想自打她救下弘羽之后,两个人就几乎没有分开过。如今成亲了,更是双宿双飞的,每天吃饭他都要等她的,也不知道这个傻子不见她回去,还会不会好好吃饭?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慢慢挪到窗边,舔湿窗纸,悄无声息地看着院子。 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提着一颗心,盘算再三,还是打开门,跑出去。 这一口气就冲出驿馆,沿街一个人都没有,她撒开脚丫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城门跑去。 那里有厮杀的声音,那就是有人了。有人的地方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天知道此时此刻她有多想看到人啊。 正跑着,前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一时也看不清是谁,只是夜色下,可以看到那人广袖长袍,衣袂飘飘,仙姿绰约,夜色中,有种飘然若仙的风范。 陆清雨奔跑的脚步堪堪停住,惊愕地扬起脸来。 “姑娘,别来无恙啊?”那人说道,声音中带着点儿调侃的味道。 陆清雨眨眨眼,她跟着人认识吗? 手指紧紧捏着枚银针,她提起一口气来,冷冷问,“阁下挡着我的路有何指教?” 文诌诌的,酸的她自己牙都疼了,不过这正好可以掩盖住自己内心的紧张。 “姑娘莫要害怕!”对面的“仙人”似乎看出她的紧张不安来,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安慰她,“指教不敢,就是钦佩姑娘的医术,想请姑娘做客而已!” 做客?到哪里做客? 陆清雨冷笑,大晚上的,有这么拦着人去做客的吗? “我们,不认识吧?”她反问,既然不熟,又谈何做客? “怎么不认识?姑娘忘了,白日里我们还见过的。”那人笑起来,忽然踏上前一步,“在下西楚使臣楚云朗!” 他报上名号来,显得坦坦荡荡的,陆清雨倒不好再揣测了。 “原来是使臣大人啊?”她的确对楚云朗有印象,这人长得相当妖冶,是那种骨子里发出的妖冶,她见他第一面就暗道这男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简直不似凡人。 弘羽都够好看的了,只是比起这人来,弘羽是那种英气勃发的好看,而这人,带着些阴柔,比女人还要美。 听着她状似熟稔却又透着一股子疏离的话,楚云朗只是无言一笑,“如此,就请姑娘跟在下去做客吧?” 陆清雨很想说自己并不想做客,她眼下最需要的是回家。但楚云朗特意等在这里拦住她的去路,那就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今晚,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好吧,头前带路!”她透了一口气,摆摆手。 “姑娘果然聪慧!”这句话,倒是发自楚云朗内心的。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怕早就哭哭啼啼或者大喊大叫了,而这位,却云淡风轻,看透了。 跟在楚云朗身后的时候,陆清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一直穿着男装,头一次见楚云朗,这家伙竟然这么肯定她是个女子,可见也是对她已经探查一番了。 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云朗背着手,宽大的衣袖遮在他身后,越发显得他的腰劲瘦纤细,风度翩然。 这么尊贵的人,却肯结交她一个貌不起眼的大夫,陆清雨不觉得他会真的想跟她做朋友。 身在高位之人,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楚云朗闲庭信步般在前边走着,还时不时跟她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等陆清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 这是富阳东城门,也是白日里她进来的那个城门,此时正关得严严实实,黑压压的兵丁守着。 楚云朗带着她已经来到城门口,几个兵丁上前见过,带着他们上了城墙。 陆清雨讶然,此时带着她来城墙上干嘛?难道让她杀敌吗? 楚云朗不说,她也不问,反正该让她知道的时候,他一定会说。 城墙外,是黑压压的一片黑地,此时却亮起一排火把,有人在下面站着。 她心惊肉跳地看着下面,不知是何人在攻城。难道大半天的厮杀就是他们引起的? 怎么不见萧珩他们? 似是看出他的疑问,楚云朗十分“好心”地替她答疑解惑,“太子殿下此时正在衙门居中调度,命我来协助守城!” “太子殿下?”陆清雨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她一直猜测萧珩是南梁某个皇子,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殿下? 她这是何等的运气,一天之中竟然见到两个皇子,一个还是储君? 不过她对楚云朗的话不敢苟同,“太子殿下会派你一个外人来守城门?” 楚云朗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发问,愣了愣,忽然大笑出来,“姑娘可真是妙人!” 不过却还是细细给陆清雨解释了一番,“我们怀疑北齐使臣中毒和攻城有关,有人从中挑拨离间,西楚也不能置身事外。参与守城,也能表明西楚和中毒一事无关!” “谁知道是不是以身犯险?”陆清雨嘀咕着,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楚云朗听没听到。 北齐使臣的毒是谁下的还不好说,如今城外这拨人要真的是为了这事跟南梁开战,那这里头还真有阴谋了。 好在北齐使臣的毒她给解了,至少可以撇清南梁的嫌弃了。 不过这事儿可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上位者的阴谋诡计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出来的。 陆清雨潜意识里觉得这次北齐使臣中毒怕就是个幌子,还不知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何居心呢? 她也不吭声,就那么静静站在城墙上,任晚风吹乱她的头发。 城外,忽然响起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呐喊声。 这是攻城了吗?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一双大手伸过来,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姑娘别怕!” 那人吐气如兰,在她耳边幽幽说道。 她浑身一抖,回过头去,就见楚云朗似笑非笑,细长的眸子里好像带着一丝笑意! ------------ 九十五 公报私仇 陆清雨顿时动弹不得! 她站在城墙最前沿,居高临下看着十余丈高的地面,下面都是黑压压的人群,看上去小了许多。 黑夜里,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估计也看不清她吧? “天太黑,点盏灯笼来。”楚云朗忽然吩咐道。 一个士兵领命,挑了一盏灯笼过来,就挂在陆清雨身旁。 摇曳的光线打在她的脸庞,在暗夜中,她就是那个最亮的。 陆清雨似乎明白了什么。 夜晚看不清人,城上城下都是摸黑,如今偏偏她这边亮起来,这意味着什么? 她岂不成了活靶子? 楚云朗到底有何目的? 她不知道,但她明白,城墙下一定有许多支箭头暗暗瞄准她,等着把她射成刺猬! “姑娘这下看清了吧?”楚云朗贴在她耳边低声问,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大热的天,陆清雨却出了一层冷汗! “看清了。”她唇角勾起,手起针落。 身子动弹不得,但她的手还能动,这就足够了。 箍住她腰间的那只大手迅速收了回去,楚云朗面色痛楚,用左手捧着右手,怒视着陆清雨。 “姑娘可真是不好惹!”光线中,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眉头蹙了蹙,妖冶邪魅,让人不忍苛责。 “阁下谬赞了!”陆清雨含笑,往旁边移了下。 城墙的柱头挡住她的脸,她顺势吹灭了灯笼中的蜡烛,含笑道,“城中被围,还不知何时能解围,还是节俭些吧。” 楚云朗微微一笑,眸色深了深。 “守护城池的事,用不着我这个小女子吧?”陆清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云朗,慢悠悠道,“待会儿定是有些伤员,不如就让我治病救人的好!” 楚云朗没有应答,陆清雨却径直下了城楼。 直到自己转身的这一刻,她才悄悄吐出一口气来,勉强撑着酸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挺直了腰背走下去,不让别人看出一丝破绽。 天知道方才她看到灯笼的时候,心里有多紧张。当时她的掌心全都是汗,生怕自己被射成刺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看不到——他! 奇怪的是,她下来之后,那些围攻的人只是摇旗呐喊,并不攻城。 陆清雨心底了然,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差点被人给利用了。 只是她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就是懂些医术而已,至于让这些大人物费尽心思来借刀杀人? 她想不明白,但楚云朗心里却是透亮的。 余紫苑出人,唯一的一个条件就是把陆清雨给杀了。这事儿要做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乱军中死个把人,的确算不上什么事儿。 但没想到自己的计谋竟然被那丫头给识破了,他心里遗憾的同时又有一丝解脱。 他不知道余紫苑跟陆清雨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杀不了陆清雨,这场假的攻城计就演不下去,他们西楚就不好全身而退。 到时候南梁这边清算起来,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逃脱开? 这么想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夜色渐深,攻城的人似乎也疲累了,摇旗呐喊的声音渐渐弱了,守城的人长出了一口气。 萧珩从郡守衙门出来,抬步去往城墙。 好端端的三方会面,竟然惹出一桩杀戮,让他真是差点儿就要招架不住。 细细思量,他觉得事情似乎都凑巧了。先是北齐使臣中毒奄奄一息,接着就是有人打着北齐的幌子来为使臣报仇! 北齐虽然跟南梁接壤,北齐边境就算陈列重兵,但北齐使臣中毒的消息哪有那么快就传往北齐? 而且还这么快就发兵来攻城? 事有蹊跷,让他不得不多想这北齐使臣中毒到底是贼喊捉贼,还是另有图谋?西楚在这件事上有没有参与? 他之所以在郡守衙门居中调停,让西楚二皇子楚云朗上城墙督战,也是有考量的心思在里头的。 眼下攻城的动静小了,他自然要出来查探一番的。 上了城墙,恰巧看到楚云朗双手扶着太阳穴一副痛苦地快要抓狂的样子,萧珩吓了一跳,莫非他也中毒了? 两国使臣要都是在南梁境内中毒,那他这个南梁太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楚兄这是怎么了?”他几步抢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楚云朗,一脸关切地问。 是真的关切,可不是装出来的。 “无妨,老毛病了。”楚云朗吁了一口冷气,勉强镇定回道。 萧珩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中毒。 “楚兄年纪轻轻,怎么有了这个毛病?”既然不是中毒,萧珩的心情就好了许多,有功夫跟他闲话了。 “许是小时落下的病根吧?”楚云朗也没过多在意,漫不经心道。 虽然头疼欲裂,恨不得撞上墙头,可在萧珩面前,他还是竭力不失礼数。 萧珩点点头,并未再问下去。听说西楚二皇子乃歌姬所出,最不受宠,所以这次才会让他带着使团来南梁。 说好听点,这是西楚皇帝重视这次会面。可说难听的,那就是让二皇子来做质子的。 两国真要交恶,二皇子定然没命活着回去的。 就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二皇子也不会全身而退的。 萧珩甚是同情这位皇子,见他十分痛苦,忙喊着随身的御医,“给二皇子瞧瞧……” “没用的,”楚云朗虚弱地笑笑,“看了多少名医,都治不好的。” 萧珩却不为所动,看着御医给他把脉。 不多时,御医就摇摇头,“二皇子殿下这是多年的毛病,不是那么好治的。” 楚云朗露出一丝苦笑,吃力道,“我说没用吧?” “闭嘴!”萧珩忽然有些恼怒起来,瞪着御医,大叫道,“去找陆大夫。” 陆大夫就是陆清雨啊。 吉祥忙答应着,一溜小跑就冲下城墙的台阶。 楚云朗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忽然瞪圆了,陆大夫就在下头啊,刚才两人差点撕破脸,这会子她还会给自己治病? 不过吉祥手脚麻利,已经看到陆清雨就在城墙下站着,和几个守城的士兵嘀嘀咕咕说什么。 “陆大夫,殿下请你上去呢。”吉祥大喜,不用自己再多跑腿了。 陆清雨正琢磨辟出一块场地出来,专门收治伤病的,谁知外头的呼喊声小了,似乎驻扎歇息了。 正跟人打听城墙下哪块地儿好,互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喊她,忙仰脸看去,却是萧珩身边的那个太监。 “陆大夫,没想到你在这里?”吉祥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西楚使臣这会子头痛的厉害,殿下命你上去给瞧瞧呢。” 西楚使臣她自然知道是谁,想想方才在城墙上差点被那人给害死,她就一阵后怕,哪里还肯给他治病? “御医都治不好的病,我怎么敢班门弄斧?”陆清雨推辞着,并没打算离开自己站的地方。 吉祥噎了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管不住自己的嘴,惹恼这姑娘,殿下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可不敢得罪殿下!殿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可请不动陆清雨,他在殿下那里也不好交差。 想了想,吉祥还是陪着笑看着陆清雨,“陆大夫,实在是我们殿下没辄了,这才想请你过去帮帮忙。” 想着陆清雨给北齐使臣解了毒,又曾经救过殿下,他就好声好气陪笑。 陆清雨被他这副假笑给吓的毛骨悚然,没想到他这前后的脸变得太快了,让她简直应接不暇啊。 不过给一个想害死她的异国皇子治病,她还是没心情的,看在萧珩的份上,她跟着吉祥上去了。 楚云朗双手抱头,面色白如金纸,这会子抱着头坐在地上,就差满地打滚了。 看着他那丝丝咬紧的牙关,陆清雨就知道他一定疼得很厉害。想起先前差点儿死于他手,她就起了报复之心。 想了想,她对萧珩道,“殿下,西楚使臣的头痛乃是头风之病,要用到几味药引子,只是眼下城门关闭,上哪里去找?” 萧珩听这话,回头就瞪了御医一眼,转过头来对着陆清雨就笑了,“这么说,还是能治的?” 这一瞪一笑,让御医心中甚不是滋味,不过一个乡下土里土气的村姑而已,怕是连字都不识吧?怎么就懂医了?怕是弄几个偏方糊弄的吧? 这么想着,他就往旁边退了几步,抱起胳膊看起热闹。 楚云朗奔来痛得厉害,听她这么说,也不由得愣了从来还没哪个大夫敢打包票的?她这么有把握? 若真的能治好他这头风的毛病,莫说几味药引子,就是上高山下火海去找,也值得! “不知缺的什么药引子?本宫叫人去城里各个药铺问一问。”萧珩看着陆清雨,认真道。 “城内药铺没有,只乌镇的润生堂有!”陆清雨一口接过话茬,说下去。 萧珩愣了愣,到底什么稀罕药,还只有润生堂有? 他想问,但看着陆清雨那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下去了。 人家这是祖传秘方吧?自己怎好去问再说给别人听? 她说润生堂有,那就有吧? “那,只能等解围才能去乌镇了。”萧珩十分遗憾地摊摊手,安慰着楚云朗,“楚兄放心,你的病有救!” 说这话的时候,萧珩还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这是他南梁的大夫,不仅能解了北齐使臣的毒,还能治西楚二皇子的宿疾,看来,南梁有幸有这么一位名医啊。 不过那药引子几日才能拿到呢? 看着楚云朗那张因痛苦有些扭曲的脸,萧珩忽然同情起他来,这人真是幸运,却又十分倒霉。 幸运的是,他十几年的宿疾要被南梁一个不起眼的小大夫给救了。倒霉的是,遇到了围城,不知何时能出得去! 楚云朗听见陆清雨那番话时,心里就明白了,这家伙那哪是要什么药引子呀,这分明就是在报仇! 等能出去的时候,估计他也疼死了。 何况,他和余紫苑做的局,不坚持一下,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呢? 于是他强打起精神,苍白着脸笑道,“让陆大夫费心了,我这病不治也罢!” “那怎能不治呢?”萧珩急起来,晃了晃他的胳膊,忽然又看向陆清雨,“陆大夫,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想给他止痛?” “有啊,”陆清雨笃定回道,“有很多啊。” 那倒是治啊? 萧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偏偏儒雅倜傥风流的形象全无。 楚云朗抬头对上陆清雨的眸子,忽地笑了,那笑容,灿若夏花,亮如繁星,看得陆清雨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心里暗骂着“妖孽”,她勉强镇定住自己,慢慢安静下来。 “不过这几味药引子很难找,需花费不少银钱。”与其在别的地方公报私仇,不如趁机狠狠敲他一笔来得实惠。 萧珩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就不急了,只觉得好笑这位西楚二皇子何时得罪过这丫头了? 他没吱声,只听楚云朗问陆清雨,“不知药引子需用多少银钱?若是多了,就不用费功夫了。” 陆清雨了然地笑了,这家伙,想用这种方式掩饰住他自己的体面? 笑话! 方才差点害了她的人,她一定会让他好过的。她说起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如今能心平气和跟他提银钱,已经够温柔了。 陆清雨笑着摇头,“银钱再多,也比不上殿下您的身子重要啊。殿下尽管放心,咱是个实诚人,说到做到,绝不会拿了银子不做事的。” 她学着男人的样子,信誓旦旦地发誓拍胸膛。 楚云朗此时倒不好拒绝了,看着陆清雨那活蹦乱跳的鲜活劲,心生羡慕,忍不住勾了勾唇。 这丫头,即使敲竹杠,也敲得这般理所应当,实在是没有再比她脸皮厚的人了。 “不知陆大夫诊金需要多少?”想了想,楚云朗觉得症结还是在他那里,即如此,那就尽量化解吧。 “不多,五两银子而已。”陆清雨是个有良心的大夫,绝不多收一钱。 楚云朗分明有些愕然,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少!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陆清雨就有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药引子一千两!” 楚云朗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想吐血! 。 ------------ 九十六 全城动员 “给她银子!”楚云朗气喘吁吁地吩咐身边的随从。 随从爽利地从腰间荷包取出一小锭银子,递过来。 陆清雨瞧了眼,却不接,只是咂巴着嘴,“什么意思?埋汰我呢?” 萧珩憋着笑,一声不吭。 楚云朗不明所以,长眉挑起来,“不是你要的吗?” “我要的是一个数,你这是多少?”陆清雨又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个数?不是十两?”楚云朗生怕她不明白,还反问她,“十两看个病不少了。” “那是你们西楚的价格吧?”陆清雨没有好话,“我们南梁给一位皇子看病,底价就是一千两!” 好,这是在报复他吧? 不过自己有求于人,他也没法揭穿陆清雨的心思。 “给她!”咬咬牙,他又吩咐随从。 首发网址https:// 她把那根手指特意在萧珩眼前晃了下,“喏,这位殿下买一丸药就是一千两。” 萧珩赶忙点头,映证她的话正确。 楚云朗又气又羞,真是长见识了,这丫头竟然在南梁太子面前如此羞辱他! 收了银子,自然要给人家止痛了。 陆清雨也不怠慢,从城墙上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磨了磨,呲啦呲啦异常刺耳。 萧珩的御医抱着胳膊皱着眉看着这小丫头片子,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次那随从没那么爽利了,摸索着掏出一张千两的银票,捏在手里却看着楚云朗问,“殿下,真,真给她吗?这也太贵了吧?” 陆清雨一把从他手里抽过去,还不忘挖苦他一顿,“没见识,你家主子好歹是个皇子,一千两能治他的病,不值啊?” 随从当然不敢说不值,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清雨把那张银票塞进怀里。 楚云朗不知所措,却还是依言伸出左手。 他的手修长秀气,皮肤偏白,有些病态的白,手背上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 “比女人还白!”陆清雨撇撇嘴,小声嘀咕着,也不管楚云朗听没听见,一把抓住他的手,拿石头对准他的手腕子就刮下去。 萧珩被她坑过,这会子也不吱声,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楚云朗,虽然疼痛难忍,额头上都冒冷汗了,可心底却有些紧张,潜意识里觉得这丫头憋着什么坏招。 “伸手!”陆清雨把那石头磨得圆润些,冲楚云朗扬扬下巴。 前一刻,他还想在城墙上把她害死,没想到后一刻就现世报,落在她手里。要不是让他八层皮,她都对不起她这个姓! “又没破皮没出血的,叫唤什么?你让这些守城杀敌的将士们怎么看?” 她对着楚云朗劈头盖脸就一阵好骂,成功地让他闭紧嘴,一声都不再发出来。 “哎哟……”冷不防被拿石头在皮肤上刮来刮去,楚云朗痛叫出声来。 “闭嘴!”陆清雨两眼一瞪,凶巴巴地吼道,“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儿疼都受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光知道玩阴谋诡计了吧?” 好不容易逮着这样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他? 没多时,他整条胳膊就跟从辣油浸泡过一样,红彤彤的眼看着就要破皮了。 此时的楚云朗,咬牙闭目,另一只手死死攥成拳头,额头上大汗淋漓。 只是面色,明显红润了不少。 萧珩跟看猴把戏似的,搓着下巴颏,一双眼睛滴溜溜在陆清雨身上打转:看不出来嘛,这小小的身量,竟然有如此惊人的镇吓力,都能把堂堂西楚二皇子给镇住! 这个西楚二皇子,定是得罪这丫头了。 萧珩非常肯定以及确定地想,就见陆清雨双手不停,从楚云朗的手腕刮上手肘,从手肘又刮向他的臂膀。 今日不刮下他一层皮,简直就对不起她在城墙上那一瞬间的恐惧啊。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把楚云朗两条胳膊刮了个遍。 再看楚云朗时,面色涨红,额头上汗珠子顺着面颊滴到下巴上,又流到地上,不多时就在他身边流淌成一条。 随从在一边急得不行,眼见着他家主子受这个罪,又不敢多一句嘴。 不然,一千两银子可就白费了。 刮完一条胳膊,陆清雨又毫不客气地拽过另一条,使尽吃奶的劲儿刮起来。 一千两银子,花的,的确值! 随从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他勉强甩甩胳膊,用宽大的袍袖遮住那两条跟扒了皮的胳膊,这才云淡风平地双手作揖,“在下谢过姑娘!” 听上去还挺不记仇的。 “不疼了吧?”陆清雨把手中的石头一抛,拍拍手,抱起胳膊看着楚云朗。 楚云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此时的他,两条胳膊火辣辣的,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爽,更神奇的是,太阳穴那如波涛汹涌般的疼痛全退了。 这让他想找茬都找不到。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御医就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望着陆清雨,“姑娘,这是祖传秘术?” 秘术个屁! 不过就是刮痧而已! 不过陆清雨可不会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这人就要在城墙上把她结果了,谁知道这会子心里对她恨成什么样了?说不定想把她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吧? “不谢,”她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拿了银子就要治病,而已!” “好!”萧珩双手拍了几下,笑容满面,“我南梁的医术就是精湛!” 身后,是萧珩自豪的目光,还有楚云朗意味深长的眼光追随着。 而陆清雨,谁的眼光都不在意,她只想着怎么回去! 僵持了一夜,在黎明将要破晓的那段最黑暗的时刻,城外围攻的人终于进攻了。 经络疏通,疼痛自然消失了。 陆清雨十分惊讶地看着御医,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大夫竟然没有见识过刮痧,看来,又多了一项赚钱的营生了。 “嗯,祖传的。”她矜持地点点头,一点儿都不多说,在御医眼巴巴的期盼中,施施然地行礼下了城楼。 因为围攻十分突然,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派出去。 此时,也不知道城外那五千御林军知道这里的情况不? 他站在城墙上,吹着习习的晚风,脑子渐渐清明:城中兵力严重不足,若是此时强攻,说不定还真能拿下。 呐喊声惊醒了城墙上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士兵们,他们一个个连忙站好身姿,戴好兜帽,睁大眼睛,查看着城下的情况。 萧珩带来的仪仗并未进城,驻扎在离此地十里的郊外。这是萧珩安排的,为的就是不想让军队进城扰民。 他身边也就跟了一百多个精锐骁卫,此时全都派到了城墙上。 攻城的人,是不是已经探听到城内的虚实了?不然,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还是夜晚时分? 若是他和西楚二皇子都死在乱军之中,到时候获益的会是谁? 北齐吗? 到时候,他这个南梁太子,还有西楚二皇子,都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若是趁此机会把他们杀了,那些人逃散开去,到时候找谁报仇? 这么一想,他浑身就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这是一时兴起还是谋划许久?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快得什么都抓不住! 刚才陆清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她跟楚云朗之间定是有了什么过节了,不然,这丫头举手之劳的事情,不会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但是死了两国的皇子,北齐并没捞着什么好,而且还有两面受敌的可能,这笔账,傻子才会这么算吧? 他越想越心惊,觉得围城的人不像是北齐的人干的。 那么,还有谁胆大包天,竟敢来围攻富阳城? 萧珩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看着依然坚守在城墙上的楚云朗,面色一冷。 外头的呐喊声更大了,几架云梯已经搭在城墙上,有士兵提着大刀攀了上来。 城门外,有战车载着“撞木”在撞击着城门,一声一声沉重的“砰砰”声,似乎砸在人的心头。 虽然这丫头爱财如命,但通过几次的接触,萧珩看得出来,这丫头骨子里还是十分豪爽的。 况且,就像她说的,治病而已,犯不着得罪一个皇子! 楚云朗初到南梁,和那丫头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到底有什么过节? 萧珩指挥着人把裹了火油的箭射下去,哭爹喊娘的声音多起来。 但毕竟是突然袭击,城墙上的守军明显不够,不过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就有人从云梯上杀进来。 萧珩一咬牙,蹭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朝一个攀上来的人砍过去! 陆清雨紧紧捏着手心,只觉得汗湿透了后背的衣裳。 万一真的破城,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 但眼下也顾不上许多,因为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开始反击了。 萧珩冷眼瞧着他,嫌弃地吩咐,“你下去!” 吉祥咬咬牙,脚下不动。 萧珩急了,“你在这里本宫还得护着你!” 一道血虹喷射过来,喷得萧珩和身边的人脸上身上都是的。 “殿下……”吉祥尖叫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他打小儿伺候萧珩,虽然是个太监,但在宫里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卷雪白的纱布递过来,她顺手一接,发现拿纱布的人手上鲜红一片。 “你也受伤了?”她诧异地回过头来,就见一人满脸糊满了血,双目无神地看着她。 夜色里,昏黄的灯笼下,只看得见那两颗大黑眼珠子时而动一动,不然就跟个死人一样。 吉祥眼圈儿红了红,只得退下去。 他下来后看到陆清雨正在给抬下来的伤病包扎,迟疑了下,挪步过去。 “再把纱布给我!”陆清雨头也不回,伸手朝后。 这时候吉祥也不在乎了,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哭起来,“人都上来了……” 他又惊又怕,没头没脑地。 好在陆清雨才从上面下来,顿时明白过来是什么情况了,忙看向帮忙包扎的几个士兵,“你们快上去……” “呀,伤得不轻啊?”她飞快地给面前那个伤病止血包扎,腾出空来去拉那人,“赶紧躺下,我给看看……” “陆大夫……”吉祥哭出声来,嘴一咧,说话都不清楚了。 “你是,殿下身边的那个,呃,公公?”听声音她认出就是那个小太监,但“太监”两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硬生生改成了“公公”。 陆清雨明白了,这家伙是被那死人血给喷的啊? 不过既然连萧珩都动手了,这意味着情况很紧急了。 城内的士兵全都上城墙了,要是撑不住,城门失守,他们全都得完完。 情况危急,也没人跟她计较她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命令别人做事。 陆清雨又问吉祥,“殿下呢?” “殿下杀敌的,”吉祥抹了把泪,脸糊得更厉害了,“他才砍了个人,叫我下来的……” 萧珩刚劈了一个攀上城头的敌军士兵,一脚把他蹬下去,就听见下面有人在高声大喊,他不由愣了愣。 “大娘大婶小嫂子们,敌人攻破城门,女人就遭殃了,他们数日未见女人,连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了……” 楚云朗站在城墙上,听见这话,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顿时瞪圆了。 “这样,你在这里守着,”想了想,陆清雨把给伤病擦洗伤口的铜盆捞起来,捡了块石头攥着,就朝城里跑。 一边跑她一边把铜盆当当地敲着,引得城上城下的人都看过来。 “各位老少爷们,敌人要杀进城内来了,等他们杀进来,鸡犬不留啊。” 陆清雨受到了鼓舞,卖力扯着嗓门喊,“大家搭把手,男人们抄起家伙上城墙,女人们把家里的铁锅、油拿出来,年少体壮的跟我抬伤兵……” 见大家还在迟疑,陆清雨想了想,从怀内把一叠子银票掏出来,“来,这是一万两的银票,只要你们出来帮忙,拿去!” 城内关闭的门户渐渐地打开了,一个个人头从门内探出来。 这是女人说的话吗? 萧珩却笑起来,这个小丫头,倒是一心为南梁打算啊。 她把那一叠子银票甩得啪啪响,终于有人推开门出来了。接着,更多的人,一个个走了出来。 男人们手里拎着铁锹、门闩、菜刀,还有拿扫帚的。女人手里提着锅、铲子、勺子,拎着油瓶、抱着油罐。 ------------ 九十七 他来相救 陆清雨转身朝城门处跑,很快,两队人,男一队、女一队,在她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长队。 她又让吉祥领着人拿着银票,在城内的银庄内兑换成雪花银,抬过来,一人十两眼都不带眨地发下去。 “记住,这是南梁太子殿下为了感谢你们的帮助发给你们的,现在,就是你们为南梁效命的时刻到了!” “她竟然自掏腰包发银子?”楚云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胳膊肘子戳戳萧珩,声音里都是不敢置信! 萧珩心内又热又酸,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她慷慨激昂地喊着,两手高高举起,一手拿着铜盆,一手攥着石头,激情澎湃地敲了三下,“出发!” 于是,男人们头上戴着各自婆娘、女眷们用铁锅、铜盆做的简易头盔,手里拎着各色家伙,雄赳赳气昂昂上了城墙。 女人们则把自家门板卸下,被褥抱出来,做成简易担架。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在乎这些东西了,反正等敌人攻破城门,命都没了,这些还能保得住? 还有一拨老弱妇孺,不能上城墙杀敌,也干不了抬担架的活儿,于是由陆清雨分派,五人一组,架起铁锅烧上滚油! 城墙上增加了几百人,那气势顿时就上来了。虽然这些人都是些没经过训练没有杀过敌的平民百姓,但都是些身强力壮的男人,膀大腰圆个头高挑,头上再戴着铁锅、铜盆,黑夜里,从下面看上去,也十分瘆人。 再加上有的手里拿着菜刀杀猪刀的,寒光闪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里调来的军队呢。 “不是说城内只有萧珩的一支骁卫吗?”城下,远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听声音是个妙龄女子。 “西楚的人是这么说的。”身后,一个黑影低声回道。 “这怎么又添了这么多人?”那女子声音里有诧异,还有些不满,“现在咱们的人还能联系上西楚的人吗?” “回大小姐,城门一关,咱们的人就跟西楚的人断了联系了。”黑影恭敬答道。 “那这怎么办?咱们的人就这些,等天亮了,城墙上的人看到,咱们可就露馅了。” “大小姐,若是之前西楚的人穿来的消息准确,咱们的人足够了。只要坚持住,待城门一破,这事儿就成了。”那黑影沉着冷静地分析着,让那女子又有了点信心。 “也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必须要攻进去!”不然等事后被萧珩查出来,她就无路可退了。 黑影见她没什么吩咐,就慢慢退下去,赶到城门口指挥攻城。 云梯上的人一个个滚下来,他气得夺过一把刀,砍翻一个磨磨蹭蹭不肯上去的士兵,高喊着,“打下富阳城,大家可以抢掠三日!” 谁都知道富阳城极为富庶,城内商铺上百家,多是经商之人,不说抢掠三日,就算是一日,也足够过一辈子的了。再说,这江南的女子水灵得很,若是能得一个尝尝鲜,那滋味,啧啧…… 再极度金钱美人的刺激下,还真有那不要命的。 “冲啊,打进富阳城,干他娘的……” “老子都一年没沾荤腥了……” 伴随着淫言秽语的,是那腥风血雨。 城墙上的火箭用完了,刀刃都砍卷了,萧珩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楚云朗拄着长剑倚在墙边喘着粗气,心里暗骂着陆清雨:都怪那死丫头片子用石头把他两条胳膊刮下一层皮来,头虽然不疼了,但胳膊疼得钻心如肺的,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在萧珩面前丢了脸,到时候传回去,他那些好兄弟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不过听见城墙下有人喊着抢掠三日,他也是气得面色铁青:那个该死的女人发疯了吗? 攀上城头的士兵接二连三被砍下去,可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冲上来。 菜刀杀猪刀铁锹都用上了,门闩子长棍甚至扫帚都往前招呼,即使这样,既然有几处被冲出了口子,十来个敌人跳上来,跟守城的士兵、城内的百姓厮杀在一处。 萧珩杀红了眼,挥刀对着一个敌兵砍去,完全没顾得上背后。 一柄长剑刺过来,眼看着就要穿透他的后心,忽然斜刺里另一把长剑把它格挡开去,两剑交锋,发出刺耳的声音,溅出来的火花照耀了萧珩的双眼。 他杀了面前的敌兵,这才回过头来,见楚云朗正把长剑从身后敌兵的腹中拔出来。 “谢了,兄弟!”萧珩抹一把脸,龇牙一笑。 楚云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过身和萧珩背对背。 十来个敌兵很快被他们干掉,城墙又重新回到他们手中。 “萧兄,这些百姓不懂打仗,咱们要教教他们!”楚云朗抹了把额头的汗,建议道。 “怎么教?”萧珩一边警惕地看着城头,一边高声问。 “让他们每十人一队,由你的骁卫带着,每一队分一段城墙!”这个时候楚云朗也不客气,径自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就照你说的办!”萧珩略一思忖,答应下来,喊来自己的侍卫吩咐下去。 不过片刻,城墙上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就算冲上一波敌兵,他们也能很快控制住局面,有人受伤,就有队友飞快地替补上来。 那些伤兵也很快就被妇人们抬的担架抬下去,上来的人走右边的石阶,下去的人走左边,一切都有序可控,局势,一下子明朗起来。 萧珩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就见陆清雨带着一队妇人,每两人抬着一口大锅,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从右侧石阶上了城墙。 “这是滚油?”萧珩忙迎上前,闻着味儿就猜出锅里冒着青烟的东西。 “是,殿下!”陆清雨面色肃然,沉着应答,“殿下让人对着他们人多的地儿浇下去,再找箭法准的人射箭……” 萧珩一下子明白了,顿时大喜,忙吩咐下去。 一锅锅的滚油对着云梯上的敌兵、对着下面的队伍浇过去,一支支带火的箭飞下去,城下,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哭爹喊娘的哭声不绝于耳,翻滚着从云梯上掉下去的人,又跌进火海里,四处都是火,到处都是人间地狱。 陆清雨静静地看着下面,面无表情。 “嗤……”耳边忽然有人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陆清雨冷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狠,死的就是我,殿下,不是吗?”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楚云朗忽然就语噎了。 虽然底下火海一片,但他们人多,城门在战车撞木轮番的撞击下,终于撑不住了。 喊杀声终于从城门处传来,萧珩已经顾不上和陆清雨说话,带着人冲下城墙。 楚云朗看了眼陆清雨,也提着长剑跟下去。 陆清雨慢慢下了城墙,在墙根下劈出来一座搭建起来的简易木屋子里,给伤病有条不紊地包扎伤口。 这个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兄弟们,连老弱妇孺都上阵杀敌了,我等胳膊腿还齐全的,就别躺这里了。”忽然有士兵大喊着站起来。 “城破了也是死,还不如多杀一个是一个。” “对,他娘的,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 “黄泉路上结伴走,来生还是好兄弟,走,跟他们拼了!” 木屋子里,呼啦啦站起来十来个伤病,他们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瘸着腿拄着刀往外冲。 陆清雨热泪盈眶,再也忍不住,把怀中的银票往外一撒,喊了声,“跟他们拼了……”拎起一根木棍跟着这些人冲了出去。 一些妇人听见外头喊着“抢掠三日”“尝尝鲜”的时候,心早就提到嗓子眼,这会子再也顾不上别的,手里胡乱抄起个东西,也跟了出去。 于是城门口,萧珩带着百十来个骁卫,和楚云朗的几十个护卫对上外头涌进来黑压压的士兵,他们身后,是高低不齐、粗细间杂的喊杀声。 真正的肉搏战来临了。 男人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妇人们逮着机会,一起上前,把那冲进来落单的敌兵围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掐拧啃咬…… 陆清雨忽然觉得自己胳膊一凉,手中的长棍拿不住,掉在地上。 她愕然一摸,手热乎乎黏腻腻一片。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可是这个时候都打乱了,逃都没地方逃,既然都是死,还不如多杀一个。 面前,一个敌兵举着大刀对着她砍过来,两手空空右臂举不起来的她,本能闭上眼睛。 一声惨叫,一道血线,她睁开被糊上的双眼,眼前,一个举着铁锅的妇人,软软倒在她面前。 这妇人想来是挥着铁锅替她挡了一下刀的,只是面对凶残的敌人,即使手有铁锅,又能做得了什么? 那把大刀重新砍过来,这一次,逃不掉了吧?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虽然紧张,却十分坦然。 这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那把大刀等了好久也没落到她身上,却听到一个重物扑地的声音。 她微微睁开眼睛,瞬间又把眼睛瞪圆了。那个敌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面前,一个身材瘦削高大的人,拔出长剑,在敌兵后背上蹭了下,又朝前跑了。 “小雨,小雨……”他焦灼地对着人群喊着。 陆清雨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是弘羽吗? “弘羽,是你吗?”她转身追上前,大喊着,全然顾不上身边的刀剑了。 弘羽一下子转过身来,就见迎面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过来。 他张开双臂,惊喜地接住她。 虽未久别,却差点阴阳相隔。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只觉得天地间似乎就剩了他们两个了。 四周的厮杀声弱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他们耳畔响起,“哟,这满地都是血呼啦吃的死人,在这里抱着也不嫌脏?想抱回家被窝里抱去!” 流里流气的,一听就不是个正经人。 陆清雨红着脸从弘羽怀里挣脱开来,瞪过去,就见一人一身白衫,摇着一把折扇,狭长的桃花眼笑吟吟地正看着他们。 “小白脸……?”陆清雨又惊又喜,顾不上骂他,“你怎么来了?” “谁是小白脸?叫我白公子!”白旭眉一挑,折扇刷地一声合起来,一派意态风流的模样,“你家相公说你被人围在城里,求我来救你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冲弘羽挤眉弄眼,看得陆清雨狐疑万分,“是弘羽求的你?” 她侧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弘羽,“你跟着土匪还有仇,他竟然答应你来救我?” 弘羽不善言辞,只是微微笑了笑,附耳道,“别听他瞎说。” 陆清雨就知道是这小白来呢吹牛,不由得笑了。 白旭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谁是土匪?我们是老虎山行侠仗义的侠士好不好?” “一听说你有难,我二话不说,带着老虎山的兄弟就冲过来。你说,仗义不仗义?” “好好好,仗义,十分仗义!”陆清雨笑着附和他,没有驳斥他的面子。 “谁仗义啊?”萧珩把剩下的敌兵处理完,带着一身的疲惫和血腥味儿走过来,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问道。 陆清雨指指白旭,笑道,“殿下,就是他。” 待萧珩走近,她又细心地给他介绍,“这位就是老虎山白大当家的……” 一语未完,就见萧珩皱起眉头,“土匪?” 白旭十分不满地哼了声,“侠士!” “土匪就是土匪,有什么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萧珩不耐地呛了他一句。 弘羽和清雨两个见他们杠上了,也不顾他们,两人携手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说起悄悄话。 “弘羽,我穷了,银票都散出去了。”陆清雨逮着空儿就对弘羽诉苦,完全不似先前撒银票那般豪爽,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娇俏,听得弘羽心儿都化了。 “不怕,以后我赚银子!”弘羽揽过她,给她理着耳边的碎发,上下仔细打量着她。 陆清雨舒服地眯起眼睛,靠在他不算宽阔但却异常结实的胸口,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片刻安宁。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围了?”过了一会,陆清雨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从他怀里爬起来,着急地问。 弘羽好笑地又把她按回去,“别急,我讲给你听……” ------------ 九十八 掂量后果 原来弘羽在镇上巡逻完,去润生堂接清雨的时候,听秦掌柜说了她被人带去富阳城的驿馆时,就先让人回家给郑氏送了信,说清雨出诊,晚上回不来,他去城内接她,让郑氏放心。 他自己则翻身跟杨安借了快马,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富阳城,正好在城郊密林边发现有一队人马鬼鬼祟祟地藏匿在那里。 他抓了个“舌头”,问出这些人要去攻城,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富阳城。 不过那是个普通士兵,再问就不知道了。 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即派人去老虎山搬救兵。反正在他印象里,这附近也就老虎山有人。至于白旭来不来,压根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白旭一定会来。 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 陆清雨好奇地扬起脸来看着他,笑问,“你怎么知道小白脸一定会来?” “他不白,”这个时候,他还不忘纠正陆清雨这个问题,面色波澜不惊地继续道,“他肯定会来。” 见陆清雨愕然,他又说下去,“他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好吧,这也能看得出来? 他比她,似乎也没多见白旭一面,怎么就敢这么断定? 那句“万一他不来你该怎么救我”的话被她吞下去了,这么自信的男人,问这个问题没意义了。 天亮了,经过一夜激战的富阳城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抬着死尸刷着地,把城门打扫干净,重新开城。 萧珩也洗干净一脸的血水,脱了铠甲,换上一身宝蓝的锦袍,玉树临风地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 战败的敌军全都撤得一点儿踪影全无,城内没有一个活口,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北齐使臣这会子也已经清醒过来,听见昨夜的乱象,吓得目瞪口呆,当时就跟萧珩保证,北齐绝不会在边境陈兵。 再说,两国之间若真的陈兵,也不可能瞒得过南梁的兵马探子啊? 萧珩沉默了,只觉得昨夜的攻城厮杀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要不是城下遍地的死尸、一地的血水、还有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儿,他真的不敢相信昨夜是这么过来的。 到底什么人有能力瞒过他的骁卫,能深夜突袭呢? 楚云朗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掺合此事?他在城墙上守城杀敌的时候,十分卖力,头疼得那样都不下来,而且还救了他一次。 是不是跟这件事就没关系了呢? 这些问题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剪不断理还乱。他索性吹了一会子风,下来去找陆清雨。 她跟楚云朗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好端端的,这两个才不过一面之缘的人,怎么会产生了过节? 看到萧珩潇洒地走过来,陆清雨从弘羽怀中站直身子,看向他。 “殿下……”待他走近,他们两人双双行礼。 萧珩抬手摆了摆,开门见山,“昨夜,你为何那般对待楚云朗?” 指的是给他刮痧那件事。 陆清雨笑了,“比起他对我来,这算很轻了。” 于是她就把昨夜在驿馆差点儿被驿卒给害了,后又被楚云朗带到城墙上当活靶子的事儿一一说了。 “还有这些事?”弘羽拳头攥得咯吱响,却咬牙什么都没说。 萧珩眉头皱起来,沉吟一会儿,才道,“本宫明白了。” 他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是他都不想提起的人。 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攻城的是她的人。 况且,她一个女子,哪来这么多人马? 萧珩陷入沉思,可却被陆清雨一句话给惊醒了,“殿下,为了激励城中百姓作战,我的两万多两银子都没了——” 这是跟他讨债了? 萧珩微微一笑,虽然没想到谁是幕后指使让他心情有些低沉,可以想到先前这小丫头奔前奔后的,那么贪财的一个人把银票都撒出来,心内不感动是假的。 于是他笑看着陆清雨,“放心,你的银子本宫会还你的。” 陆清雨双眼一亮,“真的?” “当然,本宫何时骗过你?”萧珩还是头一次被别人质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那写个字据呗!”是没被他骗过,那是没机会而已。这可是两万两啊,陆清雨心里还是忐忑的。 萧珩:……他就没遇到这么斤斤计较的女子! 吉祥在一旁见太子的脸色渐渐青了,吓得忙上前喝止陆清雨,“大胆,这可是太子殿下,你怎敢质疑?” 陆清雨一直以为他是个皇子,没想到眼前这人比皇子级别还要高,不由得一愣。 吉祥以为自己把她吓住了,讨好地看了眼萧珩,却被他一瞪,“滚边儿去!” 他灰溜溜地只好退后,却听萧珩好言好语地跟陆清雨陪笑,“奴才没有调教好,让你见笑了。”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还是他那个不可一世、嚣张跋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太子殿下吗? 陆清雨不以为然,“算了,各为其主而已。他也是在维护你。” 心里却有些了然,昨夜攻城真是大手笔啊,这要真的把南梁太子给杀了,南梁和北齐还能善罢甘休吗? 如此,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可一切都太过明显太过顺利,她又觉得不可能。 想来萧珩也想到这些了,所以并没有对楚云朗发难吧? 弘羽见她面色不大好,拉着她的手就往城内走。 “找个地方歇歇吧?”他心疼地望着她,心里愧疚越发如潮涌。 她本该是被人护在心尖上的人,却扯进这些阴谋诡计中,还差点搭上小命。 此时此刻,他禁不住想,自己怎么不是那至高无上之人?只有那样,才能护住她一生无虞吧? 虽然离开圣巫族十分可惜,但他并不后悔。没有圣巫族,他一样能有自己的队伍! 萧珩跟上来,提议,“去驿馆歇着吧。本宫已经让人拿了手谕到城外调集骁卫,断不会发生昨夜之事!” 陆清雨点点头,她一夜又惊又吓,也着实累了。 只是她还惦记着昨夜那个死在屋里的驿卒,不知为何,她潜意识觉得那人不像是普通驿卒,说不定,跟昨夜攻城之事有关呢。 非常时期,不能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一行人去了驿馆。 北齐使臣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安置了,空出一个大院子,陆清雨和弘羽还有白旭一行暂时歇在里面。 萧珩则和楚云朗去了西楚使臣的院子。 一行人安置妥当之后,陆清雨就悄悄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弘羽说了,“……虽然那人知道我有银子,但那么明目张胆的想杀人灭口,怕不是什么寻常驿卒。” “等会子咱们过去查看一番。”弘羽搂着她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现在先睡会子,不急。” 陆清雨自然急不得,她不过是个小大夫,哪有资格掺合这些事。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他们才醒过来。 驿馆早就有人送来吃食,饿极了的人,一点儿都不挑,陆清雨抱着碗就是一顿猛吃,看得弘羽心疼不已。 早饭不过是清粥、馒头、小菜,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之后,人有了精神,陆清雨就拖着弘羽去隔壁北齐使臣住过的院子,找到那间屋子,进去一看,那死去的驿卒早就不见了踪影。 看来有人已经把他拖走了。 陆清雨又赶着去找萧珩,果然是萧珩派人拖走的。 “听你说了当时的情况,本宫就命人把他拖出来,让他们来认一认。”萧珩指指面前几个弯腰躬身异常恭敬的人。 陆清雨认出来这些人就是驿馆的,他们却都点头,“这是骆大,年前才来的,他有把子力气,驿馆的粗活都给他做了。” 这么说,死者骆大是正儿八经的驿卒了,那,跟昨夜攻城的幕后指使有没有联系? 萧珩当着楚云朗审理,难道不怕走漏风声吗? 陆清雨眉头蹙了蹙,不知萧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弘羽忽然从她身边跨出去,上前蹲在骆大面前,去扒他的手。 萧珩凑上去,不解地看着他,“手怎么了?” 白旭摇着折扇踮起脚尖努力伸直脖子,像是一只被人提起来的鸭子,莫名有一股子喜感。 “喂,闷葫芦,看出什么啦?”他拿扇柄敲敲弘羽的背,随意问道。 陆清雨愕然,这家伙,什么时候跟弘羽这么熟了?还闷葫芦,倒是挺——合适的。 弘羽没理他,直起身来,陆清雨赶紧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擦手。 “他手掌、虎口都有老茧,使刀,硬家功夫。” 听着他不紧不慢的分析,陆清雨佩服极了,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你能看出他功夫出自何门何派吗?”萧珩欣赏地看着弘羽,点点头。 “硬家功夫门派很多,有少林、有武当,只是这人都不像……”弘羽就不是名家出身,他的功夫很高,但路数十分诡异,全都是一招毙命的功夫! 所以,他自然看不出这人是什么门派。 白旭听他如此说,来了兴致,一把把他扒拉开,挤上前去,看了半日。 萧珩挑眉看他,“白大当家看出什么来了?” 白旭不满地瞪着他,“叫我白公子,白大当家听着就像个山大王。” “噗嗤”,陆清雨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不就是个土匪吗?还不愿当山大王? 萧珩也没跟他计较,昨夜多亏了他,不然这会子他还能不能站这里跟他说话还在两可。 “白公子,”他从善如流,“敢问你看出什么了?” 白旭这才满意地扬扬下巴,旋即摇头,“看不出来。” 又是一声“噗嗤”,却是发自楚云朗的嘴中。 不出意料的,他也收到了白旭的一个白眼。 线索似乎断了,但陆清雨却不甘心。她重新蹲下来,仔细查看着骆大的尸体。 她扒开他的眼皮,看了良久,虽然人死了,脉象无法诊断,但眼睛里,还能看出点东西来。 此刻骆大的双眼瞳孔已经放大,死去很久了,但他的眼中充满了红血丝,白眼珠几乎全都红了,显然生前有些癫狂的症状。 她不由得想起弘羽之前在月圆之夜,眼睛变色,眼白赤红,像是一头凶兽一样。 “这人,会不会受到某种药物的控制?或者他收了什么好处了?”她猜测着,话音刚落,萧珩已经命人去查了。 不多时,萧珩的人回来,手里托着一个小木盒子,里头放着半粒黑乎乎的药丸子。 萧珩递给她,“你看看,是不是毒药?” 陆清雨捏起来,放在鼻端轻嗅着,良久摇头,“不是毒药,是解药。” 这么说,这个骆大当真是被人控制住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想到了余紫苑,这个女人能用毒物控制死士,除了她,难道就没别的人? 她怎么说,也是太子的未婚妻,未来的太子妃,若是不出意外,将来就母仪天下,她为何要对太子下手呢? 之前她在萧珩的药里掺了纯阳之血,让他体内躁动,夜御美人数名,难道不是讨好他? 若昨夜城坡,萧珩死在乱军之中,余紫苑这样的身份,还能嫁谁? 这事情,是不是余丞相授意的? 余丞相难道背叛了南梁了? 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为何还要背叛南梁? 不过一瞬间,陆清雨脑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问题,可是这些问题她却不好宣之于口。 屋内不管是萧珩还是楚云朗,哪个身份都是尊贵有余,还轮不到她开口。 萧珩面色阴晴不定变幻了几次,忽然沉声命道,“把骆大的尸体挂到城墙示众!三日后扔到乱葬岗喂狗!” 骁卫立即答应着,把骆大的尸体抬出去。 陆清雨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萧珩,这个人虽然是南梁太子,但平日里对他们倒也不像个上位者的样子,可此时此刻的他,却犹如地狱修罗,连声音都阴森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还是,他一直如此,只是用着他们了,这才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 她悄悄打量楚云朗,就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没听见这事儿一样。 而弘羽,也屹立不动,充耳不闻。 陆清雨哪里知道他此时的真实想法,就这样,他还觉得萧珩太过仁慈,依着他,要把骆大的尸体大卸八块,下油锅炸了才好! 敢动他的女人,那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 九十九 暗流涌动 晌午时分,萧珩在驿馆设宴款待众位前来相帮之人。 他坐了诸位,楚云朗坐在左下手,弘羽和陆清雨坐了右下手,白旭坐在楚云朗下手。 等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萧珩忽然笑道,“一会儿让大家见几个人。” 众人不知是谁,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走进来,不是余紫苑却是谁? 她一身大红的裙裾,梳着高高的飞仙髻,插着一副赤金红宝的头面,雍容华贵,落落大方。 凭她的长相和气度,将来母仪天下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一进来,就瞥了眼陆清雨这边。陆清雨不甘示弱地对上她那双丹凤眼,含笑点头。 反正她不怕她,又不是没揍过她! 如今她有死士,她也有人马,不服来战! 双方视线在空中电光火石交汇了一会,四周的人都可以感觉到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了。 余紫苑忽然朝弘羽微微点头,朱唇轻启,展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卧槽!果然美! 陆清雨都看呆了,扭头看弘羽时,却见他波澜不惊,眸子冷然,视若不见。 她悄悄拿肘子碰碰他的,“你傻了?人家对你笑呢。” 弘羽侧脸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慢慢扩大,“小雨可是吃醋了?” “吃你个头!”陆清雨一巴掌扇过来,“女人吃醋是最没出息的表现,本姑娘怎么会做?” 弘羽点头笑,“娘子最棒!” 陆清雨傲娇地甩了个眼神给余紫苑,见她已经收回目光看向萧珩,“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来,到本宫这里!”萧珩热络地招呼着这个未婚妻,彷佛一点儿隔阂都没有。 余紫苑笑笑,顺从地走过去了。 过没多时,慕容俊和慕容驰父子也来了。 和萧珩、楚云朗见过礼之后,慕容俊又看了眼弘羽,方才和慕容驰走向自己的矮几旁。 陆清雨和弘羽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别开,两个人心里有数:这是鸿门宴啊。 再看余紫苑的脸,依然那么美,只是这张脸美得有些不大自然,神色倒还平静。 不过一半能做大事的人,还是能装会演戏的。 陆清雨没觉得什么压力,反正她立了功的,萧珩还欠着她很多银子呢。这顿饭,她只负责吃,还要狠狠地吃。 余紫苑坐下之后,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们面前扫了几眼,陆清雨知道她对弘羽还没死心呢。 她也是弄不懂,放着萧珩现成的太子妃不做,为何偏偏对弘羽情有独钟? 她的男人,岂容他人染指? 这么想着,她又拉了下弘羽,弘羽心领神会,往她身边靠了靠。 萧珩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殷勤地给余紫苑剥了一粒葡萄,亲手喂到她的嘴里。 “尝尝,这是西边送来的,味道如何?” 余紫苑吞下葡萄,嘴里的甘甜让她幸福地眯了眯眼,点头,“不错,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萧珩竟然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又给余紫苑剥了一个。 余紫苑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萧珩也太好了吧?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萧珩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 前世里,萧珩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今生他怎么会转性? 余紫苑不敢确定萧珩是不是在怀疑她,递到嘴边的葡萄她不得不含了,却放在嘴里不敢咽下去。 比起萧珩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她重活一世,还是心有余悸的。如今她也就占了个先机而已。 “怎么不吃了?”萧珩接过宫女递来的湿帕子,脸上带笑看着她,只是笑不达眼底。 “太甜,吃多了怕太胖!”余紫苑到底还是咽下去,才回话。 这理由听得萧珩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余光扫了眼正埋头苦吃的陆清雨,忍不住道,“你们姑娘家都怕胖吗?” 余紫苑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陆清雨,就见她面前碟子里堆得小山一样,而弘羽的筷子还在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心中一堵,比猪还能吃,这样的女人,阿弘怎么看得上? 弘羽却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这让她不禁气馁起来。她想要的东西,还从未要不到的。 她又偷偷瞥了眼垂着眸子把玩着酒杯的楚云朗,这个男人一直都没看她,难道攻城失败,她一点都不担心吗? 正在心思翻转的时候,萧珩忽然拍了拍手掌。 一队舞姬鱼贯而入,身上披着纱衣,身姿曼妙,一览无余。 “这是本宫新近得的,个个都有过人的舞姿,诸位可要好好欣赏了。” 话落,响起悦耳的琴声。 舞姬们翩翩起舞,红纱飘起,蔓延开来,像是开得浓郁的曼殊沙华。 连陆清雨都抬起头来,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还戳戳弘羽的胳膊,“看,这个身材最好,不胖不瘦的,最有看头。” 看得比男人还起劲! 弘羽无奈地笑,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忽然贴着她的耳朵来一句,“都没你好看!” 陆清雨白他一眼,“什么眼神?” 楚云朗意味深长地举着酒杯放在嘴边,却一滴没喝,只是悄悄地打量着陆清雨,见她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舞姬,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还睚眦必报的,倒是有点儿意思。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陆清雨率先鼓起掌来,“好,好。” 萧珩含笑道,“没想到陆大夫竟然喜欢看歌舞?” “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陆清雨笑着,意犹未尽。 “说到好看,陆大夫怕是还没见过。”萧珩挑挑眉稍,“陆大夫要不要见识见识?” “好,还有什么好看的?” 看着陆清雨兴致盎然,萧珩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伸出中指对着余紫苑勾了勾,“余大小姐自幼精习舞蹈,就让她为诸位献上一支吧?” 这话看似疑问,实则带着不容商量的余地。 余紫苑愣了,半日才涨红了脸,压低声音,“殿下喝醉了吗?我可是你未来的太子妃……” “正因为是本宫的太子妃,所以才更要献舞。”萧珩语气加重,“今日这些人,都是随同本宫守卫富阳城的好兄弟,你身为本宫的太子妃,跳个舞给本宫的兄弟看看,又有何妨?” 理由冠冕堂皇的,余紫苑要是拒绝,就意味着她没拿这些人当兄弟当亲人,就是在打太子的脸! 一腔怒火的她,只得咬碎银牙往肚里吞。 她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就支起一个架势…… “跳舞怎能穿这么多?”萧珩好心地看着她建议,“去换一套轻纱来。” 余紫苑两眼能喷出火来,让她跟歌姬一样剥得赤条条的披上一层轻纱任人观赏吗? 她成什么了?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倔强地咬着唇,看了眼萧珩,楚楚可怜。 萧珩好似完全看不见,含笑摆着手,“去吧,兄弟们都等着你呢。” 她又看着楚云朗,楚云朗充耳未闻,一双眼睛只是停在手中的杯子上,似乎看不够一样。 余紫苑死心了,最后看了眼弘羽,就收回目光。 她慢慢朝外走,一个宫女跟着她,递给她一套刚才歌姬穿的衣服,“大小姐,殿下让你换上这套……” 余紫苑咬牙死死盯着那套洁白却有清透的轻纱,红唇已经被她咬出了一条血痕。 今日萧珩如此羞辱她,他日,她要百倍还给他,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心中的怨毒越来越强烈,她离去的背影也越来越挺拔。 “殿下,”身后,一个清润如山泉般的女声响起,“歌舞也就罢了,咱们吃喝要紧……” 余紫苑忽然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去,见陆清雨正笑吟吟和萧珩说话。 萧珩从善如流,点点头,“陆大夫说的是,昨夜熬了一夜,还是吃完喝完尽兴后回去歇息才是!” 又叫住余紫苑,“那你就回来吧。” 余紫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她就跟条狗一样被人喝来呼去,即使不让她穿着轻纱跳舞,这个丑,她也记下了。 还有,她一点儿都不会感谢陆清雨,这个该死的乡巴佬,想霸占着阿弘,想和他双宿双飞吗? 做梦! 那个皇后宝座是她的,谁也别想拿去。 她恨得咬牙切齿,却面色无澜地走到萧珩身边,慢慢坐下,长长的睫毛,敛住她所有的心事。 楚云朗忽然把杯中酒一口饮尽,意兴阑珊地放下酒杯。 忽听陆清雨笑道,“二皇子殿下,头风可不宜饮酒啊。” 楚云朗含笑看过来,“多谢陆大夫,不知陆大夫哪日有空,帮在下治治吧?” “好说,我哪日都有空,殿下只要带足银子来润生堂找我便是!” 听着陆清雨直白毫不客气的话,楚云朗气笑了,“陆大夫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那是,谁让我缺银子呢?”陆清雨一副心肝疼的样子,可惜了她那两万多两的银票啊,够她在富阳城买所大宅子了。 萧珩哈哈大笑,“陆大夫急了,等着敲二殿下竹杠呢。” 楚云朗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没办法,谁叫有求于人家呢?”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唯有余紫苑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这么多人,都没人来安慰她一声,都没人给她个正眼,当她是死人呐。 今日所受的羞辱,改日要千百倍地还回来。 陆清雨一副贪财的样子,惹得弘羽低低笑出声来,“你这赚钱的点子可真不少!” “那是,”陆清雨伸出一条胳膊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家里那么多张嘴,我不奋斗打拼点,怎么是好?” 弘羽就是一阵心疼,“以后我赚的银子全都交给你,一分不留……” “乖,这才是好老公啊。”她由衷地发出一声轻叹,四周的人纷纷朝弘羽投去一样的眼光。 他却只关心一个问题,“什么是老公啊?” “呃,你就是我的老公,老公就是相公啊。”陆清雨好脾气地给他解释着,一脸温柔。 弘羽就高兴地笑了,雪白的牙齿露在外边,看上去格外憨厚。 陆清雨也笑了。 满屋子的天潢贵胄,她竟然一个也不动心,一心织在他的身上,不知为何,她就觉得弘羽这个人靠谱! 当然,长得,也最好看! 白旭就坐在他们下手,见这两位一直眉来眼去的,一脸嫌弃没眼看的样子,“你们好歹也体恤我这没成亲的,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唧唧歪歪的。” “滚!”陆清雨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死小白脸!” “白公子!”白旭气得面色铁青,刷一下打开折扇,气急败坏地纠正陆清雨。 陆清雨看着弘羽笑了笑,弘羽则冷冷地盯着白旭,虽然不说话,但白旭看得懂他的眼神:我的女人你别惹!“好好好,小白脸就小白脸吧。”他双手举起来,做缴械投降状,乖巧的样子,让人想象不到。 陆清雨不知道弘羽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这土匪头子给收服了,看他这乖乖听话的样子,怕是被打怕了吧? 等回家,定要好好问问弘羽! 萧珩虽然让余紫苑坐在他身边,但眼神一直没在她身上过,此时见这边三个人说得热闹,忍不住笑问,“白公子没想到是个性情中人,本宫今日能顺利解围,真是多亏你了。” “不敢不敢,殿下不带着剿我等,我等就感激不尽了。”白旭文诌诌地扯了几句,听得陆清雨牙酸。 这个土匪,还喜欢掉书袋子呢。 萧珩自然不会带人剿灭老虎山,能带着人马支援他,他求之不得呢。 当今乱世纷争,老虎山的人马谁不眼热?这可是一个大好招安的机会呢。 “不知白公子有没有报效国家的志向?”他拱拱手,十分亲和地看着白旭。 正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私兵,才会处处受人掣肘,在别人眼里,他堂堂太子定是风光无限的,可谁知道背地里他受过多少排挤,被父皇猜忌过多少? 若是手中能有一支劲旅,将来在这乱世中就能有立足之地。 白旭自然听出他讨好的意思,刷地合上折扇,笑道,“我等都是粗人,自然惯了,哪里有什么志向?” 萧珩也不勉强,他知道白旭这样的人来不得硬的,只能慢慢找机会了。 当即众人又热闹地吃喝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都有些面憨耳热。 楚云朗忽然站起来,冲萧珩抱拳道,“殿下,我去透口气!” 萧珩点头,他自去了。 余紫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 ------------ 一百章 杀鸡儆猴 陆清雨看着弘羽笑了笑,弘羽则冷冷地盯着白旭,虽然不说话,但白旭看得懂他的眼神:我的女人你别惹! “好好好,小白脸就小白脸吧。”他双手举起来,做缴械投降状,乖巧的样子,让人想象不到。 陆清雨不知道弘羽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这土匪头子给收服了,看他这乖乖听话的样子,怕是被打怕了吧? 等回家,定要好好问问弘羽! 萧珩虽然让余紫苑坐在他身边,但眼神一直没在她身上过,此时见这边三个人说得热闹,忍不住笑问,“白公子没想到是个性情中人,本宫今日能顺利解围,真是多亏你了。” “不敢不敢,殿下不带着人剿我等,我等就感激不尽了。”白旭文诌诌地扯了几句,听得陆清雨牙酸。 这个土匪,还喜欢掉书袋子呢。 萧珩自然不会带人剿灭老虎山,能带着人马支援他,他求之不得呢。 当今乱世纷争,老虎山的人马谁不眼热?这可是一个大好招安的机会呢。 “不知白公子有没有报效国家的志向?”他拱拱手,十分亲和地看着白旭。 正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私兵,才会处处受人掣肘,在别人眼里,他堂堂太子定是风光无限的,可谁知道背地里他受过多少排挤,被父皇猜忌过多少? 若是手中能有一支劲旅,将来在这乱世中就能有立足之地。 白旭自然听出他讨好的意思,刷地合上折扇,笑道,“我等都是粗人,自由惯了,哪里有什么志向?” 萧珩也不勉强,他知道白旭这样的人来不得硬的,只能慢慢找机会了。 当即众人又热闹地吃喝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都有些面憨耳热。 楚云朗忽然站起来,冲萧珩抱拳道,“殿下,我去透口气!” 萧珩点头,他自去了。 余紫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 过不多时,楚云朗就折返回来。 萧珩瞥了他一眼,在他坐下之后举起杯子对他笑道,“二殿下,来,今日多亏了你在城上把守着,这一杯本宫敬你!” 楚云朗笑笑举起面前的酒杯,“太子客气了。”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把杯底朝上,对着众人晃了晃。 “好,爽快!”萧珩哈哈大笑着放下酒杯,自然地对身边女子说道,“倒酒!” 余紫苑面色惊了惊,但是比起之前让她披上轻纱薄衣给众人跳舞,倒酒这件事,她已经能够忍得下去了。 于是她轻舒广袖,伸出纤纤玉手,执起面前的白玉酒壶,替萧珩斟满一杯酒,萧珩也不客气,又指着楚云朗笑道,“二殿下的杯子也空了!” 余紫苑不等他说完,就径自起身,拿起酒壶跪坐在楚云朗面前给他的杯子斟满,轻声细语道,“二殿下,请!” 一个合格舞姬的样子。 给楚云朗的酒杯斟满,余紫苑正要回到萧珩这边来,萧珩却对着弘羽和陆清雨那边扬了扬下巴,“他们的杯子也空了。” 陆清雨悄悄和红雨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了然。 虽然说并没有证据证明昨夜攻城的就是余紫苑的人,但是萧珩显然已经把她列为嫌疑对象了。这么做,他也不怕余紫苑以后报复他? 还是说他有足够的能力能一招制服余紫苑,让她再也翻不起身来? 这俩人之间还有婚约,竟然闹成这样,也不知道以后到底如何? 不过这是人家的事,陆青宇可不想多管闲事,看着想好好的回家和红雨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于子跃面色非常平静,漫步走到宏宇面前,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苗了,宏宇一眼眼中有说不清的风情,轻声道我来给你针灸 连陆青羽这个女子听了都觉得这声音柔的快,能滴出水来,可是宏宇却面不改色,坐在那连头没有点一下鼻子说手中的动作治了治,却还是含笑给洪宇筝蛮久 他把胡对着陆青宇的酒杯就要争下去,如青鱼却伸手一把,按住自己的就背到劳烦姑娘了,我不喝酒 玉子院似乎没料到陆青羽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豁然抬起头来,一双精致的眸子,对上陆青羽那双清丽的明眸,眼睛里有一丝不可思议,闪过却又很快的练下去,掩盖住自己的心情 陆青羽面色无波,他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对于这样羞辱一个人的事情,他是不耻,对他来说,不管是太子萧珩还是丞相之女,于子媛都不是他能够结交的起的,但是如今他和他们有了交集,虽然之前一志愿曾想要了他的性命,又寄于宏宇,可是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事情,她还是不想做 于子媛也就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笑,看不出心中的波澜,站起身来走向白旭面前,白旭是个跳脱的性子,折扇刷的打开,竟然对着紫苑删了两下体贴,肖导,有劳姑娘了,这么热的天,辛苦了 给白旭正版九于子媛就折向慕容俊父子 慕容俊和慕容垂父子,哪里敢让他斟酒忙下的把酒杯端起来?满面通红到不劳烦姑娘不劳烦姑娘 肖恒却摆摆手,唉,这是他的一片好意,你们就成全了他吧 穆荣均和慕容池也看出来,今晚宵夜就是要拿着鱼子酱做法羞辱他,既然男男人太子都这么说了,他们父子也不好再拒绝,这么久没见面 于子媛受到如此的羞辱,面色却无波无澜,平静的回到肖恒身边,小恒拍拍身边的绣墩,肖导,辛苦您了,你也来喝一杯吧,竟然结果与之远手中的酒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递到他嘴边 陆星宇真是看不懂肖恒这个人了,他到底对于子说是爱还是恨呢? 若是爱的话,他就不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穿着歌姬的轻纱给这么多人跳舞,更不可能把她当做丫头,一般使唤让他给众人斟酒 可若说不喜欢吧,肖行还能拉下架子给他斟酒喂给他喝,这个男人太次脾气真是太乖 那于子媛也是个恨人,被未婚夫妻当着这么多的人如此羞辱,他竟还能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作文, 做出你恩我爱的样子,这一对日后有了四杀了 正想着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陆青宇忙低下头一看见洪宇筝伸出自己正用手握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微微一笑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 如此比较陆青宇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幸福,起码他和宏宇之间没有什么利益纷争,虽然说成亲非常的匆忙,两人之间也没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好在他们之间单纯 他们之间培养培养,说不定还真能培养出感情来呢 一顿饭,大家,各怀心思小行于子媛,还有楚玉郎,吴汝俊父子估计都没有怎么吃?只在那儿都发了最吃的最欢实的就是陆清宇和柏旭这两个人完全不顾及其他人上来,就是一顿猛吃 而且还看了一场好大的热闹,两个人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陆星宇就戳了下红雨,两个人双双站起身来,和肖恒告辞,昨夜熬了一夜,还是累得很,用电下,让我们下去歇歇 小恒心情大好,拜拜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到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最后一杯酒,本宫敬大家 众人都站起身来,亲着酒杯喝干酒杯中的酒,于是纷纷告辞出去。 于子媛也站起身来,宽宽对小恒行李的殿下,若是没有什么吩咐,臣女也告辞了 小横蔑斜着眼,醉眼朦胧的看着她笑阿,说你现在越发美了 于子月勾唇冷笑,不知道肖行说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您喝醉了 小痕,哼哼两声,怎么会美人再坏?再多喝两杯也不会醉 说完一把把鱼子说拉到自己的怀里,一直说没有防备,身子踉跄了一下就歪倒在逍遥的怀中 他有些吃惊,赶忙去挣脱,小恒却死死的箍住她的腰 二院长大了,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空投太紫了? 怎么会殿下?您真的喝醉了 一紫苑轻言细语,但是声音里却不带一丝的感情,这里都是人啊,殿下,松手吧! 小衡片不松手,只是笑嘻嘻的捏着于子说的么,当我看您对西楚二皇子印象不错嘛,若是真的不喜欢我这个太子的话,不如我求了父皇,让你嫁给他,如何? 于子跃眼睛闪烁,看着萧恒这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厌烦,表面上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殿下,我和您是自小的婚约,怎能说退就退了呢? 就算皇上也不会答应的呀 小孩吃小一声,我吓得喝呢,只能取得了于大小姐,我看不如求了父皇把你赐给系数二皇子罢了 若是您瞧不上西楚的二黄四舅,北七的慕容池也很不错的 说不定他将来还能坐上北齐的皇位呢,你就是万众瞩目的皇后了,母仪天下多好的事 殿下说笑了,我和您的婚约还算数,殿下就是未来的黄鳝,难道我就不能某一天下吗? 于子说,虽然说表面平静,但是内心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消息趁着醉意,她说这一番话到底何意? 是发现了他背后做的事情了,还是真的想对他下死手? 谁不知系处的二皇子不受宠?母亲乃是歌姬出身,地位低贱,被派来和谈,其实就是做人质,万一喝谈不成,那就是一条死路,这样的房子长得再好,他也不稀罕 不容尺,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皇室,无兵无权拿什么坐上皇位,让她做皇后 这些人他都不会考虑他,唯一在乎的就是阿红那个前世忠做了皇帝的人,嫁给他才是未来,笑傲天下,睥睨天下的皇后 只要肖恒找不到证据,他就咬死了,绝对不会吐露一丝口风的,他倒要看看,没有证据,他能奈他何 这么想着于子媛一把推开了消痕,皱皱眉头,对一边伺候的小太监吉祥到殿下喝醉了,还不赶紧扶着殿下回去歇歇 说完她站起身来,丽丽有些凌乱的衣裙转过身去,姿态高贵的昂首挺胸迈出了屋子 她一走小孩就睁开眼睛,闹钟都是清明,压根看不出醉意了 迹象去差处于狼,刚才离析出去干了什么?接触了哪些人?一个细节都不能漏 是殿下吉祥应声,看了一眼枭哼的脸,见他的却一点醉意都没有,这才对着其他两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自己匆匆出去找人,丰富了 小行拂着额头坐着埃及磅,没有急于去休息,只是睡觉慢慢露出冷笑,这个鱼仔说果真是翅膀硬了 确实六轻语和红宇歇息了一下午,精神头足了就来和小洪小洪子,差点惊呼出声,奇正正的十条小黄鱼天,这是想干什么?这么大的手笔 本宫知道你在围城的时候,把银子都散给百姓了,今日能够取得如此胜利,你开局头功这些是赏你的 虽然心里音乐越越觉得销魂会给他一些赏赐,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丰厚的赏赐,如今于这个贪财的人,贱贱贱贱贱贱贱贱贱 发出钝顿时瞪圆了双眼,发出一声惊叫啊,定一下您真是太善良了 小很有些哭笑不得给他点上进,他就善良了吗?他是没见到他的很累吧? 入侵与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一托盘的黄金,把那十根金条用细布包了一层,特意绑在腰上 姑姑,那男的看上去像有了身孕一样 鸿瑜尴尬地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说什么好,白旭拿单饼点了点她的头,笑道这么多人,还是我们守不住你这么多年计划经济 这不是守不守的住的问题,陆青宇呵呵笑着心情非常好,拍了拍自己的妖精,你不知道么上憋着黄金这个心有多踏实 一句话惹的几个男人都笑起来,没办法,天生的小财迷 一行人辞别消痕,除了成出门上还挂着偌大的尸体,天热哪师身上滴下来的血水引得苍蝇嗡嗡的叫程门旁边徐腥味腥臭味熏的人都不敢走 你说太子殿下,把这个人挂在这里,是想干什么?是纯粹的想吓唬那帮人吗? 卢星宇在马诗中和宏宇讨论着这个问题,宏宇微微摇头,怕不是吧?那些人若是能吓唬的话,又怎么改?有胆子来工程,明知道太子殿下在城内 我想他应该是想杀鸡儆猴吧! 陆青羽也觉得是倒没想到这个太子殿下还颇有些手段 ------------ 一百一 药铺讹诈 “哎,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白旭跟你下山救我们的?”陆清雨一双眼睛亮晶晶,满是好奇,拐了拐弘羽。 弘羽摸摸她的头,宠溺地笑了,“那时候我只知道老虎山上有人,于是就上山去,白旭自然不肯,不过我把他打了一顿之后,他就肯了。” “啊,你把他打了一顿?”陆清雨不敢置信,她还以为是弘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把那傲娇的家伙给请下来呢,没想到竟然是粗暴简单的方式。 “嗯,”弘羽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我想过,我嘴笨舌拙,说又说不过他,再说时间紧迫,当然是出手最快!” 陆清雨听着这番话,直叹“有理”,还以为这男人榆木脑袋,没想到竟是个聪明无比的。 “哈哈,你可真行,这下我放心了。”陆清雨习惯性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弘羽顺势把她拥在怀里,陆清雨不知不觉就变成趴在他怀里了,姿势很是暧昧。 不过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她也没在意。 到了润生堂门口,还没等她下来,秦掌柜就带着几个伙计扑上来,一脸焦急担忧,“陆大夫,听说你被围在城内了?” 陆清雨就挑了帘子,秦掌柜忙伸出手去,她却径直跳下车来。 弘羽跟在后面,面色不悦地瞪了眼秦掌柜的:要不是他过来,她该扶着他的手下来的,哪用得着跳下来? 秦掌柜莫名地就瑟缩了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陆清雨还以为他给她让路呢,就含笑点头,“劳动大家惦记了,还好小白脸,哦不,白公子他们去的及时,城没破……” “没破就好,没破就好,这年头,哪里都不太平,吓人的很!”秦掌柜跟个娘们似的,双手合十,念叨着几声菩萨,忙把陆清雨等人让进去。 弘羽一直牵着陆清雨的手,此时见人多,就跟她低声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陆清雨就跟秦掌柜和几个关心她的伙计,把当时攻城的情景说了一遍,当然隐去自己跟太子萧珩、西楚二皇子那些人之间的事情,只说了城门差点被攻破,当时急得不行,只好把银票散了换银子,让百姓出来帮忙。 秦掌柜听得肃然起敬,“啊呀,没想到陆大夫真是女中豪杰,竟然把自己的家财都散了……” 几个伙计也是啧啧称赞,“陆大夫真是心怀天下啊。” 陆清雨呸了一声,眉头拧了拧,就跟秦掌柜哭起穷来,“秦掌柜,我攒的银子全都没了,以后我可抱您老的大腿了……” 秦掌柜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摇着手,“别,别,我的大腿太细,把给抱折了。” 陆清雨还想再说,秦掌柜刺溜钻到后院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了。 陆清雨哼了两声,把围着看热闹的伙计轰走,“起开起开,一个个都看我笑话呢,我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有什么好笑的?” “那是,陆大夫如此善良英勇,自然是福泽绵绵,财源滚滚啊。” “陆大夫不用抱别人的大腿,你自个儿就是大腿,咱们润生堂还指望跟着您发财呢。” 一顿揶揄打趣,闹哄哄的,也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陆清雨略休息了会儿,就坐到门口,等着坐诊。 前面几个病人都不是什么大病,开了方子就过去了。 正琢磨着晌午让秦掌柜弄桌好菜来开开胃,门口忽然就涌来一拨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盖着一块白布,闯了进来,直奔陆清雨面前。 “揍死这个庸医!”一个声音跟炸雷一样在头顶上响起来,惊得陆清雨浑身抖了抖,抬起头来,对上一双铜铃般的大眼。 面前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四方脸黑脸盘子,说话声若洪钟,震得耳朵嗡嗡响。 “怎么回事?”一个伙计从柜台里转出来,迎上去问。 “啪”一声脆响,伙计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那汉子一个大耳刮子,接着就听他骂开了,“你他娘的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们这里的庸医开了方子吃死人,我们回来你们这破地方?” 陆清雨一听吃死人,顿时大吃一惊,起身就朝担架走去,她倒要看看什么时候开的什么方子,竟然吃死人了? 谁知那领头的大汉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对着她的脸就扇过来,“你就是大夫啊,该死的,赔我媳妇命来。” 陆清雨人瘦体弱,被他拽住就动弹不得,眼看着那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在脸上,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把壮汉的手死死攥住,任凭他怎么挣脱都纹丝不动。 “敢打我娘子的人,我叫他见不着明天的太阳!”声音清冷荒凉,闻之如同坠入冰窖,正是弘羽。 他还了杨安的马,就赶过来看陆清雨,没料到就碰到有人要打陆清雨。 他的火顿时按捺不住了,没想到他当作眼珠子宝贝的人,竟然有人敢打她?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壮汉的手腕子被攥红了,皮好像被剥掉一般,疼得他冷汗直流,扭头看时,就见一个少年郎,约莫二十上下,五官精致如天人,嘴角却噙着一抹冷笑,不怒自威看着他。 他和那双荒漠般的眸子对视了一眼,就赶紧别开脸去。 实在是不敢和他对视啊,那双眸子就跟孤狼一样,满是狠戾。 若是他说一个“不”字,估摸着他这手腕子就废了。 他强忍着疼痛求饶,“少侠,少侠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陆清雨不屑地挖了挖耳朵,他娘的还真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跟他们好好说话就瞧不起你,跟那些能把他们制服的人,能把人家当祖宗。 这些人,还真是一群下流胚子。 “你说你媳妇死了,敢问是何时来看的病?开的什么方子?” 陆清雨前世见多了医闹,来到古代还是头一次见,稀罕得不得了。 她毫无压力地背着手,绕着那壮汉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看得那壮汉都发毛了,冷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呐!” “呵呵,你是眼瞎还是耳聋,哪来的自信觉得我看你呀?”陆清雨一把拉过弘羽,道,“诺,这是我夫君,有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在我跟前,你这样式的我还看得下去?” 壮汉气得面色涨红,刚要张嘴大骂,却不料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带着馊味儿和酸臭味的破抹布塞进他嘴里。 “嘴太臭,先堵上!”弘羽话不多,十分精辟。 陆清雨对他悄悄竖起大拇指。 话少人狠,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 她喜欢! 壮汉被收拾一顿,再也不敢横了,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老老实实递给陆清雨。 陆清雨接过来,就见上面是一副寻常的桂枝汤方,桂枝用到五分。 “你媳妇得的伤寒?”她信口问那壮汉,壮汉呜呜点头,乞求地看着她。 陆清雨嗤笑,“你最臭,先塞着吧。” 瞟了眼弘羽,发现他也正看过来,两人不由会心一笑。 “你这光有方子并不能说明问题,”陆清雨又把方子递给壮汉,“这方子治伤寒是对症的,用量也正好,喝了断不会出人命的……” “嗯嗯……”听见她说这话,壮汉拼命摇头,并用眼神示意自己不会生事,陆清雨这才给弘羽递了个眼色。 弘羽只冷冷瞥了眼那壮汉,就把他嘴里塞得臭抹布给拔了。 “哎妈呀,还真是臭!”陆清雨挥挥袖子掩鼻,一副快熏晕了的样子。 壮汉嘴里正要喷薄而出的脏话一下子倒不出来了,他顿了顿,又耍起无赖来,“就是喝了这方子没了的,你还敢狡辩?” 虽然语气很冲,但到底不敢骂了。 陆清雨冲弘羽挑挑眉,回头招来一个伙计,“把处方拿来。” 壮汉眨眨眼,听不懂。 “处方”这个词,还是陆清雨来到润生堂用的,如今润生堂的人都知道。 伙计很快就从柜台后的抽屉里掏出一个本子来,打开来摊开在门口的桌子上。 “现在,我问你答!”陆清雨指着那壮汉,“再敢骂人,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壮汉缩缩脖子,只觉得这个小大夫心狠手辣,谁家喝药死了人还不兴骂一顿? 他今日来,不光是骂,还想把润生堂这个药铺给拆了呢。 可谁知还有比他更狠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听着了。 “你媳妇姓什么?”陆清雨看了眼处方,抬头问那壮汉。 “陆,陆氏,”壮汉有些结巴,不知道这大夫问这个做什么。 寻常看病,大夫只诊脉开方子,从来没有问姓氏的。 他说完,就见陆清雨在手中那个小本上翻了几页,果然找到个姓陆的。 “多大了?”陆清雨看了眼上面的年龄,又抬头问壮汉。 “三十五……”壮汉听到这里十分狐疑,怎么又是姓氏又是年龄的,这又不是官府查文碟? “我可怜的媳妇哟,才三十五就被你们这黑心的药铺给毒死了……”他忽然张嘴,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高大的壮汉,蹲在药铺门口哭,本来就是件稀罕事儿,再加上润生堂门口还被塞了副门板做成的担架,更加引人注目。 于是大街上好多行人已经街坊邻居都挤到这里看到底怎么回事。 后来的不明所以,就问先来的。先来的热心给人解释,“听说喝药吃死了人,苦主找上门来了。” 秦掌柜的搓着手,急得一头汗,躲在门后听着,不敢露面。不是他胆小,实在是之前有过先例,也是乌镇上发生的医闹纠纷,死了人的病人家属,活活把药铺掌柜给打死了。 虽然后来官府也把凶手绳之以法,但人死不能复活,可不亏死了。 他给伙计打眼色,意思让伙计报官去。可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谁跑出去谁就遭殃。 虽然弘羽在门口守着,可他一人难敌四拳啊。 秦掌柜没见过弘羽的本事,心里没底。 倒是陆清雨不慌不忙地,让他欣慰许多。幸亏有她撑着,看来她不仅是润生堂的摇钱树,还是一棵能庇护润生堂的参天大树呢。 众人议论纷纷中,陆清雨忽然把手中的处方本子一合,冷冷道,“少来这套,敢来我们这里讹诈,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正哭着的壮汉忽然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陆清雨。 “我们这里看病的规矩相比父老乡亲们都知道,只要是我看过的,这处方上都有记载,何月何日、姓氏年龄,什么病症,开的什么方子,还要病人家属签字摁手印……” 陆清雨把翻到那页陆姓女子看病的处方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冷笑,“你媳妇的姓氏对上了,年龄不对,处方也不对,也敢抬到我们这里哭,是看我们掌柜的好欺负吗?” 秦掌柜的躲门后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陆清雨虽然能理解可却很不满意,趁着这会儿就把这个烫手山芋踢给他了。 秦掌柜没办法,只得探头探脑地从门后走出来,清清嗓子,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发面馒头般的脸一板,倒也有几分威严的样子。 “你这个无赖,媳妇死了就抬到我这里,今日耽误了我们铺子的生意,损失全由你来赔!” 壮汉惊了一下,旋即又镇定下来,起身就要去抢陆清雨手中的处方本,却被弘羽一把给摁住了。 “这本子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怎么改动都行,说不定你们把我媳妇那一页撕了呢?” 外头有看热闹不嫌大的,“对啊,万一他们自己暗中动手脚呢?” 陆清雨勾唇冷笑,“是你们傻还是没脑子呀?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方才处方本是现找的你们也都看见了,是他来了之后才找的,我能提前把这人媳妇那页给撕掉啊?你们也太抬举我了吧?” “说的也是啊。” “是这么个理啊。” 吃瓜群众又点头赞同。 那壮汉无话反驳了,只一口咬定,“就是你们做的手脚,谁知你们怎么动的?” “既然不行,那就报官!”秦掌柜的也硬气起来,脖子一梗,喊着,“谁怕谁?到时候查出来你们讹诈,让你吃几年牢饭。” 陆清雨见那壮汉听见报官面色都不改,就知道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 如今官官相护,世风日下,又正逢乱世,官府衙门谁还管这些纠纷? ------------ 一百二 来者是谁 “看来你今天就是想讹了?”陆清雨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处方本拍了拍,“证据摆在这里都不看,还睁眼说瞎话,那就是欠揍!” “欠揍”两个字刚一落,还没看到弘羽身形动,那壮汉脸上就挨了两巴掌,左右各一巴掌,“啪啪”地两声,清脆得很。 “你们敢打人?”那壮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地上一躺,就哭天嚎地起来,“天爷呀,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药铺把我媳妇害死,还让人行凶打人啊?” 陆清雨也懒得跟他折腾,反正有弘羽在呢,不怕治不了这壮汉。这年头,有拳头才是硬道理,对不讲道理的人来说,拳头更有效。 她对弘羽悄悄说了几句话,弘羽就把甲二叫来,低低吩咐了。 秦掌柜看得一头雾水,还问,“是叫人去报官吗?” 陆清雨但笑不语,不多时,乌镇保长杨安就来了,他带着十几个弟兄进了润生堂,听秦掌柜和壮汉吵吵嚷嚷地分解了一番,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大夫给我媳妇看过病,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我媳妇是什么样子,这镇上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杨安说完,环顾四周。 看热闹的人纷纷点头,“可不是?他家那婆娘产后失调,疯了大半年,差点把孩子给弄死……” “一剂药,”有人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下,“就一剂药,人就清醒了。” “陆大夫自打来了润生堂,治了不少疑难杂症,断不会把一个伤寒病人给治死的。” 壮汉见人都向着陆清雨说话,哭的声音小了些,依然咬着牙死证着,“你们别听他胡说,我媳妇就是喝了她的药才死的……” 这么多人都证明陆清雨医术高明,这壮汉偏偏一口咬定是她害死的,动机怕是不纯了。 一炷香的功夫,甲二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进了屋直接交给陆清雨。 陆清雨打开来,放在鼻端嗅了嗅,抬起头来,目光冷肃,“这是从你家找来的药,这里头的桂枝用了五钱……” “什么,你们去我家了?”壮汉吃惊不已,不过很快又梗着脖子瞪着眼,问,“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陆清雨把那一包药往他脸上扣上去,“五钱足以致命!” 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还真的是喝药喝死的?” “这方子上写的是五分,现在药里却是五钱,告诉我,这是哪个大夫开给你的?” 听见质问,壮汉不似方才那般蛮横了,只目光闪烁地梗着脖子嚷嚷,“这不是你们药铺给抓的药吗?你还来问我!” 秦掌柜听到这里,气得撸袖子上前一脚踹过来,骂骂咧咧的,“我踹死你个狗娘养的,到这时候了还敢诬赖我们药铺?这镇上统共就这么几家药铺,每家包药的牛皮纸都不一样,一问便知,除非你这药不是在乌镇抓的……” 骂完,就叫伙计找来一张包药的纸,虽然颜色看不出什么来,但迎着日头细看时,隐隐有淡淡的花纹。 围观的众人又把壮汉家里包药的纸捡起来,细细对比了下,果然不同。 “哈,竟敢把屎盆子往人家润生堂、陆大夫身上扣?想钱想疯了吧?你怎么不去抢!” “乌镇也就是三家药铺,就算查不到,到富阳城里也能找得到!” “揍死这狗日的,人家陆大夫多好的人,都快被他诬赖成杀人犯了,这种人,还敢在外头丢人现眼,怎么不死在家里?” 一声声诛心的骂声,让壮汉再也装不下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抬起担架就往人群里钻。 “父老乡亲们,别让这种蛀虫跑了。”杨安适时发挥了保长的作用,大喊着冲过去,“都搭把手,把这人给我逮住了。” 于是众人纷纷出手,把壮汉给摁在了地上。 陆清雨走上前,弘羽跟在她旁边寸步不离,生怕她被人欺负了。 她蹲在担架旁,揭开死人身上盖着的白布单子,细细查看着。 不多时,她就起身,道,“是中毒死的。” 人群哗然,又听她道,“这女子死得不明不白的,不知道是不是她夫君把她害了,想嫁祸到我们头上呢。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人声鼎沸,群情激愤,把壮汉几个人围在中间,挥舞着胳膊,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在他身上咬掉一块肉。 壮汉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见势不妙,撂下担架就像钻出人群,却被眼尖的人给一脚踹回去了。 “杀人犯,杀人偿命,别想跑!” “这女子我认识,她是我姥姥家邻居的表嫂的女儿,今年才十八岁,嫁给这男人不到一年,就被他害了。” “那叫她家人上衙门击鼓伸冤,把这男人千刀万剐喽。” 壮汉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陆清雨和弘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紧紧牵着手,退到润生堂大厅内去了。 剩下的事,还需要他们好好查证呢。 派出去的死士很快回来,办事效率十分高,悄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弘羽。 弘羽看了眼,递给陆清雨,陆清雨看了看,似乎见过这类的银锭,却一时想不起来。 弘羽提醒她,“这是柳家存在钱庄的银子。” 陆清雨忽然想起来,这种银锭子她在陆曼儿那儿也见过,当时就查到是富阳城柳家的,后来才知道柳家和余紫苑的渊源。 如今又牵出余紫苑来,看来,这背后指使之人,跟余紫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看样子,余紫苑是不会放过他们了。 她和弘羽对视一眼,“她这是不想让我好过了?” “放心,有我呢,既然她不叫你好过,她也别想好过。”弘羽紧了紧握着清雨的手,沉声道。 陆清雨有些忧心忡忡,“她的花样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手底下有那么多死士,咱们可千万要小心了。” “知道。”弘羽点头。 陆清雨不知道弘羽接下来会怎么对付余紫苑,虽担心余紫苑又憋着什么坏招,但不给她个厉害尝尝,她就不会收敛。 这样的人,是绝不能示弱的。 壮汉没能全身而退,被杨安带着几个人捆起来,把他好一顿揍,又找了个柴房关起来,说是三天不给饭吃。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晌午饭是秦掌柜请的,叫了两桌乌镇酒楼最好的席面,在后院摆了,请杨安和弘羽一众人入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放下酒杯,趁着酒意,打起弘羽的主意,“大兄弟,你这样好的身手在镇上巡逻真是可惜了。” 弘羽正低着头,手里抓着一只白水虾给清雨剥虾,闻听不过是撩起眼皮看了眼秦掌柜,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努力剥虾。 秦掌柜就有些尴尬,不过弘羽他也是经常见,素来是个冷清的性子,计较不得。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被杨安森森寒凉的声音给打断了,“秦掌柜,你这什么意思?弘羽在我这里你不满意啊?” “岂敢岂敢?”秦掌柜顿时吓了一跳,这才意识过来自己犯了个错。灌了三杯酒,他胆儿肥了,竟敢明目张胆的挖杨安的墙角了。 杨安虽然没有品,但好歹关着一镇的治安,随便给他个小鞋穿穿,他就走不了路。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如今乱世当道,这些地头蛇就是一镇之主啊。 他不好好敬着,竟敢还跟人抢人? 真是脑子进水了。 “是我的不是,我老糊涂了,”秦掌柜揪着自己稀疏的头发,诚惶诚恐地跟杨安道歉,“对不住了,我没有跟你抢人的意思,就是看这小伙儿有两把子劲儿,老弟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杨安自然晓得,这开药铺子的能有什么能耐? 他摆摆手,笑得和蔼可亲,“都是街坊邻居的,没什么。他在我这里,一样可以保着你这铺子的安稳,毕竟,” 他忽地往前凑了凑,低声笑道,“人家媳妇在你这里,你还想霸占着人两口子啊?哈哈……” 秦掌柜的本来还忐忑不安的,见杨安竟然还跟他开玩笑,顿时就松了口气,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心境也豁然开朗了。 是啊,他真是蠢了,这弘羽在镇上巡逻,跟在他铺子里有什么区别? 人家只要经过他铺子,必定会进来看看媳妇的,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简直就是不用花钱还能请个功夫高强的镇店之宝了。 陆清雨见秦掌柜想通了,也就不再多说了。 弘羽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身边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又加上老虎山小白脸的人马,迟早会冲出乌镇去干一番大事业的。 乱世出枭雄,她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他窝在一个小药铺子里冲打手? 乱世当道,他们也要未雨绸缪,身边有队伍才能在这世道中立足。 “枪杆子里出政权”嘛,眼下拉起一队人马才是正事! 吃了晌午饭,陆清雨在后院午休,弘羽则跟着杨安带着弟兄到镇上执勤去。 润生堂忽然迎来一个贵客,那人一进门,点名就要陆清雨。 秦掌柜亲自迎出去,叫伙计来后院请陆清雨。 陆清雨见活计满面笑容,对她恭敬有加,就知道来了大买卖了,忙整理好衣衫,走到前厅。 门口停着一辆乌金平头双马拉的车,大气尊贵还透着奢华。那马的毛色雪白无一根杂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马。 这马车,全乌镇找不到第二辆。 她和秦掌柜不由对视了一眼,暗暗猜测到底是哪个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秦掌柜赔着笑问车辕赶车的车夫,“敢问大人是来看病还是抓药啊?” 那车夫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压低声音问车内的人,“爷……”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车帘,“看病。” 陆清雨打量了眼那只手,看大小,应该是男人的手。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白得有些过火。 看来此人很虚! 听声音,是个男人,低低的,还带着磁性,十分悦耳,就是中气嘛,不足! 车夫听见这句话,赶忙甩了鞭子,跳下车辕,跪在地上。 看得陆清雨和秦掌柜又对视了一眼,这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啊? 两边护送的侍卫们也纷纷翻身下马,一溜烟在润生堂门口排成笔直的两列,雁翅般整齐。 马车边的两位手中抬着捆红绒毯子,那猩红的颜色跳跃张扬,如盛开的曼殊沙华。 这是要干什么? 陆清雨看到秦掌柜嘴皮子动了动,她神奇地听懂他表达什么意思了。 陆清雨也莫名其妙,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抬着绒毯子的侍卫,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还没等她思考出什么,其中一个侍卫就弯腰把那捆子红绒毯子往前一推,那红绒毯子滴溜溜就往前滚去,一瞬间就滚到了润生堂的大厅门口。 众人都看呆了,纷纷猜测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如此讲究。 马车又宽又大还低调奢华,出门还抱着红绒毯子铺子,这是嫌润生堂脏了吗? 这人真够能装的,这一出场的好戏,还真是做足了呢。 “爷,请您下车……”一个侍卫低声问里面。 那人终于挑开车帘,慢腾腾却又贵气十足。 这么个人,还真是活宝! 这是吊足了人的胃口啊。 正如那句诗写的,“千呼万唤始出现,尤抱琵琶半遮面”啊。 帘子挑开,一张俊逸苍白的脸露出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整个人给人说不出的颓废疲惫。 陆清雨愣了下,万万没料到他会纡尊降贵来这里? “民女见过二皇子殿下!” 随着她行礼拜见,其他人也都赶忙跟着见过礼。 秦掌柜激动得嘴都合不拢了,没想到小小的乌镇竟然还能来个皇子殿下! “起来吧,”那人一脚踏上红绒毯子,两手就去扶陆清雨。 陆清雨顺势起立,细细打量了那人一眼,这才发现楚云朗这家伙还真的病了。 “殿下,您的头风发作了?”上次给他在城门墙上刮痧,效果挺好,事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没想到他弄了这么大的派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情她,她的心,真是揪着疼啊! ------------ 一百三 再来一次 陆清雨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楚云朗,这家伙,还真能放得下身段呢。 不过昨日夜里差点被他在城墙上害死,这个仇她还是没忘的。 既然他找上门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殿下能看上民女的医术,民女真是无比荣幸!”她一边说一边对秦掌柜使了个眼色,“快去给殿下上茶水点心!” 楚云朗眉头拧着,走在她旁边,不似昨日那般精神。 “你昨晚给本宫刮了一次,的确舒服许多。只是经了昨夜惊吓,本宫睡不着,头又疼起来。”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听上去跟说今日的天气不错一样,可陆清雨还是听出他语气中的隐忍。 想必这个头风困了他很多年了,他可能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姿态吧。毕竟西楚也不乏名医的,这么多年都治不好,他也是无奈了。 好,很好,有求于他,那就不客气了。 “殿下莫急,这种顽疾想要治好非一日之功。”陆清雨嘴里说着,抬脚跨过润生堂的门槛,也没提醒一声楚云朗。 就见他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晃,踉跄了下,差点儿没摔个狗吃屎。 陆清雨憋着笑,侧脸看他,见他面色苍白中又带上一抹红,显然恼羞成怒了。 “剁了这门槛!”楚云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了丑,气得咬着牙根怒吼。 身后的侍卫就抽出刀来,当真要去剁。 秦掌柜张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拿眼去看陆清雨。 陆清雨也不看他,只笑眯眯地看向那侍卫,不紧不慢道,“润生堂可是百年老字号,这门槛更是秦家祖宗留下来的,算是有些年代了。不说值个万儿八千的,千儿八百的总是值的。” 那侍卫扬起大刀的手就顿住了,楞楞地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却笑容可掬地挥手,“别停,大兄弟,剁,尽管剁,我们掌柜的正缺银子进货,你家殿下给银子就成!” 那侍卫的手就不知道该受还是该放了,举着大刀愣是停在了半空,看得陆清雨都为他辛苦:乖乖,这大刀怎么着也得几十斤吧,这么举着,胳膊得酸成什么样啊? 这下轮到楚云朗哭笑不得了,眼前这丫头片子合着就是个钱蝎子啊?处处都要钱,怕是前辈子掉到钱窟窿里去了。 “算了,”他摆手,跨进门槛。 那举着大刀的侍卫松了口气,默默收回大刀。 后面两位侍卫弯下身,把地上的红绒毯子收起来。 陆清雨想着在富阳城驿馆刚见面时,这位西楚二皇子似乎也没这么浮夸啊,怎么才一天,他就变得这样了? 是当时在萧珩和北齐使臣跟前没好意思吗? 跑到乌镇这么个小地方,也不知道他显摆个什么劲儿。 进了大厅,两人坐下来,陆清雨就给他把脉。 脉浮带紧,是个内虚外实的症候。 “殿下不仅有头风的毛病,这两年更添了耳鸣的症状了吧?” 陆清雨说出病症,见楚云朗微微点头,忽地往前凑了凑,贴近他那张妖冶的面孔上,小声又神秘兮兮地道,“还有直中病吧?” “直中”就是肛门,意味着楚云朗有痔疮。 楚云朗那张妖冶苍白的脸顿时就红透了,看着陆清雨,“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什么来。 在西楚,太医们给他诊脉都没说得这么直白,她一个小丫头,对着他这个大男人,竟敢把那么隐私的地方说出来。 当真,当真让他——无可奈何! “哈哈哈,殿下不用害羞,在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人身上哪个地方都一样,不分隐私不隐私的。” 楚云朗的面孔快要滴出血来,咬牙低吼着,“这么说,我在你面前脱光了你也不在乎了?” 他一气就忘了自称“本宫”了。 “不在乎!”陆清雨大咧咧地一挥手,“你脱,荣幸之至!” 她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眼睛里冒星星,楚云朗脸这么好看,想必身材也很不错吧? 楚云朗被她那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给看毛了,两手紧紧拢着前襟,就跟陆清雨要强行扒他的衣裳一样。 “你,你不是成亲了吗?你夫君就不管你?”还真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女人! 陆清雨嗤笑,“不是你要脱的吗?我夫君看到也只能说你非礼我,肯定要揍你顿!” 楚云朗无语了,这女人似乎就不能当正常女人对待! 他气得无话可说,把手在桌案上拍了下,磨着牙问,“你说,这病怎么治?” “啊,这直中的病说来也不难,”陆清雨托着下巴,状似思考,一会儿就两眼冒光地看着他。 “首先,杀掉一条狗,把狗的膀胱取出来。拿一根空心的竹管,穿狗的膀胱。把膀胱从人的肛门里面捅进去。接着在外面对着竹管开始吹气,狗膀胱就开始在人体内膨胀了。然后往外拖,拖着那根竹管和狗的膀胱引出。取刀割掉溃疡,用止疼中药糊上。” 楚云朗听得龇牙咧嘴,还没割,都觉得疼了。这又是杀狗,又是捅进去,还要拽出来,再一刀割掉。 怎么听着跟杀鸡宰鱼一样? 陆清雨却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这个时候出现一个问题,就是肛门拖出来回不去了,怎么办?这时候要把你倒吊起来,让你的肛门自动地往腹腔里坠。可是还回不去怎么办?那就是用一盆特凉的水,对着你的胸口和腹部一泼,会产生肌肉收缩效应,肛门就缩回去了。” 她一口一个“你”,听得楚云朗极不舒服,好像身临其境一样。 “给我住口!”他冷冷喝道。 陆清雨愣了下,旋即笑了,“殿下,您这是讳疾忌医啊。这样是不行的啊,这是病,得治!” “好,你给本王治!”楚云朗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细长的桃花眼瞪圆了。 “那个,殿下啊,我给您用的方子包好的,只是药材嘛,有些贵,需得您先支付定金才成啊。” “不就是要银子吗?有。”楚云朗咬牙一笑,朝身后侍卫看去,那侍卫就掏出一张银票递过来,楚云朗往桌子上一拍。 “够了吧?” 陆清雨拿过来看了眼面额,一千两的,心中欢喜,忙点头,“定金是够了,不过整个诊疗过程,要一万两的。” “你要是给本王治好了头风,曼说一万两,十万两本王也给得起!”楚云朗赤红着眼睛瞪着他,目眦欲裂。 “爽快!”陆清雨把那银票折起来,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笑道,“到底是殿下,出手不凡,民女这就给您配药去。” 秦掌柜迎上来,对她悄悄伸出手。 陆清雨已经把那张银票塞进袖内,装不懂跟秦掌柜交代,“掌柜的,您好好伺候着二皇子殿下。” 秦掌柜气得对她磨了磨牙,当着楚云朗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赔笑给楚云朗添茶端水。 陆清雨写了药方,想了想,把里面的川芎和牛膝赠了一倍的分量,这才让伙计抓药、煎药。 楚云朗就坐在铺子里等着,半个时辰后,陆清雨亲自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来到前厅,递给他,“殿下,趁热喝。” 楚云朗皱皱眉,嗅了嗅那药的味道,却并没有立刻喝。 陆清雨见状,就舀了一勺喝下去。她知道这些贵人们活得十分小心,就怕别人给他们下毒呢。 楚云朗愣了,他哪里是怕有毒啊?实在是这药太黑,闻起来味道太怪,他喝不下去好不好? “殿下,没毒啊。”陆清雨一脸不解地看着他,问,“怎么还不敢喝?” 他这是不敢喝吗?明明是不想喝好不好? 不过被陆清雨拿话挤兑到这份儿上,他一个大男人再不喝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端起碗,一扬脖子灌下去,中间几乎不带吞咽的,看得陆清雨目瞪口呆。 她明白了,弄了半天他是怕药苦啊。 “来,殿下,吃这个尝尝。”陆清雨转身摸出一个小白瓷罐儿,拿银筷子夹了一个果脯递到他嘴边。 楚云朗下意识含了。 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让他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紧皱的眉毛一下子松开了,瞪圆了一双桃花眼,“什么?再来一个。” “这是蜜饯陈皮,最是解味!”陆清雨笑眯眯又给他夹了一个,塞进嘴里,不忘提醒他,“殿下,我们是小本生意,赚点银子不容易的。” 楚云朗立马提高警惕,瞪着她,“你想怎样?” “这要银子的……”陆清雨把右手忘他面前一摊,龇牙,“殿下不是那种白吃白喝的人吧?” 楚云朗气得狠狠把那块陈皮在嘴里嚼烂,就像吃陆清雨的肉一样,“你也不怕掉钱眼里爬不出来?” 他冷嘲热讽着,咬着后槽牙说道。 “掉钱眼里多好啊,还爬出来干什么,在里头躺着就成了。”陆清雨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是个抠门吝啬的人,说得冠冕堂皇的,脸不红心不跳。 楚云朗没辙了,快被她气死了,心中的气闷无法排解,索性一把夺过陆清雨手中的白瓷瓶,抢过那双银筷子夹着大吃特吃起来。 “哎,殿下,这一瓶子可是一百两呢,您这么吃下去……?”“吃得起!”楚云朗哼哼着,回头一看侍卫,那侍卫就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他一把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跳起来,也不知道他那手掌该有多疼! “殿下喜欢尽管吃,不够还有呢,”陆清雨从他手下抽出那张银票,笑得一脸的灿烂,“只要,备好银子就成!” 楚云朗气得把那一瓷瓶的陈皮全都吃下去。 不过吃完之后,他发现,被陆清雨一顿气,头似乎没那么疼了,耳中也没有那种嗡嗡的鸣叫声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跟服了仙丹一样。 他咧咧嘴,想笑,又死死憋住。 瞟了眼还在忙碌的陆清雨,他死死抿住唇,他才不告诉那混帐女人,免得又被她敲诈。 这女人,算是记恨上他了。 等伙计把药都包好,陆清雨亲自递给楚云朗,细细交代,“殿下,这药一日服两次,三碗水一碗药,熬之前浸泡两刻,可记下了?” 楚云朗面上漫不经心地道,“你跟我的小厮说。”一把推出身边那个低着头的小厮。 陆清雨就又跟他小厮交代一番。 其实陆清雨说了什么,楚云朗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让小厮提着药包,就起身欲要离去,待跨过门槛时,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期期艾艾地,“那个,你,你还能给我刮一次吗?” 那滋味,他真是终生难忘啊。刮的时候,火烧火燎的疼,感觉皮都被撸掉一层,可之后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跟被打开一样,舒爽得要命! 陆清雨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提出这个要求,昨夜在城墙上,他那两条胳膊都快熟透了,没想到还敢让她刮,看来是有效果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她痛快地答应着,“成,殿下何时有空就来,我随时奉陪!” 又悄悄来了一句,“这个不收钱,算是赠送的。” 楚云朗忽然一笑,如山花烂漫,“现在我就想刮!” 陆清雨怔了怔,没想到这家伙顺杆爬,刚给个好脸就赖着不走了。 不过刮就刮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于是她就找来刮痧板,让楚云朗到内室的小床上趴着,除去上衣,在他背上阳明经上刮起来。 楚云朗疼得龇牙咧嘴的,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跟抹了一层辣椒油一样。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你公报私仇啊?轻点行不行?” “殿下,民女是那公报私仇的人吗?轻点没效果啊。”说完,陆清雨就在他背上狠狠地从上刮到下面,留下一个长长的红印子。 楚云朗顿时大叫一声。 他很想说你是,不过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他不敢多说,只得牢牢闭上嘴巴,不敢吭声,免得她暗中使坏。 正刮着,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一个人,满头大汗地闯进来,就看到一个男人光着上身趴在床上,而陆清雨,正双手在他背上划来划去。 听见动静的陆清雨抬起头来,就和弘羽四目相对! ------------ 一百四 杀人放火 “你怎么来了?”陆清雨惊喜地喊着。这个时间段,他该跟着杨安巡逻才是啊。 “我来看看你……”弘羽微微一笑,跨进门来,其实是他听说润生堂来了一个十分贵气的人,生怕是余紫苑来找陆清雨的麻烦,这才急急地赶过来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长眉一挑,走向床边。 楚云朗抬起头来,唇角勾了勾。 弘羽和他对视了下,平静地接过陆清雨手中的刮痧板,淡声道,“你歇着,我来!” 楚云朗不满意了,“喂,你又不是大夫,怎么能来?” 弘羽一手摁住他的背,容不得他动弹分毫,一手拿着刮痧板,冷笑,“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奇经八脉地给你刮一遍吗?” 说完,又扭头问陆清雨,“我说错了吗?” “没错,”陆清雨轻笑,“对着呢。” 可不就是经脉嘛。弘羽学武之人,自然懂得什么是奇经八脉的。 弘羽点点头,手捏着刮痧板在楚云朗背上运转。 “刷”一声刮下去,楚云朗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你能不能轻点?皮都刮掉了。” “轻点没效果啊。”弘羽嘴角微微翘起,勾起一抹冷笑,“要重点才能治病!” 又是“刷”地一声。 楚云朗又发出一声惨叫,他已经受不了了,就要爬起来,“我不刮了,你这哪是治病,分明是要命啊。” 弘羽哪里肯让他走,左手用力,把楚云朗死死地压在小床上,左手刮个不停,“病还没治好,怎能说走就走?岂不是砸了我们的招牌?” 楚云朗背上瞬间就起了好几道红痕,疼得他哇哇大叫,“我不刮了,我不治了还不行?” “当然不行,定金都收了,我们岂能言而无信?”弘羽哪肯松手,好不容易逮着他,不让他吃点苦头,怎能放他回去? 昨夜他在城头差点害死清雨,这个仇不报他咽不下这口气啊。 说完,他聚精会神地刮起来,手下丝毫不留情,一道一道的红痕在楚云朗身上绽起,他实在是受不了,在床上扭动着身子,跟蛇一样。 “快放我出去,本宫要走……”他“我”“本宫”都喊出来了。 陆清雨知道这家伙受不住了,笑了笑,走上前,对弘羽使了个眼色。 弘羽停下手中动作,松开摁住楚云朗背的手。 现在只能这样,毕竟人家是使臣嘛,搞死了,怎么交代? 弘羽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当即就把楚云朗扶起来。 楚云朗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弘羽笑着抱拳,“殿下,我们实在太想您好起来了,您的病能治好,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楚云朗瞪圆了眼,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殿下,您这么一刮,肯定舒服,就是这会子嘛,的确疼了点。”陆清雨笑嘻嘻地看着他,楚云朗顿时把一肚子的怨气给咽下去了。 他还能说什么?治病哪有不疼的? 那刮骨疗伤还疼得要人命呢。 他闷不吭声地穿上衣服,也不说话,动作僵硬地就朝外走。 “殿下,要不,我们扶您?”弘羽笑嘻嘻地上前伸手去扶他,却被楚云朗一巴掌给拍回去,“用不着你。” “那殿下,我扶您?”陆清雨上前,作势去扶。 楚云朗用嫌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过没说什么,陆清雨就虚虚地扶着他的胳膊肘子,去了前厅。 秦掌柜点头哈腰笑眯眯迎上前,“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不好,十分不好!”楚云朗气哼哼地一拂袍袖,伸手刚想拍开陆清雨的手,想想还是算了。 陆清雨很是自觉地拿开手,楚云朗反倒是看了她一眼。 秦掌柜忐忑不安地望着陆清雨,陆清雨甩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慢慢退到柜台后。 陆清雨和弘羽两个把楚云朗送出门,侍卫们铺上红绒毯子,把他接回马车。 陆清雨忍不住抿嘴儿笑,这个西楚二皇子,还真是傲娇死了。 像是能读懂她的心一样,楚云朗忽然揭开马车帘子,瞪了他一眼,吓得陆清雨忙拍着小心脏躲到弘羽身后去。 马车粼粼前行,明晃晃地金光刺眼。 送走这个瘟神,陆清雨方才舒出一口气,和弘羽对视一眼,再也憋不住,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秦掌柜在屋子里听见他俩大笑,一头雾水,嘀咕着,“这是赚了金山银山了?” 其余伙计也跟着笑,“掌柜的,定是陆大夫又大赚了一笔!” 秦掌柜的搓搓手,酝酿等会儿怎么跟陆清雨分银票呢。 “弘羽,真有你的,明摆着公报私仇,偏偏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想了想,又戳了戳他的胳膊肘子,“没想到你如今也挺会说话的呀,让那家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弘羽挠挠后脑勺,嘿嘿笑,“跟他们一起久了,也学了几句好听的。” 陆清雨笑着点头,的确,人就得跟别人交流沟通,不然就脱节了。 先前弘羽之所以话都说不利索,可见死士生存环境有多恶劣。 这么想着,她对弘羽越发怜爱了。 如今家里有十来个从余紫苑那里来的死士,弘羽都给介绍到镇上,跟着杨安做保丁,一来每月能拿二两银子,能贴补家用,二来,有个正事做,也免得他们误入歧途。 傍晚回家的时候,他们十来个人挤挤挨挨地坐了两大车。 “看来,咱们该置办马车了,”陆清雨在车厢内和弘羽说闲话,“如今兄弟们多了,出行总不能步行,趁着手里有些银子,马匹、车辆都要买。” 他们坐的这马车还是润生堂的,秦掌柜借给他们,虽然没提过要还,但总归是人家的东西。 乱世中,想拉起队伍,人马是必不可少的。 弘羽却沉吟不语,陆清雨知道他的顾忌,无非是觉得银子都是她赚的,他花她的银子不好意思。 “没事儿,你带着人能护着我们平安,这比什么都强,将来有了立足之地,还愁赚不来银子?”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精致的眸子里盛满了柔情,夕阳的光线透进来,像是湛蓝的宝石。 又快到月中了,他的眼睛又开始变色了。 陆清雨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眼眸为何会变化!想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想不通,她也就懒得再想。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家里,郑氏已经和小桌子娘做好了晚饭。家里人多,陆清雨请了小桌子娘帮着做饭洒扫,一日三餐都跟着他们吃,小桌子娘欣然答应。 院子里摆了两张竹桌,十来个小凳子,都是弘羽领着他们趁着闲暇时候,砍了竹子做的。 他不仅功夫好,做桌椅板凳的,手艺也挺好,为她家省了不少买家具的银子呢。 菜是大锅菜,用盆子盛着,端上来香气扑鼻。才出锅的高粱面窝窝头散发着清甜的粮食味儿,忙活一天的陆清雨,一进院子就使劲嗅嗅鼻子。 “娘,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郑氏从灶房出来,把手在围裙上擦擦,笑道,“馋猫,就你狗鼻子灵!你婶子炖得红烧肉,凉拌酸笋,清炒苦苣……” “哇,都是好菜!”陆清雨搓搓手,喜笑颜开地往桌前凑。 郑氏拍了她一巴掌,含笑看着弘羽,“来,先洗手,再吃饭!” 十二个大小伙子排着队站在水盆边,等着洗手。 小桌子娘看得直笑,“嫂子,以后你家再不怕人欺负了。” 郑氏没说,但从她抿着的嘴可以看到她心里有多高兴! 陆清雨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排队,若有所思,弘羽训人倒是有一套,这才来几日,这群人就有模有样了,假以时日,他应该能训练出一支队伍,到时候若是碰到战事,他们就有保障了。 不行,她要赚钱,多赚钱。 “弘羽,你过来。”见他洗好手,陆清雨就把他叫到跟前,“你看咱们家现在挑水吃很是麻烦,你们洗个手还要排着队。等明儿闲了,你带着人挖一口井,我们做个压水井,弄几个水龙头,到时候洗手洗衣裳就方便多了。” “怎么做?”弘羽眸光闪动,以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眼神望着陆清雨。这个女子,让他惊喜的地方太多了,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 “简单,我来画个图,到时候你只管做就成!”压水井、水龙头那是现成的在脑海里映着呢。 “好,等明儿我就带着他们挖水井、砍竹子去。”弘羽高兴地答应着。 众人落座,郑氏分发了筷子,招呼着,“都饿了,赶紧吃吧。” 小桌子夹起一块红烧肉,笑呵呵地,“跟着姐姐有肉吃,我要天天跟着姐姐。” 这都是他娘告诉他的,童言无忌,大家都笑起来。 吃过晚饭后,陆清雨帮着郑氏刷锅洗碗,好一顿忙活。 奇怪的是,先前郑氏还病怏怏的,家里人多吃得多,她还抱怨来着,可几日后,她就适应了。有人帮她插秧种田,有人帮着家里看家护院,她精神头也好了,身上的毛病竟痊愈了。如今做起活来,可是飒爽地很! 陆清雨十分欣慰,这辈子能有个娘陪着,比什么都强。 累了一天,收拾完,她又烧了一大锅水,跟郑氏抬到屋里沐浴。 弘羽知趣,带着十一个兄弟到村头的河边洗澡,并不在家里,这让家里的两个女人自在了许多。 一边洗,陆清雨一边跟郑氏盘算,“娘,您别怨我招这么多人来家里,这年头世道乱哄哄的,南边和西边都打起来了。要是咱这地方打起来,没人就等死了。眼下家里这么多人,地方太小不够住,上个茅厕都得排队,我打算等立秋,天气凉爽,多盖几间屋子!” “那得多少银子啊?”郑氏心疼女儿辛苦,赚点银子不容易。 “一百两足够了,”陆清雨虽然在城里散了不少银子,可治了楚云朗这个大客户,手里又有进项,也就不愁了。 郑氏知道她主意大,何况她说的有道理,也就不拦着。 洗漱完,母女两个各自安歇。 弘羽独自一个人回来,说是其他人太热,还要在河里泡一会儿呢。 陆清雨疲乏地很,躺下连话都懒得说,没多时就睡着了。 却不知道弘羽悄悄起身,从窗户翻出去。 等她四更天醒来的时候,摸摸身边,发现弘羽不在,这才有些心惊。 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家伙,经常一大早起来跑山上练功去。 她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弘羽已经在院子里了,其余的兄弟们也都坐在院子的凳子上喝水,一个个渴得跟牛一样,抱着大瓷碗咕嘟咕嘟喝个不停,看得陆清雨惊讶极了。 “你们这是绕着后山跑了几圈啊?怎么就渴得这样?” “嘿嘿,让嫂子给猜着了。”甲二牛饮一通,乐呵呵回应着陆清雨。 陆清雨白了他一眼,就进了灶房。 郑氏也起来,舀水洗漱,进了灶房做饭。 等吃早饭的时候,陆清雨才发现这群人有些不大对劲,衣衫都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子腥味儿,像是——血的味道。 大热的天儿,一大清早的,就有一群苍蝇嗡嗡叫着,在他们四周飞来飞去,十分惹人厌。 “茅房太臭了,苍蝇这么多!”弘羽挥着手自顾自话。 陆清雨看了他一眼,就听郑氏不解道,“茅房不前日才掏干净了吗?小雨又用灰烬填了,不该这么多苍蝇啊。” 陆清雨啪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一脸怒容,喝着十二个大小伙子,“昨晚到底去哪了?” 弘羽笑嘻嘻把筷子又递给陆清雨,赔笑道,“我们哪里也没去,不过是一大早上山练功,大家都热得把衣裳湿透了。” “闭嘴!没问你!”陆清雨没接筷子,气得狠狠瞪着他。 郑氏有些莫名其妙,“小雨,怎么发起火来?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们!”她纤纤玉指对着这十二个人划过去,“一个个翅膀硬了,没人管得了了是吧?竟敢瞒着我半夜三更跑出去杀人放火?” 话音刚落,弘羽就变了脸色。其他十一个人面色也好不到哪里。 郑氏,更是吓得脸都黄了。 ------------ 一百五 找搓衣板 他,他们,杀人放火了?什么时候的事?”郑氏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陆清雨不想吓着她,就放柔了声音,“娘,您别怕,我在审他们呢。” 一个“审”字,让郑氏忍不住笑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他们可都是弘羽的好兄弟呢。” 哼,正是因为好兄弟,她才要管。而首先要管的人,就是弘羽。 这家伙,翅膀硬了,不把她放眼里了,竟敢半夜三更瞒着她出去? 怪不得她四更天醒来的时候没见着他人影呢,敢情跑出去干坏事去了? 先前弘羽就说过能赚钱,她问怎么赚,这家伙答曰杀人。 如今他有了十来个兄弟,又都是死士,杀人放火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万一他带着十一个人专司杀人放火赚银子,可不就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了? 就算是乱世,草菅人命的事情多之又多,那也不是他杀人的理由! 她的目标是把他扶植为一代枭雄,可没想着让他做占山为王的土匪! 弘羽低着头,不敢说话。 其他十一个人更是没个敢出头的。 这让陆清雨快气炸了,手啪啪拍着桌子,恶声恶气地痛骂,“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想让我也跟余大小姐那样给你们下个毒才甘心?告诉你们,我下毒的本事可比她高多了,保管你们这辈子再难翻出我的手掌心!” 这话可不是吹牛,余紫苑的毒不过都是花银子雇人配置,她陆清雨想要什么毒自己配不出来呀? 骂完一通,陆清雨自己都快疼哭了。桌子太硬,拍了几下,手掌都红了,生疼啊。 见她缩回手只吸冷气,弘羽忙陪着小意,“娘子,手疼了吧?都怪我,来,我给你吹吹。” “给我闭嘴!”陆清雨悲愤交加,一听这家伙张口就来火,吓得弘羽忙闭上嘴还顺带着拿手给捂住了。 他用眼神向兄弟们求助,十二个大小伙子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跟陆清雨解释。 最后大家一致对甲二使眼色,这家伙平日里就数他最能说会道,这会子派上用场了。 甲二面对正发飙的陆清雨也不敢呀,他迟迟疑疑犹豫不决,不料背后有四五只手对着他的背一推,他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冲到陆清雨面前。 “嫂,嫂子……”他诺大个子站在陆清雨面前,垂着头,一副犯了错的小孩子模样。 “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陆清雨看着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却愣是咬牙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是,嫂子。”甲二啪地站直了,咽了口唾沫,这才慢慢说,“昨夜,是甲一哥,带着我们去了富阳城柳家的宅子,杀了余大小姐几个死士,打算把余大小姐给杀了来着,不过她的人太多,我们,我们下不了手!” “嗯?”陆清雨歪着头望着他,“人多为何却下不了手?是你们本事不济吗?” “当然不是!”甲二就跟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我们十来个兄弟可是死士里头最出众的,怎么会打不过他们?” 陆清雨甩出一个既然打得过为何下不了手的眼神,甲二赶紧解释,“都是死士营里从小长大的兄弟,怎能下得了杀手?” 原来是这个缘故! 陆清雨了然,打小儿的兄弟情,哪能说杀就杀?没有感情的人那叫机器! 可她知道,弘羽他们不是机器,是人,正常的人! 相信那些死士们也都是因为被余紫苑的毒药控制才会为她卖命吧? 不过瞒着她偷跑出去这件事不可饶恕! 昨夜他们要是因为手软被余紫苑的死士给杀了,让她找谁要人去? “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都不是你们半夜不睡觉偷溜出去的借口。”陆清雨威严气势地宣布,“你们每人罚作俯卧撑二百个,仰卧起坐二百个,沿着后山跑两圈。” “娘子,什么是俯卧撑、仰卧起坐啊?”陆清雨话刚说完,一个声音弱弱响起。正是带头犯事的弘羽。 陆清雨勾唇冷笑,“你,除了跟他们一块儿受罚,今晚,还不能睡床,要跪……” 刚要说榴莲的,想想自打穿越过来就没见过榴莲,到嘴边又改成“搓衣板”。 弘羽一张俊连立即垮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震惊不敢置信的样子。 陆清雨不看他,亲自给众人示范什么是俯卧撑、什么是仰卧起坐。 完了之后,她站在院子当中,命十二个大小伙子排成一排,一声令下,“开始,谁先做完有肉吃,最后一个做完的,午饭没得吃!” 于是众人齐唰唰地趴在地上,争先恐后坐起来。对于这些接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来说,这样的惩罚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这帮人就完成了任务。 陆清雨又宣布,“本来上午是该你们挖水井砍竹子的时光,现在让你们白白浪费了,现在你们就回屋里躺着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其实她是怕他们熬了一夜又做了体力运动,这会子吃不消,让他们赶紧补觉去。 弘羽像个尾巴似的跟着她,“那,娘子,我能躺你屋里吗?” “门都没有!”陆清雨踏进屋门,哐当一声把门闭上。弘羽被关在门外,高挺的鼻梁差点儿没有被门板给撞塌了。 他默默鼻子,不确定地拍门,“娘子,那,那我躺哪里?” “爱躺哪里躺哪里!”陆清雨气鼓鼓地哼着,径自躺在床上。 弘羽识趣地跑到灶房跟兄弟们同甘共苦,睡在地铺上。 一觉醒来,已是日已西斜。 弘羽和众人起来,郑氏已经做好了饭,给他们留在锅里了。 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弘羽没发现陆清雨,就问郑氏。 郑氏说她去后山采药了。 弘羽赶紧扒完饭,带着兄弟们去了后山砍竹子,顺道找陆清雨。 陆清雨背着药篓子,拎着挖药的锄头,见他们上来,没个好脸色,撂下一句狠话,“今天砍不完别想吃晚饭。” 说罢,就扬长而去。 甲二苦着脸皱着眉头,对弘羽道,“哥,嫂子怎么这么凶?我好怕。” 乙二也道,“哥,嫂子要不给饭吃咋办?” 弘羽凶巴巴瞪他们,“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夜里还要跪搓衣板,你们却能呼呼大睡,这还有天理吗?” 其他兄弟们一听这个,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纷纷跑过来安慰弘羽,“哥啊,跪就跪吧,让嫂子开心,我们才有肉吃啊。” “是啊,哥,嫂子高兴了,我们日子也好过!” 弘羽气得无话可说,拎着砍柴刀呼呼地往山上爬。 陆清雨在家里把药材洗净,摊开在竹匾里晾上,就开始四处找东西。看得郑氏十分稀奇,问她,“小雨,你找啥呢?” “娘,我找搓衣板呢。咱家的搓衣板呢?” 郑氏嘿嘿笑了笑,“咱家的搓衣板昨儿洗衣裳冲河里了。” 陆清雨盯着郑氏的眼睛看,郑氏目光闪烁,尴尬地笑。 陆清雨乐了,“娘啊,那搓衣板挺重的啊,怎么就被河水给冲走了?” 往常洗衣裳怎么也不见被冲走? “那我去小桌子家借一个!”陆清雨说走就走,慌得郑氏忙跟上,“还借什么?依我说,算了吧?弘羽那孩子,也挺懂事的。” “算什么算?”陆清雨气得脸色发白,“他那是提着脑袋去杀人呢,万一被人杀了怎么办?咱娘俩还有活路吗?” 郑氏的脸唰地白了,她的确没有清雨想得周全,万一弘羽不能全身而退,那对家不得找她们娘俩算账啊? 陆清雨健步如飞地去了小桌子家,开口就是借搓衣板。 小桌子娘知道她想做什么,收到郑氏的眼色,她连忙道,“找不到了,丢了呢。” 陆清雨冷笑,转身要走,孰料小桌子在身后脆生生喊着,“姐姐,找到了。” 她回头,就见小桌子抱着他家的搓衣板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小脸儿累得通红。 “还是小桌子乖!”陆清雨接过来,笑嘻嘻地走了,余下目瞪口呆的郑氏和小桌子娘。 “你个憨娃子,就你知道的多?”小桌子娘气得拍了小桌子一巴掌,吓得孩子哇哇大哭。 郑氏叹口气,劝她,“算了,多大点事儿,也值得打孩子?” 拉着小桌子的手哄着,“走,跟大娘走,大娘给你炖肉吃。” “嫂子,你可不能惯着他,这孩子真不省心!”小桌子娘说着,收拾收拾也去了清雨家。 弘羽跟人扛着毛竹回来,也没见清雨的影子,看见厢房的门开着,知道她在屋里呢,也没敢进去,只老老实实带着人在门口挖井,按照陆清雨今早上画的图纸,设计水龙头。 一众人在院子里干得风风火火的,六个人挖井,六个人生了火烤毛竹,把竹子打弯,做成水管子。 忙活到快天黑了,水井挖出水来,竹子做的水龙头、水管子也都成型了。 “歇歇吧,快洗洗来吃饭。”郑氏和小桌子娘蒸了白面馒头,炖了红烧肉,凉拌了几个蔬菜,一盆一盆端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喊着弘羽他们。 弘羽和兄弟们就着才挖出的水井的水洗了手和脸,坐到桌边。 陆清雨才施施然从厢房里出来,弘羽十分有眼色地给她打来一盆清水,甲二一手端着胰子一手拿着布巾候着。 陆清雨白他们一眼,低下头认真地洗手,沁凉的水才从地底下涌出来,凉润润的,在这个夏日格外清爽。 接过胰子打了,又冲洗了一遍,她才拿过布巾擦手,“这水有些浑。” “才刚挖出来的,哪能不混?等过几日沉淀下来就清了。”郑氏给她解释了一番,就招呼弘羽他们吃饭。 弘羽却老老实实地站着,其他兄弟也都立在那里,整整齐齐的,鸦雀无声,吓得小桌子伸出去要抓大馒头的小黑手也缩了回去。 “都吃饭吧,”陆清雨想了个主意,淡然地看了眼这些大小伙子们。 弘羽这才点头,其他人轰然一下全都坐下去,腰身挺得直直的,军威浓重。 陆清雨满意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郑氏碗里,“娘,辛苦了。” 弘羽赶紧有样学样,也夹了一块放进郑氏碗里,“娘,辛苦了。” 郑氏乐呵呵地看着大家伙儿,“不辛苦不辛苦,大娘天天乐呵着呢。吃吧吃吧。” 其他人却都夹着一块红烧肉要给郑氏,鹦鹉学舌般,“娘,辛苦了。” 郑氏哭笑不得,“你们吃,我够了。”她哪有这么多儿子呀! 陆清雨见这些家伙憨憨的不成体统,一眼瞪过去,弘羽立即下令,“不用你们夹,都吃饭!” 就见那十一个人齐刷刷捧起碗,风卷残云般吃着。 陆清雨也赶紧去夹菜,还嘱咐小桌子,“赶紧吃,不然一会儿就被这帮家伙给吃完了。” 他们家吃顿饭就跟打仗似的,这一帮子大小伙子个个能吃得很,大有吃穷老子的架势。不抢,还真吃不上饭呢。 小桌子听话地点头,用得还不大熟练的筷子也加入抢菜的大军中。 吃完饭,弘羽又带着众人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光把水井和水龙头安装好。 简易的水龙头一拧,那水哗啦啦流了出来,喜得郑氏合不拢嘴,“啊呀呀,这个东西可真好,只一压,就有水用了,咱家再不用挑水了。” “洗衣裳也不用端到河边去,多便宜啊。拧干了直接搭在绳上就成!”小桌子娘羡慕地望着。 小桌子则笑哈哈地捧着水洗脸洗手。 陆清雨默默地进了灶房,从灶子里掏出几块没烧透的木炭,找一块白布包了,扔进水井里。 “你这是做什么?把水都弄脏了。”郑氏不满地瞪着她,就要伸手去掏。 “娘,这烧过的木头啊,放在水里可以过滤,这水打出来就清亮了。” 郑氏听不懂什么是“过滤”,愣了下。 陆清雨余光看到弘羽和其他人也正热切地看着她,只好给他们细细解释了,“娘,这个烧过的木头叫木炭,城里有钱的人家不都买来冬天烧炭盆吗?” “知道,这个没烟。”郑氏点头,不知道这跟扔水里有什么关系。 “这个木炭啊,不仅烧着没什么烟,而且放水里,它能吸附水里的脏东西,水就变得干净了。” 弘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看着她的眼神更亮了。 ------------ 一百六  你有媳妇 大家辛苦忙碌了一天,吃完饭,各自洗漱了,就回各屋洗漱了。 弘羽小心翼翼地跟陆清雨进了厢房,一关上门,就见陆清雨指指床边的搓衣板,沉声喝道,“给你预备的,跪着吧。” 弘羽看了眼那错落有致的搓衣板,二话没说,双膝跪在上面,倒是出乎陆清雨的意料了。 “你,你还真……”她吞下后半截话,免得让弘羽听出她心软了。 “娘子,都是我的错,”弘羽端端正正挺直了腰背,一双蓝幽幽的眸子诚挚地望着她,“我不该带着人偷偷去城中刺杀余紫苑,更不该回来还撒谎。” 陆清雨,“……”。 人家这错认得这么扎实,把她要说的台词全给说了,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娘子,是我不好,我跪一晚上搓衣板。”弘羽挺拔的身姿纹丝不动,看着陆清雨,讨好一笑,“娘子只管安睡,我要是动一动,定要天打雷劈!” “呸,谁让你天打雷劈?”陆清雨被他这话给弄得哭笑不得,“你别拿这个来搪塞我,打量我会心软呢。你爱跪就跪……” 说罢,自己脱了鞋子上了床,翻身朝里,不敢看他,唯恐多看他一眼,就会心软。 弘羽安安静静地跪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可陆清雨却睡不着了,她又不好意思翻个身,只得面墙,可睡不着的话老这么侧着,就觉得腰酸背疼,十分难受。 她咬牙煎熬了一刻钟,愣是没听见弘羽发出任何声响,她气得不由暗骂这傻子,就不知道服个软,叫唤两声? 又勉强忍了一会儿,没听见那傻子一点儿动静,她实在是熬不住,翻了个身过去。 就见弘羽身姿依然笔挺地跪在搓衣板上,面容静谧,但双眼却闭上了。 像是,睡着了? 她瞪了他一眼,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陆清雨不由得笑了,膝盖下垫着搓衣板,他身子也没歪没斜,竟然还能睡着? 她还真是服了。 她微微探身,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许是手扇的风扑在他的脸上,弘羽霍然正来眸子,眸底已是一片清明,一丝懵懂的睡意都没有。 陆清雨惊讶极了,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还没开口,就见弘羽赶紧把笔直的身子挺得更加笔直了,面上的表情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包一样,“娘,娘子,我不好,我不该睡着,都是我不对……” 他来不及道歉,声音里还透着一丝丝惊慌,听得陆清雨心头酸酸的。 “起来吧,到床上睡。”她坐起来,伸手去拉他。 弘羽却缩着手不肯,“我,我还没跪够一夜呢,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你听不听我的?”陆清雨柳眉倒竖,杏眼瞪圆,“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敢驳我的话了?” “没,没有,我,我不是……” 听着他急急忙忙的辩解,陆清雨无话可说,手上用了些力气去托他。 弘羽借着这个力道起身,站在床前诚惶诚恐不敢立即上床。 “膝盖疼吗?”陆清雨见他没什么反应,就问了一句。 “不疼,”他摇摇头,好像真的不疼一样。 陆清雨来火了,一拳打在他的膝盖上,弘羽下意识“啊呀”一声。 “不是不疼吗?”陆清雨仰脸望着他,冷冷一笑,“胆儿肥了啊,都敢撒谎了?” “我,我受得住!”弘羽垂了眸子,看她面色不虞,忙抓住她的手,往他的膝盖上敲,“真的,我受得住!以前我做死士的时候,还跪过瓷片……”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不知道听的人心里是多么震撼! 跪瓷片,那是多心狠手辣的人才做得出来的? 余紫苑真是蛇蝎心肠! “看来你挺乐意跪啊?”陆清雨心疼不已,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也不是,”弘羽挠挠头,憨憨一笑,“那个,太疼了。这个搓衣板,还行。” 还行? 这个傻子! 陆清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拉着他上床,“算了,今晚就这样吧。你要是乐意跪,改天再跪!”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弘羽再不开窍也懂了,他那双蓝幽幽的眸子亮晶晶地,欣喜地看着陆清雨,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哎,好,我听你的。” 两个人躺下,陆清雨没了睡意,她手枕在脑后,声音平平问他,“你觉得是现在跟我在一起好,还是跟余大小姐一起好?” 也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想问这个问题,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得到个什么结果。 “当然跟你一起好,”弘羽老实答道,“你是我娘子啊,娘子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 “嗤——”陆清雨笑了,“谁告诉你的?是小桌子娘?” “不是,我自己想的。”弘羽嘿嘿一笑,忽然侧过身来,对着陆清雨,“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很好很好的那种好。” 他说的那种好,陆清雨想不到,但心里还是甜丝丝的,闭着眼睛,就着月光,嘴角上扬。 弘羽眼力好,一下就捕捉到了,他也跟着笑起来。 轻柔的微风从窗格子里透进来,月光柔柔地洒在室内,静谧又安然。 良久,本以为已经睡着的陆清雨忽然又说起话来,“弘羽,你说,我把攒的钱,招一些人来好不好?”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讨论这么严肃郑重的话题。 弘羽愣了下,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们需要招兵买马?” “聪明!”陆清雨习惯性地揉揉他的发顶,“你想啊,我前儿被困在富阳城,要不是你请小白脸,哦不,白旭去救,说不定我就不在了。” 弘羽一把捂住她的嘴,手抖发起颤来。想想那惊险又恐怖的场面,他就一阵后怕。 幸亏去的及时,万一陆清雨又个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度过余生? 陆清雨轻轻把他的手扒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拍了拍,道,“这一次我侥幸活了下来,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呢?你这次能搬得动老虎山的人马,可下次呢?要是离老虎山很远呢?” 一连串的发问,让弘羽心神巨震是啊,这些日子他已经真切感受到了世道的不太平,南边和西边已经打起来了,依照南梁如今的国力,战火总有一天会蔓延过来,到时候,他们这些乱世中的男男女女又凭着什么能活得下去? 是时候,该组织一支队伍,拥有自己的人马了。 他热血有些沸腾,不过却坚定地摇摇头,“人马是要组建的,只是,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这有什么可辛苦的?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帮到你,一点儿都不辛苦。”陆清雨又拍拍他的手,“再说,我们都靠着你保命呢,哪能一点儿都不付出?” “你对我,真好!”弘羽反手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指腹间的薄茧,郑重点头,“好,让我们一起,在这乱世中能活下来!” 说完,他忽然一把紧紧拥住陆清雨,动情地把下巴搁到她的肩头。 陆清雨吓了一跳,这家伙开窍了? 不过等了一会儿,他也仅仅是抱着她而已,并没有其他动作,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这家伙有贼心有贼胆,就是没有贼脑子啊! 这样也好,乱世当道,她还不想太早有孩儿,那就慢慢等他开窍的那一日吧。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拥抱着,交颈而眠,一夜好睡。 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见院中以甲二为首的十一个死士都起来了,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院中操练。 一见他们出屋,那十一双眼睛齐刷刷投射过来,贼亮贼亮的,带着莫名的兴奋。 弘羽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人赶紧别开视线,装模作样地操练。 陆清雨知道这些家伙都憋着坏呢,没理他们,直接去了灶房。 弘羽则慢慢走到他们中间,那群人刷地一下围了过来,“哥,膝盖疼不疼?” “哥,那搓衣板跪着什么滋味?” “要不,你也尝尝?”弘羽狠狠剜了一眼甲二,冷冷道。 “嘿嘿,哥,这种滋味我们兄弟哪能说尝就尝的?你有媳妇,岂是我们能比的?” “是吗?我看你不是羡慕我有媳妇,你是皮痒了吧?”弘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就朝甲二招呼过去。 “让我看看,是你嘴头子厉害还是功夫厉害!” 一群人就嘻嘻哈哈地让开场地,看着弘羽和甲二两个在中间腾挪躲闪地走起招来。 吃过饭,陆清雨和弘羽坐了车去润生堂,其他人也挤在这两辆车里,有说有笑地一起走了。 到了润生堂,第一件事,清雨先是给了弘羽一百两银票,叫他去打听着置办两辆马车,第二件事,就是让他问问杨安的意思,能不能合伙把队伍并在一处! 弘羽带着使命和兄弟走了,陆清雨才开始问诊看病。 才看了两个,门外就来了一辆马车,看上去不显华丽,隐隐中透着奢华。 马车停下,从上面下来一个女子,带着惟帽,扶着丫头的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伙计忙迎上去,“这位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 那姑娘只朝陆清雨这边走来,“你就是大夫?” 陆清雨抬眸,颔首,“正是!” “听说你医术很高,专治疯病?”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吧? 陆清雨笑笑,也没谦虚,“尚可!” “这样,你能给我开一个方子吗?”那姑娘忽然凑近,悄声问她。 “可以,容我给姑娘诊完脉……”陆清雨边说边把药枕递过去。 谁知那姑娘却不伸手,只小声道,“我就开个方子抓个药而已。” 陆清雨自打在润生堂坐诊还没碰到过不让诊脉只开方子的病人,不由奇道,“不诊脉怎么开方子?我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啊?” “我说给你听不就成了?”姑娘麻利地打断她的话,道,“不是给我用的,给一个老人家,七十多岁了,前些日子疯了,上房揭瓦的……” “这么说是痰迷心窍啊?”陆清雨似乎明白了,“我们铺子里有清热化痰的丸药,一百两一丸——” “好了,”那姑娘急急截过她的话,匆匆说下去,“就是吃了你们的丸药好的。” “那,都好了还吃什么药?”陆清雨纳闷了,只觉得这姑娘很是奇怪。 “我,我现在不是想让她好得更利索吗?”姑娘不满地瞪着陆清雨,隔着惟帽陆清雨都感受到了。 她摇摇头,无奈道,“姑娘,这药不是乱吃的,要想调理身子倒是可以,不过得先诊过脉才成!” 那姑娘气得刷地站起来,指着陆清雨鼻子骂,“你这人怎么这么迂腐啊?我给你银子就是,又不是让你白开。” 说着,从丫头手里抓过一个荷包,啪地拍在桌上,“这是定金,你只管开一个安神调养的方子。” 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开一个调养的方子也不是不可。 陆清雨看在银子的份上,拿起笔来,开始写方子,谁知那姑娘又开始指手画脚了,“在里头加一味朱砂……” 陆清雨眼皮子跳了跳,“姑娘,这方子并没有朱砂。” “让你加你就加!”这姑娘以为自己给了银子,底气壮了,颐指气使起来。 “加多少?”朱砂安神,少量也没什么。 “五分。”那姑娘压低嗓门,悄声道。 “什么?”陆清雨手抖了抖,声音拔高,“这可是让人昏睡的,日子久了没好处。” “你管他有没有好处?只管开就是。”那姑娘冷声道。 “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大夫是治病救人的,不是谋财害命!”陆清雨冷了脸,把那荷包推回去,意思很明显。 姑娘气急败坏,一跺脚,气哼哼地扶着丫头的手就往外走,因为走得太近,差点儿被大门口的门槛给绊倒。 她回头破口大骂着,“什么破门槛,等回头给剁了。” 陆清雨也没法跟她计较,恰好此时弘羽带着人巡逻过来,顺道进来看看她。 见那姑娘坐着马车朝西走,陆清雨多了个心眼,“你叫个人跟着那辆马车,看看到底谁家的,是不是要谋害家里的老人?” 弘羽赶紧让一个兄弟跟了上去,这才细细跟陆清雨说置办马车的事儿。 。 ------------ 一百七 嫂子威武 “给了定金,半个月就好。” 陆清雨放心了,就听弘羽又压低嗓门道,“杨保长一听我这话,高兴得要命,这年头,他那点子人肯定不够用,巴不得咱们入伙呢。”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陆清雨自是高兴,伸手摸了摸弘羽的脑袋,笑道,“好好干,前途似锦!” 弘羽低声嘿嘿地笑了。 秦掌柜正好从后门出来,看见了,忍不住打趣,“小两口说什么笑话呢,高兴成这样?明摆着是来气我们这些老小光棍的?” 他老家有一房婆娘,已经没了,只留下两个孩子都已成年,他算是老鳏夫了。 其余伙计都还年轻,没有成家呢。 这话一说出口,那几个伙计就哈哈笑起来,陆清雨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推着乐呵呵的弘羽出去了。 过了晌午,弘羽就告诉陆清雨,跟着那辆马车的死士回来了,说看着那辆马车进了富阳城内柳府。 陆清雨和他对视一眼,两根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是,余紫苑的外祖家?” “是,那车上的姑娘,是柳家长房大小姐。” 陆清雨忽然想起来,双手一拍,“我知道了。” 弘羽看着她,就听她道,“你忘了?前些日子余紫苑叫人来买了丸药,怕就是给柳府老夫人用的。柳家大小姐却让我开安神的朱砂,莫非是柳老夫人又犯病了?” “柳老夫人要是犯病,那余紫苑怎么不来买?她毕竟上次来买过一次。” 弘羽提出质疑,陆清雨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蹙眉道,“要么,就是柳大小姐瞒着余紫苑出来的,她们之间,怕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吧?” 逮着能整治余紫苑的机会,陆清雨觉得不能轻易放过。 “你的人,能不能潜入进去细细打听了?” “甲二的身手可以。”弘羽笃定道,“只是要花费些时辰,一时半会肯定没信儿。” “这个没事,我们等着就是。” 两个人商议定,当时弘羽便叫了甲二,吩咐了一番,甲二自去了。 本以为要等个两三日的,谁知当天半夜甲二就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五个黑衣人。 陆清雨和弘羽起身,两人没敢惊动郑氏,悄悄去了灶房,十几个人挤在两间狭窄的屋内,陆清雨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越发觉得很有必要盖大房子。 “他们怎么出来了?”弘羽眼神在五个黑人脸上逡巡而过,问甲二。 “哥,是我碰到他们,他们也没跟我交手……”甲二微微仰着脸,年轻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光线里,压抑着隐隐的悲愤。 这么说,这五个黑衣人是来投诚了? 跟甲二他们一样? “甲一哥,我们兄弟不想再跟着余大小姐作孽了,”领头的一个黑衣人忽然抱拳给弘羽施礼,目中隐忍着愤怒,“她生性残暴,我们在她眼里不过是会说话的木偶而已。” 其余四人也抱拳,虽然不说话,可从他们的神情里看得出来他们都对余紫苑恨之入骨。 “那几位是不是身上也中毒了?”陆清雨上前一步轻声问道,余紫苑就靠毒来控制这些人,这些人私自逃出来,定是没有解药的。 “是,嫂子,”为首那黑衣人诚恳地看着陆清雨,“是甲二哥告诉我们您可以解毒的,我们这才……” 陆清雨明白,点点头,“伸手我看看。” 就给他们五个先诊脉。 一众人屏息着,过了片刻,陆清雨诊完脉,擦了把额头的汗,道,“跟你们的毒不一样。” 弘羽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解不了?” “也不是,”陆清雨摇摇头,蹙眉道,“这个脉相有些怪,让我想想。” “好,那你想想。”弘羽小心翼翼地说完,看了眼那五个黑衣人,果见那五个人也一脸的忐忑。 这要是解不了毒,就白跑出来了。到时候肝肠寸断地疼死,真是不甘心呐。 若要再回去,被余紫苑发现,他们五人更别想活,而且下场会很凄惨。 他们曾亲眼目睹余紫苑一夜之间杀了二十个死士,还把一个死士千刀万剐。 那份凄惨,不是他们能想象得到的。 想当初,甲一便是被杀的那二十个死士之一。 他们到现在都纳闷,当初甲一明明被余紫苑一刀捅到心脏上,为何又活了? 甲二见众人面色不好,忙打岔道,“放心吧,我嫂子医术堪比华佗在世,我们这些人的毒都是她解的,一定也能解得了你们的。”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是啊,甲一哥的毒有多霸道,你们都是知道的,不也解了。” “这解毒又不是吃饭,也是要费脑子的,让嫂子想想就有法子了。” 那五个黑衣人已经打定主意逃出来,此时听见这么多宽慰的话,心里一暖,忙抱拳团团一礼,“我等都听甲一哥和嫂子的。” 陆清雨含笑点头,又听为首的黑衣人道,“柳府的老夫人并未发病,余大小姐想与太子退婚,已经给余丞相写了信。余丞相来信不答应,柳老夫人这几日正帮着余大小姐出谋划策。至于柳大小姐为何要给柳老夫人买药,我等就不知道了。” 陆清雨听得一头雾水,这个余紫苑也是个奇葩,放着堂堂的太子妃不做,竟然要退婚,莫非是心中有人了? 柳老夫人竟然还帮着她,这也宠溺过头了吧? 不过这跟柳大小姐买药给柳老夫人用有什么关系?柳大小姐特意交代在方子里添上朱砂,是想让柳老夫人昏睡不醒吗? 看来,柳府的水也很深! 陆清雨一时解不开这个疙瘩,就问那人,“余大小姐和柳大小姐关系如何?” 为首黑衣人忙道,“她们两个并不亲密,前几日还起了冲突,柳大小姐的母亲也就是余大小姐的大舅母也不大喜余大小姐,余大小姐要真与太子退了婚,柳大小姐和她母亲怕也不乐意。” 毕竟有太子妃这个名头,柳府就是外戚,将来柳大小姐说亲,也能沾光不少。 难道这就是柳大小姐想给柳老夫人用朱砂的用意? 让柳老夫人昏睡不再管余紫苑的婚事? 陆清雨看了眼弘羽,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余紫苑不想嫁给太子,她想嫁给谁?” 陆清雨暗暗点头,弘羽果然也想到了这个。 不过先前余紫苑似乎喜欢弘羽,只是弘羽现在一文不名,余紫苑又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俊逸出尘吗? 这天底下俊美的男子多了去了,凭余紫苑的地位,应该不会找不到俊美的男人。何况太子殿下萧珩也是个美男子,虽然比弘羽差了那么一丢丢。 再说,弘羽的亲兄弟慕容驰跟他长得几乎一摸一样,要论俊美,不差分毫,怎么不见余紫苑喜欢? 她只觉得这里头千丝万缕,找到一个头,才能抽丝剥茧。 她一时还真想不到那么多,还是先研究怎么给这五个人解毒吧。 弘羽把那五个人安置下来,就和清雨一起回了屋。 陆清雨坐在桌前,一灯如豆,她托着腮盯着那油灯的灯苗,发起呆来。 “脉浮数,这是内热外寒的症候,该用什么药呢?” 弘羽知道她还在操心那五人的毒,也不敢打扰她,就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她出神。 昏黄的灯光下,女子的侧颜柔美清丽,下颌线弧度优美,衬着挺翘的鼻子和小巧的红唇,像是画中的仕女,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他的心忽然剧烈跳起来,很想把这张脸捧在掌中,细细地摩挲,柔柔地爱怜。 他这么想着,就身不由己地下了床,走向桌边。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这美好如画的侧颜,却不料陆清雨忽然回过头来,惊喜道,“我想到了,弘羽,我想到了。” 弘羽顿时石化在那里,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似乎不知该放在哪里。 “薄荷,快去找薄荷。”陆清雨跳起来,就往外头跑,“我记得咱家巷子口有一丛薄荷的。” 也不管是否三更半夜,拉开门就往外跑。 弘羽吓得赶紧跟上,看看外头黑得厉害,又回身端着油灯。 两个人摸到巷子口,就着昏黄摇曳的灯光,陆清雨拔了一把新鲜的薄荷,兴冲冲往回走。 在灶房门口,用水龙头的水冲洗干净,就让弘羽生火。 在灶房睡着的人,都是功夫很高的死士,一有动静,他们全都醒了,纷纷起来看他们干什么。 一听说陆清雨想到了办法解毒,那五个死士高兴得合不拢嘴,出去瞧热闹。 见陆清雨手里攥了一把新鲜的野草,他们面面相觑,就这一把草,能解毒? 众目睽睽中,清雨舀水,放薄荷,煮沸之后略微焖了一会,就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 “喝了。”她看着端着碗犹豫不决的五人。 为首的黑衣人叫甲六,看了眼陆清雨,端起碗来和其他四个人一一碰了下,仿佛壮士扼腕一般,“兄弟们,别辜负嫂子一番好意。” 于是五个人面上带着决绝的神情一仰脖子喝干碗中的薄荷汤。 陆清雨把碗收起来交给弘羽洗了,甲二眨巴着眼问,“嫂子,喝完了,然后呢?” “睡觉啊。”陆清雨不解地看着他,“不然呢?” 众人有些傻眼,看着弘羽和陆清雨走了,只得躺下去。 天亮后,甲六带着那四个死士一大早就守在陆清雨房门前,等陆清雨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起床一拉开门,就见门口齐刷刷竖了五个黑衣黑裤的黑衣人,顿时吓了一大跳,惊叫道,“弘羽……” 弘羽冲出来,瞪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甲六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哥,我们,我们想让嫂子给看看,毒到底解了没有?” 毕竟毒在自己身上,不解就是一块心病,谁知道何时发作呢? 陆清雨理解,“走,到桌边坐下。” 回屋去了药枕,来到桌边,那五个人齐刷刷坐下,一双双热切的眸子盯着他,发出亮闪闪的光。 良久,陆清雨把他们五个全都诊完,这才咳嗽一声,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们。 “怎样,嫂子?”甲六不敢问,脸都变黄了,甲二凑上来,小心翼翼替他问。 “不怎样。”陆清雨清了清嗓子,在甲六五人沮丧、失望以及绝望的神情中,郑重宣布,“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弘羽跟过来一直看着,听到这里也摸不着头脑。 这没事了指的是解了毒还是没解啊? “没事你也不懂?”陆清雨挑挑眉头,十分惊讶,拿指头对着一帮大小伙子一一点了点,“你们做死士是不是都被余紫苑给虐傻了,竟连没事都不懂了?” “你的意思,是毒解了吗?”毕竟跟她在一起好几个月,弘羽比其他兄弟还是能懂她的,小声又热切地问她。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陆清雨拿手扇着风,推了推往里凑的甲二、乙二等人的脑袋,“去去去,大热的天,别在这里挡风,一边儿待着去。” 说着,她自个儿挤出人群包围,施施然去水龙头那里放水。 见她模样如此淡定,弘羽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还发呆的兄弟们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操练去了。” 甲二也明白过来,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拍着甲六的肩膀,“我就说嫂子厉害吧?不过一丛野草就把咱们的毒给解了,真是华佗转世啊。” 弘羽不满地瞪他一眼,什么华佗转世?陆清雨要是个男人,还有他什么事儿?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他气哼哼地甩了一句话,留下一头雾水的甲二。 “哥,我这是哪里惹你了?” 甲六至此才回过神来,多年来被毒药控制的他们,深受其害,不知有多想根除这该死的毒,如今一朝了却心愿,别提有多惊喜了。 “我们好了,我们的毒解了。”他高兴地跳着,和其余四个死士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声,“嫂子威武,嫂子万岁!” 于是院中轰然响起“嫂子威武,嫂子万岁”的声音,吓得正漱口的陆清雨呛到了,一口吞了漱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别,别。”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面色涨得通红地摆手,“可别胡说,万岁可不是乱叫的。” 那些人可不管这些,整齐又雄壮地喊了十来遍,到底过了一把瘾,气得陆清雨恨不得把他们的嘴给缝上。 ------------ 一百八 不速之客 郑氏被这声音吵醒,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在在屋里只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至于喊的什么并没听仔细。 她起来站在门口一脸震惊地问,“这是怎么了?忽然喊起来。” “娘,他们操练喊口号呢。”陆清雨忙给她解释,岔了过去。 “前几天怎么没听他们喊?”郑氏很奇怪,嘀咕了一句,就去洗漱了。 吃完早饭,弘羽就给他们分派了活儿,一拨人跟着甲二上山砍竹子,一拨人跟着弘羽在院子里打地基。 事先,陆清雨和郑氏还有弘羽都商量过这房子盖在哪里。 后来三个人都觉得现在城内不安全,上次陆清雨被困之事至今还让弘羽耿耿于怀呢。在镇上呢,又买不到合适的。 乱世中,他们觉得还是在乡下平稳,战火真要蔓延过来,大不了他们往山里躲一躲。 趁着天儿早晚凉快,他们就开始忙活起来。毕竟家里有这么多人了,盖房子非常迫切。 陆清雨专管画图纸设计房屋,他们家的院子就这么大,本来里长说给他们一块后山下的地,但郑氏不喜欢,也就作罢。 这也难不倒清雨,她设计出三层的楼房,上下足有十来个房间,按照现代的功能,分割成卧室、客厅、起居室、还有卫生间。 三层楼辟出四个单独的屋子,每个屋子里都有卧室、卫生间、起居室等,其实说白了就是那种联排别墅,中间一堵墙隔起来,就是独门别院,既有各自的空间,还能方便联络。 弘羽看到这样的图纸就觉得惊讶,没想到陆清雨不仅医术高明,连这样的房屋造型都能画出来,越想他越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三层楼,他们两个和郑氏住在一层,中间隔了一堵墙,各自独立。其余人住在二三层楼,每个房间设计成宾馆的样子,每两人住一间屋子,十六个死士总共需要八个房间。 这样,每一层楼总共有六个房间,住满之后,三楼还余下四个房间,能放些行李,将来若是来的人多了,还可以住人。 他们打算过了八月十五动工,眼下先预备起来。 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每日光粮食就得几十斤,又都是年轻小伙子,个个身强体壮能吃能喝的,费不少银子。 陆清雨手头总共有一千多两银子,置办了马车,再盖完房子,也就剩个几百两。 光吃喝顶多就撑个一年半载的。 看来,她有必要再进城一趟,找萧珩要银子了。 正好她也想去打听打听余紫苑和萧珩的婚事到底退了没有。 事不关己,她不会去费心费力,可眼下余紫苑对弘羽有企图,她还得多加小心! 过了两天,恰好弘羽休沐,她就同他一起进了富阳城。 城内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 听说北齐使臣已经大好,带着使团回去了。而西楚二皇子楚云朗却依然住在驿馆,没有要走的迹象。 陆清雨先去了客栈找萧珩,在门口通报了,不多时小太监吉祥就跑出来迎她,“哎哟,是陆大夫来了?” 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跑得一头汗,“殿下听说您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特意让咱家来迎一迎呢。” 能得太子殿下贴身太监的相迎,那也是无上的光荣呢。 不过陆清雨没觉得有什么,径自随着吉祥进去了。 客栈是富阳城内最大最豪华的,一共三进院子,江南风格,曲水流觞、雕梁画栋,看上去不似客栈倒像是某个富家人的大宅院。 萧珩下榻在后院,一进去陆清雨就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石青色的大理石屏风遮挡住内里的光景,转过屏风后,就见迎面一个如意垂花门,满院子的鲜花绿植,使得院子生机勃勃,花香扑鼻。 上得石阶,就是一个抄手游廊,朱漆蓝檐,描金的卷云纹花卉,显得富丽堂皇,又不失典雅端庄。 廊檐下挂着十来个鸟笼子,有鹦鹉、斑鸠、画眉,还有不认识的各色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好不热闹。 萧珩负手站在正屋的门口,一身宝蓝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缂丝镶白玉的腰带,墨发如云,面容俊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看见陆清雨走过来,他慢慢笑了,“陆大夫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 陆清雨也没客气,蹬蹬蹬跑上石阶,和他面对面站着,“殿下是否忘了还欠民女银子的事?” 萧珩一拍脑袋,恍若才想起来,“你看,你不说本宫还真给忘了呢。” 一副欠揍的模样。 陆清雨恶狠狠磨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是那是,”萧珩态度很好,但旋即话音一转,道,“只是本宫目前手头有些紧,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陆清雨斜睨着他,“殿下位高权重,区区万两银子还能拿不出?殿下这话,倒让我这个小老百姓有些汗颜哪。” 萧珩也不知道听没听出这话音,反正就是笑着跟她打太极拳,“陆大夫,你要知道,本宫眼下不在京城,随身有这么多人吃喝,哪来的银子呀?陆大夫可否宽限本宫一二啊?”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陆清雨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家堂堂太子,她能逼着他不成? 想了想,她气苦地叹了口气,一拂袖子,“算了,等你有银子再说吧,我先走了。” “哎,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吃个饭再走?”萧珩下了石阶,热情地挽留她。 弘羽就在门口等着,见状,大步走上前来,抱拳行礼,“殿下留步!” 萧珩碰了一鼻子灰,气得面色发白。 刚要发作,忽然陆清雨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往前一凑,小声问他,“殿下,听说余大小姐要退婚,您是不是怪没面子的?” 萧珩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死死地瞪着她,咬着腮帮子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陆清雨嗤笑一声,“殿下,这没什么丢人的,余大小姐那样的女人,不要也罢。” 说完,转过身去,潇洒地挥挥手,和弘羽肩并肩走了。 萧珩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还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女子,真是稀罕! 没要到银子,陆清雨也不会坐以待毙,她想了想,带着弘羽去了驿馆,找西楚二皇子楚云朗去。 驿卒替她通报了,陆清雨和弘羽进去,见到了楚云朗。 楚云朗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腰间系着黑玉腰带,黑白相配,十分俊俏。 看见陆清雨背后站着的男人,他的面色顿时冷若寒霜,指着弘羽,命下人,“把他轰走!” 陆清雨知道他还记着那日弘羽给他刮痧的仇呢,不由得嘻嘻一笑,“殿下今日气色甚好,不易动怒哦。” 楚云朗挑眉,“你来就是跟本殿说这个?” 听他语气,就知道他还火着呢。 “当然不是,”陆清雨摆摆手,殷勤地走上前两步,笑道,“民女来就是想看看殿下恢复如何了。我们做大夫的,遇到疑难杂症总是想治好的,病人吃了药后有什么反应也是我们关注的,这就叫回访。” 她文诌诌地解释了一通,楚云朗听懂了,“不错,你还挺负责。” “那殿下把这几日您喝药的效果细细跟民女说说吧?”她已经把楚云朗当作病号,言语没那么拘谨。 楚云朗也不在乎,真的跟她说了服药后的状况,“这几日头没那么紧,也睡得着了……” “殿下真是好福气,这头风的毛病想来能治好了。”陆清雨在肯定自己药方功效的同时,也不忘拍拍楚云朗的马屁。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楚云朗虽然没有表现得多高兴,但面色有了明显的回转,可以说从方才的暴风雨到现在的多云了。 “殿下这方子用的还好,不过还需要再添几味药……” “添什么药?”楚云朗抱着胳膊看着一脸殷勤笑意的陆清雨,心里直打鼓。 这丫头要说医术,那是相当高明,简直可以用得上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这些词了,唯一一点不好的地位,就是太贪财了。 他这个病,还没治几天,一万多银子就已经填进去了。 其实有人能给他治好病,曼说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银子,他也舍得。只是一想想这丫头变着法儿从他手里捞银子的嘴脸,他就觉得不舒服。 说起药方来,陆清雨可是货真价实地懂行,当即道,“我看你内脏有热毒,再添几味,就牛蒡子、玄参、桔梗吧。” “这个有什么用?”楚云朗淡淡问道,心里嘀咕着是不是为了从他这里捞银子随便加的什么药。 但陆清雨却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这可是十分厉害的一个解毒方子,眼下天儿热,又不下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瘟病,用了这个方子,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楚云朗刚要说“我用不着”,就被她一口打断,“殿下,您这身子格外需要!” 好吧,他这身子的确不怎么样,他还能说什么? 陆清雨见他不语,知道这是答应了,就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 楚云朗一见着这手指在他眼前晃,脑袋就疼,气得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磨牙低吼,“又要银子是吧?你怎么不抢?” 弘羽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冷声喝道,“放开!” 楚云朗气急败坏地松开陆清雨的手,瞪着弘羽咬牙切齿,“你这个醋坛子醋瓮,这么个贪财的婆娘,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稀罕呀?给我我都不要!” “那是因为你养不起呀!”陆清雨也不恼,笑嘻嘻接话,“殿下,咱可是凭本事吃饭的人,抢银子那种违法的事儿民女不干,您,放心吧。” 楚云朗气个半死,只觉得脑袋又嗡嗡叫,赶紧让人拿来银票给陆清雨,换来那张十分厉害的解毒方子,扶着脑袋躲屋里去了。 陆清雨揣着那张银票上了马车,一路上掏出来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次次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弘羽微笑望着她,只觉得这丫头贪财的小模样也是那么美好。 楚云朗还说不稀罕,哼,巴不得他不稀罕呢。别人不稀罕跟他有何关系,反正他稀罕,稀罕地要命。 “弘羽,你快看,这可是一千两的银票哎,”陆清雨推了推看着她傻笑的弘羽,一脸的惊奇,“先前我都没顾得上看仔细,没想到这银票上的字这么好看,写得真端正!” 弘羽陪着笑,伸头去看,像是被陆清雨的笑给感染了一样,他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回到家里,陆清雨就把银票交给郑氏收好,让她再去买几亩良田,又给弘羽等人分派了活儿,制作土坯,砍竹子,看木头,让大家都忙活起来。 八月十五这晚,清雨家院子热闹非凡,郑氏和小桌子娘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又从镇上打来米酒,买了月饼,请了隔壁刘老爹一起坐了,分了两桌。 大家喝酒吃菜,好生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高兴着,门外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她们推开篱笆门走进来,站在桌边,就那么看着他们。 陆清雨定睛一看,不是她二婶杨氏和陆曼儿吗? 这娘两个怎么来了? 他们没请她们呀? 郑氏是个厚道人,即使杨氏母女不好,可念着陆书同的情分,她还是起身让着她们,“怎么来了?坐下来一块吃?” 杨氏和陆曼儿喜上眉梢,就要挤过来,却被陆清雨一把给推到一边,“没位子了。” 杨氏和陆曼儿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郑氏看不过去,“到底是亲戚,何必这么生分?” “娘,不是我要生分,是她们想跟咱们生分啊!”陆清雨想起之前陆曼儿和杨氏对他们做下的坏事,就一肚子火,“娘忘了吗?陆曼儿还帮着别人来杀我,这样的亲戚,咱们可要不起。” 郑氏被她一番话说得无话可说,也就不想搭理杨氏母女了。 杨氏和陆曼儿还赖着不走,可劲儿瞅着那一院子的大小伙子,还有那喷香扑鼻的饭菜。 陆清雨一看陆曼儿那眼神,就知道她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当即就起身,摸了把扫帚,对着她们母女扬起来,“再不走,我要打人了。” 杨氏来气了,哼哼道,“你别忘你爹刚死的时候,你二叔是怎么照顾你们母女的。” “那是我二叔,不是你们!”陆清雨把扫帚一举,做势要打,“我二叔要来,我二话不说,请他上座。你们两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来这里掺合?” 杨氏和陆曼儿害怕她真动手,吓得慌里慌张跑出去了。 ------------ 一百九 金陵的船 小桌子拍着手哈哈笑,“姐姐厉害,姐姐威武!” “威武”这个词儿还是跟甲二他们学的。 陆清雨也跟着笑起来,不是她心狠,实在是杨氏母女太过分,他们吃过多少次暗亏了。 二叔陆书同虽然可怜,可跟杨氏母女搅合在一块儿,她就没法周济他。 小桌子娘叹口气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有,你二叔也真是亏了。” 陆清雨点点头,“等二叔哪天用得着我我必帮他,只是杨氏母女,我是坚决不会来往的。” 看着小桌子那欢喜的样子,陆清雨忽然想到一件事,问小桌子娘,“婶子,你想不想让小桌子上学?” 小桌子娘愣了愣,反应过来,高兴道,“想啊,做梦都想!”“那好啊,我看村里还有不少跟小桌子娘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到时候问问里长,能不能找个空房子把这些孩子集中到一起,请个先生来教?” “哎呀,你要是办成这件事可就给咱村里积了大德了。”小桌子娘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眼睛亮亮的,“我们家小桌子可是托了你的福了,咱也不求他将来读书中举,能识字不受人骗就好!” 这些山里的村民们世代目不识丁,村里除了里长识得几个字外,连个秀才都没有,更别提走出大山到外头闯一闯了。 陆清雨心里盘算着,越发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对。 吃完饭,众人又吃了月饼切了瓜果,赏了月,后半夜各自回屋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他们就又开始分成两拨盖房子。 歇了一天,陆清雨就跟他们一同去镇上,她去她的润生堂,他们则跟着弘羽去镇上巡逻。 弘羽为了跟清雨一同进出,特意跟杨安申请隔一天来一次的,杨安不舍得他们这帮武艺高强的年轻人,所以就答应了。 在润生堂坐了一天,看了几十个病号,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病人,陆清雨还是蛮轻松的。 傍黑时跟弘羽他们一群人乘了两辆马车回家时,刚到村头,就见一个妇人牵着孩子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过来,离得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小桌子娘两个。 “婶子,这是怎么了?”小桌子娘满面泪痕,披头散发的,一看苗头就不好。 “小雨,你娘,你娘她……”小桌子娘抹了一把泪,哭哭啼啼的语不成调。 “婶子,你慢慢说,我娘出什么事儿了?”虽然心里很急,但陆清雨还是极力稳住自己,轻声细语问小桌子娘。 小桌子娘擤了把鼻涕,定定心神,道,“半晌午的时候,我跟你娘去买田,在地头转悠的时候,你二婶子和曼儿来了,说你二叔不大好,你娘吓得赶紧去看,谁知我在田里一等不来二等不来……” 跟杨氏和陆曼儿有关? 陆清雨眯了眯眼,很好,这下子不收拾这母女两个也不行了。当初看在她二叔面上才没理会这对母女的,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到她娘头上了。 这是活腻了吗? “婶子,后来你去找了没?” “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你娘回来,以为你二叔出事了,就赶紧带着小桌子去了你二叔家,谁知你二叔一个人躺炕上,不见你二婶和曼儿,你娘,你娘也不见了。” 小桌子娘一脸愧疚,扇自己的脸,“都怪我不好,该跟着你娘的,你二叔说没见着你二婶带着你娘过去。” “婶子快别这样,”陆清雨下车拦着小桌子娘扇自己耳光,“就算你去了,她们母女想使坏也有招的。” 这对烂了心肠的母女,肚子里不知道憋了多少坏水,连她二叔都不知道的事,小桌子娘去了又有什么用! 弘羽听完大概,当即拉了小桌子娘两个上车,驾车忘村里驶去。 到了陆清雨二叔陆书同家,就见大门敞开,陆书同拄着拐杖坐在门口的门槛上,一见陆清雨来了,忙起身,道,“小雨,我不知道你娘和你婶子去了哪里,你赶紧找找吧。” 陆清雨点头,又问他,“二叔,这几日二婶和曼儿有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陆书同摇摇头,“还跟以前一样,对我爱答不理的。” 不过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飞快道,“对了,这几日你二婶和你妹妹做了不少衣裳,还去镇上打了首饰。” 这么说,杨氏和陆曼儿定是从哪儿得到银子了。 陆清雨当机立断,“二叔,我想看看二婶和妹妹屋里……” 陆书同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 弘羽就带着甲二几个人进去了,一顿翻找,从炕头的箱子里找到一锭泛着霜花的银锭。 陆清雨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似曾相识。 “弘羽,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这种银锭?”弘羽在这方面是行家,比她懂得多。 “这是富阳城内柳家从钱庄取出的银锭。” 清雨想起来,那晚有杀手闯进他们院子,被弘羽一顿打杀,最后留了几个活口,交代出是陆曼儿母女两个指使的,那时候就从她们母女两个那里搜出这种银锭。 看来,今日杨氏和陆曼儿绑架了郑氏,定也是受柳家的人指使的。 这么说来,还是余紫苑的事了。 只是余紫苑想找人杀她还有理,指使杨氏绑架郑氏,到底为了什么? 对于搞不清楚的事,陆清雨没必要费心思,她现在首要的是找到郑氏。 有了柳府这条线,这事就有头绪了。 她告别陆书同,回到家里,和弘羽等人商量对策。 “如今不知道余紫苑是什么目的,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要想个法子救出我娘。” “我娘很可能被带到柳府了,”陆清雨面色不好,看了眼弘羽,“怎么办?” 柳府可是深宅大院的,余紫苑在里面还不知道放了多少人马,他们怎么找? “会有办法的,先别急。”弘羽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今夜带人去柳府探探,等明日你约柳家大小姐出来一趟。” “柳家大小姐?”清雨有些不大明白,“约她做什么?” 先前柳家大小姐找她开方子要在里头加一味朱砂,被她拒绝了,再约她,她肯出来吗? 弘羽眉头蹙了蹙,给陆清雨分析着,“城中也不乏有名望的大夫,可她偏偏来找你,这说明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她很可能还没有开到方子。” 陆清雨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于是点头答应了。 当天夜里,弘羽就带着人去了柳府,小桌子娘两个陪着她在家里歇着,甲二带着几个死士守着他们,等弘羽的消息。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十个人才回来。 陆清雨听见动静,赶紧爬起来迎出去,就见弘羽从马车跳下来,眉眼间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 “柳府没见到人,我们找了几个余紫苑的死士悄悄问了,也没见过。” 这些死士跟弘羽他们都认识,虽然还没逃离余紫苑,但对她残暴的行为颇有不满,也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既然他们说没见着,那绑架郑氏这事儿就没经过他们之手。 可能余紫苑对他们也疑心了。 郑氏不过一介妇人,寻常壮汉就能牵制住她,余紫苑若不想用自己的死士,花钱雇几个人也能做到。 “那,现在该怎么办?”陆清雨先前还抱有极大的希望,如今听弘羽这么一说,倒是急了。 “不能慌,办法总归是有的。”弘羽扶着她坐在院子的竹凳上,又让人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喂她喝了两口,见她面色没那么苍白,才有继续说下去。 “我们先弄清余紫苑的目的,再想办法。” “为今之计,先把柳大小姐约出来……” 也只能这样了。 “我昨夜已经让人给柳大小姐留了纸条,今日我们还是去润生堂。” 事到如今,陆清雨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咬牙一试。 辰初一刻,柳如玉坐着马车来到润生堂。 陆清雨有些意外,还真让弘羽料对了,这位柳家大小姐还没找人开到方子呢。 “你约我来,是不是答应给我开方子了?” 柳大小姐倒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问道。 陆清雨点头,“规矩柳大小姐应该知道,一个方子一千两。” 陆清雨狮子大开口,这样柳大小姐才不会猜疑。 “还请柳大小姐移步一叙。” 柳如玉冷哼一声,以为陆清雨不想让人看到,就跟着她去了后院厢房。 一进门,从门后就闪出两个人,把柳如玉给堵在屋内。 “你们,要干什么?”柳如玉惊慌失措地望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声音都变调了,“银子我会一分不少给你们的。” “柳大小姐不用惊慌。”陆清雨搬了张椅子坐下来,给弘羽使了个眼色,他就把柳如玉摁坐在对面一张官帽椅上。 “请柳大小姐来,是有事相求!”她淡淡说完,就见柳如玉气得脸涨得通红,“你们就是这样有求于我的?” 陆清雨哂笑,“不这样怕柳大小姐不肯说呀。” 柳如玉气了个半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身后那两个黑衣人可不是好惹的。 “什么事,快说!”她气急败坏喝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你表姐余紫苑的。”陆清雨慢条斯理开口,状似漫不经心问着,“你可知道她近日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哼,她哪天不反常?”柳如玉一听是余紫苑,面色就不大好了,“她就是个疯子。” 陆清雨悄悄和弘羽对视一眼,看来他们探听到的消息没错,这位柳家大小姐跟余紫苑十分不对付。 问对人了。 她轻笑,“你可是跟她亲表姐妹啊,人家又是丞相家的小姐,你这个态度,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说的难道有错吗?她好好的太子妃不做,非要退婚,不是个疯子又是什么?”柳如玉倒是实诚,本来对余紫苑就恨之入骨,如今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如洪水,往外倾倒。 “她要是退了婚,我还能嫁个好人家吗?”她咬牙切齿地骂着余紫苑,“也不知道她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进了粪水了,闹得祖母也跟着谋划,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陆清雨听着听着有了眉目,“你表姐想退婚,怎么退?难道直接跟太子殿下退吗?” 太子殿下的婚事不都是皇上钦定的吗?这婚事能说退就退了? “听我祖母跟前的丫头说,我表姐好像找个什么人替嫁?”柳大小姐也不知道内幕,估计也只是听了一耳朵。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清雨脑子里似乎有电光闪过,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眼弘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诧。 “替嫁这种事可是欺君之罪,你祖母也敢答应?” “只要是我姑丈的女儿不就成了?”柳大小姐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地看着她,一脸你笨的表情。 “当年定亲的时候也只说是余丞相的女儿,又没说哪个女儿!” 原来还有这操作! 陆清雨只觉得匪夷所思,余丞相的女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嫁给太子殿下的,那得是嫡出的女儿呀? 这跟绑架她娘郑氏有什么关系? 她似乎想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想不透,望着弘羽,一脸的茫然。 弘羽也不知这里头到底什么缘故,郑氏按说跟余紫苑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绑架她,到底图个什么? 柳大小姐见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在发呆,忍不住嚷嚷起来,“我该说都说了,你们快把我给放了。” 陆清雨这才回过神来,又问,“那,你表姐昨日有没有往府里带人?” 柳如玉眨巴了下眼,摇摇头,“没听说。” 旋即又道,“往府里没带人,不过倒是往金陵送了一趟东西。” “送东西?”陆清雨语调微微有些高,一颗心怦怦乱跳,“送的什么东西?” “我特意找我祖母的丫头悄悄打听了,说是给姑丈送些中秋礼,都是我们富阳城的特产,想来给姑丈瞧瞧的。” 送特产?又是在昨日,怎么这么巧? 富阳到金陵,走水路快得很,两日就到了。而中秋还得半个月呢,余紫苑就这么急? 若是吃食,送早了怕就坏了。 ------------ 一百一 一波三折 “弘羽,咱们能追上她的船吗?”陆清雨忽地站起身来,面色焦急,心中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若郑氏在那船上,就算把柳府翻个底朝天,也没办法找到啊。 弘羽点头道,“骑快马应该能赶上。” 陆清雨急得快要哭出来,到哪里能找到快马?杨安手里倒是有几匹马,可也不是百里挑一的快马啊? 再说,借马也要时辰,一耽搁可就追不上了。 “柳府应该有快马!”弘羽忽然看向柳如玉,“柳大小姐若是能给我们找十匹快马,我们绝不动你分毫!” 对啊,她怎么忘了手里还有个人! 陆清雨顾不上这么多,定定地望着柳如玉,“你不是想给你祖母服用朱砂吗?你要是能找来快马,我定能把药做到万无一失。” 那个帮着自己外孙女退婚的老太太,干脆这几日就让她昏睡着吧。 柳如玉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了,不过有些为难,“快马我家倒是有,但我要十匹,肯定不行,你们还是给我家里去封信吧。” 她倒是豁得出去。 陆清雨愣是笑了,这姑娘还真不错,被抓来这么久,不哭不闹的,敢想敢做,也是个狠角儿。 “好,那就委屈姑娘在这里住几日了。”陆清雨也痛快,当即让人拿来文房四宝,交给柳如玉。 柳如玉也不磨蹭,刷刷写了一封短信,递给陆清雨看了,又交给弘羽。 弘羽带人去柳府,约莫两个时辰,他们就在乌镇头那领到了十匹快马,于是弘羽让甲二守着润生堂,他亲自带了人去拦截余紫苑发往金陵的船。 柳如玉被松开,坐在屋子里吃点心,陆清雨坐在她对面,默默写着方子。 柳如玉拍拍手,忽然指着她轻叫,“别说,你这双眼睛,跟我表姐可真像!” 陆清雨懵懂抬头,她的眼睛和余紫苑那个蛇蝎女人的眼睛像? 怎么可能? 她可是土生土长的牛角洼村里的人啊。 “你别胡说,我跟你表姐,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她把一张方子甩给柳如玉,气哼哼道。 柳如玉接过方子也不看,只是对她的五官来了兴致,“之前没仔细看,今日越看越觉得你跟我表姐像。这眼睛,这鼻子,这嘴角,真的好像!” “给我闭嘴!”陆清雨心烦意乱,大吼一声,摔门出去。 身后还传来柳如玉的哼声。 门外,甲二和乙二守着,他们把柳如玉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此时禁不住朝陆清雨的脸看过来,出乎意料的,他们心内也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还真的是,他们这位嫂子,单看似乎比不上余紫苑美丽贵气,可两相一对照,这五官,真是哪哪儿都像。 唯独不像的是,陆清雨清丽秀美,余紫苑却是美中带着些妖艳,看人总有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他们心中也自诧异不定,莫非余紫苑正是因为这个才绑架了郑氏? 只是陆清雨乃是郑氏和死去的陆老大的女儿,怎么会和余紫苑这么像! 他们敢想却不敢说,到了傍黑,弘羽等人赶了回来,说是余紫苑发往金陵的船上并没有郑氏的影子。 “都翻遍了,上面全都是些吃食和小玩意儿,除了艄公和余家的几个管家婆子,并无别人。” 弘羽面色发青,看着焦虑难过的清雨,恨不得替她难过。 “夹层也翻了,我们对于搜人搜东西很在行。” 他这么说,那就是郑氏不在去往金陵的那艘船上了。 余紫苑,到底把郑氏藏到哪里了? 他们,能不能把余紫苑给抓过来,拷问一番? 陆清雨这么想的却不敢说,余紫苑手底下死士无数,弘羽这十来个人压根打不了,去绑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也是他们想杀了余紫苑却杀不了的原因! 眼下柳府、去往金陵的船上都找不到人,余紫苑究竟能把人藏到哪里? 陆清雨快要抓狂了,但看着弘羽和十几个兄弟面上的疲惫之色,她又不能发泄出来,不想给他们太多的压力。 “先吃饭吧。”叹了口气,她起身招呼他们,“吃完饭再找。” 弘羽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找不到郑氏,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柳如玉被放出来,临走时还高高兴兴地跟陆清雨保证,“我表姐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一定找人给你送信,你这方子要是灵验,我祖母吃了就管不了表姐的事,她就能少作妖!” 送走柳如玉,陆清雨自己坐在后院厢房静静想事,如今线索中断,他们似乎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之中,十分被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余紫苑或者什么人给他们送信。 郑氏就是他们用来威胁她的人质,余紫苑目前最大的烦恼应该是找替嫁的人,这个人还得是她的姐妹,也就是余丞相的女儿才成。 这跟她跟郑氏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柳如玉先前说她长得和余紫苑像,她从来都没朝这方面想过。经柳如玉一提醒,还有方才在外面甲二他们看她的眼神,让她心里也开始狐疑起来,难道她真的和余紫苑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等找到郑氏才能有答案。 弘羽吃完饭从外头进来,见她坐在靠窗的官帽椅上发呆,就在她面前蹲下来,双眼看着她的,“我刚想了个人,不知道能不能试试?” “谁?”现在别说是人了,只要是能和余紫苑挂上钩的,哪怕是只狗或者猫,他们都不能放弃。 “上次来润生堂闹事的那个壮汉,”弘羽一说这个人,陆清雨就想起来了。 这人给她的印象太深了,上次带着他婆娘的尸体,愣说是他们润生堂给治死的,赖在门口不走,后来还是因为她事先留了一手,才得以收场。 这个人,有用吗? 似乎看出她内心的疑虑,弘羽把自己的想法摊开来告诉她,“余紫苑这次绑架你娘,并没用身边的死士,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干,必定要找一些游手好闲的本地人,咱们现在找到这个壮汉,问问看。” 眼下也只能多找条路试试了。 陆清雨点点头,望着弘羽眼底下的青黑,不由得心疼起来,“要不,你们先睡一觉?” 秦掌柜得知郑氏的事情,特意给他们在后院留了几间房,夜里他们就歇在这儿。 “我带几个人把他抓过来,你跟其他兄弟们先睡。”弘羽说完,起身揉揉她有些乱糟糟的发,一笑,转身离去。 陆清雨久久不能回神,往常都是她摸他的头发,何时,他也会摸她的了? 通过杨安,弘羽很快找到那壮汉的住处,带着人悄悄地把他套了麻袋绑了过来。 陆清雨躺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听见响动起来,在院子里看到弘羽正和人把那壮汉绑在树上。 “说吧,余大小姐昨日让你绑的那个妇人如今在哪里?”陆清雨站在廊下,就听弘羽压着嗓门低声问。 深夜寂寂,唯听得他的嗓音如浸了寒冰一样。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她说话都是和风细雨的,这一瞬间,就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初见面时,他那冷若高山雪的样子。 壮汉并没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斜睨着眼看他们。 枝桠上,挑了一盏明灭摇曳的灯笼,映照着壮汉的脸,狰狞恐怖。 这是地头蛇,滚刀肉,这样的问话自然吓不怕他。 “不说?”弘羽声音上扬,尾音挑了上去,脸对着甲二一偏。 甲二走上前去,嘿嘿一笑,“都知道没有我们兄弟再狠的人了,看来这人想试试咱们兄弟的手段!” “二哥,给他个厉害尝尝!”一边的甲六高喊了一嗓子,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暗夜中,像是嗜血的野兽。 壮汉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着口水,“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样私自绑了人,是违法的。” “哟,老小子还跟我们呢。”甲二流里流气地笑着,“我们兄弟自打生下来,就不知道法是什么。” “什么”两个字特意加重了,随着这两个字落地,一把薄如蝉翼般的小刀银光一闪,刺入壮汉的左胳膊。 “这可是我的独门兵器,”甲二转了转手中另一串,明晃晃的数不清有几把,“削铁如泥,削肉吧,更不用说了。” 说完,他另一只手捏着那小刀柄之一转,就听壮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我还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看来,也不过如此嘛。”甲二一边说一边拔出那小刀,上面光滑一片,不沾一滴血。 “瞧见没有?这刀子太薄了,都挂不住血。”甲二边说边把刀贴在壮汉的脸上,“我这刀子,片肉最好,一片一片,薄薄的,蘸着芥末,最下酒了。” “兄弟们,生起火来,咱今晚烤人肉吃!” 他一声吩咐,就有人兴冲冲跑出去准备烧烤的铁架子铁筷子了,那副样子,就像是常做的一样。 壮汉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面色惨白如金纸,在乌镇混了这么多年,从未这般惊吓过。 就算老虎山的土匪下山,也没这么心狠手辣的。 “你们,什么,什么人?”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可是余大小姐的死士!”甲近一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死士,你知道吗?” 眼看着甲二的刀又要刺入他的胳膊,壮汉顿时尖叫起来,“别,别,我说。” 弘羽见时机到了,对甲二使了个眼色,站到壮汉面前。 即使他一言不发,壮汉也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 “前日余大小姐找到我们兄弟,给了一百两的定金,说让我们找人把牛角洼村一个妇人带来,我们兄弟就找到杨氏和她女儿。” “废话!”弘羽可没好脾气,不想听这些他们知道的,夺过甲二的小刀扎入壮汉的手掌。 “啊……”壮汉惨叫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结结巴巴往下说。 “余大小姐让我们兄弟把那妇人送到一个客栈,之后就结算了银子,让我们回去了。” 依着余紫苑的手段,会让这些人活着,也是稀奇。 陆清雨默默想着,只觉得这是余紫苑放出的诱饵,故意让他们找到这壮汉,问出郑氏的下落。 之后呢? 她有些猜不透余紫苑的心思。 “是什么客栈?”弘羽沉声追问。 “悦来客栈,城中最大的客栈!”壮汉赶紧回话,瞪着一双牛眼,唯恐弘羽再给他一刀。 悦来客栈? 那不是太子萧珩下榻的地方吗? 余紫苑把郑氏送到那里,做什么?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太子萧珩不是知道余紫苑想退婚吗?他难道能容忍余紫苑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壮汉说完这些,就被弘羽一个手刀砍晕过去,被人拖到柴房里关着。 陆清雨走过来,凝眉望着弘羽,“余紫苑把我娘送往太子住的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我觉得,”弘羽抿唇望着面色发青的她,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太子可能和她达成了什么……” 和余紫苑达成了什么? 萧珩先前不害羞辱余紫苑吗?怎么一转眼就跟她握手言和了? 还是,余紫苑不退婚了? 萧珩能喜欢这么个反复的女人吗? 她觉得不可能。 那这两人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 她静静地看着弘羽。 “今晚先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悦来客栈!” 弘羽拉着她的手,转身吩咐众位兄弟。 接连四处寻找郑氏,他们早就累了,也不多说,各自进屋睡觉去。 弘羽牵着陆清雨的手也进了屋,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一时都无睡意。 “安心睡吧,我一定能把娘找回来。”弘羽拍着她的手背,向他保证。 “嗯。”陆清雨答应一声,合上眼睛。不管他说什么,现在她都肯相信。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吃过饭,坐了马车就赶去悦来客栈。 萧珩亲自接见他们,听明来意,他坦然一笑,“余大小姐的确送了个妇人过来,说是余丞相府上的人,让本宫回京时,顺道带过去。” “那是我娘,哪里是余丞相府上的人?”陆清雨被余紫苑的厚脸皮给气笑了,见萧珩承认,又燃起了希望,“殿下,您还是让我娘跟我回家吧。” “不巧地很,今日一早,本宫已经让她跟送节礼的人一起走了。” 萧珩似乎十分懊悔,一拍脑袋,唏嘘着说。 陆清雨一下子傻眼了,郑氏已经被送走了?难道萧珩就不问问吗? “殿下,我娘难道就不跟你说吗?”她纳闷了,郑氏怎么会老老实实就跟着人走了? “没说啊,那妇人也没有任何不乐意的地方,本宫还真以为她是余丞相府的人!”萧珩瞪大眼睛,也是一脸的惊讶。 为何郑氏不说? 是被毒哑了还是受到什么威胁? 。 ------------ 一百二 大变活人 “那,是不是余紫苑给下了毒?”陆清雨想了想,觉得余紫苑肯定能干出这样的事。 萧珩一拍巴掌,“定是她做的,那女人,向来心狠手辣!” “殿下,您能派人追上那船,把我娘送回来吗?”陆清雨觉得凭她跟萧珩的关系,这个忙他会帮的,毕竟他也不知情啊。 “好,你放心,”萧珩点头,立即招来人吩咐了几句,又笑看着清雨,“你别急,你娘好好的,很快你们母女就能见面了。”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和蔼可亲地请陆清雨坐着,命人上茶端点心,让陆清雨放心了不少。 陆清雨感激不尽,“如此,就多些殿下了。” “客气什么!咱们之间,可是生死之交啊。” 可不是,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熟悉,陆清雨三番两次帮了他,萧珩至今还欠着她两万两银子呢。 一想起当初陆清雨气鼓鼓冲过来跟他要银子的那娇俏模样,萧珩就忍不住低头笑起来,看得弘羽一脸的不悦。 这个太子殿下,和小雨实在是太随意了吧,都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了。 他总觉得这人看陆清雨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至于怪在哪里,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透。 无形中,他想带陆清雨离开这里,不想让他用那种眼神看着陆清雨。 可现在苦于郑氏还在萧珩掌握之中,他不得不吞下这口恶气。 悦来客栈外头,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两行的商铺密密麻麻,行人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傍黑时分,客栈对面竟然还来了个杂耍班子,喷焰火、吞长剑,惹得客栈里的人都涌到门口去看,萧珩是个好热闹的性子,虽然没出去,可也带着陆清雨和弘羽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陆清雨他们心里存着事,勉强陪着罢了。 “看,他们还会大变活人!”不知外头谁喊了一句,让陆清雨也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至于怎么变的,她没兴趣知道,反正这东西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两个人当晚就在悦来客栈的客房里歇了,奇怪的是,萧珩竟然给他们各自准备了一间上房,好似不知道他们已经是夫妻一样。 陆清雨也没怎么在意,当初跟弘羽成亲的时候,本就是郑氏操办的,急急忙忙的,别人不知道也没什么。 再说,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娘还不知在哪里呢。 连着一天一夜寻找,大家都累了,萧珩答应把郑氏带回来,陆清雨一颗心也放下了,躺在柔软洁净带着香味的大床上,头一沾上套着鸳鸯戏水的枕头,她就觉得浑身没一个毛孔都散开了,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人就梦周公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床似乎晃晃悠悠的,好像飘在水上,耳边似乎还有轻微的波浪声。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来,切实地感到床真的在晃。可是透过窗外的光亮,她依然分辨得出来,自己所在的房间还是睡前的那间屋子,一切陈设都没有变,门后立着一个盆架,床边有个五斗柜。 脚踏上依然放着自己的鞋,一边的屏风上,还挂着她睡前脱下的外袍。 可,脚下怎么有点不踏实呢? 她就着窗外的亮光穿上鞋,刚站到地面上,就发现自己站立不稳,摇晃起来,于是她下意识扶着床前的五斗柜,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窗外,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照得外面那扬起的白布格外显眼。 陆清雨不知何时,窗外怎么有一张白布了?而且,还是迎风鼓荡的那种。 她纳闷极了,睡前,窗外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是有人趁他们睡着在院子里挂起了白布? 只是,半夜三更的挂白布做什么? 何况,更让她困扰的是,这地面怎么都站不稳,就算她抓着窗棂,也东倒西歪的,仿佛一松手就能摔地上。 难道地震了? 她不敢确定,此时她急于想找弘羽去问个明白,所以,她摸索着来到门边,拉开门栓,去拉门! 奇怪的事发生了,有人在外面落了锁! 她惊得后背直冒冷汗,是谁把她的门给锁上了? 会是萧珩的人吗? 她又惊又怕,从门缝往外张望,一个人影都没有。 原本在院子里值夜的萧珩的侍卫也都不见了踪影,更别提有别的人了。 “弘羽,弘羽……”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扯着嗓子喊隔壁的弘羽。 弘羽武功高强,就住在她隔壁,这么大的声音,他定能听得见。 可她连着喊了几声,却都没有回应。这让陆清雨心内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飞快地挪到窗边,用心谛听那微微的水声。 靠着窗口,这水声更大了。 她不仅感受到脚底传来的摇晃感,鼻端还能嗅到风刮过来的水腥味儿。 这让她浑身一激灵,莫非她在船上? 只是让她搞不明白的是,她明明住在客房里,为何屋内一切摆设都没变,她人就在船上了? 难道睡在隔壁的弘羽一点儿都没发觉? 她快抓狂了,只觉得一切都莫名地诡异。 明明萧珩答应把郑氏送回来的,怎么却变成了她也在船上了? 这一切,究竟是余紫苑做的,还是萧珩做的? 她想砸门想跳窗,想扯破喉咙大喊大叫,可理智不允许她失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不被这诡异的状况搞懵。 不管怎样,这一切必定都是人操作的,只要是人,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她摸到桌边坐下,看见桌上还摆着茶壶茶碗,跟她临睡前的摆设一模一样。 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放在嘴边徐徐喝了一口,发现那茶水还是温热的。 她临睡前喝了一口,也是这个温度。方才在窗口已经看到月上中天了,至少这一觉她睡了两个时辰。 就算天热,这水不易冷,可也不至于还是原来的温度啊。 看来,这中间,有人进来把茶水换了。 只是她睡得死,没有察觉。 这间屋子似乎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可一壶茶水让她看出了破绽。 客栈的客房不可能半夜移走了,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房子啊。一定是有人趁着她睡着之后把她移到了一间跟客栈那间房子一模一样的屋子里,到底是何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她移到一个相同的房子里,究竟有何打算? 难道仅仅是想让她觉得害怕让她产生幻觉吗? 她静静地坐在桌边,慢慢回想自己睡前的事情。 那间客房布置地典雅舒适,燃着上好的熏香,她对这个不通,说不清到底是麝香还是沉香,总归很好闻。 她累了,躺在床上闻着那淡淡的香气,就困得眼皮子睁不开,再加上那床实在是柔软极了,让她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如今细想,很可能是这上面出了问题。 也许,那熏香中有让人安神的药物,或者柔软的大床上,甚至枕头里,都有这些东西。 她这么一想,越发迫不及待地想映证。 她细细嗅着屋内,没有之前那股子如兰似麝的香气了,长几上依然摆着一个博山炉,可那股子袅袅的白烟已经没有了,像是香已燃尽。 她又奔回床边摸被褥、摸枕头,被褥、枕头还是那么柔软,同样,也很香,但却不是之前闻到的那股香气。 看来,这真的是一间和客栈客房布置地一模一样的屋子。 她陷入一个被刻意精心设计的局中,一个细思极恐的圈套。 先是郑氏不见,接着就是他们疲于奔命寻找,之后,顺藤摸瓜到萧珩这里。 如今想来,一切怎么会那么巧? 余紫苑怎么会让那个壮汉知道的那么多,郑氏怎么就没对萧珩开过口?还有,萧珩怎么应得那么痛快? 这一切,也太巧合了吧? 陆清雨嘴角苦笑了下,看来,还是他们轻敌了。 那个余紫苑固然心狠手辣,可萧珩,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事到如今,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想把她们母女怎样?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她强迫自己闭目养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大哭大闹不如安静下来,细细思量对策。 既然把她带到船上,那性命一时半会儿还是无忧的,除了失却自由,她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 那就安睡一宿,明天自会有人找她的。 这么想着,她一颗悬着的心又落到肚子里,不知不觉地,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她是被一阵哗哗的水声给吵醒的。 船似乎靠岸了,能听得见码头上热闹的叫卖声,还有船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只是除了这些,船上听不到一个人说话。 她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窗边往外看。 果然,就看到碧水蓝天,对面栽着一溜儿垂柳,习习凉风吹来,带来咸湿的气味。 再打量屋内时,陆清雨可以明显看到屋子比昨晚客栈的客房狭窄了许多,除了一模一样的摆设,其余的,都不一样。 看来,是有人故意要把这里布置得跟客栈的屋内一模一样的,为的,怕就是让人产生错觉,进而怀疑自己的判断吧? 这人,也算是花了心思的。 窗户不小,倒是能爬。可爬出去,又是青湛湛的江水,怪不得只锁门不钉死窗户呢。 人家是无所谓啊,跳窗出去,除了落水,没有路可走。 陆清雨勾唇冷笑,她倒要悄悄,究竟是谁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到底她身上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可是一直到日上三竿,她都没有见着一个正儿八经的人,只是从门上的隔扇里,递过来一个食盒,她听见动静追过去,只看到一角飞扬的灰黑色布料,普普通通的麻布,显然是个下人,连个背影都没看清楚。 这些人如此神秘,不让她看着正脸,是想隐瞒什么? 难道不是萧珩手下的人所为吗? 毕竟,她是在萧珩下榻的客栈出的事,怎么说,萧珩都摆脱不了干系的。 而此时的悦来客栈,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弘羽面色铁青拿剑指着萧珩,萧珩面色涨红着辩解,“本宫真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在本宫的地盘上住一夜,出了事,自然本宫担责,本宫还不至于这么吃力不讨好吧?” “你,那个,把剑先拿开好不好?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找着人再说吧。” 弘羽不为所动,冷冷哼道,“谁跟你一条绳上的蚂蚱!” 萧珩急得跳脚,“是,我是听了余紫苑那蛇蝎的话,想跟她凑一局替嫁的戏,可我也没想着要把陆清雨给弄没了呀?” 见弘羽不动,他近乎哀求了,“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真不是我干的!” 弘羽刷地收了剑,转身朝楼上走去,客房在二楼,他刚才急昏了头,发现隔壁没人,冲出来就去砍萧珩。 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还是先去清雨住的房子里查看一番才妥当。 萧珩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也跟着蹬蹬踩着木头楼梯上了二楼。 清雨的屋内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床上的被褥也没有凌乱不堪,这意味着昨夜她没有什么挣扎,更没有反抗过。 床上、地上,也不见血迹,这让弘羽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活着。 门扇是从里面栓上的,只有后窗闭合着,一推就开。 窗台上并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窗户里进了人。 若是从窗户里进人,他就睡在隔壁,不该一点动静听不见的。 他翻遍了屋内的五斗柜、衣橱,里面也没有藏人的迹象。 陆清雨这个大活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顿时觉得血脉全部上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雕花百步床。 萧珩看了一阵,无意扫了他一眼,吓得忽然瞪大眼睛,指着他的脸结结巴巴道,“你,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奇怪?” 弘羽低垂了眼眸,没有理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你的眼睛,会变色?”萧珩像发现了什么稀奇景儿一样,绕着弘羽面前转。 弘羽不耐烦地一下把他推开,萧珩跌跌撞撞后退了后几步,一下子撞到了五斗柜边沿上,正好撞在他的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喂,你干什么?本宫可是太子殿下,你活腻歪了?” 弘羽冷冷看着他,淡蓝色的眼眸发出深幽的光芒,看得萧珩心中一凌,不敢吭声了。 不知道为何,他这个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被一个死士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要不是看在陆清雨的面子上,他可不会对这该死的死士手下留情的。 。 ------------ 一百一三 这么悲催 见弘羽站在窗边闷不吭声,萧珩想了想,还是劝道,“眼下还是先找人吧,咱俩有什么恩怨找到人再说。” 他心里憋着火呢,这个余紫苑,竟敢算计到他头上,明明说好了要让陆清雨替嫁的,他也答应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她竟然半途又把人给截胡,真没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啊! 他发誓找到陆清雨后,一定要让余紫苑悔不当初! 弘羽这会子冷静下来,开始细细思量整件事情的经过。 这事儿看着诡异,但也一定是人干的,既然是人干的,就有踪迹可循。 他在屋内观察着,屋内整洁干净,床褥也没有凌乱的迹象,他睡在隔壁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意味着昨夜一定有人迷昏了清雨。 香炉里的熏香已经燃尽,连香灰都没有一点,看来劫持清雨的人十分老道。 可一个大活人,能在房间里无声无息被人移走,在客栈里怕是有人做内应吧! 这也是他在发现清雨不见的时候,立马就叫人控制住客栈所有人的原因。 现在,该从他们下手了。 他叫来甲二,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见甲二拍着胸脯保证,“哥,放心吧,咱们是做什么吃的?这不是拿手好戏?” 萧珩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什么,好奇地看着甲二,“你们干什么是拿手好戏?” “殿下待会儿就知道了。”甲二嘿嘿一笑,自去了。 “嘿,这是不把本宫放眼里了?”萧珩叉腰气恼,他可是堂堂的太子殿下啊。 “你住的地方混进内应,夜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谁把你放眼里?”弘羽轻蔑地甩下一句话,也去忙活了。 气得萧珩想找人骂一顿都找不到。 吉祥在一边极力劝着他,“殿下,这都是些粗人,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呸,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急的口不择言,也不说“本宫”了。 不过是一刻,甲二就来报,“哥,客栈的小二招了。” 弘羽点头,甲六带人提了一个捆得水鸭一样的人进来,往地上一扔,看得萧珩心惊肉跳起来。 只见这人面目浮肿,跟个猪头一样,五官夹在肿胀的肉里,几乎都看不见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差这几把薄如蝉翼的小刀,那小刀明晃晃的,发出幽幽的冷光,伤口那儿一滴血不见,每过一会儿,甲二还会晃晃刀柄。 萧珩闭了闭眼,果真是一帮粗人,粗得不能再粗的人,动辄就是刀剑相见! “说,昨夜你们是怎么干的?”甲二对着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恰好踢到他屁股上的一柄小刀,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儿没有死过去。 “我说,我说……”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他崩溃了,不等弘羽发问,就颤抖着声儿嚷嚷着。 弘羽幽深的蓝眸居高临下望着他,手里提着长剑,剑尖幽冷的光无形中就让人浑身颤抖。 那人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屋子里一股子尿骚味儿。 “昨夜,小人,小人在姑娘屋中的香炉里放了一段沉香……” “那沉香里有什么?”甲二猛喝道。 “小人,小人不知,来人就交给小人一段沉香,说是让放在姑娘屋里。” 甲二只把他背上的小刀柄一旋,那小二就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真不知道,大人们,饶命,饶命啊。” 弘羽摆摆手,甲二把手里的一柄小刀收了回来。 “交给你沉香的是什么人?” “那人用黑布遮着面,看不清脸。”小二生怕甲二再给他一刀,努力回想着,“那人说话不是本地口音。” “哪里的?是不是金陵的?”弘羽有些急躁,追问着。 萧珩把眼一瞪,不干了,“喂,什么叫金陵的?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 “你都跟余紫苑做下那等勾当了,叫我怎能不怀疑?”弘羽轻嗤道。 “你……”萧珩气得甩袖要离去,可一想想找不到陆清雨他就算跳进黄河也没办法解释清,只能咽下这口气。 “小的,不晓得金陵口音是什么样的。”客栈小二说完,眼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弘羽。 弘羽就对萧珩扬扬下巴。 萧珩瞪他一眼,气哼哼说了句金陵话。 那小二摇摇头,“不是这个口音。” 萧珩得意起来,“你看,不是本宫吧?” 弘羽没搭理他。 小二想了想,道,“那人高高大大,不大像南方男人那般清瘦,口音听上去是北方的。” 北方的? 弘羽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眼神不由一暗。 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萧珩和余紫苑身上,都把那人给忘了。 难道,是他做的? 只是,他为何要劫持清雨? 是因为清雨能治他的病吗? 陆清雨在船上躺了半天,晌午时分,那船停在一处码头上。 岸上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她所在的船上终于有人下去采买,只是她屋子的门依然被锁上。 她趴在窗口往外看风景,时不时有人声随风吹在她的耳朵里。 她凝神细听,越听越狐疑。 这话她听得懂,像是北方口音,压根儿不是金陵话。 难道这一日夜,船是在往北方行驶的? 要是萧珩的人或者余紫苑的人劫持了她,该把她送往金陵才是啊?怎么会朝北走? 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如果不是萧珩或者余紫苑,劫持她的人又是谁? 在富阳城的悦来客栈,在萧珩和弘羽的眼皮子底下,能把她偷梁换柱弄出来,这人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 富阳城内,谁会有这样的能耐? 她只觉得这人呼之欲出,却偏偏又不敢确定。 船停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又开动了。 一路就没停歇过。 陆清雨在窗口看着岸边的垂柳,判定着风向。 正好是个大晴天,那日头已经偏了西,船上的风帆鼓鼓荡荡的,分明是北风。 他们,真的在往北走。 这条水路正是大运河,从南往北一路能到达洛阳,到底是北齐的人劫持了她,还是西楚的人? 北齐的使臣前些日子就已经回国了,只有西楚的楚云朗还在富阳城内,会是他的人吗? 西楚虽在西边,但经过洛阳再折向西,正是古丝绸之路,陆路也是行得通的。 陆清雨现在有些害怕了,要是萧珩的人还好,到了金陵还能顺道找到郑氏,可到西边到北边,人生地不熟的,回来可就难了。 既然弘羽他们暂时找不到她,那她就得想办法自救。 可自救怎么救?这么宽的大运河,跳下去她也游不到岸边,还得被人捞上来,以后人家起了防备之心,她就没机会了。 眼下,只能到岸上去,才有逃跑的机会。 怎么才能让船靠岸呢? 陆清雨双手枕在脑后,盘算着逃跑的办法。 既然这些人不惜代价悄悄地把她劫持走,那就证明她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必定不会看着她有什么毛病吧? 过了一阵子,她爬起来站到窗口朝外喊,“来人啊,快来人,我快不行了。” 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跑过来,一个人隔着门轻声问,“姑娘,你怎么了?” 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声音! 想必好骗吧? “我,我头疼,肚子疼,浑身都疼,疼得受不了了。”陆清雨扒着门缝,露出脸的一部分。 本来白净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汗珠,还有一脸的红疙瘩。 小丫头吓了一大跳,蹬蹬跑了。 可能叫人去了。 陆清雨竭力倚靠在门后,忍受着头疼肚子疼,她是真的让自己病了,还病得不轻! 片刻后,就有人来打开锁,两个小丫头进来,把已经疼得快要瘫在地上的她架起来往外走。 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吩咐船上的艄公,“靠岸,有人病了。” 艄公收了帆,撑篙往回赶,停靠在码头上。 丫头扶着陆清雨上了一台滑杆,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上了岸。 中年文士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找到临街的一个药铺子。 坐诊的大夫给她把了脉,沉吟道,“姑娘这病挺厉害,要卧床歇着。” 话落,提笔刷刷开了方子,伙计抓了药来。 中年文士就要带着陆清雨走,可那大夫却摇头叹息,“还是在这里煎了药喝了,悄悄再说吧。” 中年文士瞪大眼,“大夫,这么说,这病你没把握?” “没把握。”老大夫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老朽说句托大的话,你找遍全城怕也找不到一个能治她病的大夫!” 是个明白大夫! 陆清雨心里快要对他感恩戴德了,这说的话太合她的心意了,就这么干,太好了。 她强忍着疼痛,冲着那老大夫颔首。 中年文士犹豫了,若要强行赶路,万一陆清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可担待不起。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主子对这姑娘是相当上心的,他宁愿耽搁几天,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咬咬牙,他点头答应下来,“行,就听大夫的!” 于是,他让人回去命船停几日,就近找了个客栈先住下来。 陆清雨喝了那老大夫的药,病情不见轻,反而加重了,疼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的。 中年文士慌了,也不管那老大夫是否托大,走遍全城,找来十几个大夫,可是个个都没把握治这怪病。 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给主子写信。 陆清雨在这客栈住了三日,愣是瘦了一大圈,本来就不大的小脸,现在连巴掌大都没有了,看上去十分让人心疼。 她白日里疼一整天,在夜里就服用自己配制的解药,好能吃点儿东西,安睡一夜,养精蓄锐。 又是一个痛得死去活来的白日到了,中年文士几乎快抓狂了,因为主子来信了,说若是这姑娘出了什么问题,他也不用回去见他,直接抹脖子自刎吧。 他吓坏了,把能动的人都派出去遍访名医,陆清雨身边只留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伺候着。 等人都走了,陆清雨就悄悄服了解药,精神好了许多,她肚子感觉到饿了。这几日她也是下了血本,实打实地让自己病了,疼得死去活来的,精气神都耗得差不多,这会子需要吃些东西补充能量。 “我饿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她忽然对屋内守着的两个小丫头道。 两个小丫头一听她要东西吃,顿时喜出望外,忙一叠声答应着,一个就出了门给她端饭去。 另一个丫头几乎喜极而泣地去洗帕子给她擦洗手脸。 能吃东西,就还有救。她们就不会因为办不好差事,被主子或打或发卖了。 等手脸擦干净之后,那个丫头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喷香扑鼻。 陆清雨一骨碌爬起来,张着手要吃面,“好香啊,快给我。” 那丫头笑着忙递过来,道,“姑娘好几日都没吃什么,这会子饿极了,千万不要猛吃。” 陆清雨点点头,她心里明白饿极了的人要徐徐进补,可眼下为了逃跑,顾不得肠胃,先吃饱再说吧。 “嗯。”她随口应着,接过筷子呼噜呼噜就是一顿猛吃,吓得两个丫头忙跟着劝,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吃完一大碗鸡丝面。 接过丫头递来助消化的大麦茶,陆清雨一样脖子喝了,才打了个饱嗝,抹抹嘴道,“我想静静地躺一会子,你们俩到门口守着。” 两个丫头知道这姑娘是主子重视的人,不敢怠慢,忙收了碗筷,出去带上门。 陆清雨待她们出去后,悄没声地下床穿了鞋,把床上的幔帐扯下来,用袖袋内的小刀子划开,接成一条布绳子,系在窗棂上,顺着爬下去。 这是二楼的客房,她事先观察了,窗后就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出了巷子口,就是一条大街,只要混在大街的人群中,那些人想找她就不容易了。 在巷子里脱掉外衣,她换上偷藏着的丫头服饰,又把头发挽成个双丫髻,把手在地上蹭了蹭,往脸上一抹,活脱脱就是个谁家烧火的丫头了。 她四处望了望,放心大胆地朝巷子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紧跟随着她的。 陆清雨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可是身后那个脚步,也越来越急,大有不追上她不罢休的意思。 难道被发现了?是那些人追来的? 这也太快了吧? 她索性跑起来,刚吃饱饭,还有劲儿。 谁知身后的人也跟着跑起来,脚步踏地轻快有力,跑得比她还快。 陆清雨快要疯了,怎么这么倒霉,连逃跑都逃不掉吗? 。 ------------ 一百一四 结伴而行 她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来,若是追的人把她逮回去,以后怕就没有机会了。 这可是她真病疼了三天才寻来的这么一个机会,有多金贵,怕是没人能说得出! 所以,她绝不能让人给逮回去,拼了老命,她也得逃出生天。 于是,她在气喘如牛的情况下,依然决绝地深吸了一口气,攒足全身的力气,猛地往前冲。 再往前跑十来丈远,就是大街了。 后面的人想必不敢光天化日在大街上把她强行绑回去的。 眼看着快要冲出巷口,她的肚子忽然疼起来,似乎有一把利刃在她肠子里搅了搅,让她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她扶住墙,勉强站着,额头上都沁出汗珠了。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灰心地闭上眼,难道逃不出去了吗? 咬咬牙,刚要抬起脚,忽听后面一个声音气喘如牛地喊着,“喂,你—别—跑—了……” 似乎是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她艰难地回头,就见一个衣衫褴褛、趿拉着一双破草鞋的老乞丐,在她身后不远处,扶着墙呼哧呼哧地喘气。 什么情况?难道弄了半天是他在追自己? 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陆清雨才一字一顿地问那老乞丐,“你追我赶什么?” “丫头,我来还你东西啊。”老乞丐手掌对她摊开,就见掌心一枚莹粉透亮的珠钗。 是她掉的。 本来她平日是不戴首饰的,一个是没有,再一个也是不习惯。她到润生堂坐诊,都是男装示人的,头发也就是随便挽一下,插根竹簪而已。 这枚珠钗还是在船上时,丫头拿给她的,说是她们主子给她置办的。当时看着价值不菲,临跑出来的时候,就顺手拿了。 都说穷家富路,万一在路上没钱花了,当了或者押了,也能凑合着吃饱饭啊。 许是方才脱衣服慌里慌张的给掉了,没想到让这蹲墙根的老乞丐给捡着了。 害他追了她半天。 “嘿嘿,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她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泄密,于是就转了话题,“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老伯啊。” 出门在外,客气些没坏处。 说完就从老乞丐掌心拈起珠钗,想了想,她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老乞丐,“老伯,这几个钱你拿去买个饼吃吧。” 她刚逃出来,身上也没有什么钱。 老乞丐却极有骨气,死活不要,“我怎能要你的钱?你这,除了珠钗,好像也没比我有多少钱吧?” 老乞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得出一个“两人半斤八两”的结论! 陆清雨忍俊不禁,哂笑,“老伯风趣!” 说完,站直身子,长长吸了口气,又在肚脐四周的穴位上按了按,方才觉得疼痛减轻了些。 她告辞老乞丐就往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很快隐没入人群中。 找到一家成衣铺子,陆清雨用那枚珠钗换了一套男装,外加几吊钱,自己又买了清黛,把眉毛涂得黑了些,又在脸颊上点了几个痣,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她跟卖烧饼的老板打听清楚这是滁州地界,略辨认了方向,就把烧饼用买来的包袱一裹,搭在肩上,跟着出城的人往城外走。 她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住宿的地方。 可是她脚程不快,走了不到二十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脚底下就磨了泡,走一步,钻心地疼。 看着日影西斜,倦鸟归林,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荒郊野地过夜,必须得找个人家。 不然,被豺狼吃了,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将来就算弘羽找过来,连个尸体都见不着。 看着远处袅袅的炊烟,她信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没多久,就见前边一棵大树底下蜷缩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不停地抽搐,似乎是,病了。 她慢慢走近,就见那人衣衫褴褛、穿着破草鞋,手里还拖着一根棍子,此时正半躺在地上,几乎快要缩成一团了。 不是那老乞丐又是谁? 没想到这一天两次相遇,每一次相遇还这么地不寻常。 她不知道这叫不叫有缘! 不管怎样,老乞丐也是追了她半天把珠钗还给她的人,这个忙不能不帮。 于是她走近,就见老乞丐面如金纸、牙关紧要,双目死死闭着,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她飞速地诊脉,发现老乞丐感染了疟疾,俗称的打摆子。 这种病可是冰火两重天,一会儿热得跟进了火焰山一样,一会儿又如坠冰窟,身体就这样在冰与火中,耗尽最后一点浸液,慢慢死去。 既然遇到了,那就不能袖手旁观。即使逃跑途中,那也要先救人。 这是她身为大夫的职责! 陆清雨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先给他封住几大要穴,又在四周的草丛里寻找一种青蒿的植物。 “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眼下青蒿已经过了最佳的药效期,可有总比无强。 陆清雨飞快地采了一抱,用石头捣烂,挤出汁液滴到老乞丐嘴里。 等那一抱的青蒿捣烂完,她的手也快残了,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地上。 月华如练,皎皎如雪。 老乞丐悠悠醒转,他虚弱地发出一声低微的叫声,陆清雨忙凑上去,问,“老伯,您好点没?” 老乞丐一双浑浊的眼睛看了她半天,才认出她是谁,忍不住裂开干燥的唇笑了笑,“是你救的我?” “是,恰好碰上了。”陆清雨点点头,扶他倚着树干坐着,又找了一把青蒿挤出汁液给他喝了。 老乞丐舒服地长出了口气,“小丫头,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就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那可不? 一个老乞丐,死在外头,谁知道呢。 陆清雨默然,就见老乞丐挣扎着扶着树站起来,道,“小丫头,这么晚了是不是也没地方去了?” 陆清雨也随之站起来,扶着摇摇晃晃的老乞丐,颔首,“是啊。” 她没敢说太多,虽然于这老乞丐有救命之恩,可人心隔肚皮,在没见到弘羽之前,她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 “跟我走吧,我带你找个地方安歇。” 老乞丐说完,指着一个方向,朝那边走去。 陆清雨虽然不大放心,可放眼四周,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远远的还能听得见不明动物的低吼声,她没有功夫防身,又是一个弱女子,咬咬牙,还是跟上去了。 “小丫头,你放心,我一把年纪了,不会哄你的。”老乞丐的声音很诚恳,但陆清雨也不敢全然相信,手里一直捏着一根银针,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两个一路朝东走,一个病着一个脚底磨泡,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走了三四里路而已。 前面有一座破庙,年久失修,上面的瓦片都破碎不堪了。 不过也好过在荒郊野地过夜。 老乞丐领着陆清雨进了破庙,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对站着不知所措的陆清雨道,“我身子重的很,干不了活。这边有干柴,是我早上捡的,窗台上有火媒,你生堆火。” 夜晚的破庙,还是有些瘆人的。生了火,就能烧水能烤东西,也就有了盼头。 看来,会用火,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陆清雨依言生了火,又把一边的吊子里添上水,滋滋地烧起来。 老乞丐又指指佛像底座的一个小壁龛,“那里有米,你熬些粥喝吧。” 陆清雨麻利地掏出米来,就着门后半桶水,淘洗了几遍,放进吊子里。 片刻后,破庙内就散发出米香味。 老乞丐贪婪地嗅了嗅,叹口气道,“这米是我平日讨来的,舍不得吃,倒是便宜你了。” 陆清雨嘿嘿低笑,看来,她有口福了。 粥熬好,她四处找碗。 老乞丐看得噗嗤笑出来,“这里哪有碗?那边有个破碗碴子,你凑合用吧。” 陆清雨只得等粥凉些,端着吊子倒了半碗,先给老乞丐端过去。 “你这丫头倒有些义气!”老乞丐也没客气,接过破碗碴子也顾不得烫,咕噜咕噜猛喝了几口。 陆清雨耐心地在一边等着,喝完后又给他倒了半碗,“老伯,你要多喝些汤水,这样身子恢复得才快!” “你的意思,我的病好了?”老乞丐一口粥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啊,当然了。”陆清雨不解,“你都能喝粥了,能不好吗?” 老乞丐咽下嘴里的粥,惊讶地眨眨眼,“天爷啊,你一个女娃子会治病?我们那儿有多少人得了这个病死了的?” “你们那儿?老伯哪地方人啊?”陆清雨听这老乞丐的言谈,倒像是识文断字的,不由起来攀谈之心。 “南边的,那一年家乡发了水,好多乡亲得了这个病,还有眼睛都黄了的,都没挺过去。我们一家十一口,最后就剩下我……” 听他静静地说着陈年往事,语气平常地没有任何波澜,可陆清雨能感受到那种家破人亡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痛楚! “都过去了,老伯,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这话很苍白,可她不能什么都不说。 “好什么好?我都土埋到脖子了,说不定明天一口气上不来就蹬腿了。” “这不还有我呢吗,”陆清雨笑了笑,极力想打破这悲惨的话题,“今晚你不差点没命了,还不是遇到了我?这说明什么?这就叫缘分!” “哈哈哈,对,你说的对,这就是缘分!”老乞丐大笑着,“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和你这个小丫头还能有些缘分!” 他喝完破碗碴子里的粥,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叹道,“还是活着好啊,这米粥的香味,穿肠而过,才觉着自己活着的。” “是啊,活着好,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起码咱们能见过多少奇景,不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说到了半夜。 也不知道谁先睡的,反正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陆清雨揉揉眼坐起来,发现老乞丐已经不见踪迹。 火堆只留下一堆余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 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不过是一夜,她就不习惯一个人待着了。 想想还得生火熬粥,她赶紧起来,打算出去捡柴禾。 刚一出门,就见老乞丐抱着一捆干柴,颤巍巍地走过来。 “丫头,醒了?” 他跟陆清雨打招呼,声音除了有些中气不足,并没有别的。 陆清雨赶紧迎上去接过柴禾,高兴道,“老伯,你这都好了呢。” “多亏了你这丫头,让我有见着今天的日头了。”老乞丐笑着进了破庙,生火熬粥,十分利索。 等粥熬好,两个人都喝了,陆清雨就站起身,跟他告别,“你这身子也好了,我也该走了。” 老乞丐惊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声音里充满了不舍。 “嗯,我本不是这地方的人!”陆清雨小声说道,但没有把自己被人劫持过来的事说出来,心里还是存着一丝防备的。 “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的。算了,我反正四海漂泊,哪里都是家。你救我一命,我就送你回家吧。” 老乞丐拍拍身上的灰尘,豪爽地大手一挥,“走着。” 陆清雨先是惊讶,接着就是狂喜,能有个人在路上作伴,真是太好了。 老乞丐瞧她那个样子,顺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傻了?还不快走?” “哎,来了。” 于是两人带上烧饼和米,就那么出了庙门。 这地方老乞丐熟得很,听陆清雨说要去金陵,他眼光闪了闪,旋即恢复如初,建议道,“最好坐船,又快又省钱。” 陆清雨当然也想啊,可是哪有那么多钱? 珠钗换来的几吊钱光吃烧饼都不够,更别说还带着个人了。 “嘿嘿,包我身上!”老乞丐看出她囊中羞涩,一点儿都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打着包票,看得陆清雨莫名想笑,他一个乞丐,哪来的钱? 去要吗? 这地方的人都这么乐善好施的? 那这滁州的民风也太淳朴了吧? 她暗中观察着,见那老乞丐拎着根棍子拄着,带着她朝一个村子走去。 ------------ 一百一五 有恃无恐 “这地界属于瓜洲,村名就叫瓜村。”老乞丐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听得陆清雨疑心大起。 “老伯,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想赶紧去金陵找到她娘郑氏呢。 “别急,咱们要走水路,最好先去村里一趟。” 老乞丐这么说,陆清雨也就压下那股急躁的心理,跟着他进了村。 村里的房屋都很破旧,大多是茅草屋子,错落分布在村子里,约莫二三十个小院子,大白天的,连鸡犬之声都听不到。 陆清雨深感呐喊这像是个无人的村落啊?难道老乞丐就是这村里的人? 她警惕起来,生怕自己落入人贩子之手,手心里悄悄捏了一根银针。 老乞丐浑然未觉,头前带路,走到村口大喊了一声,“都出来。” 陆清雨就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小脑袋,从院子里悄悄探出来,慢慢地都走出来,接着,就见一群小脑袋黑压压的呼啦啦朝老乞丐扑去,活像飞鸟入林一般。 “丐爷爷,丐爷爷,你怎么才回来?” “你们这些小调皮!”老乞丐伸胳膊搂着这群孩子,乐呵呵地拥着他们,“来,看看我给你们带谁来了?” 孩子们仰起头看向陆清雨,陆清雨眼睛都使不过来了,这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足有二三十双吧,都用仰慕的眼神望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这群孩子眼睛的眼白都泛黄,看着有些瘆人。 都得病了? “这是救我么命的姐姐,”老乞丐伸手指着她,“别看她年纪小,医术高明地很呐。” 孩子们就纷纷喊她“姐姐”,黑乎乎的小手绞着衣角,露出怯生生的笑。 陆清雨尴尬地笑了,没想到老乞丐会带她来见一群孩子,早知道这样,她怎么也得买包糖吧? 她晃了晃肩膀上的包袱,里头还有一包烧饼,买来路上吃的,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咬咬牙,她把包袱卸下来,取出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那群孩子,“拿去分了吃吧。” 孩子们先还是犹豫地望着老乞丐,老乞丐点了头,他们就接过烧饼,撕开来分着吃了。 “别光顾着吃,你们应该谢谢这姐姐啊。”老乞丐摸着面前两个四五岁的孩子,笑呵呵教他们。 “老伯,这么多孩子都是你什么人呐?”陆清雨见孩子们都吃烧饼了,悄悄拉过老乞丐问。 “这都是些苦命孩子,他们的父母是各地逃荒来的,有的得了瘟疫死了,有的饿死了。剩下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官府也没人管,我就把他们收养起来,放在这个小村里。” “老伯,你一个人能养得活这么多孩子吗?”他可是个乞丐啊。 “嗨,有什么养不活的,有口饭吃就成!”老乞丐哂笑,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但听在陆清雨耳朵里,却有无限的苍凉。 “这些孩子,我看像是病了。”陆清雨说完,盯着老乞丐那张沧桑的脸。 却不料老乞丐哈哈笑起来,“不然我也不带你来这里啊?” 弄得她多想来这里一样。 陆清雨气得瞪他一眼,可是来都来了,她当然要替这些孩子看病了。 于是,她挑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指挥其他孩子排好队,一个一个挨着诊脉。 有的营养不良,有的得了黄疸病,有的生了虫…… 总之就没有一个好的。 这是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能活着已是十分不易了。 “看完了,咱们现在就去找药。”这里连笔墨纸砚都没有,索性连方子也不用开了,直接找药草去。 于是老乞丐带路,陆清雨随着,十来个孩子跟在他们身后,在村前村后绕了几圈,凑齐了药材,又到一个院子里,找了一口大锅,捡了些干柴,熬起来。 对症下药,一连熬了好几锅,每个孩子都喝了。 这一忙,就到了傍黑。 老乞丐把自己乞讨来的米放进大锅里,熬出一锅软糯的粥,大家围着火堆分着喝了。 还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到后山上捡了些蘑菇、木耳,还有能吃的一些山珍,大家丰丰盛盛做了一桌子素菜,也算是吃饱喝足了。 夜里,陆清雨就跟着老乞丐歇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那院子里三间茅草房,倒是有一盘炕。 老乞丐执意让她睡炕上,“夜里还是凉,你女孩子家家的,别睡地上。” “那你睡哪里?”陆清雨跟着老乞丐相处了两日,觉得他是个好人,心中的警惕就松了些,忍不住担心起他的身体来,“你这病才刚好呢。” “我等会儿跟孩子们挤一处。” 陆清雨点点头,这样也行。 两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子,陆清雨望着一天的星河,默然无语。 老乞丐忽然道,“你别急,追你的人怕还在四处找你,此时你要是回金陵,恐怕就被拦截了。这村子是远近闻名的死亡村,寻常人不敢来的,你安生待两天再走。” 陆清雨惊讶地看着老乞丐,没想到他能看出自己的心思,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乞丐啊。 “别看这群孩子病怏怏的,他们个个都是会水的好手,村里靠近大运河,还有几艘船,到时候让他们给你划桨,岂不更快?” 陆清雨眼睛一亮,原来老乞丐胸有成竹啊。 他这么一说,她心里顿时亮堂起来,真诚地道谢,“那就多谢老伯了。” 老乞丐摆摆手,迈着八字步出去了。 睡了一夜,一大早陆清雨就被叽叽喳喳的孩子给吵醒了,睁眼一看,吓得差点没有摔下炕去。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小脸,正趴在炕头上瞅着她笑,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正懵懂着的她,顿时一个激灵,翻个身就坐起来。 “姐姐起来了?”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笑着问她,就有孩子迫不及待地伸过黑乎乎的小手来,“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妈呀。”陆清雨一声尖叫,就往炕上跳。 那孩子手里捧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能动呢。 孩子们叽叽咯咯大笑。 陆清雨气急败坏地跺脚,仔细看时,却见那孩子双手捧着一只刚出了毛的雏鸟。 “姐姐胆子这么小!”一个孩子皱皱鼻子,很是看不起陆清雨胆子这么小。 “这是,从树上掉下来的?”看清鸟的陆清雨,也不跟这帮熊孩子计较,上前小心翼翼从那孩子手心里接过来,仔细地看着。 雏鸟像是灰雀的幼仔,灰不溜秋的浑身上下也就长了几簇毛,压根儿不好看。 见她不生气也不叫唤,孩子们开始围着她叽叽喳喳说开了,“姐姐,我今早头不晕了。” “我肚子也不疼了,一早就去了茅厕,拉出一大坨虫子呢。” 孩子们都很单纯,什么话都跟陆清雨说。 陆清雨含笑听着,心中慢慢有了主意,这些孩子放在这里没人教,靠着老乞丐一个人能不能长大还是个问题,将来就算侥幸长大成人,也没个正经营生,难道跟着老乞丐乞讨不成?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怕是连个乞讨的地儿都没有。 与其这样,不如她带回去,交给弘羽,训练几年,将来也有个去处。 这么想着,她就问那群孩子,“你们想不想到外头去见见世面?” 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恐怕从没人问过他们这样的问题吧。 好久,那个最大的孩子才怯生生问,“姐姐,外头好吗?” “当然好,有大好河山,又如画山水,你们还可以读书认字,将来不至于目不识丁,不好吗?”陆清雨极力用浅显的词来描绘外面的世界。 “好是好,就是我们想跟着丐爷爷。”一个孩子道。 其他孩子点头附和着。 陆清雨眼眶微微湿润了,“你们丐爷爷爷跟我一起走。” 孩子们顿时高兴了,欢呼一声就跳出去,看样子是找老乞丐说这事儿去了。 村里每日都有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在村头,看着有没有不明身份的人来。 没想到隔一天,他们就匆匆回来说,有一群壮汉,手里拿着刀剑,站在村前,像是想进来,但到底没敢,最后悻悻地走了。 他们还听见那群人嚷嚷着,“她一个女的跑不远,说不定躲在镇上了,我们回头找。” 陆清雨一阵后怕,自己要真的一路往金陵方向走,怕很快就被他们给追上了。 老乞丐带她来,还是对的。 如今孩子们的病情都有了缓解,她也该上路了。 老乞丐带着孩子们收拾了行装,做了点干粮带上,就到运河边推出三艘小船,带着陆清雨坐了上去。 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进了长江,一路往金陵而去。 弘羽等人对客栈小二抽丝剥茧地审问,最后终于顺藤摸瓜查到了当晚在悦来客栈门口杂耍的戏班子身上,逮着他们的班主,查到了他们受人指使,先是买通小二在陆清雨屋里点了有迷药的沉香,接着,利用大变活人的戏法遮人耳目,里应外合,把昏睡过去的陆清雨从后窗吊下去,用轿子抬到了码头,直接装上了船。 驾船的又是另一拨人,至于开往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不过那戏班子的班主交代,指使他们的人是北方口音,不像是金陵来的,更不是富阳本地的。 死士中有几个北方的,弘羽让他们说了家乡话,最后,他们确认了幕后之人就是西楚口音。 弘羽一下子就想到了西楚二皇子楚云朗。 萧珩知道楚云朗时,气得脸都白了,一拍桌子,大骂,“好他个楚云朗,人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竟敢玩阴的,看本宫不把他给灭了。” 楚云朗不过是西楚放在南梁的一个质子,萧珩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当即就点齐人马气冲冲地杀到驿馆。 弘羽也不拦着,他就想趁着萧珩闹个人仰马翻的时候,去搜查驿馆,看看清雨是否被楚云朗给藏起来了。 楚云朗自然不是吃素的,一见太子萧珩带了这么多人马闯进他住的驿馆,顿时就笑着迎出来,“太子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呸,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萧珩兜头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一点儿没有留情,“识相的快点儿把陆大夫交出来,否则本宫命人端了你这地方!” 楚云朗眨眨眼,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殿下,陆大夫什么时候来我这里了?这是南梁的地盘,您随便端!” 萧珩气结,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弘羽赶到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眯起双眼,这个萧珩不是楚云朗的对手啊,太冲动了,三言两语就被人家占了理。 “你不过一个废弃的质子而已,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在哪里?”萧珩气急败坏地骂着楚云朗。 楚云朗却混不在意,整理了下墨黑的衣襟,不紧不慢笑道,“殿下是个明白人。” 这是一招四两拨千斤! 萧珩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一时不知该拿这家伙如何是好。 他倒是有杀了他的心,可杀了他之后,西楚势必借机出兵。 如今南边战火已经燃起,若是西楚在后面加一把,南梁岂不腹背受敌? 若是北齐坐收渔翁之利,南梁就完了。 他虽然冲动,但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想必楚云朗更懂,所以,他有恃无恐,压根儿就不怕萧珩的威逼。 “殿下,陆大夫不见了,我也很难过,毕竟我的病只有陆大夫能治。”见萧珩气得直喘粗气,楚云朗又好心给他解释。 萧珩真想把他的嘴撕烂,可这种泼妇行径他还是不屑于为之的。 弘羽到来,打破了这种尴尬,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弘羽的胳膊,急道,“怎么办?他说没见?” 弘羽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眼下他们一心找陆清雨,萧珩就跟自己一条线的,所以,他们要共同撬开楚云朗这张嘴。 “殿下少安毋躁!” 有了弘羽这句话,还有他那双冷然的眸子,萧珩不知为何竟然忽然安静下来。 就见弘羽踏上前一步,对楚云朗行了一礼,才道,“殿下这几日旧病复发,寻找陆大夫不见,也是一时心急,还望二殿下海涵!” 楚云朗点点头,“好说!” 他面上虽然风轻云淡,但内心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听余紫苑说起过这人,当初乃是死士里的第一人,按说都是些杀人不眨眼没有任何感情的木偶而已,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能如此进退有度,不仅做了陆清雨的相公,如今都能在萧珩面前说得上话了。 假以时日,这人必有非凡的成就! 再加上他乃北齐皇族,有了这个身份加持,说不定将来还能和北齐皇帝一决雌雄呢。 。 ------------ 一百一六 金陵重逢 这般想着,楚云朗越发不敢轻看弘羽,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为萧珩开脱之后,弘羽就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太子殿下命我等寻找陆大夫下落,已经查询多处,唯有驿馆还没搜查,还望殿下不要惊慌才是!” 人家也并没有说要强行搜查,话里话外更没有商量的余地,却让楚云朗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驿馆可是南梁的地盘,堂堂一个太子搜查一个驿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楚云朗面色忽地玩味起来,这个死士,还真不能小觑。 一边的萧珩几乎都想拍掌叫好了:瞧瞧人家这话说的,驿馆是南梁的地盘,他想搜就搜,还废什么话呀? 只是刚才他为何没想到,还被楚云朗气了一顿? 不过看到楚云朗脸色不好,他心里又觉得扳回一局,舒服许多。 弘羽一声令下,十几个死士就分赴各屋,一顿搜查之后,回来都摇摇头。 看来,陆清雨的确不在驿馆。 也是,谁把人抓走还会藏在自己身边? 楚云朗目前身在南梁,又身有痼疾,他定是需要清雨这样高明的大夫的,如此,清雨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楚云朗会不会把她偷偷地送往西楚,将来等他返回去,再让陆清雨给她看病。 毕竟,他们的势力难以插进西楚,若真让他把陆清雨送往西楚,想救她,可就势如登天! 去往西楚的路,有水路有旱路,楚云朗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那么,水路最为便利。 何况,戏班子班主也交代,他们是从后窗把陆清雨给吊下去的,后窗下面就是条巷子,出了巷子不到一里地,就是大运河。 悦来客栈的小二也证实,当时把陆清雨送往船上,开往哪里,他们就不知道了。 眼下,只能走水路去追。 只是,楚云朗这个人,他当然不会放过! 楚云朗袖手看着萧珩气哼哼地甩袖带人走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弹了弹并未沾染一点灰尘的衣摆,往屋内走去。 身边的谋士蹙眉忧虑道,“殿下,如今的处境更加微妙,这南梁也不是长久之地啊。” “比起西楚,南梁已经很好了,”楚云朗微微一笑,“起码,南梁太子不会随意加害于我。” 谋士看着他那张妖冶的侧脸,暗暗叹气,可惜了他们殿下这幅好容颜,出身不好,一切也都免谈了。 傍黑时分,楚云朗忽然吩咐小厮收拾行李,谋士不解,问他。 他只幽幽看着天,“他们都查到这里,你觉得会就此罢休吗?” 谋士捉摸不透,却没有再问。 夜里,子时,驿馆忽然燃起大火,从楚云朗的房间开始烧起,浓烟冲天,火舌吞噬着屋内的帐幔、窗帘,很快就蔓延成一片。 驿卒奔跑叫喊,提着水桶穿梭于熊熊燃烧的大火之间。 城内某处的院子里,楚云朗站在院中,看着那漫天火光,面色无波。 谋士佩服无比,“殿下真乃神算!” 楚云朗哂笑,却什么都没说。此时的陆清雨,该踏上去往西楚的路上了吧? 再过几日,他也该启程了。到时候,西楚相见,想必非常美妙。 他转身进屋,写了一张纸条,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了那鸽子。 另一个方向。 悦来客栈,弘羽的人,正在一五一十地禀报驿馆火烧的情况,“那位西楚二皇子早就跑了,住在城中一个客栈里。刚写了一封信,不知要给谁的。” 说完,递给弘羽一个小小的竹筒,弘羽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条来,上面蝇头小楷写着,“你让我办的事办完了,你呢?” “这是给谁写的?”甲二凑上来看完,忍不住问弘羽。 “跟着鸽子自然就知道了。”弘羽又把竹筒恢复原样,捆在鸽子腿上,放飞出去。 死士在凌晨回来,说是一路跟踪到柳府。 这下弘羽明白了,想来楚云朗跟余紫苑在联系吧? 只是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让一个沦为人质的西楚二皇子和南梁的丞相之女有了瓜葛! 不过虽然不知道这两人背后搞什么阴谋,但他猜得出来,这次陆清雨被绑,余紫苑恐怕脱不了干系。 先前他向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余紫苑的,可又怕陆清雨跟着担惊受怕。谁知却被那个蛇蝎女人抢先一步,对陆清雨下了手。 这次,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柳府在次日夜里,也起了一场大火,只是那火起得莫名其妙的,只是在柳老夫人的院子里烧起来的,听说是蜡烛火舌吞着帐幔,很快燃起来的。 余紫苑就歇在柳老夫人外间的碧纱橱里,夜里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听见里面毕毕剥剥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翻身爬起来,死命地喊着丫头,去往里屋。 就见屋内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帐幔、窗帘,还有木头柜子,能烧的全都烧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前世并没有这一出啊。 即使再活一世,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她,还是惊慌失措。 柳老夫人也被吵醒,起来就见那大火已经窜上了房顶,吓得就要下炕。 谁知她慌乱中,差点一头从炕上栽下来,当时脸都变了颜色。 好在余紫苑带着丫头,把她连拖带扶地从炕上架出去,这才幸免于难。 柳如玉和她娘杨氏也都匆匆赶来,见着柳老夫人带着余紫苑狼狈不堪地站在院子里,她心里忽然高兴起来。 没想到也能看见余紫苑如此狼狈的一天啊。 只是当着大家伙儿,她脸色还是一丝不显的。 柳老夫人惊魂未定,好像苍老许多,不停地念叨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佛祖到底也没有保佑她,还是把她的院子给烧了个稀巴烂。 她们两个无法,眼睁睁看着一院子的东西毁于一旦,急得都要哭起来。 柳如玉在一边看热闹看得一头劲儿,见状,就冷嘲热讽起来,“祖母,不是我说,咱们家住进晦气的人,晦气的事接二连三就来了。先是祖母您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好了,院子却又烧了。” 杨氏撇了女儿一眼,没吭声,她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她在婆母面前没这么大的胆子说出来。 柳老夫人虽然偏袒外孙女儿,但亲孙女儿她也疼,所以柳如玉说了这番话,柳老夫人也仅仅是瞪着眼呵斥她,“你多大点人,张口闭口就是晦气的,跟谁学的?” 也仅仅如此,并没有问她到底指桑骂槐地到底骂谁。 余紫苑心里有数,气得要死,这个表妹可真是一时都不安生呢,竟敢骂她晦气,看样子是活腻歪了。 柳老夫人看着人把火灭下去,就松了一口气。 但多年住的院子毁于一旦,她十分痛心,再加上上了年纪,就信些怪力乱神的,忽然就冷幽幽地撇了一眼余紫苑。 余紫苑被她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却极力压制住心内的不安,扶着柳老夫人温声劝慰,“外祖母,天不早了,咱们到别的院子歇着吧。” 柳老夫人站院子里又惊又喜的,此时早就疲惫不堪,点点头,看着杨氏道,“你那院子里匀两间空房子,我过去睡一觉。” 其他的院子也没收拾,也就杨氏的院子能住人。 杨氏没想到柳老夫人忽然要住到她院子里,惊讶的同时,忽然又有些不情愿。 凭什么她自己的院子烧了,就去睡她的院子?这老太太如此精明还这么偏袒,住到她院子里,她跟女儿还有好日子过吗? 肯定极不自在的! 但是作为媳妇,她也没这个胆量拒绝,只得隐忍委屈地答应下来,就带着人亲自收拾屋子。 杨氏的院子比不上柳老夫人的大,但胜在别致精巧,院内假山奇石、花开烂漫,一进去就有一股子扑鼻的花香迎面而来。 柳老夫人十分舒畅地呼出一口闷气,这才由杨氏和柳如玉亲自搀扶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柳如玉趁机把前几日陆清雨给她开的药拿出来,亲自去看着熬了,端一碗给柳老夫人,“祖母,您喝点安神汤,好好睡一觉!” 难得她有这等孝心,柳老夫人沮丧了半晚上的心情终于好了点儿,接过那晚黑乎乎的安神汤,笑容可掬地看着杨氏,“别说,你这丫头倒是会疼人!” 杨氏听她夸赞自己女儿,也是心花怒放,服侍柳老夫人也就更加周到了。 喝了安神汤的柳老夫人倒头就睡。 余紫苑纳闷:她外祖母年纪虽大,但平日里也并非这么嗜睡! 难道是因为喝了安神汤的缘故? 她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于是就放了心,同柳老夫人睡在一张榻上。 柳如玉和杨氏也各回自己屋子,安歇不提。 余紫苑也不知道是择席的缘故还是心中有事走了困,一直都没睡着,跟柳老夫人同踏,她也不好翻来覆去的,只能僵硬着身子躺榻上,跟贴烧饼似的,甭提多难受了。 柳老夫人一直到天亮都还未醒,鼾声如雷,吵得余紫苑再也睡不着,恨恨地爬了起来,站在窗前。 昨夜,她收到了楚云朗的字条,催她快点把承诺过的事情完成。 他已经把陆清雨那个狐狸精带走,她还没有鼓动萧珩和皇帝分心,这事,任重而道远! 本来萧珩都答应睁只眼闭只眼娶了陆清雨的,但楚云朗从中间截胡,把人给带走,眼下让她还有什么计策可想? 余紫苑捏了捏额角,只觉得重活一世也活得并不轻松,想要嫁的人还没有嫁成,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头绪,这让她怎能甘心?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得从陆清雨身上下手,毕竟,只有她才符合替嫁的条件,既让萧珩遂了心愿,也能让阿弘死心娶她,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所以,她决定派人去追上陆清雨的船,在踏入西楚领地之前,截获陆清雨。 即使楚云朗翻脸,她也可以一推三不知,暗搓搓把好处占了。 楚云朗不过一个不受宠的西楚皇子,连萧珩都比不上,她糊弄一把,他能奈她何? 这般想着,余紫苑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只要挑动萧珩和皇帝不和,她爹才能更有实力,作为女儿的她,也才能嫁得更好! 到时候,不信那个死士不娶她,而去娶一个没有身家没有背景没有倾城容貌的“三不”人士的。 而弘羽的人,此刻也已经出发,沿着水路一路追踪过去。 弘羽亲自跟着,誓要揪出幕后造谣生事的人。 于是三方人马沿着运河一路北上,齐聚扬州的瓜洲渡。 陆清雨跟着老乞丐,带着一帮孩子沿着水路南下,顺风顺水,不出一日便到了金陵。 弃船上岸后,他们先找了一个路边摊儿买了几个馒头,充做干粮。 陆清雨和老乞丐安置好了孩子们住在城郊的城隍庙内,两人乔装打扮了一番,进了城。 陆清雨推算过,郑氏此时已经到了金陵,既然是跟着萧珩送礼的船回来,恐怕会在丞相府落脚。 萧珩的人不可能带着一个寻常的妇人回宫,只能交给丞相府的人。 所以,她得去丞相府找一找。 虽然金陵很大,也很繁华,但余丞相府只此一家,一打听便找到了。 两个人就在丞相府对面蹲下来,老乞丐指指那两扇兽头大门,拍着手笑道,“果真气派!” 陆清雨懒懒地看着那两扇大门,威武雄壮,黑洞洞的大门后,不知道是怎样一副天地! 两人守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人出来,见天色已晚,他们只得暂时先回城郊的城隍庙。 不料,在城隍庙门口,陆清雨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她心心念念想见到的人! 弘羽正背着手含笑站在城隍庙门口,夕阳西下,染了他一身的余晖。 “你怎么找来了?”陆清雨大喜过望,就扑了过去。 弘羽展开双臂,微微一笑,“我找去了瓜洲渡,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你,抓到楚云朗的人。” “所以,你知道我没有去往西楚,就猜到我来了金陵?”陆清雨欢喜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他十分聪明,她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嗯,我紧赶慢赶,天色已晚,就在这里落脚,没想到遇到了你。”弘羽嘴角微微一翘,笑得很是温和。 “这下好了,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陆清雨幸福地呼了一声,一头扎进弘羽的怀中。 身后的老乞丐重重咳嗽一声,陆清雨不好意思地从弘羽的怀中站直,悄悄往后站开一步。 也是她太激动了,竟然忘了还有别人。 ------------ 一百一七 夜半哭泣 他们是谁?跟你认识?”弘羽指指庙内的孩子们,还有外边站着的老乞丐。 “嗯,他们跟我是朋友,我们一道来的金陵!”她如实回答,压根没考虑其他的。 “都别站着了,这位小兄弟想来也是赶了几日的路,不如坐下来喝碗粥吧。” 老乞丐别的没有,这熬粥的米儿还剩了一把,十分大方地邀请弘羽进去。 弘羽可能饿极了,牵着陆清雨的手进了庙内。 和弘羽阔别几日,一路上又担惊受怕的,小两口乍一见到,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 老乞丐就招呼那帮孩子出城隍庙,“一个个就知道等吃等喝,不知道出去捡柴打只山鸡来?” 那群孩子闹哄哄的就往外头走,老乞丐临出门前还特意对陆清雨挤挤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清雨本来还没觉得什么,如此一来,倒让她莫名羞涩起来,红着脸对着老乞丐啐了一口,“为老不尊!” 老乞丐哈哈笑着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弘羽负手而立,望着那远去的一群人,眉头蹙了蹙,“怎么认识他们的?” 陆清雨就兴致勃勃地跟他讲了这几日的经历,末了还不忘得意地对他扬扬下巴,“怎样?你这个媳妇没白讨吧?出去不过几日,就给你带来这么多人,将来你好好训练一番,就是你的得力干将了。” 不料弘羽听后并没有露出一副媳妇聪明能干的表情,只是鼻子哼了哼,不屑道,“一群乞丐,能有什么出息?养着他们还得费不少银钱!” 这话陆清雨不爱听,她气恼地想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微末出身吗?却又生生忍住了。 许是,弘羽怕自己太辛苦了,不想让她太操心银子的事吧? “其实,我不愁银子的,”陆清雨呼了一口气,和颜悦色看着他,“世道虽不太平,可医术总是用得上的。就算战火蔓延过来,我还可以给士兵们治伤啊,银子只多不少!” 弘羽听了她这番话后,面色好看许多,含笑道,“还是你有头脑。”眼睛里也有了一丝赞赏。 可是陆清雨还是觉得他不似往日那般体贴。 弘羽这个人,可以对任何人冷清,可唯独对她,那可是言听计从的,特别是她有什么点子,他即使不善言辞,也一定会表露出不吝赞美的样子的。 眼前这个人,无形中透着一股子疏离,让她有些捉摸不定。 她觉得可能是两个人好几天没见面的缘故了,毕竟这人性子淡,慢热。 她本来很疲乏,也没深想,跟他聊了几句,就在老乞丐铺的干草上坐下来。 弘羽却站在那里没动,负手看着那地上的一层干草,眉眼中都是不屑。 “怎么还站着?”陆清雨拍拍身边的空地,“坐过来歇歇。” 弘羽摇摇头,“刚见到你,只顾着高兴了。”说完走过来,坐在陆清雨身边。 陆清雨习惯性地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谁知弘羽刷地一下子掉转头去,陆清雨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弘羽似乎回过神来,讪笑着,“我头发,好几天没洗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陆清雨不满地撅着嘴,“当初刚救下你的时候,那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也没见你嫌脏啊。” 弘羽面色极不自然地抖了抖,只嘿嘿笑着。 老乞丐带着孩子们捡了干柴打了野味回来,一群人轰然涌进庙内,有几个孩子飞跑着扑过来,嘴里嚷嚷着,“姐姐,今晚吃鸡啊。” 弘羽嫌恶地一下子站起身跳了开去,看着陆清雨摸着孩子们的头,眉眼间说不出的厌恶。 陆清雨光顾着跟孩子说笑,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倒是一边的老乞丐斜了他几眼,不声不响地拎着山鸡到河边处理去了。 陆清雨和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弘羽就负着手走出去,看着老乞丐的背影,他目光闪了闪,跟上去。 老乞丐刚在溪边蹲下,就看到水面上有一个人影,他转过头来,就见弘羽站在他身后,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老乞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处理那只山鸡,嘴也不闲着,“我觉得,你配不上陆姑娘。” 弘羽不屑地嗤笑,“你觉得?你以为你是谁?” “哼,就你这德行,也不知道陆姑娘怎么看得上你的?”老乞丐不甘示弱地甩甩手,继续拔鸡毛。 “我这德行怎么了?看上我那是她的荣幸!”弘羽边说边绕到老乞丐身后。 老乞丐不服气,陆姑娘在他眼里是那般品行高洁、仁慈善良,怎么嫁了个如此不是东西的男人? 还看上他是她的荣幸! 呸! 看上他简直就是耻辱! 他一定要告诉陆清雨,让她离这个男人远点,这种男人可不是良配,陆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他拔干净鸡毛,双手淋淋漓漓地提着山鸡在水里冲洗着,正要起身回去,谁料一转眼却不见了他给山鸡开膛破腹的小刀,不由回头去寻。 就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刃忽地抵上他的脖颈,弘羽一脸阴笑,“老东西,让你瞧不上我,去死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手起刀落,刺向老乞丐的脖子。 血喷涌而出,老乞丐瞪大眼手指着他,无奈嘴里只发出咯咯的声音,血水从嘴里涌出来,他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那只洗净的山鸡从他手里落到河边,骨碌碌滚在草丛里。 弘羽一脚把老乞丐踹进湍急的河流中,看着他随着河水沉没几番,终于被冲到下游去了。 他则把沾染了鲜血的刀子扔进河水,又蹲下去洗干净双手,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不远处的山林中,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这一幕,黑乎乎的一只小手死死地捂着嘴。 陆清雨在庙内和孩子们说了一阵话,就觉得肚子饿起来,抬眼看了看外头已经上了黑影的天空,不由诧异起来,“你们丐爷爷怎么还不回来?我都馋山鸡馋得流口水了。” “已经让小六子去找了。”最年长的脚来意的孩子对陆清雨说完,又喊了另一个孩子嘱咐,“你去找找小六子,别是贪玩绊住脚了。” 那个孩子蹬蹬蹬跑出去了,谁知刚出去就喊了一声,“小六子,你回来了?” 陆清雨走到门口,就见小六子从外边回来,一步一晃的,似乎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拖着两条腿回来的。 再看他面色,惨白惨白的,见鬼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陆清雨以为他病了,赶紧上前一摸他的额头,有点热乎乎的,于是她赶紧把他拉到庙内,端了一碗热水给他,“赶紧喝了,捂一身汗就好了。” 回头不见老乞丐的身影,陆清雨又问小六子,“你不是去找丐爷爷了吗?他人呢?” 小六子嗫嚅着唇刚要说什么,就见弘羽迈着轻快的脚步回来了,他赶紧扭过头,死命地摇着,“我,我不知道。” 来意气得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这么大人了,怎么什么事都干不了!” 弘羽一脚迈进门槛,顺嘴问,“干什么事啊?” 来意忙要说,却被小六子拽着衣袖摇了摇,他就嘿嘿傻笑了声,到底没有说出来。 陆清雨看着这孩子如此别扭,只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他们怕弘羽呢。想当初,自己对这家伙也十分害怕的,没想到相处了几个月,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缘分呐,还真是奇妙! 她笑笑,也不再问小六子,只看着弘羽道,“老伯去洗山鸡,这么久都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他,不如我们一起去找找吧。” 弘羽点头,就要往外走。 陆清雨眼波闪了闪,这家伙不应该说他自己去找就行了吗? 以往出力跑腿的事他都不让她干的。 不过看着天也黑了,她也没去纠结这件事,就和弘羽一起去了河边。 河水静静地流淌,水花翻滚,却不见老乞丐的影子。 陆清雨纳闷:“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去哪儿了?” 弘羽轻笑,“是不是怕一只山鸡不够你们吃,他自个儿找地方独吞了?” “别瞎说,”陆清雨白了他一眼,实在是听不惯他这么诽谤老乞丐,“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要是个贪吃贪喝只顾自己的人,老乞丐怎么可能收养这么多孩子? 弘羽见她不快,忙哄着她,“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就生气了呢?也许他老人家捡干柴烤鸡去了。” 陆清雨不置可否,转身往回走,不料一脚绊着个东西,吓了自己一大跳。 黑乎乎的,她就看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玩意儿,不由得一把拉住弘羽,躲在他身后。 “那是什么?” 弘羽弯腰去拿,面色忽然变了。 “没什么,一块石头而已。”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淡声说完,就催着陆清雨,“快回去吧,这野地里说不定有什么毒蛇,咬一口就不得了了。” 陆清雨见那东西半日不动,胆子大起来,就悄悄用脚尖去碰了碰。 软乎乎的,似乎是什么肉体。 她弯腰伸手捡起来,软乎乎水淋淋的,还带着一股子腥味儿。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面色一变,疾步往庙内赶去。 弘羽赶紧跟上,还劝着她,“这什么东西,赶紧扔了。” 陆清雨小跑着奔到庙内,借着火光,看清那正是老乞丐拔干净毛的山鸡。 她的脸刷一下白了。 山鸡滚在草丛里,河边却不见老乞丐的身影,难道他…… 她不敢想象下去,手里拿着那只山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来意接过那只烧鸡,放火上烤着,见陆清雨呆呆傻傻地站那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姐姐,你怎么了?” 陆清雨嘴唇启了启,却不知说什么好。 小六子一双眼睛盯着那只山鸡,忽然哭起来。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他,陆清雨也收拢心神,“你哭什么?” “我,我,我想丐爷爷……”小六子断断续续说着,其他孩子也跟着咧嘴要哭。 “都给我闭嘴!”弘羽忽然爆喝一声,成功地吓住了这群孩子。 陆清雨十分震惊地望着他,“你这是做什么?看把他们给吓的。” 弘羽则不耐烦地哼道,“他们不懂规矩,不好好教导怎么行?” 虽然这话挑不出什么刺来,可听在清雨耳朵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作了一个决断,“弘羽,你跟我去找老伯去。” “这黑灯瞎火的,到哪里找?”弘羽极不情愿。 陆清雨没理会,转身就朝外走,“你那些兄弟在哪里?叫上他们一起。” “他们还没赶过来。”弘羽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我担心你,紧赶慢赶走在他们前头的。” 陆清雨回过头来,忽然冷冷一笑,“你是哪日出发的,走了几日,走了哪条路?” 弘羽看着陆清雨那张冰霜满布的脸,很是不满,“你是在考我?还是不信我?” 陆清雨愕然,是啊,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说不定他一个人昼行夜出,吃了很多苦,才匆忙赶过来的,这一路上,饭也不知道吃了几顿,觉也没睡好吧? 她怎么会怀疑他,问出这样的话? 她垂了眼眸,终于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不该凶你的。”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弘羽见她和软下来,就上前拉着她,“夜深了,就算我们下河,也无济于事,还是等明日天亮,他们都到了再做打算。” 陆清雨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何况,她也不能确定老乞丐就一定落水了。 说不定遇到别的事情了呢。 她按捺下心里的急躁,走到角落的干草堆坐下来,看着来意把山鸡烤熟,她没什么胃口,就让他分给孩子们吃了。 她和弘羽一人喝了点米粥,就着火堆,躺下去睡了。 半夜,她迷迷糊糊听见什么动静,睁眼一看,却见火已经灭了,只留一堆泛红的余烬。 动静是从角落里传来的,她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那角落里蹲了一个人,瘦瘦小小的,怕是这里头的哪个孩子。 她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索性躺那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等了一会子,那孩子还在小声啜泣,她正要起身去安慰他,忽见睡在一边的弘羽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那孩子身边,压低嗓门低吼,“你哭什么哭?再哭,信不信我掐死你!” 那孩子吓得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下一声接一声的抽泣声。 ------------ 一百一八 遭人毒手 她的弘羽,即使杀人如麻冷漠无情,可对一个孩子是绝对不会这样威吓的。 这个人,不是弘羽! 能和弘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就是慕容驰无疑。 陆清雨忽然想到还未归来的老乞丐,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当时孩子们闹哄哄地和她说笑,她只看到老乞丐提着山鸡去河边清洗,但没看到假弘羽何时出去的。 也许,他就是趁着那个空当,悄悄跟着老乞丐,对他下了毒手。 这么一想,她觉得疑点越来越多了。 比如,她让他坐在草地上,他嫌弃地皱了皱眉。 比如,他听着孩子叽叽喳喳说话,面色就十分不快。 比如,她摸他的头时,他十分警惕地躲过去。 种种,都不是弘羽的性格。 他从小就在死士营中接受异乎常人的训练,被他救过来之后,过的也是清贫的日子,夜夜睡在草地上,从未有一刻嫌弃过。 只有假的弘羽——慕容驰,虽然他父亲并未登上皇位,可还是皇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才会看不惯这群灰不溜秋的乞丐的。 这么想着,她渐渐定下心来。 虽然他不知道慕容驰特意跑到金陵来找她安的什么心,但他一时半会的应该不会对自己下手。 那就趁他目前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起疑心,对他来个措手不及吧。 慕容驰吓唬完小六子,才转身回来,见陆清雨和一群孩子们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眼神里是满满的嫌弃。 他再也躺不下去,索性就到门口站着,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情十分不爽。 他从何时沦为任人驱使的奴仆了? 先是萧珩许诺将来助他登上皇位,让他们父子故意气走北齐使臣,好给北齐皇帝上眼药。 只是萧珩答应他们父子两的事情还没实现,就出了富阳城被围攻的事,萧珩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金陵,他们父子的千秋大业还不知拖到猴年马月。 如今,余紫苑又不放过他,飞鸽传书与他,让他去找陆清雨,谁知这么巧,他还刚一出城,就听见线人来报发现了陆清雨的踪迹。 他心中大喜,想了假扮他兄弟,来此诓骗陆清雨。 没想到陆清雨真的信了,把他当成了他那兄弟。 他忽然起了异心,既然他们都想找到陆清雨,那他不如自己把她藏起来,到时候见机行事,和他们讲条件。 只是陆清雨身边竟然跟了一帮子乞丐,这让他十分头疼。 小孩子还好对付,那个老家伙却看他不顺眼,所以,他必须要先除掉那老东西。 只是这群小乞丐该怎么处置,他还没想好。不是他不忍心痛下狠手,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一个杀掉,难免不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被陆清雨发觉,她自然不会跟他走。 这么想着,他的眉头就又皱起来。 墙角里,小六子蜷缩在那里,战战兢兢的,一直都没敢到干草堆上跟大家伙儿一块儿睡。 清雨姐姐的相公,真是太可怕了。他实在是没想到清雨姐姐那么善良明媚的一个人,找了个相公竟然这么阴森恐怖。 只要这男人一日不走,他就别想痛痛快快地活着,说不定哪一日,这男人连他们都给杀了。 越是这么想,他越害怕,靠着墙角也不敢闭眼,一直偷偷溜着门口的男人。 其实他很想告诉陆清雨的,可是陆清雨是个弱女子,告诉了他,万一清雨姐姐也跟着受害怎么办? 此时,小六子连个能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孤独、恐惧,一直伴随着他,让他一夜又困又乏,却更害怕。 好不容易撑到东方天际边露出鱼肚白,他见陆清雨翻了个身,门口的男人就赶紧跑到她身边躺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清雨姐姐是安全的。 外头天光慢慢亮了,听得见枝头鸟儿鸣叫,陆清雨就翻身坐起来,理理头发,慢慢起身。 慕容驰也翻了个身,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笑着跟她打招呼,“起了?” 陆清雨面色平静地点头,又对他道,“起吧,吃了饭该去找我娘了。” 慕容驰没说什么,陆清雨叫几个孩子打来水,生了火,用破锅熬了粥。 孩子们很有规矩地守在一边,等粥锅开了,陆清雨就先舀一碗,刚要递给前面一个孩子,却不料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把那只碗给截胡了。 慕容驰也不管那粥是不是烫嘴,仰着脖子就去喝,还埋怨道,“饿死我了。” 陆清雨瞪了他一眼,“还有这么多孩子,你好歹让他们先喝。” 慕容驰把碗递给她,冷笑,“这一锅粥够他们喝的?我们吃什么?” 陆清雨没答话,又盛了一碗,避开他的手,递给小六子。 小六子捧着那个缺了口的黑粗瓷碗,眼睛里满是恐惧,愣是不敢往嘴里喝。 看得慕容驰十分不耐烦,就去夺,“你不喝给我,别占着碗。” 但刚伸出去的手被陆清雨手中的铁勺给敲了一下,他不满地瞪着她。 陆清雨丝毫不退让,死死地盯着他,半晌,他只得讪讪缩回手去。 “小六子快喝。”陆清雨嘱咐着小六子,“喝完了给哥哥们喝。” 小六子这才敢喝粥。 等所有孩子都喝了,那粥锅也就见底了。 陆清雨什么都没吃上,慕容驰肚子还咕噜乱叫,他气哼哼地甩手,“你看看,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咱们迟早不是累死就是饿死。” “别看他们能吃,等将来长大了,也是你的得力帮手。”陆清雨不冷不热说完,去刮了刮那锅底,勉强够一口的。 慕容驰眼巴巴地看着那铁勺子,不过陆清雨还是塞进自己嘴巴里舔了舔。 “哼,一群穷鬼,能干什么?”慕容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一脚踢开那个破锅就走出去。 陆清雨抬头看着那个几乎和弘羽一模一样的背影,心里慢慢有了盘算。天籁 没多时,慕容驰回来了,一进门就把陆清雨神神叨叨拉到外边一个僻静处,压低嗓门道,“咱们这就走吧。” 陆清雨回头看了眼庙内,摇头,“不带他们吗?” “带了他们就是累赘,我们还怎么就你娘?”慕容驰自以为郑氏是陆清雨的软肋,特意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陆清雨不为所动,“其实他们也吃不了多少,有口饭饿不死就行。” 慕容驰还是不同意,“先让他们在这里住几日,等我们救出你娘后,再来这里跟他们会合……” 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陆清雨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慕容驰大喜,就催着陆清雨上路。 陆清雨答应了,想要回庙内收拾收拾,却被慕容驰一把给拉住胳膊,“你去了他们万一要跟着咱们怎么办?反正过几日还来,咱们就偷偷摸摸地出发吧。” 陆清雨似乎踌躇了一下,不过很快答应下来,“好吧。” 就这样,慕容驰带着陆清雨离开了城隍庙和那群孩子,他只觉得这件事做得相当漂亮。 沿着河边一直往前走,陆清雨忽然停下了,喘着气道,“咱们怎么进城啊?你叫你兄弟赶着马车来接应咱们吧?” 慕容驰心理极不耐烦,却还得继续忽悠,“我不跟你说了吗?我自己先赶过来的,兄弟们还在后头呢。” “那,找艘船也行啊,总不能一直走下去吧。”这里离金陵城还远着呢,不等救出郑氏,她先走死了。 慕容驰左右看了看,无奈道,“这河上哪有船?” 陆清雨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又走了一射之地,她就停下来。 慕容驰又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姑娘,急得催促,“这里哪有船?连个鬼影子都没一个。” 他刚说完,就发现后背忽然一重,差点儿没把他的脖子勒断。 他又惊又怒,这才反应过来陆清雨竟然直接跳到他背上,等着他把她背回去。 从小到大,他何曾被过人,当即忍不住勃然大怒,骂道,“你个死丫头,谁叫你上来的?” 陆清雨只管双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嘴里娇滴滴不依不饶道,“人家走不动了嘛,人家要背嘛。” 嗲嗲的声音差点儿让慕容驰双腿软下来,却又无可奈何。 等陆清雨在他背上又是薅头发又是扯衣服地好一顿折腾,慕容驰方才转过弯儿来,却已经甩不掉陆清雨了。 他打落牙齿和血吞,心想这次不动她,留着她还有用,所以,他极力地隐忍着,手背上的青筋直跳。 背着陆清雨走了大半里路,慕容驰累得气喘吁吁的,恨不得把她给摔在地上摔死得了。 “你还不下来?”他想甩开她,无奈她扒得死紧,让他甩都甩不掉。 “人家累嘛,你是怎么做相公的?”陆清雨撒起娇来,嗲嗲的声音听在她自个儿耳朵里也酥掉了一层鸡皮疙瘩。 慕容驰受不了了,这女人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他索性一屁股坐下去,速度快得好像要把陆清雨给坐在身下一样。 陆清雨十分不满地从他背上跳下去,搓了把脸,又哼哼唧唧道,“太热了,人家想洗脸,相公你给我打水去。” 慕容驰牙齿都酸了,只觉得一直憋着怒火,腮帮子都疼了,恨不得暴跳起来打她一顿。可想想不管是余紫苑还是楚云朗抑或是他那好兄弟慕容弘都在找这女人,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了他的千秋大业,他能忍一时还是忍一时吧。 于是,他十分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把随身携带的一个水葫芦解下,就朝河边走去。 陆清雨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慕容驰蹲下探出身子把水葫芦摁进水里,灌满了刚要提起来时,忽然颈椎一麻,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他艰难地扭转脖子,朝后看去,就见陆清雨正站在他身后,一脸淡漠的冷笑。 他一下子明白了,不由怒喝,“你敢谋杀亲夫?” “啊呸,你是谁的亲夫?别不要脸了。”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脸上,慕容驰连抬胳膊擦一擦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又惊又怕,不由哆嗦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陆清雨捻着他颈椎上的银针,笑嘻嘻问,“老乞丐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你给推进河里了?” 她一开始还没朝这方面想,但后来几日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她不得不怀疑老乞丐掉进河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慕容驰见他身份已被她识破,也不嘴硬,只勾唇冷笑,“是又怎么样?那又老又丑的老东西,值得你费心费力地救?” 陆清雨默不作声,只把手中的银针又送进半寸。 先前那股子麻麻酥酥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就没了,代之却是一点子感觉都没有了。 他害怕了,这个陆清雨医术不错,要真被她给扎残了,将来还拿什么来坐上皇位? 他的声音软和下来,近乎讨好,“你想想啊,那个老乞丐带着一群小乞丐,赖上你,岂不是心生歹意?万一哪天见财起意,你还有活路吗?” 他自认为有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说服陆清雨,可陆清雨心中的成算是什么,他一点儿都捉摸不透。 “他既然这么死的,那你也尝尝这种销魂的滋味吧。”不等慕容驰反应过来,陆清雨对着他的后背就猛一踹。 瞬间,慕容驰高大的身躯掉落奔腾不息的河水中。 是死是活,交给上天安排了。 陆清雨看着他的身躯在水中起伏几次,就被冲走了,心中一下子痛快起来,却又看着那一路往前的河水,怅然无比。 没想到老乞丐跟着她来金陵,却送了性命,真是可惜啊! 等陆清雨回到城隍庙时,远远地就听见庙内一片哭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声骂。 这是怎么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庙内,就见十几个孩子淌眼抹泪的,嘴里还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喂,谁死了,哭得这么伤心?” 谁知不问好好,一问,那群孩子扑棱一下,跟一群欢快的鸟儿一样直奔过来。 “呜呜,我们以为姐姐你走了,不要我们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说。 “我怕姐姐糟了人家的毒手!”小六子也怯生生地上前作证。 ------------ 一百一九 留在相府 陆清雨愕然,为何这小六子有这种想法,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她在小六子面前蹲下来,拿衣袖抹干净他脸上脏兮兮的和着灰的泪,温声问道,“你以为姐姐会遭了谁的毒手?” 小六子正哭着呢,一听她这么问,哭声戛然而止,一脸惊恐地望着她,嘴巴张张合合,眼神闪烁,朝门外溜着。 陆清雨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来,凌然望着门外,冷声,“他死了。” 孩子们听不懂,但小六子双眸却忽然一亮,也没问是谁死了,径直扑到她面前,哭道,“姐夫,他把丐爷爷推到河里淹死了,我怕他,怕他也杀了姐姐。” 果不其然。 陆清雨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亲眼看到慕容驰杀人的过程,这对他幼小的心灵该是多大的冲击! “别怕,姐姐会保护你们的。”她擦干净小六子面上的泪水,环视了一眼庙内的孩子们,做出一个决断,“丐爷爷不在,以后你们要听我的,我会带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等她救出郑氏,她就带他们回牛口衔村。 孩子们懵懵懂懂的,但都听话地点点头。 除了丐爷爷,这个姐姐是对他们最好的人了。 陆清雨接着把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叫出来,一一分派了任务。又见小六子聪明伶俐,特意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等第二日,她就带着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去了金陵城内,买了一些吃食,又给他们一些串钱,就带着他们在金陵城内转悠起来。 她穿了一套不起眼的男装,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也没人注意他们。 两个人就在离余丞相府不远的一个小酒馆里吃饭,等着其他孩子打探消息来。 那些孩子很快就融入当地的乞丐群,两个时辰后,就带来一个重磅消息:丞相府的老夫人病了,病得十分蹊跷! 陆清雨抿唇笑了笑,等孩子们吃过饭后,就让他们带着干粮回到城隍庙,她自己则带着小六子溜达着去了丞相府门前。 “专治疑难杂症、久病不愈……”丞相府的守门人在傍黒时分就听见大门口外传来几声吆喝,也没在意。 老夫人病了那么久,连太医都来了,那人参、虫草吃了有一车,也没见效,这个江湖铃医能有用吗? 都是些江湖骗子! 相府后院,老夫人又泻过一次,面色蜡黄,扶着两个丫头的手,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余丞相极孝,守在门外,见母亲如此形容,心如刀绞,当即吩咐下人再去遍访名医。 却被余老夫人给拦住了,“别折腾了,命该如此!” 余丞相面色一痛,“母亲,何至于此!” 还想再说什么,见余老夫人眼皮耷拉着,连说一句话都气喘吁吁,不得不叹一口气,扶着余老夫人上床躺着。 夜幕降临,出去的下人在城中转了一圈,城中有名的几位大夫也都去相府给老夫人看过,有的还看过不止一次。 听见老夫人症状如初,一个个都不想再去,有的摇摇头道,“老夫人上了年纪,病自然好得慢,上次的方子慢慢吃着就好!” 下人们无奈,可完不成相爷的任务,回去也是挨打受骂的份儿,他们耷拉着头,一步一捱地回去。 没想到刚一走到拐角处,就见一个铃医举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个旗幡儿“专治疑难杂症”。 下人眼睛顿时一亮,有总比没强啊,带回去应付过去再说。 他当即就喊住陆清雨,问了两句,就把陆清雨和那个脏兮兮的医童给带进相府。 余老夫人此时卧在榻上,面如死灰。 这个病症折腾了她半年多了,日泻十余次不说,人还乏力、烦躁、失眠,上了年纪的人本就睡得不多,可她愣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夜里瞪着眼睛望藻井,白日里烦躁不安,摔碟子打碗,有时候头疼起来,还死命地去撞墙。 下人们分两拨日夜守候着,余丞相为此愁眉不展,已经请了假,好几日都不上朝了。 见老母亲面色枯黄闭目养神,除了有口气,就跟死人无异,余丞相只觉得心中不安。 莫非,老母亲该当此时要撒手而去? 那他就得丁忧三年,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手底下那帮子人虎视眈眈的,谁不眼馋他的位置?等三年后再出来,谁知还有没有他的位子? 就算圣上夺丁,他也不能留下,毕竟他可是南梁出了名的大孝子,是文人的精神领袖啊。 再说,女儿余紫苑也要守孝三年,还怎么嫁太子? 太子已经弱冠,万一这几年身边有别的女人,倒时候女儿位子还能稳固吗? 如今圣上身子骨儿不佳,万一哪天撒手,就是太子上位,女儿不趁此机会抓住太子,生下嫡长子,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这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极力保住老母亲的命,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他心中忧虑万分,一会儿愁老母亲,一会儿又愁女儿余紫苑那个不争气的,去了富阳一趟,竟敢来信说要跟太子取消婚约。 要不是如此,老母亲也不会情绪不畅,病情加重! 这个孽女,看来柳家那个老东西没少在背后撺掇! 正气哼哼地想着,忽见下人从外头进了院门,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瘦小的男人,嘴上两撇小胡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四处乱看,不是个安分的。 男人身后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脏兮兮的,活似一副叫花子,拎着个小药箱,倒是有模有样的。 下人在门外隔着珠帘回禀,“相爷,这位是请来的大夫。” 他不过是匆忙在门口遇到的,不知道这位大夫的底细,所以只能含糊其辞。 好在余丞相此时忧心忡忡,也没细问,只嫌弃地打量了几眼,心中压根不相信这人就是个大夫,就算真的是,估计也是三脚猫的功夫。 那些名医哪个不是温文儒雅、仙风道骨的,这男人瘦猴子一般,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跟钻进灶里烤火的猫一般。 只是听着榻上老母亲有气无力的哼唧声,余丞相也没得选择,挥手就让丫头带着人进去了。 陆清雨坐定后,给余老夫人细细把了脉,心中慢慢有了盘算。 片刻后,她松了手,起身往外间走。 余丞相亲自坐在外间等着,“大夫,可有良方?” 陆清雨抱拳行礼,慢吞吞道,“老夫人陈年旧疾,又心绪不畅,致以一病不起……” 余丞相惊了惊,这人瞧着面生,从未来过相府,怎知老夫人心绪不畅?txt 不过转念一想,他怕是道听途说的吧?毕竟来了这么多大夫,多少还不传出去一些? “大夫倒是说说该怎么治?”余丞相没有耐心听她胡扯,有些不耐烦起来。 陆清雨微微一笑,那两撇小胡子就翘了翘,显得有几分滑稽。 “良方自然有,只是老夫人的病被庸医耽搁久了,自然不是一剂两剂药就能好的。” 余丞相眉头一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这人年纪不大,浑身上下没有四两骨头,竟然这么轻狂? 她懂不懂什么是谦虚什么是自重? 宫里的太医要是庸医,那天下还有良医吗? “口说无凭,若是你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再说这话不迟!”余丞相冷冷一笑,吩咐人拿来笔墨纸砚,冷眼看着陆清雨,就等着看她笑话。 带她来的下人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这大夫实在是不知好歹,要真闹出什么笑话,他岂不倒大霉了? 谁知陆清雨胸有成竹地拿起笔来,刷刷写了一个方子出来。 余丞相结果墨汁淋漓的方子时,眼中一抹惊艳一闪而过,字写的还不错,没想到这么个貌不起眼的人,还能写得一笔好字! 再看那方子,用药跟其他大夫差不多,就是多添了一味蝉蜕。 余丞相不由一愣,抬眼看她,“这个蝉蜕起什么用?” 陆清雨一本正经答道,“蝉只饮树汁,对津液运化功能极强。蝉封藏于地下,出达于树上,大能于土中升发清气。夫清阳在下,必生飨泻。蝉蜕为壳,更能引清气达表,而不致下陷为泄。同时蝉蜕又能止痉,凡情志波动之象,皆如风雷之震动,故腹中泄泻可看成一种痉动之象,所以可以蝉蜕解痉之。”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余丞相没有话可说,就叫人抓药煎药,忙活一个多时辰,看着老母亲喝了药,才想起陆清雨还在外间。 于是他走出去,对她吩咐,“你这几日暂住相府,若是老夫人有什么不适,惟你是问!” 陆清雨低头垂首,余丞相拂袖而去。 下人带着她去隔壁用饭,稍后又给她安置了客房歇息。 这正中下怀,她来丞相府的目的就是要多住几天才好,这样才能打听到郑氏的下落啊。 当天晚上,吃完饭,她就带着小六子在府里转了转,也没走远,路况不熟,她怕被人发现。 第二日一大早,就见先前那个带她来的下人呼呼跑进来,把她从床上摇醒,语调都变了,“快起来,快起来。” 陆清雨被他摇得骨头架都快散了,懵懂地揉着眼,问,“老夫人没了?不应该呀,我那方子对症的。” “啊呸呸呸,”下人对着地上吐了几口,没头没脑地把她扯起来,就往老夫人院子里跑。 一路上,很多人都涌去老夫人的院子,余丞相跑在最前头。 陆清雨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不对啊,昨晚她开的方子绝不会致命的。 待到了老夫人的正屋,就见门口站着几个丫头,个个面有喜色,看着余丞相来,行礼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余丞相也是一脸喜色,“母亲可好?” “老夫人昨晚上自服了那药,一夜睡得安稳,早上起来也没泄,还喝了一晚粳米粥,头也不疼了,此刻正梳头呢。” “哦,母亲都想打扮了?”余丞相笑着踏上台阶,丫头挑帘子,他迈步进了屋子。 陆清雨至此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笑了,就说嘛,她的药怎么回出问题? 那下人领着她站在台阶下,朝她竖着大拇指,“你可立下大功了,这回相爷肯定得赏赐你不少东西。” 陆清雨含笑,谦虚道,“也少不了你的份。” 那下人咧嘴笑了。 的确,人是他请来的,自然也是有功劳的。 陆清雨趁机向他打听,“相府上有没有一个姓郑的仆妇?” 她觉得她娘郑氏那样的,被带到相府来,必定不会被当作贵客款待,说不定扔到哪个院子做粗使婆子呢。 她只要留心打听,总能找到的。 哪知那下人摇摇头,“没听说。” 陆清雨不死心,又道,“就是前两日随着富阳的船来的。” 那下人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这个得问管家,我就是个跑腿的,哪里认得那许多人?” 也是,相府的下人总有个几百吧?他的职位不高,可能接触不到那么多人。 陆清雨点点头,不再发问。 此时余丞相已经吩咐丫头请她进去了,她忙收敛心神,上了台阶,进了屋子,就听见里间老夫人笑道,“从未这么松快过,那大夫还真是神了。” “母亲觉着好,便好好赏赐她吧。”余丞相的声音也笑着凑趣儿。 一个妇人的声音又传出来,“她医术这么高明,不如就留在府里。” “这个好!”老夫人看样子十分赞同。 陆清雨暗自高兴,这样,就更方便她找郑氏了。 这时候丫头已经挑了帘子请她进去。 她微微弯腰,来到里间,站定先行礼。 余丞相今天看她顺眼多了,温和道,“你再给老夫人诊诊脉……” 清雨颔首,上前诊完,禀道,“老夫人脉相平稳许多,这方子再吃七日,我再开个补气血的方子,老夫人身子就康健了。” “赏!”老夫人闻听笑逐颜开,立即吩咐下去。 她缠绵病榻一年余,本来以为挺不过中秋的,谁知一剂药下去,她就活了大半,还从未见过这么见效的药。 余丞相也哈哈大笑起来,余夫人忙一叠声吩咐,“开了库房,找两匹上好的缎子,给大夫做几套新衣。” 陆清雨忙道谢,又道,“我还带了个药童……” “一并赏了。”余丞相大度一挥手,下人忙笑着去办。 ------------ 一百二十 见缝插针 门外那个带他进来的下人不知有没有赏赐,陆清雨忙替他争取,“先前那带我进来的小哥也该赏!” 余丞相点点头,命人把下人叫到门口,亲自勉励几句,还提拔他做了个小管事,并五十两银子。 那下人千恩万谢,没想到不仅得了银子,还被提拔了。 余丞相心情很好,还勉励他几句,“好生做,往后好处多着呢。” 下人磕头道谢,心里乐开了花,看得一众仆从无不艳羡。 陆清雨又陪着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看着她喝了药,就被人带着去了厢房,里面摆了一桌席面,特意款待她的。 她忙叫上小六子,两个人大吃一顿。 治好老夫人的病,去了余丞相一块心病,陆清雨在相府被人高看一眼,出入也随意许多。 她借着给老夫人做药膳,每日出入后厨,很快就跟厨娘们打成一片,管事的也认识几个,打听消息就更为便利。 只是一连几日,都没能打听到郑氏的踪迹,她不由暗暗着急。 诺大的相府,仆妇虽然也有二三百人,但各处各院都有定数,就连打扫茅厕的粗使婆子都有名册,为何独独不见郑氏? 她诧异地要命,就叫过小六子吩咐,“我不能四处乱走,你一个小孩子,没人会注意你,你每日在府内多逛逛,帮我打听着。” 小六子知道郑氏是谁,陆清雨又跟他细细描述一番形貌,他聪慧地很,自此就四处闲逛。 下人们以为他一个小孩子待不住,又是老夫人身边红人的药童,谁也不会为难他,反而还会讨好他。 陆清雨除了后厨,别的地方也不好乱去,只得暗中等待机会。 这个机会还真让她等着了。 余丞相有一房妾侍,深受宠爱,这一日忽然病得起不来,请了好几个大夫看都没好,余丞相就求到老夫人这里。 老夫人让陆清雨去看看,陆清雨就来到相府西跨院。 隔着帘子,她给这妾侍诊完脉,又提出要看看脸色。 余丞相就命丫头掀开帷帐,陆清雨见着那妾侍的面容时,不由暗自惊为天人。 这妾侍不过二十出头,卧在床上,额上搭着一块白帕,病容楚楚可怜,越发显得眉如烟拢、目如秋水,面若梨花,唇如海棠。 少妇的妖娆、少女的慵懒,她全占了。 果真是一枚人间尤物,怪不得余丞相亲自带着她给她瞧病。 陆清雨也不过是打量一眼,就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余丞相倒是惊讶极了,这个大夫还真是与众不同,寻常大夫来了,哪个不多瞧他这妾侍一眼,唯独这个大夫,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就垂头出去了。 还真是个规矩人! 他心里越发喜欢了两分。 陆清雨来到外间跟他回禀,“如夫人脉沉弦,头胀痛,痛时嗜睡,且牵引双眼作痛,系肝经郁热所致,治宜宣疏肝经郁热……” “你说的这些,别的大夫也是如此。”余丞相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盯着她冷冷道。 陆清雨不急不缓地笑了,“大人,他们诊断得对,若是我没猜错,怕是连用药都一样。” 余丞相掀了掀眼皮,“陆大夫高明,不如你且说说他们用的什么方子?” “无非是疏通肝经郁热的药罢了,里头定少不了一味牛蒡子。” 余丞相眼睛瞪圆了,良久方笑起来,“依你看,该用些别的药了?” “不,我也用牛蒡子。”陆清雨没等他再问,就又说下去,“只是我用的牛蒡子需要捣碎,炒熟。” 余丞相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就咽下去了,他记得,那些大夫们并没有嘱咐牛蒡子要捣碎炒熟的。 “就一味?”余丞相又确认一遍。 “就一味。”陆清雨笃定点头。 “那,抓药吧。”余丞相吩咐下去。 陆清雨看了眼余丞相,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余丞相发现后追问。 “回大人,如夫人应是郁气积攒太多,才导致这个症候。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药只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说完,她看了眼余丞相,他抿紧唇,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后,那妾侍喝了一剂,头就轻松许多,没那么胀痛,夜里睡得也踏实许多。 三剂药过后,那妾侍就大好了。 余丞相欣喜异常,赏了陆清雨五十两银子。那妾侍也让一个叫小玉的丫头给陆清雨送了一套宝阁斋的文房四宝。 陆清雨收到东西之后,心里还暗自叹息,其实她更想要银子,这文房四宝看着高雅,对她来说没啥作用。 自打这之后,那妾侍就隔三差五叫小玉送东西给他,要么是一些点心,要么是笔墨纸砚,除了点心,其他的多是男人用的。 她用不着,都收起来。 将来办了学堂,也能派上用场。 一来二去的,陆清雨从小玉嘴里也打听到不少隐秘,原来丞相府是原配黄夫人掌管中聩,府内大小事宜都由她说了算。 这原本也正常,毕竟世家大族都是原配夫人当家作主的。 余丞相有三房小妾,前两房一个生了庶女,另一个没有孩子。如今府里也就原配黄夫人膝下儿女双全,大儿子今年刚弱冠,已中了举人,眼看着就要前途似锦了。 二女儿就是余紫苑,和太子有了婚约。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那也是如花似玉,大家闺秀的典范。 只有这才纳的小妾,也就是请陆清雨看病的这位——乔氏,入门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谁知不满三个月竟然就没了。 当时伤心了一阵,也就没当回事。 开了春,小妾又有了身孕,这次真是小心不能再小心了,可谁知不满三月的时候又没了。 一个没了还可能是胎没坐稳,可连着两个都没了,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乔氏也不是个吃素的,叫来大夫悄悄查验了吃食,果然就查到里头加了藏红花和桃仁,那都是活血化淤的东西,胎儿自然保不住。 余丞相大怒,命人严查,就查到了后厨一个厨娘的头上,那厨娘一口咬死是生了庶女的那个妾侍嫉妒,抓了她两个孩子,她迫不得已才下此毒手的。 余丞相恼怒万分,命人杖毙了厨娘,又把那个作恶的妾侍送到庄子上去,她生的庶女交给黄夫人抚养。 可乔氏总觉得不大对头,是以天天疑神疑鬼的,连后厨的饭菜都不敢吃,央求着余丞相,在她院子里设了个小厨房。 黄夫人知道之后和余丞相大闹了一场,说没有这个规矩,余丞相也就作罢。 从此,乔氏就病了。 余丞相十分宠她,心疼不已,却又不好和夫人撕破脸,一来二去的,乔氏就卧床不起了。 还是陆清雨来了,才让她好起来。 陆清雨把从小玉嘴里打探出来的消息分析了下,觉得这丞相府的水也挺深,并不是铁板一块。 既然她一个人找不到郑氏,看来,从这几个女人身上下些工夫,说不定能有所得。 于是,她对那小玉格外和颜悦色,每次都跟她多聊几句,顺便给乔氏递几句话。 她能说会道,人长得又清秀,几日下来,小玉看她的眼神就不大对劲了,每次盯着她都是直勾勾的,直把陆清雨看得浑身发毛。 不过为了找到郑氏,她只能忍了。 这一日,过了晌午,丫头给她送来一碟绿豆糕,说是亲手做的。 陆清雨捏了一块吃了,果然美味,当即就把小玉夸了一顿,心灵手巧,人美心善…… 总之,姑娘家喜欢什么她说什么,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小玉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双颊飞霞,捏着衣角忸怩半天,脚尖跐着门槛,哼哼唧唧,“你这人,嘴真甜。” 陆清雨搓着手嘿嘿笑了,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就试探着问,“你们家如夫人连着流了两胎,往后可不大容易坐胎啊。” “谁说不是?”小玉见陆清雨一心为她主子着想,心中更加欢喜起来,“前头几个大夫也这么说,可是我们家夫人偏偏掉了两个孩子,心里闷闷不乐,这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没有个好身体,又怎能有孕? 再加上余丞相年近五十,不趁着这几年生个儿子,将来余丞相蹬腿了,像乔氏这样没有身家背景的妾侍,还不干等着被黄夫人给捏死啊? “那得赶紧将养身子,毕竟,丞相大人的年纪可不待人啊。”陆清雨一拍大腿,故做惊讶状。 小玉深以为然,回去就把这话跟乔氏学了。 乔氏面露苦笑,“我也想啊,只是如今我这般得老爷的宠,那泼妇都敢下手,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小玉是她的贴身丫头,这些话主仆两个是关上门坐在床上悄悄说的,所以,乔氏胆子就大了些。 “夫人,不如请那个陆大夫给您调理身子,我看他为人正派,又是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那黄脸婆怕也得让他三分。” 小玉给乔氏出主意,乔氏听得双眼一亮,明媚的眸子流光溢彩,“你明日去探探他的口风。” 小玉高兴地答应了,第二日一大早就带着吃的去找陆清雨,把这话跟她说了。 陆清雨装作踟蹰了一阵,才慢吞吞皱着眉道,“这事儿本也是份内之事,只是总得夫人发话才好吧?” 乔氏再受宠,那也是小妾,没有黄夫人点头,她一个外来的大夫哪能随意出入她的院子? 小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也觉得有些为难,不过她旋即就摇头道,“老爷答应也成的。” 陆清雨睁大眼,“上次如夫人要在院里设个小厨房,黄夫人不是没答应吗?这次要让我给如夫人调理身子,黄夫人到时候再找麻烦怎么办?” 小玉顿时义愤填膺起来,“她管得倒宽!上次说我们夫人矫情,这次她还能编排出什么话?难道不许我们夫人有孕吗?你且等着,让我们夫人跟老爷说!” 看着她风风火火地去了,陆清雨知道今夜乔氏就该对余丞相吹枕头风了。 果然,第二日小玉就兴高采烈地来找她,说余丞相答应了,让陆清雨把该用的都写下来,她回去让乔氏找人置办。 陆清雨点头同意,当即就提笔写了满满一大张纸,交给小玉。 每两日,乔氏就让人值班齐整,请了陆清雨过去。 陆清雨隔着帘子又给乔氏诊脉,就开始给她做膳食熬药调理身子。 乔氏谁都不让插手,只让陆清雨一人总览,小玉给她打下手。 一连几日,都是在乔氏外间的炉子上熬制的。 乔氏院里不能设小厨房,只能用几个炉子。 跟她们混熟了,陆清雨就从乔氏嘴里听到一些相府的密辛,原来相府内按规制除了寻常奴仆,还有八百私兵的,不仅如此,相府还有一个地下暗牢,专门审理府内犯了严重过错的仆从。 “像是之前那个厨娘和那个妾侍,都是在那地牢关过的。厨娘打死,尸体扔到乱葬岗喂了野狗。那妾侍说是送到外头庄子上,可二小姐一次都没见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关着呢。” 乔氏提起这个事,还心有余悸,悄声跟陆清雨透露,“别看我们相爷慈眉善目的,其实手段狠得吓人!” 那是,不狠怎么会生出余紫苑那样蛇蝎的女儿? 陆清雨没接这话,只是听完作罢。 乔氏也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也就打住。 不过陆清雨心里却留了个心眼,整整过去五天,都没打听到郑氏的下落,她会不会也被关到暗牢里? 若是那样,她该怎么救她出来?这暗牢有府兵把守,她连地方都不知道,更别提该怎么进了。 她顿时一筹莫展起来,神情就有些恹恹的。 恰好乔氏喝了药,以为她累了,就让她回去歇着。 陆清雨回到自己住的客房里,躺在床上就发起呆。 就算弘羽来了,他手底下十来个死士,怕也救不出郑氏啊。 前院书房里,余丞相坐在书案后,听着案前管家禀报,“这两日,乔夫人的丫头跟陆大夫来往频繁,今日陆大夫还去乔夫人的院子里给她熬调理身子的药膳。” 这些他都知道。 。 ------------ 一百二一 久别相聚 余丞相盯了眼管家,管家的头又低了低,“他前两日还跟来喜打听过一个妇人,姓郑,说是跟着大小姐中秋节礼的船过来的。他身边的那个小药童也四处闲逛,听说也跟人问起过一个姓郑的妇人。” 余丞相眸光一闪,“姓郑的妇人?跟大小姐送节礼的船来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管家额头上已有汗水滴下来,却不敢擦,只恭恭敬敬回道,“都是富阳那边一些特产,大小姐特意送回来孝敬您和夫人的。” “这么说,那船上的人和东西夫人应该知道了?”余丞相不怒自威,声音温和中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正是!”管家一个头磕到底,只觉得在那两道目光的审视中,浑身都软了。 “下去吧。”余丞相待他说完,挥手把他打发下去,右手捏着眉心,揉了揉。 看来,女儿送节礼这样的事夫人都瞒着他了。 这是想做什么?跟他势不两立吗? 还是笃定他拿她没有办法? 从富阳去往金陵的船上,弘羽一身黑衣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苦苦相劝,“少主,您就答应吧?算是老朽求您了。”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圣巫族的掌老单维。 弘羽却坚决摇头,“不成,我今生只娶小雨一个妻子!” “行,一个就一个!”单维也是被他逼急了,当下拍板决定。 管他娶几个?只要他肯做圣巫族的少主就行。 弘羽十分惊讶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不是还有慕容驰吗?” 他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圣巫族的少主啊。 “嗨,别提了,”一提起慕容驰,单维就一脸的气愤,“你那兄弟都被你那不要脸的爹给惯坏了,光想捞好处,什么都不想干,圣巫族的少主,可不需要他这样的人!” 看来,单维也是吃了慕容驰不少苦头的,不然,他怎么会又重新来找弘羽。 弘羽不置可否,跟他的爹和兄弟没什么感情,他们如何,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既是圣巫族的少主,那圣巫族所有人,可都听我调遣?” “当然,老朽和圣巫族所有人,都听从少主的。”单维拍着胸脯保证。 弘羽微微一笑,立即道,“那就让人告知金陵分坛,借几个人用用。” 单维答应了。 船行到离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靠岸,众人下船,趁着夜色往城中靠近。 甲二眼尖,忽然喊了一声,“哥,你看那是什么?” 大家定睛看时,却见河堤上黑乎乎的趴着一个大东西,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是什么。 弘羽命人折返回船上,拿了竹篙去够,没多时,就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给挑到岸边。 甲二胆大,跳过去一把把那东西给扯上来,在灯笼火把的光亮中一照,却发现是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不过甲二探了探他的鼻孔,发现还微微有点儿气息,赶紧就把那人给翻过来,肚子上垫了一块大圆石头,给他往外挤水。 过了一阵,那人忽然吐出几口水,人就慢慢清醒了。 “问问他哪里人?怎么掉河里了?” 听见弘羽吩咐,甲二就走过去问了。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围着的黑衣人,一个个都身材高大,年纪不大,但那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在昏暗的夜色中,如同饿狼。 他不敢看这些人的眼睛,毕竟敌我不分,谁知道下一刻,这群人会不会再把他丢到河里去。 甲二问了几遍,他都没说话。甲二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哥,这是个哑巴,咱们干正事要紧,别管他了。” 弘羽打量了这人一眼,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虽然天还热,但夜晚的风也凉,又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由着他趴在河堤上,得了病就不好了。 跟陆清雨在一块久了,他也有些悲天悯人了。 “给他换身干净衣裳,把他带走吧。”跟着他们,好歹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有口饭吃。 甲二就去给他换了一身干衣裳,带着那人上路了。 他们紧赶慢赶,赶在天亮前经过一座城隍庙,那从河里捞出来的人忽然停住了。 弘羽诧异地看着他,甲二则戳戳他的胳膊,“喂,怎么不走了?” 那人眼睛直勾勾望着那座城隍庙,倒让弘羽猜疑起来,“走,进去看看。” 于是他们齐齐涌向城隍庙,一群正躺在干草上睡觉的孩子,被闯进来的声音给惊醒了,有的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有的还懵懂地揉眼睛,只是一个个都面露惊慌。 待看清门口是一群高大的黑衣人时,这些孩子更害怕了,年纪小的往年纪大点的怀里钻,更有的都吓哭了。 弘羽伸手止住后面的人,唯恐再进一步,孩子们吓出个好歹来。 这时,那从河里捞出来的人不顾一切往里钻,一见着这群孩子还好好的,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奔到前面,抱住两个孩子。 孩子们也看清他是谁了,俱都大喊起来,“丐爷爷,你没死?” 老乞丐笑呵呵地拍了拍怀中的两个孩子,故作生气,“谁说我死了的?” “是,小六子,说他亲眼看见姐夫把你推到河里了。”一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口齿清晰说完,又朝他身后瞅,“丐爷爷,怎么不见清雨姐姐?” 弘羽浑身一震,双眸瞬间紧盯着那个说话的孩子。他嘴里所说的“清雨姐姐”是谁? 老乞丐摇摇头,“我命大,死不了。你们清雨姐姐去哪了?那个畜生呢?” 弘羽心中惊疑不定,怎么还多了个畜生? 这位老人家嘴里的“畜生”指的是谁? 孩子们见了老乞丐,像是有了主心骨,胆子也大起来,七嘴八舌告诉老乞丐始末,“小六子去河边玩,不小心看到清雨姐姐的相公把你老人家给推下河,他吓坏了,谁也没敢告诉,后来清雨姐姐跟姐夫出去一趟,回来就说姐夫死了……” 这孩子见着亲人,心中着急,没头没脑地往外头倒,弘羽听得一头雾水。 老乞丐却明白地很,“那畜生死了活该,我还担心他对清雨不利呢。” 听到这里,弘羽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揪住老乞丐的衣领,“你说的清雨是不是姓陆,懂医术?” 老乞丐吓了一跳,慢慢抬头看他,就着晨曦的微光,看清了弘羽的脸,他顿时吓得长大了嘴巴。 天,不是那畜生又是谁? 他怎么没死,还带着一帮子人把跟着他来了?他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方才弘羽站在其他人身后,孩子们只顾着告诉老乞丐这一夜发生的事,哪里顾得上看他的脸? 如今再仔细看去,简直就是那个混账姐夫啊。 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这下可好了,当着这混账的面,他们竟然说出那个惊天大秘密,这下完了,他们小命全都交代在这里了。 但是眼看着老乞丐被弘羽揪着衣领勒得面红气喘的,他们一个个又怕得要命,齐齐上前去求弘羽,“姐夫,我们再也不敢了,你饶了丐爷爷吧?” “我老命一条,死了不打紧,还求你放过孩子!”老乞丐也深知自己叫了他一声“畜生”,铁定玩完,所以,一心赴死,只是惦记着孩子遭毒手。 弘羽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在他之前,还有一个自称是陆清雨相公的男人在这里待过,害过这个老乞丐,孩子们都怕他怕得要命。 从老乞丐和孩子们的错认,他就知道那人定是慕容驰无疑了。 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金陵。 只是清雨如金不知去向,是不是被他给劫持了? 他松开老乞丐,厉声问,“陆清雨去哪儿了?快说!” 老乞丐好不容易喘出一口气,看了眼孩子们,摇摇头,“我不知道。” 孩子们虽然吓得浑身战栗、瑟瑟发抖,可也一个字都不吐。 甲二上前在弘羽耳边小声道,“哥啊,他们怕是认错人了。” 弘羽几不可见地点头,忽然上前一步,看着那群孩子,开口问,“你们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孩子们惊恐地抬起头来,瑟缩着往墙角退。 老乞丐不顾一切就要扑过去,“要杀杀我,放了孩子们吧。” 不料却被甲二一把给拽回去,“给我老实待着,谁要杀他们了?” 有胆大的孩子被迫看着弘羽,还真发现了什么,“他的眼睛好像是蓝色的。” “他长得更好看。” 弘羽微微一笑,站直身子,道,“我才是陆清雨的相公,这下,你们该告诉我清雨在哪儿了吧?” 老乞丐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天下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怎么不会?那是你孤陋寡闻!”甲二嗤笑,“没听说过双生子长得像吗?” 老乞丐瞪大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他旋即又担心起来,不可能啊,若真的是双生子,那个畜生怎么能冒充兄弟骗人家媳妇呢? 这可不是要脸的人干出的事儿呀? “你,你真的是陆清雨的相公?”他颤颤巍巍走到弘羽面前,仔仔细细围着他绕了足足三圈,方才确定下来,“确实跟那个畜生不同。” 话落,他又赶紧纠正,“我,我不是有意的。” 当着人家的面,骂他的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弘羽本就对慕容驰父子没什么好感,如今听说慕容驰竟敢冒充他来骗陆清雨,心中对他的厌恶更多了。 他没计较老乞丐,只是死死盯住那群孩子,“清雨到底去哪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道,“姐姐带着小六子要去余丞相府。” 他刚说完,弘羽就转身往外走。 甲二带着人立马跟上。 他们在外头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到了城门口,就有圣巫族金陵分坛的人来接他们。他们顺利进了城,去往金陵分坛的驻地。 金陵分坛的管事已经把余丞相府的情况打探清楚,一五一十地跟弘羽禀报,“少主,那余丞相的老母亲近日病了,听说前两日请了个神医入府,药到病除,余丞相就把那神医留下了。” 弘羽知道这神医就是陆清雨。 眼下要找她,就得晚上了。 他吩咐兄弟们先吃饱喝足睡一觉,等入夜再行动。 三更时分,一行黑衣人从巷子里出来,直奔余丞相府。 陆清雨睡得懵懵懂懂,就听窗扇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顿时惊醒,抬头一看,那窗扇还关得好好的。 她以为是风吹过的声响,又躺下去。 可没多会儿,就又听见一声。 她不淡定了,披了外衣悄悄下了床,从枕头底下摸着一把剪刀,悄没声地往窗口走去。 似乎有人在窗户上敲了几下,她凑近细细听了听,屏住呼吸。 “小雨,小雨……”一个声音压得低低的喊她。 陆清雨一下子听出来,正是弘羽的。 只是她先前被慕容驰骗过,不敢大意,并不应声。 “小雨,是我啊。”弘羽又敲敲窗户,在外头低声喊。 陆清雨更不敢开窗户,若是慕容驰从河里爬出来怎么办? 她可不敢保证那家伙会淹死! 见她不吭声,他在外头急了,想了想,又贴着窗户压低声音,“要不你问我个问题吧?” 陆清雨想了想,这个问题必得别人不知道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 “你在义庄那晚,明明心窝被穿了一刀,为何后来又活了?” 她觉得这个问题,也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了。 果然,外头弘羽压低嗓门道,“因为我的心不长在心窝上。” 他说得极其隐晦,但陆清雨还是听明白了。弘羽是个镜面人,跟别人的心脏正好相反。 于是她打开窗户,就见弘羽一身夜行衣,利落地翻进屋子里。 她又赶紧关上窗户,就着如华的夜色,打量着面前的人。 “想我了没?”弘羽俯下身子,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把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陆清雨不甘示弱地也举起手来,弘羽就把头低下来,任由她在他的脑袋上揉着。 这是弘羽才有的小癖好,陆清雨这下子放心里。 两个人也不点灯,就那么静静地抱在一起。 久别胜新婚,他俩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能再相见,也倍加亲热。 。 ------------ 一百二二 鸡犬不宁 她又赶紧关上窗户,就着如华的夜色,打量着面前的人。 “想我了没?”弘羽俯下身子,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把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陆清雨不甘示弱地也举起手来,弘羽就把头低下来,任由她在他的脑袋上揉着。 这是弘羽才有的小癖好,陆清雨这下子放心里。 两个人也不点灯,就那么静静地抱在一起。 久别胜新婚,他俩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能再相见,也倍加亲热。 良久,弘羽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下巴在她的发际上摩挲着,问,“你是不是发现娘的踪迹了?” “嗯,丞相府有地牢,我怀疑娘被他们给关在里面。” 陆清雨把从乔氏那里打听来的告诉弘羽。 “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让人再探一探。”弘羽沉思道。 陆清雨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不然余丞相或者黄夫人把人转移走,他们再找,更麻烦。 “好。”她低低答应着,只觉得眼前这个怀抱格外踏实。 两个人又温存一会儿,窗外就有了动静。 陆清雨顿时惊吓了一跳,弘羽忙安慰她,“是我的人,派出去探路的。” 陆清雨这才松了口气,又嘱咐弘羽,“你也要小心,丞相府府兵就有八百,你那几个人不能硬碰硬。” “放心,我自有分晓。”弘羽把单维找他的事也跟陆清雨说了,“他们在金陵有分坛,到时候我会借他们的人用的。” 又道,“萧珩和余紫苑随在后头也来了,金陵城,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呢。” 他们这两人中秋节前赶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谁知道碰到一块儿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住进丞相府,陆清雨想着,总不能白来一趟的。 两人又细细商量一番,送走弘羽,天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 陆清雨复又躺回去,却再无睡意,她闭着眼慢慢盘算,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这两日,她去乔氏那里越发频繁,余丞相的人一日三报。 “你说,她打听咱们府里的地牢?”书房里,余丞相背着手问管家。 “是,听乔夫人身边的小玉说,陆大夫除了打听地牢,还问了府里值夜巡逻人员的班次。” 余丞相面色深沉,一言不发。 管家行礼退下去了。 第二日,陆清雨又去给乔氏做药膳,乔氏悄悄把他留下来,一脸惊喜道,“陆大夫,昨夜老爷歇在我屋里,说是过两日要出去一趟,先把府兵派出去一大半。” 陆清雨目光霍然一跳,相府的兵力少了? 只是余丞相为何偏偏在这时告诉乔氏?是无意透露还是想钓鱼上钩? 不管哪种情况,她都不能让弘羽冒险。 想了想,她含笑道,“有一半府兵也够使的。” 乔氏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咱们相府天天守得铁桶一般,一点趣儿都没有。” 又想到什么,她忽然面色含羞带笑,“这两日老爷在我屋里歇的多,又有你给我做药膳,说不定过几月我又有了呢。” “这是自然,夫人只管宽心。” 从乔氏屋里出来,陆清雨就回到自己屋内,坐在窗边慢慢想着对策。 郑氏被关进地牢这事,余丞相多半不知道,这是余紫苑悄悄命人送回来的,黄氏不会拿一个不知名的妇人去烦余丞相。 所以,要想救郑氏,又不打草惊蛇,就得靠上余丞相。 想了想,她觉得还得通过乔氏搭上余丞相这条线。 第二日,她去做药膳的时候,就有意无意跟乔氏透露,“我娘不见了,有人看见她被余大小姐送往来金陵的船……” 乔氏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人也结巴起来,“你,你的意思是,你娘,在我们相府?” “嗯,就是找不到她人。”陆清雨老实答道,又恳求地望着乔氏,“还希望夫人能给相爷透个话,他老人家只要发话,人肯定能找得到。” 给黄夫人暗地里使绊子,应该是乔氏目前最想干的事儿。 乔氏满口答应下来,“这也不算什么,能帮到你我一定竭力帮。” 陆清雨回去之后,又悄悄在窗户边放了一盆花,这是她跟弘羽约定的暗号。 当夜子时,弘羽应约而来,陆清雨起来开了窗户,他从窗户里翻进来。 “你现在不要叫人去找地牢,”甫一见面,陆清雨赶紧告诉他,见弘羽面露疑色,她又把昨日从乔氏那里听来的话学给弘羽听。 “余丞相能跟乔氏透露府兵的去向,我怕他对我起了疑心,即如此还不如过了明路,到时候,让乔氏在他耳边吹吹枕边风,他知道黄夫人瞒着自己藏了个人,说不定跟她生了罅隙。” “好,那我就先把人撤回来,只是苦了娘,说不定要在地牢里受苦。”弘羽答应下来。 这两日,他的人一直夜里一直在相府查探,也许,已经惊动了余丞相。 “别人的命也是命,不能让他们冒险。”虽然那都是些死士,可也是血肉之躯,她不能那么狠心。 “实在不行,我就跑到余丞相跟前哭诉,一定要在余紫苑回来之前救出我娘。” 不然,等她回来,把郑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再来要挟他们,那就十分被动了。 乔氏果然给她递了话,余丞相当时听完并没表示什么,但傍黑时,听说跟黄夫人吵了一架,而且吵得十分厉害,还摔碎了一个邢窑的茶盏。 这些都是乔氏学给陆清雨听的。 乔氏说这些话的时候,眉飞色舞,面带笑容,显得十分开心。 “你是没看见,老爷在夫人那里发了好大的火,说她不守妇道,跟着女儿一起瞎胡闹,要把相府折腾完……” 想来这都是乔氏的丫头打听的,这些话也没什么含量,应该是真的。 不过后面的话就不由得人细细琢磨了,余丞相上升到相府的存亡上,怕是跟余紫苑想叫人替嫁有关了。 她一夜翻来覆去,并没睡安稳。 第二日过了晌午,余丞相身边的小厮忽然来找她,说是相爷在书房等她。搜搜 陆清雨心中有成算,也并不慌张,跟着小厮去了前院。 余丞相在书房见的她,她刚进去,书房的门就被人吱呀一声从外头关上了。 “听说,你在找你娘?”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声不大,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陆清雨镇定自若,点头,“是,而且是被余大小姐悄悄送到相府的。” 反正已经这样了,她跟余丞相之间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怀疑你娘在地牢里?”余丞相长眉一挑,冷冷看着她。 “没错。”陆清雨毫不示弱,回看着。 余丞相也并没有对她的傲慢有什么表示,只是拿手指敲着桌案,“我女儿,怎么会把你娘给送到府里来?是你得罪了她,还是你娘得罪了她?” “都没有,”陆清雨摇摇头,冷声道,“余大小姐不想嫁给太子殿下,据说要让我替嫁!” 余丞相眉头霍然一跳,忽然认真仔细地打量起陆清雨:这是个姑娘? 这么一看,他心中暗自惊疑起来,难道这位陆大夫真的是他的女儿? 越看他越觉得心跳得飞快,砰砰的,似乎止不住了。 多年前,他是有个女儿的,只是刚一出生就死了,那个女人为此还跟他大闹一场,由此落下了病根,没多久就去了。 怎么如今时隔多年,竟然又冒出一个女儿? 不过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跟那个女人眉眼间依稀有些相似,倒让他忽然忆起之前的岁月来。 那个女人,太可恨了,死了那么多年,连点儿念想都没留给他,让他一个人白白挂念许多年。 这份恨,蚀骨钻心,让他这么多年都不能放下。 连他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女儿活着,余紫苑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黄氏告诉他的? 但是当年那个女儿的确死了,他亲眼看过,还哭了一场,怎么还能有个女儿? 他觉得这肯定是余紫苑想找人替嫁想疯了,才找个长得相似的姑娘来糊弄的。 这万万不可,到时候太子怪罪下来,他们相府怎能应付得过去?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余紫苑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嫁,非要找个替嫁的? 她信上写的什么“太子殿下夜驭数女,脾气暴躁,动辄打打骂人”的话一点儿都不可取。 这算什么?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太子殿下将来九五至尊,后宫三千佳丽,岂是他女儿嫉妒过来的? 再说,堂堂太子,打骂个人算什么? 他觉得他女儿那是小题大做,都是听柳家那个老太婆挑唆的。 陆清雨其实不知道的是,这位黄夫人并不是原配,余紫苑的柳夫人才是。只是后来余丞相发达了,瞧不上商户之家的岳父家,这才娶了黄夫人。 在外头也只对人说余紫苑乃是黄夫人所出,而柳夫人早年就抑郁而终。 这些年,黄夫人把余紫苑宠得无法无天,连跟太子退婚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黄夫人不劝着倒也罢了,竟然还敢替她隐瞒帮她抓人。 他的妻女真是胆大包天哪! 这么想着,他又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陆清雨,“你的事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 也没说回去干什么。 但陆清雨听出来了,这位丞相大人要插手此事了。 如此,甚好! 余丞相办事的速度很快,第二日一大早,他就亲自带着管家等人去了地牢,果然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找到了已经被关了四五日的郑氏。 他把人带出来,直接来到黄氏院里。 陆清雨被喊过来,乔氏也扶着小玉的手来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来看热闹的。 黄氏见着郑氏,面色惨白,不敢置信。 “人是我从地牢带出来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余丞相把郑氏往黄氏面前一推,气哼哼指着她骂。 “你是当家主母,又不是没名分的妾侍,怎能听由孩子胡闹,把个活生生的人给关起来?” 陆清雨暗暗咂舌,听上去这余丞相挺通情达理啊,怎么生出的女儿如此蛇蝎? 郑氏先还是吓得要命,极至听到余丞相这番话,就松了口气,再看到陆清雨过来,顿时就哭着扑向她,抱着女儿呜呜咽咽起来。 余丞相面色铁青,还待要骂,黄氏却悲悲切切地哭起来,“老爷总说妾身管不好女儿,怎么也不体谅体谅妾身后母难为?管得狠些,落个不慈的恶名。管得轻了,老爷有不满意。这真是里外不是人!” 余丞相面色似乎缓和了下,可不料一边看热闹的乔氏不冷不热地说开了,“哟,瞧夫人跟多委屈似的,谁不知道夫人天天把大小姐宠得无边无际的,真是要星星也得给她搬梯子够下来。外人看着夫人跟多心疼小姐似的,可我瞧着呀,未必是!” 乔氏这番煽风点火的话,听得黄氏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却碍于余丞相在不好发作。 余丞相多聪明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乔氏的话中之意来:这是捧杀! 余紫苑现在无法无天地要跟太子退婚,更想出替嫁的点子,若说黄氏没有在背后怂恿,凭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会有这么大胆? 想至此,他气从心来,指着黄氏骂道,“毒妇,你就是个毒妇!我们余家哪点对不起你,你要毁了余家?” 这话一出口,黄氏顿时就站不住了,号啕大哭着就要去撞墙,却被丫头死死拉住。 她一边哭一边往墙上撞,“让我死了算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成了你们余家的罪魁祸首了,呜呜……” 余丞相也不理会,兀自气哼哼地生闷气。 黄氏哭闹了一回,连老夫人都给惊动了,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过来。 黄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一样,扑过去抱着老夫人就是一阵哭诉,“老夫人,我活不成了。” “胡说,你有什么委屈,我给你做主!”黄老夫人安慰完儿媳,又指着儿子大骂,“谁给你的胆子拿媳妇出气?她都这样了,你还袖手站着?” 见乔氏不痛不痒地站那儿看热闹,她冷不防兜头照脸啐了一口,“该死的娼妇,这也是你能来的地儿?” 吓得乔氏赶紧扶着小玉的手落荒而逃。 黄氏止住哭,时不时抽泣着,落寞地站在一边,神情凄凉。 ------------ 一百二三 他这个爹 余老夫人对着儿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又去安慰黄氏。 余丞相等老娘熄了火,才缓缓叹口气,“娘,您老人家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她捧着紫苑,由着她上天,要和太子退婚,如今又想出替嫁的损招。儿子何德何能,架得起她们母女这么闹?这不是要灭门又是什么?” 余老夫人先前只以为自己儿子宠妾才惹得老婆哭,如今听了这话,也是愣了愣,才转眼盯着哭哭啼啼擦眼泪的黄氏,“他说的都是真的?” 黄氏当然不背这个锅,“娘,我哪能这么糊涂?余家灭门对我有什么好处?都是大小姐,说太子不是良人,想着退婚,老爷不答应,这才求到我跟前,我也是可怜她没个亲娘,没人给她做主……” “没有亲娘还有我这个祖母!”余老夫人勃然大怒,一口截断她的话,把拉着她袖子的黄氏的手甩开,骂道,“大小姐是个没娘的孩子,你就这么由着她胡闹,要你这个当家主母做什么?也罢,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干脆就好好管管这府里的事吧。” 这是要收了黄氏掌管中聩的权! 黄氏面色惨白,也不哭了,呆呆地看着老夫人。 她先前还仗着老夫人给她做主的,如今余老夫人翻脸不认人,她也是没想到的。 陆清雨在一边看得直发笑,黄氏似乎不明白,人家才是亲生的母子,事关余家存亡,余老夫人当然容不得她再这般下去。 余丞相见母亲已经明白过来,面色就好看许多,当着黄氏的面,把郑氏给放了。 陆清雨忙向前道谢,“多谢丞相大人相救!” 又跟余老夫人告辞,“我和母亲多日未得见面,还请老夫人恕罪,让我带着母亲回家!” 余老夫人虽然不舍得放走陆清雨,但人家母子团圆乃人之纲常,她也没法剥夺。 正犹豫着,忽然她身后跟着的那个老妈妈指着郑氏叫了一声,“你是绿柔吗?” 郑氏低着头没说什么,余老夫人却变了脸,沉声喝命,“抬起头来。” 陆清雨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见郑氏肩膀抖动,似乎很害怕的样子,忙上前一步挡在郑氏面前,含笑看着余老夫人,“老夫人,我娘胆子小,您还是好好说话。” 余老夫人却一把推开她,亲自上前抬起郑氏的下巴,仔细看了一圈,忽然阴沉沉一笑,“我说紫苑那丫头怎么会把一个无关的妇人送进府,果然是你!” “老夫人,您这说的什么?”陆清雨搞不懂,只好岔话。 余老夫人却对她一摆手,“这没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 余丞相双手几乎发抖地上前一把钳住郑氏的手腕,激动地大喊着,“你是绿柔,你是绿柔?” 陆清雨见这头发都半苍的一个老头子抓住她娘的手腕大喊,跟一个遇到初恋情人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实在不成体统,忙要把他给隔开,不料郑氏抬头定定地看着余丞相,面上似哭又似笑。 “是,我是,那又怎样?” 听着郑氏如此决绝又冷淡的话,陆清雨整个懵了,怎的,莫非她娘郑氏跟这位丞相大人还有个什么旧情? 难道她的身份真的是? 她不敢想象,心中并没有觉得和丞相大人沾上关系而觉得无比荣幸,反倒是麻烦连连。 “你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余丞相死死攥住郑氏的手腕,一张老脸上满是沧桑,“当年红昭的孩子没了,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不是还在恨着我?” 郑氏看着这位深情款款的丞相大人,忽然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死命地甩开余丞相的手,恨得咬牙切齿道,“休要提起我姐姐,你不配!” 怎么又有姐姐了?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只觉得智商不够用的了。 余丞相当年难道和郑氏两姐妹有过什么感情纠葛不成? 眼下她真的成了看热闹的了。 “果然是你,”余老夫人忽然插进来,脸上满是恨意,“我儿不配,你们这一对狐狸精就配了?” 又转眼看着陆清雨,冷笑连连,“这是你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个贱婢竟生出一个医术高明的孩儿来。” 本来陆清雨还一头雾水地看热闹的,谁知这位老夫人对她娘极尽侮辱之能事,她要再不出头,枉为人女了。 “老夫人,我娘在我眼里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不是谁的贱婢!你老人家年纪不小,要口下留德,不然,下次犯病,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站在这里骂人了。” 余老夫人正骂在兴头上,听了这话,不由一滞,她可不能得罪眼前这位小大夫,那病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 还有一肚子骂郑氏的话,她只能死命地咽回去。 “你,你……”余老夫人指着陆清雨的鼻子,却硬是不敢骂不敢打,只得求助她儿子。 只是余丞相压根就没精力去安慰心里受伤的老娘了,他只顾着跟郑氏叙话,“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这娃娃是你的孩子吗?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她爹呢?” “她爹早死了。”郑氏拿衣袖擦了把泪,转身拉着陆清雨,“走,咱们回家!” 陆清雨就挽着她的胳膊要朝外走,却被余丞相给拦下了,“等等。” 郑氏回过头,讥讽地笑了,“怎么?你余丞相位高权重的,还想欺压良民不成?” 余丞相却不受激,只静静看着陆清雨,道,“这孩子到底是谁?” 郑氏冷哼,“是我女儿,怎么,不许我有女儿?” “她爹是谁?” 陆清雨搞不懂为何余丞相非要纠着这个话题不放,心中不快,不冷不热道,“我爹是乌镇牛口衔村的村民陆大,余丞相这般不让我们母女回家,到底想做什么?” 余老夫人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呆呆地望着陆清雨,口吃起来,“她,她是个女娃?” 余丞相早就知道陆清雨是个女子,听闻,不由点头。 “你竟然嫁给了一个乡野村夫?”他紧问郑氏。 陆清雨心中反感,“乡野村夫怎么了?就不能娶妻生子?” 余丞相也不理会她,只看着郑氏,“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姑娘,就算嫁人生子,也不可能这么快!这孩子,瞧着有十五六了,你走了不过十四年半,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陆清雨心中震撼,没想到郑氏当年是这种情况。 她看了眼郑氏,见她面色发白,双手死死攥着,指节发白,身子微微发抖。 “再问一百遍,孩子也还是我的,你管他几岁,就是我和乡野村夫生的,怎么啦?” 余丞相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沧桑来,“红昭的孩子,当年的确死了的,若是活着,也这么大了。” 余老夫人听见这话,不由点头,“那孩子比紫苑小几个月,跟这女娃一般大。”暖才文学网 郑氏目中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抓住陆清雨的手,好像要把她握在手心里一样。 余老夫人身边那妈妈盯着陆清雨看了一阵,就在余老夫人耳边嘀咕了一阵,余老夫人双眼嗖地盯过来。 余丞相不明所以,“娘,怎么了?” “当初,红昭的肚子那么大,我就说怎么只生下一个?” 不仅余丞相,就连陆清雨都瞪大眼,这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双生子? 她扫了眼余老夫人身后的那个老妈妈,这老妈妈到底是知情还是在诈他们? 不过没等郑氏说什么,余丞相就信实了,“绿柔,她是红昭的孩子,是我跟红昭的孩子?” 看他那个激动样,郑氏撇撇嘴,“怎么可能?你和我姐姐的孩子,早死了。” 余老夫人到底生姜老的辣,压根不信,“胡说,不行把当初给红昭接生的婆子找来,一问便知。” 这么说,她身边那老妈妈也不确定,只是猜测罢了。 余丞相此时又冲着陆清雨过来,“这是红昭跟我的孩子,这是我的血脉。” 陆清雨见这人就跟魔怔似的,忙往后退了几步。 郑氏把她护在身后,继续打击余丞相,“你别做梦了,我姐姐就一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都是你们家造的孽!” 说完,她就想拉着陆清雨走。 余老夫人却把手一挥,先前那老妈妈上前拦着她们,“先别急着走,当年稳婆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余丞相也很想弄明白陆清雨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自然不会放陆清雨走。 见这势头,陆清雨也不慌,给郑氏使了个眼色,娘两个就留下来。 就算她真的是余丞相的女儿,她也有办法逃出丞相府。 如今她留下来,也是想看看余紫苑接下来会做什么,这个蛇蝎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与其被动,不如留在相府,到时候把这个女人压下去,也就一劳永逸了。 娘两个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陆清雨就悄悄问郑氏,“娘,我到底是不是余丞相女儿?” 郑氏叹了口气,幽幽道,“那你是想做相府千金,还是做乡野村夫的女儿?” 陆清雨听这话有话,就试探着问,“娘,我对相府千金什么的不感兴趣。就是觉得余紫苑老害咱们,若是真有这个身份在这里,我就趁机把她压得抬不起头,日后咱们也能过安生日子!” 郑氏没接她的话,只问,“若你真的是相府千金,是不是就要嫁给太子,不要弘羽了?” 毕竟,太子可是储君,将来的皇帝。 弘羽一文不名,他们两个天壤之别。 陆清雨心中就有数了,搂着郑氏,笑道,“娘,您闺女我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余家的人,就是喜新厌旧!” 一句话,让陆清雨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第二日,余丞相就把当年的稳婆找来,办事速度也够快。 郑氏并没有去和她对质,等余丞相急匆匆找到她们屋里的时候,郑氏一脸平静,只是说了一句话,“她是我姐姐的骨血,不想让你们余家给养歪了。” “绿柔,你怎么就这么信不过我?”余丞相痛心疾首看着郑氏,目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我要不是信得过你,我姐姐能搭上一条命?”郑氏悲从中来,一把揪住余丞相的衣领,声嘶力竭,“那是两条性命啊,就这么没了,这个孩子我要是不带走,谁知道能不能活?” 余丞相垂下头,不发一言。 也许,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清雨静静看着这一幕,也不知该说什么。 真的知道自己是丞相的女儿,她一点儿都没激动,也没有任何的心绪波澜。 余丞相就不同了,伤感了一阵,拉过陆清雨的手,老泪纵横,“像啊,真的像啊,和红昭一模一样。” 红昭就是陆清雨的亲娘了。 她面色平静地望着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心中暗想:他也不是她一个孩子,怎么就激动成这样?难道真的对她娘是真爱吗? 她拿不准,就偷溜着郑氏。 郑氏无动于衷,也许余丞相对她姐姐是真心,但既然爱了,为何偏偏保不住她? 还有那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外甥女,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就那么没了,她的心都快碎了。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把陆清雨带走,一个人含辛茹苦养大,为了她,自己受什么委屈都值得。 余丞相在陆清雨面前看样子是真情流露,哭了一阵子,又回头对郑氏道谢,“不管你当年什么心情,但为了这孩子,一辈子都耽搁了。将来你就好好待在相府,让我补偿这么多年你受的苦吧!” 郑氏不置可否,反正陆清雨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这么多年,她心中唯一的盼头就是清雨能好。 余丞相抒发了一阵感情,才平稳下来,又吩咐管家给陆清雨安排丫头伺候,又让人来给她量身材好做衣裳。 忙活一阵,已经快天黑了。 余丞相又命人摆宴席,嘱咐陆清雨,“明早去给你祖母请安。” 这就是认了她这个女儿了。 郑氏悄悄把陆清雨拉到一边,道,“看他这样子,倒也像个爹的样子。” 陆清雨也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这个爹似乎还行,就是那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黄夫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再加上一个余紫苑,这个家里看来离鸡飞狗跳的日子不远了。” “你似乎没把这里当家啊?”郑氏低低笑起来。 “我的家在牛口衔,跟娘在一起才是家,这里看着富丽堂皇的,人人都勾心斗角的,哪有家的味道?” 娘两个忍不住笑起来。 ------------ 一百二四 不得不咽 第二日一大早,余丞相身边的小厮就来叫清雨,带着她去德馨院,给余老夫人请安。 郑氏开始忙活起来,翻箱倒柜,给她找合身的衣裳。 可是陆清雨来这的时候,穿的就是男装,哪有什么合身的? 除了乔氏新给她的两身男装,也没有别的衣裳。 郑氏急得直跺脚,“这头一次给老夫人请安,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何体统啊?” 陆清雨满不在乎一笑,“娘,你操什么心呐?人老夫人会在乎我穿什么?我又不是头一次在她面前穿男装。” “那之前不是没跟他们相认嘛,”郑氏无奈道,“如今你可是相府千金,就得有个千金的款儿。那黄夫人也是的,昨儿就知道你是相府千金了,她一个当家主母也不知道给你置办两身衣裳。” “她现在可不能当家做主了,”陆清雨嘻嘻笑道,“老夫人昨日不就把她主母的权收回来了吗?再说,就算她当家作主,也不会给我预备衣裳的。” 黄氏可不会那么好心,她要真的大度,就不会由着余紫苑上天入地的。 最后,陆清雨还是穿了一身乔氏送她的新衣裳去了老夫人的德馨院。 余老夫人刚梳妆完,正坐在堂屋吃早膳。 余丞相亲自陪着,一见陆清雨来了,激动地站起身来就要迎出去,却被余老夫人给喝止住。 “给我老实坐下,”余老夫人没好气,“又不是头一次当爹,堂堂丞相大人,像什么样子?” 余丞相只是呵呵笑,看着陆清雨被丫头带进来。 他连忙叫人搬来凳子,让着清雨,“过来一起坐,吃了饭再说。” 陆清雨莫名有些感动了,这个爹,对她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还没给祖母请安就先叫她坐着吃饭,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女儿奴呢。 余老夫人气得一摔筷子,“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陆清雨见余丞相被老母亲训得颇为尴尬,忙打圆场,“爹,女儿就不坐了,等给祖母敬茶请安再用不迟。” 余老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没多时,黄氏也扶着丫头的手来了,她穿一身绛紫色的香云纱对襟袍子,梳着盘云髻,戴一套金八宝的头面,人嘛,的确高贵典雅,但就是眼窝下有深深的青痕,想来昨日她没睡好。 黄氏给余老夫人请安完,又和余丞相见礼,这才小心翼翼坐在旁边。 一会儿,余家几房叔伯并着伯娘婶子都来了,连带着各房的小辈,在余老夫人的堂屋里都挤满了。 余老夫人这才扫了眼陆清雨,接着冷冷笑了,“你今儿就打算穿这么一身见各房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呀?” 余丞相这才发现陆清雨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男装,还是那种不上档次的,不由大怒,冷冷盯了黄氏一眼。 黄氏装看不见,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昨日老夫人就把掌家中聩给收回去了,她凭什么再去贴陆清雨这个冷屁股? 余丞相当着这么多兄弟本家的面,也不好给黄氏难堪,只得看着老夫人,道,“娘,您看您箱子里有年轻时的衣裳,找几套鲜艳的给她先换上。” 余老夫人就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都是你欠下的债,如今倒让我这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婆子给你收拾烂摊子。” 说归说,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她也不好让人在堂屋干等,就叫来身边得力的两个大丫头,吩咐下去。 那两个丫头就领着陆清雨到了余老夫人的内室,给她找了两套老夫人年轻时的衣裳。 虽然时隔多年,但那衣裳料子还是挺好的,一套是红底绣海棠花的褙子,搭一条石榴红的百褶裙。另一套则是鹅黄绣折枝梅的,配翠绿的马面裙。 那两件褙子都是花萝的料子,这个天穿,透气又凉爽。 那条石榴红的百褶裙湖绸的料子镶着轻纱,飘逸又鲜艳。 那条翠绿的则是双绉的,手感软糯,轻薄透气。 不管哪一套,都比她之前穿的衣裳好了不知多少。 大丫头捧给她看,笑道,“二小姐大喜的日子,穿这套红色的就好。” 陆清雨也高兴点头,“成,那就听姐姐的。” 又跟那两个丫头聊起来,“老夫人年轻时眼光也是好的,这两套衣裳放在这年头,也不过时呢。” “那可不?”俩大丫头与有荣焉,抿嘴儿笑,“老夫人可是出身侯府,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陆清雨惊了一跳,乖乖,她还有个侯府千金的祖母啊。这下,是不是要好好拍拍马啊? 没多时,两个丫头就给她收拾打扮齐整,梳一个少女垂髫髻,插上几多珠花,换上红色的裙裳,陆清雨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二小姐一打扮起来,怕不要艳冠群芳呢。”一个容长脸的大丫头极口夸赞,“大小姐怕都不及二小姐的好颜色呢。” 一语未了,就被身旁那个团圆脸的丫头给打断了,“瞎说什么呢?还不赶紧给二小姐上妆。” 那容长脸的大丫头忙打住了,给陆清雨瞄眉画唇,没敢再说什么。 陆清雨从铜镜里看到那丫头时不时地偷溜她一眼,可能在看她是不是往心里去了。 她面上一点都没显,心中却道,这深宅大院的少不了争斗,等余紫苑回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盛装打扮了一番,她随着丫头走出内室,到了堂屋。 余丞相眼睛一亮,欣慰地笑了。 余老夫人也多看了她几眼,跟身后的老妈妈小声嘀咕,“你瞧,是不是像红昭那个狐媚子?” 老妈妈点头,“有几分像,不过大多还是像咱们老爷!” 余老夫人哼了一声,又转过脸来。 余丞相就招呼陆清雨上前,指着余老夫人道,“这是你祖母。” 陆清雨当然知道这是她祖母,不过之前没有过明路,今日是要开口叫祖母的。 于是她干脆利索地行礼,脆生生叫道,“给祖母请安。” 余老夫人再瞧不上陆清雨,看着这般明媚的小姑娘,心里也舒坦几分,面色缓和下来。 丫头捧着茶盘过来,陆清雨伸手去端那茶水。 孰料那茶水极烫,她手一沾上,就烫得受不了,赶紧松开了。 可谁知,那茶盘竟整个都歪倒,朝着余老夫人的身上砸去。 这么滚烫的水,要是砸到余老夫人身上,肯定得烫出一层皮。 而此时,陆清雨的手将将离开那茶盘,可在别人的角度,看到的却是她的双手正捧着那茶盏,于是众人齐齐惊呼。 余丞相想要上前抢救已经来不及,眼见着那茶盏就要扣上余老夫人的脸,一双手伸过来,往回一拨那茶盏。 “呼,哐当……”众目睽睽中,那盏热茶泼到那双手上,茶盏也随之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电子书坊 众人可以看到那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上面还飘着缕缕白雾。 那是热水蒸腾的白雾! 陆清雨只觉得皮肤钻心地疼,她眉头拧了拧,一言未发,连声呼痛都没有。 端茶的丫头吓得面色苍白,赶紧跪在地上死命磕头,“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余老夫人端坐在那里,面沉似水。 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调教过的,尤其是她身边的人,连个粗使婆子都是选了再选的。 一个奉茶的丫头,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端来一盏滚烫的热茶来。 这是要做什么?打量她岁数大,眼瞎耳聋了吗? “砰”,她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怒喝道,“给我拖下去,打!” 余家老夫人发威,这可是少有的事。 那丫头当即吓得腿脚酸软,大喊“老夫人,饶命啊。” 一边喊那眼睛还溜着上座的人。 陆清雨痛中发现了这一点,眼光也跟了过去。 就见黄氏极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两个粗壮高大的婆子涌上前,拖着那丫头就往外走。 丫头吓得死死抠住地面的青石板,不死心大喊,“老夫人,饶命啊,饶命啊。” 眼看着粗壮的婆子已经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往外拖,丫头忽然高声叫道,“夫人,救命啊。” 众人刷地把眼光射向黄氏,黄氏不安地绞着帕子,“求老夫人也没用,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 她说完,那丫头眼神忽然暗淡下来,面色灰败,不再求饶一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氏那话中有话,显然在威胁丫头。 可大家都在装聋作哑,没人会揭穿这话。 陆清雨垂头冷笑,黄氏出身名门就是好啊。而余丞相母子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最终倒霉的,只能是那个丫头。 被打死,可能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外头很快就没了动静,堂屋内的众人,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余丞相命人给陆清雨手上抹了药膏,又安慰几句,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这事儿不管是谁受伤,都不会波及到黄氏身上。 滚茶烫着老夫人,那是陆清雨倒霉。若是烫不着老夫人,还是她倒霉。 算来算去,这虽然显眼拙劣的计策,最终只会让她们这些所谓的弱者承受。 身在高位的人,纵然知晓,事不关己,他们都是高高挂起的。 可能,这就是这些名门望族内的常态了。 怪不得当初郑氏见姐姐和外甥女没了之后,拼上自己一生,也要把她带走。 如今才刚正式认祖归宗第一天,她就切身体会到了。 余老夫人赏了陆清雨一套红宝的头面,甚是慈祥地看着她,“以后在这府里住着,衣裳首饰自是少不了你的,规矩,也该学起来,等明儿我就让身边的妈妈过去教教你。” 来自老祖母的谆谆教诲,那是无上的光荣。何况还有无上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在别人看来,她这就是麻雀变凤凰,登上高枝儿了。 陆清雨不屑地瞥了眼堂内各色各样的人,垂着头道了声谢。 余老夫人满意地吩咐下去,“给你母亲敬茶!” 事到如今,陆清雨一刻不想忍了,“祖母,孙女的手疼得很,实在是端不了茶!” “那怎么成?你不给你母亲敬茶,可就不是我余家的孩子。”余老夫人见她不识数,不由恼怒了,大声教训她。 陆清雨心中冷嗤,“以为自己多想当他们家的孩子啊。” 黄氏扬起下巴得意地瞧着,那眼神真是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瞧瞧,这就是狐媚子生的女儿,到底上不了台面。 陆清雨忽然勾唇笑了,“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不懂事了。” 余老夫人这才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于是,另一个丫头捧上茶来。 这次的茶是温的,陆清雨双手牢牢地捧起来,递给黄氏,嘴里说道,“请母亲喝茶!” 黄氏慢条斯理地伸手,染着豆蔻的指甲鲜亮夺目,衬得她那双丰腴的手格外白皙。 可当她手刚一碰到那茶盏时,陆清雨把手松开时,她则飞快地缩回手。 茶盏就在两双手的中间落下去。 陆清雨双手疼得钻心,刚抹了药膏,若是再被水一激,即使没那么烫,也够她受的。 电光火石间,她双手轻巧地一翻,那盏本来就要落地的茶直直地对着黄氏的面门而去。 茶水和着茶叶,淋淋漓漓地扣在黄氏那张白皙圆润的脸上,顺着她的腮边躺下来,打湿了她那才上身的簇新的香云纱褙子。 被水冲刷过的面上,数道粉沟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落到下巴上,落到衣襟上。 上好的香云纱料子染了茶水,褪色得厉害,很快就斑斑驳驳的,没有先前的颜色好看了。 黄氏呆愣一阵,才反应过来,见丫头慌里慌张地给她擦脸,越擦那脸上越白一块青一块的,像是从粉缸里爬出来一样,气得她一挥袖子,甩开那丫头,死死瞪着陆清雨,压低嗓门阴沉沉冷笑,“你这刚来就泼了我一身,是不想认我这个母亲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人难以回话。 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 陆清雨却微微一笑,“母亲息怒,您大人有大量,可怜我双手被烫,端不稳茶盏,失手泼在您身上。若是母亲不肯原谅女儿,女儿这就请罚祠堂!”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跪祠堂。 黄氏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赶紧叫丫头拉住她。 这才刚认亲,因为一盏茶,她这个嫡母就罚女儿跪祠堂,让这些本家的人看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 只是这口恶气难以下咽,可她不得不咽! ------------ 一百二五 见见女婿 黄氏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陆清雨看了一会儿,才强笑道,“好孩子,你才刚来,连祠堂的门都不知在哪里,怎能去跪祠堂呢?你这话,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受得了?” 言下之意,陆清雨算是听明白了。 她一个刚来的没有生母的庶女,能不能得到宗族的承认还在两说,有什么本事给嫡母难堪? 这个嫡母,说话模棱两可的本事可真够高的,愣是让人挑不出一根刺来,还能达到镇吓人的效果。 她,真心佩服! 既然黄氏肯给她台阶,她也就投之以桃,又端过丫头奉上来的茶,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母亲请喝茶!” 黄氏可不敢再捣鬼,接过茶喝了一口,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丫头递给陆清雨。 不管黄氏怎样,这镯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冰糯种的料,陆清雨乐得收起来。 余老夫人和黄氏都喝了茶,余下的一圈儿宗族的人也就好对付了。 敬了一圈儿,收了不少好东西,陆清雨十分开心,这可是她发自内心的开心。 余丞相见她眉开眼笑的,也就松了口气。带着大家伙儿到花厅吃了顿团圆饭,这个认亲算是完成了。 之后,余丞相开了祠堂,把陆清雨的名字挂在宗谱上。当然不姓陆,而是改叫余清雨了。 名字本来也要给她改的,但叫了这么多年,陆清雨坚决不让,也就作罢。 等余紫苑回府后,才知道余清雨已经成了她的妹妹,且还是个相当受宠的妹妹。 她气得嘴差点儿歪了,想她一个嫡女都没这么好的待遇,陆清雨不过是个庶女,怎能得到上下的欢心? 她连余老夫人的德馨堂都没去,径直去了黄氏的清波院。 “母亲……”她刚进院门,就心急火燎地喊起来。 黄氏正歪在榻上补觉,闻声不由皱皱眉头。 丫头挑起帘子,就见余紫苑提着裙子怒气冲冲踏上台阶,一路冲到里屋。 “母亲,您怎么还睡得下?”一见黄氏卧着,余紫苑就火冒三丈,一掌拍在茶几上,砰砰作响。 黄氏不紧不慢地坐起来,惊讶道,“你怎么沉不住气了?” “母亲,人家都骑到我头上了,我还怎么沉住气?”余紫苑声嘶力竭喊着,面色有些颓废,“听说她是父亲最钟爱女人生的,这一回来,父亲还不得当成心肝宝贝疼啊?” “那也怨不了别人!”黄氏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说余丞相最钟爱的女人另有他人,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那可是你引狼入室的,如今怎么倒我这里撒起泼来?” 余紫苑愣了愣,几个月没回来,黄氏怎么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可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她说往东她不敢往西,如今这样子,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母亲,”她嗤笑起来,“你该不会是被那贱人给拿下马了吧?” 见黄氏面色难看,她觉得自己猜对了,“父亲虽然和你是正头夫妻,但心一直不在你这儿,这几年,府里纳了几个妾,看着,可都跟那个贱人像啊!” 黄氏面色青红不定地变了几瞬,忽然笑起来,“你与其来这里对我冷嘲热讽,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吧。” 余紫苑双目灼灼瞪着黄氏,听黄氏笑道,“是你非要跟太子解除婚约的,千方百计找你这个妹妹替嫁,如今她人都认祖归宗了,岂不更名正言顺?” 余紫苑面色有些发白,她先前也是一股脑子想找人替嫁的,后来听黄氏透露他爹可能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她就命人去找,谁知还真找着了。 本以为这事儿顺风顺水就成了的,她万万没料到楚云朗竟然半道截胡,跟没料到陆清雨还能从那么多人手里逃掉。 而且,堂而皇之地进了相府,成了她爹最宝贝的女儿。 将来,她拿什么跟她竞争? 这么一想,余紫苑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 她脸色十分难看,黄氏满意地看着这位继女的脸色,慢条斯理道,“你现在可知道厉害了吧?只是,会不会晚了?” 瞧着黄氏一副看热闹不怕台高的样子,余紫苑咬咬牙,冷冷一笑,“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告诉你,就算我不嫁太子,我也是皇后的命!” “啧啧啧……”黄氏一双眼睛睁得滴溜圆,显然不敢相信,余紫苑这是哪来的底气? 难道她要嫁给其他皇帝不成? 北齐有皇后,轮不到她。西楚太子也有太子妃,她实在搞不懂这位继女,怎么出去一趟,脑子就烧坏了,竟做起白日梦了。 余紫苑那肯跟她说实话? 弘羽如今一文不名,说出来,谁会信? 重活一世,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从黄氏这里出去,余紫苑就径直来到老夫人的德馨堂,把她从富阳带来的特产送给余老夫人,顺便探探她的口风。 “你爹新认了个女儿,想必你也听说了?”余老夫人面沉似水地看着这个嫡长孙女,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是她把那个郑氏给送进来,能惹出这档子事儿来? 说到底,狼是她引来的,现在赶不走,那也是该她倒霉。 余紫苑早就料到余老夫人会问这个,就撒着娇抱紧余老夫人的胳膊,头靠在她的膝头,娇滴滴道,“祖母,您是最疼我的,不管有几个妹妹,我都是您独一无二的阿苑啊。” 余老夫人眼皮耷拉下去,“阿苑,你可不能任性啊,若是没了太子,可就不能保证是咱们府上独一无二的。” 余紫苑心中咯噔一响,不过很快就释怀了,丞相府看重的不过是她的太子妃头衔,与其将来等萧珩横死,不如现在就退掉这门婚事。 看看到底是太子妃的头衔高贵,还是皇后能为余家带来荣耀? 这些人,目光短浅,只知道萧珩身份尊贵,哪里知道将来阿弘才是那个一统天下的霸主? 她打定主意,在余老夫人面前也就敷衍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几句,就告辞出去。 林妈妈看着余紫苑走远,回身看着余老夫人,不满起来,“老太太,大小姐出去这几个月,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跟太子的婚事都不在乎了。” “还不是柳家那个老东西祸害的?”余老夫人愤愤地把茶盏砰地一声往茶几上一墩,压低嗓门嘶吼着,“她以为拆散了咱们相府和皇家的婚事,他们柳家就能看热闹了?哼,做梦!没有阿苑,我还有清雨,柳家一个商贾之家,也敢在我们相府跟前蹦哒?”16k中文 林妈妈有些不敢置信,“这大小姐真跟太子退了婚,对柳家来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若是他们好好的,咱们相府还能帮衬他们一二,柳家的姑娘也能嫁个官宦人家。若时候怂恿得大小姐退了婚,柳家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就是见不得我们余家好,当年柳家姑娘嫁给老爷的时候,柳家可没少沾光,只是阿苑的娘没了之后,这柳家就觉得靠不上我们,这几年没捞着好,老爷跟他们又日渐疏远,他们自然不想让我们余家好!” “余家好不好也不是他们一个商贾人家能决定的。”余老夫人喝了口茶,平复了下愤愤不平的心绪,又冷哼一声,“哼,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他们以为能控制大小姐,进而祸害余家。呸,门都没有。” 一顿臭骂后,余老夫人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在林妈妈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几口饭菜,就搁下筷子。 等丫头收拾了,她们两人都盘腿坐在炕上,围着一块红艳艳的缎面料子看个不住。 “这块料子才从南边新上来的,等会儿给清雨那丫头送一块。黄氏是不会操心她的衣食穿戴了,少不得我这个做祖母的多操些心。” 听余老夫人这么吩咐,林妈妈心中有数,赶紧答应下来,就叫丫头给包了,她亲自送到陆清雨的院子。 陆清雨和郑氏正吃苹果,见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个女人,不由挑挑眉,各人对视一眼。 “这位是老太太身边的林妈妈。”陆清雨身边的丫头忙介绍。 陆清雨含笑迎过去,“妈妈怎么有功夫了?” “都是些小事,我生怕下头丫头办事不力,这才过过来看一眼,你只管歇着。” 陆清雨哪里肯,双手接过那料子,又赶紧抓了一吊钱往林妈妈手里塞,“妈妈拿去喝茶吧。” 林妈妈是余老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哪里看得上这一吊钱? 不过陆清雨有这个心思,就够了。 她看着陆清雨穿上女装之后,面容明媚鲜艳,比起余紫苑来,并不差分毫,不由暗暗点头:论出身,大小姐的生母还不如陆清雨的高贵,虽然大小姐跟着黄氏长大的,可任谁都能看出来,那黄氏可不是省油的灯。 这样的人,教养出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瞧瞧大小姐如今这幅样子很多人就知道了,任性妄为,目无尊长,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动手,仗着相府嫡长女,这些年来被黄氏纵得无法无天。 其实余老太太也知道,黄氏是不会教养出什么好孩子的。 看看余紫苑就知道了。 如今她得把宝押在陆清雨这人身上。 不管怎么说,都是余家的女儿,谁嫁都一样。 只是,这替嫁的人,就是她的另一个孙女,若是能得了太子青眼相待,将来站稳脚跟,余家,一样屹立不倒。 只可惜,清雨乃是庶出。 余老夫人叫来余丞相,跟他商量这个问题,“清雨的娘毕竟是个妾,要真把她嫁给太子,还得把她挂在黄氏膝下。” 余丞相却不答应,“母亲,听绿柔说,清雨已经成亲,怎能再嫁太子?” 余老夫人剜了儿子一眼,不满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没父母之命,二没媒妁之言,这门亲事不过是郑氏囫囵处置的,当然不算。” “可,要是清雨……”刚到嘴的话,却被余丞相死死咽下去了。 清雨已经成亲几月,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这话,他怎好跟余老夫人说? 不过余老夫人也不是老糊涂的,儿子一个眼神她就看出来他想说什么。 她眼神一溜,冷哼了声,“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这事儿还不好办,就算已经嫁做人妇,那太子殿下到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来。” 女人不就那点子事儿吗?男人既然喜欢,那她就给他来个惊喜好了。 余丞相见母亲明白他的话,当即也就低头不语了。 他这老母亲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反驳。 不过,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婿,他很想找个机会见见。 若人品家世都很好,他也不会强行棒打鸳鸯。 于是,他特意让小厮告诉陆清雨,请她和她的夫婿以及郑氏都来。 陆清雨没想到余丞相还想看看弘羽,当即就在窗外做了记号。 是夜,弘羽依约而来,三声石头响过去,弘羽就顺着窗户往里跳。 却被陆清雨一把给拦住了,他蹲在窗台上,进退不得。 “怎么?”他不解地看着陆清雨,轻声问。 “娘才来,这会子正躺在榻上睡着了。” 陆清雨给他解释,却被弘羽一把夺过她的手,慢慢放在窗边。 由着他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摩挲着,陆清雨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告知余丞相的决定。 “你老丈人要见你呢,明日你来的时候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陆清雨嘱咐完,就赶紧让他回去,“好好歇着,等明日宴席上要大放异彩。” 弘羽微微一笑,头低垂下去,往她跟前凑。 陆清雨明白过来,就伸手揉揉他的头,“不早了,快回去吧。” 弘羽跳下窗台,不料忽然转身,性感的薄唇忽然在清雨脸颊上亲了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觉顺便传遍全身,陆清雨脸颊更烫了,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这家伙,都是跟谁学的?” 弘羽好脾气地告诉她,“看妖精打架学的。” 天爷,这家伙至今还没忘了妖精打架啊? 不过,这家伙光看,有没有和别人实际操作过? 陆清雨一想到这些问题,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麻麻痒痒的,想问又怕弘羽多心,要是不问,心里又跟猫抓一样难过。 ------------ 一百二六 小老畜牲 弘羽恋恋不舍地抓着她的手不松,陆清雨思忖再三,还是问出来,“那个,你,你有没有,亲,亲……” 这话实在是难以出口,她生怕弘羽产生误会,忙打住了。 只是这半截话听在弘羽耳朵里却变味了,他的小雨想问什么,难道是暗示他亲亲她? 成亲这么久,他跟她还从未有过亲密的举止。 一开始,是他不懂,即使两人交颈而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任凭身子僵硬得棍子一样,他却不知所措。 如今细细想来,他真是太傻。 二来,他生怕唐突了清雨,怕自己有什么粗鲁举止,陆清雨不喜欢。 就这样,白白放着那么多天,他都没有行动。 如今可倒好,两个人虽然见面了,可一个住在相府,一个住在外面,就算他已经明白男女之间的事,他也没办法有什么举动。 听别人说,这事儿要男人主动才好,女子害羞,都是矜持的。 现在清雨说出“亲”字,就不再说下去,分明是想让他主动的。 想至此,弘羽高兴得快要大笑了,忙一把牵着陆清雨的手,就在窗台上伸过头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陆清雨受惊之下往里头一缩头,一下子撞到窗棂上,疼得她刚要大叫,却意识到郑氏正在里屋睡觉,忙捂着嘴不敢咬牙硬扛着。 弘羽替她揉揉撞疼的地方,不忘小声在她耳畔问,“是不是,你太高兴了?” 陆清雨压根就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她刚撞了头,他还问她是否太高兴,简直莫名其妙。 “要不,我再亲你一口?”弘羽又把嘴伸过来。 气得陆清雨一把推向他,“亲你个头!” 弘羽没有防备,身子一歪,从窗台上滚下去。 下面是坚实的地面,他实实在在地落上去,砸得地面几乎都晃了晃。 陆清雨吓得生怕他摔坏了,后来见这家伙不吭不响地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灰,她就放下心来。 见弘羽站起身来又要往窗台上爬,她没好气地一把关上窗户,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弘羽摸摸差点被窗户夹住的高挺鼻梁,不知所以,想要喊她,又怕惊醒郑氏,只好留恋地摸摸嘴角,一步一回头地翻墙头走了。 陆清雨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林妈妈就来请她去老夫人的德馨堂,说是老夫人又话要问她。 一进屋,余老夫人就把伺候的丫头都打发下去,只留下林妈妈一人伺候,连门都关了。 陆清雨扫了一眼,暗想:这是要问什么话,搞得跟审讯一样? “你过来些。”见陆清雨站得远,余老夫人对她招招手。 陆清雨上前走了几步,余老夫人不耐烦地又招手,“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陆清雨只得笑嘻嘻走近,余老夫人一把攥过她的手,动作实在不像一个年迈的人。 陆清雨吓了一大跳,要不是知道这老太太不吃人,还真是不敢走近呢。 “我问你,”余老夫人板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两颗浑浊的眼珠幽幽盯着陆清雨,看得她浑身发毛。 “你,跟那个男人,有没有什么?”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陆清雨一脸懵。 哪个男人?余老夫人这么问是何道理? 见陆清雨只站那儿发呆,余老夫人急得一拍大腿,“你倒是快说啊?” 林妈妈在旁边赶紧宽慰她,“老夫人,不急。二小姐怕是还没明白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在笑,然后低头在余老夫人耳边嘀咕一阵,余老夫人脸色就好看许多,拉着陆清雨的手,面上也带了几分慈祥,“看你这样子还真是不知人事。” 陆清雨被她这话一下子提醒了,顿时明白过来这老太太什么意思了。 看了眼一脸笑意的余老夫人,陆清雨心中掂掇一阵,试探着问,“祖母,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这些日子只管好好学规矩做做针线就成。” 这怎么说的她好像待嫁的闺女似的? 关键是这规矩针线什么的都不是她喜欢的,她还想到外头行医问诊治病救人呢。 如今郑氏找到,她留下来的目的就是对付余紫苑,别再让她生什么幺蛾子。 想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祖母,规矩我学不来,针线我也不想做。”她淡淡笑着,一脸天真地看着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顿时愣怔了下,旋即就恼了,“胡闹!之前你在乡下,郑氏自然不好好教你。如今你进了相府,再不学可就不成了!” “怎么个不成法?”陆清雨依然镇定自若,丝毫没受余老夫人怒火的影响,“我又不嫁人,学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谁说你不嫁人的?”余老夫人气恼之下忘了守着秘密,一股脑儿倒出来。 陆清雨眨眨眼,状似懵懂,“可是我嫁人了呀,还有谁肯娶一个有夫之妇?” “你那也算嫁人?”余老夫人只觉得这姑娘什么都不懂,有必要给她解释清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死了,你爹才和你相认,你说嫁人,媒人是谁?父母之命呢?” “媒人是隔壁邻居刘老爹,父母自然是我娘啊。”陆清雨乖巧地眨着眼,笑容可掬,只是说出来的话气死个人。 “呸,她算你哪门子的娘?”余老夫人气个半死,“她把堂堂的相府千金拐走,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敢做相府千金的娘?美的她!” 这说的自然是郑氏了。 郑氏搭上自己一辈子的青春,含辛茹苦把她养大,陆清雨怎能容这个老太太骂她? 她不由得沉下脸来,冷声道,“她就是我娘,谁也不能否认。你不承认跟我没关,反正我认就得了。” “你,你还有没有一点子规矩?”余老夫人气得点着她的额头骂,“贱人养出来的就是没规矩!” “骂谁贱人哪?”陆清雨火了,一把挣脱开余老夫人的手,食指指着她的鼻子,高声骂道,“别为老不尊,动不动就骂别人贱人,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人天生就是贱人。我娘要是贱人,那你是什么?老贱人啊?” 余老夫人的脸色铁青,林妈妈都吓傻了。 “你,你,你这个贱……”一句话没说完,余老夫人一口痰涌上来,剩下的话就卡壳了。 “老夫人,老夫人……”林妈妈赶紧给她顺着胸口,唯恐她一口气上不来,给憋死。 陆清雨却不管这一套,她忍这老太太很久了,“老夫人,别给脸不要脸,我都嫁过人了,你还想着利用我把我嫁给别人,你安的什么心?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你好歹也得为自己积点阴德吧?告诉你,我早就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22文学网 说完,她甩甩袖子夺门而出。 身后,余老夫人瞪着眼珠子,脸憋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清雨还没走多远,就见相府内的小厮飞奔着去请大夫,一时,府内人影幢幢。 陆清雨脚步轻松唇角露出一抹笑。 气死这老太太才好! 对于这个相府,她没有一丝留恋。 郑氏才是她亲娘,弘羽才是她夫君,这个家,可不是她的家! 余紫苑听见余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阖府人都赶过去看望的时候,吓了一跳。 昨日还好好的说了一阵话,怎么一大早就不行了? 她赶忙扶着丫头的手去了德馨堂,她爹余丞相和黄氏就已经守在堂屋内了。 府内的大夫,还有宫里请来的太医都在里间,围着余老夫人转。 余紫苑就跟院子里的婆子打听,“老夫人昨儿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一个婆子嘴快,“还不是让二小姐给气的?” 余紫苑眼珠子一转,“二小姐?” 那就是陆清雨了。 她怎么气着老太太了?她有那么大的胆子? 当时屋内只有林妈妈一人伺候着,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内容,但陆清雨从屋内出来后,林妈妈就喊了人进去,又去请大夫。 不用说,也是陆清雨气的。 那婆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又为了讨好余紫苑,就添油加醋地编下去,“我们几个在外面就听见二小姐在里头高声大骂什么……” “她竟敢骂祖母?”余紫苑愣了,惊叫出声。 陆清雨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好好的相府千金不当了? 她觉得,定是这个婆子瞎说的,哪个乡下来的土妞,会不珍惜这繁花似锦的相府? 她瞪了那婆子一眼,不再问了。 婆子本想抱个大腿的,谁知被大小姐给嫌弃了,也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就讪讪地躲边上去了。 好半天,屋内终于有了动静,就听余丞相和黄氏急急地唤着,“母亲,母亲……” 余紫苑心中咯噔一声,这是不成了?这么快! 她急急往屋内走,刚走到门口,就听一声老态龙钟的怒吼,“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叫来!” 正是余老夫人的声气儿。 余紫苑面色青红不定中透着一丝惊喜,这是要跟陆清雨那死丫头对上了? 这么着,最好! 余丞相面色难看地望着老母亲,踟蹰了下,道,“娘,她不懂事儿,来了也是气您!” “让她气,看她能气死不?”余老夫人也是个犟脾气,非得让儿子把陆清雨给叫来。 余丞相只能硬着头皮叫人去喊,还特意跑出去嘱咐小厮,“就去走一趟,可别真把人给叫来。” 小厮领会,要真把那主儿叫来,估计她俩能撕起来。不管是谁干得过谁,到时候都是他吃亏。 他麻溜地去了陆清雨那儿,本想在她门口转一圈应个卯就走的,谁知就碰上出来散步的陆清雨。 陆清雨认得这小厮是余丞相身边的,两人一对眼,那小厮吓得就要跑,被陆清雨一把给逮住,揪住耳朵往院子拖,“说,贼眉鼠眼的在我这里做什么?” 小厮吃痛,吓得忙道,“小的,小的就是来转转的。” 他可不敢说老夫人叫她去呢。 陆清雨冷笑,手劲加大,“你一个小厮跑到后院来转转?是不是活腻歪了?” 小厮再三求饶,陆清雨却不松手,“说不说?不说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小厮顿时吓得面色都变了。 她都赶骂老太太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小的这就说,这就说,二小姐能不能,放手?”他疼得声音都变了。 陆清雨松开手,却没有退后,做好他要跑就随手把他揪回来的准备。 小厮哪里敢?只好一五一十把话说了。 还以为陆清雨怎么也得回去换身衣裳再去的,这样他说不定还能溜走。谁知她竟然把手一挥,十分豪气道,“头前带路。” 这下小厮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德馨堂。 余丞相一见陆清雨从院门进来,杀了那小厮的心都有了。 小厮耷拉着脑袋躲到人群后头,陆清雨就大步流星上了台阶。 人还没进门,就对着门口大喊着,“老夫人一口气上来了?这大夫,医术还真不赖。”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到底是夸大夫的医术高明,还是咒余老夫人死得快! 余老夫人好不容易顺畅的喉管又有些卡住了,不过这次她有了心理准备,一时也没有被痰给堵住,立马应声喊起来,“你个小畜生,有你这样对待长辈的吗?” 小畜生陆清雨笑得人畜无害,“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畜生这样对待小辈,小辈自然有样学样了。” 余丞相见这两人骂得不像话,忙呵斥陆清雨,“小雨,你好歹懂点事,她是你祖母!” “呸,她是哪门子祖母?”陆清雨一口啐回去,“我祖母早死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明明都成亲了,她还想把我嫁给别人!我娘早死的人,她一口一个贱人地骂着。敢问父亲大人,您当初怎么看上一个贱人,还生了我这个小贱人的?” 陆清雨的声音不高不低,中气十足,一边骂一边质问,不管是余老夫人还是余丞相,都不占道理。 其实陆清雨先前是不想理会这老夫人的,想着把余紫苑给压下去,就带着郑氏一起离开相府。 可今早听郑氏说,才知道当初她娘和未曾谋面的姐姐死的蹊跷,要不是余老夫人不让叫稳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 一百二七 两个女婿 所以,郑氏才带着她出逃多年,对余家的人耿耿于怀。 他们以为人死一了百了,以为她一个乡下丫头好拿捏。 可郑氏为此搭上一辈子,如今满身的病痛。原身要不是因为在乡下生活也不会死去,她这个占着别人躯体还活着的人,自然要给她讨个公道。 余老夫人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听着陆清雨一声接一声的质问,以及毫不退缩没有丝毫尊卑之分的话,气得又是一声嗝,又厥了过去。 余丞相无奈,又惊又吓,好在太医都守在这里,救起来也方便。 黄氏在一边淌眼抹泪装孝顺,暗地里却拿帕子捂着嘴,唯恐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余紫苑也是看得津津有味,本以为这个妹妹会夺了她的地位,谁知她竟是个憨货,敢跟老太太对上,她这也是活腻了吧? 相府千金不想做,难不成还想回到那个破烂穷酸的小山沟里做个土包子? 到时候,等弘羽飞黄腾达,又怎么会看上她? 她趁机钻空子,也有的钻了。 这么一想,她索性就站在那里不走了。有热闹看,不比什么都强! 弘羽和萧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两个人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陆清雨和余老夫人的骂战,因为老夫人晕厥而结束。 她施施然地走出里屋,完全不管余丞相脸色如何,直接来到院子。 余紫苑看热闹正看到兴头,唯恐天下不乱,拦住陆清雨的去路,“二小姐?” 她的声音带着一分娇媚一分犀利,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陆清雨挑挑眉,忽然冷声道,“好狗不挡道!” 余紫苑顿时变了脸,气得柳眉倒竖,“别不识抬举,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人,不是东西,”陆清雨找到郑氏,不再有任何顾忌,直接和余紫苑宣战。 “我好歹也是你姐姐,你就是这样对待姐姐的?”余紫苑拔高声音,一俩怒容瞪着陆清雨。 陆清雨不由得笑了,“原来你还是我姐姐?只是我怎么头一次听说?” 余紫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混不吝,气得心肝疼。 以前,她在府里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从来还没有人这么骂过她,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还是她的情敌,如今也敢骑在她头上,这让她怎能忍受? “你个贱货,敢这么顶嘴?”一边骂,她一边喝命身边的丫鬟,“都是死的吗?” 丫鬟畏惧她的淫威,立马撸了袖子上前,要去扇陆清雨的耳光。 陆清雨低低一笑,这是欺负她没有丫头吗? 她微微抬起手,手里捏着一枚银针,笑吟吟地望着两个扑上来的丫头。 那两丫头壮如牛犊子般横冲直撞过来,陆清雨捏着银针对着那两个丫头的胳膊肘,飞快地扎去。 那两个丫头还没靠近她的身边,胳膊肘子就挨了一针,麻得顿时抬不起来,不过她们狼夯的身子还是直直地对着她冲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砸在她身上,她后退不及,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斜刺里伸过来,高大的身躯把她搂在怀里,带着她一旋,那两个丫头就撞了个空,噗通一声脸朝地摔在石阶上。 两声惨叫响过,两个人再抬头的时候,鼻孔里哗哗往外流血。 陆清雨从那高大身躯的怀里探出头来,见状,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高大坚实的怀抱里,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此刻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 “好看吗?”魅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情不自禁点点头。 好看,太好看了。 面前这男人简直颠倒众生,眉目如画,皎皎如天上明月,触不可及。可偏偏这么个清冷如高岭雪的男人,对她是碧血丹心,捧在手里怕化了。 她,何德何能,能有如此佳婿? 这般想着,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化了,好想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不再被风吹雨打,白头到老。 “还有更好看的,看不看?”弘羽忽然勾唇一笑,晃得人错不开眼。 “嗯?”陆清雨有些呆了,什么意思?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吗? 弄了半天,他俩鸡同鸭讲了。 她觉得他人长得好看,而他,以为那两个丫头摔得样子好看? 不管如何,反正他都是想要自己高兴。 陆清雨笑着点头,等着看更好看的。 那两个丫头吃了大亏,摔得门牙都掉了,一张嘴就是一口血,跟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一样,瘆人得很。 余紫苑见自己的丫头不仅没有占着便宜,大庭广众之下反而出了丑,只觉得脸都被她们俩给丢尽了,气得粉面通红,一推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人家都骑到咱们头上了,你们还装死呢。” 几个丫头婆子不敢怠慢,忙往前涌,指望能把陆清雨给包围在内圈,大家一哄而上,把她给胡乱揍一顿。 可是弘羽把她往怀中一揽,一个人面对四五个丫头婆子。 余紫苑看得心如刀绞,明明是她的死士,不认她这个主人不说,竟然还护着陆清雨这个狐媚子。 弘羽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偏偏就喜欢上陆清雨了? 余紫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想着若是不把弘羽给收服,今日出的丑找不回面子不说,将来弘羽更是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所以,她趁着丫头婆子涌上前,弘羽分神得时候,大喊着,“阿弘,你忘了我了吗?你忘了那夜咱俩发生了什么吗?” 这话一落,院子里所有的眼睛齐刷刷都看向她,众人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大家莫名兴奋起来,满是看好戏的眼神。 大小姐这番话,什么意思? 是在和二小姐抢男人吗? 二小姐身后的男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让大小姐也动了心?就爱 萧珩面色铁青,十分难看。虽然他对余紫苑没什么好感,可到底还是他名义上的太子妃,当着众人的面,都敢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真是丢脸! 余紫苑却不管这些,她只是痴缠着弘羽的眼神,一脸悲苦状。 弘羽虽然不怎么懂男女情事,但这话他还是听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那夜,的确余紫苑对他说了一些话,就是想让他做她的奴隶,满足她一切需求。只是他拒绝了,后来就被她一剑戳心,如今她又旧事重提,到底想干什么?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知道反抗的死士了,他现在是陆清雨的夫君,不管哪个女人,他都不会正眼看的。 陆清雨内心好笑:这个余紫苑,想要这些暧昧不明的事情来混淆视听吗? 她以为她这么一挑拨,她和弘羽之间就会出现裂缝? 做梦吧。 别忘了,她可是杀了弘羽一回的人,如今却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余紫苑演戏,颇有四两拨千斤的意思。 弘羽刚要动怒,她就赶紧握握他的手,他也就按捺住了。 倒是余丞相受不了,及时拦住余紫苑接下来的诉苦,“阿苑,还不住口?殿下都来了,赶紧跟着为父拜见!” 余紫苑这才吃惊地看到,太子萧珩正站在院门口,身边跟着他那个贴身太监吉祥,面色幽暗不明,看不清什么神情。 也怪她太过大意,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去对付陆清雨,竟没人给她看着院外,来了人都不知道。 她虽然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就缓过来,也就不在乎了。反正她是要做皇后的,绝不会嫁给萧珩这个短命鬼。 他来了正好,听见了更好,这样死心得会更彻底。 这么想着,她面色十分坦然地跟着余丞相走向前,给萧珩行礼。 萧珩盯着余丞相似笑非笑,也没有叫余紫苑起来,而是绕过众人,直接来到陆清雨面前,虚扶了一把,笑着问,“还以为你在相府定会寸步难行,没想到却是风生水起!” 陆清雨耸耸肩,手一摊,“没办法,我也以为相府是个讲理的地方,谁知大家都不讲理,我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哈哈哈……”萧珩仰天大笑,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陆清雨,“倒是没想到你是如此跳脱的性子。” 陆清雨一脸“你没想到的东西太多”的表情,明显取悦了萧珩。 他笑得不可自抑,好半天才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看了眼紧贴在清雨身后的弘羽,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咱们每次见面的方式都很独特,你每次出现都很独特,真是期待下次和你相见!” 这话说得文诌诌的,听在弘羽耳朵里却极不舒服。什么叫“每次见面的方式都很独特”?这很平常好不好? 这话就算要说,也该他这个夫君跟她说,萧珩,有些越俎代庖了吧? 只是这位越俎代庖的人十分热络地邀请陆清雨,“前院花厅已经摆下宴席,时候不早,还请移步花厅吧?” 他身子微弓,右手伸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看得弘羽暗暗磨牙。 余丞相打量了弘羽一番,又看了看萧珩,只觉得这两个人还是天壤之别的。 这个叫弘羽的,确实如神衹下凡,此等颜色,只得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只是这人听说是个北齐没落的皇族,身份地位,哪能和如日中天的太子萧珩相比? 若是余紫苑老实嫁给太子,他这丞相府岂不满屋生辉? 如今可倒好,她妄想着把一个有夫之妇的清雨替嫁,太子殿下怎么会吞下这口恶气? 迟早的,他们相府都要被剥一层皮的。 世事维艰,他每走一步都要如履薄冰,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余紫苑,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这么想着,他对余紫苑更加不满起来。 他赶紧陪笑对萧珩道,“殿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府里新请了个厨子,烧得一手好辣菜,殿下等会儿可要赏脸好好尝尝。” 萧珩狭长的凤眸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看了眼余丞相,“本宫如今不喜辣,厨子做的菜,要合二小姐的口味才好!” 余紫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该死的萧珩,活该他是个短命鬼,前世对自己就极不上心,临死前还得拉上她垫背,真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萧珩对她这个新妹妹有意思。先前她在富阳的时候,就试探过萧珩,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想让陆清雨替嫁的事,反正当她让他把郑氏给带回京的时候,他答应了。 她不信他不清楚郑氏和陆清雨的关系,当时他可是一点儿质疑都没有的。 所以,她潜意识里觉得,萧珩,对她的这个妹妹,比对她更有兴趣/ 如此,他们两个只要来个互换,不就成了? 这么一想,她兴奋起来,先前心中那点子不满全都没有了。 眼见着萧珩跟陆清雨搭上话,她就趁机放慢脚步,走到弘羽一边。 “阿弘,你想吃什么?等会儿我叫厨子做给你吃。”余紫苑柔柔弱弱说着,一双杏眼里似乎盛满了星星点点的亮光,看向弘羽的时候,像是满天繁星在眨呀眨的。 弘羽不为所动,像是没有听见,只专注地看着身前的陆清雨。 萧珩见余紫苑傍着弘羽走,心中高兴起来,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总算能中点用了。 陆清雨当然也看出余紫苑的心思,不过她没有拆穿她,她还想放长线钓大鱼的。再说,弘羽心性如何,她深知,对他,她很放心。 余丞相在一边看着这四个人,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明眼人一眼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喜欢的是这位二小姐,反而对跟她有婚约的余紫苑,冷冷淡淡的,压根儿就提不起一丝兴趣来。 余丞相的小算盘又开始哗啦啦地打开了,阿苑不嫁,相府也没事。 不管萧珩娶谁,都是余家的女儿。相府,就会屹立不倒。 他本来还忐忑不安的,生怕萧珩看出余紫苑的心思不在他身上,谁曾想到,阴差阳错,整个都换了个个儿了。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相府第一死士,竟然成了清雨的夫婿。这一见面,他又更震惊了,还以为陆清雨在乡下找不到什么好亲事,哪料到这个叫阿弘的死士,竟然长得如此俊眉修眼,出类拔萃? 若是阿苑真能嫁给他,也不算亏啊。 陆清雨随着萧珩走进花厅,就闻到一股子久违的饭菜香。 她的肚子,忽然咕噜噜一声。 饿了。 她如是想着,已经跟着余紫苑一脚踏进花厅。 ------------ 一百二八 姐姐妹妹 一张八角大理石桌面上,摆满热气腾腾的各色菜品。一眼看去,足有三十多样,碟子碗都是上好的金银器具。 就连筷子,也是乌木上镶嵌了象牙的。 陆清雨暗中啧啧称叹,到底是丞相家,这底蕴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上的。这一餐饭食,估计没个几百两下不来。 光那金银器皿,就得几十两真金白银。 器具都这么值钱,食材怕更是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吧? 陆清雨和弘羽两个人靠一起坐下来,余紫苑竟然不要脸地就坐在弘羽身边。 萧珩本来应该坐在主位的,可他不理会余丞相的邀请,坐在陆清雨身边。 余丞相看了眼那空着的主位,觉得十分棘手。 要是萧珩坐了,他就不用愁了。可现在萧珩不坐,他也不敢坐,由着主座空在那里,也不好看呀? 想了想,他也没敢去坐,挑了个次座刚要坐下,却被萧珩给制止了,“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乃是当朝丞相,理应上坐!” 余丞相只觉得额头一下子冒了一层细汗,当朝丞相他当得起,可德高望重他不敢当。 真要坐在那主座上,这顿饭他别想安生吃了。 他极力推辞,却被萧珩亲自起身给摁下去,“客随主便,您就坐下吧。” 就这样,余丞相和黄氏都上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下首四个一般大小的年轻人。 气氛,十分怪异。 偏这四个人面色镇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萧珩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让小太监吉祥布菜不说,反而还亲自用乌木镶象牙的公筷,给陆清雨夹了一筷子雪白细腻像是鱼肉的菜,放在她面前的小银碗里。 陆清雨有些受宠若惊,点头致谢。 弘羽不甘落后,也用筷子给她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 萧珩不等她吃完,又给她夹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的菜。 弘羽刚抬起筷子,却被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给打断了,“阿弘,来,尝尝我们相府厨子做的宫保玉兰片。” 余紫苑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的湖绉对襟褂子,广袖如云,抬起手夹菜的时候,皓腕如雪。手腕上戴着一只冰种软糯飘绿的镯子,越发衬得她那截小臂藕节般细腻。 是个男人看到这样雪白的肌肤,听到这样娇媚的声音,骨头也该酥了。连陆清雨从弘羽左侧瞄了一眼,都艳羡不已,偏弘羽端坐如钟,眼神连瞟一下都没有,只是时刻盯在陆清雨身上。 余紫苑有些气馁,萧珩却暗中有些着急:这女人怎么战斗力这么差?都快把自己半个胸脯贴上弘羽的胳膊了,人家还无动于衷,是她姿色太差,还是招数太少? 萧珩幽幽地瞪了眼余紫苑,接着若无其事地给陆清雨夹菜。 陆清雨吃完鱼肉吃牛肉,吃完牛肉吃鸡肉,满满一碗堆得小山一样都是肉,害得她想自己夹点儿青菜都没机会。 诚然,相府的厨子手艺很高,哪样菜做得都十分美味可口,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可再好吃的菜,光吃些肉类,她也觉得腻了。 看着萧珩又笑吟吟地给她舀了一勺子嫩白的鱼羹,陆清雨啪地一下子摔下筷子,火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我又不是没胳膊没腿的,用得着你给夹吗?” 她只用了个“你”,而不是“你们”,显然没把弘羽捎上。 这多少让萧珩有些心理不平衡。 不过看着她发火,他不仅不气恼,反而还觉得有趣。 她那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可爱,让见惯温柔顺从乖巧懂事的各色宫中女人的他,忽然有些激动了。 这么多年,他就是没见着过像陆清雨这般的小女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他真舍不得松手。 其实,余紫苑不论是长相还是仪态,样样都是好的,只是这女人心肠太狠,即使她没有宫人那样事事顺从着他,也难以让他心动。 娶了这样的女人,他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 比起余紫苑,陆清雨可爱中带着狡黠的性子,更能吸引他,让他不能自拔。 “好好好,我不夹就是!”萧珩好脾气地放下筷子,自己也不吃,只是歪着脑袋看着陆清雨。 这简直就是秀色可餐了。 余丞相惊呆了,太子殿下就算在他们老臣面前也是自称“本宫”的,鲜少有自称“我”的时候,没想到在他这个二女儿面前,竟如此纡尊降贵,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呐。 看这个样子,太子殿下怕是非他女儿不娶了。 不管娶的是谁,他这个国丈是做定了。 忽然,他就不愁了。 陆清雨就算嫁了人,但弘羽是个没地位的,又是郑氏做得主,谈不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太子殿下不介意,那他这个做岳丈的自然也不介意。 不管谁嫁,都是相府和皇家联姻。 黄氏没他想得这么深远,见余紫苑拼命对弘羽献殷勤,不由得暗暗撇嘴,这个继女,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放着现成的太子妃不做,公然当着太子的面勾搭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这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再看那个太子殿下,也是搞笑,竟然对一个有夫之妇大献殷勤,被人家给呵斥了,还笑嘻嘻的,这不是欠揍吗? 她是真的看不懂如今的年轻人了。 难道南粱的风气如此开放了? 有夫之妇也能改嫁,有了婚约的人也能喜欢别的人? 她看过来看过去,都觉得没有一个能看得透的。 却说余紫苑献了一阵殷勤之后,没有得到弘羽一个眼神,不觉心中有些受挫,不过在接受到萧珩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时,她又抖擞精神,换了一个花样。 她就是要让萧珩看看,自己乃是皇后之命,不是他这个横死的太子要得起的。 只是这种挑衅的眼神看在萧珩眼里,全都变成了强作欢笑,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余紫苑没理会萧珩的眼神,悄悄挪挪凳子,越发贴近弘羽,甚至都把自己的大腿贴向弘羽了。 她那双穿着凤衔珠的绣花鞋也时不时蹭着弘羽的裤腿,甚至还装作不小心挨上他的脚。 弘羽捏着筷子的手背青筋直冒,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85 眼底寒光四射,周身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比萧珩这个现成的太子还让人惧怕不已。 余紫苑虽然也心里打鼓,可为了能攀上弘羽这棵未来的参天大树,她还是不怕死地极力在桌底下撩拨弘羽。 在那只绣花鞋装作不小心蹭到他的小腿上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啪地摔下筷子,面色铁青地扭头瞪着余紫苑。 余紫苑被这如荒漠般的眼神给吓住了,上下牙齿忍不住打起颤来,可为了以后能做他的皇后,即使再害怕,她也要咬牙忍住。 她生生对上弘羽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勉强挤出一抹笑,眼尾跟着一挑,“哟,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人家给你夹菜夹得手都酸了呢。” 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弘羽光想拎过来暴揍一顿。 他拳头捏得死紧,腮骨咬得死死的,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陆清雨估摸着他真能一筷子扎到余紫苑的头顶上。 她从袖子下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拳头,就见他的拳头瞬间松开了,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咱俩换个位子吧。”她跟弘羽如是说着,没等他开口,她就挪了过去。 萧珩虽然也让她讨厌,但比起这么一个虎视眈眈一心勾搭她夫君的姐姐,她还是得先对付她。 余紫苑没料到陆清雨会来这一招,想要拦着,无奈陆清雨下手比她还快,已经坐到她身边了。 此时,她要是想靠在弘羽身边,就得坐到萧珩的位置上去。 她不知道萧珩会不会让她,如果不让,她这脸还真没法搁了。可要是让了,这样又太明显,毕竟这可是相府,她父亲还坐在主位呢。 这么一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清雨坐在她身边,笑吟吟看着她。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的桌子,身子也不歪了,话也不说了,面色,也冷若冰霜,活像换了个人。 “姐姐,我也想吃那个宫保玉兰片……”陆清雨便生不让她闲着,声音扯得长长的,让大家都能听个明白。 余紫苑自然不会如她的意,从鼻孔里哼了声,“想吃自己不会夹?又不是断了胳膊腿的。” 显然没有好气。 陆清雨也不恼,笑嘻嘻地靠近余紫苑,“姐姐方才给你妹夫夹得挺好的呢,怎么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妹妹我?” 余紫苑很想一筷子把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给戳瞎,她算老几,也配叫她姐姐,也配叫她夹菜? 只是她不敢这么做,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这不是看阿弘拘谨吗?” 到底她没有喊出一声“妹夫”来。 她可不能承认弘羽是她的妹夫,那是她未来的夫君,是她一辈子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保障啊。 “姐姐真坏!”陆清雨撒娇抱上余紫苑的胳膊,也不管她是否拼命挣脱,只管用一副甜得腻死人的嗓子嗲下去,“妹妹我也像抱着姐姐,也想让姐姐蹭着我。” 余紫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大喊,“你胡说八道什么?” 方才她在桌子底下那一番动作也只有弘羽知晓,其他人并没看见,所以自然也没人知道她对弘羽做了什么。 可现在陆清雨一副装傻充愣样儿嚷嚷出来,大家伙儿只要有脑子的肯定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待嫁的闺阁女儿,脸往哪儿放? 她气得忙去捂陆清雨的嘴,却还是来不及了,因为陆清雨接下来的话让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姐姐这是不喜欢我了?人家心里很难受,姐姐怎么喜欢蹭你妹夫,不喜欢蹭我呢?” 花厅内的人眼神俱都齐刷刷射向余紫苑,余丞相的老脸也羞得通红。 原来她女儿众目睽睽中竟然对妹夫勾三搭四的,可真够无耻的啊! 他恨铁不成钢地盯了眼黄氏,看得她心头一跳,却丝毫不服输地回瞪回去。 余丞相看明白黄氏的意思:自己的女儿管教不好,赖到别人头上做什么? 他气得很想扇黄氏一巴掌,无奈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还有丫头婆子,还是要给黄氏留一丝脸面。 萧珩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如坐针毡,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是何意思。 若是他此刻当着他的面退婚,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现在,他怕就怕太子连他的二女儿都不要了,就麻烦了。 他坐在主座上,浑身上下好像装了弹簧一样,恨不得立即窜出去。 陆清雨却不理会这些人之间的打哑谜,她只管牢牢地抱着余紫苑的胳膊,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状似无意,却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闹得余紫苑想要发火却又不能,只得涨红了脸,一脸恨意地受着。 等陆清雨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这才端起余紫苑面前的酒盅递到她嘴边,“姐姐,咱们姐妹刚相认,很该喝一杯的。父亲,您说是吗?” 她忽然看着上首的余丞相,娇声问道。 余丞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萧珩给拦过去,“是很该,来,我陪你一杯。” 让太子殿下陪酒,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余丞相只觉得自己失血过多的脸似乎有回暖了,有血液在滋润着他的面部。 他方才心里担心的事,应该不会成真了。 看来,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是不在乎二女儿的身份了。 连萧珩都发话了,余紫苑即使再恨他,这个当口她也不能表露一丝一毫,就接过酒盅,一扬脖子喝干了。 陆清雨喝了一声彩,也端起自己的酒盅,刚要仰脖子喝干,却被弘羽一把给夺过去,就听他温声道,“你不能喝酒。” 说罢,他全数给倒在地上。 余紫苑的脸由红变白了,他刚夺过去的时候,她心中还暗暗窃喜,就算他替陆清雨喝的,那也算他们之间喝了酒了。 谁知他连唇都没沾,竟然全倒了。 多年被宠惯出来的骄傲,让她一下子受不了,刚要爆发,却接收到萧珩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顿时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还在联手,可千万不能冲动。 她只得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听凭陆清雨又给她斟满。 只是眼看着那澄澈的酒液,不知为何,她的肚子竟然翻江倒海起来,内里一阵紧意逼来,她的面色一下子变黄了,整个人也跟着坐立不安了。 ------------ 一百二九 请医验看 一百二九 不料陆清雨眼疾手快拉住她,又把酒盅举到她唇边,“来,姐姐,好事成双,咱们喝个双杯。” 余紫苑哪里还喝得下? 她忙扭头躲开,陆清雨就翻脸了,“姐姐,你这也太不给妹妹面子了,咱让太子殿下给评评理,这个酒该不该喝?” 萧珩对陆清雨现在简直是百依百顺了,闻听立即道,“该喝。” 该喝个屁! 余紫苑暗骂了一句娘,甩开陆清雨的手,起身就要走。 可谁料她用了些劲,就听“腾”地一声响,似乎有熟透的瓜炸裂了,接着,花厅内一股奇臭扑鼻而来。 众人全都捂住了鼻子。 几个丫头还小声喊起来,“好臭呀。” “怎么跟掉进茅坑里一样?” 余紫苑的脸白如金纸,瑟瑟发抖! 大红十幅石榴裙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稀薄的黄色的液体。 有眼尖的丫头大叫一声,“呀,大小姐的裙子上……” 众人齐刷刷地又朝余紫苑的裙子上看去,这是她才做的一条时兴的裙子,今儿刚穿上。 此时裙子上却被浸湿一片,黄黄的臭臭的东西,顺着那裙角淌着。 她正好站着,连坐也给忘了,就那么木木地看着一桌子的菜。身子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肚内似乎有一条长河在咆哮着向外奔腾。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真真体会到什么叫“屙黄河尿井绳”了。 那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丫头婆子此刻都看明白了,一个个瞪圆眼张大嘴,实在是不敢想象一向优雅端庄总是高人一等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竟然,众目睽睽中拉稀了。 而且像是映证她们的猜测一般,一个响屁,像炸天雷一样,从余紫苑的体内窜出来,瞬间在花厅内炸裂开来,极其响亮,极其恶臭! 随着这一声爆竹般的屁响,一股热乎乎还冒着一丝丝热气的稀屎顺着那大红的裙子喷涌而出,滴在余紫苑那双精美的凤衔珠绣花鞋上,滴得满地都是。 余紫苑像是死人一样,已经完全不会动不会说话了。 余丞相也跟木头一样,坐在那里瞪着眼什么都说不出。 还是黄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觉得再这样下去,丢得不仅是余紫苑的脸,还有她这个继母的脸,这才喝命丫头,“大小姐身子不适,还不把她扶下去?” 又尴尬地笑看着萧珩,“殿下,不如移步花园,喝个茶?” 萧珩此时哪里还有吃的心思?当先走出花厅。 陆清雨和弘羽也起身,对余丞相和黄氏行礼,跟着走出去。 余丞相呆了一会儿,慢慢清醒过来,闻着一屋的屎味儿,再也忍不住,一挥袖子,把桌上的盘盏全都扫下去。 黄氏看着盛怒中的丈夫,吓得心惊肉跳。可再看一眼那满地的饭菜、金银器皿,混着一地的稀屎,实在说不出是什么心境。 “老爷,您息怒!” 黄氏见余丞相气得不轻,忙小声劝慰。 一腔怒火无处发做的余丞相,正想找个出气口呢,再加上本来对黄氏就不满,他顿时恶狠狠一把揪过黄氏来,对着她那张白皙丰腴的脸,没头没脑地扇去。 “叫你小心眼,叫你不尽心……” 黄氏的婆子见余丞相老羞成怒,打得黄氏东倒西歪鼻青脸肿,忙上前劝架,可是余丞相已经快要气疯了,哪里还有平时半分的温润模样,一甩胳膊,把婆子给推倒地上,恰好倒在那一顿饭菜混着稀屎堆上。 整个花厅就像是在茅坑里涮了一遍! 有几个丫头婆子就捂着嘴要吐出来,余丞相打了黄氏一顿,也不管她是死是活,朝着门口冲出去。 黄氏披头散发、面目肿胀,被婆子架出去,一屁股坐在门口,嚎啕大哭起来,“天杀的没良心的,我在这家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呜呜,他的女儿不好,就怪在我头上,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哭诉完,黄氏也不回自己屋里,直接坐了车回娘家搬救兵去了。 余丞相哪里还顾得上她? 女儿在太子殿下面前出了这样的丑,太子若是拂袖而去,他也无话可说。 他生怕太子一抬腿回宫,所以打完黄氏就赶紧追萧珩去了。 弘羽和清雨手拉手徜徉在相府美丽的花园里,看着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心情奇好。 萧珩跟在他们旁边,像只讨厌的花蝴蝶,喋喋不休,“我说小雨,今日你可真是占尽上风。你说你那姐姐会不会恨死你?” “她为何要恨死我?还请殿下说个清楚!”陆清雨毫不客气地回头瞪着萧珩,不想看他的嬉皮笑脸。 “殿下,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面,姐妹情深,您这话,什么意思?” “嘿嘿,小雨真会装。”萧珩笑嘻嘻说着,目有深意地看着她,“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陆清雨扭过头去,不想理这块牛皮糖! 弘羽回过头来,警告地看了眼萧珩。 萧珩有些发怵,尴尬地笑了两声,到底没敢跟上去。 余紫苑被丫头搀到自己院子里,一通大泻之后,方才觉得肚内松快许多。 她双膝发软,把身上那套才做的新衣裳拔下来,由着丫头把她抬进浴桶。 浑身似乎都弥漫着恶臭味儿,此时的她,活似被人从粪坑里捞出来一样,连头发丝儿里都是屎味儿。 她的贴身大丫头春燕忍着恶臭给她洗头发,不停地用花瓣水给她淋着。 “啪”地一声,忽然,春燕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脸都歪了。 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一脸盛怒的余紫苑,“大,大小姐?” “贱蹄子,你总淋我头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我的头给烫掉?”余紫苑勃然大怒,喝骂着春艳。 “没有啊,大小姐,”春艳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地上溅出来的水打湿了她的膝盖,她一动都不敢动。 “没有?”余紫苑瞪圆了眼睛,恶鬼般盯着春艳,“谁信啊?” 春艳一声都不敢吭,捂着半边脸垂下头去。 有气无处发的余紫苑,疯子一般从浴桶里跳出来,对着春艳拳打脚踢,“叫你们都嘲笑我,叫你们都嫌臭,我打死你,打死你……” 春艳逆来顺受,蜷缩在地上的水渍里,一动不敢动。 余紫苑的规矩,若是有一丝不顺从,怕是会被剥皮削肉,与其那般死去,还不如熬过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紫苑总算是打累了,气喘吁吁扶着浴桶的边缘,看着地上死狗一样的春艳,冷冷笑道,“给我滚起来,别装死!” 春艳还是不动,余紫苑气得又是一脚,“给我起来,听见没?” 春艳依然没动。 余紫苑心忽然慌起来,蹲地上一试春艳的鼻息,顿时变了脸色。 她顾不上自己浑身还湿漉漉的,捞起屏风上的外裳披在身上,朝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几个丫头赶紧涌进来,站在屏风外头听候指示。 没有余紫苑的命令,她们不敢随意行动。 “进来两个人。”余紫苑勉强压住心内的惊慌,对外边的丫头下了令。 两个丫头应声来到屏风后,就看到躺倒在一滩水渍上的春艳。 她们吓了一大跳,却听余紫苑幽幽叹口气,“春艳这丫头养尊处优惯了,此后我洗个澡,竟然也能晕过去!” 又对那两个丫头扬扬下巴,“把她架出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两个丫头赶紧把春艳从地上拖起来,架起胳膊走出去。 外头还有几个婆子侯在门外听命,见春艳浑身跟没骨头人一样被拖出去,不由狐疑。 一个胆大的婆子就凑近看了下,正好对着春艳的脸,忽然发现什么,赶忙退后。 有人就打趣她,“怎么?看明白了没?” 那婆子摇摇头,面色难看,“想必这丫头有什么急症吧。” 于是春艳就被人扶下去,从外头胡乱请了个大夫过来,那大夫收了余紫苑的银子,只说春艳心疾忽然发作,就从后门给抬出去了。 只是守后门的婆子无意中从芦席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上看到上面布满了淤青,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像是得了急症死的,倒像是被人活活给打死的。 相府内幕很多,婆子自然不敢多问,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余紫苑打死自己的贴身婢女,心中慌乱一阵,直到春艳被抬走,也没人来找她问,她就放心了。 换下那身被冷汗浸透的袍子,她穿了一身月白的裙裳,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今日怎么会忽然拉稀了?她记得自己在入席前并没有任何不适的。 花厅内所有人都吃了饭菜,为何唯独她出那么大的丑? 现在别说嫁太子了,就连嫁一个普通的皇子怕都没人要了。 好在她志不在此,也就没这么难过。 她细细梳理一番,终于想起来,自己腹内不适,好像是喝了陆清雨递给她的一杯酒才开始的。 喝完那杯酒,她就觉得腹内翻江倒海一样,那时候她想要离开来着,可陆清雨又递给她一杯酒,硬逼着她喝,期间萧珩还跟着凑热闹,逼得她不得不喝。 后来她一起身,就发生那一幕不可名状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喝了陆清雨那杯酒。 那杯酒,绝对有问题。 她立即叫来自己的乳母,让她去花厅把她喝过酒的杯子找过来。 乳母去了片刻回来,对她摇头,“当时老爷就把桌上的席面、器具全都扫到地上,酒盅混在一处,也分不清哪个是你的。” “那你不能全都收起来,找个大夫来验验,看看哪个里头沾了毒。”余紫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乳母年纪大了,这么点事儿都干不成。 “大小姐,没法拿了。”乳母难为情地低下头,“酒盅混在饭菜和,和稀屎里,就算收起来,又怎么好验?” 余紫苑脸红一块青一块,开了染坊一样。 好半天,她才透出一口气,“总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吧?” 说完,她就命丫头给她梳妆更衣,去了余丞相的书房。 余丞相正听人说太子殿下正在后花园赏花,并没离开。 他当即高兴起来,还好,太子殿下对陆清雨喜爱至极,看来,他这个国丈还是做定了。 如此,甚好! 门口小厮禀报,“相爷,大小姐求见!” 余丞相一听是余紫苑来了,顿时想起饭桌上那难堪的一幕,气得面色都青了,“她还好意思出来?怎么不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一语未了,就听门外一声凄苦的叫唤,“爹,您不要女儿了?女儿冤枉啊,有人想害死女儿,故意让女儿在太子殿下面前出丑!” 余紫苑推开拦门的小厮,闯进来,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软下来。 余丞相看着跪在案前哀哀欲绝的女儿,似乎忘了花厅那一幕,只看到眼前一个娇弱柔美哭哭啼啼的女儿。 “怎么了?”余丞相于心不忍,问道。 “爹,是二妹害我,给我酒中下了药,我才那样的……”余紫苑一边哭一边倾诉,余丞相两道长眉紧紧皱起来。 如果是余紫苑自己出了这档子事,真的可以吊死了。可若是有人下毒,那就另当别论了。 余丞相沉吟不语,只是盯着余紫苑一张娇媚的小脸。 余紫苑生怕他不信,对天起誓,“爹,我以亡母的名义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这誓言很重了,余丞相不得不掂量,“只是你怎么能证明?” “请大夫一验便知!”余紫苑胸有成竹,以往她常给人下毒,知道再高明的手段,也会留下痕迹的。 “那就请大夫!”余丞相也不想让这个女儿担上饭桌上拉稀的恶名,所以,他巴不得能澄清。 余紫苑大喜,有了父亲的支持,这事儿就好办了。 余丞相当即就命小厮去请几个大夫来,一个生怕确定不了。 正好黄氏跑回娘家,丫头婆子也没顾得上打扫花厅,那一堆饭菜混着稀屎的秽物还留在那儿呢。 萧珩坐在花厅隔壁,实在是看不下那堆恶心的东西。 而余紫苑、陆清雨、弘羽、余丞相四个人都齐了,大夫当着他们的面,用布包着手,从地上捡起喝过的酒盅。 都是金银器,自然没有摔烂。 余紫苑说了,饭桌上就她一人出了丑,只要这些酒盅里有一个验出有毒的,那就说明是陆清雨下了毒。 陆清雨矢口否认,说她当姐姐的出了丑就把责任推到她这个妹妹头上,没安好心。 姐妹两个吵了一阵,见大夫开始验看,也就闭了嘴。 。 ------------ 一百三十 诈他一下 五个大夫把地上的酒盅全都验看一番,最后推选一个朝余丞相禀报。 余丞相一脸高深莫测,面色无波地看着那个大夫。 余紫苑面色雀跃,信心满满地望着那个大夫。 再看陆清雨,则是不慌不忙,和弘羽并排站着。 弘羽用眼角余光打量她两眼,见她面色平静,不由勾了勾嘴角,看来,她胸有成竹。 萧珩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时不时瞟陆清雨一眼,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女子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公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余紫苑下毒,害她出丑!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这是陆清雨干的。 众目睽睽中,就听那位大夫干巴巴禀报,“回禀丞相大人,所有酒盅都并没有毒!” 余紫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听到大夫的话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眼睛兀自发呆。 余丞相也是惊讶极了,“你确定所有的酒盅,并没有遗漏?” 大夫笃定点头,“回丞相大人,小人确定,并无遗漏!” 统共六只酒盅,来了五个大夫,几乎人手一只,怎么会遗漏? “不对,肯定是你们中有人医术不精,没有验看出来。”余紫苑发疯一般从屏风后冲出来,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风姿仪态,一把揪住那大夫的衣领,声嘶力竭,“你再去给我验,一只一只地验!” 她双眼赤红,瞪圆眼睛挑着眉,活似个夜叉,把那大夫吓得战战兢兢,“这位姑娘,老朽都验过了。” “胡说,庸医,你们验不出,就来糊弄本小姐?爹,再去请大夫,他们都是庸医。” 余紫苑不甘心,愤愤不平地看着余丞相,状似癫狂。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就由先前那位大夫代表,“丞相大人,小的们医术不精,还请您另请高明!” 余丞相面色铁青,不满地盯了眼歇斯底里的余紫苑,对着那几个大夫疲倦地挥了挥手,小厮自行把他们送走。 余丞相却不再去请大夫,只是吩咐丫头,“把大小姐扶回去歇着。” 余紫苑压根没料到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她可是以亡母的名义发过誓的,怎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父亲,这都是二妹陷害我的,还请父亲请太医来。” 她膝行向前,痛哭流涕地哀求着余丞相。 余丞相被她闹得头疼,看到上首的萧珩若无其事地用盖子拨着茶叶,心中怒火升腾,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冷声喝道,“够了,你还嫌不够毒丢人?” 今日之事,若是萧珩不在乎,那皇上也许就不会追究,可要真的去请太医,到时候传遍宫中,他的脸该往哪里搁? 这个孽女,还想着请太医,脑子被狗吃了吗? 余紫苑从来没有被余丞相这般呵斥过,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烧着,身子微微颤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只是她不甘心就这么输掉,出了那样的丑,这辈子她都没法抬头了,要是揪不出幕后黑手,她还算什么相府大小姐?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抱着余丞相的大腿,不停地摇晃着,“父亲,求您换女儿一个公道,女儿都是被二妹给害的……” 她还没说完,陆清雨也噗通往余丞相面前一跪,嚎啕大哭起来,“父亲,姐姐无凭无据地诬陷女儿,这是容不下女儿,女儿不如还是离开相府吧?” “胡说,你是相府入了宗谱的二小姐,谁也不敢让你离开!” 余丞相被这两个女儿哭得头疼,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陆清雨继续哭着,“姐姐张口闭口都是女儿害的她,可大夫来验过都说没毒的,还请父亲做主,还女儿一个清白!” 余紫苑气得侧脸大骂,“你给我闭嘴。就是你下的毒,不然我好端端的为何和你喝了一杯酒就那样了?”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拉稀,含糊其辞地说着。 陆清雨也没追究,反正大家都明白,也都见识到那一幕丢人的场景了。 她冷冷一笑,驳斥道,“姐姐这是跋扈惯了吧?你出了丑,害得我们相府名声受累,要不是妹妹我已经嫁人,怕都要嫁不出去了。就连父亲和兄长们,此事传出去,他们在朝中也要受到同僚的嘲笑!” 她这番话,已经给余紫苑扣上好几个大帽子:跋扈,容不下妹妹,毁坏父兄的前程…… 余紫苑可不是个老实巴交任人搓圆揉扁的人,她当即勃然大怒道,“你别信口雌黄,是你,要不是你给我下毒,我能那样?你可倒好,让我出丑,害得阖府丢人现眼,你在一边看热闹?” “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也是相府的小姐,相府名声受损,于我有什么好处?” 陆清雨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今日她就跟余紫苑杠上了,压根就没想过姐妹还能融洽相处。 余紫苑冷哼,“你有什么好处?你在乡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回到相府,肯定是想报复相府的。” 姐妹两个争吵着,就差没有撕起来。 余丞相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再也受不了,怒喝道,“都给我住嘴!” 余紫苑和陆清雨纷纷抬头看向他,齐声喊着,“父亲,求您给我做主!” 余丞相看看自己的大女儿,再看一眼自己刚认的二女儿,面色惨白,半日,终于摆了摆手,“把大小姐扶回去!” 余紫苑还不死心,“父亲,您就信这个小贱人的话?” “给我堵上嘴!”余丞相实在受不了余紫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敢公然骂起妹妹来,还真是个没脑子的。 “父亲,您看见了,姐姐就是这么容不下我的,我是相府二小姐,她竟然骂我小贱人?我在她眼里就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 陆清雨掩面哭泣,抽抽噎噎道,“父亲,姐姐这诬陷骂人的本事不小,若再这样,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余丞相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余紫苑,终是做出了决定,“把大小姐禁足,若是再叫本相看见她出来,你们也都别想活了。” 这一声令下,下人们再也没有顾忌,当即找了快抹布堵上余紫苑的嘴,把她拖下去。 余丞相又把哭得颤巍巍的陆清雨给扶起来,温声安慰着她,“你不要担心,有爹给你撑腰呢。” 陆清雨哇地一声哭着投进他的怀抱,“爹,我终于有爹了。” 父女两个相拥,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 弘羽看得心里直打鼓,他的小妻子这是来真的吗? 萧珩此时茶叶不喝了,只管看着这对父女,眼睛都不带错开的。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连大夫都没验出来有毒,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余紫苑是身子不适才拉稀的? 只是没有凭证,他也无法断定到底是谁所为。 虽然他依然怀疑陆清雨,可现在也没办法,他只能暗道一声人家高明,心中对陆清雨的喜爱也更甚了。 一场闹剧,最后就这样收场。 陆清雨从余丞相的怀抱里脱开身,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可一关上门,她那一脸激动的样子就荡然无存。 什么父女情深? 骗骗那些丫头婆子还可以,她可是一点儿都不相信的。 要不是因为余紫苑出了丑,不可能再嫁给太子,余丞相会息事宁人直接把余紫苑关起来,让她和他充什么父女情深? 好歹余丞相留着她,还能和太子攀上关系呢。 弘羽坐在窗边,望着一脸平静的陆清雨,微微笑了,“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他很好奇,既让余紫苑出了丑,又查不出毒来。 这个法子不可谓不高明。 他和萧珩一样,绝不会认为是余紫苑本身出了问题。 “这个简单,那么多人,我怎会蠢到下毒?光那一桌子饭菜,我都能变出花样让她出丑!” 陆清雨得意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告诉你也无妨,今日席面上摆在她面前有一道螃蟹,我看见她正好吃了。” 弘羽挑眉,“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给她换了杯梨汁。”陆清雨笑笑解释,“螃蟹和梨都是大寒之物,两者共食,必定腹泻!” 弘羽不解,“我们都没喝到梨汁,你是怎么给她换的?” 当时席面上有螃蟹没错,可是哪里有梨汁的? “我听乔氏说,余紫苑酷爱螃蟹,听说丞相大人今日要见你们,就知道会有席面,今儿一大早我就听乔氏身边的丫头说,厨房里买了新鲜的螃蟹。我临去的时候,就跟厨房的人说要一杯鲜榨的梨汁。” 原来她处处留心,才能不留痕迹地做下这一切。 这份心思,非常人能比。 弘羽顿觉自己捡到一个宝,按捺不住,就着窗口,就把陆清雨给拥在怀里,“你可真聪明!” 陆清雨扑哧一笑,“你不怕我以后也这么对付你?” “不怕,我待你一片赤心,你怎会这么对付我?你只会对那些害你的人这样。” 弘羽笑吟吟说完,趁机在她颊边亲了一口。 陆清雨赶忙回头看,发现郑氏的床上没有什么动静。 她吓得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她不大在乎这种小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可要被郑氏给看见,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你这人,都学坏了。” 她娇滴滴说着,声音里透着一丝慵懒,听在弘羽耳朵里,别提有多妩媚了。 他心里跟有小猫在抓一样,痒痒的,禁不住又亲了一口。 陆清雨气得去拧他,指着里屋的帘子,嘘了一声。 弘羽知道她害羞,只得忍耐着,却拉着她不松,颇有些孩子气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他所谓的回家,就是回牛口衔村。 陆清雨白他,“难道做丞相的女婿,不香吗?” 弘羽摇头,“我想过的日子,是我们共同闯出来的,才香!” “哟,小嘴也这么会说了呀?”陆清雨伸出食指,挑起弘羽那精致的下巴,“来,再给爷说一个!” 她这学恶霸调/戏人的手段,明明极度轻浮,可偏偏她做来,模样一点儿都不惹人厌,反倒让人很想笑。 弘羽忽然低头,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陆清雨的脸一下子涨红,淬了他一口,“老实交代,你这跟谁学的?” “自己琢磨的。”弘羽可不敢老实交代,若是让陆清雨知道,单维为了拓宽他对女人的死心眼,特意带着他去了青楼一趟,估计能把他打死。 陆清雨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男人的天赋,当即也没追问,一笑而过。 两个人分开之后,她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想着怎么处理日后的事。 弘羽虽然不住在相府,但每日都会派人守在相府后门,若是陆清雨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小六子去后门就能找到人。 第二日,陆清雨就让小六子去后门传个信儿,没多时,改头换面一身乔装打扮的甲二从外头进来,扮作一个挑柴的。 陆清雨差点没认出他来,要不是他叫了声“嫂子”,她还傻等呢。 “你这模样可真像,我都没认出来呢。”看着他揭开那宽大的斗笠,陆清雨笑着打趣。 “嫂子有什么事要吩咐?”甲二在死士中是最跳脱的一个,能说会道的,可在陆清雨面前,却恭恭敬敬,对她十分尊重。 “是这样,你甲一哥前夜去了哪里?”陆清雨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容不得甲二有分毫思量的余地。 甲二吓了一大跳,怎么忽然盘问起这个了?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 陆清雨闹了,欺近一步,压低嗓门喝道,“还敢瞒着?等他哪天学会玩女人,你们是不是就满意了?老实告诉我,好多着呢。不然,信不信余紫苑怎么给你下的毒,我重新再给你下回去?” 这事儿陆清雨办得到。 甲二额头冷汗涔涔,思量一番,还是交代了,“是,圣巫族长老,就是那个叫单维的老头,带着我们,说是去开/荤……” 果然是他! 还真被自己给猜对了。 陆清雨点点头,冷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带着一帮毛头小子去开/荤?哼……” 甲二不敢再多做停留,唯恐一个不小心被陆清雨给下了毒。 余紫苑那般厉害,整得他们死去活来的,都被这位小嫂子给治得服服帖帖的,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跟她对抗。 所以,还是溜之大吉为上! “那个,嫂子,您别往心里去。我,我就先走了。”说完,他也顾不上戴那个斗笠,挑起柴就窜出相府后门。 陆清雨看着那两捆柴,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他来送柴的,却把柴给挑走,这不是找麻烦吗? ------------ 一百三一 挺乐呵的 当天夜里,单维又带着弘羽等人去万花楼,弘羽想起自己亲了陆清雨一口,陆清雨挡时那副娇羞的模样,他不由得心花怒放,欣然答应了。 一帮从未见过世面的死士们,过往的二十年里,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里感受过人间的烟火? 乍一来到这富贵繁华地,他们眼睛都使不开了,四处乱看。 还没进万花楼门口,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呛得他们纷纷打起喷嚏。 门口有姑娘迎客,一见这么多年轻气盛的年轻人过来,顿时跟穿花蝴蝶一般迎上来,扭动着杨柳般的腰肢,嗲声嗲气招呼着众人,“哟,小哥哥,是第一次来吧?” “这位哥哥,今晚就从了奴家吧?” 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弘羽推开一只柔软绵细的手,又躲开一个偏过来的脑袋,面色十分别扭。 单维捋着花白的胡子,笑意遮都遮不住,“哈哈,少主,您这样可不成啊?身为圣巫族的少主,女人是少不了的,万不能动情。” 弘羽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想:他这辈子只对陆清雨一个女人动情,其他女人他不会再动心。 甲二也是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手脚都不会放了,同手同脚被人拉进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满屋子都是靡靡之音,各种调笑声、琴声不绝于耳。 单维在楼上包了个雅间,在老鸨面前甩下一个银元宝,喜的老鸨风情万种陪笑,“老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你也看见了,我们有这么多人,把你们这里最好看的姑娘都叫过来。”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这个个都是英俊孔武的小伙子,你们姑娘可不亏。” “那是那是,您的人,自然都是顶好的。”老鸨说笑间,就出去叫人。 很快,十来个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姑娘,穿着轻纱、摇曳生姿地走进来,排成一排,环肥燕瘦,任他们挑选。 死士们顿时都愣了,上次来的时候,也只是隔着帘子听听曲儿、吃吃点心而已,哪里像现在这么生猛? 多年的死士经历,让他们十分不安,不由得拿眼看向弘羽。 甲一哥是他们信任的,他不开口,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办。 单维瞧着这情景,哈哈大笑起来,“都是大人了,玩个女人算什么?” 又指着中间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道,“你来伺候少主吧。” 那女子眉目传情,似乎拢着一层淡淡的哀愁,是个让人我见犹怜的女子。 听单维说完,那女子就朝弘羽走过去,微微敛衽行礼,“见过少主!” 弘羽顿时慌得两手不知该放下还是举起来,忙叫起来,那女子就顺势挨着他坐着。 他一下子惊跳起来,倒把那女子给吓了一跳。 单维一把摁住他,“少主,莫慌,不过是听个曲儿,怕什么?” “不,不是,我……”听着弘羽慌乱无措的话,那女子抿着唇轻轻笑了。 “少主是头一次来这里吧?奴家给少主弹一曲吧?”女子伸手,丫头送上一把琵琶,女子就拨弄琴弦,顿时屋内响起嘈嘈切切的琴声,甚是悦耳,想来也是个琵琶高手。 弘羽坐在那里哪里听得进去?再美妙的琴声听在他耳朵里也是洪水猛兽。 头一次,他跟除了陆清雨以外的女子挨得这么近,几乎胳膊擦着胳膊,连衣角不小心都蹭到一处,鼻端隐隐还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是陆清雨身上从来没有过的。 他很不习惯,下意识往旁边躲,可旁边就是单维,单维不着痕迹地把他给推回去,还安慰他道,“少主,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何必认真?” 一句话说的弘羽又不知怎么办了,单维说过,以后男人的天下,少不了逢场作戏,若不先练练,将来怎么担当大任? 特别是,来这里,能懂很多怎么讨女人欢心的法子,他正用得上! 于是,他如坐针毡般,身子止不住微微发抖。 其他的死士也好不到哪儿去,个个都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目不斜视,虽身边坐着青楼女子,但他们身子发抖、鼻尖冒汗,好像那青楼女子会吃人一般。 单维看着这一圈人,轻蔑一笑,“都怎么了?一个个哭丧着脸,至于吗?来,老朽我给你们做个示范。” 说罢,他一手揽过身边青楼女子巴掌宽的腰,吧唧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那青楼女子就娇笑着给他喂了一颗葡萄。 单维则哈哈大笑,“瞧见没有?这样才有趣儿嘛。” 其他死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学他,都看弘羽。 弘羽面色不快,周身散发着寒气,单维不是说只听听曲儿吗?怎么还做出这种轻浮的举动? 这种亲密的举动,只有夫妻间才能有。跟别的女子,怎么行? 他刚要起身,忽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哟,挺乐呵的呀!” 弘羽蓦然抬头,就见一个月白长衫的公子,头戴金冠,腰悬墨玉,行动间步履生风,潇洒倜傥,就这么悠闲地摇着一柄小扇子进来。 众人看见他,全都变了脸。 就连单维,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天,谁都没想到陆清雨会来,还是女扮男装来的。 “你,你怎来了?”半天,弘羽才结结巴巴问出来。 陆清雨笑容满面地走到他身边,折扇刷地一下收起,拿扇柄敲在弘羽的肩膀上,“坐坐坐,客气啥?” 硬把弘羽给摁下去。 又朝张大嘴巴还没来及收的单维摆摆手,“单长老,继续啊。” 又招呼大伙儿,“来来来,走起,一块乐呵!” 见一人身边坐着个女子,她又不满地朝外嚷嚷,“再来两个姑娘。” 弘羽不安地挪挪身子,“你,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陆清雨翻个白眼,很是不满,“许你叫姑娘,就不许我叫?要不,我去找两个清秀的小倌儿?” 弘羽吓得脸都黄了,“别叫别叫,我也不叫了。” 说罢,他就起身要拉着清雨走。 清雨挣脱开他的手,不肯走,“别啊,我曲儿还没听,酒还没喝,漂亮姑娘的脸蛋儿还没摸,怎能就走呢?”酷文 “是吧,单长老?”她一边说一边又冲单维努努嘴。 单维勉强挤出一抹笑,点点头,却又赶紧摇头。 “反正单长老不差钱,今晚不如玩个大的如何?”陆清雨忽然凑到单维跟前,笑嘻嘻建议。 “怎么,怎么个大法?”单维回过神来,舌头都打结了。 “咱们来比赛如何?”陆清雨打了个响指,“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拉着弘羽身边那个面带轻愁的姑娘,“看见没有,咱们身边一人一个姑娘,咱俩比赛喝酒,我输了,我的姑娘唱一个曲儿。你输了,你要脱光衣裳!” 单维眨眨眼睛,“怎么我这边不唱曲儿?” “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怕了就别应。”陆清雨满不在乎地坐下去,端起酒杯送到唇边。 单维一个老头儿,哪里能被一个小丫头给打败?明知这赌局有坑,他还是老脸一红,应下了。 众死士们不知陆清雨这位嫂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纷纷被吸引着,连身边的姑娘都忘看了。 陆清雨则一把搂住那姑娘的小蛮腰,顺带还在人家腰上掐了一把,赞道,“嗯,手感很好!” 那姑娘有些不大适应她这么豪放的举动,未免垂下头,粉面娇羞,“公子真坏!” “哈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陆清雨大笑着,对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弘羽抛了个媚眼,“这位公子,是不是这样啊?” 弘羽哪里还敢回话? 满眼都被这活色生香的画面给荼毒了,陆清雨她这个女人,比他还豪放,比他还会逗姑娘。 他忽然后悔来这个地方了,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多好,哪有这样的事儿? 陆清雨也不会来,更不会学坏! 他心里忐忑极了,怕陆清雨从此后走上不归路,不喜欢他,反而喜欢这里的姑娘! 赌局开始! 陆清雨看着单维,一扬脖子喝干杯中酒,对着众人晃了晃,“都看见了?滴酒不剩!” 众死士们忙点头,给他们见证。 单维也喝了一杯。 陆清雨把酒杯往面前一放,沉声道,“倒酒!” 那位姑娘弱弱地看向弘羽,本以为这位俊逸非凡、周身冷气的公子难伺候呢,谁知他除了有些木讷外,并没有出格的举止。哪里知道后来的这位看着十分精致的小公子,举止却如此粗鲁豪放,真是跟他的面相不相称。 她想让弘羽帮她说说情,她能陪客人弹曲说笑上床,但惟独一项不陪酒。 “公子,奴家,奴家,不陪酒的。”嗫嚅了一阵,她楚楚可怜地望着弘羽。 “不陪酒?”陆清雨一把捏着她的下巴,逼她从弘羽脸上收回视线,“谁让你陪酒了?” “您,您不是让奴家倒酒吗?”那姑娘虽然柔弱,但坚持的原则毫不松懈。 “呵呵,这青楼里还有个清高的。不过,在爷这里没有这一说。”陆清雨可不想被这女人糊弄过去。 什么不倒酒?糊弄鬼呢。 明明弘羽面前放着一个酒杯,杯沿上还沾染上一抹红,那是姑娘家擦的唇脂。 她伸手轻浮地在那姑娘唇上一抹,笑嘻嘻地蹭到她的腮上,“这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话音未落,她忽然变了脸,冷笑着高声道,“不倒酒就给爷滚出去,爷花银子是来买痛快的,不是看你这冷脸的。” 那姑娘花容失色,吓得手中的琵琶都掉了。 她可是这万花楼的头牌,今晚是单维花高价叫进来陪少主的,哪里容得这位小公子如此羞辱? “公子,奴家,奴家是陪这位公子的。”她被吓哭了,抖着肩膀指弘羽,希望弘羽能替她出头。 陆清雨呵呵一笑,“怪不得呢,原来是名花有主了!这么说,若是这位公子让你倒酒,你定是倒的了?” 那姑娘委屈地点点头,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润润的,看上去就想让人拥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可惜陆清雨没这个胸怀,森然笑道,“你肯倒,这位公子他敢喝吗?” 弘羽吓得忙摇头,“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也不知道是不敢喝这姑娘倒的酒,还是不敢来这万花楼了。 那姑娘瞪大眼睛,压根儿没想到前一刻还周身散发冷气生人勿近的俊美公子,这会儿竟然怂成这样。 难道这位小公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俊美公子不是什么圣巫族的少主吗? 这个圣巫族她也是听三教九流的人说过,十分神秘,十分庞大,甚至庞大到连各国皇室都礼让三分。 圣巫族的少主,定是众星拱月般的人物,今晚她见了之后,芳心暗动,更没想到这位少主还是个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俊美超凡的公子,她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自己表现得与众不同些,说不定就能被他赎身,进而成为他的女人。 这一生,能得如此俊美如此地位的男人,她也值了。 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偏偏这个嚣张跋扈不讲理的小公子看上她,搂着她让她不能到这个俊美公子身边去,如今还逼着她倒酒,这不是羞辱她吗? 她放着这个俊美尊贵的公子不傍,怎么可能去伺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所以,她打算抵死不从。 可谁料到那俊美公子竟然被这小公子一句话就给吓住了,让她不得不思量这小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头,怎么一个圣巫族的少主都奈何她不得? 见弘羽老实巴交态度还算可以,陆清雨也就放过她,回头继续盯着这青楼女子。 那姑娘咬着唇,眸中闪烁着盈盈泪光,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既然公子想要素衣倒酒,奴家倒就是了。” 原来她叫素衣,倒挺衬她一身白衣的。 说罢,素衣抬起纤纤素手,执起白瓷酒壶,为陆清雨面前的酒杯斟满。 “公子请用!”心里猜测着陆清雨的身份地位,她也就更殷勤了些。 酒杯端到陆清雨嘴边,陆清雨伸手接过,却并没有扬脖子喝干,而是手腕子一转,对着素衣吹弹可破的脸上泼去。 ------------ 一百三二 深刻反省 那姑娘委屈地点点头,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润润的,看上去就想让人拥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可惜陆清雨没这个胸怀,森然笑道,“你肯倒,这位公子他敢喝吗?” 弘羽吓得忙摇头,“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也不知道是不敢喝这姑娘倒的酒,还是不敢来这万花楼了。 那姑娘瞪大眼睛,压根儿没想到前一刻还周身散发冷气生人勿近的俊美公子,这会儿竟然怂成这样。 难道这位小公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俊美公子不是什么圣巫族的少主吗? 这个圣巫族她也是听三教九流的人说过,十分神秘,十分庞大,甚至庞大到连各国皇室都礼让三分。 圣巫族的少主,定是众星拱月般的人物,今晚她见了之后,芳心暗动,更没想到这位少主还是个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俊美超凡的公子,她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自己表现得与众不同些,说不定就能被他赎身,进而成为他的女人。 这一生,能得如此俊美如此地位的男人,她也值了。 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偏偏这个嚣张跋扈不讲理的小公子看上她,搂着她让她不能到这个俊美公子身边去,如今还逼着她倒酒,这不是羞辱她吗? 她放着这个俊美尊贵的公子不傍,怎么可能去伺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所以,她打算抵死不从。 可谁料到那俊美公子竟然被这小公子一句话就给吓住了,让她不得不思量这小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头,怎么一个圣巫族的少主都奈何她不得? 见弘羽老实巴交态度还算可以,陆清雨也就放过她,回头继续盯着这青楼女子。 那姑娘咬着唇,眸中闪烁着盈盈泪光,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既然公子想要素衣倒酒,奴家倒就是了。” 原来她叫素衣,倒挺衬她一身白衣的。 说罢,素衣抬起纤纤素手,执起白瓷酒壶,为陆清雨面前的酒杯斟满。 “公子请用!”心里猜测着陆清雨的身份地位,她也就更殷勤了些。 酒杯端到陆清雨嘴边,陆清雨伸手接过,却并没有扬脖子喝干,而是手腕子一转,对着素衣吹弹可破的脸上泼去。 “啊……”没料到这突然的举动,那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头上脸上全都是酒液,滴滴答答的,沾湿了她一身素白的衣襟。 那姑娘呆若木鸡,就见陆清雨昂首冷笑,“不情不愿的酒,我喝得不痛快!” “你,过来倒酒!”她手指着坐在对面甲二身边的姑娘,笑着,“爷这里有的是银子,好好伺候得爷高兴了,说不定给你赎身呢。” 那姑娘赶紧陪着笑走过来,殷勤地给她斟酒。 先前那位白衣女子面色涨红,十分难看地看着这一幕。对上别的姑娘眼中看好戏的挑衅的目光,她眸中闪过一丝愤恨。 她才是这青楼的花魁,平素都是她高高凌驾于其他姑娘之上的,哪里轮得到她们看笑话? 今夜这份耻辱,是她从事青楼行业的第一次,都是拜这位小公子所赐,她,会牢牢记住的。 她垂下头去,任由丫头给她擦着头发,咽下一腔的愤怒和仇恨,酝酿着情绪。 陆清雨给那倒酒的姑娘打赏了五两银子,虽然心疼肉疼极了,端起酒杯又一扬脖子喝干。 单维不得不干了杯中酒。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喝干了一壶酒。 弘羽吓得去夺陆清雨手中的酒杯,不让她喝,“别喝了,跟我回去。” “不回去,这里这么好玩,我今夜还要睡在这呢。”她摸一把身边姑娘的脸,笑嘻嘻地说着。 弘羽吓得不轻,“这里可不是你能睡的。” “我不能睡难道你能?”陆清雨反唇相讥,堵得弘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屋子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单维又喝干一壶。 单维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了。 酒能助兴,单维洒脱起来,“来来来,干,干!” 喝完这杯酒,他摇摇晃晃起身,看着大家挤着眼笑,压根没有往常那般稳重。 陆清雨哂笑,平日里看着古板固执的老头儿,没想到喝醉了酒也这样豪放? “老朽,老朽给大家唱个曲儿如何?”单维嘻嘻笑着,乜斜着醉眼,环顾一周。 众死士们都看呆了,这还是圣巫族的大长老吗?这几日接触下来,单维可是个极有心计极有威严的人,没想到喝醉了也是这副德行? 真是开了眼了。 他们竖起耳朵听,单维就咿咿呀呀唱起来,大着舌头,也不知道唱的到底是什么。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很是难听。 但他唱得一头兴,还配上手舞足蹈,活脱脱就是街上杂耍班子里的跳梁小丑。 “好,再来一个!”好不容易熬着听完他一曲,众人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受不了的时候,陆清雨忽然大声鼓掌喝彩。 单维高兴地哈哈大笑,顺手端起酒杯对她晃了晃,“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干!” 陆清雨也端起酒杯在空中跟他虚碰了下,作势送到嘴边,看着他喝干,她就放下酒杯。 单维喝高了,哪里还知道陆清雨喝没喝? 他把酒杯一扔,一把扯下身边姑娘手中的帕子,就在屋内甩起来。 “妹妹呀,你戴着个红盖头,真呀个真好看……” “轰”,众人再也忍不住,哄然大笑! 连伺候的青楼女子也拿帕子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的,都忘了给身边的人端酒了,全都忘我地看单维表演。 这么多人喝彩大笑,单维更来劲儿了,唱得更欢了。 “瞧见没有,喝了酒之后,连单长老都变成这样,更遑论你们!”陆清雨拿指头朝对面一众死士们一个一个点过去,“若是今夜再睡个女人,明日你们还知道自己姓什名谁吗?” “没有,我没有……”弘羽在一边急急分辨。 陆清雨没理他,继续说下去,“甚或者,这里面有你们昔日的仇家,趁着你们做完那事,把你们杀了,都没人知道你们怎么死的。” 素衣低下去的头忽然抬起半寸,眸光意味不明地闪着。 陆清雨眼角余光一直瞟着她,她一举一动都没逃得过她的眼睛。 “诸位,你们好好想想,若是想那皮肉之欢,今夜就留下来享受享受,若是还想干一番事业,闯荡一片天地,那就干点正事,将来娶个妻子,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你的妻子!” 弘羽听完这番话,怔忪片刻:清雨这话是在警醒他吗?是不是等他闯出一片天地,他就能和她…… 众死士们面色青红不定,惭愧不已,全都低下头去,不敢去看陆清雨。 “赌局至此已分出胜负,你们说是不是?”陆清雨站起身来,扬声问大家。 “是,单长老输了。”众死士应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陆清雨。 赌约还没践行呢。 “那好,姑娘,劳驾你们,给这位老人家扒光了。”她指着单维旁边几位姑娘,含笑点头。 那几个姑娘笑呵呵地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把单维的衣裳给扒下来,只留下一条亵裤。 虽然青楼干的就是皮肉营生,但还从没当这么这么多人的面扒光一个老头,这些姑娘们个个也都兴奋地很。 甚至连外面的恩客、老鸨听见这屋子里欢快异常,也都跑来看热闹了。 而喝醉的单维还混不自知,兀自手舞足蹈在屋内唱着跳着,见人就笑。 陆清雨还不泄气,笑道,“不说扒光的吧?还留这一缕布条做什么?” 那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又要上前去脱,弘羽忙一把捂住陆清雨的双眼,把她连拥带抱地带走,一边还不忘对身后怒吼一句,“还愣着干什么,想留下来过夜啊?” 众死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架起单维就跟了上去。 一场闹剧就在大家的嘻嘻哈哈中结束了,陆清雨心情异常美妙,被弘羽抱着上马车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埋怨,“哎呀,你捂我眼做什么?我都没看到单长老光身子的模样!” “他一个老头光身子很好看吗?”弘羽气得快要抓狂,“你那么想看男人光身子,不如我脱光了给你看?” “好呀,那你现在就脱,免得晚一步,被别的女子给看了。”陆清雨笑嘻嘻摸着下巴,倚在车厢壁上,笑得一脸轻浮! 弘羽:“……”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陆清雨给调/戏了,而且还是在外面的马车上。 他此刻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是为陆清雨想看他脱衣裳而高兴,二是为陆清雨这个样子感到担忧! 这究竟是她在青楼里学来的,还是她发自真心的? 他纠结地看着陆清雨,对上她那双水光泛润的眼,心里跟小猫抓一样痒痒的。 “脱呀,我等着呢。”陆清雨托着腮,胳膊肘拄在车窗上,不耐烦地催着他。 弘羽不知该如何是好,若陆清雨真心想看,他会毫不犹豫地脱掉。可,要是她跟青楼女子学来的,他还真不想由着她。 “你,是真心想看?”想了想,他不确定地问出自己心中所想。 “当然,”陆清雨点头,见他无动于衷,忽地身子一探,欺身上前,在弘羽目瞪口呆中,她纤纤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半眯着眸子,声线儿压得很低,“怎么?莫非你这身子给别的女人看过了,不屑于给我看?” 语调虽然有些轻佻,可话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听得弘羽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忙不迭摆手,“没,没有。” 见陆清雨依然瞪着眼看他,他用力地点头保证,“真的,我没骗你!” 陆清雨眨眨眼,身子往后倚着,似笑非笑,“没骗我就好。” 说完,再也不说一句话。 弘羽心里忐忑不安起来,陆清雨这到底是相信了他还是没有啊?好歹给个话呀? 他想问个清楚明白的,可陆清雨开始闭目养神了,他也不敢打扰,只得静静等着。 他开始埋怨单维了,这个老头带着他们兄弟去青楼,本来说听听曲儿的,让大家伙儿放松下,谁知却叫了姑娘来,这下可好,闯大祸了。 等回去,他就脱离圣巫族,这少主,谁爱当谁当吧。 打定主意后,他心里才算松快了些。 前面拐弯就是相府,他却命车夫朝另一个方向走。 陆清雨折腾了一晚上,跟单维又喝酒比拼,虽说她含了解酒丸,可到底肚子里还是灌了两坛子酒,这会子胃里有些翻江倒海,十分不舒服。 迷迷糊糊中,她也不知道马车拐去哪里。反正有弘羽在,她绝不会丢了。 等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床上,雕花架子床,宽大古朴,上面还垂着米黄的纱帐。 不是她在相府的床! 她惊了一下,清醒过来,习惯性地转脸朝床外看,就见床头有个人,似乎蹲在那里。 她差点没吓死,赶紧一翻身爬坐起来。 却不防那人忽然开口了,“你醒了?” 不是弘羽的声音又是谁的? 她又惊又气,揉揉昏花的眼睛,仔细一看,弘羽正跪在床前,膝下垫着块搓衣板! 陆清雨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这人怎么这么傻?她都睡着了,他还跪搓衣板干什么? 敢情是上次落下的毛病,一犯错就想跪搓衣板?只是搓衣板跪着很舒服吗? 她赶紧去拉他,不料弘羽坚决不肯起来,“我该跪的,我不该去青楼,不该听那些女子唱曲儿。” 他一连说了一个“该”,两个“不该”,表情十分痛苦,看样子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你认识到错误了?”陆清雨定定神,轻咳一声,趁热打铁循循诱导着他。 “认识到了,青楼不是好地方。你说的对,要是进了那种地方,就难以闯荡出一片天下,我愧对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他实心实意地认错,态度虔诚地让人生怜。 陆清雨点头,“你的态度很好,能认识到错误,还是好同志!” “什么是同志?”弘羽抬头,眨眨眼,表示听不懂。 “嗯,就是还有希望的人。”陆清雨沉吟了下,给了他一个解释! ------------ 一百三三 咱们的家 他一连说了一个“该”,两个“不该”,表情十分痛苦,看样子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认识到了,青楼不是好地方。你说的对,要是进了那种地方,就难以闯荡出一片天下,我愧对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他实心实意地认错,态度虔诚地让人生怜。 陆清雨点头,“你的态度很好,能认识到错误,还是好同志!” “什么是同志?”弘羽抬头,眨眨眼,表示听不懂。 “嗯,就是还有希望的人。”陆清雨沉吟了下,给了他一个解释! 弘羽高兴起来,一双水润润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激动地都有些结巴了,“我,我还有希望?” 废话,当然有希望! 陆清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这个样子一如当初那般纯真,像个无邪的孩童! “嗯,有希望!”她笃定地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弘羽欣喜万分,就顺势站起来,坐到她身边。 陆清雨这才看清那块搓衣板是个什么样子,上面的锯齿很少,也就比块平板略微起伏些。 这家伙,现在也知道弄虚作假了? 她不满地扬扬下巴,“怎么着?如今都会糊弄我了?这搓衣板怕是难找吧?” 弘羽挠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颇委屈道,“可不是?我找了大半夜呢。” 陆清雨被他气笑了,现在也就三更时分,他找了大半夜,那还能跪多久? 不过看在他真心认错的份上,她也不计较了。 拍拍身边的床沿,她示意他,“躺上来。” 弘羽从善如流,躺在陆清雨身侧,夫妻两个一时没了睡意,说起悄悄话。 “这是哪里?不是相府啊?”陆清雨揪着昏黄的烛光,问道。 “是圣巫族金陵分坛!” 怪不得陌生呢。 “我明早就跟单维说,以后不做圣巫族的少主了。”弘羽侧过身子,面对着陆清雨。 “不必这样,以后不去青楼就是了。”陆清雨也侧过身子,两人面对面。 “圣巫族的少主是你的,你做了就是,日后你要严于律己,也别带着兄弟们去那种地方。” 弘羽赶紧答应了,伸出手去,把陆清雨搂入怀中,温存了一会。 如今他亲亲抱抱的熟练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一事,“听说柳老夫人也进京了。” 就是余紫苑的外祖母! 陆清雨眯了眯眼,“她来做什么?” 女儿都没了,她可不认为她来是为了看余丞相的。 “估计跟太子的婚事有关!” 弘羽分析着,“余紫苑想让你替嫁,余丞相要是不支持她,她在相府就会寸步难行。柳老夫人怕是来给她撑腰的。” 非常有这个可能! 而且上次绑架她的那些人,也都是柳府找来的,看来,柳老夫人是要纵着外孙女了。 这个老夫人,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 余紫苑在她的紫苑中,一连几日都未曾迈出一步,急得她跟钻天猴一样,在院子里不停踱步。 院外守着四个粗使婆子,奉了余丞相的命,两班轮换,寸步不离。 这一夜,余紫苑躺在床上,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喜的忙推窗一看,外头一个黑衣人,正站在窗前的海棠树下。 见她推窗,那人忙垂首行礼,“见过余大小姐!” 余紫苑点头,急问,“是外祖母叫你来的?” 黑衣人恭敬回道,“是,老夫人叫小的来告诉大小姐,您的婚事一切照常,请大小姐静候佳音!” 余紫苑心里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块大石头落下来,关了窗子,躺床上就结结实实一觉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余丞相就来叫她,丫头给她梳装打扮的时候,透出话来,“大小姐,是老夫人来了,正在前厅坐着呢。相爷和咱们府上的老太太都陪着呢。” 余紫苑心花怒放,挑了件银红撒花的褙子,头上是一套红宝头面,整个人喜气洋洋地去了前厅。 柳老夫人正和余老夫人闲话家常,“老姐姐,一别多年未见,您身子骨儿瞧着挺硬朗的。” 余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应着,“托您的福,这两年能吃能睡,身子骨儿还行。” 余丞相坐在一边只端着茶盏一言不发。 余紫苑进来行了礼,就坐在柳老夫人下手。 余老夫人眼角耷拉着,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柳老夫人对余紫苑使了个让她放心的眼色,就开口了,“贤婿,阿苑今年都十八了,也该嫁人了。” 余丞相就等着这前丈母娘提这事儿了,笑了笑道,“阿苑和太子的婚事就在九月初六,岳母进京来得甚是及时,到时候可一道观礼!” 柳老夫人笑着点头,“我带了如玉那丫头过来,就是来喝阿苑的喜酒的。” 余丞相没料到这位前丈母娘这么好说话,就跟他母亲余老夫人暗中对了个眼色,各自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想当年,他不过一个穷举子,进京赶考,在柳家大门外晕倒,后被上香回来的柳家大小姐,也就是余紫苑的娘给救了,于是上演了一出穷书生爱上千金小姐的故事。 只是当时柳家是富阳城内的首富,柳家大小姐虽出身商户,但配年轻时的余丞相,也是绰绰有余。 余丞相欣然娶了柳家大小姐,后来进京赶考,一举高中,风风光光接了柳家大小姐进京。 柳大小姐当年可是十里红妆,余丞相也正因为她的嫁妆,才在京中站稳脚跟,从此平步青云。 所以,余丞相的富贵离不开柳家,离不开他的原配妻子。 是以,柳夫人死了之后,他对柳家一直照顾有加,唯恐落人话实,免得人家说他人走茶凉。 柳老夫人虽然多年未曾进京,但一来,余丞相也要亲自作陪,不敢怠慢。 柳老夫人敲定了余紫苑的日子,就离开余府。 他们柳家虽不是官宦人家,但在京中也置办了一套宅子,自不会委屈自己住在相府。 余紫苑亲自送了柳老夫人出去,临走,柳老夫人又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你只管在府里等着,我定给你办的妥妥的。”盗墓 余紫苑亲亲热热地挎着她的胳膊,娘两个说了一路。 余老夫人扶着丫头的手,站在前厅的门口,冷眼瞧着这一幕,冷哼道,“到底还是跟她外祖母家亲近,也不想想,没有相府,她怎能跟太子有婚约?” 丫头不敢吭声,余丞相听后也默不作声。 余老夫人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中秋节这日,余丞相请了弘羽进府内,跟他商量,“虽说当时是郑氏做的主,但到底没有经过父母,我的意思,过了十五,再给你们办一场!” 弘羽当然同意,当初和清雨成亲时,匆匆忙忙,什么都没有,他觉得对不住她,虽说后来单维给他们办了一场,但到底不是他亲自操办的。如今他有了地位,还是想给清雨一场体面的婚礼的。 余丞相见他答应下来,十分高兴,就在花厅摆了席面,两个人喝起小酒。 陆清雨听说后,就特意通过乔氏打听,“大姐姐的婚期不知定在哪日?” 这事儿乔氏知道,欢喜地告诉她,“听说是九月初六,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陆清雨心中有数了,方才弘羽叫人传话给她,说是余丞相想让他们沾沾太子的喜气,也定在九月初六。 还说,柳家老夫人也答应了。 这么说,柳家想在这一天动手了? 只是萧珩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按说,余紫苑饭桌上出了那么大的丑,他就算退婚,余丞相也说不出别的来。 可如今他不仅只字不提,还答应如期成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家心知肚明。 陆清雨不知道他们想用什么方法来个偷梁换柱,所以有些焦急,叫小丫头在前厅候着,弘羽出了门就赶紧请他过来一趟。 郑氏这几日一直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听她吩咐请弘羽过来,就插了一句嘴,“虽说你们有了夫妻之实,可如今你父亲要给你们重新办一场,按照规矩,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陆清雨笑了,“我们都有夫妻之实了还装样子糊弄谁啊?” 郑氏瞪了她一眼,无话可说。 不多时,弘羽匆匆来了,陆清雨一见他,就把他拉到一边,背着郑氏嘀嘀咕咕的。 郑氏也不知道这两人又在说什么,想要去听又不好意思。 直到弘羽走了,她才上前跟陆清雨打听,“你们也是每日都见的,到底有多少话说不完的?” 陆清雨愕然,他们每晚都见面,莫非郑氏都知道? 脸不由得红了红,她尴尬地笑笑,拉过郑氏,小声把自己的猜测跟她说了。 郑氏瞪大眼,“他们竟敢这样?” 不过转瞬又摇摇头,“不可能吧?余大小姐放着太子妃不要,会嫁给弘羽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 就算弘羽现在是圣巫族的少主,可郑氏不晓得圣巫族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陆清雨跟她解释不清,只好道,“我也纳闷,余紫苑为何有这种想法!” 其实这也不单单是余紫苑的想法,估计萧珩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们两个各取所需,想着把她和弘羽拆散,要不是他们两个看出端倪,恐怕也是如了他们的愿了吧? 八月十五月儿圆。 是夜,余府上下全都聚到花厅里吃月饼赏月,一大家子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其实都是各怀鬼胎,陆清雨除了和乔氏说几句话,其余的,一概不理。 余紫苑傍着黄氏坐,娘两个看似亲热,实则谁都防备着另一个。 散了之后,陆清雨就回到自己院子里,和郑氏赏了会子月,洗漱过,就回屋歇着了。 三更时分,她的窗户又有了动静。 她推开窗户,就见弘羽正在窗外站着,并没有翻进来。 她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不进来?” 弘羽笑着指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道,“今夜月色如此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呀!”陆清雨爽快地答应了,又道,“我换身衣裳。” 回身翻找出一套黑色的男装来,就要往身上套,却被弘羽给拦住了,“现在还穿这个做什么?” “大半夜的出去,穿这个方便啊。”陆清雨不解,难道他不懂吗? “我喜欢看你穿女装的样子。”弘羽忽然抬起头来,鼓足勇气望着她。 陆清雨怔了怔,月色下,男人的容颜绝代风华,双眸似乎有盈盈水光在闪,勾得他都快要把持不住了。 她舔舔唇,扔下那套黑色男装,妥协了,“好吧。” 于是又翻出几套乔氏送给她的新衣裳,“你看是月白的好看,还是银红的好看?还是这一套?” 她一时叫不出那套的颜色来,这套的料子据说是姑苏来的,紫红暗花的香云纱质地,衣襟一圈儿还有白色的小花边,让这衣裳看上去不仅不显老,还非常别致。 弘羽指着这套,“就穿它。” 陆清雨笑了笑,顺从地换上。 从窗口爬出去,弘羽在外边接着她,带着她翻过墙头,骑在墙外的马上,打马而去。 郑氏从里间出来,望望空荡荡的床铺,无奈地摇头。 这两个年轻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看来,相府的深宅大院,是拦不住他们了。 弘羽一径带着她沿着御街往东走,一直来到一座山下,那座山巍峨高耸,深夜里,半山腰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这是钟山,那半山腰的山庄是我新买的。”弘羽指着那处灯光说与她。 陆清雨傻眼了,“你何时有钱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弘羽嘿嘿笑了,“这不就告诉你了嘛。” 两个人一直骑着马来到半山腰,有人开了大门,却是甲二。 他手里举着火把,一见着陆清雨,就笑得两只眼睛只剩了两条缝,“欢迎嫂子!” 弘羽直接骑着马进了山庄,把陆清雨抱下来,他就把缰绳甩给甲二,“别来打扰我们!” “好嘞,兄弟明白,绝不会打扰哥哥和嫂子甜蜜蜜的。”甲二流里流气的,换来弘羽的一记飞脚。 他捂着屁股跑远了。 陆清雨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惦记着这山庄是怎么买下来的事,见甲二跑了,她也没顾忌,就问弘羽,“这山庄到底怎么来的?” ------------ 一百三四 终于来了 “好美!”陆清雨倚在长椅上,依偎在弘羽的怀中,望着那山间的明月,喃喃道。 “好美!”弘羽不错眼地看着她那弧线优美的侧脸,也喃喃自语。 这俩人都感慨着,只是一人对景,一人对物。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万籁俱寂中,只有那皎洁的月光披洒在他们的肩头,岁月静好地让人似乎忘我。 斗转星移,夜露华浓,陆清雨忽然打了个喷嚏。 弘羽这才意识到夜已深,忙起身,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道,“回去吧。” 陆清雨看了眼那轮已经晕黄的圆月,也觉得时候不早,点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月圆之夜还会再有,以后再赏吧。” 弘羽扶着她就离开那纱幔罩着的凉亭,往山下徐步走来。 清风明月,夜色静谧,两人一边走一边喁喁细语,天地间似乎只剩了他们两个。 陆清雨无意间溜了眼那黑黢黢的山头,发现眼前好似有金光跳跃了下,她忙拉住弘羽指着那片山头问,“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闪?” 弘羽极力望去,他目力更好,也看到了那闪烁跳跃的一片。 “那是什么?”他不确定,白日并没看到过。 “不会是矿脉吧?”清雨猜测道,“可能白日里看不到,夜里就显露出来了。” 弘羽还从没朝这上头想,闻听,不由喜道,“等明儿找人去挖挖看,要真的是矿脉,咱可就发大财了。” 陆清雨哂笑,“我只是猜测,也不见得就是。” 不过第二日,弘羽还是带着人过去挖了。 陆清雨因怕郑氏生疑,天亮前就赶回相府了。 夜里,弘羽又来敲窗,告诉陆清雨那的确是矿脉,还是铁矿! 陆清雨也高兴极了,要知道这山头就是山庄主人的,转卖给弘羽之后,这山头就是他的了。 虽说盐铁官营,可当今世道不宁,地方很多军镇将领都各自为政,弘羽有了这铁矿,就可以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建立属于自己的队伍。 将来一旦战火波及,也不至于没有立足之地。 他们不得不想得长远,乱世中能保命,不是容易的事! “你要悄悄的,莫要叫人知道。”陆清雨叮嘱弘羽,“就连单维,也别告诉。” 那老家伙,谁知道能不能靠得住? 弘羽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 两个人又说了会子话,听见里屋有动静,弘羽就赶紧溜了,在走之前,还趁陆清雨不注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陆清雨含羞带笑地看着他高大灵活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外,捂着脸颊娇羞地垂下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关上窗子,转过身来,却被身后一个黑影给吓得大叫一声。 不知何时,她背后竟然站了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她一点都没察觉。 也许她沉浸在自己美好的世界中,没有听见罢了。 “他走了?”那黑影幽幽问道。 陆清雨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郑氏! “嗯!”被郑氏发现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弘羽亲她? 不过这都不重要,郑氏是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们两个成亲前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郑氏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成亲前天天偷着见面,不吉利!” 陆清雨不在乎吉利不吉利的,她只关注“天天”了,原来她每晚跟弘羽相会,郑氏都知道的。 天,她以为他们做的很隐秘,弄了半天,全都让郑氏听见了。 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烧着,尤其弘羽亲过的那个地方,更是火烧火燎的。 “娘,我们本就是夫妻,当初还是您给做得主。如今不过是丞相大人多此一举而已!” 想了想,她还是如实跟郑氏说道。 郑氏却不赞同她的话,虽然她十分痛恨余丞相。 “当初不过是权宜,还是太草率了。再说,我毕竟不是你亲娘,作不得数的。如今你爹肯为你们操持,再好不过了。想必你娘泉下有知,也能安息。” 听着郑氏这番话,陆清雨竟无言以对。 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原身的亲生母亲,那种血脉相连与生俱来的亲情,让她无法反驳。 她默默垂下头,一言不发。 郑氏又安慰她,“其实,也就再等半个多月,以后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天天厮守。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见陆清雨不语,郑氏想了想,又道,“你们只能晚上偷偷见面,你倒没什么,见完倒头就睡。弘羽呢,来回奔波,白日里还得忙别的事,能不累吗?” 这么说,陆清雨就动心了。 弘羽白日其实也没闲着,除了要处理圣巫族的大事小情,还得忙着带着兄弟们采买粮食,刚开始,桩桩件件,哪件不需要他亲自盯着。 就算铁打的人,没黑没白地忙,也扛不住啊。 怪不得,昨夜在灯光下看他,发现他瘦了些。 这么一想,她只觉得心隐隐作痛,“娘说的我都知道了,以后夜里不让他来了。” 郑氏见她明白,也不忍苛责,自回屋里睡了。 八月十五一过,相府立即忙得热火朝天。 两个女儿同时出嫁,大女儿嫁的是当朝太子殿下,小女儿嫁的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人家,那也是圣巫族的少主,这事儿一时轰动京城,酒楼茶肆说书的人都编成话本子传开了。 “那太子殿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自不必说了,咱们只说那圣巫族的少主,那可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相貌,据说文武双全,潇洒倜傥,可谓艳冠京城!” 乔氏身边的丫头小玉把这话学给陆清雨听时,陆清雨被那个“艳冠京城”给逗乐了,口里含的一口明前龙井全都喷出来。 没想到那个一身冷冽连笑几乎都不会的死士,还被人扣上个“艳冠全城”的名儿,真是逗死了。 说的好像那些人见过弘羽一样!皮皮读书网 小玉白了她一眼,愤愤道,“二小姐,您也忒瞧不起人了,难道姑爷的品貌就配不上这个词儿?” 乔氏也在一边替弘羽打抱不平,“依我说,姑爷不仅当得起艳冠京城这个词儿,就算是艳冠天下,也没人敢说出个不字。”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姑爷艳冠天下,行了吧?”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弄得弘羽跟大家伙儿的姑爷一样! 其实她心里在反驳,要说艳冠天下,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慕容驰。 只是这家伙现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东宫,太子寝宫。 萧珩正居高临下望着脚下跪着的人,冷然道,“本宫吩咐的,你可都听清了?” 那人抬起头来,恭敬答道,“回殿下,都听清了。” 萧珩满意地点头,“甚好,本宫大婚那日,你只要办好这件事,本宫就协助你登上北齐皇位。” 那人大喜,悄然退下去。 余丞相到底还是疼女儿的,两个女儿同时出嫁,竟然都给了十里红妆,一时,京城中又有了新的话本子。 黄氏气得肝疼,她无儿无女的,相府的好东西都给了余丞相的两个女儿,她最终落着什么了? 可这话也只能闷在心里,敢怒不敢言,毕竟说出来也站不住脚,徒惹得别人笑话! 相府这诺大的家业,终将是别人的,如今年纪大了,再生也不大可能,她想着,实在不行还是得过继个儿子养在身边,将来老了也能傍身。 可要从宗族里过继,余丞相铁定不同意,想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在乔氏身上。 乔氏正得宠,如花似玉的年纪,极有可能怀上孩子,生下来,抱在她跟前养着,岂非名正言顺? 到时候,不管是余丞相还是余老夫人,也都说不出个别的来。 就算乔氏,也不敢闹腾。她一个妾侍,孩子养在正房名下,想来高兴还来不及吧? 这么一想,黄氏又欢喜了,连午饭都多吃了半碗。 到了九月初六,一大早,陆清雨就被丫头从被窝里挖出来,沐浴梳洗上妆,她连眼睛都没睁开。 郑氏给她绞脸,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看看你,人生大事,就这么应付了事?” “娘,我这都办了几次了?早就没什么新鲜劲儿了。” 可不是? 先是郑氏和刘老爹为她办了一场,接着就是单维给他们办的,再就是余丞相。 这么算下来,都有三场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了好几次亲呢,其实还是原汁原味和弘羽两个人而已。 虽然她眼不睁头不抬,但心里却一直在盘算,余紫苑今日会耍什么花招?萧珩会采取什么手段? 明知道这俩人要闹鬼,可偏偏不知道这俩人怎么闹,也是个烦心事。 吉时已到,弘羽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亲,萧珩却没有来。 按照皇家规矩,太子殿下是不会亲来迎亲的,而是由礼部的官员前来。 余丞相喜气洋洋,门口贺客不断,他穿着暗紫祥云图案的对襟长袍,和黄氏两个坐在明堂里,等着新人拜别。 黄氏面含笑容,一副慈母的样子,穿着宝蓝香云纱的褙子,戴着赤金红宝石的头面,白皙的面庞上眉眼精致,端庄雅正,这个场合,十分得体。 余丞相很满意,黄氏平日里虽有些小心眼,但这种大场合她还是能压得住阵仗的。 前一阵子还以为她会对两个女儿的嫁妆有什么意见,谁知人家二话没说,反而还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几样趁手的,给两个女儿添妆,这让他着实感动了。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比起乔氏来,还是大气的。 他想着等两个女儿出了阁,定要好好补偿补偿黄氏的。 弘羽穿着大红的袍服,胸前戴着大红的绸花,俊逸超凡的面上满是笑容,神仙般的人物,吸引得整个相府的丫头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陆清雨同样一身大红的喜袍,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戴在头上,牵着红绸带子,亦步亦趋。 余紫苑也是同样的打扮,由喜娘搀扶着,进了明堂。 姐妹两个按照长幼顺序,在余丞相和黄氏跟前行了礼,拜别父母。 余紫苑放声哭起来,陆清雨也想随大流来着,可硬是哭不出来,没办法,就跟着瞎嚎了两声。 余紫苑被一母同胞的兄长给背出去,而陆清雨,没假他人之手,直接让弘羽给抱到了大门口的花轿前。 满府的人都傻了,看着新郎官抱着新娘子直接上了花轿,纷纷喝彩。郑氏追了出去,无奈地看着这俩人,只好咽下一肚子的不满。风俗是兄弟背着新娘子出嫁,可余府就只有余紫苑有个哥哥,他背了余紫苑出去,还得折返回来再背陆清雨。 且不说他乐不乐意背,就算乐意背,那也会误了吉时的,郑氏也就由着弘羽把陆清雨给抱出去了。 陆清雨被弘羽脚不沾地直接抱进花轿,临放帘子时,弘羽忽然贴着她的耳边小声嘱咐,“慕容驰在萧珩手底下,今日要出来作乱。到时候咱们就按照暗号来。” 陆清雨微微点头,弘羽则拍拍她的手背,放下帘子。 两抬花轿同时抬起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生热闹。 两抬花轿出了相府,都是朝东走,过一个三岔路口再分开。 上三岔路口前,要经过一座长长的拱桥,过了拱桥,就是三岔路口了。 陆清雨微微有些紧张,偷偷挑开帘子一角,掀开大红盖头,往外瞧了眼。 前面大红喜袍的新郎官是弘羽没错,他们俩在前几日就十分谨慎地把每一个可能被人钻空子的环节都设定好了,包括在喜服上做标记。 此时弘羽的喜服袍角上,是她亲手绣的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腊梅,此时他袍角翻飞,那朵不易被注意到的小小腊梅花却像是开在她心尖上一样。 花轿顺利地抬上拱桥,刚走到一半,也不知为何,那花轿忽然颠簸了一下,随之,就听外头人声鼎沸起来。 来了,来了。 陆清雨心中呐喊起来,手死死地攥着一块大红的双绉帕子。 这座拱桥上面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前后一堵,任何人都上不来,所以,这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再者,余紫苑的花轿正在前面,一前一后,极易错开。只要轿夫一慌乱,就会被人钻了空子。 在路上,她就留心观察了,两抬花轿的轿夫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衣裳,都是太子萧珩找来的轿夫,余丞相当时还非常高兴,以为陆清雨跟着沾了光的。 没想到等在这里呢。 ------------ 一百三五 意料之外 弘羽发现有异动,也戒备起来,手中暗暗攥着一把匕首,守在花轿旁。 两队迎亲的队伍有些混乱,不过并没有争相逃命的乱象。 那冲上来的人俱都黑衣黑巾,手持刀剑,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见人就砍,没多时就冲到了迎亲队伍前。 相府的护卫抵死迎战,但明显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很快就对着吹唢呐敲锣鼓的人杀过来。 先前还没四处乱跑的人,见这群人没头没脑地只管杀,吓得扔掉手中的物什,跟没头苍蝇般乱窜。 两队迎亲队伍都乱了套,弘羽身边却有十几个人屹立不动,抬轿的轿夫也并没有乱了阵脚。 有几个轿夫打扮的人趁着慌乱朝这边冲过来,企图冲乱陆清雨抬轿的轿夫。 却都被弘羽身边的人给抹脖子扔到河里去。 那群黑衣人可能是见他们太过凶狠,竟然退缩了。 就像海水退潮,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两个迎亲队伍重新整治,相府跟着送亲的管家扶着歪了的帽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带着歉意拱手,“姑爷,您这边没什么事吧?” 弘羽不动声色,“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就好!”管家喜笑颜开,又扒着轿子问陆清雨,“二小姐,您还好吗?” 陆清雨就捂着嘴哼哼两声,“这怎么还杀人啊?吓死我了。” 管家忙安慰她,“二小姐,都是些小毛贼,都被打发了。” 陆清雨无声,管家就退下去了。 因为打杀的人都扔到河里去,这拱桥上也并没有什么血腥尸首,两队迎亲的队伍就继续前行,很快就下了拱桥。 前面就是三岔路口,两队人马在此将要分别,一队抬往宫中,另一队抬往弘羽新买的山庄。 可就在刚下拱桥后,陆清雨就听前面有人喊救命,还伴随着女子和孩童尖锐的哭叫声。 她不由得凝神细听,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治不了,快病死”之类的话。 迎亲队伍停下来,弘羽派人策马去看,回来跟他嘀咕了一阵。 弘羽没说什么,陆清雨就挑了窗帘子悄声问他,“前边怎么了?” 弘羽也没瞒着,细细告诉她,“前边有个病人,刚从医馆出来,走到拱桥下,就倒地不起。病人家属正哭着。” 果然是病得快死了。 陆清雨刷地把大红盖头挑开,探出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我去看看。” 弘羽并没拦着她,只道,“我就怕是陷阱。” 陆清雨也想到了,“要真的是陷阱,那这挖陷阱的人还真是了解咱们。若不下去看看,他们不是白挖了?” 弘羽看看前边围满了人,余紫苑迎亲队伍里已经有人在安慰那病人家属,“我们二小姐可是杏林高手,你们不用怕。” 他苦笑起来,看来,这挖陷阱的人心思还真够缜密的,在拱桥上故意冲杀一番,让他们提起心来,下了拱桥之后,却给他们来这么一出。 弘羽知道,陆清雨是个大夫,医者仁心,若不让她救治,万一这人真的死了,她必定会终生良心不安。 所以,不管这是不是个陷阱,他们都躲不掉。 此时,日已昏黄,霞彩万丈。 陆清雨下了花轿,摘了大红盖头和头上的金冠,弘羽扶着她,一径走向桥下那一家正痛哭流涕的人。 余紫苑的花轿也停了下来,就停在不远处。 陆清雨走到病人面前,就见那病人面色发紫,牙关紧闭,浑身发抖,满身大汗,已经到了生命垂危之际。 这个病人,不管是不是陷阱,病情总归是真的。 陆清雨蹲下身去,细细查看,初步断定为心脏病。 她又询问了身边几个家属,一一应征病人往常就有胸闷气短的现象,伴随着肩膀疼痛,近几日连抬都抬不起来。 这就是心脏病的前兆。 她断定后,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命令病人家属,“把他的衣裳解开。” 病人家属虽然不知她为何这样,却还是立刻照做。 陆清雨挽起宽大的喜袍袖子,身处纤纤玉指,首先在膻中穴周围一指宽的地方,上下左右分四点,分别按揉,顺九圈,逆六圈,梳理膻中穴周围,使周围的环境达到一个平衡。 然后在膻中穴加大力度按揉,顺36圈,逆24圈。 短短一瞬间,那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病人九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觉得心里像开了一扇窗似的。” 陆清雨欣慰地擦了把额头的汗,能把人救活,再好不过了。 病人家属感激不尽,纷纷道谢。 陆清雨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冷不防一道寒芒闪过,对着她的后背扎来。 她没看见,可一旁的弘羽看见了。 他大惊失色,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寒芒已经快要扎入她的后背,弘羽伸臂去拦。 那把匕首就那么直直地刺入他的小臂。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一种嘈杂的声音中不算突出,但听在陆清雨耳朵里,格外敏感。 她惊讶地回头,就见弘羽手臂上扎着一把寒芒四射的匕首,那刀刃上还泛着幽幽的蓝光。 她顿时花容失色,就见弘羽一脚踹在那出手的人心窝上,身后的人一拥而上,抓住了那人。 “留活口!”弘羽捂着胳膊,哑声命令。 扮作迎亲之人的甲二等人答应了,把那人的下巴两条胳膊全都卸下来。 陆清雨忙扶着弘羽往一边去,顺手从袖袋内掏出一丸药塞他嘴里,“吞下去,先把毒压制住。” 那把匕首上有毒,她要赶紧给他解毒。 毒已经发作了,弘羽此时面色发白,双膝发软,目光也有些涣散,被陆清雨扶在拱桥的石阶上坐下,他的气息已经不稳了。 喘了一口气,他拉住惊慌失措的陆清雨,轻声道,“小雨,我们都猜错了,他们的目的是我!” 陆清雨也明白过来,先前他们都以为太子萧珩和余紫苑会在迎亲途中动手脚,所以,在拱桥上,那群黑衣人冲出来砍打砍杀时,他们以为那就是他们的计谋了。 谁想那只不过是他们的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了弘羽。 只有弘羽死了,他们才好对陆清雨下手。 陆清雨悔恨交加,看着弘羽这虚弱无力的模样,泪雨纷纷。 弘羽努力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挤出一抹笑安慰她,“别怕,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甲二他们会保护你的。那处山庄也是你的,到时候你带着他们把矿开出来,以后的日子也不用愁了。” 一听这个话,陆清雨心如针扎,哭着抵着他的额头,拼命道,“你不会有事,我一定会给你解毒的。” 两个人正互诉衷肠,一个女人忽然哭着闯过来,原来是余紫苑。 此时她也扔了大红盖头,金冠歪在一边,大红的喜袍有些凌乱,哭着冲过来,就要去拉扯弘羽,“你怎么了?你到底怎样?” 甲二伸手把她拦住,他们个个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把她扔到河里。 陆清雨站起身来,冷冷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余紫苑,心里明白一件事,刺杀弘羽之事,看来余紫苑不知道。也对,她心仪的人是弘羽,若说她跟萧珩做交易,那定是两个新娘互换最好,这样,他们两个人尽皆欢,岂不美哉? 想必萧珩不管这一套,痛下狠手,干脆要杀死弘羽,这样,陆清雨对他来说,就如掌中之物了。 而余紫苑会如何,他才不管呢。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冷笑起来,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不想理这个疯女人,对甲二使了个眼色,他们就把余紫苑给拖下去了。 “陆清雨,你不是懂医术吗?你快救他啊。”她哭着喊着,陆清雨充耳不闻。 是,她懂医术,她也会救弘羽,可这跟余紫苑没有任何关系! 定了定心神,她想起了一个办法来,当一时不知道弘羽中了什么毒,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可用。 那就是——地浆水! 眼下,也只有这个方法可救弘羽一命了。 她当即让甲二带人在河边往下挖,挖出底层的黄土后,就从迎亲队伍抬的嫁妆里找到一口大缸,把那土放在缸里,用澄净的河水灌满。 她脱下大红的喜袍,用轿夫抬轿的杠子在缸中使劲搅拌。 这是体力活,没搅拌多久,她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甲二见状不忍,要替她接过来,陆清雨擦把汗摇头,“这个必须我亲自来,搅拌成什么样子也只有我有数。” 弘羽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众人把他抬在花轿内躺着,等着陆清雨不停搅拌那满缸的泥水。 渐渐地,陆清雨的双臂酸痛地如同不是她的一样,可她依然咬牙坚持着,这就是弘羽的命,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甲二等人都不忍再看,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只得好好守着弘羽。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地浆水才算搅拌均匀。 陆清雨瘫了一样坐在地上,瞪眼看着那水缸上浮出一层清亮亮的水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让甲二从嫁妆担子里找出一个金碗来,舀了一碗,喂给弘羽。 看着弘羽的面色变成红润,气息稳定下来,她则放下心来,身子一软,就躺在了地上。 甲二吓了一大跳,忙把她搀起来,扶在花轿内坐着。 等陆清雨悠悠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架子床上,抬眼是米黄的纱帐,上面还绣着几只翠绿的竹竿。 这是她喜欢的颜色和花色! 不是她在相府的家,那又是哪里? 弘羽醒了没有? 她忙起身,发现浑身酸痛,两条胳膊更像断了一样,抬都抬不起来。 只好又躺下去。 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茶盘,似乎端着什么。 一见陆清雨转头朝门口看着,他惊喜地几步奔上前,欣喜万分,“你醒了?” 陆清雨定睛看时,正是弘羽。 她高兴地眼角都湿润了,“你醒了?”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相同的话,问完后,两人又都裂开嘴笑起来。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和门,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笑容交织在一起,整个屋子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两人都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见对方都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陆清雨看着弘羽右臂上包扎的白纱,止不住心疼,“昨日那人交代什么了?” “交代了,”弘羽眸光一暗,他们死士的手段就没有撬不开的嘴,“是慕容驰的人!” 陆清雨也不知该说什么,那人毕竟是他的兄弟。 “他就这么死心塌地为萧珩卖命?”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问着。 “萧珩说,若是能办成此事,就出兵帮他攻打北齐。”弘羽讥讽地勾起唇角,“他也不想想,萧珩不过是个太子,南梁的天下,还由不得他说了算!” 何况,这太子之位能否坐得稳,还在两可之间呢。 陆清雨也不知道萧珩到底图什么,论姿色,她虽不俗,可比她长得美的人多的是。 论家世,她现在是余丞相的庶女,对太子上位并没有什么助益。 她实在是想不通,萧珩那个疯子,为何要对她如此耿耿于怀,大有非她不娶之意? 如果他执意想娶她,也许她还会心存一些歉意。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让慕容驰对弘羽动手,想要了他的性命! 她是一介没有身家没有背景的柔弱女子,可有人想动弘羽,她发誓,这辈子她都会不死不休的。 这个仇,她会报! 这辈子,都不会忘!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追踪慕容驰了,也让人去北齐报信了。到时萧珩做不到出兵北齐,慕容驰也不会再为他所用,北齐也会派人追杀他,他不过是跳梁小丑,不成气候!” 弘羽见她面色凝重,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陆清雨垂头不语,那是他的父兄,想来他做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可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好,这样的事,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别担心,”弘羽忽然拉过她的手,让她和自己面面相对,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一样,“虽说他们是我的父兄,可我从小就颠沛流离,受尽折磨,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我对他,没有什么孺慕之情。” 说完,他闭了闭眼。 陆清雨看到他眼角有细微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忙一把抱住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 。 ------------ 一百三六 双方护撕 两个人正互诉衷肠,一个女人忽然哭着闯过来,原来是余紫苑。 此时她也扔了大红盖头,金冠歪在一边,大红的喜袍有些凌乱,哭着冲过来,就要去拉扯弘羽,“你怎么了?你到底怎样?” 甲二伸手把她拦住,他们个个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把她扔到河里。 陆清雨站起身来,冷冷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余紫苑,心里明白一件事,刺杀弘羽之事,看来余紫苑不知道。也对,她心仪的人是弘羽,若说她跟萧珩做交易,那定是两个新娘互换最好,这样,他们两个人尽皆欢,岂不美哉? 想必萧珩不管这一套,痛下狠手,干脆要杀死弘羽,这样,陆清雨对他来说,就如掌中之物了。 而余紫苑会如何,他才不管呢。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冷笑起来,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不想理这个疯女人,对甲二使了个眼色,他们就把余紫苑给拖下去了。 “陆清雨,你不是懂医术吗?你快救他啊。”她哭着喊着,陆清雨充耳不闻。 是,她懂医术,她也会救弘羽,可这跟余紫苑没有任何关系! 定了定心神,她想起了一个办法来,当一时不知道弘羽中了什么毒,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可用。 那就是——地浆水! 眼下,也只有这个方法可救弘羽一命了。 她当即让甲二带人在河边往下挖,挖出底层的黄土后,就从迎亲队伍抬的嫁妆里找到一口大缸,把那土放在缸里,用澄净的河水灌满。 她脱下大红的喜袍,用轿夫抬轿的杠子在缸中使劲搅拌。 这是体力活,没搅拌多久,她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甲二见状不忍,要替她接过来,陆清雨擦把汗摇头,“这个必须我亲自来,搅拌成什么样子也只有我有数。” 弘羽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众人把他抬在花轿内躺着,等着陆清雨不停搅拌那满缸的泥水。 渐渐地,陆清雨的双臂酸痛地如同不是她的一样,可她依然咬牙坚持着,这就是弘羽的命,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甲二等人都不忍再看,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只得好好守着弘羽。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地浆水才算搅拌均匀。 陆清雨瘫了一样坐在地上,瞪眼看着那水缸上浮出一层清亮亮的水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让甲二从嫁妆担子里找出一个金碗来,舀了一碗,喂给弘羽。 看着弘羽的面色变成红润,气息稳定下来,她则放下心来,身子一软,就躺在了地上。 甲二吓了一大跳,忙把她搀起来,扶在花轿内坐着。 等陆清雨悠悠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架子床上,抬眼是米黄的纱帐,上面还绣着几只翠绿的竹竿。 这是她喜欢的颜色和花色! 不是她在相府的家,那又是哪里? 弘羽醒了没有? 她忙起身,发现浑身酸痛,两条胳膊更像断了一样,抬都抬不起来。 只好又躺下去。 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茶盘,似乎端着什么。 一见陆清雨转头朝门口看着,他惊喜地几步奔上前,欣喜万分,“你醒了?” 陆清雨定睛看时,正是弘羽。 她高兴地眼角都湿润了,“你醒了?”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相同的话,问完后,两人又都裂开嘴笑起来。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和门,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笑容交织在一起,整个屋子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两人都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见对方都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陆清雨看着弘羽右臂上包扎的白纱,止不住心疼,“昨日那人交代什么了?” “交代了,”弘羽眸光一暗,他们死士的手段就没有撬不开的嘴,“是慕容驰的人!” 陆清雨也不知该说什么,那人毕竟是他的兄弟。 “他就这么死心塌地为萧珩卖命?”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问着。 “萧珩说,若是能办成此事,就出兵帮他攻打北齐。”弘羽讥讽地勾起唇角,“他也不想想,萧珩不过是个太子,南梁的天下,还由不得他说了算!” 何况,这太子之位能否坐得稳,还在两可之间呢。 陆清雨也不知道萧珩到底图什么,论姿色,她虽不俗,可比她长得美的人多的是。 论家世,她现在是余丞相的庶女,对太子上位并没有什么助益。 她实在是想不通,萧珩那个疯子,为何要对她如此耿耿于怀,大有非她不娶之意? 如果他执意想娶她,也许她还会心存一些歉意。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让慕容驰对弘羽动手,想要了他的性命! 她是一介没有身家没有背景的柔弱女子,可有人想动弘羽,她发誓,这辈子她都会不死不休的。 这个仇,她会报! 这辈子,都不会忘!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追踪慕容驰了,也让人去北齐报信了。到时萧珩做不到出兵北齐,慕容驰也不会再为他所用,北齐也会派人追杀他,他不过是跳梁小丑,不成气候!” 弘羽见她面色凝重,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陆清雨垂头不语,那是他的父兄,想来他做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可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好,这样的事,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别担心,”弘羽忽然拉过她的手,让她和自己面面相对,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一样,“虽说他们是我的父兄,可我从小就颠沛流离,受尽折磨,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我对他,没有什么孺慕之情。” 说完,他闭了闭眼。 陆清雨看到他眼角有细微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忙一把抱住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596 而在幕后指使这次刺杀事件的萧珩,在东宫的寝宫一夜未眠。 喜床上的新娘子始终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木偶一般。要不是她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时不时动一下,别人都看不出她是个大活人。 萧珩昨夜入了洞房之后并未挑开盖头,刺杀弘羽之后,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他娶亲上,一晚上都在打听弘羽的动静。 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可始终没有探听到弘羽是生是死。 萧珩发火了,他的人怎么这么无用,竟连一个死士都探听不到,还能做什么? “废物,都是废物!”萧珩坐不住,站起来,在寝宫内来回踱步,“你说,他到底是死是活?” 这话是对着喜床上坐着的太子妃说的,互换新娘的事,余紫苑全程参与,但刺杀弘羽,是萧珩单方面做的,并没告诉过余紫苑。 太子妃不说话,萧珩以为余紫苑在生气,不由冷笑,“实在想不通你,好好的丞相大小姐,竟然想嫁给一个死士,简直就是丢人!” 余紫苑依然不出声,激得萧珩更加怒火万丈,“哼,你也用不着这样,过了今日,咱们各奔东西,谁也不欠谁的。” 太子妃挪了挪身子,手先松开接着又绞在一块儿,似乎有些不安,“殿下,我,我没想嫁给他的……” 声音扭扭捏捏,听得萧珩疑窦重重,余紫苑何时这般矫情了? 他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终于走上前,一把扯下那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 一张娇俏万分的脸娇羞默默地抬起来,旋即又垂下去。 萧珩傻了,两手扎煞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他才抖着双手结结巴巴看着那女子问,“你,你是何人?怎会在这里?” 那女子见问,复又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萧珩,“殿下,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在这里?” 萧珩气得手脚发凉,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他就算不想娶余紫苑,可比起这么个陌生普通的女子,他宁愿坐在这里的是余紫苑。 谁这么大胆,竟敢偷梁换柱换到他头上来了,而且还是在东宫? 若是此人想要他的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谁把你送进来的?”他声嘶力竭揪着那女子的衣襟,大红的喜袍都被他揪得皱巴巴的。 “殿,殿下,我,我也不知道,就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都快哭了。 萧珩喊了一通,慢慢镇定下来,知道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眼下先查问这女子是谁,把她处置了才成。 “那你,怎知本宫是殿下?”冷静下来的萧珩,忽然意识到这女子一开口就叫他殿下,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是,之前紫苑姐姐告诉过我的。”那女子羞涩地看着他,低声道。 是余紫苑换的?难道她不想嫁给他,特意找来个陌生女子充数? 这该死的女人,蛇蝎心肠的女人! 萧珩恨得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觉得又不对,余紫苑纵然是相府千金小姐,可要在东宫安插一个大活人,还没这个本事吧? 他知道,柳家老夫人进京了,那个老太太,的确有些手段,手底下也养着不少人,但不过是些后宅手段,不可能在东宫里翻云覆雨。 这女子,到底是谁给换过来的? “你老实说,你到底是谁?”萧珩没了耐心,眼神凶狠地瞪着那女子,里面全是她不老实交代就掐死她的凶焰。 “我,我叫陆曼儿,家住牛口衔村,是紫苑姐姐把我接过来的。”女子害怕地缩在床沿,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萧珩还是听清了。 陆曼儿,牛口衔村?很好! 他磨着牙,刚要叫人把陆曼儿给带下去,忽然又想起来,陆清雨就是牛口衔村的,这个陆曼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跟陆清雨,是不是一家的?”他记得之前叫人打听过,郑氏嫁的那个人虽然死了,不过还有个兄弟,那兄弟家也有个女儿。 陆曼儿赶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我跟陆清雨,是堂姐妹。” 原来如此! 余紫苑这是找来一个乡下丫头来恶心他的? 哼,就算她没本事把人送进东宫,但她肯定有这个心思的。 很好! 他勾唇冷笑,半眯缝着眼睛,沉声喊人,“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小太监,垂首静听吩咐。 “把这个女人关起来。”他错身让开,就见两个小太监如狼似虎地扑向陆曼儿,没有任何迟疑。 陆曼儿吓傻了,当初余紫苑进京把她也带着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从此麻雀变凤凰了,又听余紫苑说,她不想嫁给太子殿下,陆曼儿还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给她分忧解难的。 当时余紫苑还瞧不上她一副眼热心热的贪婪嘴脸,她还怕余紫苑把她送回去的,谁知后来竟然真的美梦成真,余紫苑还真是仗义,让她嫁给太子殿下。 从此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可太子殿下却翻脸不认人,让人把她关起来。 即使心里跟火炭一样,她也知道这铁定不是好话。有哪个太子妃是被关起来的? 她吓得忙跪下猛磕头,“殿下饶命,饶命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您要找,也要找紫苑姐姐。” “闭嘴!”萧珩看不得这么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求,本来化了浓妆还能入眼,这么一哭,整张脸红红白白一片一片的,跟鬼一样,看得他更恶心。 他一声吩咐,两个小太监就手把大红盖头塞进陆曼儿嘴里,把她给拖出去了。 萧珩这才捏着额头颓然坐在喜床上,看着那满眼的红,怒火冲天,一把撕烂大红的帐幔,往前一掷,恰巧那帐幔一角碰到喜烛的火苗,顿时就烧起来。 天干物燥,又是易燃的布料,那火势蹭蹭往上窜,竟把整张床都给烧起来。 萧珩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喊人来救火。 等火灭了,他的寝宫已经满屋狼藉,哪里还有点喜房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看着还冒烟的屋子气得跳脚,诸事不顺,连他大婚都是这么个模样,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明日一早,按照规矩,他还得和太子妃去给皇上皇后请安,不见太子妃,该怎么交代? 这个时候,他想起余紫苑来。这个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能把皇上皇后应付过去呀。 如今太子妃易人,余紫苑不见踪影,这事儿不能全压在他身上,既然她不仁,别怪他不义了。 ------------ 一百三七 柳暗花明 是余紫苑换的?难道她不想嫁给他,特意找来个陌生女子充数? 这该死的女人,蛇蝎心肠的女人! 萧珩恨得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觉得又不对,余紫苑纵然是相府千金小姐,可要在东宫安插一个大活人,还没这个本事吧? 他知道,柳家老夫人进京了,那个老太太,的确有些手段,手底下也养着不少人,但不过是些后宅手段,不可能在东宫里翻云覆雨。 这女子,到底是谁给换过来的? “你老实说,你到底是谁?”萧珩没了耐心,眼神凶狠地瞪着那女子,里面全是她不老实交代就掐死她的凶焰。 “我,我叫陆曼儿,家住牛口衔村,是紫苑姐姐把我接过来的。”女子害怕地缩在床沿,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萧珩还是听清了。 陆曼儿,牛口衔村?很好! 他磨着牙,刚要叫人把陆曼儿给带下去,忽然又想起来,陆清雨就是牛口衔村的,这个陆曼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跟陆清雨,是不是一家的?”他记得之前叫人打听过,郑氏嫁的那个人虽然死了,不过还有个兄弟,那兄弟家也有个女儿。 陆曼儿赶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我跟陆清雨,是堂姐妹。” 原来如此! 余紫苑这是找来一个乡下丫头来恶心他的? 哼,就算她没本事把人送进东宫,但她肯定有这个心思的。 很好! 他勾唇冷笑,半眯缝着眼睛,沉声喊人,“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小太监,垂首静听吩咐。 “把这个女人关起来。”他错身让开,就见两个小太监如狼似虎地扑向陆曼儿,没有任何迟疑。 陆曼儿吓傻了,当初余紫苑进京把她也带着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从此麻雀变凤凰了,又听余紫苑说,她不想嫁给太子殿下,陆曼儿还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给她分忧解难的。 当时余紫苑还瞧不上她一副眼热心热的贪婪嘴脸,她还怕余紫苑把她送回去的,谁知后来竟然真的美梦成真,余紫苑还真是仗义,让她嫁给太子殿下。 从此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可太子殿下却翻脸不认人,让人把她关起来。 即使心里跟火炭一样,她也知道这铁定不是好话。有哪个太子妃是被关起来的? 她吓得忙跪下猛磕头,“殿下饶命,饶命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您要找,也要找紫苑姐姐。” “闭嘴!”萧珩看不得这么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求,本来化了浓妆还能入眼,这么一哭,整张脸红红白白一片一片的,跟鬼一样,看得他更恶心。 他一声吩咐,两个小太监就手把大红盖头塞进陆曼儿嘴里,把她给拖出去了。 萧珩这才捏着额头颓然坐在喜床上,看着那满眼的红,怒火冲天,一把撕烂大红的帐幔,往前一掷,恰巧那帐幔一角碰到喜烛的火苗,顿时就烧起来。 天干物燥,又是易燃的布料,那火势蹭蹭往上窜,竟把整张床都给烧起来。 萧珩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喊人来救火。 等火灭了,他的寝宫已经满屋狼藉,哪里还有点喜房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看着还冒烟的屋子气得跳脚,诸事不顺,连他大婚都是这么个模样,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明日一早,按照规矩,他还得和太子妃去给皇上皇后请安,不见太子妃,该怎么交代? 这个时候,他想起余紫苑来。这个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能把皇上皇后应付过去呀。 如今太子妃易人,余紫苑不见踪影,这事儿不能全压在他身上,既然她不仁,别怪他不义了。 萧珩打定主意之后,才觉得心里有了个出气口,这一局,起码他不会败得太难看。 当晚,他便进宫向皇上说明了情况,皇上当即大怒,这还了得?太子大婚,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把新娘子换人,而且还烧了东宫寝宫? 就算余丞相脸再大,皇上在这件事上也不会给他留着脸面,当即着人去余府要人。 余丞相又羞又气,没想到自己女儿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来,不仅自己不想嫁,还找了个替嫁的。 余紫苑也并没有回相府,不知所踪。余丞相一怒之下,就去了柳府找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听说此事后,倒是不紧不慢的,看着余丞相摇头,“贤婿,你这就怪了,女儿在你府里出嫁,送亲也是你府里的人,如今人没了,你倒往我这里找,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窝藏罪犯的地方吗?” 余丞相一下子傻眼了,老岳母这话问得他哑口无言呀。只是再不好说话,比起皇上和太子,他也要舍下脸。 “岳母大人,阿苑跟您一向亲厚,如今她人不见了,小婿来问问也不成吗?” 柳老夫人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只笑眯眯道,“成,怎么不成?咱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阿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能不着急?” “只是急也没用,阿苑不见了,一个大活人,又是在出嫁的路上,她能去哪里?还有那冒牌太子妃是怎么进的东宫?迎亲的每一个环节,贤婿都问过了吗?既然是人,必定会有踪迹可循,贤婿若都一一排查之后还是找不到,再问我也不迟吧?” 余丞相宦海沉浮多年,虽然柳老夫人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句句让他无法辩驳,可他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付这么一个内宅老太太还是有些手段的。 他当即板起脸来,冷冷哼着,“岳母大人,您这话,倒是让小婿不敢苟同。东宫是什么地方,岂容小婿过问排查?太子殿下也端不会拿这样的事儿来开玩笑,既然人不见了,我就该四处寻找,不仅是给太子一个答复,也是为了阿苑好!” 平常人家丢了女儿,也要四处寻找的,何况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柳老夫人哪里还有别的话好说? 这个时候,她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就徒惹人笑话了。 “贤婿说的是,我们现在很该先找人。” 余丞相点点头,也没有继续再说,只是挥挥手,他带来的两百府兵就鱼贯而入,冲进柳家后院。 柳老夫人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大怒,“你这是想干什么?我们柳家虽然是个商户,可也不是你想抄便抄的地儿。” 柳家大小姐已去多年,余丞相这么多年念着和柳府的情分,一直对柳老夫人尊敬有加的。现如今若是找不到余紫苑就要大祸临头,他手下可就不会留情了。 他可不管柳老夫人会怎么骂他,余紫苑能不顾家族利益,找人替嫁,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岳家,不要也罢。 他巴不得现在能和余紫苑断绝父女关系呢。 那样,皇上和太子就找不到他头上了。 柳老夫人见他动真格的,也就无可奈何了。虽然她也带了些人手,不过都是暗地里使唤的,人家余丞相有府兵,她这个胳膊可拧不过余丞相的大腿。 一炷香后,搜查的府兵纷纷从后院出来,排成整齐的队伍向余丞相禀报。 余丞相面色铁青,腮帮紧咬,怎么可能?余紫苑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柳老夫人暗地里到底捣的什么鬼? 余家的女儿逃婚替嫁,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若皇上较起真来,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他们柳家因为女儿早死,跟他们余府没什么瓜葛,若真追究起来,柳家还能置身事外。 也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会隔岸观火,怎么会管余府死活? 余丞相对眼前这位半头白发、一脸憔悴的柳老夫人,真是越看越烦,最后他只好勉强咽下心中的气,安静下来。 柳府都没有人,看来柳老夫人又给她找个栖息之地。 他倒要看看,没有余府的支持,余紫苑一个娇弱的女子,该怎么生活下去? 他气哼哼带着府兵回去,宫里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连生和太子的贴身小太监吉祥全都等在花厅了。 余丞相一听见这两人都来了,十分头大地来到花厅。 那两人还没张口寒暄,余丞相就抱拳行礼,问,“让二位久等了,如今府里的事你们想必也都知道了。” 他话还未落地,眼睛就扫了四周一圈。 这双眼睛荒漠般深邃,看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些神秘,让人不敢近前。 皇上的大太监连生拉了把太子的小太监吉祥,他们顺势也站起身来,看着余丞相面有憔悴,面色也跟着变了。 “余丞相,宫中近来传言,说是余大小姐有了意中人,才会逃婚的。若是您老人家能把大小姐找回来,太子殿下并不想过多追究的。” 小吉祥忙把萧珩的条件传达到位,不过他越听越觉得有些问题。 太子这话什么意思?再给他女儿身上泼脏水吗? 虽然余紫苑不见了,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逃婚,太子凭什么断言她有了意中人? 余丞相当即拉下脸来,“小女乃是相府千金,怎会在大婚之日逃婚?况且小女不知所踪,说不定遇到歹人,这些事还没查明白,还请皇上和太子帮帮老臣找到小女!” 连生和吉祥也是明白人,知道余丞相这是不想让女儿冠上与人私奔的丑名。 不过那是他亲生女儿,他这么想倒也有情可原。 两个人对视一眼,连生就笑着告辞,“还要回宫给皇上和太子复命,余相爷还请宽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这些现成的话多说并没有坏处,反正大婚的又不是他们! 送走连生和吉祥,余丞相的脸色就黑下来,吩咐府兵出动,并且派人乔装改扮,特意守在柳府。 他觉得,余紫苑能逃走,多半跟柳府还是分不开的。 若是没有柳老夫人的支持,余紫苑哪里有这个胆子? 再说,她出门在外,哪里来的花销? 他断定余紫苑一定藏在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是柳老夫人安排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余紫苑会出什么危险! 黄氏听说余紫苑逃婚之后,一连高兴了好几日,这个草包大小姐,多亏她这么多年对她纵容娇惯,这下好了,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终于惹出泼天大祸,她亲手断送了太子妃的路不说,怕是以后她的胞兄在官场上也没什么立足之地了吧? 将来,她只要把乔氏的孩子养在自己跟前,这相府,迟早不得她说了算? 这般想着,她又高兴地吩咐丫头烫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自己让小厨房置办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乔氏也没想到余紫苑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心里暗自惊叹的同时,也是十分快意。 余紫苑这么一逃不要紧,连带着她的胞兄在余丞相跟前没脸,皇上和太子若是怪罪下来,余紫苑的胞兄将来还能顺顺当当做官吗? 那以后,她只要生下孩子,余丞相还不得把那孩子当作宝啊? 余丞相多年宦海,顶多落个教养不力,最终还得怪到黄氏这个嫡母的头上,这样,黄氏在余丞相跟前还能讨得了好? 她只要肚子争气,生下儿子,将来这相府,可就都是他们母子的了。 余紫苑这一丢不要紧,相府内院,几个女人都各自打起了小算盘,暗中争起相府的掌家之权。 唯有余老夫人,气得一连好几顿都没吃下饭,唉声叹气咒骂着余紫苑,“上不得台面的贱蹄子,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作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让家族跟着蒙羞。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儿家,就该浸猪笼!” 余丞相听了赶忙安慰她,“娘,您老消消气。不管她是死是活,都要先找到她踪影再说!” 余老夫人喘了口粗气,叹道,“等找回来,她也别想再嫁给什么好人家了。” 众人心知肚明,谁也不想娶一个丢了贞操的女儿吧?余紫苑要真找不到,他终归还是要宗谱里把她的名字给划掉的。 这样不要脸的女儿,哪能顾得上爹娘! 余丞相气得手脚冰凉,暗暗磨牙,等找回来一定狠狠打一顿,打到她哭爹喊娘不行! ------------ 一百三八 丧家之犬 余紫苑陷入沉思中,半天,她豁然开朗起来,至少,今生她不用嫁给萧珩了,经了逃婚这一出,她和萧珩之间的婚约,就作废了吧? 她理理头绪,觉得当前最大的困难就是逃出地牢,找到她外祖母。 狱吏按时巡逻,依然是方才那个领头,来到余紫苑这间号外,狱吏斜眼盯了眼窝在墙角草地上的人,见她双眼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内心不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女人嘛,还是要敲打敲打才听话。 眼前这女人,虽然面目丑陋,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挺勾人,那身量前凸后翘的,曲线优美。不看她的脸,倒也是个美人样。 狱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从余紫苑那间号子前经过。 余紫苑舒了口气,还算顺利! 夜间,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铁栅栏忽然有了响动,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过依然躺在草上没有动。 就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从外头钻进来,看身形轮廓,很像白天那个狱吏。 她极力忍着心头满溢出来的恶心,就见那人嘿嘿低笑着爬到她身上,开始扒她的衣裳,对她上下其手。 余紫苑身子颤抖着,心脏砰砰乱跳,叫了一声,就被那人捂住嘴警告,“别叫,叫我弄死你!” 余紫苑不吭声了,主动伸手搂着狱吏的脖子,把狱吏一惊,旋即又欢喜起来,“弄了半天,你也不是头一回啊?瞧你这浪出火的样子,怕也是个中老手!” 余紫苑暗暗磨牙,却一声不吭搂紧他的脖子,任凭他拔光自己的衣裳,在她雪白柔软的身子上亲着捏着揉着。 “哎哟妈呀,这身子也忒软了吧?面团一样!”狱吏发出一声惊叹,起身扒下自己的裤子,又伏在她的身上。 在进入余紫苑身子的那一刻,狱吏又惊又喜,“没想到你还是个处儿?” 余紫苑忍着身体的疼痛,扯出一个冷漠的笑。 狱吏看不下去她那张丑陋的脸,就把她从地上给拽起来,一把推到铁栏杆那处,“来,趴这儿。” 余紫苑羞辱地抵着铁栏杆,身后是狱吏毫不留情的撞击。 她狠狠咬住下唇,只觉得嘴里有甜腥味儿弥漫开来。 狱吏做到极致时,低低地叫出声来,余紫苑顾不得疼,回身一脚踹了过去。 狱吏瞪大眼,捂着那里,面部扭曲,疼得虾一样弓起身子。 余紫苑趁机上前几脚猛踹,那狱吏就跟死猪一样倒在地上,蜷缩着的身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白浊。 余紫苑赶紧上前在他怀里翻找出一串钥匙,又把他身上的狱吏制服扒下来套在身上,慌慌张张拢了头发,戴上狱吏的帽子,就从号子里钻出去,直奔出口。 大门那儿有两个狱吏正喝着小酒,听见动静,乜斜着眼望过来,“头儿,完事儿了?” “嗯。”余紫苑低低应了一声,艰难地迈着步子往前走,两股间疼得火烧火燎的,她也不敢停下来。 两个狱吏望着匆匆忙忙走出去的人,嘻嘻哈哈笑着,“头儿这是累了?怎么弓着身子?” “怕不是得了马上风了吧?” 余紫苑垂着头,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开了大门,她出了地牢,满目张望一眼,辨了辨路,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像是荒凉许久一般。 站在院门口,余紫苑双目满含着仇恨:才不过一日,她的院子就没有人气了,相府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推开院门,她熟门熟路进了屋。 翻箱倒柜找了些细软,她匆匆忙忙包了一个包袱,背着就朝外走。 谁料刚出大门,就被一个丫头给撞见了,那丫头以为进了贼,吓得喊了一声,却被余紫苑一把捂住嘴,按到墙上。 “别叫,是我。”她的声音没有变,丫头看不见她的脸,但却听清是大小姐。 欢喜得忙道,“大小姐,您,回来了?” “嗯,你别声张,”余紫苑悄悄从袖内摸出一根金簪攥在掌心,见那丫头点头不吭声,就道,“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告诉别人我回来过。” “可是老爷正四处找您呢。”丫头有些踌躇,“还是告诉老爷一声吧。” 余紫苑这副样子当然不会见余丞相,再说,谁把她关进地牢还不知道呢,她哪能打草惊蛇? “那你去吧。”余紫苑叹口气,等那丫头转身,她把手里的金簪死死扎进她的脖颈。 汩汩的鲜血从丫头脖子里冒出来,丫头惊恐地捂着脖子转过头,“大,大小姐,您,您……” “你别怪我心狠,谁让你不听话呢。”余紫苑把丫头推得离自己远了些,看着那摇摇晃晃兀自不肯倒地的丫头,冷漠道,“明年的今日,我会给你烧纸的,你放心走吧。” 大口的鲜血喷涌进嘴里,丫头呜呜叫唤两声,倒地没了声息。 余紫苑背着包袱朝后门走去,相府内的人手都撒出去找她了,看守后门的不过一个吃了酒的婆子,正倚在墙角打呼噜,倒躲过一劫。 等第二一早,有人发现大小姐院子门口死了个丫头,就大叫起来,余丞相一宿未睡,疲倦地揉着头,看着倒地死去多时的丫头,面色铁青,“给我查,到底哪里进了人?” 进屋去查的人一时回来禀报,“大小姐屋内被翻了,少了些金银细软。” 余丞相匆匆跟着人进去看了,就见余紫苑屋内首饰匣子空了,值钱的细软被席卷一空,其余的倒不见少。 他站在屋内,面色十分难看。 这明显是杀人劫财,丫头死在门口,看样子是正巧碰见了。 这人熟门熟路的,进屋就在藏金银细软的地方翻找,别的屋子并没去,可见对着院子极熟。 他特意瞧了眼那丫头脖颈上的伤口,很细很圆的一个伤口,他贵为丞相之尊,就算不让仵作验伤,他也能看得出来是金簪所为。 到底谁人干的,他隐隐约约有数。只是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便是相府一大丑闻。 余紫苑逃婚之事还未解决,再惹出一出事来,相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当即吩咐下人,对外不许胡说,若有人传出去,便就大棍打死。 处理完这事儿之后,他就赶紧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余老夫人因余紫苑逃婚一事,又气又怕已经病倒在炕上,听余丞相说紫苑死了个丫头,丢了金银细软,她气得捶着炕头大骂,“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 余丞相愕然,“母亲也认为这是家贼所为?” “不是家贼,用得着杀人吗?定是那丫头认出那是谁,她才杀人灭口的。” 余丞相一开始只是从贼人作案的手法觉得有可能是熟人,被他母亲一提醒,心中更加明白了。 “母亲说的是,儿子也怀疑是那个孽畜,这么一想,恐怕是她无疑了。” “她是怎么进来的?从哪里进来的?”余老夫人知道事情严重,也顾不上生气,细细一想,发现不少破绽。 “相府不说守卫森严,起码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那三丈高墙别说一般人翻不进来,就算能翻得进来,在这府里也是寸步难行。” 母子两个对视了眼,只觉得心头越来越明晰。 相府内府兵巡逻的时辰都是固定的,就连相府一般的下人也难以摸透,除非是府里的主子…… “难道那个孽畜就在府里?”余丞相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 余老夫人也忙问,“各处的人都问过了没?她要真的藏在府里,总有个行踪吧?” “儿子这就找人去查。”余丞相顿觉事态严重,余紫苑都能杀了丫头,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万一让她猫在什么地方,到时候万一再伤人,岂不麻烦? 余丞相立即叫来管家,让他到各处查问。 没到一炷香的功夫,管家就匆匆从外头进来,满头大汗,“相爷,不好了,地牢死了个狱吏。” “怎么死的?”余丞相一惊,那地牢可是府内最隐秘的地方,那里的狱吏都能死了,可见不是一般人杀的。 “说是,说是……”管家期期艾艾的,很是难为情。 “快说。”余丞相大叫一声,威严顿现。 管家一吓,一股脑儿倒出来,“地牢看守的人说,狱吏昨夜欺负了一个女犯,后来被他们发现死在那女犯的号子里,说是那地方,被踢爆了。” “轰!”余丞相脑子都炸了。 在地牢里,被狱吏给欺负了,这是他女儿吗? 他女儿怎么会被狱吏给欺负? 难道他女儿为了逃婚,就躲进地牢,宁肯被狱吏欺负,都不嫁给太子? 这不是下贱是什么? 他狠狠一掌击在书案上,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阴森一片,“去,把地牢所有的人全都处置了。” 管家额头上冷汗涔涔,弯下身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这个处置包括看到的和没看到的。 他十分清楚。 余丞相看着管家躬身退出去,他则颓丧地一屁股坐在书案前,疲倦地揉着额角。 这个孽女,再由着她作下去,相府都要完了,余家也要大祸临头了。 他坐在那里思虑良久,看着墙角的沙漏快要漏完,这才起身,叫来刚办完事的管家,“吩咐府内的下人,就说大小姐忤逆不孝,私自逃婚,已经被余家剔除宗谱了。” 将来再也没有这个女儿,那余紫苑惹下的祸事,就和余府不相干了。 这也是余府自保的唯一方法。 他把这话说给余老夫人后,余老夫人也满口赞同,“那个孽女罔顾我们余府养育一场,任性妄为,惹下塌天大祸,把她赶出宗族都是轻的。” 余丞相和余老夫人又商量一会,见天色微明,就赶紧更衣上朝,没等皇上问责,直接上表谢罪,又把余紫苑被余府赶出宗族的话说了一遍。 皇上和太子这下无话可说了,虽说人家女儿不孝,但余丞相还是极其深明大义的,狠下心肠把亲生骨肉赶走,这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萧珩哪里在乎余紫苑会不会被赶走? 让他意难平的是没能娶到陆清雨。 有陆清雨在,十个余紫苑他都不换。 被他惦记的陆清雨此时正住在钟山上的山庄里,听弘羽说打听来的事,“听说相府对外宣称和余紫苑断绝关系,赶出宗族,余丞相又上表谢罪,皇上和太子怕是要放过余府了。” “放过不放过都与我无关!”陆清雨嘴角一撇,有些不甘心,“只可惜便宜余紫苑那个蛇蝎美人了。”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就算余府获罪,也罪不及出嫁女。 弘羽听她提起这个话,不由乐了,“余紫苑被赶出宗谱还有柳老夫人给她做靠山,她也不算吃亏。不过听说她面目丑陋不堪,还被狱吏给欺负了。” 天,这也太劲爆了吧? 陆清雨捂住嘴,“她怎么会被毁容,怎么会去地牢,又怎么会被一个狱吏给欺负?” 一连三个“怎么”,说明她真是震惊到了。 “这事儿目前还没查清楚,不是萧珩的人做的,就是另有其人!” 弘羽都没查清,可见这背后之人有多厉害! 陆清雨有些害怕了,万一这人是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对他们下手,是不是易如反掌? “这人能对余紫苑下手,就不会是敌人,至少目前不是!”弘羽看她的脸色,知道她有些受惊,就把自己的分析剖给她听。 “余紫苑跟着人,怕有很深的梁子。别看她是相府大小姐,可她一旦毁婚,在你爹眼里怕就什么都不是,她那般心狠手辣,对你爹的心思竟然捉摸不透。” 陆清雨有些感触,的确,她爹余丞相可是个只对家族利益只对自己官职关心的人,其他的,纵如受宠的余紫苑,若是没有利用价值,都是一文不名了。 余紫苑现在这个样子,这个状况,怕是连条狗都不如。也难怪余丞相能狠下心来把她剔除宗谱呢。 虽然她跟余紫苑没什么姐妹情深,可推己及人,她还是忍不住为她伤心了一把。娇宠的余紫苑,许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亲爹给抛弃吧? 她可能太不了解她那个亲爹了,为了自己的地位,连最喜欢的人和孩子都可以放弃,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 一百三九 三日之后 “那是她眼瞎!”弘羽冷然半眯着眸子,丝毫没有被别的女人喜欢的自豪和喜悦,面色无波无澜,眸中隐隐有一丝厌恶闪过。 陆清雨愕然,他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毕竟,长得好看的他,不是人人都能喜欢得起的。 弘羽恐怕也最厌烦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吧? 她踟蹰一会,还是说道,“我觉得余紫苑喜欢你怕是另有原因!” 不是因为他长得好? 弘羽刷地低头看着她,陆清雨忽然觉得有些滑稽,想笑。 这家伙,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容貌的吗? “你想啊,”她勾了勾弘羽的脖子,让他离自己更近,“余紫苑贵为相府大小姐,嫁什么样美貌的少年才俊没有?光京中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怕是好看的都不少。再说,太子萧珩容貌也是数得着的,” 见这人直勾勾望着自己,陆清雨赶忙改口,“当然,再好看,在我眼里,他们都比不过你的。” 弘羽面色立马就缓和了,唇角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清雨忍俊不禁,“所以,余紫苑定不是单单为了你的长相。” 当然,相貌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条件。 这话,她可没胆量说出来,若说弘羽是靠长得好看才被人喜欢,这家伙铁定跟她急。 “那你觉得,她会为了我什么,逃了太子萧珩的婚事?”弘羽也是不得其解,眉心紧皱着,越发显得男人味儿十足。 “她宁肯逃婚,都要嫁给你,又不单单为了你的长相,那就别有所图!” 陆清雨分析着,“男人嘛,要么钱,要么权,最能吸引女人!” “只是我一无钱,二无权,怎么能吸引女人?”弘羽无辜眨眨眼,深表歉意,“让你失望了。” 陆清雨哂笑,“的确,你的钱都还没我的多,说不失望都是假的。” “即如此,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弘羽有些傲娇地别开眼,眸中是满满的不甘。 “嘻嘻,来不及了。都跟你拜了三次堂,成了三回亲了。”陆清雨掰着手指头给他细数,“你想啊,我们两个人原汁原味都成了三回亲,这世上,有谁像我们这么幸运的?” 弘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屋内瞬间就像洒进一到五彩缤纷的彩虹,满屋都亮堂堂的。 “你笑起来真好看!”陆清雨搜肠挂肚,最后也只得这一句最寻常的话。 弘羽受了陆清雨的夸,越发高兴,索性两手往她腿弯一插,把她抱起来,两个人都坐在床上,陆清雨被他搂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发际顶着他的下巴! 弘羽可是她一手给培养出来的,岂能让余紫苑这样的人给祸祸了? 往后谁再敢打弘羽的主意,可要先过她这一关的。 她的男人,她不看着,谁看着? 两个人在山庄别院舒服地过了一夜,可他们谈论的那个余紫苑却像贼一样躲躲闪闪进了京中柳府。 柳府的守门人一见她这么个面目丑陋的女人还以为是个乞丐,赶紧挥着手赶她,“去去去,一边儿去,也不看看这是谁家?我们可是丞相大人的岳家!” 余紫苑一个没闪开,差点被他给推倒。 她气得很想一巴掌扇死这个不长眼的门子,只是眼下她不过是个面目全非的女人,见不到柳老夫人,没人会把她放在眼里,更没人会承认她是余家大小姐。 她若是扇了这个门子,这门子能把她打个半死。 她也是知道轻重的,当即陪着笑脸哀求道,“大哥,柳家老夫人跟我祖母是旧交,我祖母留了点东西,想让我交给柳老夫人。” 门子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周身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哪里肯信? 他乜斜眼,冷笑,“就你这样的,鬼才信!” 余紫苑要上前,被他推搡着推到大街上。 人来人往的,对她指指点点,余紫苑只得起来跑走了。 只是不见到柳老夫人,她就没有立足之地,想想,她还是咬牙去了柳府的门前,就蹲在不远处盯着,想等着柳老夫人出来堵着。 这一蹲,就是一天,也没见柳老夫人的身影。 余紫苑急了,再等不到她外祖母,她就该饿死在街头了。 包袱里都是细软,她不敢去当,万一被相府的人发现,把她抓回去,她还怎么出来? 街上人来人往的,她约莫也听到有人议论,相府大小姐因为忤逆不孝已经被余丞相给剔除宗谱了。 余府,怕再无她落脚之处了。 余紫苑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就先找了个离柳府最近的客栈住下。 她先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污垢,从包袱里换了一身干净的绸缎衣裳,又让小二给她买了胭脂水粉,自己打扮一番,又拿了几两碎银子让店家找了两个丫头来,在门口雇了一乘四人抬的轿子,这才去了柳府。 门子还是那个门子,看见门口停了轿子,忙上前点头哈腰问是哪家的。 丫头就按照余紫苑教的话说了,“我们是相府黄夫人身边的妈妈,夫人派我们妈妈来跟老夫人传句话!” 门子不敢怠慢,相府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事,柳老夫人自然要知道详情,他赶紧让小厮到二门传话。不多时,柳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就跟着小厮来接。 余紫苑在二门外下了轿子,跟着大丫头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 柳老夫人神色疲倦,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近日余紫苑逃婚又失去踪迹,让她深感不安。 她暗中派出死士去寻找,但明面上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毕竟,外孙女做出这样的事儿,柳家的名声也有损。139读书网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余丞相会散出把长女剔除宗谱的话,这让她极其不满,正在家里大骂余丞相没良心、人走茶凉的话,就听丫头来报余府的黄夫人派人来了。 柳老夫人一拍扶手,哼道,“我倒要瞧瞧那姓余的能让他的女人捎来什么话!” 对这个黄氏,她还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她的女儿,才是余府正牌子的夫人! 余紫苑进来之后,噗通一下跪在柳老夫人身前,吓得柳老夫人都愣神了,“这是怎么说?” 就算是黄氏身边的下人来见,也没必要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吧? 难道是余丞相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那姓余的,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阿苑的事了?”柳老夫人顿觉事态严重,刷地站起身子,战得可能太猛了些,她身子都有些摇晃了。 “难道,难道,你们把阿苑?”余紫苑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余府会不会把她沉塘? 没娘的孩子,没人护着,姓余的还真能干得出来! 余紫苑见柳老夫人这般模样,顿时大哭出声,“外祖母救我!” 柳老夫人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指着余紫苑,“你,你是?” “外祖母,我是阿苑哪。”余紫苑哭着往前爬了两步,抓住柳老夫人的衣襟,“外祖母,救我!” 柳老夫人这才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像余紫苑,可面目、声音全都不像了。 她颤巍巍拉着余紫苑的手,撸起她的袖子往上看,胳膊肘那处,有一个椭圆形的疤痕,这是余紫苑小时候在柳府和柳如玉打架被她推倒摔的。 果然还在! “你,真的是阿苑?”柳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不过几日未见,她最宝贝的外孙女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余紫苑见柳老夫人终于承认自己,哭得更凶了,半日,方才哽咽着道,“外祖母,我被人给害了。” “是,你爹?”柳老夫人首先就想到是余丞相,“你那个狠心的爹,把你害成这样,还把你踢出宗谱。别怕,外祖母就算告御状,也不能让你受这个委屈!” “外祖母……”余紫苑涕泗横流,此时此刻,她外表所有的坚强像是一层坚硬的甲壳,全都卸下来,哭得跟个无助的孩子一般。 这世上,外祖母才是真正心疼她的人! 她已经走投无路,若不是外祖母还认她,她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阿苑,你跟外祖母说,你为何不嫁太子?”柳老夫人掏出帕子给余紫苑擦干眼泪,看着她那张布满恐怖疤痕的脸,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虑。 先前虽然支持外孙女嫁给喜欢的人,可外孙女当时含糊其辞,并未说清楚。如今有了这样的变故,她不能不问个清楚了。 “外祖母,此事说来话长!”余紫苑想了想,决定还是对柳老夫人说实话。 反正不管是重生还是复活,外祖母还是她的外祖母,若不给她一个足够的理由,外祖母怎么会拼死支持自己? 她看了眼屋内的丫头,柳老夫人就挥手命丫头们下去。屋内只留下她们娘两个。 “外祖母,若我说我重活一世,您老会相信吗?”余紫苑趴在柳老夫人的膝头,仰着脸望着这位年逾古稀头发花白一心为她的老人家。 柳老夫人瞪大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良久,她才艰难吐出一个字,却在对上余紫苑那双殷切的眼睛时,顿住了。 她的阿苑,虽然面目全非,但那双眸子依然灵动狡黠,还是那个她从小就捧在掌心里疼的阿苑哪。 “外祖母,我真的重生了,”余紫苑知道这会吓着这位老人家,但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了,徐徐往下说。 “前世里,我的确嫁给萧珩做了太子妃,可他残暴多疑,并未登上帝位。这且不说,”余紫苑一想起自己前世死在萧珩手里,心里就跟被人扎了一刀。 “我最后就是被他毒死的,外祖母,”她仰望着柳老夫人,“在富阳,那些美人儿都是我安排的,萧珩夜御数女,那也是我下药的缘故……” 柳老夫人已经彻底惊呆了,她没想到外孙女胆子这么大,竟敢暗害皇嗣。 “阿苑,这可是杀头抄家的罪过呀。” “我知道,可是我一想到前世我就是死在他的手上,我就害怕!”余紫苑咬牙说完,眼含热泪,“外祖母,我好不容易再活一次,不想再被他毒死一次。” “可他今生什么都没做呀,”柳老夫人紧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只觉得喘气都不利索了。 “是他还没来得及做而已……”余紫苑目光射出两道寒冷的光,“那是因为我还没嫁给他!” 柳老夫人什么都说不出来,外孙女都重生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惊悚的事吗? “那不嫁给他,你到底想嫁给谁?”柳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才想起余紫苑的归宿。 “外祖母,我想嫁给阿弘,”说到这里,余紫苑面上飞起一抹红,“外祖母也是见过他的,就是我的死士头领。” “原来是他!”柳老夫人印象中的确见过这个人,长得确实人间少有,比萧珩好看不知多少倍。 “只是他身份低微,你莫要被他的相貌给迷惑了去。”柳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外孙女有想嫁的人就好,至少,她还是正常的。 “外祖母,他日后能称帝,能做一统天下的君王,外孙女要是嫁给他,那就是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皇后。比起太子妃,高了不知多少!” 柳老夫人只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他一个死士,怎么能称帝?” 余紫苑简明扼要地把前世见到的乱世景象说了一遍,又道,“外祖母,其实阿弘出身也不差,他可是北齐皇族。如今还有圣巫族支持,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称帝!” “就算他能称帝,可他也娶了你的妹子,你难道要去做小?”柳老夫人有些痛心疾首,他们柳家虽然是商户,但却不想让女儿嫁给别人做小。 当年的柳大小姐没有,如今的余紫苑,更不可能。 “外孙女会想办法,一定会让阿弘娶我的。”余紫苑想着那炙手可热的皇后之位要是落到陆清雨头上,她的心就跟燃着一团熊熊烈火一般,快要烧焦了。 只是眼下是什么法子她还没想到,只能求助于柳老夫人,“外祖母,你要借给我一些人。” ------------ 一百四十 大结局(一) 余丞相对黄氏并没多少感情,她是个填房,平日里性子有些别扭,再加上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所以,一听说她陷害自己长女,余丞相就半信半疑了,由着宫中的人把她紧闭在自己屋内。 黄氏此刻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咬咬牙,暗暗攥紧了拳头,想着该如何撇清自己。 说实在的,余紫苑被囚禁在地牢,的确还是她做的。那夜,她院子里忽然落下一个麻布袋,她身边的丫头打开一看,正是一个昏睡过去的女人。 那脸恐怖得让人都不敢看第二眼,她想着不知是什么人,也就没放在心上。就连余丞相她也没告诉,也是觉得余丞相正为余紫苑的事烦心,所以,她自作主张叫人扔进地牢。 可谁能料到竟然这么巧,那麻袋里的女人会是余紫苑! 余紫苑一个堂堂的相府千金,大婚之日逃婚不说,半夜还被人家给装麻袋扔进相府,这让让谁想都想不出来的! 黄氏倒霉就倒在不该连看都没看就叫人给扔进地牢。 这会子她被人幽禁起来,连叫屈的地方都没有。 相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余丞相连着两三日都没睡好,可家里再怎么肮脏不堪,外头也得光鲜,特别是陆清雨回门这天,他本来不打算大办的,可余老夫人愣是吩咐他一定要大办,还得办好了,免得外人说三道四的。 余丞相只能谨遵母命,连夜叫人请了京中杏花楼的厨子,一大清早相府的下人们都出去采买,等陆清雨同弘羽坐了车回来的时候,余府在花厅已经摆了三桌宴席。 还请了几家同年作陪,一个回门宴倒也风风光光的。 来之前,陆清雨就听说了余紫苑在宫门前敲登闻鼓的事情,她和弘羽商量了,心中做好了准备。 黄氏就算要背黑锅,也不能白背,总得让余紫苑扒下一层皮来才罢休。 席间,余老夫人亲自作陪,黄氏自然不能出来的。 说笑间,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女眷们坐在屏风右侧,男人们由余丞相陪着就在外间廊下。 湖中的水榭里还请了一班小戏,此时正咿咿呀呀唱着。 陆清雨不好这口,听不懂是什么曲子。有几个夫人听得入迷,时不时拍着腿打拍子。 就有一个富态的团圆脸的夫人拉过陆清雨的手问长问短地寒暄着,“我瞧着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嫁的姑爷人品也是千里挑一的,将来二小姐可有的福享啊。” 另一个容长脸的夫人笑着接话,“谁说不是呢。依我看,这相府的小姐们个顶个地长得好,大小姐那品貌才情就不用说了,只可惜被……” “嗯哼”,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老夫人清嗓子的声音给打断了。 那容长脸的夫人不自然地笑笑,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掩饰过去。 不过陆清雨发现她脸色明显不好,忙歉意地对她笑笑。 虽然余老夫人年纪大身份贵重,可人家那位夫人也不差,被余老夫人当场没脸,自然下不来台。 不过这个场合,是个明白人都知道不能提余紫苑的事,这位夫人却偏偏这样,可见,也是个幸灾乐祸的。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幸灾乐祸,余老夫人干脆就跟余紫苑撇清关系了,“诸位夫人,老身倚老卖老说几句话,你们可别嫌弃。” 喝了口茶,她润润嗓子又继续说下去,“我们家目前只这一位小姐,并没有其他的小姐!” 说完,她刻意拉着陆清雨的手摇了摇,好让大家伙儿都看清她说的是哪位。 先前那两位闲磕牙提到余府小姐的夫人愣了愣,旋即讥讽地翘翘唇。 不过大家都听懂了,那就是余紫苑跟余家并没有关系,是死是活不管是告御状还是击登闻鼓,跟余家都没有瓜葛了。 陆清雨算是看透了,这相府外面看着虽然荣华富贵、鲜花着锦一般,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强如余紫苑,出了事,都被踢出相府,更遑论别人! 她不由得想到郑氏与她说的她的生母——当年一尸两命,也不过是在浑浊的水面上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而已,余下的十几年,相府活着的人各有各的精彩,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本来可以诞下双生子的大郑氏? 除却郑氏护着她含辛茹苦过了这么多年! 这样的相府,就像个无底洞,一旦踏入,就会被拉下去,爬都爬不上来。 这也是郑氏宁肯自己苦熬半生,也不想让她回来的缘故! 余老夫人说完这番话,又笑着对诸位夫人劝了一阵酒。对面水榭的曲子又换了一支,依然咿咿呀呀的听不懂。 余老夫人起身,扶着丫头的手告罪,“老身年纪大了,受不得累,坐了这半日,身子骨儿撑不住了,先告退了。让清丫头陪着诸位夫人再好好喝几盅!” 夫人们也都起身相送,余老夫人满意地把手往下压,“都快坐下,你们是客,没有你们站起来的道理。” 说完,她半边身子就倚在丫头肩膀上,抬脚往外走。 刚迈过门槛,忽听门口一阵喧哗声,有个尖细的嗓门大喊着,“老太太,老爷,我是冤枉的!” 又哭又喊的,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来。 余老夫人迈出去的一只脚还抬着,闻听愣在那里,忘了收。 男宾在门口的长廊下,黄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还披头散发的,把余丞相气得脸都青了。 她本来被关在后院自己住处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一进门就大喊大叫的,活似一个母夜叉! “还不快把夫人扶出去?”当着这么多同僚、下属还有弘羽这个娇客的面,余丞相不好发火,只好低低呵斥一边伺候的丫头、小厮。 丫头小厮也知道黄氏这样让余丞相难看,吓得赶紧七手八脚去扶黄氏。 黄氏好不容易从屋子里跑出来,若是再被关着,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见天日,就算死了也没个人知道的。 她哪里肯走?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大家伙儿给我评评理,余家这是要杀人灭口啊。天爷啊,他们家的女儿被人糟蹋了,自家不要,跑去告御状,就把我这个做后母的给推出来背黑锅呀……” 黄氏一通哭喊,在座的不管是男宾还是女眷,面色都变了。 这么说,余紫苑告御状这事儿,内幕不少啊? 他们表面上看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耳朵都伸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充斥着兴奋。 余丞相想要杀了黄氏的心都有了,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有什么动作,只得好言好语安慰黄氏,“今日是清丫头回门的大喜日子,你这个做母亲的怎能这样?” 黄氏又不傻,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的道理她自然懂得,当即冷冷一笑,“要不是清丫头回门,我这辈子怕都出不来了吧?我既然是她的母亲,这样的日子,怎能不叫我出来?” 余丞相一生伶牙俐齿无比聪明,却不料在这个当口被黄氏给堵得哑口无言。他顿时愣住了。 余老夫人站在门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把脚步迈出来,看着黄氏居高临下问着,“就你这做派,疯疯癫癫的能上得了台面?来人,还不把你们夫人给扶回去?” 黄氏知道余老夫人这是打算用疯疯癫癫来遮掩,以此为借口好把她关起来。 平日里她自然是怕余老夫人的,不过眼下她为了保命,什么都不顾了,当即就鬼喊鬼叫起来,“老夫人,你们为的什么把大小姐赶出去,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她在地牢里跟人家狱卒睡了,又跑出去栽赃陷害说是我把她扔进地牢的。你们诸位都给评评理,这个家里,我是说了算的人吗?人家都是一脉相承的血浓于水,我可算个什么?” 众人心里早就衡量开了,黄氏这话说得没错,不管余老夫人还是余丞相,还有余紫苑,那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黄氏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又没有儿女,如今被推出去背黑锅,那是再好不过的。 看着众人那兴味深厚的眼神,余丞相的面子挂不住了,终于黑着脸大喝一声,“还不给我拖下去?” 这下子,丫头小厮再也不敢迟疑,死命地去把黄氏从地上拉起来,给拖了出去。 黄石大喊大叫跳着脚不肯走,一边被拖出去一边高声喊着救命,活似上刑场的罪犯。 陆清雨看着这一幕,再看看各位目瞪口呆的夫人们,心里乐开了花:这就是相府的内幕,是外表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相府,实则不知有多肮脏有多黑暗。 瞧着余老夫人被气得身子都摇晃了,她赶紧不动声色走过去,假意安慰余老夫人,“祖母,您别跟母亲一般见识。” 余老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没理会她,就扶着丫头的手走出去。 余丞相则尴尬地对众人解释,“让大家见笑了,内子近日后了刺激,疯言疯语不足信!” 言下之意,大家都听懂了,那就是黄氏不管说什么,那都是疯话! 可在座的能混到相府吃一顿饭的人,那都是人精,哪里分辨不出什么是疯言疯语! 众人心里都暗戳戳地猜测呢,怪不得余紫苑大婚当日逃婚呢,原来是被狱卒给糟蹋了?那是一个狱卒还是好几个呢? 乖乖,就这样的女儿,余家还没有沉塘,还留着告御状呢。 真是好家教! 也不知道这位从乡下接回来的二小姐品行如何?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毕竟人家已经嫁人了? 诸位想看热闹的夫人面色雀跃,虽然什么都不说,个个脸上却都透着窥透秘密的兴奋! 本来喜气洋洋的回门宴也吃得没滋没味的,余丞相也无心招待客人,没多时,就打发众人散了。 等人走后,他特意叫过弘羽嘱咐,“今日你母亲说过的话那都是没影的,你莫要相信,清丫头是个好孩子,你要善待她。” 弘羽忙恭敬施礼,“是!” 回去跟陆清雨学说的时候,陆清雨心里还有些感动的。说真的,这个当爹的对她也并没有不管不问的,只是想起当年一尸两命的生母时,她还是不能原谅他的。 当年要不是他不负责,她的生母怎会葬送了性命,死于余家后宅勾心斗角之上? 余家,不是她留恋的地方。 这个生父,也不足以留住她。 其实,今日黄氏能跑出来,也离不开她的谋划。 本来黄氏被关的好好的,是跑不出来的。不过陆清雨跟乔氏提了一嘴,说黄氏想收养她的孩子,若是有了儿子傍身,她就能在余家后宅屹立不倒了。 乔氏和她是死对头,一听这个话,都快吓死了。她巴不得黄氏死,哪里还舍得让自己生下的孩子认贼作母?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躲开宫中和余府的看守,把黄氏给放出来,让她在众人面前讲了真话,顺带着连余紫苑的名声也给败坏了。 如此一来,黄氏在余丞相和余老夫人跟前,是彻底完了。乔氏坐收渔翁之利,没有比这再好的结果了。 而黄氏的那一番话,则让余紫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就算告赢了御状,她被好几个贱仆给糟蹋了,名声也完了。 漫说嫁给太子,就算是嫁给一个下人,人家也要掂量掂量吧? 一石二鸟各取所需,陆清雨还是挺满意的。 接下来,她只要把郑氏给接出来,这一切就完事了。 对于弘羽来说,接郑氏出来,并不算什么难事。 毕竟郑氏也不是余家什么人,余丞相也没理由拦着她,所以,再回门第二日,陆清雨就派了马车接郑氏过去说体己话,娘两个都住到了城外的山庄里。 她又让甲二带着人到城隍庙把老乞丐和一帮孩子给接到山庄,亲自请了几个有学问的老者教他们读书认字。 她自己也没闲着,除了教他们学医,还教他们数学。 弘羽跟着听了一次,发现陆清雨教的算术都不用算盘,非常惊讶,也开始用心学起来。 这家伙也许是有天赋,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没出几日,就把基本的算法给学会了。 陆清雨又教给他一些比较复杂的算法,比如九九乘法口诀之类的,还有多位数的计算。 如此,对于他将来的生意也大有裨益。 弘羽觉得这种不用算盘的算术十分实用,就把自己手下的兄弟们也叫来,跟着陆清雨学习。 陆清雨特意开了两个班,一个是儿童班,学得慢些。再一个就是成人班,学的快还多。 不到七日,大家伙儿都学会了基本的算法,一个个都十分惊讶。 甲二还特意跑到城里买东西,用学来的算法算账,看得那些铺子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的伙计们目瞪口呆。 他则高兴地心花怒放,回来学给弘羽和大家伙儿听,乐得他们呵呵大笑,纷纷夸赞陆清雨厉害,聪明。 甲二又拍弘羽的马屁,“还是甲一哥厉害,能把嫂子这么能干的人娶回来,前辈子真是烧了高香了。” 他们打算过些日子就出城回富阳的,毕竟那里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家。 这处山庄留几个人住着,好打点走上正轨的生意,还有这片山头的铁矿。 可谁知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城门忽然封了。 ------------ 一百四十一 大结局(二) 甲二出面打点了守城的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才套出话来,说是封城门是太子下的令,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弘羽和陆清雨停了之后面面相觑,这好端端的也没有敌人攻城,怎么就封了城门?还特意在他们要出城的时候封的,是凑巧还是太子针对他们? 隐隐的,他们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甲二有些着急,气哼哼道,“哥,实在不行,我带兄弟们闯出去!” 弘羽忙呵斥住他,“胡闹,京城中光禁卫军就有四五万,再加上附近驻地兵营里的兵,十几万的人马,是你想闯就闯得出去的吗?” 陆清雨也暗暗着急,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乱了方寸,免得给弘羽添乱。 撩起帘子看一眼依然热闹非凡的大街,她淡淡道,“看这来往的行人,想必他们也不知道城门被封,可见是临时起意!” “这么说,是太子针对我们?”弘羽腮边的肌肉跳动了下,一双幽深的眸子闪动着。 “如果这仅是太子下的命令,而不是圣命,那么,咱们可以做做文章!”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靠在车窗上,静静地望着外边熙来攘往的行人,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波澜。 弘羽眸光豁然跳动起来,看向陆清雨时,眼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你可真是个宝!”他笑起来,忍不住拉过陆清雨的手。 “快叫人打听。”陆清雨回眸一笑,也顾不上缩回手,就赶紧嘱咐道。 要说打探消息可是他们的专长,不出一顿饭的功夫,甲二悄无声息地回到避在一处拐角处的马车旁。 “哥,问明白了,太子昨儿晚上见了余大小姐,今日就下了命令。” “这么说,并不是皇上的意思?”陆清雨声音有些急躁,比平日里尖锐了些。 “正是!”甲二压低嗓门恭敬回道。 “太好了!”陆清雨忽然坐直身子,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里撞了一下。 弘羽嘴角溢出一抹笑,“的确好极了。” 话音方落,从内城涌出一队人马,领头一人银袍白盔,胯下一匹雪白骏马,英姿飒爽地赶过来。 他身旁伴着一位披着红色披风、带着大红幕篱的女子,那女子和他并排前行,一红一白,衣角翻飞,煞是夺目。 这队人马径直冲着弘羽的车队而来,一声不吭就把他们一行人给围在中间。 “太子殿下?”弘羽一副愕然的样子下车行礼,面色超然中带着一丝无辜。 萧珩冷冷一笑,“还请慕容兄跟孤走一趟吧!” 弘羽面色波澜不惊,“还请殿下恕罪,在下有家眷要回故里,恕不从命!” “家眷?”萧珩眼角淡淡扫一眼严丝合缝的珠帘,嘴角上扬,“娘家不是相府吗?还回哪个故里?” “殿下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拿下便是!”没等弘羽说话,萧珩身边那红衣女子就暴怒开口,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是余紫苑的声音没错了。 陆清雨勾起唇角,素手轻轻挑起珠帘,侧脸冲车外柔柔一笑,“不知我们犯了什么罪,要太子殿下兴师动众地拿下?” 她声音如出谷黄莺,淡定又从容,带着说不出的坚韧,听得萧珩心中一动,不由抬眸和陆清雨对视上。 女子面容灿若桃花,眉眼含笑,艳丽中带着娇俏,如三春之桃,没有庸脂俗粉的矫揉造作,也没有高门贵女的矜持高冷,言语间坦荡磊落,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 他见惯各色女子,却没有见过陆清雨这样的。新婚后的她,似乎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颜色,一时让他难以错眼。 弘羽见他一直盯着陆清雨瞧,不动声色挪动了下身子,恰到好处堵住车窗。 余紫苑勃然大怒,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低沉提醒萧珩,“殿下,正事要紧。” 萧珩神色一震,挺了挺马背上的身躯,疾言厉色道,“慕容弘伙同余丞相谋反叛逆,通敌叛国,着五城兵马司将人犯拿下!” 虽说之前想到他们会给弘羽罗列罪名,可陆清雨万万没想到竟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而且还是和余丞相一块儿。 说真的,她听见这个罪名都想笑了。要不是因为她和余丞相的血缘关系,估计弘羽这辈子都不会跟余丞相有什么瓜葛。 余紫苑这个血本下的够大的。 她算是明白了,余丞相跟余紫苑这父女两个都够狠,狠得不给对方一点活路。 谋反叛逆通敌叛国这是灭九族的大罪,一旦落实,相府全完了,余紫苑也彻底成了孤女一个。 她到底图的什么? 就因为余丞相把她剔除宗族? 陆清雨不知道这种狠人的内心,也没有功夫去研究,眼下要紧的是脱身! “敢问殿下可有凭证?”弘羽依然淡定自若,不卑不亢。 他长身玉立,冷峻的面容俊逸如天神,看得余紫苑心旌摇荡,忍不住要抓狂:这是她的,她的,她的! 萧珩此刻也把目光从陆清雨脸上移过来,冷冷笑道,“孤自然会找到凭证!” 说罢,手一挥,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涌过来,要抓弘羽。 甲二急得就去拔剑,“哥,咱拼了吧?” 弘羽虚按了下,示意他不能轻举妄动。 正在僵持不下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高声喝骂,“余紫苑,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货色,好好的人不做,偏来祸害别人!” 谁也没想到此时会有人在这里骂人,而且骂的还是太子身边的红衣女子。 萧珩也没料到,不由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素衣女子披散着头发从一辆马车上匆匆跳下,还没站稳,就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跑,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 他皱起眉头,身边的人立即就过去带着那女子过来。 余紫苑一见那女子,顿时大惊失色,不过面纱遮住她的脸,外人看不到罢了。 “余紫苑,有本事你拿下幕篱,让大家都看看你那副嘴脸!”素衣女子骂骂咧咧,浑然不怕被这么多刀枪剑戟围着。 “你连亲表妹都买到青楼,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太子殿下,您可别被她给蒙蔽了双眼,什么通敌叛国,谋反叛逆的,那都是没影子的事儿。” “你给我闭嘴!”不等素衣女子说完,余紫苑就恶言相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信口雌黄?” “殿下,您莫信这女人的话,她怕是慕容弘花银子找来的,做不得真!” 余紫苑侧脸对萧珩说完,就恶狠狠地瞪着马前跪着的素衣女子——她的表妹柳如玉。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表妹竟然会在这关键时刻怀了她的大事! 她不是被她偷偷送到青楼里了吗?怎么会逃出来? 柳如玉一张嘴就像是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殿下,您还记得富阳别院我表姐夜夜给您送美人吗?她跟我祖母说过,您命中带煞,命不久矣,还被皇上废了太子之位,所以,她不会嫁给您,她想着让您死于美人裙下。后来您好端端地回了京,她有求着祖母帮她逃婚。谁知如今又为了夺人之夫,设下这等奸计……殿下,您千万不能着了她的道儿呀?” 柳如玉一顿哭喊,虽是哭着,却伶牙俐齿,一字不顿,余紫苑几次三番插嘴,都被她的高声给压过去,气得余紫苑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 她死死攥着缰绳,手背上鼓起蚯蚓般的青筋,指节都泛白了。 陆清雨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心里暗暗冷笑:方寸大乱了?就这么点段数,还想着害人? 萧珩此刻的脸色绷得紧紧的,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内心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余紫苑给他下药,让他夜御数女,这事儿他知道。可余紫苑断定他太子之位被废且命不久矣,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个贱人,宁肯毁容失身也不愿嫁给他,原来是怕他没了身份呀?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女人瞧不起他,贵如萧珩,也摆脱不了这种宿命。 他此时觉得偏听偏信余紫苑的话似乎不妥,可若真的放了慕容弘,万一他真的一统四合,岂不错失良机? 罢了,就算余紫苑撒谎欺骗,他也不能放虎归山。 而余紫苑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柳如玉那张开合不停的嘴,恨不得把她的嘴给撕烂。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辩解,因为越抹越黑。 她知道萧珩在意什么,就算他事后算账,她也得在临死前拉着慕容弘和陆清雨垫背。 她的男人凭什么便宜别人! 见萧珩不为所动,大手一挥,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挥动冰冷的铁链毫不留情地上前锁人,她忍不住翘起唇角。 她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她可以预想得到陆清雨那张完美的脸上撕开了一道道裂缝,她最喜欢的就是棒打鸳鸯! 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很爽吧? 她开始幻想陆清雨看着血淋淋倒地而亡的弘羽,面色会是什么样子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远远地,似乎有什么沸腾起来。接着,喊叫声,奔跑声,不绝于耳,绵绵密密地压过来。 “太子造反了。” “关城门了,太子要大开杀戒了。” “快跑啊……” 隐隐地,空气中飘来一些声音,渐渐地,大家都听清楚了。 萧珩的脸色由铁青渐渐地苍白起来,他扭动着头颅,缓缓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一片烟尘,灰蒙蒙的,似乎有无数的人在跑动,里头还夹杂着孩童的哭喊,逃命一样。 “是谁,再散播谣言?” 萧珩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他的腮帮子咬得死紧,不敢相信竟会有人这般造谣! “殿下,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有些不知所措,今日奉命关城门拿人,全都是太子的钧命,似乎,并无圣命。 万一,太子真的反了,那他……? 这么一想,他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汗。 近年皇上身子越来越差,太子似乎有些坐大。外头看上去父慈子孝的,可这皇家的事儿谁说得清? 这要真有个什么,他这个五城兵马司怕就成了替罪羊了吧? 今日这事一出,他的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殿下……”他忍不住又期期艾艾喊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珩手心里都是汗,听上去好像整个城都轰动了,这个阵势,还能传不到皇上耳朵里? 他真是被余紫苑这个贱人给害死了! 谁也没注意到,余紫苑此时已经悄悄下了马,朝马车靠近。 萧珩心烦意乱,却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沉着脸命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磨蹭什么?抓人!” 五城兵马指挥使也不敢违命,只得吩咐下去。 眼见着那冷硬粗壮的铁链就要套上弘羽的脖子,远处忽然一阵烟尘滚腾,如同鼓点般的马蹄踏地声沉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再看萧珩,面色已经白了。 一队明盔亮甲的骑兵由远及近,冷冰冰的盔甲在日光的照射下,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队人马就停在三丈远的地方静止不前,骑兵们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眸光幽幽地盯着对面,勒着缰绳的战马俱都套着乌黑的盔甲,静立时竟然连声喷气都听不见,整齐划一的动作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铁甲军?”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惊呼出声,声音中满是惊惧,身形不稳,差点儿没有滚下马来。 陆清雨从帘子缝隙中看去,也是震惊不已。 没想到皇上连身边最亲信的铁甲军都派出来了,可见对太子疑心有多重! 这也怪不得弘羽,谁叫太子不能审时度势,在皇上病重的节骨眼儿上偏偏犯了大忌。 “殿下请跟末将回宫面圣!”这声音似乎就从对面铁甲军的嗓子眼里扯出来一样,冷冰冰硬邦邦,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个人,乃是皇上最信任的大将,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也不跟任何朝中人结交,平生只听皇上的话,冷得像是山巅的冰雪,别人却又耐他不可。 即使皇上病重,面对别人的拉拢他也从不为所动。 这样的人,萧珩打心里还是有些犯怵的。 他挤出一抹笑,对着那将领拱拱手,“韩将军,待孤把这群人犯上作乱的人抓回去再入宫,可否?” “请殿下跟末将进宫面圣!”韩将军丝毫不为所动,又干巴巴甩了一句。 而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铁甲军的兵士们刷拉一声佩剑出鞘,一副上阵杀敌的样子。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萧珩惊得声调儿都变了,不得不说,这令他很没面子。 想他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被这些近卫军们不放在眼里,他这个太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请殿下跟末将入宫面圣!”韩将军声调未变,只是拔高了许多,像是有人提着一根细线在空中弹过一样,说不出的刺耳! 萧珩的面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半晌,终于挤出一抹干笑,“好,孤随你进宫面圣!” 事到如今,他在坚持把弘羽这些人带走,就更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罢,等他留些人,也一样。 他对随从使了个眼色,拨转马头就朝对面驶去。 谁知那位韩将军压根不买帐,直接大手一挥,“拿下!” 他手底下的兵士竟然直接冲着萧珩的卫队而去,这意味着皇上已经下了圣命,把萧珩抓起来了。 萧珩咬紧牙关,冲韩将军阴森森一笑,“韩将军,你这是何意?” “末将谨奉圣命!”说完,嘴巴就紧紧闭上,一个字不带多说的。 萧珩快要气炸了,眼睁睁看着他的卫队被铁甲军拿下,他却无可奈何。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早就见风使舵,赶紧溜到韩将军身边,小声赔罪。 韩将军似乎无意跟他啰嗦,应付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萧珩见状,顿觉心灰意冷。 自己连点子人马都使唤不动,父皇还有什么好疑心的? 他没想到皇上病得这么重,还会操心这么点子小事! 他哪里知道城中忽然传出来的谣言是有人刻意为之,而皇上的耳目遍布京城,这城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正当铁甲军带着萧珩要走的时候,就听弘羽的马车边有人凄厉叫了一声,“慕容弘,你去死吧!” 陆清雨被这声尖叫给拉回神,定睛一看,就见余紫苑右手握着一根金簪,直直冲着弘羽扎去。 “小心!”她吓得脸都黄了,万万没料到余紫苑竟然摸到他们跟前了。方才光顾着看铁甲军怎么收拾萧珩,竟让这个疯子钻了空子。 好在弘羽功夫高,甲二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余紫苑即使不声不响地靠近,他们也快速地反应过来。 弘羽一个错身,躲过余紫苑的夺命金簪,甲二跟上拿剑去挑余紫苑的手腕。 几个人就在马车跟前纠缠,谁知余紫苑手腕一翻,直直冲着马车车窗而来,而此时的陆清雨正趴在窗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弘羽,压根没想到余紫苑嘴里喊着弘羽,手却虚晃一枪,对着她扎来。 她没有弘羽的功夫,躲避自然不及,目瞪口呆看着那根明光灿亮的金簪冲着她的脸而来,却无法躲开。 正以为自己这下子脸上怕是被扎出几个窟窿的时候,就见一道黑影一闪,似乎有轻微的“噗嗤”声发出。 是利器扎入皮肉的声响!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触手没有濡湿的感觉,也没觉得疼。 扎哪里了? 她眨眨眼,就见面前拦着一条胳膊,而那根明光灿亮的金簪正扎在胳膊上方,滴滴答答的鲜血沿着车框蜿蜒滑落,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蚯蚓。 “弘羽,你……”等陆清雨看清那条胳膊的主人面容时,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而此时的余紫苑,目眦欲裂,正拼命地去拔那根簪子,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混蛋,那小贱人就这么值得你舍身相救?” 弘羽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一把掐向余紫苑的脖颈,一双冷冽的眸子淬了冰一般,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下贱的人,是你!” 余紫苑喉咙咯咯作响,双脚离地,拔簪子的手再也用不上力,软绵绵地垂下来。 她的脸涨得发紫,嘴巴像死鱼一样张着,却依然费力地挤出几个字,“阿弘,只有我,才能助你,成就,霸业!” “你算什么东西?”慕容弘不屑地啐她一口,手指发力,余紫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别脏了你的手!”陆清雨心疼地撕下一块衣料,拉着他那只受伤的胳膊,淡淡道。 弘羽就手一甩,余紫苑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他甩出去,甲二又踢了一脚,余紫苑就骨碌碌滚出去。 恰巧萧珩骑马经过,余紫苑就那么滚到了马肚子下。 一声惨叫过后,余紫苑一动不动,昏死过去。 马蹄子从她腿上踏过,能听得见咔嚓一声脆响。 腿断了。 陆清雨嘀咕了句,见弘羽上了车,就赶紧给他检查伤口。 伤口发紫,显然有毒。 余紫苑这得有多毒,生怕扎不死人,连金簪头上都抹了毒。 幸好她随身带着很多解毒丹,给弘羽吃了两个,也就没有大碍了。 眼见着萧珩被铁甲军带走,余紫苑爬在地上绝望地哭喊,“殿下,您太子之位就要不保,难道还信不过我的话吗?” 萧珩头都没回,随着铁甲军快马飞驰,不多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弘羽放下车帘,淡淡吩咐,“出城!” 甲二刷一声拔出佩剑,朝着余紫苑就要刺去,却被陆清雨制止了,“留她一条性命!” “嫂子,她那般害你,还留她这条狗命做什么?” “她如今又丑又残,让她活着,我们岂不快哉!” 陆清雨淡淡微笑着,看都不看余紫苑一眼,经过柳如玉面前,她方才招手问她,“你是留在京里还是回老家?” 柳如玉扒了扒额前的碎发,脆生生道,“你捎我一程,我才不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呢。” 陆清雨冲她笑了笑,就叫她上了后面一辆车。 出了京城,弃车登船,一路朝南行去。 这一路,他们走得很慢,用弘羽的话说,就是要好好欣赏沿途的秀丽美景。 郑氏也是多年未曾过上舒心轻松的日子,跟着他们小两口,倒是看了一路的风景。 将要到富阳的时候,陆清雨忽然问郑氏,“娘,您有没有想过嫁人?” 这话把郑氏给问懵了,这么多年,她含辛茹苦,除了早年为了抚养陆清雨被迫嫁给陆老实,压根就没想过再嫁。 她讪讪地笑了,“娘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嫁谁?” “嘿嘿,我觉得刘大伯不错,要不回家就把你跟他的喜事给办了吧?” “胡说,我们是多年的邻居,哪能乱说?” “娘,你说心里话,刘大伯人好不好?” 不等郑氏说什么,陆清雨又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娘,我和弘羽两个幸福,也就想着您能幸福。您要是有这个意思,我跟刘大伯一说,准成!” 郑氏脸颊忽然泛起两朵红晕,啐了她一口,“死丫头,净胡说八道!” 陆清雨知道这事算是成了。 她高兴地跑去告诉弘羽,弘羽也自欢喜,两人依偎在窗前,看着远处浩淼烟波,拂风吹柳,只觉得神仙眷侣也无非如此! “将来,你真的会称帝,一统天下吗?”良久,陆清雨忽然问他。 “你想让我去做吗?” 弘羽不答反问,一双幽深的眸子深情地看着陆清雨。 “那都是嗜血杀戮的事儿,能不做还是不要做吧。” “好!” 弘羽轻声答应着,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不过,真有人逼得我们过不下去,咱们还是可以考虑的。”半晌,陆清雨从弘羽怀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 弘羽望着她那忽闪忽闪瞪大的眼睛,温柔地笑起来,“好,一切,都听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