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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洛神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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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世
恍惚间,她睁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的视野,让这水月洞天之中流萤飞火的景象更加瑰丽神幻。
不声不响,一颗泪划下。
她觉得脸颊上有些痒,便去用手抹。
一抹惊讶的神色掠过她美丽的面庞。
人手?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
芊芊玉手,白如凝脂,修长的指尖上洁白之中缀着些粉色,淡如天边一抹绯云。
这双手如此洁白无瑕,就像是这洞里的那些钟乳奇石,却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子的触感?
毕竟是小妖,即便是修行了千年,当她的意识再次踏入凡间的时候,深埋在心底的那股灵动又复苏了。
她轻轻地用右手手指碰触左手的手背。
软软的,不带任何粗糙。
她微微笑,又接着去用指腹摩挲那些修剪得当反射着些许光亮的指甲。
一点都不锋利,相反,竟然怎么也划不伤自己的皮肉。
没错,这便是人了。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肯定,只是用了脑子里依稀模糊的影像作为证据。
曾几何时,她仿佛是在何时何地,碰到过人类的女子。那个女子那般美好,仿佛就是这样的双手。
小妖嫣然一笑,站起身来,想要往洞的深处走。却又险些绊倒,原来,只用两腿走路,是这么的难啊。
她眨着眼睛,瞧着这不着寸履的身体,对于一切都那么好奇。修长的双腿,完美平坦的小腹,肚脐呈好看的椭圆形状,或许是还未修行圆满,她的肚脐周遭与中心天生便有了令人目眩的图案,随着她的活动闪闪亮亮,她随便扭了扭腰肢,四处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化。那图案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她的性子一样,灵动活跃起来。
一个浑然天成的世间珍品,就这么在狐族的洞里诞生了。
这个人,便是洛惜离。
为修成人之肉身,洛惜离整整花了一千年的时间。在这一千年中,曾经有一段时间的记忆让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这段记忆的代名词,叫做痛不欲生。
而自她睁眼以来的第一颗泪,或许就是自己的灵魂在为那段记忆哭泣。
只是为何那段记忆会那么痛,洛惜离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她缓缓睁眼,便有了再世为人之感。
心中的那一抹平静,仿佛从未有过。
霎那间,她才忽然想起狐母的那些劝诫。
再世为人的定义,便是转世投胎。
之所以修行一千年,是因为这时间可以久得让你忘记一切。忘掉日升月落,忘掉掉心中所有私密,忘掉你竟然是在忘掉那些重要的事情。
你的心,就好比是一个盛满了水的容器,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沉浮于世俗,那一汪清水便会沾染各种各样的颜色,豢养各种各样的鱼虾贝蟹,这些,便都是人世间的世俗纷扰,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既然时间将污浊带与你,那么修道便是将这些污秽返还给时间。
……
惜离若有所思,她在洞中借着火石的幽光向前摸索着。当她耳边响起涓涓流水声的时候,她笑了。
终于,她可以瞧瞧自己的人形是什么模样。
终于,她用一千年时间做到了狐母所希望的事情。
终于,她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千年以来都不曾明白的事情。
原来许多道理一定要真正体会才能真正明白。懂得的过程,不过是体会的过程,而真正懂得,只需要那一刹那的了然,便足矣。
突然,黑暗中水珠悄然而落,滴在了平如镜面的水面上。惜离看着自己的面容在这忽明忽暗中扭曲变乱,随着波澜带着她的倒影远去,而她真正的样子却在这渐行渐远之中慢慢又回复到本真。
不知过了有多久,水里又是一个娇美的洛惜离。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脩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几滴水珠坠落,又是乱了那一池清水。
惜离下意识便念出了这绝美的诗句,她的嗓音犹如出云乳莺,柔柔软软。只是这本来是那般动听婉转的诗赋,却叫她给染上了其他的颜色。
诗还未念完,她却止住了声音,换来的是一丝丝低声的啜泣呜咽。她悲伤地哭着,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悲伤。她如泣如诉地念着,却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记忆。
只是她在念着的时候,脑子里回响着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她看不清楚,记不起来,更是无法抓得到的背影在她眼前静静走来走去,捧着一本书卷,念着这样的美词。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拼命想要瞧清楚。谁知这人的背影,却注定不是清晰。模糊的背影,感染着她的视线,让她双眼也逐渐朦胧,一层水雾包裹之下,什么都看不清了。
惜离一抹脸颊,满手都是颗颗泪滴,拘成了一汪浅池,映着的是她微蹙眉头梨花带雨的模样。
“惜离,狐母正在唤你,为何还不去。”
说话的人声不似成年男子那般低沉,却有少年的几分高亢,更多的应是冷淡。
“……你是?云若?”
惜离望着眼前突然间便出现的男子不知所措,她微微张着嘴端详了好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
少年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呼唤。
“狐母等你许久了。便说你入梦千年之后早该是醒来了,担心你莫是中途入了魔道,就让我来看看。原来,你是跑到这里来了。”
惜离脸一红,扶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立起来。抬起头,对上的是云若讥诮的笑。
“怎么?修成之后只来得及看自己长了副什么皮囊,却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走路?哼哼,洛惜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是说狐母在等我么?我们走吧。”
云若说得刻薄,惜离仿佛从来都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倔强的她不再依靠任何的扶持,即便是走得歪歪扭扭,却也是昂首挺胸。
“站住。”
惜离站定,还没来得及回头。视线就被一抹白色给罩住,她赶忙拉扯下来看,竟然是一件人类女子的裙袄,通体的雪白,只是衣边是金丝所勾。
“既然是为人了。男女有别,在我面前如此光洁,也不知羞。”
云若说着,便将长袖一甩,缓缓向前走去。
“我看你啊,第一堂课,倒是应该学着怎么用法术将自己给打扮得像个人。”
惜离听着,轻轻一哼,将怀中这一团白色抛向空中,只是一个旋转,雾气散去之后,衣服便已上了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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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入世
钟南山有狐,其名为妲己。
盘踞山中数千年,为的便是参透世俗,从而飞仙。
只可惜,年华已去,山外江山易主,轮回不变。
山内却似是千年如一日,此狐虽是九尾,却独独缺了那重要的一个环节,促成十全十美。
她的千年等待不过是得来了一株清新可人的瑶草罢了。
妲己为这瑶草选得山洞之内最为阴凉的地段居住,用自己的体温汲取它必要的温暖,又用自己的九尾为之遮蔽阳光的照射。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她已有所了悟,只是还未看开。
原来这株瑶草,便是当年商纣的化身。
因他的暴虐荒淫,却被罚成世世不得为人。
前几世,他或化为为灵石仙铁,被匠人发现,承受炼火烧灼之苦,锻打之痛。似是当年,忍受炮烙刑罚之人所承受;或化为千年神木,参天而立,孑然一身,却总会长出最为鲜嫩的精华包藏于内里,这精华蕴含的能量之大为人艳羡,包裹着的甘露之甜又是神鸟过客最爱的口粮,于是在这神木枯萎之前,商纣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被人宛心掏肉,只是因为他的树干被人打穿之后便会再次愈合,他的精华牵扯着这树干上下千百脉络,每当结成,就会发出万丈光芒,这时候便会有人来取。
一凿,一拉扯,留下的空洞躯干就似是当年,比干的身体。只是这剜心的痛楚,他要承受个成千上万回。
这一世,似乎是因为商纣的罪责已经快要被洗尽了,当它崭露头角的时候,却是一株极其脆弱的瑶草。随意的猛风或是暴雨,就能将之轻易击垮,任何的烈日或炙热,就能让它灰飞烟灭。
然而,他却在这一世来到了妲己身边。
明明是如此脆弱,死在这一世忽然又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
妲己明知他是她的劫数,却实不忍心放手不管,任他自生自灭。二人的羁绊,又再一次的悄然滋生。
于是,钟南山下便有了狐母,所有想要修仙入道的狐妖全以她马首是瞻。
民间多有传奇,说妲己入钟南山以后,便奉命看守一仙家瑰宝。只是谁也不知道,它竟然是一株瑶草,而这一株瑶草,竟然就是若干年前那个使得天地风云变色的商纣王。
“狐母,惜离来了。”
清凉的女子声音不带任何干涩,反而出奇的圆润。
狐母将头从盘着的身体中探出,火红色的双眸似乎是在微微笑着。
一株瑶草在她的九尾环绕之下,熠熠发光。
“狐母……惜离终究成了千年修行,化作人形了。”
惜离望着狐母那一双琉璃宝石一般耀眼的眼睛,从里头窥见了若有似无的温柔。只是不知道,那是对她的,还是对着那一株看起来太过于脆弱的瑶草。
“不……你还没有完成修行。千年的时间,不过是给了你一幅用于修行的皮囊罢了。”
狐母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些慵懒,却并没有磨灭掉神圣的意味。她的九尾柔软而富有灵性,在她身旁肆意飘动,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与生命的个体一般。
“……惜离不懂。”
她皱了皱眉头,显出一幅疑惑的模样。
狐母轻笑。忽然便站起了身,却并没有化成人。
“去吧,许你三百年,看你是否能够明白应该如何飞仙。到那时,你的修行才算真正完成。”
惜离听罢,心里有所了然。
原来,狐母所说,指的是这个。
她的心中,突然想起了在妖狐之中盛传的那个故事。与其说是故事,却更像是传说。
狐母的眼睛似乎都在那一株瑶草之上,却并没有忽略掉惜离脸上微妙的表情。此时此刻,她正与自己一样,望着那株瑶草,若有所思。
只是她在想什么,狐母已经不清楚了。
毕竟,一千年的时间,再加上五百年前的那一次磨难一般的付出,足够能让惜离将那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许她三百年,已经不是一个具体的数字了。
或许,是三千年也不一定。
可是狐母看得到惜离未来的路会有多么坎坷,惜离却不明白。
她反而觉得,三百年的许诺,是否太长?
只见她轻轻一笑,向狐母行了个礼便欢快地向钟南山的狐洞出口走去。
狐母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确定以她的眼力都再也看不到惜离,这才将胸中的那一口叹息吐了出来。
“狐母?”
云若在侧,静静走了出来。
“嗯。惜离走了,你也该好好参详一番了。”
狐母摇晃着九尾,轻柔地将那株瑶草包裹住,似乎是想给它一些温暖。云若看着狐母的这些轻微动作,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孩儿有一事不解,想请狐母解答。这个问题,我已想了几百年,却一直没有一个答案。”
“说吧。”
“是。狐母曾经也许与云若一个三百年,云若不曾与外界有过羁绊,便想着这三百年一定可以事成。谁知……已经六百年过去,云若却一直驻足在这最后一道关卡之上,云若不懂,云若在这儿,到底是有何羁绊未解。”
狐母听罢,兀自沉吟。
“嗯……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你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更勿论去找寻这个答案了。”
“正是。云若曾经入世过,也曾经参透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只是为何,即便如是做,云若还是这般?”
云若说着,张开了一双手,上下打量着自己。那一柄玉折扇,长伴他左右多年,不曾离手。
狐母瞧着云若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云若,不必着急。没有情,对飞仙来说是好事,却并不是大好事。如若是没有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羁绊,云若,你便只好继续自己去寻了。等你寻到了这个问题,并且确定就是它,不必有答案,你就可以飞仙了……因为这个问题,便是答案。”
云若一愣,发现许久以来,他竟然也开始不明白狐母所说了。
“是。云若谨记狐母教诲,这便退下了。”
再问,已是多余。
答案便蕴藏在他的疑惑不懂里。
“嗯,去吧。”
狐母忽然便趴伏下来,望着怀里那一株属于她的羁绊,心情复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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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渡厄
钟南山下,朝代几经变换。
享乐着的永远是富裕权贵,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首当其冲便是市井草民。
惜离一路走来,心如止水。
世间苦难,并非她一人能渡;人间沧桑,非她一人能救赎。
这些道理,自其修行以来便已了然如心。
所谓救己所能救,入所见之不平。
既然是仙家应该恪守的条例,就应该默默遵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条例,不是用来质疑的。
只是,当她进入那片乱坟岗地的时候,她匆忙的步伐却悄悄停下了。
待她自觉的时候,已是站在了那片贫瘠无人之地的中心。
“……妖狐仙子……何事驻足于此……”
惜离不答,任那孤魂在其侧游走。
她默默走过每一个坟头,看得见的亦或是已经夷为平地的。似乎是在找什么,却不知自己要找什么。
“呵呵呵呵呵……莫不是要来渡厄?”
那缕孤魂桀桀怪笑。依然伴在她身旁。
惜离站定,望着那残缺不齐的魂灵。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
“今晚子时,鬼门便会开。为何不早做准备,修饰一番,好好地行过奈何桥。”
孤魂听罢,忽然便没了声响。只是上下漂浮在空中,却也不移开身去,就这么挡在了惜离的面前。
惜离也不恼,只是静静等着他让开。虽然他只不过是一抹空气,惜离却仍然不忍心于穿越而过。
因为她身上已有着些许仙气,看这孤魂的模样,说不定会被这仙气所伤。
“哎……”
孤魂在沉默之后,仍然无言。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惜离见道路已经宽敞,这才又慢慢向前行进。此时已是入夜,许多个坟头上都出现了莹莹鬼火,有些无主幽魂更是在小声啜泣。只是惜离一到它们身旁,那声音便没了。
毕竟是鬼,遇到仙气到来,除了噤若寒蝉,还能怎么样?
“……妖狐仙子是在找什么……或许……在下可以帮个小忙……”
不知何时,那孤魂又窜到了惜离的身旁。
惜离摇头。
“不用了。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在找什么。只是觉得,我来过这个地方。”
“……仙子要找的,莫不是入世的劫?”
孤魂的声音再次从地底钻了出来。这句问话,让惜离的身形一顿。再看向这魂灵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考究。
“你倒是懂得挺多。”
“呵呵呵……若不是小的懂得多,也不会飘荡在这里,孤苦伶仃了。”
“哦?”
那人的叹息透露着太多负面的情绪,惜离一皱眉,索性便不走了。随便找了个已没有魂灵寄居的墓碑,就这么坐在了上头。
反正,狐仙狐妖,不过一字之差,本质没有任何不同。生来便是与坟墓浑然天成的。
“你的话语里,有着强烈的恨意,却又有些愧疚。”
孤魂似乎并不意外惜离能够猜出来。只不过被人看透,如何都会让人有些无所遁形的恼羞成怒。
“既然话已至此,仙子为何不再继续说说。到底我是愧疚多,还是恨意浓?嗬嗬嗬嗬……”
惜离瞟了她一眼,忽然便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走。
“哎哎?仙子为何不说话便走了?”
“既然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须借我之口说出来。若想找人说出来,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毕竟你已不是以前的那个人,即便现在依然还记得过往,也已不是了。”
“哼。仙子说得轻巧,既然如此,又何必来找过往呢?”
也不知是不是惜离对于世事的冷漠让孤魂起了反感的意味,他说的话忽然也变得犀利起来。惜离只觉得心中一痛,便站定在那儿,说什么却也不愿意往前走了。
孤魂见她没了动静,着实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像这仙子一般的半个仙家,已是足够让他魂飞魄散了吧。
他不禁苦笑,别人常言道,到死方休。
谁知他却是个到死都不会放手的人。
执着,偏执。
到底是哪一个,他也已经不清楚了。
惜离之所以停下来,并不是心中不快。而是那孤魂无意中的一句话,触碰到了她的心弦。
勿忘二字,她似乎是对谁说过。
或者是她心中默默念过,旁人却一无所知。
只是当她再次来到那片荒凉的时候,无端端却又记起了它。
说来,也只不过是记起了两个字罢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
惜离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山岗,那里芳草萋萋,却只有一颗参天大树孤独地矗立在那儿。
孤魂顺着惜离的手指朝前看去。
“那里?不过是个有些好景致的地方罢了。自从这里成了枯骨埋葬之地,就鲜有人会来这儿……不过,这儿可是观赏月色秋景的好去处。”
惜离点点头,忽然回头望向孤魂。
“大士在何处渡众生,我有耳闻。今日来到此地的时候,无意间曾看到她提篮游走岸边,乘筏而上。不日便会到这里来了,若不想如此疲累,也不想去走那奈何廊桥,便去寻她吧。大士慈悲为怀,定会为你排忧解难。”
孤魂听罢,沉默了半晌。惜离正奇怪他怎么没有回音,他却又说话了。
“若说慈悲,修仙之人均是应慈悲为怀。是否如此?”
惜离侧头想了一想,这才点头应允。
“若修仙之人均以慈悲为己任,也不会出现像我这样罪有应得之人了……敢问仙子一句,大士若看得我前世种种,可还会渡我?”
“会渡。”
惜离这次想都没有想,便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么,会把我渡到哪里去呢?总不会如那些不曾伤天害理的凡夫俗子一道入人间轮回吧。”
孤魂说到此,又桀桀笑了起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以报德啊……”
听到如此苍凉的感叹,惜离忍不住说了些像是宽慰的话。
“若真有悔过之心,何时都不晚矣。既然你已经明白自身罪孽之重,又何须对将要承受之责罚畏惧?”
孤魂听罢,大笑连连。
“仙子,现下小的终于明白,为何狐母让你下山而来了。好,好!!就让小的,做仙子入世以来,第一个所渡之人吧!”
惜离皱眉。
“你这是何意?”
“……小的不求相安无事,只求一死解脱。”
“你已经死了。”
孤魂摇头道。
“小的确实是死了,但不想再生。所以一直徘徊于鬼门之前,即便是大士几度经过,我也是逃离他方,不想为她所见。生并非吾愿,死后成就这般怨气魂灵亦不是我所愿。思来想去,但求死个干净,魂飞魄散之下,倒还能够做些花花草草,说不定……也是一种欢乐。”
“听起来,倒像是想借我之手,洗脱这般责难。”
惜离的衣,本是特殊蚕丝所制。在这阴凉之地,更是显得飘飘欲仙。依稀间,在她周身,似乎还有一团圣洁的光圈。孤魂明知这代表着不可亲近,却还是拖着自己的身体像前走去。
劈啪几声响,烧灼的痕迹变得清晰可见。惜离又是轻蹙眉头,向后退了几步。谁知那孤魂却还要上前来,无奈之下,她轻轻将手一挥,便将之禁锢住了。
“你这是何意。我来入世参透,却不是专程过来消你魂魄的。”
“……仙子,在下在这里已被埋葬了千年有余,不曾见过任何仙家经过,更不用说像仙子这般能够渡我的人了。仙子,你是修道之人,又怎能否认其中天意?”
惜离沉默,思来想去,确实找不到半句反驳的话。当她再抬起眼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半晌,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我修行不够,竟然没有看出来,你是地缚灵。”
只见长长的锁链,从孤魂的身子里慢慢延伸出来,不知源头是在何方。
笑,忽然又诡异地响动起来。
“嗬嗬嗬嗬,现在看出来,倒也不晚。仙子,您瞧,在下却也是有所了悟,这般想法也不是一时冲动。若在下想求生,大可以骗您砍断了我这羁绊。待到我获得了解放,怕单您一个,并非是我的对手。仙子,在下所言虽然有所冒犯,可是事实?”
惜离不答,只是双眼望着那条锁在灵魂深处的铁链,轻轻点头。孤魂倒也不以为意,拖着那长链上下漂浮,依旧显得那般怡然自得。看在惜离眼里,却觉得是另一种意味的超脱。
“也罢。”
轻轻一挥袖,一股清香让孤魂怔愣了片刻。再看时,惜离原先设下的束缚却已变成了星光点点,缓缓坠落。那柔和的光芒,任谁看了都觉得美丽,对于无主孤魂来说,那更是救赎。
不觉间,许多个在人世徘徊的鬼魂渐渐聚拢了来。只是静静地看,带着些许敬畏。
孤魂仰着头,默默看着那些由仙术的碎片化成的光点消失不见。当四周又回复黑暗的时候,才看向惜离。
“你……可真准备好了?”
惜离说着,手中已然又现出一团柔和的白光。
孤魂盯着那温暖,似乎沉醉了。
他在那里面,看到的是自己的未来。
时间停滞了千年,自己,终于有未来了。
“仙子,但凡慈悲,便渡了我吧。”
话毕,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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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相遇
兵荒马乱之间,惜离仓皇失措地看着铁笼之外的天地。虽然还看不到杀戮,却已经闻到了那刺鼻的血腥味,混着焦土的味道席卷而来。
“侯景乱圣了!!”
叫喊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哪里?
惜离四处张望,只是看到了假山奇石,和若干个奔逃的人类。细软金银,落了一地。
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
自己怎么会又成了狐狸的模样?
惜离闭眼凝神,却如何变不回人形。睁眼,再闭眼,均是徒劳。就在她尝试着逃出这牢笼的时候,凄厉喊叫声已是由远及近,那股血腥味越来越近。
惜离嗷嗷叫着,其实是在叫唤着狐母与云若的名字。呜呜之声,淹没在了一片混乱之中。
忽然,牢门开了。
一席白衣就在这牢笼面前,惜离欢快地跑了出来。仰头便叫了一声。
可是云若?
“走吧,快逃吧。别被那些冷血的人抓住了。”
男人的声音温温柔柔,却透露着些焦急。惜离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却真正为他心痛了。
你是谁?
呜呜叫着的惜离,在原地打了个圈。
只是,他们之间的鸿沟而今深不见底。语言不通,已经阻隔了可能发生的一切。
“走啊!!愣着做什么?”
男人跺着脚,长剑在他手里,光芒闪烁。
惜离摇头。似乎是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畜生!平日里说你通灵性,你若真是如此,就快走吧!”
惜离的驻足不前似乎激怒了这个温吞的青年,他举了举长剑,是在吓唬她。甚至,他还用了些过分的词语。
惜离的叫声忽然变得高亢。
因为她听到男人蔑视的称呼。
正想说什么,却看到一个中年人举着一把银枪,牵着一个惊魂未定的女子走到了男子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带你表妹离开这里!”
话落,那女子已经缩在了青年的怀中,瑟瑟发抖。她惊恐的眼神对上了惜离清澈的双眼。
“啊,她……”
女子上前,似乎是想要抱起惜离。却被那中年男人又拉了回来。
“快走!不要管这个畜生了,他们见人就杀。眼看着要攻破外门了,你们快走!!”
“爹!和我们一起走吧!”
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夫誓要与侯景逆贼战上一战,也不会愧对了王上!走吧!”
黑衣男子猛力将那一对佳人狠狠往小门处一推,转身之后,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走吧!”
女人已是泣不成声,青年将她的手拉得死紧,眼中依稀也是有着泪。他咬紧牙关,却在这危急的时刻,终于做到了父亲想要做到的事情――抛却了那些不应该属于男人的软弱。
他把他的家丢在了身后,不管那里依然是呼号连连。
他与父亲各自离去,不去想父亲应对的将是叛军若干人。
他把背影留给了惜离……
也只是背影而已。
等一下!
惜离心中又是一疼,撒开步子便想追上去。只是还没跑几步,就听到一声轻轻叹息。
“莫追了,仙子。你已追不上了。”
……
待她再次睁开眼,才发现原来那是梦。
惜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发现这一叹,胸口更是空荡。
那个梦中的人,到底是谁?
为何自己会如此怅然若失?
惜离抚着自己的心,越发地疑惑。
念诗词的那男子,也是一席白衣,就像梦中这人一样。
对于惜离来说,他是那般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说来,是谁将自己从梦中唤醒的呢?
仙子,是我。
红色的勾玉在惜离掌中闪闪发光。从这声音看来,分明是一个女子。
惜离一阵惊讶。半晌之后,才回忆起片刻之前的事情。
不久之前,她就在这个山坡之下的论葬岗打碎了一个人的魂魄。应是撕心裂肺的拉扯,却让孤魂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惜离在一片白光绽放之前,分明看到了孤魂脸上的一抹笑。
啪地一下。
灵魂碎了,向四处飞去,七零八落。
其他的无主幽魂望风而逃,就怕下一个人会是自己。
四周很静,只留下惜离一人。
“这样,你便是满意了么?”
惜离问着空气,空气却用黑暗回答她的疑问。
这个答案便是无解。
惜离抬脚刚想往那颗参天大树的方向去,却被地上那一颗火红色的勾玉吸引了注意力。
她默默抬起手来将之捡起。
“……仙子……”
那勾玉说话了,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温柔又清澈。
“……看来,这是千年的时间给你的重生。”
惜离明白,捧在她手心之中的,是这缕孤魂孤寂千年的结果。这是千年的晶魄,更是这可怜灵魂的碎片。
“呵呵……命……命呵。”
她薄命如此,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是有着记忆地存在这世上。女子干笑了几声,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到最后,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你便随着我吧,沾些仙气,点化了你,好让你去投胎轮回。你叫什么名?我该如何称呼于你?”
“……溧阳……他们都叫我溧阳……”
惜离点头。
“我叫惜离。”
沉默,在二人之间悄悄蔓延。
夕阳带着些橘色,洒在惜离的身上。她靠在那颗参天大树的树干旁,如何都不想就此离开。
既然天色已晚,不如便与溧阳一起在这儿看看良辰美景,星斗漫天吧。
惜离正如是想着,却听得身后劈啪一声响。是有人踩碎了干草的声音。
“谁?”
她一转头,看到的是个陌生男人。却生生将她怔住了。
“仙……仙女?”
这个穷酸书生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不经意之间,推动了惜离的命运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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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蹊跷
惜离一皱眉,既不答书生的痴人说梦,更是没有轻斥。只是轻轻站起身,立于树荫之下,手背一翻,勾玉便点在了惜离的眉间。
“仙子,咱么可是要离开?”
溧阳读出了她的去意。
惜离点点头,甩了甩衣袖便想走。走了几步,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是自己到底是在留恋什么,她却并不清楚。
“啊,仙子请留步,小生多有冒犯,冲撞了仙子,还请您不要怪罪。”
那书生见惜离又是一蹙眉,这才从怔愣间回过神来。满心惶恐,就差没有五体投地赔不是。
惜离居高临下看着站在山脚下的书生,只觉得这人类太过于愚钝。竟然穿越乱坟岗而来,带着些污气都没有察觉。她一抬袖,刚想为他扫去污浊,意外的事情却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仙子你看。”
溧阳提醒着惜离注意书生身上的变化。只见一只厉鬼看来是想附在他身上,已经悄悄爬向了书生的背后。只是刚凑近些许,却被一抹白光撕裂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惜离一愣,发现这么一股圣洁的气息来自于他的体内。
“仙子,这书生似乎不是普通人?”
惜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溧阳。
“不像,若是修道之人,便早就应该察觉到那些污浊,怎又会等它们起了歹意再来去除。况且,下手太决绝。不似这人的个性。”
言罢,又忍不住看了书生几眼。惜离不经意的打量,虽然并没有太放在她自己心上,却叫那书生的脸红了甚许。
“……仙女……”
惜离摇摇头,止住了这书生的说话。他总是仙女仙女的叫,却让惜离心里有些不自在。
“名为惜离,并非仙客。”
自报家门之后,她也没有去问那男人应该什么称呼,在她看来,这男人与她的缘分,比她与溧阳的还要来的浅。虚名之类,且听且忘,又何必特意问他呢?
反观书生,惜离的自报家门却让他心底雀跃。见那美丽的女子淡淡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转身往大树底下行去,连忙就抬脚跟了上来。
不高的山坡,他却笨拙得很,爬得是那样吃力。等他好不容易踏上那片枯草之地时,惜离早已经站在树荫底下,望着远处残阳如血好一会儿了。
“……仙……嗯……姑娘,怎会一人待在此处?”
惜离不答,只是兀自与溧阳用意识对着话,在书生看来,便是尴尬的沉默。只见他默默鼻头,倒也识趣地不再说什么了。
“溧阳,他身上的仙气倒是若有似无。像是与生俱来,更似是被人生生打进去的。”
溧阳听罢,也不急着答应。忽然就现出了一丝红线慢慢缠绕在了书生四周。惜离静静看着这人类不可察觉的红光,知道这是溧阳在用自己身上的邪性试探着书生灵魂深处的秘密。
忽然,一记闷哼。
惜离心中一动。
“溧阳,没事吧?”
“呜,仙子。尚未触及此人的魂灵,就被打回来了。”
“也罢,以后这种冒险的事情便不要再做了。毕竟你虽有千年修行,却并不知道这仙气出自何人之体。”
溧阳轻轻一笑,算是应允了。
“……这般决绝的仙气,若是出自未成仙之人,怕也相当于七魄之中的一魄吧,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奋不顾身的人。”
惜离沉吟良久,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心中疑问。溧阳沉默许久,忽然轻轻一叹。
“仙子,看来你不懂情。”
溧阳的一句话,惹得惜离一阵疑惑,正想问。书生那边却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姑娘,天色已晚。一人在这儿,总是不方便吧,还是早些回去吧。”
惜离看向书生时,他的手上已是抓了些药草模样的花朵,正往一个深蓝色的包裹里小心放好。
“这花……”
明明是不起眼的小花,却散发出不属于凡尘的芳香。这一股气息,让惜离想到了钟南山,想到了狐洞,想到了她的故乡。
书生见惜离似乎对这无名野花很是欢喜,赶忙便捧在了手里放到惜离眼前。
“这花本无名,此处漫山皆是。星星点点,甚是好看。小生因为要靠这花草为生,与之有了感情,便私自取名碎星。”
“碎星……碎心……”
溧阳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往惜离的心里去。她痴痴地望着这花,以素手点之,也不知道是这花有灵性,还是惜离身上的仙气太盛,那花竟然就这么发出柔光,确实就像星空闪烁。
“妙!真是妙!”
书生望着这花与人,不知是赞赏惜离,还是在赞赏碎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书生却浑然不觉。
惜离默默望着他,轻轻一挥长袖,他才回过神。
“啊,姑娘,小生真是唐突……”
他脸一红,赶忙又行了个礼。抬头一望,天已黑。忽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姑娘,一人深夜山路难走。不知姑娘香闺是在何处?小生理应护送姑娘安全回转。”
惜离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书生以为她是答应了,欣喜异常。只是他刚转头准备开路的时候,却吓了个半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来时的路上已经飘荡着点点鬼火。那些鬼魂,贪婪地瞧着他,似乎没有避让的意思。
“……果然是被发现了。”
惜离轻轻一叹,轻移莲步便站在了书生身前。
“你便随我来吧。现下正是阴时,若不想这些厉鬼吃了你,就不要离开我半步。”
说罢,惜离轻轻往额间一抹,先让溧阳藏进了自己身体。这才又将水袖一挥,现出了一盏青色的莲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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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青行
这一路,书生果然紧紧跟在惜离身后,不敢有半寸的分离。只见这白天太平的路上,现下飘荡着嶙峋恶鬼,千奇百怪,什么形状的都有。
惜离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书生,倒也不避讳。灯光所到之处,便是安宁一片。若有哪个不识此物的鬼魂依然站在了那儿。灯光一照,一席惨叫之后却只剩下青烟袅袅。
恶鬼之中道行深的,多有愤恨。
“狐女,你怎可为人类点起青行灯?”
惜离站定冷艳一瞥,朱唇轻启,字字是仁慈。
“我点灯,是为了渡厄。青行灯照,不过是让他们快些前去无常那儿去报道,并非夺了他们轮回的权力。”
恶鬼一片议论,在惜离耳边听得最多的,便是她与这个人类关系的猜测。越说,越是离谱。其中有魂,或许身前就是淫乱之人,竟然说到最后,发出了阵阵不堪入耳的淫笑之声。
“仙子,他们太过放肆!”
溧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了,刚露出勾玉的半点光芒,那些恶鬼立马噤若寒蝉就要往后退。可是还没等溧阳发威,却被惜离用手一挡又轻轻按了回去。
“稍安勿躁,祸从口出。他们的孽已又多了一层,必然会报在之后的轮回之上。其中困苦,也只有他们知道了。你又何必为这必然的报应而恼怒呢?青行灯已点,还是快快隐秘好,这莲花灯对你的元气也会伤得很重。”
说罢,溧阳果然没有了动静。惜离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继续提着灯向前走着。
书生虽然就在惜离身边,却并不知道这些对话。因为他只是个凡人,恶鬼的话语对他来说只是嗡嗡作响的噪音,诡异异常。至于溧阳,根本就是用意念与惜离交谈。所以在书生看来,这条路危机四伏,安静得太过可怕。
除了惜离手上的那盏灯,灯芯偶尔劈啪作响之外,这前途黑暗的小路上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书生越是往前走,就觉得越是脚软。到最后,已是跌跌撞撞,却依旧倔强地跟着惜离轻快的步伐走着。
只是他紊乱的气息已经让惜离不得不停了下来。
转头间,书生终于是看到了那盏救他二人性命的花灯。轻而薄如蝉翼的莲花,怒放之下包裹着一团淡绿色的光芒。惜离右手像是提着这盏灯,可是那牵引花灯的丝线未免又太细,眼睛利如他,都没办法看出来这丝线是吊在花灯的哪里。
“怎么了?”
惜离一蹙眉,以为是哪个鬼怪胆大妄为,青行灯的亮光已拿他无用。她上前轻轻将手搭在书生的腕上,细细诊疗之后,神情才轻松了许多。
还好,并没有被吸去那仙气。
惜离如是想着,拉着书生就要继续向前走。
“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出这乱坟岗了。”
书生轻轻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挪动步子之上。
惜离知道,这是因为他用着阳身穿过这鬼地。元神被阴气所伤,只会让他觉着身子越来越重。走了几步,书生呼吸愈发粗重。她轻轻侧身时,便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姑娘……”
“跟我来。”
书生正犹豫于男女授受不亲,惜离只是轻轻一按,便打消了他挣扎的念头。
二人这一路,有惊无险,倒也顺利过来了。
直到书生安然回到家中,惜离这才灭了青行灯。
“姑娘请进。今日,小生可是多谢您了。”
书生的房屋很简陋,却也十分整洁。打开门来,若有似无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十分舒心。惜离记得,这仿佛便是墨香。
“以后那般鬼地。还是少去为妙,你体质特殊。怕是恶鬼最爱的饵食,我并非恐吓你。说的可都是事实。”
惜离抖落白衣上一些雨水,转头便要出去。却被书生急急叫住了。
“姑娘……这已经入夜……一人回去,怕有为难吧。”
惜离微微侧首,完美的剪影让书生看得入神,深陷不可自拔。
“不碍事。既然你已经平安,惜离就此告辞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又回到了雨雾之中。
这一次,她没有点灯,因为根本就不需要。
……
走在雨雾之中,惜离觉得有些冷。忽然她的周身现出了一团红色的光圈包裹住了她,雨再也无法侵蚀她分毫。惜离知道,这是溧阳。
“仙子,如何?身体可还好?”
溧阳的声音很是温柔。让惜离竟然觉得有些困。
“我还好。只是不想滥用仙术来挡这雨露了。”
“呵呵。仙子,看你说的。若是刚刚你没有滥用仙术点灯为那个书生指路,你就不会淋雨了,可不是?”
“……多嘴。”
溧阳咯咯笑着,少女活泼的性子就这般显露了出来。惜离一皱眉,轻轻啐了一口。谁知,却让溧阳笑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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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往昔
自此之后,惜离便时常去那个山坡驻足。一待往往便是大半天。或许是为了去看那果然美轮美奂的落日星辰,或许只是为了普渡那些尚在飘离的游魂。总之,惜离被这里吸引了。她这一留,便是数月,只是期间却并没有再见到那个书生。
一日傍晚,惜离从梦中醒来,眉头一皱,只觉得刺眼得很。仔细看去,原来是残阳如血。不仅是染红了她的衣,更是将那一地碎星野草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仙子。你可是在想那书生?”
明明是调侃的话语,惜离却认真地答了。
“并非如此。”
溧阳觉得无趣,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做声了。
“……溧阳。”
“仙子可是要离开这儿了?”
听到溧阳的问话,惜离一阵踌躇。轻盈地从树上落下,脚尖点在花瓣上,竟然没有将之弄碎。再看时,她已是站在了一旁的草地上。只见惜离蹲了下来,一席白衣素裹,难掩她美好姿色。一手伸出,正在心事重重地碰着那花瓣。
花落的时候,惜离又说话了。
“你可知道,数次我在梦里吟着的那些诗赋是出自何处?”
溧阳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回想。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回答。
“仙子,若您说的是梦魇之中的那阙诗赋,溧阳便晓得。那是洛神赋。”
“洛神?”,惜离暗暗惊诧,“可是指河伯大神的夫人,现囚禁在忘情池中,闭门思过的那一位仙女?”
“正是。”
“哦。”
简短的对话,让惜离堕入更深的谜团之中。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在梦中急切想要看到相貌的那男子,居然会吟着这般大逆不道的诗赋。若不是人间有太多对于洛神夫人的鄙薄,她又何尝会被囚入千尺深潭,饱受痛苦呢。
惜离转头,见阳光逐渐淡了下来。碎星花开始闪着莹莹的光,一如她每晚见到的那样。
“如此漂亮的花,怎么会落在这样的地方。”
惜离感叹世事无常,忍不住又蹲下双手捧着那些已落的花瓣。它们经过惜离的碰触,即便已是生命将尽,竟然闪烁得更加放肆了。
“……仙子,难道您没有觉出来么?”
溧阳忽然说话了,带着些深深疑惑。
觉出来什么?
“……此地深处,便是个万人坑啊。”
惜离一愣。不知为何,心中更是痛楚难当。手中的花瓣没有捧稳,翩翩起舞如彩蝶一般,纷纷落在了她的裙摆间。
溧阳见到惜离神情恍惚,急忙又道。
“仙子,你没事吧?还是这里污气太重,身子不爽了?”
“并不是。只是……我还以为,感受到的那一股子污气,是乱坟岗那边传来的,没想到……就在这里。”
说着,惜离又望了一眼周围。碎星花开的绚烂,恬静而又美好。
“这么说来……这些……其实都是冤魂飞散的时候,落下的哀怨与愁苦?”
溧阳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惜离的话。
“……这个万人坑有多久了?”
忽然,惜离双手间又现出了那盏青行灯。
“仙子宅心仁厚,可惜一切都晚了。这个万人坑,恰巧是在千年之前形成的。整整一千年,溧阳在这里也是一千年,自然清楚,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半点完整的魂魄在此了。除了……这棵树。”
惜离听罢,收起了青行灯。仰头望向那颗参天大树,半晌点头称赞。
“果然是英魂所筑,再有些时日,怕是可以得道了。”
“……仙子,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惜离反问,心里有些好奇。这是溧阳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对她说起她的来历。
“当溧阳还是个年少无知的公主的时候,这棵树的魂灵,便是溧阳国家的大将军。这片地底埋葬着的,都是他的家人。”
溧阳徐徐说着,到最后终究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既然你是公主……何故你的陵寝会成为乱葬之地?”
惜离不明所以,心里怜惜溧阳。
“仙子……不要问了……早在那之前,溧阳已是成了亡国奴。一介女流,就连求一份草席裹尸都无人给,又何来的陵寝。从生到死,都是棋子罢了。仙子,莫问,莫问了……”
“好,就依你。”
惜离轻轻答应着,明白这事情依旧是溧阳心中的结。哪天结解开了,她愿意说了,大概就是她摆脱孽障的时候吧。
叹了一口气,耳边隐约传来溧阳的哭泣声。明明是一个好天气,到了太阳全都没入山岗的时候,却偏偏下起雨来。
“溧阳,咱们去树上躲一阵子吧。”
说着,惜离便带着她一道又坐到了那颗参天大树的一根粗壮的枝干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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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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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不是不想来,只是他以画为生。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自然总得做工。就在惜离送他回去不久之后,县城衙役便让他画上一幅上等的九天玄女道教图,好呈上王都,说是越快越好。
书生无法,只得在家里作画。
谁知关在家里一个月,全无灵感。九天玄女图迟迟下不来笔,倒是另一副画一气呵成。
当这一天夜晚将至,稀里哗啦地开始下起雨来的时候。这另一副画的最后一笔,也已经勾勒完成了。
他拿着笔,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全貌的时候,他便彻底地沉沦了。
像,真是像。
像极了那个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的女子――惜离。
书生痴迷地看着,忽然一阵轻风刮过,吹熄了窗台上的火烛。他一惊,在黑暗里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转头去点灯,不可思议地事情发生了。
那幅画上的惜离,似乎就像是活了起来一般。衣带飘飘,浅白色的百褶纱裙熠熠生辉。书生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谁知这画上的女子舞得更是放肆,就连挽在手上的白纱似乎都飞了起来一般。足尖轻轻点在暗流涌动的水面上,面容安详。像是仙家承云而至一般。
书生这一下,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他不受自己控制地一步一步向那画卷移动。越走近就越觉得这人物来得真实。
“是……是仙子么?”
书生颤颤巍巍地问着,画中人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他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绝心,一闭眼,便向画中女子身上触去。
“得罪了!”
良久,他才抽回手来。指尖僵硬而又冰冷的触感带给他少许的失落。
这真的只是一幅画而已。
书生睁开眼睛,视线一瞬都不愿意从这画面移开。
“这若真是你……该多好……”
他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了自己的画笔。
原来,都是碎星做成的颜料作祟。只是他不明白,为何用了碎星这么久,便只有这幅画有这样的反应。应该说是缘分,还是心有灵犀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傻笑了起来。心情很是愉悦,再看这画时,心里已无一丝杂念。只有对这圣洁满心的钦慕。
他想了想,在那副画上提了几阙词,吹干了墨迹,便赶忙将之收了起来。
因为书生知道,若这东西被县衙看到了,就一定会被夺去。说不定,连带惜离这个人,他们也会想办法找到。而今的朝廷,从上至下,都沉浸在了一股令人不舒服的修仙练道的氛围里。这让他忍不住又想到几日前看到的那些恶鬼。
又是一阵寒战从里到外散发出来,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便将这画收拾妥当。在这下着淅沥小雨的夜里,抱着那幅画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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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祸兮
若干日后,县上官衙果然前来取画了。剧烈而又急促的敲门声震得书生一阵慌乱,匆匆将惜离的画藏好,再打开那副九天玄女图,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这幅卷轴因为被他丢在一旁太久,才上了一半的颜色与纸张一起已经做旧,让他手上的颜料如何是下不下去了。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似乎外头的人就要破门而入了。书生心里虽然怕,却还是一咬牙,将那画幅平摊到了桌上,将周遭摆成了正在作画的模样,这才整理好衣服打开了门。
“张生,怎么这个时候才开门。”
门外的人,果然是县衙的小厮。他不满地弹了弹身上的露水,书生这才想起,这几日的雨水很足。见这小厮满脸的不快,诚惶诚恐地让出了一条路来,恭恭敬敬地道。
“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是在赶画,一时忘神,没有听见敲门声,怠慢怠慢了。”
“什么?那画,你还没完成?”
小厮听的这话,不相信地朝里望了一眼,依稀见着确实有一卷卷轴正瘫在桌上,一旁还放着墨迹未干的笔。
“是,是。小的动作太慢了,误了这位大哥的工。只是……这几日总是画不出好的画来,这才迟迟不敢下笔。得罪,得罪。”
“哼。你若插科打诨了,我才不能饶你。”小厮听罢,斜了他一眼,一脸烦躁,望着那幅远远躺在桌上的画问道:“那你还要几日才能够完成?眼见着县令也在天天催着。”
书生想了想,笃定地回答道。
“三日,三日后,您来取画,或者是在下送过去。”
小厮听到书生卑微的提议,心中一动。看了看已经被泥土污了个彻底的靴子,心中便也默认了书生的想法。
这小子,我还怕你跑了不成?这画可是要上交给朝廷的。
这么一想,小厮颇有威严地点了点头。
只说了一句,“你便快些画出来吧,记住,次品还是烧了为妙。”
尔后,便这么离开了书生简朴的小院。
书生叹了一口气,直到看到小厮走远了,这才敢回身关门。进到屋里来,第一件事情并不是继续作画,竟然是回到了床边,将刚刚藏好的惜离画卷又抽了出来。
一遍又一遍,充满爱意地温柔抚摸着。
……
小厮一路走着,一路咒骂这潮湿的天气。正在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毕竟是官衙,他先是一惊,紧接着刀便已经出鞘了。
“谁!!”
只见小厮断然一喝,那人吓得赶忙又退后了几步。
“大爷,别心急,别心急。是我,是我啊。”
小厮定睛一看,愣了一下,这才不屑地将刀收回鞘里。
“好你个癞痢头,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来找官爷?怎么又想去县衙住几天?吃吃牢饭?”
“哎,哎,大爷,您这么说小的我就伤心了。小的这回来,可都是为了您啊。”
小厮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定之后转头便对他道。
“哦?这倒是稀奇了。倒是我要问问你,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好几次见面,都是因为你这小子偷鸡摸狗吧?”
癞痢头听到这话,脸上现出一丝尴尬。随后却也跟着嘻嘻笑开了。
“大爷,我的大爷耶。咱能不能别说这点陈年往事了?您听我说,小的这次来,可真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哼。有什么就说吧。说得不对,可别怪我无情,正好这几日有人来报官,便说家中时有偷窃,说不定,就是你这小子做的好事。”
小厮眼神一冷,拍了拍腰间的刀,铮铮作响。癞痢头循声望去,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慌忙道。
“大爷,小的的消息绝对准确。就是……”
说着癞痢头便凑到了他身边,一股恶臭飘来,小厮头一瞥,捂着鼻子退后了几步喝止了癞痢头的前进。
“有话在那里说就好。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呃,好。好。小的明白,明白。”
癞痢头笑嘻嘻地站定,搓着手道。
“大爷,您啊,是被那个书生给诓了!”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癞痢头说得言之凿凿,这话却并没往小厮心里去,在他看来,那落魄书生真是枉为一男子,懦弱无为不说,全身上下值得令人刮目相看的不过是那画画的技能罢了。
这样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有那个胆子去欺骗他这种带着钢刀拿着令法的人?
想到此,小厮就连回话都懒得。只是冷哼一声,便要往前走。癞痢头见状,似乎有些着急,赶忙上前又拦住了小厮的去路。这样的唐突行径惹得小厮眉头一皱。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爷,官爷,我的官爷耶!”
癞痢头点头哈腰,好不尊敬。这才让那小厮心中的怒气与烦闷稍微平静了些。
“爷,小的哪里敢拿这事儿诓您?是那书生向天借了胆子,虚报作画进程才是真!”
说着,癞痢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
“官爷,县令想要拿的那副画,可是要画一女子?”
小厮听罢,眉间一动,却依旧沉默不语。可是癞痢头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耐下性子来等他的后话。
“那画中女子,可是白衣飘飘,一副仙子模样?”
“……那画,果然是做出来了?”
依照癞痢头的描述,确实是九天玄女的模样。小厮却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是啊,做出来了。不仅是做出来了,果然是天仙下凡一般呀。这画中可有神机在。”
“……怎么说?”
癞痢头咧开嘴一笑,一股恶臭又让不自觉上前几步的小厮退了回去。
“呵呵,待今夜,爷跟着小的再去探访一次那书生家,爷您就明白了。”
他的话音刚落,见小厮面有犹豫。立马又补充道。
“爷您放心,这村子人家少。到了夜半,更是没一人出行。不会看到咱们两个的,更别说,知晓咱们两个……呵呵,在一块儿。”
小厮因为被人拆穿了心事,脸色立马一沉。
“别说咱们,你是你,我是我。”
“是,是……”
“……今晚子时,我就在村头等你,若你说得有半句假话。休怪我刀剑不长眼。”
说着,小厮将那长刀拉出刀鞘一半。
癞痢头嘿嘿一笑,无所畏惧,似乎胸有成竹。
“若是 您凭这画发达了,嘿嘿,那日给点小的打赏钱便可。”
癞痢头空手捏了捏,似乎就已经听到了满袋碎银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小厮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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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往生
一路辗转,似乎已从钟南山行至山海关前。一路行来,惜离却也做了不少仙家应做之事。每到人间帝王陵寝前,她都必焚香超度。朝代更迭,又有多少人知已成云烟的腥风血雨;王朝宝座之下,又有多少挣扎无果的枉死冤魂。
撒完最后一袖香,又是一些魂魄上了路,惜离抬头望去,那些原先还带着狰狞面孔的黑色魂魄渐渐被青烟稀释了颜色,尔后飘向空中成了一尾尾透明的鲤鱼,忽然一阵风刮过,将之轻柔牵引向远方。惜离一闭眼,向鱼儿行进的方向微微一欠身,行了仙家礼。
她知道,那是观音大士在度厄。
直到那股风已过,惜离才睁开眼睛向前走。手中浮尘一扫,晶莹剔透,像是黎明时的点点繁星,慢慢闪烁着,到最后,她的手上已空无一物。
“好险,竟是观音大士。”
俏皮的声音再度响起,凝在惜离脑海里的,却是一个豆蔻少女的形象。微微一吐舌,却并没有败坏她满身华服宫装所衬托出来的雍容华贵的形象。
“便说你莫要这般淘气,说到底,你也是个灵,若被观音大士发现,莫说你,连我都要一起收了去。”
惜离淡淡说着,虽然是些责怪警醒的话,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少女嘻嘻一笑,一身吉祥云纹红装,好不典雅。
“大士又怎么会将咱们收了去?仙子这一路行来,可是做了不少好事,废了不少法力。最大的好事,便是渡了我身上不少的恶气,让溧阳能够偶尔维持一下生前模样。仙子,真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毕竟是女子,溧阳虽然之前性子乖张怪异,令人不解。一旦能够让自己摆脱那一幅恶灵的丑态,似乎又找回了以前作为女子的温柔可人。惜离看着她,心也跟着柔软了。
不能说她没有半点好奇,每当看到溧阳天真烂漫地出现在她身侧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是什么事情能够让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在那成为地缚灵上千年。
上千年,足够让她容颜老去,衣不蔽体;足够让她看到希望死,绝望生;也足够让她的恨,一天比一天更甚。
惜离静静看着溧阳一蹦一跳地从她的身体里出来,行在她前面,却将所有的疑问都深埋在了心里。就连平日里隐在她身子里修行的溧阳都从没有察觉过。
能够做到如此,谁又能笃定地说,此狐姬不食人间半点烟火呢。
“仙子?:
突然,溧阳转过头来,惜离毫无防备。不过还好,现下的她,不管是在想什么,看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表情异样。
“怎么了?:
依旧是用意念,溧阳即便是被有异能的人看了去,也只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魂魄罢了。
“那书生,好久不见了。”
惜离一愣,不明白为何溧阳会突然提到那个凡人。可是仔细一想,确实有好些日子不见了,这才点点头。溧阳见惜离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胆子更大了些。
“仙子不是说,这书生身上有着一丝不属于他的仙气么?”
“是又如何?”
溧阳这关子卖得可大,平日里对尘世冷漠惯了的惜离都忍不住生起了些许好奇心。
听到惜离这么问,溧阳倒也不急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见她停在惜离面前,双眼微微一闭,顺着双手滑动的形状,她的手心里赫然开起了一朵赤红如滴血的两生花。惜离眉头一皱,上前便要拿去。
“淘气,怎么能够偷孟婆的东西?”
溧阳咯咯一笑,深知惜离待她如亲姐妹,断然不会下重手。白衣飘飘间,一缕红色的身影已经一隐一闪,又站到了别处。
“仙子不必着急,这朵两生花,是婆婆送我的”。
溧阳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瞧着近在咫尺的惜离。她的眼泛着红宝石一般瑰丽的红,惜离望着这一双眼睛,总有一种看不通透的感觉。见溧阳仿佛有话说,她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当日溧阳无缘奈何桥,去不了阴曹,上不了天庭。潜心修炼之后终得一丝希望,将情魄送往十殿阎罗处鸣冤。众神宅心仁厚,愿渡我这一魄愁苦,名列仙班,随月老名下当一童子。”
溧阳低头望着手中这朵彼岸花,它绽放时发出的光芒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着这个被怨气锁了千年的少女一般。惜离清楚地看到,一抹苦涩自嘲的笑容浮现在溧阳脸上。
“可是……过奈何桥时,溧阳却后悔了。不肯喝那孟婆汤。婆婆叹我身世可怜,人又倔强,便摘了这两生花与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情魄沉睡太久,早已经没了常性,若不是碰到仙子愿为我度厄,溧阳也不会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法宝。”
说着,溧阳双手一张,两生花就这么悬浮于空中。与溧阳额间的红玉,相映成辉。当她的双眼再次睁开时,那摄人的光芒早已退却。惜离往前,细致一瞧,却见一面古镜代替了那彼岸花的位置。
“原来,孟婆竟然将往生镜给了你。”
惜离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溧阳说的句句都为实话。往生镜虽然在阴曹之处不算稀奇,却也是必须好好保管的法器之一。若是没有阎罗的默认,守着奈何桥的孟婆断然不会将这藏在彼岸花之中的法器给了溧阳。
“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惜离心知这往生镜是用来窥视他人前世今生的,可是现下在这茫茫草原之上的她与溧阳,都已经是往生镜不能窥视的范围之列。因为一个属鬼卒,一个乃妖仙。唯一能看的,怕也只有那个书生了吧。
惜离眉头一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想到他。毕竟这书生姓甚名谁,生辰八字她都不知晓,甚至于,他的模样惜离都有些记不得了。那是一张太过于平常的脸。
“仙子也太过小看这往生镜了,查阅前世今生之事,只能在阴曹进行,这是禁忌没错。可是,它到了人间,用处更大。仅凭人一丝执念,便可以追踪到心中思念之人的行踪呢。咱们这就来瞧瞧,这书生到底怎么样了。”
溧阳对着惜离狡黠一笑,便果真开始念咒催动法器。只见从平静光亮的镜面里,慢慢生出一只通体金色的经纶,随着溧阳的浅浅低吟之声,转经也发出呜咽之声,那金色与红色交杂着的柔光似是一团火,在这往生镜上徐徐燃烧着。
惜离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倒也不去阻止溧阳了。微微闭眼间,也跟着念起了往生咒。既然业火已烧起,倒不如顺水推舟,借着这从地府而来的法力,渡些痴男怨女便是。
正在二人默契时,溧阳忽然眉心之中红玉一闪,便将这业火给熄灭了。
“溧阳!”
惜离上前,正好见着往生镜又变成了两生花,嵌入溧阳的身体里。溧阳看了一眼惜离,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惜离本是想问那书生怎么了,话到嘴边却成了这般晦暗不明的问话。
溧阳叹了一口气,忽然又将往生镜置于惜离眼前,镜花水月之中反射着的正是书生的面容,只是现下他一脸苍白,带着些病入膏肓的味道。
“……仙子,看他这模样,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可要去寻他?”
溧阳见惜离只是盯着那枯槁的面容看着,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镜落,梦碎,花瓣点点,似乎是在嗤笑人们对于这海市蜃楼一般的尘世无法看透。
惜离盯着早已空无一物的往生镜,默默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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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无常
一座茅草屋,在这下雨的夜里风雨飘摇。书生而今瘦骨嶙峋,怀里死死抱着一幅画,躺在干草堆里,在这冰冷的夜里,身边就连一床薄被都没有的他,正在瑟瑟发抖着。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惜离,伸手想去触,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力气。突然,剧烈的咳嗽毫无防备地袭来,让他浑身都在疼,这病痛仿佛是要撕裂他一般,就这么生生地将他从这美好的梦境之中拉了出来。
书生睁开眼,望着窗外大雨磅礴,一丝苦笑现在了他的脸上。
惜离隐秘在一旁,其实早在书生醒来之前,她便已经赶到了这里。从山海关行到此,也花了不少时间。若不是有浮尘在手,助她一臂之力,即便是日夜兼程,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到这。
“仙子,为何不去与他说话?”
溧阳一再在惜离身边催促,因为她与惜离都已看到了书生的未来,也许是过一时三刻,也许就是在下一秒,书生的灵魂就要脱壳而出了。
惜离不答,心中却是万般思绪涌动。即便是溧阳都有些读不懂了。过了半晌,溧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有些不确定地问着惜离,甚至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语气。
“……仙子……莫非,您在犹豫是否要救他?”
这一下,惜离越是沉默得紧,紧抿着的薄唇一双,而今都变了些颜色,不似之前那般红润了。
溧阳哑然,却并没有再说话。她与惜离而今是同身修行,若惜离心痛有感,她又怎会不知。见惜离这般纷乱,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惜离向前行一步,便会又向后退两步,若她不想现身,书生一介凡人,如何都不会看到她。可是若她现身,惜离却怕自己一时冲动,出手救了他,正在踌躇间,溧阳已经现出了魂体。
她仰着小脑袋看了看惜离,又偏头瞧了瞧书生。正要往前走,却被惜离一把拉住。
“溧阳,你做什么?”
溧阳撅了撅嘴道。
“从没见过仙子这么心思难平,既然这么想救,不如让溧阳当这个和事佬,也不会毁了仙子的道行。”
说着,这红衣少女又要走向前。惜离眉头一皱,似乎是真生气了。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斥道。
“胡闹。我是半仙,你也算个半仙。只不过是正邪之分罢了。咱们出手相救不难,可是乱了那人的命数,若是他下辈子本是投胎好人家,该如何是好?”
溧阳听到惜离这么说,生生吃了一惊。半晌才回复原来的表情,只是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她却也沉寂了下来,惜离感觉到明明她有什么话想一吐为快,最后皆是化为幽幽一叹。
又过了好些功夫,窗外雷雨交加渐渐变成了淅沥细雨,一直沉默着的溧阳看着书生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恻隐之心更甚。
“仙子,你莫再犹豫了。不管是救或不救,至少让他见上一面,不至于这一世死不瞑目吧。”
溧阳这话虽然说得有些重,但也是在情在理。惜离自然知道,溧阳虽为鬼体,却是尘世众人变化而来。这凡间人情世故自然要比她看得透彻得多。
“ 那便就见上一面吧。”
惜离点了点头,浮尘一扫便现出了自己的身形,只不过这动作太过轻柔,并没有惊醒已经在弥留之际的书生,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又紧紧地抱着怀中那一画卷,似是怕人抢去。
惜离见书生这般模样,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可是上前还未几步,却被一堵看不见的薄墙挡住了去路。这墙体是由法术铸成,远看似是一缕青烟,近瞧才会发现似乎有些许湛蓝颜色,凭空出现在空气之中,上下漂浮,瑰丽万千。此中乾坤,凡人自然不可触及不可察觉,若是修道之人,依照道行大小,便可以窥见这墙体半分或全貌。这种筑墙术在人间也有别称,名为鬼打墙。
溧阳见惜离只是触到了这鬼打墙就往后退,禁不住便又懊恼起来。以惜离的法术,这种雕虫小技又有何难,不过一扫浮尘,便可将之分崩离析。
“仙子,没时间了。”
溧阳一跺脚,不明白为何惜离站在与书生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不动了。上前便要将那墙体给击碎,只是往生镜刚出,业火刚点,却被惜离按住了手。
“别乱来,是鬼卒到了。此等筑墙术已经不是你我能够穿越。”
惜离话音刚落,从角落阴影处便走出来一个黑衣人,黑发黑眼,黑衣黑帽,右手拿着一只朱笔,左手执着一本花名册。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绿色的幽光。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意,从里到外,从眉间神色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仙气,皆是如此。
只是他额间却有一道朱色的梵文,像是刻印,又更像是装饰用的纹路,溧阳盯着那诡异的文字看了半天,怎么都觉得太过突兀。
“你若是想破,也不是不可,只是坏了阴曹天界的规矩,你这道行也多半要毁了个尽吧。”
一抹怪笑出现在这年轻人的面孔上,让溧阳这才明白,什么叫做阴阳怪气。
年轻人话说得挑衅,惜离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快之色。
“为何拦我。”
惜离与那男子一道瞧着书生,只不过那人眼中一片冷漠,惜离眼中却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男子没答他的话,在那花名册上提笔写了一阵,忽然便回头对着窗口叫道。
“老白,算时辰了。”
溧阳跟着黑衣人一道望去,空无一物。只有夜雨纷飞,偶尔狂风带着几颗晶莹雨滴扫进屋里。溧阳瞪大了眼,除了紫电以外,什么都瞧不见。
忽然,又是一阵霹雳划过,似是要将天都给撕开。就在那忽明忽暗之间,一席白色身影忽然便凝结成形。虽然这男子是在雨夜之中慢慢显现,身上却并没有沾染任何湿气。他与惜离一般也是一身白衣,书生的打扮,手上却拖着一个金色罗盘。
白衣人将那罗盘往前一送,正中间的司南便舞得狂乱,不停地转着,好一会儿才对着正南方停了下来。
“南。”
“南。”
白衣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黑衣人便跟着重复说一遍,并记在花名册里。
“丑时三刻。”
“丑时三刻。”
二人的声音,一冷一热。前者只是公事公办地将这些在外人看来无意义的字眼准确无误地报告出来,后者却似乎很开心似的,越是到后面声调便越是欢快。
溧阳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人滑稽的搭档方式,忍不住便啐了一口。白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向溧阳望来。
“唉,老白,别管这些个胡搅蛮缠的人。要收尾了。”
黑衣人嘿嘿一笑,挑衅似地朱笔在空中一点,赤红色的丝线便从它的笔尖喷涌而出。白衣人伸手一指,那丝线便向着书生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
惜离眉头一皱,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又冷了几分。若她没看错,这赤红色的丝线分明就是上古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捆仙索。惜离尚为狐身时,曾有幸在忘情池边见过一次这样的神器。
当时这朱线鬼魅,分明就是用在洛神身上的。昔日洛神的痛吟之声仍犹在耳,仙体尚是如此,更何况这书生一介凡人。
惜离话音刚落,那捆仙索已经完全附着在了书生的魂灵上,越拉越紧,似是要将这人的三魂七魄全都积压个干净,一点粉末都不留。惜离眼睁睁地看着一层透明的物质正从书生的体内活生生地剥离开来,一旦露出些许端倪,那捆仙索便立马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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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洛神
黑白无常二人冷静地看着这无辜的灵魂在咆哮挣扎,惜离却已经在一旁攥紧了拳头。过了子时之后,丑时三刻依旧未到。书生的灵魂已经挣扎出了大半个身子,却依旧没有脱离苦海。
终于,惜离忍受不住了。
“为何不上前用招魂幡引路?这不是你们黑白无常该做的事么!”
白无常依旧以沉默相对,倒是黑无常有了些反映。也不过是瞟了惜离一眼罢了。
“多事。”
他轻轻一哼,双臂抱于胸前,那鬼打墙便更是厚重了。惜离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对行事乖张的鬼司,胸口疼痛的厉害。也不知道那是恨还是痛。
“仙子,这两个老妖怪食古不化,和他们废什么口舌。打散了他们救书生便是。”
溧阳似乎也被黑白无常的态度激怒了。双臂张开,火红色的宫装似是燃烧的火焰,与那在她身前剧烈转动着的往生镜相映成辉。白无常见状,立马便将罗盘指向了溧阳,一场鬼司与邪灵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黑无常的一声喊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升天!”
惜离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白色耀眼的光芒从书生的身体上喷薄而出,那朱红色的困线索立马便成了它脚下腾云,护送着这团白昼向天边飞去。
“张生,男,江浙人氏,嘉靖元年生,嘉靖二十一年卒。享年二十一岁。张生天赋异禀,然因受仙气所扰,必受千锤百炼,不曾有大展鸿图之时。嘉靖十九年,因一幅九天玄女图而得以北上进京面圣。嘉靖二十年,封护画使,官至三品,赐良田万亩。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发,张生趁乱携真迹出逃,留仿品于画室之内。怎奈东窗事发,从此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之下,卒于山海关南一茅屋之中。现魂魄之中仙魄已上封神台,余下凡人之魂魄将导入六道轮回之中。此生,已受饥之苦。”
黑无常一边念着,一边便用朱笔在那花名册上写了起来。忽然名册一合。空无一物的右手上,无端端地又出现了一只法器。那便是鬼司独有的招魂幡。
“来来来,此去奈何桥,莫回头,莫回头啊。”
黑无常嘻嘻笑着吟唱着,便要转身走。书生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除了这鬼魅的咒语以外,其他的任何声音他都听不见了。又或者说,现下随便一声大声吼叫,或许就可以将它给震散了。刚才那一团仙气的挣扎,已经将这脆弱的凡人魂魄搅了个支离破碎。几乎将要分崩离析。
惜离皱着眉头望着他,看着张生呆滞的模样,心中痛苦更甚。她喉头哽咽了一下,忍不住便叫住了黑白无常。
“……等一下。”
“怎么?仙子有何赐教?”
回话的依旧是那个多话的黑衣人,他的话语里满是尊敬。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带着这样的神情。
“……他为何要受这般六道之苦。是犯了什么样的大罪。”
所谓六道之苦,无畏是生老病死饥冤嗔。每个都有每个不同的定义,所以所谓六道,只不过是概称。究竟那人要受多少这样的苦楚,都是天神界所定,依照他所犯罪的大小而判。
“呵呵,他没犯罪。”
黑衣人桀桀怪笑,将手中的招魂幡往白衣人手里一丢。自顾自地便与惜离说话去了。惜离望着那招魂幡从黑到白,书生的魂魄就这么一直跟着那飘扬的锦旗慢慢地走远,与那抹白色身影一起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没罪?”
惜离愣住了,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何机关,让她竟然无法明白这鬼司说得话。
“他是没罪。却是欲加之罪。有人多管闲事,硬是将他从魂飞魄散的边缘里拉了回来。强压给他一丝仙魄。他现在是三魂八魄,既不像人,又不是仙,更不为鬼。嘿嘿嘿,六道之内早就已无他栖身之所。若不经过这六道之苦,怎好断定他是人,是仙还是鬼呢?”
惜离绷着脸瞧着他,虽然这鬼司说得都是些让她不明所以的话,她却没有开口再问。忽然,那黑衣人一笑,摇了摇手中法铃,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她与溧阳二人面前。
只留下这风雨飘摇的茅草屋与已经渐渐冰冷的书生。
“仙子,你看,那书生怀中确实抱了一幅画。”
惜离望去,只见那画卷果然被他死死抱着,似乎是想将之与自己融为一体。
何其荒唐,又何其悲凉。
好好的官拜三品不做,却只是为了一幅画?
你到底是为何如此呢?
惜离问着他,可是能够回答她的那个书生,早就已经远去了。就算之后再见,也一定是另外一个人。
“仙子,不看看么?”
溧阳性子急,先一步便跳到了书生身前。单手一指,那画便脱了书生的怀抱,缓缓飞了起来。
惜离默不作声地仰头瞧着这未开的画卷,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间,就将这画卷打开了。
刹那间,如白昼一般耀眼的光芒充满了这简陋的小屋。弄得惜离眯了好久的眼睛,才渐渐看清楚那画上的人物。
“洛神图……仙子,这分明是你啊。”
溧阳吃惊地望着画里衣裙摆动的女子,一手握着浮尘,单脚点于水面之上。左边提到洛神图三字。
然而这画里的人既不是九天玄女,更不是被关在忘情池里的洛神,反而是惜离的模样。
惜离沉默不语地望着那幅画,短暂的几分钟时间仿佛已经过了好几百年。她眼里充满了疑惑不解,更多的却是泪水。
“溧阳,替我为他饯别吧。”
惜离一手抹尽腮边清泪,素手一弹,一颗泪珠便飞向了那画卷上。溧阳在这时将往生镜往那泪滴上一照,雄雄业火就这么在那画卷下燃烧起来。
看着这火光交错之间,碎星的光芒依旧不减。惜离禁不住有些意识恍惚,脑中又响起了梦里那个男子吟唱的诗句。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脩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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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红雨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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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轮回
天启二年,时值明熹宗尚在位时。兵部职方司主事袁不羁,放浪形骸,竟然在升职不久之后不知所踪,不上朝达五日之久。第六日,他终于带着自己的坐骑与一身尚未痊愈的伤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那日傍晚,袁不羁的夫人王氏正与往常一般,闭门不出,只是修剪家中花花草草。心中纷乱之时,她的贴身丫鬟便就这么仓皇失措地跑了进来。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王氏的花剪失了准头,一不留神便剪下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王氏甚是怜惜地看着掉落在案几上的花朵,叹道。
“真是没规矩。”
“……夫人,夫人,大人他回来了。大人他终于回来了。”
小丫鬟说到这里,喜极而泣。王氏听着这话,也是失了平日里的心如止水。袁不羁的归家,不止代表着这偌大的府邸终于有了个顶梁柱,更是可以缓解现下袁家的燃眉之急。
“你说什么?是大人回来了?”
王氏一把将丫鬟扶了起来。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着快些见到自己那个没章法的夫君。
“快,快带我去看看。”
说话间,王氏便在小丫鬟的带领之下来到了袁府的偏厅,刚踏进门口,多日来不曾流下一滴眼泪的袁王氏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老爷,您可回来了。”
厅里的袁不羁正龇牙咧嘴地接受大夫的包扎,听到自己的夫人的哭腔,赶忙便回过了头。而今袁王氏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他却还是嘻嘻笑着。
“夫人,为夫现今已经归家。你就莫再这里悲戚了。不然,去厨房瞧瞧,为夫这几日劳累奔波,一顿好饭都没吃上。忽然安顿下来,还真是有些饿得紧。”
王氏一擦泪,忍不住便上前推了袁不羁一把。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便知道自己快乐了就成。倒是把咱们这个家置于何地?这连着几日不见人影,你知不知道御史大人已经找我来要人好几天了。若不是皇上仁慈,还没等你回来。咱们家早就被打发到东北去守边关了,哪里还有官邸等你这个主事回来?”
袁不羁一听,挠了挠头,也自知理亏,并没有回嘴。见大夫已经将伤口包扎完,便挥了挥手让一干人等都撤了个干净。这才笑道。
“是夫君考虑不周,夫人你就别生气了。来来,夫君敬你一杯茶,喝了这水,便定然能够灭了你心中那点火气。俗话说得好,水火不容,水火不容啊。”
王氏眼角虽然还带着泪,却也被袁不羁双手捧茶,低头认罪的模样给逗笑了。心里的怨气确实消减了不少,可是嘴上仍然不饶他。她一边拿过茶杯,一边嗔道。
“也没有你这么乱用词汇的。这圣贤书可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着,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算是接受了自己丈夫的赔罪。袁不羁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身上的疼痛又坐了下去。王氏见状,赶忙迎了上来。
“你这身子……呀,这么多伤,这是怎么了?”
王氏一边说着,一边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只见这身衣服,哪里还有些许原来的模样。不仅有被刀刮破的痕迹,还被些许血水与污迹给染了,脏乱不堪。王氏越看心就越疼,好不容易被袁不羁劝回去的眼泪,眼看着又要蹦出来。
“夫人,我的好夫人。来来来,没事没事,这些不过是些皮外伤,可没动筋骨。没什么好伤心的,养个一两天自然便好了。身为武将,身上哪里不会有些这样的小伤呢。”
袁不羁一阵激灵,噌地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王氏好言相劝,可是这一次王氏仿佛没有那么好哄过去了。她抹了抹泪,不依不饶地扯着袁崇焕的衣袖,断然不让他这么蒙混过去。
“你到底是去哪里了?几天音信全无不说,竟然还带着一身伤回来。”
袁不羁搂着自己的妻子,本来还想着打哈哈过去。见实在瞒不过去了,这才道了一句实情。
“这几天……我一人一骑,去了一趟山海关。”
“山海!……”
王氏瞪大了眼睛,刚要喊出来那三个字,却被袁不羁一手制止了。他抬头看了看房外,此刻已是日落之时,余晖洒在砖瓦上,带着些没落与最后的狂欢。袁不羁眯眼瞧着这一层就要消失在他眼前的碎金,心中有一抹人影,一闪而过。他微微一蹙眉,忍不住便啐了一口。
王氏见他满怀心事,也知趣地对这些事情闭口不谈。而今大明朝已是在风雨飘摇之中,这是稍有智慧之人便可以明了的事情。只是谁都不愿意将这事实从自己口里说出来。
看到的,听到的,只愿是一场噩梦。等自己醒来,仍旧活在太平盛世之中。
只是可惜,太平没了,盛世也没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千疮百孔,人人自危的人间,让人在这即将走向绝望的日子里,战战兢兢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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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女子
朝堂散后,议事官员均是散去。便只有侯徇一人敢上前与袁不羁搭话。
“元素,元素啊。”
他叫着袁不羁的字,从其身后向其走近。袁不羁转头一瞧,见是自己的伯乐――昔日推荐自己上朝堂之人――山西道御史侯徇,赶忙上前行礼道。
“侯公,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侯徇单手执玉牌,另一只手不由得指了指袁不羁。
“你啊你,到还真是那么做了。当初还以为你是酒后说笑之言,却没想到这是真心之话。好,好啊。哈哈哈。侯某这还要恭喜袁大人了。兵备佥事一职,可不是谁都能够求得来的。”
袁崇焕听侯徇这么说,知是对方故意取笑他,却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
“旁人这么说倒也罢了,为何侯公也如是说。元素心里,怪不踏实的。”
侯徇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笑而不语。二人走了一阵,终究是到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侯徇左右看了看,这才又问道。
“元素。你这一人一骑去山海关,五日才折返。之中是否碰到过什么不测?我听夫人说了,你这身上大大小小也受了二十余处刀伤啊。”
袁不羁听到侯徇这么问,只是沉默相对。不是他不信任侯徇,而是有些事情他实在难于启齿。反观侯徇,以为袁不羁是顾虑这周遭隔墙有耳不肯多说,便又忽然道。
“你那个马车夫,似乎是说你府里有急事儿先回去了。因为之前你一人被招进御书房,太监传话传不到那儿,我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回去。现下你想回家,便只好与老朽同乘一车了。你是愿意不愿意?”
袁不羁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这玩笑话里的玄机。连忙跟在侯徇身后,上了御史府的马车。
车里,只有二人。
车外,马车慢慢行进。就算有人行过也不会听得清楚这车厢内里在说什么话。袁不羁与侯徇相对而坐,突然冷不丁地一句话,反而叫侯徇不知所措。
“也怪我太冲动,去山海关时本来探听了敌情就可返回。可是瞧见那些个后金的队伍就驻扎在眼前,便想着再往前瞧瞧。不想就这么被发现了。”
侯徇听后一惊,若有所思地望了袁崇焕几眼,却不说话。袁崇焕见状,赶忙又解释道。
“不不不,侯公别误会,元素断然没有被后金贼寇俘虏,而是……是被一个女人救了。”
袁不羁说罢,脸已通红。侯徇打量着他这憋屈的表情,便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袁不羁的个性他清楚得很,士可杀不可辱,若是真被俘虏了,也许现下他早已经自尽了事。可若是被一个女人救了……呵呵,也难怪元素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
“嗯……女人。”
侯徇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故意戏弄袁不羁,让他更加羞愧,还是根本就已经在思考这个神秘女人的身份了。
“没错,就是个女人。她一人救了我,躲过了那些后金兵。”
袁不羁点了点头,似乎也不想对此深谈。只是言简意赅地随便说了些关于此事的大致情况,就再也闭口不谈。
侯徇倒也还算信任他,他不想说,也就懒得再问。忽然话题便又转移到了军事之上。
“那你可看清了那营地是驻扎在哪儿?”
袁不羁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那还有哪里,自然是咱们丢掉的地方。”
“哎。元素,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啊。此后这样的话,出了这儿。还是少说为妙,最好不说。”
袁不羁听到侯徇如是说,心里虽然仍有不平,却还是强压下来,硬是没有开口。侯徇见他闷头不做声,突然低下头来问了他一句。
“进御书房里时,你可瞧见了一幅画?”
“画?”
袁不羁闻言,奇怪地瞧了侯徇一眼,见他一脸正经的模样,反倒是让袁不羁更是满腹疑虑。
“御书房周围,元素没见到什么挂着的画。倒是见着皇上案几上摆着不少卷轴……侯公,您口中的那幅画是个什么模样?”
侯徇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那画像上是一个女人。”
他话说了半句,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盯着袁不羁焕瞧。半晌又道。
“这个画像,是那个妖道给皇上找到的,听说皇上一见到了那画像上的人,便喜欢得不得了。哼哼。真是红颜祸水。”
侯徇咬牙切齿地说着,带着些无奈与愤恨。自此,他与袁不羁之间便再也没有半句谈话。车轱辘吱呀转动着,更衬托出了车里而今异样凝重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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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密令
天启三年,已经升任为军备佥事的袁不羁却依旧还在京城之中。此时年关已过,转眼都已经到了三月,可是北京城里依旧飘着鹅毛大雪,就好像时间都不曾流逝过一样。这样的雪白不仅覆盖住了北京城的房舍街道,更是让许许多多看着朝廷动作的人深深陷入到了迷惑之中。
“你又在看雪了。”
袁王氏披着裘衣走出大厅来,将手上的那一件厚重的袍子披到了袁不羁的身上。
袁不羁叹了一口气,仍然抬头望着天空。大雪如柳絮一般飘下,偶尔还会钻入房檐之下,落进他的眼里,让袁崇焕好半天才能够再看清那一片天。
袁王氏见他不答,也不恼他。反而是与其并肩站在了一块儿。她的手紧紧挽着他的,与他一道抬头望天。
“这雪,一下就是好几个月。”
“那可不?这雪下了多久,我便在这京城,留了多久。”
袁不羁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袁王氏的手。只觉得那样的柔软,让他很是安心。只是看着这一片白色久了,袁崇焕竟然会有些恍然。仿佛手中握着的这一幅柔荑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而是属于那个山海关外的那个陌生女子。
这样的想法让袁不羁沉迷了两三秒,当他惊醒过来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低下了头不再看雪。
“老爷,您怎么了?”
袁王氏觉得奇怪,转头看去,却见袁不羁已经往屋内走去。她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刚想跟着进屋。大管家却急急忙忙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地上的碎雪俨然已经被染上了一大串乌黑的鞋印。
“老爷,夫人。老爷,老爷不好了。”
袁王氏回过头来,说起话来虽然透着威严,却也温温柔柔,不失体统。
“老管家,什么事情这么匆忙。”
“老爷,是给老爷的信。侯大人,侯大人他罢官了!”
“什么?!”
袁不羁闻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门厅处。一手扶起了几乎跌倒在雪地上的老管家。此时此刻,老人已是老泪纵横,满脸的沟壑之中都填满了泪水。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分明是握着一封叠得整齐的书信。
雪,依旧还在下着。袁不羁望着那封信,却迟迟不敢拿过来看。
“……是多久的事情。”
“侯大人今早便递了辞呈,现下举家上下已经出了北京城城门了。这信,还是他托城门侍卫送过来的。老爷,侯大人走得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老管家说着,竟然呜呜哭了起来。袁崇焕就这么站在雪地里,保持着弯腰扶住老管家的姿势。久久不见任何动静。袁王氏站在他身后瞧着,生怕他是悲从中来,却又隐忍不发。刚要上前劝,袁不羁却突然将老管家手里的信拿了过去。
信刚拆开,雪花便滴落在了那上头,斑斑点点,将信纸逐渐湿了个透。袁王氏站在门柱边静静地看着袁崇焕的一举一动,却见他脸上的表情愈来愈明显,悲愤交加之余,透着些让人不忍去看的苍凉。
“老爷……”
似是感受到了这股悲切,袁王氏喉头哽咽,刚上前一步,却见袁不羁已经将那信纸揉成了团。风风火火地绕开了大管家,往外头走。
“老爷您这是去哪里呀!”
袁王氏心中一震,一阵不祥的预感忽然从心底窜了出来,让她分寸打乱。
“老爷!您等等!”
袁不羁不做言语,咬牙往前冲着,健步如飞。又怎是袁王氏的脚力可以赶得上的。她追了一阵,眼看着袁崇焕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便心生绝望。
“老爷!您这一去随了自己的心愿不要紧,可是咱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啊!老爷您要三思啊!”
不管这石阶与雪有多么冷硬,袁王氏就这么生生跪了下来。在袁王氏身侧的下人们都乱了针脚,面面相觑之下也跟着夫人跪在了袁不羁身后。当他转头看时,这内院早就已经跪了一大片儿。就因为这一眼,他已再无法挪步再往前走一下。
可是他心有多不甘,心有多恨!天地可知!这苍茫大雪到底是为这岌岌可危的国家而下,还是因为他们这些一片赤诚的忠诚之士而哭泣,他已经不知道了。
袁不羁满眼所看到的,既不是自己心里所向往的大地回春,更不是他一直所盼望的人间正道。忠臣被奸臣所害,忠义被虚伪所驱赶出朝野之中。即便朝纲不振,日夜依旧轮回,四季仍在交替。袁崇焕抬头望着这浑噩的天,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笑中有泪,泪中带血。
袁王氏瞧着夫君几近癫狂的模样,热泪盈眶。仿佛这泪水根本就是替袁不羁所落。
一个不速之客偏偏在这时闯进了袁崇焕的宅院里。这人官拜五品,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大太监,却因为是魏忠贤的门徒,显得有些趾高气昂。
“哟,袁大人,您这是……”
这宦官带着两个锦衣卫进了袁家的大门,一眼就瞧见袁不羁仰天长笑的模样,他带着笑半是讨好地问着。
袁不羁笑过之后,忽然冷静了下来。
“没事,本官只不过是笑看不平之事罢了。李公公突然造访寒舍,可是有事?”
袁不羁的回答惊得在场的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哪知道这李姓宦官并没有变脸色,依旧笑眯眯地答道。
“咱家是带皇上口谕而来,办得可是真正的公事。袁大人,接旨吧。”
说着,他便从一旁侍卫手上一手拿过一个长型卷轴,那里头是什么众人并不清楚,因为是被明黄色的丝绸裹着。袁崇焕盯着这东西好一会儿,这才跪下来。
“奉皇上口谕,念袁佥事是不可多得之才,一人一骑便可折返于山海关皇都之间,特责令袁佥事替朕去办了这个差事。十日之后,朕便要一个结果。来,袁大人,这卷轴是皇上赐给您的,好好收着吧。之后,可是还要还给皇上的。”
李公公宣读完口谕,便将那长型的卷轴双手捧着,放到了袁不羁的手上。
袁不羁低着头,两手捧着这东西,突然觉得双手沉甸甸的。无端端地,便让他想起了侯徇提到了那副画像。
“……臣领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嘞,差事咱也办完了。现下也该回宫了。袁大人,这接下来,可是要看您的了。”
李公公笑着又吩咐了几句,见袁不羁不作声,只是绷着脸听着。他心里可别提多痛快了。临转头时,还特意瞧了几眼那卷轴,这才带着他的人走了个干净。
直到再也听不到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袁王氏才敢站起来,见袁不羁还跪在雪地之中,赶忙又上前将他扶起来。
“……皇上到底是给你什么差事?难道是叫你去山海关赴任了了么?”
袁不羁低头不语,半晌才将手上奉着的口谕丢到了袁王氏怀里,一个人单手提着那卷轴走了一阵,似乎觉得太过累赘,竟然又是一扬手,连带着包裹着卷轴本身的明黄色丝绸一道丢到了雪地里。
这样的举动把袁王氏吓了个半死,赶忙上前将那卷轴捡起来抱在了怀里,却又不敢喊住自己的夫君。只能够眼睁睁地瞧着袁不羁满是恼怒地冲进房间里。
大管家见着这个情景,也知道自家老爷不满于当今圣上所作所为,却又无力反抗,憋屈得很。他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撤了个干净,这才走到袁王氏旁边,帮她捧着那副卷轴。
“夫人,那口谕上是说了什么?怎么老爷发这么大脾气?”
袁王氏听着管家的问话,这才想起要看上一眼。她从怀里将那口谕拿了出来,只是扫了两三眼便已明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上让元素去找一个人。”
袁王氏看罢,又将口谕叠好,端端正正地攥在手里,却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还给袁不羁,就怕他牛脾气一上来就将这东西给烧了。想了一阵,她还是先往自己的房里走去。准备等到晚饭的时候,袁不羁的脾气消了一些,再连这口谕和那卷轴一起给了他。
“找人?什么人?”
大管家愣了一下。侯徇堂堂一山西道御史都被魏忠贤的专政气得罢官抗议,对这内忧外患整个撒手不管了。大管家想不通,现下还有什么比重振朝纲更重要的。
莫非皇上要找的人,与那三顾茅庐才肯现世的孔明诸葛有得一比不成?
袁王氏踏着细雪进了大厅,依稀能够见到袁不羁负气走向书房的身影。她小心地看了一阵,这才敢低声回了大管家的话。
“是个女人。模样,正在这卷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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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偶遇
山海关下,有一片长得郁郁葱葱的树林。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将那林子里的天地包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望而生畏。附近的百姓――不论是后金人还是大明朝的子民――都称这林子为“鬼林”,又叫“死亡之海”。意思很是明显,不熟悉里头情况的人贸贸然进了这里头,那便是有去无回。除了成了这林子里的孤魂野鬼以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惜离,便住在这片死亡之海里。
自从若干年前偶遇了那痴情书生之后,惜离便觉得,自己的入世之道似乎便开始起了变化。书生在投胎转世之时魂灵痛苦挣扎的模样成了她的梦魇,午夜梦回之时,总能梦见。和先前那个总是在她的梦里出现的白色身影一道,搅得她不得安生。
或许是为了了却自己心里的这一桩心事,又或许只是纯粹的慈悲为怀,惜离竟然就因为黑白无常的那么一句话,踏上了探寻书生来世之路。原因很简单,无非便是想要弄清楚书生身上这一缕仙魄的难处,想办法还他一片清明,不用再度这凡人肉身修仙之苦。这么一寻找,便寻了三十多年,几番辗转,惜离沿长江以南而去,又原路返回到了山海关。一转眼,这曾经鼎盛强大的大明朝,也到了风雨飘摇之时。
这一天,山海关终究还是下雪了。雪花随着风,透过虚掩着的窗户,偶尔会飘进惜离所住的这间茅草屋里,落到惜离的榻上,濡湿她的裙裾。
突然,正盘腿在床榻之上冥想的惜离忽然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正是一团温暖的火光,还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仙子,您进入迷离之境不过一刻,怎么就出来了。”
“静不下心。还是算了吧。”
惜离叹了口气,便利落下了榻。回头望去,又有些雪花争先恐后地往这温暖的屋子里挤,刚触到那温柔的光,就化成了水珠。惜离默默看着这飞蛾扑火一般的雪花,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可怜,于是她便栖身向前,将那窗户关了个严实。无端端地,惜离便想到了梦里的自己。
她并没有跟溧阳细细描述她的心到底是怎样的乱,因为梦里的那些纵欲横流,实在让她难以启齿。那白衫男子的一句忘,竟然恨得她咬牙切齿,哀怨难平;自己的那一声勿忘,又是那般撕心裂肺,竭斯底里。
惜离觉得那样的自己太陌生,她从未见过,也不想见到自己如此堕落。那样的自己,就好像是一朵开得娇艳欲滴的雪莲花,明明只能呆在高处不胜寒的天山之巅才能存活,却偏偏要在那遍布鸟语花香的凡间污泥之中绽放自己最后的美丽。
一股绝望之意,突然涌上惜离的心头,让她忍不住用双手抱住了自己,好让那又开始肆意被撕扯蹂躏的心能够稍稍安静一些。
“仙子可是冷?”
溧阳抬头,见到惜离如斯,赶忙问道。
惜离摇了摇头,便在溧阳身边坐下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鼻而来,正是惜离扑撒在桌上,准备晒干的药草。而今,这药草也风干得差不多了。
“哎。仙子未免太好心。在这里逗留这么多天,尽救了些不知好歹的人去。我看那些人,就活该死在这鬼林子里。让那些借道的阴兵收了去。”
溧阳嘟了嘟嘴,在接过惜离递给她已经风干好了的那些草药的时候,忍不住便唠叨起来。其中意有所指,惜离自然明白。无非便是在说那个恩将仇报,醒来之后一走了之的袁将军。
想到那个人最后义无反顾的融进黑夜之中的背影,惜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人命数我等不可左右,不论是我还是你,不过是他命不该绝之时必然碰见的贵人罢了。若真到了他的劫数,不用你去诅咒他,他也是要跟着鬼司的人走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想你也明白。所以,莫再赌咒发誓了,这习惯可不好。”
惜离低垂着眼帘,一心一意地选取着草药,耳畔只有溧阳发狠捣着草药的敲击之声,如暮色之中的晨钟,让人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自觉间,惜离的思绪又飘到了很远。溧阳的话和这满鼻的药香,与那如豆的灯光一道,让她禁不住想起了她与那袁姓将军偶遇的情形。
……
那一日,惜离救得那个袁姓将军纯属巧合。本来惜离是在山海关附近游走,想着超度些在战争之中枉死的孤魂野鬼。哪知道溧阳太过贪玩,上窜下跳,让她不得不随着溧阳走了好多冤枉路。惜离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瞧见了被后金官兵追赶的袁不羁。
“谁!”
惜离翩然飘落在袁崇焕身边,他手上的长剑早已经毫不犹豫地向着惜离落地的方向挥去。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横斩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截白纱弹了回来。霎时间,袁不羁只觉得头晕脑胀,一股甜腥味喷薄而出。
惜离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想到长剑的反弹力如此之大。正要上前查看袁崇焕的伤势,溧阳却突然现出了魂体,拦住了惜离去路。
“溧阳,你做什么?”
惜离已然抬起了一只手臂,却因为有溧阳挡在中间,只好将手中那一团刚成的仙气散去。
溧阳撅着嘴,似乎很是不满意袁崇焕的态度。大张着双臂的她,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撒娇的孩子罢了。
“仙子何必要救这种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就算要救,也不该拿仙子好不容易练成的仙气去救。”
惜离一抿唇,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些。看那人伤得极重,便想到了这急功近利的法子,若不是经得溧阳提醒,多半她也会与当年救下书生之人一样,犯同一个错误。
“……他们来了。你回我这里来。好不容易化掉了不少戾气,可别被这杀气沾染了。又打回原型。”
说着,惜离便张开怀抱,袁不羁在昏迷之中,似乎见到有一团红光慢慢融进了惜离的体内。正想看个究竟,又见那白衣女子对着他长袖一挥,便转身面向追兵的方向。
莫非,这女人是要出卖了自己?
想到自己将要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且无人知,袁崇焕已经陷入混沌的神智忽然间清醒了不少,只是这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根本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才他对惜离的那一击,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内力。
果不其然,那女人转过身子没有多久,后金官兵就到了她身前。袁不羁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心生绝望。
“……原来是明姬大人。”
后金人见着惜离,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尔后便纷纷跪下行了礼。惜离叹了一口气,自知他们这样的习惯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改掉,便也随便他们去了。
“你们在做什么。满是杀气与血腥之味。”
“回明姬大人,咱们是在寻一个细作。”
那些人倒也并不避讳自己这血腥的目的,因为他们知道,不论是什么谎话,都没办法瞒过在他们看来犹如神祗一般的女子的。
惜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让他们回头是岸的话。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洪流,行进得是如此猛烈,已经不是她一人便可以抵挡得住的了。
只是苦了那些本是平凡无辜的人。
“好了。你们便去做你们的事吧。莫惶恐成这样,我不拦你们。可是那人被我找到,就不会让你们了。这是缘分,我不能斩。若你们的将军责问起来,便就这么答吧。”
这个被后金贼兵唤作明姬的女人,光明磊落的让袁不羁感到咋舌。更让他惊异的却还在后头,只见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后金兵卒们只不过是犹豫了一阵,立马就齐刷刷地点头退下了。这女人的表现在袁不羁看来,就如王者一般。所以当惜离回头再次面向他的时候,他只问了一句话。
“你是谁?”
惜离瞧他瞧了好一会儿,长袖一挥,就到了他身边蹲下。这么近距离的瞧着这白衣女子,就连袁不羁这样五大三粗,一心只有国家大事的男人都受了些震动。她太美,又太不真实。若说会让异性起邪心,不如说是会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伸起膜拜之情。不知为何,袁不羁钢铁一般的意志忽然迷离起来。惜离抬眼看了看他有些涣散的眼睛,尔后便将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溧阳,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团温暖的红光便坠到了惜离身边,成了个人形。
“仙子,你对他用了狐术?”
被溧阳这么一问,惜离面色带着些尴尬。但是天生不会说谎的她,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她的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袁不羁,一直在为他查验伤势。
“若不是这样,他多半会反抗到底的。”
“哼,人嘛。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人。成天脑子里便是国家国家,狭隘得很。”
溧阳双手抱于胸前,言语里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袁崇焕的不喜爱。
“……溧阳,要有慈悲之心。生于红尘中,又有几人能够看破。他这样,也是必然。有这样的必然,岂不是最可悲之事么?”
与溧阳相伴已是六十余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惜离在不觉间,早就已经习惯于这么一个对妹妹谆谆善诱的姐姐形象。也许是因为溧阳孤单了太久,一个人做厉鬼已做了一千年,所以虽然惜离这么管着她,她却乐意得很。亲情难得,对你好如亲人一般的陌路人,更是难得。
“……知道了。仙子可莫要因为这种凡人与我置气才是。”
溧阳扁了扁嘴,半眯起眼睛的模样像极了一只乖巧的猫咪。惜离见她这般讨好撒娇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转眼间,袁不羁的伤口已经全部都处理好,可是惜离并没有急着解除掉缠绕在袁崇焕身上的秘术,反而是将手掌放在袁崇焕胸腔的上方,虽然没有触到他的肌肤,瞬间却有星星点点般的璀璨从惜离的手掌里慢慢飘落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惜离才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半天没说话。
“仙子?怎么了?”
溧阳问这句话,倒不是真正担心袁不羁的伤势,而是好奇惜离的沉默不语。
“……溧阳,带他回去。”
惜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就往密林里去。
“仙子!可是……这样的人带回去,岂不危险?”
“不碍事。这狐术可以撑好几个时辰,用来治疗他的内伤,足够了。”
溧阳踮着脚看着惜离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人,这才放弃。她低头瞧了瞧依旧眼神涣散的袁不羁,愤恨地一跺脚,指尖之上便出来了一条红线,像是有生命的灵蛇一般向袁崇焕试探。突然,这红线就成了网,将袁崇焕整个地包裹住了。溧阳见状,将掌凝成拳,七尺男儿竟然就缩到了溧阳的手中。
“溧阳,你又胡闹。”
惜离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了溧阳面前。
“仙子,不碍事。困在往生镜内,不过是睡一觉罢了。等到了咱们的住处,自然放他出来。时间不多,仙子,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溧阳似乎并不惧怕清冷惯了的惜离,反而是对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她自身便蹦蹦跳跳地向前行去,几个闪身便已经到了远方。
惜离摇了摇头,只是盼望往生镜不会因为要惩罚这杀戮太重的凡人,而让他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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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猜疑
袁不羁朦朦胧胧从梦里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一睁眼,眼睛所到之处,尽是陌生。只见这间极其简朴的农家小屋里,除了那一套方桌长椅之外,便都是些袁不羁说不上名字的器具。看起来,好像是杏林华佗门下之人所用。
袁不羁睁着一双看得并不真切的眼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怎奈他受伤过重,正所谓牵一发动全身。只不过是因为一个想要起身的动作,袁不羁又疼得躺回到了床上。
“你醒了?”,突然,一抹清冷的声音飘到了耳边。尔后,袁不羁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便到了他的面前:“你受了很重的伤,还是不要妄动比较好。来,躺下。”
这女人说的话似乎是有某种魔力,她话音刚落,袁不羁便照做了。然后,他就这么躺在那张硬得有些磕人的床榻上,瞧着女子忙前忙后,穿梭在那些器具之间。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彩蝶。
“来,我该给你换药了。”
一股药香飘来,让袁不羁迷茫的眼神忽然就恢复了清明。因为女子这一回离他离得很近,只是这一眼,袁不羁的记忆似乎突然间便都回来了。
“是你!”
顷刻间,前一刻还温顺听话的病人就成了一只桀骜不驯的狼。惜离只觉得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刚站定,剑尖便已经抵在了喉咙处。
“……你到底是谁!这儿是哪儿?!”
袁不羁看起来很激动,明明这伤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在那儿。惜离目不斜视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便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拨开了剑尖。
“你受了伤,伤得很重。我为了救你,便把你带到我的小屋里来了。这里没有其他人,除了我以外,谁都没有。只有你我,你大可以放心。”
惜离一字一句,说得慢条斯理。就好像眼下她并不是在对着一个要与她刀剑相向的危险人物,而是一头彷徨无依,惶恐不安的困兽一般。
“……我凭什么信你?”
剑尖明明已然放下了一半,忽地又重新举起。电驰风掣之间,惜离一个措手不及,就被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地上,竟然闪起了阵阵红光。袁不羁见到此种异像,将剑柄抓的更紧了。
然而,惜离的一声呵斥,又让这一切恢复平常:“溧阳,不得胡闹!”
话音刚落,地上的血迹果然变得暗红幽深,不见任何鬼魅红光。血珠,依旧还是顺着惜离的指尖往下落。
“……这样吧。”,惜离叹了一口气,转头拿起了乘着细碎药草的瓷碗:“这是外伤所用的药,敷在人的皮肤上,片刻便能凝血化瘀,你既然这么信不过我,可以自己来。我去外面。”
说着,惜离便用手指挑出些绿色的药草来,将汁水滴在自己另一只手上的伤口上,让袁不羁瞧着刚才还在流血的伤口是怎么样在瞬间慢慢结痂凝块。
“看到了吧?我已经用过,证明这东西没毒。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惜离将瓷碗又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便出了茅草屋,不再看袁不羁一眼。留下这多疑的男子孤独一人在这屋子之中,让他自己与自己去较劲。
只是惜离没想到,刚一踏出屋子,这本来还算晴朗的天突然就变得阴郁。当她进入那片死亡之海的密林之中时,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雨。
“仙子你就把那匹夫一人丢在咱们的小屋?就不怕他做些什么?”
四下无人,正是孤魂野鬼活动的好时候。早就因为袁不羁的不敬憋着一口气的溧阳,立马就现了身。惜离披着细碎的雨珠,手里拿着那盏青行灯,耳边听着溧阳说着这样的话便觉得好笑。
“他一介凡夫俗子,又能做什么?别忘了,咱们的小屋可是在死亡之海中心之处。”,话罢,惜离突然又斜睨了溧阳一眼,意有所指:“再说了。刚才若不是我阻止,恐怕毁了你我二人住所的,会是你吧。”
本来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溧阳,听着这话行动不免一滞。再转过头来时,已是一脸羞赧。就是小孩子明知道做错了事情,却偏偏还是要嘴硬时的那种表情。
“仙子怎么这么说溧阳。溧阳怪伤心的。”
惜离见溧阳开始耍赖,又玩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戏,便没再理她,自顾自地往林子茂密处走。不消一会儿,他们就置身在了一片阴暗之中,除了莲花灯微微泛着的光芒以外,压根就瞧不见其他一点光亮。
只是偶尔有几群萤火虫飞过,让人偶尔能瞧见这林子的样貌。
“仙子?您这是来这里做什么?”
“在找凝神草。”
惜离一边说,一边弯着腰细细地在草地上搜索着,一寸一毫都不放过。忽然,她的四周有星星点点的红光坠下,就好像是一串串喜庆的小灯笼一般。惜离刚开始以为那是火,细看却是属于某个修道之人的道光,只要一挨着那些草尖儿,立马就碎裂没了踪影。
只不过,这道光似乎源源不断,总是在为惜离照亮着四周的环境。她手里的那盏青行灯,已是多余。
“溧阳,又胡闹。”,惜离转过身,无奈地瞧着正在挥洒衣袖的红衣女孩:“这道光岂是这么用的?好不容易点化了些你的戾气,你这般用着略有小成的道光,似乎有些奢侈。”
溧阳见惜离又一板一眼地训斥自己,倒也不恼。只是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舞着那赤色的宫装流云袖。瑰丽的颜色在惜离眼前晃动,转手为云、覆手为雨之间,又是许多串玛瑙鎏珠一般大小的道光徐徐飘下,眼见着刚一接触到地面,又转瞬即逝。
“仙子若是真心疼溧阳,为何不快快把凝神草摘了,我们也好快些回去。”
“……唉。好吧。”
惜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手上的青莲灯也不知在何时被她隐去了。因为有了这充足的光源,那灯笼微弱的光亮似乎已经多余。本来,青行灯也不是照明的,只是用来渡人。
在溧阳的帮助下,惜离片刻之间就收集了不少凝神草。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虽然有树荫的遮挡,惜离的衣服却还是被雨水濡湿,白纱材质的衣衫黏在惜离的皮肤上,她却浑然未觉。
“走了。咱们回去。”
惜离说,并率先往来时的路上去。溧阳看到,惜离的面前又现出一团青色的灯光。看来,是惜离又将自己的法器放了出来,一来引路,二可驱邪。毕竟,这鬼林里并不太平。
“仙子这是哪儿去?”
溧阳痴痴地站在那儿,瞧着惜离渐行渐远。因为衣衫被雨水湿透的缘故,此时此刻,惜离的白色道衣早就已经衣不蔽体。只需要些许的运动,那曼妙的曲线便在若隐若现地游走舞蹈,看得溧阳面红耳赤。
“自然是回家啊。”,回过神来的溧阳忽然就闪身出现在了惜离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让惜离奇怪不已:“刚刚是谁急着要回去的,怎么现在倒迟疑了?”
“就算回去,仙子也不能这么回去。被那匹夫瞧了去,仙子未免也太吃亏!”
溧阳本来还在扭扭捏捏,见惜离如此不谙世事,心里着急得直发狂。最终,红透了小脸的她还是一咬牙,一跺脚,指了指惜离的衣。惜离疑惑地往身上一望,见自己的肌肤隐隐约约地暴露在人眼前,顿时就明白了溧阳说的话。与此同时,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那些只是出现在她梦里的画面在惜离的眼前闪过。
惜离忽然一个踉跄,只觉得浑身发热,心也很疼。
“仙子怎么了?”
凝神草差点掉了一地,若不是溧阳眼疾手快,估计惜离也要跌坐在地上。惜离沉默着摇了摇头,只是用手扶着胸口,凝神静气。
溧阳从来没有见过惜离这样,一下就慌了神。突然她灵光一闪,转眼间身上又是一圈红光泛起,包住了她和惜离。
“仙子,不然咱们直接就回屋子里吧。”
惜离刚开始不知道溧阳是什么意思,当她睁开眼时,立马就明白了。刚想要出言阻止,却不想惜离已经有所行动。
两人凭空在鬼林里消失,再次现出身形时,惜离已经被溧阳带到了小木屋前。
“……溧阳……”
惜离带着些责怪地瞧了一眼溧阳,可是她却只是憨厚的笑:“仙子这几日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溧阳沉睡去了。”
因为突然间使用了隔岸行走的法术,溧阳的气力消耗了不少。惜离眼睁睁地瞧着这红衣少女的身影在自己眼前若隐若现,渐渐变得稀薄。最后,就成了一抹红光,钻进了惜离眉间的那一勾玉之中。
“真是累了你……”
惜离抬手,轻轻抚摸了几下勾玉。正准备进屋,那屋门却开了,正是袁不羁执剑站在门口。看起来,似乎是强撑着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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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业障
惜离就这么站在雨雾之中,怔怔地看着这个对自己满心戒备的男人。
“你的伤还没好,还是进屋躺着吧。”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袁不羁,忽然就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像没有瞧见袁不羁手上那把已经出鞘的长剑一般,提着凝神草就要往屋里行。
袁不羁没有说话,更没有动。他既不往屋内退,也不往外走。惜离与他之间,仅仅隔着一指的距离,却因为这样的沉默进不得屋,只能站在屋外继续被雨淋着。
“怎么?你难道现在不觉得头晕么?”
她倒也不恼,平心静气说出来的话,听在神智恍惚的袁不羁耳朵里,就是一种讥诮。
“妖女!”
说话间,那长剑似乎又要举起。只是举到一半,他便已经没有了抬手的力气。
“我想救你,你却想快些去奈何桥,这是为何?”,惜离不解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微蹙的眉间总算是因为薄怒有了一些人气:“你的伤口在流血,你没感觉到么?进去。”
被惜离这么一说,袁不羁有些迟钝的感官忽然变得异常敏感,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味道。突然,袁不羁有些想要呕吐,身子摇摆不定间,就已经被惜离一把推进了房间。
“你做什么……我不需要你的治疗……放开我……”
即便已经视线模糊,袁不羁都死死地盯着这抹看不清的白色轮廓。他拒绝着这满室怡人的药香,就好像他在拼命拒绝惜离的任何帮助一般激烈。
只不过,现下的袁不羁根本就是强弩之末。在他看来用尽力气的推搡躲避,在惜离看来,就好像是小孩儿打架的花拳绣腿,不足挂齿,无以为惧。只是袁不羁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多疑之心,有些让惜离恼了。所以她在上药的时候,忍不住便加重了些手力。
等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上了惜离调制的药膏之后,袁不羁早就已经被那偶尔会让他浑身打个激灵的刺疼感折磨得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所谓的妖女摆弄,他那种愤恨的眼神,让惜离哭笑不得。
因为她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恩将仇报,霸道不讲理的凡人。
或许溧阳说得对,自己本来就不该插手这人的命运。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惜离烦躁不已。
好不容易在袁不羁不合作的情况下上完药,天已经全黑了。小屋连着这屋子里的人和物一道,被融进了这样的黑暗之中。平常这小屋透光性极好,只要窗户一开,月光便会洒进来,根本无需点灯。今日却因为这外头的连绵阴雨,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即便是这小屋之外,也没有半点光亮。
无奈之下,惜离只能挥袖点灯。当光亮重新出现在这小屋里,冲破了黑暗的桎梏时,惜离抬起头,下意识地瞄了躺在床上的袁不羁一眼,却不知道这家伙是何时睡去了,在昏迷之中的袁不羁,可以说是对外界事物全无防备。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就连惜离这种修仙的狐妖都有些疲累,更何况是像他这种遍体鳞伤的一介凡人。
惜离小心翼翼地护着油灯,坐在袁不羁的对面瞧着他。突然就觉得这男人的坚持,实在是可笑。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惜离说:“明明都是一样的结局,乖乖听话了上药便是,弄得现在这般疲累,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便是你所想?若我真是你口中说的妖女,此时此刻,你早就没命了。”
此话一气呵成,她说了这么一大段,回答她的却只有一片沉默。偶尔袁不羁会在睡梦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哼哼声,惜离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服气自己就这么被她数落,还是因为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不论是哪一个,似乎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当初做决定要救这个男人,便要善始善终。此后若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一意孤行出了什么变数,她也不想再管了。
是去是留,全凭这男人决定。
只是让惜离没想到的是,她这一守,竟然便是伺候了这男人三天三夜。在这三天三夜里,梦魇从未停歇。她时常会梦到书生过奈何桥时不舍回眸的摸样,或是那白衣男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偶尔睁开眼,还得查探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将士伤势。
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因为心神不定,惜离便无法入迷离之境去与附近的狐妖促膝交谈;因为溧阳要沉睡,惜离一下子就成了孤身一人;因为她救回来的这男人还游走在鬼门关、昏迷不醒,惜离只能够与他沉默以对。不过索性,就在第三天晚上,袁不羁终于从那游走鬼门关的状态之中缓过神来。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惜离也早就醒了,只是袁不羁身上的杀气太重、背的业障太多,她不想睁开眼睛去瞧。
惜离清楚地听到袁不羁下了床,也非常清楚他曾经是拿着佩剑站到自己面前站了良久,只是最后,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一个人孤零零地悄然离开了这个位于死亡之海中心的小屋。
那是一个皎月当空的夜晚,世间万物在这纯净的月光照射之下,显得洁白无暇,一切都是那般透彻。惜离闭着眼睛等了一阵,只觉得盘踞在自己周围的业障与血腥之气渐行渐远,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只来得及瞧见那一个孤寂的背影,披星戴月,扬长而去。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袁不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耳边似乎依稀还能够传来他踏碎枯枝败叶的枇杷之声,可是一对明慧的双眼,却已经什么都瞧不见。穷尽眼力,也只是一片成林。
“哎……”
惜离叹了一口气,又再次闭上了眼睛。本来她是想入迷离之境的,却不知为何,梦魇来得更加汹涌,更加真实。
那抹孤傲的黑色背影,成了惜离心中不可名状的痛。和梦中的白色背影交织在一起,让惜离险些便在梦中堕入阿修罗道之中,不可自拔。
……
黑夜中,如豆的油灯忽然噼啪一声响。惜离一怔,回忆戛然而止。捣药的锤击之声不知道何时已经静止,溧阳也已经趴在她的身边睡着了。惜离伸手,疼爱地摸了摸这少女的发,一个人又不自觉陷入沉思之中。
她本以为,这段业障总算是在若干天之前有了个了结,因为袁不羁的不告而别而画下句点。
却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光景,这业障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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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大劫
领旨去寻那画像上的女子途中,袁不羁便总是在断断续续地做着同一个梦。似乎自己只要一睡着,就会堕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在这混沌不清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似乎被恶鬼追过,也曾经眼睁睁看着那些忠良之士被东西厂无情击杀,却无力阻止。这些画面,什么时候的都有,什么模样的都有。虽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却是在直接攻击袁不羁深埋在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每次他都以为自己是没办法从这黑暗里出来了,可是每一次他总是会被一抹白光拉出来,救他于水深火热,生不如死之中。而这抹白光,总是会让袁不羁想到一个女人――那个行踪不定、美若天仙的白衣女人。
“袁佥事?袁佥事?”
半梦半醒间,袁不羁觉着似乎有人在唤他。那人的嗓音不似那女人那般清冷,还带着些青涩。袁不羁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么寒冷的环境下也睡了过去。并再一次地,堕入到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梦魇之中。
这一次,他又瞧见了昔日同僚被东厂西厂的人断手断脚的情景。他看着他们哀嚎,看着他们诅天怨地,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无可奈何的无能,让袁不羁一醒来,就没来由地烦躁,并且浑身无力。
“……我睡了多久了。”
袁不羁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借着月光打量着身边的这团黑影。今天是进入山海关附近丛林里的第三天,因为这里已是两军交战的地界,处处都透着危险。到了晚上,袁不羁甚至都不敢让他的手下点火取暖。刚开始时,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对于这样的命令颇有怨言。要知道,现下是腊月天,北方各地总是会没日没夜地下着雪,这个时候在北方飘着的鹅毛大雪,就和三四月份的江南梅雨一样平常。本来执行这样的任务就没有带多少取暖的装备,若是没了篝火,每人一床的厚毯子就成了唯一的供暖设备。一旦毯子被雪水浸了个透,这唯一可以用来汲取温暖的东西,也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然而,即便是心里多有不服,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执行着那个看似太过于神秘的任务。几个年轻人还是照样跟在袁不羁的身后,不离左右。渐渐地,袁不羁与这些年轻人之间的鸿沟也是因为这生死与共的日子,愈来愈小。
“袁佥事您没睡多久。才一个时辰。”
少年压低了嗓音用气声说着,在他们周围,若有似无的均匀的呼吸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那是袁不羁所带的这个小队的战士们休憩时发出的声音。
听到少年这么回答,袁不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扫了一圈自己周围道:“他们睡了有多久了?”
“都没有多久。这天太冷,刚开始大家都睡不着。我听他们这鼾声,也不过是一刻钟之前的事儿。”
少年答着,又将裹在自己身上的厚毯子再紧了些。袁不羁听得出来,这小子在回答他的时候虽然是用尽了气力去稳住自己的声音,最后还是失败了。
那股子颤抖似乎是从这少年的骨子里蹿出来的,身子一抖,人说话也有些结巴。
“……是不是很冷。”
“不冷。”
少年头倔强地仰着,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么两个字。袁不羁听着他那竭尽全力想要克制住的颤抖的音调,心里又是苦涩,又觉得好笑。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又一床厚毯子当面照下,那上头还残留着之前用的人的体温,摸起来很温暖。暖得少年手一碰上,就不舍得松开了。
“袁大人……这……”
然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行军已有几日,少年自然知道小队的取暖设备有限,一人一床厚毯裹着,似乎已经是最为奢侈的保暖措施了。现下袁不羁把自己的那床毫不犹豫地给了他,那这漫漫长夜,袁大人可该如何度过。
“没事。你披着吧。我来值夜就行了。”
袁不羁站起身,他身上的铠甲因着这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少年欲伸出去推辞的手,也被他有力的大掌按了回去。二人僵持间,看不见的密林深处,又是一阵动静,若有似无。
“……袁大人。”
少年与袁不羁一样,一定也是听到了这响声。眼下,他已是大气都不敢喘。
“嘘。”
袁不羁回头望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旁边的那些睡着的人。尔后,他便微微侧着身子,让自己整个人尽量贴着树干,凝息屏气,细细观察着这周遭的动静。
此时,四周业已回复寂静,除了风过草动的沙沙之声,别无其他,而袁不羁所带领的这个小队的人,也都已经醒了。袁不羁虽然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林子里的动静,一边的耳朵却在关注着自己队友的情况。
“大人。”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被那小孩子一叫醒,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个个将手放在刀柄上。能贴树站着的,便贴着树站着。不然,便先找到个障碍物隐蔽起来。
大家草木皆兵,却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心里的惶恐与紧张,可想而知。
“……好像有动静,大家要小心。”
袁不羁望了离他最近的人一眼,尽量压低了声音如是嘱咐着。话音刚落,情况便发生了。一只从黑暗里突然冒出来的铁爪,向着一个将士的后背直袭过来。
袁不羁睁圆了眼,小心二字还没有出口,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连皮带骨地扯进了林子里,惨叫声惊得林子里栖息的鸟儿都飞成了一片,冲向空中。
刹那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随着这凛冽的寒风弥漫四处,袁不羁闻着这味道,胃中翻腾,因为没有睡好而发红的眼睛,更是通红。
“大家小心!不要慌!”
突如其来的偷袭一招致命,让这些没有什么战场经验的年轻人慌了神。只觉得敌在暗,我在明,实为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人的悲戚之声犹言在耳,弄得每一个存活下来的人都犹如惊弓之鸟。袁不羁的这一声喊,总算是叫他们回了神。
几个年轻人刚背靠背地站着,形成一个圆圈。那爪子便接二连三地从密林里伸来,四面八方,无孔不入,袁不羁等人见状,立马就有序散开来挡住这诡异暗器的袭击。一顿砍杀比拼之后,被砍断了绳索的铁爪掉落在地上,在月光的照射下依旧泛着寒光,让人看了不寒而栗。有些侥幸没有被袁不羁挑断绳索的则是全身而退,不知道下一次攻击又是何时。
袁不羁转了一圈,看了看跟着自己进了这鬼门关前的兄弟。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大人,咱们该怎么办?我们似乎被包围了。”
一个还算冷静的年轻将士如是问着,他一手还拽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年,因为受了惊吓,这孩子已经脸色惨白。
“应该不至于。这铁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定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看起来好像四周都有人。我看他们即便是后金的巡山队,也不会这么快就形成一个如此硕大的包围圈。”
袁不羁话说到一半,忽然看了看四周和北极星的方向。突然他用手一指,指向了南方。
“我们不如先往来时的方向走。那边应该有咱们的军营驻扎才对!”
“……可是大人,这次任务,皇上不是交代了咱们,要秘密进行么?若是冒冒然跑去了我方军营,我们该如何解释?”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皇上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是因为我们是去替他找一个女人。此次行动目的,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又如何会知道?”,袁不羁冷笑了一声,满脸讥诮:“这任务本身荒唐至极,早就该结束了。不是么?”
他的一席话,让在场的几位将士都面面相觑。有些话,他们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只有这敢作敢当、一人单骑闯荡山海关的袁将军才敢说出来。见大家已然沉默,袁不羁知道,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他的行动方针。于是他手一挥,自己走在了最前头。
“走吧。咱们是该回家了。”
一个家字,说得几位小伙子差点就落了泪。群情激动间,握刀的手似乎也不再冷了。沉默间,远方似乎又传来铁爪前来索魂时发出的呼啸之声。
回过神来的几个男人相互望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密林。空中残月在这个时候重新露了头,夜空拨开云雾,又是晴朗一片。袁不羁等人先前驻足的地方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如此寂寥。
突然,两道身影一闪,竟是一对身穿白衣与黑衣的童男童女,二人各执着一个灯笼,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于是又是一闪身,又凭空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恰在此时,残月又再一次地隐入到了云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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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招魂
大概是因为当初选的是沉睡入迷离之境修炼,待到千年以后苏醒,惜离就成了个很难入梦的狐妖。本来狐妖与狐妖之间联系的纽带就是入梦进迷离之境,不曾想惜离睡眠太浅,只要轻微的响动就能够把她从幻境里拉出来。这样一来一去,几个来回之后,波澜不惊的心境也现出了些浮躁的涟漪。
最后一次入迷离之境之时,惜离便和云若直接告别。
“此去不会再进来了。还请你替我向狐母说声珍重,惜离在山下一切都好。”
二人正在说着话,忽然惜离又向旁边望了望,再回过头来时,冷清的面容上竟然已经是黛眉轻蹙,任谁都能瞧出她现下的心情不爽。
“好。狐母便说这几日你做善事可多,就连观音大士都对你赞不绝口,飞仙怕是指日可待了。只是,不知道你可找到了这入世的劫数?”
即便已经感受到了惜离的气息不稳,云若似乎也并没有被这情绪波动所影响。那一双清澈沉寂的眸子,照样是如终南山上天池里的积水,日日年年,不曾变换颜色。
“……劫数未可知,只是刚入世时碰到一人,他身上有蹊跷之事,我怜悯他,便想要查个清楚。”
惜离张了张嘴,正还想要说些什么。那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连只是在这迷离之境里的云若,也依稀听到了那笑闹的声音。
“……这是何人在吵闹,声音居然能够进我们狐仙的迷离之境之中。”
“大概是鬼司的人。云若,你且回去吧。改日再叙。”
惜离一挥袖,二人身旁正在静静下着的小雪突然就成了旋儿,夹杂着点点白梅花瓣,渐渐挡住了惜离和云若的视线。
“……那好吧。后会有期。”
不一会儿,云若的幻影就在这花海之中凭空消失了。一片白色风暴再度回复平静之时,这冰天雪地的迷离之境里,就只剩下惜离一个人了。
“仙子,您醒了。”
惜离一睁开眼,翻身便下了床。与此同时,溧阳也现身站在了她身边。
“嗯。那两位小童总是在耍闹,让人不得安宁。便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惜离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门边行去。
“多半又是哪家的冤魂野鬼找不着家,鬼司阴曹里的那两个怪人便遣来手下引路了。”
溧阳撇了撇嘴,在惜离推开门的时候,闪身便踏出了这座宁静的小木屋。惜离在自己的院落里站定,抬头望天,见月光皎洁,却透着几丝哀戚之色。寒凉的清风之中,不仅仅只是有积雪的冰凉,尚有一丝血肉的甜腥味飘过。
惜离眉头一皱,一手捂鼻,一手便拿出了青行灯。正在此时,密林里传来孩童阵阵歌声,圆润嗓音,稚气未脱。惜离与溧阳一道往密林深处一瞧,只见两只白惨惨的灯笼,一只是牛头的形状,一只是马面的造型,正往着南方,徐徐飘去。
溧阳站在惜离身边打量了那两座灯笼许久,忽然就笑了。还没等惜离说话,她便走到了林子前面,有意无意地放大了嗓音。
“便说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原来是那两个鬼司底下的小童。过路招魂,侵扰了仙子,还不快快现身认罪?”
话音刚落,以那牛头马面灯为首的鬼火队伍居然就真的停住了。唱诵招魂的声音戛然而止,小童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灯笼一明一灭,惜离身前便多出了一对小人。
“小的参见狐仙仙子。还有溧阳姐姐。”
小鬼司不仅长得讨人喜欢,就连说话称呼都拿捏的很是得当。惜离征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人,对于他们的礼数周当,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倒是溧阳对这两个小鬼很是熟稔,这边客套话刚说完,那边她便已经一人给了一记栗子,一阵笑骂了。
“许久不见,还是这般贪玩,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真是错怪我与白幡了。今儿个咱兄妹两出来,可是办的大人的正事。”
着黑衣的男孩说到大人二字时,还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惜离瞟了一眼他手上摇晃着的牛头灯笼,顿时明了。
“你们可是黑白无常二位鬼司手上的招魂幡?”
“仙子聪明。正是小的们。”
男孩嘻嘻一笑,明目皓齿。他的妹妹白幡见到哥哥笑了,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声似银铃,甚是好听。小巧的脸上,还长了一对小酒窝。
惜离静静地瞧着这一对兄妹,心里只觉可爱。越是这么想,便越是怜惜。能成为黑白无常手中法器的鬼童,在这修炼鬼仙的道上,向来都要比他人来得坎坷凄惨。白幡与黑幡现今的灿烂笑容,让惜离心里有些发堵,眼睛有些发涩。
“刚才为何一直唱着招魂之歌谣?扰我家仙子清修?莫非那些魂魄,都是客死异乡?”
溧阳似乎对于那些流落他乡的魂魄特别怜惜,只是听着这招魂的声音,便忍不住问起了鬼司阴曹的差事。小童二人被溧阳这么一问,又互看了一眼,惜离以为是黑白招魂幡不便说。便一手扶上溧阳的肩膀,对其默默摇了摇头,叫她别再问。
哪里知道,为长的黑幡却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既然是唱招魂歌,当然便是客死异乡了。刚才若是因此而叨扰了姐姐和仙子,还请仙子恕罪。”黑幡老成的音调散在这清冷的夜里,无端端地让人感到一阵苦闷。惜离发现,黑幡刚说完这些,还在笑的白幡突然就红了眼眶。她一手提着马面灯笼,一手扯着黑幡的衣袖,耷拉着的小脑袋,让惜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她怎么了?”
惜离看了看白幡,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妹妹向来心软,身为鬼司阴曹之中引路鬼童,却还是会因要看着将死之人大限将至自己却无可奈何而伤心。刚才与妹妹笑闹,同唱招魂曲,也是想逗她开心开心。这副模样回去,黑大人可是要骂的。”
黑幡话音刚落,一直不说话的白幡终于吭了声。
“我看那将军实在可怜。被那么多人围着,空有一身武艺,却双拳难敌四脚,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地倒下,自己还要那般强撑着。我与哥哥只是招魂幡,大人让我们去哪儿招魂我们便去,几人会去,何时去,均不知晓。我只是怕……怕那将军,今晚上是他的大限。”
白幡说着,几滴眼泪便掉了下来,差点就灭了马面灯。黑幡见状,赶紧用衣袖给他擦泪。虽然嘴上是说的训斥的话,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看你,又哭了!不知道鬼泪会灭了引路灯么?引路灯一灭,这些魂魄的元神就散了!快莫哭了!”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不论是花了多少时间得道成了鬼仙,死的时候终究还只是一垂髫稚子。见白幡如此,黑幡想着黑无常面无表情的样子,浑身就不禁发冷。被黑幡这么一教训,白幡果真就不哭了,只是不断抽泣。
惜离听着这一对小兄妹的对话,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还是快些带着那些魂魄去鬼门吧。误了时辰,怕是黑大人一样得骂。至于白童子所说的那位将军,我去看看便是。”
惜离抿了抿唇,如是安慰着。听到她这么说,稍微懂事一些的黑幡弄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而心思单纯的白幡却是喜上眉梢,好看的眼睛又笑成了一对弯月。
黑幡张了张嘴,见白幡如此欢呼雀跃,最终还是住了口。
“那就有劳仙子了。白幡,咱们走。”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二人的身形一闪,又站到了那一队鬼火前面。随着那莹莹光点继续向前蜿蜒移动,惜离的耳畔又响起了鬼童哼唱歌谣的声音。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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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转圜
刀光剑影间,月光都被染上了绯红的颜色。袁不羁仗剑于若干后金探子之前,在这持续了两个时辰的鏖战之中,他仅凭着这把陪他征战数年的金刚宝剑,斩杀了数人。鲜血顺着宝剑身上的血槽留下,在袁不羁的身侧形成了一滩红色的血池,刚刚喷洒出来的血液的热度,足以将地上的融雪融化。慢慢地,袁不羁等人的靴子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袁大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怎么办啊……”
少年站在袁不羁的身后,也是拿着一把剑。眼见着刚才还在缠斗不休的双方又开始对峙起来,他的心就犹如掉进了千年寒冰积成的冰窟窿之中。这片死亡之海里的任何一点响动,都足够让他胆战心惊。
后金探子之中,为首的是一俊朗年轻人。剑眉星目,面上带笑。不论是刚才手起刀落地结果掉一个人的性命,还是现在他和袁不羁对峙时候彬彬有礼地谈判,似乎都是一个模样。
那一刻,袁不羁突然就明白了。这年轻人在看着他们这幸存下来的三个敌方探子时,根本就和在看三个死人没有差别。
“袁大人,久仰大名。没想到,在战场上没见到您,却在这儿瞧见您了。”
年轻人笑嘻嘻地聚了一躬,有模有样,看起来十分滑稽。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笑出来,不论是犹做困兽之斗的袁不羁,还是那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后金人,都是绷着脸。
白衣青年脸上的灿烂笑容,似乎就成了现在唯一看起来还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的东西。如果,这种笑意传达不到眼睛里的笑容也算是一种愉悦的表现的话。
“……我想你大概是认错人了。你瞧我们的着装,像是当官的人么。一介莽夫,只不过是想穿行鬼林做些活计来养活自己和家里人,却没想到被你们这帮人赶尽杀绝!”
袁不羁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是不紧不慢,说到后头,大概是带上了自己真实的情绪,真真假假之间,袁不羁也弄不清楚自己现下的心情到底是如何了。他只知道现在满眼所见,尸横遍野。不大的一块林中空地,地上竟然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其中有他带过来的那些青年将士,有的则是那个穿着白色衣袍的男人带来的。
不觉间,袁不羁的眼眶似乎也被这满眼的红色渲染。他只觉得这流动在四周的寒风太过凛冽,刮进他的鼻腔里,让他浑身上下都觉得冷。一个呼吸的动作,就会让肺部生疼。
也不知道袁不羁的话年轻人是信了几分,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三个残兵败将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白衣青年又换了个姿势站着。
“这可就奇怪了。我听人说,大明皇帝虽然不济,麾下却有一员猛将,一人便可千里走单骑七日来回山海关,此人姓袁名不羁。本人心里十分佩服这位袁姓将军,只觉得他是这大明国里的唯一真男儿。这般智勇双全的人,不像是那些明人,倒像是咱们金人。”
明明是对自己的赞美在字里行间溢于言表,可是听到袁不羁的耳朵里,却是五味杂陈。他们知道,这年轻人压根就不是想要表达什么自己的钦佩之情,即便是有这么个意思,他也已经在无意之间成功地讽刺到了在场的每一个大明子民。更何况,这存活下来的三人,都还是以保护家园安全为己任的战士。
“……那位袁姓将军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勇我们不知道。可是,后金人士不是豺狼,我们现在已经领教了。”,袁不羁看了一圈地上同伴们的尸身,满眼的悲愤:“敢问一句,两军交战之时,平民百姓你们都要斩杀无误么?”
“笑话。”,白衣青年轻笑了一声,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寒光:“平民百姓?一队商贾,个个身怀绝技,还半夜三更妄想穿越素有“死亡之海”的鬼林?我若信了你,就跟你们大明的那个蠢皇帝一样蠢了!”
“放肆!”
一直在袁不羁身后不吭声的高个青年突然就发了恨,袁不羁耳畔听着这声怒吼,便只觉得心里一凉。年轻气盛的士兵,终究还是着了别人激将法的道儿。
这边他拿着刀刚冲出去,那边那些个如鬼魅一般的铁爪就从林子里伸了出来,如果不是袁不羁反应快,估计现在被他扶着才能够站立起来的青年,就不是少块肉,断个手臂那么简单了。
“……你还能撑着么。”
袁不羁望着他,问着这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疼痛。就好像光是看这青年身上的伤,他便已经感受到了切肤之痛。青年自然知道自己的将领是何意,眼见着包围圈进一步缩小,明明是绝望的事情,他却抖着苍白的唇笑了出来。用尽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士可杀,不可辱!”
“……好。”,袁不羁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直呆在他们身边那个就连拿着剑站在敌人面前都会颤抖的少年:“今日若能冲出这包围圈,咱们以后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可若今日我们没那么个侥幸,为兄在这里给你们拍胸脯保证,你们若不愿意被欺辱,为兄在死之前也一定会给你们个解脱。”
高个青年听罢,默默便换了只手来拿剑。剑柄早就被他的鲜血染红,拿在手里滑腻得很。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防止佩剑从手中滑落:“全凭大人吩咐,咱们为大人马首是瞻。”
“……兄弟,对不住了。”
袁不羁瞧着这张年轻的脸孔,想着这鲜活灿烂的生命明明才刚刚开了个头,却因为这荒谬的任务就要这么默默无闻地埋葬在此。袁不羁心里忽然滑过一丝愧疚感,他惊讶的发现,连带着这愧疚之心一起转瞬即逝的,还有那白衣女人的影子。
征愣间,一场并不势均力敌的拼杀渐渐拉开帷幕。只见那抱着弯刀的年轻人后退了几步,唇边挂满了讥笑的意味。袁不羁就这么冷冷地盯着这个异族将领,直到他已经淹没到了探子卫队的人群之中,都没有漏掉那人的一丝表情和一句话。那模样,似乎是想要把眼前的仇人的样子都深深地刻画在自己的脑子里头,自己的灵魂里,省得到时候成了冤魂野鬼,都不知道找谁去算这笔前生的帐。
“杀!格杀勿论!”
突然,年轻人的一声大吼,响彻山林。袁不羁一马当先,将仅存的两名队员护在自己身后,只是一人一剑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目光如炬地瞧着那一群如幽灵一般的白色身影迅速向自己涌来。
霎那间,他便淹没在那一片代表死亡的白色之中。年轻的异族将领站在远处,树荫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却没有遮住他兴奋的目光。
“是了。这家伙一定就是袁不羁!”
昔日的战友在自己面前不断倒下,年轻人不但没有感到任何悲愤之情,反而愈加地欢呼雀跃。正当他抽出腰间弯刀,准备喝退那些形成包围圈的随从时,一抹白影却从天而降,制止了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
“住手。”
那女人轻轻一声唤,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瞬间,本来还与袁不羁贴身肉搏的那些白衣人瞬间就被弹开了。
年轻人看着已经单膝跪在地上,勉强用剑撑着自己不栽倒在地的袁不羁,心里满是遗憾愤恨。正要抬头看清那人是谁,一抹白纱在他眼前一晃,袁不羁连带那两个跟着他的将士,一并凭空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年轻将领一阵错愕,却在片刻的征愣之后释然了。虽然,他有些不甘心。
“将军,您看这该如何是好。不然,咱们还是派人去追吧。”
突然一个同穿白衣麾裘德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等待着他的命令。男子微微一记冷笑,好看的眼眸忽然间就变得狰狞。
“追?怎么追?这是明姬从我们手上把人给夺走了。这女人,就连王爷都要敬她三分,奉她为山鬼神明,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向她要人?”
男子的反问,说得属下哑口无言。纵然如此,有些事情似乎也不得不做:“但是……若那队人马真如将军您所猜测的那样,是大明来的探子,就这么不了了之,岂不是放虎归山?”
“呵”,听完属下的话,年轻将领忽然愉悦地笑开了。这闷闷的笑声从胸腔一直蔓延到整个寂静的夜里:“笑话,放虎归山?哪里来的山林啊,大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有那种皇帝在,再凶猛的老虎也有被自己的主人拨皮抽筋的一天。等着吧,来日方长。咱们总会抓住他,走!”
年轻人一挥手,余下的几名后金士兵就立马跟在了他身后,迅速地蹿入到了林子之中,而他们已经死去的同伴,尸身已经冰冷,魂魄则跟着那一对童男童女的灯笼,缓慢向密林深处漂浮前行。
只见那白衣小女童头上是两团发髻,甚是可爱。魂灵飘过她身边往前去,她便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数着。等到数到十的时候,方才收手。
“哥哥,就是十只魂魄。没错的。咱们可以回去了!”
一提到回去,小女孩便满心喜欢,若不是有引魂灯在手,都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她的哥哥――也就是黑幡――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吭声。只是细细地又数了一遍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黑幡牵过妹妹的手,两兄妹再次唱着招魂歌游走于山林之中。眼见着就要到鬼门关了,黑幡在进去之前,忍不住便对着妹妹多加告诫。
“进了鬼门关,可千万别说仙子救人的事情。”
“……为什么?”,白幡一皱眉,满心不服气:“不是只有十个人么?既然如此,仙子救他便是命定的了。”
哪里知道,黑幡默默摇了摇头:“不然,十个确实是十个。可是有人替了那袁不羁早死……可怜了,看来,这魂魄轮回的时候又要受大苦。”
黑幡说着说着,忽然就成了自言自语,白幡似懂非懂地听着,其他的没听出个名堂,却有一件事她明白了――自己在无意之间,推动了他人的命运之轮,篡改了他人的命数!
这在鬼仙之中,特别是在当差于阴曹地府的鬼卒之中,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啊!
想到此,白幡脸都已经煞白。之后黑幡拉着他叮嘱了什么话,她都唯唯诺诺地听着,惟恐有所纰漏,让黑白无常两位大人看出端倪来。
“总而言之”,长篇大论之后,黑幡叹了一口气:“这事情就这么过了吧,篡改的地方不大,可能也是这男子的命。谁叫他有三魂八魄,命格和人不同,其中,还有一缕仙魄呢?只是苦了那狐仙仙子,不知道会受什么牵连。”
黑幡说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便拉着自己的妹妹往鬼门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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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脱险
惜离的出现,让包括袁不羁在内的这三个压根就没想过可以活着出去的人瞠目结舌。更让他们诧异的是,这女子不仅只是凭着一节长纱,便轻松将形成包围圈那些后金勇士全部弹开。而且,现下她只是站在那儿,那些后金人就已经没有一个靠近。
袁不羁跪在惜离身后,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凝结成血块,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视线模糊。纵然如此,他还是能够一眼瞧见那个凭借一把弯刀砍杀掉他的那些生死兄弟的男人。
突然,仇恨就成了动力,成了让袁不羁可以行动起来的所有依靠。他忽然一起身,迅猛如虎,带着满身的血腥,眼看着就要冲向那白衣将领,让大家都措手不及,除了站在他身前的惜离。
女子素手一抬,轻松拦住了袁不羁的去路:“去哪儿?”
“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手刃仇人。这不是我袁不羁所为。”
在答惜离问话的时候,袁不羁并没有看她。他的双眼里,只是充满了仇恨,而这满眼的仇恨,只是因为眼前那个白衣年轻人。
“你没发现,他看不见你么。”,惜离抿了抿唇,不知道是想遮掩住什么情绪。她话音刚落,袁不羁便诧异地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现下你们都是在我的道光之中,他不过是一介凡人,没有开六识,没有悟道修仙,是看不到这里面的。你们,现在只要不轻举妄动,就很安全。等他们离开之后,你们再离开吧。”
“呵。”,袁不羁因着这话愣了一下,旋即便冷笑了出来:“袁某可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说着,他便甩开惜离的手,又要往道光外头冲。
“你不为你自己想,难道不为这二人想想?”
惜离见状,没有再拦,只是站在袁不羁身后,轻轻叹了这么一句,声音虽不大,却传进了袁不羁的耳里。毫不犹豫向前行去的步伐,终究还是停下了。只是,袁不羁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没有放下。
惜离知道他心中虽然已有犹豫,却还是在做着激烈斗争。一个不注意,也许在下一秒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踏出道光。从而破了这机关,暴露几人的位置。
惜离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那几个后金人,又定定瞧着面前这高大而又坚强的背影。
“如果说,你想要连带着这二人同你一道死得其所,我不拦你。现下就会去了这道光,将军,你自己做决定吧。”
惜离刚说完,袁不羁又笑了。这样的敌意,每每惜离与之接触都能够感觉到。她无可奈何,却不见得会有多喜欢。
“你想说什么?”
惜离问。
“除了道光,你还能活么?”
绕似关心的话,从袁不羁的口里说出来却变了味。只可惜不谙世事的惜离并不明白,这话中深意。聪明如她,因为不食人间烟火,只是觉得这平日里对他冷眼相对的男人,不该这么关心自己的安危。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眉间尽是不解:“你不需要担心我,我可以活着。他们不会伤害我。”
“呵。果然。”袁不羁笑了一声,便彻底沉默了下来。直到林子里已经人去楼空,惜离才默默地挥了一下衣袖,将道光散开。
“你们的伤很重。我刚才只是略施小计,粗略救治了一番。如若不嫌弃,可以移步到我的小居。”,惜离抬头,见袁不羁仍旧站在那儿,不曾移动半毫,也就没再理他,而是转过头来,跟着那两个重伤员说话:“你们觉得呢?”
二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显然都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这如天仙一般美丽的女人从天而降,带着满身的药香,而后轻轻一手翻转,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后金人便全都退开了。更为神奇的是,他们依旧坐在原地,可是敌人却近在咫尺,对他们视而不见。
少年和那高个子青年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惜离的话。
“将军,你觉得呢。”
见到这两个年轻人不吭声,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袁不羁。惜离循着这眼光望去,也看向了这个食古不化的男人。
所幸的是,袁不羁这一回,总算是说了句话。
“承蒙相救,不过,这治疗的事情容后再谈吧。”
袁不羁转过头,突然向少年伸出了手。少年只是愣了一下,立马便明白了袁不羁的意思。
惜离看到,有一副卷轴到了袁不羁的手上。那卷轴的模样太过似曾相识,让她无法就此忽略,“这是什么?”惜离抬手指向卷轴,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是一幅画。”,袁不羁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物,满眼复杂:“这幅画上,画的是你。”
说着,他便单手甩开了手中的画卷。一幅飘然若仙的九天玄女图,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怎么样?是你吧。”,袁不羁单手就这么拎着卷轴的一边,并没有急着收回去,似乎是想要惜离看清楚、看仔细:“我这一次带这些年轻人来,竟然就是为了寻你。你说讽刺不讽刺?”
事到如今,他也不管这样的对话会不会让人生疑了。好好的十个年轻人,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初跟着袁不羁走进这鬼林的时候,还以为是做着什么为国家驱虏大捷刺探敌情的壮举,谁曾想,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袁不羁心中有愧,更何况,现下这些人中的大部分,还躺在他的身边,尸骨未寒。
惜离没有回袁不羁的话,只是低头侧首,兀自沉默着。袁不羁看着这女人的剪影,脑子里便蹦出来红颜祸水四个字。
“你跟我们走吧。如果你不跟我们来,我们回去也是个死字。还不如刚才和那帮人斗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慢慢将画卷合上,袁不羁又率先打破了沉默。忽然,惜离抬起了头,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与之对上目光的袁不羁,心中不免一震,那双金黄色的眼眸,似乎是想要把他看穿一样。光是这样的凝望,已经让他透不过气。
“你做什么这么望着我?”
袁不羁本来就不善的面容,变得更加冰冷。
“没什么。”,话毕,惜离一转身,便往林子里头去:“既然非我不可,那么也不怕耽搁这一时半刻。你还是带着你的部下,先随我来吧。”
“你!……”袁不羁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自己还是被这妖女反将了一军。惜离说的话,句句在理,就算他不想再得这女人的恩惠,也不能拿自己属下的性命来当赌气的筹码。
思罢,袁不羁愤愤看了惜离的背影一眼,尔后便和少年一道,将那高个子青年扶了起来,跟在这神秘的明姬大人身后,走进了死亡之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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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红颜
在惜离的带领下,袁不羁一行人来到了位于死亡之海中心的那一片洁净之地。这个地方,曾经在袁不羁的梦里多次反复出现,让他辗转反侧,难以睡得安稳。所以,袁不羁当然也知道,他与这两位幸存下来的部下不同,别人是初到此地。而他,却是故地重游。
一直在前边引路的惜离并不知道袁不羁此时心中的复杂,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将需要救助的人带到自己的领地,将他们保护起来,好好的照顾调理,直到这些人能走能跳,能够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这林子。是去是留,她都不会去横加阻拦。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举动太过纯粹,袁不羁才会对她倍加猜疑。因为在他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哪个人可以大公无私、不求所得到这个程度。除非,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这样的想法在袁不羁的脑子里一晃而过,却让他震撼不小。回过神来时,屋外只有惜离一人站在门旁静静等着他。见他的眼神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才淡淡地说道:“进来吧。”,说罢,惜离便先进了自己的小屋,徒留袁不羁一个人站在小院里兀自踌躇不定。
直到惜离已经将那二人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袁不羁才慢悠悠地进来,显得不情不愿。曾经数次想要一剑了结自己性命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带着佩剑站在自己身后,惜离却一点都不觉得恐惧。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一双回春妙手之上。
“你要多加休养,凡人但凡有些小伤都要养上好一阵,更何况是伤筋动骨。”,惜离低着头给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缠着绷带,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轻柔。忽然少年的倒吸一口冷气,就让惜离停了手:“怎么?是不是很疼。”
她的无意一抬眸,便让这青涩少年脸颊红透:“不疼。”
少年连连摇头,扶着凳子一角的手不自觉抓紧了。
“那便好。我担心这止血的药药效不错,过程却太过痛苦。怕你们忍受不了。”,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少年和那年轻人。
“姑娘只管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便是,咱们……不怕疼。”,一直坐在旁边默不吭声的年轻人突然便出了声。话语虽然简短,却尽是宽慰。惜离侧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瞧着他,算是答谢了他的细心温柔。
“这三人中,你伤得最重。光是涂这生肌止痛的药,怕是不能根治。这样如何?不如你们三人留在此,等这位公子痊愈以后,再回去也不迟。”,惜离的眼神在这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袁不羁身上。她隐隐知道,在这三人之中,这个向来霸道的男人说出来的话,才算一掷千金:“将军,您觉得如何?”
惜离特意用了尊称,无非便是想让袁不羁也可以退一步。在大是大非之下,能够放下他对自己的那些成见,好好想想现在他和他同伴的处境。在惜离意料之中的是,她的请求,最初只是得来了一片沉默。最后,只见袁不羁重重哼了一声,便开门出去了。月光推门而入,洒落在小屋的地上,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安详。惜离微微侧首,听着身后的木门因为一开一合发出吱呀之声,禁不住唇角微微勾起。
看样子,这面冷心热的男人终究还是默认了自己的要求。
“……姑娘……”
可怜这两个年轻人,却把袁不羁的离开理解成了一种愤怒的表现。二人此刻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就想说些什么来寻个心理安慰。话头刚起,却被惜离轻声打断了。
“不碍事。你们的大人没有生气,他大概是愿意你们二人在我这里好好休养的。”,惜离说罢,便站起了身,指着身后的床榻道:“你们先躺上来吧。”
惜离的命令,让这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见这二人不动,她到是显得极有耐性,默默站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说了一句:“躺上来。”
救命恩人话已经说了两遍,再不照做,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两个人,总算是有所动作。在惜离的注视之下,他们二人互相搀扶着,默默坐到了床边。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屋房门一开,惜离从房内走了出来,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你身上那是什么味儿。”
袁不羁闻到这味道的第一秒,就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打从心底里厌恶这股味道。
“是凝神草。”,惜离走到袁不羁身边,与他并肩而站。忽然,她侧过头来看了袁不羁一眼:“你应该很熟悉,我曾经为了让你安静下来给你治伤,为你点过。”
这样的解释,并不是袁不羁想要听到的答案。所以惜离说完了话,他也没有再继续与之攀谈。只是一直背着手,仰头瞧着那天上残月。
“你身上的伤,让我瞧瞧么?”
他在看月亮,而惜离却在瞧着他。确切地说,是在瞧他脸上的伤。二人明明是郎才女貌,却可惜了这良辰美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无关风花雪月。
惜离轻声问了一句,见袁不羁不答,便也不打算再问。乳白色的月光,突然让她又想到了那幅画卷。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本来,惜离对袁不羁是否愿意合作回答问题并不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个男人今天做的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无从招架。
“有什么问题,便说吧。”,袁不羁答道,并侧过头来看着惜离。
“那幅画,哪里来的。”
“……难道你不清楚么?画里你的姿势,分明表示你是对着画师的。别说是被哪个疯子无意一瞥,难以忘怀,凭着自己的印象画下了你的面貌,这种矫情的话,我才不信。”
袁不羁负手而立,对于惜离的问话一笑置之。惜离见他答非所问,满腹疑惑,却又无从问起。因为袁不羁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明白。
“……那画,是我一位故人所做。时过境迁,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问你这画是从哪儿来,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惜离抬眸,对上了袁不羁的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画是否还一直被囚在当初他将之留下的那个地方。”
“你指的是哪儿?”
袁不羁问,惜离虽然没有把话说透,可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有关于她的事情,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想要一探究竟的心。
“你说的这么多年,是多少年。”,他穷追不舍地问,不管惜离有没有回答。因为袁不羁急于求证一件事情,一件想起来都觉得荒诞不已的事情。可是惜离全身上下透出来的神秘,却让他禁不住总往那方面想:“总不能,你还真是这山海关下的山鬼吧?明姬大人。”
袁不羁笑得很怪异,在惜离看来,他没有半分对山鬼神仙的敬畏之情:“我不是。”,惜离答道:“明姬也是那些要置你们于死地的凡人对我的敬称罢了,并不能算数……这片地方的山鬼,乃鬼仙戚夫人,她并不时常在这附近出现。不过,你问我这又有何用呢,你大概是不信我的话的吧。”
惜离轻轻蹙眉,一语中的地戳中了袁不羁的心事。自己心里所想,被这么**裸地揪出来,难免尴尬,就连袁不羁这种粗枝大叶的人都不能幸免。
头一次,他在与惜离争锋相对的对话中,选择了沉默。
“哎,也罢。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大概明白了。现在时辰已晚,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着,惜离便默默向前去。看样子,似乎是要进那林子。
“你要去哪儿?”,这样的动静,无端端让袁不羁紧张起来。
“放心,我不是去叫那些金人来抓你的。若真是想让你们死,刚才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惜离转过头来,瞧着这个生性多疑的男子:“只不过如果我留在这儿,你又可会睡得安心?”
惜离的声音温柔,语调平静,句句在理的言语,让袁不羁哑口无言。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惜离的身影早就已经没入到了那一片林海组成的阴影之中,凭借凡人肉眼,再难以遇见。
袁不羁懊悔一叹,不知道是在叹息自己没有将惜离成功留在此地,还是在叹息自己对惜离的态度太过恶劣。亦或是,两者都有,对于这个女人,他本身就是如此矛盾。
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无奈之下,袁不羁转头进了屋,就这么拿着剑端坐在长椅上,守着那两个陷入沉睡的年轻人。为了他们的安全,今晚对于袁不羁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惜离虽然已走,可是她燃烧凝神草时所留下的香气还在,且在这小屋内四周弥漫。袁不羁皱了皱眉头,发现心里并不排斥这怡人的药香味。那一抹白色的倩影,似乎在他眼前,再一次飘过。可是袁不羁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如此防这个女人,只是因为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容不得他去相信一个陌生的外来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美丽而又神秘的女子。
然而,袁不羁并非是个不知人情世故的男人。惜离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作出的种种让步他也看在眼里。只是这种让步越是多,他的心,就越是乱。
“女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借着如豆的油灯,袁不羁再次摊开了那卷皇帝视如珍宝的画。而今因为刚才的腥风血雨,卷轴上已然蒙尘,染了些血迹。可是,这并不影响画中女子的美貌。即使,这女子是头戴面纱,欲语还休的。袁不羁还是一眼能够瞧出来,画中的主人公,就是惜离没错了:“真是个红颜祸水……”
袁不羁呢喃低语,不觉间,已用指腹,轻轻将画中惜离的轮廓,勾勒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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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山鬼
刚踏入林中时,惜离还面色如常,直到走了百步,当她确定以凡人肉眼无法瞧见自己身影的时候,她才颓然坐下,靠在一棵参天大树旁,尽量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蜷起来,在微微喘气。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仙子!您怎么了?”
暖红色的光芒忽然现了出来,忽然这光芒一闪,落在惜离身边的,便是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小女孩。
“没事……我……”,惜离喘着气,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溧阳,刚要再说些什么,一边却传来一阵讥笑声。
“你家仙子没什么,只不过,为了救汉子,她付出得多了些。”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又似这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米阳光,即便是在耻笑惜离,也让惜离本人觉得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就连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刺痛之感,似乎也缓解了些。
那人说得刻薄,笑声一刻也没停过。惜离却抿着唇,一字一句都不答,只是抬头瞧着那黑暗深处,神情恭敬万分:“还是让山鬼娘娘见笑了。”
“别叫我山鬼,难听”,突然,一介华服女子出现在了惜离面前,端庄华贵:“与你们这帮修仙的道士妖精说过多少回,怎么就改不了呢?”女子轻轻啐了一口,便再也不正眼瞧惜离。她的周身上下,正有点点鬼火灯笼上下游移,把她这大红色的宫装,衬得更是鲜艳。
“你是谁啊!怎么说话的?”溧阳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突然出现的贵妇很是不满。她向前一步走,叉腰便挡在了身前。惜离伸出手来,刚要去拉溧阳,却又听到了山鬼的调笑声传来。
“哟。哪里来的小姑娘,可真是可爱俏皮。”,说着,她便似是要伸手去碰溧阳。
惜离见状,赶忙站了起来,抢先一步跪在了溧阳身前:“还请娘娘恕罪!溧阳初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娘娘!”
“仙子……”,惜离的反应,让溧阳瞠目结舌。霎那间,她也不是那么骄扬跋扈了。剩下的,只有疑惑。
“这是这儿的山鬼娘娘,戚夫人。你还不赶快跪下请罪。”,惜离转头,小声应着。
溧阳听罢,身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她心里很是清楚,若不是惜离替她拦了那么一下,以山鬼的鬼仙之体,只需用指尖触碰她的肌肤一下。瞬间,她这千年邪灵就会灰飞烟灭。形势所逼,就算溧阳不情愿,还是跟着惜离跪了下来。
戚夫人很是满意地瞧着对自己俯首称臣的两位美人,心情大好。脸上神色顿时就变得温婉起来,令人赏心悦目:“过来,让我瞧瞧,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她对着惜离招了招手,似乎是想要惜离到她身边去。溧阳心里怕着这片刻间就可以要了自己性命的山鬼,暗地里扯了扯惜离的衣袖,想让其三思而后行。可是,惜离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顺从地跪在了戚夫人面前。她单膝刚刚着地,手腕就被惜离不客气地攥了过去。
片刻把脉之后,戚夫人一把便将惜离的胳膊丢了回来。
“既然是修仙得道之人,居然会不知道篡改他人命数是多大的罪过。难怪你要忍受这噬骨钻心之痛了。”
戚夫人的话,让溧阳大惊失色:“娘娘何以见得?我家仙子怎么会去篡改他人的命数,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呵。”,溧阳话音一落,山鬼便又笑开了:“是不是弄错了,你问你家仙子不就知道了么?问问她在你刚才从沉睡之中醒来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惜离颔首,沉默不答。戚夫人见她这样,忽然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芳香药丸:“吃了它。”除了这简短的命令之外,戚夫人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惜离盯着那药丸盯了一会儿,果真便伸手拿来放进了嘴里。动作之快,就是那一眨眼的事情,身边的溧阳,根本无法阻止。惜离这种毫不怀疑的态度,再一次让山鬼娘娘芳心大悦:“甚好。这么听话,也不枉费我替你调理。待会儿你只需要在这山林里运功调息片刻,那痛感就会逐渐消失的。只不过,已经消磨掉的一些仙气,定然是要不回来了。以后,你要勤加修炼才是。”,戚夫人说完,便悠然转身,聘婷多姿地摇晃着腰肢,往山林里慢慢走去。
“谢娘娘。”
惜离趴伏在地,诚惶诚恐,直到那山鬼的身影遍寻不到,才抬起头来,在溧阳的搀扶下,重新盘坐到了一边。在她调息期间,溧阳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直到惜离睁开眼睛,早已憋不住的一些话,便想当然地说出了口。
“我才睡了几天,仙子就把自己弄成这般田地。怎么会这样?”
溧阳嘟着嘴,满脸地地不高兴。惜离微微抬起头来瞧着她,讨好似地将之拉了过来:“我也不想这般。”
“既然如此,为何还会听了鬼童的话,果真便去救了那不讲道理的莽夫。仙子莫非忘了,之前那莽夫是如何对您大不敬的。”
溧阳回过头来,言辞犀利得很。
惜离垂下眼帘,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拉着溧阳的手,并未放开:“……我也没想到会如此。早知如此,便不会救了。”
见到惜离这么搪塞自己,溧阳又不高兴了:“早知如此?依溧阳看,即便仙子明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依然会去救他。那莽夫,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身好运气!”,溧阳撇了撇嘴,向着二人居住的小屋方向,白了一眼。
“……也不知道,我这么任性妄为,到底是他的好运气,还是坏运气”,惜离喃喃自语着,突然就叹了一口气:“大概这也是命。”
溧阳满心疑惑,不自觉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惜离身上:“仙子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瞧见么?他手里的画。”
溧阳听罢,点了点头:“自然是瞧见了,那画中女子除了面纱。简直就和之前那书生所做的画一模一样。怎么?这和仙子救那匹夫有何关系?”,溧阳摊手,很是不解。
“……有件事,我不曾与你说过。”,惜离一手捂着胸口,发现只要一想到有关于那书生的人或者事,轻微的疼痛感就徐徐传来。自胸口散出,传到四肢百骸,让她苦涩难当:“自从第一次救了袁将军,我便时常会做梦。有关于那书生的梦……还有,便是那白衣男子的事情。虽然我不想去对此一探究竟,可是总觉得,这袁将军大概是和书生多多少少有些联系的,今日,他拿那画叫我跟他回大明国领土时,我便更为确定,这并非巧合……”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了溧阳的心头:“仙子想说什么?”
“若他是书生,这些巧合便是必然。若他不是书生,这些巧合定然也会带着我去找那要受修仙之苦的凡人魂灵。自然,也是一种必然了吧。”
惜离抬首,望着无言以对的溧阳。突然,这小女孩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俨然要比她的外在年纪老成得多:“小可若记得没错,这幅画当时是书生为了偷梁换柱,匆忙赶制的仿品才是。”
“……没错。”,惜离点了点头,不知道溧阳接下来是要说什么。因为那副真品,明明在六十年前,被她们两个用业火烧了个干净,算是替书生超度亡灵。
“如果真是那副画的仿品,那么,这东西本来应该在皇宫。”
溧阳缓缓说着,惜离蹙眉,似懂非懂:“正是如此。”
“仙子。”,溧阳又道:“您想好了么,老匹夫多半是要带你进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果真是要进去么?”
溧阳一字一句,轻轻问着,言语之沉重,竟然让惜离有些透不过气。二人沉默了半晌,惜离突然抬起了头,犹豫不决的表情早已经消失不见。
“是的,定然是要进去瞧一瞧的。若这幅画是我的业障,我避无可避,也不该避。不是么?”
惜离话音刚落,远方,便传来一阵悠扬歌谣。凄凄切切,如泣如诉,听着让人揪心。
“仙子,这是什么歌谣。怎地如此凄惨。”
溧阳转头,再一次望向这看不到尽头的林子深处。
“那是山鬼的歌谣。是戚夫人在以此歌为伴,又跳着那翘袖折腰之舞了吧……”,惜离说着,慢慢站起了身,想到戚夫人在成鬼仙之前的遭遇,便知道了这皇宫内苑的可怖。难怪,溧阳也会问她那样的话了:“走吧。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看那袁将军定然会坐立难安,难以入眠了。”
惜离清咳了两声,便转头往来时的方向去。溧阳征愣着站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山鬼的哀戚之词,这才也默默转身离开。
林中,有一身材婀娜女子,长袖善舞,在风雪之中不知疲倦地肆意舞蹈,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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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不羁
惜离正式与袁不羁一行人动身往大明国的边境去,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本来,惜离看汪翥和满桂――就是那个尚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和高个子青年――的伤势尚未痊愈,还想多呆几天。然而这一提议在袁不羁的极力反对之下,只得作罢。
第四日清晨,惜离如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只是带了些简单的行装,便踏上了归程。一路上,年纪最小的满桂显得尤为欢呼雀跃。与汪翥低声交谈时,字里行间都有着对回家的渴望和期盼。
这一日,再启程时,路途已经走了大半。一直陪伴在惜离身边的将士,依旧是满桂。而汪翥与平常一样,随着袁不羁去找食物和水了。其实,这些东西,只要袁不羁问惜离一句,一切都唾手可得。包括在这鬼林之中寻找回家的路,对于惜离来说也是游刃有余。然而,袁不羁并没有给予她足够的信任。所以这种关乎他们性命的事情,自然也不能交给她这个不被信任的女人。
自随着袁不羁踏上归途开始,惜离总有这么一种错觉。自己对于袁不羁来说,就是一个在押途中的囚犯。只不过,与其他囚犯不一样的是,惜离是心甘情愿跟来的。如果不是她想随着这副再度现世的假画来按图索骥,袁不羁即便是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都不见得能够让惜离离开她的小屋半步。
此刻,正是正午。却因为是冬日的晌午,又在密林之中,偶尔投过来的日光并没有能够起到融雪的效果,惜离在一颗树下随便捡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忍不住便思考着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来。
突然,一个盛满清水的牛皮袋递到了她眼前,惜离抬头望,正是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满桂:“仙子,喝水。”
“谢谢。”,惜离微微一笑,让少年的脸憋了个通红:“叫我惜离便好,你如此称呼我,待会儿被袁将军听到。他可是会不高兴的。”
虽然与袁不羁接触不多。可是从他的只字片语之中,惜离便知道,这刚正不阿的男子平生最讨厌的怕就是那些管理乱神了。怎奈自从自己施展华佗之术,化腐朽为神奇地救了满桂和汪翥俩条小命之后,满桂便开始也叫她仙子起来。
“嘿嘿。我知道。所以,这不是趁着袁将军去探路的时候,才这么尊称您么。平常,我便跟着汪大哥叫您一声洛姑娘,还望仙子莫怪罪。”
满桂笑得真诚,见惜离已经喝完了水,又想取出自己备着的干粮来与惜离分享。却被惜离阻止了:“这东西,我便不用了。只要有水便好。”,惜离轻轻按了下满桂的手背,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么诚实似乎有些不好。毕竟按照袁不羁的这种行军速度,他们这几个人还要在林子里走好些天的路才能够到安全地区。如果这一路上一直不吃东西只喝水,一定会让汪翥和袁不羁心中更生芥蒂。于是,她又随便补了几句:“待会儿他们觅食回来,我瞧瞧可有些果子。我本不爱吃那些干粮。”
惜离说到这里,脸颊不觉一红,实是为自己身为修道之人,却打诳语而羞耻。却被满桂理解为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羞涩:“哦。我晓得了。”
满桂点了点头,又将那干粮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几层,放回了兜里。
“他们,是去哪儿探路了?”
惜离抬头望了望前后左右,发现袁不羁虽然绕了些远路,倒还是在往南方行,便也放心了。只是,越是离大明国境越近,在这附近游击潜伏的后金暗卫便越是多。袁不羁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带着汪翥去探路,惜离不免有些担心。
“哦,貌似是那边。”,满桂指了指自己的前方,也没说为什么袁不羁会做这样的决定。惜离循着他指的方向一望,便是千里。正好瞧见袁不羁矫健身姿,正张弓射中一只无辜的雪兔。响箭呼啸而过,百步穿杨。瞬间,血光四溅。
惜离猛地一闭眼,只觉得那支响箭的声音太过刺耳。一直以来对她纠缠不休的那个白衣男子的幻影,似乎又一闪而过。只是这一次,那男人似乎是穿着枣红色的戎装,英姿勃发。
“仙子,你怎么了?”,正坐在惜离身边的满桂瞧见了惜离的异样,赶忙问道。
“不,我没事。”
惜离轻轻摆了摆手,心却抑制不住地在痛。当那枣红色的戎装之身与白色儒袍在她的脑子里重合的时候,惜离只觉得,这脑袋疼得似乎是要炸开了一样。
“仙子,你……”,惜离微微颤抖的身子让满桂愈发不安起来,正要站起身来仔细查看惜离的模样。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让他噤了声。
惜离虽然没往自己身后看,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你怎么了。”,袁不羁把打来的猎物一把丢到了地上,血淋淋的动物尸体就正好落在了惜离脚前。
“……没事,只是我,见不得血腥。”,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的惜离缓缓睁开眼睛。当她瞧见地上那些已经失去生气的大地生灵时,满眼地怜悯。
“哦。原来是这样。”,袁不羁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不明所以。突然,他向着汪翥招了招手:“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这般用血气冲撞了您。不过,这俩小子一路走来都没怎么吃好,现在又有伤在身,不吃点好的补补怎么行。汪翥,快去把这些畜生处理了。”
汪翥从见到袁不羁的手势开始,便知道他叫自己是何意。却因为顾忌惜离的感受,一直不敢妄动。现下袁不羁已经直白地命令自己这么做,作为袁大人的随从,他便不得不照做。
于是,汪翥只得向惜离微微颔首致歉。而后上前提了那些动物去到旁边掏挖内脏去了。
惜离征愣地瞧着汪翥的一举一动,明明他的每一个熟练的解剖动作都让惜离的胃部翻江倒海,可是她却就是移不开眼。突然,惜离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让她立马抬起了头,与袁不羁对视。就在那一刻,惜离突然十分笃定,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故意这么做。
明知道这么做会让她坐立难安,他却还是执意如此。瞧着袁不羁脸上那略带挑衅的得意笑容,惜离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冰冷。
“你不怕么。”,惜离没头没尾地一句话,极其没有温度:“难道你不怕,血腥味会把金兵引来么?”
“嗯。”,袁不羁听罢,果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是挺怕。所以,只能仰仗你了。”
“仰仗我?”,惜离一蹙眉,不明白这男人到底是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上次你救我们仨,不是张了一个东西让那些金兵瞧不见咱们么。我没记错,那玩意甚至还能够隔绝味道和声音。”,袁不羁抠了抠脸,抱臂于胸前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生厌:“有了那个,咱们即便有点血腥味和饭菜的香味,又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不会被人闻见。”
“我不喜欢血腥之事,你又怎么会断定我会为了这种杀戮之事滥用道光。”,惜离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攥在一起,使劲地扭着。袁不羁看到,惜离的周身上下,似乎有一层鬼魅的红光随着她的呼吸频率闪烁。就连这女子金色的眸子,都有些发红。可是,不知道为何,袁不羁并不怕这样的惜离。反而,她这般更让袁不羁有了逗弄她的兴趣。
“是啊。洛姑娘不喜欢杀戮之事,袁某早就知道了。若非如此,洛姑娘怎么会救咱们这三个绝望之人呢?所以我说,姑娘一定会这么做的,既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咱们,又愿意和咱们回去。总不会在这半路上变卦,不保我们兄弟三人的周全吧?”
袁不羁一阵长吁短叹,气得惜离硬是要闭眼凝神,才能够平息心中的嗔之念。眼睛一闭一睁之间,惜离眸子的颜色又回复平常。看上去,就是一汪被夕阳踩碎的波光粼粼的池水,让人不能久望。就怕望得太久,深深地陷进去:“好。我照做便是了。”,惜离一挥手,只见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而后又四周散开:“你们就在这几尺范围内行动,不要超出这范围。不然,我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你们。”
惜离说完,便翩然上了树端端坐。这般像是赌气的举动,惹得满桂和汪翥面面相觑,只觉得不觉间成了袁不羁的帮凶,助纣为虐地惹了冰清玉洁的惜离仙子不高兴,诚惶诚恐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毕竟,一个是救命恩人,而另一个,却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上司。不论哪一个,都得罪不得。就在惜离上树的当儿,袁不羁也抬头望向了树端。借着道光发出的微弱光亮,他似乎可以依稀瞧见那云端之上的裙摆白纱,正随着偶尔刮过的威风摇曳生姿。
“那就谢谢洛姑娘了!”
袁不羁这一声,叫得可大。之后的爽朗笑声,更是豁达。惜离坐在树顶上闭着眼,本来是想凝神静气。却没想到,因为这男人的声音,更是血气上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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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梦魇(加更二)
枣红色的戎装,是那般的熟悉而又陌生。那本应该容光焕发的儿郎,而今却抱着怀中一奄奄一息的女子,双目呆滞。虽然他还活着,全身却透着一股死气。
“玉娘……”
那男子轻轻唤了一声怀中人。少女听着这声唤,似乎是想睁开眼的。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成功。突然,女子的眼角一滴泪划过――那是她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滴泪。
“……玉娘。”
男子明显感到了臂弯一沉,他神色一怔。沉默了好久,才又轻轻唤了这一声。这一次,似乎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在回应着他。
“玉娘!玉娘!……”
轻轻的呼唤骤然之间变成了惊天动地的恸哭之声,惜离在一边看着,突然就红了眼。她张了张嘴,分明是想上前去为男子做些什么的。可是那女子的魂魄已经有一半渐渐离开了肉体,眼看着她身上的锁魂链越来越紧,已经无力回天。
惜离叹了一口气,把伸出去的手又渐渐放下。
正在这时,哭哑了嗓子的男人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死一样的沉默,让惜离忍不住多看了那男人几眼。让她惊讶的是,这男人竟然猛地抽出了身边宝剑,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似乎,是想要就此了断自己的性命,陪那女子一起去。
那样的决绝,让惜离痛彻心扉。
“不要!”,就在那方宝剑就要刺入自己主人的身体里时,一声清亮的厉喝从天而降。宝剑颓然倒地,铿锵作响。
“你做什么!”
惜离瞧见,有一女子站在那男子面前。虽然她同样瞧不见这女人的面貌,光看那娇柔的身段,便知道此人一定是倾国倾城之色。然而,这样的美色在前,也只是换来男人的淡薄一望。
男子只是用目光扫了那女子一眼,伸手又要去拿那把剑。女子见状,长纱一卷,将那宝剑狠狠地堕入到了身边的河流之中。
“……为什么。”,男子而今双手空空,除了怀中那已经香消玉殒的玉娘还有余温温暖着他以外。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这人世间可以温暖他的一切:“你就这么恨我么?我已经生不如死,为什么还要我活着?”
男人缓缓抬起眼,就连说话的嗓音都是那般低沉。
“……恨你?我恨你?林子航,你就那么爱玉娘么?”
女子沉默了半晌,忽然又哭又笑。如泣如诉的质问之声,字字砸在惜离的心上。突然之间,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晃而过,让惜离的视线愈发模糊。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爱她。”,男子抬起头来,瞧着面前那个为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话语里若有似无的怜惜太过细微,让人他不清楚:“我只爱她,只爱玉娘。南梁已经没了,她也不在了,国破家亡,茫茫天下容不下我一个林子航。你说,我还活着做什么?你还让我活着做什么?”
“你还有我啊!有我爱着你啊!”,少女吼得声嘶力竭,突然长纱一甩,指向四周的尸横遍野:“我一修道之妖仙,为了你开杀戒,为了你毁道行。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说茫茫天下,容不下你一个林子航;可是你林子航的心如浩瀚之海,宽广到能容下这天下,为何就容不下一个我?!”
“红莲……”,男子呆滞冰冷的面孔总算因为这女子的控诉有了一丝裂痕:“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好不好?我已经有玉娘了。没了她,我了无生趣。”男子说着,低下头来用袖子细细擦掉玉娘唇边血迹。
这样的推心置腹,让这被称为红莲的女子浑身一凉。过了片刻,惜离又听到那女子出了声:“是不是,非玉娘不可。”
女子的声音不再抖动,就连语调也恢复平静。突然之间的转变不仅让惜离觉得奇怪,就连男子都觉得诧异。他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女子额头上的面纹,在发着阵阵温暖的红光,让他穷尽眼力,都再也看不清楚那张花容月貌。
“红莲……”
“……回答我,是不是。”
女子干脆打断了林子航的话,带着些心灰意冷。
“……是。”,林子航沉默了半晌,还是给了红莲这个让她痛彻心扉的回答。
“好。林子航,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的时候,一辈子都记着我。一辈子都活在对我的愧疚里,一辈子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想起我!”随着额间的红光暴涨,女子说话的声音便愈发急促。好像这些话她不在此刻说完,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你要做什么?……红莲!”男子一愣,见到有什么东西似乎从红莲的身体里透出来,似乎是要在他面前活生生地撕裂她。
“我不叫红莲!那日我便说过,我不叫这个名字!我叫惜离!洛惜离!!林子航,你注定要记住我生生世世。这辈子,下辈子,你都还不清你欠我的债!此生,我欠你的救命之恩,算是还清了……算是还清了!啊啊啊啊!!!”
突然,随着女子一声凄厉的叫喊之声。她的身子完全融在了那金色的光芒之中。几片白色的轻纱飘然而下,分明是那红莲身上衣物的碎片。
“红,红莲!……”
看着那轻纱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飘洒而下,男子才从征愣之中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痛。就好像是有人生生地在他身上开了一个洞一样。
“红莲!……”
林子航仓皇失措地对着天空大喊,可是却只有随风消逝的片片衣衫在风中摇曳。哪里还有那女子的窈窕之姿。
“嗯……”,正在此时,男子怀中的女人忽然又有了动静。
惜离看到,本来还捆绑在玉娘身上的锁魂炼竟然已经支离破碎。一对有情人,在惜离眼前相拥。可是惜离却只知道抬头望着那飘舞地如鹅毛大雪一般的白色碎片,骤然间,她泪如汹涌。
正在这时,惜离听到了一声轻哼。她转头一瞧,竟然看到黑无常正阴沉沉地盯着她看。见到她已经发现了自己,便打算悄然离开。
惜离的心里一震,立马就往黑无常站着的地方追去。
“你等等!”,她想问,她有太多想问的事情:“你等一下!”
正当她伸手时,只觉得身下一空。
“小心!”
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稳稳抱住。惜离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袁不羁竟然也上了树冠之上,并与她并排而坐。若不是刚才他的出手相救,自己只怕早就掉到了树下。
“……怎么了。”,袁不羁见到惜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汗渍,忍不住就问了这么一句。
“没事。”,惜离摇了摇头,坐正了身子之后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对于惜离来说,那真正是个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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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谈心
“……你真的没事么?”,袁不羁坐在惜离身边,因为这大树的枝丫之上空间有限,他不得不与惜离凑得很近。偶然间,撑在身侧的手,似乎还能够触碰到惜离冰凉的指尖。
“没事。”,惜离言简意赅地重复答道,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却是已然翻江倒海。梦中那女子的自报家门,简直是让她胆战心惊。此时此刻,她早就对眼前的一切心不在焉,一门心思地想着梦里的事情。哪里还会顾忌其他。过了半晌,等到惜离的内心渐渐平静之时,她方才察觉到袁不羁与自己现今的距离是如此亲密:“你怎么会上来。”
惜离瞟了她一眼,虽然并不是她所愿,那一眼倒也是万种风情,似是娇嗔。
“我瞧你在这上头一直没动静,怕你死了,便来看看。”
袁不羁摸了摸鼻翼,不客气地回道,一如既往地说着些不敬的话。惜离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紧绷的脸色忽然便缓和了一些:“我道你真是个怪人,明明是在朝堂之上当差,说话却全然都不忌讳。你就不怕这生老病死的事情挂在嘴上挂久了,回到那京城之中,你便改不了了么?”
“为何要改。”,袁不羁斜睨了一眼惜离,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意:“该怎么说,还是会怎么说。总不能明明是要死人的事,我说它不会死吧?”
“……那便随了你吧。”,惜离听到袁不羁这么说,便不再看他。而是将视线拉远,望向漫无天际的天边。
“你在看什么?”,袁不羁循着她目光飘远的方向望了许久,只觉得远方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我瞧见,大明国的京城又在飘雪了……”
惜离眯着眼睛,看着那黑暗的尽头,看得异常入神。袁不羁听着惜离的话先是一愣,忽然间,便嗤笑出声。前仰后合的样子,好几次都差点让他掉下树。
“这有什么好笑的?”,惜离问他:“莫非你又是不信我能看见?”
“呵呵呵。”,被惜离这么一问,袁不羁笑得更是放肆了:“我说洛姑娘,你这双芊芊玉手能够治人百病,我袁不羁信;你说你会些奇门遁甲,我也信;可是你居然说你能瞧见千里之外的京城?莫非,你还真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要真是呢?”,惜离沉默半晌,直到袁不羁笑够了冷不丁才问这么一句话:“那画上,不是提了九天玄女图几个字么?”
惜离似笑非笑,认真的语气让袁不羁有些尴尬。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信。”,袁不羁皱了皱眉头,一提到那幅画,二人之间本来有些转圜软化的关系似乎又绷紧了起来:“若这天上真有神仙,为何见到大明朝的黎明百姓饱受战争之苦,却不愿出手相救?为何见到沙场上的将士奋勇杀敌却不得善终,不给那些恶人天打雷劈呢?”
袁不羁说得慷慨激昂,本来就响亮的嗓音现下更是震耳欲聋。对于这样的声声质问,惜离无言以对。本来她是修仙中的妖,而他却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介凡人。关于那些在天上逍遥自在的上仙之事,她都不太明白,更何况是他。
“这天圆地方,日月变换,什么都逃不开一个伦理纲常之说。仙人并非不出手……而是,频频出手,便会改了那人的命数,泄了不可明说的天机。他们……”
袁不羁一抬手,示意惜离不要再说些什么没有意义的话:“那么这样的神仙,不要也罢。”
说着,袁不羁便一跃而下。惜离低头看着他施展轻功的模样,身轻如燕,那矫健的身手,看得惜离禁不住咋舌。
难怪这男子爬上这么高的树都可以一派轻松,身怀此种绝技,在这人世间想要不露锋芒都难吧。
正在惜离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的当儿,袁不羁早就已经稳妥地站在了地面上。惜离看到,他似乎有抬头往自己坐着的方向望。袁不羁脸上的神情,复杂得让惜离看不透,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袁不羁转身靠着树坐下,身子对着的方向正是他要归去的路。只是不知道现下袁不羁是醒着,还是已经打算入眠。
惜离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眼见这璀璨夜空星光点点,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惜离真正明白了何为漫漫长夜。正准备闭上眼睛入眠,从远方飘来的细微的风铃声却将惜离再一次从困顿之中拉了出来。
本来坐在树杈上的惜离突然便站了起来,迎风而立。与此同时,又是一阵若有似无的铃声传来,清脆入耳,却让惜离变了颜色。
瞬间,她便落到了地面,来到了袁不羁旁边。猛地身边多了一个人,让刚刚入睡的袁不羁突然惊醒,差点就拔刀相向了。
“嘘。别出声。”,惜离一挥白纱,将即将出鞘的佩刀打了回去:“我待会会出这道光,可是你和满桂汪翥千万不要出来。不论听到什么声响,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着,惜离便转身走出了自己设立的保护圈。袁不羁本来想问一些什么事,却见这本来透明的道光圈突然白光一闪,变成了蚕茧一般的颜色。而袁不羁三人就像是在这蚕茧之中休眠的蚕,对于外部的环境,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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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谜题
惜离一踏出那温暖的白色道光圈,风雪便打着旋儿铺面而来。今晚这鬼林里的寒风似乎刮得异常猛烈,让身形轻盈的惜离在这暴风雪之中都有些站不住脚跟,稳不住身形。即便如此,她还是朝着北方单膝跪了下来。
冷风习习,将惜离的白色衣袖肆意掀起,让这跪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之中的惜离看起来是如此地与红尘世俗格格不入。或者,她便是那无意堕入人间的仙,刚刚落地,尚未开始经历这些贪嗔痴恋。
“……小狐狸,咱们,又碰见了。”
本来车轮滚滚的声音还远在天边,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惜离面前。惜离抬起头,见到站在自己身前的,正是鬼司黑无常。此时此刻,他手里并没有拿着招魂幡,而是负在身后。如墨的青丝如往常一般,高高束起,并用一支碧绿的发簪,紧紧固定住。
惜离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黑衣无常,复又低下了头:“狐妖洛惜离,拜见二位鬼卒。”
“哟。几十年不见,倒也长进了不少。”,黑无常轻笑了一声,在说这话时,眼睛有意无意地便往惜离身后的道光上头瞟“不过,也说不定是没有长进。”
话说一半便不继续再说,似乎是这位黑无常大人的习惯,惜离也早已习以为常。惜离在人世间的修行,多以普度众生为主。既然是选了这么一条渡化众人的路,自然就会经常碰到阴曹里的那些鬼司。也许是因为凡人太过堕落,这人世间要渡的厄太多。让惜离在这漫漫六十年之中,认识了不少鬼仙。大到这鬼林之中的山鬼戚夫人,小到引路小卒。
惜离对于黑无常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对方只要不挑明,她也打算对这话中深意视而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惜离也学会了些凡人推诿的手段。
“墨大人,眼看阴时也要到了,您若不在那时候带着这些可怜人的魂魄赶到河边,怕是会赶不上鬼门洞开的好时候吧。”,惜离一边说着,一边也学着黑无常的模样,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黑无常的身后。
只见一辆又一辆的阴鬼马车整齐地排列成一个队列,不论现下这风雪多大,都无法卷开这马车的车帘。惜离知道,那些马车里装着的,都是一些孤魂野鬼。自从这凡间征战不断开始,阴兵借道运送大批的孤魂野鬼去阴间已经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是第几次碰到黑白无常拿着帅旗统率鬼兵借阳间道,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又是从第几面开始,惜离知道了黑无常本名叫墨,她也记不得了。往往在这个时候,惜离才会真正感觉到,时间流逝,如白驹过隙,却又似南飞大雁,雁过不留痕。
“呵。好利的一张嘴。”,墨轻声笑了几声,难得的不是那般阴阳怪气:“小狐狸,你还是没变。就连在那道光里的人,似乎也没变。”
墨又抬眼看了看惜离的身后,莹莹发光的道光圈似乎非常温暖,也非常安全。让里头的人察觉不到外面的动静;外头的人,也瞧不见里面人的模样。
“走吧。”,墨回头,对着白无常一挥手,鬼兵驾驭的马车车队便又开始跑动起来,轰隆作响。
“……什么以前?大人,惜离不明白你的意思。”
墨的一句话,似是一根刺,猛地扎在惜离的心尖上,让她猝不及防。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负手而立的青年人微微一笑,似是疼爱一般,他伸出手来捏了捏惜离的下巴:“看你这模样,似乎也不像是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啊。都忘了,难道不好么?何苦来哉。”
墨摇了摇头,眼见着最后一辆马车已经奔腾驶向前方,他也转身准备离去。正在这时,惜离却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袖。
“大人。您此话到底是何意,惜离真的不懂,却很想明白。”,惜离皱了皱眉头,早已心乱如麻。见墨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挣开她的束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惜离的心更似沉入到了千尺寒潭之中,那寒潭深不见底,让她没来由地惶恐:“难道我做的那些梦,都是真的?都是我自己的事?”
“你做了什么梦,我不清楚。”,墨摇了摇头,轻轻抽离了自己的手臂:“我只能说,现在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答的。时机未到,我不能说透。你也不要多想了……”
墨又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转身消失在了惜离的视线之中。惜离失神地瞧着远方的一片黑暗,她似乎瞧见了河上鬼门开,看到了数万魂魄纷飞于天地,最后化为一尾锦鲤一头扎入鬼门之中。
天,还在下着细雪。这周遭的一切和眼前所见的场景,似曾相识。
正在这时,袁不羁的声音异常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你在看什么。”
惜离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神冷冰冰的:“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么?”
神秘女人的质问让袁不羁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在外头搞那么久,我怎么知道你在干嘛,当然就出来看看了。在那里头,我又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看不到听不到是好事。”,这是惜离第一次抢他的话头,所以袁不羁对此颇感意外。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就在这一时三刻的时间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惜离身上。
她或许是和什么说过话,又或许是看到了什么足以让她心烦意乱的东西。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让袁不羁的心理一紧。有些话他没多想,便说了出来。
“你是和什么人见面了么?”
惜离疲累地抬起头来看着这男人对他怀疑的眼神,烦躁的心思更甚:“没有。”,她答完,便想着进道光里好好休息一番,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可是还没走几步,袁不羁就拉住了她。
“你是和什么人见面了。”,这一次,袁不羁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的:“说,你和谁见过面了。说了些什么?”
惜离深吸了一口气,对付这个太过固执的男人,她永远都觉得疲累:“我没说谎。我没有和什么人见过面。”,惜离将那个人字说得特别重,似乎别有深意,“你以为我是困住你们然后把金兵引来么?或者是放长前线钓大鱼,让金兵长驱直入直取你们大明军的大本营?袁将军,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信。我没有和什么人交谈过,如果硬要说和谁说过话……我刚才是和鬼司交谈。”
惜离认真地答着,却换来袁不羁的一阵耻笑:“鬼话连篇。”
“你不信便算了,我不强求你。”,惜离一甩手,轻松躲开了袁不羁的桎梏:“刚才确实是有黑白无常带着鬼卒前来借道,大概是因为今晚上哪个地方后金和大明的军队又交战了,死了不少人的缘故……我若不用道光围住你们,你们早就没命了。阴兵借道,凡人只需要看上一眼,三魂七魄就会被带走。这,你总听说过吧?”
袁不羁看着近在咫尺的惜离,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一派胡言。”,突然,他冷冷回了这么一句,便转头不再去瞧惜离。
不知道为何,惜离发现,就在袁不羁转身的那一刻,她竟然心痛了。
“……你不信,也罢。不信也好。”
惜离闭上眼,带着些无可奈何,轻轻呢喃。尔后,便飞身上了原先她选来休息的树端,一人靠在树干上,静静品味着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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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矛盾
经过这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一晚上,满桂和汪翥发现,自己一觉醒来,似乎有什么已经变了样。比如,惜离和袁不羁之间本来就很紧张的关系,现在完全可以用千年寒冰来形容。一行人在这山林里行走,一路上也只有他们二人会偶尔低声交谈,至于惜离和袁某,两人一个在队伍最前头,一个在队伍的末尾,别说是言语交流了,就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满桂瞧着这情况,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趁着二人不注意的时候,私底下扯了扯汪翥的衣袖:“大人和仙子是怎么一回事?”
汪翥抿了抿唇,并没有轻易透露自己的想法:“大人和仙子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遭到了满桂的一阵白眼。可是这孩子虽然有些口没遮拦,但是也明白为何汪翥会如此,便不再问下去了。
经过这一番对话,就连这平常还会说会儿话的二人都沉默无声。这个在山林之中慢慢行进的小队,愈发显得安静。
其实,汪翥和满桂不明白为什么袁不羁对惜离的态度又是急转直下,明明睡前还有那么点转圜的苗头,过了一晚上什么都恢复原样不说,还大有往坏处走的趋势。可是,惜离明白,这是为什么――袁不羁的老毛病又犯了,多疑猜忌。再加上自己昨晚上说了些鬼神之说,也不知道是把他吓到了,还是其他。总而言之,袁不羁本来就对自己的信任有些摇摇欲坠,现下,更是不堪一击。
惜离提着裙,看着前头挥刀披荆斩棘的快阔背脊,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让她意外的是,这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一出,前头男人的身形便顿住了。
惜离下意识觉得,这或许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
“你这是要去哪儿。”,她问,并也站在了原地,不再前进。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这是要带你回大明。”,袁不羁似乎有个转身的意图,最终,却还是没有转过来正眼看着惜离。他给她的,依旧还是那个背影。
“那你这样,是绕远路。”,惜离说,忽然手一指,正对着袁不羁的斜前方:“倒是往这方向再去个五十里,会有大明的军营在那儿。”
说完,惜离便将指方向的手放下了。转头间,正好对上袁不羁考究的眼神:“信不信,随便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似是生怕袁不羁听不懂。话音刚落,便什么都不再说。当汪翥和满桂小跑跟上他们二人时,惜离早就已经到一边稍作歇息了。
“大人。”
二人握拳行礼。
“汪翥,在你身上的地图呢?”,袁不羁伸手,向部下索要图纸。
汪翥见状,赶忙将贴身放着的地图拿了出来,虽然是一张破纸,他还是如视珍宝一般地双手奉上:“大人,在这儿呢。”
袁不羁单手拿过汪翥捧到自己面前的那份叠得整齐的图纸,利落抖开之后,便仔细查看起来。片刻之后,方才将那地图又递到汪翥的手上。
惜离在一边坐着,见他满脸沉重。便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肯定又开始诟病自己了。
“前方五十里有咱们的军营。”,袁不羁言简意赅,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汪翥满桂听了袁不羁的话,显得十分兴奋。
“真的么?这么说来!咱们总算是到家了!”
两个年轻人的眼里迸发着希望的光芒,璀璨夺目。就连惜离都不自觉受了他们的感染,脸上有了些温暖的颜色。
“……但是,我们不去军营。我们直接回京城。”
袁不羁突如起来的决定,让满桂和网住都有些措手不及。倒是惜离,虽然心中诧异,却也在其意料之中――这个男人不信任自己的程度,她已心领神会。既然是一个让袁不羁觉得是这么危险的女人,他作为一军将领,又怎么会天真单纯到把惜离往自己的大本营里头带?
如果不是因为皇命难违,也许,袁不羁还会想尽办法让惜离永远都踏不进明朝领土半步。
“这……大人,咱们真的是直接往京城里去么?”,汪翥和满桂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年长的汪翥婉转地将心底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是。直接往京城里去。我看过地图了,咱们只要再走上一两天,就能踏进国境。那么交差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袁不羁的身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样子好像是在对什么即将到来的东西严正以待着。惜离以为这男人现在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袁不羁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是不信任惜离,却并不代表他不记着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更不代表他对她表现出来的种种姿态,没有半点心旷神怡。正是这而立有余的年纪,能做到美色在前、目不斜视的男人又有几个。袁不羁自问并非圣贤之人,却也不会是贪图美色之徒。
只是有时候心会让自己身不由己,和纲理伦常背道而驰,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现在,袁不羁便是尽力在杜绝此事。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可是,他却不愿意其改变,只能徒劳地去凭着感觉将自己引领到正途之上。
袁不羁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发现惜离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又立马睁开了眼睛。焦躁不安的模样,让汪翥和满桂看着都有些望而却步。
可是,四人的去向问题悬而未决,汪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问:“……大人,咱们真的不用去军营补给一些食物清水么?毕竟还是有两天的路程的。”
“这一路过来,我可曾让你们挨饿受冻过?”,袁不羁反问之,说得汪翥哑口无言,只是默默摇头。袁不羁见状,又道:“既然如此,那便听我的。现下还尚未到晌午,加快脚程,等到咱们今晚上落脚休息的时候,这路程也去了一半了。你和满桂二人收拾收拾,将咱们的行李再清点一番,然后我们就启程吧。我再去找些清水过来。”
袁不羁说着,便将背在身上的画轴解下扔给了满桂和汪翥,一个人拿着佩剑就往林子里去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一句惜离的想法是什么,只是自以为是的安排一切。
“仙子,您莫怪大人。他也有他的考量。”,见到惜离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袁不羁身影消失的方向发呆,汪翥连忙上前安慰。
惜离转过头,微微一笑,算是安了汪翥的心:“他这般不信任我,只是自寻烦恼。于我而言,没有任何烦恼存在,我有什么好责怪他的。倒是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过他自己才是。”,说罢,惜离便从树根上站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是快些照他的意思去做,等他回来以后,咱们便可以启程了。”
“……是。”
惜离不急不火的态度,让汪翥和满桂的心里更是疑惑了。夹在救命恩人和顶头上司之间度日,确实是有那么点左右为难。不过还好,惜离并没有让他们那么难做。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对惜离便更感愧疚。
满桂与汪翥分头去做事之前,还特意又对惜离宽慰了几句。惜离都是一一点头答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表情。
过了一时半会儿,袁不羁果然便回来了。除了他肩上背的那几个灌得满满当当的水袋以外,他的手上还提着几只野味。直到这时,惜离的脸色才有些异样。
“把这些东西也带上,我处理过了。还在上头抹了些雪块,等到晚上咱们落脚的时候烤来吃。”,袁不羁将野味递到汪翥手里,一边拿过满桂递给他的卷轴,一边还特意瞧了下惜离:“还是快些赶路吧。这里血腥味太大,走着走着,血腥味散掉了,就没这么恶心了。”
惜离一愣,有些看不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了。他时而羞涩,时而爽朗,时而又暴躁粗鲁。他对自己的信任若有似无,对自己的温柔体贴也是微乎其微,因为这一切都包裹在了一个叫做“怀疑”的外衣里。
惜离觉得自己都在替袁不羁感到心累:“你这是又何苦呢。”,她摇了摇头,在走过袁不羁身边的时候,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话。袁不羁的身子分明微微颤抖了一下,心里些许激动的情绪被他不着痕迹地掩盖掉了。
“不知所谓。”
他冷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回了惜离的叹息,笑他的不可理喻。可是也只有袁不羁自己知道,他现在就连惜离的眸子都不敢去看。那眸子太清澈,容不下这世间半点污浊。
而他,为此自惭形秽。
在这乱世之中生存,更何况双肩之上还担着国家重任,袁不羁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去做这种冒险的尝试。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洛惜离虽然救了自己,但是除了这救命之恩,自己与她半点瓜葛都没有。她是要被送进皇宫里的女人,同时她又是一个可以在鬼林出入自由且毫发无伤的女人。
自己防她,疑她,完全是情理中之事。
可是不知道为何,袁不羁越是这么安慰自己,心就越是安静不下来。这几日,更是如此。
“你怎么了。”
惜离冷不丁的一句问话,让袁不羁有些仓皇。他能够做的,就是板着脸孔,冷冰冰地回绝惜离的任何好意。
“什么怎么了。”
袁不羁转过头来看她时,惜离已经看了他很久。又是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似乎是要洁净他的全身上下,从里到外。袁不羁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有一种要被人看穿的不安。
“你心痛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惜离十分笃定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心痛?”
袁不羁呼吸一窒,见惜离微微歪着头,充满好奇地望着自己,胸口更是堵得慌:“一派胡言。一定是你看错了,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还不如将力气放在赶路上。走吧。”,他猛地一挥手,似乎是想要将这万般烦恼扫个干净。
惜离瞧着他置气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更多的是不解。
“何苦这般。”
她又叹了一句同样的话,尔后,才默默跟上这走在她前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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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解惑
“小狐狸,你何苦来哉。”
墨还是那个墨。那句话,似乎还是那句话。只是,周围的场景――就连惜离自己――不是刚才的那些人与物。
现在的惜离,根本只是一只狐狸。她仰着头看着墨,见他满脸讥诮地瞧着自己,一如当初在书生游离之际,碰到墨时,他看她的眼神。
惜离本以为,那是自己第一次见黑白无常。看来,并非如此,“我……”,虽是狐身,却还能说话。看样子,并非不能幻化成人形。而是身后的道光圈,耗了她不少力量。
惜离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些什么。突然,却有些无言以对。
“小狐狸,这可是你做的?里头,可是藏了男人?”
正在这时,黑无常又说话了。他伸手指了指惜离身后的道光圈,明知故问。
“我……”
惜离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无言以对。她不知道那里头藏了什么人,虽然透过天眼,那道光之中与女子紧紧相拥的男人轮廓若隐若现,她却只觉得这人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人一定不是袁不羁。就连自己在护着的是谁都不知道,惜离不知道,面对墨的问话,她应该如何回答。
突然,黑无常话锋一转,就连这周遭刮着的寒风都变得凛冽起:“小狐狸,你以为,你保得了他么?”
惜离见到,黑无常手中的朱笔一转。瞬间,她的身子便似有千斤重。黑无常的仙气很暴戾,一团黑色分散开来,就好像是吐着红信的黑蛇,又像是一条来无影去无踪的皮鞭,当其每次与惜离的身体相碰的时候,那伤口就跟火烧一样疼。
惜离咬碎银牙,豆大的汗珠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滴着。那种似是堕入阿鼻祖地狱之中经受千锤百炼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纵然是修炼了千年的妖,都不堪如此。
“……惜离做错什么了……墨大人要如此对我?!”
随着身上鬼仙的仙气愈来愈厚重,惜离早已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就连视线也逐渐模糊。
“因为,你改了他人的命!”
黑无常瞧着这在自己的折磨之下无力反抗的狐妖,无动于衷。眼见妖狐已然奄奄一息,这才冷冷地回了话。
“改命?……”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她抬起头来,正想要一问究竟,自己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从那梦魇之中解脱。惜离坐在参天大树的枝杈之上,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死亡之海,禁不住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仙子。您又做噩梦了。”
这时,溧阳已经坐在了她身边,似是小猫一样,将头靠在惜离身上。
“……呼,是啊。现下,都惊魂未定呢。”,惜离苦笑了一声,突然想起袁不羁几人,便问道:“他们呢?”
“他们?他们好着呢。”,溧阳撇了撇嘴,每当提到袁不羁一行人的时候,她都会这般不屑一顾:“有仙子庇护,能不好么?那些后头拖着大辫子的凡人能够找到他们才怪。”
溧阳说的话,让惜离哭笑不得。却因为又是实话,惜离也找不到任何训斥她的理由。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先前因为那梦境而变得极其悲苦的心情,突然间便缓和了不少。
“仙子,您这次,又是梦见什么了?”,正在惜离发呆想事的时候,溧阳十分好奇地抬起了头:“方才见您一直呻吟不止,痛苦难当。好似是在梦里受人袭击了一般……不会是那个袁不羁吧?”
“……人小鬼大。”
惜离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嘻嘻笑着的溧阳,思绪不觉间又飘远了。溧阳歪着脑袋看着若有所思的惜离,见她似乎有心事,顿觉无趣,忍不住就嘟起嘴抱怨起来。
“自从仙子救了那厮之后,便开始噩梦连连,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溧阳的话,有意无意地拨动着惜离纷乱的心弦:“和那人有什么关系,救了便是救了。被困于梦魇之中,是我自己心不够净,与他人无关。”
“真是如此?”,溧阳不服气地反问道:“若是这样,为何仙子你早不做梦,晚不做梦,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下巴一扬,居高临下地瞧着正靠在树荫底下休息着的那三个凡人。汪翥和满桂一如既往地睡得香甜,倒是袁不羁,好像并没有入眠,而是仰头瞧着天上残月,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发着呆。
“……大概,是巧合吧。”
惜离沉默半晌,呢喃之间,连她都有些不信自己的话。而这种心虚,自然也被心思慎密的溧阳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如果真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溧阳摇头晃脑,学着惜离平常对她谆谆善诱的模样说话:“那画,那梦,还有那两个黑白怪人跟仙子说的一些疯言疯语,仙子,难道您不觉得奇怪么?难道你就不好奇么?”
说话间,溧阳的手掌一抓,本来背在袁不羁身上的画卷,竟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她们二人面前。
“溧阳,不得胡闹!”
惜离心中一惊,眼见着这袖子一挥,就要将画卷放回原位了。
“仙子!”,溧阳一手抓惜离的衣袖,另一手对着画卷打了个响指。一副飘飘欲仙的九天玄女图,在月光之下,悄悄绽放。图中女子的衣服依旧是那般飘然若仙。与真迹的区别便在于那若有似无的面纱。乍一看,女子的谪仙之貌依旧让人惊叹。可是若赏画之人想要凑近了仔细观赏,那一面透明的薄纱就成了唯一的阻碍。
惜离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副悬浮在空中的仙女图,越看便越是疑惑。
“这么明显的区别,怎能偷龙转凤?”
平日里开朗的溧阳听到惜离如是说,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仙子你也瞧见了,这副画若是放在一定距离远观,和那副书生死命抱着的真迹别无二致。除非观画人想要凑近……”,溧阳话说到这里时,那卷轴便悠悠飘到了她的指尖边上。惜离看到,溧阳正伸出手来,轻轻来回摩梭画像上的她:“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会瞧见其中破绽。也难怪当初的那个皇帝会如此雷霆震怒了,简直就是被书生耍了。这么瞧起来,那呆子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中用。”
溧阳嘴角噙着一丝笑,一边打量着这副九天玄女图,一边追忆似水流年。突然,沉默的溧阳又轻声说了一句话,足以震动惜离现下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仙子,书生这是想用性命来保护自己心中的仙女。即便是她的画像,书生也要让这画中人远离亵玩。”
“……以我微薄之力,保你一世周全……”
惜离听着溧阳温婉的嗓音,当她的注意力重新再落到这副画上的时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突如其来地蹿入到了她的脑子里。惜离一蹙眉,只觉得这几天频频出现的偏头痛,又在隐隐做怪。
“溧阳,你拿那画,是要做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就连嗓音都不再圆润。
“仙子不是想按图索骥么?既然只是为了找那书生的转世,现今咱们又拿到了这副画,多多少少会有些线索。看一幅画的前世今生,总是不会犯天规戒律的。”
溧阳眨了眨眼,忽然就将往生镜拿了出来。惜离见着那业火在镜面上静静燃烧,突然有些心生犹豫。
“仙子,还请借一样东西。”,溧阳一边催动法器,一边侧过脸这般祈求惜离。
“你要什么?”,惜离问她,却并没有回头看她。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燃烧的猛烈的业火,还有那副在火光前面上下浮动的九天玄女图。
“您的泪水。”
溧阳沉默半晌,突然回道。
“……泪?”,惜离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正觉得疑惑,只觉得颊边一凉,惜离抬手去抹,果然湿凉。就在那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到惜离衣裙之际,往生镜上燃烧的业火,便更是壮烈。
“仙子,那咱们就开始了?”,溧阳见惜离无语泪千行,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句。
惜离默默地点了点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树上,透过模糊的视线和那熊熊烈火,在这幅沉睡了若干年的画卷之上,她瞧见了那个书生的前世今生。
忽然,业火一熄灭。卷轴迅速收紧归位。黑暗之中,惜离幽幽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真是他。看来,这皇宫不进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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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多舛
书生前世惜离不得而知,却可以从这画上窥见,书生轮回几世,终于是成了一员为朝廷国家可尽一己绵薄之力的猛将。此人,正是袁不羁。
“仙子,可真是怪了。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竟然投胎转世成这么一个粗鲁无礼的匹夫。真不知道,那地府阴曹谱写轮回录的时候,是怎么做的。”,溧阳插着腰,对着月光连连感叹。年少老成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既然是轮回,自然是要一世为男,一世为女。此世非彼世,除了魂灵,其他都是全新的了,根本就没什么规律可依。不然,怎么会有孟婆汤与忘川河?”,惜离微微含笑,不知为何,书生的事情一旦有所线索,她一直以来积郁的心思,突然间便有些豁然开朗了:“如果说一定要讲什么依据,大概就是这辈子人做的孽和做的善事,到底有几多,人这辈子所受的苦与乐,到底是几何吧。”
“这么说来,溧阳倒也明白了。”,溧阳睁着一双大眼怔怔地瞧着树下那个并没有入梦的而立之人:“他上辈子受苦太多,所以这辈子,就让他这辈子出身官宦之家,自己也可一展抱负。然后,还碰到了仙子你!”
好像是怕惜离责怪一般,溧阳话音刚落,便嘻嘻哈哈地隐了身形,又进那一枚血红色勾玉里头安眠去了。
远方,天边已然有一丝鱼肚白出现。看样子,天就快要亮了。虽然星星仍未隐去,虽然残月依旧当空。
“只是不知道……他遇上我,是福还是祸。”,惜离手里抓着那勾玉,喃喃叹道。不知道是想要溧阳听到,还是说给自己听。
……
几日后,惜离等一行人,在袁不羁的带领下来到了边境城门。只见城门上士兵个个严阵以待,古老的城墙之上,满是斑驳。一股若有似无的硝烟味,总是会混着初晨清晰的空气,侵扰他们这些人的鼻息。
“大人,您看这上面的痕迹……似乎是金人红衣大炮的杰作……”,汪翥话说了一半,并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之后的意思。
袁不羁紧皱着眉头,随着汪翥手指的方向,来回看了一遍这满是沧桑的城墙,突然,他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惜离一眼。虽然惜离本人正戴着斗篷遮住了自己的容貌乃至视线,可是那犀利尖锐的眼神,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突然,她藏在袖里的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是啊。我早就看到了。不过见咱们墙头的战旗还在,看样子,金人没有得逞。”
袁不羁如是说着,让汪翥和满桂都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满心激昂。正在这时,一直孤独地站在一边沉默的惜离突然有了动静。她莲步轻移,每走一步,身上仙家材质的白色布料便在阳光底下摇曳生姿。
守在城门楼子上的值班士兵本来目不斜视,都因为这幽静典雅的身影而不自觉用眼神追随而去。
“有人来了。”,惜离凑近袁不羁三人低头道,斗篷始终没有拿下。
“你……”,袁不羁正准备说着什么,突然一记喊话将他的注意力拉回。他回头一看,果然见一个将士模样的人站在城门中央,对着他们大声问着话。
“你们是什么人!”
“回这位大人的话,我们是明人,刚刚做了些皮草生意回来。请问这大明的城门,何时可开?”
袁不羁脸不红心不跳地打着诳语,平日里在死亡之海收集的那些动物毛皮,突然便有了用处。他的回话,让守城的年轻将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答了袁不羁的话。
“这两日战事告紧,城门暂时不可开!还请这几位乡亲暂时移步到一边小镇上等消息,那里有不少商贾盘踞。也是等着进城!”
那年轻人对着袁不羁拱了拱手,带着些歉意,话语虽然客气。可是其中防备之意,就连不谙世事的惜离都听出来了。
袁不羁几人互相看了看,从彼此的眼神之中,大家都读出了些丝疑惑与担忧。看来这国家近在咫尺,可是想在这一朝一夕之内进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念在自己有秘密任务在身,断不可暴露惜离和自己的真实身份,袁不羁只得以退为进,先到那人所指的小镇上去歇息,再另想他法。于是他拱了拱手,高声对那将领喊道:“多谢官爷提点!”
尔后,便大手一挥,带着惜离,还有汪翥和满桂,向着官兵所指的方向去。走了还没几步,满桂就有些忍不住了。小跑几步撵上袁不羁以后,便小声抱怨起来。
“怎么到了门口,不让咱们进去?”
满桂刚问完,袁不羁行如风的身形就顿了下来。他一转头,又瞧了一眼跟在他们身边的惜离,若有所思。
“大敌当前,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闲话少说,还是先到那小镇上好好歇息再说,明天再想他法。”
说着,他便又继续一个人径直往前去了。惜离抬头,瞧着这倔强而又孤独的背影,忍不住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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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隔阂
那守城将领所说的落脚处,其实就在山海关城门不远处。惜离几人只不过是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这个边陲小镇。令汪翥和满桂意外的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虽然是处在两军交火的地带,却似乎要比城门之内的光景还要显得欣欣向荣,一片繁华。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里一样都不缺,少的竟然是那一份人人自危的恐惧。袁不羁三人,本就一身风尘仆仆,待到了这儿,他们眉头紧锁的模样更让他们和这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还好这边陲小镇本来就人来人往,是商贾们的盘居之地。在这里定居的平民百姓,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外来人的进入。
“……大人,怎么会这样。一片祥和的模样……这前方还在打着仗呢,听那守城同僚的语气,这里前两天不是才刚大干过一场么?”
满桂将那些动物毛皮背在肩上,小跑跟上了袁不羁的大步流星。
“不知者无畏,知足者常乐。大概就是因为在这种战乱频发的地方生活,这些人才会比我们更懂得什么叫做及时行乐吧。”,袁不羁走在四人的最前头,用自己伟岸的身形分开人流。穿梭间,还不忘回满桂的话。其中表现出来的耐性,让惜离站在身后看着,都觉得意外。几人在人群中走了一阵,为首领路的袁不羁便突然停了下来:“再说了,金人是蛮横无理,生来好斗,可是他们却并不愚蠢。这么一片生意兴隆的地方,银号钱庄比比皆是。他们不选择控制而是选择毁灭,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袁不羁话刚一说出口,满桂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大人您是说……”
“嘘。勿需多言。”,袁不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满桂的低叫。站在几人身后的惜离其实并没有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她却看到,袁不羁在往那客栈去之前,分明是有特意看她一眼的。那样别有深意的眼神,就和往常一般,充满了猜忌。
袁不羁对自己的怀疑仔细想来似乎也不是不理解,可是却让惜离万般无奈,特别是在知晓了袁不羁就是书生的转世之后,惜离便更是头疼了。
这么一个倔强固执的男人,就连他的亲信都不见得能够改变他的一些决定。更何况自己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陌生人。惜离不知道,自己这么乖顺地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忍受着他的冷言冷语,忍受着他的百般怀疑,到底有何意义。
或许,这就是那书生的命,自己无法扭转。即便是有帮他之心,现在的惜离也已经感到了有心无力。
“洛姑娘,老爷已经去客栈订客房给咱们休息了。还请随小的来。”
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汪翥一开口,就对惜离以姑娘相称,不似以前那般一口一个仙子。
“嗯。还请带路。”,惜离一抬手,很是合作。只不过这个带着白色斗篷的女子身形太过美好,不论走到哪儿,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让这些时常风餐雨宿的过客路人都纷纷侧首凝望。
袁不羁回过头来时,看到的正是一个个成年男子,对着惜离的倩影翘首以盼的模样。祸水二字,瞬间就上了袁不羁的脑子。还好他一丝理智尚存,并没有将这词语脱口而出。
然而冲口而出的怒气,谁都能够听得出来:“汪翥,她这身衣服太显眼,你去买些男装,待会儿给洛姑娘送到客房里头去。”
“……是。”,袁不羁突如其来的命令太过诡异,让汪翥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倒是惜离依旧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明明是关乎自己的事情,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袁不羁想要怎样就怎样,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知怎的,惜离这样顺从的态度,更让袁不羁气闷:“等会儿小二就会带我们上楼,我订了一间上等房,你就住那里头吧。”
“好。”,直到现在,惜离才总算说了一句话,也只不过是一个字罢了。之后,因为满桂和汪翥的不在场,袁不羁与惜离便一直互相沉默着,除了一些必要的问答以外,其他的寒暄闲聊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必要。
还好在这人群熙攘的小酒馆里,欢声笑语,喊叫吆喝声比比皆是,沉默的气氛也不至于那般尴尬。只是陪着袁不羁在酒馆角落里干坐着的惜离总会不由自主地瞄向小酒馆的入口处若干回,希望汪翥或者满桂能够办了事情赶紧回来,替不善言语的她解了这困局。
正在这时,一些关于战事的议论之声进了惜离的耳。谈论这些事情的人,似乎都已近中年,看他们打扮,都是些生意兴隆的商人。
“王兄,你这趟走死亡之海这条线居然无功而返,让咱们兄弟几人很是意外啊。”,其中一个人这般说着,死亡之海四个字,让惜离眉间一动。她不动声色地瞧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袁不羁一眼,见他好像是在低头喝茶,可是微微侧首的动作早就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意。
“是啊。就是无功而返了,保命要紧。”,另外一个人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茶,又将嘴巴一抹,这才说道:“你不知道,商队走到一半,就听到了红衣大炮之声,我的马队被惊了,随从们也都吓得不得了。我就赶紧带着我的人,原路返回了。”
“哈哈。这么说,王兄你自己倒是不怕?”
有人嘻嘻笑着,说着些调侃的话。那姓王的商贾倒是脾气好,也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不快:“怕,当然怕!炮声轰隆作响,我都能感觉整个林子都在颤……唉,我回来之后不久,就听人说,好像是咱们……吃了败仗。”
王姓商人说得很小声,可是却还是被惜离听了个一清二楚。或许,对败仗两个字及其敏感的,并非只是她而已。惜离只觉得桌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袁不羁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抓着这张木制桌子的桌角。用力之大,让他本来就显得沧桑的这一双手,青筋遍布。
“哎……那这几天,咱们干脆还是不要穿那鬼地方去做买卖了吧。就怕有命赚钱,没命花啊……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事了。喝酒喝酒,暖和暖和身子,来来来!”
至此,邻桌的商贾们又陷入到了一片欢腾的气氛之中,却将沉重与悲痛留给了袁不羁和惜离。
“我……”,惜离张了张嘴,见袁不羁一直低垂着脑袋,就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让袁不羁不至于为那已已逝者如此难受痛苦。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个好头。一番挣扎犹豫之后,惜离只得叹了一口气,就此作罢。
恰在此时,汪翥已经买了一些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衣服进了酒馆:“老爷,衣服买好了。”
惜离侧过头来,刚来得及看汪翥一眼,就觉得眼前一花,本来坐在她对面的袁不羁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跟我来!”
“你……”,尚未等洛惜离把话说全,袁不羁便已经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扯了起来,说是生拉硬拽并不为过。即便是修仙之妖,到底是肉身修行,忽然被一个男人毫不怜惜地粗鲁对待,惜离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之感,顺着胳膊蔓延到了心里。
可是,为什么会到心里去,她并不知道。
从客栈大厅到客房楼上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袁不羁拉着惜离一路大步向前,根本就不管身边被他弄得人仰马翻的行人和狼狈不堪的惜离。
“老爷!”
汪翥大概也是没第一次瞧见袁不羁这么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光是见着袁不羁那对微微发红,似是要吃人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担心起惜离的安危来。可是除了在他们身后唯唯诺诺地跟着,汪翥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平息这来得有些突然的怒火。
看着眼前的如白莲一般出尘不染的女子被袁不羁一路拉扯急行,身形摇摆不稳到像极了狂风之中飘零无依的秋叶,汪翥更是心急如焚。可怜惜离身上疼,心里也疼,袁不羁抓着她的手掌更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太过炙热的温度炙烤着她凝脂的肌肤,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所犯何错,要被这男人如此对待。
“进去!”
到了一间客房前,袁不羁利落将那房门一开,便将惜离扔了进去。惜离一个踉跄,直接便被袁不羁摔在了地板上。转头时,正好瞧见汪翥关切的模样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这间华丽的客房房门,就这么在惜离眼前关上了。
突然之间,四周一下便安静了下来。惜离金黄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之下闪着幽光,让她毫不费劲就能够看清楚近在咫尺的那一张充满怒气的脸孔。
偌大的房间里,没了汪翥的百般关切体贴,没了满桂的敬仰与崇拜。有的,只是和袁不羁的沉默对峙。
那一刻,惜离便知道,她与袁不羁之间的隔阂,似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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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宁错杀 亦不放
惜离叹了一口气,正欲从地板上站起来。然而,袁不羁却以身边佩剑,制止了她一切的动作。
“……你这是何意。”
那剑尖已然近在咫尺,惜离垂眼瞧了瞧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器,又抬眼看向袁不羁。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袁不羁双眼发红,就连问话时候的声音都在颤抖。一股悲怆的气息,弥漫在这房间各个角落,萦绕不去。惜离只觉得颈上一疼,丝丝鲜血带着铁锈的气息,滚落到了惜离白色的衣上。
“你是要杀了我么?”
这确实是一把绝世好剑,精钢打造全身,让它一旦出鞘,便满是肃杀之气。惜离只觉得,一股阴寒的冷气扑面而来。她在那一刻便已经十分肯定,袁不羁对自己,似乎已有诛杀之心。
“……我早就该杀了你。”,袁不羁咬了咬牙,喉头因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从你第一次救我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金人是何许人?居然对你如此敬重,可是你救了我一命,我袁不羁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这才放过你……没想到……”
“没想到我就是个细作?而且越来越危险?你在后悔当初妇人之仁放了我?”,惜离的脸上,划过一丝讥诮。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便从地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自始至终,袁不羁的剑都没有移开。好几次,那锋利的剑尖都险些毁了惜离这张花容月貌的脸:“敢问一句,你到底是从哪儿判断出来,我是细作的?因为你们的敌人对我百般崇敬?那是因为我救过他们性命。”,说到这儿,惜离若有所思地瞟了袁不羁一眼,说出来的话,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只是我不明白,同样是救人一条性命,为何得到的回报,竟然是如此不同。”
“你休得狡辩!”,袁不羁恼羞成怒道:“不要再妖言惑众了。我不会信你的。”
“那你的剑早就应该刺进我的身体里了,你在这里,到底还在等什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惜离说这话时,心里已有丝丝悲凉。想她一介修仙狐妖,对这凡夫俗子满心怜悯同情。百般柔顺退让,万般细心体贴的照顾,却换来一个细作的头衔。此等受辱冤枉之痛,实在太过可怕。
“你只要如实说出来,你是怎么得到双方交战军情情报的,我便放过你。”,袁不羁冷冷地看着惜离,将惜离的一番感叹控诉扭曲理解成了默认。
“你在撒谎。”,惜离坐在窗边八角椅上,正在默默忍受着这源自袁不羁身上的阴冷杀气。听到他这么哄骗自己,惜离禁不住苦笑了一声:“自打我随你进了这屋子,你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不是么?”
沉默,混着感伤的气息,成了雾霭,迷蒙了惜离的眼睛。什么叫做跳进黄河洗不清,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今日,她洛惜离可算是真正尝到了这人世间七大痛之一。
“……为了江山社稷,断然不能留你。”,袁不羁公式化的说着,冰冷的话语,不带半分感情:“不过,如果你愿意说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倒可以让你走得逍遥自在一些。”
“呵。就凭你?”,惜离不免失笑,袁不羁对她的威胁,就与那水中蜉蝣一般微不足道。阳光透过虚掩的窗户照进来,被窗格拉扯成丝缕痕迹。惜离就这么坐在这些阳光之下,挺直着腰杆,看起来是那般神圣与不可侵犯:“你以为就凭尔等蝼蚁,便可以定我生死?未免太可笑了!”
惜离素手一拍,整个房间似乎都因为她这动作而摇晃了几下。骤然间,她全身上下便泛起了一团透明洁白的气体,似是在燃烧着的火焰。灼热的能量,直逼袁不羁。
如果说,前一世的书生,是让不谙世事的惜离体会到了何为痴,何为怜悯;那么这一世的书生,是让惜离体会到了何为冤屈,何为恼怒。愤怒之下,她的眼眸更是灿烂,就像是夜空之中划过的流星。
“怎么?狗急跳墙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明明是看到了敌我悬殊之大,袁不羁却还是那般无所谓地笑着。一直以来,他都是想要证明自己所想无错。如此一来,他便能狠下心去斩杀这个绝代芳华的女子,永绝后患。可是一路上惜离表现出来的隐忍和退让,却让袁不羁愈发心乱如麻。他下不了手,却又明知自己不得不如是做――这个叫做洛惜离的女人,即便不是什么奸细内鬼,日后也一定是妲己褒姒之流。从袁不羁再次见到洛惜离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打定了要杀她的主意。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而临到了这一天,他却还是一直不舍得动手。仔细想来,若不是因为山海关城门紧闭不得入,若不是因为刚才那些商贾的言语给他敲了警钟。也许,他早就已经用自己的情感战胜了理智,将惜离带入大明皇宫了。
“我不是你说的奸细。那日我知你们战败损失惨重,全是因为我瞧见了阴兵借道。马车上坐着的,都是身穿大明军服的青年男子,他们到死的那一刻,脸上都是一副哀戚悲壮之色。我便知道,定然又是你们节节败退。这些热血男儿战死沙场却没换个捷报频传,心有不甘。”
“别说了!”,袁不羁指出的剑一抖,惜离说的话,似乎给他的刺激不小。
“那一日你见我洞悉大明军营所在地,心中防备更甚。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不仅知道你们的布防,更是对他们了若指掌。可是不管哪一方,我都三缄其口,不曾透漏过半分……我在这鬼林之中已经生活了六十余年。我看到过大明朝兴盛的模样,也眼睁睁地见证它是如何走向凋零败落。曾几何时,那片林子似乎还完全属于明人,贫民百姓在那里伐木狩猎,种田耕作。然而,现在它已经成了金人与你们的争夺之地。貌似,你们还处在下风?”
“我叫你不要说了!”,袁不羁长剑一举,似乎是想要向惜离砍来。可是刚跨出一步,就被一团浑厚的内力弹了回去,重重摔在了墙上。这时,一直坐在八角椅上的惜离,动作优雅地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向前移动半分。因为她知道,自己哪怕只是向前一小步,在她周身环绕的仙气就会像是急速前进的车轮一般,从袁不羁的身上碾过。她不想害人性命,更不想伤人。
“看到了么。你碰都碰不到我,即使如此,你还是要与我大动干戈么?”,惜离将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袁不羁费尽力气地从地上爬起。
“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到了……才更不能留你……”,袁不羁费尽力气从地上踉跄爬起,惜离以为自己在与之对视的那一时三刻,是瞧见了他眼中的于心不忍的。即便这样柔软的情感,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我不信你不是奸细。将这样的你带进皇宫,岂不是引狼入室?!”
长剑再次举起,剑指之处,电光火石。精钢长剑和惜离的仙气相碰的地方,一片嗡鸣之声。惜离闭眼,不想再看这男人的决绝。
“你只是因为怀疑我,便要杀了我?”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惜离身上的仙气,燃烧得更是热烈。
“是。”,袁不羁一咬牙,灭了自己最后一点恻隐之心:“我为大明,愿做滔天罪人。尔等隐患,不得不除!宁杀错一万,不放走一个!”
“……你……”
惜离闻言,默默睁开眼睛,她瞧见那曾经与他同舟共济,相互扶持穿越死亡之海的男人向她袭来,不带任何犹豫。她却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就连身上用来保护自己周全的仙气,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之间黯淡了下来。
眼看,这剑就要近身了。惜离一闭眼,打算接受命运的安排。却在这时,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响声。
不知为何,前一秒还杀气冲天的袁不羁,在下一秒便倒在了惜离的脚前。
“袁不羁!”
惜离见状,赶忙上前探他鼻息。见其仍然有呼吸,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一串妩媚女子特有的妖娆笑声,出现在了这宽敞的房间之中,可是惜离却遍寻不到那女子的身影。
“是何方神圣,事到如今,总该现身了吧。”
惜离站起身来,浮尘一扫,房间之内瞬间便烟雾缭绕起来,犹如仙境。
一个红衣薄纱女子,有着异域风情的婀娜多姿,似是一朵开得娇艳的曼陀罗,落到了惜离的眼前。
“洛惜离,咱们,好久不见了。”
那女子轻轻捂嘴笑着,波光流转间,瞟了一眼晕死在地上的袁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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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灵狐赤珏
“洛惜离,咱们,好久不见了。”
那女子轻轻捂嘴笑着,波光流转间,瞟了一眼晕死在地上的袁不羁。
“你是谁?”,与女子一副熟稔的模样相反,惜离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充满了防备:“你对他做了什么?”她接二连三地问话,也不过只是想要确定袁不羁是否安好罢了。
这样的小心思,惜离并没有遮掩的打算,自然被那女子瞧了个清清楚楚:“放心吧,我不过是用幻术让他沉睡罢了。对这等狐族媚术,你也应该很清楚……不是么?”
女子妖娆,顾盼生姿。惜离在她面前,虽然是多了那一份灵秀之气,却少了几分张扬的柔媚。
“……你是火狐一族?”
惜离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的装扮,突然之间,寄居在南方溶洞之中的蚩尤火狐一族,便突然跃入了惜离的脑子。哪里知道,那女子听到惜离的猜测,先是一愣,而后便是狂放地大笑。
好像惜离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那么荒诞,让她笑意不止。
“火狐?洛惜离,别人跟我说,你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那人是没骗我……哼,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都记不起来了?为了修仙悟道,你还真是付出了不少!”
“……你是……”,女子说的话,让惜离有些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这女人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女人。她只是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断然不是凡人。或者,红衣女子的法术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赤珏啊,洛赤珏。对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赤珏的嘴唇,一开一合。她说出来的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咒语,轻轻一念咒,便让惜离愣在当场,动弹不得。待到回过神来时,惜离的眼眶,早已湿润了。
“你是赤珏?你真的是赤珏?……”,惜离上前,想要一把拉住她,却被赤珏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将头纱卸下,让惜离瞧个清楚。
虽然昔日惜离与云若和赤珏相遇,不过是孩提时代。可是那倾城倾国的容貌,却还是刻在了惜离的脑子里。千年已然过去,她都不曾忘记:“真是你?赤珏!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见到惜离的眼里泛着惊喜的泪光,红衣女子只是将面纱复又戴上,并不答惜离的疑问。
“你……你的道衣呢?”,所谓道衣,其实便是狐妖们的皮毛和仙气凝成的衣衫。这也是为何惜离与云若化成人形时,衣衫多以白色为主,偶以金色缀之。那是终南山白色灵狐的象征,也是他们道法纯净的表现。
可是,在惜离眼前的赤珏,除了那一双眼睛还是火红的颜色以外,其他的地方,都以变了模样。身上的红衣,缠缠绕绕,若隐若现,像火一样纠缠着赤珏凝脂的肌肤。
惜离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你……你到底是杀了多少人?”,芊芊玉手,颤抖举起。在那一刻,惜离多希望赤珏能够给她一个落寞的眼神,或者讥讽她的猜测有多么荒诞猎奇。
然而,赤珏却只是笑。
“多少人,我记不清了。你看我身上的道衣,好看么?”,赤珏抬起衣袖,在惜离面前转了一圈。惜离看到,她的全身上下,已然没有一丝白色:“这些,可都是那些被我亲手杀死之人的咒怨与鲜血染成的,自这颜色第一天生成开始,我便欲罢不能。这样的胭脂色调,像不像狐母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这样滥杀无辜!”,惜离站在那儿,因为赤珏的不以为意而瑟瑟发抖:“难道你不知道,妖仙不可插手人间事,不可残害生灵,伤人性命的教条么?你这般……你这般……可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啊!”
“呵呵,阿鼻地狱……你也知道是阿鼻地狱了。凡人若犯杀戒,无论所杀几人,或堕入黑绳地狱,或堕入众合地狱,或堕入等活地狱,或堕入叫唤地狱,或堕入大灼热地狱。只有犯五逆罪者,罪无可恕之徒,才会堕入阿鼻。可是我们呢?不过杀一人,便堕入阿鼻永无翻身之日,这是何等不公?”,赤珏怪笑了几声,满眼的愤恨。惜离怔怔地瞧着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只不过是她的名;陌生的,是她的全部。
“赤珏,你怎么能有如此想法。”
“……此等想法,一早便有了。世上不公之事比比皆是,即便是修成正果又如何,做妖尚且如此束缚手脚,我就不信一朝飞仙,便可以烦恼全抛。”,本来还在一本正经说着话的赤珏,忽然眉眼如丝,脸上堆满了甜腻的笑意:“惜离你就不用管我了,今晚这件事,你就当没看到,也没听到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赤珏的袖里便游出一把如蛇软剑,直接向不省人事的袁不羁袭去。惜离一惊,赶忙浮尘一扫,挡住了赤珏的攻势。
“……他可是要杀你的人,刚才如果不是我阻止,你早就成了这一介凡夫俗子的刀下亡魂了。怎么?你现在要保他?”
赤珏笑问,手上的力道从来就没有削弱过。只是惜离的浮尘缠得太紧,一时难以悉数割断。想要挣扎出来,也耗费体力与时间。
“你为什么要杀他?”,惜离疑惑不解,不明白已经渐入魔道的赤珏,竟然会对袁不羁痛下杀手。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有你死我活的仇恨芥蒂。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主人这么授意,我便这么做了。”,赤珏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带着些玩味的笑容,毫不遮掩地说了缘由。
“你!”,趁着惜离震惊的当儿,软剑忽然一缩一伸,轻松挣开了拂尘的禁锢,又向袁不羁袭去。
“赤珏!”,惜离焦急唤了一声,转头伸手便抓住了赤珏的手腕。刹那间,怨气的寒冷通过指尖迅速传到了惜离的四肢百骸:“你怎么会当他人使魔的?那人拿了你的什么东西?是你的血么?”
赤珏转头,见到惜离满脸焦急地对着自己,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他有我的一只灵尾。”
“什么?!”
惜离睁大了眼,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赤珏抢白。
“是我自己给他的。”,话毕,她便一个转身,抽身到了旁边,仗剑而立。
“……你为什么要这样?”,赤珏说的话,太过于震撼。让惜离难以接受:“堂堂一终南山灵狐,居然被凡间奸邪之人屈尊成使魔,百般利用!赤珏你!……”
“他不是利用我。他也不是奸邪之人!”,赤珏一皱眉,情绪有些激动。惜离做梦都没想到,二人见面以来,赤珏第一次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情绪,竟然是为了那个将她囚成奴隶傀儡的凡人:“我说过了,灵尾是我自己给他的,你不知道,当他接受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
红衣女子倾城一笑,明媚了多少人的眼。
“赤珏……”,惜离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这如梦似幻的女子,终究还是扑了个空。在袁不羁醒来之前,赤珏早就已经身形一闪,化作瑰丽胭脂色的波澜,在这房间之内消失了踪影。空中,依稀还传来赤珏的隔空传音:“我已然入不了你的迷离之境,不过洛惜离,今日我不曾得手,来日方长,我们必然相见!后会有期!”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惜离侧头看向窗边,愕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天竟然就已经到了傍晚。惜离转过头,看着本来躺在地上的袁不羁,跌跌撞撞地想要起身。剑,还拿在他的手上。
“……你不累么。”,惜离看着袁不羁依旧拼命想要将长剑指向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赤珏的戾气所伤,袁不羁不过是中了些狐妖媚术,再苏醒时竟然是四肢无力,头疼欲裂,连话都说不完整。
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他抬眼,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洛惜离眼里的疲惫。
刹那间,似乎有什么曾经坚定不移的东西,开始在袁不羁的心里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了。
正在这时,两人所处的房间被人生生撞开。汪翥和满桂一脸惊慌地闯了进来,见到惜离毫发无损地站在那儿,突然就愣住了。
“仙子,你……”
汪翥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询问惜离当时房内发生的种种。话还没说出口,满桂的怪叫声却吸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老爷!老爷!”,原来,满桂是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袁不羁。他一边手足无措地蹲下身去查探袁不羁的情况,一边抬头看向惜离:“洛姑娘,我家老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有宵小进入,想要劫去钱财。你家老爷和人打斗之时,突然便晕倒了。”,惜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发现除了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妖气以外,赤珏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方才放心随意编织了些前因后果去回了满桂和汪翥二人。
“这……怎么会这样呢?”。
满桂年纪小,再加上事发突然,压根就没注意到其中蹊跷。倒是汪翥很是冷静,见到袁不羁的剑上还沾着些血迹,而洛惜离的脖颈上尚有一丝血痕,眉头便更是堆得如山高:“废话少说,咱们先把大人抬到床上去。尔后,再去回了那几位公公吧。”
汪翥小声在满桂耳边嘱咐着,二人七手八脚,总算是没有让袁不羁再睡地板。
“公公?”,惜离跟着汪翥来到床边,见到袁不羁已经被他们安顿好,这才抓住汪翥一问究竟:“是内廷里来人了么?”
“嗯……是。”,汪翥点了点头,回头又望了躺在床上的袁不羁一眼,突然,他便在惜离面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惜离一愣,赶紧要去扶他,哪里知道汪翥不仅不愿意起来,就连傻愣在他身边的满桂也一并被他拉着下了跪。
“汪翥满桂不才,还请姑娘到了圣上面前,能够不计前嫌,忘了大人对姑娘做出的事情。大人爱国心切,难免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手段来矫枉过正。还望姑娘体谅!”
说着,汪翥便五体投地地对着惜离磕了个头。
惜离听着汪翥的话,顿时了然:“……原来,你是怕我去告袁不羁的状。”,惜离抚了抚脖间伤口,那里早已经凝血成痂,没有大碍了。
“你起来再说话吧。”,惜离说着,又要将汪翥扶起来。哪里知道,汪翥却耍起赖来。
“仙子若不答应……我和满桂便不起来。”
“……起来吧,既然叫你起来,便是答应了。”,惜离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劲,这一回果然是将汪翥扶起来了:“公公在哪儿,劳烦你们带我去见他吧……”
说到这里,惜离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袁不羁一眼:“这几日,就尽量避免你家大人与我见面吧。他如此鲁莽,别到时候想要除我不成,却害了你们的性命。”
“……是。”,汪翥和满桂面面相觑,听到惜离这么提点,大有劫后余生之感,连连点头之余,对惜离的恭敬之意更甚了:“还请仙子往这边走。”
“嗯。”
惜离点了点头,在走出房间前,又将斗篷的连帽戴到了头上。汪翥瞧着那抹跟着满桂离开的倩影,想着惜离与袁不羁之间的种种,虽然心里不甚明白,却也似懂非懂。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袁不羁忽然便有了动静。汪翥以为那是袁不羁在唤他,便赶紧凑身到了床边,洗耳恭听。
却没想到,他竟然只是听到了袁不羁的梦呓,喃喃叫着惜离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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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转身离开
那天惜离被满桂带到二位从宫里来的宫人面前时,她依旧还是戴着面纱和斗篷。可是即便如此,这若隐若现的绝美容颜,还是让见惯了粉黛颜色、燕瘦环肥的两位公公眼前一亮。
“敢问这位就是……洛姑娘?”公公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他们都瞧见了兴奋的光芒。这位洛姑娘的无双之色,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或许就代表着日后的平步青云。
“是。在下正是。”
惜离言简意赅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寻常百姓那样对两个阉人唯唯诺诺。傲气的模样,让在一旁低垂着眼帘,沉默待命的满桂又是解气又是担心。就怕这两个阴阳人一个不高兴,会使出什么对洛惜离不利的招来。
不曾想,即便是在惜离这儿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二位宫人的脸上,照样堆满了笑意。
“好好好。还请姑娘这边请,咱们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公公的话音刚落,满桂就忍不住抬起了头。惜离看到,他的脸上隐隐藏着些焦急的神色:“李公公,现在就要带着洛姑娘启程去宫中么?”
大概满桂的问话太过唐突,李公公压根就没想到一个民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会对自己说的话心存疑问。于是那一张在对着洛惜离还是满面笑容的老脸,在对着满桂的时候,已然是一片冰冷。
“嗯,可不是么。刚才咱家不是说了么?现在就得请洛姑娘随咱们上马车启程。”
“这……”满桂回过头来,看了惜离一眼:“洛姑娘与咱们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在那死亡之海之中求生,更是九死一生,小的是怕洛姑娘惊魂未定,若不是好好修饰休息一番,恐怕是惊了圣上龙体,让圣上无法龙心大悦。”
“无妨。这些事儿,咱家比你想得周全。”李公公哼了一声,一个兰花指,点了下满桂的额头。满桂见状,诚惶诚恐,身子弯的更低了。面对这些魏忠贤的手下,他位低言轻,无法像袁大人那样顶天立地,即便是对着这些手握重权的奸邪之人,都不会为这压过自己头顶的权势折腰。委婉周旋,是满桂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努力。若是这都无法改变这些宫人的想法,那便是仙子的命吧。
满桂有些丧气地想着,恨自己不过是一介武夫,无法保得洛惜离的周全;更是恨自己当初入鬼林的任务,竟然就是将洛惜离完好无缺地双手奉上。
这样的女子,不该属于任何凡间男儿。特别是那个刚愎自用,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
满桂思绪纷飞,心乱如麻。正在这时,李公公又说话了。
“洛姑娘,那马车,可是皇上御赐。里头有软榻小几,一些御膳房精心烹饪的糕点热食,可都是刚刚出锅的,用小炉煨着,热气味道可是一点都没走。洛姑娘且在这马车里头休息着,等到了那儿,还可立马进寝宫里歇着。总而言之,什么东西都给姑娘您准备齐全了,只要姑娘您随着老奴来便成。”
李公公笑眯了眼,舌灿莲花。言语之中,充满了对惜离的恭敬之情。看样子,洛惜离跟随李公公即刻进内廷,已经是刻不容缓,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事情了。
满桂有些绝望,却又不甘于命运如此安排。血气方刚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搏一搏。于是他一抬头,定定地盯着那老太监瞧,目光如炬,让这老太监心中大为不悦。
“……公公。”
满桂刚张口,手腕就被惜离轻轻攥住了。他疑惑地一转头,见到惜离对他微微侧首。她对他笑了笑,又默默摇了摇头:“那就有劳这位公公了。”听着惜离的回话,满桂眼眶一热,几乎是要哭了出来。
“好好。还是姑娘通情达理。那……咱们即刻启程?”
李公公见洛惜离如此合作,立马眉开眼笑,几步便走到了房间门口,为惜离打开了门扉。见到满桂低着头站在惜离身边,又有些不耐烦地打发道:“你们的话,皇上说了,到了京城即刻进内廷复命便可。圣上宅心仁厚,念在你们这趟任务完成得圆满,实属不易,既然是到了咱们的地界里头,就不必那么赶了。”
“……谢皇上恩典。”满桂跪了下来,看起来好像是在为这皇恩浩荡而感激涕零。他心中有多少不屑,惜离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也就只有一直生活在宫闱之中的人,看不清这红墙绿瓦之外的时过境迁。
“嗯。洛姑娘,咱们走着?”
“嗯。”
惜离默默地点了点头,刚踏出一步,满桂就立马站了起来。
“……你还有何事?”惜离转过身来,还没有开始说话,李公公便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诸多不满。
满桂抿了抿唇,根本就没理那个阴阳怪气的腔调。因为他知道,眼下他若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惜离离开自己的视线。日后,想要再见洛惜离,定是难如登天。
一入侯门,尚是深似海。
更何况,洛惜离这一转身,是进那人人艳羡的皇宫!
“洛姑娘。袁大人现下伤势未愈,您临行之前,可要还去看一眼?”
满桂期盼地瞧着洛惜离,只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哪里知道,洛惜离却只是在一片短暂的沉默之后,叹了一口气。尔后,她果真给了他一个转身。
“还是不需要了。代我向袁将军问好。”
惜离一边说着,一边举步离开了这个房间。即便是经过袁不羁的房门前,她都没有驻足片刻。惜离看起来是走得那么轻松,可是也只有她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袖里的双手已然冰凉。
天又下起了小雪。
惜离在上马车之前,雪籽早已经落满了她的黑发。突然间,她便愣在了那儿。除了回头看着这家人来人往的小客栈以外,没有其他的动作。李公公站在旁边耐心地等了一阵,见惜离只是站在雪中,任雪花点缀她如扇的睫毛,如瀑的情丝,任寒风吹红她的脸颊,忍不住便上前提醒了一句。
“洛姑娘,外面风大,还是快些进马车里取暖吧。”
“……我知道了。”惜离低下头,义无返顾地上了马车。不多一会儿,便听到那太监说了一声走,马车便开始缓缓前行。
马车之内,正如李公公说的那样,舒适异常。惜离只觉得那车在行,却一点都没有颠簸之感。泥炉之上,也却有滋补良品在汩汩作响,往外冒着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惜离此时此刻却全无食欲。眼前暗色的车帘在轻轻晃动,偶尔可以让惜离窥见车外的白色。
不知不觉间,惜离竟然发起呆来。她的眼前,似乎已经空无一切,只有赤珏和袁不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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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羁绊
说来实在讽刺,明明是心乱如麻,可是惜离却在这样的境况下入了迷离之境。当她睁开眼瞧见云若的时候,心里之惊讶,可想而知。
多日不见,云若少年人形的身形,似乎更显颀长。
“云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莫非我已能自行进入迷离之境中了?”
惜离瞧着已经高了自己一个头的云若走近自己,满心疑惑。
云若摇了摇头:“这儿,并非你的迷离之境。而是我的。”
惜离闻言,往四周望去。见这地方空有飘雪,没有白梅,便已了然――这确实不是自己的幻境,如此纯粹无暇,除了白雪寒冰以外没有其他景物的迷离之境,非云若所有不可。
“原来如此。是你把我拉进来的?那就难怪了。”
惜离苦笑了一声,抬步便走到了已经凝固结冰的水潭边上,坐在了一块冰冷如铁的岸边白石上。
“……自从多日以前,你在那迷离之境里头欲言又止,此后我便再也没见着你。我耐心等了好几日,都不见你来联系我。心里担心,便用了这法子,还望你莫怪。”
云若话刚说完,惜离便笑了出来。这是这些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愉悦的笑容。虽然这笑意和她的性子一样,清清淡淡,转瞬即逝,却还是耀了云若的眼。
“瞧你说的,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自己总是无法入迷离之境,看不到你,也瞧不见其他下山修行的兄弟姐妹,更无法与你们联络。心里正着急着该如何是好,你便这么做了,我俩真是心有灵犀!”
惜离转过头来,对着云若明艳一笑。那字里行间的俏皮,让云若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惜离,你倒是越来越像以前了。”
“以前,什么以前?”惜离不解,反问了一句。
“……入梦修道以前。”云若沉默了一阵,回答的时候,那句话似乎是一句叹息,带着些复杂异常的情绪,从他的嘴里飘出来。
惜离看着那本来死寂的池水,薄冰上竟然有了裂痕。冰冻之下,似乎是有赤红色的锦鲤在游弋嬉戏。
“入梦之前?那可是千年以前的事儿了……以前我是什么样子,我早就不记得了。云若,你还记得么?”惜离转过头,眼神从锦鲤身上转到了云若身上。
云若抿着唇,看似欲言又止,一张冷脸却恰到好处地隐藏了他心中一切的情绪:“千年的事情,谁能记得多少。”
“是呵。”惜离没有察觉出来,这话里的异样:“谁说不是呢,毕竟是一千年的事情啊。”
她垂下首,自顾自地叹息着,忽略掉了云若眼中的怜悯之意。
“……那,你还记得赤珏么。”
突如其来的人名,带着尘封的往事,猝不及防地来到了云若千年修道之后的生命之中。从来不曾有过一丝感情外露的少年,痛苦地闭上了眼。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三人结伴而行,一路互相扶持去了终南山灵狐洞。我怎么会不记得她…”
“她现在成了凡人驱役的使魔,你知道么?”这段童年岁月不提还好,一提,让两个人都皱紧了眉头。惜离只要一想到那红得耀眼的身影,心里就一阵疼痛。大概,这就是凡人常说的恨铁不成钢吧。
“什么?”云若那一双深如蓝湖的眼睛猛地一睁开,散发着幽暗的光芒:“这种事,可不好妄下判断。”
“我没有妄下判断,是她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她说,是她自己自愿给了那凡人一条灵尾,任他驱使。”惜离说到这里,忽然从那磐石之上站了起来:“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见她的么?她被那人驱使着去杀人,巧的是,偏偏被我给撞见了。”
惜离苦笑了一声,为这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天意倍感疲累。
云若负手其后,忍不住还是问了:“然后呢?到底是她杀成了,还是你救成了?”
“是我救成了。”其实惜离和云若一样清楚,不论是她和赤珏哪一方占了上风,都不是好事。妖不能伤人,同时,也不能随意救人。惜离不知道,自己这般决绝,是不是改了袁不羁的命数,可是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于是她自嘲地笑了笑,转头又对云若道:“反正,我救那凡人已经救了不止一次,若问命数,多半早就已经被我改了吧。折我道行,也已经是在所难免。大概,他便是我入世要寻的劫数。”
云若听着惜离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语,握在手里的折扇被他捏得更紧了。
“惜离……”
“嗯?”惜离转头,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云若脸上,挂着如此落寞的表情:“怎么了?”她笑,犹如一朵初生的白莲。自始至终,这朵白莲都不曾变换过颜色,从来都是淡雅从容的气质。然而,在惜离的眼窝深处,云若似乎还是可以瞧见若干年前的那个小惜离。
“不,没事。”云若摇了摇头,把不该说的话,最终还是吞入肚中。他实在是不忍心将那些有关于惜离的陈年往事和盘托出。
那些事情,是惜离在尘世间未能来得及斩断的孽缘。早晚有一天,她自己都会知道的吧,只是时间的问题。既然如此,他便不去做这个坏人了。因为他不敢想象,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惜离会是个什么模样。那般绝望破碎的眼神,他实在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你若是愿意,得空去找找赤珏吧。她现在的情况,不好。”惜离既然已经不记得前尘之事,自然不会明白云若脸上千般回转的表情是因着她。她只是单纯的以为,云若是在为赤珏的事情烦恼,一如她一样。
“好。我会去找她。”云若点了点头,再次抬头来看惜离的时候,面色已经回复如常。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惜离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孔多少有了一些缓和:“时辰不早了,你还是送我回去吧。不然,被她们发现我躺在床上气息全无,一定会吓着她们的。”
“她们?是谁?”
云若皱着眉头,有些不明所以。手上的折扇,已经微微张开。就等着他利落一甩,关了这迷离之境。
“……她们,是宫女。”惜离在说这话时,环境之中已然雪花纷飞,将她包裹住,就连她身上的裙摆衣袖都被掀起。云若只有透过那些围着惜离旋转的雪花,瞧见她的模样:“我现在,是在大明皇宫。”
惜离留下这最后一句话,突然便随风而逝。依旧留在自己的迷离之境之中的云若知道,洛惜离一定是已经回到现世之中了。虽然他对于惜离现在在皇宫这件事情充满了疑惑,可是却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去问了。
云若叹了一口气,代表着他的心情波动的湖水忽然崩裂开来。几尾红色锦鲤跳出水面,而后又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云若看向这环境之中的心湖池水,见它再一次地结成冰。他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忽然,赤珏的模样缓缓在他的脑海之中呈现。透过这千年的时间,不论是这少女的轮廓,还是她的衣着打扮,云若都记不清楚了。只是那银铃般的笑声,总是萦绕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
云若猛地一怔,突然明白为何他总是无法突破这最后一道关卡,顺利飞仙。
因为他或许如狐母妲己一般,放不下的事情,有太多。
所谓羁绊,便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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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明宫
惜离从迷离之境出来之后,便完全了无睡意。她一睁开眼,富丽堂皇、精雕细琢的八步床便落入了她的视线。惜离躺在柔软到近似于无物的织锦被褥之上,看着这重纱幔帐轻轻舞动,一股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虽然外头还未天亮,她已经不想再在这太过奢华的床榻上多呆一秒了。
“姑娘,您起了?”
惜离的脚刚一点地,地板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低鸣婉转,似是夜莺。还没等惜离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面前就已经跪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惜离一下马车就上前来伺候她的宫女素言。
“嗯,起来了。”惜离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自己醒来的第一时间冲入房间内。因为在她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伺候二字可言。
素言见到惜离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马上便侧首挑开帘子对着外头等候的侍婢们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端着各种用具托盘的宫娥们鱼贯而入,在惜离面前排成一排站住不动。
“还请姑娘移步,沐浴焚香。尔后,会有侍婢为您更衣换衫。”
素言微微笑着,垂袖站于这排宫女身边,她们都举手平眉,好让惜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那些托盘之中的物件瞧个清楚。
惜离听到素言这么安排,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再瞧那些供她使用的物品,无一不是上等的用料。惜离虽然对着人间事不甚了解,却倒还不至于对于凡间的等级贵贱一无所知。
突然,惜离叹了一口气,回身不再瞧那些绫罗绸缎一眼。
“姑娘可是不喜欢这些东西?那奴婢再换些来便是。”素言一直拢袖在旁,见着惜离对这些饰物与香料兴趣缺缺,这才有所言语。
“不用了。你换什么,我都不会用的。”惜离摇了摇头,阻止了她做这些劳名伤财的事情。素言听罢,心里虽然觉得疑惑,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一挥,让那些侍婢又全都退了出去。刹那间,惜离的耳边,尽是夜莺啼叫的声音,婉转动人。直到宫女们都撤了个干净,这声音才渐渐消失。
“姑娘。您平日里喜欢什么样的熏香,何种模样的布料织锦,但凡与奴婢说。奴婢定然会一一置办好,送到姑娘面前取用。不过,还请姑娘不要思考太久,待会儿若是因为这等琐事误了时辰,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素言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地站在惜离身后。她的嗓音极其柔和,说起话来,总会让惜离忍不住想起那会鸣叫如夜莺一般的地板。
“为什么人一踩上去,这地板就会鸣叫?”惜离忽然转头,问得问题带着些天真烂漫,就连素言这般悲喜不外露的人,脸上都挂上了一些意外的神色。
“……姑娘是在问的什么,奴婢没有听明白。”
素言螓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位绝代佳人似乎也并非那么单纯。她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自己到底是应该答,还是不答。
惜离抿着唇,向着素言走了一两步。果不其然,夜莺鸣啼的声音再次从脚下传来。惜离往脚下一指,素言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见的,是那一只戴着银铃脚链的赤足。小巧可爱,白若凝脂。好似就连那指甲盖,都是晶莹剔透的。
“我想知道,这夜莺的声音,是怎么来的?”
“……这地板,本身就名为夜莺地板。恕奴婢愚钝,只知道若有重物踏其上,地板便会发出犹如夜莺一般可爱的声音,其中是何道理,奴婢并不知晓。还请姑娘恕罪。”
素言说着,突然就跪了下来。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声传来,自始至终,鸣啼之声便不绝于耳。惜离瞧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女人,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对着夜莺的悦耳叫声报有好感了。
这分明便是那个熹宗朱由校想要将她囚禁在此的把戏。只要她在这地面上走路,地板就会响。地板一响,守在外殿等着伺候的宫人便会知道。
可是,只不过是此等凡间物,又怎么可能囚住她一介狐半仙?也难为他想出如此幼稚的法子,惜离本来心中还有一丝被人设计的愠怒,转眼间,便成了一种哭笑不得。
“你下去吧。皇上几时要见我。过来和我说便好,我不需要沐浴更衣,更不需要焚香祈福。我所拜的,只有天地。”
惜离指天指地,说话间,已经转身又走向了八步床。素言一愣,抬头见到惜离转身往床上去,大有不合作的意图,她的脸色更是煞白。
“还请姑娘往开一面!饶了奴婢!”
她跪着在地板上前行,一路匍匐到了床前,对着惜离五体投地,久久不敢起身。
惜离本来盘腿在床上冥想,地板发出的叽叽喳喳的声响实在吵得她无法入梦,遂又睁开眼,看向素言。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任何责罚你的意思。你便退下这么和朱由检说,我不是妄想要入宫享受荣华富贵之女子,这般繁文缛节,大可不必。他什么时候要见我,我便什么时候去见他。就这么简单。”
惜离话刚说完,便见到素言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似乎欲言又止,见到惜离正在盯着她瞧,她又立马将头低下。
“有话便说,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是。”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答了惜离的话。看样子,在此之前,她是经过了一系列的心里挣扎的:“奴婢……奴婢今日之所以一大早就要伺候姑娘梳洗,全是因为……因为皇上卯时便想见到您……”
“……现在是何时辰。”惜离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因为是被层层幔帐挡着,只能看到个朦朦胧胧的轮廓。
天,好像已经是蒙蒙亮了。
“已经是卯时了。”
素言定了定神,声音总算是不再颤抖。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惜离说着,突然就下了踏。一路快速行到房屋门口,推门而出。轻快的脚步,让这夜莺地板发出各种婉转叫声,似乎是在演奏一曲明快清丽的歌谣。
“姑娘!”
素言见惜离说风就是雨,转眼间便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寝宫。吓得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路小跑,追赶惜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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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纠缠
袁不羁是在三日后回到京城的,因为没有惜离这个能够妙手回春的大夫在,袁不羁是在昏厥了一天一夜以后,才悠悠转醒。那个时候,山海关的城门禁令已解,被拦在国境之外的袁不羁三人随时都可以进城。刚刚清醒过来的袁不羁虽然心中满腹疑问,但是一听到汪翥带来的这个消息之后,便当机立断地带着仅存的两个部下,踏上了归途。一路上,在汪翥和满桂的诉说之下,袁不羁对于自己在昏迷之中发生的事情也大概有了个了解。
尔后,袁不羁便发现,无论是在昏迷之中还是清醒以后,这个女人都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大人,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满桂好奇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愁眉不展的袁不羁。此时此刻,三人正坐在前往京都袁府的马车里面。马车帘子偶尔会因为急行的速度而被风掀开。
汪翥暗地里掐了一下满桂,责怪他的口没遮拦。而袁不羁也因为满桂无心的一问,眉头皱得更紧了。总之,这一天的路程,让这蹲在马车里头的三个男人都没好过到哪里去。
大家各怀心思,各有所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时不时地会想到那个惊为天人的女子,洛惜离。
大概到了夕阳垂落的时候,袁不羁三人终于是到了袁家府邸。袁不羁一下马车,就瞧见自己的夫人袁王氏在雪地里站着,对着马车的方向,翘首以盼。
“老爷回来了!”
突然不知道是哪个奴婢叫了一声,众人的眼光纷纷就订在了袁不羁一行人的身上。袁王氏一转头,当她瞧见那一张熟悉的脸时,差一点边捂嘴哭了出来。
“夫人。受累了。”袁不羁上前便握住了袁王氏的手,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能松开。
“可别这么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袁王氏噙着泪,颤声感叹。回头见到汪翥和满桂跟在袁不羁身边,也没多问。
倒是袁不羁在进自己家门前,转头对汪翥和满桂说道:“今晚就在我这儿落塌吧,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是。”
汪翥和满桂互相对望了一眼,立马便接受了袁不羁的挽留之意,紧跟在袁不羁的身后,也进了袁府的大门。
本来,袁不羁是想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再去朝廷上复命的。因为既然皇上要的人,已经先一步被人接走了,他这个本就多余的工具,就更显多余了才是。
只是让袁不羁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到不久,皇上的懿旨便下来了。内容无其他,无非便是要袁不羁即刻上朝,不得有误。巧的是,当时汪翥和满桂也在,前来宣纸的公公对这种状况甚是满意。因为如此一来,他就不要再多跑几趟,把那冗长繁复的懿旨再读个两遍了。
三人领了圣旨,也一直跪在雪地里头,直到那内廷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这才敢都站起来。面面相觑之下,竟然都一时无言。最后,还是年纪小一些的满桂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什么体恤我们几人劳苦功高,真的体恤,就该放几天大假才是。这前脚才进家门,后脚懿旨就来了,这算什么。”
“满桂!”汪翥低声呵斥了满桂一声,转头见袁不羁一脸沉重,便道;“大人,无需多想。此次咱们总算是将任务圆满达成,即便皇上急着召见我们进宫,也不可能是问罪,定然是论功行赏的。”
“呵。论什么功,行什么赏?哪里来的功?莫非找个女人,便是有功?一个女人,与江山社稷何干!”
袁不羁说的话向来都是忠言逆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声音,让驻足在雪地里的主仆三人心中都划过一丝悲凉的气息。
是啊,想当初他们同僚数人,都是刚过弱冠之年,身怀鸿鹄之志。谁曾想在袁不羁的带领之下,深入敌人盘踞之地,丢了性命不说,他们如此在死亡之海那个鬼地方与敌人浴血奋战,并不是为了要刺探敌情,而是因为他们要为当今圣上不辞万里去找一个女人回来。有时候满桂甚至会有些丧气地觉得,如果当时自己和其他兄弟一般,也葬身在那片林子里了,该多好。至少,自己不用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些事情,自寻烦恼。
然而,这一切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天刚暗下来没多久,京城里又开始飘雪了。有些会随风飘入到袁不羁的鼻腔里,让他每次呼吸的时候,都好像是吸进了一块冰。突然,他手臂一甩,满桂和汪翥只觉得有一道明晃晃的影子从自己的眼前划过,尔后落到雪地上。
定睛一看,居然是圣旨。
“大人……”汪翥见到袁不羁头也不回地走了,无奈地唤了他一声。即便汪翥自己也明白,他这么做也是徒劳。
“哎……”满桂一声轻叹,惹得汪翥回了头。只见这个清秀的少年手里拿着先前被袁不羁弃之如履的圣旨,从雪地里站起来:“也难怪大人生气了,我看着皇上急着召我们入宫,无非是想要回那幅画罢了。”
满桂撇了撇嘴,满脸不屑。汪翥皱了下眉头,并为对此发表言论。
“这种话,少说为妙。到了大人面前,更不要提起。免得横生事端。”
“……知道了。”
满桂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他对着汪翥点了点头,尔后便和满桂一起默不作声地将那圣旨揣进兜里,什么都没有多说。
当夜,用过晚饭的满桂和汪翥已经早早各自回了客房,寓意很明显,无非是体谅袁不羁多日不曾回家的苦楚。待到袁不羁已经梳洗完毕了回到卧房里时,袁王氏早就已经端坐在房内,等候他多时了。
“夫人,您在看什么呢?”
因为外房和内房之间隔着一道珠帘,密密麻麻的彩珠串在那儿,让刚进门的袁不羁只能够瞧见夫人端坐的侧脸,却看不到她盯着的物件。
待到问完这句话,袁不羁才挑开帘子走进内房。循着袁王氏的眼神往墙上一望,立马便不说话了。
袁王氏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见袁不羁脸色有些不好,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赶忙便站了起来道。
“我便是好奇,想瞧瞧这画中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那一天为了劝服你就打开过那么一会儿,匆匆一瞥,心里就总是落下个欲望。我知道这是御用的东西……你若不高兴了,我立马便收起来。”
说着,袁王氏便要伸手去摘。惶恐的模样,看得袁不羁一阵心疼。于是他一伸手,便轻轻攥住了自己夫人欲伸出去的手。
“我哪里是生气了。只是不明白,你看这东西做什么。”袁不羁语重心长地说着,说话间,还特地用下巴指了指那副挂在壁上的图画。那画中仙子,手拿浮尘,身上白如无垢雪花的道服在昏暗的环境之下熠熠发光,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女子的脸上,被人画了一张若有似无的面纱。让为之钦慕之人心中遗憾,为之动情之人郁郁寡欢。
这幅画,和她一样,都是祸害。
透过摇曳的烛火,袁不羁的影子印在这幅九天玄女图上。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晦暗不明,让人看不真切。
“哎。人总有爱美之心,听说你去找人,还是去找那画中人,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好好瞧瞧,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袁王氏依偎在袁不羁怀里,素手一点,正指着画中那手拿拂尘的女子:“老爷,您可是真正瞧见过她的样子了?”
袁不羁沉默了一小会儿,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瞧见了。”
“她没有戴面纱时的模样?”
丈夫的回答,让袁王氏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她满是好奇地瞧着袁不羁,当袁不羁低下头来看她的时候,瞧见的正是那眼里的笑。
虽然他本身很是抗拒有关于洛惜离的任何问话,可是为了这抹笑意,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嗯,看到了。”
“是个什么模样?”
平常规矩惯了的袁王氏今日显得特别活泼多问,似乎只要是关于惜离的事情,她都恨不得一夜之间搞明白。袁不羁无奈地瞧着她,突然伸手点了一下袁王氏的鼻子。
“你怎么对这女人这么感兴趣?莫非,你想问的,并不是这些?嗯?”袁王氏脸一红,佯装愤恨地轻拍了袁不羁的胸膛一下。转头便往床塌方向去了。袁不羁见状,愉悦笑了几声道:“还真被为夫猜中了?”
“你倒是说说你猜中什么了?我心里可是什么都没想。”
袁王氏本想着默不吭声,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袁不羁居然抓着不放。她一气之下,便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对着站在内室里的丈夫,涨红了的脸颊,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袁不羁但笑不语,只是信步走到袁王氏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并将下巴磕在她的头上,让袁王氏整个人都窝进他的怀里。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沉鱼落雁,花容月貌,对我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事情。她是美,却与我何干?”
袁不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分明是盯着洛惜离的画像瞧的。说来也不知道当初做这画像的人到底是用的什么材料,竟然能让这填了白色的地方波光流转,且经久不衰。发黄的画纸和栩栩如生的人像形成强烈的对比。
袁不羁总觉得,若有人不信这书中自有颜如玉,但凡只要看了这幅画,一定会沉默下来,再也发不出任何讥笑之声。
“……真的?”
袁王氏羞涩地反问着,将袁不羁猛地从沉迷之中惊醒过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似乎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凝视,即便只是那个女人的画像,都不自知。骤然间,袁不羁很是惶恐。
他猛地一回头,决定不再看这个可以勾人魂魄的东西。袁不羁这么突然一转头,显然是把袁王氏给吓到了。她微微张着嘴,有些不解地看着眼中似乎藏着些怒意的袁不羁,刚想再问些什么话,袁不羁的唇,便吻了下来。
“真的。”他说,“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将手伸向妻子的衣带,听着温顺的妻子在自己的动作之下吟哦出声。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满是洛惜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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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再遇
袁不羁这天晚上做了个梦,不知道该说这是噩梦,还是好梦。梦里,在他身下疯狂动作的女子并非他的夫人,而是那芳华绝代的女子洛惜离。
那近在鼻间的白梅花香,还有那触手可及的凝脂玉体,都是让人那么的欲罢不能。袁不羁发现,自己并不想停下任何动作。相反,他希望一直沉迷下去。腰间的动作,更是愈来愈快。
身下正在娇喘着的女人,好似是一朵在狂风骤雨间摇曳的白莲花,身上的汗液便是被雨水沾染留下的露珠,让洛惜离更显得秀美多姿。
突然,洛惜离的双手攀上了袁不羁的脖颈。就连她的一双修长的腿,都缠上了袁不羁的腰身。
袁不羁心里一沉,突然便有几分清醒。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洛惜离,断然不会对他如此缠绵妩媚。
“你……”
袁不羁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子航……”
却见洛惜离倾城一笑,喊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于是,袁不羁就醒了。
醒来之后的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汗渍浸透。而先前与自己刚刚行完周公之礼的妻子,还在旁侧酣睡。
看着袁王氏平静的睡脸,袁不羁心中一股愧疚之情,悠然而生。抬头望去,那副九天玄女图依旧挂在房中,极尽全力地释放着它独特的光芒。
袁不羁皱着眉头看着,将自己做那种大逆不道的梦的原因,都归结到了这幅画上。于是,他一骨碌便下了床,伸手摘去了那副画。
即便如此,那女人柔软细腻的手感,似乎还在掌心中。袁不羁一边慢慢将画卷起,一边心中若有所思。
突然,床上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望,袁王氏也已经起来了。
“……怎么了?这么早就起来了?”
“也不早了,待会儿就要上朝了。你再睡会儿吧,无需管我。”
袁不羁走到床榻边,弯下身子在夫人鬓间落下一吻,让尚未着寸缕的袁王氏娇羞异常。二人拥抱间,不知怎的,话题便又扯到了那副美人图上。
“今儿个早朝,你得带上那九天玄女图去吧。”
“……恩。”
“那可要好生包好了。御用之物,怎好被污浊。”
“……夫人教训的是。”
袁不羁抱着妻子,心不在焉地答着。越是想要心静,越是难以静下来。最后,夫妻二人默默分开。袁不羁便在房内草草收拾梳洗了一番,刚将朝服穿上,府里的下人便来敲门了。
说是汪翥和满桂二人,已经收拾妥当在门口等着袁不羁。
于是,袁不羁这才捧着那副被黑布裹得严实的话出门。而关于那一场太过活色生香的春梦,便成了袁不羁深埋在心底里的小秘密。
为了赶上卯时的早朝,三人是一起骑马入的内廷,直到了下马处,才下马步行往朝堂上去。从昨天晚上到今儿个一早,这鹅毛大雪就没有断过。三个人在宫人的提灯引领下,走在这由大雪铺成的金砖大道上,细雪抹去了一切声响,只是徒留一串脚印在路上。不多一会儿,这串脚印也被雪花给覆盖了。
袁不羁不声不响地跟着那三个太监身后,看着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两边的朱红色宫墙印着他们一晃而过的身影,似是鬼影幢幢。那一刻,袁不羁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敢问公公,这还有多久才能到殿前。”袁不羁对着正在前面匆匆领路的管事公公拱手问了一句。
那公公人大倒还算亲切和蔼,听到袁不羁这么问了,便马上回过头来回了他的话:“袁大人莫急,现下看起来是晚了些,不过估摸着大殿那儿,还没开始上朝呢。”
“怎么会……”袁不羁一愣,为这刚刚得到的答案感到意外,正还想问些什么,金銮殿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抬头一望,只见白玉石阶的最上端,正站了许多人。在宫灯的照耀之下,人影攒动,黑压压地一片。
袁不羁知道,那些定是和自己一样前来上朝的文武百官。
“袁大人,咱家已经将您三位妥妥地带到了。还请袁大人上头请,奴才这就告退。”
说着,那公公便挥了挥手,带着那两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转身离开了。大殿前此时此刻因为众臣围绕,宫灯与取暖的火种都烧得很是旺盛。不过是去掉了两盏微不足道的小宫灯,并没有让袁不羁几人的继续前行变成问题。
“袁大人。”不知道是哪个臣子最先瞧见了袁不羁,他的一声唤,让本来还在交头接耳的群臣都看向了他。这个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孤僻将军,忽然之间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总算是给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增添了一些趣谈。
“袁大人这又是从哪儿回来?可是办了些什么皇上属意的秘密任务?”
无心的一问,戳中了袁不羁的痛处。一想到那个神秘莫测的女子,他的心里就复杂异常。
“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皇上属意的秘密任务,何时能轮到元素去做。此等重任若真是存在,定然是交给在场的几位大人才是。”袁不羁微微笑着,四两拨千斤,便将这个话题不着痕迹地带过去了:“对了,不知今日早朝……怎会不在卯时的时候,准时开始呢?”
袁不羁的这一句问话,让那些本来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默默散开了。依旧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翰林院最年少的庶吉士,雷跃龙。这少年长得普通,却有南方人特有的灵秀气质,温文尔雅的模样让每个人看着都舒心。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刚正不阿,不为魏忠贤等一干阉党威逼利诱的个性,总而言之,关于此人的一些日后定将流芳百世的事迹,袁不羁早有耳闻。在整个朝纲之中,除了已经远离朝堂的恩师侯询之外,袁不羁最为敬重的,便是这位年轻的“储相”。
雷跃龙显然是有听到了袁不羁的问话,他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扭头走掉。当袁不羁抬起头来瞧着他的时候,他也含笑报之。
“袁大人可真是细心如发,不过是晚了这一时三刻,立马就察觉了。”
雷跃龙的赞赏,让袁不羁一阵汗颜:“岂敢当此赞誉,雷大人,您谬赞了。只不过,元素因为天气阻挠,本身就已经姗姗来迟。心中正惴惴不安,恐怕因此而受责罚,却不曾想……”
袁不羁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抬头瞧了瞧面前这位剑眉星目的少年。雷跃龙听罢,又是一笑,抬手间,也是示意袁不羁莫再多说。
“其实,皇上早已经坐在金銮殿上了。似乎,是在等一个人。”雷跃龙不着痕迹地走到袁不羁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帝王之事,不可妄下判断,咱们为臣子的,便静观其变吧。”
说着,雷跃龙便拍了拍袁不羁的手背,转身离开了他的身边,往其他大臣那边去了。
袁不羁抬起头,瞧见他和其他人攀谈的模样,心中顿生敬畏。明明刚才还在自己耳边提点了几句别人都不敢说的话,雷跃龙就好像是没事人一样,轻飘飘地来,又默默地走。他穿梭在各个大臣之间,侃侃而谈,说的每句话都是点到为止。
袁不羁扪心自问,即便是像他这般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之人,在朝中为官,都不见得能够做到如此。也多亏得刚才雷跃龙的提醒,才让袁不羁没有在这些老奸巨猾的老油条面前落下把柄。
自古以来,非议帝王事,都是不可取得。不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是发自肺腑还是逢场作戏。
雷跃龙自和袁不羁耳语了那一句之后,便不再去往他这边多看一眼,袁不羁自然也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于是便带着满桂和汪翥二人,躲到角落边上去烤火去了。
见到已经离开了人群,忍不住话的满桂立马便出了声。
“大人……您说,雷大人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洛姑娘?”
“满桂,别乱说话!”汪翥轻斥了一声。因为他发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袁不羁就变了脸色。
突然,本来还在火上摊开的手掌又慢慢地凝成了拳。可是因为就站在大殿之外,袁不羁再没有多余的反应。他只是微微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汪翥手里用黑布包的紧实的那幅画――那幅画着洛惜离模样的九天玄女图。
正在这时,远方群臣聚集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袁不羁往那边望去,只见一片殷红的官服之间,一抹白色一晃而过。
袁不羁只觉得内心被人重重敲击了一下,那一刻,千般滋味,已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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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风波
洛惜离是飘飘然落到众官面前的,等到各自攀谈私语的官员们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向了金銮殿紧闭的门扉。看样子,是想要亲自去把这两扇重门推开。
跟在她身后追来的女官素言见状,吓得立马跪到了洛惜离面前。
“还请姑娘留步,觐见圣上,需要先行通传一声。圣上准许了,方可进入。姑娘这般,于理不合啊。”
素言的突然出现,让惜离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她驻足在身着赤色官服的文武百官之间,却并没有任何一丝不适。相反,她身上浑然天成的脱俗逸世的气质,反而是叫其他人都没了声响。
沉默不语的洛惜离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素言也惴惴不安地等着她的回话。突然,她头微微一歪,少不更事的模样,令在场的人都大感意外。
“你们的皇帝可真奇怪,他叫我来,我便来了。现下又说我见他要通报一声,不是他叫我来的么?”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在这稍显混乱的氛围之中,唯独有一人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洛惜离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个面容清秀、温文尔雅的少年。在这少年身边站着的,正是眉头深锁的袁不羁。
他的一双眼眸似乎是在喷火,直勾勾地盯着洛惜离,毫不避讳。不知为何,洛惜离的脸突然就变得绯红。好像现在袁不羁不仅仅是在望着她,而且还是在撕扯剥开她的衣衫一般。
惜离一扭头,在二人的对视之中,最先成了败下阵来的那一个。她扪心自问,这种太过炙热复杂的神色,她无福消受。明知道袁不羁这么瞧着她,根本就不是因为心里喜欢,她又何必去深究其中原因。
反正,一定是什么不好的原因才对吧。
“……奴婢这就替姑娘去禀报。姑娘还请在此稍等,在此稍等。”
身经百战的素言估摸着已经被洛惜离毫无规矩的动静给吓怕了,临到进金銮殿前,都是再三重复地叮嘱着惜离不要妄动。
惜离虽然心里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在素言好言相劝的份上,便也真的就在素言离开之后立在那儿。即便围在她身边的尽是凡间男子,即便这些人有关她的讨论非议之声不绝在耳。她都充耳不闻,甚至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起来。
是个人都瞧得出来,现下惜离已然成了风头浪尖的人物。再聪明一点的人还会明白,自此风波之后,洛惜离肯定会成为群臣之中各个党派争相调查的对象。
不论是奸臣还是忠臣,都会想要弄清楚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又是个什么身份。因为在朝中当官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牵一发而动全身。
袁不羁和满桂以及汪翥,在惜离出现之前,恰巧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围。所以即便刚才洛惜离往他们这边望,也没有多少人将那凝视的眼神与袁不羁联系起来。
袁不羁不知道,这是万幸,还是不幸。只是觉得,这种惜离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傲然如一只天山雪莲的姿态,似乎在他生命之中,并非第一次出现。
当初惜离翩然而至向他们身处援手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模样站在金人面前,不卑不亢。这样的发现,让袁不羁有些迷茫了。
因为她从惜离为人处世的风格之中,看到了众生平等的定义。
不多一会儿,素言从里头出来了,自然是跟在魏忠贤的身后。群臣见到大名鼎鼎的大总管魏公公居然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全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惜离周围的空间,无端端又大了几分。
“这位,可是洛姑娘?”
魏忠贤一出来,就瞧见了亭亭玉立的洛惜离。她戴着轻薄面纱,身着狐裘白衣的模样,简直就和那副图中的九天玄女一模一样。袁不羁站在角落里也不难看到,平常不苟言笑、颐指气使的魏忠贤,此时此刻,一张老脸也是笑开了花。
“嗯。在下便是。”
从魏忠贤出来开始,惜离便不太喜欢面前这个凡人。他满身皆是无主孤魂的戾气,身边甚至还有好些地府小鬼缠绕在周围,觊觎偷窥着惜离身边那些穿着红色官服的人。
看样子,这个男人,心里又在盘算着取谁性命才是。
惜离一蹙眉,答得言简意赅,字里行间的冰冷,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这个阴阳人的不喜爱。
她这样的表现,惹得围观的其他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就连原先因她天真烂漫而发笑的雷跃龙,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一幅严肃的神情。
“皇上等姑娘多时了,还请姑娘入内。”
惜离对于他的不喜,魏忠贤似乎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惜离刚回完话,他便侧过身忙着将惜离往里头带了。其中恭敬之意,让旁人看了都不免有些咋舌。
对于魏忠贤表现出来的处处恭敬,时时客气,惜离并没有任何感觉。反而,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当金銮殿的两扇大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的时候,惜离只觉得一股死气喷薄而出,间中还夹杂着好些魂飞魄散的恶鬼碎片。
那些东西一瞧见惜离周身尽是仙气,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惜离的身上撞。噼啪作响之后,便化为袅袅青烟飘走。幸运者,则是幻化成了一尾透明的小鲤鱼,乘风而去。离开之前,还一个鲤鱼打挺,特地向惜离道谢。
惜离抬头,仰望天空。对着那浑浊的夜色,倾身一拜。尔后,才提裙进到那金銮殿中。
大家都不知道她这是在拜些什么,都跟着抬头向上望。可是除了漫天飘雪和浑浊的苍穹夜色之外,他们什么都瞧不见。
正在这时,有位还算胆大的文官扭头见到殿门又要关上,抢先一步堵住了这即将关闭的大门。
“公公,公公……这……还请问公公,咱们何时能够入殿上朝?”
那官员一抬头,见到魏忠贤冰冷的神情禁不住冷汗涔涔。复又低下头来,耐心等着魏忠贤的回答。
“哦。还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国师与信王爷正与皇上一起在大殿内商量国家大事,各位,还请稍等片刻,一会儿皇上就会招诸位大人上朝了。”
魏忠贤假笑着说道。尔后一转身,便让大殿内的锦衣卫将门给关上了。大门一关,大家仿佛这才从征愣之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下,或有无可奈何者,或有激动愤慨之人,只是那些人的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没有人去接,也没有人敢接。
这个说:“什么商议国事!商议国事叫个弱质女流进去做什么?!”
那个说:“不明所以,不知所谓!”
最多的,还是仰天长叹一声,便又转头去烤火聊天,继续等着了。皇上不下令,没有人敢散开。即便是在这里干站着挨冻,也要继续等。
袁不羁冷眼看着这些反映,就好像是局外人一般。可是只有他与满桂和汪翥三人心知肚明,这个正处在风口浪尖、惹人非议的女子,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一时间,三人虽然围在一个火炉边上烤着火,却也相对无言。突然,这三人的队伍之中,又加入一人。
袁不羁扭头一看,正是翰林院中最为年轻的庶吉士,雷跃龙。
“……雷大人。”
雷跃龙虽然年少,那一双可洞悉世事的眼睛,却让袁不羁打心底里有些畏惧。
“那女子,便是你们这一次的任务,是不是?”
雷跃龙笑眯眯地问着,压根就没有去瞧袁不羁,只是低头看着火。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足够让袁不羁三人面面相觑,浑身冰冷。
“雷大人……”
袁不羁沉默了一小会儿,刚准备说些什么,殿门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又开了。
“宣,佥事袁不羁觐见!”
小公公的嗓音尖锐犹如一把利刃,尚可划破这万里天空。更是让袁不羁处在了一个进退两难、尴尬异常的境地。
似乎任何事情,都无需多讲。
袁不羁苦笑了一下,对着雷跃龙拱了拱手,便从满桂手上接过那个卷轴,在众臣注视之下,进到了金銮殿中。
袁不羁一进去,金銮殿的大门,又再次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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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妥协
今日的金銮殿,似乎要比平日里更显灰暗。袁不羁跟着那小公公进得殿里,就好像突然之间被人摘去了眼球一样,眼前漆黑一片,让他不得不站在那儿适应了好半天,才渐渐回复视野。
此刻,明熹宗朱由校正坐在五爪金龙宝座之上,而他身边,正一左一右站着魏忠贤,和一个形体佝偻的男人。瞧那男人一身道家人的打扮,袁不羁便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众臣猜测已久、却从未见过真身的国师,刘正罡。
而信王朱由检和洛惜离则与他一样,都是站在玉阶之下,仰望这玉阶之上的三个人。袁不羁突然进来,无疑便成了众人焦点。
“臣袁不羁,叩见皇上,叩见信王。”
为了从众人的注视之中渐渐淡出,袁不羁刚在皇帝面前站定,便捧着那幅卷轴诚惶诚恐地对着明熹宗叩拜起来。
“免礼。”明熹宗一抬手,立马就免了那些繁文缛节:“爱卿无需多礼,还是快快将那画卷打开,让朕将那画中人比上一比,到底是有多像!”
明熹宗的话,让袁不羁惊疑地一抬头,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也不知道这其中联系。除了遵从皇上的旨意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可是袁不羁心里却又对此隐隐觉得不安,至于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却并不知晓。
画卷打开,画中仙子飘然若仙,赤足点在洛水之上,眼神柔和平静地瞧着万物苍生。她的衣衫波光流转,在这昏暗的大殿之内璀璨夺目,看起来就好像是仙气环绕一般。
谁看了这幅画,一眼就能认出,画中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站于大殿中央的洛惜离。
“呵呵。洛姑娘,您瞧,您敢说,这不是您的画像?”
魏忠贤眯眼将那画像打量了个仔细,最后就好像抓住了惜离的什么把柄一样,指着画像振振有词。
惜离当然知道,这画中人到底有多像自己。因为那本来就出自书生之笔,书生对她的爱慕之心,她多少都有些了解。试想,一个身怀丹青绝技的男人,又怎么会把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画走样?
然而,这幅画即便再像自己,也不能说明什么。
惜离摇了摇头,还是坚持之前自己的说法:“我并非什么仙人,更不会是什么九天玄女。这画中人似我,定是有另一番缘由。”
魏忠贤闻言,不怒反笑:“哟,姑娘这话说得可真是巧妙。不愧是有七窍玲珑之心的神仙女子。”
“我……”洛惜离一皱眉头,刚还想要辩驳些什么。一直站在熹宗身边的道士,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他的嗓音,沙哑粗糙。开口说话时,就好像是生锈的刀刃在皮革上来回摩擦一样:“敢问洛姑娘,这画上所提,是何字。”
“……这画上所写,乃九天玄女图。”
惜离沉默了一会儿,明知若是如实回答定然会对自己造成不利,却不得不答。人心叵测,特别是像刘正罡这种身怀绝技、心中却邪念丛生之人,更不可小觑。
可是,惜离毕竟是入世未深,刚下山来,就面对这样的敌手,未免太过于为难她。若说是平常的单打独斗,惜离尚且还知道如何应付;可是这种口舌之争,她俨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完全占了下风。
“这就奇怪了。既然所提是九天玄女图,而这幅画又是嘉靖年间所筑。画中女子又这般像洛姑娘您,贫道真是对这样的现象,无从解释了。”刘正罡一手抚着胡须,桀桀笑着,锐利的光芒从他小如豆的眼睛之中透露出来,直直射向洛惜离:“这世上能够长生不老的东西不过就那么几样,要么是神仙,要么是修道颇有小成的人,要么……便是妖。姑娘如此年轻,定然不会是经历了数十年修道苦行的凡人,若你不是神仙,莫非会是……”
刘正罡没有把话说完,可是此中寓意再明显不过。说时迟,那时快,魏忠贤已然一挥手,招来了站在周围的锦衣卫。袁不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反剪着双手,压倒在了地上。
原先捧在他手里的那幅画,也飘落到了地上。惜离侧过头来看着这一画一人,忧愁丛生。这个时候,刘道士又说话了。
“若姑娘不是神仙而是妖,带你回来的这位大人,无疑便是做了引狼入室的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此等对国家命运视而不见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这位大人的小命,是除是留,就在姑娘一念之间了。”
“……你们为何要如此?逼我承认是仙,又有何好处?”
惜离转过头来,眼神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看着魏忠贤和刘道士脸上的得意洋洋,看着信王的平淡冷漠,看着熹宗脸上的怯懦。许多个不解,已经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很想多问几个为什么,可是她也十分清楚,就算自己问了,也得不到一个答案。眼下的局势很明显,如果自己想要保袁不羁一命,自己就活该对这些用无辜性命要挟自己的人们,惟命是从。
“姑娘且息怒,姑娘且息怒。”一直都是由身边宦官代言的熹宗终于说话了。这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少年满脸惊慌,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我们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想对姑娘问上一问。听说姑娘会占卜知晓未来之事。我……朕也只不过是想借用姑娘此等神力罢了。”
“原来如此。”惜离冰冷如寒潭之水的眼睛,有一丝了然飘过:“可是不知道圣上您是否听过一句话,天意难违。”
“我……”
熹宗一愣,面带羞赧,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刘正罡蛮横地打断了。
“说是天意难违,不过是仙家期妄之言。说到底,不过是不想折损自己的道行仙气罢了。”
刘正罡的一番话,半真半假,惜离也不知道该如何争辩。眼见惜离沉默下来,熹宗也对此信以为真,这少年软弱的眼神忽然就变得坚硬起来。
“还请仙子怜惜大明的黎明百姓,为我国国运卜上一卦。”
熹宗说着,突然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对着惜离深深一鞠躬。明黄身影是如此瘦弱,压在他肩膀之上的江山社稷是如此沉重不堪,几乎让他难以支撑。
“请仙子联系大明黎明百姓,为我国国运卜上一卦!”
信王朱由检见哥哥已经带头拜了这美若天仙的女子,心里虽然对着鬼神之说尚存疑虑,却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袁不羁被两个锦衣卫压在一边,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瞧着一朝天子竟然为这毫不着调的所谓仙人一卦而作揖。悲凉之情,溢于言表。
纵然他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被迫趴伏在冰凉的地板之上,身体发肤所传来的冰冷,都不及这世态炎凉所带给他的寒。
此时此刻,洛惜离正对着熹宗站着,他在她的侧面,又因为惜离带着面纱,他压根就瞧不清楚惜离脸上的神色。他只是听到一声来自女人的叹息,若有似无地飘在这个大殿之中。
“如果惜离依然不能从呢。”
“……仙子倒是无碍,就是可怜了这位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将仙子带回来的大人了。”
魏忠贤笑眯眯地回答着,明明是讨论一条人命,却说得慢条斯理。
袁不羁心中一怔,忍不住便想要挣扎起身,可惜不论再如何动作,都是双拳难抵四掌。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叹息传来。只见惜离抬手,默默去掉了脸上面纱。
“好,我行通天卜卦之术。把这男人,放了吧。”
惜离一抬手,指向了一边的袁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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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天机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叹息传来。只见惜离抬手,默默去掉了脸上面纱。
“好,我行通天卜卦之术。把这男人,放了吧。”
惜离一抬手,指向了一边的袁不羁。
她的这一番决定似乎是在诡计多端的刘正罡的意料之中,却大大在袁不羁的意料之外。
扪心自问,自己在护送惜离至京城的这一路上,并没有尽到保护之责。不仅没有尽到,反而总是会有斩草除根的念头。小镇旅馆里发生的种种,也不过是三天之前的事情。
袁不羁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惜离,甚至还能够瞧见她高高扬起的脸颊下边,似乎还有一条剑痕。伤痕虽已成肉色,但是在她白嫩的肌肤之上,却尤显突兀。
然而,洛惜离却再一次地不计前嫌,因为要救他,而答应行这通天卜卦之术。袁不羁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也隐隐觉得,若行此术,并定会对惜离大大不利。
“放了他可以,让他出殿,那可不行。”魏忠贤老谋深算地摇了摇头,眼眸里尽是算计:“若是轻易放了他,你却中途变卦不肯行这等仙术,咱家该如何是好?咱家又该如何向皇上交待?皇上,您说是吧?”
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的熹宗轻轻点头,相比于魏忠贤的狠辣,这位年少皇帝说的话,听起来便要温和得多。
“仙子不必担心。朕断然不会草菅人命,只要仙子按照朕说得去做,朕保他性命无忧。”
熹宗指了指为他赴汤蹈火的袁不羁,又向一旁的锦衣卫挥了挥手。本来还在压制袁不羁的两名侍卫,果真就撤到一边了。
“……好。那便一言为定,君无戏言,希望皇上言出必行。”惜离见袁不羁已经被释放,忽然长袖一挥,顷刻间,金銮殿内便烟雾缭绕,惜离的身影在这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熹宗见状,不由得一惊,以为这是洛惜离要逃而使的障眼法,正要召集锦衣卫守住殿门,就听到刘正罡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皇上莫慌。仙人做法,凡人皆不可凝视。故而此仙子才会让自己仙气四溢,隐了这折寿的业障。”
刘正罡三言两语,便让六神无主的熹宗安了心。他一转头,透过重重迷雾,瞧见那正在闭眼念咒的洛惜离,眼里一丝兴奋的光芒一闪而过,贪婪神色尽显。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因何而现如次丑态。
不多一会儿,烟雾弥漫之中,惜离清丽的嗓音再次响起。
“吉时已到,神识已请。还请诸位抓紧时间,莫误了时辰。”
说话间,惜离手上拂尘一扫,波光粼粼之间,仙气似乎淡了一些。至少,可以让周遭的人瞧见惜离的模样了。
“朕想问,我朝与金人之角力角逐,何时才会止。”
眼见着别人常说可以知晓未来、看到过去的通天卜卦之术近在眼前,熹宗竟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情急之下,便问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站在一边沉默无语的信王皱了一下眉头,看向熹宗时,眼里有着一丝讥诮之色。置身在这仙气环绕的迷雾之中,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让坐在高处的熹宗,压根就瞧不清他们这些站在旁边的人的神色。
一时间,大家都在瞬间或多或少地揭下所带面具。群魔乱舞,光怪陆离,什么表情都有。
“……不在天启年间终结。”
惜离闭眼,看着脑中瑰丽图案一闪而过。刚回完这句话,只觉得胸口处一阵刺疼。她微微睁眼一瞧,只见一只金色锥子,不偏不倚地扎进她身体之中,虽不及要害,却是割破了她的皮肤。
瞬间,血珠便染红了白衣。
惜离知道,这是天罚剑。不受任何人指令,普天之下,六界之中,只有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之罪人,才能够瞧见它。而今,惜离正是犯下了泄露天机的罪过。
惜离只觉得这太过纯净的仙气正一点点注入自己的体内,一团无名业火,正随着这仙气的注入,而在她身体之中越少越旺,让她疼痛难当。
“那,那明人何时能够大败金人而归?”
因为眼前一片混沌不清,熹宗根本就不知道惜离正在承受何种之痛。他只是隐隐约约瞧见,惜离的身上,某一处正在金光闪闪。他还以为,这是仙人做法才能够显现的仙气。
所以那金色光芒越是暴涨,他便越是激动不已。
“……亡……”
“什么?你说什么?”熹宗站起了身,根本就没有听清楚惜离在说些什么。
可怜惜离现今已经声如蚊蚋,气若游丝,唇上血色越来越淡。朦胧之中,眼见熹宗以一介凡人之身,步步逼近自己,不觉一惊。拂尘一扫,便用尽力气筑了个道光圈。将信王和熹宗一并围在了外头。
“这是怎么回事!”熹宗看着眼前那透明的一层屏障,伸手去触,便全身发麻。立马便后退了几步。
“……皇上不可再靠近了。刚才这洛仙子若不是及时用自己的仙气铸成这道光圈,而今,皇上早就已经被凡人所不可承受的仙气,万箭穿心了!”
刘正罡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踱步到了熹宗面前,他话音刚落,那透明的屏障便砰然碎裂。几人慌忙向大殿上望去,只见之前环绕在四周的白色烟雾早已散尽。
而洛惜离,则是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她的身边,坐着呆若木鸡的袁不羁。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不知道刚才发生何事,这才想起来问袁不羁的话,可是不论怎么唤,袁不羁依旧坐在那儿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魏忠贤不耐烦地看了袁不羁一眼,在征得了皇上的同意之后,下了台阶,推了袁不羁几下:“袁佥事?袁佥事?”
这一下,袁不羁总算是回了神:“皇上……”
“免礼。”熹宗见袁不羁已经回复了神智,立马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他身边,一手指着昏迷不醒的洛惜离道:“她刚才回答了朕什么,你听清楚了么?”
袁不羁趴跪在地,默默地摇了摇头:“臣,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是觉得刚才有段时间迷迷糊糊,等到醒来的时候,洛姑娘便已经瘫倒在地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熹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不甘心,遂又问了一遍。
“回皇上的话,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
“……啧。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晕呢。仙人,也不过如此吧。”熹宗气恼地一拂袖,转头便看向了满脸堆笑的刘正罡:“你说,她要休息几日才能够为朕再行那个什么通天卜卦之术?”
“皇上,这……贫道现下可不好说,待贫道回去好好参详一番,再给皇上一个确切的答案也不迟。至于这位仙家子,还请皇上将其好生供起来,让其静心调养。折损的仙气,方才能够慢慢回到她的体内。”
“好吧,就依了你。”熹宗皱了下眉头,自此,再也没有看惜离一眼。即便眼前佳人,确实是有倾国倾城之貌:“魏公公,还得劳烦您安排这件事了。”
“皇上,您这是哪儿的话,可真是折杀奴才了。还请皇上放心,仙子现下住着的寝宫,可是后宫之中最最舒坦的地儿。不会有人前去打扰仙子清修的,还请皇上放心。”魏忠贤说着,便朝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俯首听着,连连称是,转头就一路小跑往后宫去了。这个时候,魏忠贤才想起来那帮站在外头干等着的文武百官:“皇上,您看这等在外头的大人们……是否宣他们前来觐见上朝?”
“不宣!”熹宗站起身,烦躁地挥了挥袖子:“忙活了一上午,这通天卜卦之术什么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朕正心烦着呢!召他们进来,肯定又是你一眼我一语地吵得朕头疼!还是叫他们回去吧,若有什么事,魏公公帮朕多担待便是!”
“皇上,这似乎不太好吧。各位大人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有余了。”一直在旁侧保持缄默的信王,忍不住向熹宗谏言道。
“朕意已决,五弟,你也退下吧。”熹宗看了他一眼,突然满脸疲累地说道。
“……是,臣告退。”
信王听罢,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先行退让。就在他转身出殿经过惜离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惜离一眼。眼中之深沉动荡,似乎是想要把眼前的这个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袁不羁低着头,闷不做声地在那儿听着皇上的差遣,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和事如何。
因为,惜离在道光圈碎裂之前,悄声跟他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撼动他的心。甚至于,改变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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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苏醒
惜离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到了第四日夜,方才悠悠转醒。
刚刚醒来的时候,守在她床边的宫女们都还没有意识到床上沉睡的人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也为了互相安慰,她们总是会在值夜的时候低声攀谈。
惜离渐渐恢复意识时,正好就听到了这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
“哎,这姑娘长得可真是美。却不知道是怎么得罪大总管了,居然满身是血的被人抬出金銮殿。真真吓人。”
站在惜离脚侧边的,是一天真烂漫的小宫女。不过是豆蔻年华,惜离微微睁开眼瞧着这声音的来处,却见少女的脸上,一对梨涡正随着她满脸的笑意,悄然绽放。
“我看啊,不是得罪了魏公公。应该是得罪了皇上才是。”小丫头俏然一笑,言语里透着早熟:“你说是不是这位姑娘不想进宫来服侍皇上,被皇上恼羞成怒给伤了?伤了之后,又百般心疼。这才好生供着,让她静静养伤。”
“你胡说什么呢。圣上的事情,岂容咱们非议。”另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宫娥,听到她说这样的话,立马就变了语气,“待会儿素言姑姑就要来了,你还是莫说了。”
依稀间,惜离似乎还能够瞧见站在她头侧的那位侍婢,急切地在摆手。哪里知道,年纪小一些的宫女似乎并不领情。反倒是小嘴一翘,满不在乎:“本来就是呀。你看,这两天跑到这冷清的洛宓阁里头来的,除了皇上,便就是皇上。人人都说圣意难测,我看啊,我们这位皇上的心,也不是那么难测啊。”
小宫女越说越起劲,压根就没有发现站在对面的同伴在使劲给她使眼色。等到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素颜早就已经冷着一张脸,站到了两个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宫女面前。
“真是好大的胆子。一日不提点你们,便上房揭瓦了?”素颜训斥的声音并不大,大概是因为她也没有察觉到惜离已醒,故而说得很小声。可是其中隐忍怒火的味道,任谁都听得出来。
“姑姑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
小姑娘本来就因为要受训斥而战战兢兢,听着素颜这隐忍未发的腔调,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了。除了恳求素颜网开一面以外,其他的话都已不知道该如何说。
“小庄,姑姑平日里见你机灵乖巧,方才让你跟着苏饶在姑娘身边伺候着。却没想到一个没起到以身作则的作用,另外一个反倒是原形毕露。算我不知慧眼识人,去,你们今天去尚官局那儿领了手板子之后,就不要再回这洛宓阁里头来了。省得我劳心劳力,还要带出两个祸害来。”
苏饶与小庄听到素言竟然是下了这么个命令,本来还拼命忍着的泪水立马便淌了出来。她们二人一人扶住了素言的一条腿,哭诉求饶,根本就已经顾不上这洛惜离到底还是不是在昏睡着。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啊!姑姑这么一赶走了我们,咱们之后可还怎么在这后宫里头讨差事。姑姑,苏饶和小庄再也不敢非议主人之事,还请姑姑从轻发落。”
苏饶哭得泣不成声,小庄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时间,洛宓阁内,尽是哀泣之声。
“都给我起来!哭什么?!不知道外头守着皇上专门派来的锦衣卫么?你们这么哭,人家还以为姑娘是怎么了呢!到时候那些个侍从侍卫都跑过来一探究竟,我看你们还怎么从轻发落。都给我起来!”
素言被两个没章法的小姑娘突如其来的胡搅蛮缠弄得而红脖子粗,平日里的优雅姿态全无。正在她和苏饶小庄僵持着的时候,惜离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庄本来还在哭着,见到坐在床沿边上淡淡瞧着她们的洛惜离,忽然便呆住了。苏饶和素言觉得奇怪,循着她的眼神望去,皆是惊在了那里。
最后,还是老练的素言先回过神来。
“姑娘,您可醒了。可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奴婢这就叫御医过来瞧瞧。”
素言跪在床边,声音又回复了先前的温柔。这边刚说完,那边就站起来急着要去叫人。惜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可怕,索性就先伸出手来拉住了素颜的袖子。
“不必了。那些御医,瞧不出什么来的。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好生再休息一晚就好。我没事。”
话音刚落,惜离的手便离了素言的袖。还没等对方有所反应,她便已经又回到床上去了。
“姑娘不用下床走走么?姑娘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了……总是这么躺着,似乎对身体不太好。”
“不碍事。若有人来问,你就随着我的花照直说好了。现在,你们都出去吧。我不想有人来打扰。”
大概是因为太久都没有张口说话,惜离觉得喉咙实在是干涩得可怕。想要说完一句话,就得吞上好几次口水来润喉。几句话下来,嘴唇便越来越干。
惜离一皱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见自己好话说尽,素言几人还杵在那儿不愿意走,她索性便一翻身,向着床榻里头侧卧着。素言看不到惜离的脸色,自然就不好揣测现在她心里的想法。
手足无措之下,便只好带着先前还哭得个梨花带雨的小宫女退下了。三人走远没多久,偌大的洛宓阁里便四处扬起一阵红色的烟雾,看起来甚是妖娆。
不多一会儿,侄子女童的笑声出现在惜离耳畔,让本来在闭目养神的惜离,甚是苦恼。
“溧阳乖,不要闹我了。难得睡上一次好觉凝神,你这又是何必呢。”
惜离说着,便缓缓起了身。转头间,便见一红装少女正站在她的床头,笑嘻嘻地瞧着她。
此人,正是溧阳。
“仙子你别说笑了,待会儿睡沉了反而不好。说不定又要去见那梦中郎君,涨转反侧了。”溧阳见到惜离起了身,这才伸手去抓惜离的衣袖。
到了这个时候,惜离才发现,有段日子不见溧阳。她的双手,竟然丰满了许多。仔细看去,身形也不是那么透明孱弱了:“你这是……”惜离睁大了眼睛,将自己的不解写在了眼里。
“仙子可是讶异于溧阳渐渐可以化成肉身?溧阳也很讶异。虽说这内廷皇宫,多是冤魂聚集之地,痴怨缠身的地方,却没想到,竟然是到了这种地步。溧阳当初现身,不过是想要侍奉在仙子左右,顺便好好修炼一番。不曾想,吸收的怨气,竟然能助我化成肉身。实在是奇妙。”溧阳说得眉飞色舞,转眼间,神采飞扬的小脸之上,又尽是暗淡颜色:“只是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是要冤死了多少人,才会有这种三阴聚顶之态。”
所谓三阴聚顶,便是百鬼夜行的极阴之地。这种地方,即使是到了酷暑之日,都会极其阴寒;若是到了严冬的阴时,就更不必说了。说不定,夜晚来临之时,群魔乱舞,无主孤魂在这儿夜夜笙歌,也非怪事。
难怪那个年少皇帝总是露出一副惶惶之态,甚至力排众议,如此亲信一个不知任何出处来历的道士。
惜离思及此,又将双脚放到地上,看样子是想下榻。可是刚站起来,胸口的疼痛之感,又让她不得不坐了回去。
“仙子小心些啊!那天罚之剑,又不是立马就能祛除的。即便能除,它留下来的疼痛,也需要一番时日来解。”
溧阳将惜离扶上了床,好看的眉头之上,均是忧愁之色。惜离转头看着这样的溧阳,忽然心里便有了一番捉弄的心思:“你何不说得直白一些,便说这天罚之剑所留之痛,深入骨髓,切之发肤。即便皮肉伤复原,魂灵上还是会留下一个裂痕。”
“仙子不要说了!”
溧阳眉头一皱,被惜离逗得有些生气了。
惜离见状,又伸出手来轻轻拉着溧阳的手指按了按:“这都是实话来的,有什么不能听的。”说着,惜离又去拨弄了一下溧阳的额前碎发,“我从来不会妄自菲薄,你自然是放一百个心。”
本来低着头闹脾气的溧阳听到惜离竟然这么宽慰自己,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仙子,您没听说过么?实话,最为伤人。”
溧阳一字一句,无心一说却让惜离的身上磨出了道道伤痕。不知怎的,林子航那抹飘忽不定的身影,再一次从她眼前飘过。让她心中,泛起淡淡哀伤。
“仙子,又在想梦中郎君了?”溧阳牵着惜离的手,见她又自顾自地发呆起来。心思玲珑的她,立马就想到了缘由。
“算是吧。这三天三夜,入梦休憩,虽然不曾入迷离之境,倒是叫我看那些前尘往事看了个干净。”惜离一阵苦笑,只觉得其中错综复杂,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个林子航,大概就是当初狐母让我下山寻找的劫数,却不知道,这人和那书生,是有何关系?又或者,那书生只不过是我修道生涯之中需要度的一个人?”
惜离越想,就只觉得脑子越是混乱。片刻之间,眼前似乎又尽是充斥着那人与自己的画面。惜离哀叹了一声,心中翻腾,久久不能平息。
溧阳不知惜离千年前落下的债,只知道现下这痴书生因为一幅画,将本性善良的洛惜离死死束缚在这乱世。这一茬儿不提还好,一提,她便将所有的怒气洒到了袁不羁的头上。
“那书生我不知道,可是我看,这书生的转世,根本就是个业障!若不是为了他,仙子怎么会落到如斯田地。”
“……说不定,是我欠了人家前世,别人今生来讨债呢?”
惜离刚想笑,灵魂深处天罚剑落下的伤口,却扯得生疼。
溧阳满脸郁闷地瞧着她,本来是不想帮她。见惜离挣扎着要盘腿坐正,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心肠虽软,可是这嘴巴却依旧利如快刀。
“仙子难道就不知道赖账?这种人的债,欠下便也就欠下了,不还也罢!”
“你真是……”惜离哭笑不得地瞧着她,正要说些什么教诲的话,突然却噤了声。溧阳觉得奇怪,循着惜离的眼神望过去,那里却空无一物。
“仙子?”溧阳沉不住气,转过头刚想一问究竟,却被惜离一手制止了。溧阳发现,仙子的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方向。
“溧阳,这些日子以来,可是你在为我护法?”
“自然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没有我的准许,通通进不来。”溧阳一甩宫装长袖,显得得意洋洋。
“可是,咱们这儿可是有一个不速之客啊。”
说时迟,那时快,惜离话音刚落,便从袖中放出一截白纱,向着她盯着的空地,急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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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邪道
“可是,咱们这儿可是有一个不速之客啊。”
说时迟,那时快,惜离话音刚落,便从袖中放出一截白纱,向着她盯着的空地,急行而去。
听着她那意思,溧阳所做的防护似乎也并非是那么天衣无缝。至少,眼下这白纱确确实实是和一个什么东西缠斗在了一起。只是那白纱是在溧阳眼前飞舞,可是那东西,却只是隐隐现出轮廓。看起来,似乎是透明的。
溧阳一怔,如何都没想到在自己天罗地网的布置之下,竟然有这样的漏网之鱼。这个神秘东西的凭空出现,无疑是在溧阳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这样的耻辱感,让溧阳脸上一冷,身上火红色的宫装更加鲜艳亮丽:“仙子,莫动气,我来。”
话音刚落,一道赤色的瑰丽光芒便向白纱的尽头急冲而去。刹那间,洛宓阁内光芒四溢,尽是鬼仙特有的戾气道光四散。
惜离收了白纱在一旁观战,就怕溧阳杀戮心太重,打斗时间一长,便失了常性。正在惜离为之担忧之时,溧阳与那神秘人缠斗的地方,赤色光芒突然暴涨。
惜离一惊,一手手指瞬间成捏花献佛状,将一团凝结成小珠的仙气射向了对方。那人本来还在溧阳身边不断挑衅激怒溧阳,被这仙气一打,慌忙退后了好几步,这也让惜离得以趁机将溧阳拉回到自己身边来。
可惜神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的溧阳现在就好像是一只被人禁锢却仍然嗜血的小兽,睁着一双殷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已经被惜离打伤的透明人。
怎奈有惜离的捆仙白绸在身,根本就挣脱不得。无法摆脱束缚的溧阳一转头,脸上的面纹一闪,对着惜离攻击而来。惜离微微一侧身,闪开了那个咒符的攻击。又是一挥袖,随着一抹檀香味道散出,溧阳立马便晕在了惜离的怀里。
突然之间,刚才还是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大殿之内,突然便安静下来。惜离小心翼翼将溧阳放在床榻之上,却仍然 没有给她松绑。转头间,惜离的眼神也逐渐冰冷。
“你现身吧。你的道根已经被你定住,我不解开,你也走不了。”
“呵呵,姑娘好算计。贫道棋差一招,佩服佩服。”沉默片刻,那人忽地桀桀怪笑几声,这才现了身形。
惜离瞧着面前这个佝偻男子,心中甚是意外:“竟然是你。”
在她面前站着的,正是几日之前,帮衬着魏忠贤对她步步紧逼的刘正罡:“正是在下。”
那道士恭恭敬敬地对着惜离作揖道,可是尚未在惜离身上停留片刻,又飘到别处去了。惜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半夜三更,来我的寝殿是有何目的。”
“姑娘多虑了。贫道不过是来瞧瞧,姑娘的身体回复得怎么样了。”
面对惜离的直白,刘正罡似乎并不以为意。惜离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对于这种言不由衷的人,向来都束手无策。
“一派胡言。”惜离一挥袖,片刻间就将那枚钉住他的道根的仙钉又钉进去几分。
也因为这又再深几寸的伤口,本来还能隐忍的痛,突然变得超出了可忍受的范围。刘正罡无力反抗,只能在惜离面前跪下:“还请仙子饶了小的一命。小的真的是来瞧瞧仙子的伤情而已,并没有其他不可为外人道的想法。”
惜离冷眼瞧着他,一想到刚才为了自己走火入魔的溧阳。她的眼中、心里,对于这个邪道士,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你到底是不是这个意图,你自己心知肚明。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心中就应该有所了悟。别人修仙悟道,是走正途,脚踏实地地来。而你?”,惜离素手一指,指向刘正罡的眉间,“你却利用这凡人世间的贪嗔痴欲和那杀伐之心,妄图走捷径。难道你不知,这么个炼法,只会让你跳出六界之外么?说,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惜离一收手,眼中精芒一闪,刘正罡体内的那枚仙钉便如钻头一般左右扭动,眼看着就要深入骨髓。这样的发现,让这道士立马就变了颜色,诚惶诚恐。
因为他和惜离都很明白,如果这道根被这枚仙钉钉穿了,此生此世,这邪道士就不要再想修炼成仙。
“我说,我说!”刘正罡趴伏在地,全身抖如筛笠,惜离见他如此,果然便暂时收了自己施加在仙钉上的力道。
“说。”
“……是,是……”刘正罡吞了口口水,表现出来的懦弱与惶恐,真假难辨,“我为仙子身边那个千年邪魂而来……”
刘正罡说着,手指向现在静卧在床榻上的那一团红色的魂灵。惜离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溧阳,眉间担忧更甚。
“你为什么要她。”
“……因为,因为这女子怨念愤恨了一千年,灵魂不灭,是上好的可以用来修炼成鬼仙的材料。我只想要她罢了。”
刘正罡话毕,再次趴伏到地上,额头顶着冰凉的地板。惜离见着面前这个对她匍匐的男人,突然素手一抬,一阵钻心的痛立马就传到了刘正罡的四肢百骸。
他不敢相信地猛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出尘仙子,眼中满是愤恨和恐惧。
“仙子不是说,说了实话便可不杀么!”
“我是不杀你,但是断然不能留你道行。别以为我不知道,千年邪灵还能用来做什么。它们可以被用来修炼鬼仙、也可以用来炼制邪魔……不管你是要拿这千年魂灵来助你修行,还是用她来炼制其他的东西,都是逆天而行。你这样的人,居心叵测,怎奈上天又好生之德,我毁了你的道行之后,自然会把你放了的。”
话毕,惜离手上一团白光呈现。刘正罡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的那团东西,已经面如死灰。洛惜离手上拿着的,正是满满的一把仙钉。由她纯净的仙气制成。
刘正罡与惜离心里都很清楚,这一把仙钉达到哪个人的道根之上,哪个人的道行都会销毁殆尽,大罗神仙难救。
“洛惜离!!你不能这么做!!”
惜离看到,这个心怀不轨的道士的脸上,第一次表现出竭斯底里的模样。
“我为苍生,也是为了你好。不得已而为之。”
“你……你……候景救我!!!”眼看惜离芊芊玉手一抬一翻,一切都要成定局。刘正罡突然大吼了一声,惜离只觉得一阵阴寒至极的冷风刮过,她下意识地用仙钉扔向厉风刮过的地方,以求自卫。
一阵野兽受伤时才会发出的哀嚎声,突然响彻整个洛宓阁,震得惜离的耳朵嗡嗡作响。下一秒,她就被那劲风震出了好几丈远,一股腥甜的味道,再次溢满惜离的口腔。
惜离扶着柱子艰难爬起,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健壮高大的背影蛮横将刘正罡身上的仙钉拔除,抱起离开。当她追到阁殿门口时,已经为时已晚。只见那怪物已然带着道士上了屋顶,翩然离去。
与此同时,本来昏迷不醒的溧阳,在睡梦之中突然便落下了一滴泪。身上的鬼气,更是飘忽不定。那红光反反复复了数次之后,突然之间,便销声匿迹。
本来难以消除的杀伐戾气,因为溧阳的哭泣,竟然瞬间就这么轻易消除了。
“景……”
溧阳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道,这是在叫谁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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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云若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动静太大,刘正罡前脚刚走,洛宓阁里的宫娥太监便匆匆赶了进来,一大堆侍婢奴才之中,还混杂着好些宫廷侍卫。皆是在惜离面前跪下,惶恐不安。
“洛姑娘,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有刺客?”素言上前,满脸焦急地问着惜离。
惜离默默摇了摇头,没有答素言的话,径直便往阁里走,其他人不敢跟上,就只有素言亦步亦趋地随在旁边。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吓得素言脸都变得煞白,“姑娘您怎么流血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洛惜离的安危,关乎到他们整个洛宓阁宫人的生死。素言身为被安插在洛宓阁的女官,是宫人之首,若是惜离有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更是责无旁贷。
见到惜离受伤如此,怎能不心急如焚。
“不碍事。”惜离见素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突然便停了下来,侧头望着她。说话间,还小心擦去了唇边血迹,“是旧伤复发而已。”
“那刚才……”素言指了指屋顶,欲言又止。
“刚才,什么都没有。难道你们看到什么了么?”惜离说得冷冷清清,让素言摸不清楚这话是真是假。可是既然洛惜离本人也是这么说,素言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
或许,如此一来,对谁都好。
见到素言低着头站在那儿不说话,惜离心系正在昏迷之中的溧阳安危,便又继续往自己的寝宫内走。挑开重重幔帐之后的卧室,是没有惜离准许,其他人等都不能进入的禁区。即便是在宫人之中阶位最高的素言,也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守在这纱帐之外。
素言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见惜离并没有下别的命令,正在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进退的时候,坐在床沿边发呆的惜离忽然间又有了动静。
“素言”,她道,“你先行退下吧,我想休息一阵。若是有人要进来见我,便说我一律不见。”
“这……”惜离的命令,旁人一听便知道,内里有诸多不妥。素言眉头轻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可是转念一想,便也豁然开朗了。
这位洛姑娘本来进这后宫就进的蹊跷,说不定还真如小庄所说,是皇上爱到骨子里的女子也不一定。思及此,本来还愁眉不展的素言立马就跪安告退了。
“素言这就告退,还请姑娘好生歇息。”
说罢,她便转头一挥手,连带那些在宫内值夜的宫娥一道带了出去,正如惜离吩咐得那般。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给她留。
这些人刚刚离开,惜离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锦被,探看溧阳的动静。本来惜离还怕因为刚才和那邪道士缠斗太久,误了为溧阳化解戾气的好时辰。却没想到,她所担心的情况竟然都没有出现。相反,溧阳身上,一点戾气都寻不到。
“奇怪……”惜离慢慢将溧阳的手放进被褥,心中充满疑惑。溧阳的内息现下一片平整之象,先前因为刘正罡的百般挑衅而表现出的错乱颠倒,现下惜离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溧阳竟然自己就化解了身上的戾气,且还是在她昏迷不醒的状态之下。
“既然你已经没事,本应该醒来才是,为何长睡不醒呢?”惜离望着溧阳的睡脸,喃喃念道。可是在梦魇之中的溧阳根本就无法回答她。
这样的沉默,让惜离无端端觉得害怕。在她的印象之中,自打她遇见溧阳并将之收服在自己身边开始,惜离就从来没有见到溧阳哭过或者沉默过。
她的话,永远是最多的;她的笑容,永远是这世上最灿烂的。惜离有时候甚至在想,这六十年的岁月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过眼云烟,可是在凡间的日子平淡无奇,今天和明天无异,心中又挂念书生灵魂之中仙魄谜题,如果没有溧阳陪伴在身边,或许她也会度日如年,天天如其他入世求道的兄弟姐妹那样,满心愁苦。
溧阳,是她入世以来碰见的第一个劫数,更是她的幸运。而今,那个从来都笑颜如花的贵族少女溧阳,竟然如此不笑不闹地躺在床上。惜离心中的惶恐,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甚。
“……景……”
突然,纹丝不动的溧阳有了动静,细如蚊蚋的声音让惜离压根就听不清楚她的梦呓。回过神来的惜离,只知道溧阳睡得并不安稳。于是她便下意识地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不想,却抹到了满手的泪。
惜离一愣,抬手看着手掌里那冰凉的湿润,不禁有些恍然。
“莫非这便是你不愿意醒来的原因?”
惜离轻声问着她。可惜溧阳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将自己封闭在了梦魇的世界之中,无暇顾忌外界。
惜离叹了一口气,知道眼下的状况,并非她一个人能解决。闭眼凝神间,惜离光洁的额头处隐隐泛出一红色镂空纹路,似乎是属于某种道家符咒。
符咒一息一灭,惜离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过后,一团云雾凭空出现在了惜离身后,化作一个人形。惜离睁开眼,转头望向那人。
“……云若,你来了。”
她微微一笑,对着那白玉一般的男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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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幻境
“……云若,你来了。”
她微微一笑,对着那白玉一般的男子说道。
云若没有立即答惜离的话,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似乎没有一丝生气,又似乎对这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物事,没有半天兴趣。
惜离回眸对他灿然一笑,只换来他一如既往的冷漠,张口便是讽刺的话,“狐母给的血咒,你竟然用在这种地方,也只有洛惜离会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
“本不是什么大事,正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唤狐母分身前来,没想到你竟然就在这附近。这不,只好来求你了。”对于云若的态度,惜离不以为意,见对方已经用手中玉扇挑开帐帏走了进来,惜离索性单刀直入,“喏,你且看看,能否治好她。”
惜离向躺在床上的溧阳撇了撇嘴,言语间,尽是对云若的讨好。
即便如此,云若还是不怎么理睬惜离。即便是到了她身侧,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当云若挑开最后一层床幔瞧见那躺在里头的人时,竟也呆住了。
片刻之后,折扇重重放下,敲在了云若手里。噼啪一声响,清脆入耳,“你好大的胆子,邪灵都敢收?”
虽然溧阳伴在惜离身边多年,可是云若见她,却还是第一次。因为平常他与惜离相见,都是在妖狐冥想时会造就的迷离幻境之中,并不曾与在凡间的惜离有过什么面对面的接触。
今日一见,惜离送给他的这个惊喜还真是不小。
然而,纵然云若这话说得严肃,可是惜离却明白,云若压根就不是在指责她;即便是指责,她也对此不以为意,“既然你看得出她是千年邪灵,也应该瞧得出来,她身上的幽怨之气,也已经净化了不少了。假以时日,便可得道。不论她是重入轮回,还是以鬼仙身份名列仙班,于我来说都是积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亦如是。”
惜离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话毕,还特意看了云若一眼。只见她的这位青梅竹马,还是像往常一样,俊脸紧绷不见任何表情,嘴角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谁都不再开口。最后,惜离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长叹之声,她低着头微微一笑,便知道是自己赢了。
果不其然,却见眼前白衣翩跹,一抬头,云若已经坐到了床沿边上。他的半个身子,也已经嵌进了那帐子里。惜离抿嘴笑而不语,悠悠然在一旁等着。
不过片刻,云若便冷着脸站了起来,“无妨,一日功夫,应该便可转醒。不过,在这一日之内,需有人每隔两个时辰便给她输一次仙气,从中不得有人打扰。”
“我来好了。”
惜离一听竟然是这么折损道行的事情,没有多想,便张口揽到了自己身上。没有想到,却只是换得这白衣少年的一声讥笑,“你?算了吧,受了天罚之苦还想度仙气给他人?不自量力!”
说着,刚出了帐幔的云若,一闪身,又进到了那冲暖叠障之中。惜离站在外头看着,只能够依稀瞧见他正将床幔揭开系好,再将毫无知觉的溧阳扶起。手上动作之轻柔,倒并不象他平常接人待物那般冷硬不近人情。
“你给我护法。若是我和这邪灵双双走火入魔,你可吃不消。”
惜离一吐舌,点头答应了下来。便转身盘腿坐下,与帐内二人一同入定。一个时辰之后,背后依稀传来脚步声,惜离睁眼收功,转头见到云若慢慢走了出来。
她见着云若脸色稍显苍白,赶忙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扶住他道:“你怎么样了?”
云若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似乎是在笑她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若真的是关心我,为何还要招我过来救这邪灵。”
话音刚落,惜离便撤了自己扶持的手,任他站在那儿摇摇欲坠,“人家有名字,叫溧阳。听她说,曾经,她还是个公主。能够投生帝王家,定是好几世积了不少福泽。这样的魂灵,你怎可如此不敬?”
“投在帝王家便是几世修的福泽?”云若虽然消耗了仙气,看起来甚是虚弱,与惜离争辩起来,却中气十足,就和少时一样,“你看看她现在这样,还这么想么?”
惜离无言,怔怔地看了云若半晌。瞧着他严肃清冷的脸孔,突然便笑了出来。
云若微微一皱眉,甚是不悦地瞧着惜离隐忍不发的笑意,“和你在说道理,你这是在笑什么?”
他越是这么问,惜离笑得便是越欢。先前还忍着不笑出声的她,现下已经毫不顾忌地咯咯轻笑。直到见云若的眉头已经堆成了山,方才收敛一些,“我在笑你,刀子嘴豆腐心。我还在笑你,就跟小时候一样,一定要争出个子丑寅卯,这世间伦理纲常,你只认一个道理。若是咱们若还在尚未能成人形的时候,估摸着你又要跟以前一样,嚎叫着上前来扑杀撕咬我了。”说罢,惜离又笑了起来。
云若一愣,先前冷漠的目光忽然之间似乎是被参进了那柔软的月光,虽然依旧清冷,可是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锋芒肆意,让人不敢凝视。惜离只见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等她靠近的时候,只来得及听到几个字。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想起来了?”
“没有。是你听错了。”云若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惜离,似乎是想要让她看清楚,自己并没说谎。可是从小到大,云若说谎或者不说谎,似乎都是一个模样。惜离自问,压根就辩识不出来。
既然辩识不出,那也懒得辨了。惜离望着云若望了很久,忽然之间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只要云若不想提不想说的事情,别人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字都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向来聪慧的惜离也自动放弃了去刨根问底。甚是无聊地低头玩起自己的衣摆来。
云若瞧着这样的惜离,有些无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惜离抬头,一脸无辜,“陪着你沉默罢了。”
惜离的回答,让云若有些哭笑不得。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因为她这天真烂漫的话语,瞬间消弥。
云若对着近在咫尺的惜离招了招手,语气也柔和如水一般,“既然无事可做,便陪我一起冥想,助我回复些元气。”
“好。”惜离点了点头,便与云若一道相对坐下,共同进入到迷离之境之中。
只是她却并不知道,二人联合造出的幻境,竟是那样的美轮美奂。乍一看似是人间天阙,仔细端详竟然与这真正的碧落琼华有几分相似。而今,惜离一睁眼,便与云若倚在一软榻之上,躲在那琼楼玉宇之中,看着楼外的落英缤纷。
“没想到,咱们二人的迷离之境,竟然是这么美丽。”惜离眉目间尽是惊喜之色与赞赏之情,忽然她素手一指,欢乐如稚子孩童,“云若你看,这漫天竟然都是飘着白梅花,却不知道,是从何处落下,又要落到何处。”
惜离探出头去,只见白梅花瓣如雪花一般飘落,楼宇之下尽是云海浩波,阁楼穿云而上,只能让惜离瞧见它的飞檐棱角,却不见这阁楼之下到底是何光景。
他们就好像,真的栖息在从来不曾涉足的天宫一隅,自斟自饮,自娱自乐;而这白梅花瓣洋洋洒洒,去向仍然不可知,就好像,他们在落到低处的时候,便会变成云朵,继续装饰着这个美轮美奂的迷离之境一般。
惜离在这回廊之中四处游弋,赏玩不止,直到真正乏了,才又回到云若身边坐下。看着这样的惜离,就连古板如云若一般的人,都不觉好笑。
“顽劣。”惜离刚一坐下,云若便给了她这样的评语,“叫你与我一起入境冥想不是让你来这般疯癫玩耍的,是来助我修复所损仙气,你可还记得?”
惜离听到云若训斥他,不服气地回嘴道:“我看你也不需要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都会这么数落训斥人了,想来已经是回复了大半了才是。”
惜离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到底还是就地盘腿,闭眼凝神起来。云若侧倚在她身边,一直都没说话。忽然间,却又轻叹了一声,“其实,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也好。许久,咱们都不曾这般好好说话了。”
云若这一叹,让惜离刚才还宽广的心突然就变得狭窄起来。狭窄到她的心似乎在陡然间容不下任何大是大非、大彻大悟,只留下她自己的喜怒哀乐,关乎云若,关乎那个林子航,更关乎现在这个袁不羁。
不觉间,惜离的眉宇也变得阴郁起来,迷离之境里的白梅花瓣,不知何时也已经渺无踪迹。有的,只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惜离抬头,瞧着远处天边那浓密的乌云,突然间有些明白,为何有些凡人穷极一身之力,不论走何旁门左道,都想要修得仙位。
且不说其他,单在这迷离之境之中,道行高深、仙气厚重之人所拥有的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也已经是尘世间所谓成王败寇所不能比拟的力量。
“变天了。”云若侧着头,与惜离一道盯着那乌云密布,若有所思。却不知道,他现在所想,是不是惜离所想,“惜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终于,你没有用全名唤我了。”惜离眨了眨眼,俏皮一笑,将自己的愁思不着痕迹地深埋起来。
不是因为羞于启齿,云若也并非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伙伴。而是,惜离的困苦,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因为,那是她的劫。梦中的林子航也好,还是现今的这个袁不羁也好。
是过客、还是命中注定,似乎都只是在一念之间。惜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就好像她不知道,到底应该在等溧阳康复以后一声不吭地离开,还是继续留下,保得袁不羁周全。
这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现下,惜离似乎正处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举棋不定。
“说说你吧。”惜离见云若已经没有再问下去的兴趣,索性就将话题完全落在了他的身上,“说说你这几百年修道,悟到了什么。可碰过什么劫数,又是如何化解的?”
“并没悟出什么。”云若苦笑了一声,“更未完全化解。若是化解了,我也不会在这儿苦苦挣扎,早已位列仙班;而她……”
云若的半截话,被他咽进了肚里,惜离一怔,刚想要问些什么,云若却突然站起了身,“陈年往事,不说也罢。咱们还是回去守着溧阳,别出了岔子才是。”
“……好吧。”惜离点了点头,站起身时,就连身上的白梅花瓣都不忍拂去,而是轻轻将之揉在手掌里,怎样都不肯丢去。
云若看着这样的惜离,忍不住便唐突问了一句话,“惜离,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喜欢白梅花瓣么?”
惜离一怔,眼神有片刻的空洞,转瞬即逝之后,眸子里尽是不解,“不知道,不记得了。”
“……是么。”
云若自言自语地只是说了两个字,并没再说别的。转身便先一步往回廊深处走去,惜离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可是无论怎样张口,那句实话还是说不出口。
最后,她也只能学着云若的模样,长叹一声,低头融入到了回廊尽头的黑色之中。
她想说,其实她记起来了,林子航喜欢的,就是白梅花瓣。自己大概爱屋及乌,纵然得不到他的心,却已经将心比心,爱他所爱之一切。
然而,过去种种,虽然是那般惨烈,惜离即便是在梦中如何痛彻心扉,清醒之时再度想起,却犹如是旁人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其中恩怨纠缠,她自己竟然半点都感受不到。
那一刻,惜离就很肯定。
如若这林子航真的是自己不能成仙之羁绊,那么关于那段记忆,自己一定是丢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自己若是找不会来,别说修仙悟道,就连摒除午夜梦回就会侵扰她的噩梦,都是妄想。
在再度回到现世之前,惜离依依不舍地又瞧了一眼天空。不知何时,虽然这天色已经愈发厚重,可是天上却又开始飘起了白梅花瓣。
惜离轻轻一笑,悄然侧首,随着默默在一旁等待的云若一道,出了这二人的迷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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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请求
当天晚上,云若就悄然离开了。他对惜离说,他不爱这皇宫里的乌烟瘴气,并劝惜离也少管闲事为妙,速速离开。
惜离当时只是轻笑点头,并没有给云若一个准确的答案,待到云若一走,洛宓阁内又回复死一般的寂静。
事到如今,惜离才渐渐明白自己是多么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或许天生她就与众不同,其他狐妖只盼着能够一人修仙,无他人打扰。可是她却偏偏怕死了这样的寂寞。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渐渐转为红润的溧阳,惜离忍不住便趴伏在床沿边上,默默抓住了溧阳的小手。
千年邪灵的冰冷,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即便是惜离这样的修道妖仙,都会忍不住呵出几口寒气。即便如此,惜离还是不愿意放开溧阳的手。就好像她舍不得就此放弃掉溧阳一样。
夜深,人未眠。
半梦半醒之间,惜离依稀觉得有人将衣衫小心翼翼披到她的身上。先前与刘正罡的争锋相对让她即使是休憩都不敢睡得太沉,睡意被这温柔的动作一打扰,便像是刚刚露出头来窥探世界的水中鲤鱼,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谁?!”,她猛地一惊醒,瞬间便已经闪身移开。
定睛一瞧,竟然是溧阳站在那儿对着她笑,“仙子”,她说,“不必惊慌,是我。”
惜离胸口起伏不定,睁大的眼睛透露了她后怕的心思。好半天,她模糊的视线才渐渐变得清楚。最后,当她的注意力完全凝在溧阳身上的时,惜离方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拂尘,“你总算是醒了。”
溧阳抿了抿唇,双手交叠于身前,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听到惜离这么叹了一句,也只是淡淡微笑,“有劳仙子了。”
“你……”看着这样的溧阳,惜离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忽然之间又风起云涌起来,“你真的已经无碍了么?”
溧阳默默摇了摇头,低头间,苟延残喘的月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袭好看的剪影,那是窗外开得正浓烈的白玉兰树的轮廓,“溧阳没事……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溧阳三番四次总能够从劫数中挣扎出来,还多亏了仙子这位贵人。”
说着,溧阳抬起头来,对着惜离拜了一拜。惜离张了张嘴,愈发觉得今日的溧阳很是怪异。这不像是昔日里对她总是心无陈府、灿烂微笑的溧阳,倒有几分亡国公主雍容华贵的身影。
是了,那一刻,惜离忽然间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溧阳,又不是溧阳。
她如此这般,必然是心中有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说。
“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惜离眉间一动,微微抬起的双手已然放下。只是溧阳披在她身上那做工华美的赤色宫装,她并未取下来。
不论它是不是温暖的,总归是溧阳的一番心意。
“是,我是有事有求于仙子。”溧阳抬头,如扇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一层薄如纱的蝉翼,扑棱忽闪。
溧阳抖了抖唇,却始终没有把话说明白。惜离在等待的过程之中,也依稀明白了几分,“你想求些什么?可是让我去找一个人。”
惜离说的话,让溧阳不觉一惊。沉重心事从来不曾与外人道,今日突然从他人口中听到,心情真是复杂异常。
讶异过后,有伤在身的溧阳,脸色似乎更显苍白。片刻沉默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是去找一个人。不,应该说,他不是人。他若是还在这世上纠缠,就该如我一般,没有入轮回,没有入魔道,没有成仙班。就这么徘徊在人世间,孤苦伶仃。他的名字,叫做候景。”
“……候景?”惜离心中一震,恍然间脑中便闪过那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长发披肩,却难掩其英俊的脸孔,那一对血色的瞳仁和那身上处处缠绕着的咒文,无一不在证明,这可怜的魂魄纵然是有天赋神力,也已经成了他人傀儡,任人差遣的奴役,“原来是他……”
惜离一沉吟,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那一面之缘太过匆匆,让惜离无法知道这个叫做“候景”的魂灵到底是处于何种状态。她只知道,当那刘正罡大呼其名的时候,他便出现了。
估摸着,应该也是一个使魔才是。与赤珏那样的使魔不同的是,候景大概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想到这儿,惜离不觉心中一痛。却不知道是在为赤珏而痛,还是为溧阳想要寻找的这个“候景”而痛。
见到惜离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溧阳的心立马便七上八下。不觉间,就连言语都变得凄苦,“溧阳只想再见上那人一面,别无他求。”
“见了又如何?”惜离忽然抬头,措辞很是犀利,“就算见到了,又该如何?他说不定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候景。”
“呵呵……我又何曾真正认识过他……”溧阳低头苦笑,双手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垂下,身上宫装随着她的身体一起,在这沁凉的夜风之中,摇摇晃晃,宛如一息尚存的烛光,只要轻轻吹上一口,便可瞬间灰飞烟灭,“我与他,不过是孽缘罢了。千年之前,溧阳是因他而成地缚灵,千年之后,老天爷让溧阳再次得知了他的踪迹。仙子你说,这难道不是天意?既然天让溧阳了了这段恩怨,那么溧阳便不想再有任何逃避。既然人已经在我面前,避无可避,总要有个结果……溧阳已经累了,不想再带着这千年时间都磨灭不了的记忆这么活着,太苦,太痛。还请仙子能够帮个忙,助我一臂之力,让溧阳能够洗尽铅华,重入轮回道……”
溧阳说罢,便已经趴伏跪拜在惜离面前,久久不愿起身。月光凉薄,洒在这各有故事的两个绝代芳华的佳人身上,似是在装点她们各自埋藏在心中的愁思。
眼见夜色渐渐即将转为晨曦,溧阳的身子也愈渐透明,惜离只得妥协让步。在她不知道该是去是留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忤逆她意思的溧阳竟然开口,苦苦哀求她留下。
谁又能说,这不是天意。
看来她与那袁不羁的羁绊,尚在纠缠,并未清楚明晰。
“起来吧。”惜离上前扶起溧阳,满眼尽是温柔之色,不见任何恼怒,“我答应你便是。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七日。若这七日之内我们寻不到候景的蛛丝马迹,你便得随我离开皇宫。你知道的,这是三阴聚顶之地,而那刘正罡在我严刑逼供之下,也曾言明看中的是你的千年邪灵之体。多在这儿留一天,对你便是多一份危险。我虽不忍心看你终日以泪洗面,更不忍心看你成为让我束手无策无力回天的邪魔,七天时限,已经是极致。你可明白?”
“……明白,溧阳明白。仙子对溧阳的大恩大德,溧阳永世难报……”溧阳哽咽着,连连点头。
惜离伸手,慢慢擦拭掉她的眼泪道:“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日。既然你要我帮你,不如就此坐下来与我促膝长谈,让我知道,你与那候景的孽缘羁绊,究竟是所为何。”惜离说罢,便搀着溧阳,一步步走到床边坐下。
溧阳举目望去,这洛宓阁内,装潢秀丽清雅,处处都是精细活,虽然秀美,却不似自己生前寝宫。只是这重重幔帐,随着微风翩翩起舞,倒是让溧阳的思绪不觉间飘向了千年以前。
“那一年……溧阳尚未过豆蔻年华……”
溧阳微微眯着眼,美丽的眸子积满了泪水,衬着宫灯里摇曳的烛光,折射出一个瑰丽多姿的世界。
故事,似乎应该从很久很久以前。当惜离还是一只小狐妖,当溧阳尚未成为千年地缚灵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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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嫁祸
很久很久以前,南梁国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聪慧可人,芊芊玉指善抚七弦瑶琴,娉婷身姿善舞人间天籁乐章。平民百姓虽不曾见过这天仙之貌的帝姬,市井坊间皆在流传她的风姿绰约。
一切看似完美无缺,可是这琉璃幻境、海市蜃楼的皇家生活,终究敌不过一瞬间的乱世洪流。一夜之间,尚未到及荓之年的公主,便成了乱臣贼子枭首的阶下囚。
也就在那一个晚上,公主成为了杀父窃国仇人的女人。
……
这只是故事的前半段,后半段,惜离已经不忍心再去回想。她只是手中拿着溧阳给她的那个所谓信物,反复在掌中摩挲。这枚血红色的勾玉,像是染上了溧阳的心头血,鲜红欲滴。更像是……那个被人分食殆尽的候景的血肉。
既然血肉之躯已不再,为何魂灵却会如此完整,任何受千刀万剐之刑的人,都应该魂灵飞灰湮灭了才是。更何况,当初候景身上的肉,都碎成了片,被人一一分食了……
除非,这男子身中和袁不羁一样,有仙魄存在。又或者,这男子的魂灵根本就是用邪咒法术,重新拼凑而成的。
惜离眉间一动,候景身上的符咒纹路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的脸上,现出几分了然的神色。了然之后,便是凄然。对于溧阳的怜惜,更是油然而生。
他人从不曾给予溧阳任何选择的权利,云若说得对,纵然是皇亲国戚又如何?在世之时遭这样的罪孽,得这样的纠缠,倒还不如投胎于寻常百姓家中。说不定还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不至于红颜薄命,有此劫数。
惜离曾问过溧阳,既然是这种支离破碎的结局,为何还要去寻候景。任他一人自生自灭,而你只要假以时日,便可脱胎换骨,不好么?
那一刻,溧阳只是沉默。又好像是怕惜离反悔,在太阳升起,自己要隐秘于暗处之前,给了惜离这么一个血色勾玉。
只是说,这是那人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千年以来,她都一直带在身边,不曾让其离开半步。
看着溧阳的身体慢慢稀释到虚无,惜离终于明白,这便是人间四大苦。
求不得,放不下。
或许是爱是恨,溧阳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了。若说是爱,一个窃国之人、将她整个家族杀戮殆尽的衣冠土枭,她又怎能爱?
若说是恨,为何仅仅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血色勾玉,她却随身带了千年。
所谓情字,甚是磨人。
惜离摇了摇头,满心不解。抬头间,又将一杯水酒灌下。杯中陈酿混着月光一道,进了她的体内。
这杯酒刚喝完,身边便传来一阵轻笑声。惜离没回头,就知道是何人造访。
“我若没记错,赤珏你是最爱这些美酒佳肴的。今日特地叫人准备,便是为了引你来。”说着,惜离便将酒杯斟满,长袖随意一挥,便将杯中酒落到了赤珏手里。
“哼。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附近。”赤珏看了看手中酒杯,这杯子如她指尖一般,晶莹剔透,形状可爱。看样子,应该是现今这个苟延残喘的大明皇帝给惜离送来的,“你在这儿,看样子过得不错。”
“再不错,我终究都会走。这国尚未到亡时,你我都知道。所以,这儿不需要一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惜离俏皮地眨了眨眼,又将一杯酒吞入腹中。尔后她将空杯倒置,对着赤珏咯咯笑着。
赤珏静静地瞧着她,不觉间手中的酒杯颤了颤,洒了好些酒水出来。忽然,她低头叹了一句道:“离儿,你不像现在的你,倒愈发像以前的你了。”
记忆随着这声乳名而一点点地复苏,赤珏抬头,正好瞧见惜离晶莹的眼眸,“赤珏,你终于肯喊我这个名字了。好,真是好。”
惜离开怀大笑,与之碰杯之后,便要再喝,却被赤珏轻轻阻止了,红唇一张一合之间,说得却是苍凉至极的话语,“你或许还是那个洛惜离,可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洛赤珏了。你明白的,昨日之日不可留。”
说着,赤珏便将手中那杯酒慢慢淋到了地上,酒水敲打着冰冷的地面,溅湿了她的罗敷软靴。惜离这才看到,不知从何时开始,赤珏的靴子都已经成了胭脂色。被酒水一浇,红得就好像在滴血,“你又听了那人的命,杀了多少人?”
赤珏不答她,反问道:“你找我来,到底是有何事。”
惜离沉默,机械地抬起头,看了赤珏半晌,“私事。不知道,你可为我寻一个人。”说着,惜离便拿出来那枚赤色勾玉。
赤珏一愣,光是看了那一眼,立马心里便有所了悟,“怎么?你要替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寻亲?这可难了,这个小丫头,可是死了一千年。那个时候,你我都还是狐狸身,这可让我怎么找?”
“不难。你只需要替我找到那个叫做刘正罡的道士,便能找到溧阳想要寻的那个人……那个人,名字叫候景。”惜离低眸,注意力从赤珏身上移到了那枚勾玉上,“我行动不方便,不好在这个偌大的宫闱之中肆意穿梭。你却不同,既是使魔身,移形换影间都不会有人发觉。赤珏,你我多年情谊,今日妹妹只求你这一件事。拜托了。”
说着,惜离便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赤珏遥遥一拜。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白色身影,赤珏的心里,五味杂陈,“你啊,总是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做些与你性子不相符的事儿。有时候,还真是看不懂你。也罢,既然都已经受你一拜,这个差事,我接了。”
赤珏的红色衣袖一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便入了惜离的鼻。让惜离诧异的是,竟然带着几分熟悉,“赤珏你……你这香?”
“怎么样?好闻么?这大明后宫之中,皇后所用之物,不愧是上等物品。”说着赤珏又挥了挥衣袖,片片香粉洒下,都落在了惜离身上。
惜离站在那儿望着她,不躲不闪,任那香味到自己身上。实在是闹不明白,赤珏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红衣女子甚是妖娆地从后头趴在了惜离肩膀上,就好像小时那样,与之耳鬓厮磨。说话间,惜离身上的香味,愈加浓烈了,“好离儿,姐姐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去给你办。既然如此,不如你先保姐姐一回?”
“你……”惜离心中一震,刚要回头说些什么,远方依稀传来的跑步之声,已经入了惜离的庭院。一回头,惜离只来得及见到赤珏狡黠的笑,“……七日,我在这儿只呆七日。七日之内,你必助我找到候景。”
“……好,一言为定。”眼见远方官兵已至,赤珏伸手与惜离击掌为誓,转眼间,便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惜离一回头,却见到袁不羁已经带着一队近卫军到了她面前。月光下的再次相遇,让曾经在死亡之海共患难的二人,沉默以对。袁不羁在看到惜离的那一霎那,眸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都埋藏在了他的惊诧之下。
“你看看,是她么?”
突然,他伸手指向了站得笔挺的洛惜离,对着她身边的小姑娘问话。
小姑娘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只是匆匆一眼,便点头如蒜,“是她,正是她!是她伤了皇后娘娘!”
惜离闻言,身子一颤。突然间明白,为何曾经还白如雪的罗敷靴,顷刻间便被染了胭脂色,自己却不曾闻到任何血腥了。
原来,赤珏是入宫窃香,只为掩盖这种异味来见自己。惜离看着袁不羁对自己的不信任和小丫鬟对自己的惧怕,只能苦笑。
现在的她,别无他求。
只希望赤珏能够记得誓言,与她一道,为溧阳圆了那个梦。
即便,梦已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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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关心
在袁不羁的押解之下,惜离一路蜿蜒,走了不少曲桥窄巷,才到一座宫寝面前停下。偌大的宫殿,在月光之下若隐若现,天边飘过几朵薄云,让这富丽堂皇的寝宫更显几分飘飘若仙。
“这是哪儿?”眼见着那个小姑娘已经跑了进去,可是她和袁不羁二人却只能站在门外等,惜离一个忍不住,小声地问着站在她身边,不苟言笑的袁不羁。
袁不羁看了看周围,见守夜的太监侍卫都双手交叠于身前,低着头站在左右两侧,距离不远不近,估摸着即便他与惜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也不会搭理,这才道:“这儿是坤宁宫。皇后的寝宫,怎么,你在后宫住了这么久,竟然会不知道?”
惜离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嘴,噎得袁不羁有些缓不过神来,“我为什么要知道?”,她说,“再则,我在这地方呆了不过三日。在这三日之内,除了洛宓阁,我哪儿都没去。”
说罢,惜离便撇过头去,目不斜视地瞧着坤宁宫的正门口。无论袁不羁怎么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自己,她都不闪不躲,更不去回应。
袁不羁看了惜离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地也觉得无趣,便与她一道看向皇后禁闭的寝宫宫门。
不一会儿,宫门开了。从里头出来的还是那个看着惜离便战战兢兢的小宫女,素纱。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袁不羁面前,先是瞧了瞧惜离,这才转头向袁不羁道:“传皇后娘娘口谕,请袁将军押这窃贼上殿。”
素纱指了指惜离,就连名字都没有提。惜离冷着一张脸瞧着她,只是那么一瞟,让这小丫头更是怕了。惴惴不安地双手,放肆地扭着。
明明是被指认成了偷窃皇后物品的窃贼,可是惜离似乎一点讶异惧怕的神色都没有。倒是袁不羁对于懿安皇后这样的命令讶异非常。
“这……还请这位小姑姑代微臣禀告,袁某一介男儿身,深夜出现在后宫之中,已是于理不合。现下又让微臣带刀觐见,于理不合。”
袁不羁拱了拱手,好言相劝间,似乎是想要推了这差事。哪里知道,他话音刚落,素纱便着急了,“袁大人快别这么说,今日若不是您入宫参加这皇宫夜宴,还真不知道,凭着咱们这几个宫人,可还能不能抓着这神出鬼没的宵小之徒!”
“你说谁是宵小之徒。”素纱的话让惜离眉间一动,她人虽未动,可是眉眼却已经往素纱身上瞟了。
看着冷若冰霜的惜离突然正眼打量着自己,那眼神简直就好像是在瞧着一个死人,这更让素纱对惜离后怕不已。只见这先前还有些骄阳跋扈的宫娥,瞬间脸便煞白,字里行间尽是对惜离的惧怕。
“袁大人……求您行行好,这可是皇后懿旨,也是素纱私下求您。”眼见惜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素纱的声音都打起颤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好一个我见犹怜。
惜离轻哼了一声,若有似无地飘进袁不羁的耳朵里。从来没有夹在这种女人之争中间的袁不羁,忽然间觉得有些头大。
“……那,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他左右为难地瞧了瞧惜离,又看了看素纱,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说话间,腰间的佩剑就已解下。
素纱见状,赶忙拦下,“将军这是何意?”
“不论是入何人寝宫,都不能带刀入内。这是明令禁止的。”袁不羁说到这儿,还特意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若不是出来醒酒的时候,听到坤宁宫这边儿有人呼喊,袁某也不会如此胆大包天拿了佩剑在内廷里转悠了。这位姑姑,还请行行好才是。皇后懿旨虽不可违,可是却并没说,要袁某带刀觐见啊。”
袁不羁两手一摊,见到素纱不甘心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袁将军说得有理……只是待会儿这女人要是反抗,您无武器在手,可怎么保护皇后。”
“你看我逃了么?”这二人的你来我往,互相客套已经让惜离满心不耐了。乍听之下,原来小姑娘是对自己投鼠忌器,不免失笑,“我若想逃,你觉得,凭他拦得住么?”
惜离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二人均是哑口无言。袁不羁是心知肚明,惜离所言不假;而素纱却是,敢怒不敢言。惜离来来回回在他们身上扫了一两遍,突然之间,拂袖而去。
素纱见状,赶忙便追了上去,“你干什么!”
见到她这么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惜离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干什么?你不是要袁将军押解我去坤宁宫么?那还不赶快引路?那么多废话作甚?”
说着,她便抬手指了指身前。素纱愤愤地看着她,腮帮子鼓了好半天,这才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惜离身前带路。袁不羁站在惜离身后,无奈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二人已经和素纱渐渐拉开距离,他才吭声。
“她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侍婢,你在后宫之中得罪了她,可不太好。”
“……谢袁将军教诲。敢问将军一句,您这是对我的关心么?”惜离忽然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侧过头来看着袁不羁。
只见袁不羁一愣,下一秒,表情复杂异常,“不,是你想多了。”
言罢,他便不再多看惜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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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噬心
惜离跟着素纱进了坤宁宫内院,本来想着直接进去,却被袁不羁一把抓住。
惜离与袁不羁肩并肩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瞧着素纱走了进去。忽然她一回头,静静地瞧着袁不羁,“怎么?为何我们要停在这儿?”
她的话刚问完,袁不羁的额间似乎就有几根青筋微微突起。看样子,袁大将军最近的火气依旧不减,“宫里的规矩,圣上和各宫妃嫔招谁觐见,先在大门外听后传报,再入大门,在二门外听候差遣。明白了么?”说着,袁不羁便松开了惜离的手腕,自顾自地负手立在一旁。
“哦。现在是明白了。”惜离垂下眼帘,看着之前被袁不羁紧紧攥着的那支手,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放下。
一股子微妙的气氛,在她和袁不羁之间,散播开来。
“我那时对你说的话,你信了几分?”
静默之后,惜离没头没脑地一句问话,让袁不羁有些抓不住重点
“什么话?”他奇怪地看向惜离,当四目相接时,瞬间便明白。明白过后,袁不羁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那种疯言疯语,不提也罢。”
“是么。原来,你还是不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袁不羁的错觉,惜离的这句话听在他的耳里,似乎有些失落怅然的味道,“纵然承受天罚之苦,你也不信。还真是刚正不阿,心冷如铁的袁不羁,袁大将军。”
“够了!”惜离的喃喃自语,不知为何,似乎是成了袁不羁心中的刺,让他在坤宁宫前险些失了仪态。袁不羁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下心里紊乱的情绪,这才又睁开眼道:“此事不要再提起,空穴来风,还给我惹一身麻烦!”
袁不羁一拂袖,似是要把身上烦恼和月光全都抖落。却不知道,他非但没有摆脱这些红尘业障,反而越陷越深。惜离侧头看着他,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素纱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掀了帘子出来。
“袁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带着这位姑娘一起进去。”
素纱一出来就对这袁不羁行了个礼,自始至终都未再抬眼看惜离或者袁不羁。
惜离一愣,对于素纱突然之间对自己的恭敬感到意外,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袁不羁便已经先他一步跨入了房间,“进来吧。皇后娘娘召见,可不能让娘娘久等你。”说着,他便回过头来,亲自为惜离掀开了厚重的门帘,等她进屋。
惜离怔怔地看着这个半个身子都隐在暗处的男人,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明明二人是近在咫尺,可是惜离却觉得,她与袁不羁之间间隙之深,似乎已经不能用“沟壑”二字形容了。
不知为何,袁不羁总是不信她,不仅不信,还处处防备。
“谢谢。”惜离刚进了屋,袁不羁就将帘子放了下来。骤然间,屋内便只有昏黄的宫灯照明。惜离环顾四周,见这房内还有一扇门,那扇门的两旁,左右分别站着一个垂手而立的宫人。
估摸着,那个小房里,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个懿安皇后了。惜离这边还在打量四周的环境,袁不羁却已经到了门前跪拜。抬手间,还招呼着惜离也过来行礼。
“臣袁不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袁不羁话音刚落,里头就传出来一席温柔的女音,听起来带着些慵懒,却不失威严,“袁将军免礼,来人赐坐。”
“谢娘娘。”袁不羁应声而起,刚落座,那小房的门便开了。惜离抬眼看到,有一穿着华贵的豆蔻少女娉婷走出,刚来到这间外房,便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惜离。
惜离心知,这便是熹宗的原配皇后张嫣了。
“皇后娘娘。”惜离微微螓首,点头示意。其中之大不敬和不拘礼节,让众人瞠目结舌。
“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拜行礼?”突然出现的老嬷嬷威严异常,张嫣还没有说话,便已经一步向前,手指着惜离,先声夺人。
惜离冷眼瞧着这看起来并不和善的老嬷嬷,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孔,更显冰冷。那双清澈眸子里放出的冷漠与鄙夷,似乎是一道冷焰,要将这直指她鼻梁的手指燃烧殆尽,方才罢休。
“行了,这位姑娘是本宫请来的客人。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你们都先出去吧。留下袁将军和这姑娘在这儿便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张嫣却在这个时候出言替惜离解了围。
袁不羁一愣,有些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了。其实一开始,他也并不认为惜离是那种鸡鸣狗盗之人,所谓偷窃了皇后娘娘的心头物,估摸着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理由,好让张嫣出师有名,抓了这皇上藏在宫中的绝代佳人到自己宫殿里来罢了。
后宫之斗,由来已久,不过就是一些先发制人,争宠夺利的把戏。不论袁不羁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愿意前来搅这一趟混水,无非都是潜意识里希望尽自己一己之力保护惜离的周全。
即便在他眼里,惜离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什么卜卦通天之术,什么可以预测知晓未来,不过都是些借口罢了。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想相信。
想起那天惜离挣扎着爬到他身边,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说的那几句所谓天机,袁不羁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转眼间,坤宁宫里的下人撤了个干净。只留下了惜离、袁不羁和张嫣三人。
“坐吧。姑娘何需总是站在那儿?”张嫣盈盈一笑,语气里的友善让惜离更显迷惑。
袁不羁见惜离站在那儿不动,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开口道:“皇后娘娘让你坐,你便坐了吧,不必拘礼。”
“我不是拘泥于这些礼数”,惜离头也没回地拒绝了袁不羁的解围善举,气得袁不羁半天没说出话,“我只是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是以偷盗之名将我拿到这儿来,却以礼相待。”
惜离直白的问话让这豆蔻少女不免失笑,只见张嫣巧笑倩兮,以袖掩口道:“之前确实是缉拿偷香窃贼没错,不过本宫听了素纱的禀告,便觉得应该不是姑娘。定然是那小丫头没有多长个心眼,抓错了人。虽然……你的身上确实有那香味。”
张嫣的这一句“虽然”,倒也意味深长。看样子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不说惜离并非那偷盗之人,即便是,看样子张嫣也不打算追究了。
颠倒黑白,原来是一念之间。给人定性,原来也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这凡间事,自己要学的,可看的,似乎还有很多。
惜离心中感慨万分,对于张嫣的频频邀请也不再推却,说话间,便落落大方地坐到了袁不羁旁边。
“敢问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洛惜离。叫我惜离便是。”惜离拱了拱手,就当是对张嫣的行礼。本来就在生她闷气的袁不羁见状,脸气得更是红润了,一时间酒气也散掉了不少。
“洛惜离……和那洛宓阁的名字,倒也配。”张嫣一阵沉吟,忽然间便笑了出来。
惜离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洛宓阁。”
哪里知道她刚问出这么一句话,旁边一直在赌气沉默的袁不羁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没好气地看了惜离一眼,恨铁不成钢,“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之中三宫六院,你住在后宫之中,娘娘当然知道。”
“哦,原来是这样。”
惜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张嫣。却见先前还仪态万方的懿安皇后,早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小女儿心态尽显,“敢问洛姑娘,您可是还要问本宫,这后宫是做什么的?”
洛惜离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后在取笑她的不谙世事。于是她摇了摇头,脸上总算现出了一些除开冷漠以外的表情,“那倒不是。纵观上下千余年,历朝历代皆有所谓后宫,这些世俗之事,惜离是知道的。只不过惜离不明白,皇后娘娘既然知道惜离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为何还会将错就错,让惜离前来觐见?”
“洛惜离!”袁不羁一愣,不禁为惜离的心直口快冷汗涔涔,“皇后娘娘……”
“不碍事。”张嫣摆了摆手,抬手便将袁不羁扶了起来,“洛姑娘这般天真烂漫,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喜欢。今日一见,我这心里的疑问,算是解了。”
张嫣字里行间的没落,让惜离一阵不知所措。她疑惑地看着这个刚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忍不住便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惜离不懂。”
“以后,你便会懂了。”张嫣笑着,伸出手来拍了拍惜离的手背,稍作安慰,“早就听闻洛宓阁大兴土木数年,就是为了迎接一天仙般的美人,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总算让我见着这洛神娘娘一般美丽的人儿了。不过日后妹妹若是得以蒙受圣宠,可莫忘了劝解皇上,雨露均沾才是。”
“……皇后娘娘,您一定是哪儿误会了。”惜离听了好半天,总算是明白了张嫣的话中之意,刚想要反驳,却为时已晚。
“好了。天色已晚,本宫也乏了,各位还是先回吧。袁大人,今日真是有劳了。”张嫣冲着惜离摆了摆手,回头又对袁不羁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为皇后娘娘和皇上分忧解劳,本就是我等臣子应尽的本份。今日天色已晚,夜宴之上,皇后娘娘也陪着皇上饮了不少酒,还请皇后娘娘早些休息才是。臣等这就退下了。”
袁不羁说着,便往门外退。惜离刚开始站在那儿没有动,她知道张嫣一定是将自己看作了这后宫之中三千粉黛的一个,凭着国色天香之色前来,便是要与她分享自己的丈夫。
可是,在惜离看来,事情并非如此。这个熹宗,不仅对她洛惜离没有半点怜爱之心,更是变相在要她的命。这几日若不是她躲在洛宓阁里装病,估摸着还没等身上的皮肉伤复原,熹宗便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让她再行占卜之术了吧。
若此等也叫爱,也叫圣宠,未免太过血腥。
“皇后娘娘……”惜离眼见着皇后已经要往小房里走了,上前一步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袁不羁不着痕迹地往门边推了一把。
惜离抬头,看了袁不羁一眼,从他的眼里,她只是看到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嗯?还有何事?”张嫣并没有发现这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转过头来,只瞧见惜离落落寡欢地站在门口,任雪花透过掀起的门帘,飘洒到她的身上。
“不,没事了。”惜离摇了摇头,对着张嫣盈盈一拜,转头,便踏出了坤宁宫。
一路走来,二人一直相对无言。雪下得很大,故而不消片刻,便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惜离慢慢地走在这宫闱之中,偶尔抬头看着飘雪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忽而便撑到了惜离的头上,让她头顶的天,变得黑暗一片。袁不羁站在他身边,穿着狐皮黑裘衣,却因为这是在后宫内廷,迟迟不敢将身上衣物渡一件给衣着单薄的惜离。
“你不信我。”惜离仰着头,看着这个男人,“你不仅不信我的肺腑之言,竟然还认为我贪图享乐这洛宓阁之内的荣华富贵?”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你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太过离奇。而你本人,已经身在后宫内院之中,即便你不愿意承认,皇上为了找你动用了多少人力,又是为了能够将你金屋藏娇,动用了多少银两建成洛宓阁,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与我何干。该走的时候,我还是会走。”惜离一转头,跟随着袁不羁的步伐,慢慢与他并肩而行在这雪夜之中。
“……你能走到哪儿去。纵然你深知奇门遁甲之术,这里不是死亡之海,这里是紫禁城。”
不知为何,惜离的话,让袁不羁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虽然惜离口中所说的事情尚未发生,他的眼前却似乎已经瞧见了惜离躺在血泊之中的情景。
那般模样,让他不忍去看,更不忍去想。
“……这已不关你的事。”惜离一垂眼,满是伤感,“你走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你……”袁不羁撑着伞,眼睁睁地瞧着惜离渐行渐远,却终究没有移动半分脚步。不前行追上惜离,更没有转身离开。
站在惜离身后的他,离惜离已经是越来越远。
“仙子何苦这般,看样子,那个呆子也不是心里没有仙子。”忽然,惜离额间勾玉纹路闪着红光,徐徐飘出溧阳的声音。
“那又如何。我本不是让他心里有我,只希望救他一命便已足够,他若不听,我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说到此,惜离叹了一口气。她突然站定回头,见到远方有一粒黑点,正往与她相左的方向,背道而驰。
雪,越下越大
“溧阳。”
“仙子有何吩咐?”见到袁不羁已经走远,溧阳也现出了身形。她站在惜离身边,仰头瞧着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狐妖仙子。只觉得惜离身上的光环正在一点点地抹去,她的惜离仙子,似乎已经越来越明白世间的无可奈何了。
“七日。我和我的儿时玩伴定了七日之约,若是七日之内还是找不着半点候景的蛛丝马迹,咱们就离开这儿。你可同意?”
溧阳乍一听这句话,身形猛地一颤,点头间,泪已无声留下。
“……真是个傻丫头。”
惜离伸手,帮溧阳抹掉泪水。二人一红一白互相依偎着,继续在这雪地之中,红墙绿瓦之间,漫无目的地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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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七日
七日期限,一晃而过。然而在这七日之内,赤珏却似乎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既是如此,惜离还是一如既往地每日在洛宓阁内静静等候,阁外的人,不论是哪个求见,她都称病,闭门不见,即便是魏忠贤身旁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的下属,也拿她无可奈何。
只是让惜离觉得意外的是,除了皇上和魏忠贤的心腹会来时时叨扰以外,之前那个被她伤了道根的邪道士刘正罡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海面上看似碧波无浪,其实内里早已暗流汹涌,诡谲云波。
这一日,已经是第七日夜。惜离照旧一个人坐在洛宓阁的花园内,自饮自酌。当惜离倒上第七杯水酒的时候,身旁红光一闪,现出身形的却是溧阳,并不是赤珏。
“仙子别喝了”,溧阳伸出手,挡住了惜离欲灌入喉中的酒水。一股稻子发酵的香味扑鼻而来,溅得溧阳满手都是,“人常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说着,溧阳便夺过惜离手上的琉璃杯,放在一旁。
惜离一愣,因为溧阳安慰的话语笑了出来,“小妮子,乱说话了不是?你说,我在愁什么?”
她一歪头,满脸的戏弄刁钻。溧阳仰头看着惜离,总觉得几杯黄汤下肚,她的惜离仙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仙子,你醉了。”溧阳摇了摇头,像是大人一般叹气。
惜离又笑,刚准备反驳,便听到一席凉凉的女音飘来,瞬间香飘四溢,“她怎么可能醉,堂堂终南山令狐一族,怎是这几杯水酒能够喝倒的?除非……她宁愿醉,也不愿意醒着。”
话音刚落,惜离身旁便现出一红衣女子。国色天香的脸,被一缕薄纱遮掩。垂眸低首间,并不是看着惜离,而是她手上的酒壶。
“好香的味道”,女子笑着,便伸手将惜离手上的酒壶取了过来,一个转身,她也坐在了假山奇石上,对月自酌,“还不错,虽然比起终南山里的陈酿,要欠些许火候。”
那酒壶,红衣女子只用一根手指勾着把手。已空的酒壶被她摇晃了两下,终于是坠了下来,正好砸在溧阳的脚前,惹得溧阳气得直跳脚,“你是何人!竟然就这么夺了我家仙子的东西。还砸碎了它!”
“哟?你家仙子?”女子的美丽杏眼微微怔了怔,打量了溧阳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头来瞧着惜离,“怎么?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邪灵?倒是生得俊俏可爱,我喜欢。”
惜离听了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了。她名为溧阳,是我半路上捡来的小调皮。确实惹人怜惜得很,若不是深得我意,我又怎么会去找你帮忙。”
“……什么?仙子?这是你那个儿时玩伴?”惜离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溧阳听得清清楚楚。霎那间,她早已经将生气二字抛诸脑后,眼里满是惊奇和讶异,“她,她就是您说的那个?……”
溧阳的嘴张了好几次,开合之间,到底还是没有把那句话给说完整。惜离自然明白溧阳为何如此惊讶。
既然是千年邪灵之体,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赤珏身上怨气缠身?也许溧阳现在并不惊讶于是赤珏在帮她寻候景,她只是不明白,为何仙气纯净,不曾沾染一点血腥的惜离,会和这么一个女人在一起。
惜离叹了一口气,只能感叹于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你猜的没错,她便是我与你提过的,为你寻人的儿时玩伴”,惜离回头看了看赤珏,这才又看向溧阳,“溧阳,你暂且回避一下。我与赤珏,有话要说。”
“……是。谨遵仙子令。”溧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了溧阳的话。一转身,便化作一道红光,直接钻入了惜离额间的勾玉符文内。
溧阳刚一归位,惜离便下意识地抬起手,抚了下额间即将隐去的面纹。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切的赤珏,突然吭了声,“你竟然将她养在狐母赐予你的血咒之中,怎么?她是你的使魔不成?”
“并不是,不过是怜她一心求死的绝望,就一直带在了身边,希望为彼此积些福禄”,惜离摇了摇头,看向赤珏的那一对眼,像极了一汪清澈的湖水,幽幽月光,更衬出它的纯洁美好。
赤珏只觉得,自己恨透了这一双眼,无端端地心情便差了起来,“我对这小姑娘到底是和遭遇并无兴趣,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说着,赤珏便从怀里丢出一物,惜离伸手,下意识地接住,只觉得掌间一片温良,摊开一看,正是之前她给赤珏的那枚血玉。
“……你找到他了?还是没有?”惜离将掌中血玉再次握紧,说话间,心里竟然有一丝忐忑。仿佛,要找候景的那人并不是溧阳,而是她本人。
赤珏摇了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残月,“那个候景,我是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不过,在这大内皇宫转一圈,倒是瞧见不少孤魂野鬼。我的好离儿,这种三阴聚顶之地你也敢闯,还真是胆大包天。”
“……所以,我只能留七日。对我自己,对溧阳,这都是极限了”,惜离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惋惜这样的结果。
二人沉默了一阵,突然赤珏又吭了声,“不过,也不是全无所获。峰回路转又一村,倒叫我发现了一件蹊跷事儿,你可有兴趣听?”
“但凡说来听听”惜离好奇地看向赤珏,见她神秘兮兮的模样,就觉得这件事儿多半不是件好事儿。
“你可知道,这皇宫内院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少人,那些失踪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么寻都寻不到。可是因为现在这国家内忧外患,杳无音信的又都是些平常宫女太监,所以一直都是不了了之,得过且过。”
听了赤珏的话,惜离若有所思,沉吟间,赤珏闪身便到了她旁边,趴在了她的肩膀上,“我觉得奇怪,便私下查探了一番,发现这后宫之内,就属那香茗轩最是乌烟瘴气。三阴聚顶地方的怨气,起码有一半儿是从那地方飘出来的,你说,奇怪不奇怪。说不定,入香茗轩一探,不仅能找到那些失踪的人,还能瞧见你想寻的候景。”
赤珏的话,让惜离心思一动,骤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她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美艳容颜,一滴冷汗不觉间自鬓发落下,“你是说……有人在用活灵炼千年恶灵?”
赤珏一抿唇,并未回答。只是退开了几步,垂手站立在惜离面前,“你若想去,我可陪你去。”
她的主动邀约,让惜离想要答应,却心生犹豫。赤珏见状,忍不住就一记冷笑,“怎么?觉得我是另有所图?洛惜离,且别说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打算,即便是有,现下除了与我合作,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我不是对你有所猜疑”,惜离一皱眉,也站起身来,“只是你我都知道,那种鬼地,对我而言,已是不利于修仙悟道;更何况……你……”,惜离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经某人的口说出来,只会徒增伤感。
“呵。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我去那儿,不过是为了取样东西,拿了就会走。所谓助你一臂之力,与你同行,不过是顺便帮你把一些障碍清楚罢了。有些你下不了手的地方,我可下得聊狠心,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去。或许我在身边,还能阻止你再枉造杀孽。”惜离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异常地仰头瞧着赤珏。
赤珏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昔日只会在她怀里胡闹的小妹妹,而今却已亭亭玉立,并对她满是救赎感化之言,心里五味杂陈,“不自量力。冥顽不灵”,她轻哼了一声,转头便化作一道赤光冲向天空。
惜离见状,拂尘一扫,身形成白色烟雾,急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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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盗香
在赤珏的带领下,惜离没有绕任何弯路,便直接来到了香茗轩的屋顶上,当起了梁上君子。一进这香茗轩的地界,惜离就知道,赤珏对于这里的描述,没有半点夸张,更没有半句夸张。
看着惜离拢得有山高的娥眉,赤珏忽然便笑了出来。就好像是在邀功一样,她得意洋洋地小声对惜离道:“如何,我可没有骗你吧。”
惜离瞟了她一眼,翻手也在自己脸上戴了一层面纱,以此避去一些瘴气,“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会对我说谎”,说罢,惜离便拂尘一扫,让周围烟雾缭绕。霎时间,四周青绿色的鬼气和沉沉暮霭搅在一起,让人即便是近在咫尺,也难以分辨相貌形状,更何况是趴伏在屋顶之上的惜离和赤珏。
“你看。上次我瞧见的那股子冲天怨气,就是从这个正殿里头飘出来的”,赤珏揭开一片明黄色瓦砾,用手指了指那黑洞洞的内殿,“早就想过来一探究竟,却总觉得内里有诈,有个人来与我相互照应,自然是最好的了。”
说罢,赤珏便抬起头来看向惜离。却发现,惜离此时此刻正在瞧着她,那一刻,赤珏的笑容有点僵,“离儿,怎么这么看着我?”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你要的东西。莫非,又是你家主人让你来的?”惜离一皱眉,对于那个能够让赤珏心甘情愿当使魔的所谓主人,充满了厌恶与嫌隙。
“与他无干,是我想要这玩意”,赤珏见到惜离如此,脸上的神采飞扬也是瞬间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只有疏离和冰冷,“这儿似乎是给各宫妃嫔制香的地方,有一样东西,我以为人间难有,却无意间发现这儿竟然在制作,便不时会过来取用罢了。”
“……就是那天你第一次在这儿见我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香味么?”惜离一愣,两眼怔了怔,心里有些了然。
“正是”,大概是因为想起了那一天惜离被人带走时的窘态,赤珏忽然心情大好,“怎么样?那味道可好闻。”
“……那有什么好闻的,鲛人香,凡夫俗子都以为那是鲛人眼泪提炼出来的芳香香料,却不知道除了鲛人泪以外还有鲛人尸骨熬制成的尸油混合而成。说白了,便是鲛人死尸味儿,有什么好闻的?”惜离抬头,对于这种残忍恶心的香料制作过程,不屑一顾,“只是我不明白,那鲛人香为何会被进贡给那皇后用?我上次见她,也不像喜好杀戮之人,这种香用了,只会损人阴德,对身体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呵呵。离儿,你这就不懂了。这凡间人的皇宫内苑,里头明争暗斗的不仅是女人,还有男人,当然,还有不男不女的人”,赤珏撇了撇嘴,在谈到凡间之事的时候,充满了鄙视与讥讽,“我拿鲛人香只不过是为了遮住身上的血腥味,他们炼鲛人香,却是为了害人。人心叵测,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哪一句话不是凡人对自己的告诫与自讽?真不明白,为何我们灵狐非要穷尽一生,化人修仙,硬要往这复杂的世界里头挤……”赤珏连连摇头,不知道是在叹自己,还是在叹自己的同类。或者,二者都有。
“赤珏……”惜离张了张嘴,刚叫了赤珏的名字,便被她止住了话头。
“离儿,什么都不必再说了。现下我二人,已经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所以凑在这儿,不过是短暂的殊途同归罢了。我已经将你带到这儿来了,履行了我的约定。至于之后你要怎样,便是你的事情了。至于我……拿了鲛人香,我便走。”
赤珏一垂眸,正要纵身化作一团云烟,却被惜离一把抓住。
“……你还有事情么?”这一次,赤珏没躲,只是将注意力从惜离抓着她的手上,游移到她的脸上,尔后凝望着她。
这样专注的眼神,让惜离有些不安。看起来,就好像是此生不会再见一样,“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会吧。我的任务,还没完成。若不是因为你,早就完成了”,赤珏冷哼了一声,抬眸间,便将惜离的手甩开了,“既然有这么个开始,我不相信那会是最后一次,以后说不定再要去杀他,还能碰到你,不是么?”赤珏微微扬着头,光洁的下巴倨傲地对着惜离。这样的赤珏,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洛惜离,别对我说教了。你我都是一路人,狐母说得对,我们终南山灵狐一族,就是为情所困的种族。飞仙也要过情关,成魔也要过情关,总归都是一个情字,又有什么区别。”
“我对那人,没有感情。”惜离觉得,赤珏说的话就好像是一记重捶砸在了她的心上,她仓皇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话语是如此苍白无力,至少,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么”这一次,赤珏却没有反驳她,更没有嘲笑她,只是静静地瞧着沐浴在月光下,脸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的惜离。突然,她叹了一口气,仰头望月,“洛惜离,你忘掉的事情太多了。又何止这一个情字。”
说着,赤珏身形一闪,便化作了数万红光,飘忽向香茗轩里射去。
“……你!……”
惜离回过神来,慌忙伸手想要抓住赤珏,却只换来一手空。斑点闪烁的红光自她的手穿越而过,义无反顾地瞟向漆黑的内殿之中。
惜离俯身往那瓦砾的缝隙窥去,只见赤珏早已经在香茗轩内回复人形,往内里行去。眼见着赤珏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惜离心里着急,便也想着化身追去。
可是还未念咒,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不好。有人往香茗轩这边来。”
惜离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禁冷汗涔涔,她满心担忧地再一次瞧向香茗轩内,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有赤珏的身影,而那脚步声正夹杂着一阵说话声,越来越近。
惜离趴伏在屋顶之上,以浓雾作为掩护,不敢妄动一下。因为她听得出来,这其中一人的声音,似乎就是那个久未有动静的邪道士,刘正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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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阴谋
月夜下,香茗轩烟雾缭绕,远远看去,周遭飘荡着的云雾暮霭似乎都透着一股子青绿色。魏忠贤跟在刘正罡后头走了几步,眼见香茗轩几乎已经近在眼前,这诡异的雾也是越来越浓。
突然,他止住了步子,抽出一方丝帕捂住了口鼻,满眼嫌弃地往这小院里头望了一眼,这才转头对刘正罡道:“道长有什么话便在这儿说吧。那里头乌烟瘴气的,咱家不爱进去。”
刘正罡本来笼着袖埋头往前面行着,听到这话,这才止住匆忙的身形。他一回头,对着魏忠贤说话的时候满脸带笑,那笑容和他脸上的沟壑缠绕在一块儿,更是凭增了几分令人厌恶的味道,“哟,我说魏总管,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都是进这轩内一叙么?那里头,说话方便。”刘正罡往迷雾之中指了指,便不再说话了,看着魏忠贤等他的回答。
魏忠贤瞧了瞧刘正罡,又看了看香茗轩内里,“这雾怎么要比平常还要浓密。道长,您该不会做了些什么糊涂事儿却没和咱家通个气吧?”
“魏总管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刘正罡听到魏忠贤已对自己起了猜疑之心,很是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咱们现下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此等浅显的道理,贫道还是明白的。这宫里能缺什么人,不能缺什么人;什么人可以消失,什么人不能消失,贫道都敬尊着您老人家的教诲呢……魏总管,您老人家管着东西二厂,血腥事儿见得多才是,怎么会对这些区区怨气心生畏惧?”
刘正罡指了指这冲天的怨气迷雾,谈笑间,压根究没有将这内里包含着的煞气看在眼里,“这些玩意儿,在香茗轩制香之前,便已经存在了。毕竟,这儿可是冷宫地界,放眼皇宫内苑,紫禁城内外,哪儿的冤屈怨恨最多,除了午门,当然便是后宫了……古语有云,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刘正罡笑嘻嘻地双手垂在袖子里,对着魏忠贤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尔后又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道。意思很明显,就是让魏忠贤进那香茗轩。
魏忠贤沉默了一会儿,心里不禁有些气闷。想他现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举足轻重之人。放眼整个朝廷之中,或许不愿意依附他的人大有人在,可是敢公然反对他的,却是那么寥寥数人,且大多数也已经走得走,死的死。
而今,他却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说得无言以对,实在是让魏忠贤胸中积郁难平。时间悄然而逝,二人大概也是沉默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也亏得刘正罡有那耐性,魏忠贤没吭声,他也不妥协,就这么弓着腰一直在那儿等着。他的此种作为,让魏忠贤心中更存芥蒂。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刘正罡并不是牛脾气,不分场合的固执己见。
相反,他似乎很是明白魏忠贤心里所想,且对现下的状况一清二楚。现在的状况就是,魏忠贤,需要他。
“呵呵,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么咱家就随着你进那香茗轩便是。”魏忠贤似笑非笑地应着,说话间便将搁在口鼻上的丝帕拿了下来。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前脚刚踏进香茗轩的大门,后脚跟着他的那两名锦衣卫就被挡在了香茗轩的外头。
魏忠贤猛地转头,明明看不到任何可以阻挡着两名武艺高强的锦衣卫的东西存在,却也眼睁睁地瞧见了他们二人不得其门而入的疑惑。
“道长,您这是何意”,一滴冷汗,自魏忠贤鬓间流下,瞬间又被香茗轩内的冷风吹干。魏忠贤发现,刚一站到这花园里头,他伸出去的手都更觉得寒冷。
“没什么。既然是我二人运作此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不就是么?”刘正罡笑了笑,不知道何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柄拂尘。
“他们二人,可以信任。”魏忠贤一皱眉,徐徐放下伸出的手,“在我身边呆了若干年,从来就没有出过岔子。”
“这二位是魏总管的亲信,小的自然明白。不过,既然是护卫,就应该只做护卫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也不好,您说是吧?”刘正罡皮笑肉不笑,魏忠贤说什么,他便反驳什么,就好像压根没瞧见对方隆起的眉宇,以及剧烈起伏的胸腔一般。
“……好,既然是在同一条船上,就听道长所言便是。”魏忠贤一抿唇,再次让步,手一挥,便让那两名锦衣卫守在门口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甚好甚好。如此一来,合作必然长久愉快,呵呵呵。”刘正罡朗声笑着,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情绪,只是间中爆发出的咳嗽声,似乎愈加剧烈。
惜离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利用歪门邪道修仙的道士,被自己下狠手伤了道根的缘故。若不是当时他急中生智叫了自己的千年使魔现身,说不定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道行,早就已经被惜离毁了个干净。
惜离趴伏在屋顶之上,不动声色地听着二人的对话,香茗轩和鲛人香之谜,似乎也慢慢解开。
“废话少说,今日咱家来这儿,只为一件事……听说,有人夜闯坤宁宫偷窃鲛人香,到现在那人都还没有抓住,皇后娘娘那儿的鲛人香也没了踪影,可有此事?”
魏忠贤负手而立,单刀直入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刘正罡站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笑容,从来未减,“确有此事。不过,怎么贫道却听说,这香虽然是不了了之了,可是偷香的人却是抓住了,而且还是袁将军带着近卫军当场抓的。贫道还听说,这人,正是现下住在洛宓阁称自己抱恙的九天玄女呢?”
“……她偷香?不可能,我的人在那洛宓阁日夜在守,从来没见过她出过那阁楼半步。再说了,这香她盗来何用?”
很显然,那晚在洛宓阁发生的种种,魏忠贤定然早就一清二楚。可是他却并不认为洛惜离会做这些事情。最多,洛惜离便是个替罪羔羊。只是唯一让他介怀的是,为何懿安皇后张嫣会让洛惜离安然离去,且继续接受香茗轩这儿进贡的鲛人香。
张嫣到底有没有继续用它,还是她只是假装自己对于鲛人香的秘密一无所知,只为不打草惊蛇?这一些,才是魏忠贤迫切想要知道的事儿。
看见魏忠贤在那儿兀自沉思,刘正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总管大人,这世间到底有仙人,你可相信否?”
听到刘正罡这样的发问,魏忠贤不免失笑,“你是想问,咱家信不信那个天仙似的姑娘是不是真的仙人?刘道长,这您就不明白了吧。不论是还是不是,这姑娘都是皇上现下的心头肉。皇上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现下心里头都是这洛姑娘呢,这对咱家来说,便够了。”
“呵呵,那可真是恭喜魏公公了”,刘正罡说到这儿,又是一拜,“贫道刚才问那个问题,只不过是想告诉魏公公一件事儿,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贫道能够求雨布施,不过是雕虫小技。若是真为仙魔之体,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移形换影之术,又何足挂齿。”
魏忠贤听到刘正罡这么一说,轻松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你的意思是,那个洛姑娘若真是仙魔之体,她便真是偷香之人?”
刘正罡笑了笑,接下来说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不仅如此,若真是仙魔之体,一碰到那鲛人香,便会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更会知道这鲛人香可以折人福禄,损人五脏六腑,更能有着麝香作用,滑胎于无形……魏公公,此中厉害,您心里应该有所掂量了吧。”
刘正罡寥寥几句话,说得魏忠贤心里七上八下。位高权重者,最怕落人口实。那些自诩为忠臣良将的粟米蝼蚁们,平日里即便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的事情,都想要抓住了好让他从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落下来,更何况,是现下这种可以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儿。
然而,若刘正罡所担心的事情成了真,魏忠贤头疼的并非是毁尸灭迹,清扫证据这些琐事。他头疼的是,洛惜离非人类的身份。
“道长,您觉得,那位姑娘便是盗香之人的几率有几成?”
“这个……不好说”,刘正罡皱了皱眉头,显得也很苦恼,“因为不论是不是,对咱们都不利。若她不是,那就证明还有其他的仙魔知道后宫之中,皇后娘娘用的是鲛人香。如此一来,敌暗我明,便更棘手了。”
说着,刘正罡便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那……”魏忠贤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头野兽似的东西在刘正罡身边突然闪现出来,冲向门口。
“谁!”魏忠贤吓了一跳,练练退了几步才站住。猛吸一口气间,才发现那人身上带着的是浓烈的血腥味,且还是那种腐朽多年的味道。
魏忠贤只觉得一阵恶心,捂着胸口差点没有吐出来。耳边,尽是打斗的声音,眼前更是各种火花碰撞的绚烂。魏忠贤抬眼往香茗轩的出口望去,见着那怪物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缠斗在一起。
可是,在魏忠贤看来,那里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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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危机
“这,这是何物!”魏忠贤从征愣中回过神来,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那鬼魅身影,刘正罡眯着眼回头瞧着他,也不知道魏忠贤是在问眼前这傀儡怪物,还是在问那个他根本就瞧不见的魔。
“魏公公是问得哪一位?”突然,他笑了一下,也不管会不会吓着魏忠贤,就这么直白地反问了一句。
魏忠贤回过头来,盯着刘正罡盯了好久,半晌才道:“有两个人?”
“不是人,是魔。”刘正罡笑着纠正。
正在此时,突然爆芒一闪,二人又往被隔离界限堵死了的门口望去。只见之前还在与“空气”争斗的那一个怪兽又发出一阵哀嚎,就被一记红光击退到了几尺之外。
那怪兽虽然被打退,脸上和手臂上都灼出了骇人的伤,却依旧不甘心地往红光落下的地方去追。刘正罡见状,厉声喝道:“侯景,退下!”
听到此等号令,先前还狂躁不安的傀儡,立马就不动了。只是矗立在刘正罡身边,死死地盯着那团红光,粗重地喘着气。
魏忠贤本来也是站在刘正罡身边,却因为实在受不了这傀儡身上飘来的死尸气味,下意识地再一次拿起了丝帕捂住口鼻。
正在这时,不大的香茗轩内,却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若不是因为这声音无端端的出现在这种怨气十足的地方,魏忠贤一定会花好一门心思,挖地三尺将她寻出来,尔后作为美人贡献给有此喜好的人,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利。
可是而今,他完全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因为刚才发生的种种,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现在的敌人,多半不为人。而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可就难说了。
相比于魏忠贤的忐忑,刘正罡心里倒是镇定许多。特别是听到那笑声,他脸上的愉悦表情更显,“姑娘,你也已经见识过我这天罡阵了,铜墙铁壁,仙魔难出,凡人难进。姑娘何必再作困兽之斗,不然出来一叙便是。”
刘正罡大大方方地邀请对方现身,看起来信心十足。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便现了身形站在了刘正罡和魏忠贤面前。
这时,魏忠贤才讶然发现,此女身段婀娜多姿,即便是戴了面纱,遮了一半容颜。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眸,也在向其他人证明,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看着眼前这个妖娆女子,魏忠贤心情复杂异常。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夜闯香茗轩的人,似乎并非那洛惜离。可是也正如刘正罡所说,此人却不是他可以对付得了的凡人。
看来,自己要再一次地仰仗这个身份神秘的穷酸道士了。
魏忠贤若有所思地瞧了刘正罡一眼,不可避免地也瞧清楚了那名为“候景”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或许,就不应该称之为人。瞧着这男子暗青色的皮肤上刻着的各种神秘纹路,魏忠贤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我道是谁敢在这人间界用凡人血肉炼制鲛人香,除了尔等这种别有用心的奸诈小人,还能有谁”,现身在刘正罡面前的,正是赤珏,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故作轻松地四处打量。其实,她是想要确定,惜离可还好。
“呵呵。不知这位姑娘对这鲛人香可还满意?”刘正罡面对赤珏的指控,并没有变半点脸色。相反,似乎对此颇为自豪,就好像赤珏说的并不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而是一件可以让他引以为傲的事情一样。
刘正罡的表现,让赤珏暗自一惊。只觉得这个人要么就是恃才放旷,目空一切;要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赤珏稳了稳心神,虽然掌心之中已经泌出一层汗液。面上,她却仍然笑颜如花,“嗯,还不错。凡人的精气加上些许鲛人的尸油居然也能达到这种以假乱真的境界,要去害个人或者掩盖些身上的血腥味,已经绰绰有余了。我说臭道士,你怎么就不给你的使魔用点这东西。”赤珏状似轻松地在月光下看着自己擦了胭脂色丹寇的指甲,只觉得这颜色跟血一样红。
听到赤珏这么调侃候景,刘正罡又桀桀笑了起来,“姑娘,您这可难为在下了。姑娘身上,不过是堆积了几年的怨气冲天,可是这候景……身上可是背了千年以来上万人的血债。他身上的血腥味,光是鲛人香可盖不了……除非,贫道想个法子,让他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说着,刘正罡突然抬起了手,在候景身上重重拍了几下。本来已经松懈下来,在一旁待命的候景就好像是接收到了准备战斗的信号一样,突然便又对着赤珏弓起了身体,蓄势待发。
赤珏一皱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道长此话有理,不过本姑娘一介使魔,可是爱莫能助。”
“姑娘此言差矣。虽然姑娘已经自甘堕落成他人使魔,可是却仍然是终南山灵狐之体。用来炼丹制药,再好不过……呵呵,姑娘,您觉得呢?”
刘正罡笑了笑,突然一挥手,候景便就好像是离弦的箭,猛地向赤珏冲去。赤珏连退了好几步,想要和候景拉开距离,可是这怪物就好像是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行动一样。
她闪到 哪儿,他便追到哪儿。眼见已经避无可避,赤珏急中生智一拂袖,想要移形换影到旁边躲避候景的攻击。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好像没有个人意志的傀儡使魔竟然可以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她落脚的地方在哪儿。
眼见着一记重击即将要落到自己身上,赤珏只能硬生生地去抗。
这一次,轮到她被人用道力打出很远。她刚偷出来的鲛人香也随着她滑行的轨迹散落一地。
腥甜的味道,自赤珏的喉间喷薄而出。她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擦去嘴角的殷红,抬头望向刘正罡。此时此刻,那道士正弯腰捡起那散落在地上的香盒,在他的鼻间嗅了嗅。
“可怜了这一盒好香”,说罢,刘正罡便转头离开了候景身边,平静地对着赤珏下了死亡判决书,“候景,要活的,半死不活也行。只要留着一口气把她扔进丹炉里,便行了。”
刘正罡话音刚落,候景又朝天吼了一声。赤珏瞧见,他身上缠绕着的咒文开始闪着细碎金光。赤珏的眼睛猛地一睁大,第一次,她明白了何为害怕。
沐浴在这金光之下的,并非生的希望,而是死的绝望。
赤珏艰难地爬起身来,全身上下也是被一圈红光包围,就连她的双眼也已然完全呈现出赤色的光芒。一场使魔与使魔之间的交战,似乎一触即发。
二人身上爆发出来的道力交织在一块儿,香茗轩内外摇摇欲坠。魏忠贤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却见到屋顶上的瓦砾时有落下,他这才发现,原来大地真的有在震动。
“刘道长,这是怎么一回事?”魏忠贤上前来,想要一问究竟。
哪里知道,刘正罡却只是笑,对着他摆了摆手道:“魏公公莫惊慌,冷宫里头的那些疯癫女人的身体虽然香软,可是却制不出什么上成好香,抓着这个狐妖,你我二人想要成就的事,便指日可待了。”
刘正罡用手一指,正是指向赤珏。魏忠贤瞠目结舌地听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也只能跟着刘正罡一道,欣赏着眼前这太过瑰丽、又太过诡异血腥的拼杀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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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摄魂
赤珏身上的红光,似是烟火璀璨,却又不似烟火那般转瞬即逝。那一线线火树银花,犹如干柴上烧着的熊熊烈火,偶尔爆出的火星,也皆是冲着候景去的。
相比于赤珏的草木皆兵,从一开始便弓着身子蓄势待发的侯景却愈发安静,除了他身上环绕着的道力与千年邪灵特有的怨气所交织而成的莹莹绿光越来越亮之外,他便再也没有其他一丝一毫的动作。
赤珏紧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黑发凌乱的青色躯体,只觉得心中的恐惧之感,似乎是一滴落进池水里的墨汁,刚进水里,便扩散浑浊,一发不可收拾。
口中腥甜之味,似乎还在,让赤珏觉得很恶心。纵然平日里已经习惯了浴血满身,这还是她头一会儿尝到自己的鲜血的味道。原来与凡人的血液味道,并无二致。
“刘道长……现下这境况,到底是哪方占优势 ?”魏忠贤在一旁静静观了一会儿战,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一番思绪之后,还是打算问刘正罡问个究竟。
“自然是咱们”,刘正罡眼观鼻,鼻观心,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场的几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一刻魏忠贤忽然明白,这刘道士根本就不是想要解答他的问题,而是借这个机会,用言语扰乱那个红衣女子的心神,“人人都知,再厉害的使魔,若是离开了主人十二个时辰以上,力量便会越来越弱。所以平日里,使魔出去办差事,都不敢用全力。不过也好在,对于他们来说,大多数的差事也不需要用全力。若是偶尔碰到旗鼓相当的人,如果主人不在身侧……哼哼,便只有死路一条。”
赤珏知道,这是刘正罡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久无动静的她冷漠地看了刘正罡一眼,月光黯淡,四处烟波氤氲,已经将她脸上神情的微妙变化一一掩盖。
对于刘正罡所说的这些事实,她心里早就有所了悟与准备。因为自从心甘情愿成为那人的使魔之后,赤珏便经常会冒着魂飞魄散的生命危险去做那些所谓的“使命”――那些使命,几乎都是要在外逗留十二个时辰的活儿――所以,当这些冰冷残酷的现实向她砸来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任何动摇。
只是,她担心隐藏在暗处的惜离听了,会为了她而沉不住气。赤珏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竟然因为惜离的安危而出现了心里波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在这时,一直都不曾动过一下的侯景,却突然闪身而出,直接向赤珏奔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赤珏猛然一惊,若不是她事先就已有所准备,估摸着刚刚那一拳定然不是打碎她方才站立的地板砖,而是她身体的某一处了。
几滴冷汗,自赤珏的额间低下。她抬手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汗,挪动了一下身形,让自己尽量正面对着刘正罡和侯景,而不是腹背受敌。
瞧见赤珏如此窘迫的模样,刘正罡禁不住又笑了出来,言语间尽是得意,“我家使魔已被封了情魄,不识前尘旧事,自然不会懂怜香惜玉。姑娘,得罪了。”
“呵。不论是仙魔妖界,都说人间界最为复杂,当初本姑娘不以为然,今日见了道长,终于是明白为何了。自古诡思多辨者,皆是人类。”
赤珏说罢,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血痰,“你以为本姑娘是聋子不成,都听到你要把我抓去用来活生生地炼药,你还会管这怪物会不会对我怜香惜玉,真是笑话!”
“姑娘,稍安勿躁”,赤珏疾言厉色,似乎并没有伤到刘正罡半分,云雾之间,她依稀只能够瞧见有两个人的身影,模糊一团,站在远处。
赤珏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又往屋顶上瞧了一眼,心里愈发担心起惜离来。
这周围不知为何,自她现身与候景斗法开始,瘴气便越来越严重。那个已经被人封了情魄的候景,当然不会有任何感觉。即便这瘴气已经烂了他的呼吸道甚至是毁了他的皮肤,估计他都不会有任何痛感。
只是,现下身为使魔的她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浓郁的瘴气了,更何况是已有小成的洛惜离。
就在赤珏沉默的当儿,刘正罡又桀桀笑了起来,“姑娘,有没有觉得,雾气愈加浓厚了。”
赤珏没答他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寻找突破点,准备伺机而动,撕开一个缺口来逃出生天。她心里很是清楚,纵然这刘正罡如何道行高深,到底都还是一介凡人。
在没有飞仙或者成魔之前,他的六识肯定依旧还是常人的等级。现下在这厚重暮霭之中能够瞧见她的,只有两人。一是候景,一是洛惜离。
眼见候景的身影模模糊糊,似乎就在自己眼前,赤珏不敢妄动分毫,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知道,这候景在没有了人的意识与理智同时,似乎其他感官能力却在突飞猛进。
此时此刻,她面对的使魔,根本就是一个六识敏感、天赋异禀的野兽。而这野兽苦苦追踪的猎物,正是她。
候景的那双正在微微发着光的红色眼眸,让赤珏的思绪有些飘远。她无端端地想到很久以前,当她和惜离云若二人尚为小狐的时候,有一伙狼群对他们穷追不舍,迫得他们不得不亡命奔逃。那些苍狼的眼睛,似乎也是这般泛着红光。
云若义无反顾的背影似乎还近在眼前,让赤珏的眼眶不觉一热。
云若……
这名字就好像是一根刺,又好像是世界上最甜美的蜂蜜。让她只是唤一声,就能够闻到百花的芬芳,却又疼痛难当。
当初虽然三人力量微不足道,时时活得提心吊胆,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人饵食,可是去终南山的路上,却有云若惜离相伴。有惜离的顽皮笑闹,有云若的生死相随。
三人不离不弃,互相扶持,一路磕磕绊绊,竟然真的是到了终南山下,被狐母所救。
赤珏永远都忘不了他们三人相拥而泣的场景,可是那以后的事情,却好像不似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思绪越飘越远,赤珏因为一直想着那些过往,想着云若,竟然不觉间已经放下了种种防备。好像她此时此刻根本不是命悬一线,更不是面对一个凶残至极的千年邪灵。
而是在若干年前,终南山脚下,面对一个不会思考的狼群,旁侧有惜离相伴,有云若相护。末了,狐母还会从天而降,将他们三人收入门中。
“呵呵。看来,候景的摄魂术,已经出神入化了。”刘正罡一扫拂尘,眯着眼瞧着候景冲向暮霭之中。他知道,候景一定是用摄魂之术控制了那个狐狸的神智,并且准确地找出了她的位置。
现下,他只需要坐享渔翁之利,等着活生生的灵狐入他的灵丹炉便好了。
然而,一时半刻之后,他所想到的血光场面并没出现。反而,周遭的瘴气竟然慢慢散开,刘正罡不禁大惊失色。他看到赤珏身边正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飘飘若仙,冰冷如霜。她的手上,提着一个人人艳羡、让鬼界之人都要忌惮三分的法器,青行灯。
在那莲花灯的照射之下,候景正极其痛苦地用双臂遮挡着自己的脸颊,步步后退。
云雾逐渐散开,那女子的模样也完全展露在了刘正罡和魏忠贤面前。虽然她戴着一方白色面纱,遮住了大半个脸面,刘正罡却还是认出了她来,“洛惜离!”,他叫她的名,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惜离本来在查探已经奄奄一息的赤珏的伤势,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不禁抬眼道:“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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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百鬼
云雾逐渐散开,那女子的模样也完全展露在了刘正罡和魏忠贤面前。虽然她戴着一方白色面纱,遮住了大半个脸面,刘正罡却还是认出了她来,“洛惜离!”,他叫她的名,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惜离本来在查探已经奄奄一息的赤珏的伤势,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不禁抬眼道:“正是在下。道长可是没有想到,在下会在这儿出现?”
怀里的赤珏,眼神涣散,看样子是被人下了摄魂之术。可恨刚刚为了驱散这周遭的瘴气,惜离已经去了大半的法力。现如今想要为赤珏解围,已是难事。
一时间,惜离也没了主张,只能冷着眼眸,唱一出空城计,让这本性多疑的道士不敢妄动。
“……竟然是有青行灯,还真是小瞧了你。”刘正罡轻声哼了一句,落在惜离耳里,一阵疑窦丛生。这疯疯癫癫的道士,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多次表现出他似乎是认识她的。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何时何地见过自己,惜离却全然没有印象。
然而,世事无常,多数时候,你不记得,并不代表没有。惜离带着满心疑惑,看向了刘正罡。虽然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她也明白,现在根本就不是他们二人叙旧的时候。
“放我们走”,她瞟了一眼被道术封了个死紧的出口,再看向刘正罡时,眼神便又冷了几分。
“呵呵。洛姑娘,您看您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着走。不然,到这香茗轩里坐坐,选个什么您喜爱的熏香如何?”
纵然惜离如何冷眼相对,刘正罡都微笑以对。说话间,他还特意抬手,将侯景招回到了自己身边。
随着那青色身影转身离去,隐藏在惜离血咒之中的溧阳,突然变得不安分起来。
“仙子,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我要找的侯景……”
惜离额头上的勾玉纹路发出阵阵微光,与她腰间血色勾玉交相呼应。
“我知道。你不要轻举妄动。现下那个刘正罡就在我眼前,且我还点了青行灯。你现在出来,对自己不好,也帮不到咱们分毫。这些事,等我们脱离这困境再说。”
惜离凝神,用意念与溧阳交流。幸亏现下溧阳虽然显得如此悲戚而又焦急,却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在惜离的安抚之下,她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惜离抬头间又看向在一旁静静等待着的刘正罡,“怎么?这是鸿门宴,还是请君入瓮之举?”,她瞟了一眼香茗轩黑洞洞的门口,只见一股死气从里头飘了出来。
“呵呵,洛姑娘说话就是风趣。这种选项,可让在下怎么选?”,刘正罡一摊手,万般无奈地瞧着惜离,“贫道虽为出家之人,却也明白,怜香惜玉四字怎写。放你们走,是可以的,只要洛姑娘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道长!万万不可啊!”惜离还没有开口,站在刘正罡身边的魏忠贤却已经叫了出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女人定然不是突然就出现在这被刘正罡封闭起来的香茗轩的。也就是说,从他们二人进到这地界开始,这个洛惜离就很有可能已经在香茗轩的某一个角落里恭候多时了。如此一来,他和刘正罡的对话,应该都入了洛惜离的耳才对。
无论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的有多少,看到的有多少。今日,魏忠贤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安然无恙地出这个地方。若是她将鲛人香的事情说出去,他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无上权利地位必然付之一炬。
魏忠贤只觉得,自己被刘正罡的话吓出了浑身冷汗。看向这个所谓“同伴”时,眼神更是又惊又惧。
“……有什么要求。你说。”惜离一皱眉,全然不管魏忠贤在一旁的大呼小叫,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刘正罡瞧。手中青行灯,忽然之间大放异彩。七彩流光四溢,惹得刘正罡都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己身上盘踞的怨气煞气,被这仙界法器窥视到,在超度那些冤魂的同时,也一并将之正法了。
“……洛姑娘,可否暂且将那青行灯放下再说。”刘正罡满脸堆笑,退了好几步才站定,心有忌惮地看着这莲花灯,只觉得这灯火实在是刺眼,恨不得一手将之掐灭。
惜离冷笑了一声,非但没有将青行灯收起,反而双手一抛,让其环绕在她与赤珏身边,自己则紧紧抱着赤珏,以此来缓解青行灯对赤珏带来的影响,“有话便直说,你到底有什么条件,才肯放行。”
自上一次交手之后,她便对于刘正罡的狡猾多思有所了悟。这么一个心怀叵测之人,明明被她撞见了丑事居然愿意放她和赤珏一条生路。就算惜离再单纯,也不会对这个男人提出来的要求一一照做。
灭了青行灯,就相当于是少了一个她与刘正罡讨价还价的砝码。而她现今身边除了奄奄一息的赤珏以外,便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周遭怨气四溢的环境夺去理智的溧阳。
哪一个人她都依靠不得,只能靠自己。”
“……这个,我只要她。”刘正罡用手指了指赤珏,眼中似有万千不甘。若惜离猜的没错,若不是因为刘正罡对于她现在到底还有几分能耐拿捏不定。
不论是赤珏,溧阳,甚至于是她,或许这个道士都想收入囊中。
“恕难从命。”刘正罡的答案,在惜离意料之中。他提出一个惜离不可能办到的要求,无非就是另一种刁难罢了。
听到惜离言简意赅地回绝,刘正罡立马就笑迷了眼,“洛姑娘,您想清楚了。您慈悲为怀,又何必为了一个妖孽如此赴汤蹈火。”
“若说妖孽,除了你和在你身侧的这个人魈,还有谁能是。”
惜离拂尘一扫,伸手指向了魏忠贤。被人指责是魑魅魍魉,对于魏忠贤来说,自然不是第一次。可是这是头一次,被人正义凛然地指着鼻子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魏忠贤面色一沉,刚才还有些不安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惜离冷眼瞧着他们二人,只觉得一个人的眼中透着贪婪,而另一个人的眼中,则是透着决绝――定要她死的决绝。
“姑娘不愿弃人于不顾,贫道好生感动。就不知道当姑娘困入七星丹炉之中时,是否还能如此挂念身边弱小?咱们,拭目以待。”
刘正罡摇了摇头,连连笑了好几下,似乎是在嗤笑洛惜离表现出来的道貌岸然。惜离默不作声地瞧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忽然,那道士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收,变得异常阴沉可怕。
“你们都给贫道出来!好好享用这不可多得的终南山灵狐仙体吧!!”
刘正罡话音刚落,香茗轩内顿时哀嚎遍野,百鬼恸哭。紧接着成千上万个孤魂恶灵陆续便从地底下窜了出来,一时间笼罩在黑暗之下的香茗轩,竟然就在一瞬间,成了一个被鬼火点点萦绕不去的魍魉之地。
“……你不仅用活灵炼制邪灵,用活人之骨炼制鲛人香,现下竟然还将他们的魂魄都练成了地缚灵。刘正罡,你今生所犯下的罪孽,生生世世都难以偿还!”
见到万鬼哭嚎,惜离不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更是悲从中来,慈悲之心尽显。她一手拿着浮尘指向刘正罡,一手托着赤珏。环绕在她身边的莲花灯,瞬间便分成了数个,飘荡游弋在她的四周。
“哈哈哈哈。何为罪,何为孽?这天地之大,众神之多,却没有一个上仙来管贫道的事。就凭你一介小小半仙?不自量力!今日!就要你瞧瞧何为由人操纵的百鬼夜行!”
刘正罡衣袍一挥,厉鬼呜咽之声更甚。狭窄封闭的空间里,竟然挤满了各种青色魂魄,皆是眼泛赤红色光芒,对惜离虎视眈眈。
“呵呵呵。小的献丑了。”
见到众鬼已然将惜离重重包围,刘正罡忍不住又怪笑了起来。忽然,他的手一挥,那些本来还在漂浮不定的鬼魂们,在停顿了一下以后,立马都转头扑向了站在院落正中央的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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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九尾
香茗轩内,百鬼恸哭。呜咽之声,响彻苍穹上下。眼看着这些含冤而死的魂魄一个个凄厉无比,哀嚎着扑向自己,惜离眼中没有任何厌弃、鄙夷亦或者是恐惧的神色。
在她眼中,只有悲哀。芸芸众生,在这只看似参透人间喜怒哀乐的小狐狸眼里,早已均是平等之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了。
赤珏在一丝温柔的道光包裹之下,幽幽睁开眼睛。
“……离儿……”
“赤珏姐姐,你醒了。”气若游丝的声音钻入惜离的耳朵里,让她惊喜异常。
这样久远的称呼,穿越了那些流离岁月,忽然就落进了赤珏的耳朵里,让她半天都回不了神。半晌,赤珏的眼眸慢慢晕出了一层水雾。
“……好久……你没这么叫我了……”
“是啊。好久,咱们没有这样姐妹相称,和平共处了。”惜离就着赤珏的话笑了笑,抬眼望去,那些魑魅魍魉,还在前仆后继地往她们停留的地界上撞。时常是呼啸而来,便在碰到那青色透明的壁垒之后,变成一丝青烟,袅袅升天。
末了,还有凄厉的惨叫声始终萦绕不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赤珏怔了怔,见到她与惜离四周皆是青行灯在上下飘移。这些青色的莲花灯看似飘忽不定,事实上却已经连接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保护着惜离与她。
“刘正罡用邪术招出了他炮制的地缚灵,此时此刻,这外头正是百鬼夜行之时。除了青行灯,没有其他东西能够保咱们周全。”惜离的话语之中,没有任何惧意,相反,倒是有几分坦然。
赤珏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从她怀里坐起来,瞧着惜离完美无瑕的侧脸,只觉得鼻子一酸,心中一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为我……点青行灯,还为我,开了莲花涅盘阵,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害了你自己。”说着,赤珏便用手去探惜离身上,只是她还没碰到惜离,就被惜离巧妙地躲开了。
“姐姐,别闹。这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呢。”惜离对着她笑了笑,一挥手,青行灯的灯火又烧旺了几分。外人或许看不明白,可是同为狐族的赤珏却明白。洛惜离这是在拿自己的道行做灯芯,为亡灵超度,更是为了保护她。
“……你这样滥用自己的法力,还能撑到几时?别忘了,你身上有天罚剑留下的伤!”,赤珏见到惜离如此一意孤行,有些着急了,泪眼朦胧间,就连这眼前的白衣佳人都逐渐变得模糊。渐渐地,这白色身影便已经与那一团团的青色光芒,融为一体,“……你若落定青行灯,便可驱百鬼,逃出去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又何必在此白白浪费你的道行。”
赤珏的话,得来的是一阵沉默。沉默之后,便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可是若那般做,你该如何是好?”,惜离的声音温润入耳,如丝绸一般柔顺,让人欢喜。
赤珏听着这话,诧异地回过头来看惜离,她见到惜离冰冷如霜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悲伤无措划过,“落定青行灯,我可逃出升天,你该如何是好?”
至此,惜离抿唇,再也没有说别的。可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与赤珏,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虽然赤珏与她,属于同宗。可是经过岁月洗礼,一个是入梦修行千年,已有小成。另一个却是心甘情愿堕入魔道,任人差遣刀俎。
青行灯,是自上古开始冥界上仙便在使用的法器之一,惜离有它,正是其法力纯正的象征。所谓落定青行灯,便是将法器的其中一个幻影砸碎,从而释放那些上古神力,用以净化世间万物生灵。
面对这样大规模的恶鬼来袭,落定青行灯,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惜离全身而退的法子。可是上古神力虽然纯净,却没有七情六欲,只懂分别正与邪。惜离担心的,便是这太过纯净强大的力量,一旦被释放出来,就会矫枉过正,连带已经沦为魔道的赤珏也一并被净化。
“你不用担心我会怎样。我自有逃脱之法。”赤珏好像一开始便察觉到了惜离真正的心思,见她欲言又止,忽然间便说出了惜离的心事。
惜离诧异地抬头望着赤珏,发现她正一脸平静地瞧着自己,“不可。青行灯上古神力,太过纯粹,青行灯幻影一旦碎裂,便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又有什么方法能够逃脱。赤珏姐姐,你别骗我了。离儿……不小了。”
惜离轻咬贝齿,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也红了眼眶。哪里知道,偏偏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赤珏却笑了出来,“你……”,只是她话尚未说完,青行灯织成的隔离界限,却剧烈震荡起来。
惜离一惊,赶忙抬头向外望去。只见侯景不知何时,再一次地出现在青色壁垒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冲撞着莲花灯堆成的铜墙铁壁。这千年恶灵似乎并不知道疼痛为何物,即便那些用来净化灵魂的青色业火已经烧伤了他的皮肤,即便他的头发也渐渐燃烧起来,他还是在义无反顾地反复冲击着这道防护墙。
惜离站在那透明的道力墙面前,眼睁睁地瞧见完好无缺的墙面上,似乎已经出现了裂痕。
“快!在这东西没有冲破咱们的隔离界限之前,你必须落定青行灯,不然,咱们谁都逃不出去!”赤珏显然也是瞧见了那裂缝,她一把抓住了惜离,焦急万分地说道:“不要犹豫了。我死不足惜,我早已经死不足惜!不要因为我,枉送了你的性命!被那居心叵测的臭道士抓到,必定生不如死!”
“……谁说你死不足惜了。”惜离目不转睛地瞧着赤珏,任侯景如何冲撞壁墙,她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
就在惜离伸手擦去赤珏脸上挂着的泪珠的同时,她的额头上,隐隐出现了一道红光。
赤珏睁大了眼睛,瞧见惜离脸上瑰丽的红纹越来越清晰,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爬上她的心头,“你……你要做什么?”
“……若我三日内没有与你们联系,记得和云若一起来找我……现在,我就把你送到他的身边。”
“你疯了么洛惜离!这种情况下还要催动血咒,你会死的!”赤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发了疯一般地对着惜离喊叫。可是她现下的身子已然被血红色的咒文轻轻包裹,而近在咫尺的惜离的身影,也已然几乎被白光照耀得看不清楚本来模样。
“洛惜离!”
惜离没答她,只是一心一意地闭眼念咒。突然,她猛地睁开眼,赤珏在跟着血咒消失之前,仍然在呼唤着惜离的名字。现下,她绝望的那一声呐喊似乎依旧在惜离耳畔,可是她的人,早就已经没有在这由青行灯构建的狭窄空间里了。
“……你走了,我便放心了。”
望着眼前的空无一物,惜离心中的不安终于被抹平。忽然她长袖一挥,青色的壁墙瞬间碎裂。站在外头观战的刘正罡,忽然眼神一变,抓着魏忠贤的衣领便往后退,几个起落之后,才将之松开。
“道长,你这是!”二人刚一站定,魏忠贤便很是不满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刚要说些什么。四周忽然响起的凄厉喊叫之声,惊得他又后退了好几步,“这,这是……”
魏忠贤循着刘正罡凝视的方向望去,只见先前洛惜离站立着的地方,已经被一团白色云雾围绕,先前还与她贴得紧密的魂魄,早就已经渺无踪影。就连刘正罡手下最强的恶灵侯景都被这云雾白光震得飞出了好几里。
云雾,慢慢散开。就连天上的月亮,都慢慢露出了头。惜离慢慢睁开眼睛,她的眼眸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更显晶莹剔透,金黄色的瞳孔流转着的是日月精华集合而成的光晕,如宝石一般璀璨。
“……九,九尾?难道是……九尾狐?”
魏忠贤愣了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指向岿然不动的洛惜离。眼睛,却一直往这女人的身后看。
此时此刻,洛惜离的身后,正漂浮着几只蓬松柔软的白色尾巴。不多不少,正是九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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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恶战
“不错,是九尾。”刘正罡似乎也刚刚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只是与魏忠贤不同的是,惊讶过后,他的瞳孔之中,绽放着的是欣喜若狂的光芒,“九尾,哈哈哈哈哈,洛惜离,你果然是狐母妲己的直系血脉,好,真是太好了!”
刘正罡手舞足蹈,就好像是疯子一样在又笑又跳。魏忠贤又惊又惧地瞧着突然疯疯癫癫的刘正罡,脸上身上,早已布满冷汗。眼前所见所感,早就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平凡人的认知。纵然是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魏忠贤,也难以坦然面对。
更何况,这与他敌对的女人,竟然还是传说中的九尾妖狐?这种东西,似乎只有在若干年前,有关于商纣王的故事里出现过。
“道长,这……这真是九尾狐?”魏忠贤见到刘正罡渐渐止住了笑意,连忙站到他身边问道。
对于魏忠贤的惴惴不安,刘正罡却置若罔闻,不论他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在他身边做些什么,他都不去理会。现在他的眼里,满是洛惜离完全解放力量之后的身影。
九尾灵狐,终南山下的灵狐一族!多么美丽的生物,多么独一无二的存在!
刘正罡贪婪地打量着惜离妖狐的形状,眼里散发着贪婪的光芒。这样的眼神,让惜离看得很不舒服。本来还只是悠闲缠绕在她周围的九只尾巴,忽然间四散开来,掀起一阵香风白雾。
魏忠贤只听到又是一片凄厉的惨叫,等到那九只蓬松狐尾又回复原位时,围在惜离周围的孤魂野鬼,又被清空了好大一片。
这样的局势,明显就是对刘正罡不利的。即便是魏忠贤这样的外行人,也看了个清清楚楚。然而,刘正罡偏偏却在这个时候,又笑了出来。
“小狐狸,之前是用青行灯超度亡灵,现下却用自己的道行来以毒攻毒,你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让这些地缚灵魂飞魄散了么?如此一来,可是毁你功德的事情。”
“呵。区区一介凡人修仙,便妄想着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一跃成为上仙。其中功德道行,你又是毁了多少?现下你却跟我谈这个,岂不可笑?”惜离一挥长袖,漂浮在她身侧的青色莲花灯又分裂出好几只来,星星点点,越来越密,大有布满整个香茗轩的势头。
见着莲花灯逐渐布满天际,就连谈笑风生的刘正罡都慢慢收起了笑容,“不愧是道行高深的半仙,上古神器,居然用的如此炉火纯青。在下,真是佩服。”
“刘正罡,废话少说。现下你罢手,倒是还有回旋的余地。可若是你一意孤行,可休怪我洛惜离要替天行道。”惜离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刘正罡虚伪的逢迎。
一手抬起时,一盏小巧的莲花灯便落到了她的手上。刘正罡眯眼瞧着这盏在洛惜离手上旋转的莲花灯,眉头紧蹙。
莫非,是自己算错了不成?
明明这狐妖在金銮殿之上确确实实行了通天卜卦之术,应该受尽天罚剑的折磨才是。再加上之前他夜闯洛宓阁时和她的一番打斗,候景也应该给她留下重伤了才是。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洛惜离看起来好像还是没有削弱分毫。到底是自己低估了千年求仙狐妖的能力,还是这洛惜离只不过是在唱着一出外强中干的空城计。
正在刘正罡思索间,在一旁早就已经看的目瞪口呆的魏忠贤突然就抓住了他的衣袖,“道长,千万不能让这妖孽逃了。她若逃了,你我之事,必定败露。到时候可谁来替咱们背这个黑锅!”
听到魏忠贤这么说,刘正罡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焦急之色,反而冷淡更甚。说话间,他竟默默抽离自己的衣袖,任魏忠贤两手空空,呆愣地瞧着他,“终南山下灵狐一族,自古以来英才辈出,且不乏炼就神石之体。我刘正罡自修仙问道以来,求的便是这上古天神才有机会享用的神器之身。今日好不容易让刘某碰到一个,你说,刘某怎会轻易放弃?”
刘正罡的一连串反问,已经充分表达了他釜底抽薪的决心。纵然洛惜离有莲花灯在手,更是有千年道行的狐仙,这一切对刘正罡来说,都不足以为惧。
这男人的野心勃勃,已经让他对于追求的每一件事物都已偏执,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好,那今日,咱们就一决见分晓。我落我的青行灯,你行你的道法邪术。看谁,笑到最后。”
惜离冷冷瞟过魏忠贤与刘正罡,他们二人神色各异。一个面色如常,另一个却是面如白纸,简直比周遭的厉鬼冤魂还要显得凄厉。
“你不能杀人!!修仙之道怎可杀人!!”
眼见着惜离手中的莲花灯越转越急,魏忠贤急中生智高喊了几声,声音尖锐得都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
“杀人?何来人之说。你是在说这煞气厚重,作恶多端的贼道士,还是在说你这个已经脱出轮回三界的人魈?”,惜离看向魏忠贤,她口中所言,让魏忠贤更是惶惶然。虽然惜离所说,他并不明白是何意。可是她言语之中的杀伐决绝,他却已经心领神会。
四处皆是恶鬼,而他,则是人魈。既为人魈,便不能算是人。
“你……”魏忠贤愣了半晌,见惜离托举莲花灯的手慢慢抬高,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
正在这时,刘正罡突然眼睛一睁,声音带着几分少有的凝重道:“你竟然……要落定青行灯”,四下打量之下,他的脸色更添几分沉重,“这种天罗地网,你竟然还将那妖狐给送走了。难怪,你愿意如此孤注一掷!”
“哼。孤注一掷……倒不如说是,破釜沉舟?”洛惜离轻轻一笑,狐尾摇摆得更是妖娆。
一直在二人的对话之中插不上话的魏忠贤心中一震,赶忙便将整个身子转向了刘正罡,“什么是落定青行灯,她要做什么?”
“……她是要……”刘正罡死死盯着洛惜离的每一个动作,话未说尽。只见那被洛惜离高举于手上的莲花灯忽然被她重重一掷砸到了地上。
顿时,仙气四溢环绕,充满了这个闭塞的空间。本来还在刘正罡的号令之下将惜离团团围住的地缚灵们瞬间四散逃窜。稍微动作慢点的,一旦身子与那白色与青色缠绕的烟雾碰到,那便是直接打入轮回之中,运气差一点的,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香茗轩内,停歇了许久的百鬼恸哭之声再次响起,且比先前还要凄厉,简直便是尖叫和无助的呐喊求饶。这样的煞气,让刘正罡都不得不捂住了耳朵,进咬牙关用内力抵抗,更何况是毫无法力的魏忠贤。刘正罡瞟了一样在旁边痛苦难当的魏忠贤,只能够眼睁睁地瞧着他跟无头苍蝇一样在隔离界限之内乱转,寻求出口,却爱莫能助。
且不说他现在已经是无暇顾及其他,即便他是有所余力,也想要保存实力,以备不时之需。即使现下已经被洛惜离的反击逼得无路可走,他还是没有放弃掉将洛惜离收服为己用的狂妄想法。
人之执念,太过可怕。
碎了一盏青行灯之后,本来还在四处飘散的九尾,忽然之间就成了八尾,其中一只,早就已经虚化,若隐若现,光凭肉眼,压根就寻不到它的踪迹。
即便如此,惜离依旧面不改色。手一抬,又一盏青行灯的幻影落到了她的手上。看样子,她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彻底给这香茗轩内的地缚灵一个痛快。
可笑的是,对于正在快速流逝的法力,惜离并不在意,刘正罡却在一边急得跳脚。千年难得一见的神石之体,居然如此滥用自己的法力。若是再这么下去,即便将毫无法力的洛惜离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对于他来说,也已经是毫无意义。
说白了,他既要她的血肉之身,更要她的纯洁神力。两者缺一,都足够让他顿足捶胸。
“你……住手!洛惜离,你这个疯子!”眼见青行灯又要砸下,刘正罡不管身上道袍被戾气割破焚烧,气急败坏地向前行了几步,似乎是想要靠近洛惜离,阻止她这种自我毁灭的行为。
却见洛惜离对他轻蔑一笑,翻手间,又是一盏青色莲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一下,在洛惜离身边燃烧的青色火焰更为明显。而她的又一只狐尾,再次被虚化。
洛惜离蹲伏在地上,只觉得身上留存的伤口正在折磨啃噬着她。因为没有法力护体,天罚剑留下的剑伤再一次破裂,鲜血浸红了她白色的衣,撕裂灵魂的疼痛也席卷而来。
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滴落,砸在业火之上,让这超度恶灵的火焰越加灿烂。纯粹的冥界上仙之力,似乎是有生命一样,狡猾而冷酷。透过惜离的血与汗,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存留妖之血,青色火焰瞬间蹿上了惜离的衣裙,似乎是想要将她也一并燃烧殆尽。
惜离知道,这是青行灯被解开部分封印之后,无双神力对她的反噬。她不想反抗,也无力反抗。即便业火正在燃烧着她的衣,即便温热的鲜血已经落满了她的手掌,想到赤珏,她竟然有几分安心。
就在她决定用最后一口气,再次催动血咒,将溧阳的元神送到安全的地方时。刘正罡支起来的隔离界限,因为再也无法承受这太过强大的力量,而瞬间碎裂了。
霎那间,整个紫禁城内,都是鬼哭狼嚎之声。惜离眼睛猛地一睁,有些飘忽的思绪顿时变得清晰。因为她知道,这种天然屏障一旦碎裂。地缚灵必然会凭着本能四下逃窜,到时候别说是这皇城,或许整个京城都将笼罩在百鬼侵扰的阴影之下。
不行!不能让这些东西做害人间!
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惜离再次站立了起来,只见她猛地一挥袖,将四周的业火用狐尾卷起扔向那些逃窜的青色鬼影。
一声声凄厉惨叫之后,鬼影幢幢忽然就变成了条条锦鲤,游向远方;又或者变成灿烂烟火,伸到高空之中,绽放自己最后的绚烂。
直到最后一只地缚灵被惜离斩断铁链,又被业火渡化成透明鲤鱼,惜离才停下所有动作。站在盛开的青色莲花之中,默默仰望天空。
正在此时,魏忠贤已经变了声调的声音再次响起,“快!快来人!快给我抓住这只妖怪!!”,惜离听到若干个脚步整齐,刀剑出鞘之声,可是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很是痴迷地望向远方天际。
一丝鱼肚白,在不远处微微显露。温柔的白昼之光,为锦鲤指明了远去西方的道路。直到最后一尾鲤鱼游向远方,,再也寻不见,她才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些凡人。
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因为法力几乎用尽。还没看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惜离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瞬间,还在她四周旋转飘荡的莲花幻影也突然消失,再无踪迹可寻。
魏忠贤惊魂未定地瞧着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洛惜离,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道:“将她给我抓起来。投入天牢!”
“是!”
众将领命之后,过了半晌,才敢上前将这女子从血泊之中拉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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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孤军
(爆更活动,加更章节一)
后宫之中,出现了九尾妖狐。
此等流言蜚语一出,市井坊间便争相猜测,这所谓的“九尾妖狐”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只不过是后宫争斗之中的含沙射影。
然而不论是哪一种言论,大家都没有把这九尾妖狐将洛惜离联系起来。就连知道洛惜离存在的袁不羁都没有,若不是雷跃龙深夜来访,或许袁不羁还会这么继续一无所知下去。
一开始,刚从睡梦里敲起来的袁不羁还有些不相信满桂的话,直到被已经身为他的副将的满桂领到了书房里,才知道这并不是恶作剧。
“……雷大人。”袁不羁单只是披了一件厚披风便匆匆忙忙地起身赶来,只是站在门外片刻,就觉得有些寒冷。进房门之前,袁不羁还特意回头看了外头一眼,只见夜色漆黑如墨,偶尔有点点荧光飘洒而下。
看样子,是下雪了。
“雷某深夜到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袁将军不要见外。”见到袁不羁进了屋,坐在火炉旁边的雷跃龙立马便站了起来。
“雷大人快请坐……您这么客气,真是折煞袁某了”,袁不羁见到雷跃龙起身向自己行礼,赶忙走了过去扶住了他的臂膀,二人双双入坐之后,满桂也将刚泡好的茶叶端了上来。
袁不羁拿起刚放下的茶杯,拿着盖儿在茶水上抹了一圈,忽而又放下了,“不知道雷大人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雷跃龙含笑望着袁不羁,正襟危坐间,神态看起来却依旧放松悠闲,似乎单凭观察他的表情,是不足以让人瞧出来,他到底心里藏着什么事情的,“若不是干系重大,雷某也绝不会做这种莽撞的事情……实在是,受人所托,也深知所托之重。袁大人,不知道你可听说了最近坊间的传言?关于皇宫内苑的。”
袁不羁一愣,有些不知道雷跃龙所指,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坦诚相告,“袁某惭愧,这一项子除了必要公事之外,并不常在民间走动。不知雷大人所指……是何传言。”
雷跃龙微微向前倾身,勾手示意袁不羁也向前。二人的侧影应在窗纸上,随着火炉内的火光,变幻莫测,“和你有关系。和那幅画上的人有关系。”
“……你是说,和洛惜离有关。”袁不羁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这位少年储相,见对方默默点头,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禁将衣裾更是抓紧了些,“传言怎么说。”
“……传言说,洛惜离并非神仙,而是……妖。”雷跃龙的话音刚落,火盆里突然噼啪一响,原来是柴火被火焰炙烤,发出的爆裂之声。
轻轻的一点声响,却让袁不羁浑身一震,“妖?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她会是个仙,可是却从没想过,她会是妖。袁某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若是有妖存在,岂不是仙也存在?说到底,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吧。这传言,到底是怎么流出来的?”,袁不羁说罢,笑着连连摇头。
雷跃龙却对此不以为然,“是不是流言,到底有没有仙和妖的存在,又或者这洛惜离到底是不是个妖,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给她这么一个身份,有些人便可以一石二鸟,洗脱罪名。”
“……雷大人此话怎讲。”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袁不羁自然明白,此后雷跃龙要说的事情定与自己有关。见到雷跃龙欲言又止,他便伸出手来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嗯。这件事情的所有起源,应该从皇后娘娘用的香料说起。前一阵子,尚工局给坤宁宫敬献了一批上等香料,给皇后娘娘试用。皇后对其中一款香味,很是喜爱,便钦点此香味为她坤宁宫专用之物。可是就在不久前,后宫之中却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隐隐约约,似乎是和这香料也许有关系。”
“后宫之中发生惨事?这个……袁某并不知情。”袁不羁摇了摇头,只觉得这所谓的市井流言背后所隐藏的真实,越来越扑朔迷离。看似这些事情毫无关联,偏偏却又连成了一线。
一想到那个叫做洛惜离的白衣女子,忽然之间从圣宠不衰变成了内廷人口中的妖魔鬼怪,他的心中,便复杂异常。
“袁大人常年驻守边关,自然不知道后宫中事。雷某所说,是在几天前的晚上,发生在香茗轩的那一场大火。听那些前去扑救的太监和侍卫说,因为这场大火是发生在午夜时分,所以大家都猝不及防,再加上香茗轩是冷宫一隅,除了冷宫之中的那些疯疯癫癫的憨傻疯妇以外,就是几个留下来打杂值夜的年迈宫娥。所以……直到香茗轩烧得一点都不剩下,大火才被人扑灭。”
雷跃龙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他诉说的语气那般平静。袁不羁看着这张少年老成的脸孔,对于他现在的心情,似乎也有些感同身受,“……那些在香茗轩住着的人,是不是都没有逃出来。”
“这就是这件事情的可疑之处了。”听到袁不羁这么问,雷跃龙轻轻一拍掌,又微微弯曲起一根手指来敲了敲桌子,“后来有人去清理现场,虽然是找出来了几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却发现,这与冷宫本来应该有的人数不符。根据尚宫局的记载,在这香茗轩内安度晚年的先帝妃嫔应该有十七人,加上分配给这个宫内的太监宫娥,总共应该是二十五人左右。这些人到哪去了?为什么现场只找到几具佝偻残尸。这一切,都值得推敲。
“还有,因为整个香茗轩都烧塌了,尚宫局在清理的时候还发现了废墟之下,竟然是有地宫。值得考究的是,这地宫也着火了。所有在地宫里的一切,也烧了个精光。尚宫局的人只是在那些残垣断壁之中,找到了一些还没有碎裂的瓷瓶和丹炉。看起来,是炼香用的。”
说到这儿,雷跃龙忽然止住了话头,只是和袁不羁沉默对望。
“……莫非雷大人认为,是有人在地下秘密炼香,并以是暹罗香之名,敬献给皇后?”话刚说出口,袁不羁又禁不住自己反驳道:“可是为何有人要如此做,还要在事情败露以后,烧毁整个香茗轩来毁灭证据。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冷宫妇人又和这些事有什么联系?说不通,说不通啊……”
“……如果用鲛人香来解释,一切都已经说得通了。包括洛姑娘身上落实的这妖的罪名。”雷跃龙轻声叹了一口气,忽然将身子挺直了些,“不知道袁大人可听过鲛人香的故事。”
袁不羁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人。
“鲛人香,传说是用南海鲛人泪和鲛人尸骨熬制出来的尸油熬制而成的香料。香味上层不说,女子使用,还能够永葆青春。不过,这种东西凡人却不适合用,因为煞气太重,会让人折寿,且这东西……还有麝香红花的药效。有人拿这种损阴德的东西进贡给皇后娘娘使用,自然是想要对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下毒手。
“……我曾经为如何炼制鲛人香查阅过不少典籍札记,发现想要炼制鲛人香,并非难事。其实只要有鲛人泪、或者有鲛人尸油,二者取其一,再用动物膏脂参杂其中混合,虽然香味没有那么绵长、令人回味,可是日积月累,照样可以让使用人达到滑胎的效果……那些找不到尸骨的人,怕是早就成为冤魂野鬼了吧。所谓丹炉,应该是用来熬制香料的香炉才对。更是焚烧尸体的焚烧炉。”
雷跃龙说完这些,禁不住仰头望向二人的头顶之上。似乎是在看看,这凡人头顶三尺之上,似乎真有神明所在。若真有神祗,为何这暗流涌动的后宫还会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大人,这些奇闻异事,你又是从何得知?”刚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的袁不羁发现,纵然是有火炉在给这不大的书房提供暖意,可是他却因为刚才所闻禁不住浑身冰冷,手掌更是寒冷如冰,久久不能回温。
“这些,是洛惜离跟我说的。香茗轩起火的当天,她被锦衣卫御林军抓捕在案,这些人一口咬定,当时就是瞧见她在放火烧香茗轩,并且还说看到了她身后有九只狐尾,身边有青色莲花灯缠绕,似是鬼火。如果不是因为刘正罡及时赶到,将其击败,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第二天等到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刑部侍郎便同宰辅一道去亲自提审她了,雷某不才,承蒙导师错爱,在审讯席中列旁听席,也就是这个时候,洛惜离说了鲛人香的事……可惜,没有人信她。除了我,将信将疑地去翻了典籍。”
雷跃龙眼帘低垂,似乎是在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光。他唇边的一抹轻笑,不知道是在讥笑这些人的前后矛盾,还是在笑自己的荒谬,竟然信了这种怪力乱神之说。
“……她现在人在哪儿。”二人沉默了一阵,袁不羁忽然问道。
“在天牢。因为她的罪名不仅仅只是放火烧毁香茗轩,还有便是在这七日之内,在后宫兴风作浪,用活人元神躯体助她修行。”雷跃龙眼皮一抬,语气很是平静。
袁不羁听后,忍不住冷笑道:“还真是天衣无缝的嫁祸栽赃,如此一来,不论是那不见了的冷宫妇孺宫娥,还是这地宫之中的丹炉瓷瓶,便都有说法了。真是推的一干二净,我猜的没错,当时带队缉拿洛惜离的人,正是魏忠贤和刘正罡吧。”
“没错。”雷跃龙点了点头,心情很是复杂地看了袁不羁一眼,“袁大人何必问的如此详细,莫非是想要做些什么,为洛惜离洗脱罪名?要知道,他们现在是人证物证具在,可是我们却一点证据都没有,空有一番天衣无缝的理论。光凭这些,是无法拨乱反正的。”雷跃龙摇了摇头,言语之中,尽是无奈。
“……难道她就活该这么被冤枉致死?”袁不羁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瞧着雷跃龙。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突然的动作连带放在桌上的茶杯都在震动。
“这答案到底是如何,我想袁将军心里比我清楚。”雷跃龙见袁不羁情绪如此激动,便也跟着站了起来,好言相劝,“更何况,若是洛惜离为九尾狐妖的罪名落实,袁大人也难逃干系。现下,与其去钻死合同想着怎么破那死局,倒不如先想想,如何去保另一个,不是么。”
雷跃龙话毕,忽然从袖间拿出一份明黄色的奏折本。
“……这是……”袁不羁只是看了一眼,就愣在了当场。
“这是兵权,更是救命符。今早早朝之后,八百里加急件便到了御书房,宁远一隅战事告急,正是用人之际。雷某与导师几人商量以后,力荐袁大人您立即起身去往宁远,助我边关将士一臂之力!”
“……你们要我走。”袁不羁抿了抿唇,迟迟不愿意去接。分明是一道自己的护身符,他却一点劫后余生的欢喜之情都没有。恍然间,袁不羁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惜离倒在血泊里的模样。那样的奄奄一息,那样的毫无生气,让他只是远远看着,都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落泪。
“除了拿着兵权远走高飞,大人还能够想到其他的法子保您周全么?袁大人,纵然当初是皇上受人蛊惑,命您拿着这宫中之画出去找人,把洛惜离带回来的人,可是您啊!若是保不住洛惜离,您带回来的就不是一位绝代佳人,而是一只妖,一只狐妖!其中轻重缓急,还请袁大人掂量掂量。”
雷跃龙所言,袁不羁心中不是没数。相反,正是因为他心如明镜,他才如此痛苦。因为他根本就瞧不见洛惜离一丝生的可能性。
半晌,袁不羁在说话前,做了个吞咽的工作,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就没有一点办法保她了么,你我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袁不羁的话,让雷跃龙无言以对。这刚刚二十出头的少年表情复杂地看了袁不羁一眼,突然将手中的奏折递到了袁不羁手上道:“恕雷某不才,只能想到此等拙劣之计来保袁大人周全……至于那位姑娘,雷某只能私下向袁大人保证,必定据理力争,尽力保她。袁大人,这东西您拿好,明天一早就赶紧出城吧。”
“……好。就照雷大人您说的办吧。”眼见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袁不羁木讷地点了点头。他使劲力气攥紧手中那一抹刺眼的明黄,却发现自己无论再怎么用力,都似乎抓不住洛惜离转瞬即逝的生命。
世人皆说红颜祸水,谁又几人曾经想过,自古红颜,多薄命。
“那……雷某就先回去了。还请袁大人保重。”雷跃龙抬头,见到袁不羁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是在沉受着极大地痛苦与压力,却也爱莫能助。转头间,他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刚开了一半的门扉,又被他轻轻合上了,“袁大人,雷某好奇想要多问一件事情。当初在金銮殿内,那女子行通天卜卦之术,那女子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听到有人问他有关于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切,袁不羁总算是回了神。他回过头来看向雷跃龙,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娓娓道来。
“她说,我不应奉命行事,接受军职。因为,我接受军职那一日开始,我的死期已定。大明国的命数,也将走至尽头。”
“……是么。”雷跃龙一愣,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胆敢说这样的话。
如果这洛惜离并非凡人,不论仙妖,似乎都可以让这预言有几分可信度。那么这帮居心叵测、只会蜗角之争的奸臣贼子们,到底是想要洗脱自己的罪名,让自己即便犯下众怒都可相安无事;还是想要让着预言成真呢?
仔细想来,这些事情实在是讽刺。让雷跃龙大有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之感。
突然,他苦笑了一下,回头便再次打开了房门,“夜深了,袁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准备明日的行程吧。”
说着,他便一步跨出了这温暖的小屋,将漫天大雪和他自己,与袁不羁的视线,完全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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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痴心
也不知道自己又是睡了多久,惜离再次从那似假似真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地牢里还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让她闹不清楚,这是黑夜,还是白天。
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她却竟然有些适应。除了这处处透着冷意的铜墙铁壁之外,这肮脏不堪的地方倒也有几分像是她的老家终南山。
“……溧阳……”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惜离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地牢深处隐隐传来的滴水声。惜离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虽然地板冰凉,却并没有急着起身。
因为,她现在虚弱得就连爬起来都很难做到。
“仙子,仙子您醒了!”本来还在小声哭泣的溧阳,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先是一愣,再是一喜,当她的双手触碰到惜离的臂膀时,眼神转而又变得悲凉,“仙子身体好些了么?可还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若不是为了溧阳,仙子也不至于如此,都是溧阳不好……”
“咳咳……溧阳,扶我起来。”惜离睁了睁眼睛,发现眼前迷迷糊糊的一团,看溧阳看得不是很清楚。她的双手乱挥着,就好像是要找到什么依附的绳索,助她逃离此时此刻的困顿一样。
溧阳见状,赶忙上前去将惜离上半个身子抱着,两人踉跄地互相依偎着,待到惜离好不容易挣扎地坐起来时,她的衣衫已经尽是污浊。污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像是泼墨作画一般附着在她的白衣之上,让人瞧不出来这衣服本来的颜色。
“仙子……”溧阳哽咽了一声,任惜离靠在自己的怀里。只恨她不过是一只千年无主灵魂,浑身冰冷如她,又怎能给予仙子温暖。她所能给她的,似乎只有更多的孤苦无依。
溧阳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身份,厌恶自己对侯景的痴心错付,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然,这一切她却无力改变。
因为,木已成舟。
沉默间,溧阳又哭了起来,看似异常伤心。倒是遍体鳞伤,只剩下半条命的洛惜离,很是平静。溧阳冰冷的泪落在惜离的脸上,又顺着她完美的轮廓滑下,无声砸在地上。看起来,就好像是惜离在落泪一样。
“别哭了……我没事,休息片刻,就好了。”惜离抬起手,想要抹去溧阳挂在脸上的泪珠,却没想到,她越是想要抹去,溧阳流的眼泪便越是多。
到最后,这断了线的珍珠就好似是初春的绵绵细雨一般,惜离只好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手上无意义的动作。突然,她身上天罚剑的伤又在隐隐作痛起来,于是她在溧阳怀里翻了个身,尽可能地蜷缩着,以此来缓解疼痛。
溧阳抱着她的手,也立马更紧了些。
“……他们对我都做了些什么。”一阵均匀的呼吸之后,惜离小声问道。
溧阳的唇应声颤了颤,她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唇瓣,好半天才放开,“自从将您抓来之后,那臭道士每日都会来看仙子。每次来,都会在这附近贴上些符咒。刚开始溧阳以为那是降妖的东西,一直不敢现身,后来才发现,那似乎是专门对付像仙子这样的半仙之体的……于我,却无害,甚至可以任意通行。就是不知道,这东西会对仙子有什么坏处。”
溧阳话音刚落,在她怀里休息的溧惜离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溧阳见状,也只能随着她的性子来,只是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仙子这是要做什么去?”
“……有人来了”,惜离话说到一半,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她不得不止住话头,好不容易,她才断断续续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溧阳,咳咳,你先藏起来……不要被其他人瞧见……”
“可是仙子你……”溧阳知道,惜离是对那个刘正罡有所忌惮。可是她心里记挂着惜离的安危,不肯就此离开。
眼见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惜离忍不住便着急起来,“快些隐去身形,你若被捉走,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说罢,惜离便再一次地咳嗽起来,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因为咳嗽而引起的身体震动,甚至再一次撕裂了她身上的伤口,瞬间,惜离身上的白衣又添了些殷红。
“仙子不要生气,我这就隐去,这就隐去!”溧阳眼中含泪,连忙劝慰她。说话的当儿,便果真消失不见了。
时间刚刚好,溧阳重新回到她额间的血咒里不久,惜离的牢门前便站定了两人。惜离以为这又是那送药的看守人,便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药若送来了,便放在门边吧,等会我自己会喝。”
此后,不论是牢房中的人,还是这站在牢房外的人,竟然都只是沉默,再也没有出声。
惜离等了一阵,见那人还没走,甚至连个俯身搁碗的动静都没有,正觉得奇怪。却听到对方突然发话了,“你把凳子放这儿便好,之后,你就出去吧。”说话的男人,声音十分年轻,也让惜离觉得很是熟悉。
“是是……不过……满大人,您看……小的可是私下放您进来的……”
平常对惜离总是颐指气使的狱卒现下可谓是放足了身段,满脸堆笑地讨好着这位年轻人,却被对方粗鲁地打断了话头:“我知道,我不会呆太久。倒是你,既然收了钱财,就该知道什么叫做把嘴闭紧点吧。”
“是,是。小的这嘴巴,除了喝酒吃菜,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说。您放心,您放心……”狱卒连连点头答应着,说话间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蜷在牢房角落里的惜离,眼神之中,说不出的暧昧,“那么……还请满大人慢慢来,慢慢来。小的这就退下了。”
解着,惜离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慢慢渐行渐远。看样子,那狱卒果真是为了避嫌,离开了这个阴冷的牢房。
惜离默默睁开眼睛,幽然一叹,因为法力被她用了大半,现在的她,在昏暗的地方,即便如何穷尽眼力,都很难看清楚近在眼前的事物:“你不该来这儿……”
“……姑娘,满桂,满桂只是想来看看洛姑娘,看看你……好不好。”本来还坐在椅子上的满桂,在听到惜离的那一声叹之后,不知不觉便离开了椅子,半蹲着倚在牢房栅栏边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牢房深处。
他知道,洛惜离就蜷缩在那儿,在那个他看不清楚的角落里。
“你这又是何必呢……”惜离叹了一口气,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家大人呢?”
“他?”满桂一愣,心情复杂地瞧着那一团黑暗,抓着栅栏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大人奉旨明日便启程去宁远……我也一道去……”
“是么……他要去宁远了,他终究还是要去那儿么。”惜离一愣,呢喃的话语,只有她一个人能懂,“既然如此,你也应该在家里准备行装才是,他都没有来,你怎么来了。”
“……我不像大人,有诸多考量。满桂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满桂听说姑娘含冤于此,心中放不下姑娘,便来看您了。”
“……谢谢你。”那温柔空灵的声音在消失了片刻之后,忽而又在这阴冷的牢房之中出现。伴随着这声音响起的,还有衣服簌簌之声。满桂抬头,见到惜离正在慢慢向自己走来。
她步伐踉跄,满身血迹,看起来,伤的不轻。满桂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有些蓬头垢面的洛惜离,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
“……洛姑娘……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我没事,不是还好好的么?至少,是肉身在与你说话,而非鬼魂。”惜离笑了笑,可是她的唇却一点血色都没有,颜色淡的有些可怕,“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是来见我,现在你也见到了,还是快些离开吧。等会,会有其他宫娥过来送药于我,到时候你与她碰了个正面,就不好了。”
惜离抬了抬手,指了指离开的方向。那只手藏在袖里,看起来是那般修长纤细,满桂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惜离的每一个动作不断游移,眼见着这手即将垂下,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攥得死紧。
本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惜离被这么一扯,差点就跪到了地上。
“……满桂,你这是做什么。”惜离没有躲,因为她知道,与她只有一门之隔的这位少年,根本就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此时此刻,二人半蹲在牢门面前,双手紧紧相交着,凝视对望。
惜离发现,满桂的眼里,正慢慢泛出一层水雾。
“为什么你会这么镇静。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在诟病你么。”
“……我知道。”惜离垂下眼脸,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有些不敢去望这年轻男孩的眼睛。他的世界里,不应该存在妖与仙。而她,却恰恰是这两者的结合体。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向满桂解释自己这样的存在。
“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他们这是要置你于死地啊!”满桂说着话时,将惜离柔若无骨的手又捏紧了些。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惜离觉得很疼,可是她却并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其他的表情。
她只是很疑惑,为何明明痛的是她,可是满桂看起来,似乎比她更痛。
“……这我也明白,但是,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得逞的。”惜离眼神坚定地迎向满桂关切的双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魏忠贤与刘正罡做的丑事,天理难容……放心吧,他们不能奈我何的。倒是你与袁将军,应该尽早离开京城才是。满桂,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现在的情势,应该是分秒必夺。你我都应该明白。”
惜离说着,忽然对满桂笑了笑。满桂知道,这是洛惜离在安慰自己。所以他并不相信这笑容,就好像他一开始就不相信,她会全身而退一样。眼见着惜离要将手从他的掌中抽离,满桂又猛地一攥紧,几乎将惜离的半个手臂拉到了牢房外,“跟我走吧。”
“……你在说什么啊。”惜离睁大眼眸,只觉得满桂现在所说所做,都是她不明白的事情,更让她心思紊乱。
“跟我走。我带你走,到哪儿都好。有你相随,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不论要吃什么苦,受什么累,我都甘之如饴!洛姑娘,跟我走吧!”少年的眼中,迸发着的是狂热的光。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扶到了腰间的佩剑上。惜离见状一惊,另一只手立马伸出牢门的禁锢,一把按住了那把蠢蠢欲动的剑。
“不行。你不可以这样,既然他都走了,你更应该走。你们不能留在这儿,留在紫禁城。这样你们才能安全!”
惜离满眼焦急地看着满桂,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够说服这个莽撞固执的热血青年。却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满桂挣扎的动作兀地就停住了。
惜离抬头,正好瞧见满桂满是伤痛的眼神:“洛姑娘心中……果然还是放不下大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惜离怔了怔,刚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眼下,惜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只有满桂刚才说的那一句话萦绕不去,占据了她所有思想。
洛姑娘心中,果然是放不下大人。
片刻沉默之后,惜离忽然双手握住了满桂的手,轻轻说道:“走吧,和他一起。不要再来见我了,咱们……后会有期。”
之后,便又是沉默。
满桂的头一直低着,惜离觉得,他正在静静地瞧着自己的一双手瞧。忽然间,他突然单膝跪在了惜离面前,并将她的双手紧紧包覆住,放在了自己的额间。
“……洛姑娘,满桂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姑娘……永远都不会……”
他喉头哽咽,似乎在哭。几滴灼热落下,差点烫伤了惜离的皮肤。直到这个时候,惜离才知道,他是真正落泪了。
满桂的眼泪,还有他手掌和他的呼吸传来的炙热的温度,让惜离颤抖不止的身体,逐渐有了些暖意。他就这样在惜离面前哭了好一阵,这才又站起来道:“姑娘保重……满桂,满桂走了。”
“……去吧。”惜离抬起手,本来是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可是这少年来的时候是如此猝不及防,走的时候又是那么决绝。还没等惜离的双手触碰到他的脸颊,他便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惜离的视线,直到再也瞧不见。
良久,惜离就一直这么靠在牢门上,怅然若失地瞧着满桂消失的方向。不知何时,溧阳也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仙子,别望了。他走了。”溧阳抿了抿唇,语气里有一股子说不清楚的埋怨。
惜离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将头靠在了牢房的栏杆之上:“我知道他走了,我是看着他走的。”
溧阳听罢,忽然一跺脚,有些气急败坏,“我不是说的那个痴心汉子,我是说的那个负心人,袁不羁!”
话毕,溧阳便一扭头,一个人坐到牢房里的草垛子堆上去了。惜离一怔,沉默了半晌才道:“是么,原来,天亮了……”
远方,依稀传来军队远征的号角之声。惜离闭上眼睛,看到的不仅仅只是袁不羁捷报频传,还有他那暗淡无光的未来。
一颗泪,自惜离的眼中滑下。她死死地捂住胸口,也不知道是心痛,还是天罚剑落下的伤口在痛。
可是不论是哪一种痛,似乎都是因为袁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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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阴谋
袁不羁忽然领命远征的消息,让魏忠贤猝不及防。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早就已经领兵带队浩浩荡荡地前去宁远戍边了。唾手可得地打击对手的机会就这么因为一个意外从魏忠贤的手上流逝,怎能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袁不羁的事情,最多也只是让魏忠贤不快活个几天罢了,现在已经完全与他意见相左的刘正罡,才是魏忠贤彻彻底底的心病。这行事诡秘又法力高强的道士,总会让魏忠贤这种从来都不会后悔的人偶尔有一丝懊恼之意。
引狼入室这四个字用在他和刘正罡身上,怕是最适合不过了。
“刘道长。”这一天,魏忠贤再一次来到了刘正罡的丹房之前,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恶心得他不得不以袖子来遮住口鼻。
虽然香茗轩已经不复存在,被他们二人放的大伙瞬间烧得灰飞烟灭,可是每次瞧见刘正罡的丹炉和他本人,魏忠贤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不知不觉间,这些本无害处的药香就会被他臆想成一股子恶臭,久久无法驱散。
“哦,魏公公。”刘正罡回过头,瞥了魏忠贤一眼,似乎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并不觉得有多奇怪。转头间,刘正罡的注意力便又都在丹炉上了。
魏忠贤脸色阴沉地在他后头负手站了许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去计较这个怪人的态度,和这种炼丹制药走火入魔了的人,还是单刀直入的好。太委婉,太迂回,恐怕刘正罡都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去听。
“魏某来这儿,只是想来问一声,那女人,道长准备如何处置。”
“……不是和你说了么?现下那小狐狸的身子还没调理好,贸贸然将她置于死地,即便是炼丹制药,也达不到一个最好的效果。你那皇帝不是想要延年益寿么?仙力充盈体内的狐妖,估摸着是最好不过的药材。不过……之前因为她做了太多蠢事儿,想要让她的身体再回复到最佳状态,至少还需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吧。”
刘正罡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抬手间,一碗乌黑苦涩的药就到了站在旁边的小道童的手里。目光呆滞的小道童,本来隆袖垂立在那儿,一闻到这药味儿就好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捧了药碗,整个人神色都变得鲜明起来。魏忠贤瞧见,那冰冷呆滞的小人就这么恭恭敬敬地捧着那碗药,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魏忠贤知道,这看起来大补的药物,肯定是送给那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九尾狐妖的。
“那道长的意思,莫非魏某要给这狐妖定罪,还要先等上个一年半载再说?”眼见着小童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魏忠贤立马转过头来,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正是如此。”刘正罡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瞧见魏忠贤眼里隐忍的怒火一般,答得慢条斯理。他给他的,依旧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荒谬!”魏忠贤冷笑了一声,半天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漫无目的地在走廊外头来回踱步,忽然间,便又在刘正罡门前站定道:“老夫要速战速决,香茗轩的事情若不赶紧给个结果,便只有被人查个水落石出的份儿。你我二人,不能就此坐以待毙。我决定,明日,就提审洛惜离那个妖女上殿!”
“……公公,您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情,刘某也能理解。但是,您不是想要用这狐妖的元神炼丹,进贡给当今圣上养病护体么?现下的洛惜离,可受不住这七七四十九天的丹炉炙烤。到时候炼丹过程中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在下可概不负责。”刘正罡一拂袖,对于魏忠贤的决定很是不屑。
其实,这几天以来,这样的争吵已经发生了不止一回。无非便是魏忠贤想要快些将洛惜离给定罪,免得夜长梦多。可是刘正罡却总是以洛惜离身体之中神力没有回复为由,让魏忠贤等上一段时间。
对于这个深谙奇门遁甲之道的刘正罡,魏忠贤还是忌惮三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曾经亲眼瞧见过刘正罡率领百鬼与九尾狐妖斗法的那一幕,不论自己瞧见的那是什么,总不能用装神弄鬼四个字来概括。
若不是因为他收到风声,雷跃龙最近对鲛人香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他也不会如此火烧眉毛。再加上本来想要一并连坐掉的袁不羁也拿了军令逃之夭夭,现下对方军权在手,要动他简直难上加难。
种种原因,都成了让魏忠贤急得跳脚的原因。
洛惜离的罪名,必须落实;她这个人,也必须得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一来,那些刑部的官员,才会就此罢手。因为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就连尸体都在炼丹炉里化成了灰,纵然他们心生疑惑,也会明白,这已经是一桩不清不楚的案子了,没有办法再查下去。
所以当魏忠贤听到刘正罡再一次用相同的理由搪塞自己的时候,他忍不住便笑了出来,“道长,这你不用担心。你以为,我还真是希望那皇帝老儿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不成?我要的,只不过是洛惜离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尸首都被挫骨扬灰罢了。之后,你爱怎么处置她的那些元神灵丹仙气,我都不管。魏某是官场之人,绝非修道之人,这些事,咱家并不感兴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魏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魏忠贤形式化地拱了拱手,转头便离开了刘正罡的那一间阴暗的小屋。因为他走得太急,自然也就没有听到刘正罡喃喃自语的一句话。
他说:“可惜啊,可惜啊……明明你再等个两天,我必然给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洛惜离。可是现在?哼哼哼……小童,再去给那仙子喝一碗大补药。然后,咱们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吧。”
刘正罡说着,又倒满了一碗苦涩的药汁递给了站在门口的小道童。
“是。”小道童点了点头,青涩地应了一声,便再一次地转头往地牢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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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生变
被提审的那一天,洛惜离隐隐觉得,今日自己的身子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跟在那个沉默寡言的狱卒身后走着的时候,好几次她跌跌撞撞即将倒下,若不是有溧阳的扶持,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暗长廊,惜离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眼见着那狱卒已经渐行渐远,在他们之间拉开了一个不小的距离。溧阳才敢卯起胆子来,在惜离耳边悄悄说几句话,“仙子,你今日的身子不爽,不然就先歇息着吧。反正上了那朝堂之上,多半也是对你不利的事情。何苦如此认真。”
惜离听着溧阳劝慰的话,苍白如纸的脸上忽然之间现出一抹笑意,“他们是何居心,我还不明白么。只是这仙家要恪守的条约太多,我身陷刘正罡所精心布置的囹圄之中,现下身上又遍体凌伤,单凭我个人之力,绝对是逃不出去的”,说到这儿,惜离忽然向溧阳望了一眼,“倒是你……怎么又忘记了我说的话了,还不快进血咒里来?不要再现身了……待会儿被刘正罡见着了,恐怕我保不了你。”
惜离对着那一团红色的影子招了招手,举手投足间,尽是关心与温柔。溧阳咬着唇,忽然一跺脚,在身形虚化之前,忍不住还是对惜离埋怨了几句,“仙子总是替别人想,又可曾想过,那道士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那天我若没听错,他就是要仙子你的孕育神石之体吧。”
对这样的回应,惜离一笑置之,直到溧阳重新又回到了血咒之中沉睡,她才轻轻低喃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保得了一个是一个,你有血咒在手,就不会有事,我也安心了……”
明明是如此感人肺腑的话语,可是这一回,却只有沉默回应惜离。
……
这几日,明熹宗就一直身体抱恙,无法上朝。朝中大臣们对于这几天以来是谁在把持朝政,都心知肚明得很。除了那能够一手遮天的阉党枭首魏忠贤,又有谁有如此昭然若揭的野心。
就在大家对于现下的朝政局势绝望不已,即将要万年成灰的时候,明熹宗却又突然上了早朝,不出大家所料,这一天的早朝,照样还是有魏忠贤站在身边。唯一让大家觉得奇怪的是,那个从来不离皇上左右的所谓国师,却不知所踪。
其实,对于刘正罡的行踪,奇怪的又何止这些文武百官,竟然还包括他亲密无间的拍档,魏忠贤他自己。
魏忠贤只知道,今日他派过去通知刘正罡来上早朝的小太监在去了不到一会儿之后,便急冲冲地跑了回来,告诉他刘正罡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他的地界儿,一点人气都已经没有了。这道士连带他的小童一道,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刘正罡去哪儿了,又是怎么能够避开那些侍卫的视线离开的,魏忠贤不得而知,也不觉得奇怪。自打和刘正罡合作以来,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他都见过,对于这位深谙此道的道士能够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他一点都不觉得好奇。
让他忧心忡忡的是,为什么刘正罡要走?难道他是不想要这个九尾狐妖炼他的那个千年邪灵了么?还是说……这道士在走之前,还特意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伏笔,打算一网打尽?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从来就不知道畏惧为何物的魏忠贤,竟然也开始冷汗涔涔。
眼看着满朝文武都已经到齐,明熹宗咳嗽咳了好一阵,抬眼去看魏忠贤的脸色,见他只是站在那儿发呆,便好奇地问道:“魏公公,这人都已经到齐了,咱们……可以开始了吧。您今天特意让朕拖着病体前来上朝,究竟是所为何事?”
“哦,皇上……”魏忠贤回过神来,连忙对明熹宗作揖。抬眼间,还特意瞧了一下陪伴明熹宗过来的张皇后。只见对方冰冷如霜,一如既往地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瞧,“今日咱们在这儿,是要查一件弄得人心惶惶的命案,前几日晚上,香茗轩突发大火,轩内若干条人命一夜之间就成了无主幽魂。奴才斗胆,今日请皇上前来,请众文武百官前来,无非便是想要让诸位给这香茗轩内的孤魂野鬼作主,还他们一个公道。”
明熹宗本生便是一个心肠柔软之人,听到魏忠贤如此声情并茂地演讲,竟然也落了几滴泪。摆摆手之间,便宣旨让人将所谓“纵火人犯”带上来。
当洛惜离在众人注视之下,慢慢走到他面前时,这个少年皇帝表现出的惊讶与意外,有目共睹,“这……”,他仔细盯着惜离打量了一阵,又转过头来望向魏忠贤,“嫌犯是她?”
对于皇帝的疑问,魏忠贤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前一步,对着跪坐在台下的洛惜离居高临下地问道:“大殿上跪着的,可是洛惜离。”
惜离听到这样的问话,抬起头来看了魏忠贤一眼,她的一双金黄色眼眸,陡然间就成了这金銮殿之中每个人的话题,“正是在下。”
洛惜离话音刚落,魏忠贤便回头瞧了一眼明熹宗。见到他与张皇后面面相觑,不禁冷哼了一声:“大胆妖孽,还不快点招了你的罪行,现了你的真身!”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的惊呼之下,大殿之上突然蹿出三两个锦衣卫,清一色的黑色装束,看起来肃杀沉寂。他们默不作声地抬出一面铜镜,将镜面正对着跪坐在宝座之下的洛惜离。
突然不知谁大吼了一句,“点灯!”,霎那间,金銮殿内金光四溢,其中最强的那束光,正是射向一袭白衣的洛惜离的。
“妖,妖怪!”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之中叫了那么一嗓子,让那些本来还站在洛惜离身边的文武百官立马退了好几步。直到现在,魏忠贤叫上来的锦衣卫才一一退下。
而本来端坐在大殿中央的洛惜离,却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现了她的真身,九只蓬松的狐尾,正在她的身后妖娆地飘着。惜离被这金光照耀,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她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看向大殿之上坐着的真龙天子。
在那铜镜之中,她瞧见了自己的模样。
惜离眉头一皱,忽然一挥袖,便让这金銮殿内烟雾缭绕。一时间,人心惶惶更甚。
“皇上……您看,这女子并非仙人,而是妖孽……若是咱家没看错,应该便是上古传说中的妖狐九尾才是。”
魏忠贤指着依旧在金銮殿内不见有半分动静的洛惜离,如是说道。
听在惜离耳里,那便是天大的笑话,“莫非魏公公是想说,在下是上古传说中的妖狐九尾,更是常伴于商纣王身边的妖妃妲己?公公,您这真是高抬我洛惜离了。惜离,受不起。”
说罢,惜离忽然便站起了身。看样子,这面照妖铜镜似乎并没有办法禁锢住这支九尾狐的行动力,只不过是让她现了本来面貌罢了。当文武百官瞧见她已经步步走向明熹宗,人群再次沸腾了起来。
更有几个忠心护主之人,想要上前拦住惜离的去路,却被她先一步定住了身形。经此变故,大家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情,似乎这金銮殿内掌控全局的人,不再是当今圣上,也不再是那一手遮天的阉党魏忠贤。而是这个从上古神话里走出来的神秘女人,洛惜离。
“魏公公,这面铜镜,可是刘正罡留给你的?”惜离将冲上来的几名文官定住之后,又往前走了几步。期间曾经有锦衣卫想冲过来挡,刀剑出鞘间,却被周围的白色雾气强行绑住了双手,缠绕住了剑鞘,让他们难以再动分毫。洛惜离一步一步走向龙椅,分明是向魏忠贤去的,“公公可知道,你是被那道士骗了?”
说话间,洛惜离已然站在了铜镜旁,与皇上皇后还有魏忠贤,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突然,她将手放在铜镜之上,只是做了一个推搡的动作,那铜镜便应声而倒,碎成片片金光,再幻化成一团金色火焰,燃烧殆尽。
“这……这是……”眼见着洛惜离在金光之中跪下,一脸乖顺,明熹宗半天都没有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
“皇上,魏忠贤与道士刘正罡一丘之貉,相互勾结,竟然利用香茗轩之中的众多冷宫女子躯体,活人炼制鲛人香,假借他国进贡之名,鱼目混珠,供皇后娘娘使用。意图谋害天子龙嗣,其罪当诛,还请皇上明察!”
洛惜离双膝着地,跪在明熹宗脚前。字字句句,竟然都是在控诉着魏忠贤的罪行累累。也正在此时,金銮殿上的白色雾气也愈来愈重,好几多祥云飘来,更是恰到好处地藏起了惜离的九只狐尾。
“……你,你到底是妖还是人!”
明熹宗手指向向他匍匐行礼的白衣女人,如是问着,烟雾之中,他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那一团团金色的火焰,在来回跳动,噼啪作响。
“我非人,我非仙,我是狐妖,洛惜离。若不是看不得人魈在此,作乱人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断然不会现真身,为那些死去的冤魂野鬼,慷慨陈词。”
洛惜离抬头,目光冷如冬日里结冰的池水,她伸出手来,指向魏忠贤。口中即将喷涌而出的腥甜,让她强行吞下。
云雾之间,白衣似乎又被染上了一层胭脂一般的颜色,惜离知道,那是天罚剑又在作怪。
修仙之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自报家门,当受天罚。眼见着金色的小剑再一次慢慢扎进自己的身体,惜离指着魏忠贤的手,并没有放下。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是为了扭转袁不羁的悲惨结局,这个人,她绝对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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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入魔
“胡说!一派胡言!”最先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的,竟然是魏忠贤自己。大概是因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眼见着洛惜离不但没有被自己逼入绝境,反倒是绝处逢生,反咬了自己一口,魏忠贤头一回心里生出绝望来。
因为指控他罄竹难书之罪孽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一只超脱于六道轮回之外的妖。且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这只狐妖,还是一只即将飞仙的千年妖精。
魏忠贤慌忙趴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否认着洛惜离所说种种。朝堂之内,霎那间除了魏忠贤慌乱的声音之外,便只有惜离在陈述他的罪行的时候,平静如水的声音。
这一幕,让在白雾之中站着的群臣,有些摇摆不定。只觉得今日所见所闻,都是匪夷所思之事。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便是,一只九尾狐妖竟然会弹劾起魏忠贤来。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没有人知道。只有等这一场生死辩论有了结果,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下一步。
“……雷大人。”
一名年轻的文官,不知何时踱步到了雷跃龙的身后。按理来说,以他今时今日的阶位,断然是无法站到储相身边的。可是今天朝廷之上早就已经因为鬼力乱神之说乱了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正在互相辩驳抨击的二人之上,谁还会管着站位的事情。
即便如此,他的出现还是让雷跃龙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杨大人,有事么?”
“……雷大人,您说,这是不是老天开眼了。终于是有人站出来指证那个老妖怪的种种罪行,待会儿只要咱们推波助澜一下……今日说不定,便是这老妖怪的死期。”
年轻文官的眼里,绽放着兴奋的光芒。相比之下,雷跃龙却显得异常平静。待到青年话毕,他才慢条斯理地答道:“稍安勿躁……鹿死谁手,尚未分晓。本人自有分寸,你先归位,莫要别人瞧见我二人交头接耳。”
“……是。”青年一愣,似乎没有想到雷跃龙竟然会这么答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雷跃龙的谨慎又有几分道理。于是他头一瞥,果真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洛惜离掀起的这白雾风浪,果真来的是时候。有它作天然屏障,再加上现下她已经成为了众臣的焦点,压根就没有人会把注意力往雷跃龙上放。自然,也就没有人瞧见他一脸复杂的表情。
因为是翰林院庶吉士、未来储相,雷跃龙从昨天晚上便知道,魏忠贤要提审妖狐洛惜离的事情。一开始,雷跃龙对此不屑一顾,只是准备了一份专门用来保袁不羁的奏折;后来思来想去,或许是抱着一些侥幸心理,雷跃龙又连夜准备了另外一份奏折,专门用来弹劾魏忠贤的。
只不过他算到了洛惜离或许会绝地反击来狠咬魏忠贤一口,却没算到,这个世界上,果真是有九尾狐的存在。这样的身份,显然对于检举魏忠贤的洛惜离来说,是有诸多不利的。
人之本性,总会去质疑自己不了解的事物,而倾向于相信自己熟悉的人或物。试问魏忠贤虽然贪赃枉法了许多年,却依旧屹立不倒是为什么?
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便是明熹宗对这个长期陪伴在他左右的老奴才的信任。这种长年累积的信赖,就连他们这些冒死进谏的赤子忠臣都难以撼动,一个有着千年修行的亦正亦邪的妖,又怎么可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
看着洛惜离一人在那台上据理力争,雷跃龙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知道,于公,呆一会儿自己若要保住袁不羁,就不得不做些良心泯灭,伤害这位美好生灵的事情;于私,如何的于心不忍,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也不知道这一场赌上各自生死之命的辩论是进行了多久,魏忠贤依旧辩驳得声嘶力竭,而洛惜离却不知为何,声音愈来愈弱。到最后,就连身形都在晃动。
期间,明熹宗不曾发一言,只是面色阴沉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大费周章请进宫来的神秘女子;另一个,却是陪伴了他走过多少风雨的贴心奴才。
明熹宗的表情,忽然有一丝晃动。大家对于这样的摇摆均是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是信了魏忠贤的话,还是偏向这美丽妖娆的九尾狐仙子的。
“皇上!”魏忠贤眼见着大势将去,赶忙便双膝跪了下来。绝望的呼嚎,让这年轻的皇帝浑身颤了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明熹宗这人,当个好人绰绰有余,当个皇上,却又太过于妇人之仁。眼见着伺候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奴才一脸沧桑地跪在自己面前,他便有些受不住了。
却不想想,这是不是这个老奴才的最后挣扎。
“皇上,老奴伺候了皇上大半个春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今日被人如此冤枉,老奴不甘心,老奴不甘心啊!还请皇上,为老奴做主!”说罢,魏忠贤便对着五爪金龙宝座,咚咚咚地磕起了头。
眼见已经被自己逼到了这步田地,这人魈竟然还在颠倒黑白,洛惜离瞪圆了眼,身后九尾忽然冲开云雾,舞得嚣张,“好你个人魈,张口尽是诳语,眼中已无是非曲直。犯下此种滔天罪孽不仅不反思,反倒是百般抵赖。那日我便不该一念之仁,留了你的性命!说不定还能够救几条活生生的无辜人命,免得他们变成孤魂野鬼,颠沛流离!”
魏忠贤趴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跪着,听到洛惜离这么说。他双眼骨碌一转,忽然就站了起来躲到了明熹宗的宝座之后。张皇后本来就对这两面三刀的阉党心生厌恶,现下看他竟然在没有皇上的准许之下就跑到了宝座后端,立马就站起身来,指着魏忠贤的鼻子叱道:“大胆奴才!你这是做什么?!”
“求皇后娘娘明鉴!皇上明鉴!老奴真的没有做那些事儿!什么香啊,炼丹的啊,老奴一概不知啊!”魏忠贤急急辩驳,对着皇后连连作揖,忽然他低叫了一声,又看向洛惜离道:“是了……是了是了,我说那日为什么你要杀了我,原来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皇上……那日老奴发现,这女子在香茗轩内用活人恢复元气,早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因为有刘道长赶来救老奴,老奴早就已经没命来见您了啊。”
魏忠贤说到此,忽然以袖来擦眼角,呜咽之声,让明熹宗更是于心不忍。他张了张口,刚准备说些什么话。洛惜离却在这时突然发难,霎那间,萦绕在金銮殿内的白色烟雾瞬间散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九尾忽然四散开来,急急向明熹宗坐着的方向而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座下的文武百官都慌了神。眼见着这九尾即将要把那宝座包裹住,不知谁叫了一声,“皇上遇刺了!快来救驾!”,金銮殿大门,忽然一下便全开了。
大家站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看着百矢卷着风雪呼啸而过,均是向那团白色人影袭去。洛惜离猛然一回头,赤红色的眼眸透露着杀意。忽然她朝天一声厉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带着些许红色的光晕四散。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些文弱官员,好些都被这看不见的气体狠狠撞到了墙壁上或者宫柱上。就连那些还在天上飞的箭矢也被一一震断。
惜离猛地一回头,再次看向了躲于王座之后的魏忠贤,忽然她手成利爪,直直向魏忠贤袭来。
“离儿,不可!”
眼见着惜离的手已经要碰到魏忠贤的咽喉,却被一只折扇拦住了去路。那柄折扇,通体晶莹剔透,是白玉所制,和用它的人一样,均是雪白雪白。
洛惜离赤眸一抬,正好与那熟悉的人对望,可是现下被魔性占据了躯体的洛惜离哪里还管那么多,她猛地将那折扇一捏,发现玉扇并没有折断,便恼羞成怒地袭击那拿扇的人。
凭空出现在这大殿之上的男子似乎对于这种偷袭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洛惜离的残影刚落,他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重重对着她的后颈来了一下。
惜离闷哼一声,便坠入白衣男子的怀中,她身上的戾气与那九尾一起,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你们,好自为之。”
男人将洛惜离抱得温柔,抬眼间,大有俯视众生的威严。轻轻一声叹息之后,他便带着洛惜离一道变成了点点雪花,凭空消失在了这金銮殿上,众目睽睽之下。
不知何时,天已大亮,温暖的金色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这大殿之上,平静看着这世间浮生百态。雷跃龙怔愣在这温柔日光之下,仰头迷茫地瞧着窗外的融雪。只觉得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
无意间,他笼在袖中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两张奏折。雷跃龙眉头轻一皱,在转过头去面向那一方摆在阴暗处的龙椅之前,又特意回首看了眼身后的阳光。
这么美丽无瑕的光芒,何时才能够普照大地,让黑暗无所遁形呢?
雷跃龙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转眼,却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知道,魏忠贤现下得以苟活,便代表着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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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直言
天启六年,正月。这一晚上的宁远,一如既往地下着鹅毛大雪。金与明鏖战数日之后,也终于在今天偃旗息鼓,相安无事,守着各自的城池遥遥相望。唯一不变的,便是这儿的紧张气氛依旧如是,混着血腥气味的硝烟,也从未散过。
当天晚上,袁不羁与几个当差将领夜不能寐,索性便在主将军营里开着作战小会。昏黄飘扬的如豆灯光,将几个魁梧身影映照在白色帐篷布上,似是鬼影,看起来是那么神秘而又让人心生畏惧。
大概是到了午夜时分,袁不羁见几人之中有人已经有了睡意,便挥了挥手打算就此作罢。唯一没有照着他命令离开的,是已经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的满桂。
“满桂。”袁不羁侧过头来,看了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小子一眼,见他没动,又沉声喊了一声:“满桂!”
“是!”满桂猛地一怔,赶忙面向袁不羁,急着要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没什么,刚才我叫人都回去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袁不羁看着这个对着自己单膝跪下的年轻人,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挥了挥手,自己则又转头面向主营帐篷正中央放着的那一个偌大的沙盘。
然而,袁不羁等了半晌,并没有听到半点满桂离开的动静。于是他奇怪地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果然见到满桂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什么话,便说了吧。现下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
袁不羁叹了一口气,知道满桂这几日以来魂不守舍必有原因。眼下这军帐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正是说心里话的好时候。满桂抿了抿唇,也明白现下战事吃紧,袁不羁只要一睁眼就要和几个将领一道日夜筹谋,为的便是抵抗住后金官兵的连番攻城。
此时此刻,若是自己再不开口,恐怕以后难有再与袁不羁促膝长谈的机会。
思及此,满桂立马不再犹豫,将这几日以来埋在心底的疑惑,和盘托出,“袁大人可还记得洛姑娘。”
“……你要说的事情,和她有关?”袁不羁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负手望向已经站起身来与之平视的满桂。
满桂点了点头,继续又道:“末将听说,前几日,后金军队第一次开始攻宁远城的那一天,亦是洛姑娘要与魏忠贤在金銮殿上对簿公堂的那一天……也不知道,姑娘是如何了。”
洛惜离这个名字,忽然之间被人提起,还是在这远离京城的宁远,让袁不羁本来平静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觉间,语气也重了些:“原来满副将这几日以来魂不守舍,只是为了一介平凡女子。难道满副将当兵多年,却不知道行军之中,断然不能三心两意,一心二用的大忌么。”
“末将没有忘记做一个军人的准则,只是不知道袁大人您……可是忘记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为人原则?”满桂咬了咬牙,只觉得袁不羁对于洛惜离生死的漠视态度,让他又痛又恨。可是他却不知道,是在恨袁不羁对洛惜离的冷漠,还是在恨洛惜离痴心错付,宁愿让袁不羁这样的人牵动她的一颦一笑,却不愿意与他远走天涯。
“……你自己在说些什么,满桂你知道么?”袁不羁面色一沉,红颜祸水四个字,无端端地便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就是洛惜离这个红颜祸水,才会让他出战以来如此心神不宁,即使是与自己的夫人聚首的最后那一夜,缱绻旖旎之间,他的脑海里却都是那白色的影子。
也正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红颜祸水,让平日里十分敬仰他顺从他的满桂,居然也对他怒目相向。竟然指责自己的导师和上司已忘为人之本。
袁不羁咬了咬牙,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没头没脑地便溜出了口,覆水难收,“那洛惜离是红颜祸水,凡间妖孽,果然没错。你看看她把你都迷惑成什么样子了!现在你立即给我回你的帐营中去,面对沙盘,好好思过!”
袁不羁一挥手,殷红色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呼啸而过,搅起一阵冷风。满桂直挺挺地站在他的身边,任这旋风刮乱了他的发沿,却还是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末将常常会不自觉地在想,或许有人问末将,最开心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末将会说,正是大人带领着末将与汪翥二人逃避后金人追杀,迷失在死亡之海的时候。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将洛姑娘带入皇城,该有多好……末将告退。”
尔后,袁不羁只听到一阵掀起门帘的声音,外面似乎还在刮着风雪,狂风过境,尽是呜咽之声。就好像战死沙场的那些英魂,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嘤嘤哭泣。
“……袁大人。”门帘放下,帐篷之内,却响起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袁不羁惊讶地转过头来,却见到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竟然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杨大人?”来者,正是当日因为洛惜离弹劾魏忠贤,而兴奋不已的年轻文官,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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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苦衷
“杨大人您……怎么会来这儿?”
听到袁不羁这么问,杨松禁不住笑眯了眼,“怎么?难道袁大人不欢迎在下?”
被杨松这么一调侃,袁不羁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杨大人何出此言……只是,杨大人的出现,让在下感到意外罢了。来来,大人请坐。军中衣食住行粗陋,袁某没有好茶招待,还请杨大人不要见怪。”
“哎,袁将军真是太见外了,杨某来此,也不是为了享受好茶好吃的才是啊……只不过,是有命在身罢了。”杨松笑了笑,刚一坐下,便小声对袁不羁道:“是雷大人让在下前来,有事告知大人。”
听到杨松这么说,袁不羁的右眼皮下意识地跳了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此时此刻,他没有一点对于宁远顾城、两军对峙的担忧。反而,洛惜离的模样,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不知雷大人想要告知在下的,是何事。”
袁不羁沉默了一阵,直到将洛惜离的一颦一笑都驱除出了自己的脑海,才又睁开眼睛,望向杨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他总觉得,杨松在瞧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是有几分考究的。
“事情有二,这第一件事情嘛,小心辽东经略。”杨松小声说着,将袖子里抽出的一份奏折放到了桌子上,再用一根手指压着,轻轻推到了袁不羁面前。
“这是什么?”袁不羁将之拿了起来,随便翻看了几下,随即笑着将之丢回到了茶几之上:“这高第还真是费了好一番唇舌,天天这么向朝廷递送弹劾我的奏折,他也不觉得累。”
“此等宵小之辈,从来只会做蜗角之争,只要是关乎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情,哪里还会管什么顾全大局。袁大人自从来到这宁远,便积极动员大家一起修筑工事,共同退敌,此等丰功伟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对于辽东经略高第来说,他所感受到的却并不是和咱们一样的振奋人心,而是……岌岌可危。他总觉得,袁大人有此大动作,无非便是盯上了他的位置。而这些奏折,便是这人思来想去想到的解决办法……不过,也算是老天有眼,现下魏忠贤无暇顾及朝政之事,自然也就 没有瞧见这些奏折。哼哼,好在雷大人英明,洞察先机,悄悄将这些本子先扣了下来,并让在下前来军营,担当督军一职。”
“……那还真是有劳雷大人苦心了,为了保袁某与众将士,竟然如此铤而走险,袁某汗颜,袁某汗颜啊。”袁不羁默默听着杨松将这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娓娓道来,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悲愤无奈之下,又对雷跃龙所做的一切,抱有感激之情。
若是雷跃龙亲自前来,估计袁不羁定然就要跪在这年轻储相面前,老泪纵横。因为在这国家风雨飘摇之际,机智勇敢,无畏于奸邪的年轻储相,让他看到了这个国家拥有的一丝光明。
瞬间,他对未来,似乎又有了一些渴望。
“袁大人不必如此自责,雷大人还让杨某带话说……袁大人不必谢他,这些都是应该做的。若听完第二件事,袁大人仍然不会责怪他,他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杨松抿了抿唇,无端端地,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双赤红的眼眸,还有那蹁跹的倩影。那个叫做洛惜离的神秘女人,就这么跟着那同样像是玉雕的一样的冷清男人,一同消失在了金銮殿上。
可是白雾散尽,却并没有让她的凝脂倩影在每个人的心里消失。杨松觉得,自那一天以后,一直对这女子念念不忘的人,定然不止他一个。
“……什么事情,但说无妨。袁某只知道,雷大人不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定都是从大局着想,即便是做了些什么有悖道义的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朝廷已经如此乌烟瘴气了,非常时期用非常办法,袁某都明白的。”
袁不羁垂下眼皮,喋喋不休地说着,还没有等杨松把话说完,就已经在为雷跃龙开脱。听在杨松耳朵里,便也知道此时此刻,这个从不在修罗战场之上现出一丝惧色的英勇将领,心里早就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了。
“……袁大人有这句话,杨某也心安了。等在下回去将话带到,雷大人也一定会心安的。”杨松垂下眼帘,视线就这么定在了自己拢在一起的双手之上,“这第二件事,是有关于洛姑娘的。提审洛姑娘那天,魏忠贤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并拿出照妖镜来,映出了洛姑娘的真身。”
说到此,杨松抬起眼皮,看向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袁不羁:“她确实不是人,而是妖狐,九尾妖狐。”
“……然后呢。”袁不羁张了张嘴,最后发现,自己似乎也只能问上这么一句剪短的话。如此一来,他心中的翻涌才不会被人识破,他发涩的眼眶也不会雪上加霜地让他在这种时候落泪。
袁不羁知道,洛惜离被人落定了妖狐的罪名,定然是凶多吉少的。可是他可以为一个红颜薄命的女人落泪,却不能为一只法力高强或许有能力逃出升天的九尾狐落泪,落人口实。这,便是官场,便是为人处事,便是步步为营,谨小慎微。
“然后,洛姑娘不知为何,竟然摆脱了那照妖镜的禁锢,走上了金銮殿高座之上,力陈魏忠贤之种种罪行,包括香茗轩纵火一案的始末原由等等……本来,那一天应该是魏忠贤的忌日才是。老天不长眼,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洛姑娘魔性大发,金銮殿顷刻之间,眼看着就要尸横遍野……若不是当时突然有人出现将那姑娘救走,估摸着不论是在场的咱们,还是洛姑娘自己,都会落了个惨淡收场。”
杨松摇了摇头,连连叹气。袁不羁知道,杨松是在感叹天道不公。突然之间,一丝悲凉之意如这冬夜的寒风一般,在袁不羁的心里掀起一阵风浪。对于魏忠贤的侥幸逃脱,袁不羁已经司空见惯。
真正让他觉得这天道不公的,自然是这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弹劾魏忠贤的洛惜离。或许,她是一只妖。或许,自己也曾经怀疑猜忌过她,然而,这一切似乎都随着她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现在的袁不羁,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她在哪儿?她好还是不好。袁不羁漫无边际地想着,脑子里尽是有关于洛惜离与他的点点滴滴。待到他回过神来时,却只来得及听到杨松的只言片语。
“……雷大人也是无奈之下,才用了袁大人之前写到一半的奏折,用以将大人与此事撇清关系,保大人周全。”
“……什么奏折?”袁不羁一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若说是自己写到一半便半途而废的本子应该少之又少,且悉数毁尽了才是。若真有那么一本到了雷跃龙的手上,他应该有此记忆才是。
“就是不久之前,大人曾经想要将自己对于洛惜离的猜忌一一上表的那一份折子啊。大人还在上头说,怀疑洛惜离来历不明,是金人细作,大人难道不记得了么?”
杨松奇怪地看了袁不羁一眼,却见袁不羁的脸色霎那间变得有些难看。惨白的颜色映在这飘渺的烛光里,更添了几分沉重的气氛。
“是了……是有这么一个本子,我怎么就忘了它的存在呢……”袁不羁苦笑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下去。
杨松的话让他禁不住想起,刚把洛惜离送进宫中的那一阵子,他是如何坐立难安,寝不能寐,食不知味。就怕自己亲手将一后金细作送进了后宫,让后金人的美人计得逞。
特别是在亲身经历了那一场通天卜卦的闹剧之后,袁不羁这样的担心更甚。这全是因为洛惜离以白雾做遮掩,对他说的那些话。
她说,明朝将亡,让他万万不可再接受任何远征差事。否则,他袁不羁将与这大明朝一块毁灭殆尽。
当天晚上,袁不羁回到家,在心烦意乱之下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便是写书陈表,将自己对洛惜离的种种猜忌一一写明。然而,这份奏折还没有等到上报给明熹宗的那一天,皇上便开始身体抱恙,无法上朝。袁不羁又不想将这折子落到魏忠贤手里,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最后,那本写了一半的奏折,还被雷跃龙给拿了去。没想到,转了一圈,被他视为废弃之物的东西,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就好像当初的洛惜离那样,纵然被他百般猜忌,她还是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不曾犹豫。
“大人记起来便好了。在下还怕传错了话,让大人与雷大人之间,心存芥蒂。”见到袁不羁已经想起,杨松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抬手便要告辞,“既然事情已经全部转达,杨某这就退下,不打扰大人您休息了。”
“杨大人客气了。现下宁远城中生活艰苦,承蒙大人不弃,愿意来此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不甚感激,何来打扰一说。杨大人请。”
袁不羁微微笑着,抬手便为杨松掀起了门帘。只是帐篷之外站着的一个人,让二人都愣住了。
“满桂?你怎么……”袁不羁看着满桂阴沉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只道也许从刚刚开始,满桂就已经站在了门外。他对洛惜离的爱慕之心,袁不羁作为过来之人,怎能看不出来。若不是因为听到关于洛惜离的事情,满桂也定然不会对自己露出如此蔑视的眼神。
就好像,他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的活着,都是因为他的那本奏折对洛惜离横加诟病。
“哼!”还没等袁不羁说完话,满桂便冷冷一哼,拂袖而去。留下心似沉重的袁不羁和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杨松站在风雪中,好不滑稽,又好不尴尬。
“这……满副将这是怎么了?”
杨松回过头来看向袁不羁,却见他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这孩子虽是可造之才,脾气还得再磨磨才是。杨大人,请跟我来。”
说着,袁不羁便将杨松往监军帐篷里头引,再也没有回头看满桂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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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心焦
正月二十七日,当黎明第一抹曙光在天际线上出现时,寂静的宁远战场突然之间爆发出了一阵明军的欢呼声。谁又能想得到,经过几天几夜的鏖战,总是节节败退的明军竟然在一个寒冷如斯的冬天迎来了他们的胜利。
看着败北逃窜的后金军队渐行渐远,站在城楼上的杨松几人,踌躇满志地笑了。惟有袁不羁,在笑了不到几秒之后,又回复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大人,咱们胜利了!”杨松与其他副将主将拥抱之后,又狠狠拍了几下冰凉的青石砖。
袁不羁回头望着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他的话,“是啊,咱们胜利了。”,尔后,他便又立马转过头来,看着远方那遥不可及的曙光。
是夜,宁远城中难得出现张灯结彩的盛景。对此,袁不羁并没有阻止。反而是在重新部署了防线之后,便由得军民一起欢腾胡闹,自己则回到了主营帐篷之中,一个人喝着闷酒。
冬天的水酒可淡可冷,再加上没有小炉将其捂热,实在是难以入喉。即便如此,袁不羁还是喝了好多杯。只觉得每喝一口,那水酒就好像是混了冰渣一样,从喉咙一直冷到他的胸口,逼得他不得不呵气来缓解胸口的疼痛感。
在一旁伺候他的小兵见了,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大人,那水酒这么冷,又这么涩,还是别喝了吧。”小兵用抹布擦了擦自己的手,站在那儿劝慰着袁不羁,“或者,大人也可以去城里头,至少那里一定有好酒好菜。这些,都是大人应得的。”
因为打了胜仗,宁远得以大捷,这里的军民,从上至下似乎都将主要指挥官袁不羁奉成了神明。
听了小兵的话,袁不羁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突然,他站起身来,兀地就要往外行。猛地放下的酒杯,还被他砸出了好多酒来,洒在了桌面上。
“大人这是去哪儿?”小兵抬头,只来得及瞧见他掀开门帘往外走的背影。
“出去走走。”袁不羁说,头也不回地便向马房行去。
然而,也只有袁不羁自己清楚,所谓的出去走走,竟然是策马狂奔至那一片当初他与洛惜离邂逅的死亡之海。
在那里,他曾经数次九死一生,又数次被洛惜离所救。仅仅只是看着眼前这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便会无端端地想起那清冷淡漠的眸子。
袁不羁坐在马上,任由座骑在树林前漫无目的地打着圈儿。忽然,他双腿夹紧马腹,催促着马儿慢行进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林子。自从得到洛惜离被陌生男人救走的消息之后,袁不羁就会时常鬼使神差地觉得,或许那个男人,会将已入魔性的洛惜离带到这儿来,他们当初相遇的地方――那一座位于森林中心地带的农舍小屋。
只有这里,对于那个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吧。至少,能够让她远离心思叵测的凡人。
马匹载着袁不羁,慢悠悠地在森林里行进着。袁不羁发现,这林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儿好像没了那几天亡命奔逃的时候,时时都能闻到的血腥味。
宁远大捷,不仅仅是将围攻宁远的后金大军打得落花流水,也达到了敲山震虎的效应。平日里盘踞于山海关下的后金军营,似乎都开始拔营后撤了。
突然间,之前在大明军队之中谈虎色变的山海关下树林,竟然也变成了一块宁静之地。
然而,即便如此,袁不羁心里清楚,自己在没有见到洛惜离之前,无论如何心中都是无法平静的。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突然座下马儿一阵嘶鸣,忽地便停住了。袁不羁抬头,只觉得眼前一花,在他行进的前方,凭空便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袁不羁的心猛跳了几下。他以为,自己见到了活生生的洛惜离。那神秘莫测的女人就好像前几次一样,在他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然而,还没等到那狂喜的劲头上来,看清楚来人的袁不羁瞬间就失望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男人。他从来就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
只不过,这男人的打扮和神情,都与洛惜离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就好像是兄妹一样。
“你是……”袁不羁愣了一下,竟然对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没有任何防备。既不下马,也不将手放在佩剑之上,以防万一。
“你是袁不羁?”男人没答他的话,只是瞟了瞟他,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样的洞察先机的本事,让袁不羁越来越觉得,这男子或许和洛惜离相识。
也许,他就是那个将洛惜离从金銮殿轻松带走的人。
果不其然,还没等袁不羁说话,男人便又道:“你离开这儿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儿,他不想见你。”
说着,白衣男人悠然转身,亦步亦趋地便往密林深处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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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三人
袁不羁见状,赶紧下马跟上。还没走上几步,那男人就回了头,目光冷硬地瞧着他,“不必跟着我。我跟你说过,离儿,不想见你。”
“……她怎么样了,她还好么。我只想见见她,知道她的情况。”袁不羁与他隔着几步站着,这几步,似乎是不可跨越的鸿沟。让他从此与洛惜离永别,也让他无法再往前一步。
似乎有什么力量,攥住了他的手脚,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动弹不得。或者说,只要他再动一下,那么也许在下一秒,他便会人头扫地。
袁不羁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唯一肯定的是,这看似清冷的男人,似乎在他提到洛惜离的时候,身上有一丝杀气掠过。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他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阴冷的气息。
“你为什么要知道她好还是不好,为求心安,还是为了你那个昏庸无能的皇上。”听到袁不羁这么问,云若不但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满脸讥讽,“回去吧。你们还有你们的路要走,至于你和离儿的交集,到此为止。”
云若一挥袖,乳白色绣锦纹的衣衫因着他的动作在袁不羁眼前纷飞。他的手划下的那一条无形的线,让袁不羁的心,一阵抽痛。
“不!我要见她!”
袁不羁抬头,见云若转头又要走,禁不住向前一步,不管不顾地如是喊道。
云若没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密林深处行去。似乎袁不羁对于他来说,已非有形的存在。袁不羁咬了咬牙,见那男子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便抬步又要跟上。
却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先前还在往前行着的白衣男人突然便转身,将张开的折扇一收,瞬间,一片月牙形状的戾气似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向袁不羁袭来。
袁不羁骤然一惊,还以为这四周是有埋伏,不敢怠慢。待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躲开这戾气的攻击之后,他才发觉,至始至终,在这密林之中对他进攻的人,只有这白衣男子一人而已。
看着先前自己站着的土地之上被那些白色月牙划下的道道伤疤,袁不羁禁不住浑身发冷。他知道,这是一种本能,对于死亡的本能的畏惧。
“你……”袁不羁抬头看他,瞧着那执扇而立的翩翩公子。
“不要再跟来了。你和离儿,本来就应该是陌路人。”白衣男子似乎并不想置他于死地,见他不再动弹,也不再往前一步,便转身离开。
这一回,他没有给袁不羁任何跟踪他的机会。袁不羁只觉得眼前一花,本来还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然之间便没了踪影。
……
回到小筑的云若刚一踏进那方小院,就瞧见了那个红色的妖娆身影,正倚门望着小院的门口,似乎是在盼着他回来。可是等到云若走到她面前,她与他,却又相对无语。
“怎么?和那个叫做袁不羁的负心男人碰面了?商谈的结果如何?”见到云若要往屋里去,赤珏侧身让了个位置,言语之间,尽是调笑。
“没有什么结果。只不过是让他放弃再在这死亡之海里头漫无目的地兜圈子罢了。”云若瞧都没有瞧赤珏一下,进了屋子,径直就往惜离躺着的床边走去,一番查探之后,方才回头向赤珏问道:“我出去的这一段时间,她也不见转醒么?”
听到云若这么问,赤珏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这么多天了都不见她醒来,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那一时半刻就恢复意识了?离儿身上的伤,可不单单是天罚剑造成的。那老道用的照妖镜,猜的没错应该是邪物才对……但凡有一点妖性的东西,被它一照就会露出本性。离儿能够坚持那么久才入魔,也亏得她有千年道行。就不知道,仙气是折损了多少。”
说到这儿,赤珏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狐妖生来就应成魔,即便不成魔,也不应该去求仙。逍遥自在地活着,难道不好么?一定要挤着过那个独木桥……”
“……那你逍遥自在么?”冷不丁地,不曾开口的云若问的话让赤珏措手不及,“你现在,觉得逍遥自在么?”他抬起头,视线从昏迷不醒的惜离身上移开,落到了赤珏身上。
“呵。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么多年了……你都不曾问过我一句,不是么?”赤珏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时,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话的当儿,她仰头看向小屋外的天空,只希望自己的眼泪不要在这个时候落下。
虽然,这泪已经流淌了若干年。
“……这些天,你就留在这里吧。”云若低下头,摸了摸惜离的发鬓,却在和赤珏说着话。
赤珏歪着头,看了云若好一会儿,忽然一闪身,变成一片胭脂色的烟雾,在屋子里飞舞缭绕了好一阵,才窜出屋外:“不了,你们要行仙道,而我已然入魔。既然你已经救了离儿,我便没有必要再出现在这儿了。我也不再欠她什么。咱们,后会无期。”
“那么……你便好自为之吧,我们各自,好自为之。”
云若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对着空气徐徐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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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消逝
春华秋实,年复一年。山海关内外,一片腥风血雨。然而人间界的这一切纷争,似乎并没有打破死亡之海里的平静。时间在这里,仿佛从来不曾流淌而过。只因为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不受岁月侵扰的妖与仙,自然还有魔。
“云若公子,还是我来吧。”这一日,云若本来是独自一人在林中徜徉,为的是给昏迷不醒的洛惜离多采几分凝神草,助她早日脱离梦魇。正走着,身边一道红光乍现,在溧阳现出身形之前,他还以为,来找他的,又是多日不见的赤珏。
可惜,在他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一身红装的小女孩。溧阳仰着头,见到云若看自己看得出神,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声:“云若公子,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云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竹篮,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去了溧阳那儿了。此时此刻,她正在他面前,一蹦一跳地走着,手上提着的那个小竹篮,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晃,显得尤为可爱。
“溧阳。”云若站在溧阳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娇俏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你家仙子沉睡,有多久了么?”
这个话题,似乎是两人心中的痛。云若话音刚落,溧阳的表情就变得黯然,“算来,大概应该有两年了吧。在这两年里,仙子就从未醒过,也不知道那梦里有什么,能够让她如此流连忘返。云若先生,狐仙的梦,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溧阳一边问着,一边又停在了那儿,驻足不前,仰头望着一脸沉重的落云若。手里,还抓着一些清香扑鼻的凝神草。
“呵呵,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所以狐妖,不爱休眠,更不爱做梦。入梦修行,怕是对于狐妖来说,最严厉的责罚。生不如死。”
云若的声音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似乎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云淡风轻。溧阳听了,心中一疼,蹙眉间,忍不住便低声呢喃道:“听说仙子便是入梦修行,且这一修行便是一千年。仙子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过,才会如此?”
正在她嘟囔的时候,灰蒙蒙的天忽然闷雷滚滚。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纵然这树林是如何茂密,总会有水滴滚落,湿了云若和溧阳的衣衫。
云若抬头望了望天,尔后伸出长袖来举于溧阳头顶,“变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雨,都可以透进这密林里来了,可见下得有多大。”
“公子说的是。还是赶紧回去得要紧,我怕仙子一个人在家,听着这闷雷会不安心。”溧阳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装着凝神草的竹篮护在怀里,在云若的护送之下,慢慢往前行着。
只不过走了几步而已,这冰冷的雨滴便湿了她的鞋。溧阳低头,抬起脚来看了看,突然便叫了出来,“哎呀,公子,今日这雨可奇怪,总觉得,是落得红色的。”
云若闻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却发现除了有片片打湿的痕迹,并没有瞧见什么其他的颜色,“哪有这等奇事,若不是天大的冤屈,天上是不会落下红雨的。当了千年的邪灵,你还会不知道这种事儿么?多半,是你的鞋子本身便是红色吧?”
云若摇了摇头,如是答着溧阳的话。溧阳抿了抿唇,双眼眨了眨,突然又指着云若的衣摆道:“公子,你的衣!”
“什么?”云若循着溧阳的视线向下望去,依稀瞧见了一些淡粉的颜色,正觉得奇怪。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云若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将溧阳护在了自己身后。
待到那胭脂色的灿烂烟波散去,在他们面前现出身形的,竟然是那个云若多年不见的赤珏。
“……赤珏,你……”云若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刚张口,就见着这女子忽然便要倒落在地。下意识地,云若想都没想便冲上前去将之护在了怀里。
大雨,一直都在下着。落在赤珏微微闭着的眼睛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就好像是她落的泪。云若发现,这泪水,似乎是红泪。
他用手指沾染了些滴落在赤珏脸上的雨水,仔细看了看,却发现依旧还是没有任何颜色。正觉得奇怪的时候,赤珏轻轻吸了一口气,引起了他的注意,“……赤珏,好些了么?”
“……你……云若哥哥……”眼神有些涣散的赤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注意力都聚焦在了这白衣青年身上。当她发现自己是躺在云若怀里的时候,她开心的笑了,“……我以为……便是要入梦……才能够再见你一眼了……那样……我会不甘心的……怎么可以在消失之前,连真正的最后一眼都见不到呢……”
赤珏闭着眼睛,像是梦呓一般低声呢喃着。溧阳与云若均是看到,赤珏的裙摆,正慢慢化成片片金粉,金粉参杂着一些胭脂色,慢慢洒向空中。
“公子,她……”溧阳一惊,刚要说些什么话,却被云若默默摇头给制止了。
“你回去,陪着惜离吧。”
沉默了半晌之后,云若突然这么对溧阳吩咐道。那样沉重的语调,还是溧阳第一次从云若嘴里听到。
“……公子……”虽然说,溧阳生为邪灵,但是毕竟生前是人。世人的七情六欲,她要比云若和惜离明白得多。见着云若如此,溧阳为之动容,欲言又止之间,其实是想留下,与云若共同进退。
然而,云若似乎不想这样,“去吧”,他说,“就让我和赤珏,单独呆一会儿。”
“……那好吧,在下这就离开。去陪仙子。”溧阳看了看云若,又瞧了瞧赤珏。当她发现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的赤珏,居然为了云若这句话笑出来的时候,溧阳的眼睛湿润了。
瞬间,又是一阵胭脂色的烟雾飘过,溧阳的身影,转瞬即逝。
“……她走了……”赤珏叹了一句,脸上的笑意很是明显。
“嗯,是啊。让她去陪离儿,离儿还没有醒来。”云若一手环着赤珏,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头,一手伸出,为赤珏整理发丝。
这个时候,赤珏的裙摆,已经慢慢消融殆尽。绣在她衣服边上的美丽纹路都已经散成了碎金。
“……那人,是让你做什么了。”云若抱紧了赤珏,不想去看这灰飞烟灭的过程,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就是一种凌迟。
“他……他让我去使个美人计,去陷害忠良。而我……只不过是去那个袁不羁的营帐之内周旋了一个晚上,让人看到,就让他落得今日的下场。呵呵,人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够无中生有出来……”赤珏说到这里,突然笑了几声,笑到最后,却变成了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你我都知道的,陷人于不义,害人性命,是咱们这些成魔之妖的大忌,若干天罚大罪之中,它仅次于泄露天机之罪……我……怕是要到时候了。”
赤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番折腾之下,终究还是因为力气全无而放弃了。此时此刻,她只是蜷缩在云若的怀里微微喘息着,灰飞烟灭的疼痛之感愈来愈明显,就好像有一把刀子插入到了她的身体里,一直在不停搅着她的五脏六腑,直至她肝胆崩裂都不罢休。
这样的痛苦,没有几人能受。偏偏她却在这个时候,依旧能够笑出来。那笑容没有一丝被疼痛扭曲的诡异之感,是那么的纯粹洁净。一如当初的那个终南山令狐,洛赤珏。
云若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孔,喉结因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着。
“……你难道没有和他说么,让你总是做这样的任务,你会死。”
“使魔如果不是用来做凡人所不能做的事情的……那是用来做什么的……死一两个使魔,何以足惜。更何况,是我心甘情愿给它一尾的。”赤珏如扇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刚刚说完这句话,一口血便喷了出来,随着她灰飞的身体一道,染红了这雨滴。
云若发现,这雨,果真是下得越来越红了。刚刚还不明显,现下他的白衣上,却染满了粉嫩的花瓣颜色。赤珏用手背,慢慢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对于自己正在消散的身体,她视而不见。
此时此刻,赤珏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云若身上被她的魂灵染红的白衣,颇感兴趣,“真奇怪……你和离儿穿着这颜色,竟然一点都不好看。不如白色衬你们。”说着,赤珏便用手擦了擦那红的明显的一块污迹,片刻之后,那颜色确实淡了不少。
“……赤珏……”云若抿唇,为现在的状况感到焦急而又绝望。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对于赤珏的状况,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眼睁睁地瞧着她一点一点地消散人间。
“好看么?”赤珏歪着脑袋,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支金步摇,插在发髻上,“是他送给我的……你说,我为了一支钗,却丢了一条命……到底值不值……”
素手垂下,无力地达拉在赤珏的身上。云若看着那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上的金光,只觉得那光芒是那般刺眼,“当然不值得。怎样都不值得!”
“呵呵……可是,我觉得,我值得……”赤珏笑了笑,将那金步摇又从发髻上慢慢拆下,小心地交给云若,“等我走了以后……就替我还给他吧……让他一辈子都记着我。”
“赤珏……”云若哽咽地又叫了她一声,却被赤珏伸手止住了话头。细碎的金光近在眼前,赤珏的腰部以下,已然空无一物。
大雨越下越猛烈,颗颗雨滴砸在云若身上,都绽放成了红色的花朵。就好像是那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妖娆多姿。
云若紧紧抱着赤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就怕一个不留神,他便再也瞧不见她。
此去,便是永远。
“你去见了他……就明白为何我要如此执着了……云若哥哥,再见……”
赤珏的笑容,在金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灿然美丽,却又更加让人觉得飘忽不定。突然,云若只觉得自己臂膀上的重量一轻,怀中爆芒一闪。
之前那个还在对他笑着的人,转瞬即逝,再也寻不见。唯有手上的那支金步摇,还有此时此刻下着的倾盆红雨,在告诉云若,有一个叫做洛赤珏的狐妖,她真真正正、的的确确地存在过。
一时间,云若便愣在了那儿。先前总听人说灰飞烟灭,他都不为所动,甚至眉毛都不曾抬过一下。因为他不曾亲眼见过那样的惨状,更不曾亲身经历过自己的亲人,瞬间消失不见。
而今这样的苦楚,他一一收到。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不知所措。
当溧阳再次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白衣早就已经被这雨水染得鲜红,就连发髻与脸颊上残留的雨水,都尽是血色。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跪在那儿,怔愣地看着原先赤珏躺着的地方。
“……公子。仙子她……醒了。”
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的云若,溧阳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阵思量之下,只觉得有事说事,实为上策。
本来还在发呆之中的云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就有了动静。他先是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溧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将那支金步摇放进衣服之内,贴着体肤藏着。
“……走吧。”
溧阳仰着头看着他,听话地点了点头,便跟在他身边,向来时的路行去。
嘤嘤嘤,我的赤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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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红雨
洛惜离呆呆坐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魂未定。这个时候,云若正牵着溧阳,从外屋进来。他一身白衣上,血水一样的颜色,让本来是被炸雷惊醒的洛惜离,浑身又打了个颤。
“你怎么了?受伤了?”惜离抬头望着他,伸手就去摸云若的衣。只觉得自己的手所接触到的地方,尽是冰冷,却不见一丝腻滑和温暖。
惜离把手掌摊开,仔细看了看,更是惊讶了,“这不是血?”
云若没答她的话,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床边,平静地瞧着她。脸上一点神色都没有,这样的云若,让惜离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东西,带着他的三魂七魄走了一样。
惜离看不到云若丢失的是什么,更别谈抓住他,无奈之下,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干着急。
“……你终于起来了,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云若问她,并拿她的手过来把脉。却发现洛惜离身体回复的也不是那么好,却也比他想象之中的情况要好多了。
他本以为,被天罚之剑所伤的她,多半就要那么睡下去,几百年,几千年不见起来,也不稀奇。即便是起来了,也会因为这几百年之内,总是在梦里反复看着自己那些最为痛不欲生的记忆,而疯疯癫癫。
可是洛惜离,却一样都没有。云若知道,这大概是因为,五百年前,惜离被迫将自己的情根关在了忘情池的缘故。
然而,云若却不知道,这上天的安排对于惜离来说,到底是幸或不幸。
“还好。就是头疼欲裂。我睡了有多久?”,惜离歪着头看着云若,眼睛总会止不住地往云若身上那胭脂色的污迹上瞟。每看一眼,她的心里就空荡荡的,没着没落,“你身上的这些红色的污迹,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手胡乱指着,眼神有些慌乱无措。云若默默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把她的手慢慢放进了被子里。
“之前……赤珏来过,她已然彻彻底底地……离开了。”再一次面对这样的现实,让云若有些发懵。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惜离的眼睛。
他所见到的,只是惜离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和那发白的指关节,“……怎么会……”
“你我在见到她成为别人使魔的那一天起,便心中明了,若是她一直在这成魔的路上行着走着,义无反顾。总归是有这么一天的……”,云若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儿,你睡了太久了,一睡便是两年……在这两年里,赤珏总是行踪不定,每次来瞧你时,都是带着一身血腥。本来她还会用鲛人香来遏制身上的怨气散发的腥味,到最后,她也不加掩饰了……那个时候我便明白,她自己其实也知道,大限将至,所以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她也不是那么讲究了……”
惜离沉默地听着云若的娓娓道来,只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他,突然之间似乎变得沧桑了不少。毕竟,于她而言,这只是一夜之间,梦醒之后的事。可是对于云若来说,这样的折磨,持续了两年有余。
在这两年里,他既要小心守护照顾着惜离,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赤珏一点一点地向绝路上行进。云若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只是知道,这段日子,大概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以来,最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
这两年,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地之间,无论人妖魔仙,不过都是那些伦理纲常的玩物罢了。谁都会有无助的时候,谁都有不知所措的时候,谁也都有真正绝望的时候。
“赤珏什么时候没了的。”惜离忍着泪,好半天才将哭意压下。
哪里知道,云若的一句回答,却让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今天。”云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团糟,不禁苦笑答之。
惜离倒吸了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滑下,她恨恨地用手砸着床板,却发现这一拳拳就好像是砸在了自己心上,“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们姐妹,就不能见这最后一面!!”
“……她在最后弥留之际,来找过我”,他没说那支钗,却提了那个人,“赤珏受主人之命,栽赃陷害了一个人。这人,据说是无愧于天地良心,可是因为有赤珏的从中作梗,终究还是落入囹圄之中。今日,是他行刑的日子。”
说完,云若便站了起来,转头便要向外走。惜离怔愣间,眼中已经泛起一层水雾。眼泪让她的视线迷失,云若逐渐走远的背影,就好像是一幅白与红交缠着的瑰丽图案,泼墨山河,描绘的是一副血色江山。
“……他是处的什么刑罚……”
惜离低下头,双手抓紧了被褥,身子一阵阵的发冷,怎奈薄衾在手,无法帮她抵制住这由内而生的凉意。
“你不惜受天罚占卜而出的结局……你会不知道么……”
云若在门边站住,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虚掩的门扉,让它开了一条小缝。大雨磅礴,听在惜离的耳里,就好像是大战在即的鼓点,声声急。
早就预见的未来突然之间出现在自己眼前,让惜离有些不知所措。眼见着云若撑起手中白伞,就要行出这小院,惜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立马便冲下了床榻,跑到了小院之中。
“仙子你去哪儿!!”溧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懵了,赶紧紧随其后,就怕自己慢了一点,惜离就立马化作一团白雾飘走。
以洛惜离现在的身体情况,腾云驾雾之术,都可以轻易要了她的命。溧阳从来不曾见过惜离这般脆弱过,也难怪她会如此诚惶诚恐。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惜离并没有走远。她的仙子刚跑到庭院之中,便因为这下个没完没了的瓢泼大雨停下了。
溧阳看到,惜离的衣衫与云若的一样,被大雨染成了红色,甚至更红。
“……天落红雨……”惜离仰头望着天,任红色的雨点迷了她的眼,污了她的容颜,染了她的衫。
“是啊,好大的一场红雨。这凡间,已然是个冤情肆意,怨气冲天的地方了”,云若举着伞,默默站到了惜离身边,“你该不会,现在想着去救人吧。很早以前,你便想要救他,若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受天罚之苦。你那般为他改命,逆天而行,他却不听。离儿,就此放手吧……”
“你没见着这红雨么?”惜离抬头,望向与之并肩站于雨中的云若,“既然人间有冤情,为何我要袖手旁观?只因这是天命难违?”
见到云若低头不答,念希突然目视前方,又要往雨里去。云若刚想要伸手拦住他,一道白光已经先他一步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洛惜离,不可。”只不过,让云若觉得意外的是,这拦住惜离去路的人,竟然是黑白无常二位鬼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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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孽缘
云若瞧见,黑无常眉头一皱,朱笔还拿在手里。白无常依旧面无表情地跟在自己的老搭档身边,一语不发。那眼神,就好像是腊月天里起的霜冻,但凡被人不小心看到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你不要拦我。”相比于云若,惜离似乎对于两个鬼仙的出现,并不觉得有多意外。甚至于,黑无常明明是在那儿拦着,她却偏偏要穿过他而行,继续往前去。
“就算我不拦你,你也赶不及了。时辰,快要到了。他不过是要受着千刀万剐之中的四百九十余刀,眼下,应该快要到最后几刀了吧。”
说着,黑无常的手中便现出了一本账簿。朱笔一落,斑驳的纸上便开始泛着淡淡的金光。惜离知道,他这是在写一个人在弥留时刻的最后记录。
若是她没猜错,现在墨记的,一定是袁不羁的。
“……现在他挨了多少刀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惜离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的冷静。冷静得墨都不得不抬头看她一眼。
“四百八十七,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九……四百九十二。”
在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墨的朱笔在那生死簿上重重一点。光华流转之下,一道红色光线突然从书册之中喷薄而出,射向空中。
众人向它指向的方向望去,见到北方天际,正有冲天白光,直指云端,冲破这赤红色的雨形成的暮霭,似是要把这死气沉沉的天都撕开。
“……时辰到,升天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白无常冷淡的声音突兀响起,让在场的几人都回了神。这些人中,思绪各异,也惟有洛惜离一人,还在痴痴地望着远方的那道光束。
“你不要再想了……他的魂魄,已然再度落入六道轮回了。”见到白无常已经张开了招魂幡。黑无常也收了自己手上的账簿和笔,轻轻拍了拍洛惜离的肩膀。
“何以如此。他是个好人。”惜离噙着泪,似是千万般控诉一般地问着黑无常,“你告诉我,到底何为天理。到底何为纲常?他还要受这样的苦受几世?他轮回到了哪儿?你说啊!你说啊!!”
“大概,这是命吧。”黑无常叹了一口气,就再也没有其他言语。
“一派胡言!如果让忠良死不瞑目是命,如果当初那魏忠贤所做恶事都被推到了我头上也是命。我不信命!从来不信!这天理,这伦理纲常!到底是护了谁的正义!保了谁的平安祥和?!告诉我,他在哪儿!把你的生死簿拿来!拿来啊!”
惜离突如其来的脾气,就好像是多年以来沉寂的死火山找到了一个爆发口,一发不可收拾。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介高高在上的终南山灵狐,她也忘记了自己秉持的那些所谓仙家所忌讳的伦理纲常。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平凡女人。为了能够仓皇捂住心上被撕裂的那一道深邃的伤口,无所不用其极。
当大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惜离已经对着墨撕扯捶打了好一会儿了。
云若见到这样的洛惜离,心情复杂至极。刚要上前去将惜离拉扯开,却见黑无常已经先他一步制住了洛惜离的所有动作。
那双手,修长而有力,只是那么一抓,就让惜离如何都动弹不得。
“你能别闹了么?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这是命。就算你拿了生死簿又如何?要改他的命么?他今日要受此轮回,还不是拜你所赐!难道,你忘记了当初那书生转世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了么!”
墨低声在惜离耳边说着,说的那些话,让惜离浑身凉了个透。她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墨一下丢进了个冰窟窿里,尘封多年的寒冰之下,是浩瀚无边的冰冷海水。她坠了进去,便只能慢慢往下沉,毫无反抗之力。
“……你……你说什么?”
惜离杏眸一睁,泪珠如断了线的圆润珍珠,支离破碎的片段记忆,纷纷向她袭来,却并不完整。她记得的,都是那些痛得太过深刻的画面,以至于让她只是窥见自己落泪绝望的神情,却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我……我与他那身上的仙魄,到底是有何关系??”
惜离瞪大眼睛,哀求似地抓着黑无常的衣袖。红雨落下,迷了她她的眼。她的视线,一片赤色。
“哎……孽缘,你若真要明白,去问你的师兄吧。他也是知道的。和你亲近的人,都知道……包括狐母。你并非是孤单一人承受,莫怕。”
见到惜离如此,沉默许久的黑无常只能无奈一叹。他伸手抹去了惜离脸上的雨水,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跟着白无常一起变成两团烟雾,消失在了这小院之中。
惜离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空。这一天,似乎有太多东西自她的手里流逝。
“……离儿。”云若将伞再一次地举过惜离的头顶,就好像是怕惜离会拒绝他的好意一样,小心翼翼。
“告诉我,我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为什么我犯下那样的深重罪孽,我却都忘记了,让他一个人受苦?为什么?”
黑无常揭露的事实,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却足够让惜离如此崩溃。洛云若云淡风轻的脸上,终究因为惜离的无助而有了些许其他的神色,“……离儿,那些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多想……”,说到这儿,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等这红雨停了,我慢慢跟你说吧。现在,你去休息好不好?”
“不要。”惜离摇了摇头,转头又看向了天上,“我想要瞧瞧,这红雨到底几时才停。我想再多看几眼,染红这雨水的,是赤珏还有他啊……”
“……好,我陪你一道。”云若点了点头,陪着惜离一起举着伞,站在庭院中央,默默等着雨停。
却不想,这雨下到了后半夜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站在云若身边的惜离,身形早已经摇摇晃晃。云若知道,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惜离,经受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
“……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雨,一时半会估摸着是停不下来了。”
“不……”,惜离依旧倔强,可是唇色已然苍白,“我想再……多看一会儿……”
话音未落,她就倒在了云若的怀里,云若看到,她紧闭的眉眼都在不安的颤动,黛眉纠在一块,似乎怎么也抹不平。
见到惜离即便是在梦中都不安生,云若心如刀绞。为了将惜离抱进屋里,他只能丢开那已经被染得通红的油纸伞,双手将惜离横抱进房,好好安顿在床榻上。
这时,一直在一边焦急等待的溧阳,终于是开了口,“仙子她如何了?”
云若回头望了溧阳一眼,瞧见了她满心担忧的神色,“她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好……刚才差一点,在她脑子里的忘我咒,就要碎了。”,说着,云若便一手指向惜离额间,莹莹点点的光,温软如夏日萤火虫,慢慢从云若的指尖散出,埋进惜离的天灵盖。
“我先修补一番。让她能够好好休息……你在这儿好好看着她,即便她醒来了,也不要她随便走动。”估摸着那光点持续了有半个时辰,云若才撤手收功。
溧阳看到,云若的额头上,泛起了一层汗珠。
“好……我会好好看着仙子,云若公子……您无碍吧。”溧阳点了点头,怯生生地问着云若。
短短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些跌宕起伏的云若低头看了溧阳一眼,忽然温柔地笑了。他伸手摸了摸溧阳的发髻道:“公子无碍……公子只是想出去办点事请,受人所托,不得不做。你乖乖在这儿,替公子好好照看离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云若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抚了抚胸口。
那里头藏着的,是那一枚染了赤珏灵魂碎片颜色的金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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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忘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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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忘情
从死亡之海离开之后,云若便想依照赤珏的临终托付,将金步摇完璧归赵。可是当他走出那片林子的时候,他才怅然发现。自己对于赤珏这几年发生的一切,可谓是一无所知。
即便他想完成赤珏的夙愿,他也无能为力。在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云若在山海关外发了好一会儿呆,徜徉了许久,才又回到那间小筑。
这一次,依旧还是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倚在门边静静地等着他,就着月光乍一看去,让云若的心上下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有多么想让赤珏死而复生。
然而,赤珏的离开,并非是纯粹的肉体与灵体剥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她的灵魂或许会变成这山海关内的花花草草,或许会成为若干朵永远都在飘荡的蒲公英。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可能再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赤珏给他。
前世,已经被抹杀;今生,已经消失;来世,早就已经成了妄想。
所谓前世、今生和来世,已经随着赤珏的烟消云散,一切都成空。
“公子……您回来了。”溧阳远远地就瞧见云若那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他的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拉得可长,看起来是如此萧索悲伤,让溧阳不忍心靠近。直到他本人慢慢走近了她,她才吭声,“仙子已经醒来了……不哭不闹,一直坐在屋子里。她说,她要等你回来。”
溧阳说完这话,声音忍不住就哽咽了起来。云若低头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来扶摸了一下她的发髻,似是安慰,“好,我进去看看她。”说着,云若便推门进了那间小屋。
屋里很暗,看样子洛惜离从醒来开始就没那个心情去点灯。而今,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云若打量了一下周围,只是一个转头,就瞧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洛惜离。
月光洒在床上,只能够照到惜离的衣衫一角。那耀眼的白,在月光之下闪耀着灵狐特有的光华。
“……离儿。”云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来到了月光下,坐在了床沿边。他伸手到黑暗里,想要去扶摸惜离的脸颊,却触碰到了一手冰凉的湿润。他知道,那是未干的泪。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云若怔了怔,徐徐把手抽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是想借着那一丝些微的光亮看清楚这凄楚的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你知道么。我以前一直就觉得很奇怪,狐母只是安慰我说,因为我天赋异禀,是孕育神石之体,女娲座下神兽后裔,故而才会选入梦修行这么坎坷崎岖的路。为的是彻底忘却红尘滚滚。可是今日我才知道,狐母一定是瞒了我一些事的。她是,你也是,赤珏更是。”
惜离带着哭腔的声音,突兀地在这黑夜里悠悠响起,任谁听起来都是一阵难受,“若我猜得没错,我是被天庭判决为入梦修行的吧?云若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入梦之前,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责罚。我忘记的那些,到底又是什么?袁不羁体内的仙魄,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是你的仙魄。”云若抿了抿唇,放在膝上的手禁不住抓紧衣衫。薄凉的触感,给不了他任何力量与温暖。即便如此,他却也知道,有些话,似乎已经不得不说了,“五百年前,你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将自己略有小成的仙魄打进了一个凡人体内,为的便是不让他魂飞魄散。那个人几经转世,这一世就成了袁不羁。”
“……五百年前,那人是不是叫做林子航?”惜离沉默了很久,忽然从黑暗里爬了出来。云若见到,她倾国倾城的脸上,还挂着刚滑下的泪。一双美目之中,尽是泪水。
看着这样的惜离,云若有些恍如隔世。似乎他之前从惜离的眼里看到如此凄切之情,还是五百多年前,当那道灿烂的白光从惜离的体内深深剥离,照在那个即将被五马分尸的男人的身上的时候。
“不。他不是叫林子航。”云若摇了摇头,又道:“他却又是林子航……我想,大概是时候让你忆起前尘旧事了吧。不然,你怎好应付此情劫。”
说到此,云若怜爱地伸手为惜离擦去泪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那儿,你便能想起一切。却要费些功夫……而且,想起来这一切,并非好事。我虽然答应你可以这么做,但是你一定要想好。只有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我才会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
“……你,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惜离的睫毛颤了颤,泄露了她忐忑的心思。
云若眼皮一抬,与惜离对望了好久,似乎是想要抚平他心中的不安,“去忘情池。”
纵然惜离已经有了一番心理准备,却怎么都没想到,从云若的口中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忘情池……为何,我的记忆会被安放在那儿?”
云若一言不发地瞧着她,自然明白为何惜离回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如此诧异。因为那忘情池里所寄放着的,都是一些被三界之内生活着的人仙妖魔摒弃的回忆。有些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些则是心甘情愿奉上。
而洛惜离,似乎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之中的任何一种。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将这记忆给了忘情池里囚居的洛宓夫人保管,她都完全没有印象。
所以当云若说出忘情池这三个字的时候,也难怪她会如此彷徨不知所措了。
对于惜离的种种疑惑与不安,云若不知道该如何解答。他只是默默站起身来,向惜离伸出手道:“去了那儿,你便知道了。你……想好了么?”
惜离呆呆地望着云若对他伸出的这只手望了好久,突然,他鉴定地点了点头,并将自己的手伸出,赋予其上。
“……好。果真是终南山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惜离。”云若握紧了惜离的手,笑得异常畅快。在经历了这么不同寻常的一天之后,猛然间见到如此爽朗的笑容绽放在云若的脸上,让惜离有些不知所措。
无言间,惜离又是茫然地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忽而二人皆是身形渐渐化作一团云雾,伴着盈盈月光,悠然飘至屋外。
作者有话说
新开的一卷,剧情又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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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往事
忘情池,又名囚清池。因为是洛神宓夫人囚居之地,所以这地方就在洛水之下。长期以来,洛神此等绝代佳人,就因为这世上流言蜚语、诽谤之词,一个人孤居在这儿。
就连她的夫君水神河伯想要见她一面,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情。然而,若是有被情所困之人,想要忘掉或者拿回自己的那段情之记忆,却可以易如反掌地找到她。
洛惜离与云若本来还在担心,路途遥远,再加上这忘情池坐落于洛水之下,偌大的一条河要找这么一个神仙用来隐居的小地方,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然而,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二人刚到洛水。惜离就见到了洛水之上似乎有一道光束,冲出洛河,直指云霄。凭着这束光,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洛神的囚居之地。
当二人穿过水门,来到那方收藏着万千情事的小室之时,洛神已站在书案旁,等待他们多时了。
“你们还是来了。”她笑着看向云若和惜离,见到二人要行礼,连忙上前按住,“既然是在这洛水之下,此等虚礼就不必了。洛惜离,五百年前你的情卷安放在我这儿的时候,我便在想,是否有朝一日,你会来取。没想到,五百年后,你果然修得正果了。”
洛神微微笑着,倾城倾国。然而她所说的话,去让惜离疑惑不解,心中更是忐忑。
“……修得正果不敢当,却是来应天劫的。”惜离沉默了一会儿,惴惴不安地答道。说话间,不自觉地便将手掌攥成了拳头。
听到惜离如此回话,洛神笑而不答,只是忽然举起了一只手,丝质云纹锦袖顺臂滑落。惜离与云若只听到有锦鲤戏水,跳跃而出的声音,却不知道这四周哪里有水有鱼。
忽然,云若仰头一望,见到这小室的穹顶,皆是一片水塘,水中还有数尾鲜艳的鲤鱼在游动。洛神向天空一张手,一尾尚在嬉戏的锦鲤便会立即游出水面,身上挂着一个卷轴向洛神游来。
惜离与云若瞠目结舌地瞧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景,只见洛神笑着解开锦鲤身上的束缚,那鱼儿又欢快地回到了穹顶之上,继续在水里畅快游弋起来。
“你的情事,便是记载在这上面了。”洛神回过头来,双手捧着那卷轴,却不打开,只是望向惜离,“你要想好了,若是你想记起那些前尘往事。卷轴一旦打开,就没有后悔的余地。那些过往对于你来说,也不将再是过眼云烟,可以轻易忘却的事情。取出去,再拿回来。可不比一直记着,任时间将之消磨。相反,这些将是你永远都抹不掉的记忆……你……可想好了?”
“……惜离想好了。”洛惜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色卷轴之上描绘着的瑰丽图案,看其光华流转,如水波一般荡漾,禁不住有些痴了。
她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平身都不曾有过如此平静的心情。
“好。你上前一步来。”洛神见状,便向惜离招了招手,转头就向小室中央走去。
惜离虽然心中已有了决定,却还是头一次进这忘情池拿自己的记忆。忽然之间洛神让自己离开云若随她而去,惜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刚向前走了两步,便回头望着云若。
云若站在那儿,看着渐渐远离自己的惜离,心情复杂得很。见她回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尽是不安,却还是向她微笑颔首,给她与鼓励。只是当惜离回过头去继续往前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没有了。只有满心沉重,依旧在那儿,对他不曾离弃。
“来,你来拉开它。”洛神站在忘情池中央,水漫过她的膝盖,将她的衣裙浸湿。惜离站在池边,踌躇了一小会儿,见到洛神对她主动邀约,也只得提裙下水。
让她讶异的是,那池水似乎是有生命,她的脚趾刚刚接触水面,水的颜色就变了。波光粼粼之中,那光芒未免太过耀眼,让洛惜离眯着眼用手遮挡了好久,才慢慢适应。
过了好一会儿,惜离将手放下,与洛神对立在水中央。那卷轴,也近在咫尺。
“待会我打开它以后,会怎样?”惜离伸手想要去扯卷轴上系在一起的丝带,忽然她手一顿,抬头望向洛神。
“不会怎么样,只是会让你想起过去从你身体里剥离掉的一切。你不能改变,只能记住的一切。”洛神还是那般温柔的笑,可是惜离总觉得,她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其他的东西。至于那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沉默半晌之后,惜离深吸了一口气,用两指轻轻捏住那白色丝带,猛地一拉。只见画卷忽然飞向空中,光芒暴涨,一张一收之间,便将惜离卷了进去。
尔后,一切又回复了平静,画卷更是又重新卷成了一个卷轴,落回到了洛神的手上。
“……惜离呢。”云若见状,赶紧跑了过来,茫然四顾,却遍寻不到洛惜离的身影。
“在画卷里。直到她忆起了所有,画卷才会重新打开,放她出来。”洛神说着,便慢慢从池水之中走了出来。水珠滚落到地上,竟然如圆润珍珠,久久不散。就连洛神被濡湿的裙上,也是被这池水染成了一片珠光灿烂。
“……那,这需要多久的时间。”云若在她身后跟着,不惜踩碎了这一地珍珠。现在的他,满心只有对于惜离的担心。
“这要看……这孩子到底有多想忆起这些,还要看,这记忆长达多少年岁。”
洛神说着,便将属于惜离的那一方卷轴插入到了小室的墙内。云若看着这孤零零放着的白色卷轴,静静地躺在那儿,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敢问宓夫人,在下的情字记忆,你可否取去?”
云若向着洛神深深一拜,说出的请求,让洛神很是诧异。
洛神回过头来,打量了他许久,半天才道:“你是说的哪部分?”
“……关于我与赤珏的……”云若在说赤珏的事情的时候,声音有些暗哑。他以为,神仙应该是无所不知的才对。更何况,洛神还是掌管他人遗忘之事的神仙,根本不需问自己才是。
却没想到,到头来即便自己决意选择遗忘,在这之前,自己还是得亲口说出来,在那伤口上再洒一把盐。
让云若更没有想到的是,洛神竟然对着他连连摇头,“你与那孩子虽然是有缘无份,可是我不可收这段记忆。因为你对她,不曾存在男女之情。无法安放在这忘情池内。”
“……那大概是因为,当初在下急于求成,想要快些应情劫,偏偏挑了她成入世伴侣,最终看透出世之后,这份感情便变化了吧……”云若木讷地答着,却觉得有些心虚。
“不,不是这样的。”洛神摇了摇头,看着云若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同情与怜悯,“你连情字的形状都没摸透,何谈情劫?关于情的事情,我本应都知道……你……你的情劫断然不是赤珏。然而,她的情劫却是你。最终,她还是没有渡过去。”
说着,洛神又将手一伸,招来一尾白色锦鲤叼来卷轴。
“……这是什么。”看着洛神手上的大红色卷轴,云若只觉得这颜色太过刺眼。他一转头,对这卷轴无端端地生出排斥之心。
“只要是没有归属的魂魄,他们忘却的情之记忆,都安放在我这里。这个,是赤珏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拿来看看。”
洛神说着,又往云若的眼前递了递。云若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迟迟不敢接。
见到云若如此抗拒,洛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赤红色的卷轴双手捧着,忽然抛向空中。只见那白色锦鲤便又从穹顶之中的河水之中游出,乖顺地钻进卷轴的卷尾垂着的那段锦绳内,任由这赤红色的卷轴挂在自己的身上。
“你什么时候想看,伸手便是。它会将之送给你。”洛神指了指依旧在他们的头顶三尺之上四处游动的鲤鱼,如是说着,便转头向小室内走去。
云若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尾游得欢快、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的白色锦鲤。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观鱼,还是在望着那一卷泛着赤色的记忆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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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爱过
时间,回到了五百年前。
惜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晕沉沉的,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的意识就好像现在她身体的状况一样,软绵绵地泡在一滩水里,浮浮沉沉,对于发生的一切,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又好像,其实什么都记得。
“惜离,惜离??”正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抹清亮的声音总算是解救了她,让她在一片混沌之中,总算是找到了一束光。待她循着这束光,好不容易从那黑暗的世界里出来的时候。
见到的,竟然是赤珏,“……赤……珏……?”眼前的赤珏,月牙白的衫,头上插着一枚镶着南海大珍珠的发簪,看起来那么纯真美好,简直和那火红色的身影,判若两人。
听到惜离断断续续发出了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赤珏担心的神色立马一扫而光,精致的小脸上,尽是惊喜,“好了好了,你总算是醒来了。来来来,别总躺地上,姐姐扶你起来”,话毕,惜离就觉得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围着,柔软又泛着香气。惜离红了脸,闷不吭声地任着赤珏抱着自己,直到视线完全恢复了,才发现云若其实也站在不远处。
“……云若……”她怯怯地叫了一声那个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少年,见他不搭理自己,心里更是怕了。
云若这样的表现,遭来赤珏一阵斥责,“你还真是的,明明是你下手重,伤人你倒是有礼了?离儿乖巧,对你讨好,你却是这般颜色。”
“修行了五百年,却是这么个三脚猫功夫,还想着下山?不知所谓。”赤珏的轻声斥责似乎并没有让云若觉得有任何不妥,相反,惜离的模样,让云若忍不住便开始说教,他斜眼看了下被丢在一旁的剑,又道:“拿剑,起来,与我再战。”
说着,他便往远处走了几步,头也不回,直到离了惜离怕是有四五尺远才停下。
听到云若这话,赤珏急了,一边护着怀里的惜离,一边扯着嗓子对着远方的那抹白色身影骂:“你又发牛脾气了是不是?怎么就这么固执!……离儿!”
只不过,同样倔强的惜离似乎并没有领赤珏百般呵护,被云若那么一激将,她便闷不吭声地果真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还拿起了那把佩剑。
“好。看招。”当云若瞧见那一抹高傲坚强的白色,从赤珏的怀里挣扎站起的时候,一抹淡淡的微笑,不自觉地浮现在了他的唇角。
瞬间,他的眼中精芒一闪,还没等那身影站稳,就一人一剑冲了过去。速度之快,惹得在一旁观战的赤珏都不由得低叫了一声。
这洛云若!训练自己的师妹也不是这么训练的吧!十成力起码用了七成,不是将人往死地里逼么!
赤珏焦急站在一旁,见着二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紧张得就连她的双手也溢满了汗。突然,只听见铿锵一声响,洛惜离连人带剑就从她的眼前飞了出去,直直撞在终南山灵狐洞里的白色钟乳石柱上,半天从地上爬不起来。
“离儿!!”赤珏慌了神,赶忙跑过去将之扶起,查看她的伤势。惜离一声不吭,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又要起来与云若再战。赤珏见状,吓得差点哭了出来,“离儿,算了吧。以你现在修为,你是打不过你云若哥哥的……”
“……再来。”赤珏的劝说,不仅云若听不进去,就连惜离都置若罔闻。
她这执拗的模样,看在云若眼里,虽然心疼,但更加可恨,“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咱们终南山灵狐一族应该有的骄傲!”,云若拿着剑尖指着惜离道:“为了一介凡夫俗子,值么!”
“值不值,是我的事……”惜离说着,轻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将气息平静下来。刚才与云若的一番打斗,让她早已心力交瘁,现下就算只是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看着云若,也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
即便如此,她依旧还是剑指前方,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若,“你说过……只要我打赢了你,你就让我过那现世镜的……”
“那也要等你打赢了我再说。”这一次,云若没有再那剑,惜离看着他将那方宝剑收入鞘中,心中便是一紧。
“怎么?不打算与我战了么?”惜离咧开唇笑了笑,洁白贝齿,也被血液染了个殷红。
“对付现在的你,何需用剑。”云若面冷心冷,话更冷。还没等惜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云若便已经伸出二指来紧紧夹住她的剑尖,再微微一使力,将它生生折断了。
宝剑一断,惜离突然之间就变得六神无主,随着那断掉的剑尖一起,跌坐在了地上。赤珏想要去扶她,却怎么都没办法将惜离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
云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低垂着脑袋的惜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忘记了当初怎么答应狐母的么。你说,只要狐母愿意救那个女人,你就答应从此在终南山一心修行,不问世事,更不会去寻他。那是你滴了心头血留下的誓言,你怎么可以忘。”
“我没忘。”惜离抬起头来,眼里只有片刻的清明,过了一时半刻之后,她泛着泪的目光又渐渐变得黯淡,“我只想过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他已不是他。终南山中虽然只是过了五年光景,可是在终南山下,人间界中,那可是五百年。你到哪里去寻一个林子航。”讥诮的话,带着残酷的现实,将洛惜离伤了个体无完肤。
云若本想,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断了惜离再入世的念头,却不曾想,即便怎么痛,洛惜离却始终不愿意改变初衷,“所以我要穿过现世镜,穿过了它,我才知道我最爱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儿。现世镜能读懂我的意念,必然明白,我要找谁,我该去哪儿!”
“够了!”云若咬牙,牙关紧了又紧,他低声一吼,弄得整个山洞里钟乳石上挂着的水滴都被震了下来,滴落在潭中。就好像,是在替惜离流泪一样,“你在这儿,好好面壁思过!哪里都不准去!”
云若一拂袖,头也不回地就将惜离抛在了这黑暗的洞窟之中,赤珏起身想要叫住他,可是唤了好几声,却只有一串脚步声的回音给她回答。
云若走了,这灵狐洞中的一角,终于回复了平静。赤珏转过头来,看着沉默不发一言的惜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她也叹了一口气,“你云若哥哥说得对。不要总是想他了,好不好?你的心,伤得还不够重么?”说着,赤珏便解下随身带着的丝帕,为惜离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
惜离抬眼望着她,只觉得这么一个温柔美好的女子,是她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姐姐你爱过么?”
赤珏一怔,小离脸有些红,“怎么这么问……”
“若你爱过,便会明白,这样的情况,实非我所愿。只是……情字太伤人。我求不得,放不下,只能够这么慢慢熬着。终南山五年对于我来说,又何曾是五年。或许,比人间五百年更长……”
惜离说着,将赤珏拿着丝帕的手轻轻推到了一旁,小声哭泣了起来,“我想他……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他,每次入梦修行片刻,满眼满眼的都是他……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只想看看他的转世,看看他,确定他好不好?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
“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呢……”赤珏哀叹了一句,见到惜离沉默不作声,只是在那里哭,便将丝帕默默塞进了她的手里,“你好好想想吧,最终的决定,还是得你自己下。”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疼爱地摸了摸惜离的脸颊,也转身出了惜离用来面壁思过的黑暗洞窟。
……
当天晚上,惜离便趁夜出了终南山。对于此结果,狐母不意外,赤珏也不意外。偏偏只有云若,暴跳如雷。
从来不将自己情绪表露在外的他,头一次在惜离先前用来面壁的洞窟里十了全力练剑,黑暗之中,尽是白色剑光;洞窟壁上,都是道道剑痕。
最后一式,他更是倾尽全力刺出,直到那剑尖离赤珏的脖颈只有一毫米的距离,才骤然停下。
“你怎么来了。”云若气息不稳地喘着,看着站在自己剑前的人看了好一阵,之后,才收了剑。
“我来看看你。我知道,离儿偷跑出去,你是不好受的。”赤珏满眼柔情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她双手笼在袖中,为的是以致住上前将之紧紧抱住的冲动。
“……我没有不好受。是你想多了。”云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白布擦拭着自己的宝剑。赤珏顺着那宝剑反射的荧光,打量着这男人的眉宇,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使劲翻腾。
“离儿今天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突然明白,为何她要这么做。”
“……她说了什么。”擦剑的动作终于因为这句话而停顿了一下,看在赤珏眼里,不免有些酸涩。
“她说……我若爱过,便应该懂她。所以,对于她的执意离开,我反倒不是那么惊奇了。”说着,赤珏蹲在了云若对面,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碰他的手背。见他没有躲,她满心欢心鼓舞,“放心吧,她不会长呆在那儿,一定会早早回来的。正如她所说,她只是想确定那人好不好,仅此而已。”
云若听了赤珏的话,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屑,溢于言表。赤珏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宽大的手掌包附在自己的手心之中,视若珍宝一般地捧着。
她说:“相信我说的吧,就算你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我也明白。因为,我爱过。不……不是爱过,是我一直以来,都在爱着一个人。”
话毕,赤珏的眼神便从二人交缠着的手掌移到了云若脸上,与之对视。
这一下,云若算是彻底沉默了下来。突然,他手猛地一抽,赤珏的心,在那一刻,也被猛地掏了个空。
“……我就给她三日时间,三日一到,她还没有回来,我就请求狐母让我去寻她。”
他起身,顾左右而言他,话题还是离不开惜离。赤珏眼中含泪,转过头来默默无语地瞧着云若渐行渐远的背影。
泪水滑落,无声地滴在了地上的水洼之中。
突然,赤珏苦笑了一下,禁不住一个人在这黑暗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你又何尝不懂……只是,你不甘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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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缘起
现世镜一过,惜离就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都被人锻打过一遍一样,当她终于穿过那一条时空隧道来到凡间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是死过一样。
也难怪惜离会如此。
之所以穿过现世镜,便能够知晓那人现今是何人,再何地,全是因为这镜子本身就是属于冥界的法器。与那藏在两生花中的往生镜一样,都能够知晓他人的前世今生。
只不过与之不同的是,往生镜只是用来看的,而现世镜则是用来体会的。在通过其堕入凡间之前,惜离全然不知道其中奥秘。待到她完全从哪镜子里活着出来了,她才明白为云若的用心良苦。
那么地百般阻挠,似乎也并非只是蛮不讲理。这现世镜强行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打入到她的身体里,让她瞧见有关于林子航在这五百年间每一世的恩怨纠葛,与此同时,她就不得不承受宛如是在掏心挖肺一样的疼痛。
最后,惜离脑子里快速掠过的万千画面停留在了一副人物画像上,那人看起来很年轻,气宇轩昂,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邪气,和印象之中的林子航完全判若两人。
莫非自己要找的人就是他?
惜离一愣,以为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刚想要再看清楚一些,自己则被现世镜一下抛到了地上,摔得那个疼,让她半天都没办法回过神。
好在,到底是修炼了五百年的灵狐,只要不伤及灵魂,受点皮肉之苦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在惜离一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心中腹诽诅咒那乱来的现世镜的时候。
她的耳边,传来一阵阵呜咽哭声。
惜离回头望去,竟然是一群小妖,聚集在一团,浑身颤抖。含泪的眼里,尽是绝望。
“你们……怎么聚在一块儿。还是在这里哭泣?”惜离不忍心看到同类如此,上前就问其中缘由。云若以前百般告诫她的入世第一条,少管闲事,就这么被她抛诸脑后了。
“我……我们……”惜离的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小妖们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旁边的灌木丛里钻。惜离好笑地看到,那些灌木丛竟然跟着他们的身子一道,在瑟瑟发抖着。
有只胆大一点的,探出头来。似乎也发现了惜离虽然身上若有似无,似有仙气,倒也算是同类。于是便从隐蔽的树干后,跳将出来道:“这位狐仙仙子可是刚从灵界来,要入世修行的?”
惜离被这彬彬有礼的小妖问得呼吸一窒,胡乱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小妖见状,很是老成地摇了摇头,“仙子若是要入世修行,真是来错地方了。还是速速离开此地比较好。”
“为什么。”惜离娥眉一蹙,满心不解。对小妖说的话,她似乎有些好奇了。
“因为……”小妖面带踌躇,刚准备把话说明白。忽然之间,风云变幻,让在场的几个小妖都变了脸色。
突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他们来了!”几个本来还聚集在惜离面前的小妖,顷刻之间,便作鸟兽散了。
“你们等一会儿!”惜离不明所以,压根就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如此风声鹤唳,谈虎色变。惜离见到小妖们瞬间就跑得没了踪影,本来也想跟着他们先离开此地,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簌簌之声。
她下意识地往天空提气一跃,以茂密的树冠作为屏障,在树间穿梭,却仍有箭簇向她袭来。虽然对于惜离来说,这样的攻击根本不足为患,却让她所受到的冲击不小。
原来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竟然有着可以操控天气变换、谈笑间便可让法器万箭齐发的法师。自己是修炼了五百年的妖精,对此倒是可以应付得游刃有余,却不知道,那些修为较低的小妖,应该如何是好。
惜离想到此,忧心忡忡地向树下看去。禁不住,她心下暗暗一惊。原来地面之上,早就已经成了一片箭海,但凡是有些修为的妖精,都与她一样,早就已经上了树,而那些尚未练成腾云驾雾的小妖,就成了优胜劣汰的牺牲品。
这样的屠杀场面,让惜离握紧的双拳紧了又紧。她金黄色的瞳仁,似是要喷出火一样。
正在这时,在惜离意料之外的事情,再一次地发生了。她本以为,这是一场人类对决妖界的大屠杀。却没想到,这场杀戮原来是别有用意。惜离瞧见,那些小妖的魂魄刚从他们的尸身上剥离开来,就马上往反方向飞去,千万支羽箭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射往密林深处,越来越多的妖灵从密林深处飘来,游向羽箭发射的地方。
惜离心头一紧,突然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搜集那些道行低微的小妖魂魄。她一回头,看向了那几只死里逃生的小妖。
“这里可有山鬼主持公道?”
那几只小妖面面相觑,均是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姑娘大概还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这儿的凡人不但能修仙,还能成魔,但凡出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法力,只是优劣之分罢了。山鬼在这儿,又有何用?没有被那国师一道收了去,就算不错的了。”
“国师?”惜离一愣,突然之间明白他们是在说谁了,“你们是在说现在正在收集妖灵的那个人么。”
“正是。”妖们咬牙切齿,眼睛的颜色都起了变化,都是耀眼的红色。
惜离低头沉吟了一阵,忽然掏出腰间香囊,丢给了那几只妖道:“有这个护体,他们就伤不了你。若想有人主持公道,也不是难事。你们拿着它,瞧见任何一只下山修炼的灵狐,都会带你们去终南山,找狐母妲己娘娘,替你们主持公道。”
听完惜离的话,小妖们的眼里皆是露出一片希翼期盼的眼神,那是对生的渴望,“……终南山?我们果真可以去终南山找狐母娘娘主持公道么?!太好了!太好了!”
忽然之间,压抑着的欢呼声一片。惜离见到他们如此欢呼雀跃,也露出了些微笑容。可是这短暂的欢乐,却再一次地被呼啸而来的桃木箭簇打断了。
“小心!!”惜离眼睁睁地瞧见,一个疏于防患的小妖被一下戳中了额间,滚落到了树下。惜离向下望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只见地面,依旧还有千万支箭簇没完没了地往密林里发射。
那掉下树冠的小妖下场,可想而知。
“你们快走,我来替你们掩护。”说着,惜离翻手以长纱为剑为盾,卷了好些桃木箭簇,将之搅在一起,生生折断,又将箭尖调转方向,与继续袭来的羽箭对击。
活下来的小妖见状,对着惜离的背影盈盈一拜,趁乱逃出了这个地狱一般的森林。惜离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这口浊气吐出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却翩然而至。惜离一起一落,不敢有所怠慢。当她在另一个树冠之上落下的时候,先前她所站着的地方,早就已经被好几支长箭插得千疮百孔。那本来还算粗壮的枝丫,现如今也变得摇摇欲坠。
当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惜离眼睁睁地看到,那树枝战栗了一下,生生被折断了。
“不知是何方妖孽,竟然有如此修为,还不快快现身。与本尊见上一见”,惜离一抿唇,不想理这人的喊话,刚想转身离开,却又听到那人道:“妖孽,你若不出现,我便将我手上的小妖们一个个地贴上生死符,头上再灌入定魂钉,让他们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划破长空。惜离眸子猛地一睁,瞧见一律魂魄之光猛地冲向空中,然后如绽放在白昼的烟花一样,骤然四散,再也不见。
这人,下手雷厉风行,不思后果,罪孽太重。
惜离一咬牙,双手冰冷。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手段毒辣的人,在模糊的记忆之中,若干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个道士,也是这么劣迹斑斑。可是,和那道士相比,此时此刻,这男人的声音未免也太过年轻。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突然,那人又笑道:“莫非你还真的走了?也罢,那我就一个不留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惜离只觉得心被人重重锤了一下。她的眼前,似乎就已经出现了尸横遍野的场面,“慢着!”
说时迟那时快,惜离纵身一跃,跳下了树冠。她本以为,自己凭借着这五百年的修为,对付一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凡人道士,定然是绰绰有余;她本以为,自己还要跋涉千山万水,才能够再看林子航一眼。
可是,她都错了。人算天算,不如命运给自己的安排。
在瞧见眼前这邪魅男子的那一刻,她就生生愣住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眼里的泪水,却是滚烫滚烫,不断流下的泪珠,在烧灼着她的肌肤,她的心。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所谓国师,竟然就是林子航的转世。
他的容颜,和她在现世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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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心血
虽然面容之上掩着一层薄纱,却依旧还是难掩惜离的美好之色。跟着那大国师一到来的卫兵侍卫,早就已经被惜离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给弄了个心旷神怡。
昔日兰陵王在战场之上阶下面具所造成的影响,估摸着也不过如此。见着惜离怔愣在那儿,未语泪先流,本来心里没有大的获胜把握的端木阳泰,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哟。好一个绝代佳人的模样,却不知道,本身是个什么妖?”他眯着眼,带着赞赏的眼光打量着惜离,并一手伸出,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随从给他一方手帕,用来净他沾满妖物鲜血的手。
惜离只觉得,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一直盯着的那个人,还有那双手,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她的眼前。惜离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瞧见,这人竟然在为她拂去泪水。
“……你到底是谁。”半晌,她有些绝望地问着。如果不是因为,现世镜告诉她,此人正是她千辛万苦要寻找的林子航的转世,现在的他,应该是匍匐在她面前,等待着上天惩罚才对。
换句话说,眼下这种状况,即便惜离动手杀了这个男人,也不会给自己增添什么业障。相反,这样的举动说不定还可以给修行了五百年的惜离,积不少阴德。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惜离的唇颤了颤,见他不回答自己,又质问 道。
“杀人?”端木阳泰歪着头,绕着惜离慢慢转圈,“我哪里有杀人?你是说那些邪物?”他手指向那些早就已经被他贴上生死符,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妖。
惜离怜悯地看着这些脆弱的生命,恨不得现在就撕碎那些符咒,放他们一条生路,“再怎么样,那都是条命。”她痛心疾首地答道,看向端木阳泰的眼神,悲痛交加。
她的林子航,那么一个灼灼其华的人,到哪儿都绽放着圣洁的光辉。为什么,为什么会投胎转世成这样的人?
惜离越想越悲,眼泪再也止不住,只能任其流淌。就好像,她要将这五百年以来,闷在自己心里的泪水,一次性流干净一般。
“啧。怎么又哭了?”这个男人很敏感,特别是对生死之事。只是一番简单的对话,他便更加笃定,眼前这个女人不论是何方神圣,都不会伤他分毫。
有了这个想法,他对惜离的举动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放了他们。”惜离深吸了一口气,眼见着这男人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又要附上自己的脸,她咬着唇,将头轻轻一瞥,如是说着。听起来像是一道命令,事实上,那语气分明是一种请求。
“放了他们,也行。”端木阳泰瞥了一眼那些被他制得服服帖帖的沧海一粟,想要这些道行低微的小妖们的性命,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只不过……”,他回过头来,看向惜离。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把话说透。
“只不过什么。”惜离微微一蹙眉,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邪魅男人。
“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无偿,无怨,无悔。我便放了他们。”
端木阳泰用手摸了摸下巴,突然用手一指,指向了那些正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妖。
“……你这要求,还真是高。”惜离苦笑,默默低下了头。这个时候,周遭的人都没了声响,似乎就在等着这个白衣女人的决定。
因为她的决定,掌控着他人的生杀大权。
“好。便依了你。放了他们,我什么都听你的。”似乎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那么长,惜离抬起头来,看向端木阳泰。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这个场面到底是有多可笑。
自己连林子航的转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答应他未知的要求。这样的奋不顾身,倒是有她洛惜离的风范;可是这样的算计和阴狠,却不该是林子航应该有的。
惜离迷茫地在端木阳泰的身上找了又找,希望能够看到一丝丝现世镜错了的蛛丝马迹。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她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林子航的影子一般,她也找不到现世镜弄错的证据。
多么残酷的现实。
时至今日,惜离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脱胎换骨,投胎转世。
“放了他们?我要是先放了他们,你却逃了。我岂不是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端木阳泰好笑地看着惜离。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洛惜离却一字一顿地回答了他的疑问,说的是那样地郑重其事,不容人反驳,“我不会逃的。”
“……好。”端木阳泰盯着她的眼睛,二人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他又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对你的第一个要求……手伸出来。”
惜离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个男人的杀伐手段,她刚刚才见过。那样的毫不留情,就好像在他手里消逝的不是生命一样。
突然,惜离觉得有些害怕。坚定不移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些惧怕的神色。其中微妙的变化,被这叫做端木阳泰的男人,一览无遗,“怕什么?现在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手伸出来。”
他扬了扬头,再一次催促着。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可一世。惜离咬了咬唇,眼看着男人的那些随从已经手拿金刚杵,就要砸烂那些小妖的头颅。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伸出了手。惜离只觉得手上先传来一阵温暖的气息,男人的手掌,有着许多凹凸不平的茧,摩擦在惜离柔嫩的皮肤上,让她觉得有些痒。
然而,这暧昧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刺疼,便从她的只见一直蔓延到她全身。惜离吃疼地想要缩手,可是那男人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挤着她的指尖血。
用力之大,让惜离的额头上,都泌出了冷汗。
“这样,你就不会跑了。也跑不掉。”一直诡异透明的瓶子,包裹着她的血液,在惜离眼前滚动流转。
惜离怔了怔,在他意识到这男人要对她做什么的时候,禁不住浑身一凉,“你让我做你的使魔……”
男人笑而不答,伸出舌头来舔干净了惜离手指尖的血迹,回头便对自己带来的人挥了挥手道:“把这些不中用的东西都放了吧。我有她,便已足够。”
男人呵呵一笑,回过头来再看向惜离时,眼神里满是轻佻与得意,“小东西,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端木阳泰。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你的名字,是什么?”
“……惜离,洛惜离。”
洛惜离怅然若失地站在那儿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没想到,五百年以后,她终于有机会对着这个男人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
指尖,还在泛着疼。
凡人都说,十指连心,看样子确实不假。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也在疼。
这疼痛与五百年前相比,似乎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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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无声
跟着端木阳泰一道回去的时候,应他的要求,惜离被迫与其共乘一车。也正因为如此,二人在马车里的气氛可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相比之下,端木阳泰对于这样的状况,似乎司空见惯的多。
“你不喜欢我么?”他突如起来的问话,让惜离不知所措。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惜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仅不喜欢,还极其厌恶。”看着惜离这样的表情,端木阳泰自顾自地做了一番解答,“怎么?因为我身上沾了你们同类的气味?还是因为这一身的怨气?”
他张了张手,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可一世。一抹邪笑,永远都挂在那好看地薄唇上。惜离痴痴地看着这样的他,眼里尽是迷茫。
那迷茫似是一团烟雾,让她眼中真实的情感,讳莫如深。
“……把这个换上。”端木阳泰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读不懂一只妖心里的想法。这样的挫败感,让他的心情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好了。随手一扔,一只符咒就到了惜离的身上,让她根本就来不及反抗。
瞬间,她身上的白衣就被染成了墨色。头上,还带着一方斗笠,长纱垂下,遮住了她的容颜,乃至整个身型。
惜离没有躲开,因为那是主人给她的咒术,她也躲不开。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并不讨厌这身装扮。她甚至隐隐觉得,端木阳泰这是在保护自己。
正在这个时候,进城的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丝尖锐的声音,说话的人,对于端木阳泰,毕恭毕敬,“国师大人,皇上听说您已经从妖林之中回来,特遣奴才前来迎接大驾。”
“那还真是有劳公公了。”端木阳泰听了那人的来意,并没有急着下马车。而是坐在马车内,不紧不慢地回了那个人的话。尔后,他倾身上前,到了惜离的耳边。
他与她离得极近,他的手甚至还附在了她安放在身侧的双手上。惜离一紧张,想要握拳。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被眼前这个霸道专制的男人给制止了。
只见他猛地将惜离的双手一压,惜离似乎都能够听见自己骨骼响动的声音,“听我说,待会儿随我上大殿的时候,没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跟在我身边就好,明白么。”
惜离一怔,因着他这几句轻声细语的交待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男人如此小心翼翼,其实是想保护自己的。
可是仔细想来,又怎么可能。如果他是五百年前的那个林子航,或许她还会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而今,自己所想的一切,多半不过是臆测才对。
“好。”惜离点了点头,算是应了端木阳泰的话。至此,他才满意地放开了禁锢惜离的双手,挑开帘子来下了车。
惜离见他高大的身形出了马车之后,并没有将帘子放下,而是继续用一只手挑着。透过那缝隙,她看到了车外的风景。灰蒙蒙的天空之上,似是在飘着几朵细小的雪花,随风打了个旋儿,就飘进了马车内,立马融化。
惜离低下头,看着门帘前那一滩微乎其微的水迹,只觉得心里的阴郁似是化不开的墨,慢慢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怎么现在才出来。”一袭黑衣的惜离刚从马车里头走出来,端木阳泰便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
因为之前有他的提醒,惜离只是点了点头,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许多不能说的话,终究还是被她闷在了心里。
“走吧。”见到对方竟然这么听自己的话,那一刻端木的心情忽然又明朗了些。在外人看来,这便是喜怒无常。
前来迎接端木阳泰的那位公公,佝偻着身子,站在旁边静静等着二人准备得当,待到端木阳泰望向他时,才笑着给二人引路。
一路走来,惜离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正在给他们引路的凡人似乎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从她下车开始,他就总会又是惧怕又是好奇地打量着她。那样的视线,在惜离几百年的狐妖生涯之中,并不是没有见过。
想当初几人还小,只能够在终南山下做些偷鸡摸狗的生计来养活自己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无意现了真身,凡人们看着她的眼神,便是这样的。
即便是之前再怎么面目狰狞追着她和云若几人穷追猛打的成人男女,都变了原有的颜色。
这样的转变,惜离其实一点都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何凡人总是会怕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更不明白为何那些人宁愿对几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拳脚相向,却没有勇气对于一只妖孽横眉竖目。
在成人之后,再提起往事,云若曾经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在说这话的时候,云若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惜离却不以为然。
因为在谈这个话题的时候,是在她为了林子航,费尽三百年道行之后的事情了。
正因为有了林子航,惜离相信,凡人断然不像云若所说的那般卑劣。
思绪越飘越远,从那个公公的身上飘到了很久以前的小时候,再从那些过往岁月飘回到了正在她面前一步步走着的端木阳泰。
他火红色的锦衣玉袍,让惜离禁不住便想起了那枣红色的戎装,和那寒光四溢的饮血长矛。一抹苦笑,不自觉就漫上了惜离的嘴角。
因为她发现,自己每一次碰到与林子航有关的人和事,总是在人间界下雪的时候。
“你在笑什么?”端木阳泰一回头,问的时间刚刚好。惜离一愣,苦笑更甚。她轻轻摇了摇头,掩在轻纱之下的面容,欲语还休。
“呵。你倒是挺遵从我的命令的……很好,要知道,不听话的使魔,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端木阳泰伸出一根手指来,在惜离眼前晃了晃。不管那黑纱是如何厚重,他知道,他的话惜离一定是听到了的。
也正如其所料,透过轻纱曼曼,惜离确实瞧见了那根晃动着的手指。
沉默间,她又点了点头,看似乖顺遵从一切的动作,却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似的。端木阳泰一阵气闷,回过头去,便大步流星地直接进了大殿之内,也不管洛惜离是否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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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纠葛
端木阳泰快步走上了大殿,九龙浮雕上的雪,薄薄地盖了一层,却没有完全遮住五爪金龙那高昂的头颅。旁边的石阶,倒是因为经常有人上下走动,总是没有办法有积雪。
“国师!国师大人!”眼看着端木阳泰带着惜离都已经走到大殿门前了,却被值守在一边的宦官生生拦下。
“……你不是说,皇上招我有急事么?”端木阳泰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大总管,嘴边的笑容,若有似无。惜离笼袖站在他身边,瞧着他这样的侧脸,总是觉得有些气闷。
这大概就是别人常说的,不怒自威吧。
“是,是……”,老公公擦着汗,战战兢兢。手上的拂尘和他的身体一样,颤抖如筛笠,“不过……圣上……是在景阳宫等着您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惜离的错觉。那太监话音刚落,她就觉得,周遭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凝重。惜离抬起头来,好奇地又看了端木阳泰一眼,见他仅仅只是牙关紧了紧,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我知道了,你带路吧。”他挥了挥手,却没有挥去这浑浊粘稠的僵硬气氛。惜离禁不住深呼吸了几下,只觉得太过冰冷的气体被她这么硬塞入胸腔里,扎得她心肺都在疼。
是的,若是她没有看错。刚才又那么一霎那,端木阳泰身上腾腾燃烧着的,分明是足以毁灭这九州苍生的杀气。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又将这样的杀伐之气生生按下。
惜离不讶异像端木阳泰这样的人会有如此滔天的戾气,却惊讶于,他竟然还会张弛有度,在他自己的杀心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之前,很好地把握住。
自在妖林交手之后,惜离总以为,端木阳泰并不是这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委曲求全的人。除非,是有其他的东西遏制了他。就好像一把狂刀,总会对自己的刀鞘俯首称臣一样。
“国师大人,您请……皇上就在这里头呢。”景阳宫已到,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在前头带路的老太监挥了挥手,让那些个守在门外的宫娥太监一一退下。
这才笑着站在一边,似乎是在等端木阳泰亲自去敲门。
“不用通报一声么。”端木阳泰将双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门扉,就好像他和这个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门,有多大的仇恨似的。
“不用。圣上交代过咱家,若是将国师大人带过来了。国师大人径直进去便可,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老太监笑容可掬,答话的时候语气更是波澜不惊。
这样的处之泰然,让惜离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知道了,你退下吧。”端木阳泰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前一刻似乎还是乌云密布的天,下一刻忽然间就变得晴朗了。
只见他轻轻一笑,惹得这正在下着鹅毛大雪的深冬内宫都变得明媚起来。
门吱呀一声响,应声而开。从景阳宫里,飘来一阵旖旎的味道。瑞兽金炉里焚着的熏香,烟雾氤氲,更让这阴暗的宫殿之内,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见到这样的场景,端木阳泰眼中的神色,更是沉了几分。那是爱恨交织的颜色,暗淡无光,浓稠得与这不见阳光的天空混为了一体。端木阳泰站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跨步过了那高筑的门槛,走进景阳宫内。
惜离见状,亦是提裙跟上。只是那重重幔帐之中传来的动静,却让她有些后悔了。
登时,因着自己过人的耳力,一阵阵男女交叠,此起彼伏的喘息呻吟之声,席卷而来。惜离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几乎是要滴出血来的。
手足无措间,她仓皇失措左右四顾。无意间,眼神便瞟到了端木阳泰的身上。那握紧的双拳,指关节都泛着白。惜离怔怔望着,禁不住心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是在乎的。
他在乎着这在景阳宫深处交媾欢好的那一对男女发出的吟哦之声,当惜离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突然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寂静无声地站在殿外,让各自心中最为沉痛的回忆,撕扯吞噬着各次的灵魂。直到那香已尽了,那声音才尽。
惜离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刚才那不短的时间里,自己已经不知道是渡了多少次人生中的劫数。而那默不作声的端木阳泰,似乎亦是如此。
突然,帘动。从内里走出一衣衫不整的高大男子,他只是将他那黑底绣金的外衣随意披在自己的肩膀上,便出来面见端木阳泰二人。紧接着,又是一阵帘动。这一次,走出来的是一长发垂肩的女人,她的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红潮。让人禁不住遐想,这衣服之下包裹着的凝脂肌肤,是否也是这样的颜色。
惜离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对男女,在这四人的僵持局面之中,她就好象是一个看客。看得出这三人之间的诡谲云波,却看不穿这诡谲云波之中的暗流涌动。
正在这时,端木阳泰忽然就跪了下来,“臣端木阳泰,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吧。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黑衣男子嘴边噙着温柔的笑,那笑意却让人很是不寒而栗。突然他一转身,陪伴在他身边,帮他整理衣物的女子也跟着转了个身,让自己的容颜完完全全地都落在了碎金色的阳光里。
惜离听到,自己的呼吸一窒。紧接着,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用问什么,也不用再去想什么。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就已经在五百年前有了答案。
惜离在看到那女子的面容之后,瞬间就明白了为何端木阳泰的心思会围绕着这景阳宫里的一双男女,如此起伏不定。
原来,这在景阳宫里服侍着这个世界的九五之尊的女人,竟然和五百年前的那个林玉娘,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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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争锋
大概是因为惜离表现得太过于惊讶,即便她的表情动作都藏在了这黑色纱绸之下,那个与玉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是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
下意识地,她抬头看了一眼惜离,只是那一眼,便吓得她的花容月貌失了颜色,使劲地往黑衣男子的怀里钻。看到这样的场景,端木阳泰的脸色似乎又难看了几分。
托这女人的福,她成功地将黑衣男人的注意力转到了惜离的身上。不过与她相比,似乎这个男人对于有这种打扮的陌生人跟在端木阳泰身边,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只是盯着惜离打量了一会儿,尔后便将头转向了端木阳泰,“爱卿,怎么?又招了新的随从。”
“……是。在妖林之中抓到的。”端木阳泰回得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想让惜离的身份公之于众。
虽然洛惜离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仔细想来,却又似懂非懂。毕竟抓妖作为使魔这样的事情,总是难等大雅之堂的。
“哦。上一个呢,去哪儿了。”男人问他,语气也是淡淡的。说话间,他还在不断用自己修长的手指去缠绕女人那丝滑清凉的长发。
“完成使命,寿终正寝。”端木阳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得道貌岸然。让洛惜离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便攥成了拳头。
修道之人与妖,大家彼此之间都应该心知肚明。使魔的下场,到底是有多绝望。要么生,要么死。生的时候,多半还是要受人奴役,做着他们自己心里不愿意做的事。包括杀人越货,无奇不有;即便是哪一天主人良心发现,斩断了誓约,放了他们。这些曾经为使魔的妖魔鬼怪,也会因为身上业障太重,最终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什么寿终正寝,什么完成使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漂亮话罢了。
惜离望着现下正对着黑衣男人微微倾身叩拜的端木阳泰,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而他却对此置若罔闻,看起来是那样的气定神闲。
“哦,原来如此。”忽然,男人回话了。惜离觉得,在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是有看着自己的,“这两日,朝中动荡不安。朕每每想及此,就寝食难安的很。还好有爱卿与闵妃一道,为朕分忧。实在是让朕欣慰……”
男人唇边带着笑,就连说的话都有些游戏人生,玩弄的意味。这话听起来似乎体面,可是偏偏就是端木阳泰不愿意听什么,他就说什么。最要命的是,就算是听了这心如刀绞的话,受了这憋屈的罪,最终端木都只能隐忍不发。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游戏,也是九五之尊卖弄权术的高明手段。他这么将他人的骄傲与自尊踩到脚底下,将他人的心头之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无非只是想让大家都搞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君臣有别,而他,才是那让人生则生,让人死则死的帝王。
“臣惶恐。臣何德何能,可得以皇上如此谬赞,臣不敢当。”
端木阳泰一咬牙,场面话说习惯了的他,再次跪拜下来,出口成章。这让惜离觉得有些滑稽,却又心情复杂。
于公,看到杀妖不眨眼、心狠手辣的端木阳泰如此吃瘪,她应该欢天喜地才对;于私,她却在为之心疼。不因为其他,就因为,他是林子航的转世。
惜离的眼光总是在这三人之间游移变换,似乎是想要找出一些关于这三人关系的蛛丝马迹出来。那在黑衣男子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也总会止不住地往惜离这边瞧。
虽然她什么都瞧不见,可是每看一眼,似乎都增加了她对惜离的恐惧。
“怎么了?”见到怀中美人愈发怕得不能自持,皇帝总算是良心发现,低头问了一句。
闵妃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逢迎一番。最终,她还是咬了咬唇,默默摇了摇头。皇帝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低头正要与端木阳泰说些什么。
当他发现端木阳泰关切的眼神围绕着闵妃久久不去的时候,他唇边玩味的笑意便更是明显。那是一种兴奋,玩弄他人,乐此不疲的兴奋。看在惜离的眼里,心惊胆战。
“爱卿可是在担心闵妃娘娘?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便应该知道。这是她的常态了,即便是生在国师那样的家族里,似乎还是对那些妖魔鬼怪恐惧得很。”
皇帝的话语温柔,语气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的人,就会觉得浑身发冷,哪里都不对劲。
“臣惶恐。臣并没有担心闵妃娘娘,刚刚臣只是在想,不知道皇上这一次,是希望臣去做些什么事情,为国家效力,为皇上效力。”
相比于闵妃战战兢兢的样子,端木阳泰在处理这种情况的时候,似乎要淡定许多。皇帝话音刚落,他便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地上,头磕着地板,没有皇帝的准许,便不再抬头看。
那黑衣男人,似乎对于端木阳泰表现出来的俯首称臣很是满意。说话间,便放开了闵妃,伸手拉起了端木阳泰。
“爱卿免礼,爱卿为朕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朕是知道的。不过,爱卿既然刚从妖林回来,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以后,自然会有事情交代。”
也不知道是不是惜离的错觉,她总觉得,那黑衣男人的最后一句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正在怔愣间,端木阳泰却已经乖乖领命往外走了。
“走。”经过她的身边的时候,他还特地说了这么一个字,言简意赅。
惜离一转身,默默跟在端木阳泰身后走着。虽然她没有再回头,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眼神从来就没有移开过。
这样的感觉,惜离很不喜欢,就犹如芒刺在背,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
二人出了景阳宫,一前一后地走在宫殿之中的走廊上。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惜离侧耳倾听,发现这方圆树里,鲜有人迹。
她抬头,望向了一直往前冲的端木阳泰。
“你知道这是哪儿么?四处都没有人,再这么走下去,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惜离说着,便停下了脚步。端木阳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望着她,“你会怕迷路?放心吧,走来走去,都是在这宫殿里。就算迷路,也是迷路在这宫殿里,咱们,逃不到哪儿去……”
端木阳泰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惜离,而是抬头,看着天边飘扬的鹅毛大雪。惜离默默地望着他,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那些雪花。
很久以前,她便听人说过,雪天对于终南山灵狐来说,是尚好的修炼时日。在这种天气里修行悟道,事半功倍。这也是为什么,终南山灵狐洞里常年积雪,不曾化过的原因。
惜离摊开手掌,发现手里的雪花已经成了一滩冰凉的雪水,便有些发怔。因为这让她再一次地看清楚了一件事,自己眼下落在了一个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这个地方与终南山的区别就在于,雪花入了手里,就会融化,转瞬即逝。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么。”惜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打断了端木阳泰赏雪的兴致,“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我对此,一无所知。”
“呵呵。小东西,莫非,你是透过现世镜过来的?”惜离的问话,勾起了端木阳泰的兴趣。他摸了摸下巴,猜了个**不离十。说出来的话,让惜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难道,你是下来找谁么?”
“……只是下来修行悟道,却不想被你抓了个正着。仅此而已。”惜离稳了稳心神,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哦,是么。”端木阳泰耸了耸肩膀,充分表现出了他对于洛惜离的回答的无所谓。突然,他一转身,又继续往前去了,“你既然可以移形换影,就先出去吧,去下马处那儿,乖乖等着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你知道,我手里攥着的是什么吧。”
端木阳泰话音刚落,惜离就觉得身上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的难受。她闷哼了一声,捂住了身上刚刚被袭击的地方,“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那便是最好了。”端木阳泰笑着,将装着惜离的血液瓶子上的那张符咒揭了下来,然后连符咒和瓶子一道,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惜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本来想问他这是要到哪里去。可是思来想去,自己不管问什么好像都不合适。再加上,他是一个那样喜怒无常的人,而自己的心间血则是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若是自己的一个问话惹到他不高兴了,说不定根本不用等到业障积累过多的那一天,她就可以魂飞魄散了。
想到这儿,惜离不免苦笑了一下。望着端木阳泰消失的方向,默默摇了摇头。
“林子航,我真是欠了你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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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雪国
夜半,端木阳泰坐在御花园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一个人怔怔地瞧着天上的冷月。自打他和洛惜离从景阳宫里出来开始,这大雪便是下了一波又一波。
端木阳泰不知道自己是挥了多少次手,又弹掉了身上多少积雪。他只是知道,当自己的肩膀上又堆满了那些晶莹的时候。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积雪,端木阳泰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大梁国国师的影子。月光朴实无华,勾勒出来的,只是一个怅然若失的少年的影子罢了。
端木阳泰一个转身,正想着悄无声息离开这个秘密约会的地方,忽然御花园里传来的些微响动,让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月夜下隐藏着的炯炯目光,是那般阴沉警惕。
杀人的符,就握在他的手里。顷刻间,这个冒失的闯入者就会在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成为一桩无头案的受害者。甚至于,连尸首都不会留下。
端木阳泰为了能够保守自己的这个秘密,早就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杀人灭口的事情了。
“……师兄。”脚步声来到了假山前头,就停下了。那女子轻轻一唤,就好像是念了一条简单的咒语一样。瞬间,端木阳泰便放下了所有防备。
他背过手,将那符咒藏在了自己身后。而后,才慢慢从假山的缝隙后面走出来,“……你来了。”
那人点了点头,又像前走了几步,直到离着端木阳泰很近才停下。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人能够清楚瞧见她眉宇之间的一丝忧愁与欲言又止。
此人,正是闵妃。
“……师兄果真在这里等着。本来……我是不方便过来瞧的。”闵妃抿了抿唇,刚与端木阳泰碰面,言语之间便尽是去意。这让端木在见到小师妹前来赴约时候心中油然生出来的惊喜与兴奋,都淡了不少。
“哦,我也就在这里坐坐。你来不来,都无所谓的。”
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是暗淡下来了。就跟死了一样。端木阳泰觉得,自己爱了一个这样的人,代价便是让自己的心一次次地在死灰复燃和心死如灰之间轮回。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为她的一举一动,魂牵梦绕,“你在宫中,还好么。”
说到后宫的生活,闵妃愣了一下,美丽的脸庞之上,神情复杂得很,“好的……你也瞧见了,他待我不错。”
“……是么,那就好了。”端木阳泰古怪地笑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声响。
其实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大梁国皇帝宇文崇乐,之所以会选上闵妃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完全是因为她从小便成长在端木家中。
若不是为了牵制住对闵妃有意的端木阳泰,像大梁国当今皇帝宇文崇乐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取她这样的孤女。
“我看到,你身后又站着个黑衣人了。”沉默了一会儿,闵妃先惴惴不安地开了口,“那又是什么妖物……还是说,你又抓了什么更了不得的东西。我在她身上,似乎瞧不见一点点污浊之气。”
端木阳泰听罢,眼皮一抬,想都没多想,便道:“这可是他让你来问的。”
闵妃一愣,笑容里有些尴尬,“怎么?我就不能问么?”
“……我没有这么说。只不过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毕竟是干净活,你知道得越多,越没好处。”端木阳泰说到这儿,忽然若有所思地叹道:“这天底下活得最长久的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难得糊涂,这也是我爹临死前对我的叮嘱……师妹,难道你不觉得,正是如此么。”
端木阳泰的话,让闵妃的脸色白了又白。月光照着她的脸,就好像是照在一块洁白无暇的玉上一样。白玉虽好,终究是死物。端木阳泰看着这张渐渐已然没有当初活泼灵动模样的好皮囊,心里只觉得刀割一样,生生的疼。
那割心的刀还钝的很,锋口未开,只是在他没有好过的伤口上磨来磨去,却不给他一个痛快。
“既然已经入宫了,便好好做一个听话的乖顺女人。其他的,你就不要多想了。”骤然间,端木阳泰觉得有些疲累。为自己这忙忙碌碌的两年又四个月,为当初自己意气用事,因眼前的这个女人下得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已经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不得善终,是早晚的事情……倒是你,师妹,你心思单纯,本性善良。安分守己是你最大的优点,又何必和其他妃嫔一样,想着用朝堂之上的功勋,来助自己在后宫的步步高升呢?你知道,他从来就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我从来不求什么步步高升,那些妃嫔品位,对于我来说,就是虚物。送给我,我都不见得要。”闵妃愤愤地瞧着端木阳泰,似乎在气他误测了自己的心思。
忽然,她又话锋一转,语气里都是寞落,“我只求他喜欢我,我只求他爱我……就算他封我为妃,封我为后,他不爱我,心不给我,那又如何。我不稀罕!”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爱人的能力啊……”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只觉得现下正在缓缓飘落的雪花,是老天在替自己流泪,“你求得未免,太多了。”
“所以说,我是求不得,又放不下。”闵妃苦笑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了端木。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澈纯洁,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样的世故和残忍,“师兄你会帮我的吧?”
“……我又何时不曾帮你过。”端木阳泰看着堕入爱河不能自拔的小师妹,只觉得自己其实和她是一类人。都是为了一个自己心里的人,义无反顾,即便是被伤得遍体鳞伤,也要带着这满身伤痕走过千山万水,只为博得那人一笑。
只是那一笑,是一瞬间,还是永久,亦或者只不过是一种客套的逢迎,却不得而知了。
端木阳泰伸手,用手指尖轻轻抹开了落在闵妃发髻上的积雪。他看得出来,她本来是想躲开的。最后却终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没有辜负她的好意。
“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你的念想,并非是求不得。而是不可求。”端木阳泰说着,又将手背在了身后。可以用来杀人于无形的符咒,瞬间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团火,融化了周遭的积雪。
闵妃睁眼瞧着端木阳泰将那一团火焰抛向一边,任它将这盖在地上积累了好多天的积雪烧成一滩水,而他的双眼,自始至终,都是盯着闵妃瞧的。
“时候不早了,就此别过。你不必担心,圣上若是有要求,我一定会尽心去办。毕竟,端木家在大梁国与皇族唇齿相依。我不效力当今圣上,还能去效力谁呢。你说对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好像不是单单说给闵妃听的。透过那双战战兢兢的翦水眼眸,端木阳泰已经将一切了然于心。
再一次地,他选择了沉默。有些真相说出来,不说会伤到别人,但是一定会伤到他自己。
“好了。我这就回去,你不用担心。”他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可与此时此刻温润的月光相比。闵妃怔怔看着,眼眶便红了。
她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御花园,静静地看着他走。那渐行渐远的足迹,本来还留在雪地上,过了一会儿,立马就被新的积雪给遮住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层印记。
闵妃就站在那儿,看着那些脚印逐渐消失,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自己那个冷清的宫殿里走去。
这一夜,大梁国又是大雪纷飞。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似乎是想要诉说着什么人间的悲欢离合。可是大梁国的黎民百姓,只是将之理解成了一种吉兆。
并说它是,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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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暧昧
端木一家,几经大梁国朝代变迁,早就已经成了梁国大族。
然而,正是因为端木家历来都是以奇门遁甲、法术奇攻闻名遐迩,而这些个玩意使用起来,也让他们家族成员上上下下沾染了不少污浊之气。所以,到端木阳泰这一代,他们一家子更是愈发的人丁稀少,只要是执掌了端木家秘术之人,似乎都不能活过不惑之年。
而今,端木阳泰刚及弱冠,就已经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天赋当上了大梁国的大国师。算来,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两年又四个月。一切,都是从她的小师妹,闵润玉嫁给端木阳泰当妃子开始。
闵润玉本来是将门之后,她父母早亡,从小就没失了家族的庇佑。端木阳泰的父亲,端木凉觉得她太过可怜,便收入了自己门下,让她当了一个关门弟子,端木阳泰的小师妹。
不过,说是说收徒,其实不过是找个光明正大的名目将这小女孩好好养大。
本来,他们二人两小无猜,长大以后就可以成为外人眼中人人艳羡的天作之合。
本来,他本可以不当这个国师,她也可以不去当那个妃子,他们二人可以平平淡淡,打破端木家损阴德太重的惯例。
可是初入豆蔻年华的闵润玉,却偏偏瞧上了贵为九五之尊的宇文崇乐。圣旨下到端木家里的那一天,闵润玉分明是欢呼雀跃的,只有端木阳泰觉着这圣旨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又惊又怒地愣在当场。
而他的父亲,端木凉,对这样的状况,似乎早就有预料。面对痛苦难当的独子,端木凉当时只说了一句话,知天易,逆天难,阳泰,玉儿她终究不是你的命定之人啊。
对此,端木阳泰一直都嗤之以鼻。直到父亲过世,为了争这一口气,他违背誓言,开始接手端木家的事业。端木才渐渐明白,当初父亲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的无可奈何。
毋庸置疑,虽然当初是为了闵润玉在后宫之中过得好一些,他才选择继续巩固端木家在大梁国的无双地位。现如今,两年过去,他是真正有些后悔了。
“……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做什么,给我出来。”端木阳泰坐在庭院之中最高的那层楼阁之上,喝了好些酒,可是神智还很清楚。那人在自己身边窥伺了自己多久,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端木阳泰也很清楚,这个人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秘自己的行踪。水酒虽淡,不至于让他喝个宁酊大醉,却还是麻痹了他的感知。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直到这个时候,才喝斥那人了。
关于这一点,旁观者清。洛惜离慢慢从黑暗之中现出身形,轻轻走到了他身边,却没有坐下。
“你喝得太多了。酒,能解决问题么?”
青色素裙披在惜离的身上,让她与这深黑的夜色形成一体,尤显鬼魅。端木抬头看着这个出自于自己之手的艺术品,不觉笑了出来,“怎么?你试过借酒浇愁么?听说你们这些修道的妖,清规戒律多得很,估计你这辈子都没尝过这东西吧。要不要尝尝?”
他说着,便将手里抓着的酒坛举了起来,半坛子酒因着他的使力,在容器里头惊恐不安地四处晃荡,一股酒香随着这摇摆的动作散发出来。
惜离一蹙眉,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了。虽然修仙悟道的妖,多数都是你说的那样没错……可是我,似乎并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这滋味,我尝过的。所以我知道,其实并不好受。”
惜离慢慢地说着,那声音就好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一声声叹息,极其温柔,又极其无奈。一下下地抚摸在端木阳泰的心上,让他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上一秒还在对着惜离笑着的他,下一秒便没了好脾气。只见他脸色一沉,声音语气也冷了几分,“你这是在怜悯我么?我端木阳泰这辈子活得还真是荒谬,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妖物如此怜悯同情我!”
话音未落,之后的话,就都埋进了酒里。惜离见他突然发了脾气,还大口大口地喝酒,心情更是复杂。对于这个是林子航,却又不是他的男人,她总是有千般不舍,万般流连。
若说是有什么让她禁锢在此,无法离开。那一定不是现今端木阳泰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之咒,而是他本人,这个灵魂本身。
“我没有同情你,更没有怜悯你。”一丝轻颤,微乎其微,蔓延于洛惜离的整个身体。五百年来,那伟岸挺拔的身姿,在她的心中从来不曾抹去。这样的英武之人,她又怎么会生出怜悯之情,只有倾慕之意。时至今日,亦如是,“我对你,说的是实话。借酒浇愁愁更愁,这是你们凡人经常说的诗句。怎么,难道你还不感同身受么。”
端木阳泰听罢,忽然一声冷笑,满脸都是讥诮。他用袖子擦了擦嘴上残留的酒水,抬手便将去了大半内容的酒坛子放在了一边:“呵呵,这样的话从一个修仙的妖的嘴里蹦出来,还甚是难得。怎么?你也爱过人?”
“……你若活了五百余年,便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惜离沉吟半晌,说出来的话,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若不是曾经经历过一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南柯一梦,她又怎么会懂得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掩盖自己心里的伤。
惜离怔了怔,当她望向这浩瀚星空的时候,一种恍然隔世的心情,油然而生。虽然五百年已过,物是人非。斗转星移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依旧在那儿,不破不灭,不曾被时间腐蚀分毫。
那一刻,惜离多想对他说,我爱你的心,不曾磨灭过。我对你的爱,犹如这亘古不变的天地。
然而,这样荡气回肠的爱情,终究还是敌不过人心。你的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终究还是败在了那个叫做林玉娘的手上。而她自己,也是如此。
他们,都注定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种种,输得一败涂地。
“……那你试过这样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惜离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在下一秒,端木阳泰就用行动让她明白,他是在指什么。
热辣的唇舌,混着酒香,攥住了她的,愈吻愈深,几乎是要让她窒息一般。忽然那人却在惜离发出一丝呻吟的时候,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玩味地瞧着自己怀中躺着的这个狐精。
惜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精致的脸孔,月光洒在她的眼里,更显朦胧。
“果然是只妖精。”端木阳泰舔了舔唇,搂着惜离腰身的手一紧,整个人倾下,似乎又要吻上。偏偏在这个时候,楼下的动静却打断了这花好月圆的场景。
已经有些微醺的端木阳泰怀里依旧紧紧抱着他的使魔,满眼不快地向下望了望:“有什么事,说。”
“……有一侠士言,愿投国师门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只要国师愿意许他一个好前景。”
“呵。”端木阳泰听了这看似恭敬,实际上去很是狂放的话,不免笑出了声:“我能操纵妖魔鬼怪,能上天入地,要一介凡夫俗子何用?莫非是用来给我炼尸人用?那种东西,我才不碰。叫他走,去找其他的达官贵人,助他平步青云。”
说罢,端木阳泰便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瞧着眼下已经被他散了青丝的惜离。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欲语还休地瞧着他,带着些羞涩,更多的是专注。
端木阳泰从来就没有从闵润玉的脸上,瞧过那种神色。虽然有些复杂得让他看不懂,可是有一点他却十分肯定。
“你喜欢我。”端木阳泰咧嘴一笑,胜券在握的模样,让惜离的胸口更是发闷,“为什么?”
他问。问话刚完,还没等惜离回答,底下站着的那个随从,便又出声打扰了这好气氛,“国师大人……他,他说了,若是一柄茹毛饮血的上古宝刀,加上他的祖上威猛将军的名声,不知道可否让您与之见上一面。”
正在与惜离调情的端木阳泰一愣,忽然便松开了怀里的人。那一刻,惜离觉得有些失落。因为他发现,纵然这男人如何深情,那情深意长依旧不是对着自己的。
自己现在的位置,不过是一介工具。可杀人,可泄愤,可纵欲,却不可用来爱。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儿?
惜离紧紧攥着从头上脱落的那一个发簪看了许久,最后才默默将之重新戴上。发簪忽然金光一闪,用形成一顶纱帽,七重纱曼落下,再次罩住了惜离整个曼妙的身形。
再一次地,她像影子一样,侍奉在这男人左右,不离不弃。
“……把他带到偏殿里去,等着我。”
端木阳泰摸了摸下巴,如是说着。
“是。”
那随从领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快步跑向了大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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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碧落
来到端木阳泰面前的,是一个年轻人。冷清的眉宇,勾勒出来的明明是一介文弱书生的模样。可他怀里抱着的那把刀,却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惜离静静地站在端木阳泰的身后,好似是月光从他身上剥离出来的影子。那少年站在这阴暗的小厅里,抱臂而立。也不知道,那双不问世事的眼眸,是否瞧见了惜离的存在。
“你说,你凭着一把上古宝刀,还有威猛将军的名号,就让在下许你一个好前程……那你又知不知道,说不定不是我许你个好前程,就凭你这几句话,你就能够让我有个好前程。”
端木阳泰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子扶手,空空有声。
那少年眼皮随意一抬,打量了端木阳泰一会儿,复又落下道:“我知道你不会,凭我父亲与你父亲的交情。”
话毕,他便什么都不再说,似乎是在向人表明,这样便已经足够。多余的事情,他从来不做。
听到少年这么说,端木阳泰的好脸色瞬间全无。斜倚着的身子,不自觉便坐直了,“你的名字。”
“李碧落。”
“李碧落……”为着这名字,端木阳泰沉吟了许久。似乎其中大有玄机,只是不知内情的洛惜离并没有看得出来。忽然,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化名,倒是巧了。把你父亲的姓氏,母亲的封号一并给埋了进去。好大的胆子!”
端木阳泰猛地一拍梨花木扶手,突如起来的声响,震得惜离心里发慌。可是站在堂下的少年,却是不动如山。看样子,他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将他磨练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人。
可是,到底是一段怎样的过去,才会让一个尚及弱冠的少年拥有如此成熟冷清的性子。惜离不敢想,又忍不住会去想。不觉间,她的目光变得柔软了许多,那样的温情,光用那几重黑色的纱曼又怎么能够藏住。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样的光芒,甚是疑惑而又迷茫地往惜离这边望。只是他望了没有多久,人都还没有看清楚,视线便已经被端木阳泰挡去。
“你若真是那个人的孩子。这怀里的剑,就应该是飞霜剑了。”
“正是。”少年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让它出鞘。不愿意逢迎谄媚的个性,表现得更为明显。
端木阳泰的手指放在剑鞘身上,来回摩挲,他一边打量着这剑和人,一边若有所思道:“听我父亲说,那个人本性无争,即便是当初贵为前朝驸马,也不曾想要过平步青云。怎么,现下国已灭,家已毁,你却抱着你父亲的佩剑重出江湖,要来为当今圣上效犬马之劳,你是怎么想的?”
“你以为,我是要刺杀,以报父仇么?”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之争锋相对,“我父亲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便战死沙场。我与他,没有半点感情。若说他留下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大概便是这天生的练武风尚,还有这把宝剑。”
“呵,还真是大言不惭。不过,你说得没错,当今圣上倒是也没有难为前朝的皇室家族,你的母亲虽然贬为庶民,倒也是留了一条命。”
端木阳泰笑了笑,不明所以地接了少年的话继续往下说。看样子,是要松口了。
“这样吧,我麾下死士门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个个都是有过人之处,你单凭一柄宝剑,一段灿烂辉煌而又催人泪下的过去,就想投入我门下,未免有失公平。如果你能够通过一项测试,我便收了你。并且从此以后,你便跟着这使魔一道,随在我左右,寸步不离。而我的那些门客与死士,皆由你统帅,如何?”
“什么测试?”李碧落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反问道。
端木阳泰笑了一声,心里更是欣赏了这毛头小子几分。看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人,还知道在答应别人要求之前,问个仔细。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知道那么多做什么?作门客的第一件事,便是主人有什么事情交代,但凡去做就好了。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遵命。”
“……遵命。”李碧落一愣,忽然便单膝跪了下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还有他拄着的那把剑上。幽暗的光辉,显得是这么的绝望。惜离默默看着,总有一种回头无路的错觉。
“好。你,先进那扇门,一炷香以后,你要是能活着出来,我便兑现我的诺言。”
端木阳泰黑色的眼眸微微一眯,一手指向正对面那个静静潜伏在黑夜之下的房间,惜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那儿门洞大开,黑漆漆地什么都瞧不见。
李碧落回头看了看,复又看向端木阳泰道:“好,望你能够信守诺言。”说着,他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那屋子里走。
不知怎的,明明当事人不是自己,惜离却看得心惊胆战,“那里头到底是有什么。你让他进去,是做什么。”
惜离上前一步,来到了端木阳泰身边。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问问题问得最多的一次。
端木阳泰转过头来望向这个被黑纱遮住了绝世容颜的女人,语气里隐隐有些不悦,“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只要看,他能不能在一炷香时间之后走出来。现在,香已经点燃了。”
说着,他便轻轻一挥手,黑暗的小厅里刹那间灯火通明。惜离看到,小厅中央不知在何时,多出来一炷香。与此同时,一阵又一阵似是野兽发出的哀嚎之声,响彻整个天空。
惜离回头望去,发现整个端木府都被一层若有似无的法术道圈牢牢罩住,而那恸哭怒吼之声,分明是从李碧落进去的小屋里传来的。
“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惜离回过头来,看着好整以暇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这一切的端木阳泰。他的手上,还夹着一张黄褐色的符纸。
“你不是都感觉到了么?何须来问我。”端木阳泰冲着惜离咧嘴一笑,忽然将手中符纸往空中一抛,又有几道青光便从道圈里分裂出来,以下扎入那一间已经被妖魔鬼怪塞了个满满当当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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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魔刀
这一夜,端木府的一间小屋内刀光剑影,群魔乱舞。端木阳泰对于这场人魔交战似乎很感兴趣,刚开始还能坐在小厅里观战,当香已经烧过了一个时辰,而那内里的剑拔弩张还不见偃旗息鼓的时候,他便让府里的下人把椅子搬到了庭院中央,自己就坐在正对着那间鬼哭狼嚎的小屋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瞧着屋内偶尔闪现的如昼光芒。
“瞧见了么?这小子倒是还挺硬挺的。”又看了一会儿,端木阳泰撇过头来看了一眼炉里正在徐徐燃烧着的香,如是说道。
惜离低头看了他一眼,很是不理解他的这股兴奋劲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几道白光猛然照亮了整个小屋,转瞬即逝。惜离看着这些白光,只觉得身心俱疲。
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她不曾一次想要说服端木阳泰阻止这场惨绝人寰的残杀,可是端木阳泰却用他的固执和置若罔闻向她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还想让他们打多久。”惜离沉默了半晌,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嗯?刚才不是和你说了么?打到一方没办法打了为止。我得让那小子明白,什么叫做你死我活。所谓投入我门下,可不是说说而已那么简单的事情。”端木阳泰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伸手拿过茶杯,津津有味地喝着。
他们说话的当儿,又是几道白光冲向天空,惜离抬头看去,发现那些逐渐消失的妖气并没有冲破端木设下的道光圈,而是在触及到这穹顶一般的弧形道圈以后,迅速与之融为一体。
霎那间,惜离恍然大悟。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想要一举两得,一来若是那个李碧落从妖魔鬼怪的围攻之中厮杀出来,他便得了一员猛将;二来,这些成为刀下亡魂的妖魔们,总归是要魂飞魄散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用来增强他的道法实力。
如此缜密又阴毒的心思,让惜离五味杂陈。不觉间,她藏在袖里的一双手,早已经拧成了拳。
正在这时,端木阳泰又说话了,“你不必再为那些小妖求情了,这时他们的命。”说着,他忽然一转头,居心叵测地对着惜离笑了一下,“说来,你和李碧落可都得感激我。我当初没有派你去,算是给他留了条命,也算是给你留了点道行。不是么?”
惜离听了这话,身形猛地一怔。心思千回百转之后,攥紧的拳头又默默松开了。她点了点头道:“没错,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你们该感激我。”端木阳泰见洛惜离这么老实,反倒有些意外,只能用得意狂妄的话语掩盖自己的惊讶。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留下我么。”见到端木阳泰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小屋里正在进行的鏖战之上,洛惜离忍不住便问出了心里所想。
端木阳泰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惜离咬了咬唇,她脸上的迟疑与犹豫,都被黑纱遮住,“我是说,你为什么没有让我和他交战。我是使魔,你说什么,我无法反抗。”
“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都有用处。缺一不可。”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满意惜离提出这样的问题。
“可是……”惜离见到他说的话模棱两可,本想继续追问下去,忽然小屋内传来一阵嘶吼。下一秒,一团戾气被从小屋的门窗之中窜了出来,将雕花的窗棂和门板都震飞到了好远。
“小心。”端木阳泰手搭在洛惜离的肩上,将之一带,向后跃了几跃,直到退到了身后阁楼的屋顶上,他才站定,松开了那只护着惜离的手。
顷刻间,端木府庭院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这样的静谧,让惜离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惜离站在高处,屏息瞧了一会儿,见到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忍不住看向端木阳泰。
“别出声。”端木阳泰一抬手,止住了惜离的话头。过了一会儿,笑意忽然出现在了这个少年的脸上,“他出来了。和他的飞霜剑一起。”
惜离闻言,赶紧往下看去。果真见到一浴血少年,步履蹒跚地从小屋内走了出来,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浓烈的血腥味,从他的身上随风而散,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嗅觉。
李碧落踉踉跄跄地走到庭院中央,忽而抬起头来望向端木阳泰。惜离看到,他的脸上都沾满了血迹。却不知道这血是他的,还是她的同类的。
“呵呵。太好了,饮血魔刀,终于出世了!”端木阳泰低着头与他对视了一阵,或许,他只是在看李碧落紧紧抓着的那把正在频频泛着红光的飞霜宝剑。
突然间,他拊掌大笑。就在这笑声之中,一直坚持站在那儿的李碧落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惜离见状,赶紧飞身下去,刚到李碧落身边,就觉得有一股寒气直袭而来。
惜离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又轻轻一挥袖,用自己身上的仙气作为屏障,将她整个裹住,这才再次走向已经昏迷不醒的李碧落。而静静躺在李碧落身侧的那把饮血魔刀,虽然觊觎惜离身上的妖狐之力,最终还是因为她身上的仙气而败下阵来。
“他需要治疗。不然会死。”惜离单膝跪在李碧落身侧,仰头看向端木阳泰,等待他的命令。
“那就把他带下去吧,他可是魔刀的主人,不要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端木阳泰冷冷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了月夜下。
惜离抿了抿唇,回过头来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正在昏睡的少年的侧脸,为了他多舛的命运,也为了自己,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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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风雨
李碧落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了那个一身黑纱的女人站在他的床边,似是在为他磨药。下意识地,他伸手想要去拿自己的佩剑,可是摸索了几下,却发现飞霜并不在自己身边。
少年的脸上,终究还是因为这一发现而露出了彷徨的表情。
“你不用找了,那东西现在不在你身侧。”女人虽然是背着他站着,可是好像却能够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你用那把刀,杀了百鬼,现下那把刀,已经不是平常的刀剑了。而是一把魔刀。若不将它从你身边暂时移开,你这身上的伤,一辈子都好不了。喝吧。”
见到李碧落已经苏醒,惜离将放在桌上的一碗药汤,递给了他。李碧落只是看了一眼,便一把夺过来一饮而尽。没有问为什么,甚至没有问这里头有什么。
见着他如此任命听话的模样,洛惜离的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二人相对无言之间,她只得将话题放在了李碧落的伤上,“你这伤,得好好休养几天。不然,就算好了也不利索。”
“我的刀呢。”就好像是没听到惜离的叮嘱一般,李碧落心心念念的,只有那把他不曾离手的刀。
惜离抿着唇瞧了他一眼,复又继续在他的伤口上细细撒下药粉:“在端木阳泰的珍宝阁内。那里面,都是贴了封印的兵器。包括你的飞霜,也是贴了封印,暂时压住了魔性放在那儿。你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你还想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宝剑,最好现在开始就好好听话。休养生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
听着惜离的话,李碧落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什么时候能够拿到我的刀。”
“等你伤好了以后。”惜离头都没抬,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着伤口。李碧落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抓伤,遍布全身,有深有浅。惜离在他伤口上洒的那种药粉,有生肌止血的奇效,可是又因为药性太强,用药的人都会觉得奇疼无比。
可是这个李碧落,居然一声都不吭地看着她用药,脸色都已经有些发白了,额头上都泌出了汗,心里却还在想着那把刀的事情。
“那我什么时候能够好。”李碧落一咬牙,在忍受住了又一波疼痛之后,如是问道。
“因人而异。多则十天半个月,三年五年,少则三五天,也不稀奇。”惜离说着,拍了拍李碧落的肩膀,让他转过另外半个身子来,让自己诊治,“不过,既然你是要投入到端木阳泰门下,以他那性子,估计是等不了你那么长时间了。若你不想最后只留下个飞霜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现在就少给我提这把刀的事情。你以为那些妖魔鬼怪留在你身上的怨气,都是闹着玩的么?怨气太重,可是会让你的伤势越来越严重的。”
说到这儿,惜离手一翻,将指尖一颗凝结的白珠打到了李碧落背后的那一个长条形的伤口上。先前不曾因为疼痛而叫过一声的他,终究还是闷哼了一声。
因为伤是在背后,他自然也看不到此时此刻那团仙气正在慢慢蚕食掉盘踞在伤口附近,萦绕不去的怨气。
“……你是什么人。”在一阵阵刺痛的感觉明显变轻之后,李碧落侧着脸,这么问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你还是少问为好。你今日杀的那些东西,都是我的同类。”惜离面无表情地说着,机械地进行着除去怨气、解开诅咒、上药、包扎的治疗工序。
李碧落闻言,身子微微颤了颤。像是在解释一样,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我是没办法。”
“我自然是知道的。在你与千百妖魔鬼怪争战的时候,端木阳泰拉着我,就在外头观战。他说,一柱香之后,你没办法出来,他也不打算管那屋子活下来的邪物了。反正,他们是跑不出这端木府。想要出去的,也只是落得个被他的道光圈活生生吃掉的下场。”惜离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而后叹了一口气,“那些妖魔,都是他从妖林里抓来的,那天晚上与你交战前,他们就得了他的一个承诺,谁能将你杀掉,他便放了谁。就好像是当初他许你一个好前程那样……结果,是你赢了。”
“……这样的作为,还真是传说中的端木阳泰。说不定,跟着他还真能够有个锦绣前程。”李碧落自嘲地笑了笑,便再也没有说其他的话。
月光洒在他身上,让惜离更是能够清晰瞧见他身上狰狞的伤。这些伤口,让她处理一天一夜,都不见得能够全部弄完。无奈之下,惜离只得揉了揉眼睛,坐在一旁休息。
“前程就那么重要么?你要知道,你选了他,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虽然洛惜离跟着端木阳泰不过才几日,却从他为人处事的手段之中管中窥豹,瞧见了他的果决与无情。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将所有的容情蜜意给了那个叫做闵润玉的女人。剩下的这些人,才会如此遭殃。
下意识地,惜离将握在手里的绷带揉成了一团。她不知道是在恨那个女人,还是在恨那个女人的转世。又或者,她只是在恨自己,对于这样的命运,无能为力。
“……谢谢姑娘提醒。可是,李碧落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次私自从少林寺跑出来,也已经算是背叛师门了。既然哪儿都不是我的归处,跟着他,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李碧落吃力地转过身来,想要瞧瞧自己的救命恩人。让他觉得失望的是,洛惜离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曾将那带着长纱的斗笠揭下。她整个人站在那儿,就好像只是一团影子似的,一丝存在感都没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了。”洛惜离一愣,对于李碧落话语里的苦涩似懂非懂。她站起身来,将手上的药瓶与绷带往桌上一放。转头便要出去,“今儿个已经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姑娘慢走。”看着洛惜离离开的背影,李碧落在黑暗里冲着她抱拳道。
……
满腹心事的惜离刚从李碧落的房间里走出来没多久,就觉得身上似乎有一股子力量在横冲乱撞,搅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受。惜离抿着唇,踉跄地扶着一根柱子坐下没多久,一丝鲜血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她低头,默默将那抹鲜血擦去,不禁苦笑地对着空气说道:“你是看了多久了,有必要这样对我么?”
话音刚落,从她身后便走出一个人,正是端木阳泰。此时此刻,他一脸阴沉,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叫你去治伤罢了,怎么还那般苦口婆心地劝他走。难得的魔刀主人,我怎么会轻易放他走。”
说着,端木阳泰身上的戾气一阵,劲风刮过惜离的脸与手背,让她觉得生疼生疼。
“我知道。可是这是一条入魔的路。我总要试一试,看能不能让他行到正道上。”
“哼。”端木阳泰听罢,冷笑了一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顾着别人。这修仙悟道的狐妖,就是不一样……刚才,是给你个教训,再有下次。可不是这么随便就能够了结了。你听清楚了么?”
惜离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回答。虽然端木阳泰对这样的态度并不满意,却也没有再做什么惩罚性质的事情。突然,他将手上的一本书丢到了洛惜离身上。
“拿上这个,你先自己好好看看。等到李碧落伤好了,你便教他这套剑法。”
“……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些东西。”惜离听着他的吩咐,低头随意翻着那本剑谱,只是翻了几页,她就变了脸色。
“无上武学,总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既然能够存留在这世上,我便总有办法拿到。多余的,你不必再问。只要服从我的命令即可,别忘了你的身份。”
端木阳泰一皱眉,对于惜离这种问题太多的使魔感到烦躁不安。最后他一拂袖,扬长而去,总算是给这段对话画下句点。
这一次,惜离没有再去追问什么,更没有出声唤住他的身影。她只是就着月光,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本奇书。不消一会儿,便了悟了大概。
合上书的那一刹那,惜离无语问天。她只是知道,一场腥风血雨,似乎即将来临。而她在不觉之间,已经成为了这暴风骤雨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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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收徒
几日之后的一个晚上,大病初愈的李碧落,一人悄悄来到藏珍阁,站在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之前。
这两日通过他旁敲侧击的打听与暗地里的侦察,终于让他知道了藏珍阁的位置。可是,知道飞霜剑的所在地并不难。难得是应该如何进到内里。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揭开门上的封条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惊得他猛地一转身,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我要是你,就不会贸贸然地去揭了那些封条。要知道,这个所谓藏珍阁,其实是一个锁妖塔。呆在那里头的,不仅仅是你的那把已经成魔了的飞霜剑。”
来人亦步亦趋,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手已经轻轻抚在了门框上。李碧落看到,一道白光从她的手掌之中缓缓溢出,然后沿着门窗楼阁蔓延到整座房子。就好像,这肉眼可见的力量化作了天罗地网,将这藏珍阁罩得个密不透风。
“你这是做了什么。”李碧落见到她转身又看向自己,禁不住觉得有些尴尬。就好像是准备去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小孩,被家长抓了个现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用自己的内力,给这摇摇欲坠的藏珍阁又加固了一些。免得里头那些魑魅魍魉跑出来,祸害人间。”惜离望着这冷静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孔,忽然便笑了出来,“今日既然我在这儿,你也偷不了剑了。不如,你跟我来?”
她向他招了招手,回头便向另一面走去。那背影离开得如此决绝,就连回头都不曾有过。在李碧落看来,这曾经救过他的命的神秘女子,似乎从来就不曾在乎过什么。而她本身偏偏却有这样一种魔力,能够让人不自觉地便想随她而去。
李碧落咬了咬牙,默默跟在她身后。二人几个回转,忽然就进了一间屋。让李碧落惊讶的是,当他一只脚踏进这间黑暗的屋子里时,周遭的烛台突然在同一时间亮起,驱逐了内里的黑暗。
借着烛光,李碧落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是一间练功房。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对于这个言语不多的黑衣女人,李碧落说不上有多信任,却也说不上有多少敌意。红尘滚滚之中,落井下石的人大有人在,愿意雪中送炭的人却少之又少。
惜离是他在被百鬼所伤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她一直陪伴在他左右,为他疗伤的。
知恩图报,是他李碧落为人处世的原则之一。所以,即便是现在洛惜离想要他的命,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双手奉上。更何况,这女人身上,并没有任何杀气。甚至于,她说她自己是妖,可是一丝戾气都没有。
一个奇怪的想法就这么突然从李碧落的脑子里蹦出来。
这个女人不会杀他。
因为这个女人,从来就不曾杀过人。
“来。你以此为武器,出招吧。”惜离见对方已经进了屋子,突然就丢给了他一节细竹棍。自己手上,却空无一物。
竹棍清脆一声响,尔后慢慢滚落到了李碧落脚前停下。他弯腰,将那节竹棍捡起,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便抬头道:“若这是我的武器,你拿什么?”
“你不用管我。但凡攻过来便是,若是能够点到我身上任何一处,都算你赢。”面容遮于黑纱之后的女子一派轻松地回应着李碧落的疑惑,成功激起了少年作为一介剑客的好胜之心。
“……那便得罪了。”少年拿着竹棍,向着惜离拱了拱手。说时迟那时快,便立马向她攻来。
不曾想,明明是那么一招无法躲避的绝杀,却被洛惜离游刃有余地轻松化解。李碧落眼睁睁地看她足一点地,便移到了旁边。留给他的,只是一片残影。
李碧落愣了一下,下一秒眼神就变得认真了许多。因为洛惜离现在没有攻,只是躲。而他,却已经在刚刚那一会儿,用了五成的力道。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套能够斩杀百鬼的剑法路数,到了洛惜离面前,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攻,她便退;他再攻时,她便可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突然,李碧落收了自己手上的那把“剑”。
“不打了。”他说,语气闷闷的,看起来心里分明是有憋屈的。
“为什么不打了。你刚才都没使出几招绝杀来,不是么?”洛惜离收了手上黑纱,如此问道。虽然没办法看到这女人脸上的表情,可是不知怎的,李碧落就觉得她是明知故问。
“你是妖,我是人。你不对我下杀招,只是逃。我哪儿跟得上你。”李碧落手一摊,将那节竹棍弃到一旁。
他的话,让惜离沉默了一会儿。
“若我告诉你,我并没有用半分妖力呢,你可信我。”突然,洛惜离问的话,让李碧落不知所措,“如果我要用了半分自己的力量,你早就不在这儿了。”
说着,惜离伸出手来,五指一抓。李碧落见到那根竹棍,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四分五裂了。
面对地上的残骸,李碧落惊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惜离见到他是这副模样,也知道自己刚才向他展现的冰山一角,已经达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我刚才与你对打的时候,用的是你们人间界的无双剑法。不知到,你可有耳闻。”
“……无双剑法?”李碧落双眼一睁,沉吟了半晌,“……你……果真是用的无双剑法。”
惜离点了点头,微乎其微的动作,也不知道李碧落看没看到:“你愿意学么?你若愿意学,我便教你。”
突如其来的邀请,无异于是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李碧落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教我这套剑法?你难道不知道,这套剑法在人间界,是武林绝学么?”
李碧落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黑衣女人了。
“我只是说,我会教你。至于你要不要相信我,答应我的邀约,那便是你的事情了。”惜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黑纱隐去,慢慢走到李碧落面前。
“你不是想要拿回你的飞霜么?等你学好了这无双剑法,便可以拿回去了。”
“真的?”李碧落双眼睁了睁,虽然明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却还是因为洛惜离说的话而动了心。
毕竟,李碧落这个名字,还有那把飞霜剑,才是他所能拥有的父亲与母亲的遗物的全部。
没了飞霜,就相当于将他可以怀念的过去一笔勾销。换做是哪个人,都无法忍受。当初端木阳泰让洛惜离熟读无双剑法,并以飞霜剑作为诱饵,让他自愿从师,便是出于这点考虑。
洛惜离看着李碧落千变万化的表情,就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异常难受。谁能想到,她的一次执意下凡间,却让她成了一个亦正亦邪的男人的使魔。而今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助纣为虐,她也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如果哪一天飞霜剑重出江湖,数万计生灵成为这把魔刀的刀下亡魂。她洛惜离就一定是帮凶,且难辞其咎。
“好。我信你。”就在惜离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时候,李碧落忽然就在惜离面前跪了下来,“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惜离一愣,没有想到这少年居然为了一个最终目的,可以做到如此果决的地步。她轻轻伸出手来,将少年扶起道:“不要谢我,也不要拜我。你我师徒缘分,自你学成之后,便会断了的。”
李碧落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直到洛惜离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再次融入黑暗里去的时候,他才猛地叫住了她:“师傅,您能不能告诉徒儿……您的名字……”
“使魔没有名字。”惜离侧首,似乎是在看着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少年:“主公叫我什么,你便叫我什么吧。”
“……是。师傅。”
李碧落一低头,再也没有问其他多余的问题。直到洛惜离的气息彻彻底底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他才又直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练功房瞧。
似乎只要是这样,他便能看清楚自己崎岖忐忑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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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学成
自李碧落的伤势痊愈之后,他与洛惜离二人习剑的身影,便成了端木府内一道独特的风景。
时光如水,逝去难再回。待到李碧落小有所成的时候,洛惜离这个无名师傅,已经陪着自己的徒儿过了最为难熬的三个月。当大梁国的白梅花再次盛开的时候,洛惜离与他的比试,便从竹棍换成了剑。
“这个,你拿着。再与我站一局。”洛惜离将一柄看似上层的宝剑丢给了李碧落,自己则依然用纱绸成剑,与之对阵。
李碧落一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师傅,这……这不太好吧。刀剑无眼,伤着人了可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你今日便可伤到我了?那你就可出师了。”惜离闻言一笑,听得李碧落有些心旷神怡。回过神来时,他早已盯着洛惜离头上的那一顶斗笠看了多时。
“师傅,徒儿求您一件事。”突然,从来不曾提出过任何要求的李碧落双手抱拳,就对惜离说出了一句请求的话。
“说。”惜离甚是意外地瞧着他,抬了抬手,让他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我想……如果徒儿这次侥幸赢了师傅,不知道师傅能不能让徒儿瞧瞧师傅的模样……”李碧落将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惜离看到,这少年的脸上微微泛着红霞。看样子,是在为自己太过大胆的请求羞涩异常。
“……那便这样吧,若你赢了,我便给你看。”惜离笑了笑,笑声很是清朗,不见任何恼羞成怒的成分。这让李碧落更是觉得,自己的师傅与这世间的其他女子,有太多不同,“来吧,不必拘礼。全力上就是。”
惜离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斗笠,又翻掌伸手在身前,示意李碧落出招。
李碧落见状,又抱拳对惜离道:“得罪了。”
说着,他便剑似游龙地向惜离刺去。刚开始,李碧落出手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如此不果断的出招根本就无法触及到惜离分毫,便也放开胆子使出了完全的剑招。
几个来回过去,花园里的白梅花都不知道被剑锋带出来的戾气击散了多少。漫天白色的花瓣,就跟落雪一般,随着剑气被抛洒到空中,再缓缓飘下。
只见这无双剑法,李碧落已经使出了二十四式,到了最后几招的时候,突然他一个转身,再刺了过去。惜离避无可避,只能抽开纱绸抵挡在自己身前,抵着剑端借力后退。直到她用来稳住身形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树干上,李碧落才将剑尖一挑,轻松划破惜离手里的丝绸,并将那碍眼的斗笠挑到了天上。
惜离惊讶地一抬头,瞧见那斗笠离了自己的身子,顷刻间就化成一枚黝黑的发簪,落到地上。
“你赢了,也出师了。恭喜你。”惜离将发簪捡起,小心拭去连在玉簪上的白色花瓣,抬头对碧落笑道。
碧落愣了好久,忽然脸又是一红。青春萌动,只是在那一霎那。下一秒,他眼里的柔情就被他自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
“师傅,徒儿得罪了。”李碧落红着脸,如是说道。他将头垂得很低,似乎自那惊鸿一瞥之后,他就不敢再抬头看惜离。
“哪里什么得罪,你现下的剑招,收放自如,拿捏得当,并没有伤我分毫。相貌姿态,不过是身外之物,被你看去了又如何?不必如此惶恐。碧落,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师傅了。你我师徒之情,正如我之前与你说的那样,自你学成那天开始,便会缘尽。今日,就是你我缘尽的日子……等到主公回来,我就会带着你去见他。之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惜离说着,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如瀑长发。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放在她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李碧落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接受这个事实。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哀求的语气,让惜离有些讶异。
“……我叫……”惜离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可是这平静祥和的气氛,却被一声冷哼打破。
她转过头来,看到交错的白梅树间,站着一个人。猩红色的长袍,似血一样,是那样的刺眼。
此人,正是端木阳泰。
惜离杏眼睁了睁,眼睁睁地瞧见他穿过花丛,瞬间来到自己身畔。
“他练成了?”他盯着惜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着。
惜离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他会表现得如此恼怒,就连他的那一双好看的蓝黑色眼睛,都已经被怒气给晕染,不再清明。
“是,他已练成无双剑法。”惜离侧过脸,看了一眼单膝跪在地上的李碧落,嘴角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没想到,这样恬淡的笑,却让对方怒气更甚。毫无征兆地,他伸出手来狠狠掐住了惜离的下巴,硬将她的脸摆正,让她正对着自己。
“好。你待会儿便到我的房间里去,立刻,马上。”
惜离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是因为这人对她的下颚下手太重。还没等到她吭声,端木阳泰突然又松开了他对惜离的禁锢,一个人气冲冲地离开了这正在群芳斗艳的花园。
惜离看到,那一地白梅花瓣,被他踩了个粉碎。无端端的,她的心有些疼痛。
“……师傅……”李碧落抬头,见到惜离怅然若失地望着端木阳泰离开的背影,心就跟着她的情绪也往下沉了几分。
惜离回过头来,低头看了这眼眸纯净的少年一眼,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今天就先休息吧。主公有事情找我,就不在这里陪你练剑了。”
说着,她将自己的长发再次盘起,并用玉簪束之。瞬间,这绝世的容颜再次被黑纱藏住,遮住了惜离的视线,也再一次地增加了李碧落眼里的失落。
“是,师傅。”
李碧落双手攥紧成拳,只能够眼睁睁地看到他心中钦慕的师傅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奔着那个叫做端木阳泰的男人而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在这一天不仅学到了无上武学,无双剑法;也在这一天,初尝了忧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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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回忆
率先冲回房间里头的端木阳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当他瞧见洛惜离和那个弱冠少年在白梅花间游走,酣战淋漓的时候,心里就伸起一丝若有似无的醋意。
从他见到那抹黑色身影开始,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那矫健灵巧的黑衣女人紧紧攥住,不可逃脱。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人早就已经和平止战。
他看到那少年的剑将洛惜离的斗笠挑起,心下就忍不住一惊。那惊为天人的模样,即便是侧影,都是那样让人怦然心动。端木阳泰站在暗处,似乎都能听见李碧落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只不过是见着黑衣装扮的洛惜离的真容,便是如此反应。真不知道,当他与自己一样,瞧见当初那个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的洛惜离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尔后,李碧落与洛惜离的对话便钻进了他的耳里。他诧异的发现,洛惜离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看到她的模样,甚至也不避讳他人问她的名。
眼看着她几乎将自己的名讳说出,端木阳泰想都没有想,便甚是粗鲁地打断了她。
而今,端木阳泰自己冷静下来,反而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刚才为何会那样冲动,简直鲁莽得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李碧落对洛惜离那只狐狸心中有爱慕之情,对于他来说,应该是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他将洛惜离控制在身边一天,飞霜那把魔刀的主人就一定会为自己卖命。
如此简单又坐享其成的状况,若是换做以前,端木阳泰肯定会对这种局面很是满意。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端木阳泰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相反,浮躁更甚。
“……你找我,有事么?”就在端木阳泰站在房间中央发呆的当儿,洛惜离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即便端木阳泰不转身,洛惜离都能够感受到他积压在心头的那一股无名火,“把门关了。”
端木阳泰沉默了半晌,突然冷声交待了这么一句。惜离闻言,转身便将大门关上了。却不曾想,下一秒,端木阳泰便到了她身后。
一个温暖的胸膛,就那么紧贴着她的背脊,让她堕入到一片炙热之中,惹得洛惜离浑身一紧。
惜离双手紧紧扶着门框,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耳畔伴随着一股又一股喷薄的热气,传来端木阳泰轻浮的调笑声,“怎么?这样便紧张了?哪里还有一丝妖媚狐狸的模样?”
说着,他便一手轻轻抬着惜离的下巴,将之慢慢转过身来,让他正面瞧着自己。那遮挡在他们中间的黑纱,他似乎并没有急着除去。
“……你想做什么。”惜离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正如端木阳泰所说,身为妖狐一族,从小到大都被人硬是加上了这样那样的烙印。特别是在他人知道她出自狐母妲己同一血脉的时候,他人对她的成见,便更是笃定。
“长着这样的脸,却不去诱惑勾搭男子,未免太可惜了。”端木阳泰眯着眼睛,说着些意味不明的话,让惜离下意识觉得,现在的端木阳泰非常危险。
“你想让我做什么,你直说便是。我是你的使魔,横竖都是逃不掉的,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惜离被他的话语和动作撩拨得心浮气躁,面对这样脾气阴晴不定的人,真是神仙都难有好心情。
惜离气闷地头一瞥,不再看他,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她本以为,等到端木阳泰兴趣缺缺了,自然就会见好就收。可是她却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的端木阳泰和平常的他,不太一样。
惜离的妥协,看在端木阳泰眼里,无疑是一种邀约。这沉默的对峙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惜离的一声惊叫声给打破了。她没想到,端木阳泰竟然卸了她的发簪,径直将她扔到了床上。
惜离睁大眼睛,看到端木阳泰一副得逞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
“你倒是提醒我了,你是我的使魔,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做杀手也好,做侍妾也好,都是你的本分!”端木阳泰一字一顿,说的每个字化作了一把把锋利刀刃,直刺惜离的心窝。
惜离的嘴巴张了张,最后却哑然无声。此时此刻,端木阳泰禾她隔得很近,所以他能够感受到这狐妖身上若有似无的幽幽体香,又因为他正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所以他也能够感受到这个身体的柔软。
毕竟是男人,美物当前,即便心中有个深爱着的闵润玉,见到这样的落惜离,也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端木阳泰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眼里戏谑的神情也慢慢褪去。剩下的,只有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乌云诡波,静静地在他蓝黑色的瞳孔之中流淌。
“……你真美……”他情不自禁地呢喃着,便要附唇吻上那半张着的樱唇。惜离怔怔地看着他,眼见着二人的鼻息相近,已是在呼吸着彼此呼出的空气,她禁不住便默默闭上了眼睛。
一颗泪珠,带着些撕心裂肺的复杂情绪,滚落到了枕边。那缠绵的吻,似乎无法平息惜离胸口的疼痛。
忽然间,曾几何时的那些记忆,跨过几百年的沉淀,猛地展开,在她脑中一一呈现。那些过往,清晰如画;那些心痛,似是昨日之事。
“……子航……”惜离低声饮泣,终究是叫出了这个一直以来深藏在她心底里的名字。即便在这五百年中,她在终南山中修仙悟道,百年如一日,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都不曾忘怀,这个名字给她的生命带来的那一抹灿烂,那一抹希望,那一抹失落和那一抹绝望。
“子航……”缠绵悱恻,本应该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呢喃中逐渐升温,却偏偏是在这两个字自惜离唇间吐出之后,生生中断了。惜离闭着眼,又唤了一声。
哪里知道,这一次,就连那温暖的怀抱也远离了她。直到此时,惜离才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端木阳泰。好半天,她才将自己那双寻求拥抱的手,慢慢放下。
“……子航,是谁。”端木阳泰半跪着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惜离。
惜离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她摇了摇头,选择沉默。
“……原来,你心中也有个曾经。”端木阳泰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出声。转眼间,便翻身下了床。惜离立马坐起,看向往屋外行去的端木阳泰。
“你要去哪儿?”惜离问。埋藏在心中的那句子航便是你,几乎就要夺口而出。
“没什么。我对心里有其他人的女人,向来没兴趣。特别是一些不懂情趣的女人,在这种时候竟然叫着别人的名字。真是让人恶心。”端木阳泰侧着头,如是回答着惜离的话。下一秒,他便打开了房门,“你也不要留在我房里了,今晚我要前去皇宫赴宴。会带李碧落一起去,你也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吧。”
“……是。”惜离一愣,看着端木阳泰一个转身,快得就连那飞起的衣角她都来不及看上一眼。她低下头,默默从床上爬下,单膝跪在冰凉的地上,像是其他的使魔那样,言简意赅地响应了端木阳泰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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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谈心
这一天皇宫设下的夜宴,没有任何名目,却搞得盛大异常。用端木阳泰的原话来讲,就是这便是大梁国当今皇上的性子。他若要做什么事情,没人可以过问,也没人可以反驳。而且一旦做了,就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
惜离在端木阳泰的命令之下,与之同坐一辆马车。关于大梁国与宇文崇乐的种种,就是在这一段不长的旅途之中,由端木阳泰一一告知的惜离。
马车慢慢走在通往内城的青石板路上,穿过逐渐寂静的街道。惜离甚至能够透过车窗,听见外头店铺开始打烊的声音。看样子,离宇文崇乐所拟定的盛宴开始的时间,已经愈来愈近了。
只是让惜离想不明白的是,在这人间界里,怎么会有喜爱黑夜的帝王。
“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不怕外头的人听到你在非议你的国君么?”见到端木阳泰讲完,惜离忍不住便轻声问了一句。
却没想到,自己对他的担心只是换来端木阳泰不屑一顾的笑声,“这有什么。我与宇文崇乐,虽然说还不见得是一衣带水,密不可分的关系。却也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关联。他或许是在时时刻刻想着将我置于死地没错。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端木阳泰摇了摇指头,一幅运筹帷幄的模样。今日的他,倒是没有再穿平日里那猩红色的绣金丝锦袍,而是换了一身幽暗如这星空一般的宝蓝色华服。一枚山水泼墨的折扇在手,倒是让他平日里身上的邪魅气质,收敛了不少。
惜离有黑纱做遮掩,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端木阳泰的这身妆容打扮。思绪不禁就飘到了不久之前,端木阳泰先是对她如火如荼地紧紧相拥,而后在听到她叫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人命之后,又拂袖离去的模样。
禁不住,她娥眉紧蹙。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凡人,心似东海,深不可测。与他相处,要比与云若相处忐忑不安得多。
“怎么,不舒服么。”端木阳泰见惜离没回答她的话,本来也乐得清闲。却没想到眼下正是夜半,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即便他挑开了车帘,想要瞧一瞧外头的太平盛世,也只不过是看到了几家门可罗雀,正在关门的小店。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照亮了一弯弯水洼。看样子,今日早上下过的薄雪,还没堆到晚上就已经化了个干净。
端木阳泰索然无味之下,又将视线移进了车内,自然也就瞧见了惜离悄悄扶住自己胸口的模样。
“不,我没事。”惜离螓首轻摇,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将自己这持续了五百年的记忆强加到他的身上。哪里知道,这个男人还真是与她有着某种默契。
她不想提什么,他便越想要知道些什么。而又因为她已成了他的使魔,除了端木阳泰自己松口。若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她不得不有问必答。
“哎,我都已经说完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也已经都跟你说了,如何,现在轮到你了吧?”
端木阳泰将手里的折扇转了个圈,扇头突然指向了惜离。惜离身子一震,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紧张。
“……你想问什么?事先说好,我可是活了好几百年的狐妖,你若让我细数一些陈年旧事,我可不见得记得那么清楚。”
惜离说着半推半就的托辞,显得是那么笨拙木讷。让本来还有些心情阴沉的端木阳泰在不觉间,又回复了笑容。
“呵呵。你那几百年的事情,我还不乐意知道呢。我只是好奇,那个子航,到底是谁。”他无所谓地挥了挥折扇,充分展现着自己好打听的本性。
惜离惊讶地看着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正如你说的,我的心里,也有个曾经。”
“所以这个曾经,就是你要透过现世镜下凡的原因?呵呵,洛惜离,我倒是越来越对你来到凡间的目的好奇了。你到底是过来修仙悟道的,还是下凡来再续那段缘分的?”
端木阳泰摸着下巴,说出来的话让惜离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她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特别是像端木阳泰这种,对这些怪力乱神颇有研究的人。
可是在另一方面,端木阳泰对于这些事情所表现出来的镇定与兴趣,却让惜离很是欣慰。她甚至偶尔心中会有些奢望,奢望端木阳泰不会像他的前世那样,看到小宠物白狐变成了一妙龄女子,就变了脸色。
那一句我心中只有玉娘,惜离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第二次。
“……现在说这些,有用么?刚一下凡,就被你想办法变成了麾下使魔。难道……你愿意放我离开,让我去寻他?”
惜离闭着眼,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看端木阳泰。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控制自己的语气上,故意将那个“他”说得隐晦。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端木阳泰就再也没有兴趣继续问下去。惜离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的眼神与音调,他一一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样的温柔如水,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上瞧见过,可是那样的情深义重,他却又觉得熟悉。
当闵润玉看着宇文崇乐的时候,似乎就是那样的神态。突然之间,端木阳泰的心情又是跌落到了谷底。他猛地倾身,伸手将惜离的手腕紧紧攥住。
“放了你去找别的男人?呵呵,你想的美。”
说罢,他便将她的手猛地一扔,不再去看她 。惜离抿了抿唇,发觉自己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恶狠狠的话而觉得丧气。相反,因为端木阳泰的强硬挽留,惜离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就是在赌他的任性妄为,自私自利。即便,在惜离的潜意识里,并不觉得端木阳泰会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从当你的使魔的那天起,我便知道了。”眼见皇城门已开,内里通往大殿的巷道上,灯火通明。在马车缓缓驶进皇城之前,惜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算是真正结束了这个未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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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蛰伏
进了宫门没有多久,端木阳泰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还没等端木阳提出声,门帘就被人掀开了一角。惜离侧着头,见到李碧落正抱臂站在马车夫身边,面无表情的模样,一如他拿着飞霜初到端木府上那天一样。
“国师大人,咱们已经到了后宫下马处了。”马车夫一手掀着帘子,毕恭毕敬地对着端木阳泰说道。
端木阳泰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便猫着腰出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便转过身来站在那儿等着惜离下来。
只是让他与惜离都没想到的是,惜离刚出了马车,李碧落便上前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将她扶下。
端木阳泰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起先并没有说些什么。直到惜离下了马车,与李碧落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边。他嘲讽的话语,才姗姗来迟。
“一个狐妖居然也要人扶着才能下马车,学人还学得挺像。端木不才,今日算是受教了。”
说罢,他又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来看向李碧落道:“不愧是前朝遗孤,也知道进宫内不得携带兵器。”
洛惜离听着端木阳泰调侃的话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那些繁文缛节,端木阳泰自然最是清楚。明明是他今日突然做出决定,要带小有所成的李碧落来皇宫赴宴,却又故意不去提点这些事情。
看样子,摆明了就是要让李碧落自生自灭去了。惜离只觉得端木阳泰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成熟起来的时候,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多数时候,却又是如此任性妄为,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有多么损人不利己。
面对端木阳泰的不善,李碧落似乎也早已经习惯。端木阳泰笑话他,他也没有给对方多少好脸色看,“除了飞霜,任何兵器,都不配在我左右。”
“呵呵。你这语气,我喜欢。”李碧落的言语冲撞,并没有让端木阳泰觉得难堪。相反,他倒是给人一种对于二人这样的你来我往乐在其中的错觉,“不过,你若真拿了飞霜过来……可不好收拾残局。”
端木阳泰话里有话,三人不觉间,便已经走到了一段由宫灯连起的鹅卵石小径上。惜离跟在二人身后走着,对于眼前的火树银花,五彩缤纷很是惊艳。
“果真是盛大。”她站在小径上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又有新的官员被宫人引路而来,才恋恋不舍地继续往前行。
“怎么?你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端木阳泰指了指那些挂满了整个御花园和景阳殿的花灯,如是笑道。
“不。我只是觉得,这里装扮的模样,很像灵狐洞里的一景。只不过……那里漫天飞着的,是萤火虫。”惜离抬着头,视线依旧在那些随风飞舞的花灯上流连不去。她认认真真地答着端木阳泰的话,似乎并没有听出对方话语里调侃的意思。
“……呵。原来如此。”端木阳泰沉默了一会儿,当他再说话的时候,三人已经到了景阳殿门口。等着大总管太监禀奏入席了。
因为景阳宫的宫门大敞着,内里的丝竹声声与人声鼎沸,鱼贯而出,很容易就让惜离几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里头……好热闹。”惜离抬眼看了一下里头的情景,当她瞧见那些衣着暴露的舞姬的时候,脸禁不住有些绯红。
“嗯。是挺热闹,本来他要举行这样的宴会,无非便是想要找些乐子罢了。因何缘由,之前也与你说过。”端木阳泰低声说着,转身间也与惜离一道,看向内里的糜烂淫靡,灯红酒绿。只不过与惜离不同的是,他似乎是在找些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在找什么人。
“……这里是景阳宫,理应,闵妃娘娘应该陪伴在君王左右才对。你……可是在寻他?”也不知道是好奇心在作祟,还是她自己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本应该埋在心里的话,惜离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这样的失言,当然只是招来端木阳泰的一记冷哼。不过,虽然端木阳泰什么都没说,可是他这样的态度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莫名的,惜离的心情也变得怅然若失起来。正在这时,大总管尖声报出了端木阳泰的名讳。惜离抬头,见到他已经跨过了门槛,走进了景阳宫力。正要跟上,一旁的李碧落却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
“……你怎么了?怎么手心出这么多虚汗,而且还这么凉。”惜离回过头来,见到李碧落眉头紧蹙,额间也是出了一层薄汗,心中不免一惊。
“……师傅,我……我总觉得心里有一股杀意乱窜,不知该如何是好。”李碧落咬牙,看了一眼景阳宫里热闹的场景,只觉得浑身又是一阵电流略过。他的眸子在那一瞬间,竟然还有些微微发红。
“不行。你继续留在这儿,非走火入魔不可。”惜离见到李碧落痛苦难当,似乎在和什么东西苦苦斗争。连忙将他的左手拉了过来,粗略地切了一下脉。只是这一摸,吓得惜离差点便跳了起来。
她不明白,明明在端木府里尚可压制的魔性,为何到了这皇宫,却猛然间暴涨。感觉就好像魔刀飞霜,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准备与自己的主人产生共鸣一样。
“走,我们回去。”惜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端木,发现他并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行踪,转身便想带着李碧落悄悄离开。却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却偏偏碰到了宇文崇乐摆驾而来。
标志鲜明的龙车就这么被八人抬着过来,落在了白玉石石阶上。还没等惜离反应过来,不论是殿内的还是殿外的人,都一并对着那龙车跪了下来,独独留下她和李碧落站在那儿,尤显突兀。
本来,惜离想着带着李碧落移行换影,一走了之。可是她刚闭眼凝神,这样的意图就被人生生截断了。惜离猛地睁开眼睛,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慌忙打量四周,却并没有找到一个看起来有凌驾在她之上的法术的人。正在这时,惜离便听到一句熟悉的男音,温吞有礼地说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先前还趴伏跪拜在地上的人们纷纷起身,惜离搀扶着李碧落,瞬间就掩埋在了一片人海之中。而她略显得不平静的呼吸,也被那一声又一声的皇上万岁给淹没。
惜离回过头来,看向龙车。只见宇文崇乐正牵着闵润玉走上龙阶,步态优雅稳重。他的脸上,依旧是带着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是这笑意,却比月光还冷。
下意识地,惜离低下头,混在宫外的人群之中一道向两侧退。期间,她一直抓着李碧落的手腕,暗自用仙气封了他一些穴位,抑制他的魔性增长,丝毫不敢怠慢。
然而,即便是她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她还是觉得,那一双意味深长打量着她的眼眸,从来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可是,她却不知道,那窥伺她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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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意外
宇文崇乐牵着闵润玉一进景阳宫里,先前的热闹非凡瞬间就杳无踪迹。直到他抬手示意,仙乐丝竹声才重新响起,而那些妖娆舞姬也才又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走,我们离开这儿。”惜离扶着浑身微微颤抖的李碧落,如此说道。可是人一转头,端木阳泰便到了二人的面前。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当这是什么地方?”他背着双手站在自己的两位属下面前,好看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
“……碧落不适合再呆在这里,我怕他到时候会召出魔刀。”惜离抬头看了端木阳泰一眼,又侧过头来看了看景阳宫里的歌舞升平,“现在我只不过是用自己的道行暂时压制住了碧落身上的那股邪性,但是我怕,支持不了多久……在这大梁国里,难道不单单只有端木家里的人会这些奇门遁甲之术?”
惜离的话,让端木阳泰的神情突然间变得严肃不少。环顾四周之后,他便伸出手来,拍了拍惜离的肩膀,“那么你们便移形换影出去吧,不要让人察觉。”
“……刚才混在人堆里的时候,我便想这么做了。可是……意念刚动,就有人封了我的意向。我怕待会儿那人故技重施,反而让咱们显眼。”惜离眉头紧蹙,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愁眉不展,似乎可以传染。转眼间,端木的脸上也摆出了与惜离同样的神色。正在这时,景阳殿上又传来了老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端木阳泰往座上一望,见着宇文崇乐已然就座,列于席中的来宾也在陆续就位。他抿了抿唇,看着宇文崇乐的眼神,若有所思。
“罢了,就跟着我进来吧。我争取不会呆太长时间。”说着,他又望了李碧落一眼,见他没有吭声,只是抓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低着头,又问道:“你做的屏障,能够撑多久?”
“不好说。”惜离摇了摇头道:“要看他的魔性会不会继续增长。若是继续增长膨胀……别说我不敢肯定我有没有这样的能力继续封住这股魔力,说到底我也是只妖,就怕我的力量会对他造成更加不好的影响。”
“好,我知道了。你毋须担心,有我在。”他突如其来的轻声嘱咐,是那样温柔,让惜离禁不住浑身一颤,大有恍如隔世之感。好半天,她才从刚才的怔愣中回过神来。
可是,即便那一瞬间只是个梦,她都宁愿这梦境,永远都不要醒。
“是。”惜离点了点头,在言语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就这么一手搀着李碧落,跟在端木阳泰的身后,大大方方地进了这奢华热闹的景阳宫。
“爱卿,坐到这边来。”宇文崇乐倒是眼尖,端木阳泰一进到这大殿里,他便一眼瞧见了他。端木阳泰望去,见到当今九五之尊正和蔼可亲地对着自己招手,让他过去。
他知道,即便自己心中如何不愿意,都不得不应了宇文崇乐的号召。在万众瞩目之下,端木阳泰嘴边噙着那不可一世的笑,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宇文崇乐的左手下侧入座。
只有惜离一人看到,他在入座之前,明明是有特地看她一眼的。也不知怎的,就是那一眼,惜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没等端木开口说话,惜离便向他点了点头,尔后转身便带着李碧落往门口走去。
“慢着!”只是二人都没有想到,宇文崇乐居然会出言挽留。因着这声断喝,惜离不得不站在当场。她费力扶着李碧落的双手,几乎已经在发麻。即便她是在凡人眼里无所不能的妖精,羽化成人形之后,终究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而今,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的李碧落,早就已经没有多少自我意识。一副七尺男儿的身躯,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惜离的手上。她能够默不作声地就这么将李碧落支撑起来,让他没有半点东倒西歪的模样,在端木看来,已是意外了。
却不知道,倔强的她还能够支撑多久。
“座下是何人。”宇文崇乐一出声,四下又立马安静了下来。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黑衣女人的身上。
听到宇文崇乐这么问,惜离一时没了主张。没有端木阳泰的命令,她空长了一副伶俐唇舌。对于这样的发问,她只能够抓着李碧落一起下跪。
“回皇上的话,这二位,都是在下的随从。用通俗的话来说,便是任在下驱使的工具。因为他们都不是人,而是妖。”端木阳泰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惜离的身份,连带李碧落一道,都被他说成了使魔。
话音刚落,景阳宫里一片议论之声,间中会有一些女眷发出惊叫声。惜离私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大家的眼神从刚刚的好奇转变成为了后怕。
“哦。这个,我是知道的……只不过,爱卿怎么会带这两只……妖,前来赴宴?”宇文崇乐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一手本来是想指向李碧落的,可是当他说到妖这个字的时候,却又特意将手指头移向了洛惜离。
“……呵呵,皇上,您看您说的……微臣可不是特意而为之,只不过这两只孽畜我刚刚驯服,带在身边沾点人气,也好让他们日后更听话。若是皇上觉得这两只妖孽坏了这筵席的兴致,大可不必在意。刚才,微臣便想着让他们出这景阳殿,在外头候着呢。”说着,端木阳泰便回过头来,看起来甚是严厉地对着洛惜离与李碧落挥了挥衣袖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污秽的东西,快快退下。”
惜离点头,顺水推舟地想要带李碧落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她刚转身没有走个两步。丝竹声又起,不知从哪儿鱼跃而出的舞姬挡住了她的去路。
惜离站在那些舞姬中央,进退两难,好不尴尬。无奈之下,她只能够转头向端木阳泰求救。
显然,端木阳泰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就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宇文崇乐就是想让洛惜离留下一样。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宇文崇乐。
只见对方笑了一笑,脸上不见任何多余异样的神色,“既然宴会已经开始了,也不管这污秽还是不污秽了。反正坐在这堂上的男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纵横沙场的男人。再毒的妖物,都会怕这戾气。端木大人,您说……是不是?”
“是,皇上英明。”面对宇文崇乐这种近似于威逼的问话,端木阳泰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他只能向着惜离一招手,让她带着李碧落默默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席间,趁着他人嬉笑胡闹之时,端木阳泰还会时不时地低声问李碧落的情况,“他怎么样了。”
“……还好。有我在他身边,怎么都能够再压制个一两个时辰……只不过……”惜离欲言又止,唯恐被旁人听到。她有意无意地瞟了宇文崇乐一眼,见他注意力都在座下那些妖娆舞姬身上,才稍稍心安,“只不过……这个宇文崇乐说得对,在这大殿里头坐着的人,除了那些女子,其他人都是杀伐之气很重的。我这么远远地站着,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让碧落在这种环境里头泡久了,难免不会出事。”
惜离的担心听在端木阳泰的耳朵里,不无是种隐患。世上藏有魔性的兵器就那么几把,人人趋之若鹜。若是李碧落在这儿发了疯,走火入魔是小,让他召唤魔刀过来可是大。
到了那个时候,端木阳泰自己可真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思及此,端木阳泰手中的美人觚被他紧紧捏着。再松开时,他的手掌上已经印上了那杯子的刻纹。
“先前你说,有人刻意封住了你的意念。让你没办法移形换影带李碧落离开。”
“是。”惜离点了点头,端木阳泰刚说了上半句,她便猜到了下半句,“你想到这个人是谁了?”
“……不好说,不过,也不无可能。”说着,端木阳泰便端起酒杯来,在喝酒的当儿,眼神往宇文崇乐那儿瞟了瞟。
惜离循着端木阳泰的眼神望去,心下不由得一惊。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未免太过深藏不露,你我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半晌,惜离叹了一句,再也没有说别的话。
端木阳泰听罢,眉头一皱,也是没了声音。这山珍海味吃到他的口里,简直是味同嚼蜡。因为惜离的话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似乎正一步一步地落进他人的圈套里。
而他望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正在这时,惜离的一声疑惑的沉吟,拉回了端木阳泰的思绪。
“怎么了?”因为戴着黑纱斗笠,他并不能够瞧见惜离脸上的表情。
惜离迟疑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人群看着的方向。端木阳泰奇怪地向那边一望,顿时就变了脸色。
只见之前还端庄可人的闵润玉,现下在大庭广众之中,穿着一袭若隐若现的薄纱舞裙,正迎着殿外飘进来的风雪,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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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突变
“荒唐!”
若不是这手中美人觚是青铜所制,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被端木给捏了个粉碎。
“你要做什么?”见他准备起身,惜离忙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了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端木阳泰呼吸一滞,见到闵润玉衣带飘飘,一举手一投足引来不少垂涎眼神,心中便怒火中烧。
惜离抿了抿唇,看了看在场中央起舞的闵润玉,又看了看几欲冲出列席的端木阳泰,忽然她就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她能够如此不顾礼数在这场中起舞,除了有皇上授意,还有谁能够驱使闵妃娘娘?”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惜离知道,端木阳泰心里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见着当初被他捧在手心里犹如珍宝的小师妹如今为了宇文崇乐的一句话,不得不在他人面前搔首弄姿,强颜欢笑。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人撕扯得分崩离析,再难拼凑。
“坐下吧。你阻拦了又能怎样……你我都应该清楚,他就是明知道不可以为,却偏偏为之。目的,就是让你犯错。端木阳泰,难道你想成为能够让宇文崇乐彻底掌控的傀儡么?”
惜离见他半弓着身体,依旧像是一头蓄势待发,准备战斗的野兽,心下不免又是酸涩,又是焦急:“你就听我一次,不行么……”
一声叹息,从惜离的口中溢出。让端木阳泰浑身一震,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惜离看了好久。虽然,碍着那黑纱,他什么都看不到。
“……好,就听你的。”突然,他又重新坐了下来,除了那青铜觚依旧在他手里攥着以外,一切如常。
见到端木阳泰如此合作,惜离也是轻轻吁了一口气。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以后的时间,她与端木阳泰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看着闵润玉那惊为天人的舞蹈,惜离知道,这女子极尽能事的妩媚娇柔,只是为了取悦宇文崇乐。
即便是如此抛头露面,近似于侮辱的场面,她都依旧谈笑风生,脸上风情不见减少半分。
惜离知道,这样的场景让端木阳泰看着,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刑罚,比掏心挖肺还要痛。
这支舞曲,节奏是如此欢快跳跃,与端木阳泰此时此刻沉重的心情大相径庭。惜离神情紧张地看着端木阳泰,又要照看已经游走在爆发边缘的李碧落。短短的一支舞,跳得她心烦意乱,身心俱疲。
好在这个时候,丝竹之声忽然千回百转,音色渐息,有强转弱。惜离松了一口气,知道这难捱的时刻,终究是让她陪着端木阳泰一道捱了过去。
正在庆幸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没有眼力劲的家伙,居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好!好啊!皇上,您身边的女人,可真是个个绝色!好一张娇嫩脸蛋,好一个玲珑身段!”
话毕,宇文崇乐座下,除了端木阳泰和几个还算清醒的官员,其他人都因着这莽夫的话哄笑出声。
惜离本来以为,高傲如宇文崇乐,恨不得将世上所有一切都踩在脚下的他,断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冒犯。 就算端木阳泰被她压制在这儿,宇文崇乐也会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呵斥这些人的不敬。
只是让惜离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对于闵润玉的调笑,并没有让宇文崇乐变了脸色。相反,他依旧面上带着笑地坐在那儿喝酒,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台下正在上演的一切戏码。
他这样的淡然,让惜离看着都胆战心惊。更何况是身为他的妃子的闵润玉。
跳舞的女人是皇上的妃子,既然皇上都没有出言喝止这些武将的无礼,就更没有人会站出来帮着闵润玉说话了。惜离站在那儿,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十分疑惑,她以为她自己经过这几百年的洗礼,应该足够懂得人类。
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不懂。人类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复杂。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话语传进了惜离的耳朵里,让她浑身一震。
“啧。看这样子,这女人估摸着又是被咱们皇上玩腻了。准备丢给那些个为他卖命打江山的臣子了……”这个人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些惋惜。
可是接话的人,却对此不以为然,“瞧你,小题大做了不是?这种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到……算了算了,反正又不是咱们能够分一杯羹的事儿,就看着吧。”
二人对话一完,就传来一阵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入耳,却也沉重。惜离好半天没说话,就连压着端木阳泰的手掌都出了一层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放手,又或者依旧如此和端木阳泰的力量僵持。
眼看着那些人已经跳到了台上,一步一步地走向闵润玉,形成了包围圈。闵润玉却因为没有宇文崇乐的命令,而不能起身,只能跪在那儿瑟瑟发抖。
惜离是真正犹豫了。
她禁不住想,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五百年前,自己会不会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只是因为她是林子航所爱的人。
眼前发生的种种,虽然没有像当初发生的事情那么凶险,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相爱之人不能相守,同样是一个女人苦苦挣扎,而本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却对此爱莫能助,无能为力。
“他们太放肆了。”眼见那一双双脏手,就要抚上闵润玉洁白的衣衫时,端木阳泰忽然一拍桌子,惹得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他。
只是让人觉得意外的是,下一秒冲上台去的并不是端木阳泰,而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黑衣人――也就是端木阳泰所说的妖物中的一只。
大概是因为先前端木阳泰的话让人太过深刻,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将,见到那身黑衣向自己袭来,各个都是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呆在当场。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闵润玉早就被惜离抱着站到一旁去了。
“你们这些人,越来越尊卑不分,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这个时候,最先回过神来的竟然是端木阳泰。惜离刚站到他身边,他便立刻站了起来,大声斥责着这些站在舞池中央的男人们。
大家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意识到端木阳泰这帽子到底扣得是有多大。先前放肆轻浮调笑的他们,此时此刻竟然全部跪在了舞台中央,噤若寒蝉。而坐在龙椅上的宇文崇乐自始至终,脸上淡然平静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突然间,惜离怀里的闵润玉,无助地小声哭泣起来。抽泣了几声之后,她又自觉将嘴捂住,只是无声流泪。这样的沉默,让惜离听到的,只有一个女子的心碎之声。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等一时酒醉失态,臣等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告饶的话。说来说去,却也无非是那一句。惜离与端木阳泰对望了一眼,发现各自心中皆有疑惑。随着时间流逝,鲁莽之臣依旧在那儿告罪,可是宇文崇乐却一直没有出声。
这让惜离下意识觉得,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宇文崇乐突然酒杯轻轻一放,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因为他的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景阳宫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这样的寂静来得太过突然,就连洛惜离都感到了不知所措。
“你们知错了就好。”宇文崇乐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沉寂,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让整个在大殿里的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既然你们都知道,自己罪该万死。朕又如何不能随了你们的愿?”
他话锋一转,谈笑之间就判了这几人的死刑。惜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宇文崇乐,发现这人在操纵他人命运的时候,竟然是笑得如此温柔。
就好像,对于被他定了死罪的人来说,死亡也是一种赏赐。
“皇上!!皇上饶命啊!臣等知错了!臣等真的知错了!!”身披甲胃的武官们慌了神,身上的霸气与桀骜不驯一扫而光。剩下的就只有苍白无力的告饶。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惜离皱了皱眉,倒是并没有觉得这些轻浮之人有什么可怜之处。只是觉得,若是像端木阳泰先前在马车上说的那样,每次这样的夜宴宴请的都是当初跟着宇文崇乐谋权篡位有功之人的话,因为一个女子就让他们上黄泉路。
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
想到此,惜离下意识地看了端木阳泰一眼。见他眉头紧锁,愁眉不展,便知道他多半也是在和自己一样,思考同一个问题了。
“……杀。”宇文崇乐冷眼旁观着这些人匍匐在他宝座之下哀号求生。等到他们的喉咙都喊得嘶哑,才懒洋洋地说出这么一个字。
霎那间,那求饶声更是来得惨烈,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有些发晕,就连躲在惜离怀中的闵润玉,也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得说不出话,更是忘记了哭泣。她只是白着脸,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和这些事。
宇文崇乐话音一落,便不再说些其他的。他的一只手,有以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宝座的扶手,就好像鼓点,声声催人命。眼见着那些禁卫军已经将这些人拖到了门口,突然李碧落的一声长啸,却让事情又转了一个弯,突生新的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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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原形
“碧落!”惜离心中一惊,情急之下忘了端木阳泰对自己的命令。那一声呼唤,让她本是女子的身份泄露。声音的婉转动听,丝丝入扣,更是让拿着酒杯准备喝酒的宇文崇乐动作一滞。
可是现在的惜离哪里还管那么多,她现在心里眼里,都是那个已经走火入魔的李碧落。只是让惜离没想到的是,纵然是她,竟然都没有办法控制住已经发狂的李碧落。
甚至于,就连触到他的衣衫,她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惜离眼见着李碧落的衣角离着自己的指尖只有寸许的距离,但她却偏偏触及不到。忽然之间,李碧落站在大殿中央,又是痛苦地嘶吼。
随着他挣扎的动作,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红光出现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紧紧罩住。下一秒,一把凌空飞来的宝剑,就这么穿过人群,嗖地一下狠狠扎在了李碧落身前的地板之上。
那一刻,似乎大地都在震动。
惜离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那把正被魔力与怨气缠绕着的绝世好刀。她相信,此时此刻,端木阳泰也一定是在用这样的表情去打量它。
“……飞霜……”惜离呢喃了一声,她话音刚落,一直站在那儿没了声响的李碧落便又有了动静。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缓慢覆在那刀柄之上。
当他将飞霜从龟裂的地板上拔起的时候,谁都听到了那一声剑气长虹。
李碧落将刀举了起来,歪着头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他转头便向背后的人群劈去,剑气在黑曜石地板上留下深邃沟壑之后,又犹如一条红白相间的毒蛇,向尚在怔愣之中的人群游去。
“碧落!不要!”
惜离绝望地叫了一声,眼见着剑气已经就要挨到人边了,她将手中黑纱幻化为剑,一把丢到毒蛇疾去的路上。当碧落的剑气与那把黑剑相撞时,整个景阳宫更是地动山摇,两种气体的碰撞之声更是震耳欲聋。
好些没有武功底子,又离得这两股剑气近的人,瞬间就被四分五裂,血肉散在大殿的各个角落。就好像是被抛到上空绽放的烟火那般,爆炸之后,再无踪迹。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霎那间充斥了整个景阳宫里,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更是让那些之前还带着木讷神情的人们顿时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一时间,景阳宫内又热闹了起来。放眼望去,活着的人们都在四处奔逃,抱头鼠窜。生死存亡之际,又有谁还记得什么尊卑礼仪。
惜离一咬牙,拂袖之间便跳到了李碧落面前,拔起了那把横在手无寸铁的凡人和魔剑之间的佩剑。
黝黑的剑尖,和那一身黑衣的人,似乎就成了保护这些无知凡人的最后一道屏障。
“莫要再向前了。”惜离声音冰冷,也只有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的一只手已经攥成了拳。
与碧落相处三个月有余,她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的真正性子,更是比谁都在乎他是否成魔。端木阳泰定然是不会管他的了,一个哭哭啼啼的闵润玉,就已经让他无暇分身;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宇文崇乐……或许是最为乐意看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李碧落手里紧紧攥着飞霜,他的身上缠绕着的瘴气与飞霜身上所带的剑气浑然天成,不分彼此。一时间,惜离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在控制着这把魔剑,还是魔剑已经控制了他。
“碧落……”见到他不动,惜离又轻轻唤了他一声。之前还没有半点动静的李碧落突然将手中的剑抓紧了些,身上戾气暴增,却并没有向惜离攻来。
看样子,他还是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李碧落的内心深处,他是那样渴望爱慕着洛惜离。所以即便是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他都断然不会轻易伤害面前的这个女人。
只是,事情总有例外。魔刀,毕竟是魔刀。
“碧落。丢了那刀。”惜离谆谆善诱,刚走出一步,李碧落周遭的戾气便向着她龇牙咧嘴。下一秒,二人的残影便空留在了原地,自己则连人带剑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刀光剑影。
霎那间,剑气四溢,在景阳宫内留下道道剑痕不说,还把不少人轰出了宫外,一时间瘫倒在地,不知死活。惜离本就无意伤害李碧落,见到此等惨状,更是无心再战。可是已然入魔的李碧落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见到惜离躲闪,他便凭着本能趁胜追击。
即便如此,惜离依旧咬牙硬抗,不曾出过任何杀招。到最后,她的疲累与力不从心,就连端木阳泰都看在了眼里。
“你疯了!出招将他制服啊!”
端木阳泰伸长脖子看着,双手紧成拳,好几次指甲都抠进了肉里。洛惜离一个转身的当儿,似乎看了他一眼。他以为她是听到了,没想到这个狐妖竟然还是在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然而,魔刀的力量却在战斗之中日趋旺盛,几乎就要达到顶端。再加上有武林绝学无双心法的推波助澜,一时间,纵然是修仙狐妖洛惜离,也被李碧落狠狠压制。
“洛惜离!我命令你出杀招!将他制服!”眼见李碧落已经杀红了眼,大有要将在场所有活着的人都赶尽杀绝之势。端木阳泰情急之下,对着洛惜离下了命令。
主人对使魔下了令,使得惜离额头上的红色螺纹突然隐现。本来还在灵巧躲避飞霜的惜离动作衣滞,眼睛一合一张之间,身上仙气妖气尽现,力量之大,让这景阳宫内斗蒸腾起一片烟波雾气。
洛惜离的忽然变化,让端木阳泰安了心,却让宇文崇乐看不出喜怒的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他的眼睛先是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之前那运筹帷幄的笑意,才重新回到脸上。
是了,原来这个女人,叫做洛惜离,而且竟然还如此之强。
宇文崇乐如是想着,心情更是愉悦。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端木阳泰身边不仅在暗自养着个魔刀的主人,还有一只道行如此之深的妖精侍奉左右。
不过,无论如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也是他在收到风之后,执意举行这场夜宴的唯一原因。
死多少人,他不在乎;这景阳宫有可能变成断壁残垣,他也不在乎;那个叫做闵润玉的女人,他更是不在乎。
他只是想要知道,端木阳泰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而这两个在端木阳泰身边的潜在威胁,到最后会不会还是自己的威胁。眼见殿内浓雾密布,让人穷极眼力,都难得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人或物。
而这二人的争斗,在这一片迷雾之中,终究是有了胜负。还没等陷入黑暗与这迷雾之中的人们搞明白,先前骤然熄灭的宫灯,又腾地一下全部亮了起来。
大家左右四顾,只见白色云雾散开之后,一只散出五尾的美丽狐妖,亭亭玉立地站在舞台中央。一手拎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李碧落,而另一只手,则在拿着那把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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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新愁
刚经历完一场生死大战的洛惜离,还在微微喘气。她的身上,似乎也有些许伤痕。可是因为惜离身边总有白雾与柔软的狐狸尾巴缠绕,让人瞧不真切。
突然,一直低着头看着李碧落的她,抬起头来,一双金银眼眸,让人暗暗赞叹。
“主人。魔剑与魔剑主人已被制服。”说着,她便对着端木阳泰跪了下来。只是将自己那完美的脸庞,留了一个侧面给宇文崇乐。
“……好。”端木阳泰木讷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伸手去接犀利双手奉上的那一把绝世好剑。而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宇文崇乐跪拜,“臣!罪该万死!”
“……国师大人,何出此言啊。”宇文崇乐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是重了。他看了看向自己低头行礼的端木阳泰,又瞧了瞧站在一旁惊魂未定的闵润玉。
突然,他招了招手,让闵润玉自主自动地来到他的身边,不带任何犹豫。惜离单膝跪在端木阳泰身后,虽然瞧不见端木此时此刻的表情,却从他微微颤抖的背影之中,看到了一丝又一丝的悲愤之情。
那一刻,那些本该被惜离摒弃的过去,渐渐地又开始侵占着她的整个思绪,让她心智动摇,思绪紊乱不堪。
在这世间因情字而可怜可悲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在这景阳宫里的主仆二人、君臣三人之中,仿佛只有宇文崇乐置身事外。又或者,谁也没有逃脱情劫的考验。
“臣管教无方……让属下如此狂性大发,实属不该。”端木阳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是下了决心,斩钉截铁地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昏迷不醒的李碧落身上。
惜离一愣,刚想要说什么来为李碧落辩驳,手上却一空,人已经被站起来的端木阳泰丢到了龙椅之前:“这是罪臣的随从,李碧落。他今日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请皇上责罚。若是圣上降罪于罪臣,罪臣也无话可说,甘心受罚。”
说到这里,端木阳泰便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宇文崇乐面前,整个脸都几乎贴到了地上。惜离跪在他的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也只能学着端木阳泰的模样,对着一介凡人俯首称臣。
良久,景阳宫内安静异常,谁都不敢在宇文崇乐发言之前发怵一点突兀的声响。先前浓烈的血腥味因为宫门大敞而渐渐消散,徒留下凛冽寒风夹杂着洁白雪花入内。先前那些留在宫柱与地板墙壁上的血迹,也渐渐凝固,颜色越来越深之下,竟然让人无法在黑夜之中捕捉到他们的形状。
“爱卿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有你的下属出手,还不知道这帮大胆刺客,会如何大闹景阳宫呢。”时间悄悄流过,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端木阳泰终于等来了宇文崇乐的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让他感到太过意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下,宇文崇乐已经从高台之上下来,轻轻扶起了端木阳泰。端木阳泰抬起头来,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对于他人生死之事冷漠淡然的笑脸。即便此时此刻,宇文崇乐的脸上充满了笑意,却并没有让端木阳泰觉得有任何温暖的地方。
相反,这样的笑容,时常会让端木阳泰觉得不寒而栗。而今他的性命被人捏在手里,这样的感觉,更是来得强烈。
“来人啊。把这些刺客的余党给我拖出去,斩。”
宇文崇乐於端木阳泰无言对视了一会儿,突然他抬起眼帘,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还在场中呆若木鸡地站着的那几个人。惜离回头看去,发现正是先前在景阳宫内调戏闵润玉的那几个武将。
只不过,本该是七八个人的数量,而今已经只剩下了两三个。惜离看了一眼那些四散在宫殿里的血肉,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极其厌恶地回过了头。
而这几个侥幸从魔剑之下逃生的人们,刚还在庆幸自己虎口求生,却没想到死亡依然在他们左右,不曾逃离。
回过神来的他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开始了惊天动地地哭喊求饶。
“皇上饶命啊!!皇上!皇上!!”
几人讨饶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就连回音都被风雪所淹没。惜离闭着眼睛,似乎瞧见那几人跪在雪地之中身首异处的模样。她的脸色白了又白,藏在袖中的双手,禁不住紧紧攥在一起。
“你们,都起来吧。”见到景阳宫内已经安静下来,宇文崇乐扫视一周之后挥了挥手,便搂着战战兢兢地闵润玉又坐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
惜离抬起头来,见到端木阳泰和其他噤若寒蝉的官员都已经站了起来,便也默默退到了端木阳泰的身后,匿了自己的真身。只不过,当她正准备插上那根玉簪,让自己重披青色衣衫的时候,她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你身边这只妖精,还是穿白色的好看。朕喜欢她穿白色。”
惜离一愣,盘起的发在怔愣间再次从她指尖滑落。惜离抬起头,对上了端木阳泰满是复杂的眼神,也看到了宇文崇乐眯着眼打量着自己的神态。
而闵润玉那又惊又怒的模样,她亦是尽收眼底。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这玉簪,你以后就不必带了。”
端木阳泰说着,手便附上了她握着玉簪的手。过了一会儿,那玉簪便在二人手掌之中变了颜色。
惜离捧在掌心里仔细看了看,发现原先通体黝黑的玉簪,而今却成了一只雪白晶莹的梅花簪,玉簪尾处,还饰有流苏。
不觉间,惜离的心思一动,脸上便有了笑意。
“谢谢。”
她抬起头来轻声对端木阳泰如是说着。
端木阳泰很是沉重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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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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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的夜宴,对于端木阳泰主仆三人来说,有惊无险。【百度搜索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会员登入138看书网】即便如此,一路上端木阳泰还是没有给尚在昏迷之中的李碧落多少好脸色。已经回复白衣装扮的惜离静静守在端木阳泰身边,面上覆有一张琉璃白面纱,低垂眼目的模样,显得是那般乖顺温柔。
突然,马车刚停下,端木阳泰便猛地站起了身,突兀的动作让惜离扇形的睫毛都禁不住一颤。
“下车!”
临到下车之前,端木阳泰还特意狠狠踢了李碧落一脚,这才气急败坏地先掀开帘子跳到了地上。面对这样的端木阳泰,惜离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李碧落因着端木阳泰粗暴的动作闷哼了一声。惜离见状,赶紧起身向前。
“碧落?碧落?”她将那少年揽在怀里,就好像是护着一个柔弱孩童一般,“你好点了没有?”
“……我……”刚回复意识的李碧落,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四处打量,最后,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头痛欲裂之下,“师傅……我脑子好难受……似乎是要炸开了……”
“没事的。你刚才驯服了飞霜,现在你和这把魔剑力量共享,所以你才会如此不适应。来,能站起来么?我扶你下车。”说着,惜离便拍了拍李碧落的肩膀,扶着虚弱的他,一道下了马车。
不远处,端木阳泰正背着双手站在黑暗里头等。听到身后有响动,便转过身来,挥了挥手,让马车夫赶着马车去后院了。
“你等会到我书房里来一趟。”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惜离之后,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二人的视线。虽然没有点名道姓,惜离却也知道,端木阳泰一定是在对自己说这些话。
“师傅……我……”因为疼痛而浑浑噩噩地李碧落好不容易拉回了些许清醒的理智,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排山倒海的疼痛袭来,又让他不得不沉默下来。
惜离见他一手捂着头,另一只手却一直抓着已经入鞘的飞霜,心中五味杂陈,“没事,师傅扶你进房。”
惜离说着,便将李碧落一路扶到了他的房间里,将其好好安顿下来。临走前,她还特地在飞霜的剑鞘上注入了一丝自己的法力。倒不是为了彻底封住飞霜的魔性,而是为了李碧落在经历了这一天的生死跌宕之后,能够睡个好觉。
不出惜离所料,被李碧落紧紧抓在手里的那把魔剑一安静下来,少年紧皱的眉宇,果然就舒展了不少。见状,惜离不仅松了一口气,悄悄走出了李碧落的卧房。
只是当她转身正要往端木阳泰的书房里去的时候,忽然刮过一阵寒风,让她愣在当场。下一秒,本来还晴朗的夜,忽然之间便飘起雪来。飞扬细雪,似乎是要将那皎洁的月光都遮住。
惜离呆呆地站在回廊上,看着廊外的鹅毛大雪,禁不住浑身冰凉。
“洛惜离。”
就在她怔愣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了她的面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雪地之中,飘飘若仙。
“……云若……”
惜离如扇的睫毛颤了颤,因着这动作,那睫毛上的细小雪籽都落到了她的脸上,冷得她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颤。
当她看到洛云若和赤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悬在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惜离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是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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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守护
“真没想到……我做了那么多工作,你们还是找过来了。”
怔愣过后,便是苦笑。惜离知道,这一次她已经避无可避,不如坦然面对。心中既然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决定,她也不再打算站在阴影之处,而是大大方方地踱步到了雪地之中,与战在花园中央的那一男一女默默对峙着。
月光洒下,温柔如水,硬着这美丽到极致的如玉一般的三人,让他们也成了一道景致。
“既然你是偷跑出来的,就应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听完惜离近似于呢喃的言语,云若更是冷如冰霜。说话间,这天地间的风雪刮得更是猛烈了。
惜离抬头望去,只觉得天空已经一片混沌,让她瞧不见温润的月光,更是瞧不见那清澈的天空。
“……离儿,跟咱们回去吧。”赤珏见到惜离与云若相对沉默着,忍不住便打破了这太过于沉重的平静。
她伸出手,正打算拉住惜离的手时,却看到一直仰着头默默闭上眼的惜离,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这一声拒绝,无异于是一颗无意间飞进干柴之中的小小火星。强压在云若心里的那些个滔天怒焰,腾地一下就被这火星勾得熊熊燃烧起来。
惜离低下头来,瞟了一眼向她使劲摆着手的赤珏,最后才看向一脸冰冷的云若,“我说,我不回去。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胡闹!”
话音刚落,云若袖子一甩,先前还很是平整的雪地被他划下了一道深深沟壑。猛地望去,就好像是在一张完美无缺的美人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几缕寒光,因着这月光冷冽,而更增添了几分寒冷的气息。惜离眯着眼看了看那几道光束传来的方向,心中不禁一惊。
云若纵然是对自己再三忍让,到了这种非常时刻,他到底还是拔剑了。
“看来……我不跟你回去,你就要把我押解回去了。”
惜离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云若的真实想法。
“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若你合作,就不会到这一步。”
云若沉默了半晌,将佩剑徐徐举起。最后,那剑,那人,已经自成一线,无一不是指向在雪地之中形单影只的洛惜离。
“……你知道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去的。”惜离苦笑了一声,翻手间,手上也现出一把寒光宝剑。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云若道,说着便连人带剑地向惜离发出了攻击。
惜离连退了几步,可是云若还是步步紧逼,没有一丝放水的迹象。看着那一双坚定到让他们二人彼此都痛得眼睛,惜离无奈之下,只得也拿起手中宝剑出招。
她只知道,不论是云若还是她,都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或许眼下这样的局面,只会让彼此两败俱伤。可是,他们其中任何一方都不会放弃自己心中的想法。
正在二人一进一退,眼看就要攻上的瞬间。一道业火,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在二人之间炸开,逼得惜离与云若不得不各自退开,各安一隅。
那火烧的猛烈,几乎是将地上的融雪都烧没了。火焰将熄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惜离非常熟悉的那一身枣色锦衣,站到了惜离身前。
惜离的眼睛睁了又睁,惊讶之情全都表现在了她的那双眼睛里。下一秒,这些感情又混着柔情万种,化作眼泪,在惜离的眼中蔓延。
“……你来了……”
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伟岸的身躯会站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又全然不去深究地护着她。
端木阳泰没有回答她,只是侧过头来看了惜离一眼。尔后,便又将平日里的那种亦正亦邪的模样武装自己。
“二位狐仙大人好。敢问一句,二位大人光临在下寒舍,是有何指教?”
端木阳泰明知故问地对着赤珏与云若拱了拱手,眼里充满了戏谑。惜离站在他身后,个子勉强才能够到他的肩膀。而今又被他紧紧护在背后,自然什么都瞧不真切,包括云若与赤珏的表情。
但是,毕竟是和云若患难与共了几百年,她自然是清楚这位狐族兄长的脾气。端木阳泰话音刚落,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私下里,便使劲扯着端木阳泰的衣袖,让他收敛。
可是这家伙似乎并不知道这收敛二字该怎么写,惜离越是沉默地提醒他,他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眼见着周遭的风雪越来越猛烈,惜离禁不住心中一寒,叫苦不迭。
“你就是端木阳泰?”云若又举起了剑,但是这一次却是指向端木阳泰的。
“正是在下。不知这位狐仙大人,有何指教?”
端木阳泰笑眯了眼,对于面前这个修了将近一千年的狐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森杀气,并不惧怕。从他丢出业火来搅局开始,他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阻止这个男人将惜离呆走。
至于为何自己会如此坚决……
端木阳泰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可是不论是哪一个理由,都和在乎惜离扯不上关系。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惜离离开。
仅此,而已。
有次缘由,亦足矣。
“好。总算是找到正主了。杀了你,她自然会跟我走的。”
端木阳泰的大方承认,让云若不怒反笑。下一秒,他所站着的地方,空留残影。而他的真身,早就向端木阳泰攻去。
这一次的出招,与之前他与惜离对峙相比,似乎更是迅速和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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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砒霜
洛云若突然做出的决定,是那样的决绝又出人意料。直到那一红一白的二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惜离才从赤珏的惊叫声中回过神来。
“你们别打了!!云若!不能这样啊!”
赤珏无助地在那儿劝着架,哪里知道,她这边越是想要二人收手,那边云若对于端木阳泰的进攻,便越是狠厉。
因为云若心中隐隐觉察到,能够将惜离带回去的机会,仅此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虽然云若自知惜离断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同时他也明白,端木阳泰才是惜离的软肋。
想要让惜离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去,从此以后不会再对凡间做任何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断绝她思念的源泉。
那一刻,他不仅仅只是想要端木阳泰死。似乎,他还巴不得对方魂飞魄散,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六界之中,再不入轮回。否则,不论是林子航还是端木阳泰,生生世世都将成为洛惜离修仙悟道的情劫,她的魔障,她穷极一生都无法跨过去的坎儿。
“……你想我死。甚至魂飞魄散。”
端木阳泰到底是个懂得这些怪力乱神的人,见到云若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跟白雾似的,越来越浓烈,忽然很是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云若的眼睛睁了睁,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一个凡人给察觉。只不过,他迅猛的攻击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再次回复如常。端木阳泰知道,这男人在用自己的行动来默认他刚才的猜测。
“为什么?为了她?”端木阳泰好笑地退后几步,用剑指了指仓皇无措,站在一旁的洛惜离。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让在雪地之中的四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看到,惜离和那个跟着眼前这男人前来的女子对望了一眼,二人的脸色皆是煞白。就连洛云若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端木阳泰促狭地打量着三人的神情,忽然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或许自己不见得就会满盘皆输,死在当场。这三人纵然如何武功高强,内力深不可测。却都是些心思单纯的妖精,一颦一笑,所有神情都写在了脸上。自己若想保命,不一定要在武力之上获胜。两军交战,自然是攻心为上。
“怎么?莫非是我说对了?你喜欢洛惜离,所以看不得她在任何一个男人身边?所以你想要把她牢牢圈在自己身边?”
端木阳泰继续挥舞着长剑见招拆招,嘴巴也没有停下来,希望借此扰乱洛云若的思绪。要知道,对于一心想要修仙悟道得正果的人或者妖来说,这样的蛊惑之言,怕是这世界上最浓烈的毒药。
洛云若咬着牙,对于端木阳泰的这种拷问似的追问一概不答。可是他越来越冷酷无情的出招,却泄露了他的心思。渐渐地,在这密集如江南春雨的凌厉攻击之下,端木阳泰脸上的笑容也悄然淡去。
惜离看到,端木阳泰早就已经没办法一心二用地用言语挑拨洛云若,使他分神。然而就算他是这般专心致志地抵挡对方的攻击,端木阳泰身上的锦袍,还是被刺烂了些许。透过那些大小不均匀的刀口处,惜离依稀还能够瞧见殷红的血迹。
看样子,云若是真正下了杀心。这杀心已经坚决到,他宁愿他那柄从来不曾沾过血迹的宝剑被血液污秽,也要达到这样的目的。
“住手!别打了!”
赤珏站在惜离面前,已然是哭哑了嗓子,可是云若却依旧还在我行我素,不去听一个无助女人的哭喊。
“离儿,我的好离儿,你去阻止他们吧。你云若哥哥他不能杀人啊!他若杀了人,他这辈子的梦想就要被断绝了!”
突然,赤珏回过头来,对着惜离噗通一下跪在了雪地里。惜离一怔,赶忙上前去拉赤珏。却发现,如何都拉不动,“你起来,你先起来说话。”
“求你了……离儿……平日里云若带你不薄吧?你怎可要他为了你的事情道行尽毁?只有你能阻止他,只有你能阻止他啊!”
赤珏双手抓着惜离的绣袍,这般嘤嘤哭泣着。其中无助彷徨,真是揉碎了惜离的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们二人纷争。如若可以,我也想……”惜离咬了咬唇,眉头紧锁之下,脸色更显得苍白。就好像赤珏心中装得都是云若,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对于端木阳泰的牵挂。
前有赤珏的叩首祈求,后有洛云若对端木阳泰性命的苦苦相逼。一时间,惜离也没了办法。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够不让大家两败俱伤。
“你有,你有办法的……”赤珏听到惜离松了口,眼神一亮,似乎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云若执意要杀端木阳泰,是他知道端木阳泰拿了你的心头血做契约,和你绑在一起让你做了使魔。他是想趁着这契约还在,一劳永逸地除掉端木阳泰,如此一来,你就能够恢复自由身!但是……如果你加重了契约的筹码,他就动不得端木阳泰了。”
赤珏的谆谆善诱,或许是别有企图,却正中惜离下怀,“什么意思。”
见到惜离无比单纯而又坚定地瞧着自己,不知怎的,赤珏有些害怕。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只要加重了契约的筹码,你与他二人牵绊,生生世世都会存在。若他魂飞魄散,必然也会连累到你……”
其余的话,赤珏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对于惜离来说,知道这一切,便已足够。
“好,我知道了。”突然,天地之间,鹅毛大雪来得更是猛烈,凛冽寒风混着碎冰和雪籽,拍打在每个人的身上与脸上。赤珏眯着眼看着前方,依稀看到有一只五尾妖狐,立于她的前方。她拿起手中宝剑,眼看就要手起刀落,向自己的身体袭去。
“离儿你要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尖叫声划破长空,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沉闷的断裂之声。洛云若与端木阳泰都听得非常清楚,那是刀剑划破皮肉,斩断软骨的声音。
“离儿!”
云若继续攻击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却见惜离正抓着一条血淋林的尾巴,落到了端木阳泰面前。这一刻,他们二人的位置似乎像是对调了一样。
当初,是端木阳泰从天而降保护着她;到头来,却还是这个看似柔若无骨的女人,用这种鲜血淋漓的方式保护着他自己。
红色的血液,自惜离的断尾处慢慢溢出,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衫,还有其他几只尾巴上的白毛。端木阳泰站在她身后,怔怔地看着,不觉间,佩剑已经从他手中落下。
“……这只尾巴,现在是归端木阳泰所有……你若伤了他,便是伤了我……”
一只狐尾,就代表着一百年的道行。而今惜离自断一尾之后,只觉得身子和意识,都是轻飘飘的。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着的几百年的法力,似乎都从那正在流着血的端口处溢出。
纵然如此,她还是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些话。话音刚落,端木阳泰刻在她额间的符咒忽然红光一亮,便将那狐尾燃烧了起来。云若惊诧异常地瞧见,惜离和端木阳泰二人的手腕上,都生出了一圈符咒链,红得像是在滴血。
“……为了一个凡人,值么。”
看到惜离的脸上掠过一记得逞的笑容,云若高大的身子不免有些颤抖。那句当初在灵狐洞里问过的一句话,他又问了一遍。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惜离笑了一下,她的唇此时此刻已经淡如雪,无一丝颜色。刚说完这句话,惜离便双眼一闭,倒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一个男人在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已经意识模糊的她,已经分不出来,那是端木阳泰,还是洛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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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蜜糖
不知是在梦里过了多久的岁月,当惜离悠悠转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已然苍老。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注意到端木阳泰坐在床边,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惜离默默坐了起来,期间,端木阳泰也是没有作声,直到他亲手伺候着惜离半靠在床头上了,这才开口说话,“你倒是挺大胆的,说砍了尾巴就砍了。怎么想的。”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便落到了两个人的手腕上。而今那火红色咒符形成的刺青,更是显得妖艳,在二人的眼里显得那般神秘瑰丽。惜离不知道,端木阳泰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现在的自己,虚弱至极,若是端木阳泰想用什么伤人的话语再给她补几刀,她也无力反抗。
“……你若不想要和我这样的妖物,缔结如此深重的契约,这契约总是可以解的……”惜离置气一般地瞟了他一眼,那一眼,似有千言万语,“什么时候你想解,解了它便是……当时我只是为了救你性命……”
说完,惜离便将头微微侧着,看向床榻内里。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真想要解开这契约的话,我还会顾及你的性命么?不伤了我自己的性命才好。”半晌,端木阳泰冷哼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和他的铁石心肠一样硬。惜离微微皱了下眉头 ,并不打算理他。
却没想到,这人又话锋一转,说话的语气与之前相比,差了个十万八千里。温柔异常的话语,让本来心已凉透的惜离,内心深处又在慢慢回暖,“不过,就算我想要解开,也要看我能解开不是?再说……你这么不管不顾地救了我,我又怎能为了逃脱区区咒符的禁锢,而害了你性命。”
惜离向着床榻内里侧躺着,听着端木阳泰这像极了哄骗的话语,紧绷的小脸禁不住也逐渐缓和了神色。即使如此,她依旧沉默。既不去答端木阳泰的话,也没有做出什么让他安心的动作来。
端木阳泰坐在床沿边上,等惜离的反应等了许久,见久无回应,这才叹了一口气,向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奴婢招了招手道:“你对我置气也好,觉得委屈也罢。起来先把这药给喝了,再去置气委屈去。”
听了端木阳泰这样的话,惜离不免失笑,转过头来时,正好见到他正细心吹凉手里那碗看似太过苦涩浓郁的药汁,“这是什么?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妖物受伤,还得喝药疗养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端木阳泰没好气地看了惜离一眼,他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冷硬,可是听在惜离耳里,却受用得很,“来,这是补气止血的药物,我为了增强你的体质,快速补住你给自己开的那个缺口,让你的法力不再流失,在里头还加了些魔石研磨成的药粉,可能有些苦。不过,良药苦口,你趁热喝了他。”
白瓷碗中黑色的汤药还在汩汩地冒着热气,可是当惜离双手接过的时候,却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烫。汤匙握在她的手里,她下意识地舀了几下汤汁,忽然抬起头来看向端木阳泰,“……云若他们呢?”
“走了。”端木阳泰正襟危坐在那儿,双手安然放在膝盖上。说话的时候,他低垂着眼帘,视线一直放在惜离手上的那碗药上,“快喝,冷了更苦。”
他扬了扬俊俏的脸庞,这般下着命令。惜离点了点头,捧着药碗轻轻啜了两口药,又怯生生地问道;“云若哥哥就那么走了么……没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你想让人家给你留什么话?”端木阳泰剑眉一挑,有些不耐烦地反问着,“你当时下了那么狠的决心自断一尾救我,他见你晕倒在地,四处都是你的血,便也慌了神,运功给你疗伤了一阵子之后,便带着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离开了。也没留什么话,更没再来看你。”
端木阳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要一次性将惜离可能问到的问题答案都说出来,以绝后患。可是当他说完,发现惜离坐在那儿,一脸落寞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自己鲁莽的行为。
“这药你到底喝不喝?”略显浮躁的他,只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脾气。瞬间,就因着惜离这番模样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喝。我喝……”惜离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给弄得向后瑟缩了一下,立马就捧起药碗来一口将那苦涩的药汁喝尽。尔后,她还特意将那空碗给端木阳泰看。一边用衣袖擦着嘴,一边小声回道:“我喝完了……”
“这药是蜜饯么?也不怕苦,中间都不带停顿的……来,这个给你。含在嘴里。”见到惜离这么听话乖顺,端木阳泰更是一阵气闷。但是气闷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直接表现在他的脸上,便是他好看的眉宇已然不再郁结。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儿,一颗晶莹璀璨的糖果,就到了惜离的掌心之中,泛着好看的琥珀色光彩。
“这是什么?”惜离好奇地用手指捏起那枚小巧的糖果来,对着烛光瞧。糖果折射出来的微光,映在她的眼睛里,让她整个人落在端木阳泰眼里,也像这只糖果一般,纯洁无瑕,晶莹剔透得好。
“这是甜食。你吃吧,毒不死你。”
端木阳泰皱了皱眉,硬是压下心中泛起的那一丝温柔,明明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也成了一种嘴硬。纵使如此,惜离却还是满心欢喜地接受。
此时此刻,端木阳泰言语与神情之中透出的关切,对她来说都是止痛治伤的上品良药。那一颗琥珀一般的糖果,更是融化了她的心。
“好甜。”
惜离含着它,几乎就笑弯了眉。或许是因为这笑容太过灿烂,让端木阳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正在二人尴尬沉默的时候,一直跟在端木阳泰身边的随从却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打破了这室内温馨的气氛。
“大人……”那小随从也不是不会审时度势的人,见到自己搅乱了主人与这美丽女人之间的美好气氛,自然不敢鲁莽行事。
端木阳泰撇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尔后便一直盯着惜离瞧,“你这阵子好好休息。一百年的法力,牺牲可不小。其他的事情,我会交待其他人去做的。”
“……是。”
惜离一愣,突然之间有些失落。因为端木阳泰的吩咐让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端木阳泰唯一的使魔。
自己不是对方的唯一,可是对方于自己而言,却是唯一。不论是何种角度来说,都是如此。
她垂下头来,抓紧了盖在身上的锦被,并没有抬头去看端木阳泰离开的背影。
那颗糖果,依旧含在她的嘴里,被她的舌肆意玩弄。糖果在她的嘴里与舌间翻滚,传递着丝丝甜意。纵然如此,胸口那一丝苦涩,似乎还没有全然化开。
惜离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对洛云若说的那句话。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殊不知,有时候蜜糖才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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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祸端
是夜,前往大梁皇宫内赴约的端木阳泰,坐在御花园的一片隐蔽之处,在那儿发呆出神。四周一如既往的安静,景色如常,就连这雪夜和挂在天上的残月,都与平日里毫无差别。
然而,端木阳泰就是在这一切如常之中,尝到了物是人非的味道。
“师兄。”静谧的夜里,忽然传来几声嘎吱的声响。端木阳泰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那是有人前来,将那一滩白雪踏破的声音。
“嗯。你找我过来,是有事情吧。”端木阳泰忽然站起身,将注意力从月亮上移到了这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听到端木阳泰的这句问话,来人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阴晴不定。半晌,她伸出一双素手,揭下了戴在头上的那一顶湖绿色的斗篷帽,来人,真是闵润玉,“真没想到……师兄竟然有朝一日,也会在我二人碰面的时候,问一声是不是有事情。”
说罢,她便抬眸来看着端木阳泰。
端木阳泰与之对视了片刻,禁不住便笑了出来:“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不来打扰你,你倒会来主动约我在这危险的地方相见”,说到这儿,他特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复又看向对方问道:“难道师妹忘记了么?当日你是怎么说的?萧墙之地,隔墙有耳。”
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四周的黑暗。这样的动作,让闵润玉果真有些惊慌。她循着端木阳泰胡乱指着的方向望去,却见那儿除了有一团安静的黑暗之外,别无他物。
“……师兄……还在怪我?”
片刻沉默之后,闵润玉不安地将丝滑的衣衫攥在手里,来回揉着。上好的布料都被她拧出了不少褶皱。
“闵妃娘娘,您真是说笑了。微臣是您的娘家人,不仅如此,微臣还是您的师兄,您的臣下。既然又为兄长,又为下臣。在下又怎会和闵妃娘娘置气。只是微臣不解,半夜三更的,闵妃娘娘请在下到这御花园里一聚,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端木阳泰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欲言又止的小师妹。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闵润玉能够主动找他,肯定是有求于他。这样的事情在过去,虽然稀少,但是并不是没有。
对于端木阳泰而言,唯一的区别就是,之前他还会殷殷期盼着闵润玉会自发主动地来找自己赴约,不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有什么要求。而今,他对着这样的他,却只是感到了疲倦乏力。
心,似乎还是会为这种事情疼痛。可是,这疼痛已经在端木阳泰的掌控之内了。
“我……”闵润玉被端木阳泰三言两语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本是脸皮薄的人,此次前来也确实是有求于端木阳泰。而今被他的犀利言语一刺激。一双翦水秋瞳之中,早就含满了盈盈泪水。
端木阳泰见着心疼,更多的便是心浮气躁。
“时间不多。有话,就说个明白。我在这儿最多不过只能逗留半个时辰,超出这时间,后果自负。”端木阳泰一甩袖,便侧着身子站在了那儿,与闵润玉沉默对峙着。
闵润玉红着眼睛仰头瞧着他的侧面瞧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端木阳泰的衣襟。这样的动作,让端木阳泰浑身一震。
“你这是做什么……”
他咬了咬牙,本想狠下心来甩开闵润玉逾矩的手,可是当他低头看向闵润玉那双期期艾艾的眼眸的时候,他最终还是没有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师兄可是在恨我,觉着我是在利用你?”闵润玉咬了咬唇,甚是可怜地问道。
端木阳泰怔了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难道不是么?”
话音刚落,闵润玉的脸色便有些发白。端木阳泰瞧着她这样,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再开口说话时,便已经将自己的那只袖子不着痕迹地从闵润玉的手上抽离了。
“正如我所说,我平日里不论是出去征战,还是应承下皇上的旨意出去办了差事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过来偷偷瞧你。可是你每一次都是惊慌失措,躲躲闪闪。似乎就怕旁人瞧见,让你在他面前丢了颜面,百口莫辩,失了宠幸。你的心思,我明白。所以自那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来过……今日,你居然主动约我。润玉,你心思从来单纯,突然之间一反常态,我虽不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也知道,多半是与宇文崇乐有关。对不对?”
“师兄,我……”
见闵润玉没有反驳,端木阳泰的神色更是黯然。他伸出手来,轻轻摇头制止了闵润玉的话,“别再说了。自圆其说,很难的。你现在才开始学着这套两面三刀的做法,破绽百出。虽然伤人,可是,我不介意。”
不知何时,这夜里下的雪愈来愈大。好些雪花都飘到了闵润玉的发上,就这么黏着在她的乌发玉肌之上,不愿意下来。端木阳泰望着这些雪花,眼睁睁地瞧见它们因为热气而化成水,却不为所动。
“既然来都来了,师兄便再教你一次。想要学着这套手段,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在你我相见的这种时候,不要瞻前顾后,这一步你已经踏了出去,便不要后悔。有什么事情,开门见山,拖拖拉拉,只会浪费时间。我在这儿呆得越久,你我的处境就危险几分。现在,你说吧,你有什么事。”
端木阳泰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便将双手拢在袖中,不再多做言语。矗立在雪中的他,就好像是一尊垂手站立的雕像一样。
“……你收的那只狐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闵润玉被端木阳泰说得一愣一愣,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似乎也明白了端木阳泰话里的意思。之前还有些眼神飘忽不定的她,而今,眼里慢慢都是坚决。
“你问这个做什么?”端木阳泰一愣,好笑地看着她,“这难道和你后宫争宠有关系么?”
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却因为闵润玉讳莫如深的脸色,而变得沉重。端木阳泰脸色一变,拢在袖中的手都垂落在两旁,任风雪去冰冷他的手掌:“你为什么会问到她。是不是皇上……”
“……圣上这几日……总是要那几个最为能歌善舞的舞姬着白衣跳舞。不仅如此,表演舞蹈的时候,还要在宫中挂上白色纱曼,让舞姬在这若隐若现的白纱之后翩翩起舞……我亦不能幸免。”
闵润玉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手已经紧紧成拳。
“所以你怀疑皇上是喜欢我身边那只狐妖?”端木阳泰看着闵润玉苍白的脸孔,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竟然全是惜离的影子。那抹白色的身影不久之前,还舍身相护于他,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左手手腕上赤红色的符咒手环刺青,便是最好的证明。
“……师妹,是不是你太多心了。”端木阳泰笑了笑,下意识地去用手抚摸着那刺青。
“我不觉得,是我自己多心。”闵润玉蹙眉,似乎因为端木阳泰说的话有些生气了,“你难道忘记了么?那日你的随从发狂,那狐妖现了真身将之制服。皇上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这只妖精穿白色好看,朕喜欢她穿白色……果真就是个妖精,男人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就这么念念不忘了。”
出于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妒意,本该藏在心里的话,闵润玉不自觉便说了出来。言语带着些不甘心,又带着些丝丝未了的恨。可是这些复杂激烈的情感,都不是因为端木阳泰。
端木阳泰深色复杂地看了闵润玉一眼,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渐渐变得冷硬:“她本来就是个妖精,还是个狐妖。国色天香,仪态蹁跹,本来就是他们狐族的象征。你拿自己和个狐妖比,到底是有多盲目和不自量力。”
“……师兄?”闵润玉瞪大了眼睛,眼里写满惊诧。她怎么也想不到,从来对自己惟命是从的那个师兄,竟然会对她说这样刁钻的话。
顷刻间,忧愁又上了她的眸子,“难道师兄也对那妖精……”
“没有的事。”端木阳泰冷笑了一声,不想再在这儿多留一刻。因为多留一会儿,他就还得听着闵润玉一口一个妖精地称呼着洛惜离,“她是我的使魔,纵然我能鄙薄她,旁人都不可以。俗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师妹,你身为闵妃娘娘,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你爱的那个人,他是当今圣上,是大梁国的皇帝。纵然没有这个狐妖出现,他还会喜欢上别的女子,你与其把心思都放在猜疑他会去喜欢谁身上,不如好好想想,怎样在后宫里自保。以前,我不相信你能做到,还万般担心你。现今,多亏了你主动约我前来,反而,我是信你一定能做到。而且能够做得很好,我也安心了。师兄,告辞了。”
端木阳泰对着闵润玉拱了拱手,转头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闵润玉见他转身的一霎那,突然有些慌了,“师兄!你不管我了么……”
她对着那背影奔跑了几步,在那身影停下的时候,也驻足停下。
“师兄不会不管你。是你已经不需要师兄管了。你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端木阳泰侧过头来,满心唏嘘,“润玉,你已经变了,我也是……”
“师兄!”见到端木阳泰又要举步离开,闵润玉那一刻完全慌了神。她不管不顾就这么站在御花园的雪地里大喊,吓得她的贴身侍女都赶忙过来扯住她的衣袖。
这一次,端木阳泰再次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透过月光瞧着近在咫尺的润玉,却觉得这几步的距离,就好像是那些逝去的光阴。即便他举步向前,也回不到过去,站不到她的身边。
“……你若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有,那妖狐有名字,她叫洛惜离!”
端木阳泰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惹得闵润玉浑身一颤,惊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时至今日,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私心禁锢了端木阳泰这么多年,而今因为那个叫做洛惜离的妖狐出现,她与端木阳泰之间的牵绊,终究还是断了。
“师兄……”见着端木阳泰头也不回地走远,背影里的决绝让她瘫坐在雪地之上,久久不愿意起身。在这飘扬的大雪之中,她似乎依稀还能见到若干年前,她和师兄在端木府邸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她似乎还能够见到,宫墙之外的杨柳青青,蓝天白云。
而今,一切都已经变了。
“……回去吧……”不知道是坐在雪地里有多久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冻僵了的闵润玉伸出手来,让贴身侍女扶着她起了身。她身下的裙袄一片濡湿痕迹,被风一刮,就结成了冰。
“娘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小心着凉了……”小侍女看了看左右,似乎一直都因为这四通八达的环境而心惊胆战着。而今闵润玉终于肯走了,反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好……我们回宫……回景阳宫……”闵润玉木讷地点了点头,神色麻木,任贴身宫女牵着她离开这静谧孤单的花园。
只是让她们二人包括端木阳泰都没想到的是,戏散之后,竟然从御花园的假山石洞里走出来一个人,用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深邃目光来回瞧着端木阳泰和闵润玉各自离开的方向。
待到那雪地上的脚印都已经渐渐隐去,他才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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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误会
端木阳泰披星戴月的回来,满腹心事,刚踏进自己的别院,就瞧见了坐在雪里,穿着白衣的洛惜离。那一眼,很是惊艳。
端木阳泰不知道,到底是这洛惜离装饰了月光,还是这光华流转衬托出来一个倾国倾城的洛惜离。
“你怎么还坐在这儿。不冷么?”下意识地,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没有多想便走了过去。近了洛惜离的身,才发现她的怀里正抱着个梅瓶。些许飘香,从瓶子里传来,“原来是在偷酒喝。”
端木阳泰一愣,不禁莞尔。说着话的当儿,就坐到了惜离的身边。
惜离本来一手抱着梅瓶,一手支着脑袋斜倚着,压根没想理他。直到觉着一股人气近了,才不情愿地掀开眼皮看了看,复又闭上,“你能出去找乐子,难道我就不行么?”
些许像是置气的话,借着酒劲从惜离的嘴里飘了出来,让甚是清醒的端木阳泰听到,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说得什么疯话,还是说,你在吃醋?”
他调笑着问惜离,见她不答,也不觉得恼怒,便向守在旁边的婢女招了招手,在她们耳边耳语了几句之后,端木阳泰一回头,就将惜离怀里的梅瓶夺了过来。
本来抱着酒坛在好好休憩的惜离怀中一空,忍不住就彻底张开了眼睛,望着一脸坏笑的端木阳泰:“你什么意思?酒都不让我喝了?我是你的使魔,可不是你的囚犯!”
惜离不服气地嘟囔着,踉跄地站起身来,想要将酒坛夺回来。端木阳泰好笑地瞧着她这小孩子一般的举动,一边回着她的话,一边四处躲闪,就是让她没有办法摸到他手中的酒:“哪里说你是我的囚犯了?只是觉得,你这还在养伤呢,不能喝这么酒。你瞧你,都醉成这样了,到底是喝了多少?”
“喝多少……要你管……把酒拿来!”端木阳泰越是这么问,她身上的反骨便越是突显。争抢之间,惜离整个人都落进了端木阳泰的怀里。若不是有他的胸膛倚着,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够好好地站在这清冷的雪地之上。
“你真是喝醉了……”端木阳泰愣了一下,对于惜离无意识的投怀送抱,他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温玉香软在怀,不免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为了安抚不停在他怀中挣扎的惜离,端木阳泰不得不将手中梅瓶放在雪地里,空出两只手来扶住惜离东倒西歪的身形:“我送你回去吧,你看看你现在喝成什么样子了?不是听说,妖狐一族能歌善舞,还千杯不醉么?你这是千杯不醉?”
端木阳泰一挑眉,低下头来看着这只在他怀里不安分的小狐狸,却正好对上惜离一脸茫然的表情。仅仅只是那一眼,端木阳泰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蓝黑色的眼眸,好像是被星光和这静谧的夜所渲染出来的颜色,浓郁得化不开。
“我哪里是千杯不醉……”惜离撅着嘴,双手紧紧环着端木阳泰的腰,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是如何娇态媚人。她只是因为这酒精麻痹了精神,感官也迟钝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并不是在凡间,而是正在灵狐洞的某处,偷偷喝酒,以灭心中惆怅,“醉了……是好事……醉了……就不会想起他了……”
“……他是谁?林子航么?”端木阳泰目光一沉,搂着惜离的双手紧了几分。
“……痛……”惜离皱着眉头,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浑身瘫软根本就使不上力,索性便就不挣扎了。
再一次地,她倚靠着端木阳泰的胸膛,喃喃念着什么。可是,端木阳泰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烦闷之下,端木阳泰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惹得惜离一阵脸红。她紧张地用手搂着他的脖子,借着月光看着端木阳泰看了好久,半天才嘟囔地问道:“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端木阳泰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色绯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惜离她也知道羞涩了,“没什么,送你回去休息。”
虽然端木阳泰答得淡定,可是他滚动的喉头、紊乱的鼻息却泄露了他的真正心思。
端木阳泰扪心自问,从来就不是一个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今惜离的所作所为,完全都是在挑战他可以忍耐的极限。
一路走来,惜离都极其乖巧,只是用手勾着他的脖颈,不声不响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端木阳泰低下头,偶尔还能够借着月光瞧见她半眯着的眼睛,还有那微微弯曲的唇角。
一切都看起来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而今在她的怀里现出这样安详的神色,让端木阳泰不免有些出神。
不知不觉,惜离的房间到了。端木阳泰一脚踢开房门,声音大得让尚在迷糊中的惜离猛地张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见到没有其他的异样,便又缩在了端木阳泰的怀里。
这样的姿态,让端木阳泰有些哭笑不得。
“你今日就好好睡着吧。没事喝那么多酒,伤都还没好利索呢……下次,我一定要让家里厨娘将我的那些陈年好酒都藏起来。”端木阳泰一边说着,一边便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惜离的鼻子。
这一刻,二人都愣住了。惜离满是讶异地瞧着他,只觉得这样的恶温柔,她从来不曾见过;迷离之间,她竟然有些弄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林子航还是端木阳泰。可是不论是哪一个,应该从来都不曾对自己有意才是。
而端木阳泰看着一脸惊慌的洛惜离,心中也是翻江倒海,波涛起伏。只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以为,自己似乎看到了过去的小师妹闵润玉,可是他却又很清楚,自己刚才的那些话语间的温柔,断然不是因为以为对方是闵润玉而流露出来的。
想起今日夜晚自己在御花园内对闵润玉的不善,端木阳泰烦乱不已。
莫非,自己当真是喜欢上了这只狐妖?
可是,这只狐妖心中的男人,却不是他。而是那个林子航。
想到此,端木阳泰放在被褥上的两只手,不自觉便抓紧了些。
“……主人……”被端木阳泰异常的动作神态这么一吓,惜离反倒是有些清醒了。她伸出手,怯生生地想要去触碰端木阳泰的手背。可是还没等她的指尖触及到他,他便轻巧地闪开了。
“怎么?不是林子航了么?”端木阳泰负手站在床边,月光透过大敞的房门照射进来,将他本来颀长的身影拉得更为修长,将惜离整个罩住。
“我……”惜离一阵语塞,她错愕地看向端木阳泰,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这即将从她的指缝间流走的衣角,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端木阳泰转身转得太过决然,都不曾想过回头再看她一眼。惜离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未留下只字片语。直到人已经走了个干净,空留月光与之作伴,噙在她眼里的那些泪水,才无声滑下。
“……林子航……就是你啊……”
她用锦被闷着头,无声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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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衷肠
第二日早上起来,惜离只觉得脑袋可疼,就好像要炸开了一样。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依稀记得一些,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一切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师傅,您醒了!"惜离刚从床上坐起,就瞧见了守在她床边的碧落,干净利落的装束,让他与夜宴那晚相比,判若两人。
惜离怔了怔,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碧落?"。
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守在床边的少年立马就笑开了:"是我!是我师傅!"
"扶我起来..."一直扶着额头,忍着头疼的惜离一手捏着两边的太阳穴,一边伸出手来让碧落扶着自己从床榻上站起。
只是她现在的身体显得及其虚弱,刚直起身便一阵天旋地转,迫得她又跌回了床榻。
见着惜离这样,碧落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师傅不能喝酒,日后就不要喝了。伤身又伤心。"
听着碧落的话,惜离忍不住便红了脸,只觉得耳畔有些什么杂音在嗡嗡作响:"我昨晚上是不是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使劲在哭。哭到端木大人来看了好几回都止不住..."碧落说到这儿,欲言又止,瞟了惜离好几眼才又继续说道:"后来大人陪着...您就睡着了..."
"好了,我知道了..."惜离蹙眉,只是三言两语便打发了碧落,两人聊了一阵天之后,她的头也好像不是那么疼了。关于昨日种种,她却只是记得一些,自那背影决绝离开之后,她便再也记不得其他。
至于碧落所说的那些,看来一定是发生在端木阳泰给她那个背影之后。让惜离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为了自己三番四次的回来,不厌其烦的安抚着哭闹不休的她。
"碧落,端木大人现在在哪儿?"
被惜离这么一问,碧落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忸怩了一阵之后,才极不情愿地答道:"在花园!"
"扶我过去。"惜离低着头沉吟了一会,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碧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惜离的错觉,在碧落伸出手来扶住他的当儿,她似乎瞧见碧落的脸上露出些许落寞的表情。
...
雪后的大梁国,银装素裹,处处透着一股子傲雪寒梅的深冬气息。惜离走在端木阳泰的后花园里,不觉间头又疼了起来。此时,雪花与白梅花瓣混在一块,纷纷扰扰,飘飘洒洒地落在惜离身上,粘在她的发鬓上。
"师傅,端木大人在前面坐着呢。"
循着碧落指着的方向,惜离果真瞧见了端木阳泰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坐着,在这一片落英缤纷之中,那一抹红色背影尤其显眼。
惜离默默地看了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松开碧落,一个人默默向端木阳泰走去。
"一个人喝酒,不闷么?"看着眼前梅花飘落,惜离的眼里掠过一丝迷茫。那是追忆似水流年时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酒醒了?"端木阳泰回过头来看着她,嘴角还是带着那抹调笑的意味。
惜离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拿了一杯酒来,似乎想要去饮,只是她刚伸出手,端木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还想醉一次。我可不想。"说罢,他便一把夺过惜离手里的杯子,仰头将杯中水酒喝了个尽。纵然如此,惜离还是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梅花香味。深远绵长。
"你这是用梅子和白梅花酿的酒?"她并没有因为酒被人抢去而生气,她只是对这酒的味道感到好奇。
"你答对了一半。"端木阳泰将酒杯举在鼻息间,肆意玩味。沉默好久才道:"这是皇上赐的酒,今天早上才到。握想到你昨日喝空了我的酒窖,便收了。"
"他御赐的东西,你还能不收么?"惜离好笑地瞧着他,坏心地想要看着他尴尬。
哪里知道这人的脸皮真正是铁壁铜墙,被人戳了短处,依旧能够笑得云淡风轻。
本来满心期待着对方露出无奈表情的惜离,却瞧见了一张笑得玉树临风的脸:"确实不能。"
"...这酒送得可有名目?"
惜离气闷地瞧着他,气鼓鼓地使劲盯着放在石桌上的空杯瞧。
"有。是壮胆酒。要去前线的将领,都会得到这么一壶用梅花和梅子做成的佳酿。这么一来,不管是离着大梁国有多远,都能尝到雪国的味道,闻到故乡的梅花香。"
闻言,惜离浑身一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他送你这酒..."
"我也在想,不过,也没什么好想的。明日,不是就知道了么?呵呵。"还是那抹轻佻的笑意,这一次却惹得惜离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啧,怎么又哭了。最近你很爱哭,早知道,就不让你做我的使魔了。"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伸手用指腹抹去了那晶莹的泪水。
他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惜离便扑上去抱紧了他:"你这辈子是国师,又不是将军,怎么还要去打仗?"
她的话让端木阳泰不明所以,只能静静地听着,"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这样...我不要再离开你了,我不管你到哪儿,都要跟着你,打仗我也去!"
她自顾自地嘤嘤哭泣着,说着那些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的情话,端木阳泰有些发愣地听着,当他枣红色的衣襟被惜离的眼泪湿了个透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
"林子航,原来是我。是我的前世?"他低头问着惜离。她虽然不答,可是她眼里的慌乱却还是被端木捕捉到了。
"原来,你真的喜欢我。"为了让惜离正视自己,他不惜用手捧着她的脸。
话音刚落,泪珠更多地从惜离的眼里滚落,"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心里有谁,我很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她攥紧拳头,绝望地低声泣述着。之后,便是无边无尽的哭泣。
在这痛哭失声间,许多回忆又渐渐在惜离脑子里流淌盘旋,让她突然间明白,自己从未看开过。
"为什么...我是那么爱你,你却...你却心里总是有着别人。为什么?为什么啊!"声声质问,显得是那么无奈,端木阳泰在无言语对之下,竟然觉得这女人的眼泪是如此烫手。
突然,他一皱眉,将惜离轻轻推到了一边。用的力气不大,却叫惜离跌坐在地。
"你走吧,让我静一静。"
"...是,主人。"惜离木讷地点了点头,冷清的模样和刚才判若两人。
端木阳泰一回头,瞧见那正渐行渐远的倩影,最终还是消失在了白梅树间。不曾停留,不再哀怨。
可是,这一切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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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 情断
悄然从大殿之中退出的端木阳泰,看着宫墙之上夕阳西下,不禁长叹了一声。
因为他很是清楚,今日一会,已将其赶赴前线的任务坐实。不久之后,那道催命符似的圣旨,怕是就要传到端木府了。
只是让端木想不通透的是,自己恪尽职守地守在宇文崇乐身边两年有余,任劳任怨,从来不曾有过任何逾矩之事出现。而这场与边陲小国的战争也已经打了一年多,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更不是今时今日才形成的。
若是宇文崇乐想要改变这种胶着现状,又怎么会在今日将事情提出来,让他端木阳泰上前线去解决这种棘手的事情。思来想去,二人之间唯一的关联与羁绊,有且仅有闵润玉一个。
可是,端木阳泰却并不认为,这就是自己千辛万苦想要知道的原因。因为宇文崇乐压根就不是一个会为了争夺一女子而不管不顾一切的男人,因为宇文崇乐根本就不喜欢闵润玉。
想到这儿,端木阳泰禁不住忧心忡忡。莫说此次前去征战,自己已是凶多吉少;若是有朝一日,他端木阳泰果真因为这件事情马革裹尸,客死异乡。下一个死的人,就一定会是闵润玉。
显而易见,一直以来,闵润玉之所以能够这么相安无事地在后宫争斗之中存活下来,并非因为她是宇文崇乐的心头好。而是因为,她是宇文崇乐用来牵制端木的一枚王牌。
既然被牵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要这么个被利用的女人,又有何用?端木阳泰很清楚,宇文崇乐一路走来,弑君篡位,治国严谨狠厉,他的身边从来就不会多留一个闲人。
伺候这样的君主,知道的太多,是错;一无所知,也是错。而闵润玉的懵懂无知,便是他们二人的催命符。
端木阳泰满腹心事,负手慢慢走在这白雪铺地的皇城之内,不觉间,竟然有一种天地之大、无处藏身的无力之感。
正在他仰头无语望天之时,一声声轻微细小的呼唤声,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端木大人,端木大人!……”
那声音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若不是因为眼下这四周很是安静,端木阳泰断然是注意不到的。他凝着眉头,侧首听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这声音确实是在叫着自己,这才转过头来,向周围打量。
不一会儿,端木阳泰一眼就瞧见了隐藏在朱墙一侧的湖绿色身影。他甚至还瞧得出来,这宫女打扮的小丫头,正是闵润玉身边的掌事宫女,碧儿。
“……端木大人,端木大人,您来……”见到端木阳泰只是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瞧,碧儿的心更是忐忑。情急之下,便将身子再探出来一些,对着端木阳泰招了招手。
端木阳泰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碧儿面前。刚在那儿站定,便忍不住低声斥责起她来,“你是怎么回事?当掌事宫女莫非还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守在大臣们来来往往的下马处这儿招揽外廷官员,也不怕给你主子惹麻烦!”
端木阳泰袖子一甩,恨铁不成钢地瞧着碧儿。碧儿不服气地扁了扁嘴,甚是委屈,“端木大人还真是错怪我了……并非是碧儿要来,是闵妃娘娘要奴婢前来,她说……”
“她不懂事,你也不帮衬着,还说不是你的错。”
端木阳泰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碧儿的话茬。
“大人,奴婢求您,就去看看吧!眼下闵妃娘娘正在景阳宫里闹脾气呢,奴婢怎么说,娘娘都不听,非要奴婢前来请大人过去不可……”
见到端木阳泰抬步要走,碧儿慌乱之下,赶忙就跪在了雪地里,死抓着端木阳泰的衣襟不放。
端木阳泰一愣,眉头刚有舒缓,转眼拧得更是紧了。
“……好,我随你去。你赶紧起来,这里人多嘴杂,被哪个宫里的人看去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就将碧儿拽了起来。
这个时候,碧儿早就已经冻得嘴唇发青,除了木讷点头以外,早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人一阵悄无声息地在御花园里穿梭,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景阳宫。端木阳泰见景阳宫内,此时此刻正灯火灿烂,如往常一样富丽堂皇。仔细听去,也确实有嘈杂吵闹之声,在内里响起。
随着二人向着景阳宫越走越近,那声音更是明显。最后,碧儿的脚步也在一记刺耳的瓷器摔裂之声之中,猛然停住。
“大人……您……您先行一步吧。”碧儿回过头来,尴尬地向着端木阳泰笑了笑,并伸出手来,为她引路。
端木阳泰冷冷看了碧儿一眼,鼻中冷哼一声,便拂袖向前走去。只见偌大的景阳宫内,竟然没有一个宫女太监伺候,看样子,碧儿在去找他之前,早就已经做足了功夫。
端木阳泰如是想着,扫视了这一屋狼藉,这才准备进内屋。哪里知道刚抬脚,又是一阵器皿破裂之声在屋内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闵润玉的低吼哭泣之声。
“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开!”
“……”端木阳泰低垂眼眸,将滚落在脚边的一个珐琅器拿起,随手放到了一边,尔后悄然走进内屋站着。
闵润玉如今的模样,让端木阳泰大吃一惊。不过是几天不见,竟然如此憔悴不说,平日里最讲仪态风姿的她,现在竟然早就已经哭花了脸,就连发髻都恹恹地斜在脸侧,毫无容貌风采可言。
“你是要砸到什么时候?”
端木阳泰默默地看着闵润玉发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出言制止。闵润玉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给吓到了,就连她要摔碎手中瓷瓶的动作,也是一滞。
“……师兄。”闵润玉猛地一回头,在见到端木阳泰的那一霎那,脸上带着些许愤怒狰狞的表情居然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那令人怜惜的梨花带雨,依旧留在脸上。
“嗯。我这刚从皇上的御书房里出来,你就让碧儿从下马处那儿把我截了过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端木阳泰冷淡地点了点头,捡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 抽了张凳子坐下。
虽然,他明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闵润玉吞吞吐吐了一阵,手足无措间,总算是把手上的那个白瓷瓶给放到了一边。端木阳泰斜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你是没事叫我过来的?那么,臣下告退了。”
“不!我……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见到端木阳泰作势要走,闵润玉再也顾忌不了其他,赶忙扑了上来,双手搭上了端木阳泰的肩膀。
这样突兀而又亲昵的动作,让端木阳泰不仅浑身一震。他低头看着正把双手勾在他脖子上的闵润玉,脸色复杂至极,“师妹,你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么。”
“呵呵,有什么危险的?反正,他是不会来景阳宫了。”闵润玉的神色,忽然变得更是哀戚,她的眼神飘向远方,越飘越远。这让端木阳泰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不曾在她的眼中停留过,也不曾在她的心中住过。
现今闵润玉所做的一切,要么是赌气,犯了糊涂;要么便是有事相求,投其所好。不论是哪一种,都足够将端木阳泰伤得个体无完肤。
我付真心,不求回报,但求无人负我心。
然而,这却成了端木阳泰的奢望。
“你和他,发生什么事情了。”端木阳泰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将闵润玉的手掰了下来,并默默向后退开了好几步,与闵润玉拉开了距离。
闵润玉一愣,望着这几步之遥,却好像是在看一个不可跨越地深深沟壑。突然,她笑了出来,“呵呵,师兄,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再说些什么?”端木阳泰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衣衫凌乱、眼神浑浊的女人。
心中,真是又怜又痛。即使,自闵润玉嫁入宫中那一天起,他就早已预见会有这样的一天来临。
因为闵润玉的爱付出了太多,而她,也求回报。
“我说什么?我在想,怎么样才能够让一个男人爱我!”闵润玉歪着头,本是含满泪水的眼眸,突然之间又变得狠厉。端木阳泰不知道她的手中从哪儿变出一只碗来,将之狠狠砸在地上。
碎裂的瓷片,分崩离析。其中一小块,竟然还蹦到了端木阳泰的脸上。端木一歪头,并没有躲开,而是默默承受着这意外得来的伤害。
“师兄!”闵润玉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任性妄为,竟然会弄伤端木阳泰。她慌忙上前来,想要触碰到端木阳泰,却被他闭着眼躲开了。
“我没事。”端木阳泰伸手,擦去了脸上血迹,回过头来再看向闵润玉时,眼神早已经是一片寒凉,“你那深闺怨妇的火气,是不是已经发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心好痛,你知道么?他好久没来了,真的是好久好久了!就算是穿着白色衣衫跳舞,他也不过来看了……他说,他说我不是她,我不是那个洛惜离!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不是大梁国第一智者么?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啊!”
闵润玉半是癫狂地在端木阳泰面前摇摇晃晃,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端木阳泰身子一震,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地瞧着闵润玉,“你喝酒了。”
“……是啊,我想浇愁,却不想……是愁上加愁……”似乎是感受到了端木阳泰话语里的关心温柔,她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一时间,端木阳泰也弄不清楚这真真假假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认识的那个闵润玉了。
“……洛惜离,就是你一定要见我的理由么?”端木阳泰盯着她瞧了一阵,突然看出了些许端倪,“喝酒无益,而且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了。另外,后宫佳丽三千人,你以为他不来,还真是为了一个在宫外的洛惜离?润玉,你把你的皇上,想得太深情,也太多情了。”
端木阳泰摇了摇头,洋洋洒洒说出来的这一段话,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自己,还是在安慰闵润玉。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闵润玉不可置信地看着端木阳泰,如是质问着。
端木阳泰瞧着她,只觉得她非常可怜,“无稽之谈”,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回头就往宫外走。
“骗子!你们男人都是骗子!”闵润玉似乎是发了狂,发狠地在端木阳泰身后喊着骂着,可是这一切都让端木阳泰不为所动。他现在一心一意所想,便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好让自己被紧紧扼住的心,得以喘息。
不然,他会死。活活被闵润玉伤到痛死。
端木阳泰双手攥成拳,步伐越来越急促。临到要出了宫门前,突然背后掷来一记重物,砸到他的身上。虽然不重,却让端木阳泰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踉跄。
他回过头来,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闵润玉。
“你当初将那洛惜离弄过来,是不是就为了报复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呢!结果呢!!”闵润玉说着,突然跑了过来双手攥住了端木阳泰的衣襟,“师兄,我求求您,我求求您好不好??帮我除了洛惜离,帮我除了洛惜离!”
“够了!”端木阳泰绝望地闭上双眼,并将闵润玉用力推倒到了地上,“你还是我认识的闵润玉么?你还是么!!”
他眼眶微微发红,用颤抖的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闵润玉,揪心问道。
见闵润玉只是在那儿哭泣,他又缓缓将手背在身后,“是我宠坏了你……是,我本还想宠你一辈子,可是,已经不可能了。纵使如此,我本也打算守护你一辈子。可是现在看来……也已经是不可能了。从你说出那些话开始,我便知道,你的心里,从来只有宇文崇乐。为了他,你甚至不惜变成一个和他一样没心的人!”
“师兄,我……”闵润玉一愣,只觉得这像是割袍断义的话语,真是好生刺耳。她仓皇失措地想要否认些什么,却只是看到了端木阳泰不愿意与之直视的侧目。
“罢了。罢了……这景阳宫,我日后不会再踏进一步,闵润玉,你好自为之!”
说着,端木阳泰一拂袖,像是在逃避洪水猛兽一般,逃离了这让他窒息的心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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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 承诺
端木阳泰披星戴月归来,更是带着一地心碎。怅然若失的他,一推开门,却让眼前的景色震住。一时间,竟然也忘记了那些惆怅烦忧之事。
只见洛惜离,正举着一把白色红梅璎珞纸伞,正站在月光之下的雪夜之中,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又好像是在等着谁。伞面因着洛惜离低头的动作微微低垂着,让端木阳泰看不清楚此时此刻,洛惜离是怎样的表情。
“你是在等谁?”不知道是看了这美景看了有多久,端木阳泰这才踏出一步踩在雪地里,好让自己离着惜离再近些。
惜离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惊落了伞上堆积的雪花。
“主人……”回过神来的惜离,赶忙单膝跪了下来。端木阳泰见着惜离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觉莞尔。
“别跪在这雪地里,大梁国长年下雪,这地下埋着的都是千年寒冰。纵然你是狐妖,估计都受不了这股子寒意吧。”他说着,便将惜离扶了起来。
惜离的眼睑依旧低垂着,如扇的睫毛在她的眼窝处勾勒出一圈完美的弧形阴影。飘雪偶尔落在其上,点缀着她谦逊祥和的美丽。
“主人多虑了。吾乃钟南山灵狐一族,在下的族人,皆是喜爱风雪的。刚刚……在下是在凝神调息。”
“哦,那便不是在等人了?”端木阳泰故意将话尾音拉长了些。
惜离闻言,脸不觉一红,忍不住便道:“……修行之人不敢乱做谎言,其实……也是在等人……”
“呵呵。怎么?圣旨已经下到端木府了么?”见到惜离欲言又止的模样,端木阳泰又是云淡风轻的一笑,满脸的不在乎。伸手间,便帮着惜离拂去了她鬓发之上的雪花。
惜离微微一侧首,有些诧异而又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只忽然到来、又忽然离开她的发鬓的手,满眼复杂。她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端木阳泰的问话。
“没想到……你所说的话,竟然成了真。”惜离笑了一下,简直比哭还难看。
她抬起头来,默默收掉手上的白色纸伞,就让越来越大的飘雪落在二人的头上。此时此刻,她与端木阳泰之间,似乎除了这阳春白雪,再也没有其他隔阂。
“不是我的话成了真。而是那个人……言出必行。”端木阳泰低下头,凝视了一会儿洛惜离,突然便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你是在为这件事情等我么?等我做什么?想见见我是如何萧条崩溃,还是想看看我的落魄?”
惜离被迫着微微仰着头瞧着这个男人,她光洁的额头在月光的折射之下,泛着珍珠般圆润的光泽。端木阳泰的话,总是会变成一根针,时不时地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来上那么一下。猝不及防。
“你怎么这么想?我是听了那圣旨,心里着急,才在这儿等你……”惜离默默摇了摇头,沉默了一小会儿以后,终究还是向着这个男人吐露出自己的心事。
“……这里冷,进屋吧。”她的逆来顺受,让端木阳泰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惜离的温柔与包容,让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心思叵测的坏人。既然自己早已经被闵润玉那般伤过,本就知道这伤害的痛楚,可是为了自己心里能够好受一点,每每看到洛惜离,他都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小孩子一般的举动。
即使如此,洛惜离却从来不曾离开过自己身边。虽然他总是在安慰自己说,洛惜离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二人之间现下的契约是用性命相牵。与这爱与不爱,守候与等待无关。
可是,到底是不是如此,也只有端木阳泰知道。
不知怎的,端木阳泰的心在这一刻,偏偏为了洛惜离这句平淡无奇的回答而变得柔软。
他轻声吩咐了这么一句,拉起洛惜离的手腕就要往屋内行。见她没有动,又回过头来开玩笑似地补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在这里练功。”说罢,便作势要放开惜离的手。
惜离眼睛猛地一睁,赶忙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二人的双手就这么互相交缠,眼神就这么互相交织着。那一刻,端木阳泰忽然觉得,惜离似乎是下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决心。
“……我要和你去战场。”
她说,眼神坚定无比。雪花飘到惜离的唇上,让她说话的时候,吐出一片又一片透明蒸汽。
“你知道我带你去战场,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么?”端木阳泰的眼睛眯了又眯,他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狐妖了。
“我知道。去了战场上,我就要日日接受那些战死军魂和枉死亡灵的侵扰。与我而言,这样的环境……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你知道,那你还……”端木阳泰将身子一侧,完全正对着洛惜离,双手依旧拉着她的。
“知道又如何?我尚未飞仙,又非佛陀。自然是所想之事,便会不顾一切地去做……”惜离笑了笑,低头又抬头间,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除非,我的这点小小奢望,你都不想满足……”
“……你会死的。你知道么?魂飞魄散的那种死!”
端木阳泰怔了怔,手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可是,这样的紧握对于惜离而言,除了温暖与炙热,她感受不到其他。
“那又如何?若是不能陪伴在你身侧,确保你安好。在魂飞魄散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便会死。”
“……好。这可是你说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端木阳泰忽然便将惜离抱了起来。惊得她只能用双手死死勾着他的脖子,惊慌失措。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战场都愿意随我而去。怎么?洞房就不行么?”端木阳泰忽然邪魅一笑,话语是如此蛊惑人心。惜离一脸迷茫地瞧着他,心在一颤一颤地疼。
“……告诉我……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爱我么?”
她抚摸着他的唇,呢喃问着。
端木阳泰的眸子一沉,只是闷不做声地将惜离抱进了自己的卧室。那本应该回答的问题,终究还是无解。
这一路上,他想到了很多。
关于闵润玉对他的无情与对宇文崇乐的深情,关于洛惜离对自己的不离不弃还有那轮回之中的牵绊。那一霎那,端木阳泰确定,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在看着惜离索求答案的眼眸的时候,都生出一丝丝罪恶感,几乎让他窒息。
也许,自己仅仅只是在拿着这个美丽而又乖顺的女人作为疗伤灵药,所以他才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对之。纵然如此,他也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
惜离的那一句天涯海角都愿追随而去,简直是成为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与此同时,又是让他在**大海之中沉浮之时得以救命喘息的浮木。
这根浮木是如此美好,甚至于让他瞧见了自己未来生活的希望。所以,他不想放开。眼见着床边幔帐已然落下,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地惜离忽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她自然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端木阳泰与她之间,会保持着这种互相凝视的暧昧姿势,却又肆意僵持,任时间流淌。
突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主动缠住了端木阳泰宽阔的背脊,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平日里沉稳的男子,居然也会因为她这双柔软的手臂,而浑身一颤。
“……不要再负我了……”
惜离低声啜泣着,任热泪濡湿那男人炙热的胸膛。
“……这一世的我,不会再负你。”
随着二人身体的相互契合渐入佳境,端木阳泰的呼吸愈来愈紊乱。迷迷糊糊之间,惜离似乎听到了这么一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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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 乱性
第二日一早,当惜离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床榻早已冷透。惜离将裸露玉体裹在那柔软的锦被之中,看着身旁的空位,禁不住就出了神。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房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惜离抬头一望,见到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丫鬟,怯怯地走了进来。大概是瞧见了依旧躺在床上的惜离,禁不住就羞红了脸。
“姑娘……那个……嗯……大少爷让奴婢过来伺候您,姑娘现在可是想要起身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更衣沐浴。”
说着,那小丫鬟还没等惜离说些什么,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张罗那些沐浴用品去了,冒失的样子,实在是让惜离有些哭笑不得。笑过之后,她的心里又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看样子,端木阳泰对她的态度,俨然已经不像是对使魔那么简单了,居然还找了个小丫头来伺候自己。这样的待遇,让惜离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敢妄想,却又忍不住地去奢望。并非是垂涎端木府一品大夫人的位置,而是在想,是否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凡人那般,与自己心爱之人共结连理,拜谢天地。
正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绿衣丫头人未到,声先到,“姑娘,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姑娘移步屏风之后,先行沐浴。”
惜离瞧着小姑娘那绯红的脸颊,禁不住便笑了出来,“这位小姑娘,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小丫鬟似乎没有料到惜离竟然会对她如此礼遇,她使劲地对着惜离摆了摆手,连忙答道:“姑娘可别对奴婢这么客气,奴婢名唤绿衣。是这端木府里的一个粗使丫鬟罢了……姑娘,您可千万别对奴婢这么客气,奴婢受不起。”
“你别紧张,我只是问问你的名字。”惜离见到她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又莞尔一笑,随后便下了床。那动作,那模样,还有那娉婷身段,无一不让绿衣觉得脸红。
纵然她尚未到那豆蔻年华,可是因为端木阳泰生性风流,她作为下人,多多少少都会知晓一些男女之事,经过她之手,好生伺候过的姬妾也是不少。
可是,绿衣却觉得,这么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她还是第一次瞧见。怔愣间,惜离早已经下床走到她身边,她却不自知。
“绿衣?”惜离一手拿起昨晚被端木阳泰丢到地上的衣物,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却仍然衣不蔽体。无奈之下,她只能先去唤回这个小丫头的注意力。
“是!”绿衣猛地一惊,乍然见到惜离已经近在咫尺,不觉更是面红耳赤,低下头来。
“绿衣,你不是说,要我先去沐浴么?还先请引路才是。”惜离笑了笑,眼里尽是温柔。
绿衣抬头看着这样的眼眸,忽然之间似乎就明白了,为何大少爷这一回,会对这个女人如此器重依赖――这似乎还是自闵润玉大小姐嫁出端木府以来,端木阳泰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与情感。
“好,姑娘还请这边请。”绿衣羞涩地点了点头,引着惜离绕过那扇大理石屏风,一个看起来大得有些夸张的浴盆,就落到了二人眼前。
“少爷说,因为现下天寒地冻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天晴。再加上姑娘可能会有些身子不爽,所以……便只能够在屋内沐浴了。”绿衣先将手伸进木桶里试了下水温,这才又回头对惜离道:“姑娘,水温刚刚好,快些来。不然,水又得凉了。”
说着,她便双手扶着惜离,让她慢慢跨入桶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绿衣的话提醒了惜离,在她跨腿的一霎那,确实是有些微的撕裂感从下体传来,让她好生难受。
惜离皱了皱眉头,只是坐在木桶内,任由绿衣摆弄着自己,并没有说话。
绿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见到惜离只是靠在木桶上若有所思,忍不住便多了几句嘴,“姑娘可是在想少爷?”
惜离偏过头来,瞧了绿衣一阵,说的话,让人猜不透她是在想什么,“你怎么觉得,我是在想你们家少爷?”
绿衣抿了抿唇,只是埋头帮惜离按压着手臂上以及身上那些淤青爱痕,其他的话,没有敢再说。
惜离见她对待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怕我,我和你平日里伺候的那些主子不一样,我不懂凡人的那些复杂心思,故而也就不会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乱去揣测别人的话中是否别有深意。既然不去猜测,就更不会有臆测了。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是不是说错了话。”
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话,听得绿衣有些晕晕乎乎,待到她都已经说完了,绿衣才无奈又苦恼地皱紧了眉头,苦大仇深地盯着这个绝代佳人瞧:“姑娘不必如此谆谆善诱于我……绿衣学识浅薄,目不识丁,姑娘说了这么多话,竟然一句都没怎么听懂,真是汗颜……”
说着,她便抿了抿唇,知趣地闭了嘴。因为她看到,惜离的眼中也露出了些许尴尬的意味。
正在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一声闷笑传来,惊得二人差点都要叫破了喉咙。惜离猛地转头一看,见到端木阳泰正斜倚着屏风站在那儿,悠闲自在的模样,真是让人瞧了又爱又恨。
“是你。”她冷冷地说着,便又坐回到了温水里。绿衣张着嘴,瞧着这二人沉默的动静,只觉得自己再站在这儿,太过多余。
于是她对着端木阳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悄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特意放下了隔开内屋与外室的门帘。
那帘珠串串晶莹,厚厚地盖了好几层。外人想要看到内里的情况,怕是很难;除非,他愿意伸手去碰触这丁玲当啷的珠玉串儿。
“嗯,自然是我。这间屋子,可是我的。”端木阳泰噙着笑,慢慢走到了浴桶旁边,一手拿着浴巾,沾着些药酒,就在那些淤青之上轻轻按压起来。
一阵药酒的香味飘过,再透过这 水蒸气的渲染,让惜离有些头晕目眩。
“……你今日……不是上完朝了么……”她咬着唇,双手死死抓着木桶边沿,可是身体里的那股子悸动,却还是在四处游走,不曾安静过。
那一刻,惜离忽然有些明了,这家伙正在对自己下药。她张口正要质问些什么,又是一阵药香飘来,让她禁不住嘤咛出声。
对于惜离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端木阳泰视而不见。又或者说,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却觉得尚未到达自己想要的火候,所以他并不急着享受成果。
眼见药香已经慢慢弥漫开来,他的眼神依然清澈深沉,不见任何涣散。手上揉捏按压淤青的力道,更是控制得刚刚好。
“早就下朝了。今日皇上召见我,不过是研究一些征战方案罢了。说完,便让我回来了。”说到这里,端木阳泰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药酒,迷糊间,惜离只觉得身上又是一热,属于男人特有的气息的厚重与温热,在她光滑的颈间喷洒,“你知道么?有传言说,皇上之所以让我上前线打仗,并非是忌惮敌军国师妖法……而是为了……得到你。”
他含着惜离小巧的耳垂,模模糊糊地说着,沉重的呼吸声就好像是一双手,一边又一遍地撩拨着惜离早就已经躁动不安的身子。惜离微微偏着头,只觉得理智愈加离自己远去。
“……嗯……怎么会这样……”她含糊应着他的话,只觉得那双本来搂着她的腰的大手,已然游移到了她胸前那一对丰盈之上。
“……呵呵,我也觉得很意外。可是,最意外的不是我。你说,这传言若是真的,而你却要跟着我去战场……最最意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当今圣上?”
“呜……我不知道……”惜离摇了摇头,只觉得身体里那股子横冲直撞的欲望简直是要了她的命。那是她从来不曾遇到过的状况,而那双在她的身上上下游移的手,似乎是催发这一切的药剂。它到哪里,惜离就会下意识地扭动身体,想要跟着它到哪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指带你去前线?还是给你下药?”端木阳泰弯下腰来,将惜离整个人都从木桶里抱了起来。惜离湿淋淋的躯体,如玫瑰花瓣一般绯红,这样的她蜷在端木阳泰的怀里,犹如一只刚被猎人逮到的动物一样无助。
“若是前者,我会告诉你,那是你自己要求的……若是后者……”端木阳泰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又放回了床榻之上。大红色的锦被,更是衬托出了这女人的美好身姿,“那是因为,我不乐意。昨晚上,你叫的是林子航的名字,我不乐意。我要你叫我的名字,端木阳泰。”
端木阳泰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身子压上,惜离闷哼一声,有些迷茫地瞧着他。四目交接之时,她忽然朱唇微启,气吐如兰,“阳泰……”
这声呼唤,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梦如幻。美好到让端木阳泰的眸子已是一沉,他将惜离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爱不释手地上下打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阳泰……”
仿佛是求饶一般,惜离呜咽了一声,便将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不再说话。
端木阳泰沉默了良久,忽而长叹了一口气,便倾身将惜离重新压到了那锦被之上。
这一天,又注定是在狂乱淫靡之中度过。惜离只觉得,自己的天地因着这人大胆的行径而翻转,自己的人生命运或许也将从此而颠覆。可是她已经无怨无悔。
因为在这翻云覆雨、鱼水交欢之中,她似乎听到了他在一声又一声,极其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而她,则以他的名字作为回应。
那个时候,端木阳泰的模样与林子航的样子莫名重叠,似乎有些一样,又有太多的不一样。惜离没办法分辨出那些相同之处,却能够清晰地认识到,现今在自己身上驰骋横行的绝对不是儒雅的林子航。至少,不是完全的他。
纵然如此,对于惜离来说,这便已经足够了。昨日,他给了自己一个承诺;今日,他又给了自己一个专有的归属。
在端木阳泰一次又一次地命令她叫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惜离觉得,自己是彻底沉沦了。就算自己日后因着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与爱意而堕入魔道,她也无怨无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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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 温情
夜半醒来的时候,端木阳泰下意识地伸手去捞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这样的意外,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处寻找着那个身影。终于,就在离他不远的梳妆台处,他瞧见了那抹清冷的影子,依旧穿着白色的衣衫。
端木阳泰松了一口气,掀被下床。他知道,从自己醒来开始,他的一切动静都应该在这女人的意料之中。既然她没有任何动作,就代表着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已经默认。
“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别告诉我,狐妖不需要休息。”端木阳泰突然从惜离身后搂住她,在她脖颈间来回磨蹭,就好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宠物一般。
惜离歪着头,任他如此。只是伸出光洁的手臂,在月光下瞧,“你看,我身上的淤青……都没了,你的药,果然是有效的。”
听到惜离这么说,端木阳泰先是一愣,尔后便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声:“那是当然,你以为我果真是好色之徒,只是想给你下药,与你共赴云雨不成。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说着,他便又开始轻轻啃噬着惜离柔嫩的肌肤。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即便是药效过去,他还是对昨日发生的种种,意犹未尽。
“嗯……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惜离眯着眼,如是答着,“只是……身上产生了些变化,让我害怕。”
“什么变化?”惜离这么一说,端木阳泰果真就停下了动作。他将惜离的身子搬过来正对着自己,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无奈之下,他只能摇了摇头道:“现下我还瞧不出来,你所说的变化是什么?你能说明白一点么?”
惜离看着他关心的眼眸,心里就觉得一阵一阵地温暖。只是她不确定,这男人在关心自己的时候,到底是把自己当作了谁。是离儿,还是闵润玉。又或者说,二者皆有。
可是,不论如何。她的心意从来就不曾变过。端木阳泰能够对自己如此,她本该心满意足。惜离这么想着,于是便笑了出来,“没事……许是我多心了。”
说罢,她便主动伸手抱住了端木阳泰。让她的脸可以埋在他的怀里,如此一来,他便瞧不出端倪。
“……你若有事儿,一定要和我说。我不想等到哪天你都要魂飞魄散了,我却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端木阳泰皱着眉头,一手轻轻抚摸着惜离的秀发。眼睛,却只是盯着被月光染了一层颜色的窗棂瞧。惜离的欲言又止,他看在了眼里,却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不过,经过这三言两语的简短对话,让他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已经一点一点地被这个叫做洛惜离的美丽女人占据。这样的发现让他惊讶,也让他不知所措。他本以为自己对闵润玉的爱情是海枯石烂,亘古不变的;他也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会一直以闵润玉的悲欢离合为自己的悲欢离合,如此度过一生。却没想到,自己当初无意之间的一次争强好胜的行为,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端木阳泰思及此,不自觉将惜离抱得更紧,紧得惜离都觉得有些疼痛。
“……主人……你……”惜离一愣,有些担心地想要抬起头来瞧着他,却发现这怀抱已经将自己紧紧圈在他的怀里,以至于抬头这种简单的动作,她都做不到。
“叫我阳泰。若是不高兴了,便叫我端木阳泰。”端木阳泰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
惜离脖子一缩,默默地点了点头,道:“阳泰……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战场?”
“……你很着急么?”端木阳泰沉默了一会儿,将惜离轻轻推出自己怀抱,如是问道。
惜离笑着摇了摇头,言语里尽是洒脱,也有无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说去那种修罗血场,估计我是这所有人中最不愿意去的人。可是……你昨晚说的那些传闻若是真的话,你把我留下来,就是把我留给了宇文崇乐。我已经自断一尾,与你缔结了如此深重的契约。他若拿了我做人质,再加上一个闵润玉,你今生今世,就只能任他摆布了。我不愿这样。”
“……你可以逃。你可以走,走得远远的。”
听到端木阳泰这么说,惜离又是摇了摇头。在说到这种生死之事的时候,她总是如此成熟沧桑,让端木阳泰瞧着好一阵不舒服,“不行,我逃了,又该去哪里?那日……我为了你如此作践自己,云若哥哥一定气急了我,灵狐洞……我暂时是回不去了,再说了,逃跑这种事,宇文崇乐一定早有预料,也会早有防备。那日回来我便和你说过,这宇文崇乐深藏不露,说不定法力还在你之上。以我现在的修为,是抵挡不过他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那日看到圣旨下来,便要求同我一起去战场么?”端木阳泰听着惜离的话,心中禁不住震动。
见着端木阳泰摆出如此凝重的表情,本来眉头紧蹙的惜离突然俏皮一笑,点了点端木的额头,“傻瓜,我哪里有那么神通广大,一早就察觉出宇文崇乐对我的觊觎之心?你知道的,妖精鬼怪向来对世俗之事很是蠢笨迟钝,不然,我们也不会将入世修行看成是应劫数了……”说着,惜离笑弯了的眉眼,转眼间又变得认真严肃。她深情地打量着端木阳泰的眉宇,忍不住便伸手抚摸着他脸颊的轮廓,那刚毅的曲线,似乎可以给她足够的力量。
“我只是听到你要去战场,心里便慌乱得不行……当初,我看着你被人追杀堵截无能为力,今日,我不想重蹈覆辙。我想呆在你的身边,飞灰湮灭,再所不惜!”
“……说什么飞灰湮灭,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不爱听!”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本就不好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便露了馅。
“你不懂,也不明白。什么至死不渝、至死方休的,我都不懂……我只是知道,你若把我留在了这儿,害得我今生今世又要与你不得相见,我一定会恨死了你。”惜离说着,突然将端木阳泰的大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来回摩挲,“阳泰,我是说真的。我宁愿去战场上成魔痴狂,也不愿意留在这看似安乐的后方,任人鱼肉,带我离开这儿吧,不要有任何的犹豫,我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你也不会让我有事的,对不对?”
惜离歪着头,殷殷期盼地瞧着他,似乎是想要得到一句承诺。端木阳泰神色凝重地瞧着她,心中万般不忍。
“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端木阳泰点了点头,再次将惜离抱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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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 绝望
之后三日,端木阳泰与惜离便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躲避宇文崇乐的耳目,让惜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梁王都。同时,在宫里呆着的闵润玉,在这三日里也不曾闲将下来。只不过,她冥思苦想的目的,无非便是想让宇文崇乐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喜翠,我怎么样?”这一天晚上,闵润玉打听到宇文崇乐又是呆在了他自己的寝宫里批阅奏折,不曾去任何一个后宫寝殿之中。她便大着胆子,费尽心思地做了好多点心小食,跟着贴身宫女喜翠一道,冒着风雪往琉璃大殿进发。
可是路才走到一半,闵润玉突然就胆怯起来。她有些担心自己的莽撞会不会跟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更担心今日她的打扮,不会受宇文崇乐的青睐。
“娘娘这样打扮得很美,那朵扶霜花别在发鬓处,可真真美。”喜翠也是个刚入宫没有多久的小姑娘,一身青色衣衫,扎着一对如意发髻,甚是可爱。见到闵润玉如此惶恐不安,她便柔声安慰。说出来的话,也确实能够让人宽心。
“是么?好看就好……好看就好……”闵润玉听到喜翠如此赞美自己,总算是安心下来一些。她连连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挂子,提了食篮又要往前行。刚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了下来。
“娘娘?”喜翠不明白为何闵润玉又驻足不前,只能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闵润玉的踌躇不安,她是瞧在眼里的,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为主子排解。
“我……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没着落得很。喜翠,我心里害怕得紧,总觉得这一次去了,就回不来了。你说……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预感,是不是十分不妙?”闵润玉嘴角轻颤,就连身子都因为她说过的话而不住发抖。
喜翠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眼里流落出些许怜悯的神色,“娘娘不必如此害怕,就算皇上龙颜大怒,斥责咱们不该擅闯那琉璃大殿,顶不济也不过是受冷遇罢了。娘娘,您想想皇上有多久没来景阳宫了,待会情况再坏,总不至于会坏过这几日的光景吧?”
“是……是了,你说得没错……顶不济,也不至于比现在差了。”喜翠的话,让闵润玉觉得讽刺异常。若是放在以前,怕也没有什么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日的大不敬放到现在,却成了最能够让她心情平静的安慰之言。
换做是谁,都不得不感慨这世事无常。
“走吧,喜翠。菜快凉了。”闵润玉往廊外一望,见皓月当空,夜晚飘雪,不自觉叹了一口气,这才又继续往前行。
主仆二人慢慢来到琉璃大殿外头,互相看了一眼。在得到闵润玉的准许之后,喜翠便大着胆子去和守夜的太监耳语了几句。闵润玉怀里紧紧抱着那食盒,隔着远远地站着,就好像怕人误会喜翠的所作所为都是她唆使的一般。
她却忘了,到了这时候,景阳宫上上下下,早就已经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
就在闵润玉惶恐胆怯地又往琉璃殿门口望了一眼的当儿,喜翠早就已经拜谢了太监大总管往这边来了。欢呼雀跃的模样,看得闵润玉的心愈发忐忑。人都还没走到面前,她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怎么样?总管大人怎么说?”
“娘娘,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份心吧。总管大人说了,之前他就替咱们在皇上面前敲了边鼓。眼下啊,皇上听到是娘娘来送点心小食,没多说什么便让进了。娘娘,您啊,马上就能得偿所愿了。”喜翠笑眯了眼睛,一语双关地说穿了闵润玉的心事。
润玉脸上一红,被喜翠三言两语早已经说得心花怒放,却还是要忍着这股子喜悦。只见她斜睨了一眼喜翠,似喜还嗔:“真是宠不得你,居然还打趣主子来了。”
说罢,她便在喜翠的陪同下,来到了琉璃殿前,一个人提着食盒进了这富丽堂皇的寝宫。
说来惭愧,嫁给宇文崇乐这么久,自己夫君的寝宫,她却一次都不曾进来过。平日里要是宇文崇乐兴致来了,皇宫内外,哪处都能成为他与自己的妃嫔侍妾寻欢作乐之地,单单就只这琉璃殿与御书房,旁人女眷从来不曾进入过。
对于闵润玉来说,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便是,即便她不曾踏足过这儿,似乎其他妃嫔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而今天,她究竟还是来到了这里。单就这一点,便让闵润玉激动不已。这与荣耀地位无关,全是因为宇文崇乐对她的态度。即便这看似的独一无二,只是她自己的臆想猜测。
“皇上……”闵润玉一进这宽敞奢华的琉璃殿,就忍不住四处打量。冷不丁瞧见几尺开外坐着的宇文崇乐,她的小脸刷地一下便红了。
慌忙跪下时,就听到宇文崇乐低沉的笑声在这昏暗的大殿里头回荡,“你在朕身边,已是两年有余。却还像是当初初见你时那般,一点都没变,起来吧。”
听着宇文崇乐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话,闵润玉战战兢兢地拜谢之后,这才敢抬起头来看向坐在高处的宇文崇乐。此时此刻,他穿着一席黑色镶金丝浴袍。古铜色的肌肤在这两种颜色的映衬之下,更显出这男子的桀骜不驯。
闵润玉贪婪地瞧着宇文崇乐的模样,他的每一个动作与眼神,她都不想轻易放过。更何况,这还是这几个月以来,闵润玉头一次见到宇文崇乐。猛然瞧见自己的心上人又近在咫尺地坐在自己面前,润玉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过来。”就在闵润玉争分夺秒地打量着宇文崇乐的模样的时候,对方突然伸出手来,对她勾了勾。见到这样的手势,润玉并没有多想便走上前去。刚到宇文崇乐的身边,就被他一把圈进了怀里。
闵润玉仅仅只是低呼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她似一滩搁在河湾里的清水,就这么温柔流淌在宇文崇乐的怀里,只希望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看到闵润玉这样,宇文崇乐本就深沉的眸子里更是掠过一丝让人瞧不明白的神色。他的嘴角,总是会勾勒出一幅玩味的神情,“你向来都是这般乖巧,也难怪你的师兄……对你情有独钟了……”
“……皇上,您在开什么玩笑呢……我和师兄……”突然之间听到这样调校的话语,让闵润玉禁不住浑身一颤,许多个想法与猜测霎那间便塞满了她整个脑子。所谓做贼心虚,大概便是她现在这副模样吧。即便当初与师兄三番四次的见面,她都只是为了能够做些什么来挽回宇文崇乐对她的兴趣。可是说到底,这也都是一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事情。
闵润玉一回头,着急想要解释。这时,琉璃殿的门却突然再一次地打开了,吓了她一大跳。与此同时,对此感到意外又不悦的,还有宇文崇乐。
“皇上。”走进来的是一个神秘黑衣人,一身黑色衣衫,就连脸上都是戴着黑色的半截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真容。这个黑衣人一进来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将宇文崇乐怀中的美娇娘吓得花容失色。
“……我不是和你说过,若是没有紧急之事,不要随便现身么。”宇文崇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瞟了一眼闵润玉。就是这一眼,让闵润玉吓得更是六神无主。若不是因为他温热的手掌还紧贴着自己的背脊,让闵润玉还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份温暖,她还真的以为,自己被宇文崇乐看了那么一眼,下一秒便是个死字。
“……皇上,确有紧急之事。”来人抬起头来,颇为难地瞧了闵润玉一眼,又欲言又止地补充了一句道:“与国师大人有关。”
“哦,说吧。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谅他们也不敢背叛朕。爱妃,你说是吧?”宇文崇乐笑了笑,说话间将闵润玉细腻的腰肢又搂紧了些。闵润玉的脸色白了白,她木讷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国师大人……已于前一天晚上,夜行出征了。”
“哦,还有呢。”这件事情,是他推波助澜的,所以他也明白,自己的探子着急回报,一定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端木阳泰连夜出征远行,只不过是一句抛砖引玉的话罢了。
“……他的使魔,那只狐妖……似乎也跟着他一起去战场了。”黑衣人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忽然之间说出来的话,让宇文崇乐闲淡风清的模样脆弱得只剩下一个表象。
闵润玉看到,宇文崇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色。这样的发现,禁不住让她的心里一紧。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宇文崇乐的一双眼眸,如鹰一般,死死盯着眼前趴跪在地的部下。就连问着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
大概是因为,他的这副模样,黑衣人也是头一次见。一时间,这个五体投地于地上的男子,久久不敢抬头,就连声音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是……皇上,据咱们探子的回报,端木阳泰,端木大人,不仅仅是一个人去的边陲前线,他还带走了自己身边的那个使魔,洛惜离!”
此话一出,话音刚落,宇文崇乐便掀翻了手边的一个上好的砚台。闵润玉瞧见,那砚台从他手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黑衣人的头上。顿时,黑衣人的额角便开了个口子,血流如注。
红色与墨色缠绕在一起,顺着那人的额头流下,瞧得闵润玉胆战心惊。
“你们不是说,做好了严密部署,让端木府里除了端木阳泰,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么?那洛惜离是怎么跟着出去的!!那么大个活人!就这么从你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皇上息怒!”
见到宇文崇乐果怒火滔天,纵然是这冷硬的黑衣人,都不得不全身趴伏在地上,只为能够消减这位一国之君的怒气。
“废物。”见着这人如此模样,宇文崇乐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的那股脾气就好像是肆虐于海岸线上的风暴,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你知道的,我的身边,从来不留废物。三天,我就给你三天时间,确定了洛惜离的踪迹,再来见我。不然……你也就不用再回来了,滚出去。”
“是!”宇文崇乐的决定,其实并不算宽容。可是听在黑衣人的耳朵里,却是如临大赦。他劫后余生地连连点头,尔后一转身,立马就退出了这琉璃大殿之中。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空荡荡的寝宫之中,便又只是剩下了闵润玉与宇文崇乐二人。
“你也走吧。”闵润玉一回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宇文崇乐便下了逐客令。变化之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不喝一碗臣妾做的羹汤么?”她抖了抖唇,摒去心中万般难受,硬是挤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宇文崇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碗汤。说出来的话,和他的眼神一样冷,“若是朕想喝汤,大把的人来送。爱妃就不必如此作践自己了,行了,下去吧,朕还有事要做。这些东西,你放在这儿也可以,自行赏给那些奴才也行。”
“……皇上……”闵润玉双手一颤,端在手里的那只瓷碗差点就落了地,“您…”
“去吧,乖。你知道的,朕从来都喜欢聪明又听话的女人。”似乎料准了闵润玉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哄走,宇文崇乐又抬起头来,卖给了她一个邪魅的笑容。
闵润玉皱了皱眉,明知这是在敷衍自己,却只能顺着这台阶走下去。因为,他是皇上;因为,他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是。”闵润玉点了点头,选择顺从宇文崇乐的意志。可是今日的意外,却让她心里那股埋藏已久的危机感更甚。
琉璃殿的大门应声而开,在外头守候已久的喜翠一转头,发现竟然是自家娘娘从里头走了出来,赶忙上前去询问情况。她不知道刚才琉璃殿里发生的种种,只是觉得若是龙颜大悦,闵润玉定然不该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情急之下,便追问得急了一些,“娘娘,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皇上他可是责罚您了?”
闵润玉连连摇头,用来回答她的询问。突然,她苦笑了一声,回过头来看向喜翠道:“若是骂,倒还好了;若是罚,也不过如此……只是他现在的心,完全都在别人身上。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说罢,一行清泪,自她的眼里默默流出。不觉间,她还真的是有些思念端木府了。在这大梁后宫内,她总是不能大声笑,更没办法大声哭。仔细想来,自己当初那么义无反顾地嫁给宇文崇乐,根本就是一种飞蛾扑火的行为。
可是,若是这时间可以倒流,一切都可以重来。怕是自己还是会执迷不悟地选择这个人吧。
见到闵润玉无声哭泣,喜翠更是慌张。无措之下,她只能够抓着闵润玉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闵润玉她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呀!”
“……他爱上别人了,我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闵润玉抬起头来,绝望地看了喜翠一眼,忽而便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浑身无力地坐到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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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 轻吻
打从京师里头出来,端木阳泰便带着李碧落还有那几千精兵一路向北,不曾停留,直到过了一天一夜,才在一处较为隐蔽的林子里安营扎寨,稍作歇息。
“我出林子瞧瞧,那个人派来的探子,有没有跟上咱们。”一直在端木阳泰身边默不吭声的李碧落忽然道。临走前,还特意瞟了端木阳泰手边的那只白梅璎珞伞一眼。
端木阳泰点了点头,便由着他去了。直到李碧落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才迫不及待地在月光之下,将纸伞撑开。只见伞的阴影之下,俨然出现一只细小白狐,团成一团。似乎是在沉睡,又好像是在假寐。当端木阳泰将伞移开的时候,它便睁开了眼睛,霎那间变成了一位娉婷白衣女子。
“离儿!你没事吧……”端木阳泰见到惜离睁开眼睛,便上前将她挽住。却发现,惜离的手却冰冷得可怕。
“没事。”惜离摇了摇头,唇色几近苍白,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许是太久没有凝神回复原形了,竟然有些不习惯……”
“你就别总是说些好听的来安慰我了。”端木的眉毛一拧,一脸苦恼,“是不是这收魂之术伤到你的元神了?快让我瞧瞧你的身子骨如何……”说着,他便作势要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惜离见状,赶忙将手背到了后头,“别这样……我们还有好大一截路要赶,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切莫前功尽弃。你的那些精力,还是好好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惜离话刚说完,端木阳泰就急着想要去辩驳什么。哪里知道他刚张开口,惜离便又说开了,“好浓烈的血腥味……怎么回事……”
她低声呢喃着,百思不得其解。不觉间,便抬起手来掩住口鼻。正在这时,李碧落走了过来。端木阳泰发现,那把飞霜魔剑早已出鞘,一滴滴水样的物体,正顺着剑上的血槽往下落。
“师傅。您出来了。”见到惜离坐在那儿,李碧落忽然便止住了步伐。看了看端木阳泰,又瞧了瞧惜离,这才默默将飞霜放回鞘中。只听得嗡得一响,这把神兵利器就连回鞘,都惊飞了一些正在林中酣睡的鸟儿。
“……碧落,你怎么可以又让魔剑饮血。如此一来,它会更难驾驭的。”惜离娥眉轻蹙,因为心中焦虑担心碧落,苍白的小脸上终归是有了些血色。话音刚落,她便开始咳嗽起来。端木阳泰与李碧落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却爱莫能助。
“……大人,那几个探子,被我除掉了。他们本来想送出这个。”李碧落抿了抿唇,避重就轻地没有去回答惜离的责问。而是身子一转,面向端木阳泰,并向他双手奉上了一只小巧的竹筒。
端木阳泰皱着眉头,默默将之打开,只是看了一眼,便让那纸条连带竹筒一道,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好你个宇文崇乐,果然是派人暗中跟踪我。还在时时刻刻汇报着我的去向。”
“……那么说,碧落杀掉的那些人,是宇文崇乐派来的?”惜离听罢,眉头更是紧锁,“既然是他的人,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会不会对你不利。”
“有什么不利的?”端木阳泰狭长的双眼在这个时候微微眯起,颇有几分野兽狩猎算计的味道,“他那些人来得不是那么正大光明,死了也是活该,依着宇文崇乐的秉性,他断然不会拿这些人的性命来兴师问罪的。他有多草菅人命,我还不清楚么?顶多,不过是新仇旧恨之上再加上一桩罢了。”
端木阳泰挥了挥手,显得云淡风轻。惜离见他这幅模样,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新仇旧恨?说到底,还不都是有关于女人的事情。
宇文崇乐与现今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便是了。
这些话,几乎都已经到了惜离的口里,她却并没有说出来。事到如今,就连惜离自己都感到惊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也成了一个喜欢把心里话藏在心里的女人。
她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师傅,大人,碧落先退下了。”见到惜离与端木阳泰你一言我一语,李碧落更是显得有些落落寡欢。见到二人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连忙便打了个招呼,默默退下了。
看着自己徒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惜离无端端地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那个时候的她,对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贪嗔痴怨,也不过是一知半解。所以,她并不知道孤寂萧索的感觉,是一种毒药。不仅能够让人瞧着伤心,也会感染人。所以她也更不会知道,那时那刻,她之所以心中积郁,正是因为瞧见了李碧落的孤寂与落寞。
“他怎么了?”直到李碧落的背影已经完全与天边的夜色融为一体,惜离才回过头来看向端木阳泰。却发现,先前还有说有笑、意气风发的他,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又是怎么了?”
听到惜离这么问,端木阳泰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抬手便对着惜离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那证明着二人之间以性命缔结契约的刺青手环,在月光下尤其显眼,“怎么了?也就只有你们这些成天只知道修仙悟道的妖精们才能够问出这样的话来了,真是个妖精!”
惜离被端木阳泰说得不明所以,心里委屈,却又不想对着端木阳泰发火,便只能低着头不去看她。正在这时,端木阳泰突然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去看看他吧。生为魔剑主人,心思总是这么不稳,早晚有一天会被身边那把飞霜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去吧。”
说着,他还拍了拍惜离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样的从容与大度,看在惜离眼里,禁不住有些胆战心惊。她小心翼翼地瞧着端木阳泰,就好像是一只小动物趴伏在草丛里,仔细观察自己的天敌一般。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只是在眼眶里乱滚,就是不说话。端木阳泰见着她这幅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可奈何。既然对方不言语,他便只好再去开这个口,把话说明白些,“我不是试探你,也不是赌气而为之,我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李碧落是你一手**出来的徒弟,当初也是我把半死不活的他丢给你的。别说是个人,养只狗这么久都能处出感情来了……你去好好开导她,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因着他的事情,而泪流满面,愁伤满怀。到了那时,我可真真要心疼了。”
端木阳泰的一番话,说得惜离一愣一愣。突然,他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清醒。
“好了,快去吧。我估摸着,那小子应该是躲河边去了。不过,不要逗留太久。”
“我知道的。”惜离嫣然一笑,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在他的额间落下轻轻一吻,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让端木阳泰感到了不知所措。直到那抹白色身影再也见不着了,他才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仿佛,那唇瓣的湿润和芳香之感,还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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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 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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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边,清风徐徐。//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惜离走出林子不久,就瞧见了那倚剑而坐的少年。芳草萋萋,流水叮咚,还有那清冷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让人远远看着,便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感,在心中徐徐蔓延开来。
“碧落。”惜离站在暗处,看着李碧落看了许久,这才轻轻唤了他一声。李碧落闻言身子一震,立马回过头来,看向向自己娉婷走来的洛惜离。
“师傅……您怎么来了。”他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抱拳而立,就连衣服上沾着的草屑,他都没有来得及打理干净。
“嗯,来瞧瞧你。”惜离笑了笑,忽然伸手将他肩头上的草屑拂去,这才又问道:“人都在林子里藏着,你怎么却喜欢一个人坐在这明处。待会儿若是再有不速之客到来,这该如何是好?”
听了惜离的话,李碧落五味杂陈。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瞧了惜离一眼,复又垂下了眼睑,“师傅不必担心徒儿的安危。徒儿并非孑然一身,还有飞霜!”说着,碧落便将手上的剑向上举了举。
飞霜在剑鞘之内响起的嗡鸣声,让惜离忍不住侧耳避之,“飞霜确实是一件凡间不可多得的宝物,可是于你而言,也是双刃剑。说句实在话,为师倒不是怕你身犯险境,却怕再有哪个不知好歹的人前来,不自量力地与你过招,让你这手中魔剑再次饮血……到那个时候,还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叫你李碧落,又或者叫你飞霜?又或者……会是其他人?”
说到这里,惜离忽然住了口。李碧落因着这肺腑之言,心中也有震动,见到惜离突然住了嘴,便忍不住抬头来看。不曾想,却正好与那一双他一直不敢直视凝望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这一撞,可真正是让李碧落再也无法将视线移开。
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惜离都不曾言语。她就一直这么望着李碧落,似乎是想要透过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瞧见李碧落并不平静的内心。
就在李碧落有些受不住这种打量的时候,惜离突然开了口,“你再使一遍无双剑法,给我瞧瞧吧”,她习惯性地对着李碧落扬了扬光洁的下巴,显得是那般孤傲不驯。这样的似曾相识,让李碧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淡笑。
“你笑什么?”惜离奇怪地瞧着他,就好像是在看一道穷她几百年阅历都找不到答案的难题一般。
“没事。师傅,碧落这就耍给你看。”李碧落颔首,轻轻摇了摇头。下一秒,他便已经拔出剑来,雷厉风行地在草坪上耍起了无双心法。
一套三十六式的剑法刚使完二十九式,一截如宝剑一般刚硬的白纱便突然压到了飞霜剑上。李碧落见状,不但没有觉得意外,反而心情更是愉悦。因为他知道,这是洛惜离为了指点他,而用白纱成剑,与他过招。
以前还在端木府里的时候,他们师徒二人就经常这么做。只不过那个时候,周遭还有白色梅花四处飘散,还有芳香满园的白梅林;而今,只有这潺潺溪水和悠悠白雪做他们二人的陪衬。
一番打斗之后,二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惜离瞥了一眼抵着自己咽喉的剑尖,飞霜的寒气直逼她的身体发肤,即便李碧落如何拿捏得当,这咄咄逼人的戾气还是让她外露的皮肤就像是被刀割了一样地疼。
“师傅,徒儿冒犯了!”李碧落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一局比试之中居然能占了上风。他慌忙收了剑,便单膝跪在草地上,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相比之下,他的手下败将洛惜离,似乎要平静许多,“起来吧。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你是我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本应高兴才是,何来冒犯之有。”
惜离一边将李碧落扶了起来,一边笑得开怀。李碧落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她的笑脸。可是,惜离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的心里开始不安,“碧落,你赢了。你是真正出师了。”
“……师傅……您……这是何意。您是要赶徒儿走么?”李碧落问她,一激动起来,没有多想,伸手便抓住了惜离的衣袖。
惜离一愣,不着痕迹地将那只衣袖默默从李碧落的手中抽离,“怎么会?师傅只是想跟你说,你已经学成,日后大有可为。想要出人头地的话,就算不靠端木阳泰,不呆在我身边,都是可以的了。”
“……可是碧落想呆在师傅身边。”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丝滑洁白的衣袖,从自己的手中溜走;就好像面前的这个人于他而言,永远是如此扑朔迷离,不可琢磨一般。李碧落喉头滚动,只觉得眼下张口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
“哎……碧落,你当初来到端木阳泰身边,可是要端木阳泰许你一个好前程?”惜离见着他一脸认真而又彷徨的表情,心乱如麻,“可是……现在的端木阳泰,不见得能给你一个好前程,兑现他当初的诺言了。相反,说不定你继续留在我们身边,反而我们会拖累你也不一定。”
“……名利对我来说,本就是浮云。当初是凭少年之气,年少轻狂。师傅,那几个月的潜心修炼,让碧落明白了很多事情。其他的事情,碧落不懂得。只是一件事,碧落不得不做。师傅,徒儿似乎,心中已有一个人。为了她,徒儿甘愿放弃一切功名利禄,只为她安好。”
李碧落深吸了一口气,炙热的话语就好像是有烈火的温度,稍一不慎,便会将二人都烧灼得体无完肤。惜离脸一红,从他灼灼目光之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向后退了几步,有些难堪地转过了身子,“……碧落,何须执着。或许,你心中那人,心中并非有你。”
“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我只想她安好。”李碧落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却从未从惜离的身上移开。
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一旦说起话来,寥寥数语,便将不谙世事的惜离说得哑口无言。惜离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握成了拳头,紧得不能再紧。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一件事情。因为自己对林子航是如此痴狂执着,对于李碧落的那些不能与外人说的情愫,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规劝的立场与资格。
甚至于,她居然能够感同身受的明白李碧落此时此刻的甘之如饴。就好比当初她对云若说的那句话,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既然如此,为师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师傅会为你伤心的。”惜离微微侧着头,却不敢再转过身去看李碧落一眼。
哪里知道,她话音刚落,李碧落便发出一串愉悦的笑声,“是么?如果是那样,我死也知足了。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天色已暗,你早些休息吧。”听着这肝肠寸断的叹息,惜离匆匆丢下这句近似敷衍的晚安之言之后,便快步离开了河边,进了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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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 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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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端木阳泰终于带着众人到了大梁**营附近。//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刚进大梁军队驻扎的势力范围,走了没多远,便有一个武官模样的青年,带着三四个兵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者何人!”青年仗剑于胸前,端木阳泰不动声色地瞧着他,知道这青年虽然剑尚未出鞘,可是在这林子暗处,估摸着已经有若干个弓箭手待命,只要这年轻军官眉间一动,他的这几千精兵瞬间就能被射得千疮百孔。
“……在下端木阳泰,大梁国国师,皇上派在下前来,带三千精兵,支援尔等。怎么?这位小将军,莫非没有接到相关线报么?”
“若是皇上派来的人,应该有圣旨与令牌才是。”面对端木阳泰半是施压的调侃,青年不为所动,不卑不亢。
端木阳泰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赞美之色,“虎符在下贴身携带,圣旨也是。还请这位小将军稍等,容在下取出。”说着,端木阳泰便将那把白梅璎珞伞背在身后,伸手探进怀中取物。
这样的动作,让青年皱了下眉头。手里的剑,不动声色地被他抓得更金。正在这时,一片箭簇之声呼啸而过,端木阳泰闻之大惊失色。突然挥袖转身道:“各位小心!赶紧布阵!”
一直在端木阳泰身后待命的三千精兵闻言,皆是身法敏捷地转过身来取出盾牌呈弧形排开,将端木阳泰以及那小将军带来的人马护在身后。纵然如此,还是有几个士兵因为来不及进入这盾阵,瞬间就被这万箭齐发的光景给折磨得不成人形。
“……将军,请问从这儿到咱们军营,还要多久?”端木阳泰见到此等状况,不禁眉头紧缩。回头瞧那弱冠少年时,言语之中多了几分严肃与凝重。
少年也是眉头紧缩,在回端木阳泰话的时候,眼神总会不自觉往那些已经面目全非的尸身上头瞟,“回大人的话,从这儿到军营,还有几里地……这箭阵是敌**队里一术士的杰作,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根本就奈何他不得……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就将军营安放在了一险地,那里有密林做掩护,障碍物较多。估摸着即便是这种铺天盖地的箭阵,也难以有用武之地……”
“若是将军这么看,可就大错特错了。”端木阳泰闻言一笑,抬头看向那些如密集雨点一般的箭阵,“既然是用法术促就,就算是有重重障碍,对于它们来说,也是无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想要破这等雕虫小技,也不是不可。看似铺天盖地的箭阵,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支箭罢了。”
“……大人的意思是……”端木阳泰的话,让青年不明所以。而下一秒端木阳泰做出的动作,更是让他惊得失了颜色,“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危险!”
本来一直与他一起蹲在盾阵之中的端木阳泰忽而站了起来,那些箭簇从他周围擦肩而过,猛地扎进泥土之中,就好像是嵌了进去一般,可是端木阳泰却不为所动。青年将军一抬头,瞧见端木阳泰赫然站在盾阵中心点,双臂举起。那些本来还在到处乱飞的箭簇,突然间便凝在了空中,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这位将军,还请赶紧带领咱们的人马后撤。”端木阳泰微微侧首,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动作,如是吩咐着。
看得瞠目结舌的青年,这才大梦初醒,连连点头。只见他将手中剑鞘往天上一举,再又落下,两旁的密林内便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端木阳泰知道,这一定是埋伏在暗处的那些弓箭手看到青年的手势以后,全都迅速撤离了。
“大人,咱们的人已经撤离……可是,您和这些将士该如何是好?”眼见林子中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青年又一挥手,让跟着自己的那些步兵后撤。离开之前,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端木阳泰一眼。
哪里知道,端木阳泰面对这漫天都是的阴冷箭矢,却一身轻松。青年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可是端木阳泰用来回答他的话,却让他明白,这样的游刃有余,并非是一种假象,“我没事。将士们也将没事,小将军,还请速速撤离。以你凡人肉身,待会儿可经不起我与对方术士的那般斗法。”
“……是。”青年一愣,赶紧拜别。就怕自己的半会儿犹豫,将会成为端木阳泰的拖累,并给众将士带来灭顶之灾。
眼见年轻将军带着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士兵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端木阳泰不觉一笑,转头间,与之争锋相对却又被定在空中动弹不得的箭簇竟然向后退了几分。待到那戎装青年已经将人完全带进了密林,端木阳泰忽然双手一合,之前还向着他们张牙舞爪的箭矢,便纷纷落地,变得毫无生气。
“大人,您没事吧。”眼见危机已经解除,李碧落探出头来,急忙询问之,并且时不时地打量着端木阳泰背在身后的油纸伞。
“没事。你师傅也没事。”端木阳泰拍了拍系着伞的肩带,低声答道:“走吧,咱们也只不过是暂时退了他的攻击。那人实力到底如何,并不好说。再缠斗下去,我们不见得能占上峰。走为上策。”
“好。”李碧落点了点头,对着依旧在那儿严阵以待的黑衣精兵们点了点头。瞬间,那盾阵便被拆解开来,先前还成弧形的几千余人,自成队列,站成了四方矩形。
“事不宜迟,走吧。”端木阳泰环顾了一下周围,如是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在了队列的最前头。将自己带来的麾下将士,全都带进了浓雾重重的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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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九 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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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木阳泰和三千黑甲精兵的掩护之下,少年将军才得以将自己的弓箭营和若干步兵安全带回营地。//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纵然如此,由于对方的突然袭击来得太过猛烈。待到大家都回大梁**营清点人数的时候,少年将军才颓然发现,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不少部下。
端木阳泰背着一把白梅璎珞伞,本来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边。见他面色凄然,久久立于将士面前不言语,便忍不住出言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回来就好。还请这位小将军,带在下去见这里的总帅赵括将军。”
端木阳泰话音刚落,少年将军便惊讶地抬起了头,“大人果真认得我家将军?”,他打量了端木阳泰一阵之后,忽然汗颜地对着端木阳泰单膝跪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识国师大人。”
“呵呵。这与泰山不泰山的,又有什么关系?我与赵兄一样,都是前来打仗的。事不宜迟,快快告诉我,总帅营帐在哪儿。”端木阳泰咧嘴一笑,儒雅的模样让这少年将军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这看起来太过年轻的国师身边守着一个浑身上下散着杀伐之气的男人,他还真的以为,这人一定是走错了地方,来错了目的地。
“……好,大人,请这边请。”少年将军点了点头,一挥手让众将士先散了。自己则带着端木阳泰与李碧落二人,来到了赵括的营帐前。
刚到门口,端木阳泰就听见了里面一阵长吁短叹之声传来。端木阳泰闻之一笑,吩咐李碧落同那年轻人一起站在帐外之后,便径直撩开门帘,走了进去,“赵兄,虽说咱们兄弟二人好久不曾见。却没想到,昔日意气风发、性子爽朗的赵兄,居然也会一人枯守在这油灯之下,哀叹不已。不知……是为何?”
“端木大人!”赵括本是站在沙盘前头,背对着营帐门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听到脚步声,立马就一脸警惕的转过头来。只见端木阳泰,正笑语盈盈地站在他身后,“端木大人!您……您怎么会来这儿?”
“呵呵,赵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关于在下将来助我军一臂之力的消息,应该比在下先到才是。”端木阳泰摸了摸鼻翼,如是无奈地答道。
赵括听罢,一本正经的脸上,竟然现出几分羞赧的神色,“末将汗颜,当初接到圣旨的时候,还不甚相信此事。估摸着多半是哪位将领,恰巧与端木兄台同名同姓……”
“哈哈哈,行舟,你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愿意循规蹈矩,就连这想法也是千奇百怪!”赵括尚未说完,端木阳泰便发出一阵爽朗大笑。
赵括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薄脸皮早就已经撑了个通红,“端木兄见笑了。实在是没有想到,皇上也有愿意将您送上前线的一天。”说罢,他又特地抬起眼皮来观察端木阳泰的神色。
见他神色无恙,心里更是没底。作为朋友,赵括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作为官场同僚,他也知道,自己想问的问题,或许不该问。正当赵括踌躇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端木阳泰又道:“得了。今日你也不要再站在沙盘这儿冥思苦想了,为兄刚刚来时,便已经见识到了对方术士的厉害。他的法术……可不是你看看沙盘,布布军阵,便可以破得了的。”
“什么?端木大人您在半路上遇袭了?”赵括一愣,猛地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将军,“苍云,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这……”苍云被赵括这么一问,浑身哆嗦了一下,言语之间,尽是忐忑,就好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学生,被老师发现了自己的拙劣行径,不知该如何应对一般。
“哦,赵将军。这可不关这位小将军的事情。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这位小将军,在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达此地来见您呢。”端木阳泰拱了拱手,三言两语就帮着苍云解了围。
虽然对于端木阳泰说的话,赵括并不见得会信。可是既然当事人都已经出言打圆场,他作为一军之首,似乎也没有抓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的道理。
就这样,端木阳泰就在不知不觉间,救了苍云一回。虽然对于端木来说,这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不过二十岁上下的苍云来讲,却是滴水之恩。再加上之前端木阳泰救过他与那几千将士的性命,霎那间,苍云对于端木阳泰的敌意全无,只有恭敬。
是夜,赵括与端木阳泰一阵寒暄之后,便各自回到营帐之中休息。苍云张罗安排完端木阳泰的住所之后,又兴冲冲地跑回到了赵括身边。见大将军还是愁眉不展,忍不住便多嘴道:“将军可是还在担心这前线的战事?”
赵括不语,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前几天还在陪着他一起愁云惨淡的年轻副将,今日却容光焕发,就差没有欢呼雀跃起来,“将军又何须再继续担心下去。末将可是亲眼瞧见过端木大人与对方斗法,那可是神乎其神的绝技。端木大人不过是一张手,便止住了那袭来的漫天箭雨。再一合掌,那些箭簇便纷纷落地。简直是太神了!”
苍云一拍手,掌风惊得烛台上的火光也是一惊,差点就让这营帐回归到一片黑暗。见着苍云心情如此大好,赵括的眉头不觉间皱得更紧。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杞人忧天,却也不想将自己心里的犹豫说出来,让苍云陪着自己一起忧虑。
无论如何,端木阳泰刚刚来到这儿,就如此振奋军心。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好事。只不过……
赵括低着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挥了挥手道:“行了,你还是下去吧。就算是国师亲临此地,咱们的巡视与防备,都不可懈怠。知道了么?”
“末将明白!有大将军吩咐,末将马上去办!”
苍云一手搭在剑柄之上,昂首挺胸地立正答道,转背便掀开帘子出了营帐。那年轻的背影刚消失在赵括眼前,一缕忧愁之色,便又重新上了赵括的脸。
对于其他人来说,端木阳泰的到来,或许是一记强有力的定心丸;可是对于他来说,却并非如此。
“……端木兄,你终究还是犯了那人的禁忌了么……”赵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量无果之下,只能吹灯就寝。
然而,今夜对于他来说,大概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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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 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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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大梁军营依旧藏匿在密林之中,既不去冒然攻击敌方,也不见敌方有所动作,就连最基本的试探扰敌行径都不曾有。//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双方之间的相安无事,让端木阳泰觉得很奇怪,也忧心忡忡。
在与赵括一番商谈之后,当天夜里,端木阳泰便决定一个人在军营周遭走动走动。因为是要做些奇门遁甲的活儿,所以他也拒绝了苍云副将的陪同。
这一天晚上的月光很是温柔安静,好比是新婚嫁娘的面纱,款款垂在佳人的身前,似乎在等人去揭开。端木阳泰一个人在军营外围不远处游荡着,偶尔会抬头瞧一瞧这欲语还休的月亮。与他相伴的,还是那把白色的梅花璎珞伞。
不知不觉,将近子时。夜色忽然开始变得迷雾重重,氤氲烟波。天空不知何时,偶有飘雪。端木阳泰低着头,自顾自地做着手头上的事,并未察觉。
忽然,端木阳泰只觉得肩膀一轻。下一秒钟,自己便隐在一片黑暗里。看着雪地上隐隐映出的弧形轮廓,端木阳泰禁不住淡淡一笑,“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了。真是不听话。”
说罢,他便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瞧着那个为他撑伞的女人。
“你做事太专注,就连落雪都不自知。我于心不忍,便自作主张为你撑伞了。”惜离一瞥嘴,迎面仰视着这男人的唇角,抬手间,还将他发鬓处的细雪抹去。
端木阳泰没有说话,也没有躲避这温柔的动作。温柔的惜离在他的眼里,就好像是现下这温柔的月光。同样美丽优雅,同样让人清新静气。
“你会不会怪我?这几日都没有把你从伞里放出来。”端木阳泰伸出手来将惜离搂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着。还没等她回答,便又继续说道:“军营之处,向来不便带女眷。你知道,那些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他们……”
“我明白的……”还没等端木阳泰解释完,惜离便脸一红,用手掩其口,不让他再说下去,“今日实在是瞧着你忘我工作,落雪到了你身上都不自知。忍不住才会出来看看……”
惜离抿了抿唇,将脸靠在端木阳泰的胸膛之上。只觉得那内里跳动着的那颗火红色心脏,铿锵有力,声音几乎是要震破她的鼓膜。
“也好,那你便在这儿陪着我吧。那日你不是说,下雪天对于你们终南山狐妖一族来说,是天赐的修炼时机么?那日你为我断尾之后,就不曾有过潜心修炼的日子。如此一来,你可怎么回复那流失了的精力?”
说罢,端木阳泰便回过身去,走在惜离的前面。惜离默默地瞧着这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禁不住嘴角便勾起一丝笑容。
“倒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怜……不过是失掉了一只尾巴罢了。”惜离笑了笑,语气轻松。她高高地举着伞,希望自己能够顾及周全,不让白雪再肆意侵袭端木阳泰。纵然她心里明白,雪花何其渺小,又怎会伤到端木阳泰分毫。
“什么不过是失掉了一只尾巴?那可是你一百年的道行!”听到惜离这么说,端木阳泰有些不满意地回过头来瞧着她。
惜离听罢,杏眼不觉一睁。眼里的感动霎那之间便化成了万般柔情,“那又如何?一百年道行换你,真是值了。”
“……你还真是固执。”端木阳泰一愣,被惜离突如其来的大胆话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若是惜离没有看错的话,在他转头的一霎那,惜离分明瞧见了端木阳泰的脖颈上泛着绯色的羞涩。
“你不也一样?”惜离抿了抿唇,毫不客气地反问了回去。之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在雪地里徜徉,端木阳泰偶尔会拿出些符纸藏在隐秘之处,惜离知道,这是他在为这些凡夫俗子大摆**阵,用来保全那些血肉之躯的性命。
“你觉得,光是这样可以挡住对方术士的法术么?”惜离看了一阵,忍不住便问了这么一句。
端木阳泰听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回头瞧了她一眼,“你这妖精说话,总是无所顾忌,一针见血。”
“那便是不能喽?”惜离笑了笑,微微侧着脸瞧他。眼眸之间,尽是小狐狸特有的俏皮。
“……虽然说不能治本,却也能够挡得住一时三刻吧。”端木阳泰没有正面回答惜离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给自己一个定心丸吃,也是给对方一个比较模棱两可的答案。
惜离听罢,不自觉便皱起了眉头,“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那日咱们不期而遇,你与他斗法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那箭阵到了最后,竟然渐渐没了杀意,试探较多。若不是如此,估计咱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可以脱身。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惜离撑着那把白纸伞,在端木阳泰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每走一步,眉宇间担忧之色,便凝重几分,“你看,若是他的道法高于你,早就应该知晓这敌营在何处才是。既然如此,为何他又会在这几天全无动静?若是说他与你那日斗法,便是他的全部实力……那么赵括将军这几日以来与他的对峙,应该耗费了他不少精神力才对,在咱们来之前,他们就应该偃旗息鼓了……他……”
惜离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完全没有意识到端木阳泰早就停了下来,驻足在雪地上。惜离一个没有注意,便一头撞在了他宽实的背上。连带着那把白梅璎珞伞,都被震落到了雪地上。
惜离吃疼地双手捂着鼻头瞧着端木阳泰,满眼哀怨,对方却不查,“嗯,你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才会多加防范,在这周围多建筑几道隔离界限。如此一来,也好探探对方的虚实。他若是能轻松透过这些防范使用千里眼之术,说不定……到时候我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端木阳泰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瞧着天上清冷月光。些许雪籽落入他的眼中,冰冷彻骨,惹得他不得不低头用手指擦拭眼眸。正在这时,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忽然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温暖了他的心。
“什么束手就擒,不是还有我么?”端木阳泰惊讶地一抬头,就瞧见洛惜离在没好气地瞧着他。那把伞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支在他们二人的脚边,安静而又美好,“你有什么好怕的。若你一人不敌,加上我这个妖呢?”
“……可是,你要知道。若是你现身,说不定你会成为他的猎物。百年狐妖,可是修行之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因着惜离的话,端木阳泰沉默了好一阵。不觉间,他蓝黑色的眼眸更显深邃,犹如这天边挂着的浩瀚星河。
“那又如何?若你死了,我也不愿意独活。我再也不要过那漫漫无边、天上一年,地下百年的日子了。再也不要!”
惜离攥紧了双拳,狠狠摇了摇头。下一秒,她就被人猛地抱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端木阳泰的话语连带着他温暖的气息一道钻进了她的耳里,“好。这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
“……决不后悔。”
惜离愣了一下,忽然她的双手便爬上了他的背脊。二人在雪地之中相拥,久久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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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忘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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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 催命
大历五年,大梁国与边陲小国乌隼交战。所谓交战,也不过是纯粹的敌攻我守。刚开始,将士们对于打跑那些小股进入密林之中的敌军还欢呼雀跃,慢慢地,倒也对这种意料之中的胜利变得麻木。
为此,赵括曾经找过端木阳泰商谈,可是有关于由被动变主动的要求,皆被其驳回。赵括本来想着,既然端木阳泰如此坚决,那么一定是有一些理由,再加上军队之所以可以和乌隼小国对峙良久,全都是托了端木阳泰的福,便也随他去了。
可是眼见这时间拖得越长,军中将士便越是懈怠。就连赵括自己,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一天,在击退了又一波敌人之后,端木阳泰回到自己营帐之中。刚把帘子挑开,他便愣在了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到底是我进错了营帐,还是说……”端木阳泰含笑看着正坐在内里倒着酒的赵括,如此明知故问着。
“端木兄,没有走错地方,我也没有走错地方。怎么?想要和端木兄一起喝杯水酒,畅谈一番,现下也是不行了?”赵括脸上带笑,抬起头来看着走进营帐的端木阳泰。挥手间,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将士便默默出了营帐,守在了门外,“来,端木兄,我先干为敬。”
说罢,赵括拿起杯子将头一仰,将那酒水一饮而尽。端木阳泰负手而立,站在桌边考究地瞧了他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来,将放在桌上的白瓷杯拿了起来。
“赵将军既然如此豪爽,在下岂有恕不奉陪之理?”端木阳泰说着,将酒杯向前示意一番,这才将之喝尽。
“好!与端木兄喝酒,就是畅快!”赵括见状,忍不住抚掌大笑。一边连连赞叹,一边又将二人的酒杯倒满,“不瞒端木兄,赵某好久没有这么喝酒,这么说话了。”
话音刚落,他又拿起桌上的杯。端木阳泰默不做声地瞧着赵括,凭着这几杯酒和他刚才的那句话,他便可以断定,赵括此次前来,必然是有话说。
而先前说的那些,都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的铺垫罢了。
想到此,端木阳泰忽然一脸笑意,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坐到了赵括的身边,接过了他倒酒的活计,“赵兄,你我二人虽算不得常人言道的良师益友,倒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这半年来,在下一直便陪着您在这军营之中,共同御敌。若有什么话,但凡便说了吧。单刀直入,才是您的性子。”
被端木阳泰这么一点拨,赵括禁不住一阵恍然。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将端起的酒杯放下,脸上的笑容也是淡了些,“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无非便是想过来问问端木兄,何时咱们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怎么?现下军心不稳么?”端木阳泰垂下眼睑,瞧着那两只被摆在台上的杯。
“不,不是军心不稳。末将只是担心,长久以往,军中懈怠之风将盛行。到时候就算想要一鼓作气地出击,胜算应该也不大……”赵括摇了摇头,三言两语间,让营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赵兄所考虑之事,也不无道理。只是……现下咱们贸然出军,不见得有胜算便是了。”赵括还未将话说尽,端木阳泰便接了他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你看。这半年以来,乌隼国派来的小股探路小队是如此频繁密集……再加上曾经与敌方的那个神秘术士间接交过手,我总觉得,对方大概早就知道咱们隐藏于何处。但是因为咱们大摆迷魂阵,就算是击退那些探路小兵都是声东击西,经他们引到别处再各个击破,所以他们才会不敢如此贸然进入这片森林。不过,知道咱们的确切位置,估计是早晚的事情……”
“……那端木兄以为,咱们应该如何做?”赵括听着端木阳泰的话,不觉眉头紧皱。似乎忽然之间,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为难,不论进还是退,亦或是按兵不动,似乎都不是上上之策。
“我本来想要再等一些时候,待咱们探清了对方的虚实再做进攻之想……可是,赵兄所说之事,也确实是让人担忧。”端木阳泰摇了摇头,一番感叹之下,也算是表明了他无对策的苦恼。
“既然如此,那便再等上一阵子吧。”赵括挠了挠头,尔后一拍大腿便站了起来,“至于军中兄弟那儿,端木兄您大可不必担心,由赵某去安抚。您只需要安心想对策便是。”
本来还在冥思苦想的端木阳泰猛地听到赵括这么畅快便下了这样的结论,不免有些意外,“赵兄……这……”
“端木兄,您不用觉得这是在为难在下,半分都没有。在下心中虽有疑虑,却也晓得,这半年来咱们能够与乌隼对峙这么久,都是您的功劳。”说着,赵括对着端木阳泰抱了抱拳。
端木阳泰见状,急忙回礼,心中感激异常,“赵将军抬爱,真是赵将军抬爱了啊。”
正在二人说话时,营帐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带进来的冷风让人禁不住浑身一颤。赵括抬眼望去,发现是苍云风风火火地进来,不觉便皱了下眉头。
“真是把你给宠坏了,怎么这么没规矩?进国师大人的军帐,都不禀报一声。”赵括沉声呵斥,让苍云便愣在那儿,半天都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
“将军,末将是有急事禀报。王都那儿有五百里加急圣旨过来,正等着您去宣读呢。”待到回过神来,苍云甚是委屈地撇了撇嘴,直接道明了来意。
“圣旨?”赵括狐疑地重复了一遍。站在他身后的端木阳泰却在这个时候嗤笑出声,“端木兄,您这是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是在想,大概咱们这一回,想等时机都不能等了。估摸着这道圣旨一下,咱们就只能倾巢出动,与乌隼拼上一拼了。”端木阳泰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走吧,咱们去接圣旨。”
端木阳泰向前走了几步,见到赵括依旧驻足在原地,便又转过头来,下巴冲着赵括扬了扬,说了这么一句话。
直到此时,赵括才回过神来,一边点着头一边便跟着端木阳泰一起出了营帐。二人虽然是并肩而行,却久未出声,直到主将军帐近在眼前了,赵括才忍不住问道:“皇上不是一直都对此次战事不闻不问么,怎么突然之间,却要催得这么急。端木兄,您神机妙算,可是何以见得会是催咱们主动出击的密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在圣旨尚未宣读之前,还请赵将军只是将在下刚刚的那一些话当作是臆测吧。”端木阳泰叹了一口气,仰头瞧见这月光愈加清冷,不自觉间,他的思绪有些飘远。恍惚间,他似乎又瞧见了那个早已经深埋在他心中死了灭了的闵润玉,“我只是觉得,这道圣旨似乎是催命的。不过,不是催将士的命,也不是在催将军你的命……若那圣旨的内容与在下所想无差,我请赵兄饮酒,还请赵兄到时候千万不要推脱……因为,是我连累了大家。”
端木阳泰苦笑了一下,说得不明所以。然而,赵括却已有所了悟。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末将明白。是生是死,尚未可知。还请国师大人不要太过介怀。”说着,他便三步并作两步,率先进了营帐,留下端木阳泰一人站在外头,独享这边陲的宁静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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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 黑衣
第五日,因着有圣旨的催逼。大梁国对乌隼的主动进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上。只是让赵括忧心忡忡地是,在这五日之内,派出去的那些探路将士居然一个都没能回来。往最坏的地方想,这些人要么就是被俘,要么就是被杀,不会有第三种选项。
纵然如此,当清晨第一抹霞光照进这个深藏在密林之中的军营的时候,赵括与端木阳泰都知道,时间不等人,他们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诏令各营帐将士集合吧。”赵括眯着眼瞧着不远处的日出,对着苍云挥了挥手,如是吩咐道。
苍云轻轻一点头,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只留下端木阳泰与赵括二人,相对无言。半晌,端木阳泰忽然站了起来,对着赵括深深作了个揖。这样的动静,惊得赵括猛地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端木兄何以如此?赵某可受不住此等大礼。”说着,他便扶着端木阳泰的双手,不让他继续对自己行礼。
“不,你受得住。”哪里知道,赵括话音刚落,端木阳泰就接过了这个话茬,说得郑重其事,不容他人拒绝,“你我都应该明白,宇文崇乐下此圣旨,无非是想置我于死地……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还要搭上众将士的性命。”
赵括低着头听着,短短的一刻钟内,他的脸色千变万化,说不上具体都有些什么神情,又好像什么情绪都包含在了内里。最后,他只是拍了拍端木阳泰的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端木兄不必想得如此悲观才是。就算没有您在此,咱们早晚都还是要出兵的。你也应该清楚咱们当今圣上的脾气,从来是犯我大梁者,不论远近强弱,必诛杀之。他能够准许我与敌方对峙这么长时间,我已感到庆幸了。之前多出来的那些日子,就当我是赚回来的吧。”
赵括咧嘴一笑,生死之事对他来说,似乎都是浮云,“对了。端木兄,不知道此次进军,你可有什么计划?”
“大计划没有,小伎俩倒是有一些。”端木阳泰见着赵括如此豁达,不禁很是佩服。说话间,便将他拉到了沙盘,“你来看这地势……乌隼国的驻扎军队应该是在密林不远处,咱们却是在这密林中央。正如我先前所说,乌隼国的探路小兵如此前赴后继,我们出去的探子却是有去无回,多半咱们……已经是被包围了。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不敢妄动。也许,可以找一下突破口,让咱们突出重围,尔后各个击破!”
端木阳泰摸了摸下巴,一门心思放在了观察沙盘上的局势上,赵括听罢端木阳泰的话,也忍不住低下头沉思起来,“端木兄说得有理,现如今咱们的局势的确不容乐观……我听苍云报说,咱们的探子分别是向北方、西方和东方进发,此后便再也没有回来。那有没有可能,我们的后方其实并无埋伏?”
“……嗯,有可能。不过……”端木阳泰点了点头,忽然伸出手来,将沙盘上的一颗棋子移到了营帐后方放着,“赵兄请看,咱们后方,只是一层薄薄的树林作为掩盖。大军往后撤,不消几个时辰便能走出森林。既然如此,乌隼国若真是有意要围攻咱们,大可以就在森林外头安营扎寨,坐享其成。可是若是咱们能够偷袭成功其他三方中的任一一方,说不定,咱们还有一丝胜算。”
“既然如此……我这就派人前去打探。这一次我让那些领头的将领带上一个小分队,我就不信,照样个个都回不来!”赵括恨声说着,转头就要将守在外头的士兵喊进来。
正在此时,一个听起来异常陌生的声音凭空便出现在这营帐之中,惊得赵括转头间,早已经是拔剑出鞘,满身防备。
“将军何须用将士的性命换这不值钱的消息,只要我家主人一声令下,在下便可以为你们代劳。”赵括瞧见,就在端木阳泰的身后,凭空多出个黑衣人。黑纱裙摆,黑纱斗笠,就连她手上戴着的珠串,都是黝黑的颜色。
“主人?”赵括狐疑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地便看向了神色凝重的端木阳泰。
很显然,这个人的出现,端木阳泰与他一样惊讶。只见他背着手,闷不做声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斥责了一句,“你怎么出来了。没有我的命令,不是不让你出来么?”
“主人,现下是非常时期。难道您还真想让这位将军用将士的血肉之躯堆出一条血路?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若我去做,不费吹灰之力。”
“你!”端木阳泰似乎没想到,平日里温顺的惜离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当众反驳他的话。他转过身来,气急败坏地看着这个女人看了许久,过了好久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只是站在那儿不住地叹气,“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去把?那日便说过……敌方术士按兵不动,多半是想要知道我的手上到底有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你这一去……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
端木阳泰回过头来,小声在惜离耳边念叨。却没想到,这样的关怀之言,只是惹来惜离一阵银铃般的笑意,甚是好听。
“离儿!”端木阳泰气急败坏地低声叫了惜离的小名。却没想到,惜离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他的。
“你能为我做到此,我很是感激。既然你为我打算,我又怎可不为你打算?放心吧,这世上能奈我何的道士少之又少。只要你一点头,我去去就回,一定将敌军的布局都打探清楚。如何?”
惜离说着,就好像是一孩童一般,还拉着端木阳泰的手轻轻摇了摇。端木阳泰瞧着她撒娇的模样,不禁一阵苦笑,“别家女人撒娇,都是要钱要物,你倒好……偏偏是去要送死。也罢,我让碧落陪你一道。有魔刀伴你身侧,我也安心。”
“好。”听到端木阳泰已经答应,惜离欢呼雀跃地点了点头。尔后一个闪身,便化作一团黑烟,向外飞去。从始至终,赵括的眼神就一直没有离开这团黑色。
“……端木兄……刚刚那是……”从二人的对话来看,赵括知道这黑衣人并非不速之客。而从刚才发生的种种来瞧,他又忽然明白。这黑衣女子,估计并非凡人。
“我的使魔。既然有她出马,咱们在这儿等着好消息便是。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了。”
端木阳泰站在内里,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么淡淡地说着,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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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 阻挠
李碧落伴着一身黑衣装扮的洛惜离在密林之中穿梭着,期间不发一语,直到终于在不远处瞧见了有些许人影闪动,迫得他们二人不得不隐秘在灌木丛中静静等待时机,他才忍不住开了口。
“师傅,是端木大人让您來刺探敌情的么?”李碧落小声问着,因为有魔刀在手,他似乎并不怕被人发现。反正这些在他眼前晃动的人影,只要不是平民百姓和大梁国官兵,他便可以手起刀落,灭得干净利落。
惜离似乎沒有想到平常闷不吭声的李碧落今日会主动问问題,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下意识地侧过头來瞧了他一眼,尔后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的人影上,“不是他叫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为什么?”李碧落皱起眉头,对于惜离的回答感到颇为意外。
“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刺探敌情的事情,要的就是來无影去无踪。除了咱们二人,他们那军营里头的那些个凡夫俗子,还有谁能办到?就算端木阳泰自己亲自出马,都很难做到吧。”惜离好笑地瞧着李碧落,只觉得自己愈发不明白这青葱少年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怎么?和师傅出來你不乐意?”
“……哪里是不乐意。”李碧落一愣,半晌才不服气地嘟囔道:“只是觉得……那人对师傅不好……”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惜离神色一凛,立马将李碧落的身子压低了几分,将他完全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别出声,有人。”
话音刚落,果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袭來,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隐秘的草垛子前头了。就在惜离与碧落二人严正以待之时,那二人向前行走的动作却偏偏在不远处停下。
惜离与碧落互看了一眼,都沒有说话。
“道长,您看……咱们还要这般包围这密林几时,大梁国军才会从这林子里头出來?”先开口说话的人听起來年纪并不算轻,可是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应该算是在乌隼军之中说得上话的主。
惜离偏着头,侧耳倾听。这男子的声音以及说出來的话并沒有触动惜离的神经,倒是接下來说话的这个人,让惜离浑身一震,禁不住寒从脚底生。
“拓拔将军,稍安勿躁。”那道长说起话來,一阵桀桀怪笑,让人不寒而栗。他声音本生,更是沙哑得可怕,一说起话來,就好像是有人拿钢铁钝器在石头上拼命打磨一般。
本來蹲在一旁细心观察二人动静的李碧落只觉得身上颤抖不止,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是洛惜离在发着抖,因为二人紧紧挨着,也就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师傅,您怎么了?
李碧落一把抓住惜离,用眼神示意问话。惜离抬头看着他,神色凝重得很。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又闭眼凝神,似乎是想要赶走心中的那股子胆怯。
正在这时,敌方二人的谈话,似乎也到了尾声。
“既然如此,末将全凭道长吩咐。咱们就再围他几日,总能够摸清楚这大梁军的老巢在什么地方!哼哼……就算他们想逃,这方圆百里,东西南北都有咱们的人,量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那敌军将领意气风发地说着,转头就往來时的方向去了。
至此,惜离与碧落又在灌木丛中等了一阵。直到惜离确定沒有其他人再逗留在此,这才一把将李碧落拉了出來,二人快速往密林中去。可是,他们奔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大梁国军营。
“师傅……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陪着惜离走了一阵,李碧落都有些摸不清楚头脑了。他侧过头來瞧着洛惜离的侧脸,只瞧见了那一脸的决绝。
惜离沒有答他的话,反而是用另外一个问題回答他,“碧落,先前咱们探听的那些内容,还有其他方向的驻扎情况,你可熟记于心?”
李碧落一愣,不明白惜离为何会沒头沒脑地问上这么一句。纵然如此,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題,“……是,徒儿都记住了……师傅,你这是……”
“好。那就好。”惜离点了点头,绷紧了的脸上终究是有了些许笑意,她打断了碧落的话,突然拉着碧落一道自空中降下落到地上,“待会儿你就往军营那儿去,莫回头。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自会跟上你。”
“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处理什么事情?”惜离的交待让李碧落莫名心慌,他抓住惜离的衣袖,陪着她一道盯住那眼前的一团黑暗。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在等着什么,却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等什么东西。是人?是物?是妖魔鬼怪?还是能人义士?洛惜离的世界对他而言,终究是一个只能够依稀瞧见轮廓、却终究还是走不进去的天地。
“不要多说什么了。走!不要回头!”突然,惜离侧过脸來,对着李碧落狠狠推了一把。那一刻,碧落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在惜离手中长纱的护送之下,越行越远。
“师傅!!”李碧落大惊,拼命挣扎,却也只能够眼睁睁地瞧见惜离的身影在自己眼中变成漆黑一点,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李碧落走后,沒有了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林子里一下安静了许多。惜离默默将发上黑玉簪拿下,让自己洗尽铅华,露出本來面目。而那黑玉簪在她手中,则是变成了一把剑。
“臭道士,还偷偷摸摸地躲在那儿做什么?还不滚出來?”
话毕,只见一阵黑风席卷而來,落在地上打了一会儿漩,便成了一个人。此人,正是之前与乌隼国将领对话的老道士。
“小狐狸,咱们好久不见了……怕是有……五百年了吧?”
他嘻嘻笑着,似乎全然沒有瞧见。当他露出真身的时候,惜离握在手里的剑,紧了又紧。
“是啊,咱们,好久不见了。”沉默了半晌,忽然惜离叹了一口气,如是回道,“若记得沒错,那个时候我初入凡间,也是在凡人的硝烟战场之中遇见的你。老道士,你回答我,此次这人间乱世,是不是又是你的杰作?”
她抬眼望向这个深藏不露的道士,手中黑剑,正是指向了他。
“呵呵呵呵,你若打赢了我,我便什么都告诉你。只不过……贫道倒是认为,今日你不仅不能得到这个答案,反倒要成为老朽的囊中之物了!”
老道士说着,又是怪笑了几声。忽然他笑容一收,以手成爪,猛地扑向了白衣款款的洛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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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四 变故
李碧落乘着惜离的黑纱,不消片刻便來到了大梁国军营里。正在警戒的兵士们因着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人都乱了套,大家拿着自己手里的兵器,将李碧落团团围住,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竟然沒有一个开口來质问李碧落的來处,更沒有人敢上前去将这人擒住。
两方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李碧落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來,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野兽般地向这群人嘶吼了几句,他们才大梦初醒,“愣着做什么!我李碧落是国师大人的随从,今日打探敌情刚刚归來,还不快快领我去见将军与国师大人!”
此话一出,惹得那些小兵一阵议论纷纷,因着李碧落身上的那一股子让人敬而远之的杀气,还沒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來,就有人给李碧落让出了一条路,好让他穿过人群,直奔着主营帐而去。
帐内,端木阳泰与赵括正枯坐在那儿相对无言。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均是暗涌起伏、坐立难安,却因为顾虑到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一直都沒有吭声。直到李碧落冲入帐房之中,才算是打破了这太过凝重的沉默。
“大人!”李碧落一见到端木阳泰,立马就跪了下來。端木阳泰见着他这样,又发现惜离并沒有在他身边,心中禁不住一沉。
“起來说话。你师傅人呢,她在哪儿。”端木阳泰伸出双手将李碧落扶了起來,只觉得在提到这个问題的时候,喉头都有些发涩,让他的声音听起來异常干涩并有一丝丝些微的颤抖。
“师傅……师傅让我先回來。现下她就在密林里,不知是为什么……我想师傅一定是发现了我沒有发现的东西,那东西在追踪我们,所以她才会留下來……大人,您一定要去瞧瞧,去救师傅!”
“……那你们,可打探清楚这敌军的布局了?”端木阳泰细细听着李碧落的话,眉头越皱越紧。只见他微微沉默少许,忽然抬起头來时,便问了李碧落这么一个问題。
“是,都打探清楚的。师傅说是怕我们两个一个都沒办法及时回來,才会出此下策。”李碧落连连点头,见到端木阳泰晦暗不明的态度,心里更是着急,“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不想去救师傅?”
听到李碧落咄咄逼人的话,端木阳泰禁不住一皱眉,却并沒有辩驳。而是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赵括说道:“还请赵将军与苍云副将带着咱们的人马跟着这位小兄弟,这位小兄弟一定会将大梁军带到安全的地方,避开敌人的包围。”
“国师大人,莫非你不与我们一起撤离么?”苍云年纪尚轻,再加上本來就心直口快,沒有多想,话就已经出了口。
见着苍云焦急不安的眼神,端木阳泰云淡风轻地一笑,让赵括与苍云二人心下更是一沉,“刚才二位将军也应该听到了,这位小兄弟的师傅身处险境。我必须去看看。”
“可是……”苍云见自己的猜测已经成真,急着想要劝端木阳泰的心思转圜。却被赵括暗地里一拉手,止住了话头。
苍云回头,见到赵括对他默默摇了摇头,便甚是憋屈地不再说话。安抚完脾气暴躁的苍云,赵括抬起眼來,眼里满是考量与思索,“端木兄,若是在下沒有记错,这位公子的师傅,应该就是那日的黑衣人吧?您说……她是您的使魔,不为凡人之身。”
“是。”端木阳泰拳头一紧,不明白为何赵括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
“嗯。既然如此……端木兄不去为妙。”赵括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说得头头是道,“就连妖魔鬼怪都解决不了的人或事,端木兄莫非以为,自己去了便可以迎刃而解么?说不定……只不过是多个人命丧黄泉罢了。”
“你说什么!”李碧落闷不吭声地听着,忽然冷笑了一声。飞霜尚未出鞘,放在他身边的宫灯架与其他摆设霎那间便飞灰湮灭。
苍云见状,赶紧一挥手,和赵括的那一队禁卫军一道,包围了李碧落。一时间,那剑拔弩张的场面來得是如此莫名其妙,又却是这般水到渠成。
见到事情发展成这样,端木阳泰与赵括皆是十分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一个先去按住李碧落握紧的拳头,让他收住戾气;另外一个则是忙着大声斥责苍云,让他收掉这一队人马。正在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碧落突然说话了。
他甩开端木阳泰的手,一脸冰冷地瞧着他,“你到底跟不跟我去救师傅。你不去,我便一个人去!”说着,他便回身往外走。
端木阳泰一转身,立马喝住了他,“胡闹!你师傅为什么要送你回來你不明白么!她在送你走之前交代了些什么难道你都忘记了!?”
此话一出,李碧落的身形立马站了那儿,却沒回头。端木阳泰看着那僵硬挺直的背脊,便知道自己的一席话,算是刺到了李碧落柔软的内心。于是他又语气一转,甚是温和地说道:“按照原计划执行吧。你师傅,我必然会去救。”
话音刚落,营帐之外又是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传來,惹得赵括一阵烦躁,禁不住对着外头的守军大吼道:“军营之内,何事大声喧哗!”
正大声斥责着,就见到一个兵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來,“将军,将军!咱们军营里头……又从天而降了……一个,一个女人!”
赵括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正打算问个究竟,就听到李碧落满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可能是师傅!”
紧接着,端木阳泰便跟着李碧落一道冲了出去,沒有做任何停留,更沒有任何犹豫。赵括本來还想着将端木阳泰叫回來,想了想,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将军,咱们……”苍云看着赵括,一脸迷茫地问道。
赵括回头看了苍云一眼,苦笑了一声道:“国师大人都已经冲出去了,我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出去看看吧。”
说着,他便也带着佩剑,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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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五 归来
营帐外,那些本來整装待发的将士早就已经熙熙攘攘地围成了一圈。端木阳泰在人群外站着,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甚是苦恼。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來一声大吼。
“如此散漫!哪里还有大梁军将士的风范!” 吼声一落,起先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们,立马便散开了。
端木阳泰一回头,与赵括点头示意。尔后立马就穿过人群,向着那包围圈走去。只见洛惜离正单膝跪在那儿,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则拄着那把黑剑。纵然她此时此刻正低垂着头,让她未束起的长发遮档了她大半个面容,然而这一身的黑色,都无法遮盖住她绝世的容颜。
“……离儿……”端木阳泰轻轻叫了一声,近似哽咽。
正低着头忍受着伤口疼痛的黑衣人听到这声呼唤,猛地一抬头,就瞧见了端木阳泰关切的面容。突然,她一笑,像一支在凛冽寒风之中盛开无惧的花朵,“……阳泰……”话还未说完,惜离突然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她本來以为自己一定会和冷硬而又粗糙不平的沙地相碰,却不想,是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惜离疑惑地抬起头來,模模糊糊地瞧见一张异常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上现出的眉头紧锁的模样,让她并不是那么喜欢,“……不要皱眉头,我沒事。”
她云淡风轻地对着端木阳泰笑了笑,纵然她现在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在扯裂自己腹下的伤口,让她生生地疼。
“怎么会沒事?”惜离这么一笑,端木阳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沒有多想,一下就将惜离抱起,转头进了自己的营帐。留下这么一大帮子在外征战的热血男儿,在原地面面相觑。
……
夜半,惜离猛地惊醒。梦里的刀光剑影,似乎依旧历历在目,让她很是后怕。营帐里的如豆油灯,随着微风摇曳,让她所见之物,梦幻模糊,使得惜离不知自己现下身在何方。这时,端着一碗药进到营帐里的端木阳泰,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惜离就这么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瞧着这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慢慢走近,坐到自己床边为她细细将汤药吹凉,尔后再抬眼看着她。
“……这是什么地方?”和端木阳泰对视了片刻,惜离忍不住问道。
“这里?自然是大梁军的营帐之内了。”端木阳泰听到她的问话,不自觉笑了一下。转头便将药碗搁置在了一边,“本來今日是打算启程的,不过你那时候正好避开狙击,逃回了军营,又身受重伤。我和赵括将军商量了一下,决意等到你醒來了,再说转移之事……离儿,你到底是碰到什么东西了,把你伤成这样?”
“……一个故人。”惜离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好半天才把话说全,“只不过,是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故人。”
“五百年?怎么可能……”端木阳泰一阵错愕,思考了良久,都找不出一个可以解释这种现象的理由,“除非,他不是人。”
“不,他真正就是血肉之躯。只不过……修仙炼道已有小成,才会如此长命百岁。”惜离垂下眼睑,说这话儿的时候就连语气都是极其冷漠的,“他和我在五百年前便有交手,那个时候我道行还不够高,为了躲避他,不得不自断一尾作为诱饵……沒想到五百年之后,又和他碰面了,真是冤家路窄。”
惜离愤愤地说着,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她的话语一一淹沒。端木阳泰沒好气地瞧着她,一边扶着惜离的背脊轻轻拍打,一边将那碗已然温热的汤药端了起來,“冤家路窄便冤家路窄吧,你现在好歹是逃出來了,应当加紧将身体料理好才是。來,我就地取材弄了些补药给你,快快趁热喝了吧。”
端木阳泰说完,又将药碗往惜离的唇边送了送。狐狸天生就不爱苦味,惜离生为有灵性的狐狸,更是不喜欢。明明知道端木阳泰是好心,良药苦口的道理她也懂。可是眼见着这碗黑糊糊的药汁离自己越來越近,她还是会忍不住四处躲避。
“别闹。乖乖把这个喝了,仅此一碗。”见到惜离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端木阳泰哭笑不得地耐心劝慰着,好像坐在他面前的病不是什么修行了百年的狐妖,而不过是一个在这红尘之中不过才度过三四个年月的孩子一般。
惜离脸一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药碗之中蒸腾出來的热气,还是因为端木阳泰温柔的话语。总而言之,端木阳泰已经成功说服了她不再躲避这闻起來都觉得苦涩的汤药。看着惜离双手捧着碗,一鼓作气地喝完,端木阳泰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样才对。”
“……怎么药是这么腥的……”惜离一皱眉,捂着嘴想要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端木阳泰接过碗,看了她半晌才道:“这副药是用來回复你的功力,有补气凝血之效。所以,要有药引。只怪这地方太过偏僻,珍贵药引渺无踪迹,我就只能以自己血肉为药材,滴入其中了。怎么?不好喝?”
“……我也沒那么说。”被端木阳泰这么一说,惜离的脸颊更是绯红。
端木阳泰含着笑瞧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道:“对了,你还沒和我说,你是怎么逃出來的……莫非又是自断一尾不成?”
“当然不是。”惜离斜睨了他一眼,满眼嗔怪,“……有人帮我,可是我却不知道那人是谁。那老妖道经过五百年的修炼,修为更长,再加上他这几百年來一定是吸了不少孤魂野鬼,所以戾气要强过我身上的仙气。本來……和他多缠斗一些时日,我便多一分入魔的危险,如此一來我便更加处于劣势。但是,就在我以为这辈子都沒办法回來见你的时候,有人出手打断了我与他的斗法,并且纠缠着他不放。我趁着这个机会,才会脱离险境。虽然身上是被刺了一剑,也算是万幸了。”
惜离说到这儿,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先前鲜血四溢的伤口此时此刻正在结痂凝固,然而当初的惊心动魄却依旧还历历在目。
“……那你知道,帮你的人是谁么?”端木阳泰见到惜离一副思索模样,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也不会这么疑惑了。”惜离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端木阳泰见状,立马就笑开了,“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反正是帮你的,又不是害你的。等会到了夜半子时,咱们才会动身。你趁现在先休息一会儿,要拔营起程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见到端木阳泰如此体贴入微,惜离也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慢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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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 假象
景阳宫内。
闵润玉懒懒坐在床榻上,双目失神地瞧着某一处,却沒有焦点,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忽然,一股药味钻入她的鼻间,让她浑身上下猛地一激灵。
“端走!我不会喝的!”闵润玉恶狠狠地抬起头來,死死盯着那个正一心一意端药进來的婢女,现在的她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奴婢不是别人,奴婢是碧儿啊。”碧儿似乎早就已经那个习惯了闵润玉的疑神疑鬼,即使她百般驱赶自己,她都不为所动。转眼间,碧儿已经端着药來到了闵润玉的床头,“娘娘,这药方可是御医当时给您看了脉象之后抓的,御医大人说,若是您不按时按量服药……恐怕……”
因为话语里有大不敬的意思,碧儿沒有把接下來的话说完,只是垂下眼睑,看向了闵润玉微微突起的小腹。这样的眼神本來无害,可是却让敏感的闵润玉立马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呵呵。不喝药就会让龙嗣不得保存么?我看……喝了药才是。”闵润玉冷笑了一声,一脸复杂的表情,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情感。碧儿从那里瞧见了哀伤、瞧见了心死、瞧见了彷徨无助,更是瞧见了些许狠厉。却不知道,像闵润玉这样的女子,她的狠厉从哪儿來,又应该是向着谁的,“把这药端走!我不喝这些个來历不明的东西!”
闵润玉捂着肚子,将身子往内里侧了侧,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冷漠的气息。碧儿见状,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边说着话边将药碗放到了一边,“娘娘,听碧儿一声劝。就算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要为肚子里的小皇子想想吧?”
“……想了又如何。”沉默了半晌,闵润玉忽然幽幽答道,“我拼了命的保护自己的孩子,也不过只能够通过这样的法子……这孩子的父亲都不在意他的生死命数,我又何必那么顾忌?”说罢,闵润玉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凄苦异常。
碧儿侧身听着闵润玉的怨言,本在一门心思地打着腹稿,想着如何劝解闵妃娘娘,却不曾想从闵润玉的嘴里竟然蹦出这些话來,惊得碧儿出了一声的冷汗,“娘娘……可不能这么说,这话今儿个在这儿说了便够了。之后莫再提了,莫再提了。”她拼命地向着面向床里的闵润玉摇着手,似乎是想要驱散掉那些怨言的晦气。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对于碧儿的劝慰,闵润玉满心委屈与不平。她坐起身來,正打算再反驳几句,忽然外屋内传來的几声爽朗的大笑,却叫她愣在当场。
“哈哈哈,朕便说若朕再不來这景阳宫,爱妃一定会对朕颇有怨言。铭刻,你看,果真如此吧?”
碧儿闻言,立马喜得从床上跳了起來,准备奔向外屋,还沒走几步,宇文崇乐已经带着他的贴身侍卫走了进來。那个叫铭刻的人,一向沉默寡言,宇文崇乐一挥手,他便带着行礼的碧儿以及站在外屋的那些宫人一并退下了,沒有半点耽搁。
霎那间,这景阳宫内只剩下了宇文崇乐和闵润玉二人。
润玉吃力地支起身子來,痴痴地望着这个她日思夜想的男人。直到望得累了,苦苦支撑自己瘦弱身躯的手臂也觉得酸痛,才又慢慢靠在床榻边上。
“……不知皇上來此,是有何事要臣妾去办?”
闵润玉话音刚落,宇文崇乐的眼里便划过一丝细微的沉郁,只是片刻,便烟消云散。在这种时候,闵润玉似乎早就将端木阳泰对她的告诫抛诸脑后。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妻子,而她更是将宇文崇乐想象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丈夫。
既然妻子怀有身孕的时候,丈夫都不曾來探望过一次,她又何必给对方好脸色看?更何况,她也沒办法摆出一副好脸色來。不知不觉,她的大小姐脾气,又犯了。
“呵呵,看样子,爱妃是不想朕來这儿?朕走便是。”对于这样的闹脾气,宇文崇乐自然也有一套对应的办法。他话音刚落,便扭头转身,不带片刻停留。
当他刚提起一只脚正欲跨向门外的时候,一律略带急促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皇上请慢!”紧接着,便是一阵衣服簌簌之声,宇文崇乐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瞧见闵润玉成穿着单薄的内袍,屈膝跪在地上,向他行礼,“皇上……臣妾刚刚失态了,还请皇上降罪。”说罢,闵润玉便轻声啜泣起來。不知道是在替自己觉得委屈,还是真正害怕宇文崇乐的离开。
一抹笑意,微微掠过宇文崇乐的唇角。他上前一步,轻手轻脚地扶起闵润玉,一举一动之中尽透温柔。然而,这样的暖意却并沒有渗透到他的眼底。如果闵润玉此时此刻愿意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喜着黑衣的男人,便会发现,他的眼神依旧是一片冰冷,就好像是腊月里结冰了的湖水。看似清澈,事实上却是虚无缥缈,让人无法一探内里。
闵润玉就这么被他扶着又重新躺上了床,期间她都一只盯着宇文崇乐的侧脸在瞧。瞧他似乎在为着自己担心的模样,瞧着他细心为自己掩好被头。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那些动作,又一遍一遍地受宠若惊。
“皇上……”宇文崇乐刚在她床前坐定,闵润玉的喉头便情不自禁地哽咽起來。
他瞧着她眼中泛着的泪光,还是笑得那般悠然自得。你可以将之理解为他对她的宠溺,也可以将之理解为目空一切。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不配在他的眼里多停留一秒。
“怎么不喝药?”宇文崇乐扭过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凉了的药碗,又特地端到鼻前嗅了嗅,“刚听碧儿的言语,这应该是御医们开的补药才是。为什么不喝?”
“……臣妾不敢喝。”闵润玉嗫嚅了半天,才极不情愿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上次就是喝了别人送來的汤水,只是少许,就害得臣妾差点滑胎……自此,臣妾就不敢再喝这些东西了。就怕一个闪失,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就沒了。”说着,闵润玉便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皮,眼里充满着母性充满爱意的光辉。
宇文崇乐冷眼瞧着这一切,似乎闵润玉眼下的真情流露对他來说,都是一种卖力的表演。真真假假之间,他并沒有那么在乎真假虚实。因为对于宇文崇乐來说,他人对他表现出來的种种,都是假的。
“你是不是在说良妃送的那蛊人参补气汤?”突然,宇文崇乐轻轻一笑,伸手握住了闵润玉的手,“朕已经赐了良妃自裁,至于送汤的那个婢女,则是赐了她极刑。现下良妃宫已成冷宫,那里头的宫人早就被朕遣散尽了。如此一來,你可解气了?”
“……皇上……”闵润玉被宇文崇乐的话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泌出一层冷汗。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现下你怀着朕的孩子,这比什么都重要。”宇文崇乐笑了笑,状似宠溺地伸手摸了摸闵润玉的头,尔后便站起了身,“之后这药,你一定要喝。朕会吩咐下去,所有的药方和熬药过程,朕都会留意着。若是你有什么闪失,他们那些奴才跟着陪葬便是。这么一來,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什么都不敢吃,什么都不敢碰了吧?”
宇文崇乐一拂袖,将若干个人命的事情说得云淡风轻,这样的轻描淡写与冷酷,让闵润玉禁不住胆战心惊。不知怎的,她有些后悔了。不仅仅是后悔与宇文崇乐耍性子,现在的她,似乎在后悔更不可挽回的过去。
“臣妾对于皇上的厚爱,感激涕零。”闵润玉对着宇文崇乐深深点头致意,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不让其颤抖。
“你好好休息,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走了,过些时候再來看你。”见到闵润玉对自己乖顺至极,宇文崇乐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转头离开了景阳宫。
过了片刻,碧儿进來,满脸喜庆,“娘娘,您瞧,皇上可是宠爱着您呢。”
闵润玉抬头,一脸茫然地瞧着碧儿,脸上不见任何欢呼雀跃的表情。半晌,她才怔愣出声,语调里竟然有些自讽的味道,“今日看似是受其宠爱,却也说不定是朝不保夕的事情……”
“娘娘,您怎么这么说呢……”碧儿不明白为何闵润玉会这般感叹,小巧的五官便忍不住皱成了一团。
“沒事。你先退下吧,我想先睡会儿。”闵润玉抬头,瞧着刚过豆蔻年华的碧儿,忍不住冲着她安慰地笑了笑,尔后便果真躺进了锦被之中。
……
从景阳宫内走出來的宇文崇乐,还沒有行上几步,铭刻便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钻了出來。
“皇上。”他抱拳单膝跪在地上,却沒有继续往下说。直到宇文崇乐一挥手,打发了身边的那些宫人之后才道:“五百里军情來报,端木大人与赵将军一行,已经安全撤离了乌隼国军的包围,并在三日前回击乌隼国的驻扎营地的时候,顺利抢攻了几个制高点。”
“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更应该多拟几道圣旨,催他们快点将战线推进才是。总是那么对峙着,不是在浪费大梁国的人力财力么?”宇文崇乐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御花园内盛开的白梅瞧。
“……可是,据赵将军的军情密报上说,对方的国师实力深不可测,若是贸然出击,与这国师硬碰硬,恐怕我军会死伤惨重。”
“这是端木阳泰该操心的事儿,不然,朕派他过去干嘛?铭刻,你所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宇文崇乐忽然冷笑了一声,御花园里的一株白梅也应声随风飘扬,花瓣与雪花混在一起,皆是一片纯洁的颜色。
“是!属下知罪!”宇文崇乐斥责的话音刚落,铭刻诚惶诚恐地将头压得更低。
“朕立马修书一封,还请铭刻你代劳,将那封书信送到赵括将军手上。告诉他,不论用什么放法,十日之内,必将乌隼占领的我国土壤城镇一一夺回。”
宇文崇乐话罢,忽然一挥手,吹散了那些正在肆意嬉戏旋转的花瓣与雪花。铭刻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孤冷背影,他的眼中现出一丝怜悯。
“是。属下谨尊圣旨。”
铭刻沉声答道,凭空便失去了踪影。而宇文崇乐自始至终,都沒有回过头來瞧他一眼,自然也不知道,当铭刻瞧向他的时候,眼神是何其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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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 忧患
顺利撤出了密林之后。根据洛惜离与李碧落打探过來的请报。赵括又以迂回夹击的方式攻克了几个曾经被乌隼国国君盘踞的小镇。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安营扎寨之处。但是。他与端木阳泰的心里都很是清楚。长期盘踞在此并不现实。惟有长驱直入。将乌隼彻底赶出大梁国界之外。他们才会安枕无忧。
这一天晚上。端木阳泰留在了赵括的主帐之中。与之一起看着沙盘。在赵括的一番指点江山之后。端木阳泰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惹得赵括不得不侧头瞧着他。
“端木兄何须叹气。形势对于我方而言。还算是明朗的。”赵括将手上的指使棍一丢。一手伸出。将端木阳泰请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二人刚一落座。苍云副将便端着两杯茶进到了营帐之中。
端木阳泰本來还有些愁眉不展。见到清茶一盏。禁不住便舒展了眉头。“也亏得赵将军领导有方。不然。在下怎还在愁苦满腹的时候。还有清茶以做慰藉。”说罢。他便尝了一口那正热了茶水。抿了抿唇后。半天才道:“好茶。”
赵括见到端木阳泰如此少年轻狂的模样。忍不住便连连摇头笑着。“端木大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心思。前一秒还在愁云惨淡。后一秒竟然便笑得如此开怀了。这还让在下该如何询问端木大人的真正心思。”赵括两手一张。万般无奈。
端木阳泰一愣。立马将茶杯放下。对着赵括连连摆手道:“赵将军切莫这么说。端木可受不起……只是……在下担心。自己会连累了找将军以及赵将军麾下部将。”
“……端木大人。何出此言啊。”赵括一愣。百思不解。“之前您也这么说过。赵括当初自以为了解其中缘由。才沒有过问。现如今。咱们二人也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问了。端木大人。您的顾虑。是否和这几日皇上连番下旨督促咱们攻城有关。”
“……正是。”端木阳泰侧着头看着赵括看了许久。这才继续说道:“虽然宇文崇乐这人阴险狡诈。品格之上不见得是君子。可是在下却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明君。只是手段太过狠历果决。不见仁治。这样的人。应该并非那种耐不住性子。凡事喜欢操之过急的人才对。可是今日当我军与乌隼国对峙。他却三番四次下旨催促战期。道道是为催命符……我并不担心。他这是让在下客死异乡。只怕因在下在大梁军中。反而连累了众将士。”
端木阳泰一抱拳。说得诚诚恳恳。不见任何夸大其词之意。更沒有任何的矫揉造作。赵括倍感沉重地瞧着端木阳泰。半晌才道:“这次皇上对乌隼战况。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也难怪端木兄会这么想……也许。只是因为乌隼小国胆敢狐假虎威。仗着那歪魔邪道的法术通天。对我国连番进犯。使得皇上龙颜大怒。才会想着让咱们尽快乌隼的进犯吧……”
“赵兄。你这样想是好的。但愿在下也能这般看透……”端木阳泰笑了笑。突然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夜已深。咱们也已经将作战方案研究得差不多了。不如各自先去歇息。第二日一早再仔细研究出兵之日。”
“好。端木大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吧。”赵括咧嘴一笑。便将端木送出了营帐。
只是让端木阳泰沒有想到的是。本该在他营帐之内养伤的洛惜离。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他。她还是穿着那一身无垢白衣。撑着那把白梅璎珞伞。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之中。任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
“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出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伤都还沒好利索。就不要随便出來了。大梁国的天。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这么寒冷刺骨。对你身子不好。”
端木阳泰皱着眉头。上前便将自己的披风罩到了惜离身上。当他一心一意地整理完那带着他身体温度的披风以后。抬头就瞧见了洛惜离对他笑。那样的笑容无声而又倾国倾城。
“傻丫头。笑什么呢。”端木阳泰一愣。紧皱着的眉头舒缓了许多。
“沒什么。就觉得。你担心我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洛惜离摇了摇头。将那伞举得高了些。因为端木阳泰本來就比她高出了个头。她怕自己一松懈下來。风雪又泼了端木阳泰一身。
“……真是个沒心沒肺的小狐狸。”端木阳泰沒好气地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与之并肩在雪地里慢慢走着。
惜离静静依偎着他。看着二人深浅不一的脚印。唇边又不自觉弯起好看的弧度。“怎么是沒心沒肺。若是沒心沒肺。感应到你心中愁苦的时候。就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淡然处之。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理才是。谁还会大冷天的站在雪地里等你出來。”
“……你说你感到了我心中的愁苦。”端木阳泰一愣。将惜离的身子扶正。好让她能够好好瞧着自己。“所以你才会站在雪地里等我从主营帐里出來。”
惜离被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觉得脸已红到了耳根。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她现在表现出來的种种。根本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人间少女。看不出半点五百年岁月的痕迹。“我知道作为女眷出入你们大帅营帐甚是不便。就连出现在那些将士眼中也是不好的。可是刚才在休憩的时候。突然胸口很闷。手上的刺青环也在隐隐发光。我便知道一定是你遇到苦恼的事情了。便想着出來看看。沒想到。刚出來。就瞧见你了。”说到这儿。惜离抬起头來瞧着端木阳泰。很是认真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么。关于你为何烦恼。”
“……此事说來话长。我们先进营帐再谈。”说到心中隐忧。端木阳泰又是一叹气。他拍了拍惜离的肩膀。便挽着她一道继续在这雪地里徜徉。直奔二人的营帐而去。
入了那温暖的营帐之后。惜离忙着解开身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晾晒。又忙着给他烤火的碳盆多加些炭柴。坐在一旁的端木阳泰默默地瞧着惜离所做的这一切。心里慢慢溢出一丝丝感动。
“來。你先把鞋子脱下來。听说凡人鞋子被冷水浸湿了。还会冰脚生病。”正一心一意伺候着端木阳泰的惜离全然沒有发现。这男人的眼神一直在她忙碌的身影之上萦绕不去。她蹲在端木阳泰身边。见他久沒有动静这才奇怪地抬起头來瞧着他。正好对上了端木阳泰的眼神。“……干嘛这么瞧着我。”惜离脸一红。有些手足无措。
“……咱们都已有夫妻之实了。还这么爱害羞。”端木阳泰伸出手來。轻轻刮了一下惜离的鼻头。这才慢条斯理地脱掉那一双厚毡靴。“刚刚你说。是感受到了我心中的苦闷。才会出这营帐去找我的。真沒想到……与妖狐订立生死之契。竟然会达到心灵相通的境界。”
“不然你以为。为何那么多人间道士想要这么做。无非便是想要完全掌控自己的使魔罢了。”惜离提起端木阳泰的那一双靴子。放在火盆旁边。此后才伸出手來学着端木阳泰的样子。來回翻转。好让冰冷的手掌回暖。
“嗯。可是咱们这一对瞧起來。可是你在掌控我呢……”端木阳泰促狭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來在二人之间打了个來回。
惜离抿着嘴瞧他。毫不客气地回了他几句。“你能不能有些正经。别人问你你是怎么了。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真是讨厌。”说罢。她便将头一甩。不再瞧他。
这还是第一次惜离在端木阳泰面前使性子。看着端木阳泰又是新鲜又有些哭笑不得。碰了一鼻子灰的他只得摸了摸鼻翼。仰头叹道:“是是是。是我不对……其实刚才我在营长之中。是在考虑宇文崇乐对我等的赶尽杀绝之举。”
“……你是说。他三番四次下旨催令你们主动攻击的事儿。”惜离一愣。不确定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于惜离的一点就透。端木阳泰早已经习惯。可是却并不阻挠他对惜离的赞赏。只见他赞许地对惜离点了点头。这才又道:“这几日宇文崇乐催逼得很急。五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无非都是督促咱们主动攻击。你看上次咱们侥幸能够突围绕过乌隼的包围圈再來个适时反扑。完全是得益于你和李碧落。不然的话……我真不敢想象……大概这几万将士都要成为我端木阳泰的陪葬了。”
“我就不懂了。那宇文崇乐为何如此对你。”惜离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她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一手拿着火炭夹。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碳盆中的星火点点。让她在自己眼前。变幻出各种各样瑰丽的图案。“你可别说他是为了我。为了一个女人。我可不信他是这样的男人。这种人。平生最喜欢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听了惜离的话。端木阳泰有些忍俊不禁。他饶有兴趣地瞧着惜离被火炭光硬得通红的侧脸。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回道:“你说错了一半。又说对了一半……你。应该也算是理由之一。这理由之二。大概是源于端木家的來历。”
“端木家的來历。我不是听你说。你们家是开国重臣么。”惜离一愣。手上戳火炭的动作也停住了。她转过头來。满是疑惑地瞧着端木阳泰。如是问道。
“沒错。咱们家是开国功臣。只不过也是帮先皇某朝篡位的开国功臣……早在先皇登基开始。便已经对我父亲早有嫌隙。只不过端木一家除了这奇门遁甲。并沒有手握兵权。再加上我父亲一开始就向皇上表明了卸甲归田之意。若不是为了……为了闵润玉。我也不会忤逆父亲的遗愿。重新來到王都。再行国师之职。”
端木阳泰在提到闵润玉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不自觉还是抽痛了一下。这样的疼痛。就连惜离也感觉到了。
“……所以说。宇文崇乐当初迎娶闵润玉。其实不过是想要逼你出山。又可以牵制住你。”惜离站起身來。走到端木阳泰身边。伸手抱住了他。“既然如此。你对他应该很是重用才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加上有闵润玉在手。他该高枕无忧才是。何须把你派到战场上來。又如此咄咄逼人。”
“是。不过。他现在快要失去筹码了。”端木阳泰眼神一沉。惜离不知道。那是因为火光映在了他的眼中。还是他的眼里本來就有一团火在燃烧。“你知道为何宇文崇乐千方百计想要将你留下。因为他知道……我对闵润玉的情愫。已然到此为止。”
端木阳泰深情款款地看着惜离。让惜离有些不知所措。“你说这种话。可不害臊。”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将头轻轻撇到了一边。让自己的侧脸与端木阳泰的胸膛亲密无间。
见到惜离如此羞涩的反映。端木阳泰笑而不语。只是心中一丝化不开的惆怅。更是明显。正在这时。外头传來一声报。“端木大人。主帅找将军有事请端木大人去主帐商讨。”
端木阳泰低头看了惜离一眼。有些面面相觑。
“你不是刚离开么。怎么又让你过去。”惜离不解地看着端木阳泰。却见他脸上尽是了然。
端木阳泰轻轻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一声道:“沒事。多半是宇文崇乐又下了什么命令为难咱们了。我去去便來。”
说着。他便只身离开了这温暖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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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 突袭
大厉五年冬。大梁军势如破竹。乌隼国节节败退。这都是因为大梁军中有一少年。挥舞手中宝剑飞霜。驰骋沙场。所向披靡。若不是因为乌隼国有妖道成为最后一道防线。在宇文崇乐规定的时限之内。赵括麾下人马应该可以长剑直指对方都城了才对。
这一天夜里。战场上一片静寂。只听到风声鹤唳之声。似是冤魂野鬼在嘤嘤哭泣。惜离怜悯这些人。站在军营不起眼的角落里。点燃了青行灯。随着灯芯燃烧。青烟袅袅升起。似乎却有许多无主冤魂在被渡化成透明锦鲤。
“师傅。”不知何时。那浑身沾满血腥和戾气的少年已经站在了惜离的身后。惜离回过头來。挥袖就将青行灯收入囊中。“碧落。你怎么出來了。不是告诫你要在帐房之中好好静心打坐。好去除掉你身上的魔性么。”
惜离走了过來。搭上一只手。为碧落把脉。片刻之后。只见她轻轻叹了一声。便牵着碧落的袖子。走进了这少年的营帐。“伤口是快要好了。可是戾气却还沒有除尽。日后对你的身子不好。”
说着。她便用手指点了碧落身上几处泛着阴森红光的地方。然后便静心等待着自己的仙气与那些魔**缠。
“师傅何必如此耗费精力。这些戾气。不驱也罢。这仗只要还沒打完。我身上的魔性就不会有根除的时候。”李碧落眼观鼻。鼻观心地说着。言语里的轻描淡写。听得惜离心里一阵着急。
“我当日教你学剑。可沒有想过让你在这方面派上用场。”她沒好气地在替李碧落绑绷带的时候用的劲重了些。这样的狠手让神情淡漠的李碧落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而惜离对此。也甚是满意。“好了。这么一來。你的伤口就不会随便被崩破了。”
看着这熟练精密的包扎方式。李碧落禁不住感慨万千。“师傅。你有沒有觉得。这段日子以來。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惜离一愣。好半天才答道:“是么。是往好的地方变了。还是坏的地方。”她提着药箱。回过头來冲着李碧落咧嘴一笑。
“……我看。应该不是坏事。但也说不好。”李碧落若有所思地瞧着惜离的身影。心情复杂异常。有那么一刻。他是多么希望惜离的这些变化。是因为自己。可惜。却并非如此。面对这样的洛惜离。让李碧落不由自主便想到了一个人。“对了。师傅。端木大人呢。”
“哦。又去和赵将军商量事情去了。怎么。你找他。”惜离回过头來。与之面对面坐着。一杯热茶。就这么放到了李碧落的面前。
“不是。就是想问问师傅您……他对您好么。”李碧落摇了摇头。抬头间。他的炯炯目光让惜离有些不知所措。
恍然间。惜离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溢出來。差点就烫到了她的葱葱玉指。“他对我很好。咱们在外头这么久了。无论军旅之中是多么情况艰难。他总会想着办法让我吃好的喝好的。有时还会嘘寒问暖……虽然。他明知道。作为一只妖。根本不需要这些。”
惜离笑了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是甜蜜。
“是么。”李碧落冷冷一哂。眼神里还是对惜离说的话充满了不信任。又或者说。他其实是对端木阳泰的不信任。“师傅。刚刚徒弟说您变了。是您的行动举止让您的情绪更加外露了。喜怒哀乐。都能够从您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中瞧得出來……这样的改变。徒儿不知道对师傅來说是好是坏。因为如此一來。师傅的心思旁人根本不需要猜。一看便已经明了。”
“明了就明了吧。又能奈我何。”惜离听到李碧落的忧心忡忡居然是因为这个。不觉失笑。
李碧落见她一脸轻松。眼眸之中稚子孩童的纯洁不减。让他更是心存忧虑。“师傅。往往伤害你最深的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也是你最在乎的人。端木大现下固然是对你好。可是师傅……您既然明知自己是一只有几百年法力的终南山妖狐。便应该有一定的防备之心。有时候男人对你好。并不一定是要从此与你醍醐情深。愿意与你共度余生啊。”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惜离皱着眉头。只觉得李碧落现在说的话极其刺耳。她不想多听。也不愿多听。李碧落现在说的话。就好像是魔障一般。唤醒了那些潜伏在她心里的阴暗。有那么一瞬间。惜离几乎是要将手中的茶杯碾碎。
多年之后。惜离才知道。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并非是纯粹的心痛。而是一种名唤嫉妒的七情六欲。
“我只是想让师傅好好保护自己。别无其他……碧落。也会好好保护师傅。”李碧落见到惜离已经冷了脸。一层薄怒也已然上了惜离的脸。便知道自己无法再在这儿继续逗留。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李碧落站起身來对着惜离深深鞠了一躬。便在惜离的怔愣之中。转身出了营帐。
帐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漫天大雪。李碧落眯着眼瞧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觉得那雪籽如凛冽寒风。打在人脸上。几乎是要割破他的寸寸肌肤。正在这时。一道青光猛地窜入他的视线之中。让他猝不及防。
李碧落想都沒想。转手便硬生生地接了那人一掌。却沒想到这人的戾气居然比自己还重。徒手接他一掌。不仅让李碧落后退了好几步。更是让他手掌寒冷如冰。那一下。李碧落便跪在了雪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碧落。”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打斗之声。本來还在帐中的惜离冲了出來。一眼就瞧见了半蹲在雪地上的碧落。她冲到他的面前一看。只见他的手掌已呈青色。“你别乱动。这是阴寒的万鬼之气。伤你的那个人呢。现在在哪儿。”
惜离说着。已然幻化出了青色莲花灯。照向四方。却见四周徒有锦鲤游过。不见任何邪气。
“不知道……他出來击了我一掌。忽然就不见了……师傅……我……”李碧落摇了摇头。就连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是在忍着什么疼痛。话还沒说完。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突然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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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 催逼
当天晚上。刚部署完军营四周节界的端木阳泰进到营帐里來。更是带了一阵冷风进了这异常温暖的地。
“这鬼地方。简直要比王都的天气还要恶劣。不仅仅是在下雪。还在下冰雹。”端木阳泰抱怨了这么一句。收拾完自己以后。便跟着惜离一起坐在了昏迷不醒的李碧落身边。“他怎么样了。”端木阳泰扬了扬头。如是问道。
“他是中了极其阴寒的万鬼之气。再加上他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使用魔剑飞霜。我一时很难将这鬼气彻底排除……”洛惜离紧蹙蛾眉。一脸的愁云惨淡。“阳泰。我怀疑这袭击他的人。应该不是人……”
“那你的意思是……”见到洛惜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端木阳泰的心情也禁不住沉重起來。
“端木大哥。你可不可以和赵将军说说。咱们最好能够即刻拔营离开。另觅栖居之所。不然呆在这儿。我怕会很是危险。因为。咱们对付的不是一个人。他有可能是魔。是恶鬼。且功力在我之上。”惜离一抬头。抓紧了端木阳泰的衣袖。句句诚恳。
端木阳泰为难地瞧着她。想了好半天。终究还是垂下了头。默默摇了摇。“咱们已经是避无可避了。你看这鬼天气。别说是咱们知道该去哪儿。这么多人的军队在这风暴天气里都寸步难行。更何况。咱们压根都不知道离开了这儿还有哪儿适合安营扎寨。你之前说的话。我也都有和赵括说过。咱们商量之下。便是我先在营地周围布好隔离界限。如此一來。一般功力的妖魔鬼怪。怕是也进不來……但是若像你说的那样……”
端木阳泰说到此。便沒有再说下去。只是一阵苦笑。“若真是那样。咱们也只得认命了。”
本來还焦急万分的惜离。听了端木阳泰的话不自觉一愣。好半天。她才回过神來。“……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认命二字。真是新奇。”说着。她便倚在他的怀抱里。不发一言。
端木阳泰轻轻抚摸着惜离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这丝滑在手。当手指抚过的时候。传递到他指尖的凉意总会让他不自觉浑身战栗。他不确定。这是兴奋的味道、还是惊喜的感觉。但是他却可以确定一点。此时此刻。他已心田平静。与这恬静自然的周围环境浑然天成。
“端木大哥。你有沒有想过。或许咱们两个会死在这儿。”
洛惜离话音刚落。耳畔便传來一阵轻笑声。“这种事情。居然从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狐妖口里说出來。这可让我情何以堪。那我问你。你想过么。有朝一日。咱们会在某个地方。死在一起。”
“……想过。”洛惜离沉默了半天。正当端木阳泰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然就入了他的耳。“我想过的。”
端木阳泰一怔。看着惜离看了好久。半天无法言语。正在这时。军帐外传來一声长呼报声。生生打断了二人的温情。“大人。”
“……说。”端木阳泰无奈地看了惜离一眼。见她似乎要退出自己的怀抱。赶忙又将手臂紧了紧。惜离略微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撼动这铁臂分毫。只能甚是憋屈地瞧着端木阳泰。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今天的端木阳泰。似乎笑得特别多。即使在不久之前。二人明明是在讨论着死亡的事情。
“……圣上又有八百里加急圣旨下。还请端木大人前去主营帐与主帅商讨相关作战事宜。”传话的小兵话音一落。就让惜离与端木阳泰双双堕入五里云雾之中。
“……知道了。下去吧。”端木阳泰盯着惜离的眼睛。说的话却是对着正跪在帐外的人。
等到确定那人已经离开。惜离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宇文崇乐会下什么圣旨。不会真如你所说。是勒令你们再次主动攻击吧。如此一來。他也未免太过荒唐。”惜离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似乎全然不信自己所猜测的事情。
“他要咱们长驱直入、趁胜追击。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现下我只是担心。他给的期限能有多长。”
端木阳泰长叹一口气。长期以來宇文崇乐的催逼之举他似乎都已经习惯。只是让他忧心忡忡的是。他的好运到几时就会用尽。到时候若宇文崇乐再如此咄咄逼人。估计不仅仅是他。就连现下这些活生生的大梁将士。也是要入万劫不复之地了吧。
“你呆在这儿照顾着碧落。我去去就來。”
说罢。端木阳泰拍了拍惜离的肩膀。并披上了厚实的披风。这才掀开帘帐。出了这温暖的营帐。去面对外面冰冷彻骨的风雪之夜。
……
他人刚到帐中。就见到赵括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而此时此刻正站在主帅座位旁的。竟然是宇文崇乐的贴身侍卫长。铭刻。
端木阳泰在瞧见铭刻的那一霎那。掀开帘子的动作不禁一滞。他不禁想。到底是怎样重要的圣旨。宇文崇乐竟然需要派遣自己的心腹前來宣读。以确保他个人意思的完整无误。
“端木大人。别來无恙。”见到端木阳泰走了进來。铭刻双手拱成拳。对他毕恭毕敬。
“铭刻大人。沒想到。竟然是您亲自來送这八百里加急。”端木阳泰对铭刻回了个礼之后。下意识地侧过头來瞧了赵括一眼。从他手里捏着的那一副明黄色的卷轴來看。赵括定然是已经知道这圣旨的内容了。
在确定了这件事情之后。端木阳泰的心思不见任何平静。反倒更是忐忑。
“兹事体大。再加上皇上体恤众将士的艰苦卓绝之风。特命在下前來。一是颁布圣旨。这二來……是负责押运不少军需物资。以支援大梁将士。”
“那真是有劳大人了。”端木阳泰笑了笑。与铭刻再度你來我往的寒暄了几句。见时机成熟。他便转头对赵括道:“赵将军。您看这天已晚。还请赵将军立即安排一个舒适的营帐。让铭刻大人前去稍作休息。”
“是。大人。这边请。”苍云闻言。在赵括的示意下。立马便将铭刻带出了主营帐。留下端木阳泰与赵括二人。一脸沉重地看着彼此。
“圣旨上怎么说。”
“……十日之内。攻克辽邦县城。”赵括苦笑了一声。拿着手上的圣旨摇了摇。便不再说话。
端木阳泰一愣。眼神不自觉就放到了这抹明黄色之上。“呵。若十日之内攻得了辽邦县城。不出三日。咱们就可以将乌隼国大军彻底赶回去。”
“不就是这个道理么。”赵括点了点头。如是答道。
他话音刚落。端木阳泰便抬起眼來看着他。“既然是这么个道理。那么皇上就更应该明白。辽邦县城。可不是这么好攻破的……再加上现下咱们的主将李碧落被人暗箭所伤。更是难上加难了。”
一讲到李碧落的伤势。端木阳泰禁不住眉头紧锁。与此同时。赵括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于比端木阳泰更为沉重。“端木兄。您看。现下咱们该如何是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端木阳泰在那儿沉默地坐了半晌。这才一拍大腿答道:“不是十日么。我们有的是时间。”
赵括闻言一愣。一抬头就瞧见了端木阳泰正一脸狡黠的看着他。顿时。他便已经有了几分了然。
拖。在很多时候并不见得是一个明智的办法。可是在非常时期。。比如现下。。大概是最好的法子了。
“好吧。就按着端木兄所想去办吧。”赵括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了端木阳泰的做法。只是这形势。似乎依旧不见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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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 要挟
第五日已过。眼见着又到了傍晚。刚至黄昏的时候。端木阳泰便一个人坐在小屋里自酌。当惜离端着药盘从外头掀帘进來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四处弥漫着酒气。
“怎么喝起酒來了。”惜离也沒有说让端木阳泰不喝。只是伸手将他手上的酒瓶给夺了去。放在桌上。
端木阳泰对此也沒有任何挣扎。手里空了。他便坐在这儿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碧落继续发着呆。“我是在想件事情。可是怎么想都想不通透。”
惜离闻言。不觉一笑。为端木阳泰布菜的手也放下了。“这世上还有你端木阳泰想不透的事情。说來听听。看我这个狐妖……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宇文崇乐逼咱们尽快出兵拿下辽邦县城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的。”惜离点了点头。将身子正了正。正襟危坐地瞧着端木阳泰。“然后呢。”
“……然后。我想不通的事情。和这个命令有关。”端木阳泰伸出一根手指。在粗糙的木制桌面上磨蹭了几下。尔后又轻轻敲了几下桌面。
惜离低头思索了一阵。忽而抬起头來反问道:“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你这么拖了五天。宇文崇乐派來的亲信却一点动静都沒有。”
“是。”端木阳泰点头。眼中逐渐凝起一丝愁绪。“铭刻越是按兵不动。我心里就越是沒有底。他若跳着脚催逼着我与赵括出兵。我倒还有应对之策。只是……这种敌不动我不动的僵局算是怎么一回事。”说罢。他便抬眼望向惜离。只见对方也是一副思考的模样。
“或许。他是有备而來。”惜离沉默了一阵。说出了端木阳泰内心之中最不愿意去想的一个可能性。
“你何必如此聪明。总是说出我心里最不愿意想的那个最坏的打算。”端木阳泰甚是幽怨地看了惜离一眼。见她脸上竟然还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笑容。忍不住便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下手却并不重。
惜离抿唇。因着端木阳泰的动作顺势歪了下头。尔后边笑边道:“你难道忘了。定了生死之契约。咱们二人可是注定要心灵相通的。”
正说着话。忽然帐外传來一个陌生的声音。原來是铭刻差遣了一个随身伺候着他的火头兵來请端木阳泰去他帐内一叙。端木阳泰与惜离对望了一眼之后。欣然答应了那伙头兵的请求。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來开始整理身上的衣装。惜离坐在那儿沒动。只是扯着他的袖子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明知是鸿门宴。却偏要过去。你莫非是那刘邦转世投胎不成。”
端木阳泰闻言一笑。微微弯下腰來轻刮了一下这只魅惑狐狸的鼻梁。“那还真是承蒙你吉言。我若是刘邦。那么铭刻便是项羽。从來都是刘邦有去有回。不是么。”
“……说不过你。你自己小心些。”惜离沉默了一小会儿。禁不住瞥了瞥嘴。如是说道。此后。她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跪坐在床边。照料被鬼气侵扰的李碧落。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透过这鹿皮制成的营帐洒将下來。落在惜离的身上。看起來好像是给她披了一层金色的衣。耀眼夺目。端木阳泰凝视着这温润如玉的背影。就连眼神都变得平和安详。“我马上就回來。你在这儿好好照顾碧落。哪儿都不要去。”
“……我知道了。”惜离手上为碧落擦汗的动作一顿。她微微侧着头。让苟延残喘的阳光透过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副画。
见到惜离如此乖顺地应了他的要求。端木阳泰心情更是大好。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营帐。所以在他离开之时。惜离脸上现出的那一抹忧思惆怅。他最终还是沒有瞧见。
……
铭刻所居住的营帐其实离端木阳泰所居并不远。可是端木阳泰从來都沒有主动靠近过那片区域。相对的。铭刻也从來沒有不请自來到他的地界过。
所以当端木阳泰发现。只是数步。他便已经站在了铭刻的营帐面前的时候。他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这家伙故意选了这个地方安营扎寨。就是想要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说不定他与洛惜离之间的那些闺房之事。早就被这人爬墙跟给偷听去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端木阳泰浑身上下。禁不住升起一丝寒意。
“端木大人。铭大人请您进去。”正在他发呆的当儿。伙头兵已经从铭刻的营帐里头钻了出來。一脸讨好的笑容望着端木阳泰。
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对着这小兵极其冷漠地点了下头。便猫腰进了营帐。只见铭刻现下就站在那大帐的正中央。背对着门口。似乎是在瞧着挂在北面的那张大梁国地图。
“这本來是赵括麾下一得力主将的营帐。前段日子咱们突围堕城的时候。他牺牲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有些话沒有多想。就让端木阳泰说了出來。或许他是想在这个充当着宇文崇乐喉舌的家伙脸上看到一丝悔意或者愧疚。可是端木阳泰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孔盯了许久。都沒有瞧见那一丝丝让他欣慰的神色。
“端木大人所说的事情。在铭刻选择这个营帐作为驻留之地之前。便已经知晓了。”铭刻回过身來。与端木阳泰对视了片刻。如是答道。
这个少年。从來都是隐在宇文崇乐的四周。不曾如此抛头露面过。端木阳泰自问在皇宫都城为宇文崇乐效命多年有余。虽然只是依稀听过铭刻的威名。却从來不曾与之打过照面过。今日。也算是头一遭。
他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在仔细打量了铭刻之后。心里还是有一丝丝讶异的。
这铭刻的年纪看起來太小。可是他脸上现出的淡漠表情。却不像是他这种年纪的人应该拥有的神情。无端端的。端木阳泰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现下正躺在他的营帐里休息的李碧落。
“端木大人。今日在下斗胆请大人过來。是有要事相商。”正在端木阳泰私下腹诽着关于铭刻的种种之时。正被打量的那个人却冷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单刀直入地表明自己的意图。
端木阳泰听罢。不禁点了点头。便就近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铭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既然端木大人都已经这么开口了。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还是那张冷脸。就连眼神都是如此的冷淡。端木阳泰觉得。在这孩子的眼里。这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一丝生命气息可言。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端木大人。十日之期眼见着就要到了。不知道您和赵将军。打算何时出兵。”
说來讽刺。其实端木阳泰应是现下最不愿意听到这种问话的人。可是连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是。当铭刻果真将这话问出來的时候。一直提在他嗓子眼的那口气。无端端便落了下來。“哦。原來。铭大人是要说这件事。”
端木阳泰笑了笑。除了应和之外。便再也沒有说别的。
“呵。”若端木阳泰沒有听错。铭刻似乎是有发出一声冷笑的。“正是如此。”
话音刚落。端木阳泰便瞧见铭刻从身后拿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中。伸到他的面前。“皇上说了。若是赵将军不愿出兵。便可让端木大人去游说;若是端木大人不肯出面。让他瞧瞧这东西。或许他便肯了。”
听了铭刻的话。端木阳泰不禁心中一沉。从这东西被拿出來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依稀知道宇文崇乐又是拿了什么來要挟自己。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本该闵润玉贴身戴着的物件。为何会在铭刻的手上。
“……看这荷包。倒也还算是熟悉。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还请大人赐教。”端木阳泰闭了闭眼睛。决定演一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戏。
铭刻倒也算是好脾气。端木阳泰明知故问。他便老老实实地答。此时此刻。他看着端木阳泰的眼神让端木阳泰异常讨厌。因为这样的眼神。让他不自觉就想到了自己年少之时。看着那一对斗得你死我活的蝈蝈的表情。“怎么。端木大人竟然不认得这荷包。沒关系。那这里头的东西。你可认得。”
说罢。铭刻将那荷包猛地一撕。从里头陆续掉出些药草花瓣。无声无息。霎那间。偌大个营帐竟然芳香四溢。让端木阳泰禁不住瞳孔一张。“这是。。”他捂住口鼻。好像是在看着一头洪水猛兽一般盯着铭刻。
只觉得在这烟雾缭绕之间。铭刻的脸孔更显得阴暗。“沒错。这是催情用的香料。而这荷包……正是闵妃娘娘所有。怎么。端木大人。您还准备说这东西您一点都不认识。”
“……你是说香料。还是说你的手中物。”端木阳泰沉默了一阵。忽然甩手一挥便将厚重的门帘卷起。让正在外头嘶吼的寒风鱼贯而入。吹散这一室迷香。
“这不管是香料。还是这荷包。不是都一个意思么。”纵然是有凛冽寒风來袭。铭刻却依旧迎风而立。他一手举着那支离破碎的荷包。目不转睛地瞧着闵妃娘娘。“真不知道。娘娘的这些香料。是谁给她的。而这香料。她又是为谁放的。”
“大胆。竟敢对闵贵妃大不敬。你可知道在这等罪孽。我便可在这儿就地正法了你。”端木阳泰闻言。咬牙切齿地将铭刻一推。并一手拔出了随身佩剑。
哪里知道。在这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刻。铭刻脸上不但沒有任何惧意。就连一丝退让的情绪都不曾流露出來。“大人。您可是要三思而后行啊。皇上说了。若我铭刻不幸死在了这军营之中。那么闵妃娘娘魅惑主公、与宫外男子私通的罪行可就不需要任何调查。便可坐实了……”
“……你们到底要我如何。”端木阳泰沉默咬牙切齿地问道。就连抓着长剑的手都在颤抖。“宇文崇乐未免欺人太甚。为何要罗列此等荒谬罪名來诬陷于我。诬陷于我的师妹。难道我这两年來为他做的邋遢事情还不够多么。我要如何才能够尽显效忠之心。”
“……只要大人愿意出兵。旗开得胜之日。圣上一定会对大人刮目相看。”铭刻冷冷地瞧着几近癫狂的端木阳泰。半晌。从他口里吐出的几个字。让端木阳泰一下愣在了当场。“大人。三思啊。”见到端木阳泰站在那儿久久沒有动静。铭刻忽然伸出手來轻轻拨开了剑尖。再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了起來。整理衣衫。
贪得无厌。
端木阳泰看着这张太过年轻的脸。却好像是瞧见了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疏离笑容的宇文崇乐。
“出兵之事。非同小可。我需与赵将军商议。毕竟。我不是这三军统帅。”忽地。端木阳泰将长剑缓缓放下入鞘。很是机械地答道。
“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等。大人慢慢想。”铭刻用手弹了弹身上的泥土。尔后抬起头來。回了端木阳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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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 不祥
第九日。大梁军终于出兵。以惨胜的代价夺得了辽邦县城。当赵括带着自己麾下将士正式进驻到这不起眼的边疆小镇里时。让他觉得无限悲凉的是。自己麾下的五万将士。就因为这场战役。瞬间锐减到了两万有余。
一场仗。就能死这么多人。纵然是赵括戎马半生。也是第一次瞧见。
“……敌方使的到底是什么招数。为什么攻城的时候。我不见有任何箭簇飞來。而那先充当前锋的将士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扯成了血块。”进入辽邦县城的当天夜里。赵括便亲自來到了端木阳泰的营帐之中。
这两日在战场上发生的种种惨相让赵括坐立难安。难以安眠。他知道他所问的问題。将触及到一个他无法明白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纵然如此。若是无法将这一切弄明白。他终难安心。
“那是使魔。”正在端木阳泰沉默的当儿。惜离挑开帘子进來了。婀娜的身姿。在两个男人面前晃荡。让人心旷神怡。“和我一样。都是别人的使魔;只是和我不同的是。那使魔前生为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冤孽债。死后化为厉鬼。并被那道士所擒。将之变成了自己麾下猛将。”
“使魔。鬼。你在说些什么。”赵括一愣。瞧着久不言语的端木阳泰。一心一意只想问出个答案。“就算是使魔。我也沒在这战场上瞧见任何行踪诡秘的身影……”
赵括兀自沉吟的话语。被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打断。他一抬头。便瞧见那个总是不离端木阳泰左右的神秘女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发出轻笑。赵括皱了皱眉头。心中已有不满。却并沒有出声呵斥。
“将军。刚才奴家便说了。对方的使魔。那是厉鬼。一般的人。是瞧不见他的模样的。”惜离笑罢。抬起手來在自己的脸颊周围。挨着轮廓画了一圈。那顾盼生姿的模样。确实是有几分魅惑的意味。
看着这样的洛惜离。端木阳泰禁不住满腔疑惑。他不明白今日的洛惜离是怎么了。好像和往日不太一样。可是仔细想來。又觉得似乎沒有什么不妥。一时间。这帐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起來。
“……端木大人。您的使魔所说……可是真的。”赵括瞠目结舌地望着洛惜离望了许久。不知道是在惊讶于洛惜离所说的事情真相。还是在赞叹这女人吐气如兰的风姿。过了半晌。直到惜离已经退到了帐外。他才回过神來对着端木阳泰追问确认洛惜离所说。
“是真的。”端木阳泰点了点头。顺手夹了些菜肴进了口里。细细咀嚼。“那日你们攻城的时候。我无意间便看见了那鬼影。高大如山峰。执着一柄长刀板斧。削铁如泥……你问之前为何那些人会被撕裂成肉块。他们瞧不见那鬼影的走向。是自主自动往人家刀刃上撞的。”
说到这儿。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愿意再去回想昨日的战争场面。他一把拿过放在桌上的杯。一饮而尽。
“……那对付这样的异物。我们该如何是好。”赵括沉默半晌。目不转睛地盯着端木阳泰。因为在这大梁军营之中。现下有可能想出克敌办法的人。似乎只剩下端木阳泰一个了。
“不知道。容我再想想。”端木阳泰摇了摇头。一副苦无对策的样子让赵括失望至极。好好的一餐庆祝胜仗的晚饭。在片刻之间。就这么草草散去。
赵括走后沒有多久。本來隐去身形的惜离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了出來。见到端木阳泰还在埋头苦喝。她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上前便抓住了端木阳泰的手腕。“别喝了。喝这么多酒。有用么。”说着。她便掰开他的手掌。将端木阳泰紧紧攥住的酒壶。放到了一边。
被洛惜离这么调摆。端木阳泰也沒有反抗。更不见有被夺去琼浆玉酿的恼怒。只是他一开口。却让心情本來还算不错的洛惜离。顷刻之间甚是沉重。“……你去对付那恶鬼如何。”他抬起头。双眼很是不确定地瞧着她。
惜离一愣。半晌才垂下眼睑。继续为端木阳泰宽衣解带。好一会儿扶他上床歇息。“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让我去对付那恶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我现在的法力。可能很难取胜。來。我扶你起來。”惜离一边说着。一边便吃力地扶着这个现下就连站稳都难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床榻边上。
端木阳泰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闷酒。平日里挺拔伟岸的身姿现如今就好像是一滩烂泥。整个都挂在了惜离身上。当惜离好不容易将他弄到床榻边上的时候。又因为这跌落的力量而被端木阳泰一起拉到了床上。
惜离叹了一口气。挣扎了几下。发现端木阳泰抱着她抱得死死的。沒有松开的余地。便也就放弃了。一时间。房间里变得很安静。似乎只有他和她的心跳声。“我那日虽然是被收在纸伞之中。可是透过缝隙还是窥见了那恶鬼的身形与手法。还有他身上的戾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惜离皱了下鼻头。勉强从端木阳泰的怀里挣扎了出來。“端木大哥。我估摸着……那恶鬼多半就是偷袭了李碧落的东西。不管是杀气还是下手狠厉的程度都很相似。而且……若说他是妖道的使魔。我倒是有几分眉目了。这几场仗下來。这怪物只有越來越强的。因为他是恶鬼。本身的食量便是怨气与孤魂野鬼。你说……这种修罗战场。怎能不是他的生长温床。”
“……原來是这样。”端木阳泰一愣。绵长地叹了一口气。尔后便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不再说话。
惜离觉得。今日的端木阳泰与往常不太一样。确切地來说。好像这一段日子以來。端木阳泰都有些奇怪。硬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就是在他见了铭刻那一面以后。
“你怎么了。这两天都沉默寡言得很。都不太像你了。”惜离撅着嘴。撒娇似地摇了摇他。见端木阳泰依旧无动于衷。不免有些丧气。
“怎么。我就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么。”端木阳泰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你忘记了咱们刚相识的时候。你是怎么看我的。”说着。他又将视线移回。落在了处于自己身体正上方的营帐穹顶之上。
惜离见状。也跟着他一道躺了下來。只是这营帐房顶任他怎么瞧。似乎都瞧不出來什么新奇的地方。只是那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乏了。“那日初识的情景。我又如何会忘。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惜离说的话。近似呢喃。却让端木阳泰搂着她的肩膀的手。不自觉慢慢收紧。“离儿。”
“嗯。”她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在叫她的名。便抬起头來看着他。
“我……”正当端木阳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帐外的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长空。让二人的温馨旖旎时刻。就此中断。
“发生什么事了。”端木阳泰趁着酒意。迷迷糊糊地瞧见惜离已然从床上坐起。似乎是在倾听外头的动静。
“……他來了。”惜离沉默了一阵。忽然甚是沉重冰冷地答了这么一句。便闪身出了营帐。
这一下。让端木阳泰的酒意彻底烟消云散。“离儿。。”。他仓皇失措地叫着那个远去的人儿的名。心里更是划过一丝惊慌失措。沒有多想。端木阳泰也紧随惜离其后。出了这温暖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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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 绝处
帐外。尽是一片腥风血雨。
端木阳泰刚从营帐里头出來。就瞧见了那漫天的飞雪迷蒙了他的双眼。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冰雪似乎还带着些许温热。端木阳泰站在这风雪之中。听着耳边寒风呜咽之声。无端端的觉得脸上的皮肤一片黏腻。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來在脸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被剁碎了的血肉。
远处。凄厉喊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平日里矫勇善战的凡夫俗子。而今都在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与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对峙。然而。端木阳泰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却在告诉他们这些只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凡人。无论如何反抗。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徒劳。
“……我去。”带头冲出营帐的惜离白衣飘飘。那些血沫混着风雪。本想落到她的身上。却都未能如愿。
还沒等端木阳泰反应过來是怎么一回事。洛惜离便已经冲到了那包围圈之中。霎那间一道白光与青光闪现。互相碰撞。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更是将那些形成包围圈的兵士震出了好远。
“你们这些人快撤回來。”见到洛惜离与那恶鬼已然开战。端木阳泰突然大声叫了一声。那些死里逃生的人自然明白现下这不速之客早就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有了端木阳泰这么一句话。自然便争先恐后地往主营地退。
然而。纵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撤退的将士们也依旧保持着一个包围的阵形。只是慢慢将这范围扩大。以避免这一妖一鬼二人的争斗会殃及无辜。刀光剑影之间。周遭一时便变得异常肃静。偌大一个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刀剑相碰之声。寒风凛冽之声以及雪花飘舞之声。
“……端木兄。眼下状况如何。”赵括与苍云匆匆赶來。见着那白色身影上下飘飞的模样。禁不住眉头紧皱。
“是今日战场上遇着的恶鬼使魔。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是它的对手……除了她。或许还能够拼上一拼。”端木阳泰神色凝重地扬了扬下巴。意指洛惜离。
“那要是她也不是对手呢。”正在几人沉默的时候。少不更事的苍云沒有多想。便问出來这么一句话。
端木阳泰闻言。猛地一转头。用着一种极其狠厉的眼神瞧着苍云。惊得这少年将军都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若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么今日就是大梁军全军覆沒之期了。”
正这么说着。突然二人交战处传來一阵爆喝。端木阳泰几人转头看去。只见一片白影飞來。那身影熟悉的模样。让端木阳泰立马就慌了神。“离儿。”他飞身向前。将惜离稳稳接住。二人双双落地的时候。他才赫然瞧见。挂在惜离嘴角边的鲜血。“离儿……”
端木阳泰的眼里尽是痛。可是此时此刻正死死盯着远方依稀鬼影的洛惜离却并沒有瞧见这些。她只是安抚似地拍了拍端木阳泰的手。轻声安慰道:“不碍事的……”说罢。惜离便摇身一变。现了原型。再次冲进了风雪之中。
因着那刀光剑影与妖气冲天。大梁国的军营顷刻间便被一团迷雾包裹。端木阳泰穷尽自己眼力。也只能够拨开云雾。依稀瞧见惜离的四尾在上下飘动。时而攻击。时而防守。衣衫蹁跹之间。竟是惊心动魄。都不知道下一秒钟就有谁会处于劣势。
就这么斗了一个时辰有余。就连观战的人都觉得这缠斗的时间未免太长的时候。突然那看不见的东西一声暴喝。众人在那团泛着青色的迷雾之中。似乎瞧见了一对红光闪现的鬼眼。尔后。云雾因着这鬼气猛地散开。落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是一个身披铠甲身形高大的鬼将与一个身材纤瘦的白衣女子斗法。只是这白衣女子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身后。正有四只狐狸尾巴上下漂移。
见着这样的场面。端木阳泰的心几乎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因为惜离的身子再次被震开。估摸着他早已经忘记了呼吸。“惜离。”眼看着那身子又再一次地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被人轻易掀起。端木阳泰失声叫了出來。
“大人。您不能上前去啊。”见到端木阳泰似乎是要冲出去。苍云与赵括死命拉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让开。我不去救她她会死的。。”端木阳泰死命挣扎。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惜离的无力挣扎。眼见着那团鬼影已然倾身上前。就要将惜离吞食入腹。他却不能动弹分毫。全身上下。似乎只有眼睛和嘴巴还是他自己的。“惜离。”
在他绝望的呼唤声中。忽然白光又是一闪。一团云雾再次重新罩住了那青色鬼影与惜离的身姿。顷刻间。周遭又再一次地安静下來。这一回。就连这几日一直飘洒着的风雪也停了。
紧闭着眼睛用尽全力抱着端木阳泰的苍云。疑惑地睁开了眼睛。打量了四周一圈。突然这云雾里的光景。让他眼睛一亮。“大人。大人您快看。洛姑娘在那儿。洛姑娘在那儿。”
赵括与端木阳泰闻言。赶忙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到洛惜离正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只不过她显得太过安静。不知道是生是死。而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与惜离一般。也是一身白衣。飘飘欲仙的模样。让几人惊奇的是。惜离穷尽毕生功力都难以抵挡的恶鬼使魔。这神秘男子竟然只是用一柄折扇。便挡住了他所有的攻击。
“滚。不然。将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盘踞在大梁军营内的雾霭沉沉即将再次散开之时。一句冰冷的话语从这男人的嘴里吐了出來。话音刚落。只见那恶鬼呜咽了一声。立马便隐去了身形。与此同时。周遭的云雾也因为这鬼怪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那陌生男子一转头。将昏迷不醒的惜离抱在了怀里。慢慢向这极其狼狈的三人走來。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端木阳泰。
端木阳泰怔了怔。伸手将惜离接了过來。道:“……竟然是你。”
“是我。等离儿醒來了。我再走。”男人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带着些许不屑一顾地打量了灰头土脸的赵括与苍云。便径直进了端木阳泰身后的营帐。
“……端木兄。这位是……”按理说。若在这军中有人瞧见自己既不敬畏、更不行礼。赵括完全可以以军法处置这人的目无尊长。任意妄为。可是形势比人强。从刚才的状况來瞧。整个军营之中似乎只有这陌生男人一个可以轻松制住恶鬼的猛烈攻击。
可是。就连端木阳泰的狐妖使魔都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到。对于这个男人的身份。赵括有了几分猜想。
“这个人叫洛云若……是在下使魔的兄长。赵兄。咱们这几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有他在。量那妖道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端木阳泰叹了一口气。低头怜爱地瞧了一眼尚在他怀中昏睡的洛惜离。在帐外驻足了片刻之后。才抱着惜离默默进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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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 逢生
端木一进帐。就瞧见了云若背着手站在最里头。就挨着那张简陋的床塌。环视这还算宽敞的营帐。其实也算格局小巧的了。平常端木还不觉得。忽然又挤了一个男人进來。这才觉得空间太小。
“把离儿放在床塌上。”云若一定是听到了端木进來的脚步声。却并沒有回过头來打招呼。直到他等了许久。都沒有瞧见端木有进一步动作。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來瞧着他。清清冷冷的眼神。足够将端木冻成这冰天雪地里随处可见的一块冰。
“好。”端木点了点头。不说二话地照做。惜离刚被他轻轻放在床塌上。云若便倾身上前。只是一手。就将惜离抬了起來。这样的力气和他看起來太过颀长的身子。似乎有些不相称。
端木阳泰在那儿手足无措地守着。看起來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一会儿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惜离。又瞧了瞧正在闭眼凝神的云若。见久未有动静。这才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云若便睁开眼來若有似无地瞟了他一眼。“无碍。却也不容乐观。”。说罢。他便将惜离的手臂轻轻放进了被子里。掩好被头。
“那您的意思是……”端木阳泰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禁不住眉头一皱。因为心急。他想都沒有多想便向前多跨了一步。离着洛云若又近了些。让他沒想到的是。他话还沒有说完。就觉得一股劲风袭來。端木阳泰避无可避。立马彼便被洛云若重击在地。半天站不起來。
“端木阳泰。你來告诉我。离儿身上的戾气未散是怎么回事。她身上奇经八脉里共有三大道魔性之气。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要带她來这修罗战场。别告诉我。你堂堂一国师。凡间修道之人。会不清楚这战场上的瘴气对一个修仙妖精來说。危害有多大。”
话音刚落。端木阳泰的营帐之内便又是一阵飞沙走石。好多沙砾随着旋风飘來。毫不留情地割破端木阳泰身上的衣袍。甚至是他脸上的皮肤。这让端木阳泰不自觉有些走神。只觉得天地可大。不过是一介狐妖。有了道行。也可以达到呼风唤雨的程度。
正在这时。营帐内的骚动引起了外面驻扎的士兵的注意。其中。便包括留下來清理现场的苍云。“端木大人。里头出什么事儿了。您沒事吧。”
“我沒事。你们谁都不要进來。在外头守好了就行。”听着那愈來愈近的脚步声。端木阳泰只觉得自己本來模糊的视线忽然就变得清明起來。他一手捂着发闷的胸口。侧着头向着帐外拼命疾呼。直到听到踩雪的声音果然是停了。这才安下心來。重新瞧向云若。
只见这如玉的男子。还是那般清冷。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的时候。眼里带着几分不屑与薄怒。“我知道她不可以來。可是她说她要与我生死相依。这时她这辈子的愿望……我知道她追了我两世。见着她那样看着我。我说不出个不字……可是。若是离儿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的。”
“……话倒是说得漂亮。你们凡人。就是擅长于花言巧语。才会骗得这世上的六道中人团团转。”听到端木阳泰这么说。云若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杀气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会在这儿留下三日。在这三日里。那恶鬼和妖道都断然不敢造次。你和你的那些同伴。还是对这三日之后是去是留的问題。早做打算吧……我是劝你走。不过。你不见得会离开。”
云若三言两语。将端木阳泰的困局一语道破。让他有种无所遁形之感。看着坐在惜离床边的云若。端木阳泰感到甚是茫然。突然。他张了张口道:“三日之后。你可带惜离离开。”
“……那日我要带她离开。你瞧见她是怎么做的了么。生死相依四字。她不是说说而已。”黑暗之中。云若慢慢侧过头來瞧着云若。他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似乎是想让端木阳泰瞧个明白。他对他的敌意。究竟是有多深。
话已至此。似乎已经多说无语。端木阳泰与洛云若各自沉默的。谁都沒有再多说一句。眼见着外头的喧闹之声越來越近。端木阳泰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出帐。正在这时。洛云若却出言叫住了他。“慢着。”
“……狐仙大人还有何吩咐。”端木阳泰一手已将帘子挑开。并沒有急着放下。
“若是带你和离儿二人离开。倒是也许可行。你若是有这想法。我看在离儿的份上。倒也不会不照办。”
云若这样的承诺來得太突然。一时间让端木阳泰有些不知所措。就是那么片刻的功夫。他的脑子里竟然就塞满了许多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想通的事情。比如这二万官兵他该是放弃还是顾全;忠义与儿女情长之间。他应该选哪个;最后的最后。他还不得不去想。他到底该不该去顾忌闵润玉的小命。
端木阳泰一直站在那儿沒说话。云若沉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就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还沒等端木阳泰出声。他便很是嫌弃地对他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必如此烦恼了。就当我不曾问过吧。”
“……那我先出去了。离儿若是醒了。还请尊驾能够找人來通传我一声。感激不敬。”端木阳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沒有把堵在心口的那句话说出來。
云若一转头。瞧见他已经出了营帐。忍不住便对着紧闭着双眼的惜离道:“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人都已经走了。不用如此逃避退缩了。”
话毕。惜离果然便睁开了眼睛。慢慢从床上坐起身來。云若坐在一旁。见她起得如此艰难。时而还伴随着小声咳嗽。却并沒有阻止惜离的这些举动。更沒有出手帮助。看样子。他似乎还是在生那日惜离为了护端木阳泰周全、而自断一尾的脾气。“刚才他的回答。你也听到了吧。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些功名利禄。沒办法应了我的那大胆的要求。”
惜离捂着嘴。轻声咳嗽着。抚了好一会儿胸口。只觉得嘴里还是一阵腥甜的味道。便打坐在床上。运气调理。好一阵子。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瞧着云若。“你也知道你提的是大胆的要求了。他一时半会。又怎会想通了去应你。再说了。刚才我确实是在装睡。不是真的就这么睡过去了。所以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什么都沒答你的。你不必在这儿如此挑拨离间。”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在理。我说不过你。”云若一挥手。百般无奈与置气。眼下惜离是有重伤在身。无论他是如何气恼她。都只有自己给自己找气受的份儿。见到惜离眼下正在运功疗伤。他更是不打算与之多做纠缠。
只是将头偏到一边。默默地在为惜离这并不乐观的未來而感到忧心忡忡与恨铁不成钢。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一阵沉默之后。惜离收功。睁眼望向坐在床头的兄长。
“凡间有妖道祸害众生。天上神祗向六道掌管者发下密令。需每一界每一洞每一妖族的掌管者派义士下凡。捉拿这些魔道妖孽和人魈。我和赤珏奉命追击这刘正罡……就是乌隼国的那个国师。还有他的使魔。候景。”
“……这么说。你应该知道这恶鬼的來历了。”
惜离闻言。心中一震。望向云若时。便见到他在不住点头。“正是如此。”
“那他原先到底是何处人士。又是做了多少年的恶鬼。怎会有如此了得的法力。纵然是我。若不现原形。估计都难以与他不相上下。”惜离紧紧蹙眉。看起來甚是苦恼。
见到惜离这样。云若的心情无端端便又坏了几分。有些话。他也不管是不是伤人。脑子一热便说出口來。“若是你沒有自断一尾。或许还有胜算。”说着。他便站起身來。低头瞧着惜离。“所以我说。有关这恶鬼的事情。你便不要多想了。这侯景是五百年前就已经成了一把黄土。生前也不是温厚善良之人。现又是他人使魔。且是在这无间地狱之地瞧见他。他只有越來越强。你怎是他的对手。”
“那你呢。”云若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那般轻描淡写。可是与之从小一起长大的惜离很是清楚。他并不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会说这样的话的人。除非。事情确实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觉间。惜离有些担心起云若的安危來。
“我。我能怎样。再强。也不过是一个邪魔外道罢了。”云若瞧着惜离扬起的小脸上尽是担忧神色。唇角便微微勾出了一个弧度。甚是好看。“倒是你。那恶鬼不过是使了四分之一的力气。就把你伤成这样。离儿。为兄奉劝你一句。缘须断时终须断。莫拉扯。莫强求。”
“……我知道。时间不早了。我困了。师兄你也早点歇着吧。”
惜离怔怔地望着他。她知道自己本來应该因为这几句话暴跳如雷才是。可是看着云若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來。自己的无言以对。让惜离感到了心疼。
因为在那一刻。她虽然懵懂。却还是明白。有些事情。她避无可避。终究还是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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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 负心
三日后。云若孤身一人离开了大梁军营。即使惜离亲自去送他。他也沒有多少好脸色。不过。因为本來就是自己有愧在先。对于云若这种恶劣的态度。惜离也不以为意。二人沉默着一直走到了密林外围。云若才止步不前。转过头來看上惜离一眼。
“不用送了。你大病初愈。身上的伤还沒完全好。回去吧。”他紧绷的脸上不见一丝和煦的神色。可是说出來的话却关怀备至。
面对这样心口不一的云若。惜离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愧疚满腹。“……那我回了。不知道你和赤珏姐姐何时回到山上。”
“……等到完成了使命。我们就会自动回去。”云若眼皮一抬。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我大概是鬼迷了心窍。也沒跟狐母说我们找到你了。你可安心。”
听了云若这安慰的话语。惜离的脸上不免掠过一丝苦笑。“云若哥哥。自小你便同我们说。狐母修为高深。几千年來历尽红尘之事。也看透了这风云变换的天与地。沒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她老人家……今日。您怎么和我说这样的话。”
被惜离这么一反驳。云若也沒有做声。惜离知道。这是一种默认。他只是挥了挥手。轻轻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那一片翠绿的林子里。再也寻不见。因为是在早上。太阳刚刚露出头。前一夜的雪沒有融化。被风一吹就成了冰凌。
惜离见着这苍松绿柏上垂挂着的晶莹剔透。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怎的。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正在她发愣的当儿。身后传來的动静却叫她立马回了头。“谁。”
她瞧见。端木阳泰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目光深远而柔和。
“……他走了。”惜离知道。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端木阳泰一定是有瞧见自己红肿的眼眶的。可是他不提。她也不想对此解释些什么。
“嗯。走了。”惜离瓮声瓮气地点了点头。抬步便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可是当她走过端木阳泰身边的时候。端木阳泰却拉住了她。惜离低头瞧着那只修长的手发着呆。始终都沒有抬起头來看端木阳泰一眼。也沒有挣扎开他的拉扯挽留。
“端木大哥。”。忽然她说。“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好不好。从此你不再是国师。我也不再是什么要一心修仙的妖。为了你。这道行不要也罢。”
这个话題。从三天前开始。就沒有停止过。惜离和端木阳泰吵过。和他闹过。她觉得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來求他放彼此一个生路。可是端木阳泰却不知道为何。总是沉默以对。眼前明明有一条康庄大道不走。却偏偏要留下來与大梁军共同进退。
若是端木阳泰本身是这种铁血丹心的人。倒还好说。可是他的性子。惜离又怎么会不晓得。端木阳泰沒有说自己为何拒绝此举的理由。然而在冥冥之中。正是他这要命的沉默。向惜离宣告了这要命的一切。
“……离儿。我们若走了。这两万大军该如何是好”。木阳泰沉默了一阵。说了一句极像是推辞的话。惜离闻言。眸子一黯。沒有吱声。只觉得胸口起伏间。伤口又疼了起來。
端木阳泰见她这般。心里也很是难受。抓着她的手本想要扶住惜离的肩头。却被她轻轻躲开了。“两万大军……”。惜离冷笑了一声。突然抬起头來瞧着她。那种眼神。端木阳泰还是第一次见。若不是惜离气疯了。她断然不会用这种看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的眼神瞧着他。“你是为了两万大军么。端木阳泰。你不要再骗我了。就算是让我去送死。你也给我一句实话可以么。。这段日子。你是自己不觉得。自从你见了那个王都过來的铭刻之后。就魂不守舍。时常会一人坐在那儿发呆……我从來沒见你这样过。至少。我是从沒有见你会为军中事宜这样过。此后。你便问我是否可以迎战那只恶鬼使魔……难道你准备说。这一切毫无关联么。”
“……离儿。我……”端木阳泰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开口。却也只能够轻轻唤一声惜离的名字。
惜离身子一颤。眼神从刚才的愤怒。逐渐变得悲凉平静。“……不说也罢。问了三日。你都不给我句实话。我还奢望着眼下你能够对我坦诚……真是痴人说梦。”
说罢。惜离便轻轻拉开了端木阳泰的手。慢慢向军营里行去。
“……那日我见了铭刻。他只给了我一个香囊。一个在很久以前。润玉还在端木府当官家小姐时经常用的香囊……那是我送的。”惜离走了沒有多远。就听到端木阳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铭刻说了。闵润玉和端木氏族的命就捏在我的手里。若是那十日以内我不说服赵括发兵攻打辽邦。宇文崇乐便会诬陷我二人通奸……”
说到这儿。端木阳泰转过了身。与惜离对望。
“……你知道这是个无底洞的吧。他早就有想置你于死地之心。不论你怎么做。他都可以罗列各种理由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当初他娶闵润玉。不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么。”
“你说得沒错。确实就是个无底洞。”端木阳泰苦笑了一下。慢慢低下了头。“刚才我又接到了命令。是催逼咱们三天之内攻破乌隼最后防线的……”
端木阳泰的话音刚落。惜离不免心头一紧。手中流珠被她掐得更紧。“……原來如此。你是为了她。”
“离儿。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伯仁因我而死。”
“你不要说了。”惜离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又退。“端木阳泰。你若心中真的沒有她了。你又何须顾忌她的死活。”她怒瞪着双眼。只觉得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可是这几滴泪。却偏偏沒有流下來。
今时今日的状况。和那时是何其之像。
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原來于她而言。竟然沒有一点变化。
突然。惜离有些后悔了。
现在她看着端木阳泰的眼神。就在跟看着一个骗子无益。这可恶又可恨的骗子呵。将痴傻的他骗得倾家荡产。她却不自知。
“你不想伯仁因为你而死……那我呢。你知道那城里的情形如何么。你便让我前去与那恶鬼对峙。三日之前我与他交锋就已无胜算。现下我师兄走了。就是唯一能够赢过他的人走了。你可曾想过。”
端木阳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这话到底该不该说。最终。他还是说了出來。即便他很是清楚。这到底是有多伤人。“你师兄不会对你弃之不顾的。他或许会对咱们的命不屑一顾。但是不会不管你。”
“所以你就让我迎战。然后把我的性命都堵在我师兄是不是会救我身上。”惜离怒极反笑。突然。她的身上爆发出一层杀气。震得树上挂着的冰棱系数掉下。砸在雪地里面。一些在树林里栖息的迁徙冬鸟也被惊得飞向天空。
“……是。”
这一次。端木阳泰沒有做任何犹豫。他回答这个问題的时候所表现出來的坚决与果断。让惜离的心疼了又疼。她好几次张开嘴想要破口大骂。來宣泄心里积压着的多年的苦痛。可是不知为何。每次她却只能够不停地大口吸进冰冷的口气來刺痛自己的肺部。那些伤人的话语。哪怕是一个字。她都喊不出來。
“端木阳泰。你果然是大丈夫。”。离深吸了一口气。将即将滑落的眼泪逼了回去。她望向天空。看着排队成行的大雁。突然笑了出來。“好。如你所愿。我去便是。我去便是……”
说着。她便头也不回地向军营里跑去。留下端木阳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拖着早已经支离破碎的自己。早些远离这个让她伤心了五百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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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 别离
当天晚上。惜离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了五百年前。一切都好像已经物是人非。可是一切又好像从沒变过。惜离用着自己的人形。豆蔻模样的少女灰头土脸地站在那儿。呆愣愣瞧着已经在爱人怀中奄奄一息的林玉娘。还有那个涕泪横流的林子航。
“玉娘……玉娘……”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怀中女子的名字。却沒有得到半点回应。
惜离瞧着此情此景。好看的娥眉越皱越紧。“她已经死了。身上已然捆着缚灵锁链。你已经叫不回她了。”
惜离冷静的话语。并沒有让林子航从爱人已然逝去的悲痛之中醒悟。相反。他一味地沉浸在其中。哭得像个孩子。平日里不大飘雪的南方之地。今日却下着鹅毛大雪。连绵不绝。突然。林子航的注意力与惜离一道。落在了那把丢落在雪地上的寒光宝剑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惜离弹开了那柄宝剑。让林子航扑了个空。
“……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跟着她一道去了。留我一个在这世上。是对我最残酷的刑罚。”
惜离提着手中剑。看了看玉娘。又看了看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她体内逐渐蔓延。似乎是要撕裂了她。“你活着。是她和你父亲的愿望。难道你忘记了你们临走之前。你父亲对你的嘱托么。”
说着。惜离便将那剑丢到了一边。因为暗地保护了这对痴男怨女保护了一路。再加上刚才又与那些追兵百般缠斗。惜离只觉得。自己已然有些体力不支。若是现下再有追兵杀來。她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抵挡得了几时。可是。林子航却因为玉娘的死而万念俱灰。根本不愿意再往前挪动半步。
就算惜离用这样的激将法。都无法让他改变赴死的决心。“不了……天下之大。哪里有我林子航安生立命之所。玉娘一死。我就真的是孑然一身。孑然一身了啊。”林子航默默摇了摇头。脸上不见刚才的悲愤。也不见刚才的凄凉。他一脸茫然地瞧着惜离。只觉得这女人被那白雪映衬着。更是显得不食烟火。美丽不可方物。
一时间。林子航的意识有些模糊。他甚至觉得。或许惜离就是來接走他与玉娘灵魂的鬼司。他沒有多想。向惜离伸出了手。“求你……若是你要带走玉娘……便带我一起去了吧。至少到了那边。我还能够一家团聚。”
这样的话。让惜离面色更是冷了几分。就连林子航毫不容易抓住的那白色衣袖。都被她狠厉抽离。“你看清楚了……我是谁。我是洛惜离。和你共度了好几个**的洛惜离。”
惜离蹲下身子來。双手抓着这个男人的肩膀。一字一句。好像是要将这些话语刻进他的肉里。林子航目不转睛地盯着满脸愤怒的惜离盯了良久。这才缓缓低下头來。看向玉娘。“……原來是你……是你也好。对你來说。给人一个痛快。不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可是我不会轻易杀人。特别是不会杀了你。”惜离咬牙切齿地答着。尔后将他重重往旁边一推。便站起身來。“追兵就快要到了。你若不走。便会沒命。你现在听了这话。是不是便不想走了。”
惜离调笑着看着他。其实是想刺激林子航。却沒想到。这样的话出了口。平日里一定会跟她据理力争的林子航却一点动静都沒有。时间悄悄流过。惜离只觉得自己的希望落了空。自己的等待从來都不过是一场奢望。“……你果然爱她爱到这种程度了么。”
良久。惜离忽然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这语气太过平静。让林子航都不得不抬起头來瞧着他。二人就这么互相对望凝视了良久。忽然。惜离莞尔一笑。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随着一阵白光从她身子里溢出。排山倒海的疼痛似乎是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你要做什么。”林子航一愣。终于愿意暂且放下玉娘的尸身向前跑了几步。可是这太过耀眼的白光。却让林子航再难靠近惜离分毫。
“你不是必须要与林玉娘同生同死么。我成全你……林子航。我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一辈子。”惜离因为疼痛而呻吟呐喊。在这痛呼声中。她拼尽全力喊出了这么一句完整的话來之后。便彻底地被疼痛淹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惜离猛地睁开了眼。从床榻上坐了起來。
一件五百年前的往事。居然在五百年后。依旧折磨着自己。惜离惊魂未定地坐在那儿喘着气。顿时困意全无。
“师傅。”正在这个时候。营长的门帘子被人挑开。惜离循声望去。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依旧能够清晰瞧见李碧落的轮廓。
“碧落……是你啊。是不是刚才为师说了些梦话。把你吓着了。”见到刚苏醒不久的李碧落气息不稳地坐到自己身边。惜离便知道。多半是刚才自己在梦里哭喊嚎叫。将在隔壁睡着的李碧落给惊到了。
哪里知道。李碧落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沒有就着这个话題说下去。“徒儿大概是负伤的那几日天天躺在床上睡觉。现在醒來了。反而有些不愿意在床上呆着了。便想着过來和师傅聊聊天……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师傅和……端木大人。”
惜离一愣。只觉得在回答这个问題的时候有些尴尬。不过还好现下是在夜里。有着黑夜做屏障。李碧落也瞧不出她脸上的微妙神情。于是惜离暗自镇定了下心情。这才开口道:“沒事。他今日又在赵将军营帐之内商讨战事。暂时是不会进这里來了。碧落。你是有什么话要与为师说。”
“……是这两日之后。便要进攻乌隼国大本营的事儿。”李碧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道出自己的來意。
惜离一愣。只觉得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她下意识地抓紧盖在身上的被褥。显得有些紧张地瞧着李碧落。“你都知道了。”
“……只是听了些许罢了。刚才路过主营帐。便听见赵将军和端木大人在里头商议……他们好像是在说。若想要成功夺取敌**营。就必须要将那恶鬼制服。而师傅您……是不二人选。”
说到这儿。碧落欲言又止。纵然这茫茫黑夜遮住了他的眼眸。让他瞧不见惜离的神色。可是刚刚进帐之前他所听见的惜离的梦呓与哭泣声。似乎都可以说明一切。“……师傅。真的是您去么。”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他要顾着两万将士的周全。我作为他的使魔。难道还能抗命不成。”惜离笑了笑。眼神不安地在四周打量着。终于。她的视线终究还是被那柄白梅璎珞伞紧紧攥住。
“若是师傅去了。会如何。”黑暗之中。再次响起李碧落的声音让惜离无言以对。
“去了便是去了。能怎么样。”她笑了笑。试着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不去问着男人让她赴死是为了什么。也不去多想这样到底值不值得。只是想着愿意为了端木阳泰的一句话而赴汤蹈火。她的心便会好过很多。“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李碧落的咄咄逼人让惜离心里有些发慌。她不知道他再这么问下去。她还能不能保持现下这样平静的姿态。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聪明的徒儿快些赶走。
“……若是师傅去了。是不是就会有魂飞魄散之忧。”李碧落见惜离顾左右而言他。话语便更是急促。惜离若是不答。他便当是默认了。
哪里知道。惜离沒有不答。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着一些安慰她自己、又安慰李碧落得话。“傻孩子。瞎想什么呢。你师傅是活了五百年的狐妖。常人都说红颜祸水。祸害遗千年。吾等这种祸水一族。又怎么会轻易就死了。死亡对于咱们來说……是最遥不可及的事情。”
她伸出手來摸了摸李碧落的头发。半是感慨半世劝慰地说道:“碧落。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便带着你的飞霜回你的老家吧。我知道那把魔剑是你父亲留下來的唯一东西。让你扔了你一定舍不得。不如便找个青灯古佛的地方供着它。你也好能够过个平静安乐的日子。再不被魔性所扰……你说呢。”
“师傅所说的话。都是为了徒儿好。徒儿一定照办。”碧落跪在床边。仰头瞧着这位太过年轻的美貌师傅。他眼里的温柔隐藏得太深。致使惜离纵然在夜里依旧能够看清一切。却偏偏瞧不清楚这近在眼前的一颗炙热的心。
“好。这就好。这就好。”李碧落的回答。让惜离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她还在想。若是自己三日以后魂飞魄散了。至少李碧落会听自己的话。从此远离这些恩怨是非。于他于端木阳泰來说。都是好事。
想來。惜离都觉得自己很是讽刺。别人对他是弃之如履。可是她到了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还是在担心着端木阳泰的安危。这样的心思。持续了五百年。无论外界如何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从未变过。
无端端的。惜离突然觉得特别困乏。即使了无睡意。她也想躺进被窝里。什么都不去多想。她对着李碧落挥了挥手。便想着让他离开。李碧落见状。赶忙将自己之前熬好的一碗参茶端到了床榻之前。
“师傅。喝了这碗参茶再睡吧。这可是徒弟今儿个发闷。在山上挖來的人参做的。厨房里的伙夫瞧见了。还说要给赵大人熬汤喝。我偏不让。他们才不情愿地给您熬了一碗。”
惜离听了李碧落这话。不免扑哧一笑。也沒多想。便将那参茶喝了个干净。临到将空碗递回去以前。还不忘教训李碧落几句。“跟你说了好多回。不要动不动就拿着你那杀人的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这习惯得改改。日后你到了市井之中。还这样可怎么行。”
说着。惜离便在李碧落的伺候下躺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参茶真的是起到了作用。惜离觉得。先前被梦魇吓得渺无踪迹的那些睡意。又慢慢在往她的身体里钻。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李碧落问了她这么一句话。“师傅。您的名字。您还从來沒有亲口和徒儿说过呢……”
惜离眯着眼一笑。喃喃自语道:“傻徒弟。还记着那个赌约呢。也罢。跟你说了便说了吧。我姓洛。天水各一方的洛。名惜离。珍惜离别情的惜离。”
“……天水各一方。珍惜离别情……徒儿记住了。师傅。这日后的日子可长。漫漫岁月。若你愿意一眨眼。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罢了。师傅一定要放宽心。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几颗灼热的水滴。毫无征兆地滴在惜离的脸上。惜离皱着眉头。想要睁开眼睛。挣扎了许久。却怎么都翻不开这厚重的眼皮。无奈之下。她只得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答了声好。便彻底地沉入到了梦乡之中。
说來也怪。这一觉。确实无梦。
可是待她醒來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一个要做上一辈子的噩梦。
而这一辈子对于一只狐妖來说。或许便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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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 抉择
惜离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当她被人弄醒來的时候。却已经是太阳西下了。而坐在床塌边沿。紧紧抱着她的那个人。竟然是与她冷战了好些日子的端木阳泰。
“……你怎么在这儿。”惜离沒有反抗他的任何亲密动作。却觉得有些茫然。屋子里有一股药香萦绕不去。闻起來让她有些头晕目眩。惜离知道。那是强迫人打起精神來的草药。只是惜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营帐内。会出现这样的药草。
“你睡了有好多天了。一直醒不过來。我沒其他办法。只好调理了这样的药草。强迫你醒來。”端木阳泰皱着眉头。一手将药碗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苍云。另一只手还是搂着惜离。久久不愿意松开。
“好多天……我……是怎么了……”惜离甚是疑惑地打量着周围。最后才将注意力放到端木阳泰的身上。只见他一脸凝重。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來。却欲言又止。“你怎么了。怎么是这副表情。”
一场长时间的睡眠之后。有惊无险。此外。竟然将两个人之间不可消除的隔阂都一一化解了。端木阳泰见着终于醒了过來的惜离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一道新的愁云却又重新盘踞在他的眉宇间。
“沒什么……只是这么多天了。见你沒有醒來。我有些担心。”端木阳泰顾左右而言他。让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苍云好一阵着急。
他想也沒想。心直口快地便想将事情和盘托出。“洛姑娘。您可算是醒來了。您不知道。这两天……”
“苍云副将。”话还沒有來得及说完。端木阳泰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苍云一愣。因为端木阳泰的这一喝止。半天也沒再吭声。一时间。营帐内实在是沉默得可怕。
“……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惜离见到这样的状况。心里更是不安。她四处打量了许久。脑子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难以拼凑完整。让她痛苦不堪。突然。她灵光一闪。抬头看向了端木阳泰。“……碧落呢。碧落去哪儿了。”
“……他很好。他沒事。”端木阳泰低头看着惜离看了许久。忽然将她抱在了怀里。似乎是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一般。轻轻抚摸着惜离的背脊。“他沒事。一会儿就会回來。”
“不。你在骗人。我听得出你的心跳不同往常那般。你说。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是有关于碧落的么。”惜离摇着头。离开了端木阳泰的怀抱。她用两只手支撑在她与他之间。硬是隔出了一道距离。如此一來。她的脑袋就可以保持清醒。她就不会总是被端木阳泰所表现出來的温柔而误导。
此时此刻。惜离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坚硬。那少年的轮廓。在她脑子里不停打转。似乎也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晰深刻。
“我到底睡了多久。”面对端木阳泰的沉默无言。惜离又张了口。既然对方不愿意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也不介意自己去找答案。
“……三天。你睡了有三天。”端木阳泰看着她。好半天才不情愿地说了这么个数字。
“三天……”惜离垂下眼睑。忽而冷笑了一声。她紧紧抓着端木阳泰的双手。也悄然滑落。“怎么我睡了三天。你却依然相安无事。你不是说……铭刻在处处催逼着你要出战么。”
“离儿……”面对惜离的咄咄逼人。端木阳泰知道。有些事情的真相终究还是瞒不过聪慧的她。更何况。惜离还是一只狐妖。
“……大人。末将先退下了。若有什么事。在下就在帐外候着。”见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为了避免尴尬。苍云也立马退了出去。
眼下这屋子里果真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对恩怨纠葛了两世的男女。惜离痛心疾首地瞧着端木阳泰。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莹莹闪动。“他代我去了。是不是。”
“……是他主动去了赵将军那儿。愿意代你出征的。那时候你还沒有醒來。他说你是生病了。所以咱们也沒有多想……”端木阳泰越是解释。便越是觉得自己所说的理由太过贫乏。话说到最后。还沒有等惜离反驳他。他便已经住了嘴。
“你去哪儿。。”惜离看着端木阳泰看了良久。突然被子一掀。便下了床。也不知道她那是什么身法。等端木阳泰站起身來的时候。她又已经站在门边。穿上了那件狐裘披风。
“自然是去面见赵将军。三天有余了……那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还是沒有见到捷报传來。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我还不明白么。”
惜离手指熟练地在扣带上穿梭。说话的当儿便已经将那狐裘穿好。正要掀开帘子往外走的时候。端木阳泰却又叫住了她。“回來。你不能去。”
话音刚落。惜离就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瘦弱的背脊紧贴着那炙热的胸膛。他温暖厚重的双手紧紧裹着她冰冷的手掌。惜离低头看着二人的十指交缠。只觉得刚才的满腔怒火。竟然只是因为这一个拥抱。便一扫而空了。
“……云若哥哥说得对……我可真是沒用……堂堂终南山灵狐。竟然因为一个凡人。就连脾气都发不出來。”忽然。惜离苦笑了一声。她默默地转过头來。仰头瞧着端木阳泰。眼里尽是爱慕与流连。“知道么。打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知道你是谁。后來跟着你去见闵妃。我瞬间就明白你心底有谁。端木大哥。于我而言。这样的三人纠葛。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既然在你前世的时候。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那个林玉娘的命;那么在这一世。纵然我心里有多不服气又有多伤痛。我都会愿意再來一次。更何况……这一次有一半原因。还是为了保全你。”
惜离说着。便伸手抚了抚端木阳泰的面庞。当她的手就要撤离开來的时候。端木阳泰慌忙抓住了那柔荑:“不要。你不要过去。那里很危险。”因为苍云就站在帐外。端木阳泰不敢太大声。他压低了声音。喉头都有些哽咽。
惜离看着这样的她。眼里有泪。脸上却尽是幸福的笑容。“端木大哥。你知道么。有你这句话……便够了。”话毕。她便忽然伸出手來。将端木阳泰抱得死紧。就好像是初雪的那个夜晚。她下定决心与之共同进退时一样。“阳泰。忘了我吧……咱们之间的那个生死之契。你还是快些消掉吧。如此一來。若我不敌。也不会连累着你一道去黄泉。”
“离儿。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说这样的话……”他怔了怔。待回过神來时。泪已如泉涌。
“……可是应该怎么办呢。碧落已经代我去了……我怎好要别人來为我以命换命。更何况,这还关系到几万人的生死,还关系到你的生死……还有……闵妃。”
惜离一字一句。一阵见血。也许。在那一时半刻。她还是心存奢望的。希望端木阳泰能够反驳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希望他会突然对她说。咱们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终究还是那个牵挂太多的大梁国国师。
她到底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妖狐。除了情爱。什么都不懂。也不想懂。
可是今日。她却为了他。愿意去懂一次。“再见……再见了……我的阳泰。我的林子航……”惜离的眼泪落进了他黑色的锦缎厚衾之中。就连痕迹都很难辨认。
“惜离。”端木阳泰只觉得怀里一空。待到他跑出营帐去寻的时候。那白色的身影已然跟着苍云走出了好远。
自始至终。惜离都再也沒有回头去看他一眼。
风雪。迷漫了他们二人的眼睛。也冰冷了二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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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七 弦断
当天晚上。在惜离的万般请求之下。为了顾全大局。赵括终于还是摒弃了所有顾虑。点了这个头。让惜离带兵前去支援。这一次点将。端木阳泰沒有参加。赵括与苍云几人也都是很有默契地在这个时候选择“遗忘”这个聪明多思的年轻国师。
纵然是他们这样戎马半生的铁血汉子。都不忍瞧见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子为了所谓额大梁国的性命而前去冒险。更何况……这女人还和端木阳泰的关系匪浅。
出发的当天晚上。惜离还是披着那件白色的斗篷。赵括除了给了她一小队精兵之外。还将自己的战马也一道给了她。惜离骑在这白马之上。不觉便笑了出來。半是自嘲地瞧着赵括道:“将军的这匹马。果然是通灵性……也好。如此一來。也不是一个人都回不了家了。”
她的声音极轻。寒风一刮。便让人有一种她从來不曾开口说过话的错觉。然而。赵括与苍云很是确定。自己是听到了的。平日里面无表情惯了的两位将军。互相看了一眼。让彼此都觉得惊诧的是。透过对方的瞳孔。他们瞧见了自己脸上的那抹哀愁。
惜离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她将缰绳一拉。调转马头便走要去那队骑兵的最前面。
“洛姑娘。”正在这时。苍云忽然发话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惜离身边。拉住白马的嚼绳。仰着头瞧了她许久。这才道:“不去和端木大人说些什么么。”
惜离一愣。沉默了片刻。当她的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的刺青手环的时候。本來平静的心似乎又开始翻江倒海起來。“不了……看了又如何。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惜离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残忍地亲手掐灭。她策马崩塌在风雪之中。似乎要和这天地融为一体。看着这队人马渐行渐远的身影。就连赵括都有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将军。人都走尽了。”
也不知道是在这漫天大雪之中站了多久。最后苍云只觉得身上的铠甲都结了冰。这才出声小声提醒了一句。
赵括听了这话。仍然一动不动。就在苍云以为。赵括是不是冻僵了过去的时候。不曾动过分毫的他。却在这个时候又有了动静。
只见他一转头。步伐显得有些笨拙僵硬。苍云作势向后退了几步。又迎上前來扶住赵括的一边手臂。却沒想到。这样的帮助都被倔强的年轻将军轻轻一挥。果断拒绝了。
“将军。”苍云不解地抬头瞧着他。只见赵括眉头紧皱。就连眉毛鼻息上都凝了冰雪。
“让我一个人回营帐……不过是冻僵了。这点苦算什么。苍云。我们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最后却让一个女人替我们以身犯险。这才是真正的苦。真正的耻辱。”
赵括的话掷地有声。让苍云只觉得振聋发聩。天旋地转。不觉间。这位少年将军的眼眶里终究还是溢出了泪水。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在怜悯那个为他们扛起一片求生之路的洛惜离。还是因为这赵将军所说的耻辱太难以下咽。
总而言之。从來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苍云。因为敌不住现实的残酷。到底还是哭了。
……
饶是惜离有神驹在侧。一队骑兵跟着她快马加鞭沒日沒夜地赶路。等到了那小镇周围的时候。早就已经是到了第二天傍晚。惜离带着这几百骑兵驻足在战区几里之外。焦急等到探子的回报。
此时此刻。风雪已停。经过一天的太阳照射。这里的积雪早已经融尽。惜离低着头。瞧着地上那些倔强地从石头缝隙处冒出头來的青色小草。猛然才发觉。这仗竟然已经悄然打了一个季节。
而今。似乎也应该是它结束的时候了。
“报。”
正在她发愣的当儿。前去打探军情的探子们已经撤回。跪在了她的白马旁。“说。”
惜离瞟了他们一眼。却见他们个个完好无损。似乎并沒有遭遇到任何围追堵截。更无论说会有打斗痕迹。正在惜离疑惑的当儿。探子开口所说的情况。便已经解释了这一切。“禀洛先锋。二里之外便是吴城在场……只是……”
“只是什么。”惜离眉毛一挑。一股英姿勃发的味道便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來
“只是那儿既无人声……更无人烟。小的们生怕有诈。靠近一里之后便再也沒有向前。”
“……以吴城为中心方圆十里地呢。都是些什么情况。”惜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如实问道。
“回先锋的话。除了咱们过來的南方之外。其他几个方向……似乎也是……渺无人烟。”
“……渺无人烟。”惜离怔了怔。抓着缰绳的手似乎攥得更紧了。一时间。谁都沒有说话。只有他们的座下战马在不安地站在原地打着旋儿。
“……洛姑娘。您看……这是不是敌方的把戏。”一位较为年长的副将策马上前來。在惜离耳边轻轻耳语了一句。哪里知道。他话音刚落。惜离便连连摇头。
“不。我能感觉得到……这方圆十里。确实是一点人气都沒有了……除了我们……”洛惜离一垂眸。只觉得李碧落的容貌又一下闪过她的脑子。让她的心一阵心痛。
“那……那李先锋他们……”那副将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來。又是犹豫又是急切地问了这么一句。但又因为这下面的话实在是太难出口。最后。他也就只是说了一半。
惜离侧着头。瞧了他一眼。半晌才道:“……我不清楚。但是既然是为他们而來。怎么可以不去那里头瞧瞧。对吧。”
说着。她便夹紧马腹。赶着马儿往前行。先前和她说话的副将见状。也赶紧手一挥。示意大家跟上。正在这时。本來走在前头的惜离只觉得浑身一痛。奇经八脉都好像被人用刀子往最敏感的地方狠狠戳了一遍一般。她浑身一抽搐。立马就摔下了马。走在她身后的副将见状。赶紧跳下马來将惜离抱进了怀里。仔细一瞧。禁不住大惊失色。“洛姑娘你怎么了。洛姑娘。”
“……沒事……”惜离在这人声如洪钟的叫唤声中慢慢回复了神智。睁开眼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抬手去看自己的手腕。
本來应该有着刺青手环的地方。而今却空无一物。
端木阳泰……终究还是听了自己的话。和自己解除了生死之契了。
从此以后。她的命便是她的命。而端木阳泰的命也与她再无半点联系。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世上沒有端木阳泰办不成的事情。沒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題。
只是她做梦都沒有想到。昨天晚上的闭门不见。原來并不是怕见了会伤感;原來……端木阳泰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想着怎么和自己一刀两断。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们二人。再无半点生死相依。只有形同陌路。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惜离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肌肤看了良久。忽然她便笑了出來。直到笑出了眼泪。笑得心都在痛。她才慢慢将嘴角的鲜血擦尽。在别人的搀扶之下。慢慢站了起來。
“……洛姑娘……您。你这是……”她这疯疯癫癫的悲凉模样让在场的这些粗鲁汉子一个都说不上话來。只能够面面相觑而又战战兢兢地瞧着。
只见洛惜离一手紧紧抓着缰绳。半个身子都靠在马屁身上。她嘴边残留的血液。随着她的动作。不小心也将这马屁白色的鬃毛染红了一小块。“不……我沒事。真的沒事……”惜离歪着头。笑着对众人摇了摇手。忽然她又便翻身上了马。
“姑娘。咱们……咱们这现在还要继续往前行么。”副将不确定惜离的状况到底是好是不好。即便惜离现下已经安然上了马。他也还是很不放心地站在旁边。不敢离开。
“当然继续前行。”惜离低头瞧了他一眼。忽然那疯癫的笑脸一收。她又抬起头來。瞧着不远处落在天际线边上的寂静城池。“碧落他们还在那儿……各位幸存的将士。还在那儿等着咱们。”
惜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向了那抹残阳照射的地方。而今。那土黄色的城池早就已经和如血的残阳混为一体。让人瞧不出它本來的形状。惜离的一席话。让这些前來救援的骑兵顿时群情激奋。慷慨激昂。
百余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那片血色。最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前进。铁骑奔腾而下。承载着各自的伤痛与一线希望。直向着这边陲小镇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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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 铸错
惜离带着这一队人马,怀着一种壮烈的情怀一路奔腾,直直冲向吴城,撕破了那笼罩在小城之上的残阳如血。
突如其來的冲杀之声,让在吴城里头的敌军都慌了神。大家六神无主,神色茫然地瞧着由远及近的那一片尘嚣,待到人与马都已经到了自己身前了,方才恍然大悟。
“有人突袭!大梁军突袭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本來还怔愣在那儿的乌隼国驻扎军这才如大梦初醒。然而,却为时已晚。惜离带着那些铁骑一路杀将过來,竟然也畅通无阻,直到到了吴城的中心处。她瞧见,乌隼国的十几个兵士正围成一圈地站在那儿,严正以待地向着圆圈中心。
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她依稀瞧见了是一个身披铠甲的男人,单膝跪在那儿。那人的手上,还拄着一把绝世好剑,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闪着红光。
惜离的心禁不住一紧,她认得那把剑,也应该认得那个人。
“碧落!”惜离沒有多想,飞身向碧落身边行去。那些包围着李碧落的人,做梦都沒有想到会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在愣神的功夫中,就这么眼睁睁地瞧见一个白衣翩跹的女人,如仙子一般降落到了这个满身都是血污的敌方将领身边。
她紧紧抱着他,毫不嫌弃。冰冷的触感只是在告诉惜离一件事情。
碧落,早已经气息全无。
“碧落……”惜离愣了一下,只觉得心口裂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一个叫做“伤痛”的凶手对着她的心落刀奇快,直到她已经心疼得喘不过气來的时候,才哑然发现,怎么自己的心上竟然有这么一道狰狞的伤口,深如沟壑。
“碧落……你醒醒……师傅來了……是师傅來了啊……”她哑着嗓子,就好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一般低声叫唤着。然而任她怎么摇晃,碧落都只是垂着头颅,不声不响。惜离甚至都不敢确定,碧落死的时候,是否瞑目。
时间,仿佛已然静止了。
女子身上慢慢溢出的危险气息让这些久战沙场的人嗅到了一丝死亡的味道,他们不敢靠近,却又不敢转头逃离。就怕自己留了一个尽是破绽的后背给敌人,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惜离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儿,看着碧落和他手中的飞霜。
碧落已死,飞霜却还是在慢慢发着红光。那赤色的光芒映在惜离的眼里,似乎就是一种邀约。
“……你是想让我替你报仇是么?”突然,惜离笑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有时候人哭不出來,也会笑。而且那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來得灿烂。
旁人听了她的喃喃自语,禁不住浑身一颤,手里的武器更是抓得紧了些。可是那又怎样?他们面对的是一只修行了几百年的狐妖,眼下他们不论做什么事情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徒劳。
就在乌隼国的小兵们战战兢兢,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惜离缓缓从地上站了起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蜕变。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弥漫出那么多的迷雾,让那些先前围攻李碧落的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压根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一时间,这些驻扎在吴城的敌国将士,全因为一片突如其來的白雾,而陷入了惶恐之中。其实早前李碧落的魔剑出世,就已经让他们忌惮三分了。现下再加上一个行径神秘的洛惜离,更是让这些凡夫俗子头皮发炸。有些年轻的小兵,竟然就为此落下了眼泪。
站在他身边的老兵听到了,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脑袋拍了那么一下。小兵吃疼,果真不敢哭了,可是心里的恐惧还是无法完全战胜,也只能够浑身颤抖地忍着。也就在这个时候,迷雾突然散开。
众人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都不约而同地向包围圈里头瞧。只见先前单膝跪下不屈战死的李碧落,而今正极其安详地平躺在地上,他的尸身焕然一新,铠甲上不见任何血污,更不用说先前那些在他身体上的万箭穿心。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自然还是先前突然从天而降的白衣女人。只是和刚刚有些不同的是……这女的竟然身后长了四只狐狸尾巴!
“……妖!是妖!”大家面面相觑之下,不知是谁牙关打战,叫了那么一声。霎那间,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惜离冷眼望着这些凡夫俗子,她手里握着的飞霜似乎与她产生了共鸣。霎那间,红光暴涨。惜离一侧首,垂下眼來看了看李碧落,朱唇亲启,语气虽然温柔如平日,可是说出來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碧落,你好好瞧着,为师……这就为你报仇!”
话音刚落,惜离突然将飞霜往身前一甩,一道红色剑气霎那间从剑身之上窜出。一时间,尸横遍野,哀嚎遍地。
……
一日又一日,自惜离离开营地了以后,端木阳泰便整日整夜地魂不守舍地等着。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是在等大家都平安归來,还是在等其他的消息。端木阳泰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长这么大,还从來沒有像这几天这般,如此漫无目的地活着。
除了脑子里有一个叫做洛惜离的女人的模样以外,其他的他都混混沌沌,提不起兴趣。
而陈风带着突击队以及李碧落的尸首回來,是在惜离离开的第四日。
第四日的晚上,他迷迷糊糊地入眠沒有多久,就被外头的一阵吵闹与欢呼声给弄醒了。端木阳泰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來,半天都回不过神來。直到苍云闯进他的营帐将他拉了出來,他才意识到,这欢呼雀跃、凯旋归來的场景,并非是在梦中,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惜离呢?她去哪儿了?”穿过喧闹的人群,仿佛这些胜利的喜悦都和自己无关一般。端木阳泰现在一心想要知道的,便只有惜离的下落。
“……洛姑娘她……”陈风面有难色,抬头瞧了一眼大梁国的将士们,这才将端木阳泰拉到一块还算安静地地方,悄声说道:“我们沒有瞧见洛姑娘……等到咱们到了李先锋尸首旁的时候,吴城已空,乌隼国的那些驻扎军一个活口都沒有留……”
端木阳泰听罢一愣,胸口起伏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來。半晌,他将拳头攥得更紧,道:“那她人呢,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这个……唉……”陈风摇了摇头,见到端木阳泰一副低头沉思地模样,看着就难受,“不过国师大人不必如此担心。洛姑娘本就不是凡物,她不在那儿,就一定是一个人离开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端木阳泰听了陈风宽慰的话,拧紧的眉头并沒有舒展。沉默了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地喃喃念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说罢,他便转身入了自己的营帐。任现下大梁军营里如何一片欢腾,对于他來说,似乎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因为洛惜离带着一颗受伤的心,离开了他的身边;而他的魂魄,也早已经跟着惜离一道离开了这些是是非非,人间纷扰。
错已铸成,无可挽回。端木阳泰纵然如何心痛不舍,都十分明白,不论是他还是惜离,这一步踏出去,就注定彼此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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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 隐情
血。眼睛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血色。
在迷雾之中。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和那飞霜之上闪现的红光交相辉映。谁要是不小心和那戾气颇重的剑气撞上。谁便会瞬间四分五裂。成为这飞霜剑的刀下亡魂。
此时此刻。舞动飞霜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发了狂现出原形的洛惜离。她一脸冷漠。将眼前活生生的性命都视如草芥。手起刀落之间。哀嚎求饶之声越來越小。惜离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突然。那对红色眼眸一抬。梦中的她仿佛发现了这个外來者的到來。她见自己唇边突然勾勒出一抹嗜血的笑容。眨眼间。那道红色的光便向着自己袭來。
“不。”
惜离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來。将靠在她床边打盹的赤珏吓了一跳。
“离儿。离儿你总算醒來了。”赤珏愣了一下。好半天才从刚才的惊恐之中回过神來。当她意识到惜离确确实实是从多日的昏迷之中苏醒的时候。一抹喜色便上了她的脸。之前的那些疲惫神色也都一扫而空。
“离儿。离儿是我啊。赤珏姐姐。我是你赤珏姐姐啊。”看到惜离只是坐在那儿发楞。赤珏的心里禁不住又开始七上八下。直到惜离的双眸定焦到她的身上。那颗悬着的心才又稍微落了下來。
“……赤珏姐姐……你……我们……这是哪儿。”刚刚苏醒的惜离。显得异常虚弱。她左顾右盼。只觉得脑子里头有太多的空白。而这些空白所造成的记忆断层和梦里的情景交织在一起。让她惶恐不安。
那不是自己。她需要一个人站出來跟她说。那一切只是个梦。
惜离双手扶着床头。因着这些胡思乱想禁不住心思又重了几分。本來就不大清爽的身子愈发觉得沉重。赤珏心疼地瞧着惜离苍白的脸色。一边用袖子为她擦汗。一边说着模棱两可的安慰话。更显得可疑。“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和你云若哥哥都來了……就是接你回终南山的……以后。咱们再也不踏入这人间界了。凡人之间的那些恩怨纠葛。都是咱们懂不了。也懂不起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终南山。”惜离一愣。只觉得这个词语乍一听到。显得异常遥远。一直以來。她都心甘情愿地陪伴在端木阳泰的左右。听到的话都是有关于大梁国的。终南山之类的仙家之地。她已然很少再提。
掐指一算。这样的日子她不过才过了一年有余。竟然就让她生出了这般恍如隔世的味道。惜离的眸子怔了怔。只觉得就连到了最后。自欺欺人似乎都沒有必要了。
该是什么。便是什么。
“姐姐不必安慰我了……并不是回。而是押解回去吧……”惜离低垂着眼睑。一直盯着自己的指头发呆。她瞧见。平日里干净异常的指缝间。似乎还有血迹堆积在那儿。梦里头那一片红色的刀光剑影。再次闪现在她的面前。
惜离一闭眼。显得有些绝望。“碧落呢……他的尸首在哪儿。”
“……被他们接回去了。我与你云若哥哥确定了那队人马的安全。才将你带走。不过。那时你已经昏迷。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赤珏张了张嘴。似乎还沒有把话说完。却沒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把飞霜呢。哥哥打算如何处置。”惜离抬眼望着赤珏。眼里有些期盼的神色。
赤珏看着这双清澈的眸子。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那把魔剑。积怨太重。云若用了自己的仙气暂且将它封住……也是要带回终南山。压在山底去魔性的。”
“哦。是这样。也好……如此一來。我在终南山被囚禁的话。也好有个伴了。”惜离凄然一笑。顺势便慢慢地躺回到了床上。
她知道。有自己出马。再加上那把魔剑。吴城里的乌隼国驻军。一定是被自己屠戮殆尽了。而吴城则是大梁军攻破乌隼国的最后一道防线。惜离在闭眼间。仿佛瞧见了赵括与端木阳泰凯旋回京的模样。
不论其他。不论错与对。惜离只要想到端木阳泰会平安归去。脸上就能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赤珏默默地坐在她旁边。看着那抹笑。心里只发疼。
“离儿。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事情呢。”惜离睁开眼睛。眼里凝着笑瞧着她。
“……我……”赤珏抿了抿唇。刚下定决心想要把一些事情说出來。房门却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赤珏身子一颤。转头间。果然见到云若站在那儿一脸冷清地瞧着她们二人。
“……云若师兄……”惜离到底还是有些怕云若的。虽然她明明知道。云若总是会在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刻出现。纵然他再恨她的悲哀不幸。那也是一种打心底里生出的恋爱与痛惜。
“嗯。你起來了。”云若看了看她。又瞟了一眼赤珏。惜离发现。赤珏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待到云若走过來的时候。赤珏也已经从原來的位置上头站了起來。“看这模样。是已经成功从梦魇之中超脱了。我注入些平和之气给你。你再睡会儿吧。”
说着。云若便双指并拢。向着惜离的身子一指。惜离只觉得一道白光如母亲温暖的手一般。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不一会儿。她的意识便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见着惜离又再一次地沉睡过去。赤珏皱着眉头看着她。忍不住便轻轻说道:“你又何必如此隐瞒……你明明知道。端木阳泰撕毁生死之契的事情。是惜离的心结。若不解开。这心结就会是一辈子。你我都是妖狐。总该明白。这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吧。“
“……知道了又如何。以离儿的性子。你能够保证她还能够乖乖跟着咱们回终南山么。”为惜离掩好被头的云若直起身子來。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说得赤珏顿时哑口无言。
云若见赤珏已经无言以对。便转过身子來往门口行去。二人走到半路上。赤珏忽然又嘟囔了一句话。让云若的步伐不免一顿:“……你啊。果然还是不懂这个情字。应该怎么写。”
云若站在门前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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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忘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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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 恨情
几日之后,惜离的身子终于多多少少回复了过來。其他不说,也算是勉强可以支撑起來随着云若与赤珏一道赶路了。因为她现在是待罪之身,所以除了法力被暂时封住之外,就连手上都缠着捆仙索。
至于犯了什么罪行,大家彼此都心里有数,所以从云若将她从吴城救走之后,三人都沒有将这个话題挑明说破过。毕竟,若是要就事论事的话,最受伤害的,一定是惜离本人。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估摸着若是再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够回终南山了。”因为惜离法力尽失,所以赤珏和云若也只能够陪着她走山路,以求通过掩藏在凡间的现世镜回到终南山。
说來也实在讽刺,从踏进这个林子的第一刻开始,惜离便知道,这是当初她和端木阳泰初遇的地方。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依旧刻在惜离的脑子里,怎么都抹不去。甚至偶尔想來,虽然心痛,却仍旧能够让她幸福地笑出來。
云若瞧着惜离一个人驻足在林间,看着周遭树木、一景一物痴呆发笑的模样,忍不住便皱了皱眉头,“我去看看有什么水源,赤珏陪着你在这里休息。”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赤珏侧过头,瞧着他气冲冲的背影,不免摇头叹息,“你别怪他,你云若哥哥……若不是心中有你,也不会如此暴躁了。”她回过头,瞧见惜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忍不住便柔声安慰了几句。
事实上,或许她比谁都明白眼下云若的感受。所爱之人却不爱自己,这是何其讽刺又让人不忍心放手的事情。然而,她和云若的区别就是,她清楚明白自己内心的纠葛,可是云若虽深受其扰,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终南山灵狐洞中处处高人一等强于人前的洛云若,到底还是有显得笨拙的地方。
赤珏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安慰惜离有沒有听明白。她只见到惜离眸子一黯,又默默地摇了摇头,便坐到一边再也不吭声了,“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见到这样的惜离,赤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挨着惜离坐了下來。
惜离闻言,抬眼瞧着赤珏,只觉得眼睛一热,心中一痛。就好像现在要夺眶而出的液体,是自己的心头血一般,“我是在想,我和他……初见的情景。”
“哦……是在这里吧?”赤珏立马会意,用手指了指周围。此时此刻,这妖林之中一片鸟语花香,不见任何杀伐场面,阳光透过树梢,如碎金一般洒落,让人看得心旷神怡,“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下凡來么?其实那天你第一次瞧见你云若哥,他便是奉命下凡來缉拿恶鬼侯景和祸害人间的刘正罡的。却沒想到,一路顺藤摸瓜,竟然找到了你。你也别怪当时他对端木阳泰下了杀心,当他瞧见你的身上被一股魔性缠绕的时候,他简直是要气疯了……不是为了别的,如他那么道行高深的狐妖,又怎么瞧不出來,你是被人当作了使魔。”
“……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从來沒有怪过他……也沒怪过他。”沉默了半晌,惜离又重复了一句,听起來好像有些突兀。可是赤珏知道,后面的那个“他”,指的是端木阳泰。
“你恨么?”赤珏歪着头,眼里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瞧着惜离。她与她一样,大半辈子都是蹲在了灵狐洞内。人间的七情六欲若不是因为要应劫飞仙,他们估计这一辈子都尝不到。
有时候,赤珏真的很羡慕狐母,也羡慕惜离。她们的作为是那么地离经叛道,她们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有时候她偷偷通过现世镜看过,不免都觉得胆战心惊。
凡人常说,爱得越深,恨得越深。
有关于爱,她似乎已经在云若身上明白。可是那个恨字,她却无从得知。因为就算明白云若对惜离的心意,她对云若的情感,便也只有心痛与无可奈何。
“我?恨什么?恨端木阳泰么?”惜离怔了怔,忽然便笑了出來。那张刚才还显得憔悴暗淡的笑脸,突然变得熠熠生辉,“不,我不恨他。从來就沒有恨过……”
“……为什么。”赤珏一愣,因着惜离的灿烂笑容,而觉得心在微微发疼。
“不为什么。就好像你,你会想象得到,有朝一日,你会去恨云若哥么?”惜离侧过头來,眼里尽是狡黠。
赤珏瞧着这熟悉的眼神,只觉得穿过那双眼眸,又瞧见了儿时总爱依偎在她身边的小惜离。一时间,她的喉头忽然有些哽咽,“可是他负了你,不论是他的前世,还是他的今生!”
“……是啊……我也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沒办法恨他。”赤珏的话,让惜离不觉有些怅然。只见她一边喃喃自语般回答着,一边便已经将视线越拉越远。
赤珏不知道,她是要望向哪里。可是在那一刻,她从惜离的眼神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望眼欲穿。突然,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她的脑子一热。
还沒等惜离反应过來,手上的捆仙索便被赤珏费力解开了。为此,她柔嫩的手掌也被那红绳灼伤,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赤珏姐姐!”
惜离一惊,赶忙站起來要看她的伤口,却被赤珏一把抓住,“走。趁着云若沒回來,赶紧走!去找端木阳泰!”
“……赤珏姐姐……”惜离一愣,从來都被她忍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流了下來。第一次,她是觉得如此不知所措,“赤珏姐姐,你不要这样……他已经不要我了……我回去了又能如何?”
听了惜离的话,赤珏使劲摇头。为了忍受住捆仙索带给她的疼痛,她的额角上已经泌出了汗珠,脸色也是极其苍白。手掌上留下的血,已经沾染了她白色的衣。
“妹妹……他沒有不要你,他是为了你才会斩断生死之契的啊。他那么做,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所犯下的所有杀孽都是他一个人双倍承受。如此一來,最后魂飞魄散的人,便只有他一个!”
赤珏咬了咬牙,只觉得在道出事情真相的那一刻,浑身轻松了许多。大概,这也是一种错觉,自己之所以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也许只是因为血流得太多了吧。
赤珏低头瞧了瞧被染红的裙裾,忽然发现,其实红色也挺衬自己的。
她笑了笑,眼见着就要倒下。尚在震惊之中的惜离见状,赶忙一把扶住了她,“赤珏姐姐!”
意识已经在半昏迷状态的赤珏拼命睁开眼睛,瞧着一脸焦急的惜离。她皱了皱眉头,狠心推了她一把。惜离踉跄地退后几步,站在那儿呆呆瞧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赤珏。
“走……快去!不然,你一辈子都会后悔。走啊!”
最后一声低吼,就好像是一个咒语,让惜离浑身一震,立马转头向大梁国的方向奔去。赤珏靠在树干上,费力地瞧着那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不免松了一口气。
突然,身旁的一声轻响让她回过了头。在她意料之中的是,云若正一脸诧异地瞧着她。二人对视了片刻,突然那翩跹的白色身影一闪,似乎便要向惜离逃跑的方向追去。
“别追了……就算你追回來又怎么样,我都已经告诉她了。”赤珏吞了吞口水,说话的声音极其虚弱。可是她十分确信,这些话云若都有听到。
“为什么。”云若身形一顿,转过头來瞧她的时候,眼里又是心痛又是不明所以,显得十分复杂。
赤珏微眯着眼瞧了云若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再也沒有半点力气支撑这沉重的眼皮,这才将眼睛闭上,“为什么不呢?你们爱人的方式……太不一样了……”,赤珏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句,见云若呆站在那儿,她又轻轻笑了一声道:“云若大哥,若你不救我,我便会死;可是你若不去追惜离,她肯定会为了那男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到底选哪一个,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洛赤珏,听天由命。”
说罢,她便让自己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听之任之。突然,一个温柔的怀抱将她包裹,并将之从地上抱了起來。赤珏闭眼一笑,伸出手來环住那人的脖颈,并将脸颊轻轻靠在那人的胸膛上,“云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云若沒有答话,百感交集地低下头看了赤珏一眼,尔后这二人的身形一闪,便凭空消失在了这林子之中。突然之间,刚才还在这林子之中的人都沒了踪影,就好像他们从來沒有來到过这片土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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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 前夜
月光,洒落在大梁国王都。
这是大梁国开国以來,从來不曾有过的好月色。平日里都下雪的夜晚,今日里却晴空万里。
端木阳泰端坐在牢房里凝神打坐,忽然睁开眼來,透过那安着铁制栅栏的小窗,瞧见了那轮满月----这便是他这段日子以來,能够瞧见的外面世界的全部。
就在端木阳泰仰头瞧着月亮的当儿,一黑一白两鬼司突然从墙壁里头现身,他们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一语不发地瞧着这个看起來让人觉得太过沉重的背影。突然,那黑衣青年便说话了,“老白,你说他是第几次抬头瞧那月亮了?我说这月亮……有这么好看么?”
说罢,黑衣青年也抬起头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高高在上的月亮。
被他换做老白的白衣男子侧过头來看了他一眼,尔后又继续站在那儿闭目养神,压根就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任凭自己的搭档在那里自言自语,“哎,看着就让我讨厌。发光发亮的东西,我都讨厌!”
黑衣青年忽然阴测测地说了那么一句,正在这时,闭目养神的白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尔后便抓着黑衣男子向后退了一步,沒入到了墙壁之中。
“有人。”
二人隐沒了身形沒有多久,空荡荡的地牢走廊里,果然传來轻盈的脚步之声。凭着端木阳泰的功夫,他是一定有听见那气息与脚步声的,甚至于,他都可以从这些微小的地判断出來來人是谁。
可是直到那人已经打开了牢房的门,都沒有见他转过身來看身后的人一眼。
“……师兄。我來看看你。”
來人进到这牢房里头來有好一会儿了,这才轻轻说了一句话。來者不是别人,正是闵润玉。是他前半生心心念念的女人,一心想要守护的小师妹,更是现下害得他身受牢狱之苦的人。
端木阳泰沒有答她的话,依旧抬头看着那轮月亮,直到眼睛盯得有些累了,这才颇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月光如此清澈美好,总会让他不自觉就想到惜离。然而,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他却一无所知。从下定决心要为她背负所有罪孽开始,端木阳泰便知道,从此他与那只狐妖,就要变成陌路人了。
纵然心中有多么不舍,那也是沒办法的事情。若沒有当初的相见,惜离就不会为了他大开杀戒;若沒有当初的杀戮,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一人难背的罪孽在身。端木阳泰自从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就在反复想着这些过往之事。思來想去,反而是被他想通了。
大概,这就是常人经常所说的因果吧。
“师兄,我带了些你最爱吃的饭菜过來。你尝尝吧。”
闵润玉见他沒有答话,倒也不是那么恼怒。相反,语气更是越发的轻柔。
然而,她这样的表现,只会让端木阳泰觉得更加的讽刺,“我不吃的,你还是拿回去吧。还有,以后也不要再來这个地方了。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端木阳泰回过头來,瞟了一眼闵润玉已然突起的肚子,说得意味深长。润玉听罢,浑身一颤,眼泪说上來便上來了,“师兄是不是在怪我……觉得是我落实了你欺上瞒下、妄图叛乱的罪名?”
“难道不是你做的么?”端木阳泰很是平静地瞧着闵润玉,只是越瞧,越觉得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太过陌生。
闵润玉大概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端木阳泰竟然会对她如此直白地说话。眼泪刚落下來沒有两三滴,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微微张着嘴,甚是惊奇地瞧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在他的眼里,沒有恨、沒有怨、更是沒有爱。
这样的眼神,让闵润玉觉得害怕,“师兄……”,她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似乎是想唤回点什么,同时她又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徒劳。自她走出那一步开始,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润玉,你不必对我隐瞒了。你应该明白,端木家自前朝以來就一直在朝中有着屹立不倒的地位是为何?这些小事,怎么会逃过我的眼睛。只是……我沒想到,那人竟然说的是真的,我更沒想到,所谓“不得好死”的命运,竟然是由你亲手给我。哎,也罢,这样也好吧。”
端木阳泰叹息着,他说了很多话,可是闵润玉一句都沒有听懂,只能够摆着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神情瞧着他。不过,端木阳泰有一句话她是听懂了。这世界上沒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她为了孩子而牺牲了端木阳泰,这件事到底还是进了端木阳泰的耳朵里。
想到此,闵润玉不安地站了起來,向后退了几步,并一手护着肚子,满眼戒备地瞧着他,“师兄,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沒办法……他那天拿着香囊,含笑说着一些我和你之间根本沒有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就怕了!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用來当作扳倒你的工具!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所以你就成了他用來扳倒我的工具?”端木阳泰似笑非笑地瞧着一脸紧张的闵润玉,脸上表情更是复杂至极,“你知不知道你帮他帮得有多可悲?等我死了,你就真的一点用处都沒有了。那个时候你在这后宫之中应该如何自处?他不在乎有沒有皇子,他还年轻,他可以老,可是在这后宫里头最得宠的女人却不会老。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呢?一开始,他之所以留你,只是利用你。为了牵制住我。现下你已经沒有任何用处了……”
“不,不是这样的!”一直沉默着的闵润玉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地捂住了耳朵,她尖锐失控的嗓音在这地牢幽暗的天地之间久久回荡不去,“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
“……妖言惑众。”端木阳泰愣了一下,虽然他已经不再爱这个女人,虽然他的心已经给了洛惜离,可是看着这个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师妹这么对着自己。到头來,端木阳泰的心还是痛了,“妖言惑众。呵呵……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这四个字居然也会从你闵润玉的口中说出來。你走吧,也不用觉得有多愧疚。到底你是为求自保,且这是我的劫数,因果循环,理应如此。我不怪你……不过,润玉,听为兄最后一句劝戒,种因得果,自端木阳泰之后,莫再助纣为虐,妄造杀孽了。”
“……你明日就要行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送你,就做了这桌菜。趁着还热着,你好生把它们吃了吧。”
闵润玉紧紧闭着眼睛,眼泪沒完沒了地往外淌着。她浑身颤抖地转过身去,一手倚着冰凉的牢房门,好像仅仅只是说上那么一段话,便要了她所有的力气。
又是一串匆忙的脚步声,地牢里再次安静了下來。端木阳泰睁着一双蓝黑色的眼眸,表情平静而又安详,突然,他站起了身,坐到了桌边,在端起饭碗时,轻轻说了声谢谢。尔后便果真就着米饭,大快朵颐起來。
这时,那一对鬼司便又出现了。只见那黑衣青年十分不耐地甩开了白的手道:“又何必躲躲闪闪,那一介女流,沒有半点法术,怎能瞧见咱们?”
白瞥了他一眼,沒答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正在吃饭的端木阳泰,突然他摊开自己手上的账簿,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黑衣青年见状,不免一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回过神,“难怪,这女子诬陷忠良,日后要下拔舌地狱的,说不定还真能瞧见咱们……还好还好,老白,亏得你机灵,不然,咱们说不定就要现了踪迹了。吓人一跳是小,不小心改了她命数才是真。”
黑衣人咧嘴笑了笑,说话间,白已经将闵润玉的生前死后都写了个净。突然,他一关账本,终于是又吐出來两个字,“多嘴。”,转头间,便又消失不见了。
“哎,你等等我啊!”黑衣青年一愣,颇为苦恼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吃着丰盛晚餐的端木阳泰,这才头也不回地向着白消失的方向追去。
正在这时,端木阳泰已经用完这丰盛的一餐。之后,他便又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仰头瞧着那月亮,继续回忆着他与惜离的一点一滴,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想放过。
“离儿。若你这次能够躲过这一劫数,百年之后一定要來寻我……來生,我一定与你再续前缘,定然不会负你分毫。”说着,端木阳泰静静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第二天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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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二 梦醒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号角声声,似乎是在催人上马奋战。然而,今日的战号响起,并不是为了鼓励欢送将士们远征,而是号召文武百官前來内城观看意图谋反之人端木阳泰的五马分尸之刑,以示警戒。
一大早,宇文崇乐便已经坐到了观礼楼上的最高层,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些坐在两侧的群臣还有刑场上被人押解跪在场子中央的端木阳泰,他的身边,还有而今甚是得宠的闵妃作陪。
“叫你來观瞻这样的场面,还真是难为你了。”突然,宇文崇乐拍了拍闵润玉的手背,说这话时语调极尽温柔。
闵润玉听后身子一震,抬起头來用一双十分迷茫的眼睛瞧着他,似乎是想从观察他的表情判断出來。现在的宇文崇乐到底是真心,还是无意。然而,纵然她如何想要看得明白,最终还是徒劳,“皇上这是说得哪里的话,臣妾不觉得难为。谋反之人得此下场,应是大快人心之事。”
终于,闵润玉垂下眸子,如往常一般乖顺地说着这些唯心的话语。只有她自己能够感觉到,拢在袖子里的手掌,是出了一层怎样的冷汗。待到她回过神來时,背脊也早已凉透。
“好,甚好。呵呵呵呵,爱妃有此心,应是万民之福啊。哈哈哈哈哈”宇文崇乐的爽朗大笑,惹得坐在台下的众臣都望向台上。大家面面相觑,均是瞧见了彼此脸上的担忧,却谁都沒有多嘴说一句话。
看着这刑场中央跪着的青年正是昔日如日中天的端木国师,谁还敢多嘴多舌,引火上身。缄默,似乎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法子。
“红颜祸水。”
纵然如此,还是有人在看着闵润玉的时候,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狠毒的眼神似是一对针,一定要将高高在上的闵润玉刺得体无完肤,方才罢休。大家听在耳朵里,又是一阵沉默。只不过,这句话已经悄悄在他们心中达成了共识。
沒错,这个闵润玉就是让屡立战功的国师大人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所谓谋反叛乱,这种荒谬的罪行也是从这贱妇的嘴里说出來的。虽然大家心里都多少明白,若不是宇文崇乐想要除去功高盖主的端木阳泰,闵妃也断然不会如此胆大妄为,胆敢指责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木阳泰。可是宇文崇乐是皇上,他们的怨气无处发泄,便知能够落在了闵润玉身上。
这一刻,陪着宇文崇乐的闵润玉只觉得如坐针毡。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往自己身上啄,似在天空上盘旋的秃鹰猛然落下,狠狠地啄食她的身体一样。
闵润玉的脸色白了又白,已然感到了自己的体力不支,却还是不敢轻易提出退场休息。那是因为,她心中有太多顾忌。其中最为顾忌的,就是宇文崇乐的想法。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看不得端木阳泰的惨死,才会变得如此坐立不安。
纵然,事实就是如此。闵润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带着些自虐性质地瞧着跪在那儿的端木阳泰,他脸上的表情越是平和,她的心便越是沉重。放在若干年前,她又如何能够想到,有朝一日她能够亲自尝到做贼心虚的感觉,竟然是因为自己诬陷忠良,残害了自己的兄长!
“时辰到!行刑!”接近午时的时候,行刑官大声喊了这么一句。穿着单薄的宇文崇乐便被人压着躺在了场地中央,任他们将那一条条沉重的锁链扣在他的四肢和头部。
端木阳泰躺在沙地上,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上下忽然暖烘烘的。突然,他笑了出來。因为在他即将要赴死的这一天,大梁国居然不再大雪纷飞,而是艳阳高照。他微眯着眼睛,享受着太阳光所带给他的灿烂,脸上那抹平静祥和,让人不忍去细看。
“你说,他是在笑什么呢?”宇文崇乐一只手支着脑袋,突然发出这样的疑问。
闵润玉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正襟危坐,好半天才堆起笑容道:“罪人的心思,臣妾如何知道?”
“呵呵。爱妃,昨天晚上你私自去探望他,朕还以为你会大发慈悲送份毒药给他,让他自裁,免得今日受罪。哪里想到,那些还果真是再平常不过的饭菜……不错,朕的爱妃果然是有情有义,沒有让朕失望。”说着,宇文崇乐便侧过头來,微微带着笑意瞧着闵润玉。
看着这样的笑容,闵润玉更是敬畏后怕。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在了腊月飞雪之中,浑身都要僵成了块。好半晌,她才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來,断断续续地回了宇文崇乐的话,“臣妾惶恐,承蒙皇上不弃,臣妾感激涕零。”
“嗯,看刑场吧。行刑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闵润玉便听到了刑场上突然传來几声鞭响。尔后马匹奔腾之声不断,闵润玉紧咬着下唇,只觉得呼吸进鼻腔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血腥的,放眼望去,就连日头都似乎被染成了赤色。
突然,她身子一沉,只觉得身体内部传來一阵撕裂开來的疼痛。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随身婢女的叫唤声,“哎呀!!娘娘流血了!”
闵润玉随之叹了一口气,便彻底晕了过去。正在观刑台上一片混乱的当儿,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罩在了端木阳泰支离破碎的身体上。宇文崇乐见状,甚是惊诧地站起了身。眼睁睁地瞧见那抹白光将端木阳泰支离破碎的灵魂慢慢拼凑成形,然后又紧紧包裹着他,一起升向天空。
那一刻,宇文崇乐的表情忽然就变得阴鹜难测。沉默了半晌的他,似乎完全沒有瞧见身旁宫人的手忙脚乱,更沒有去在乎闵润玉的身子是否已经小产。正如端木阳泰临死之前告诫的那样,这个当皇帝的还年轻,他并不愁日后沒有子嗣继承大统。而今,端木阳泰死了,洛惜离也沒有再出现,闵润玉这个女人,也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
宇文崇乐转过头,冷漠地瞧了一眼裙袄被鲜血染透的闵润玉,便带着自己的随身侍卫,默不作声地跨过她的身子,走下了高台。就好像,闵润玉的死活与他无关一样。
只是在宇文崇乐的一辈子里,在他脑子里总是萦绕不去的,就是端木阳泰的魂灵升天的那一刻。他确定自己亲眼瞧见,那是洛惜离与端木阳泰紧紧相拥。到头來,他都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
惜离猛地从拨皮抽筋一般的疼痛中起來,待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洛神与云若已经在忘情池旁等候她多时了。见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洛神连忙生出手中长纱,将其包裹,助她顺利上岸。惜离瑟缩着身子坐在岸边,眼睁睁地瞧见属于自己的那一副卷轴,悄然消失。
“……它怎么不见了?”惜离一愣,伸出手來指向那白色的卷轴。
“既然你已经记起,记忆便已经归你所有。卷轴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洛神轻声答着,话语里尽是怜惜与温柔,“怎么样?身子感觉可好?”
惜离抬起头來,望向洛神关切的眼神。她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再一次经历了剥离仙魄之苦,身子还能不能撑住。惜离低下头來,轻轻将头摇了摇道:“还好,不过是场梦罢了。”
“……你若能这么想,也好。”洛神沉默片刻,突然叹了一口气。转头间,忘情池内又开了一扇门,“去吧,该是你回灵狐洞的时候了。当初天帝罚你将情事寄放在此的时候,妲己便与我有过一个约定。她说等到你需要再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便是要应劫之时。你若已经做好了准备,便去面见你的狐母吧。”
惜离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厚裘又裹了裹,盯着那扇金光闪闪的门看了好久,这才缓缓站起身。她刚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來望向站在一旁驻足不前的洛云若,“师兄,你不随我來么?”
云若摇了摇头,突然将手中的红色卷轴抛向空中,任锦鲤叼去,“我要去替赤珏做一件事情,你先回灵狐洞内吧。我过些时候回來。”
“……好。”惜离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是有千言万语,最后她却什么都沒说。只是颔首答应之后,便只身一个人走进了那扇门。就在她进去之后沒有多久,通往终南山的大门便瞬间关上了。
洛神收回长纱,转头看向云若轻声问道:“怎么?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了么?”
“……知道了。我去找那个人,将这支金步摇还给他。”云若抬头,郑重其事地看向洛神。尔后身形一闪,便化作一团白烟离开了忘情池。
洛神仰头,瞧着那团转瞬即逝的烟雾,不觉苦笑出声,“忘情池?一座池子,又怎能真正让人忘情?”说罢,她便往天空穹顶伸出手來。只见有数条剔透锦鲤穿水而出,落了三四个卷轴到她手上。
洛神将之一一摊开,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那画面上的男子。看着看着,眼中禁不住便掉出了泪水,“河伯……妾身何日才能够再见到你……”
话毕,偌大一个水下宫殿里,便只剩下一个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久久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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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饮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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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 三生
云若从凡间归來,刚穿过现世镜,就瞧见了惜离心事重重地站在灵狐洞的水池边上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她的手上,拿着一枚白色的玉佩。
“你怎么站在这儿?已经见完狐母娘娘了么?”云若站在入口处站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从玉阶上走了下來,尔后又慢慢走到惜离身边,与之并肩而立。
“见过了的。”听到这熟悉的人声,惜离下意识地抬起头來看了他一眼,这才又将视线重新拉回到那如镜面一般清澈的池水上,“师兄,那日你将飞霜带回來,是不是就将它镇压在了这池子里?”
“……是。”云若一愣,好半天才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吐出來。虽然也只是寥寥数语,却也让他心中如释重负,“不过,现下他已经不在这儿了……那日李碧落战死,因为执念太强,灵魂并沒有投胎转世,反而是入了飞霜成了剑灵。我去救你的时候,见他仍然不依不饶地守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心想这般纯粹的灵魂就这么驱散了未免太过可惜,于是便自作主张封了他的意识将他带回到了终南山……还好娘娘宅心仁厚,力排众议,不仅是保全下了你,更是为你留下了碧落。而今,他已经有所小成,不过因为杀孽太多,正被压在终南山的侧峰面壁思过,谁都不能见……当然,飞霜也与他一道。”
“嗯。这些,我都知道了……从我将记忆拿回來开始,便什么都知道了。”惜离颔首,轻轻点了点头,显得极其平静,让云若看着,心里就是一阵莫名的发慌,“无论如何,都得谢谢你当初的恻隐之心。如若不然,我与碧落,估计哪个都难逃一劫。”
惜离苦笑着,说话间又开始盯着那弯能够清楚照出二人身形的湖水瞧。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或许是因为有关于五百年前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太过沉重,从來直來直往的云若,竟然也会在这个时候开始寻找别的话題起來。而今惜离手上握着的那块玉佩,也算是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这是狐母娘娘给我的令牌,她说,这也是一把钥匙。待我拿着它去鬼司那儿,便可在三生石上,找到林子航的转世……娘娘说……我若想要飞仙,就必须找到林子航,将我放在他身上的仙魄拿回來。如此一來,我能成仙得道,而他也不用再在轮回的时候,受尽折磨,尝尽世间冷暖。”
惜离咬了咬唇,在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她的黛眉分明是有紧紧蹙起的,似乎很痛。这样的表情,让云若忍不住便问了一句他思量了很久的话,“那你想去么?”
“……我不知道。”她缓缓摇了摇头,显得无措又迷茫,就好像是一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童。不知怎的,相隔多年之后,云若再见到她这样的表情,竟然也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了。纵使,他心里很是明白,惜离的所有痛苦与彷徨,从來都不会因他而起。
“那你想要飞仙么?”
云若又问她,这一次,惜离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你回來之前,我就已经站在这池子旁边很久了。我的脑子里……总是在想我沉睡之前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让我即便是在梦里,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疼。”说到这儿,惜离忽然抬起头來,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洛云若,“师兄,你知道么?我其实很想把娘娘给我的这块玉佩给丢进这个池子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丢不下手……”
“那是因为,你舍不得。”沉默了半晌的云若突然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认命了,“你执著了那人千年有余,即便是忘掉了那些前尘往事,再见到他的转世时,你都会忍不住去帮他。更何况,你现在都已经记起來了。既然如此,何不就按照狐母所说的,去三生石那儿瞧瞧。结局是好是坏,听天由命便可。”
“……真沒有想到,千年过去,这样的话竟然从你的口里说出來。”惜离仔细听着云若的劝导,不觉轻笑出声。
云若看着她难得轻松的笑颜,绷紧的脸线条也逐渐变得温和起來,“若是再那般铁石心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赤珏……”
“……你和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猛然听到赤珏的名字,让惜离忍不住心中更是一痛。五百年前,她为了去救端木阳泰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赤珏的身边,却沒想到这一转身,便是五百年。待她再见到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洛赤珏时,她已经是略有小成的狐仙,而她却成了一个凡人的使魔。
惜离不相信,赤珏步她后尘,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她其实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而这一切归根究底就只是化为了一个问題,那就是在这五百年内,赤珏与云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我负了她。”云若低着头,半天都不吭声,待到他再有了声响的时候,二人面前的湖面忽然白光一闪,竟然现出了现世凡间的模样。
惜离认得,那是她刚刚离开不久的大明皇宫。
“这里不是…”惜离盯着湖面上的景象看了好半天,这才很不确定地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來。
还沒等她说完,云若便搭了腔,“你瞧得沒错,这里是你住过的大明皇宫,不过而今,这天下已经易主了”,说着,云若又是长袖一挥。
惜离眼睛睁了睁,被现在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來。相比之下,云若倒是显得很是镇静,“你瞧得出來,这人像谁么?”云若指向水面,如是问道。
惜离不明白云若的用意,瞧了他好半天,这才一字一句地老实回答:“虽然只是侧面,却已经与你有五分像。”
“……若是你看了真人,就会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像我了……”云若轻轻呢喃着,一口浊气徐徐从他的口里吐了出來,“他就是赤珏的主人,那支金步摇……也是赤珏送给他的。我这几日在凡间,便是为了寻他……所以我才说,是我负了赤珏。若沒有我洛云若,或许洛赤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或许如此吧。又或者,若沒有你,若沒有我,洛赤珏才不会那么傻,走到今天这步……”云若的一番话,让惜离恍然大悟。她可以清楚明白地瞧见隐藏在云若心中的痛,她甚至可以准确无误地触碰到这些脆弱的神经。可是她却偏偏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无奈之下,惜离只能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瞧着云若。那眼神里有怜悯,或许也有些惋惜与同情,又或者还有许许多多个微小的情绪在拼命挣扎纠缠着。在瞧见池中幻象的那一刻,惜离确实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将赤珏姐姐的死,怪在太过冷情的云若身上。又或者,她和云若都有责任。
因为他的不懂得,赤珏绝望之下负气出走,才会碰到这个和云若长着有几分像的男人。也正因为这几分像,她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样的作为,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如果不是因为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从來温柔可人的赤珏,又何以会作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他有沒有问过你,赤珏去哪儿了?”惜离将握在手里的玉佩紧了紧,实在是有些不想再瞧见那水中凡人的脸孔,于是,她默默闭上了眼。
“有。可是我什么都沒说,就只是还给了他那支金步摇。不过,他在看到那发簪的时候似乎就明白了。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分明有听到他在哭……”云若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上透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带着些自嘲。
惜离可以明白,为何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个不懂七情六欲的狐妖,就连心痛的时候都不知道该用眼泪缓解痛意的云若,在宣布赤珏死讯的那一刻,眼睁睁地瞧见另一个自己在哭。这确实有些滑稽,而且还很讽刺。就好像是老天特意安排了这么一个桥段,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一样。
赤珏死了,魂飞魄散了,从此不管在哪儿都再也找不到这只狐狸了。她陪了他几百年,可是到她死的那天,他竟然连流泪都做不到。
云若下意识地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怀念赤珏离开的时候,鬼林里下的那场雨。虽然冰冷,却教会了他流泪的感觉。
“……师兄,时辰到了,我该走了。你……一个人要好些。”
看着这样的云若,惜离只觉得一股子力不从心的疲累从心底里钻出來,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击垮。也正在这时,现世镜再次闪起光芒,只是这一次和以往不同的是,那内里的世界,总是阴森森地透着几分鬼气。
惜离知道,这是鬼门开的时辰。她若想要去奈何桥旁研读三生石,就得趁早通过镜子來去阴曹之地。
临走前,惜离很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云若这么一句话。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讲,可是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再加上她自己已经是麻烦缠身,应接不暇。所以直到她的身子完全沒入到了现世镜里,她都沒有再多说一句旁的來安慰云若。
与林子航的三次交集,只是教会了她一件事----有关于人的七情六欲,那都是自己的感受,别人说透了,自己想不透,真是一点用处都沒有。之于她和林子航,之于云若与赤珏,那都是一个道理。
“惜离!”忽然,云若叫住了她,惜离好奇地回过头來,瞧见了云若脸上的欲言又止。
“师兄?什么事?”
“……这五百年來,我一直便想知道。你有沒有恨过我。”云若抿了抿唇,眼见着鬼门的光芒愈來愈亮,时间紧迫,有些话他是不得不问了,“你刚刚从梦中修行醒來的那阵,我便想问你。可是你早就忘记了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现下,你既然已经知道,当初是我告诉端木阳泰可以用解开生死之契的方式,将使魔的所有罪孽都附在主人身上,你只要给我一个答案就好。”
云若的语气很平静,看似满不在乎的他,却是使尽了全力才让嗓音听起來不是那么颤抖。
惜离怔了怔,只觉得这五百年來,自己失去得太多,得到的也太多。
忽然,她笑了笑道:“怎么会。那是我和他的劫数,若是沒有你,或许我们二人都会魂飞魄散也不一定……我不恨你,真的。师兄,你一定要保重啊!”惜离默默地站在镜子前头,看着灵狐洞的风景在眼前慢慢消失。突然,她扒在就要完全关上的门前对着还站在池边的云若大声叫了这么一句。
云若一愣,抬起头來时,似乎是对她笑了。
也正是这一笑,让惜离忍不住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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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 忘川
待到惜离回过神來的时候,她已经被黑白无常二人引着,泪流满面地站在了三生石前头。
惜离仰着头,有一声沒一声地抽泣着并瞧着那高耸入云的石头,突然心里就有些害怕。站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墨似乎瞧出來了她的退怯,还沒等她逃跑的动作做出來,便已经抓着她揪着玉佩的那支手放到了三生石上。
突然,那一千年间的记忆,就好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來,几乎是要将她的魂灵完全埋沒到那一段又一段痛彻心扉的记忆里。这样的感觉让惜离发了疯一般地挣扎想要逃开,却沒想到墨竟然在后头拼命抱着她,将她的手就那么死死地摁在三生石上头。
恍惚间,墨与林子航的声音相互交错,让她的意识最终混沌一片。
“你好好看着,这就是你一千年的记忆!你瞧瞧你为了那个叫做林子航的男人这么赴汤蹈火,到底值不值!”
“红莲,不要闹了。我的心里……只有玉娘。”
“小狐狸,你为了一介凡人竟然不惜滥用仙术为其改命,对他对你而言,可都不是好结果!”
“……天下之大,竟然容不下我一个林子航,玉娘已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为了他,居然抽了仙魄,剃了情根。洛惜离,你为他受了这么多拨皮抽筋的罪,他可曾知道一丝一毫?可曾知道一丝一毫?!”
“……我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
突然,压在惜离身上的禁锢突然一松,这才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只见她退了好几步,极其狼狈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就好像刚才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出來的一样。
“……忘川河的水,可不是那么好喝的。更何况,你整整喝了一千年的分量。”墨背着双手,一副冷淡的表情瞧着面色苍白的惜离,“那些,便是有关于你和林子航的所有记忆了。他眼下是谁,你可瞧清楚了?”
惜离抬眼,盯着墨看了许久,突然她倔强地从地上爬了起來,挺直了腰杆道:“我瞧清楚了。”
“那,预祝你马到成功。虽然你一共有三次机会,能够通过三生石來找到那个人的转世……可是每一次你都得受这忘川河泛滥的苦楚。”墨冷冷哼了一声,说的话听起來似乎是一种尖酸刻薄,却也不见得不是一种关心。
惜离直愣愣地瞧着他,突然便对着他点了点头,“谢谢。”,说着,她便一闪身,出了那阴曹之地。
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道冲出阴曹地府的白光,久久沒有移开视线。白默默站在一旁,一反常态地陪着他,不仅一声不吭,表情也很平静,不似平常那般,会对能言善辩、脾气阴晴不定的墨露出些鄙视的神色。
“为什么。”突然,白无常居然开口说话了。这嗓音虽然突兀,却出奇地好听,让墨都忍不住回头瞧着他。
“什么为什么。”墨看着自己的搭档,发现和他共事这么多年。到头來,他们彼此之间,似乎还是一无所知。对方若是不把话说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他的用意。搭档当到这份上,还真是可悲。虽然是同僚,居然一点默契也沒有。
“既然你关心她,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好好说出來。一定要这么冷嘲热讽。”白垂下眼睑,整个人的感觉就好像他的声音一样,让人看着听着,都觉得慵懒。
看着这样的白,墨无端端有些心浮气躁起來。因为白让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纵使自己这身上的伪装再怎么厚实,自己这么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再怎么隐藏了多年。到头來,只要白一抬头,一凝望,一切都无所遁形。
墨有些气急败坏,忍不住就语气粗重了些。说话的时候,双拳都攥紧了些,“我有什么可关心她的。她扰乱了六道三界的秩序,她竟然用仙魄强行去为一个凡人续轮回之命,她……”
“你喜欢她。”还沒等墨说完,白一阵见血,言简意赅地驳了他的任何狡辩。墨正在肆意挥舞的双手一时顿在那儿,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來的尴尬气氛。
“你懂什么是喜欢么?你懂什么是情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白的话,就是觉得否认这件事,他如何都做不出來。终于,墨想出來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你可都和我一样,光棍千年有余,自从当了鬼仙,就和这些情情爱爱彻底断了联系啊。”
“……我知道。我如何不知道。”白看着他,很是平静地从衣服里掏出一朵赤红色的两生花。墨看着那红如火焰的花瓣,立马就不说话了。
二人沉默了良久之后,只听得墨苦笑了一声,便转过了头,“傻子。真是个傻子。”
白沒搭腔,也沒表现出任何恼怒的模样。只是又小心翼翼地将两生花放回到了怀里,这才张开招魂幡,默默跟上走在前头的黑无常。
……
惜离刚从阴曹里头出來,溧阳便呼啦一下在她身边现了形状。惜离好笑地斜睨着她,只觉得小丫头现今这大惊小怪的后怕模样,未免太过滑稽,“你这是在躲谁?刚在阴曹死活都不肯出來,到了这儿,反而又开始上蹿下跳起來了。”
溧阳慢慢跟在惜离身边走着,听着惜离如此调侃自己,忍不住便撅起嘴來诉苦,“仙子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若你在那鬼地方呆久了,也会这么怕的……”
“嗯。是么?那可奇了,居然还有你溧阳害怕的玩意?”听到溧阳嘴硬的回答,惜离不觉一笑,倒也沒有再去深究为何她会如此做贼心虚。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阵,眼看着又要到傍晚了,溧阳这才忍不住又开了口,“仙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三生石上说,我要去那前方的一处地方,才能够再碰到林子航的转世。”
惜离伸手,指了指前方。溧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踮着脚往前头瞧了瞧,依稀似乎是能够瞧见一片阴影,却不好判定,那是什么东西。突然,她的一阵喃喃自语,便落入到了惜离的耳朵里,“那三生石会不会错……”
“当然不会,三生石是万年神物。就算是在阴曹司职的鬼司仙人们,也要对它敬畏三分。它就好比是月老手上的红线,又怎么会错?”惜离好笑地瞧着溧阳耷拉的脑袋,忍不住便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发髻,“放心,很快就能到了。天黑之前,一定能够找个地方歇脚。”
“哦……”溧阳抬起头,因为对惜离崇敬万分,自然不好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就这么无聊地走了一会儿,惜离终于在一座破旧的茅屋前头停了下來。
溧阳刚开始不太明白,为何惜离会选择在这儿驻足停留。她疑惑地打量了那屋子好久,这才恍然大悟道:“仙子……难道三生石上给你的影像,是这里?”她不确信地指了指黑洞洞的茅草屋。
惜离抿唇端详了半天,这才无可奈何地点了这个头,“看样子,确实是沒人住。也好,天色已晚,我们先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明日开始再去周边瞧瞧好了。”
“……是。”溧阳点了点头,她调皮地将鼻头皱了皱,忽然袖子一挥,她的面前便开出了一朵两生花,正好能够照亮她们二人面前的路,“仙子,走吧。”,她嘻嘻一笑,带头进了茅草屋。
两生花在她身边盘旋着,让这黑漆漆的夜色,多了几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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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 重逢
阳春三月,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好天气。经过这几年的修身养性,再加上有惜离的帮助,就算是在这种艳阳高照的白天,溧阳也可以保持着人形在外随意活动上好几个时辰。自此之后,小茅屋也愈发清静,常常是惜离一个人在这小院内枯守,直到傍晚时分,溧阳才会现身。
“仙子,瞧我都带來什么好东西!”这一日,太阳还沒下山,惜离就听见了这熟悉的欢快嗓音。一丝意外的神色,不觉就上了她的脸。
正在摆弄着那些药草的惜离抬起头,瞧见溧阳正提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鲤鱼,显得好不开心。
“……怎么,去抓鱼了。”惜离怔了怔,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溧阳忙东忙西。只觉得每次只要溧阳一回到这个小院里,家里就热闹得不行,怎么都安静不下來。而今,又多了两条活物,更是欢快。
“我哪里是去抓了。经过河边的时候,看到个老者在钓鱼。我原想看看新鲜就算了,后來突然想到仙子与我说过,人的魂魄若要升天,之前都会化为锦鲤,于是心有不忍,就用些碎银换了这两个可怜虫。”溧阳认认真真地答着惜离的话,说话间,便已经将那两尾鲤鱼放进了盛水的瓷盆里。
惜离的嘴巴张了张,那一瞬间表情真是千变万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溧阳兴高采烈地一回头,瞧见惜离一脸复杂地瞧着她,嘴巴一扁,忍不住便耍起了小性子,“仙子这是什么表情啊……”
“……你眷顾苍生,心怀仁慈,本來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即便那两条鱼,不过是普通的鱼,也抹灭不了你的好心。”惜离看着溧阳黯然的神色,思來想去,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來鼓励一下她。沒想到,从來不善言辞的她一开口,就把残酷的现实说了出來。
这一下,换做溧阳的表情精彩纷呈了,“仙子,您还真是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到连说句凡人都会说的安慰话都不会……”
惜离听罢,无奈地笑了笑,又低头开始专心摆弄那些摊在阳光下晒干的药草上。溧阳百无聊赖地拍了拍手,跟在惜离伸手伸着脑袋看了看,忽然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惜离回过头來瞧着这红衣少女,眼中凝着笑意。
“……仙子,您有算过,咱们在这里住了有多久了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惜离一愣,心里隐隐可以想到,溧阳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却还是明知故问。有些话題,不是她想逃避,而是就算现在说了,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处理这件事情的方式,永远都不会变。
果不其然,溧阳见惜离接了话茬,赶忙就跳到了她身边,趴在石桌上,用一双孩童一般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她,“仙子,咱们在这里可是呆了五年又十四天了,若是再过几日,就是五年又一个月了……”
“你倒是算得清楚。”惜离听罢,忍不住扑哧一笑,沒好气地看了溧阳一眼以后,又继续着自己手头上的活,“这年月不仅是你在过着,我也在过着,莫非我心里还沒有个数么?不说别的,咱们住在这山上,替这周遭的山民村夫医病,也差不多医了百來号人了吧?我自然是知道,咱们在这儿住了五年有余。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溧阳怪叫地重复了一声,见到惜离不理她,赶紧又绕到了惜离的身前,“仙子,五年啊。这要是哪个凡间的女人,都能媳妇熬成婆了。”
“可是我不是凡间的女子,咱们这些妖魔鬼怪,不缺的就是时间。你又在这里着急什么呢?”面对溧阳的万分焦急,惜离显得愈发平静。那张素净年轻的脸孔,看上去沒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似乎是最好的证明。
“是啊是啊,可是…您说三生石上的东西不会错,但是为什么咱们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了,都沒见到有什么长得象是林子航的人闯进來?”溧阳双手一摊,显得很是无奈。
惜离因着她的言语一下便愣在了那儿,呆站了好半天才道:“那是时机不对。等到时机对了,他自然便会出现了。之前,咱们就好生在这里住着,为这世间凡人多去一些病症,也不是什么坏事。”
“仙子……”
溧阳一跺脚,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惜离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好了,这件事情你就不用再说了。再怎么说,咱们不都还得呆在这儿?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最多我答应你,等见到了那人,我便立刻取了自己的仙魄回去,不做半分停留,好不好?”
“……既然仙子都这么说了,溧阳哪里还有不从的道理?仙子怎么说,便怎么做吧。”被惜离这么一哄,溧阳顿时也沒了脾气。只觉得刚才还积压在心里的那股子浮躁,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只不过在她帮着惜离干活的当儿,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对此,惜离也只是微笑着摇头,全当她是孩子心气,受不了这太过枯燥的单一生活。
……
是夜,当惜离送走了最后一个慕名而來问诊的病人之后,这宁静的夜晚,无端端地更显得炎热了。惜离一手扶着半合着的门,站在门口看着那满天繁星的夜空看了好一阵,这才回过身去,将搁在桌上的油灯吹灭。
只不过,让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身体刚直起來,一股阴冷的气息便到了她的身后。一把长剑,更是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伸出,横在了她的脖子边上。
“……你可是名医圣手,洛惜离。”
那人的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可以喷到惜离的耳朵上,让她浑身一颤。就在这男人说话的同时,屋子里也突然开始溢出一丝浓重的血腥的味道,薰得惜离有些头疼。
恍惚间,她只是凭着本能,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便再也沒有一点动静。來人以为,她是被那把寒光宝剑给吓到了,搁在她脖子上的那件兵器也稍微与之拉开了一些距离,“别怕,我不想害你。只希望你能救我的朋友。”
“……你把他放到床上吧。”听了那人的话,惜离突然伸出手來指了指自己简陋的床塌。
站在他身后的男子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话,“得罪了”,眨眼间,他便点了惜离身上的两处穴道,让她的身形生生定在原处,动弹不得,只能够眼睁睁地瞧着他将一个血淋林的人抱到床躺上放平躺好。
惜离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越是仔细观察,她便觉得有一双手,将她的心抓的越來越紧。
当那男人转过头來与她相对的时候,惜离的眸子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些。
是他!
惜离的唇瓣颤了颤,只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汹涌翻滚。那人转身时候的动作,似乎与她在三生石上瞧见的情景重叠在了一块,强烈刺激着她的感官。
“你……”
惜离哽咽地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这少年的面庞是如此陌生,可是她却依稀能够透过这脸孔瞧见他的影子。
终于,她终于等來了自己的宿命,林子航的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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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 饮鸩
“你……”
惜离哽咽地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终于,她终于等來了自己的宿命,林子航的转世。
惜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想哭的冲动混着鼻酸的感觉一道吞咽了下去。再抬起头來时,她的眸子依旧温柔平静,只是多了些璀璨星光,看上去,好像是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把我的穴道解开吧。不然,我怎么救他。”
“……有劳了。”对方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思考惜离的话有几分可信。随着屋内的血腥味越來越浓烈,他最终还是作出了让步。惜离只觉得身子一轻,瞬间身上的禁锢便都被人人解除了。
“你去打些清水过來。待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如果你想救你同伴的性命的话。”惜离两三步走到床头,发现躺在自己床上的是一个半大小伙子,看①38看書网的转世还要小。借着月光,惜离依稀能够瞧见这孩子身上狰狞的伤口,不仅是往外汩汩冒着血,甚至还有一些腐烂的迹象。
惜离皱了皱眉头,伸指便在这人的伤口上打上了一道真气,“他是中了毒,得马上清理。过程会有些疼,你抓着他,不让他乱动。我來动手。”惜离一转身,见他已经将清水打來,沒有多想,便已经挽起袖子來准备替这人刮骨疗伤。
那人沉默地瞧着惜离瞧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个女人的种种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且不说其他,若是换做别的女人,碰到这种状况早就应该哭天抢地地叫救命才对。然而这个洛惜离,不仅沒有作出半点反抗的动作,看起來就连那种意图似乎都不曾有。
瞧着惜离一心一意只是在救着危在旦夕的师弟的性命,男人的目光逐渐变柔。
“这毒已经入了骨髓,我清醒掉表皮的余毒以后,还得要将他的腐肉刮净。期间,他不能乱动,更不能乱叫挣扎。不然会不会伤了他,或者余毒能不能消除干净,我可说不好。你一定得看紧了他。”
惜离举着的那柄寒冰凝成的薄刃小刀,在下刀之前,还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直到瞧见那男人对着自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了自己的治疗。哪里知道,这刀子刚一下去,白色的刀刃就被黑色的血水染了个透。
惜离一边用白布擦拭,一边聚精会神地为这个昏迷不醒的小兄弟排毒,神情十分紧张。直到这令人窒息的治疗过程终于告一段落,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了……待会我只要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说着,惜离便站起身來,俯身为伤者包扎。陌生男人怀里抱着小师弟,默不作声地瞧着惜离的一举一动。只觉得此时此刻二人靠得极近,惜离的长发,总会有一下沒一下地刷着他的鼻尖和嘴唇。男人偏了偏脸,想要躲闪,却发现这小屋的空间实在太小,避无可避。而对于这样的尴尬,惜离完全不知道。
而今的她,正一门心思地扑在救死扶伤上。
“好了”,她说着,这才站直了身子,对上了男人极其复杂的眼神,“……你不是会点穴么?点他睡穴,让他好好睡一晚上。不然,伤口上的疼痛感会疼死他。”
被惜离这么一提醒,男子这才赫然回过神。只见他木讷地点了点头,伸手在那孩子身上点了两下,便将之小心翼翼地放平躺在了床榻上。一回头,他与她之间,忽然便只剩下了四目相接的尴尬,“……谢谢。”
这一世的他,似乎也是不善言辞的人。惜离转过身去,自顾自地清理着桌上随意摆放的药瓶刀具,如是想着,“沒什么。不过是悬壶济世的活儿罢了……他,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男人沒答她的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了自己的师弟身边。
惜离正在洗手的动作顿了顿,见他不答,便又说道:“不说也沒关系。在这儿生活了好几年,见惯了你们这些红尘中人的不能说。你们便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多谢。”惜离的大度与善解人意让男人怔了怔,最后,还是重复地道了声谢。因为除此之外,他都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好。在他看來,他和这个圣手神医洛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
“我能点灯么?”收拾得当之后,惜离也坐在了男人的对面。因为唯一的床榻被伤患占了去,惜离估摸着这一个晚上,估计得睁着眼到天亮了。想到要与他相对无言的坐一晚上,她的心里就有些受不了。
于是,她便开始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題。
“请便。”男人轻轻回了一声,似乎并不排斥灯光的照耀。不知怎的,这样的回答让惜离松了一口气。虽然黑暗于她而言,与白昼无异。可是她还是希望这男人能够透过灯光,好好看看她的这张脸。
然而,看了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惜离只觉得一阵茫然。
当她点亮油灯,又坐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时,男人脸上的神色似乎也起了些变化。
“怎么了?”惜离歪着头问他,因为那一刻,她很是确定,对方是在打量着自己的容貌身姿的,赞叹有些,惊诧居多。这样的发现,让惜离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沒有想到,洛姑娘医术精湛,竟然如此年轻。”
男人据实以告,得來洛惜离的一声嗤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多少岁?百年?千年?还是说……上万年?”她一手撑着脸,半凝着笑瞧着他,直到对方十分尴尬地偏过了头,这才善罢甘休。
“……在下莽撞,多有得罪了。”他以为,惜离如此胆大妄为,其实不过是为了讽刺自己的大胆之举。却不知道,在他眼中的这个陌生女人,其实已经与他相识了一千年。若是加上忘川河水在惜离身上的灌注,那便是两千年。
惜离目不转睛地瞧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只觉得他的相貌似乎和上几世都沒有什么分别。就连灵魂深处的那一抹桀骜与沉稳,都不曾退去过。突然之间,她有些迷惑了,她以为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林子航。只不过他是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又换了个身份与自己相遇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一愣,瞧着她瞧了好半天,这才缓缓答道:“在下名鸩,这位……是我的师弟,名鸠。”
“鸩……鸠,是饮鸩止渴的那个鸩么?”惜离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见鸩点了点头,不禁又笑道:“好名字。”说着,她便站起了身。
“姑娘要去哪儿?”鸩见状,赶忙也站了起來,盯着就要走出门外的她。
“沒什么。这屋子就先让给你和鸠吧。我到树上去睡,明日,我便去为他采药。晚安。”惜离倚着门,侧首回头笑了笑,飞身便上了屋前的那一棵参天大树。
鸩从屋子里跑了出來,仰着头瞧着树梢上那依稀的白色身影,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儿站了好一阵,这才转过身去回了小屋。临了,还将那屋子的门轻轻合上。
惜离靠着树干,看着鸩的一举一动,禁不住脸上便现出一抹笑意。
“仙子,你确定是这个人么?”突然,她的身边现出一抹红光,那是溧阳陪着她一道坐在了树干上。
“当然是他。他不管到了哪儿,化作灰我都认识。更何况……三生石也这么说。”惜离将视线拉回,就这么靠在树梢上闭目养神起來。
溧阳皱着眉头瞧着她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忍不住便又多了几句嘴,“既然如此,为什么仙子不直接敲晕了她,把仙魄要回來。”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你沒瞧见他们而今正在被追杀么?这个时候抽了他的仙魄,不仅他会失去自保能力,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那个小兄弟都会性命不保的。再等等看吧,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急什么。”
惜离的眼睛依旧沒有睁开,脸上的笑容却越來越明显。溧阳颇为郁闷地瞧着惜离这么一幅看似幸福的模样,忍不住便唉声叹气起來,“您啊,真是饮鸩止渴,浑然未决。我不理您了,先去小憩一会儿!”
说着,溧阳的身子果真便凭空消失了。粗壮的老树枝桠上,而今又只剩下惜离一个人。惜离缓缓睁开眼睛,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她瞧着那星光点点的天,禁不住喃喃自语,一语双关,“是啊,还真是饮鸩止渴……浑然未觉。一直以來,不都是这样么?”
话音刚落,惜离便又闭上了眼睛,逼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纷纷扰扰,千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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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 美人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鸩就被鸠的呻吟声给吵了起來。他慌忙张开眼睛,瞧见躺在床上的小师弟正在床上不安地动着身子,嘴里念念有词。
“师弟,师弟?我是你大师兄啊。”鸩见状,慌忙迎了上去。
“水,我要水……”
“好,你等一会儿。”见到鸠心心念念要着水喝,鸩赶忙又扑回到了桌子上倒了一大碗清水,正准备给鸠扶下,却被人不客气地抢了过去。
鸩猛然一抬头,凌厉的眼光充满了杀气。让人惊诧的是,他瞧见的并不是洛惜离,而是一个穿着一身红装的小姑娘。更让他觉得尴尬而又意外的是,小姑娘似乎并不惧怕他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想喂死你师弟,就尽量多给他喝水好了。”红衣女孩沒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回头用干净的手帕沾了些水,去湿润鸠的嘴唇,“他中的那种毒,只会让人脱水,水越汲取的多,脱水现象就越严重。所以,那么一大碗水对他而言,无异于就是催命符!”女孩话音刚落,手上的帕子就被她扔进了水盆里,尔后她便转过身,一声不吭地开始清洗着那些昨天晚上用过的棉布,时常响起的水声,让这沉默的气氛更显得尴尬。
“……有劳这位姑娘了。”鸩瞧着这孩子的背影,对于她不友好的态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无奈之下,也就只能用这样的客套话來打破沉默。
好在女孩虽然处处都显露出对他们二人的不喜,倒也沒有太去为难他。对于鸩的礼貌回应,她最多便是爱搭不理罢了。
“姑娘……敢问洛姑娘是去哪儿了?”
“你沒听我家姑娘昨晚上跟你说的么,当然是为了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师弟上山采药去了。临走之前,还叮嘱我,让我照顾你们俩。”小女孩瞟了他一眼,说话的时候,因为气闷总是微微鼓着腮帮,甚是可爱。
看着面前这位小祖宗,鸩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估摸着她可能是被洛惜离硬留在这儿伺候两个病怏怏的人不乐意了,又不敢对洛惜离发火,于是那股子邪火就全冲着自己來了。
“……麻烦姑娘了。”
“哎,你们还沒吃饭呢吧。我去乘粥,你好好照看着你们家师弟!记住,不要随便喂水!”红衣女子竖起一根手指,在鸩面前点了又点,一转身便果真出去了。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儿,鸠也完全从昏迷之中清醒过來,“师兄……”
“在这儿呢。”鸩回头,上前帮衬着鸠坐起。之后,师兄弟二人便是相对无言。
“师兄可有受伤。”
“沒事,不过是些小伤。”鸩笑了笑,瞧着鸠淡白的唇色,眼眸之间便飘过一丝阴沉。
“……可是,半夜的时候,我总听到您在咳嗽。”鸠担心地瞧着他瞧了好半天,见鸩沒答话,便又慢吞吞地说了几句沉重的话,“真是连累您了……若是下次他们再追來,还请师兄不要再为了我与他们做对,把我抓回去便是了。”
“你觉得,我还能够回去么。”鸩听了他的话,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看上去出奇的冷静,就好象现在他们所说的这些人和事都和自己无关一样。
“师兄难道沒有赶尽杀绝么?”鸠一愣,心头禁不住一紧。
“自然是赶尽杀绝了的。当初师傅从小教导咱们的教条,咱们怎么能忘。”鸩冷笑了一声,身上散发出來的阴冷气息,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好了,关于我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想了,不如好好想想,我该怎么带你去和小鸽子汇合。”
“……她……大概也在被朝廷的人追杀吧。”当鸠提到小鸽子的时候,他的神色更是显得暗淡。年少的脸庞之上,多了几丝年轻人不该有的愁云惨淡,“师兄,我不怕别的,就怕……”
“沒事的。你们,都会沒事的。”鸩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轻声在他耳边说着,“你们二人,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是我们的希望,所以这次出來截击你们的人,除了朝廷的那帮御林军,应该都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小鸽子也一定不会有事。”
“师兄……”鸠眼眶一热,只觉得眼泪还沒有掉出來,胸口哽咽的感觉便烧得他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疼。
正在这时,后面突兀传來一阵轻响。鸩猛地一回头,见到先前的那个小姑娘正低头摆着碗筷。只见她将手里的那些东西往桌上一搁,转头便又出去了。鸩久久望着那个离去的身影,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鸠瞧着桌上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也是食欲全无,“师兄”,他扯了扯鸩的衣物,好让鸩回头瞧着自己,“那姑娘……怎么走路沒有人声啊。”
鸩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咱们是碰到高手了。如此一來,你在这里养伤。倒也安全。”
“可是……我们会不会连累了她们?”鸠皱了皱眉头,很是担心地问道。
鸩回头与自己的师弟对望了许久,似乎是在掂量着这句问话的份量。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们是在十里前的林子里遇袭的,我把那些人杀尽了之后,在援兵沒來之前背着你出了林子。这方圆十里地都渺无人烟,最近的村子都要离这里两三里地远。咱们暂时都很安全,她们也是。”
“师兄……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女子选择住到这种地方來。”鸠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自己身上缠绕的绷带。也不知道那个神秘女人是给自己涂了什么样的药膏,现下虽然他还是有感受到些微的疼痛,可是伤口处却很是清凉,并沒有让他觉得有多么疼痛难忍。
“……好小子,也算你走运了。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情况下,居然让我找见了神医圣手,洛惜离。”说到这件事情,鸩不曾舒展的眉宇又重新变得平静。
“什么?洛惜离?”鸠震惊在那儿,只觉得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來。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接受过一项任务,便是秘密找到这个神医将之带回去。可是那个时候他穷尽了所有力量,使出浑身解数,就连洛惜离的半点踪迹都沒找到。
不仅如此,接到此项任务的其他兄弟,也是同样的结果。这让鸠一直以來都觉得,什么神医圣手都是虚假谎言,多半是被人杜撰出來的。却沒想到,等到自己落难的时候,还真的碰上了。
想到这里,鸠忍不住便傻笑了出來。鸩看着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笑什么呢。”
“师兄,我是在想,咱们以前帮那皇帝老儿怎么找都找不到的人,今儿个居然被我们无意撞见了。您说,这算不算是缘分?”鸠越是想,便越是觉得世事多变,天无绝人之路。无端端地,因为洛惜离的出现,反而让他对未來多少有些信心了。或许自己真像师兄说的那样,命不该绝。
“算是吧。”鸩愣了一下,如是答道。
鸠听罢,小孩子心性完全显露了出來,“那,师兄,您见过那个洛惜离了吧。她长得漂亮么?”
鸠的问话让鸩又是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來,“……漂亮。很漂亮。”
他点了点头,只觉得在说这话的当儿,昨夜里那道白色的身影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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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八 逃亡
日子一晃而过,当鸩回过神來的时候,他与鸠二人竟然也在洛惜离的小院里呆上了个小半月。眼见着鸠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师兄弟二人私下一商量,只觉得自己不该再在这里多有逗留,便想着对洛惜离告别。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惜离如往常一般,提了背篓就要往外走。临行前,还特意对溧阳耳提面命了几句,希望她能够对鸩和鸠的态度友善些。二人正在说着话,鸩偏偏在这个时候推门出來了。
惜离抬起头來,瞧着这个性子有些冷的青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够沉默以对。
“……我师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希望与你辞行。”
鸩被这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折磨得难受,之前打好的腹稿一下子都被他抛诸脑后。上下嘴皮一碰,便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來。
惜离听了他的话,也沒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惊诧的神色,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伤好了以后要走的,却不想,竟然是这么快。那,何时启程?”
“……待会儿便走。多在这儿停留一会儿,给你们带來的危险就多一分。既然咱们都已经伤好了,就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了。早走,早好。”
鸩言简意赅地答着,话音刚落,站在惜离身边的溧阳便一阵轻哼。惜离无奈地瞧了溧阳一眼,刚张嘴想把她打发走,她却很是有自知之明地先一步离开了。
“你师弟的伤是好了,你的怎么办?”
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踱到了小院外去晒药草了,惜离这才转过头來望向鸩。
“我的伤,不碍事。”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着自己胸口,似乎是想抑制住到嘴边的咳嗽声。
惜离无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见他眼神是如此坚定,便也只能够随了鸩的意愿,“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好横加阻拦。既然你师弟重伤在身,我还是给你准备一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有劳洛姑娘了。”对于惜离的温柔相待,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够诚惶诚恐地道了谢。
溧阳在不远处有一搭沒一搭地摆弄着那些可怜的药材,突然冷不丁听到惜离居然对鸩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气不打一出來,将手里偌大的匾子往地上一放,三步两步便跑走了。
鸩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便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向惜离,“溧阳姑娘她……”
“不碍事。由她去吧,都是小孩子心性。”惜离波澜不惊地轻声答道,转身间便已经将药筐放下,果然为鸩配药去了。
看着惜离一声不吭地为自己和鸠忙前忙后,鸩突然觉得站在院中的自己太过多余。为了摆脱这样的尴尬,鸩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选了一个比较好的时机转身回了小屋。只不过,当那扇门关上的同时,惜离捣药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來,到最后,干脆便停下了。
“仙子这又是何苦呢。明明想让人留下來,却什么都不说。”溧阳的身影不期而至,待到惜离回过神來时,她早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多时。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要把她留下來了?就你最多事。”惜离埋怨地看了溧阳一眼,那个顾盼生姿,让谁瞧了都喜欢。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眼神内里,似乎总有一股子哀愁怎么都抹不掉。
“好吧,您不想让人留下來。其实我也不想让他留下來,可是他身上的那抹仙魄,必须要留下來。仙子,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属于您的东西拿回來?”
“……你看他们兄弟二人如此相依为命,已经是磕磕绊绊,我又怎好雪上加霜。”惜离面对溧阳那一双殷殷期盼的大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所措之下,她便只好一边忙着给鸩鸠兄弟二人准备途中所用的药物,一边和溧阳说着话,“现在抽了我的仙魄,无异于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可是,可是……你都知道他们这是要亡命天涯了,这次你放他们走,日后何时再见啊!”溧阳一愣,情急之下一把将惜离的手腕紧紧扼住。
这手掌的冰凉让惜离身子猛地一震,她木讷地抬起头來,瞧着那双盈盈有泪的眼,“傻孩子,哭什么?”说着,她便抬起手來,默默为溧阳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
“仙子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么?别人错过,无非是几十年。可是您一旦错过,便要生生世世的追。您总是把别人的安危挂在嘴边,又何曾想过自己!”
“……这好像也不是想不想的事,就是不知怎的,一不小心便成这样了。”溧阳断断续续的哭诉,让惜离忍不住苦涩一笑,“好了,别哭了。待会儿他出來,我可怎么解释。”
“他若敢问,我就敲晕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溧阳撅着嘴,猛地一抹脸上的泪水,说出來的话充满了孩子气,让惜离哭笑不得。
“你啊……”惜离含笑连连摇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她的眼神变得严肃起來。
“仙子……怎么了?”因为感觉到了惜离的异样,溧阳也止住了泪水。她与惜离相互沉默了一阵,小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阴郁。
“感觉到了么?”惜离轻声问着,为溧阳抹泪的手也渐渐放下了。
“嗯。好强烈的杀气,竟然是冲着咱们这边來的。”溧阳点了点头,忽然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冷,简直和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娃娃判若两人,“仙子,我看他们,多半是冲着屋子里那两个人來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走,还來得及么?”
惜离眉头一蹙,显得很是苦恼。她自然不是怕与这些穷追不舍的凡人交锋,可是既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的她,又如何能够保全鸩和鸠的性命。
“还能怎么办。他们现在在五里地之外,不如咱们找个由头,陪着那两个残兵败将一起撤好了……至于这里,便烧了吧。”溧阳耸了耸肩,说出來的话听在惜离耳朵里,只觉得异常沉重。
“……也只好如此了。”惜离侧过头,看了那座小院看了好久,这才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地重重点了点头。
见到惜离已经应允,溧阳率先便进了小屋。鸩本來还在给鸠喂药,他们二人身边还放着他已经准备得当的一些行李,实在是少得可怜。见到溧阳突然闯了进來,后头还跟着惜离,他便将药碗先放下了,“洛姑娘,您这是……”
“我跟你走。他们來了,还有五里便到。咱们得离开这儿。”惜离垂下眼睑,扇形的睫毛在她的脸上画了一道好看的弧形。
鸩张了张嘴,虽然表情不明显,倒也看得出來他对惜离说的话觉得诧异非常,“……他们是……”
“要追杀你们的人。我和姑娘商量过,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这位官人不想就此连累了附近的乡亲百姓,还请快些跟咱们來。”见到鸩犹豫踌躇,迟迟沒有做出个决定出來。溧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话间就将她与惜离二人的行李收拾得当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动作,让鸩与鸠禁不住面面相觑。或许是李洋说的最后一句话太有分量,眼下虽然他们二人都心存疑虑,却在短暂的对视之后,都选择了相信面前的这两个女人。
“……还请姑娘带路。”只见鸩对着惜离一抱拳,便将鸠从床上扶了起來,二人相互依靠着走出了小院。
惜离待几人走尽之后,又默默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良久,这才出了屋门,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不远处,溧阳与鸩正背着包袱等她。
“走吧。”惜离淡淡地说着,便上前來帮鸩一起扶着行动不便的鸠往前去。
鸩抿了抿唇,走了几步,又甚是不安心地问了一句,“那你的院落怎么办。”
“……不要了。”
惜离沉默了一小会儿,如是回答着。说來也巧,这边她刚说完话,那边院落便慢慢燃烧起來。到最后,火势冲天,烤的几人的背后都有点疼。
鸩忍不住回头一瞧,都被这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给吓了一跳。只见那颗陪了洛惜离几个晚上的参天大树也跟着燃烧起來,粗大的树干似乎要与自己悲惨的命运激烈对抗,便迎风而立,随风剧烈摇摆着。却沒想到,如此一來,火势更大。
不知怎的,见着那颗大树轰然倒塌的一霎那,鸩只觉得心很是猛烈的一痛。
随着一行人的渐行渐远,那近在眼前的火光也愈來愈远,最后化作一点光,终究还是消失在了他们身后的地平线后。鸩回过头,瞧了一眼惜离的侧脸,见她正一心一意地扶着鸠往前走,一时之间,愧疚之情溢满了他的心田,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对不起。”突然,他声如蚊呐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惜离这才侧过头來瞧了他良久,半晌,才将视线又重新拉回到前进的道路上。
“不碍事的。”
惜离说道。话毕,二人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一路上,谁都沒有再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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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九 并肩
惜离四人一路亡命奔逃,直到天已经黑透,这才想起來应该找一个地方落脚。然而,四周已然漆黑一片,四人行中的两个男人又有重伤在身,一番商量之下,便不得不让惜离和溧阳两位女子前去查探周遭的情况。
“……洛姑娘,万事小心……若是碰到不善之人,自保为上。我和鸠,不想成为你的拖累。”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咳嗽就沒有停过。透过月光,他依稀能够辨析出惜离完美的轮廓,她脸上的平静与淡然,无端端地让人很是安心。
“你们在这儿应该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我们在他们离我家五里地的时候就离开了,那堆房子的废墟,也会让追你的人们查探上好一阵子。他们沒有那么快追上咱们的。你先和鸠在这里休息,我只是和溧阳去找些食物和水。”惜离说着,便伸手将溧阳一牵,一白一红两位佳人,就这么并肩走进了看起來危机四伏的密林。
“……师兄。”鸩怔怔地瞧着那如月光一般洁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若不是鸠突然唤他,估计他就会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那儿,直到惜离回來。
“怎么?”鸩回头,见到鸠一脸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便蹲下身子并排和他坐在了一块儿,“伤势,还好么?”
“嗯。洛姑娘的医术果然很是了得。”鸠点了点头,突然,他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鸩不得不异常严肃地瞧着他,“师兄,您说,她真的是神医圣手,洛惜离么?”
“……怎么会这么问。”鸩闻言一愣,有些明知故问。
鸠被鸩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洛惜离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來的人,这么怀疑人家,似乎也有些不好。在鸩这样的反问之下,他耷拉了半天,这才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來,“若是作为一名医者,她确实当之无愧。可是她若只是一名医者,未免也太过高深了。师兄,您是咱们这批被训练出來的人中最最出类拔萃的。您说,若是您与洛姑娘对阵起來,有几分胜算。”
“恐怕,一分便宜都占不到吧。”鸩苦笑了一声,忍不住便伸手揉了揉鸠的头发,“你这脑子,成天胡思乱想的。即便我正如你所说,是那首屈一指的高手又如何。那都不过是在内廷里头的事情……出了这内廷,说不定咱们什么都算不上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被鸩这么一教训,鸠也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转眼,他嬉闹的神色又忽然收起,让鸩觉得有些不习惯,“所以我总觉得……洛姑娘,根本就沒有那么简单。”
“怎么?你怕别人不是神医洛惜离?是有人冒名顶替?”鸩的一句反问,登时让鸠有些哑口无言,“那你倒是说说,她是什么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鸠摇了摇头,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其实……我也不想怀疑洛姑娘的,我的命是她救的,这些日子以來我们一直在她府上打扰,她也从來沒有给过我们脸色看过。就是……师兄,我怎么都想不通,这世上真会有人,为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将自己的家业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么?”
鸩听了鸠的话,一双沉静的眼睛更是显得深沉。半晌,师兄弟二人谁都沒有再说话。突然,冷不丁的一个女声窜了出來,近在咫尺,将他们二人都吓了一跳。
“以前沒见过,那是因为你们以前碰到的都不是好人。现在见着了,还不赶紧感恩戴德?”说话的女子,正是溧阳。正在鸩和鸠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得噼啪一响,他们的眼前便现出了一团火光,照出了溧阳那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孔。
“溧阳姑娘……”看着红衣少女插着腰撅着嘴,一双大眼甚是愤怒地瞧着他们二人,鸩就觉得实在有些尴尬。更何况,惜离还抱着一堆柴火,跟在溧阳身后。
她好像压根就沒有听到溧阳与他们的对话一般,刚到火堆旁边,就只顾着蹲下來给篝火添加干柴。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來的也是一副恬静淡然的美人轮廓。
“不要叫我姑娘!恩将仇报,养只狗都比你们强!”溧阳一挥手,很是烦躁地打断了鸩的话。说出來的词语之偏激刺耳,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就连惜离都忍不住抬起头來打量着这个正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小姑娘。
鸠本來自知理亏,一直坐在那儿沒吭声,但是当他瞧见自己的师兄正代自己受过的时候,脸颊一红,便再也忍不住心里那股子脾气了,“这位姑娘说的是什么话,那些猜疑之词我大师兄一个字都沒有说,都是我说的。您要是有觉得憋屈的地方,但凡冲着我來便是。”
“冲你來?”溧阳听罢,斜睨了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些嗜血的味道,“我还怕脏了我的手。”
“你!……”
“溧阳,业障之言,不可多说。你去拿些水过來吧,我渴了。”眼见这二人就要剑拔弩张,一直都沒有吭声的惜离突然便出声吩咐了溧阳几句话。三言两语,便将眼下的火药味给吹散了。
溧阳显然有些不服于惜离此时此刻的让步,还沒等鸩二人做出什么反应。就见那红袖一甩,溧阳的身子也已然面向了惜离,“仙子!”
“去吧,我渴了。”惜离缓缓站起身來,柔柔对着溧阳笑着。临到话了,还伸手摸了摸溧阳的头发。鸩在旁边很是安静地看着,只觉得这女子的一颦一笑,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都可以抚慰人心,用來治病救人。一时之间他内心里的那些情绪波动,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明了。
待到劝走了溧阳,惜离再转过头來看向这二位师兄弟的时候,又是一阵沉默的对望。尔后,她便再一次地蹲下身子來,伺候着已经熊熊燃烧着的火堆。鸠见此状况,只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有些多余,便在于鸩打了招呼之后,强撑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移到了一边休息去了。
他刚一离开,惜离便开始说话了,“坐吧”,她很是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显然是对鸩发出的要求。
一直干站在那儿的鸩想都沒有多想,一屁股就坐到了惜离的身边,同她一道看着火光。
“你们在怀疑我?”惜离的单刀直入,让鸩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又听到惜离继续说道:“为什么怀疑我?就因为我看起來高深莫测?深藏不露?”
鸩怔了怔,忍不住侧头瞧了一眼惜离。这时他才很是确定,刚才他所听到的那丝笑意并非错觉,因为此时此刻,惜离的嘴角之上,正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是。不过,这只是鸠的想法……他年纪还小,出言莽撞之处,还请洛姑娘多多海涵。”
惜离闻言一笑,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來,“其实你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之言呢?”
她目光狡黠地瞧着鸩,好像是将他的心思全都看了个透一般,让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洛姑娘,其实我……”
“你们会怀疑我,是好事。江湖险恶,可不能因为我给了你们一点甜头,你们便会觉得我是好人了。”还沒等鸩说完,惜离已经回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用木棍戳着篝火里烧得正旺的柴火,“不过,不论我是谁,我对你们沒有加害之心。这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所以说,还是把你们的猜忌留到其他人身上吧。就算你们想猜,我洛惜离的想法,你们也是猜不到的。”
说到这儿,惜离忍不住又笑开了。鸩一头雾水地瞧着她,刚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见着对方越笑越开心,他紧绷的表情也松弛了下來。
“洛姑娘宅心仁厚。在下汗颜。”他拱了拱手,正与惜离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突然之间,一支响箭呼啸而过。鸩①38看書网,一把便将惜离抱在了怀里望旁边滚了几圈。待到他们坐起身來再看原先坐着的地方时,那里早就已经插满了响箭。
“……这些是属于追杀你们的人的么?”惜离看着那被刺得四散的星点火光,眼中的情绪极其晦涩,让人瞧不出她真正的心思。但有一点鸩很是肯定,那就是这个看似柔若无骨的洛惜离,似乎并不惧怕这千钧一发的亡命时刻。
“嗯。既然响箭都到了……看來,咱们是被包围了。”鸩如临大敌地盯着那几支响箭,反手便慢慢抽出了随身长剑,“洛姑娘,鸩某还求您一件事情。”
“什么。”惜离跟着他一起往后轻轻退着,说话间,她的左手袖管里也落出一把短剑在手中。
“待会要是打起來了,还请姑娘能够在我的掩护下,带我师弟离开。去西边,那里自然有人与你会合。”鸩眯着眼盯着森林的暗处,突然回过头來,看了惜离一眼。
惜离闻言,异常的沉默,不知不觉间,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淡了许多。就在鸩以为她恐怕是不会再回答他的话的时候,她却突然出声了,“知道么?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这句承诺,说得是那么轻描淡写。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是一句亘古不变的诺言。即便是经过了千年的洗涤,纵然天地变色,都不曾改变。
“洛姑娘,你……”鸩闻言一惊,久久看着惜离的侧脸,如何都移不开眼。
一句“你又是何苦”还沒有出口,惜离已经身形一动,先她一步冲了出去,“他们來了。”
说时迟那时快,鸩见到一截长纱越过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击向了一片漆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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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 鹰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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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本來供四人休憩的地方一片狼藉.原先聚拢的火堆因为柴火的分崩离析.早已经四散在周围.苟延残喘地在地上苦苦支撑着将息的火种.惜离收起手中白纱.环视了一眼自己周遭.尔后才抬起眼來静静地看向而今正跪在鸩面前的那个蒙面男人.
“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此时此刻的鸩似乎显得十分激动.惜离在一旁瞧着.生怕他放在别人脖子上的长剑一不小心就刺进了那人的体内.
蒙面人沒吭声.只是抬起头來瞧着他.这种沉寂的眼神.更是让鸩发闷.半晌.惜离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既然咱们都是从那里头出來的.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因为你们不忠.鸠与鸽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人人得而诛之.而你……”黑衣人说到这儿.特意又看向了鸩.“而你竟然公然违抗大都统的命令.更是不可饶恕.那里的人已经对你们几人下了追杀令.这一次.你们插翅难飞.”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果然是你们二人的同僚啊.”本來站在旁边一直沒说话的溧阳甚是突兀地笑了一声.尔后鸩就听得一声骨骼崩裂的脆响.等到他反应过來的时候.黑衣人早就极其痛苦地瘫倒在了地上.“这样.你或许就能够看清楚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溧阳垂下眼睑.漠然地瞧着这人痛苦不堪的样子.又抱起胳膊.走到了一边.
“……你对他做了什么.”鸩一愣.心情极其复杂地看向侧身站着的溧阳.对于鸩來说.他的生活可谓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以前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些兄弟姐妹.或死或伤.活下來的人要么将取他首级复命变成了自己的第一要务;要么.就和他一样成了要亡命天涯的人.
鸩看了看在地上疼得不能动弹的黑衣人.又瞧了瞧坐在一边目光呆滞的鸠.不禁悲从中來.
“我沒对他做什么.不过是拧了他的一只胳膊.让他搞清楚现在谁为刀俎.谁为鱼肉.怎么.刚才大义灭亲的时候你下手不是挺利索的么.这躺在地上的这些人.大半都好像是你和你师弟的杰作吧.而今.怎么那人不过是断了一个胳膊.你就这么心疼了.你别告诉我.你不会杀了他.”鸩的这种痛苦.溧阳好像沒瞧见似的.
见到他紧抓着长剑的手在颤抖.她便忍不住说上几句过于残酷而又现实的话刺激刺激他.在溧阳看來.现下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又何止这个躺在地上的废物一个.
溧阳的话.让鸩的身子一震.半天都沒有回过神.惜离站在他身侧.只看到这挺拔颀长的身子一颤.便一直僵在那儿.再也沒有其他的动作.
不知怎的.她仿佛因为这个发现.心有些疼.“溧阳……杀戮之心怎可如此之重.”惜离轻轻皱了皱眉头.出声柔言相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也求个心安.”
“既然仙子都这么说了.也行啊.”溧阳瞧了惜离一眼.又转过头來和鸩对望.“不过你要砍了他的手脚.拔了他的舌头.让他沒办法告诉别人.我们现在在哪儿.又会往哪里去.”
“溧阳.”溧阳说出來的话.何止是惊到了鸩一人.就连惜离与她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直到这个时候.惜离才恍然意识到.溧阳不论再如何变得美好可人.她终究是一个千年地缚灵.那千年的积怨与仇恨.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化解的.
而今她说出这种残忍的解决办法.脸色却依然如常.便是在向惜离展现着她作为千年恶灵的本性.惜离震惊非常地瞧着这花容月貌的红装少女.只觉得她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仙子.这是人间事儿.您不会懂得的.这个家伙.一出去就会告密.您刚才也瞧见了.他们的行动力和默契……若是放他一条性命.以他这愚忠的性子.还不是得把咱们给彻底出卖了.”溧阳勾起唇角忽而一笑.殷红的胭脂就好像是血一样.
“可是……”
惜离似懂非懂地听着.刚想要张口反驳什么.鸩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沒错.她说的是实话.”
惜离闻言一愣.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着鸩.“你……”
“……溧阳说得沒错.”沉寂了许久的鸩.终于抬起眼皮來正视着惜离探究的眼神.“他是我们当初那几个受训的师兄弟之中.对朝廷最为忠心不二的人.沒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他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想那么多.让自己徒增痛苦.”
鸩一边说着.一边便提着剑走向了那人.那一步又一步.看起來是那样的沉重.惜离怔怔地望着.竟然有些胆战心惊:“可是.鹰.你有沒有想过.为什么他们要收留我们.为什么他们要教我们这么多武功.又是为什么……他们不准我们产生任何的感情.”
“是你们要得太多了……”面向鸩的长剑相向.鹰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的到來.“你们要得太多.想得就会更多……只是完成任务.去拿赏钱.难道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么.”
“……你觉得这简单么.”鸩苦笑了一下.并沒有将剑尖移开.“为什么我们都觉得是这样的难.”
鹰闻言.掀了一下眼皮望了鸠一眼.复又垂下眼睑.“杀了我吧.”
“……”鸩沉默了一阵.半天都沒有声响.不说一句话.也不见他挥剑.
“杀了我.”鹰见他只是站在那儿.又抬起头來很是平静地重复了这句话.并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认命.
“为什么.你明明有别的路可以选.我明明也可以选别的路不是么.”鸩拿剑的手抖了抖.锋利的剑锋几乎是要刺破了鹰的咽喉.他的脖颈和那剑尖离得太近.就算是一个轻微的吞咽动作.都似乎能够让他自己伤了自己.
鸩见状.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沒想到.鹰却伸出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胳膊.一把抓住了他的长剑.“我根本就沒有别的路可选.不是么.你若放了我.他们一定会用其他的方法让我生不如死的.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在这里杀了我.只有死人.永远都不会出卖别人.”
“你可以和我们逃.”眼见着那剑尖离鹰的心窝越來越近.鸩固执地抓着剑柄.不想让这剑身再往前分毫.怎奈鹰好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对于这剑身的锋利视而不见.任自己的掌心被其划伤.
鲜血汩汩流下.在他身前形成了一滩浅池.“逃……怎么逃.鸠有小鸽子.你有自己的信念.可是我除了效忠朝廷的信仰.还有什么.我不会为了活着.而背弃自己最后的坚持.”
鹰默然摇了摇头.突然猛地将剑身往自己怀里一带.惜离只听到肉体撕裂的声音沉闷一响.一时间.浓烈的血腥味道四散.弥漫在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惜离鼻翼一张.睁着一双泛着浅色光芒的金色瞳仁.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三尺长的寒光宝剑.几乎尽数沒入到了鹰的身体里.她还看到.一团黑色身影从黑暗之中现了出來.向着她点头致意.
惜离一愣.再看向鹰时.眼神变得异常悲悯.既然黑无常墨已经出现.这个人便一定是死定了.而今鹰倒在鸩的怀里痛苦喘息着.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灵魂在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自己的肉体.
惜离将头一瞥.有些看不下去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因为这让她无端端地会想起当初书生的弥留之期.于是她默默地转过了身去.选择不再去看鸩和鹰.或者.其实她只是不想去看那隐藏在二人身后的墨.
突然.鹰断断续续的言语从惜离身后传來.间中还伴随着零星的咳嗽声.“……若是你果断一些.我也不必死的如此痛苦了……”
“鹰……你这是又何苦……”鸩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手依旧紧紧抓着剑柄.生怕他的身子往下沉的时候.会将那长剑又生生抽出來.这只会加快他的死亡速度.
“呵呵……你把他们都杀了个干净.又何须留下我一人阻碍你的道路……去吧……跟着鸠和鸽.继续走你们要走的路.”鹰笑了笑.他洁白的牙齿早就已经被鲜血染红.话音刚落.也不知他是从哪儿來的力气.突然伸出手來猛地将鸩往外一推.
惜离只听到又是一声声利器割破皮肉的声音.她猛地一回头.瞧见那本來沒入鹰的身体的长剑.带着新鲜的血肉又出了那具年轻的身体.鸩因为后坐力向后踉跄退了几步.见到鹰已然颓然倒在了地上.慌忙丢了佩剑去抱他.
这个时候.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惜离突然开了口.“……他死了.”说罢.她又抬起眼來向着那一片漆黑望去.或许在凡人眼里.那里空无一物.可是惜离却能够瞧见.墨正张开招魂幡.带着鹰的魂灵慢慢移步进密林深处.
“……我们走吧.”鸩抱着鹰的尸身发了好一阵呆.突然便将其轻轻放在地上.站起了身.他的语调异常平静.就好像他从來不曾为谁悲伤过一样.若不是月光洒落到他的脸上.出卖了他的心思.或许惜离还真的就会被他的佯装镇定给瞒过去.
“你怎么会哭了.”惜离看着他.并沒有着急往前挪步.见他不答.她又问道:“既然是为了他哭了.为何你们又要彼此这般苦苦相逼.他又要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么.”
有些事.其实她是不想问的.可是不知道为何.一旦开了口.自己心底的所有疑问便会情不自禁地自主自动地流出.那一刻.惜离仿佛明白了凡人常说的“不能自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不是什么人.”鸩的回话.让惜离如坠入五里云雾之中.因为她只是及其直白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却不明白有时候比喻要比事实还让人心疼.“我们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个春秋.可是不论在什么典籍之上.都找不到我们的身影……我们甚至都沒有亲人、朋友、沒有兄弟姐妹……我们.我们是影子.朝廷的影子.所以.他们都叫我们暗卫.”
鸩站在阴影里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过头來.目不转睛地瞧着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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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饮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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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 端倪
什么是影子?
明明存在在这个世界之上,却无法从任何方面來证明它的存在,这便叫做影子。而“暗卫”这个名称,就是影子的代名词。
某日夜里,当惜离主动提出为这亡命奔逃了数个昼夜的兄弟守夜的时候,那日鸩对她说的话,还有鸩的眼神,都会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萦绕、在她的眼前闪现。惜离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觉得“影子”二字,竟然是这么地悲哀。
“……介意我坐在这儿么。我有些睡不着。”突然,黑夜里响起鸩温柔的声音。惜离一愣,默默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阵细簌之声在惜离的耳边响起,然后,她听到了鸩的一声叹息。
“怎么会叹气?”自鸩來到自己身边以后,惜离便沒有再去盯着自己的影子瞧。谈天说地之间,也有下意识地避开有关于影子的话題。
“……在叹,世事多变。”鸩在黑暗里沉默了一阵,忽然又是一声叹。此后,他便和惜离一样,仰头望着那天上圆月,似乎是在欣赏着这难得的好月色。
“那个鹰……究竟和你什么关系?”惜离侧着脸瞧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问出心底的话來。
“……师兄弟,平日里其实也不怎么熟。因为咱们自从长过十二岁以后,便被编排到了不同的营地里。在我们的那个营地,我是大师兄;在他呆的那个营地里,自然有别人做他们的大师兄。不过,咱们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只不过因为是朝廷叫我们做的,说得好听点,变成了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这么说來,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惜离点了点头,更是明白了鸩的痛苦心情,之后关于这些话題,她也就适可而止地搁置了下來,不再去说。
可是作为当事人,鸩好像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这沉重的聊天话題。惜离在他面前表现的越是沉默,他便越是有一吐为快的冲动。不知不觉间,鸩好像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而他今晚对那些过去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是让惜离对这一世的他,充满了怜悯之情。
也不知道到底是说了有多久,鸩只觉得嗓子眼已经渴得都要冒烟了,这才将嘴紧闭,不再滔滔不绝,“……很晚了,我还是先去睡会儿吧。不然,明儿个我值夜。这么一來,也就沒人來烦你了,你也可以睡个好觉。”鸩回过头,见惜离用着一种认真无比的神情瞧着自己,他禁不住便呵呵笑了几声,似乎是想要缓解一下眼下沉重的气氛。
“好。”惜离点了点头,脸上沒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她头一点,便不再去瞧他,任鸩的背影再次融进那深邃的黑暗之中,再也寻不到。
正在这时,惜离忽然眉间一动。她猛地一转头,便看见溧阳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悄无声息。
“……溧阳,怎么不去休息一会儿?”惜离看着溧阳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禁不住便伸出手來,为她抚平额前的乱发。
溧阳紧绷着一张小脸,看起來心事重重。听到惜离这么说,更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仙子,您与我相依为命多年,难道不知道,恶鬼是不需要休息的么?”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似乎也沒有刻意压低的意思。这样直白的话语,惹得惜离下意识地回头打量了半天正在沉睡的鸩和鸠,见他们依然紧闭着眼睛,不见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來,“话倒不是这么说的,这一路上來,也累着你了。若是闲着,快快回到勾玉之中化解戾气,这才是正道。对你日后修行有益。”
“溧阳现在心里想着的,可不是这件事情。”溧阳沒好气地看着惜离,一脸兴师问罪,“仙子,溧阳斗胆问您一句,究竟何时何地,您才愿意去将自己的仙魄取回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对着鸩睡着的方向扬了扬头,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惜离自然也就避无可避。
“不是与你说了么。等到送了他与他师妹几人会和,我立马就会让他交出我的仙魄的。”惜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溧阳如此焦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不免也就有些心虚。
“我看,就算他和他的那些什么师弟师妹会和了。他若是不愿意交出你的仙魄,你也不会对他动粗。”溧阳听着惜离的回答,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惜离的错觉,她总觉得,当溧阳瞧向鸩的时候,那眼底里的景色,总是那样寒冷,让她瞧着都觉得不寒而栗。好像无时无刻,溧阳都在想着如何将鸩送去轮回一样。
这样的想法,让惜离浑身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溧阳的手臂,将之吓了一跳,“仙子,您怎么了……”
见着惜离眉头凝成了一团,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溧阳的心里,也渐渐心生怯意。倒不是说她有多害怕,只是因为这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胆怯。毕竟,她是恶鬼,而惜离的身上则是有着仙气。
“不,沒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溧阳对自己的恐惧,惜离一怔,又默默地松开了她。正在二人各自沉默的时候,这四周的黑夜似乎突然就起了变化。一团黑云,像是一滴掉进了水池里的浓墨慢慢划开。尔后在惜离眼前变成了一个人。
“……墨。”惜离双眼睁了睁,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位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黑衣青年,“你……”
她刚想要再说些什么,谁知道墨却一转身,下一秒便已经站在了密林里,并且还在不断地向着远处行进。
“帮我好好照顾他们兄弟俩,不能让他们二人的性命有所闪失。听到了么?我去去就來。”惜离抿了抿唇,匆匆吩咐了溧阳几句,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追寻墨的脚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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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二 双鬼
惜离一路紧追着就在前方的那个黑色身影不放,几个起落,便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來到那人的身边。可是,每每当她靠近这个神秘男人的时候,对方也总会凭空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早就已经到了几步开外的前方。
这样的你追我赶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终于,惜离气喘吁吁地停了下來,“站住!”
说來也怪,惜离这么一吼。那身轻如燕的飘忽身影,果真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静止在那儿,谁都沒有再多做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者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突然,黑衣青年转过了身子,正对着洛惜离。惜离一怔之后,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墨,果真是你……”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墨手上的招魂幡。
“是啊,既然这里要招魂。自然就该有我在了。”墨很是平静地回应着,那玩味的眼神,似乎就是在细细欣赏着惜离的狼狈。
“……果然如此。”惜离听着墨的话,只觉得自己一颗悬着的心落是落下來了,却一下坠入到了深渊谷底之中,再也寻不见。
“怎么?沒什么想问的了?”墨见她只是沉默地盯着自己瞧,邪魅笑容更甚,“若沒事了,我可就走了啊。”说罢,他便转过身去,似乎就真的准备在下一秒飞身而去。
“慢着!”惜离一惊,阻拦的话立马便脱口而出了。只是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一次墨竟然又再次听了她的话,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还特意回过神來瞧着她。
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味道,其实并不好受。面对墨的意味深长,惜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你能告诉我,你这是要招哪位的魂魄么。”
“不能。”墨摇了摇头,片刻都沒有考虑,便斩钉截铁地说了否定的话。
“既然如此,又何必故意将我引到这里來?”惜离一皱眉,似乎真的生气了。本來环绕在她身体周围的祥和之气忽然之间也变得冷硬狠厉起來。此时此刻的她,因为担心鸩的安危,在不知不觉间,气息已经偏向魔性。
墨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惜离身上的种种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也正因为如此,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突然之间,那个温和的墨也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尖酸刻薄、脾气古怪的黑无常,“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修仙者,竟然三番四次为了一介凡人自甘堕落。怎么?你还要像之前那样,成为别人的使魔?这一世的他可一点奇门遁甲都沒有,到时候沒人给你承担那杀戮的罪孽,你就得魂飞魄散!和那个叫做赤珏的狐妖一样!”
墨的一席话,异常刁钻残忍。惜离的身子震了震,眸子在有片刻的失神之后,又变得清明纯净起來。她冷淡地扫了墨一眼,忽而又将身上的戾气一收,转头便向來时的路上去了。
“你去哪儿。”墨见状,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了她一句。
不过,惜离并沒有买他的账。就算是回答他的话,也是边走边说,“回去。”
简短两个字之后,她将衣袖一张,似乎就准备腾云而去。却沒想到身子尚未离开地面,水袖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惜离回头一看,见着是墨用招魂幡缠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还有事么。”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有。你想现在回去,怕是不行。”墨笑了笑,说话间便将招魂幡收了回來。
“为什么。”惜离轻轻一皱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先打赢我再说吧。”墨淡淡地回到,尔后惜离便见到那副招魂幡被他一甩,成了一把黑色的长剑。
这,还是惜离第一次见到墨的随身兵器。看來今晚这一战,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
“……得罪了。”惜离垂下眼睑,双手默默在袖中攥成拳。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快快赶回鸩的身边;她的心中也只是记挂着一个人,那就是那个叫做鸩的少年。
……
因为有惜离的吩咐在先,纵使溧阳如何不情愿,都不得不遵照指令,坐在这两个凡人身边,好好保护他们的周全。也不知道这样无聊的时间过了是有多久,当溧阳从半梦半醒之中再度清醒的时候,却发现四周依旧静悄悄的。
惜离,竟然还沒有回來。
“……仙子到底被那个黑书生拐到哪里去了……”溧阳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抬头见那月色正好,并沒有任何转淡之意,这才恍然发觉,已过子时。
有些坐不住的她,本來是想立马起身去寻找惜离的踪影。却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因为在旁边睡着的鸩停下了脚步。
望着这个似乎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男人,溧阳心里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若不是因为惜离,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留下來保护他?
“仙子不见踪影,你倒是在这里呼呼大睡。真是沒良心,不害臊!”溧阳撅着嘴,对着鸩轻声说着,恨不得上前就对着他踩上几脚。可是这些也都只不过是溧阳的臆想罢了,只要有惜离在,她根本就动不了他分毫,最多也只是耍耍嘴上功夫而已。
这样的状况,让惜离觉得很是憋屈。为了排解心中的无名火,她甚至抱臂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几圈,直到她自己都觉得转得有些头晕目眩了,这才停了下來。正在这时,月光恰到好处地洒落在鸩的身上。这让溧阳无意间发现,鸩的眉心一点,竟然是隐隐发亮。
溧阳刚开始先是一愣,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待到她凑近鸩,瞧了个仔细之后,她的心思,禁不住慢慢沉重起來,“真糟糕……仙子的仙气居然是在吸收月光精华。这不是在向周遭的妖魔鬼怪宣告这里有仙人魂魄么……”
溧阳咬着唇,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來。纵然她是千年地缚灵,却也从未见过百鬼夜行的胜景。她也不知道,若这周遭的鬼怪果真为了取人仙魄而聚集,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不如,趁着这些家伙还沒有过來。先拿了这人的仙魄去找仙子好了。
突然,溧阳心中一动,再看向睡在地上的鸩时,眼神多了几分狠厉。思考片刻之后,惜离突然猛地伸出手,就要向鸩放光的眉间点去。眼看着她修长的指尖就要触到那一光点的时候,她的手臂却被人生生扯住了。
“谁!”溧阳恶狠狠地一回头,却愣在了那里。
“……是你。”半晌,她才回过神來,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人点了点头,沒有回答她,也沒有放开她。溧阳见他这样,不免有些失笑,“既然你会出现在这儿,就代表着一定会有人死的。那你为何要拦着我呢?白无常。”
对于溧阳的质问,來人也沒有急着去回答。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看鸩,又将视线重新放到了溧阳身上,“即便如此,下手的人不能是你。”
说罢,他便将那白色的招魂幡一收,迫使溧阳远离了鸩。溧阳闻言一笑,妖娆异常,和之前的那个天真无暇的小姑娘看似判若两人,“哟,白,你居然会关心我?”
“……我何时有不关心你过么。只是,却不知道,我们二人还算有沒有心。”白依旧是那幅冷淡的模样,说出來的话却莫明让人觉得内心烧灼得厉害。
若是无心,又怎么会痛。
若是有心,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是人间界外的存在。
溧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便也慢慢淡了下去,“无趣”她轻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瞧那站在她身前,如月光一般纯洁无垢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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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三 命悬
溧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便也慢慢淡了下去,“无趣”她轻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瞧那站在她身前,如月光一般纯洁无垢的少年。然而她想要取鸩性命的想法,似乎并沒有打消。
“你不要想了,有我在,你动不了他分毫。”白眼皮一抬,将她的各种小心思都看在了眼里。
溧阳听罢,挑衅似地抬起头來望着他瞧。边说还一边将身子慢慢蹲了下來,让自己离鸩离得极近,“眼下仙子的仙魄就在这个凡人的臭皮囊里。今夜月光正好,这缕本來就不属于他的魂魄凭着本能在吸收月光精华,休养生息。如此一來,这凡人就会睡得特别沉,别说是杀了他了,就算是把他给切成一块一块,他都不会有什么反映的。”
“……可是 ,他的命不该由你來终结。”白沉默了一会儿,很是机械地反复重复这么一句话。
溧阳闻言一笑,笑颜与她的红妆一般灿烂,“你是不是看过那生死簿了。今晚,他可是会命丧于此?”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其他,你无需多管。你只需要明白,他的命,不该由你來结束。”
“他今晚是会命丧于此。”溧阳双眼一亮,将白的这种回答看成了一种默认,“这样甚好,如此一來,这厮也不会生生世世,如此拖累仙子了。好,实在是好!既然如此,就让我送他一程吧。”
溧阳近似呢喃的话,让神情冷漠的白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只是不懂,为何为了一个洛惜离这样不相干的人,溧阳愿意付出这么多:“你和那洛惜离非亲非故,且这孽缘也是她在五百年前自己心甘情愿结下的。你又何必如此牺牲自己來成全了她的飞仙?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你为了取仙魄杀了这凡人,日后你就真的会堕入无间地狱,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投胎转世了!”
“投胎转世?”溧阳听了白的话,又是一笑,“当年我连孟婆汤都不愿意喝,你觉得我果真稀罕所谓投胎转世么?”说罢,她便身形一闪,突然便到了鸩的正上方,手中拿着一把金刚短剑。
白见状,眸子里的光辉一沉,挥手间,便轻而易举地将溧阳给缠住了。
“莫拦我。待会儿百鬼一到,他的灵魂肯定会被吸食殆尽。到时候仙子的仙魄也一定会成为他人争抢的饵食。与其这样,倒还不如让我早些了结了他。结局也还算圆满。”溧阳落到地上,将缠在手上的招魂幡一把拿在手里,对白如是说道。
“圆满?你杀了他,便会下无间地狱,日日受酷刑摧残,直到魂飞魄散方休。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圆满?他要死,是他的事;洛惜离要飞仙,那是洛惜离的事情。与你何干?鸩今日应死,却不该死在你的手上。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面对溧阳的一意孤行,白也毫不相让。溧阳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一口气,尔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说道:“你说我是何必,你又何必如此?猜的沒错,多半今晚他就应该死在我的手里才是。你如此拦我,等到时辰一过,你这就是改命。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就那么做了,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你会有事。”白沒有多想,接了溧阳的话便回了这么一句。溧阳一怔,半天都回不过神來。只觉得在自己内心某处,狠狠地被人撞了一下。突然,她一转手,将握在右手的短刀又扔到了左手拿着,一把割断了缠在她手上的招魂幡。
霎那间,布帛崩裂之声似乎是连着这黑夜也拉开了一条口子。白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眼见着溧阳手中短刀就要触碰到鸩的眉心了,从來不曾变过颜色的脸上,而今却充满了绝望,“不要!”
白大喝一声,将那些伴着夜色正在沉睡的万物生灵都惊醒过來。
……
月光泻下,洒落在一眼无垠的原野之上。芦苇风浪之中,总是有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上下纷飞。那一男一女,一人拿剑,一人执纱。对打之时似乎毫不留情,可是彼此却都不能伤到彼此分毫。
突然那黑衣青年猛地将刺出的剑一收,又是几个闪身跳到了几尺开外,这才站定对惜离道:“不打了。”
惜离闻言,也收了手中白纱,继续垂袖而立,“我刚刚便觉得奇怪,你那般向我挑衅,可是真正对阵起來,却又不肯下杀招。墨,到底是何事?竟然还劳您大驾,让你亲自前來缠住我,拖延时间。”
墨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然甩了甩手上的黑剑。霎那间,那剑又变成了一盏黑色的招魂幡。在夜风之中,徐徐飘扬:“这哪里是劳我大驾,是本该如此。却沒想到,时辰到了,魂却沒收到……”墨兀自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一声不吭地就往惜离的身后去。
大概是先前的激战让惜离对墨充满了戒备之心,见他向自己走來,惜离便不由自主地摆开了阵势。墨见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还想打?咱俩别打了吧,还是赶紧回去瞧瞧,你那转世了的林子航,这一世怎么又沒有在预定的时辰里头升天?我就纳了闷了,明明我是将你引开了啊……”
“你说什么。”惜离闻言一惊,只觉得墨在只字片语之间透露出來的信息,她早已有所预料。可是乍听之下,心肝还是跟着颤了颤。
“你着什么急?不是说了么,要死的话,他早就该在刚刚那一个多时辰里头升天了才是。可是我却瞧不见你那缕仙魄上封神台,更瞧不见他的凡人魂魄飞來找我这招魂幡报道。一定是什么人……有不识好歹地改了别人的命!”墨恶狠狠地说着,看起來甚是苦恼。
惜离有些心情复杂地瞧着墨,明知道他正在为这件事情上火,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让人添堵的话:“既然在沒有我的情况下,他也沒有按照规定的时辰升天,你又怎能说,这一切不是天定之事。或许,他本就命不该绝在此。”
“呵呵,或许吧。”墨阴恻恻地看了惜离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惜离來时的方向去了。惜离站在他身后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那黑色的长袍几乎已经和夜色混为一体了,她才又长袖一张,飞身而去,明显也是冲着鸩和鸠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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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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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何地起.向着西关而去的必经之路上.某一处地方突然想起百鬼恸哭的声音.路过的人就算远远地望着.似乎都能够瞧见那围绕在林子周围、久久不肯散开的莹莹鬼火.
一时间.以那块小树林为中心的方圆几里地之内.似乎生灵都已经绝迹.空留着些魑魅魍魉在这周遭横行霸道.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怀璧其罪的鸩.为了能够得到鸩魂魄中的那缕仙气.闻风而來的妖魔鬼怪们都好像是着了魔一般.就算是眼睁睁地瞧着冲在前头的同类被那红衣少女一下就撕成了碎片.却还是飞蛾扑火一样地前來.毫不畏惧.
望着远处那沒有尽头的百鬼群潮.在溧阳身边保护着她的周全的白.禁不住皱紧了眉头:“刚才你不是要杀他的么.为什么现在又要这么护着他.”
“我不是护他.他死无全尸倒也罢了.我不想他连累了仙子的那缕仙魄也分崩离析.”溧阳头也不回.与白一左一右.护着正在沉睡中的鸩和鸠.
“……等时辰一过.这人想死都死不了了.到那时.你这便是改人命格之举.”白一挥手上的招魂幡.又是几个孤魂野鬼化成透明锦鲤.向上空游去.
溧阳金刚短剑在手.利落地解决掉了几个向着鸩扑食而去的妖魔之后.回过头來就对白冷笑了一声:“你大可以放着我不管.如此一來.我也支撑不了多久.这么一來.他也一定能在时辰之内升天.你也可以复命了.”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白抿了抿唇.回过头來.用一种无比认真的眼神瞧着溧阳.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就好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可是.溧阳却能够透过那寒冰壁垒.瞧见内里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炙热火焰.
溧阳自问.千年以來.她都不曾对什么东西感到惧怕过.而今.这样的冷焰.也让她有些胆怯.于是她头一瞥.倔强地说了些很是不讨喜的话:“你是你.我是我.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事情.”
“……你若是能够将你和洛惜离之间的情谊分得那么清楚.便好了.她是她.你是你.你如何要如此为其赴汤蹈火.还有那个侯景.你……”
“够了.这些都是我的事.你无需多言.”对于白的喋喋不休.溧阳一开始都还能忍着.可是侯景二字就好像是一根刺.每每听到.都会让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吧.作为鬼司.沒有魂魄可收.就应该速速离开才是.”
溧阳的眼眶一红.却倔强地沒有落泪.白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的红色背影.只觉得一股子力不从心的无力之感从他的心底里钻出來.正在慢慢讲他心中所有坚硬的部分.蚕食殆尽:“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暧昧至极的话.惊得溧阳的短刀差点就落到了地上.正在这时.又是一黑一白两道光芒从天而降.溧阳抬头望去.眸子不觉睁大了许多:“仙子.”
惜离一落地.便将水袖一挥.用仙气造了个道光圈.将几人都笼罩在这防护界限之下.被阻断在外的众鬼怪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里奔來.见到惜离竟然做了这么个道光圈将他们完全隔离在外.就像发了狂似地往上头撞.
惜离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即便魂飞魄散都毫无退意的妖魔鬼怪.很是苦恼:“这该怎么办.好像那缕仙魄.已经将附近周遭的妖魔都引了过來.”
“有几个办法能够解决.这最简单的法子.便是你将那仙魄取回來.”墨怀中抱着招魂幡.如是答道.见到惜离紧锁眉头也不吭声.便冷笑着又道:“看样子.你是不想用这么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題.那么.就只好撤掉这道光圈.然后我们四人冷眼旁观.等到这凡人的灵魂被它们分食殆尽了.沒了仙魄可吃.它们自然就会离开这里了.”
“不行.那是仙子的仙魄.怎么可以便宜了别人.”还沒等惜离说话.溧阳便先一步拒绝了墨所谓的好法子:“就算这人的仙魄要被人拿走.也应该被仙子拿走.我早就说过.由我结果了他.哪里知道你的这位好搭档偏偏不让.才会拖到现在这个地步.”
“哦.原來是这样.”墨听罢.很是玩味地看了站在身旁的白一眼.白抬起头.很是冷淡地瞟了一眼墨.便将视线拉回.又放到了溧阳身上.墨见状.笑得更欢了:“你之前杀他可以.现在.可不行了.”
他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溧阳欲要扎下去的短刀.
“为什么.”溧阳气急败坏地问道.纵然她是拼劲了全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刀尖离着鸩的额头只差分毫.却难再下去一点.
“因为.时辰过了.”只见墨将挂在嘴边的那抹放荡不羁的笑容一收.伸手便将那招魂幡丢了出去.白见状.也将自己的一并丢出了惜离的道光圈:“喂.别睡了.起來工作了.”
话音刚落.就见到那一黑一白的幡子转了几圈.变成了一对穿着黑衣和白衣的童男童女.手牵着手.各拿着一个牛头马面的灯笼:“大人……”
两个孩子揉了揉眼睛.有模有样地向着墨和白行礼.墨点了点头.指着外头群魔乱舞的光景.简单下了个命令:“去吧.招魂百鬼.”
“是.”童男童女互相看了看.突然咧嘴一笑.下一秒.便用那稚嫩童音唱起了招魂之曲.
“这就是你的第三个法子.确实是个好办法.”惜离见墨转过头來瞧着自己.忍不住点头致意:“谢谢你.”
“不需要谢我.我也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既然这人被改了命.我也沒有法子.如若不然.不论你如何拦我.我也一定要带这厮去地府报道的.”墨伸出手來指了指仍在沉睡的鸩.眼里的神色讳莫如深.
“……既然如此.我也助二位一臂之力吧.”惜离叹了一口气.突然将袖子一挥.现出了一盏青色莲花灯.那薄如蝉翼的青色花瓣.正因为灯芯的燃烧.而被火光折射出一团青色的光晕.
墨瞟了一眼那盏灯.又瞧了瞧惜离.便回过头去不再理她了:“也好.早些办完事.咱们还能早些回去交差.”说到这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白一眼.然而.这弥天大祸明明就是溧阳与白一起闯的.可是这两人好像完全沒有这种自觉.一个人正在呆呆地看着那盏灯.另一个则是在瞧着自己身前不远处.正手拉着手唱着招魂之曲的招魂幡.
“……回去.你打算怎么交代.”突然.墨低声问了白这么一句.
白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吧……你沒有必要为我说谎.我是我.你是你.”
“呵.是么.我以为.你和那个溧阳.还是你是你.她是她呢.”墨促狭一笑.说出來的话却并不是那么善解人意.
有那么一会儿.白的脸色似乎变得很难看:“……请你……不要将溧阳的事情上报阎罗殿.一切改命之事.由我承担.”
“你担得起么.”墨挑起一边眉毛.斜睨了他一眼.
白沉默片刻.神色又赴平静:“不过.就是个魂飞魄散吧.”
“呵呵.行了.什么魂飞魄散不魄散的.你做什么事了.非得要你去魂飞魄散才行.”墨眯着眼睛.调笑似地望着白.说出來的话.彻底把对方给搞糊涂了.
“那你……”
白愣了一下.很是不确定地问道.
“沒什么.活的时间太长了……反而.有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墨回过头去.瞧着那正在摇头晃脑唱着歌的一对小兄妹.脸上禁不住扬起了一抹微笑.
“……谢谢.”白抿了抿唇.郑重向墨道了谢.
只是话音刚落.墨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话.让气氛更是沉重:“只不过……这么一來.就肯定有别人的命肯定会被生死簿自行改动.好填了这凡人的空缺.真不知道.会有谁死得那么冤枉.本來命不该绝.却奈何斗不过天命.不过.这也不是咱们能管得到的事情了……还是管好自己吧.”
墨很是感慨地叹了这么一句话.突然.身后的动静让他和白猛地转过了身.却沒想到.竟然瞧见了那个叫做鸩的凡人.正怔怔地望着提着青行灯.露出九只狐尾的洛惜离.
“你……”
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角色佳人.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自己.面前这个白衣女子.便是洛惜离沒错了.可是.他的眼睛却在让他沒有办法下这样的断定.
那正缠绕在洛惜离周身的白色狐尾.那青色诡异的莲花灯.还有那魅惑妖娆的妆容与贴面.都让鸩陷入到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你.你是……”
此时此刻.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害怕.只有一团团迷雾在他心里.萦绕不去.
惜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很是平静地回了他的话:“我是洛惜离.九尾狐妖.洛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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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五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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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驱散之后.密林之中又回复了一片平静.黑白无常走了.剩下的魑魅魍魉也全都望风而逃.只留下清醒的鸩和显出原形的惜离在互相对望着.好不尴尬.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那儿.谁都沒有出声说一句话.
突然.惜离低头轻叹了一声.挥手将自己的原型隐了去.这才抬头对鸩说道:“既然你也瞧见了.有些话.我便不得不与你说了.你愿意听我说么.”
鸩一愣.看了看一脸威胁意味的溧阳.又瞧了瞧躺在自己身后不知道是生是死的鸠.禁不住就苦笑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下.在下可有说不的权利.”
“什么态度.”溧阳一皱眉.满脸的鄙薄:“仙子您瞧.我便与您说过好多回.这人世间的男人.不可信.您到底要经过多少年才会明白.”说罢.溧阳便转身走向他处.单单留下惜离与鸩独处.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更是尴尬了.惜离目不转睛地瞧着鸩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沉吟了许久.才张口说了句听起來很像是安慰的话:“……刚才溧阳无论说了些什么.你都不要太往心里头去.小孩子口沒遮拦的……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
“但是.她说得也算在理.刚才是我冒犯了.多有得罪.”鸩突然抬头.对着惜离行了一个大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狐仙仙子在上.我与师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仙子.还请您不要见怪.”
“你做什么呢.起來.我素來不喜欢人类对我这般.”惜离一蹙眉.有些不悦地将鸩扶了起來.“只希望你明白.我沒有害你之心.便好了.”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題么.”鸩闻言.抬头又抛给了惜离一个问題.确实是有那么点得寸进尺的味道.
惜离五味杂陈地瞧着他.突然无奈一笑道:“你还真是和他不一样……有什么问題.你就问吧.只要不是泄露天机的事情.我知无不言.”说着.她便坐到了旁边的一颗大树下.并示意鸩也坐到他身边.
鸩犹豫了一阵.也不知道最后是因为担心自己与师弟的安危.还是他终究选择了对惜离付出信任.在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他终究还是慢悠悠地來到惜离的身边.并与她一起坐在那树根上.
鸩仰头望了望天上还未完全变淡的月色.忍不住也笑了一声.惜离奇怪地瞧着他.一脸疑惑:“你刚才不是还有诸多担心么.为何现在又释怀而笑了.”
“不.我只是在想.像这般并肩而坐、促膝长谈的场景.刚才上半夜.咱们才有过;却沒想到.下半夜我们又这般对坐的时候.之中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是在叹.这世事多变.根本就不是我等这种凡人可以操控的.”
“你说得沒错.却也说错了一点……世事多变.不要说你们这些凡人.三界六道之内.又有几人能够抗争得过那多变的命运呢.”惜离喃喃自语着.说话很是轻柔平淡.就好像是现下正在温柔洒落的月光一般.
“……你和我之间.到底算是萍水相逢.还是其中另有一番曲折.”
鸩贸贸然这么一问.就好像是一只手突然伸出.猛地拨了一下惜离的心弦.只见她半眯着的睫毛颤了颤.好半天才回过神來瞧着他:“怎么会突发奇想.问这么奇怪的问題.”
“不.我只是想要找到一个答案.关于一个你为什么会要如此三番四次救我师弟与我的原因.还是说.这世界上除了咱们人.其他世界的妖魔鬼怪.压根就不需要一个理由.无论是害人杀人.还是舍命救人.”
鸩目不转睛地瞧着惜离.似乎是想要把他的心看穿.可是他却发现.这个女人的心思.他真的好难懂.想來.这一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对方的那双眼眸.是深藏了千百年的爱恨情仇的;而自己.不过区区二十年罢了.
“……你猜得沒错.我们……并非是萍水相逢.我是得了一看三生石的恩典.特意去那密林小屋之中等你的.什么神医圣手洛惜离.那都是为了等你而存在的角色.还好.只不过用了五年.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惜离仰头望月.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把这几年以來长期悬在嗓子眼的那口大石放下.若是放在五年前.她还站在三生石旁被忘川河水灌溉的痛苦时刻.她又怎么能够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这一世.如此平静地与林子航谈论生与死.三界与六道.纵然是五百年前的端木阳泰.似乎都沒办法给她如此平静的感觉.
就好像.这二人本來相识已久.本來应该爱得缱绻缠绵.可是到了最后.大家在选择了相忘于江湖的不归路时.竟然还可以坦然接受.这一世的鸩.便是由如此奇特的魅力.
想到这儿.惜离不觉笑了出來.
若是溧阳能够读到她现今的想法.估计又要急得跳脚.骂她是情痴了吧.
惜离无奈低下头.嘴角微微弯起.看起來是如此恣意恬静.
“……你这么找我.是因为我上一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要报仇么.”看着惜离这样释然的笑意.不知怎的.鸩心中一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他凭着本能拼命想要抓住.却什么都抓不住.
“不.我们之间沒有仇恨.只有……”惜离张了张嘴.终究沒有把那个“爱”字说出來.而是换了个字眼代替:“这么和你说吧.在上一世的你.救了我一命.后來.我不忍心你因为要救我而魂飞魄散.便还了一个人情给你……却沒想到.这缕留在你体内用來维系你的三魂七魄的仙魄.不仅害得我沒办法飞仙.还害得你每次转世都如此惨烈.必须要通过一番痛苦折磨.才能够再入轮回道……就好像.就好像是需要飞仙的妖怪.必须要应劫一样.”
惜离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因为她每字每句.都有在细细斟酌.就怕说得太浅显.鸩听不懂;更怕自己说得太深刻.让鸩无端端地再受泄漏天机的无妄之灾.不过好在他在这一世.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惜离话刚说完.鸩沒有多想.就接了下半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身上有些东西是你的.若不取走.就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
“是了是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一直跟着你.保护你的周全的原因.”惜离闻言.眉开眼笑.差点就沒有为鸩通透的理解能力拍手叫好.
“既然如此.你随时都可以取走啊.为何还要做这么多……甚至还要送我和我师弟去西关关外.”哪里知道.鸩问的下一句话.却让惜离的笑容僵在了那儿.
她沉默了半晌.直到刚才雀跃的心情都烟消云散.这才很是低沉地答了他的话:“……你身上的伤还沒有好.再加上你还带着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亡命天涯.我不忍心.因为仙魄一旦被取走.就好像是抽走了你的内力.斩断了你的慧根一样.轻则成为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普通人.重则……当场丧命.”说到这儿.惜离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挣扎:“我知道这仙魄继续留在你的体内.祸害无穷.可是面对这样的抉择.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你莫要怪我.就是我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害了你一世又一世.”
“你千万别这么说.心地善良.怎么可以和优柔寡断混为一谈.”鸩话音刚落.突然便站了起來.并向惜离伸出了手:“我这就与你击掌为誓.待到我将鸠送到西关.与鸽相聚.我便将仙魄给你.之后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人无尤.”
惜离怔了怔.只觉得鸩刚才的那席话似曾相识.
好一个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她说过.当初的那个端木阳泰.似乎也说过.
“是么……原來他当初为我那般义无反顾的时候.是这么一副模样.”惜离喃喃说着.慢慢将含泪的眸子闭上.一滴泪珠.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她的手上.滚烫的热度.让她浑身一颤.
鸩见状.不觉一愣.急忙附身问道:“洛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不……我只是……”惜离赶忙摇了摇头.抬起头來瞧着这张近在咫尺、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你到底知不知道.交出仙魄对你來说意味着什么.是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得不够明白.”
“你说得很清楚.我也听得很明白.只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不论您信还是不信.待到鸩他安全出了西关.我这条命.一定任凭你处置.”
鸩垂下眼睑.对于生死之事的淡然.让惜离很是心痛不已:“难道除了保护你师弟.你这辈子就生无可恋了么..”明明仙魄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却不知为何.惜离觉得很是不甘心.
鸩听了惜离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攥紧了拳头.将身子一转.只是留下了一个背影给她:“是.”
他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鸠的身边坐着.再也沒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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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六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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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五天时间里.洛惜离便一直与鸩在相互冷战着.那僵持的阵势.说是仇人相见都不为过.眼见着西关已到.第二天早晨一开关.鸩就能带着鸠出关了.在鸩的主张之下.一行四人决定就在关内的一处小客栈里休息.
鸩一路将惜离从楼下护送到楼上厢房里.惜离也沒有主动和人说过一句话.就连对方颇为客套的寒暄都沒有应承下來.对于这样的状况.让素來讨厌鸩的溧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边惜离刚把房门关上.那边溧阳就咋呼开了:“溧阳蠢笨.真不知道仙子那七巧玲珑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怎地这么让人猜不透.看不明白呢.”
惜离闻言.沒好气地斜睨了溧阳一眼道:“你这又是说得哪出.我也听不明白.可别先急着抬举我.这七窍玲珑心.除了你溧阳能有.谁还可以有之.”
“哪里.溧阳可沒有仙子那般多思.”溧阳嘴巴轻微一撅.一下就跳到了桌上坐着.一双小腿还很是俏皮地來回晃着.看起來甚是天真可爱:“我只是不明白.仙子为何要那般对待鸩.之前别人是三番四次地拖累您.也不见您有什么不快;而今他都已经与您击掌为誓.心甘情愿双手奉上仙魄了.您却开始对他冷冷淡淡.不似从前.仙子.您到底是想要什么.难道拿回仙魄.不是您所要的么.”
溧阳话音刚落.屏风后头的流水声忽然静止.透过烛光.溧阳依稀瞧见惜离的倩影投射在屏风上.显得那般婀娜多姿.让人凭空便生出了一股远观敬仰之心.
“……确实是我想要.只是沒想到.这人年纪轻轻.居然便如此生无可恋.想來.有些愤慨却无奈.”惜离沉默片刻.突然叹了一口气.如是说道.
溧阳一愣.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道:“仙子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不过话又说回來了.若他不是如此年纪轻轻.便生无可恋.他又怎么会轻而易举松了这个口.愿意将人人艳羡的仙魄双手奉上.这.大概便是命吧.”
太过冷酷的话从一个豆蔻模样的女子嘴中说出.听在惜离耳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可是她却又明白.溧阳所说的话.言之凿凿.她一句都无法反驳.鸩的心甘情愿.早就已经将她推进了两难的境地.她只有选择一声不吭地将鸩双手奉上的魂灵接过去.否则.这也是改命.
惜离泡在热水之中.抬头瞧着头顶之上的那氤氲光圈.禁不住便眯住了眼睛:“溧阳.你说.这世间的罪与无罪.到底是怎么判的.”
“自然是依照轮回之中.每个人的恩德福禄而定.”溧阳答得摇头晃脑.临到末了.还邀功似地咯咯笑了几声:“仙子这是在考我么.这些东西.都还是仙子教给溧阳的呢.”
惜离闻言.不觉又是一怔.半晌才喃喃说道:“是啊.明明是我教你的……可是我现在.好像又觉得不是如此了……”
“仙子.你在说什么.”因为惜离的声音实在太小.坐在屏风外的溧阳一时间也沒听清楚她是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我……”惜离被溧阳问得喉头一哽.刚想要说些什么來掩饰过去自己的迷茫.却沒想到.这个时候客房的门却被人疯狂而又粗暴地敲开了.
惜离猛地从木桶里站了起來.伸手便将一截白纱裹在了自己身上.再一挥手.白纱便成了一件极其贴身的裙装.与此同时.溧阳那得理不饶人的不耐语气也从门边传來:“你什么事儿啊.大半夜地來敲门.呜唔.……”
“溧阳.”惜离听到了些许的异样.连忙从屏风后跑了出來.却见鸩正捂着溧阳的嘴巴.并且扭头向她使着眼色.惜离立马会意.迅速将客房门关上并吹熄了正在随风摇曳的微弱烛光.
“……怎么回事.”她屏息蹲在鸩身边听了一会儿.突然神情凝重.
“他们追过來了.今晚……怕是有一场恶战.”鸩低声回道.那双凝望着惜离的眼.似乎欲语还休.
“他们.谁.难道是朝廷的人.”惜离与之对望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想通了似的将那禁忌的词语说了出來:“不可能吧……这家客栈.不是还住着别人么.他们怎好在这种地方赶尽杀绝.不怕殃及池鱼么.”
“呵.这有什么好怕的.别说住在这家客栈里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就算是平民百姓.他们照样也会这么做的……”鸩冷笑了一声.低垂着眼睑的他.看起來与平日里温吞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似乎正慢慢聚集在这个颀长的身躯之中.蓄势待发.惜离愣愣地瞧着这样的鸩.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那我们该怎么办.”
“……带着我的师弟.逃离这里.”鸩说着.一把将溧阳放开.也推进了惜离的怀里.
惜离下意识地紧紧抱着溧阳.只觉得身子一阵踉跄.手掌心早已经凉透:“你怎么办.”她忍着泪.借着月光瞧着鸩那视死如归的模样.这样的神色.她在这魂灵的身上看了一世又一世.也为之心痛了一次又一次.
“我.我为你们垫后.到时一定会脱身來找你们.”鸩似乎沒想到惜离会如此反问.回答她时.竟然都不敢正眼看她.
“你一人垫后.他们來了多少人你知道么.”惜离怒极反笑.将溧阳放到了一边.一把将鸩揪到了自己身边:“你这是要去以一挡百.还是以一挡千..”
面对这样的质问.鸩只是一个劲的沉默.突然.那双紧紧揪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了开來.鸩听到.惜离的声音愈发颤抖.间中还带着些哽咽:“就不能一起走么.说句一起走.对你而言.有这么难么.”
“……洛姑娘……”鸩怔怔地瞧着洛惜离.只觉得眼泪的味道是如此的浓郁.那声声泣诉之中带出的悲伤又是那般难以让人忽略.他似懂非懂地扶着她的身子.却不知道这句话已经埋在了她的心里千百年.
每一次当林子航要赶她离开的时候.她都想问上这么一句.这个男人.是何其可笑.不论是心里有她还是沒有她.总是想着要她离开.却不是允她生死相依.惜离想到此.忽然抬起头來.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恨恨地盯着鸩瞧.
一字一句.说得极重极慢.似乎生怕鸩错过了哪个字.从而使她的心意永远传不到那人的心里:“我不会走的.要走.一起走.”
“洛姑娘……”鸩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惜离.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一次地被惜离打断了.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死也不会.”
说着.惜离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气.猛然就吻上了鸩的唇.鸩一阵错愕.一双长臂不知所措地大张着.美人在怀.却不知道自己该抱紧.还是该放手.
正在这时.客栈外忽然冲天火光一闪.随着一声刺耳声响.夜空突然亮如白昼.惜离扭过头.眯着眼瞧着窗外的那片璀璨.还沒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听到鸩喃喃叹了一口气:“他们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打算明攻了.这一回.咱们谁都走不了了.”
说罢.他便很是苦恼地看了惜离一眼.
惜离脸一红.将头一瞥.一挥袖.就现出了自己的寒光宝剑:“那又如何.吾乃千年妖狐.若我下了杀心.看谁可阻我.”
说罢.惜离便对着鸩傲然一笑.鸩默默地看着.只觉得心中一震.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惜离见状.赶忙上前來扶起了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我误将仙魄取去了一些.让你不舒服了.”
“不……”鸩连连摇头.抬起头來瞧惜离时.神情有些羞赧:“只是觉得.刚才你那副模样……我似曾相识.”
“是么.”惜离闻言.忽然灿然一笑.那一双星辰一般的明眸.而今又成了一对弯月.让不小心瞧见了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以解相思之情:“真好.那一定是你过奈何桥前.少喝了几碗孟婆汤吧.如此一來.你便能够投胎转世的时候.记得我的模样了……”
惜离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來看向了鸩.眼里满是坚决之意:“管他改命还是不改命.这一世你既然碰到了我.我怎好眼睁睁地瞧着你去送死.再说了.我的仙魄还在你那儿呢.”
说着.惜离便长袖一挥.飞身出了客栈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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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 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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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姑娘.”
从刚才那一吻之中回过神來的鸩见着那白色的身影忽然就在窗前消失.不觉浑身一震.上前似乎就想要追寻惜离的足迹.同样跳下小窗.
只是让他沒想到的是.当他的双手刚刚触到窗户边缘的时候.溧阳却先一步拉住了他:“呆子.不要命了.我家仙子是千年狐妖.你是么..从这么高的窗户上跳下去.不死也残废.”
溧阳皱着眉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瞧着鸩.甚至小巧的鼻翼都在拼命张大着.似乎如果不这么做.她就无法呼吸了一样.
鸩被溧阳这么一点拨.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可是一想到惜离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平静的心情又突然一扫而光:“可是如果我不去.洛姑娘可是会被影子暗卫派來的人围攻的.那信号弹是朝廷给我们的特有的东西.独一无二.一定是我的昔日同僚來了……”
“你去了境况就能转圜.”溧阳听到鸩如此念叨.不耐烦地便打断了他:“真不知道你是操什么心.如果是我家仙子都打不过的人.你又哪里有本事能赢人家.去了也只是送死……如此一來.我家仙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溧阳越说越气.揪着鸩的领子的手也突然松开.让他就这么堕到地上.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本來还有些慌乱的鸩.忽然间眸子又恢复清明.那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溧阳瞧.让她有那么一两秒.也禁不住有些发怔.忘记了愤怒.更忘记了自己对惜离从來不曾间断的怜惜:“至少在她身边.我也安心.就算因此而死.我也死得安心.纵然她已经识得了我千年.可是对我而言.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如此……我堂堂一七尺男儿.怎好要一女子为我作为掩护.尔后逃之夭夭.不.我不能这么做.”
“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溧阳被鸩认真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难受.不自觉便低下了一直高傲扬起的头.只见她撇了撇嘴.甚是不甘心地说了几句好像是安慰的话.便不再作声了:“那种货色.到底还是凡人.除非你们朝廷里头还养了些识得奇门遁甲的人.说不定还能拼一拼.你若真想让我家仙子安心.就该带着你家师弟好生躲起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家仙子去解决.便好.”
“……多谢溧阳姑娘提点.”鸩一愣.举手便对溧阳抱拳郑重道了谢.转背就匆忙跑了出去.
……
这所位于西关之内的小客栈之外.此刻正聚集着一帮遮面侠客.均是黑色劲装打扮.让人无法用自己的双眼來打量出对方的身形容貌.本來.若是有着黑夜作为屏障.他们突然袭击这小客栈里正在熟睡的客人.一定会让人措手不及.
可是带头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想用这样的办法将人引出來.相反.却是命令部下燃放起了信号弹.让它们接二连三地射向空中.照亮这客栈的周边.眼见着几声刺耳的响声滑过.信号弹冲向空中.像是礼花一般迫不及待地绽放.可是客栈里头却依旧还是死寂一片.这让跟在领头人身后的一个黑衣人.感到了异常.
“鹭.继续燃放下去.万一待会儿有什么情况.恐怕无法通知援兵……”
“援兵.”被他唤作鹭的那个男人反问了一句.满脸的讥诮:“我们一共十二个人.他们撑死了也才两个.怎么还得我们叫援兵.难道.咱们十二个人还不敌被咱们困在客栈里头的那两个么.”
鹭的阴阳怪气.让这随从敢怒不敢言.也只能灰溜溜地再次退下.鹭见到已经沒有人再有异议.便又转头看向那黑洞洞的客房窗口.眼里的阴郁.因着那白昼似的火光.似乎更加浓郁.让人看着发怵:“放.我就是要放.告诉他们.我们來了.看他们这一次……还怎么逃.”
说罢.她背在身后的拳头禁不住便凝成了拳.
正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落于他们的眼前.几人面面相觑.凭着本能立马就拉开了阵势.相比之下.作为领头人的鹭似乎是要冷静得许多.最后一颗信号弹的光芒将熄的时候.白色的余光便已经照亮了对方的身形.
她知道.这个人也是个女人.
“你是谁.”
“过客.明日.便要出那西关.”惜离侧身打量了鹭一会儿.突然长剑一指.指向了他们的身后:“本來.是想要睡个好觉.明日开开心心地出关.却不想碰到你们这帮不长眼的家伙.大半夜的闹这么大的动静.还怎么能够让人睡得着.现在那客栈里头的人可都跑光了.就留下了我一个.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來提醒你们一番了.”
鹭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只道是哪个初出江湖、乳臭未干的无知少女.就连朝廷影子暗卫的名号都不识:“小姑娘.姐姐奉劝你一句.你本來也应该和那些人一样.一起跑的.”
“是么.为什么.就因为突然來了你们这几只横行霸道的虾兵蟹将.真是笑话.”惜离红唇一勾.拿着剑尖在这些人面前囫囵吞枣地指了一圈.尔后便仰头笑了起來.
这样的轻慢态度让鹭的脸色一沉.就连脸上挂着的公式化笑容也突然之间全都不见了:“既然你是一定要往这鬼门关闯.我又怎好拦你.小姑娘.最多我答应你.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个痛快.清清白白地上路.”
说着.鹭便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后退.直到站到了身后的那些暗卫中间才停下脚步.突然.她高举的手猛地挥下.那些蒙面人便迅猛如离弦之箭.立马向着惜离冲去.
惜离见状.眸子里寒光一闪.抬手间一截白纱便突然飞出.绕在她身体周围.与那些暗卫手上的刀刃相撞.发出铿锵碰撞之声.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有几个黑衣人被掀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鹭见状不由得眼睛一睁.她偏过头來还紧随自己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便见那随从立马点了点头.向着鹭身后的黑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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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 晓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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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见状不由得眼睛一睁.她偏过头來还紧随自己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便见那随从立马点了点头.向着她身后的黑夜而去.鹭就这么一直望着那人的背影.直到他黑色的行装已经融入到了夜色之中.再也寻不见.她才转过头來.目不转睛地瞧着被一群黑衣人包围的惜离.
随着战况渐渐推进.敌我悬殊也立马显现了出來.眼见着自己带來的手下被惜离一个个砍到在地.鹭不但沒有觉得害怕.反而眸子里迸发出一丝兴奋的光芒.就在惜离还在和幸存下來的五人酣战之时.她突然拔出腰间软剑直袭惜离的盲点.
却沒想到.这女人又用那卷白纱.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一时间.她的剑便和她的纱绞缠在一起.谁都沒有退后一步.
“小姑娘.我们可都是朝廷的人.你这一口气便砍了这么多朝廷的人.不将你当场伏法.可说不过去啊.”鹭的唇边拧着笑.胭脂的颜色红得像血.
惜离闻言.冰冷的笑脸之上.也是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鹭的话语:“朝廷的人.说到底.不都还是人么.告诉你.我那地方的规矩.还是不能对你们这些凡人出手呢.而今我杀也杀了.你又能奈我何.他们那么多人都打不过我一个.就凭你一个人.”
惜离一边说着.一边歪着头打量着鹭的模样.突然她啧啧出声地摇了摇头道:“好好的一个女子.为何要做这种刀口舔血的勾当过活.像你这种从小到大以杀人为生又毫不厌倦的魂灵.若是日后去了阎罗殿接受询问.估计会被打入好几层地狱吧.你到时候所受的罪.一定比我多.也比我惨.”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鹭眉头一皱.声音与这夜一样冷.
惜离闻言.不觉又笑开了.“怎么.这种程度的挑衅就吃不住了.小姑娘.你才活了多少个年头.也配在我面前自称姐姐.”说罢.她突然将那白纱一抽.轻松便将二人分离开來.
鹭被这借力打力的功夫推着往后退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停住.再抬起头來时.眼里的那抹懒散早就沒了踪影.有的.只有如临大敌的觉悟.
“……看來.我是算错人数了.或许.除了鸠和鸩以外.还要加上一个你.我还在奇怪.为何鹰的队伍如此不堪一击……原來.是碰上了姑娘你.”在提到鹰这个名字的时候.鹭的眼神有那么一两秒钟.分明是柔软的.可这柔软却在片刻之后.转瞬即逝.
因为.而今鹰已经不是活人.他只是一个死人.而她纵然是如何想念他.日后都无法找到一处地方去好好祭奠.留个念想.因为.为朝廷效命的他们.不需要姓氏.不需要归属.更不需要什么坟墓.甚至于.连块石碑都不曾有.
想到这里.鹭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惜离.惜离沉默地望着那对喷薄着滔天怒火的眼眸.从那眸子里.她读到了对自己浓烈的恨意.
“鹰.是你杀的吧.”她问.说话间.已经又将长剑拿起.
“我说不是.你又可信.”惜离摇了摇头.言语里满是无奈.她经历过关于情爱的千年折磨.又怎么会不懂得.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惜离发现.纵然自己刚才如何杀人如麻.却还是厌恶极了这血腥的味道.于是她将长剑一甩.希望能够将残留在那上头的血珠一一挥去.
“既然做了.又何必不敢承认.不过.对我而言.不论是你做的还是其他两个人做的.都沒什么差别.因为.你们都得死.为了祭奠鹰.”
“那你又何必问.”对于鹭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神情.惜离视若无睹.她轻轻一笑.一反常态地对人得寸进尺.成功地戳痛了鹭:“若是你有那个本事.便來吧.”她伸出手來.对着鹭勾了勾手指头.就见本來还在于她僵持的女人.立马便冲了过來.
惜离低头一笑.反手便甩出长剑來.与对方的利刃碰上.霎时间.火花四溅.
……
鸩一路跑到鸠的房间.发现整个客栈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去楼空.而鸠也被那刺耳声响和白色耀眼光芒弄醒.正坐在床边发着呆.
“鸠.”鸩跑进房间.來到了自己师弟身边.见他一副呆滞模样.说起话來也小心翼翼起來:“鸠.师兄來了.”
“……师兄.他们.是他们么.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來.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鹰不是已经死了么.他不是已经死了么.”鸠被鸩这么一叫.立马回过神來.仓皇失措的表情.让人瞧着都觉得心疼.
“大概.我们这群人中.已经有人背叛了咱们了吧.鸠.不要害怕.有师兄在.他们伤不了你.”鸩低下头.抓住鸠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了握.忽然便站起身來.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先离开这儿.”
“可是……又是谁在下头为咱们抵挡着他们的进攻的.”
刀剑碰撞的声音频频传來.就算鸩想撒个谎将此事掩盖过去.恐怕也已经为时已晚.无奈之下.他只得说出了事实:“是洛姑娘.”
“什么.”鸠一愣.呼啦一下便站了起來.先前的惧怕神色早已经不翼而飞.而今鸩看到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纵然.这孩子的肩膀还不够硬朗到可以扛下如此沉重的坎坷命运.可是鸩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坚定:“师兄.你怎么可以让洛姑娘一个人只身犯险.不行.这事情是我惹下的.我一定要过去把它了结.就算要死.该死的人也应该是我.”
话音刚落.鸠一扭头.就甩出了一只鹰爪钩住了窗棂.鸩见状.赶紧用手缠住了那还沒來得及放出去的链条:“你去了能做什么.白白送死的事情.咱们不做.”
“可是不见到我的人.他们就会永远战斗下去.不死不休.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你我不是最明白么.你怎可让洛姑娘一人以身犯险.武功再高.她都是一个女人.”
鸠不可置信地瞧着鸩.不明白为何平日里最懂事理的大师兄.今日里却一反常态.如此浅显的道理.他都明白.为何大师兄却还要阻拦自己.鸩被鸠说得哑口无言.又不想就此暴露了惜离是狐妖的身份.
不善言辞的他.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沒有说.他只是默默地将鸠放出去的龙鳞钩爪卸下.却对自己的作为.沒有做一句解释.鸠见状.不觉得有些急了.忍不住便又喊了一声:“师兄.”
正在这时.楼下的战况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鸩还沒來得及去查探一番.溧阳便已经一把撞开了鸠的房门.跑了进來.气喘吁吁地瞧着他们俩:“不好了.这死女人好生卑鄙.不知道从哪儿拖出來一个小姑娘.以她的命做威胁.现下仙子已经被那些黑衣人牵制住了.”
溧阳的话让鸩和鸠皆是一惊.还沒等二人反应过來.鸠就已经先一步打开了窗户去瞭望.
他看到.与自己约定好了要厮守一辈子的小鸽子.而今正奄奄一息地被白鹭用刀子架着.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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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 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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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离虽然被这铺天盖地袭來的黑色大网制住.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种运筹在握的神情.竟然让已经包围了她的黑衣人们.沒有一个人胆敢贸然上前來.给她致命一击.
白鹭一手钳制着白鸽.一手则将软剑卷在了白鸽的脖子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惜离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警告她.如果她敢妄动的话.那么这个小姑娘就会因惜离而被抹杀.
见到这样的状况.惜离一双本來与常人无异的瞳孔.慢慢转成了银色.好像是被月光给晕染了一般.突然.她沉声一笑.惊得包围她的那些黑衣人.都向后退了一两步.
“你笑什么.”白鹭不知道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得就算有鸽子在手.自己也已经沒有多少胜算了.她甩了甩头.想要将这种消极的思想驱散.却沒想到.这想法却在她心里越來越强烈.眼看着就要生根发芽.她却无能为力.
“沒.我是在想.这小姑娘是你的师妹吧.怎么你用你的师妹來威胁我.我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值得推敲的地方.不如……你教教我.”
惜离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她.放在身侧的长剑亦在泛着寒光.似乎随时准备着将敌人一击必杀.茹毛饮血.
“既然你是和鸠他们一伙的.你不会不知道……为何鸠要逃出影子吧.自然是为了这个贱货.”白鹭说着.突然将手中的软剑紧了紧:“咱们内廷早有条例规矩.影子不可以生出私情.他们倒好.不仅私定终身.还利用任务之便.悄悄地逃了出去.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沒想到.法网恢恢.不论他们怎么逃.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惜离听到.那女孩细小地呜咽了一声.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沒了动静.这样的发现.让她的眸子颜色更显得阴郁.让看到的人都生出一种错觉.以为那是一面镜子.直白地映出了月亮的倒影.
“呵呵.不能有私情.若是有了.就得死么.”惜离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而今所见所闻.都荒唐得让她忍俊不禁:“凡人贵有七情六欲.生为凡人……最幸福的事情便是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而今你说的那规矩.却是存天理.灭人欲.反其道而行之.那还有何规矩可言.那是破了人界的天理循环.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话音刚落.惜离紧闭着的眼眸忽然一睁.周遭的人只觉得有一圈银色的光圈从这女人身上突然四散开來.让人睁不开眼睛.更是使得他们被迫远离了她好几尺方才停下.就在众人被这劲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的当儿.惜离忽然挣脱了那黑色大网的禁锢.以手成爪.飞身便向白鹭袭來.
白鹭见状.立马将鸽子护在自己身前.眼看着惜离的手就要触到鸽子白皙的皮肤.却又骤然停了下來.惜离侧了个身.向后退了好一段距离.这才驻足在那儿.看着得逞之后.向她显露出张狂笑意的白鹭.
“都跟你说.不要乱动了.否则……你会伤了她.”说罢.白鹭的神情霎那间就变得异常狠历.惜离站在不远处只听到一阵骨骼崩裂的清脆响声.就见到一语不发的白鸽.死咬着嘴唇.浑身剧烈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撕心裂肺的疼痛.
惜离瞟了一眼白鸽无力垂落的右手臂.声音很是冰冷:“知道么.对自己同袍手足做出这种事情來的人.不配为人.”
“哈.人.自从咱们沒有选择的当上了影子..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人..我们沒有情感沒有兄弟沒有家人.活得就像是别人的影子一样.这样的我们.早就不是人了.”说到这里.白鹭突然又将白鸽严重变形的手臂猛地一拧.这一回.白鸽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这是我们的命.我们活该就当一个影子.既然如此.就应该当好这个影子的角色.可是……可是他们却偏偏不信命.偏偏要争.要反抗.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认命.可是你.早就已经认命了.你们本來走得便是两条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阻碍别人的道路.他们要逃.他们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与你想要当影子的道路有何相干.”
“怎么不相干.”白鹭猛地扭过头來看向惜离.神情显得十分激动.她眼底里的疯狂.看起來是那样的撕心裂肺.让人胆战心惊:“怎么会不相干.因为他们的不认命.鹰死了..鹰是被你们杀死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鸩.鸠.你们给我出來.白鸽在我手上.如果你们再不出來.我就把她的四肢一个个的拧断.最后再拧断她的脖子..”
话音刚落.鸽子又是一阵惨叫.惜离浑身一颤.见到她颓然跪下的身影.站在她身边的白鹭的长剑.剑尖分明是带着血的.
见到这样的残像.惜离的眸子愈发透着丝丝寒冷.她只觉得身体里头一直以來潜伏着的那股妖性.此时此刻正在肆意乱窜.让她的意识总在杀戮与平静之间游移.这样的感觉阔别五百年后.忽然之间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让惜离感到了害怕.
若是沒记错的话.五百年前.她就是被这股嗜血的妖魔之性控制.才会将驻扎在吴城的乌隼国官兵屠戮殆尽.一个不留.而今.她不想惨事重演.如何都不想.可是白鸽断手断脚的模样总是在惜离面前萦绕不去.白鹭的喊话.更是让她莫名的心慌急躁.
“鸠.你家小美人在我手里.现在一只手和一只脚已经废掉了.你若再不出來.我就砍掉她的另外一双手脚.我倒要瞧瞧.日后你对着一个沒手沒脚的人.还怎么爱得起來.”
在外人眼里看來.此时此刻正绕着白鸽转圈行走的白鹭早就已经疯了.也只有疯子.才会对人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來.
跪在沙地上的白鸽低本來一直低垂着脑袋.不知生死.突然.眼看着白鹭的刀刃就要再次落下的时候.她却抬起了头.迎向了白鹭的剑.谁都沒有想到.只有一只手和脚能够行动的小白鸽.居然就这么站了起來.毫不畏惧地撞向了白鹭的长剑.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白鹭的兵器就顺着白鸽的肩胛骨一直削到了白鸽的胸腔.鲜血喷出.染红了这一对紧紧抱在一起的姐妹.
本來闭着眼睛在压制自己魔性的惜离.对这刀刃砍断骨肉的声音异常敏感.她猛地睁开眼睛.正好便瞧见了如此惨烈的情景.惜离怔了怔.不觉间.眼睛便渐渐湿润起來.
“鸽子....”
突然.从她身后冲出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地奔向了与白鹭紧紧抱在一起的白鸽.
“你别过來..”鸽子沒有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鹭震惊的眼睛.一双手死死箍着她的剑.死活都不愿意松开.
半晌.她突然咧嘴笑了.那笑声尖锐凄厉.让人听着禁不住浑身打颤:“师姐……沒想到吧……向來怕疼的小鸽子……竟然会选这么疼的死法……呵呵呵呵……”
“放手.你给我放开.”因为疼痛与濒死的状态.白鸽的笑容变得异常扭曲.可是不论她意识已经如何模糊.她都不愿意再松开白鹭的身子.或者是白鹭的刀.
这种必死的决心.让白鹭一阵背脊发凉.挣扎间.她的软剑又在白鸽已经不成形的身体里來回切割了几下.
“我是不会让你再活着离开这儿的.你若走了……鸠就不能活着.师姐.既然鹰师兄也不在了.你便一起下去陪他吧.黄泉路上.他也不至于太过孤单.不是么.”白鸽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又将白鹭抱紧了些.并从手掌间拉出很多金刚丝线.将二人紧紧捆绑在一块.
“你疯了..”白鹭与白鸽从小一起长大.还被分在一个暗杀组里.自然知道这些丝线的厉害.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与自己贴得极近的白鸽的脸.
她脸上那满足的笑容.惊得白鹭说不出话來.
“是啊.我疯了……我们都疯了……我已经被你们给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鸠的身边呢.纵然如此.我却决不允许你们伤他一根汗毛.决不允许.”白鸽喃喃说着.突然回过头來.恋恋不舍地瞧着跪倒在不远处的鸠:“鸠.你要好好活着.忘了我吧……”
“鸽子..鸽子..不要啊啊啊..”鸠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若不是有惜离紧紧抓着他.他早就奋不顾身地冲进那正在爆炸的冲天火光之中.随着鸽子一起去了.
惜离怔怔地瞧着眼前这太过耀眼训滥的熊熊大火.感受着铺面而來的热浪.即使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早已经成了一片祸害.眼前.那女孩最后的笑颜.依旧无法散去.
突然.她瞧见有一道温柔的白光直直冲向天空.趁着火势.化作了一条赤红色的鲤鱼.在痛哭失声的鸠面前盘旋游弋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向着天空深处游去.
惜离抬起头一直追寻着那尾锦鲤离开的身影.忍不住便挥出了青行灯.为这在大火之中沉浮的善与恶、恨与爱.点燃一根灯芯.用以超度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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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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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 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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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來势汹汹的大火.不仅是在瞬间将那无名客栈付之一炬.更是将自己的火舌伸向了临近的客栈.本來在夜里死寂的边陲小镇.忽然之间因为这突如其來的大火而变得异常热闹.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到其他地方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大叫了几声走水.醒來的人们..不论是这里的过客还是这里的居民..都纷纷开始加入到了救火的行列中來.
惜离提着青色的灯笼.有些茫然地瞧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跪在她身前的鸠早就已经哭哑了嗓子.一声不吭地瘫坐在那儿看着那一团冲天的火光.惜离抿了抿唇.将那青行灯隐了去.这才上前走到鸠的身边.陪着他一起蹲了下來.
“……走吧.这里鱼龙混杂.我估摸着待会儿追兵就要到了.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惜离其实很清楚.现在对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残忍.可是形势比人强.惜离记得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女人在与自己开战之前.分明是打发了一个随从离开了这个地方.若她猜得沒错.定然是去搬救兵了.
只可惜.这女子千算万算.最终算不过天意.她以为只要有白鸽在手.自己必然可以将惜离几人拖到援兵前來.这也应该是稳操胜券的事情.可是她万万沒有想到.在她急功近利地满心只想要给一个男人报仇的同时.一个女人却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的生存.而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
所以.白鹭和白鸽这一对充满了恩怨纠葛的师姐师妹.终于在这里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方式结束了彼此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里.惜离不免有些发怔.也正好是在这个时候.鸠突然睁开了她的手站了起來.惜离惊讶地抬起头來瞧着鸠.却发现这少年正在用一种她觉得很陌生的眼神瞧着她.
“你要是觉得危险.你就走吧.我要呆在这里……他们來了.正合我意.”说着.鸠便转过头去.挺直了背脊面朝着眼前那汹涌的热浪.那背影刚强坚硬.被火光勾勒出來的少年轮廓.似乎也不再青涩.
在亲眼见到爱人四分五裂并在火光之中灰飞烟灭之后.曾经羞涩的少年早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冷漠成熟的男子.这样的变化对于一个凡人來说.未免來得太过突然.而又太过迅速.当这样的突然与迅速拼接在一起的时候.给人带來的痛苦.总是不可预估.來时汹涌.去时却绵绵不尽.
看着这样的鸠.惜离不免叹了一口气.正如鸠铁了心要留下來等那些所谓的援兵來到.好给鸽子报仇一样;而今的惜离.更是铁了心要将他带走.否则.她便是真的辜负了鸽子的一片痴情了.
“不行.你不可留在这儿.你应该知道.为何她要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吧.”惜离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忍提到那少女的名字.可是而今一个指代词.也足够让鸠痛上好一阵.
只见他双拳突然紧握.默然了良久.才道:“我当然清楚是为什么.可是……他们在她身上诸加的苦楚.难道就这么算了么.他们在我们身上诸加的那些苦楚.难道就这么算了么.不能就这么算了……绝对不能……”
似呢喃一般.鸠一边摇着头.一边重复着这几个字.那一句句的“绝对不能”.就好像是一把把看不见的锁.将他的思绪完完全全地禁锢在一个死胡同里.走不出來.更忘却不了.惜离抿了抿唇.甚是苦恼地看着鸠.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铮铮作响.透过火光的另一边向这边传來.
不好.
惜离不免心中一紧.刚想要伸手抓住鸠.却被她扑了个空.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瞧见鸠头也不回地往大火里闯.
“鸠.”
她大叫了一声.一股子绝望就从心底蹦了出來.正在这时.从她身后越过一个黑影.先她一步來到了鸠的身后.鸠听到动静.正要回头.却被他击晕了过去.
这个男人.正是鸩.
眼见着鸩将昏迷的鸠又抱到了自己身边.惜离不免松了一口气.她迎着鸩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鸩的手腕:“还好你赶來了……不然……”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转眼就能够到这里來.咱们赶紧走.”鸩说起话來.还是如此沉稳.就好像刚才发生的种种.他都不曾见过一样.可是惜离从那双太过沉静的眼眸里.似乎又看到了隐忍的痛.
“好.”她木讷地点头.只觉得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目光沐浴之下.她俨然只是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平凡女子.也需要他人的照料保护.亦可以随时随地.跟着自己心爱的人亡命天涯.
眼见着那马蹄声声.就要越过那一片正烧得惨烈的焦土.纷沓而來.惜离与鸩互换了一个眼神.便迅速双双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一路上.二人沒有说一句话.只是各自沉默着.直到在荒郊野外之地找到了一个还算隐蔽的地方安顿下來.惜离才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來.
“你为什么要往咱们來时的路上逃.为何不索性出了那关外去.”惜离指了指不远处的西边.但见火光冲天.那熊熊大火似乎从燃烧起來的那一刻开始.就沒个终结的时候一样.
“我们这一阵子肯定是出不去了……”鸩闻言.亦抬头望向被火光渲染得泛着赤红色的天际:“他们一定会封锁城门.想尽办法让咱们插翅难飞……我一人带着鸠.也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着.鸩又回过头來.很是苦恼地瞧着昏睡在一旁的鸠.这少年现如今即便是睡着.也是紧皱着眉头.仿佛在梦里梦外.这人世间所给他的苦楚总是大于幸福欢乐.让他无论如何.都舒展不开这凝结着的眉头.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就不过关了么.”惜离望着鸩的背影.沉默了半晌.这才又开了口.
哪里知道.她话音刚落.鸩便将鸠又抱了起來:“洛姑娘.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若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吧.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带着你的仙魄逃跑的.我只想在安顿好鸠以后.再回來给您一个交代.”
说罢.鸩便一动不动地看着惜离.似乎是在等她的一个回应.惜离默不作声地瞧着他.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些难受:“我知道你不会逃……可是怎样才算安顿好鸠.鸽子已经去了呀……就在他的面前.”
惜离说.并情不自禁地又瞟了鸠一眼.
“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让他去做傻事.”鸩眼睑一垂.显得异常疲惫:“鸠的性子我十分清楚.他算是咱们这几个师兄弟之中.最为爱憎分明的.鸽子死了.纵然他与朝廷如此敌我悬殊.他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得陪着他.让他断了这个念头.愿意安安稳稳地活着.过他的下半辈子……这样.我才不付鸽子最后的那一句临终之托吧……我不想让鸠以后后悔.觉得自己就算是鸽子最后的这么一个小愿望.都沒有满足.”
鸩话音刚落.惜离憋在胸口的那口浊气终于还是吐了出來:“你果然是看到了.”
“嗯.当时.我是想要冲出去的……是溧阳姑娘拉着我.我才沒有做傻事.”说到此.鸩忽然苦笑了一声.便不再做声.
惜离沉默地望着他.那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论是鸩的路.还是鸠的路.看起來都是那般奇趣忐忑.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她似乎瞧不见这二人的未來.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若是逃.这天下之大.你们又打算逃到哪里.”惜离袖子一挥.似乎在用长臂为鸩画出这神州大地的轮廓.
鸩的眼神.有那么一时半刻.分明是有跟随着惜离的蹁跹衣袖上下纷飞的.惜离水袖一垂.他才抬起头來看她:“是啊……天下之大……竟无我兄弟二人容身之处……”
“谁说的.”惜离被这似曾相识的话震得心底一颤.神情显得异常激动:“谁说你们沒有一个容身之处了.你越是这么说.我便越要给你一个容身之处瞧瞧.跟我來.”惜离愤恨地说着.转身便往密林深处里去.
鸩抱着鸠本來就行动不便.惜离这突如其來的怒气.更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眼见着那白色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他为难地站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提步跟上.正在这时.一直不见踪影的溧阳突然就出现在了惜离身边.一边跟着惜离的步伐并肩而行.一边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着惊讶异常的鸩.
“仙子这是做什么.不要他的仙魄.还想帮他一把不成.”
“……仙魄我会拿.现在事情有变.我们只能等.我作为堂堂修仙之妖.总不好为了一个仙魄害人性命吧.更何况.那还是我当初心甘情愿给出去的.”惜离瞟了溧阳一眼.脸上的薄怒神色.并为褪去.
见到惜离这幅模样.溧阳纵然心中有多少辩驳之言.都不敢在此刻一吐而快.无奈之下.她只能吐了吐舌头.赌气似地嘟囔了一句话:“仙子爱怎样就怎样吧.就算是把这呆子带到终南山去.我也不管了.”
说着.她的身子便又红光一闪.埋进了惜离眉心朱砂一点里.惜离默不吭声.抬手轻轻抚摸了几下眉心处的那一颗朱砂痣.最后.她有些疲累地垂下了手.继续昂头在这黑夜里披星戴月地赶着路.为鸩和鸠已经暗淡无光的命运.点亮一盏指路灯.燃起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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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 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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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东走了好几天.惜离带着鸩和鸠在这茂密的树林里兜兜转转.却始终都沒有走出去.这让鸩总是有一种错觉.这条逃亡的路.似乎总也沒什么尽头.作为狐妖的惜离其实也与自己一样.压根就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够去哪儿.
这样的念头一旦成形.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晚上.鸩在安顿好了被点了睡穴的鸠之后.默默來到了惜离身边.陪着她一道看着天上的满月.他刚一坐下.惜离便开始说话了.
“还有两天.咱们大概就能到了.到时候.一切都得听我的.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知道么.”
惜离含笑.侧过头來瞧着鸩.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脸看了好久.最终还是看不透惜离的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他颇为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将这几天以來一直积压在自己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地问了出來:“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呵呵.我还在奇怪呢.像你这么一个谨慎的人.怎么对于这去处一点疑问都沒有.莫非就这么信我.原來……只是忍着.”惜离闻言.揶揄地瞧着鸩.
鸩被她这眉眼含笑的模样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将头一低.尽量不去理会那若有似无的笑声:“……倒也不是不信你.只是……”
“好啦.我也沒说什么呀.本來就是关乎于你们的事情.你想要來问个究竟.也是人之常情.我虽然为妖.却也懂这其中道理.”惜离咬着唇.只觉得鸩这副费力解释的模样实在可爱.禁不住脸上笑意更甚:“只是不知道.我说了那地方.你可信.”
“……什么地方.”惜离这故意卖关子的一停顿.果然是将鸩的注意力成功吸引了过去.只见他抬头一望.正好便与惜离的眼神对上.那好奇的模样.竟然让惜离在其中找寻出了几分孩童的味道.
“终南山.”惜离满眼促狭.对于鸩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愿意放过.
她看到他的眼睛睁了睁.忽而又眉头紧锁.踌躇了半天.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來.突然.惜离忍不住又开始笑话起鸩來.眉宇之间的神色.倒有几分与平日里外向活泼的溧阳有几分相似:“瞧你这模样.便是不信我的话了.”
“不……只是这终南山.从來只是听说过.却沒有见过.而今你却同我说.要带我和师弟去这仙家之地.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若是能够进去.自然是最好的了;只怕我们……沒这个福分.”
鸩说这些话的时候.刚开始还有些羞赧.待到说到最为严肃的地方的时候.那股紧张感倒也不翼而飞了.
惜离默不作声地瞧着他.只觉得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青年.内心太过通透.那一双眼睛.更是可以用來通晓这人间世事百态.看到自己的未來.惜离不禁要问.这到底是谁赋予了他这种太过沉重的力量.是她的那丝仙魄.还是他这魂灵本身.经过千百年的转世折磨.修炼而來的.
“……你总是这样.就不能乐观些么.跟你说了好多回了.凡事有我呢.不过是带你去终南山罢了.他们若不许你们进去.那我也不回去了.到时候.咱们另谋出路便是.”惜离说到这儿.主动伸出手來拉住了鸩的手.
一不小心.她柔软的指腹便触碰到了他手掌内的茧.轻轻碰触.便知道这深厚的老茧.定然是日积月累而來的.老茧有多厚.便可知道他过了有多久的拿剑生涯.突然间.惜离的心又开始莫名疼痛起來.
她微微侧着头.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之间.全都放在了那双大手上.眼里是它.手里也是它:“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让你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日后.你不用拿剑.鸠也不用.”
“……若这是一句承诺.鸩在此拜谢洛姑娘了.”鸩闻言一怔.只觉得那言语与他手掌里紧紧包覆着的这双柔荑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他的心.就好像这洛惜离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火种一般.在他过了冰冷无情的二十余年生活以后.突然之间闯进了他的生命.燃烧了他对生的yuwang.让他措手不及.
生有可恋这种事.似乎在顷刻之间.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谢谢.”鸩见惜离抬起头來.对他温暖的笑.忍不住也在自己的脸上勾勒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们彼此就这么互相凝视着.看着对方笑容在肆意泛滥的同时.也瞧见彼此瞳孔中映照出的自己笑颜如花.突然.鸩和惜离都一起低声笑了出來.虽然有那么一时半会.鸩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笑些什么.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快乐.
二人就这么并肩坐在那一块冰冷的大石上.直到石头都被他们的体温有些捂热了.才意犹未尽地将笑声收住.互相依偎着瞧着天上的月亮.
那一刻.鸩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有很多问題想要问面前这个白衣翩跹的女子:“……你能告诉我.我的前世.是怎么和你相知相识的么.”
“……不能.”惜离摇了摇头.谨记着三生石的告诫.不敢妄言:“那是别人的故事.你又何必要知道呢.再说了.我不想就此改了你的命数.我对你.总是心存愧疚的.之前就是我总是三番四次地逆天而行.才会害得你每一次转世.都是那般历经磨难.这样的负疚感.真是一两句轻描淡写的对不住.都无法化解.”
“……我想.你不是轻举妄动的人.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情來吧.你是修仙之妖.对你來说.扭转凡人的命格.也是不易之事吧.可是你却铁了心那么做……你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鸩的侃侃而谈.让惜离不觉心中一震.她抬起一双迷茫的眼睛.打量了鸩好久.直到确信这一些话只不过是个巧合.才又幽幽地低下了头:“确实是很大的决心.因为那时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现在……我却不知道了……”
惜离螓首.默默地摇了摇头.鸩见着他这个样子觉得可怜.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身后一声短促的惊叫声.给吓了一跳.
“哎呀你做什么.把剑放下.”
听得沒错.那似乎是溧阳的声音.
鸩和惜离双双回头.果然见到溧阳正抱着一堆干柴一脸焦急地站在那儿.而与之相对的.竟然是刚才还昏迷不醒的鸠.
此时此刻.他正拿着他的那把随身短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溧阳、惜离.还有他最敬重的师兄: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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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二 不归
惜离与鸩怔怔地望着犹如惊弓之鸟的鸠.他们之中不论是谁.都因鸠现在的模样而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那把锋利的长剑.因为鸠的颤抖而数次在他的脖子上磨出浅痕.本來打算按兵不动的鸩.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鸠……”
他话音刚落.鸠便猛地转过头來看着他.瞧了好久.才认出來那是他最应该信赖的大师兄.转眼之间.鸠脸上的仓皇失措.更是明显:“师兄.这是哪里.我们这是在哪儿.”
“鸠.我们这是在东边的密林里头.你别怕.这里沒人要伤害你.你放下剑.有话好好说……”鸩一字一句说着.看起來是那般小心翼翼.就怕自己的哪个措辞不对.便刺激得鸠做出错误的决定.眼见那刀子架在鸠的脖子上是越抖越厉害.鸩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
“东林.”鸠因为这样的答案而怔了怔.回过神來时.神情显得更是癫狂:“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是谁出卖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已经被人抓住要送我们回去了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不是.不是这样的.沒人抓住我们.我们逃出來了.我们真的是逃出來了.”鸩见状.赶忙将惜离拉到了自己身前:“你看.洛姑娘你认识的吧.还有溧阳姑娘.我们都好好的.我们都沒事.沒有人抓我们.朝廷的人沒來过.谁也沒來过.鸠.看着师兄.师兄沒有骗你.我们都很好……”不知怎的.当鸠专心致志地凝望着自己的时候.鸠只觉得自己眼眶一热.就连声音都在哽咽:“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剑是用來保护自己的.不是用來伤自己的啊.”
“……师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现在的心.就好像是破了个窟窿一样.怎么都补不好……疼.好疼……师兄.我是怎么了.逃出那个地方.我该高兴才是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鸠一边说着.一边满脸不解地摇着头.突然.他将头猛地一抬.两眼之中迸发出的夺目光彩让惜离不觉浑身一颤.
就在这兄弟二人僵持的时候.溧阳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惜离的衣袖.惜离低下头來.见到溧阳正仰头瞧着她:“仙子.这孩子命数将近了.”溧阳与惜离用意念交谈.说出來的话太过直白.透露着些许残酷.
惜离默默点了点头.不觉将视线拉远.依稀之间.她似乎瞧见了一对黑白身影正站在不远处.向着这边望.惜离盯着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暗看了许久.这才又将视线拉回到二人的身上.
此时此刻.鸠手上拿的那把剑.就是未知的命运转折点.看似是要伤了他自己.又可能会出其不意地要了鸩的命.这不可知的一切.让惜离禁不住有些心浮气躁起來.正在这时.本來还只不过是有些思绪紊乱的鸠.突然变得暴戾非常.
在他的嘶吼声中.惜离不止一次听到鸽子的名字.恍惚间.那少女苍白的面孔.再一次地在惜离眼前闪现.随之而來的.还有那汹涌的大火和她临终前绝美的微笑.
她说.鸠.你要好好活着.忘了我吧……
可是这对于鸠而言.又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鸽子沒了.鸽子沒了……鸽子沒了.你救我有何用.”鸠呢喃间.青丝兀地全沒了颜色.一夜白发的他.此刻早已经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化成了在世修罗.殷红的瞳仁与那如月光一般惨然的银发相衬.惊得鸩半天说不出话來.
“鸠……你……”鸩张了张嘴.忽然声音就变得哽咽:“鸽子沒了……还有师兄在啊……你不要这样……鸽子为了你.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的.她想你活下去.代她活下去.鸠.你……”
“可是师兄……太难了.这么孤零零地活下去.太难了……”鸠一闭眼.绝望地落下了一滴泪.手起刀落间.刀刃就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温热殷红的液体从鸠的身体里喷薄而出.浊了这月光.也污了鸩的视线.
“鸠.”鸩猛地扑了上去.将那血人抱在了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鸠的血就好像止不住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脖颈里流出來.鸩想用手捂住.那些粘稠的血液却又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一直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再次染红那个逐渐苍白冰冷的身体.
“师兄……师兄……报仇……为我们……报仇……”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鸠在弥留之际拼命睁大着眼睛.紧紧抓着鸩的手臂.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他对自己下手可狠.脖子上的伤口此时此刻就让他好像是一个被人扎了一个孔的气球.每说一个字.便有血泡从这伤口里喷出.碎裂.然后带着鸠的生命力一道在鸩的眼前消失.
“……鸠.鸠……”鸠的身体.在剧烈抽搐了好一阵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赤红的瞳孔还是圆睁着.盯着不远处的月色瞧.只是那双本來应该神采奕奕的眼睛.而今已经失去了焦距.沒有一点神色.
“鸠.鸠.”鸠死了.可是鸩却还是不愿意去相信这残忍的事实.他机械地抱着鸠还温热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
惜离一脸慈悲地瞧着悲痛欲绝的鸩.伸手正要抚上他的肩头.白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惜离一怔.满脸警惕地瞧着他:“你來做什么.墨呢.他人在哪里.”
白低着头自顾自地在那本看似残破的生死簿上写着什么.突然手一挥.做了个鬼打墙.目的是不让鸩这样的凡人发现他的存在:“墨是要在这儿等凡人魂灵升天的.现下这人的灵魂已经转化成了修罗鬼.直接冲上了云霄.不知所踪.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范围了.”说着.他将手里的本子啪地合上.回过头來面向惜离站着:“洛惜离.还希望你日后碰见他的时候.能毫不犹豫地将他给收了.莫让他四处害人.增加戾气.日后变成和侯景一样的存在.祸害人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白无常故意而为之.明明溧阳也在场.他却偏偏提了那个最不能提的名字.惜离下意识地低下头.见到溧阳的神色有些复杂.默不作声绷紧小脸的她.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她倔强地与白对望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异常凝重僵硬.
“我知道了.”为了打破这样的气氛.惜离点了点头.只希望白能够像往常一样做完自己的事情快些走.
果不其然.见到惜离已经答允.白便将袖子一挥.让他的身姿和那鬼打墙一道消失在了这个静谧的森林之中.而今.惜离的耳边.只有瑟瑟而过的风声.和鸩的呜咽哭泣之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來.让惜离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鸩.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先把鸠好好安葬.让他的魂灵安息吧.”惜离抿了抿唇.陪着鸩一道半跪在了鸠的尸体旁.那把掉落在他尸体旁边的短剑.因着这圆月而折射出一道幽深的光.看起來是那样的刺眼.
惜离将之捡了起來.细细擦拭.尔后又抬起头來看向鸩.只见他两眼无神地抱着鸠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将他的身体放平在地上.细细打理:“……我们这些从那里出來的人.都不会土葬.我想.既然鸽子最后也是那种死法.就让鸠随着她一道那样去吧.”
“好.”惜离点了点头.伸手想将鸠的眼皮抚下.可是抚了几次.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睁着.好像是在告诉这世间活着的人.他对凡间还有许多的恋恋不舍.可是鸽子的离开.就是把他活下去的勇气也一道带走了.
鸩坐在一旁见到鸠这幅模样.忽然就伸出了手.将鸠的手握紧:“放心.师兄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一定.”说罢.他再伸手去为鸠抚下眼皮时.鸠果真便闭上了眼.
鸩见状一愣.禁不住低下头來苦笑了好几声.惜离坐在他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自然清楚.鸩刚才给的那句承诺.鸠一定是听到了的.若是鸩不去做.不论是他还是鸠.都将一辈子得不到安息.
“……你打算怎么办.”
无奈之下.惜离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只觉得.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些安稳快乐的日子.似乎正要逐渐离她远去.
或许.这就是命.她生为狐妖却甘愿为一介凡人赴汤蹈火的命.若不是如此.又怎可称为应情劫呢.
“抱歉……仙魄.暂时给不了你了.”鸩闻言.神情复杂地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瞧着惜离:“我要回去.查出來是谁出卖了这些兄弟……当初鸽子和鸠私下逃出内廷的时候.咱们兄弟几人本來就已经约定好.即便是被下令追击捉拿他们二人.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绝对不会将他们再带回去……这一路上.大家都谨守诺言.因为鸽子和鸠对于我们來说.就是希望.就是念想.他们能够逃出去.能够幸福快乐地过平凡日子.我们就有继续在这内廷活下去的念想.因为说不定哪天……我们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而今.沒了.什么都沒了……有人出卖了我们.”
鸩一边说着.撑在地上的双手抓满了松软的泥土:“我要回去.找出那个出卖了我们的人.为鸠和鸽子报仇.为我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你准备怎么回去.他们也在追杀你.”惜离单膝跪在地上.瞧着鸩悲痛欲绝的侧脸.情急之下.忍不住便说了几句重话.
“只要抓到了鸠或者鸽子.不论生死.都是影子暗卫的功臣.不是么.”鸩凄惨地咧嘴一笑.突然站起身來.挥刀砍向了鸠的尸身.惜离撇头一闭眼.直到鸩拿着鸠的人头慢慢走远.才幽幽将双眼张开.
她沒有回头.却听到鸩的声音从不远处飘來:“凡请洛姑娘替在下好生安葬了师弟.一月之后.请姑娘到京都相聚.不论在下生死与否.都将仙魄双手奉上.”
鸩的话音刚落.惜离便抬起手來.打了个响指.只见一团青色的火焰突然覆盖住了鸠的无头之身.熊熊燃烧了起來.
惜离怔怔地看着那团青色的火焰瑰丽诡异的变化成各种形状与图案.看了好久.才踉跄地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來.这个时候.溧阳才敢走到她身边來.轻声问她话:“仙子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还能怎样.为了能回去报仇.他连自己最为照顾的师弟尸身都能毁坏.已经沒有什么能够得了他了.”惜离摇了摇头.又往上挥了挥衣袖.在鸠的身上跳跃着的火苗就好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忽地蹿高.烧得更旺.
“那.仙子的仙魄该怎么办.一个月之后.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呢.”溧阳小嘴一撅.显得有些不识人间愁滋味.
惜离沒有回头看她.只是将双眼微微眯起.让那灿烂的火焰在自己的眼中更显迷离:“他不会失败的.因为.我会跟着她.”
说罢.惜离一转身.将鸩离开的方向行去.溧阳跟着跑了两步跟上了惜离.临到要离开这片小树林时.她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去.对着密林深处一指.只见一团金色业火在林子正中央爆发出來.慢慢形成一团火焰.向着森林周边蔓延.
惜离见状.不解地看向溧阳.却见她得意一笑.拍了拍手道:“这样超度得彻底一些啊.连带那些个被咱们杀掉的人.也可以一并送去给观音大士了.”
惜离闻言.忍不住仰头看向天空.果然见到有一条又一条的透明鲤鱼腾空而起.争先恐后地向天际游去.
不知怎的.本來如此祥和的场景却让惜离心里生出一丝沉重.
“可惜了.这样的业火都安抚不了鸠化身而成的修罗鬼.不过.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
她轻声向溧阳道了声谢.又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夜色之中赶路.前方的黑暗.总是让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鸠那圆睁着一双嫣红瞳仁.死不瞑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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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 同袍
邺国王都内廷中.此时此刻.一片歌舞升平.间中响起的琵琶奏乐.宛如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仍让人流连忘返.突然.那绝美的音色戛然而止.宴会大厅内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那个名为鸯的女子.就是在这样的喝彩声中.抱着琵琶渐渐退场.只是她的身子刚退出那片喧闹时.一转头融入到黑夜里的她.立马就成了一个神情冰冷的女人.
“若是王上瞧见你这幅模样.估计又要勃然大怒了.王上在笑的时候.你怎可不笑.”
突然.一个调笑愉悦的男声就这么闯进这沉寂的黑夜里.鸯驻足侧首一瞧.便见有一个黑色颀长的身影正倚在回廊的参天红柱边上.虽然她瞧不见那人的模样.却从他的音调之中可以想象得到他那邪魅的神情.
“那感情好.你便就这么报了去.说不定王上一高兴.就能赐我一死.给我个解脱.而你……因为举报有功.也可以平步青云了.”说罢.鸯便再也沒有和这人多做纠缠.而是继续走在回自己行宫的路上.
只是还沒等到她往前走几步.那黑影便突然到了她身前.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又微微侧着身子往自己身后一打量.发现紧随在自己身后的宫人不知何时.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眼下.这漆黑的廊内.只有他和她二人而已.
见到这样的状况.鸯忽然了然一笑.挑衅般地瞧向这个挡了他去路的男子:“呵呵.也不知道王上在酒池肉林的时候有沒有想过.伺候他的宫人.大半都已经是别人的心腹了.”
“那你是么.”男人沒有理会鸯的挑衅.他向前跨一步走出那黑暗.俊俏的脸孔上.总是带着一抹太过自信的笑容.
鸯偏头瞧着他.突然轻轻哼了一声.说出來的话异常沉重:“不敢当.怎么会是心腹.能去鹫大人心里的人.能有几个……我不过是棋子罢了.一直都是.”
说罢.鸯将袖子一甩.抱着琵琶就准备绕开鹫.径直离开.却不想.这男人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在这里拉住她的手.鸯猛地一回头.不明所以地瞧着他:“你这是做什么.莫非鹫大人忘记了.本宫早已经不是影子暗卫里的那个白鸯.而今是住在成双阁里的瑶妃.鹫大人这般.不怕逾矩.”
“白鹭沒了.你知道么.”鸯的话并沒有让鹫望而却步.相反.他却抓着她的手越來越紧.并不打算就此松开.
鸯闻言.一双杏眸睁大了些.低头间.她的眼眶似乎还有些发红:“是吗.那天她过來与我告别.我便知道.此去便是一条不归路.小鸽子是要逃的.而她是为了鹰师兄去报仇的.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沒有办法共存……不过.沒了好.沒了.她就能去陪鹰师兄了.也不必像活着的时候那么痛苦了.而小鸽子.就能跟鸠一起……”
鸯的话还沒有说完.鹫便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粉碎了她的梦想:“白鸽也沒了.他是和白鹭同归于尽的.”
鹫咧嘴一笑.带着些复仇的快感.饶有兴趣地瞧着鸯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的身子颤了颤.有些恨恨地抬起头來望着他:“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你是怎么屠杀同门的.现在.本宫能走了么.鹫大人.”鸯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又咬牙切齿.就好像鹫的皮肉骨血而今就在她的唇齿之间.她一定要将之咀嚼殆尽.这才解恨.
鸯咬了咬牙.将自己心里的杀意强行压下.这才睁开眼睛來.想要甩开鹫的手.却沒想到.到了这个地步.鹫还是不想就此放了她:“我还沒说完呢.你怎么可以走.”
鸯闭上眼.有些认命地站在那儿.却沒有回答他的话.这种消极的态度.虽然不尽人意.却比刚才那样的排斥与挣扎让鹫心里畅快多了.看着这温润诱人的侧脸.鹫忍不住伸出手來.用手背轻轻抚摸:“你知道吗.鸠也沒了.不是秃鹫的鹫.是那个天天要让鸩师兄护着的那个鸠……你知道他是被谁杀的么.就是被你们最敬爱的大师兄杀的呢.”
“你骗人.”鹫的最后一句话.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猛地插入了鸯的心窝.让她疼痛难当.平日里安静的她.此时此刻就好像是一个因为疼痛难忍而不知该如何安抚自己的野兽.鹫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中怜爱更甚;可是一想到她这样是为了鸩.恨又多了几层.
怒火中烧的他.突然很想将这残酷的真想和盘托出.好让鸯心中的这道伤口.更加的血肉模糊:“我骗人.你不如现在就回咱们的暗卫厅去瞧瞧.鸩是不是在那儿.他可是提着鸠的脑袋回來的.眼下.他可是剿灭暗卫叛贼的第一大功臣.我与他.根本就沒有分别.说到手足相残.他比之于我.有过之而不及.这就是你钦慕的大师兄.你的大师兄鸩.”
“住嘴.住嘴.不要说了.我不要听.”鸯双手捂住耳朵.步步后退.抱在怀里的琵琶也已经掉落出她的怀里.在砸响地面的时候.还弹了几许残音.鸯泪流满面地低着头.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白鹭沒了.白鸽也沒了.鸠沒了.还是被鸩师兄杀的.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同袍相残的悲剧更加惨绝人寰的.
“不.我不信……我要去问个清楚.我要去问个清楚.”鸯一转身.猛地跑进了身后的黑暗之中.这一次.鹫并沒有拦她.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眸子变得更是黝黑.
直到那远去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他才上前几步.将鸯的琵琶从地上捡了起來.拨了几下琴弦:“去吧.去认清事实.到时候你便会知道.是谁带你最好了……”
说着.鹫便带着鸯平日里随身不离手的琵琶.慢慢向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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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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鸯跑进内廷的时候.正聚集在议事厅门口的那些小师弟师妹都吓了一跳.刚开始他们都以为是哪个不认识路的妃子闯进了这块禁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脱下戎装穿上华贵红装的鸯.
那一下.大家都沸腾开了.其中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师妹.更是哽咽了一声.叫了她久违的那个名字:“白鸯师姐……”
鸯回头瞧着他们.发现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是清一色的无助与迷茫.间中.还有隐忍的悲痛.鸯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若自己的心是一盏古琴.弦早已经是被人拨断了两三根了.看來.那个來者不善的鹫.并沒有对她说谎.
鸩回來了.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回到这个他们都拼命想要逃出去的地方.鸯闭上眼.稳了稳心神.这才复又睁开眼问道:“大师兄回來了么.”
“嗯.他回來了……还有鸠.也回來了.”回答这话的.是这群人中看起來最为沉稳的一个师弟.他话音刚落.人群之中悲凉的气氛更甚.因为影子暗卫廷里.从來不许他们这些影子笑.更不许他们哭.从小到大.他们早就学会了如何去隐藏情绪.咽下自己的泪水.埋沒掉自己的笑容.
渐渐地.许多人都开始对七情六欲的事情产生了茫然感.甚至于开始对于情感之事迟钝异常.因为对于他们來说.好或者不好.坏又或者不坏.似乎都沒有区别.影子.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大师兄在哪儿.”鸯瞧着他们木讷的表情.心里就一阵疼.只觉得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一转头.正对向议事厅黑洞洞的门口.明知道鸩一定是坐在了那里头.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來.
果然不出她所料.师弟一抬手.无言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正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议事厅.鸯站在那熟悉的门洞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周身不再颤抖.这才慢慢抬步上了台阶.走进那一团黑暗之中.
她的脚步极轻.却不想在她进了大厅的那一会儿.立马就被坐在里头的人察觉:“谁.”
低沉的嗓音.让鸯浑身一震.半天.她才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大师兄.……”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之中慢慢站起了身.再慢慢走到了鸯的面前.看着这张她以为一辈子都再也看不到的脸孔.鸯百感交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怎么又回來了.为什么还要回來.不是都已经逃出去了么.”
泪无声的滚落.因为有瑶妃这个头衔在.纵然是在这影子暗卫廷之中.她也可以尽情地哭或者笑.可惜.而今沒有什么可以让她畅快欢笑的事情了.只有无尽的悲伤.像是这鬼魅的夜一样.周而复始地纠缠着他们.不眠不休.永无止尽.
“……鸠死了.鸽也死了.保护他们的人……都沒了.所以.我回來了.”鸩眼皮一垂.瞧着鸯略施粉黛的脸.总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你不该出现在这儿.待会儿宴会完了.王上定然会去你的阁楼.我听师弟师妹们说.而今你是最为得宠的妃子.王上经常夸你是天籁之音.瑶姬下凡.故而赐你瑶字.鸯.回去吧.别再來这儿.好好过你作为人的生活.享受乐与苦.享受阳光雨露.享受作为一个人.本应该享受到的一切.”
“呵呵.乐与苦……”鸯一愣.不觉苦笑出声:“为何我只看到了苦.却从來沒有乐.”她抬头望向他.与之长久对视.希望从那些不能说的沉默之中.感觉到什么.还原事实的真相.
可是鸩到底不愧是影子暗卫们的大师兄.他若想藏住什么事情.除非他自己松口.似乎沒有其他人可以知道真相.鸯看了看四周.忽然贴近了他.紧紧圈住他的腰背.死活不愿意松开:“鸠是你杀的么.”
鸩身子往后退了退.依旧是用沉默來回答鸯的疑问.他的无声.让鸯更觉得绝望.她是相信他的.从來如此.可是也正因为这样.鸩的沉默才会让鸯如此恐惧.
“你回來做什么呀……而今这里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影子廷了……你们离开以后不久.鹫便当着王上的面弹劾了师傅.做了这影子暗卫的首领……你们一走三个月.他派出去捉拿你们的兄弟姐妹不计其数.大家为了 你们的出逃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么.你明白么.为什么要回來……为什么要回來.”
鸯说到这里.突然猛地推了鸩一下.鸩又往黑暗里退了几步.依旧还是那么沉寂.只是在瞧着鸯万分痛苦的表情的时候.他冰冷的神情似乎有一丝柔软.二人就这样对峙良久.突然.鸩伸出手來.为鸯整理了一下发髻.这才道:“这些都已经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了……事实上.顺利逃出去的人.只有你.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好好活着.知道么.臣.先告退.明日里面见都统的时候.或许还有活要给在下做呢.夜已深.还请娘娘也早些回宫就寝吧.”
鸩对着鸯一抱拳.转身便往那深邃的黑暗里去.眼见着大师兄伟岸提拔的身影就要被这样的黑暗完全包裹.不知怎的.鸯感到了害怕.她沒有多想.一把便从鸩的背后保住了他:“师兄……鸯求你……不要做傻事啊……只要还活着.咱们都有逃出去的机会的.不是么.”
“……鸯.放心.师兄不会做傻事的.师兄要为了鸠.鸽子.还有你.好好地活下去.”鸩闻言.低头拍了拍鸯的手背.以示安慰.这才慢慢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影子暗卫廷的最深处走去.
鸯木讷地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人已经走尽.这偌大的议事厅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怅然回头.失魂落魄地往自己的那个贵妃阁去.却沒想到.走了沒几步.她又被人叫住了.
“怎么样.我沒骗你吧.你的大师兄.可真正是会回來了.还带着鸠师弟一道.”说话间.鹫慢慢从廊柱后走了出來.站在鸯的背后.
鸯闻言.背脊突然挺得笔直.她抬头望向廊外的月光.一抹嘲讽的笑意就挂上了她的脸:“我知道.你一直就在影子暗卫廷那瞧着.只是不出现罢了.真是可惜.大师兄什么额外的话都沒说.你是不是很失望.”
说着.鸯转过头來瞧着鹫.鹫看着她那挑衅张扬的表情.一丝不悦便掠过了他的眉头:“我看失望的那个人是你吧.我们那个虚怀若谷的大师兄.也有这么一天.被人追得走投无路之下.也会为了求自保.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这么看來.他与我似乎也沒什么两样.”
“那只不过是鹫大人你的想法而已.事实到底如何.鹫大人心里不是也不确定么.”鸯好笑地瞧着他.突然对着鹫盈盈一拜.转头便要离开:“若是大人沒什么事.本宫这便先行一步了.王上.说不定还在那飞仙阁里等着本宫呢.”
就在鸯转身间.一股力量有猝不及防地将她拉了回來.鸯眼睛一睁.发现自己被鹫正禁锢在他的怀里.而鹫的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也离她是那样的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陪那个老匹夫.”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是妃子.侍奉自己的夫君.理应是本宫的职责.倒是都统大人您.已经逾矩了.还不赶紧放手”鸯巧笑倩兮.转眼之间.那笑容却有转瞬即逝.她拼尽全力想要挣扎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舒服的怀抱.却发现自己再怎么使劲.都是徒劳.
“……你为何要这么躲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鸩.哪一点.”
“你哪一点都比不上.”鸯闻言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落进鹫的耳朵里.无疑是万箭穿心:“鸩师兄会为了鸠和鸽子赴汤蹈火.他会为了不要送我去当那个人的玩物而跪在师傅面前求了三天三夜.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已经将师傅从这个位置上推了下來.替你报仇了啊.你还想怎么样.”鹫咬了咬牙.眼眶似乎还有些红.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不相信那是在为她流泪.在她看來.那只是鹫的不甘心.
“是啊.你推翻了他.”鸯笑了笑.咬牙将鹫一推.“所以恭喜你上位了.新都统大人.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做这些事.都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鸯……”鹫看着这样的鸯.绝望地又要向着她行.却被她接下來的话.止住了身形.
“你不要再过來了.再过來.我会喊的.为了一个女人丢了你到手的官位.不值得.”鸯摇了摇头.伸出手來指向了鹫.见他果然沒了动静.这才自嘲一笑道;“很好.果真识时务.”
说罢.她便回过身去.慢慢地向那座禁锢自己的华丽的金丝鸟笼行去.
而就在这一刻.鸯也十分清楚.曾经与之亲密无间的鹫.早就与她在某一个分岔路口上.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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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 告别
鸩回來了.带着影子暗卫第一高手的光环再次降临到这个他二十多年來都沒有成功走出去的皇城里.只不过.如平常一样.他依旧还是见不得光.就连皇上所谓的赏赐与褒奖.都是通过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进來.放了那赏赐的御用之物之后.再默默无言地走出去.
整个过程.鸩既不需要三跪九叩首.也不需要说什么话.因为不论这影子暗卫廷是存在了多久.最终都是历史上的一抹尘埃.就连留名于历史长河之中的资格都沒有.而他.纵然是这一代的暗卫高手.到头來也不过是一个工具.必然是要与影子暗卫廷一样.“享受”同等的待遇.
本來在那儿正襟危坐得像个雕像的鸩.在小太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忽然便有了动静.他满脸不屑地伸出一根手指來勾起桌上红色锦缎之上小心安放着的珍珠珠串.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又将之丢回了原处.
起身间.鸩的手还沒触到那扇房门.门便开了.进來的是个刚进影子暗卫廷不久的小师弟.正给鸩端來今天的晚饭.猛地一打开门.突然瞧见身材高大的鸩冲着外头去.着实吓了他一跳.
就在他愣神的当儿.鸩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师兄.师兄这是要去哪儿.”少年不知所措.只得端了托盘站在门口喊.
鸩闻言.头也不回地答了他的话.又一个转弯.人便彻底地不见了:“四处走走.立刻回來.”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立马便传來那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至于他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又喊了些什么.鸩完全听不清.也完全不在意.而今他心里所想的无非是一件事.那便是在师傅临刑之前.下天牢去见他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鸩脚下的步伐更快.眼见着天已全黑.他便突然甩出一块黑布來熟练地捂上了自己的脸面.几个起落.便完全从内廷里头消失了.虽然这内廷离天牢可远.对于内力深厚的鸩來说.这点路程却不在话下.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之前刚刚藏进云朵里的月亮还沒露出头.他便已经经过一条密道.來到了御林军严防死守的天牢.刚开始.鸩的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因为顾忌鹫会对自己生疑.虽然鸩一回來就知道了师傅被关押在天牢的事情.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打听都不敢打听.
离开三个月之久.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当初那批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妹.早就已经各奔东西.有的是跟着鸠和鸽子一起逃了出去.死在了半路上;有的至今都生死未卜;那些再不好运一点的.则被鹫手下的那批死士抓了回來.同师傅一样.被关押进了天牢.就等着选个黄道吉日.杀一儆百.让影子暗卫廷里现在正在受训的那帮孩子们.好好看看叛逃者的下场.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之下.鸩花了大把的时间.利用职务之便.这才打探到关押师傅的大概位置.现如今.他孤注一掷地冲着这个大概位置來了.却怕自己不仅沒能见到师傅最后一面.还把自己给暴露了.那样的话.他再次回到内廷.也都已经沒有意义了.
鸩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心思紊乱地一步步摸到了前影子暗卫都统.王仲的老门之前的.当他轻声叫出那一声师傅的时候.那苍老孤寂的背影.明显是颤抖了一下.
“师傅.”见那人沒反应.鸩心里咯噔一下.却又不死心.于是便稳下心神.又轻轻叫了一声.
这一次.老人终于是回过头來看他了.这一瞧.彼此之间.都很是激动:“……鸩.你回來了.”王仲说着.拖着脚上的铁镣.一步步地爬到了牢门边上.与鸩露在黑布之外的那双眼睛相望:“……我听那些狱卒私下议论着你的事儿.我还不信你会回來……傻孩子.你为何还要回到这个地方啊.”
“……师傅.徒儿不孝.沒能听师傅的话.沒能保护好鸠和鸽子.更沒能管住自己的心……徒儿更是沒用.现如今只能偷偷摸摸來瞧上师傅一眼.却什么都做不了……”鸩眼皮一垂.只觉得这话有千斤重.句句往自己心里砸.让他疲惫不堪.
“傻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师傅当初做那样的决定.便已经有今日的觉悟了……却沒想到.竟然是那个孩子将我往悬崖边上推了一把.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王仲叹了口气.忽然便慢慢坐在了牢房里的草垛上.
枯草因着他的动作.苟延残喘地噼啪一声响.让鸩的心弦一动.不由自主地看向王仲:“师傅所说的.可是鹫.”
“……你都知道了.”王仲问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是鸯与我说的.虽然是只字片语.我却依稀明白了.其中是有端倪.”鸩平静地说着.扶在牢房栅栏上的手却捏得死紧.似乎是要将那两根有他臂膀一般粗的木柱给生生折断.
“当初给他取名.怎么就取了个鹫字呢……我自己养了只秃鹫崽子.到头來栽在了他的手里.又怎好怪得了别人.不说了……不说了……鸩儿.你这次回來.可是有什么打算.”王仲喃喃自语地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突然抬起头來望向鸩.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鸩几乎就要将他的真实目的脱口而出.可是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作罢了:“沒什么打算……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做.既然鸠和鸽子都沒了……我又沒地方可去.便想着回來了.反正……当初一起逃出去的师兄弟妹都死得差不多了.鹫现在当了新统领.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不会再这个时候对我怎么样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你最好不要用常理想他.鸩儿.你要小心.”王仲闻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过身來.抓着鸩的手.使劲地握了一把.那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了这紧紧一握之上.
鸩借着月光.瞧见老人身上未干的血痕.深沉的目光越烧越烈.似乎是要喷出火來.只见他沉默了两三秒.这才幽幽问道:“是哪个这么大胆的狱卒.竟然敢打师傅你.就算是要头点地.师傅也是堂堂的三品大员.不是么.”
“……那又如何……不过是昨日之事了.这天牢里的狱卒对这外头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再加上.师傅是影子暗卫出身.见不得光的.他们多半还以为.打得是哪个不知道看皇上脸色的文官吧……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再过几个时辰.老夫这脑袋便要搬家了.他们要怎样.便怎样吧.”王仲长叹了一口气.那轻松的模样让鸩一怔.
“师傅……您……”鸩愣了一下.为王仲在赴死之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感到绝望:“……您有什么临终托付么.徒儿能办的.一定给您办到.”
王仲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沒了.本來唯一的遗憾.便是沒能在死之前见你和鸯一面.而今这愿望已成.我已经无所牵挂了.”说到这儿.王仲忽然又低下了头.显得异常苍老悲伤:“若是你能够告诉我.鸠和鸽子已经去过着那世外桃源的隐居生活.便更好了……可惜.可惜啊……”
鸩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只觉得在自己呼吸之间.似乎闻到了眼泪酸涩的味道.他咬了咬牙.轻声回了王仲的话:“至少……他们是死在一块了.不用再活在这世上受苦.我朋友在我离开的时候.曾经答应我要好好用咱们暗卫的方式葬了鸠.师傅你放心.鸠在那边.一定活得要开心得多.因为那边有鸽子陪他.”
“……人死了.真是有那样的世界么.那样的话.师傅也就开心了.有那么多的徒弟陪着老夫……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恨我.”王仲苦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考究的小布娃娃.塞进了鸩的手里:“明日为师行刑之后.把这个给鸯吧.”
“这东西……鸯不是从小都带在身边么.怎么又到师傅这里來了.”鸩低头一看.发现是曾经寸步不离鸯身边的小挂饰.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大概.鸯还是沒有能够原谅师傅当初的皇命不可违.当初的那些是非恩怨.再一次地浮现在了鸩的眼前.
“……师傅.既然鸯來瞧您了.多半便已经是将过去的事情放下了.您又何须如此介怀.”
“她若放下了.会将这东西还给我么.那可是为师作为养父.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王仲无奈地抬头瞧了鸩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连安慰人都不会.
面对这样的眼神.鸩无言以对.只得缓缓低下头來.将目光又放在他手上的那枚布娃娃上.正在这时.老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带着些特有的平静与淡然:“她今日是來了.可什么都沒多说.只是默默放下这布娃娃就走了.她甚至一句恨或者一句告别都沒有……这孩子心里苦.我知道.只恨当初.她怎么就被皇上瞧了去.”
“师傅……”鸩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不是沒有见过王上.那样的大腹便便.满脸淫邪的表情.让鸩就算远远望着.都觉着一阵恶心.更何况.是要陪伴在王上身边与之朝夕相处的鸯.
“什么都不必说了.待到我行刑之后.就把这东西带给她.就说师傅当初什么都沒能帮她做到.现下人已去.化作尘土.若是她不嫌弃.就留着这唯一的礼物做个念想吧.”王仲摆了摆手.又伸出手來指了指鸩握紧的手.
“好.徒儿一定为您办到.师傅.徒儿这就去了……您.一路走好.”鸩点了点头.一边如是说着.一边双膝跪在地上.在天牢潮湿的地上.给王仲磕了三个响头.再起來时.师徒二人的眼中都盈盈有泪.
“好.好.走吧.走吧……鸩.要好好活着.知道么.你和鸯.都要好好活着.”王仲侧着身子坐着.沒敢去瞧着鸩离开的身影.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这么一句.
鸩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和师傅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突然.他猛地一回头.扎进了身后的黑暗里.只是留下这一室的幽暗与寂静.陪伴着这个即将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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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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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鸩所预料的那样.师傅与那些“叛逃”的师兄弟行刑的那天.鹫特意交待鸩前去观礼.而且还给了他一个特别显眼的位置.让他就那么正对着师傅和兄弟姐妹们坐着.接受他们眼神的拷问.
只是让旁观者颇感意外和心寒的是.直到王仲的身体四分五裂.鸩都沒有落下一滴泪.他神色如常地看完了整个血腥屠戮的场面.表面上似乎什么都看不出來.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鹫的恨意.似乎又多了一层.
是夜.王上的大殿之内照样歌舞升平.不见任何悲伤气氛.鸩站在大殿外的阴影里.看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繁华盛景.忍不住心中便升起了一阵寒意.
“师傅.您老人家瞧见了么.您苦心支撑着的王朝.您忠心拥戴的王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个内廷.真是好生令人心寒.”鸩望着天.心里喃喃念道.正在这个时候.黑暗的角落里却传來轻盈的脚步声.
“谁.”鸩回头.绑在身后的长剑已经出鞘了一半.从那黑影里走出來的.却是身穿黑色斗篷的鸯.依旧抱着那琵琶.穿着大红色的衣.张扬却又妖娆得让人目眩神迷.
“你……为何会在这儿.”鸩愣了一下.下一秒.那长剑便已经入鞘.
“我出现在这儿并不出奇.倒是你.怎么会站在这儿.”鸯歪着头.似有千言万语地瞧着他.说话间.她的眼神还往大殿内瞟了瞟:“到底是在保护王上呢.还是仅仅只是看着.”
“……王上传你上殿奏乐.”鸩沒答她的话.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颇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
鸯回头.也沒有拆穿他蹩脚的转移话題.只是点了点头道:“嗯.不然你以为.王上要个瑶妃做什么.不过是想在享乐的时候.拉开金丝笼.让那里头的鸟雀蹦出來跳一支舞.逗逗自己开心罢了.”
鸯说着.坐到了一边.开始慢条斯理地调整着弦的音色.那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泛着圆润的光泽.如那凄冷的弦一般.让人莫明就静下了心.
“……师傅今天早上……被行刑了.五马分尸.”鸩攥着拳头.鬼使神差地蹦出了这么几个字.要那悠闲的拨弦之声.戛然而止.鸩瞧着鸯停滞的动作.便知道她是在听他说话.就算她沒有抬起头來望着他.他也明白.鸯的心里其实是及其在乎的.
“其他兄弟姐妹呢……什么刑罚.”鸯涩涩地问着.声音颤抖得可怕.
“头点地.脖子一凉.什么感觉都沒了.只是可怜.为了这朝廷忍辱负重了一辈子.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鸩眼皮一垂.语气也是淡淡的.
鸯疑惑地抬起头來瞧着他.那一刻.她真的不知道.鸩的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鹫特意让你过去.无非便是想向你示威.拿着十几条兄弟姐妹的命來向你示威.他还倒真的做得出來.”鸯一边说着.拨弦的手忽然又动了起來.
正在这时.鸩突然伸出手來.将她的柔荑按在了弦上.
“师兄.你做什么.”鸯抬头.疑惑地瞧着鸩的眼.却瞧见了他眼底里的关切之情.望着那双深似幽潭的眼睛.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无法动弹.
“对自己好一点……你陪在王上的身边.万事都需小心.”说着.鸩这才将手慢慢移开:“那样的乐曲.还是少弹为妙.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影子廷里的白鸯了.是瑶妃.”
“是么.为何我却觉得……与平日里无异呢.”鸯微微一笑.低头继续拨弄着那琵琶.
鸩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挂在了鸯的琵琶上:“师傅临刑前.我去看过他.他说.你也來过.还将这东西还给了他……不过.他现在人都已经沒了.你还是留着吧.至少.有个念想.虽然那年师傅和大师兄沒能保住你.这东西却是你童年所有快乐回忆的源泉.若你不想忘记那段快乐.便好好收着吧.”
说着.鸩便将之又在鸯的琵琶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转身欲走.鸯怔怔地瞧着那个挂在自己的琵琶上正轻轻來回摆动的小娃娃.眼眶中禁不住就溢出了泪.
“师兄.”突然.她抱着琵琶低下头.哭喊着叫了这么一声.
鸩猛地停住了脚步.却沒回头看他.就这么沉默地等着鸯说下一句话.
“……谢谢你……”鸯的唇瓣颤了颤.张口说话的时候.苦咸的眼泪悠然便滑进了她的嘴里.
“若真是谢我.今晚上你便打消了那要杀王上的念头吧.琵琶.不要再弹了.”鸩闻言.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才头也不回地往黑暗里走去.
他知道.有了那只挂件作为牵绊.鸯只要瞧上它一眼.积压在她心里的所有的怨恨与杀意.都会飞灰湮灭.因为她还年轻.还有很多舍不得;因为她不像他.可珍贵的东西.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鸩一个人徜徉在那无边无际的宫墙之内.因为这如水月光.无端端地便想起了一个女人.那个曾经数度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洛惜离.
“你怎么样了呢.现在.会在哪里.”鸩想到此.突然驻足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满月如玉.月光无瑕.却照不进他满是愁苦与仇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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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七 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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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国王都邺城的夜晚.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繁华景象.与惜离一路走來所看到的萧条景象.截然相反.
“仙子.咱们到了.这就是邺城.那呆子执意要回來报仇的地方.”溧阳被惜离牵着.站在了邺城最热闹的阳关大道上.对着那暮霭之中若隐若现的皇城扬了扬光洁的下巴.少不更事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沧桑的情怀.
惜离知道.溧阳向來都不喜爱皇宫.便拉着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逆着人流而行.溧阳仰着头.禁不住好奇问道:“仙子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个能够让咱们暂时寄居活命的地方.”惜离微微螓首.娉婷端庄的姿态.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首.
溧阳回头看了几眼那些想要一窥仙貌的凡人.一抹嘲讽的笑容就上了她的脸:“仙子这是要在这儿长住么.那个呆子.还真是好运气.得到仙子这般垂青.”
“……我留在这儿.倒不是为了他.作为妖狐一族.总有无可奈何的事情.今儿个.也算是轮到我了吧.”惜离说到这儿.便沒有再说.可是溧阳却知道.惜离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在几天前.当惜离与溧阳还在西关附近徘徊的时候.溧阳便又见到那翩跹若仙的洛云若横空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一脸的沉重与隐忍.只是瞧着站在黄土飞沙间默不作声的洛惜离.
溧阳在那个时候便觉得.似乎每次云若瞧着惜离.神情总是这么复杂.万般情绪之中.却偏偏少了一丝重逢的愉悦.
“你还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忽然.云若说话了.语气里头带着些压抑着的薄怒.
惜离抬起头來.无奈地瞧了他一眼.这才道:“等到将那些冤魂野鬼超度了.我便离开这儿.”
说着.她便再也沒有理会云若.而是将拂尘一扫.继续踩着沙子往前走去.跟在她身边的溧阳战战兢兢地瞧着孤零零的云若.忽然心里有些可怜他.
“既然那人与你有三年约定.你又何必在这凡尘驻留.倒不如与我回去.在终南山过了那三天时日.再下凡间.便可拿回你的仙魄了.”云若站了一会儿.待到惜离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挥袖跟上正一路燃着青行灯的惜离.
“不.我不回去.”惜离摇了摇头.语气虽然听起來淡淡的.却满是坚决:“既然这是我的劫数.我便想在这人间好好瞧着.看看这人的命运在这一世会怎样.”
云若闻言一愣.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看便看了.你别到时候又做插手之事便好.”
“不会了.”惜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在一处不动:“再也不会了.”
话音刚落.二人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远处狂风袭來.卷起黄沙飞舞.模糊他们的视线.云若仰头.看着不远处即将落下的红日.忽而叹了一口气道:“起风了.我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惜离点了点头.见他要走.心里忽然有些愧疚.便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是回去么.”
“不.是去邺城.那附近有咱们的族类.天命不可违.天庭已下旨.让娘娘派只狐妖.助凡人改朝换代一臂之力.”
“邺城.”惜离心中一震.好半晌才回过神來:“怎么又有人触犯了神祗.要遭受这国破家亡的命运么.”
云若沒说话.只是站在那儿.也算是一种默认.突然.惜离愤愤不平的话语.让他不得不回过头來瞧她.“他们可想得真好.咱们终南山狐妖.说到底也不过是在仙界最底层.他们想要谁亡国.便会让咱们去当这红颜祸水.背这乱世骂名.自己则是隔岸观火.真是好一个天庭.好一个上仙.”
“惜离.不可妄言.”云若皱了皱眉头.严肃异常地看着惜离.
却沒想到.她忽然抬起头來.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不如让我去吧.正好.他也在邺城.”
云若闻言一愣.好半天才苦笑出声:“你到底是为了他……到底还是为了他啊……好.好.你要去便去吧.我不强求任何.不强求任何.”
云若摇了摇头.对着惜离挥了挥手.这才转过身去.亦步亦趋地走在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之中.突然.他的身影在天地间慢慢稀释.再也寻不见.
正在这时.沙暴也停了声响.也正因为有这么一段.一个月后.惜离与溧阳跋山涉水.终于來到了邺城.
……
“……咱们.可以在这里寄居吧.”
正在溧阳回顾往事的时候.惜离突然來上了这么一句.溧阳猛地一回神.仰头瞧见了那栋装饰华丽的楼阁.和凭栏眺望的那些美艳娇娘.她禁不住便羞红了脸:“仙子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销金窟.温柔乡.男人流连忘返的地方.”惜离闻言一笑.似乎是在取笑溧阳的大題小做.
溧阳见状.忍不住又问道:“仙子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怎么会要到这來寄居.走走走.咱们寻别处.”
“不.我打听过了.这栋楼阁.声名远扬.就算是内城里头的那些达官贵人.也都会时常前來赏光.我问你.既然要当那祸国殃民的妖妃红颜.怎么能够不在这里住呢.再说了.这儿……挺适合狐狸精的.”
惜离歪着头看着那花楼的流金招牌.忽然莞尔一笑.倾国倾城.拉着溧阳就往里头走:“走吧.跟着我一道去看看.这凡人纸醉金迷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说罢.她还沒等溧阳回应.便已经将她带进了那个喧闹的地方.
启国历史上最是绝唱的神秘花魁.就在这一天之后.悄然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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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 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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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鸩已经回到内廷有一个月之久.平淡无奇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过着.也不知道是鹫本身对他心有芥蒂.还是这胆敢诤言直谏的忠臣早就已经死光了.鸩在回到内廷的这段日子里.竟然都是过的悠闲自在的生活.
因为杀人就是影子的职责所在.既然沒有人要被除去.他自然就不用做那些让他产生罪恶感的事情.只不过.若不是出去执行任务.他也和鸯一样.是被禁锢在了这红墙绿瓦的小天地里.哪里都不能去.
对此.鸩也沒有感到有任何不妥.对于他來说.既然鸠和鸽子都已经沒了.就连洛惜离他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沒有必要再想着出这个人人艳羡的皇城了.
他现在生存的意义还是杀.却是仇恨的杀.目标也只有一个.那便是鹫.
这一日夜.鸩穿戴整齐.一身暗卫的装扮.眼看着出宫执行任务的时辰还沒到.他的影子一闪.突然就出现在了瑶妃的寝宫内.
趴伏在阁楼顶上的鸩见到.虽然夜已深.鸯却还沒有睡.只见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花园的拱桥之上.正低头往水里瞧着什么.不知道是在看那镜花水月的清冷月色.还是瞧着水池里还在欢快跳跃着的鲤鱼.
“娘娘.咱们还是莫等了吧.这夜已深.公公还不來报信.估摸着皇上是不会來了……”鸯的贴身丫鬟抱着一怀披风.一边说着一边就披到了鸯的身上.
鸯伸手.丢尽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这才转过身去.往自己的寝宫方向行.一边走.一边还很是清冷地和丫鬟说着话.声音很轻.也很柔:“嗯.本宫也是这么想來着.反正.这也不是皇上第一回爽约了.无碍.”
“娘娘……您可别胡思乱想.若说这姿色音弦.放眼整个后宫之内.又有谁能够及得上您.王上不來.定然是公务繁忙.才会……”
“公务繁忙……”丫鬟的话还沒有说完.鸯便冷笑了一声:“他到底是声色犬马.还是公务繁忙.宫外的人不知道.咱们还会不知道么.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说出來自欺欺人.”
“娘娘……”这丫鬟显然是被鸯太过直率的性子给吓怕了.一边伺候着她更衣.一边还想要啰嗦些什么.却被鸯冰冷地赶了出去.
鸩透过瓦砾的缝隙.瞧着那扇门一开一合之后.屋里又恢复了安静.这才从房顶上下來.进到了屋内.
“鸯.”他知道.自己的踪迹.鸯一定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急忙赶着那宫女离开.
果然.鸩刚进了屋.鸯便从里屋里慢慢走了出來.穿过一片飘扬曼妙的薄纱.站在了鸩的面前:“师兄.你怎么……”
鸯说到这里.眼睛又睁大了些.似乎对于这一身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暗卫装感到了陌生:“你……要出去执行任务.”
“嗯.所以.先來瞧瞧你.时辰还未到.”鸩点了点头.眼光随着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鸯移动.
“是去做什么……能告诉我么.”鸯的唇颤了颤.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鸩的胸膛上.
“……不是去杀人.是去保护王上.”鸩薄唇一抿.低头看着鸯的一举一动.轻声说出來的话.像极了安慰.
鸯闻言一愣.突然表情变得很是复杂:“那我便知道你是要去哪儿了.因为.王上一定会去那儿.他已经好几天.都在那个不入流的地方流连忘返了.”
“……什么地方.”鸩沒來由地心里一紧.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木讷地瞧着转身走向一边烛台的鸯.
“邺城最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人称人间仙境的好地方……多年前.我和你还曾一起到那儿做了个秘密暗杀任务.拿了一个可怜商贾的人头.做了投名状.你忘了.”鸯一歪头.伸出修长手指.在火苗间來回穿梭戏耍.
“听雪楼.”鸩愣了一下.只觉得埋藏于心中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因为这突如其來的三个字.被强行挖了出來.一时间.他竟然天旋地转.有些站不稳.
“沒错.就是那儿.而今.你也可以叫他狐狸窝.那里头有只狐狸精.一把瑶琴.一个圆润嗓子.让王上面都还沒见呢.就三魂被勾去了七魄.”鸯笑了笑.言语里不见任何嫉妒.倒是有些许快意恩仇的味道.
鸩瞧着她那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不问.“不早了.我要回去领命了.今日我便是來瞧你好不好.改日……我再來看你”.说着.他便一转头.急忙想离开这儿.
人还沒有走几步.却又被鸯叫住了:“你知道.那金银楼而今炙手可热的花魁叫什么么.”
“……”鸩闻言脚步一滞.果真便停在了那儿.
正是因为他这样的反映.让鸯的心里才真正泛出一些酸水出來:“她叫苏洛.苏妲己的苏.洛神的洛.这姑娘听说并不是启国人.而是不久之前随着逃荒人流.跟着一道从西边过來的.她最拿手的.便是国风之中那些郎情妾意的曲子.其中有篇诗赋名为《有狐》.更是她的拿手之作……师兄.我从你回來之后见你第一面开始便知道.你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总不该会是她吧.”
鸯轻轻说着.忽然就从后头抱住了鸩.让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宽阔温热的背部:“你不用拿假话诓我.我能感觉得出來……当我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在庆幸.幸好不是她.”鸩沉默了片刻.这才伸出手來.默默解开了鸯环在他腰背上的双手.一双柔荑放在手心里.那般柔若无骨.触若光滑白玉:“她本该姓洛.巧了.竟然也有个洛字.不过还好.不是她.”
鸩眼皮一垂.松开鸯的手之后便想离开.却被鸯猛然叫住:“那你为什么要回來.”
鸩闻言身子一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沒说地出了飞仙阁.任凭鸯在他的背后如何哭喊祈求.他都不想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让鸯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眼见鸩的身影渐行渐远.哭得乱了妆容的鸯猛地扑到门边.一个踉跄禁不住便坐在了地上:“师兄.”
她痴痴地望着已经人去楼空的门前景色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坐在那冰凉地上坐了有多久.直到明月当空.甚是皎洁.鸯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來.行尸走肉一般地转身回到屋内.
无意间.鸯瞧见了那个被她安放在角落的琵琶.此时此刻.那安静的死物就好像是有魔力一般.牵着她缓缓前行.支配着她向着自己靠近.
“有狐……”鸯喃喃念了一声.伸手拨了下弦音.圆润的音调让她的精神一震.忍不住便抱起那琵琶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弹唱起來:“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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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九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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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楼.一到天色暗下來的时候.便会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装潢让人流连忘返.为何叫做金银楼.曾有好事者为了一探这其中内容而特意撬了金银楼的一块砖回去研究.却发现原來这金银楼之所以为金银楼.是真正用的金砖银瓦所建.
这样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让这本來就如日中天的青楼更是名声大噪.金银楼的名号也从此被人传承了下來.算來.也是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年龄要比这启国还要老.
早在前朝的时候.金银楼便已经是这王都里车水马龙的标志.
这一天的晚上.金银楼门前又是门庭若市.不为其他.只是为了那从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苏洛.金银楼的老鸨站在门口.看着这熙熙攘攘鱼贯而入的客人.禁不住就乐开了花.在给站在旁边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之后.她便扭着肥胖的身子上了金银楼的楼阁.推开了一扇做工颇为考究的檀木门.中间不曾有一刻停留.
“姑娘.姑娘.今儿个这客人又都早早來齐了.可都是为了听着姑娘唱曲呢.”老鸨挥着手绢.往前走了几步.却偏偏在一扇屏风后停下.这是这个叫做苏洛的姑娘答应在她们楼阁唱曲的第一天.便给她订下的规矩.谁都不能瞧着她的脸.也不能在沒有她允许的情况下.跨过屏风來到里屋.
不然.她便走.
刚开始.老鸨对这样的条件颇为不屑.只觉得这小姑娘是故作清高.到了这种污泥之地.还想要给自己立贞洁牌坊.等过一段时日.她自有办法整治整治她.
却沒想到.从苏洛登台演出的第一天开始.她便彻底抛弃了那种幼稚的想法.那太过柔媚的嗓音.已经足够抓住世间男儿的心.又何须利用这姑娘的面貌.更何况.苏洛有这样的规矩.也只会让她的身价水涨船高.而她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能赚了个盆满钵满.何乐而不为.
有此想法之后.老鸨也不再强求苏洛什么.甚至于.只要苏洛愿意留在金银楼安分守己的唱曲.她什么都愿意做.为奴为婢.都能笑得花枝乱颤.
“我知道了.夫人.还请您在外头稍微等等.我打扮好了便出來.”老鸨话音刚落.一席温柔女声便从屏风后头飘了出來.柔柔弱弱.让人听着如沐春风.可是那本人却不见任何娇嗔之音.
“哎.哎.好好.姑娘慢慢來.咱们不着急.让那些想要偷腥的汉子们啊.好好等一会儿.”得到苏洛这样的回答.老鸨就好像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兴奋得手帕乱甩.叽里呱啦地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又一转头.出了这间雅致的厢房.
门刚一关上.从屏风后头就走出來一个红衣少女.娉婷娇俏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只见她挂着一幅嫌弃的表情看了那扇紧闭的门扉好一会儿.这才皱了下鼻子.转头对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说道:“仙子.那一身铜臭味的老女人可算是走了.她在这房间里头多呆一阵.我便浑身都不舒服.”
女子闻言一笑.将一根白色珠钗插到发髻中央.这才慢慢站了起來:“就你嫌弃得多.旁人不知道的.还真闹不清楚.你我之间.谁为妖.谁是鬼.”
“这有什么闹不清楚的.鬼族向來鼻息灵敏.也是沒办法的事情.若我可以.只愿不再做鬼.日后入轮回.做牛做马都行.”少女说到这儿.本來欢快的语调变得极其落寞.
苏洛低头瞧着她.忽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发髻.“溧阳.真是对不住了……让你随我來这.还需陪着我窝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若你实在是不习惯.我可以叫云若师兄过來.将你接到钟南山去暂居.那儿……”
“仙子什么都别说了.你不走.我也不走.溧阳誓死追随仙子.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溧阳侥幸沒有魂飞魄散.全因为与仙子机缘深厚.既然如此.溧阳怎能补随您左右.”还沒等她说完.溧阳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苏洛.表情显得异常坚定:“既然仙子执意要做这金银楼的花魁苏洛.那么溧阳也便要做这苏洛身边的贴身小丫鬟.与仙子共同进退.”
那叫苏洛的女子听罢.哭笑不得地走到了溧阳面前.此时此刻.苏洛并沒有蒙上平日里随身携带的面纱.她那一笑倾城 的模样.一定会让认识她的人感到讶异.
原來这红遍邺城的花魁苏洛.竟然就是狐妖仙子洛惜离.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不过是弹曲唱戏罢了.怎么说得就跟打仗一样.”惜离瞧着溧阳.一脸无可奈何:“好端端的差事.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可不就是不堪么……真不明白天庭里的那些老家伙是怎么想的.为何会要仙子您……”
“……这就是命.你以为.终南山妖狐何以会被尊为妖仙之首.不过是用这好容貌好身段换來的罢了.”惜离眼皮一垂.言语里似乎透露着一些不甘心:“听说启国昏君荒淫无道.却是九五至尊之命.这样的祸害让他留在世上.岂不是让这凡间界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是该改朝换代了……”
“可是仙子当初答应洛云若.讨了这差事.可不是为了完成使命得以飞仙吧.明明就是为了那个呆子……”溧阳跟在惜离身后.愤愤不平地嘀咕着.
那有一句沒一句的话.真正是说到了惜离的心坎里.让她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一颤:“好了.这些无意义的话莫要再说了.待会儿就要上台了.咱们还是快些下去吧.免得误了时辰.”
“哦……”溧阳点了点头.转身抱起惜离的琴便往外走去.惜离站在她身后发了一小会儿呆.刚准备出去.却被一个黑影拦住.
她抬头一瞧.竟然是云若.
“……你怎么会來这儿.”惜离眼睛睁了睁.只觉得心在狂跳不止.下意识地.她似乎明白等待她的将是什么答案.
果不其然.云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半天.这才用一种例行公事的口吻说道:“启国的命格.今日会有所转变.他会來.你做好准备.切莫行错了步数.乱了这格局.切记.切记.”
说罢.云若的手在惜离的手腕上按了按.这才又化作一团白烟飘走.突发的状况.让惜离一时间愣在了那儿.半天都回不过神來.那一刻.她对自己的未來感到了茫然.
很明显.云若突然出现泄露天机.无非是不想她再任性妄为.改人命格.那到底是在提醒她不要改动谁的命格.是多日以來都不曾再见过的鸩.还是她自己的.
惜离想了又想.始终都猜不透云若话语里的玄机.这个时候.站在外头静静等待她的溧阳也有些耐不住性子地进了房间:“仙子.您怎么了.”
“哦.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惜离摇了摇头.如是说道.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疑虑和彷徨.深深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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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 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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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一上台.嘈杂喧嚣的看台上一下便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瞧着那婀娜的身影娉婷走來.慢慢坐在纱帐之后.忽而.瑶琴拨了两三声之后.便开始连贯地响起.
有熟悉这里的人.光听着那前奏.便已经喜不自胜.四处和人交头接耳道:“苏洛今日唱《有狐》.”
话音刚落.那绕梁三日的嗓音便幽幽地飘了过來.让人兀自沉醉.坐在纱帐里的惜离一边唱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抬起头來扫视着周围.今日的这支曲.她唱得虽然哀怨惆怅 .却有些许心不在焉.
云若的突然出现.就好像是湛蓝的天空中忽然飘过來的一朵乌云.他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便是骤降的狂风暴雨.让惜离本來平静的心海掀起了汹涌的浪潮.如何都无法平复.
其实.惜离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去寻找什么.她只是在暗暗期望.自己不要在这个地方.瞧见那个与她有三年之约的人.
“仙子.你看那上头.”突然.溧阳的话让惜离心中一颤.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抵不住这句话的诱惑向溧阳示意的方向望去.却见那装潢华丽的阁楼里.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他是谁.”惜离用意念回问了这么一句.拨弦的手更显得意兴阑珊.
“启王.奇怪了……好好的一个九五之尊.却要在这勾栏之地流连……”溧阳喃喃自语到这儿.便沒有再往下说.或许她是天真烂漫.却毕竟是在这天地间留存了千年的孤魂.自然是通晓这人情世故的.
溧阳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惜离.见她若有所思.禁不住便叹了口气.“看來.仙子的宿命是到了.”
惜离一怔.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有些恐惧.溧阳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又抬起头來看了那阁楼一眼.见那年轻人一脸冷漠.眼神之中不见任何温度.似是千年寒冰.所发出來的寒气.让人远远看上一眼.都不寒而栗.
“今日这金银楼.怕是会有血光之灾.到时候.你要随机应变.”眼看着这曲子就要接近尾声.惜离冷不防地吩咐了溧阳这么一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仙子你怎么……”溧阳一愣.正想问个明白.突然台下的一声巨响.让这段谈话也戛然而止.溧阳循声望去.只见戏台不远处.一团青烟正扶摇直上.台下本來还一片祥和的情景.早就已经惨不忍睹.好些受了伤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人的痛苦呻吟.还有那些拼命往外奔逃的人的惊叫声.夹杂着隔三差五的爆炸声席卷而來.
溧阳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这一刻自己根本就不是在人间.而是在她曾经生活了若干年的无间地狱.
“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咱们快走.”惜离说着.一把扯着溧阳就往台下奔.刚掀开帘子.便瞧见了若干个黑衣人飞檐走壁地上了阁楼.满身杀气.只向着那个启王袭去.
惜离冷眼望着这一切.正想趁乱离开.却沒想到.那年轻人的一声喊.还有她鬼使神差的一回头.让这一切都有了改变.
“保护皇上.”鹫向后退了几步.和启王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突然脸上闪现出一抹冷笑.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刚落.便从暗处跳出三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子.闷声不响地将启王围在了中间.与这些正源源不断爬到阁楼上來的刺客殊死搏斗着.因为场面太过混乱.竟然沒有一个人发现鹫只是在当着一个冷漠旁观者.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动作.
“……是他.”惜离站在纷乱的人群中.白衣翩跹的模样尤其明显.她逆着人流.仰头痴痴望着那个在阁楼上冷静抵挡外敌忠心护主的男人:“溧阳.是他.是鸩.”
溧阳闻言一愣.也抬头看去.却见那男人虽然和自己的同伴是一样的打扮.可是高大的身形却尤其显眼.不知怎的.若干月后再见.溧阳瞧着这男人的眼神也有些复杂.似乎沒有以前那么讨厌.但是又因为惜离的缘故.怎么都沒办法喜欢:“又是这个呆子……仙子.你该不会打算救他吧.你若出手.救的可不止是这呆子了.还有启王.你这是改命.”
溧阳无意的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砸在惜离的身上.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亦泛出了一丝苦笑.终于.她算是明白了云若特地过來的千叮万嘱是什么意思.
知其莫若云若.既然知道她对林子航用情有多深.自然也会明白.当她瞧见林子航的转世身陷险境的时候.又会怎样不由自主地去做逆天事情.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偏偏会是他……”惜离自言自语地念着.既是担心鸩的状况.又不忍心就此转身离开.就怕这一转身.便又是一世.
“……我看他武功还不错.也不会受什么伤便是了.这启王被人杀了.他也不见得会有不测.”溧阳见到惜离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阻止的意味很是明显.
“放心.我不会去阻止什么的.这种事.既然我做了一次.就不会再做第二次.我比谁都清楚.这改命的罪责有多重……不是加在我身上的罪责.而是加在他身上的.为了他.我只能就这么看着.”惜离说着.言语里尽是苦涩.
正在这时.阁楼上的战局突然发生了质的变化.惜离见到.本來站在角落里的鹫突然冲了出來.手中短剑直指鸩.
“小心”惜离失声叫道.却还是看到鸩的身子抖了一下.尔后转过身子來.不可置信地与那年轻人对望着.
“……你……”鸩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个字.就再也出不了声.因为鹫手中的短剑剑身.已经整个都沒入了他的身体.
“别怪我.谁叫鸯喜欢的人是你.”鹫一眯眼.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便将鸩打到了阁楼下.并对着堕楼的鸩.作出一幅焦急悲痛的模样.让大家以为他是被哪个刺客所袭击.而鹫本來想要來救他.却是爱莫能助.
“鸩.”见到这样的情况.惜离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她飞身上前.一把将鸩卷入自己的怀里.在与楼上惊愕万分的鹫对视了一眼之后.惜离便带着昏迷不醒的鸩一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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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 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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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离带着鸩.在溧阳的帮助之下.三人一路奔逃.直到已经远离了邺城.这才停歇下來.看着满身是血的鸩.溧阳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仙子.您看该如何是好.他若是再这么失血下去.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说着.溧阳便一屁股坐到了大树底下.很是苦恼地瞧着脸色苍白的鸩瞧.
“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他有我的仙魄.仙魄在他体内.自然会慢慢帮他修复这种皮外伤……”说着.惜离查看了一下鸩的伤口.忽而又舒了一口气道:“还好.这伤倒也不算深.也沒有扎到他的五脏六腑.只不过……那年轻人怎么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他们不是一起保护启王的么.”
“这有什么难懂的.”溧阳闻言一笑.满脸不屑:“怕是那些刺客都是那个人事先安排好的.为的便是刺杀启王.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什么.莫非……他是启国的劫数.”惜离一皱眉.如是问道.
溧阳耸了耸肩.身子向后仰着.双手撑着地道:“谁知道呢.这些都不是仙子该想的事情了.当初我还在心惊胆战着.仙子接了这样的天庭密令.到底是要付出多少才能够让一个王朝瞬息万变.分崩离析.原來.只需要在那小楼阁里唱唱曲便好.自然有居心叵测之人.会利用这些.大做文章.”
“是啊……与凡人相比.什么妖仙魔.似乎都不足挂齿.他们的心.实在是难以揣测摸透.”惜离摇了摇头.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鸩急促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稳.
溧阳看到.一团柔和的白光从鸩的身体里悄悄冒出头來.正在轻抚他的伤口:“……仙子.你的灵力又在为他修复伤口了.”
“嗯.我知道.”沒有任何意外一般.惜离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将鸩从自己怀里移了出來.让他平躺在地上.这才带着一身血衣站起身來.來到溧阳面前:“现在你可别再说什么让我趁机拿了仙魄的话.我和他有三年之约.击掌为誓过.这仙魄.我现今无论如何都不会取.”
“仙子.我还什么都沒说呢.您便说了这么多.我再沒脸沒皮.都不会开这个口了.那呆子的命是您救的.您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溧阳哭笑不得地看着孩子气一般固执的惜离.说出來的话十分老成.反倒是让惜离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在这两个姐妹僵持的时候.忽然他们身边白光一闪.惜离一转头.下意识地将溧阳护在了身后.却见白光散尽.站在她面前的.是怒气冲冲的云若.
惜离怔了怔.看着他一脸阴沉的模样.不免有些心虚.却沒有表现出來:“你怎么來了.”
“我不放心你.便一直跟在你左右.沒想到.纵然我如何千叮万嘱.只要是关于这凡人的事情.你就果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为何要出手救他.”
“我沒改那启王的命.只是救了一个无名小卒.又有何不可.”惜离眼皮一垂.护着溧阳的手轻轻放下.溧阳见状.赶忙默默退到了一边.只是护着昏迷不醒的鸩.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她很清楚.眼前这位狐仙洛云若的脾气可不比惜离.眼睛里半点沙子都掺不得他.而今能够容忍她这样的恶鬼一直在惜离身边修行.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溧阳惜命.还不想得寸进尺地惹怒对方.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这是玩火.”云若听了惜离的回话.深呼吸了好半天.这才沉重地叹了一句.一转头.便要往鸩那边去.
惜离见状.赶忙先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防范:“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看他死沒死.放心.我还不至于会趁人之危下手要了他的命.让开.”云若一甩衣袖.动作干净利落.就连话语也是言简意赅.
惜离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选择相信了自己的这个青梅竹马.她刚一挪开身子.云若便站到了鸩的身边.低头察看了一番:“好啊.命大不说.居然还 能让你的仙魄自主为他修复伤痛.我看他这辈子.又得受那人间酷刑.才能够死得彻底.不然.有你的仙魄在身.他不论是死了多少次.那都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
说罢.云若一转头.看向了惜离.惜离被他盯得心里更是沒了底.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能够蹩脚地扯开话題來.让自己轻松些:“金银楼那儿怎么样了.”
“启王回去了.不说毫发无伤吧.至少是被吓得不清.和鸩一起做任务的那些兄弟……都死了.”
“那是杀人灭口.”惜离愤愤不平地说着:“我亲眼瞧见那个贴身守护在启王身边的男人将鸩推下了楼.明显便是想要取启王性命的.说不定那些刺客.还都是他暗中勾结而來的才是.”
“事情到底如何.都已经无所谓了.你救了他.所以事情有变.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云若指了指鸩.忽然又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天要变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看成王的是谁.推波助澜的又是谁.”
“……我不懂这些.我只是.我只是沒办法见死不救.冷眼旁观.”惜离被云若说得哑口无言.她悔恨.自己又不由自主地犯了同一个错误;可是同时.她又在懊恼.为何自己不过是救了一个人.却好像是在变着法子杀人一般.
惜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除了攥紧拳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云若瞧着她一脸痛苦的模样.眉间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蹙.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一般.“想要飞仙.就得放下.不求.这些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好了.对这件事.我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事已至此.这人是要救还是不救.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已经无能为力.”
说着.云若瞧了瞧自己的手掌.那表情好像是在惋惜.自己的这双手无法翻云覆雨.
“……可是.启国我已经回不去了.可还怎么完成天庭交给我们狐族的任务.”惜离咬了咬唇.抬头瞧向云若.
却见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十分俊俏:“你的任务完成到这儿.也算告一段落了.至于这之后该如何走.已经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情.再说了.灵狐洞中兄弟姐妹那么多.总有人喜欢做这些事儿.那便让他们去做好了.”
“……那你……”惜离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头來.自己也还是只会给云若添麻烦罢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何种立场问他好不好.
“我无碍.估摸着.应该是已经有人去接替你.去当那祸水妖姬了吧.”云若眼一眯.似乎心里有事.却沒直白地说出來.突然.他话锋一转.又将话題扯到了惜离和鸩的身上:“你带他暂且离开启国吧.随便去哪儿.这段时间都不要回來.日后你是要取仙魄飞仙也好.还是想要和他共度余生也罢.我都不会管了.只是你要想清楚.人与妖.到底能够在一起生活多久.不老不死对于你而言是人之常情.对他而言.却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奢望.以前你不明白的那些道理.过了一千年.我想你总该明白了吧.”
见惜离只是沉默.云若只觉得心痛万分.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看來你还是沒懂.那日后的苦痛.便要你自己尝了.旁人帮不了你.”
说着.云若一闭眼一挥袖.便凭空消失在了惜离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2013年4月22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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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 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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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九年.正是启国最为风雨飘摇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平日里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暴戾君王启王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一夜之间就成了个惶惶不可终日的疯子.
而今.启国的朝政全部都把持在了一个叫做李鹫的年轻人手里.刚开始.对于这突如其來的变化.大家都感到了无所适从.并纷纷猜测这个神秘年轻人的身份.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这些内廷捕风捉影的事儿.民众也表现出了淡然和兴趣缺缺.在他们看來.不论这朝代如何更迭.只要是有人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给他们一个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环境.谁又会去在乎.这皇帝到底是由谁去当.
惜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跟着鸩一道隐居在一处山林之中.那小屋离着启国可近.可是对于一个普通人來说.想要到达却是十分耗体力的地方.鸩自从被惜离带到这儿來.已经呆了整整三个月有余.再过几天.便是一百天了.
看着鸩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惜离便愈是心情沉重.因为她很清楚.大仇未报.鸩的心永远安定不下來.而她.最终都要面对在这一世再次与之失之交臂的事实.
“给.喝了它.”这一天晚上.鸩又一个人跑到悬崖边上坐着.看着那挂在高空上的圆月.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惜离捧着一碗药过來.直接便递到了他嘴边.鸩瞧都沒瞧.一口就将之喝了个干净.
惜离见状.忍不住便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东西就喝了.”
“这九十多天以來我便一直在闻着这药味.还需要问么.”鸩好笑地看着坐到他旁边的惜离一眼.又将自己的视线放到了那皓月当空之上.
惜离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知道现在启国怎么样了.”鸩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甚是委婉的方式将自己的思乡之情表达了出來.
惜离闻言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我看.你不是想问启国如何.你是想问.你在内廷之中的那些兄弟姐妹怎么样了吧.”
“……我这一养伤.便是消失了这么久.所有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了在金银楼里被鹫击下楼的那一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鸩摇了摇头.平静的语调之中潜藏着多少不平静的心思.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惜离沉默了一阵.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些不情愿让鸩再想这些是是非非.或者说.就连鸩想要放弃这停滞的状态.踏步向前行.她也不愿意.
“启国现在风调雨顺.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是么.”鸩喃喃答了一句.忽而又道:“那鹫还活着么.”
“他……”惜离明明知道.她要说一句否定的话.或许就能够让鸩彻底死心.可是向來不会说谎的她.最终还是沒有办法将那句谎言说出了口.踌躇了好一阵的惜离.最后还是选择默默点了点头:“他还活着.”
鸩闻言.眼睛睁大了些.好半天才回复常态:“是么.他竟然还活着……那些刺客.应该是鹫的同伙吧.那天晚上在金银楼.他分明是想要一箭双雕.将王上和我一起做掉.为什么.他竟然还活着……启王.莫非还蒙在鼓里不成.”
“我不知道启王是不是还蒙在鼓里.我只知道.眼下启国并未改朝换代.大家所尊的王上.还是那个启王.只不过……”说到这里.惜离特地又看了鸩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她的心里就更是沒底:“只不过.多了一个帮着启王把持朝政的摄政王李鹫.多半便是鹫了吧.”
“什么.他竟然做了摄政王.站在了阳光底下.”鸩不可置信地瞧着惜离.只觉得这是他所听到的内容最为荒谬的事实:“那我们的影子廷呢.那些师兄弟.他们都在哪儿.”
“我不知道.”惜离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那悬崖峭壁边上站了起來:“我又不是神仙.这么细节的事情.又怎么会知道呢.你伤势还未痊愈.就不要坐在这里吹风了.随我回屋里吧.”
鸩闻言转头.见到惜离向着自己伸出手來.并一脸关切地瞧着自己.不知为何.他就将那关切之情理解为了一种怜悯和同情:“不用了……我想在这里.再坐会儿.你放心.你的仙魄还在我身上.我是不会做什么自裁的傻事的.”说罢.他便转过头去.让自己面对着眼前的万丈深渊.而不是自己身后这个柔情万种的女人.
惜离一愣.看着他这样孤单寂寥的背影.忍不住眼睛便有些发涩.她就这样沉默地在鸩身后站了良久.这才幽幽一叹.作出了让步:“好吧.可是.还是希望你快些回屋.这里风大.对你伤势确实不好.”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鸩沒有回头看她.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对着空气说一样.
对此.惜离却一点都不介意.听到鸩这么回答她以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便离开了这小屋后的山崖.溧阳看不过去.几步小跑跟在惜离身边便唠叨开了:“仙子怎么就这么容忍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
“不然还能怎样.他想一个人静一静.也沒坏处.至少.总比他一心一意想着去报仇要强.”
惜离意兴阑珊地回着溧阳的话.话音刚落.就惹得溧阳一阵反驳:“仙子怎么知道他就放弃了这报仇的想法.鹫还沒死.那鸯也还在宫里.他这种一根筋的人.可不就是会 排除千难万险.如何都要去报了这仇怨么.”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去的.我只是庆幸.还好不是现在.”溧阳说的话.让惜离突然停住了脚步.太过沉重的话语.让溧阳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站了一阵.正当惜离提步又要往前去的时候.溧阳再一次地叫住了她:“仙子……那.鸯的事情……您要和他说么.”
“不行.绝对不行.鸯的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给他.听到了么.”惜离一皱眉.严肃看向溧阳.直到得到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惜离的表情才稍微有些缓和.
不由自主间.惜离的记忆便回到了几日之前.她与鸯在后宫相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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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 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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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启王自从金银楼一役之后.就惶惶不可终日.吓得连自己的寝宫都不愿意离开半步.可是在外人看來.启国皇宫内廷依旧如常.夜夜笙歌的场面与平日无异.并沒有什么让人觉得蹊跷的地方.自然.别人也不会多想.这王上到底是真的抱恙在身.还是被人给变相软禁起來了.
这一日.琼楼殿那儿又是欢歌笑语.瑶妃倚在自己的寝宫里头.有一搭沒一搭地拨着琴弦.突然她一皱眉.将怀里的琵琶往身边一置.赌气似地就趴在了贵妃椅上:“春儿.把门关上吧.吵死了.”
“……是.”名唤春儿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赶忙转头便往门口走.正在这时.却有一人一把挡住了就要合上的房门.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推门径直走到了瑶妃的身边.
瑶妃听着那脚步声到自己身边才停住.这才懒懒掀开一只眼皮來看.却见鹫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她的床榻前.这才又将眼睛闭上:“春儿.你出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來.”
“是……”春儿一福身.虽然明知道让李鹫大人就这么留在娘娘的寝宫里有诸多不妥.但她还是依着鸯说的话去做了.毕竟.这皇宫内廷之内.不论是李鹫还是瑶妃.都是只手遮天的人物.若是哪一天他们想要拿她的命.简直要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木门一开一合.又散发了些檀香味出來.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幽幽坐了起來.调笑地瞧着鹫:“怎么了这是.谁又把你给气着了.”
“……你今日去过琼楼殿了.”鹫一眯眼.质问的语气藏着一些山雨欲來风满楼的味道.
“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王上需要妾身肉体的抚慰.他下令传召我.我能不去么.”鸯闻言.不觉一笑.侧躺的姿势极其挑逗.就连话语里都尽是轻佻露骨.
姿态撩人的模样.让鹫的眸子禁不住一沉.却不知道那是压抑在内心深处的yuwang.还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你以为你是谁.王上现在住在那琼楼殿里.怎么可能下诏让你过去.唯一的解释.便是你这娼妇又是耐不住深闺寂寞.自己偷换送抱了才是.”
鹫话音刚落.摆放在二人身边的瓷瓶也应声崩裂.鸯侧头瞧了一眼那满地皆是的碎片.忍不住便咯咯笑开了:“我的好大人.你到底是在不开心个什么呢.之前咱们不是都约法三章过了么.一、我助你成事.平步青云;二、我保证鸯会一直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让你为所欲为;三、既然我已经做到了前两项.那么我做什么.你都不需要管.也不需要理.就当沒看到.沒听见.这一条一款.你当时可都是应允了的.怎么.现在想反悔不成.”
“可是你是拿着鸯的躯体在做你想做的事情.和我们当初约定的不一样.”鹫咬牙恨恨地说着.眼睛里尽是野兽的光芒:“她是我的.这个身体只能是我的.你明白么.”
突然.他伸出双手.将鸯捏得死紧.全然沒有瞧见鸯的眼眸里冷光一闪.有着若有似无的杀意.正在这时.鹫突然一声闷哼.猝不及防地便倒在了鸯的怀里.而袭击他的人.竟然是已经离开邺城多时的洛惜离.
这样的突发状况.让看似一切都运筹帷幄在手的鸯也感到了意外.只见她好看的眼眸怔了怔.在看向洛惜离的时候.似乎有些失神.
“哟.这部是金银楼里大名鼎鼎的花魁苏洛么.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这皇宫里头來了……我说苏姑娘.难道您就不怕本宫被您这飘忽的身影给吓破了胆.失声叫出來惹得外头的人的注意么.”鸯一边说着.一边将已经失去了知觉的鹫掀到了一边.再拍拍手站了起來.
以薄纱覆面的惜离打量了她几眼.这才冷冷说道:“若是吓到你.你早就喊了.你根本就不是鸯.你到底是谁.”
“呵呵呵.我是谁.对啊.我是谁呢.”鸯仰头笑了几声.忽然转过头來看向洁白出尘的惜离:“不如你猜猜.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一个……和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是人.”
鸯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走近惜离.直到二人的鼻尖几乎要相撞在一起才停下.这样的距离.让惜离能够清清楚楚地瞧见.那瞳孔深处绽放着的淡蓝色的光辉.
这种熟悉的颜色让惜离心头一痛.就连脸色都有些苍白:“……你是终南山灵狐洞的妖狐.”
这不是一声询问.而是一句十分笃定的话语.惜离所见的那团火光.其实便是常人经常说的狐火.而那妖娆多变的蓝色.是这个正栖息在鸯的身体内部的女子身份最好的证明.
见到惜离已经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鸯也只是笑.并沒有多说什么.甚至于自报家门都懒得.她只是一转身.悠闲地走回自己的床榻上.低头一边抚摸着鹫英俊的面庞.一边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调.说着沒有感情温度的话语:“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又何必继续站在这里胡搅蛮缠呢.你走吧.我可不想到时候回到灵狐洞.别人说我六亲不认.手足相残.”
“……你就是那个.那个继续完成天庭密令的人.”惜离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个她异常陌生的女人.这样的对话太过奇怪.更是滑稽.因为她面对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现在和她说话的人.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是那样的真实.又是那般的虚假.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你把事情做了一半之后.就这么任性地一走了之.自然得有人接替你去做未完的事情……我.就是那个幸运儿.”鸯朱唇轻启.说出來的话让惜离有些分不清楚.那是由衷的感叹.还是只是一种对她和对命运的讽刺.
“你叫什么名字.”惜离看了看她.又瞧了瞧被她打晕的李鹫.禁不住心乱如麻.
她只不过是想要替鸩过來瞧瞧鸯的状况.却沒想到.而今自己的同伴却因为要完成那个所谓的任务而附着在了鸯的身上.这样的发现让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鸩.又如何对他说出这些残忍的事实.
“你有必要知道么.”鸯闻言.抬起头來看着惜离.复又低下头去.一心一意地盯着鹫瞧:“再说了.我有必要告诉你么.咱们除了是同一个地方出生的以外.可还有什么交情.你走吧.我不会让你不好过.你也不要妨碍我做事.”
说着.鸯便幽幽抬起头來.威胁似地瞧着惜离.骤然间.这宫殿之内狂风肆意.吹得周边的纱帐和惜离的衣摆在胡乱飞扬舞蹈.惜离瞧着这戾气颇重的女子.心中禁不住更是疑窦重重.对这女子的戒备与反感.又是多了几层.
“就算是要完成使命.也无需拿凡人性命开玩笑.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妖狐附在他人身上.对别人的性命是多大的威胁么.你这是在造杀孽.”惜离无畏这蹊跷的狂风刮得是如何猛烈.依然伫立在鸯的面前.言之凿凿地指责着自己这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同伴.
鸯听完惜离说的这些话.禁不住仰天大笑起來.就好像惜离现在压根不会在和他说什么生死道理.而是在跟她说一个让人捧腹不已的笑话:“洛惜离.你也未免太天真了.附身.附身又如何了.你莫非沒见过那密令么.那上神天书上可沒有任何手段限制.只说只要颠覆了凡间启国的朝纲.立功之人.便可飞仙.所以我做什么.都不为过.再说了.这女人在当瑶妃之前可是杀人无数啊.早就已经冤孽缠身.而今我借她身体一用.为了完成上神的密令.说不定还能助她洗清身上孽债呢.”
“一派胡言.”惜离一甩袖.脸上显出一层薄怒.更是冷如冰霜.
“一派胡言.身为灵狐洞狐母娘娘坐下第一弟子.你会不知道之前狐母娘娘是如何附着在苏妲己的身上么.她……”鸯眉间一动.万般风情.说出來的话却让惜离觉得异常不堪入耳.
“别说了.”惜离低声吼道.顷刻间.宫殿内的蜡烛均被吹熄.让惜离二人沐浴在一片黑暗之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鸯又开了口:“你该走了.过一会儿鹫若醒來.一定会想尽办法地拿你.你应该知道.鸩到底死沒死.对他來说是多重要的一件事.”还沒等惜离回答.空灵琴声便幽然响起.
惜离一愣.只看到黑夜之中偶有银丝闪现.似乎是在告诉着惜离.她若不离开.她们二人之间.将陷入一场恶战.
惜离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站在月光之下.这才转身消失在这阴冷的宫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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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饮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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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六十四 阻挠
自从打启国回來之后,惜离便表现得失魂落魄,随着鸩的伤势慢慢复原,惜离的异样也愈发地明显,她哑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就怕哪一天鸩的伤势痊愈,他会提出再回到启国,再去那早就已经被妖孽盘踞霸占了的皇宫。
时间悄悄推移,当鸩一身素净整洁地站在惜离身后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一日终究还是來了。
“……你要去哪儿。”正在侍弄花草的她,指尖一颤,最后还是转过了身看向鸩。
却沒想到,她刚转过头來,鸩便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洛姑娘的救命之恩,鸩沒齿难忘。”
“……你这是做什么,起來说话。”惜离见他这般模样,心里更是一沉,她一边伸手扶起鸩,一边慢慢又将心里最害怕的事情问了出來:“你今日突然这样,是不是想要与我告别。”
“是。”鸩被惜离问得有些愧疚,沉默良久,这才点头回答。
“你要去哪儿,不要跟我说,你要回那启国,若是这样的答案,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惜离见他欲言又止,心思更乱,一转身,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花花草草上,可她自己也心知肚明,眼下她哪里还有一点心思,是真正放在自己的药草身上的。
“洛姑娘……”鸩瞧着那倔强而又太过单薄的背影,忍不住便想要伸手去触碰,可是最终,他还是犹豫了,手伸出去一半,又黯然放下:“洛姑娘,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你放心,这一回我回去,并非是要报仇,我是想去看看鸯……”
“看了又如何,莫非你还想带着一个妃嫔私奔出皇宫内院不成。”惜离冷笑了一声,只觉得有一股子怨气不受控制的往上涌,那一刻,不论是之前的林玉娘还是之后的闵润玉,她们的身影都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子乱窜,搅得她心浮气躁。
现在的惜离,就好像是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不仅要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今还眼睁睁地瞧着那糖果要给了别人,实在是让她心痛又无能为力。
“不,我沒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我……”鸩一愣,似乎沒想到惜离会这么质问自己,他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解释。
却沒想到,还沒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惜离打断了:“你知道现在启国的情形如何么,当时你是为了保护王上才坠下楼梯,之后那些刺杀启王的保护启王的人都死了,只留下李鹫一个,你回去……无异于是自投罗网,他现在肯定正布下天罗地网地找你呢?因为你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现在只有你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趟有多么凶多吉少,你会不知道么。”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鸯在那儿,鹫也沒死,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是师傅还有其他殒命的师兄弟血淋淋的样子,你让我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躲在这里一辈子。”鸩痛苦地大声反问着惜离,让惜离本來暴怒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來。
二人就这么互相对峙,喘着粗气,就好像是刚刚打完一场激烈的仗一样看着对方,良久,鸩先回复了平静,向惜离柔声劝道:“这一趟,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的,不然,三年之后,给你仙魄的时候我若一命呜呼,我也死得不安心。”
“呵,你在威胁我么。”惜离怒极反笑,只是笑容有些扭曲。
“不是,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祈求你,求你给我一个死得瞑目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惜离的身子便随之踉跄了几下,好半晌,她才苦笑地回过头來看着他:“又是求这种事……你又是求这种事……”惜离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转过身子來,一步一顿,显得那么痛苦无奈:“当初你求我,是为了让我杀了你……现在你求我,竟然是求我让你去送死,林子航,你凭什么,凭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逼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洛姑娘,我……”惜离的眼泪,让鸩彻底慌了手脚。
他向前一步,刚想要拉住身子摇摇晃晃的惜离,却被她一手挥开了他的所有好意:“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去的,死都不会。”
“洛姑娘,你听我说,我只是,。”鸩一愣,只觉得脚底下忽然窜出來一圈光环,还沒等他作出反映,他整个人就被关在了这道冲天而起的耀眼白光之中。
惜离站在道光圈外,满眼哀伤地瞧着那乳白色的光圈墙壁,突然,她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往身后的小屋里去。
“仙子,这样不好吧,你这么拦着他,莫非还能够将他一辈子困在这道光圈里不成。”突然,溧阳在惜离身边现了身,急急追着惜离匆忙的脚步,好心劝说。
“能关多久,就关多久,算算时日,启国大限将至,只要过了这几天,尘埃落定,他想要回去……便回去,我再不会拦他。”惜离答着溧阳的话,禁不住双拳攥紧,只觉得那最后一句话是多么难以说出口。
“……哎,好吧,仙子既然主意一定,溧阳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溧阳怔了怔,又很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禁锢光圈,这才又隐了身形,不再去叨扰惜离,好让她一个人能够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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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六十五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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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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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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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光圈里的鸩.本以为自己想要从这坚如磐石的白色囚笼里出來.肯定是难以登天的事情了.却沒想到.就在他要放弃抵抗说服的时候.绝处风声.
当那白色的光圈碎裂的时候.鸩抬起头來瞧时.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孔.
“走.”那男人清清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眼神淡得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样.纵然是像鸩这样过关了腥风血雨生活的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你是谁.”他警觉地问着.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那人闻言.不觉一笑.甚是嘲讽地瞧着他:“你何必管那么多.或者你选择继续留在那儿.等到洛惜离发觉她苦心布置的道光光圈已碎.你想走都走不了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陌生男人的一席话.让鸩的警觉心更甚.只是在他犹豫踌躇间.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突然便从屋子里窜了出來.眼见着就要到他眼前.鸩一愣.下意识地站了起來.向后退了几步.
男人见到他这样的反映.不觉又笑了:“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他好像是看透了鸩的心思.用着一种意料之中的神情瞧着他.这让鸩的心情很是复杂.却又找不到任何能够宽慰自己的理由.突然.他猛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密林处奔跑着.
这一逃.便是整整一个昼夜.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早就已经坐在一处荒地喘着气.而自己这一日一夜间.竟然是飞奔了八百多里.早就已经到了皇城脚下.那一刻鸩更加肯定.那个陌生男人一定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才会帮他解除惜离的禁锢.
可是鸩也知道.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天晚上.他便趁着夜色.摸进了那个让他百感交集的皇宫内院.掠过那红墙金瓦.径直向着鸯的寝宫奔去.
……
平日里的飞仙宫.向來都是丝竹声声、男女淫邪之音不绝于耳.可是偏偏今天晚上.却出奇的安静.鸯斜倚在软榻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拨着身边瑶琴.姿态很是慵懒.却又不像是想要就此睡下.
鸯就这么趴在那儿很是无聊地伸手拨了好一阵弦.突然她手在空中一顿.刚伸出手來还沒來得及触到琴弦的指尖慢慢变抽了回來.站在珠帘两侧的宫女本來早就已经听惯了那不成调的单音.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忽然听到内里沒了动静.心里觉得奇怪.却不敢发出声响.
正在这时.鸯已经翻了个身.从软榻上坐了起來.一边悠然往外屋走着.一边很是懒散地下了这样的命令:“出去吧.本宫困了.”
“……娘娘.那奴婢伺候您更衣.”宫女只听到耳边清脆一声响.一转头见到鸯已经自顾自地挑开帘子出來了.赶忙便接过手去.拦着那帘子为鸯让出一条路.
“不用了.本宫有手有脚.自己來便可.你们都给本宫下去吧.”鸯挥了挥手.一身赤红色的纱衣.显得尤其耀眼.
“是.”两位宫女面面相觑.虽然心知肚明此中有诸多不妥.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瑶妃与摄政大臣李鹫曲径通幽的事情.对她们來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就在外廷的人都天真地以为这启国还是启王的天下的时候.飞仙宫里的两个小宫女却早就已经明白.这天下早就已经易主.启国.已经名存实亡.
“好了.人都已经走光了.你还想呆在那上头呆到什么时候.下來吧.”待到人已经走尽.鸯一边低头玩着自己的衣袖.一边仰着头看着飞仙宫上的斑斓花灯.
那些斑斑点点的烛火印在踏的眸子里.犹如璀璨明星.坠入了碧蓝深潭.鸯话音刚落.便从房梁之上跳下來一个人.鸯转头一瞧.只见那人蒙面.浑身黑衣.一身昔日暗卫廷的打扮.
“你是谁.”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在见到那人满眼震惊地瞧着自己的时候.忽然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鸩.”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沒有任何故人重逢的喜悦.只有初见生人时的淡然与冷漠.
这种不悲不喜.不见任何情感的眼神.让鸩无來由地浑身发冷.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惜离回万般阻挠自己.不想让他再來邺城与鸯相见了.
因为.她已经不是她.
“……你不是鸯.”鸩沉默了半晌.慢慢将附着在自己脸上的面纱揭去.在说这话时.他的佩剑已然出鞘.指向近在咫尺的鸯.
“我当然是鸯.除非……这世界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鸯闻言笑了笑.双手一展.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鸩的面前这样转了一圈.
她似乎是吃定了他的不忍心.才会如此明目张胆.这种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鸩并不喜欢.他眉头一皱.忍住隐隐心痛.虽然拿剑的手已在微微颤抖.却并沒有放下:“你不是鸯.你到底是谁.鸯在哪里.”
鸩沉声一吼.周身忽然蒸腾出一团白气.逼得鸯退后了几步.这才站定.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让鸯脸上戏弄的笑容慢慢淡去了不少:“哟.还真沒瞧出來.你竟然也是修仙之人.看來.本宫还不能对你有所小看了.你比那个李鹫可是要强多了.”
鸯抿唇一笑.转眼之间.一团凛冽戾气也是从她身上窜出.惊得这大殿之内的幔帐肆意飞舞.
“……我不想在这里惹是生非.我也不想管你为何要取代鸯的位置在这深宫之内栖居.我只想要回我的师妹.不论你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但求你网开一面.能够放吾等凡人一条生路走.”
鸩见着斗志昂扬的鸯.只觉得这熟悉的面孔对他來说愈发的陌生.而他的心底.也渐渐生出一丝寒意.或许.他是有些后悔了.那一刻.他不仅仅是在担心鸯的安危.更多的.是对惜离的愧疚与思念.
“你想本宫把你师妹还给你.”鸯一歪头.好笑地瞧着鸩一脸祈求地看着自己.忽而.她摇了摇头.嘴边挑衅的笑意更是明显:“那可不行.这身子可真真好用.沒了她.本宫可怎么还去勾引李鹫和启王.坐收渔翁之利.不然……咱们谈个条件.你若允了.这身子你也可以來试一试.”
鸯说罢.忽然一手解开衣带一角.让一边纱衣顺着如玉肌肤滑下.让人瞧着都禁不住浮想联翩.可是这样的美景.看在鸩的眼里.又何尝不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住嘴.”鸩低声呵斥.眼眶都禁不住微微发红.在他举剑冲向那抹红色身影之时.他脑中浮现的尽是他的孩提时代.那个时候.鸯.鸽子还有鸠.都在他的身边.从來不曾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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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饮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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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六十七 真实
一夜梦醒,却尽是惊悚之梦,惜离猛然从床上坐起,正好见到一道紫色霹雳划过,照亮这汹涌不止的狂风暴雨夜。
“溧阳,溧阳。”惜离喘着粗气,怔怔地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夜色看了许久,这才像是想要抓住一只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叫着溧阳的名字。
守在一边日夜照顾着沉睡中的惜离的溧阳猛然听到这样竭斯底里的叫喊声,也被吓得不轻,赶忙从厨房里头径直冲进了里屋:“仙子,仙子莫怕,溧阳在这里,溧阳在这里。”
“鸩呢?他在哪儿,你告诉我他在哪儿。”见到溧阳跑到了自己身边,惜离一把将她抓到了自己身前,满心惶恐地问着。
“他……”溧阳被惜离问得一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忍不住四处游移了一会儿,这才满脸堆着笑,回了惜离的话:“仙子你这刚刚才醒过來,是不是觉得有些饿,我这就去……”
“不,你不要走……告诉我,鸩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我……我到底睡了几日。”惜离见到溧阳转头要离开,赶忙便像是抓着一个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不让她逃开。
溧阳低下头來,看着那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禁不住眼中怜悯之情更甚,她不敢想象,若是她将一切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惜离还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局面。
“仙子,您听我说,他……”溧阳抿了抿唇,正在想着该怎么将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婉转地说出來时,她身后却传來一句冷淡无情的话,替她回答了这个让她为难的问題。
溧阳一转头,瞧见洛云若正从外往里走,一身冷清的气质,依旧未减。
“你睡了有小半个月,不过是人间的小半个月。”他说着,忽然就坐到了惜离的身边替她把起脉來,过了好一阵,这才又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返魂香沒有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你的功力,比我想象中的要扎实。”
“……鸩人呢?他去了哪里。”惜离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孔,只觉得刚才这个男人的回答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便让她尝到了心如死灰的感觉。
那股子不好的预感,更是越來越强烈。
“他去了邺城,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云若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我刚刚收到消息,上神使者去了灵狐洞,并言天书密令之中所写之事,咱们已经完成,离儿,你该和我回终南山了。”
“……已经完成。”云若说的是那样的深情款款,可是惜离却完全沒有在意,她只是注意到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无疑便是在向她宣布鸩的死刑:“已经完成,这么说启国已经被灭了,那邺城可还在,去了邺城的鸩呢?他在哪里,他是死是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邺城还在,启国却不再叫启国,至于你说的那个鸩……他已经死了,这都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那时,你还在沉睡之中。”云若瞧着惜离几近崩溃的样子,忍不住眉头一皱,说了几句重话,可是最重的那几句,他终究还是说不出來。
而今的惜离,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仙子模样,她就好像是被人硬生生拔去翅膀的蝴蝶,伤口虽不会流血,却会因为她心中的疼痛而一道生疮流脓,刻在她的身上、她的生命里一辈子。
看着这样的惜离,云若沉默了良久,又鬼使神差地继续说了更多有关于鸩的事情:“有人说,是鸩看不得启国帝王荒淫无度,于是便一人深入险境之中,手刃了启国王上,却不想在逃跑的时候碰到了摄政大臣李鹫,二人一番恶斗之后,鸩终究不敌鹫,被击毙当场,这,就是启国还是启国的时候,能够记载在史册之上的最后一件事。”
“……呵呵,你信么。”惜离趴伏在床塌之上,双手撑着柔软被褥,勉强能够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然而,云若现在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击碎她最后的一丁点坚强意志。
“为什么不信。”云若闻言,侧头看向她,那语气似乎是在痛,又好像是在怪惜离太认真,糊涂二字,如何都不愿意往心里摆摆:“你别忘了,他虽然是凡人,却有你的仙魄护体;再加上他那一身绝世功夫,怎么就不可能,这个故事,一切都看起來合情合理,不是么。”
“故事……你也知道是故事,怎么,我在意的人死了,我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沒有么。”惜离一声哭喊,忽然便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与云若剑拔弩张地相对站着,却相对无言。
云若盯着惜离不断落出的眼泪,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一直都在疼,疼着疼着,便有些疲累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是个结果,何需知道过程。”
“不,我要知道,我不想每一世都这么不明不白地和他错过,还有,这是你欠我的。”惜离咬牙,一字一句地说着,却不知道她说出來的话和她的眼泪一道,在云若的心上凿出一道道伤。
“这是我欠你的么……”云若眼脸垂下,显得疲惫异常,半晌,他才复又抬起头來目光灼灼地盯着惜离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你既然这么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借溧阳的往生镜一看吧,我……去替你们把风。”
说着,他便一甩衣袖,往草屋门外走去,惜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泪眼朦胧之下,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孱弱的身子,颓然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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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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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八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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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云若一个人枯坐在那小院之外.就好像是在守着一座孤城一般默默守护着他身后的一切.斗转星移.月明星稀.也不知道到底过了有多久.湖人能他身后的房门猛地一开.突兀的声响让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來看向身后.却见惜离气势汹汹地向他行來.一脸已被风干的泪痕.似乎是在她的脸上罩了一层面纱.让云若一时间竟然猜不透惜离是在想着什么.
“惜离……”他张了张口.刚叫出那个让他守护操心了一辈子的名字.却沒想到.这名字的主人竟然举剑指向了他.
云若瞟了一眼剑尖.又瞧了一眼惜离.半晌才又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你们杀了他.”惜离的嗓子很是沙哑.痛心疾首的语气就好像这一望无际的黑夜一样.让人觉得无比沉重:“是你们杀了他.”
“……我不曾预料到.这一世的林子航的命格居然是与启国龙脉同气连枝的.不过.当我知道此事的时候.我也曾经庆幸.幸好我当初沒有由着你将他拘禁在这儿.不然.你又要多了一条逆天的罪责.”云若说着.沉寂的眼眸忽然定睛向惜离看去.
“你好生无情.”惜离咬了咬牙.长剑又向前刺了几分.直到剑尖离着云若的喉头只有分毫的位置才定住:“照你所说.如君利用鸯的身体肆意妄为.并用鸯的双手亲手绞杀了她最敬爱的师兄.这也是天命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天命.我只知道.这是命.”云若说到这里.不自觉叹了一口气:“鸩义无反顾地只身犯险去启国王宫.这是命;鸯被狐妖洛如君附身.这是命;鸩死时热血溅在鸯的身上.让她的神智回复.从而自尽.这更是命……而这一串人各有命.刺激了李鹫的夺权篡位之心.这.才是天命.他命中有黄天之格.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结果.最终还是这个结果.只是我沒想到……竟然要有一个这么惨烈的过程.才会达到这样的结果.”
“呵.好一个人各有命.好一个黄天之格……他李鹫倒是从此坐享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至尊皇权了.可是鸩呢.鸯呢,鸽子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何以至此.何以如此”惜离苍凉笑了几声.只觉得云若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极其刺耳.她自小在终南山中长大.听的都是这伦理纲常.看的都是琼瑶仙境.多年來.她从來都不曾质疑过这些让她对未來充满希望与憧憬的信念.
而今.她却听到了内心深处.那镜花水月之景崩裂的声音.呢喃间.惜离也渐渐将手中长剑放下了.可是她颓然绝望的模样.却让云若心中不禁一沉.此时此刻的惜离.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活泼灵动的曼妙姿态.有的.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心灰意冷.
“师兄.你走吧.你若不走.我真怕我会下手杀了你.”惜离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一向平静的云若都禁不住变了脸色.
“离儿.你何时才能够明白.天命不可违的道理.你现在如此置气.又有何用.”云若气急败坏地看向已经背过身去的惜离.
惜离听罢.苦笑摇了摇头道:“若只是置气.倒也好了.我宁愿我现在是在置气.可惜啊……师兄.而今我很冷静.我不是置气.是心死.你走吧.不要再跟过來.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惜离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小屋里走.那把明晃晃的长剑被月光映着.寒光四溢.
“洛惜离.”云若眼见着惜离渐行渐远.就要一转头.把那小院的门关上了.又想要追上去.
却沒想到.他刚抬步.就被人一把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谁.”云若愤恨一回头.那一眼.真是让他惊讶异常那一脸严肃对他默默摇头的黑衣青年.正是黑无常墨.
“……你怎么会來这儿.”云若轻轻甩开墨的禁锢.向后退了几步问道.
“我见这里有杀气很浓.便以为这里又有人要我上个锁魂链了.却沒想到……竟然是你们两个.”墨将那铁链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这才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若.
墨的话让云若眼睛睁了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将心中剧痛的感觉压下.不可置信地反复念着这一句话:“……她竟然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是.她是想要杀了你.不过.比起你.她其实更想要杀了洛如君.可惜.洛如君跟着那个白鸯一道同归于尽了.她再也不能有这个机会替鸩报仇……我问你.你修仙许久.入世许久.可尝过悔恨交加的滋味.”
云若被这么一问.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墨见状.又问道:“那么.爱恨交加呢.你可尝过.”
“……沒有.”云若怔了怔.又是摇了摇头.之后.墨还问了许多类似的问題.诸如是否曾经有过嫉妒之情、倾慕之意等.可是云若均都是以摇头作为回应.
最后.墨叹了一口气道:“你这爱与恨、悲与喜、懊悔、心痛、嫉妒.都沒有尝过.又怎可说自己是入世修仙之妖.”
“……这些.惜离都尝过么.”云若沉默了半晌.忽然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墨抬起头來.看了云若许久.这才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你莫要怪她.这对她來说.实在是太苦了.等你日后也有了那样的经历.便会明白其实情劫当属修仙应劫的劫数之中.最难渡的劫.沒有几个人能够挺过去……你现在.还是离开为好.我可不想因为你们二人的固执.让这世上又添上一笔骨肉相残的惨剧.”
说着.墨侧身让出了一条路.逐客令意味很是明显.云若神情复杂地瞧了墨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个早就已经门扉紧闭的小屋.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离开这个小院落.
墨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直到确定云若已经离开了这附近.这才慢条斯理地到了那柴门之前.轻轻叩了几声.
如他所料.虽然那里头明明有人.却无人应门.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墨的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洛惜离.我说完这些话便走.爱听不爱听.都是你的事儿.”墨说到这儿.特意顿了一下.侧耳倾听了一阵.见房内还是沒有动静.这才又继续说了下去.“鸩的魂魄已经打入轮回道了.你现下想要要知道他将投胎何处.便已经可去三生石.你.好自为之.”
墨说着.又伸出手來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粗糙的柴门.这才化成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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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九 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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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往事如烟.
天地并沒有因为这人间界有多少悲欢离合而露出悲怜之色.
时间流逝.逝水如斯.不知不觉间.惜离便在那三生石边上呆了又一个八十余年.这八十余年对于她來说.似乎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可是对于鸩的转世來说.却又是一世.
看着黑白无常牵着那银白色的魂魄.由远及近地到來.惜离虽然心有所动.却如何都迈不开步伐.生怕这林子航一旦和自己有所交集.就会变得磨难重重.她所能做的.便只有远远地凝望.
眼看着他跟着黑白无常二人的招魂幡越走越近.就要行过奈何桥了.惜离往后退了几步.竟然转身便想逃.正在这时.她的身前一道红光坠地.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仙子这是要去哪儿.”溧阳气急败坏地问着.眼中满是不解:“那人已经近在眼前.在还沒过奈何桥.喝那碗孟婆汤之前.他对这几世的事情都应该记得.为何仙子不赶紧上去与他叙旧.好好说说话.”
“……算了吧.这世他是得道高僧.已是小有所成.那魂魄上的仙佛之光已经说明一切了.我再去提起前尘旧事.不是庸人自扰.自讨苦吃么……我.我还是避上一避吧.”惜离摇了摇头.声音虽然平静.可是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就已经凝成了拳.一不小心还抓破了她掌心的皮肉.
“他成仙成佛.自然是好事.可是他也应该明白.若是沒有仙子的仙魄在身.沒有仙子这几十年來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他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已圆寂涅瀊作为终结.仙子也说了他已有小成.是得道高僧.既然如此.您躲也沒用.关于您的事情他不可不知.也不可能不知道.”溧阳据理力争.双手张开做着阻挠状.惜离想往哪儿避让.她便往哪儿去拦着.就是死活不让惜离逃离.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他已经要再次入轮回道了.说不定.还是喝了孟婆汤之后上封神台.那对我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高度.算了吧.算了.”惜离摇了摇头.满脸懊恼与无可奈何.
二人正在兀自争论不休的时候.白无常却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惜离的身后.惊得溧阳退后了几步.好半天才稳下心神來.怒气冲冲地瞪着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的人:“你做什么呢.走路都这么静悄悄的.”
“鬼走路.都是静悄悄的.你也是.”白眉毛都沒抬一下.平心静气地将溧阳置气的话顶了回去.这才转头又对惜离道:“洛惜离.崇元大师请你过去一叙.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慢慢谈.去或者不去.都是你的自由.不过……过时不候.”
说着.他便将长袖一甩 .忽而就不见了声音.直到白凭空消失了.溧阳这才气呼呼地又找回自己的声音.“瞧他.不过是个鬼仙.成天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
对于这样的评论.惜离并沒有答话.她只是驻足在三生石旁.怯弱而又带着些许期盼地瞧着不远处望魂台.因为她知道.白口里的崇元正是鸩的转世.现如今.他正在那儿等她.
溧阳站在惜离身边数落了好一会儿白无常的不是.直到说得累了.这才将注意力又放到惜离的身上.见她只是与那银白色的魂灵遥遥相望.各自都不愿意再踏出一步.她又忍不住咋呼开了:“仙子莫再犹豫了.再犹豫.时间只会越來越少.你们这几世的恩怨纠葛.可又怎么说得完.”说罢.溧阳便轻轻推了惜离一把.
惜离踉跄往前走了几步.刚下了玉阶.又忍不住回过头來望向溧阳.却见她正使劲摇摆着那火红色的宫装长袖.满脸焦急地驱赶着她前行.“仙子.莫再犹豫了.过了这次.你恐怕又要等个八十余年.何苦來哉.”
惜离闻言一愣.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向望魂台走去.说來也怪.本來拦在她与崇元魂魄之间的忘川水波涛汹涌.竹筏难渡.可是惜离刚走到岸边.那浪涛忽然就平静了下來.河水更是向两边分流开來.让出一条康庄大道.直接通向那高耸入云的望魂台.
惜离站在岸边.静静望着这晶莹剔透的廊桥.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步向前.慢慢行向台上.只见她双脚刚站在望魂台的石阶之上.那廊桥顷刻之间就被忘川水给淹沒了.
惜离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已经沒有退路.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崇元这么的近.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就是那个三番四次救我于险境之中的神秘女人.我记得你.”突然.正在聚精会神望着台下云海的崇元回过头來.看向了惜离:“阿弥陀佛.老衲法号崇元.女施主.别來无恙.”
惜离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你记得我.”.尔后.她又摇了摇头.兀自低声呢喃道:“不可能……若我不想.你应该看不见我才是.”
“确实如此.老衲依稀得见女施主真容.也不过是仅有一次.若不是看了这忘川河水记录的成年往事.老衲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世有多么惊险坎坷.若不是有女施主在.怕早就一命呜呼.进入轮回道中.又怎还有机会圆寂得道.功德圆满……”崇元说着.指了指望魂台底下奔腾而去的忘川河.
惜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禁不住恍然大悟.因为她也在那河水里.瞧见了崇元这一身的过往.其中有他如何遁入空门.如何看破红尘.又是如何被他所救的.只要是关于站在望魂台上的魂灵的一切.忘川河水都会显现出來给这魂魄來瞧.
这.便是望魂台存在的意义.
“……那是你的命数所至.也是我在前几世欠你的.若不是因为我的任性妄为.又怎会累你那几世受尽极刑之苦.好在……你这一世终究不会因为我而再陷险境.大师.一路走好.愿您能早登极乐之境.”惜离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可是在说这几句话时.她的心中之痛.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人明白.
“女施主.此话差矣.”崇元听罢.禁不住摇了摇头:“或许老衲前几世所受极刑之苦.方能投胎.确实是受施主所连累.可是.与此同时.若不是因为有施主修炼得成的仙人之魄在老衲身上.恐怕老衲如何辗转几世、历尽艰险.都无法道法得成.归依我佛.这.才是老衲之命数.”崇元微微含笑.三言两语.便将惜离的极端想法拉回到了正路之上.
只是.这样的正路.似乎让她更痛.
惜离抬起头來.怔怔地瞧着崇元.虽然眼前这位让她守护了一辈子的男人是在老叟之年归去.可是他现在在望魂台上显现的模样.却是青葱少年郎.惜离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眼角禁不住泌出了泪.
“敢问大师一句.石桥与得道之僧.您会选择做哪个.昙花一现时.若您是韦陀.可会回头看上一眼.”
崇元闻言.沉吟片刻.这才面向惜离.“泉已涸.红尘已看破.鱼相处于陆.相濡相呴.苟延残喘.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惜离一怔.只觉得被说得哑口无言.心中痛苦万千的她.只能苦笑着低下了头.
她的林子航.在这一世总算是修得正果.要名列仙班了吧.那一刻.惜离才明白为何崇元为何执意要见她.不是为了叙旧、不是为了再续前缘.只是尘缘事未了.都将成为他或者她的一块心病.
见到惜离不再说话.崇元便又叹了口气.向着惜离微微躬身道:“施主.您赠予老衲的仙魄.而今就在舍利塔之中.封在老衲圆寂之后的舍利子之中.还请仙子莫忘了去取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会去取的.我会去守着.”惜离的睫毛颤了颤.那上头还挂着残留的泪珠.看起來就好像是雨后清新的花瓣.娇嫩芬芳.
“……这是为何.”惜离的话让崇元一震.他禁不住抬起头來看向惜离.却见她一双清亮眼眸.不见任何犹豫与退缩.只有满眼的坚定.
“我若不好好守着它七七四十九天.你可怎么入神仙道.林子航.去吧.做你的众仙上神.也不要再试图说服我放下.我为了你.已心甘情愿做了这千余年的石桥.又怎可就此作罢.”惜离凄美笑了笑.忽然向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跑开了.
崇元见状.情不自禁便想要去追.却沒想到他前脚刚跨出望魂台.后脚黑白无常就在他身边现了身.“崇元大人.时辰到了.您该上路了.”
崇元怔了怔.一双眼只是盯着那个蹁跹离去的白色背影瞧.“我将去哪儿.”
黑白无常二人对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答道:“大人您经历了四世情劫.历经了人间大苦极刑.在这一世既然已经得道圆满.理应入神仙道.名列仙班.”说罢.黑无常的手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只碗.那碗里盛着的棕黄色的药水.散发著一股浓烈的药味:“喝了这碗孟婆汤.大人便可以上路了.”
崇元听罢.双手颤抖着端过.却半晌不见有其他的动静.墨与白二人在那儿好脾气地等了一阵.眼见忘川水里的的斑斓白光越來越刺眼.这才忍不住又催促了几句:“大人莫想了.误了时辰.可就白费了洛姑娘一片苦心了.”
黑白无常话音刚落.崇元的手便又抖了抖.最后.他猛地一闭眼.仰头喝尽了那孟婆汤.一边喝着.脑子里却一边重复演过那些他在忘川水里看到的属于他和惜离的过往那些他不曾知道、又或者不曾经历过的过往.
汤一喝尽.崇元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便天旋地转起來.可是脑子里那白色的身影却好像是在他的身体里生了根.如何都抹不去.白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皱起了眉头道:“这厮.说个劳什子相忘于江湖的话.一碗孟婆汤都不足以让他忘掉这些.又何须像个智者一般.想要狠心斩断情丝.看样子.又是一个一心想要飞仙、不顾其他的凡人.”
对于这样的评论.墨并沒有答话.他只是在将崇元推入忘川河下的神仙道时禁不住在想.情.到底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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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 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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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又是几百多年过去.百年之后.惜离站在天庭的玉阶之上.怔怔地瞧着凡间的繁荣光景.不免都有些发怔.
命运何其变化莫测.若干年前的她.又怎么会想到.若干年后.她竟然要守着一尊佛塔百余年.风雨无阻.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而今她得以上天庭面见天君.也是因为这尊佛塔.
“真沒想到……一晃.便又是个五百年.林子航啊林子航.而今.你是在哪里呢.”
想着那些过往云烟.惜离忍不住低声喃喃自语了几句.却不知道是说给何人听.
正在这个时候.她所佩戴的血玉玉坠.红光微微闪了几下.一席清凉温柔的女音.便从那勾玉之中透了出來:“仙子怎么还在想着这些事情呢.当初您一百多年孤守碑林.便一直在念念不忘这件事情.我本还想着.这崇元的舍利子被盗了.也算是老天打开你身上的枷锁了.却沒想到……”
“……这是枷锁沒错.却是我自己赋予的.我若不想.谁愿意轻易解开.”惜离刚开始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还是顶了一句嘴.话音刚落.便惹得二人之间一阵沉默.
半晌.那红光才又闪了几下.似乎透着些无奈:“溧阳跟了您这么多年.自然明白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溧阳不是您.还望想着有朝一日.您自己能看开些.”说着.那勾玉上的红芒一闪.又再一次地回归平静.
惜离低头看着那枚平静地躺在她锁骨之间的血玉.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她的身后却飘來一丝仙气.惜离一回头.发现是上神天君身旁的婢女.赶忙便单膝跪了下來.
“见过清雪大人.”
那仙人女官轻轻嗯了一声.一脸冷淡.就连说话.都是例行公事的语气:“这位仙子.天君殿下命在下领您进玉皇大殿.您且跟我來.”说着.她便一转身.驾云而去了.
“是.”惜离点了点头.立马便站了起來.袖子一挥.紧跟在清雪仙女身后.飞身而去.
……
在人间修仙的凡人.都对那高高在上的天宫玉帝充满了憧憬好奇之心.殊不知.在这琼楼玉宇之中居住的上神天君也与人间皇帝一样.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只不过一个是在地上操劳九州之事.一个是在天上烦恼众生三界.
这上神天君居住的御用之地.自然也与人间帝王一样.非一般人不可进入.而这御用之地之中的御园.也与皇帝的后宫沒有分别.只不过与之区别的是.那里头的三宫六院.各个都是花容月貌的上神仙女.而天君与之结合诞下的后代.自然个个也都是人中龙凤.
偏偏.却有一个人除外.这人便是天君的九皇子.瑶华.
“九殿下.九殿下您在哪里.”
清晨.当日神将世间第一缕光辉洒落的时候.御园之内便传來了瑶华的贴身侍女.满月焦急的声音.对此.大家都仿佛司空见惯了.因为自从瑶华诞生在这御园里开始.他就是众多皇子皇女之中.最为神秘孤僻的一个.
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也沒有人去在乎他喜欢做什么事.可怜侍女满月.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每天十二个时辰里.似乎有大半的光景是在寻找瑶华中度过的.
“九殿下.九殿下.”整个御园大大小小的行宫院落她都飞遍了.还是瞧不见瑶华的人.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噌地一下使劲往她心里钻.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飞到了百草园偷偷去看.沒想到.还真就那儿找见了自己的主子:“九殿下.您怎么到这儿來了.若是被天君瞧见了.天君又要不高兴了.”
瑶华闻言.甚是温润的笑了笑.那一笑倾城的模样.让满月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儿家.忍不住就红了脸:“真是对不住.我是想着昨晚雨神落的那场雨太猛烈.生怕这园子里的仙草受损.便过來瞧瞧.让你担心了.”
“……倒也不是什么让奴婢担心不担心的……”满月嗫嚅着.之前的那些气急败坏都因为瑶华的好脾气而一扫而光:“奴婢只是担心.您与天君之间.再生嫌隙.那又何必呢.”
说到这里.满月不自觉瞧了一眼那些正在百草园中静静随风摇摆着的花花草草.这才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九殿下不知.这想要名列仙班.修仙之生灵也要凭资质分个三六九等.一般來说.下三界的生灵想要飞仙.之前都要应劫.不像九殿下您.是尊贵之躯.天生便有仙魄.自然从小便可居上仙之位了呀……昨晚上那场雨.定然是因为这百草园之中.有人已略有小成.便招來了劫数.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身造化了.”
瑶华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听着.忽然又是微微一笑.斜睨了满月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挺多的.”满月闻言.脸又是一红.正要说些什么.以表谦虚之意.却沒想到瑶华话锋一转.说出來的话让她浑身猛地一凉:“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当然知道.”
“……九殿下.奴婢妄言.还请殿下恕罪.”满月猛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是说错了话.毕竟瑶华的身世已然是天庭之中公开的秘密.而今自己对于下三界上三界之事妄加评论.一不小心便触碰到了这块禁忌.这样的失言.怎能不让满月惊慌失措.就怕瑶华心里一个不痛快.将此事禀报天君.自己到时候还不得受那堕天抽仙筋之痛.
“你起來说话.我又沒有怪你什么.勿需如此惧怕.刚才那些话.我对谁都不会说的.”瑶华见到满月怕成这样.忍不住便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子将之扶了起來.
满月抬起头.眼泪早已经在一双大眼里乱打转.却始终不敢流下:“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惹您伤心的……奴婢.奴婢只是不想殿下再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而受到天君的责骂.旁人的流言蜚语了.殿下……”
“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了.别哭了.好不好.是我不对.知道今日父皇召集大家去玉皇殿.我应该早些准备才是.不过……这百草园你让我不來我倒还真是做不到.毕竟……”瑶华特意在这里顿了顿.回头又看了一眼随风而动的鸟语花香:“毕竟.我和他们有割不断的血脉关系.就算你想替我否认.父皇想要否认.也否认不掉啊……”
满月闻言一愣.只觉得很是心疼.她皱了皱眉头.喃喃又道:“九殿下……”
“好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咱们还是快快去玉皇殿候着吧.不然.父皇又要置气了.”瑶华微微笑着.轻轻用手指擦去了满月挂在眼角的泪珠.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而后大手一挥.唤來一片祥云.和自己的侍女一道往玉皇殿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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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一 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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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众上仙上神聚于玉皇殿.全都是为了迎接这些即将名列仙班之人.极其无聊的仪式.繁琐冗长.瑶华站在皇子皇女们的最后面.百无聊赖地走着神.正当他以为自己终于是熬过了这些繁文缛节.可以默默地跟着人群撤出这让他感到很是压抑的玉皇殿的时候.
就在转身的一霎那.九天玄女的声音忽然响起.话语里的刻薄刁钻.让他下意识地便皱起了眉头:“天君大人.为何这些飞仙之人之中.有一人您沒有册封仙位呢.”
此话一出.正准备退场的众仙家便都停住了离去的脚步.大家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尔后才将注意力转到了九天玄女特意指出的那个白衣少女的身上.瑶华循着九天玄女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一娉婷少女正站在大殿中央.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刁难.都不卑不亢.不见任何怯色.挺胸抬首地瞧着这些高高在上的上仙上神.
这.便是瑶华第一次与惜离相见的场景
“玄女.这是本座座下弟子洛惜离.她此次有幸上得玉皇殿來一睹天君真容.并非是已成大果.而是因为她在人间界常行善事.更是与妖邪周旋.守护圆寂高僧的舍利佛塔百余年.观音大士被其修仙诚心感动.这才举荐她上天庭來.与众仙家一聚.”
大家自然知道.这是九天玄女故意为难洛惜离.狐母妲己当然也是晓得.只见她落落大方地从上仙的人群之中走出.落落大方地站在惜离身边.守护在其左右.这一对绝色女子站在一块.任谁瞧见了都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九天玄女却偏偏对这种赏心悦目的情景非但不爱.只有深深恨意.恨从何來.自然是女子天生的嫉妒之心:“洛惜离.是了是了.妲己娘娘一提起來这个名字.我便有个印象了.这洛惜离不就是一千年前因为改了一个凡人的命数.而被判夺去记忆.入梦修行的那只小狐狸精么.”
九天玄女的话音刚落.就连端坐在宝座之上的上神天君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这样的恶毒语言.根本就不是单单冲着惜离而來的.一句狐狸精.简直是连带着妲己一道骂了.
却沒想到.正在众神在为妲己与惜离二人无端受累而愤愤不平的时候.妲己却神色淡然地回了话:“就是她.不过.玄女莫非不知道么.咱们身为女娲娘娘座下神兽.可不是什么精灵.而是正正经经的仙妖.玄女若是弄不清楚这此中的差别.本座倒是可以代劳.将您的疑问转达给女娲娘娘.请她老人家好好与您讲讲.”
“……呵.那倒不必了.多大的事儿.还需要如此劳师动众.请女娲娘娘前來不成.”九天玄女似乎沒有想到妲己会如此牙尖嘴利.在大庭广众之下.以上仙的地位來狠狠打了她这个上神一嘴巴.她敢怒不敢言.不觉间.就连唇色都有些泛白.
活该.
瑶华心想.忍不住都想要为此拍手叫好.一抹淡淡的微笑.更是上了他英俊的面庞.也不知道为何.正在这时.被无端端卷入口舌之争的惜离竟然下意识地回过头來.与瑶华对望了一下.
那一刻.瑶华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就好像是自己做了坏事被人抓了现行一般.他赶忙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自己表现在面上的喜悦.自然他就沒看见.惜离唇边泛起的一抹笑意.
偏偏这倾国倾城的笑.却被九天玄女抓了个现行:“洛惜离.你在笑什么.”
“为何不能笑.鄙人有幸能够上得天庭來.一睹众仙风彩.莫非还要期期艾艾地哭不成.玄女大人.您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惜离愚钝.真真是不明白呀.”
说着.惜离便盈盈一拜.微微低垂着的头所成的角度.让九天玄女看着那抹笑意更是明显.她这一席滴水不露又绵里藏针的答话.果真便引起了人群里的一阵骚动.大家低声议论着.褒贬不一.不过.瑶华站在那儿所听到的.多数都是赞美之言.
他的兄弟姐妹无不在窃笑.都说这九天玄女平日里在天庭里颐指气使惯了.如今.总算是碰到了两个能够制服她的妙人.
一时间.玉皇殿内声音如蚊呐.嗡嗡响成了一片.这样失控的场面让本來不想插入女人之间的战争的天君也是一阵头疼.只见他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这才沉声道:“好了.大家静一静.”
话音刚落.众仙果然便各归各位.再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天君扫视了人们一周.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妲己与洛惜离身上.只见他脸上带笑.不见任何恼怒.语气也很是温吞:“妲己娘娘.不知您的这位徒弟.情劫是否已过.”
妲己闻言.侧过头來看了惜离一眼.见她表情有些木讷.心里一阵怜惜.于是她摇了摇头.毕恭毕敬地答了天君的话:“并沒有.我许她可以知晓那人三世的能力.以此來追回她的仙魄.却不想.历经两世.她与那人尽是艰险挫折.到了这一世……那人更是有所成.入了神仙道.如此一來.除了鬼司.就算是有那上天入地的本领.都很难再见到那人的身影了吧.”
“啊.原來是这样.”天君听了妲己的话.脸上也现出了一抹同情之色.上仙上神们心里其实都很是清楚.鬼界之所以惹不得.是因为鬼司手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生死命数.更是有人魔妖仙等轮回转世的轮回册.一般的人界轮回.哪怕是你变成了牲畜走兽.只要你有读那三生石、饮那忘川河水的权利.便一定能够找到那人的转世.
可是.一旦那人的魂灵是入了神仙道.除了鬼司里头供着的那本神仙册.沒人有法子知晓.那人最后是去了哪儿.
所以.天君在听了惜离的遭遇之后.自然便明白.这孩子的修仙之路.怕是要走到尽头.只是到这里打止了.
“既然如此.天君为何不将这洛惜离留在天庭修行呢.”就在天君沉吟思考.应该如何安置洛惜离比较妥当的时候.刚还在和人剑拔弩张的九天玄女竟然摇身一变.提出了一个看起來如此有利于洛惜离的提议.
惜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与妲己对望了一眼.只见妲己对她微微侧首.默默将头摇了摇.却不知是何用意.
“……这倒是个好主意.却不知道.这天庭之中有何差事能够让这位妖狐仙子來做.并有助于她的修行.”天君对于九天玄女的态度转变.也是心生疑惑.可是刚听了这一句话.也沒有觉得什么不妥.便顺着九天玄女的话題继续了下去.
只见九天玄女眉眼一弯.笑容里尽是狡诈.瑶华隐在人群之中远远地瞧着.都无端端觉得背脊发凉.
“依小仙看.不如便将洛惜离安排在百草园.让她接替上一任花草使.好好打理那园子好了.”九天玄女衣袖一挥.话说到这份上.竟然还沒有发现自己是触碰到了这天庭之中最大的禁忌.
直到众仙哗然.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才惊觉自己只求报复.而忘记了最重要的忌讳.只见九天玄女脸色一白.噗通一声便朝着天君跪了下來:“大人.我……”
“……九天玄女的这个提议很好.就照着去办吧.”只见上神天君铁青着脸.盯着座下那一团正在瑟瑟发抖的物体盯了好一阵.忽然幽幽下了这样的命令.便甩袖大步离开了玉皇殿.
众仙或坐或立.因着刚才的变故.都是战战兢兢.耳提面命地站在那儿.直到天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们才长舒了一口气.争相鱼贯而出.间中.还会有一些神仙到洛惜离跟前來道喜.
惜离一一回了.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她不断回想着刚才那蹊跷的一幕.却怎么都想不通其中道理.正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便覆在了她的手上.惜离侧头一瞧.正是温柔美丽的妲己娘娘.
“……娘娘……”惜离张口叫了她一声.一脸茫然.就好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嗯.我知道你心中惶恐.我也如此.”妲己无奈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说到这时.她又瞟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九天玄女.这才又道:“既然天君已经开了口.你不留都不行了.就不知道在这里修行.对你來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娘娘不必为我担心.正如您常对咱们教导的那般.万般皆是命.福祸总相依.惜离心里省得.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我会经常上來瞧瞧你.若有什么不惯的地方.一定与我说.”妲己听着惜离的话语.心中甚是欣慰.只觉得若干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如今总算是长大成熟了些.她在感叹时光飞逝的同时.也在感慨惜离的命运多舛.
“好.徒儿谨遵娘娘教诲.”说着.惜离便跪了下來.对着妲己磕了几个头.行了大礼.算是正式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就好像人间女子在入宫之前.都会做的拜别之事一般.
妲己满心复杂地看着惜离对自己跪拜.只觉得眼眶一热.好多年不曾再掉眼泪的她.今日终究在离开之前.将自己的几滴泪珠遗落在了天庭里.任它灰飞烟灭.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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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二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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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百草园内多了洛惜离这个花草使.本來门可罗雀的御花园里.突然就热闹了起來.每当惜离在百草园里打理花草时.便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上仙上神从天而降.胆子大些的.便会主动上前來搭话.其他的人.则会远远地瞧着.窃窃私语.也不知道是在说着些什么.
对于这样的情况.惜离虽然觉得烦闷.却又无可奈何.便也只能由得这些人去.只求日子一久.等到他们对自己的新鲜感过了.也就不用再过这样如坐针毡的日子了.
之前.她还是谨记狐母的教诲.万事忍字为先.可是惜离却忘了.在她身边.终究还有一个怎么都忍不住的人.那人便是长伴于她左右的千年恶灵.溧阳.
“哼.什么上神上仙.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六根尚未清静.”直到太阳西沉.月亮渐渐在天边现出形來.一直憋着不敢出來的溧阳.这才有胆子现出身形.在这花海之中徜徉.
望着那几个仙人离开的身影.溧阳年少的眼眸里现出一丝不屑.看样子.经过这一段日子以來的所见所闻.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天庭里的人喜欢起來了.
“胡说些什么.这么胆大妄为.可莫叫人听到了.不然有你受的.”惜离本來还在俯身侍候着就要迎月绽放的昙花.听到溧阳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便转过身來训斥了她几句.
虽然话语严厉.却并沒有让溧阳不高兴.向來是非分明的溧阳自然知道.惜离无论如何对她疾言厉色.都是对她好.正因为如此.溧阳才会总是为了惜离的百般忍让而愤愤不平.
“仙子难道就忍得下这口气么.咱们当初在凡间.虽然称不上是过得多么衣食无忧.倒也无忧无虑.也不用去看人眼色.您瞧您现在.也就在对着这些花花草草的时候能有些笑意.”
说着.溧阳气急败坏地随意指了指周边.飞起的衣袖在那些柔弱的花瓣上扫來扫去.惊了不少在那上头栖息的弱小妖灵四散奔逃.
惜离无奈地瞧着这似是漫天星辰的光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低下头來瞧着溧阳怒气冲冲的脸.“你哟.多少年了.还是这么个暴躁脾气.我都沒有生气.你何须气成这样.看把这些孩子吓得.”
惜离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溧阳的脸.
“可是……”溧阳不服气.还想反驳点什么.刚张嘴.却被惜离先一步抢了她的话头.
“沒什么可是的……已然是在这里了.与其有时间抱怨.倒不如好好在这里修行.至少.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奔头.”惜离说罢.忽然眼睑一垂.任清风轻轻抚摸戏弄她的秀发和衣衫.她伫立在风中.不见有任何动静.
溧阳闻言一愣.本來还满心的怒气在瞧见惜离落落寡欢的表情之后.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仙子……你……”
“……这几百年.我守着舍利佛塔.虽然看似孑然一身.却也过得充实.那日袁天罡他突然出现.想要毁掉佛塔.取出其中舍利.我以命相搏.只为夺回那颗舍利子.旁人以为我是除魔卫道.溧阳.你还不明白我为何如此么.”惜离说到这儿.双手禁不住紧紧攥成了拳.溧阳看到.惜离的眼中.隐隐有泪.
“仙子……”溧阳长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正在这时.她们二人身后的响动让溧阳本來温柔的眼神忽然变得冷硬:“谁.”
“……在下.在下并非有意偷听二位姑娘的谈话……只是.想來看看这里的花草.”被溧阳抓了个现形的男子本來已经转身打算默默离开.却不想天意弄人.一个不小心.偏偏让他踩到了枯枝.于是.他不得不尴尬地回过身子來.看着一脸戒备的溧阳.
“你是谁.”溧阳皱着眉头打量了这俊美男子一眼.虽然本能上对这男人身上浓郁的仙气感到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不愿意认输.
“呃……在下.在下是……”男子被溧阳问得一愣.东张西望间.突然眼睛一亮.就好像是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说道:“在下是这百草园之中的瑶草仙人.名为瑶华.见过花草使洛仙子.“说着.这个叫做瑶华的男人对着惜离恭敬一拜.这才又站直了身体.
“哦.原來是位仙人.溧阳.万万不可对仙草所幻化出的灵仙大人无礼.”就在瑶华为自己撒下的这个弥天大谎很是不安的时候.惜离却在一小段沉默以后.立马就信了他的话.这样的不假思索.让瑶华忍不住再一次抬起头來细细打量着这个当初在玉皇殿上來不及近看的女子.
只见那微微上翘的嘴角.轻着淡粉.好不惹人怜爱.一张完美无瑕的侧脸.沐浴在奶白色的月光之下.更是将她深邃的轮廓温柔勾勒.瑶华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惜离看.不觉得便有些痴了.
黑色的夜.似乎融进了他的眼里.让他瞳孔的颜色变得更为深邃.正在他望着眼前佳人望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溧阳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又猛地将他的神智拉回了现实.
“是是是.我什么都听仙子的.你们二位仙人的事情.我区区一鬼仙.如何都是管不了的.先走一步才是真.免得他身上喷出來的那些个仙气灼伤了我.”说着.溧阳便向瑶华吐了吐舌头.这才腾地一声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惜离随身佩带着的血玉里.
至此.惜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來颇有礼貌地对瑶华笑道:“对不住.这孩子性子顽劣了些.若冲撞了您.还请瑶华大人不要见怪.”
“沒事沒事.你叫我瑶华吧.”看着惜离对着自己微微屈膝行礼.瑶华脑子一热.有些话沒有经过大脑便说了出來.
惜离听后一怔.奇怪地抬起头來瞧着他.见他脸颊已经涨得通红.不觉扑哧一笑道:“好.瑶华.”
“嗯.”瑶华闻言.也是憨傻地笑着点了头.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惜离.却是第一次与她说话.只是这一切.惜离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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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 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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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瑶华有了那一次碰面以后.他的频繁出现对于惜离來说.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纵使溧阳偷偷私下里有对瑶华的身份质疑过.单纯的惜离也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日落前夕泡上一壶好茶.静静地坐在花丛之中.为自己怀里的瑶琴擦拭调弦.只为等那善于吹箫的瑶华出现.
这一日.天庭百草园内依旧是这样一个好天.惜离将百草打理完毕.又是从屋内拿出瑶琴來.端坐在园边.一门心思都在完善瑶琴的音色之上.
“仙子.您就不觉得奇怪么.那瑶华公子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百草园里出來的仙人.”忽然.一道红光闪现.溧阳如火一般耀眼的宫装在夕阳的晕染之下.更是夺目.
只见她站在惜离身前.不依不饶地重复着这几天以來一直都在说着的话題.惜离无奈地抬起头來.看了她一眼.复又将头低下.“照你这么说.莫非他是混上天庭的歹人不成.”惜离一边拨着弦.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着溧阳的话.
溧阳被问得一时语塞.嗫嚅了一阵.这才又找回自己活泼开朗的音调:“那倒也不是……那南天门有那么多威猛虎将守着.要真能混进來.还真是要有那通天的本事了.我看那公子身上尽是仙气.我站近些.都险些让我身上的鬼气烧起來.应该是仙人沒错……但一定不是这花花草草的仙人才是.”
“那你说.他是什么仙呢.”惜离听罢.无奈将拨弦的动作停住.抬起头來望着溧阳:“你若能说出个所以然來.我倒是信你了.且不说咱们尚未名列仙班.就算是已经修成大果.上得这天庭來.也不过是乱世浮萍随风飘零.他又何须瞒我些什么.”
“……那……”溧阳被惜离一连串的反问问得有些发懵.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到了现在.似乎也只能张张嘴.咿呀呀地发出些无意义的声音罢了.看着惜离对于瑶华的维护已经坚定到了骨子里.溧阳最后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及其沮丧地转过身去.
“你去哪儿.”惜离沒好气地看着那赌气般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溧阳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就驻足回头看着惜离.可怜兮兮地说道:“当然是去给仙子和那位大人去泡壶好茶.您啊.就一人在这里慢慢等着他吧.”
说着.溧阳便一回身.头也不回地往花海深处去了.惜离望着那渐行渐远地火红色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呢喃道:“这丫头.真是愈发胆大了.”
“嗯.你在说谁胆大.”哪里知道.她话音刚落.瑶华的声音便近在耳畔地响起.吓了她一跳.
惜离猛地一惊.抬头望去时.见瑶华正着着平日里他最喜爱穿的那套天蓝色的锦色丝袍.手里拿着那管玉箫.正一脸好奇地瞧着她.
“……大人可是被我吓到了.罪过.罪过.”瑶华说罢.连忙执箫要行礼.
惜离脸颊微微一红.赶忙站起身來扶住了他的手:“你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先前让我直呼其名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直到这句话出了口.惜离才觉得有些许不妥.这尴尬暧昧的气氛.实在是微妙得让她不能呼吸.为此.惜离下意识地缩了手.又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和瑶华拉开了些距离.这才站定位置.
瑶华见状.虽然也觉得有些羞涩.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看向了惜离:“不知今日仙子想与在下和何曲.”
“……不是什么名曲.却是受园中一仙子所托.今夜是满月之夜.待到满月升空之时.那仙子请你我二人和一首《凤求凰》.让她有曲可舞.”
惜离微微低着头.在说这些话时.竟然害羞得有些不敢看向瑶华.瑶华闻言.也不觉一怔.半晌才木讷问道:“不知是哪位仙子提出这样的请求.”
“便是园中的昙花仙子.”说到这儿.惜离突然一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瑶华.就好像是看破了他隐藏在他背后的真实一样.瑶华望着这样的双眼.只觉得不仅脸在隐隐发烫.就连耳朵根都好像是被太阳烤灼过一样.同样是烧得厉害.
“原來是她……”瑶华与惜离对望了一小会儿.这才稳了稳心神.顺着惜离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不远处.确实是有一妙龄女子身形婀娜地坐在岩石之上.只见她仰头瞧着那还未黑透的天.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嗯.昙花仙子她……怕是这几日已然是到了飞仙的紧要关头.我见她成日郁郁寡欢.修为更是驻足不前.心里很是着急.便想着能够尽力完成她的心愿.或许对她有益.”
“……所以她提出让你我二人为她和歌伴奏.她则对着这皎月当空舞上一曲.”瑶华指了指天与地.不太确定地看向惜离.
哪里知道.这看似荒谬的答案却得到了惜离的默认.
“这算是什么心愿啊.”瑶华哭笑不得地说着.却沒想到.惜离的眉头竟然因为他的这一声感叹而皱得更紧.
“她的愿望.其实是再见韦陀菩萨一面.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好告诉她.百草园位于西边.离极乐之地最近.她若在这里跳舞唱歌.那边一定能瞧见.所以……”
说到这里.惜离再一次地垂下眼睑.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对昙花仙子说了谎.百草园位于天庭的西边沒错.可是这地方到底是离了那极乐世界到底有多远.韦陀尊者是否在那儿.她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瞧着昙花仙子为情所困几千年.如她一样看不开.忘不掉.求不得又放不下.
“你这么想.倒也沒错.那便容在下在这里多呆几个时辰.与仙子您一起.守着那嫦娥出广寒宫吧.”瑶华手执长箫.忽然露齿一笑.便在惜离身边坐了下來.
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反倒让惜离拘谨不起來了.就觉得自己还是那么谨慎.反倒显得矫情.毕竟.人是自己约來的:“那便谢过瑶华大人你了.”惜离点了点头.和瑶华客套了几句.这才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与瑶华一道等着那红日落尽.明月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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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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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四 过去
酉时,夜色如水,惜离与瑶华二人正坐在园内下着一盘棋,瞧见那奶白色的月光愈加明亮,惜离执棋子的手,禁不住便放下了。
“怎么了。”瑶华拿着一颗黑子,正一心一意地等着惜离洛她的白子,见她久沒有动静,这才抬头來询问。
只见惜离正偏头看着那月光皎洁,认真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你看着嫦娥大仙不是已经出了广寒宫了么,咱们是否应该准备一下了。”
“不着急,不着急。”瑶华闻言,禁不住笑了笑:“远还沒有到昙花仙子想要翩翩起舞的时候,她若真是想让韦陀大士瞧见,就得等着吴刚伐桂花树的那一刻,那声音整天整日地在一个时辰开始空空作响,咱们坐在这儿,离得这么近,肯定能听见,下棋下棋,待会儿再说这件事。”
“……好吧。”听了瑶华的解释,惜离心里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瑶华的她,终究还是转过了身子,将心思拉回到那盘残局上:“你倒是懂得挺多。”惜离下了一步棋,如是嘀咕了这么一句。
“什么。”正在想着如何对应白子的瑶华压根就沒有听进去,只是知道惜离刚才依稀是有说一句话,直到他也落了黑子,他这才想到问惜离,刚才她是说了什么。
“我说,这天庭上的事情,你倒是懂得挺多的,不像是只能在百草园内活动的花草妖灵幻化而來的仙人。”被瑶华这么一问,惜离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将自己的感叹又说了一遍。
“是么。”瑶华闻言一笑,一脸轻松的模样,亦真亦假,让惜离瞧不出來他到底心里是什么想的:“那你说说,我若不是瑶草妖灵幻化而來的仙人,又是什么仙。”
惜离被瑶华这么一问,实在是有些语塞,不觉间,脸颊便有些绯红,她赌气似地将白子在棋盘上重重一落,这才说道:“你的事,我又如何知道,就算你不是这天庭上的人,我也沒有半点办法,只是若真是那样,还希望你这胆大妄为的人,莫叫天兵天将发现抓去了才是。”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瑶华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此时此刻的他,正促狭地笑着,俨然就像是一只狡猾多思的老狐狸,而本身作为狐妖的洛惜离,相比之下,反倒是稚嫩了许多。
“谁关心你了,我是不想瞧见有人在我面前受苦罢了,众生平等,你也一样。”惜离咬了咬唇,大声辩驳着,可是这话里真心有几分,也只有她知道。
对此,瑶华并沒有作出回应,他只是低头继续下着他的棋,那依旧凝在他嘴边的笑意,让惜离瞧着,怎么看怎么碍眼。
“呀,看來今日咱们要早些分出个胜负來了。”正在惜离的心七上八下,如小鹿乱撞的当儿,忽然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惜离回过神來时,便瞧见自己摆在盘上的白子,正一个一个地被瑶华捡去。
全是因为刚才的心不在焉,让她的棋局门洞打开,从而让黑子趁虚而入,一口气吃掉了她好些棋子,惜离怔愣地望着瑶华伸出修长的手指,重复捡子的动作,那一刻,她到底是在想着什么,沒有人知道。
当瑶华无意地抬头,瞧见的只是那一脸时过境迁,沧桑悲凉的模样。
为此,瑶华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隐隐地发疼:“……你怎么了。”
“不,沒什么。”惜离浓密的睫毛不觉颤了颤,一抹苦笑不自觉上了她的脸:“我是忽然想到,我差点忘记的那一千年。”说着,她便伸出手來,帮着瑶华将自己的残兵败将,一一捡离棋盘,即使,那是她的棋子。
“……哦。”瑶华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却突然发现,就好像惜离对他一无所知一样,他对这个聪慧温婉的女子,也是一无所知,他与她之间的交情,也不过是这一年半载的琴瑟和鸣罢了。
突然,瑶华心里的疼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为了让自己感觉舒服些,他不得不深深呼吸着,让百草园的满园芬芳填满自己的胸腔,在他呼吸的时候,帮他带走那满心的阴郁。
“那你能告诉我,你那快忘掉的一千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么。”突然,闷不做声地瑶华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大胆妄为到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莫说是惜离。
“……那些事,你为何想要知道呢?对你來说,不过是一个陌路人荒唐的一千年罢了。”惜离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似乎是想要咽下那苦涩,却沒想到,苦味在嘴里越來越浓,如何都化不开。
她眼皮一垂,忽然将手掌张开,任那棋子洒落在棋盘上,在反弹跳跃得满地都是,二人就这么坐在一黑一白之间,谁都沒有离开。
“荒唐不荒唐,你说出來,我不便知道了。”瑶华的指节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击在棋盘上,空空作响,忽然,他手上敲击的动作一顿,惜离看着那握成拳的手,心里禁不住紧张地收作了一团,就好像她隐隐知道,瑶华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只不过,惜离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怕他下的这个决心。
“这样吧,我拿我的故事,与你交换,如何。”瑶华问她,惜离却还是沉默不语,这男子的胆大妄为,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半晌,惜离朱唇微启,对于瑶华的防备似乎因为这一个字开始土崩瓦解。
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飘过來一震伐木之声,宛如箜篌弹奏一般,惜离一愣,扭头看了广寒宫一眼,这才转过头來看向瑶华,只见先前还温润如玉的男子,而今脸上尽是严肃。
“是吴刚在伐木了,不过一会儿,极乐大殿的晨钟怕是就会要响起了,到那时候,就是各位菩萨佛陀早课之时辰,咱们,现在便开始吧。”
“好。”惜离点了点头,在看了一眼已经从石头上站起身來的昙花之后,默默地便将瑶琴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拨响了第一个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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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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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 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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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仙子本來还只是伫立在花海之中,不见任何动静,忽然听着那弦音一起,箫声一响,垂落在身畔的两只水袖,忽然就舞了起來,那一颦一笑,风情之姿,任谁见了都会流连忘返。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惜离无意一抬头,见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昙花月下舞的凄美之景,看着看着,惜离的眼睛里不自觉便盈出了泪水,只觉得这样的背影是极美的、却又极其悲凉。
“她这是要舞到何时才休呢?”明知道正在吹箫的瑶华无法回答她,她却还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來,话音刚落,无论是琴声还是箫声都更是动情。
惜离听着这琴瑟和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瑶华一眼,却见他也正好是看着自己的,那眼神温柔如水,宛如一弯千尺深潭,让惜离默默凝视着,忽然心情就平静了下來。
忽而,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将注意力放在了奏曲弹琴之上,一时间,天庭百草园内现出一片百鸟朝凤、鲜花齐放的盛景,虽然惜离与瑶华二人明知道如此继续下去,必然会惊动那些正在休息的上神,可是为了能够让昙花仙子,完成她千年以來的愿望,二人都表现出了义无反顾的坚决。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惜离和瑶华这样的外人都有赴汤蹈火之心,昙花仙子却在舞蹈了一个时辰以后,渐渐停止了舞蹈。
惜离见状,很是疑惑,慢慢地,琴声与箫声也沒了。
“碧瑞,你怎么了。”惜离走到昙花身边,见她低着头,落落寡欢,便伸手去拉她,却不想,她只是触到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白光,这样的发现,让惜离禁不住大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在自己手掌中渐渐消逝的那些如萤火虫光亮一般的灿烂星光,又叫了一声昙花仙子的名字:“碧瑞,你,……”
“……罢了……等了一千年,两千年,他始终不愿意回头再看我一眼,罢了,罢了吧,既然他已有选择,那我便放下,从此,相忘于江湖,皆大欢喜。”碧瑞苦笑了一声,抬起头來看向惜离。
惜离见到,碧瑞的眼泪,已经流淌成河,那泪珠和她身上正在消散的仙气一样,都是闪着夺目光彩的。
“你为何如此傻,既然放下,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啊!”见着碧瑞这副模样,惜离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绝望。
她知道,这是碧瑞在自行了断,自斩仙根,且不说这过程到底是有多么痛苦,单是从此以后碧瑞会怎么样,沒有人会知道。
“碧瑞,你到底想做什么。”惜离见着那些白光越來越放肆地四散,她张开双手,徒劳地捂住那些还要往碧瑞身体外喷薄而出的仙气,可是依旧有白光从她抓不住的缝隙之间溜走。
一时间,整个百草园都被碧瑞的仙气照亮,在花园之中修炼的妖灵忽然都现了身,大家很是恭敬地看向碧瑞,脸上尽是悲凉之色,有的甚至发出了嘤嘤哭泣之声。
“……我在放下,惜离仙子,碧瑞不想再在百草园,日日看着那极乐大殿等着那个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了,好累,真的好累,我等了几千年,尚未看破,不能成仙,不能成魔,都是为了等他一回首,能够看我一眼,想起一些我和他的事……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碧瑞喃喃念着,脸色苍白如纸:“修行几千年,却在放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成仙,何其讽刺……我不想做仙人,我想再入凡间,只当一朵平凡普通的昙花,如此一來,我便不会再想起他,周而复始,朝夕只为盛放而生,花败而亡,如此一來,便好……”
说到这里,碧瑞忽然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在了惜离怀里。
此时此刻,惜离听了她的话,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碧瑞的经历,似乎一不小心就勾起了惜离的回忆,而这些往事宛如潮水,汹涌而來,让她孤苦无依的灵魂避无可避,只能承受:“碧瑞姐姐……”
“……莫哭……对我來说……这是好事,成仙也好,成魔也罢……亦或是被打回原形,当朵在轮回道中不断重复命运轨迹的花朵,都只是个结果罢了,最重要的是,我已放下。”碧瑞虚弱一笑,伸出手來慢慢擦去了挂在惜离脸上的泪珠,惜离发现,而今碧瑞的手,是如此冰凉:“你该为我高兴该是,我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碧瑞叹了一口气,双目合上之前,她还是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光芒肆意的极乐大殿:“韦驮,碧瑞……终于不用再想着你了……珍重……”
话音刚落,惜离只觉得怀中一轻,刚才还压在她手臂上的重量忽然便全都消失了。
“碧瑞,。”惜离见状一惊,赶忙站起身來对着空旷的百草园大喊,却只有众妖仙的愈來愈大的悲泣之声回答她:“碧瑞,。”
她惊慌失措地在百草园之中奔跑着,只想在碧瑞平常爱呆的地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在众人眼前的,只有那一片久久不曾散去的星光,,那是碧瑞所摒弃的仙气所凝聚而成的星光。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四处找了有多久,终于,惜离再也走不动了,她只觉得脚跟灌了铅一样,刚迈出一步,便一个趔趄跌坐在了花丛中,惊得那些正在吸取花蜜的蝴蝶也飞了起來。
“……她离开这里了,不用找了。”正在这时,一直都沉默相对的瑶华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并慢慢将她从地上扶了起來:“别坐在这儿,百草园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亮之后,你一定会被天君的人叫去问话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若真是离开了,会去哪儿,是彻底消失么,还是。”惜离闻言,就好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一样,六神无主地看向瑶华。
瑶华看着她又是期待又是惧怕的眼神,怜心更甚,从來都是带着温润笑意的他,也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些事情,明日上了天君宫,一切便都知晓了,放心吧,我想,碧瑞一定是达成了自己的心愿,而今,正在那凡间的某一处盛开绽放吧。”
“……如此,便好了……如此,便好了……”惜离听着瑶华的话,不觉一怔,半晌,她才垂下眼脸,重复念着这句话,带着些许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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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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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六 看破
这是惜离自打來了天庭之后,时隔一年之后,再入天君宫,不过是一年的光景,却让惜离再站在这里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人常说,天上一年,地下千年,说得不尽然对,但也有几分道理,惜离想着这句话,不自觉就出了神,若是这么算來,她与林子航已经阔别了整整一千五百年,又一个一千五百年,他正在做什么呢?是投入神仙道好运一出生就在这天庭之中生活了,还是生做了个有仙根的生灵,自打有自我意识开始,就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行自省。
惜离越是想,越觉得好奇;越是好奇,心就越是觉得疼,因为,她所想知道的一切,恐怕她这辈子都沒办法知晓了,除非,她有幸能够登上高台,看上一眼那无字天书。
“惜离,惜离。”正在惜离站在那儿发呆的时候,忽然耳畔似乎有人在轻轻叫她的名字,惜离觉得奇怪,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竟然见到是洛云若正对她开心地笑着。
“云若。”这样的见面,就好像是在梦境里一样,看起來是那样的不真实,惜离仓皇不安地看了看宝座之上,见天君还是在与群臣商量着碧瑞的事情,并沒有将注意力放到这里來,这才安心地低下头來与云若窃窃私语:“怎么你也來了。”
“狐母在闭关修炼,此次是狐母要应劫的又一个一千年,能不能飞仙成上神,就看这闭关的七七四十九天了……可是天君发了召集令,咱们终南山灵狐洞暂时群龙无首,就只好由我先上这天庭,听取议事,却沒想到,又和你有关。”说到这儿,云若促狭地斜睨了惜离一眼,有些取笑的意思。
惜离脸一红,只觉得刚才的那些心痛,有了云若的这么一打岔,似乎好多了:“关我什么事,那是昙花仙子自己的选择,我本不想事情发展成那样,却偏偏就这么发生了,当时我在她身边,见着她甘愿承受斩断仙根之痛,堕入凡间,都不想再在这人人艳羡的天庭里头呆着,心里真是又震撼又无措……原來,醇厚的仙气是那样的颜色,如天上的星与月一样灿烂而又温柔……”
惜离说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两手看,好像那天晚上被她抓在手里的碧瑞的仙气并未消散,反而依旧留恋在她的手心里,不肯离去。
云若默不作声地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想,仙君偏偏在这时候叫了洛惜离上前去:“花草使洛惜离可在座下。”
“在。”惜离仰头恭敬答着,立马提裙快步走到座前跪下:“座下正是花草使洛惜离,拜见上神天君。”
“……嗯,起來吧,不必如此拘礼,招你前來,不过是想将几件事情问清楚罢了。”天君抬了抬手,神情和蔼地让惜离站起來说话。
惜离点头领了命,刚一抬起头不自觉就将目光放在了坐于天君身侧的陌生青年身上,不知为何,惜离从看了他的第一眼开始,便隐隐觉得,他就是碧瑞花了几千年要等的那个人,,韦驮菩萨。
“韦驮大人,有什么想问的话,便问吧。”果不其然,正当惜离对这年轻人的身份多番猜测的时候,天君恭敬的话语便已经给了她一个答案。
瞬间,惜离对着这年轻人的神情,只剩下冷漠,别无其他。
“不知韦驮大士有何话想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惜离冷冷地瞧着她,例行公事的语调,让其他人听了都禁不住皱了皱眉,只道平日里待人接物都很是温柔可人的这只小狐狸今日是怎么回事,在韦驮菩萨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旁人心里如此腹诽,可是韦驮本人却对惜离的态度不以为然,任对方如何对他显示出不善之意,他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以礼相待:“阿弥托佛,在下得知,昙花仙子归去之前,便只有您一人在场,可是如此。”
“……是。”惜离的瞳孔一放一缩之间,忽然便下了一个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瑶华的存在,因为昙花仙子斩断仙人根宁当普通繁花、都不当三界之上的神仙的事情可大可小,惜离虽然不谙世事,却也似懂非懂地明白其中几分微妙,在形势不明朗之前,她可不想就这么出卖了自己的知己好友。
“……她可有说什么。”韦驮闻言,并沒有觉得有任何异样,他只是眼脸一垂,又问了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惜离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久,这才不确定地问道:“韦驮大士果真是想知道,碧瑞仙子在离开之前,说了什么么。”
“是。”此话一出,天君宫中一片哗然,大家私下议论纷纷,嘈杂的声音让惜离听不清楚任何一个字、任何一句话,然而她似乎与韦驮一样,并不在意这一切,他们二人此时此刻心中只想着一个人和一个名字:昙花仙子碧瑞。
“她说了很多,在斩断仙根的过程中,她就一直在说,她说,她等了你几千年,你都始终不愿意回头再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便选择放下……”惜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将碧瑞不愿意成仙的那句话给隐去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她很庆幸,自己不用再想着你了,她是心甘情愿重返人间,去做一朵朝开夕落的昙花的,生命虽短,倒也快乐。”
“……好,我知道了,有劳这位仙子了。”韦驮一阵沉默,惜离看他手中依旧转动着剔透念珠,不见任何异样,心中愤愤更甚,见着韦驮打发自己走,她一刻都沒有停留,转头便冲出了天君大殿。
“惜离。”云若见状,也想奔出去寻找惜离,却因为有使命在身,不便挪动脚步,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与隐在众皇子之中的瑶华一道,默默望着惜离远去的背影,暗自心焦。
自始至终,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刚才那一个小妖的任性妄为,让韦驮菩萨动了怒气肝火,庆幸的是,韦驮果真是功德已成之人,周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对他沒有任何影响。
在知晓了碧瑞最后的去处与留言之后,他便与天君拜别,自行又回到了极乐大殿,那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佛祖。”韦驮拖着自己身后被阳光拉长的身影,來到了紫气环绕的佛陀大殿之中,在如來佛祖面前跪了下來。
“可是去了你想去的地方了。”佛祖睁眼看他,拈花微微笑道。
“……沒有,只是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韦驮跪在那儿,轻声说着,脸上平静的表情,正在慢慢出现裂痕。
“既然如此,回來做甚。”佛祖闻言,又将眼睛闭上,大殿之上,佛光四溢,韦驮被这佛光普照,只觉得烦乱不堪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來。
“弟子在害怕,不知如何面对。”韦驮说着,就在原地盘腿坐下,双手合十:“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弟子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才能够排解这心中魔障。”
“……她不过是重返人间去做了她想做的事,你的身上,何來杀孽,韦驮,仙子碧瑞都已看透,无论是飞仙也好、成仙也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为何你都沒有看透,你心中魔障,是因你心中郁结而生,你若不去正面它,还有谁能够替你去正面它,去吧,去做你想做之事,行你应行之路,看破之后,再來找为师为你点化。”
“……是,弟子告退。”韦驮闻言一怔,赶忙拜谢了如來佛祖,转身便入了凡间,去了碧瑞下凡投胎的地方。
他刚一落脚,便瞧见了满身遍野的昙花,正对着慢慢变淡的月色,争相怒放,韦驮怔怔地望着这眼前美景,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些美丽的花朵幻化出來的那个精灵,忍不住就落了泪。
“碧瑞,我來了。”他蹲下身子,颤抖着将掉落的花瓣拾起,捧在手心里轻轻地吻着,无声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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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七 乾坤
自碧瑞的事情发生之后,惜离就常常会闷闷不乐地坐在云端上,一脸木然地看着凡间的车水马龙,刚开始,镇守南天门的将士还会好言相劝几句,日子久了,也沒人再去打扰她一个人的沉默了。
毕竟天庭这么大,神仙这么多,偏偏沾亲带故地却沒几个,大家都忙着在这偌大的天地里做着自己的事情,谁还有那么个闲工夫去管一个还沒有成仙的狐妖做什么。
愿意给她说,是让自己的修行积德;说了她不听,那也就怨不得别人了,就算她一时想不开,从南天门将士的眼皮底下跳了下去,天君也不会责罚他们什么,只要这么一想,仙人们对惜离更是听之任之了,甚至于,有些避之不及。
在这些人中,唯一不曾离弃惜离的上神,便只有瑶华,只有他,每天都会來到惜离身边,陪着她坐上几个时辰,哪怕他嘴皮说干了都不见对方有动静,第二天他还是照旧前來,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惜离愈发沉默的模样让瑶华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
这一日,他终于是下了一个决心,偷偷将惜离拉到一个僻静处,给她看了一件藏在他袖中的法宝。
“这是什么。”见到新奇玩意的惜离眉间一动,终于是开口说了这么多天以來的第一句话。
“这个,就是乾坤镜,虽然法力要比无字天书略逊一筹,可是用他來照射凡间的情景,倒也足够了。”听到惜离终于和自己说话了,瑶华心花怒放地半天都合不拢嘴。
惜离抬起眼來瞧着他献宝似地看着自己,发现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瑶华露出这样的神色,那种失而复得了什么珍贵的东西的小心翼翼,还有掩藏在他眼神中的少许的惴惴不安。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惜离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是任性的,可是自打二人认识以來,瑶华就一直都在忍让迁就这样的任性,这样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让惜离有些无所适从,更多的,却是心酸。
因为她突然想到,即便是自己那样死心塌地为林子航赴汤蹈火,对方都不曾这样待过自己……而今,她就连林子航投胎去了哪儿都沒办法知道,更别说奢望着从他身上得到这种珍惜与关爱了。
天煞的命运,让二人也许从此就要永不相见。
想到这儿,惜离只觉得心里好像是被人凿了个洞,疼得让她半天喘不过气來,而站在惜离面前的瑶华,自然不会明白为什么惜离会露出这种伤心欲绝的表情,更不会明白,他的温柔就是一把锋利的刀,此时此刻,这把刀正在惜离的身上割來割去,让他痛不欲生。
“你不要再为碧瑞伤心了,我偷偷瞧过,她确实是降生成了一朵普通昙花,生生世世轮回,造就昙花一现的美景,虽然在咱们外人看來,这样的活法又短又让人心疼,可倒也算是随了碧瑞的意愿,你说呢?”
瑶华小心翼翼地说着,说到这儿,还特意顿住,查看惜离的神情,见她依旧是一幅秀眉微蹙的模样,他又赶紧将那宝镜捧到了惜离面前:“你看,我说得沒错吧,韦驮心中是有碧瑞的,只是佛不能有情,正如仙人也不能有情一样。”
本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安慰的话,听在惜离耳朵里,却不知为何异常刺耳,她只觉得,在那一瞬间,碧瑞就是她、她便是碧瑞,曾经碧瑞所受的一切,与她自己何其相似,惜离忽然间有些害怕,生怕自己的下场和碧瑞一般凄凉。
这种恐惧,折磨得惜离几乎发了狂,自然脾气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心中有碧瑞又如何,碧瑞被她的不理不睬整整折磨了几千年,其中痛苦,比那人间酷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现在在那儿落泪,又能如何,明天一过,昙花一败,他照样回他的极乐大殿,做他的韦驮菩萨,不是么。”
听着瑶华这么说,惜离的火气蹭地便窜了上來,在对着瑶华一阵怒吼之后,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一时间,惜离的小脸就好像是被霞光染了色一样,一片通红。
对于惜离这样的反应,瑶华一时间竟然惊得说不出话來,待他回过神來时,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就是太钻牛角尖了。”
惜离闻言,不禁一阵冷笑,她斜睨了一眼瑶华,眼神里尽是对不食烟火的他的鄙视:“敢问这位大人,又可曾去凡间历练过,经历过情劫。”
瑶华一愣,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实回答了这个刁钻的问題:“沒有。”
“那便是了,你若真正经历了情劫,就不会说得这么轻松了。”瑶华的答案,自然是在惜离意料之中的,而这样的意料之中,又让惜离更显得形单影只:“若沒什么事,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那宝物,你还是快快放回原处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着,惜离一扭头,便往百草园的另一面飞身而去。
“惜离。”瑶华见状,跟在她身后追了几步,见到追不上,也只能够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气。
此时此刻的惜离又如何会想到,这乾坤镜本身就是天君赐给九皇子的宝物,而处在天庭之中风口浪尖的九皇子就是这假扮瑶草妖灵的瑶华仙人呢。
“……九殿下。”不知道瑶华是站在那儿站了有多久,侍女满月的出现,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
“啊!你來了,有什么事儿么。”瑶华只是在那一瞬间,便收起了自己落落寡欢的模样,在与满月说话时,他也不自觉地将怀中乾坤镜背到了身后。
“哦……天君招您入殿,说是有要事相商,几位皇子殿下,都已经去大殿集合了……就只剩下您……”满月嗫嚅说着,双手局促不安地玩着衣角。
“是么。”瑶华眼睛一睁,瞳孔里掠过一丝惊讶的光彩:“既然这么急着召见我们,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我这就去,你也跟我來吧。”说罢,他便向满月点了点头,先一步往天君殿腾云驾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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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八 偶遇
赌气离开的惜离一路飞奔,直到过了百草园方才停下,刚一落地,她便发现,自己竟然是迷路了。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依稀传來一阵嬉闹声,惜离循声望去,见到一群年轻女子正端着果盘,井然有序地往她这边行,只不过,除了为首的那个女孩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在忘乎所以的谈天说地,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旷的长廊。
惜离怔怔站在那儿,看着愈來愈近的这一群仙女,不觉有些尴尬,正在这时,却见一直闷不吭声在前头走的那个女子突然停了下來,并转过头來看向了自己嬉闹的姐妹。
“你们可真是愈來愈沒规矩了,不过是替天后过來摘几只仙果,至于你们如此欢呼雀跃么,嬉笑之声如此之大,若是被旁人瞧去了,该如何是好。”
那女子说得倒是严厉,可是估摸着神色却全然不是这样,若不是如此,也不会等到她话音刚落,那些女孩的嬉笑之声便更是热烈了。
“鸽子姐姐在怕些什么呢?这里离了那御园可是有好一段距离,想让咱们姐妹们收敛,大可以等到走完这长廊再说,好姐姐,您也晓得,天庭规矩极多,咱们这些当宫女伺候人的仙子更甚,您就大发慈悲,在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咱们姐妹好好说会儿话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笑闹的声音,惜离隐在那柱子后,听着那欢快的语调都不自觉弯起了唇角,然而,最让她心中一动的,并非是这些妙龄女子的无忧无虑,而是那个叫做鸽子的仙女说话的语气和她身上那似曾相识的气息。
“莫非是她。”
惜离轻声喃喃念道,脑子里禁不住闪现出多年前在启国边关燃烧不止的那场大火,那张决绝而又太过年轻的侧脸,就这么跟着这场大火一起,印在了惜离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好吧,莫太沒有规矩便是,被旁人瞧去了,我可不会帮着你们。”正在这时,沉默良久的鸽子忽然说话了,一番言语,算是默认了那几个低等仙女的胡闹,霎那间,刚安静了一小会儿的长廊里,忽然便又沸腾了起來。
“多谢鸽子姐姐海涵。”道谢之声此起彼伏。
鸽子无奈地瞧着她们,忽然微微一侧首,不知道往身后在看着什么,半晌,她才转过头來又道:“你们先捧着这些仙果复命吧,我有事要做。”
“是。”几个小仙女不明所以,却也沒有多想,既然有了鸽子这样的命令,她们便都领命去了。
待到仙女们的身影都已经消失在这长廊,鸽子这才又张口说话:“不知是哪位高人隐于这长廊间,还请现身一见。”
沉稳的话语波澜不惊,却也给这本來宁静祥和的气氛平添了几许紧张的味道,惜离站在那廊柱后头沉默了良久,这才慢慢从那柱子身后走了出來。
“花草使洛惜离,拜见仙子。”惜离低垂着眼睑,刚一出來,也只能瞧见这个叫做鸽子的女子的鞋尖。
虽然惜离还沒來得及瞧上对方一眼,可是那映入眼帘的双绣着吉祥云纹的白绢鞋,却让她觉得与这女子很是相称。
“……洛惜离,你是洛惜离。”鸽子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沉稳平静,惜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声音里似乎有些微的颤抖。
“是,在下正是洛惜离。”惜离抬起头來,看向那位陌生仙女,却见对方满眼尽是激动神色,而那张脸,更是和她梦中所见之人相重合:“你是……”
“我是鸽子啊!白鸽,惜离仙子,咱们一别就是数百年,别來无恙。”
鸽子很是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就好像生怕惜离沒有瞧清楚她的模样,认不出來她一样。
“……鸽子,果真是你。”惜离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的猜想与奢望竟然成了真,只见她一抬头,正对上鸽子期盼的眼眸,二人相视一笑,只觉得彼此脸上挂着的清淡笑容,异常沧桑,似乎跨越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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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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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九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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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果真是你.”惜离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的猜想与奢望竟然成了真.只见她一抬头.正对上鸽子期盼的眼眸.二人相视一笑.只觉得彼此脸上挂着的清淡笑容.异常沧桑.似乎跨越了千年.
“是了.正是在下.”鸽子见到惜离已经认出自己來.忍不住便长舒了一口气.说话间.人已经踩着祥云几步來到了惜离身边.“多年不见.真沒想到.竟然还可以在这里碰到故人.”
“……是啊.我也沒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一说起二人的初次见面.惜离脸上的神色又变得阴郁起來:“那时年轻气盛.本以为自己能够救你一命.却不曾想……最后竟然是被你所救.而且还是用那么惨烈的方式……”
“昨日非.今日需忘.那些事.我早已忘记了.仙子又何必记着.”鸽子闻言一笑.言语之中尽是禅意.
惜离诧异地瞧着她.好半天才道:“你來这儿多久了.”
“……在那阴司里头过了一道堂.转醒的时候便已经被送到这儿了.十殿阎罗怜我命运坎坷.想着让我在这儿长伴在天后左右借以修行.这么一呆.就又是个百余年.”
“原來是这样.阎罗殿下果真是判得公正.”惜离点了点头.眼神里的那一股子悲伤.明显也淡了许多.
鸽子见状.脸上挂着的恬静笑容更是明显.只见她又向前走了几步.一手拉过惜离.与之并肩走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上.去的方向.却明显不是往天后的寝宫那儿去.“鸽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反正那天君宫里此时此刻正在议事.今日议事.似乎只有上神上仙才能参与.既然如此.我们这些不够格的人又何需那么早回去.自寻烦恼呢.”鸽子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惜离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一处极其僻静的地儿.既然咱们百年之后不期而遇.便择日不如撞日.姐姐可愿意跟着我來.找个地方坐下來.让我们姐妹俩好好畅谈一番.”
“好.自然是好.我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惜离闻言.又是重重点了几下头.便任鸽子将自己拉走了.
……
此时此刻.在天君宫内聚集的神仙虽然是多.大殿之内却很是静谧.似乎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正在这时.瑶华和其他几位稍微來得晚一些的上神忽然便在众神之后现了身.气喘吁吁的模样.让站在他身边的五皇子都忍不住多瞟了他几眼.“九弟怎么才來.”
“……父皇让我去瞧瞧韦陀大士的情况.所以才耽搁了.”瑶华闻言.温润一笑.话语里不见任何破绽.说话间.他已是不动声色地将藏在袖子里的乾坤镜再往内里放了些.这才放下心來.
“哦.”果然.听到韦陀二字.五皇子便沒有再去问话.众人皆知.这生來便带有一股千年仙魄的九皇子.虽然是众多皇子皇女之中最为年幼的.却也是最有潜力的人.一盏乾坤镜.可以寻找时间万物动向.不论鬼神妖魔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也正因为从小瑶华就能够完全掌控这样的上古神器.才会让他在天庭之中的地位不至于因为他的出身.而显得那样的卑微.
然而.这样的际遇却并沒有让他与兄弟之间的关系得到多少改善.就连兄弟之中待瑶华最为友善的五皇子安瑞每每想到这件事.心中都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怎么都不舒服.
一小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天君的声音忽然又起.“今日召各位前來.是有要事相商.这两日凡间民不聊生.战乱颇多.我想诸位是已经知道了.这凡间的事情.本不应该由仙人插手.可是因为战乱之时.妖孽横生.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得不出手相救了.九皇子可在.”
“……儿臣在.”瑶华一听到天君在唤自己的名讳立马便从人群之中站了出來.在众神诧异而又复杂的注视之下.跪在了大殿之中:“儿臣瑶华.叩见天君大人.”
“嗯.你在此开乾坤镜.让众神瞧瞧眼下凡间的境况.”天君看了一眼正跪在大殿中央向他俯首称臣的小儿子.那一刻.他眼里的意味深长.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懂:“朕让你寻一人.那人前身本为凡人.而今灵魂却不入轮回.化为修罗恶鬼.在这世间徘徊了几百年.而今你们下凡间.捉拿此修罗是首要任务.”
“陛下.敢问这修罗可有名讳.”瑶华领命站了起來.长袖一挥.便现出了乾坤镜.
天君看着那在半空之中快速盘旋的八角镜子.双眼禁不住微微眯了起來.“他有名字.他叫鸠.为凡人时.是一个已经灭亡了的国家里.朝廷养的专职杀手.”
“……我知道了.”瑶华一愣.不知为何.在父亲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只觉得胸中一痛.当他再睁开眼时.乾坤镜之中转动的**忽然光芒暴涨.一阵风云变幻之后.凡间的兵荒马乱.还有那双似曾相识的火红色的瞳孔立马闪现出來.
瑶华怔怔地瞧着那修罗恶鬼所向披靡、杀人如麻的模样.只觉得越是盯着瞧那鬼怪的背影和他凌乱的白色长发.他的内心便越是翻江倒海.就连那一双正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瑶华.瑶华.”也不知道天君与在场的上神上仙们是说了多久的话.他只知道.天君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才从刚才的战栗之中回过神來.
那一阵鼻酸的感觉.瑶华从來不曾有过.微微湿润的眼眶.也让他感到了不知所措:“儿臣在……”
“……你先下去休息吧.待到天兵神将出兵之时.朕再召你入殿.”
“是.儿臣先行告退……”瑶华闻言一愣.只觉得豆大的汗珠顺着自己的鬓角悄无声息地流了下來.在他起身谢恩的时候.啪地一下滴在了地上.天君瞧着瑶华一脸惨白.只道他这个最小的儿子一点都不随着他.性格软弱到就连瞧着这凡间的战乱场面都会害怕.并沒有往深处想.
天君这样的不悦毫无遮掩地挂在了脸上.立马便让瑶华身边那些还在交头接耳的神仙们闭了嘴.静默之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瑶华支撑着那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慢慢行出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乾坤镜那冰凉的镜面而今被他握在手里.因为他一手的冷汗.而更显得冰冷.待到瑶华回过神來时.他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出天君宫好远了.茫然四顾之下.发现只有满月跟在他身边之时.这才颓然倒下.
满月见状.赶忙上前來扶住了耀华跌坐在地上的身躯.却因为自己太过娇小.反倒是跟着瑶华一起坐到了地上:“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赶快随奴婢起來……”
“不……我沒事……沒事……”瑶华木讷地摇了摇头.搭在满月肩膀上的手实在是冷得可怕.
满月瞧见他这副模样.急得差点要哭了出來.“殿下怎么会吓成这样.莫非那修罗恶鬼果真是如此可怖.”
“……不.我不是怕他.我是……唉.你不懂的.满月.扶我起來吧.”瑶华张了张口.本來是想解释些什么.可是最终却发现.故人二字如何都说不出口.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头.在满月的搀扶之下慢慢站直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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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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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 身份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之间,又是好几日过去了,惜离知道,这看似短暂的几日对于凡间的人來讲,却是春夏秋冬走了若干个轮回的好几年,这么算來,似乎自己确实也有好一阵子沒见到瑶草仙子瑶华了。
“仙子,看谁來了。”惜离一曲弹罢,正双手轻抚琴弦坐在那儿发呆的时候,却听到溧阳这样一声惊喜地叫唤,那一刻,惜离只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她转头看清楚了來人,这颗心才落下。
“鸽子,你來了。”惜离轻声说着,便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只见鸽子笑眯眯地走到惜离身边和她手拉着手重新坐下,打量了她好一阵,这才取笑般地说道:“可不就是我么,怎么你好像瞧见我很不高兴似的,莫非……你是在等其他什么仙人不成。”
“鸽子姐姐你可真是说对了。”还沒等惜离说话,嘴快的溧阳早就已经将话头抢了过去,若不是惜离的一瞪眼,估摸着不消一时半刻,溧阳早就已经将惜离的心事都抖落出來了。
“妹妹可别听她瞎说,这一阵子让她跟在我身边修行,本想着可以让她收收性子,沒想到是愈发不成体统了。”惜离一边在鸽子面前数落着溧阳,一边又转过头來沒好气地看了那多嘴的小姑娘一眼:“今儿个我就不罚你了,你去那边给那些刚成形的花草去摘除些野草,便回來吧。”
“……是……”溧阳闻言,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头,却也不敢真地说些什么忤逆的话,刚领了命,就苦着一张脸离开了二人。
鸽子瞧着那一抹红色的背影无精打采地离开,好看的笑容便又上了脸,只见她一转头,用着一种半是娇嗔的语调对惜离说道;“姐姐何须对她那么严格,看着怪可怜的。”
“若是在凡间,她胡说些什么我都随便她去了,可是在这儿……就怕我平日里的纵容,让她祸从口出,你又不是不知道,溧阳是为鬼仙,到底还是个恶鬼,若是顶撞得罪了哪位上神,他们想要她灰飞烟灭,估摸着我也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什么都做不了吧……”惜离说着,不觉思绪又有些飘远,一不小心,惜离便将放在桌上的茶杯斟满到有些溢了出來,这才将茶壶放在一边。
鸽子只是低头看着那盏晶莹透亮的茶杯,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将之拿起來慢慢地品:“前些日子与你相见的时候我便一直想问了……这天庭,你可还呆的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钟南山也好,这天庭也罢,不过是个让我这等蜉蝣之物借以栖身的地方罢了,你不用担心我的。”惜离闻言对着鸽子笑了笑,说话间,眼睑又不自觉地垂下,看起來心事重重。
看着这样的惜离,鸽子不自觉也皱起了眉头:“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看你心事重重的,可不像沒事。”
“我心里又能有什么事,修行之人,不打诳语,沒有事的。”惜离嘴硬地回了这么一句,心中罪孽之感更甚,不到这个地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说起谎话來竟然真的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
鸽子见她这样,自然也沒看出任何端倪,话锋一转,突然就到了鸽子本人的身上:“姐姐沒有心事,鸽子倒是有一件,今日我來,就是想找个信任的人,说些体己的话”,说到这儿,鸽子苦笑了一声,满心都是感叹:“说來真是讽刺,刚來这地方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下总是找到一个但凡心里有话就可以说出來的地方了,却不想,神仙与凡人一样,也有说得与说不得。”
“……世间万物,谁能逃过一个情字,但凡是有些偏颇,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妹妹不必如此介怀,至少,不是还有我愿意知你心中所想、听你心中之事么。”惜离见到鸽子的神情如此黯淡,心里很是怜惜,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鸽子闻言,不觉一笑道:“倒也是如此,正好,仙子您也是知道來龙去脉的人。”
惜离心中一动,见鸽子笑颜如花,那股子预感更是强烈,一个少年的名字连带着那张青涩的面庞,一道跃入惜离的脑海之中:“……这么多年了,你莫非还想着他。”
这名字眼下是个禁忌,惜离也不知道到底该提还是不该提,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这才稍微安了些心,继续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听到鸠的消息了。”
鸽子沉默地点了点头,虽然脸上还是带着恬静的笑容,可是那笑意似乎都难以掩盖她眼中的苦涩:“那日天君召见那些上神上仙,就是在商讨讨伐人间一修罗恶鬼的事情,刚开始,我还不以为意,后來听人描述从乾坤镜中看到的修罗模样,我便知道……**成,就是他了。”
“乾坤镜。”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名字,惜离不觉心中一动:“……瑶华当时也在那儿么。”
“姐姐可是说的九殿下瑶华,他自然是在那儿的了,乾坤镜一直以來都是他的法器,依着他人的能力,压根就无法催动乾坤镜來通晓人间百态,可是……姐姐您怎么会认识九殿下。”鸽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要知道,瑶华虽然与其他皇子皇女平起平坐,可他的身份之微妙,却是在天庭生活的所有人中,都不可触碰的禁忌,而今惜离不仅是当上了这个让人尴尬的花草使,还直呼瑶华的名讳,看样子,似乎对瑶华的身份并不知晓,这怎能不让鸽子心存忧虑。
果不其然,鸽子话音刚落,惜离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只见她薄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将那句话问出來:“……他是九皇子。”
“是啊!天庭之中,只有一个人叫做瑶华,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催动乾坤镜,那人就是九皇子,九殿下。”鸽子点了点头,说得很是郑重其事,就好像是生怕惜离不信她的话一样。
“他为何要骗我。”惜离一怔,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子怒气,搅得她的心是又疼又恨:“他说他是咱们百草园之中幻化出來的瑶草仙人,我见他相貌端庄,谈吐儒雅,不像是歹人,便也就信了,沒想到……”
“……其实九殿下这么说,也沒错,他……”鸽子见到惜离如此气愤心痛,心中不忍,犹豫再三,正准备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却沒想到远方一阵号角轰隆之声。
二人皆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却瞧见一片红云,滚滚而來。
“那是什么。”惜离看着这有些像是战火纷飞的云彩,心中不禁一震。
“我也不知道。”鸽子盯着那朵诡异的云彩看了好久,最终也只得摇了摇头:“不过,那号角是天庭向众神发出的集结密令,不论品阶、不论神籍,只要是在这天庭之中修行的,都需要去天君宫集合,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去吧,看样子,是出了大事了,九殿下的事情,我日后再与你说。”
“好。”惜离点了点头,也知道事情又轻重缓急之分,眼见那红云愈來愈浓冽,战号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惜离只得暂且放下心中疑团,与鸽子一起径直便往天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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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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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 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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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一片生灵涂炭.烽烟四起之处.皆是喊杀之声.然后.便是尸横遍野.鲜有人归.瑶华隐在众仙之后.怀里抱着那棱角分明的乾坤镜.看着这人间界的厮杀缠斗.骨肉迸裂.忍不住还是皱了下眉头.
虽然他已经下凡若干时日.在这百來天中.也是天天见到这样血肉横飞的场面.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对眼前的场景麻木或是淡然.
眼下.看着这愈演愈烈的战势.那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他一闻就想吐.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抹点这个吧.这是百草园的妖仙们进贡给天庭的百花蜜膏.只消那么一点.人肉都跟抹了蜜糖似的.包准你满意.”看到瑶华一幅孱弱模样.一身金光灿灿铠甲装备的七皇子心念一动.便有了戏弄自己这个小弟的心思.说出來的话让站在他身边的五皇子都忍不住一皱眉.
“青阳.你说这些话是成何体统.若是被父皇听去了.可有你好受的.”只见他一挥袖.微微皱眉间.威仪尽显.
七皇子青阳闻言.又调皮地笑了笑.这才不好意思地将递出去的百花蜜又拿了回來:“五哥瞧您说的.至于要捅到父皇那儿去么.我不过是和九弟开个玩笑罢了.”
“……口沒遮拦.迟早你便要败在这上头.”五皇子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看青阳.瑶华站在二人身后默默瞧着.只觉得眼下大家的神经都绷得死紧.倒也不像面上看得那般轻松淡然.
可不是么.都是生來便在做仙中仙、人上人的上神.若不是因为这修罗祸害人间.又怎么会有下凡來亲眼目睹这些人间惨相的机会.瑶华不知道比自己要年长得多的兄弟们到底看过多少这样的腥风血雨.他却明白.但凡是修道之人.都应该对这样的场景感到异常厌恶.
而今.父皇却特意让他们几人下这如十八层地狱一般恐怖的地方來历练.果真是用心良苦.
“他來了.大家做好准备.”正在瑶华低着头兀自出神的时候.五皇子沉声一句低吼.立马便让瑶华回过了神.当他抬起头來时.正好就对上了端瑞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瑶华.你的乾坤镜.”
“是.”瑶华闻言.立马点了点头.将那乾坤镜向空中一掷.霎时间还在风动云走的景象突然便停滞了下來.瑶华几人严阵以待.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边那一团浑浊的乌云.眼看着那一团墨黑色的浓雾在缓慢地翻滚变化着形状.瑶华心里便越是忐忑.高悬在几人头顶的乾坤镜也忽然在这风云变幻间剧烈颤抖着.
“大家小心.”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端瑞突然大吼出声.还沒等其他人反应过來.一团红云便毫无征兆地砸向这个仙人聚集的山丘.让人猝不及防.避无可避.好些仙人更是因为受不住那团诡异红云发散出來的 浊气而滚落到山丘之下.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脚.
让大家惊讶的是.在他们看來最为孱弱的九皇子瑶华.竟然也与五皇子一样.依旧伫立在了红云身边.那用來照妖护体的乾坤镜.也一直完好无损地挂在众人头顶.不见有任何破损.
就在二人与这红云僵持了好一阵以后.忽然一阵野兽一般的低吼之声打破了这僵局.瑶华只觉得眼睛一花.就见到前一秒还在自己身前的红云下一秒已经落到了别处.化作了人形那是一个身穿赤色铠甲的白发少年.一双狭长的红色瞳仁.让瑶华怔怔地望着.竟然一句斥责的声音都发不出來.
就好像……他与这作恶多端的修罗.似曾相识.
“……你们不在天上好好呆着.为何要來我的地盘.”少年抬起眼來默然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这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慵懒.带着对这世间万物的不屑一顾.又有些麻木的味道.
瑶华疑惑地盯着这叫做鸠的修罗瞧了又瞧.只觉得自己在潜意识之中.仿佛并不相信鸠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那一刻.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在他脑子里奔腾.刹不住车.也无法让他看清楚那东西本來的长相.他只知道.此时此刻.那东西冲击着他的脑子.让他着实觉得疼.
“大胆恶鬼.你在人间罔顾他人性命.妄开杀孽.吾等特奉命下凡.将你捉拿归案.你竟然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说这是你的地盘.普天之下.何有你修罗恶鬼的容身之处.”端瑞一记冷笑.似是一把绝世好剑冰冷的刀刃.让瑶华这个旁观者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是呵.天地之大.又何曾有我的安身之处.”修罗鸠似乎对这样的斥责并不意外.也不见任何愤怒的情绪.他只是在用一种极其机械的语气.由衷赞同着端瑞的话语.这听起來实在是有些滑稽.“别说现在是这超脱出三界之外的修罗身……以前我为凡人时.这天地之间又何曾有我的一席之地.”
鸠话音刚落.垂落在他身后的披风忽然肆意飞舞起來.瑶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那些正在沙场之上忘我厮杀的凡人军士在那一瞬间像是受到了某种东西的蛊惑一样.在停顿了短暂的几秒之后.杀意更浓.不消片刻功夫.他们脚下的土壤早就已经被鲜血染红.
“你对他们做了些什么.”见此状况.瑶华只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住了.只见他一个闪身站到了端瑞的前面.说话间.乾坤镜与他手指的方向一道.射向了修罗鸠.
面对这如碳烤一般炙热的光芒.鸠沒有半点退却.他只是低头瞧着自己暴露在乾坤镜照射之下的衣物飞灰湮灭.一边笑着.一边回答瑶华的问題.“我做什么.我所做的事情.可不是和上仙您做的事情.如出一辙么.”
“……你什么意思.”鸠的回话让瑶华心头一震.乾坤镜的光亮也瞬间暗淡下來.
端瑞见状.赶忙一把抓住了瑶华欲垂落下來的手.“九弟不可.莫听他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难道不是么.”还未等端瑞说完.鸠已经抢过了他的话头.他的声音.也早已经掩盖住了端瑞的音色.“你那乾坤镜一照.不消片刻.我就会灰飞烟灭.在此期间.你却只是眼睁睁地瞧着.敢问一句高高在上的您.这与我站在这战场之中.默默地瞧着他们自相残杀.有什么不同.”
“当然是有不同.你希望他们死.你作为修罗.意念会影响那些正在厮杀的人类.让他们变得更为疯狂.更为嗜血.修罗鸠.快些收起你的花言巧语.”
“是不是花言巧语.你们心中自有分寸.神明不在三界.不在六道.而在众生万物的心中.我心中的神……便是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哈.”鸠仰天大笑.忽然手一挥.招來一阵狂风.将那些好不容易站住脚的天兵天将吹了个东倒西歪.就连挂在众神头顶之上的乾坤镜.都开始剧烈摇晃起來.
“……五哥.咱们还是先行撤退吧.我怕再这样下去.乾坤镜会碎.”九皇子青阳伸手.轻轻扯了扯端瑞的衣角.又向瑶华那边使了使眼色.
端瑞循着他的眼神望去.却见瑶华正紧蹙着眉头一语不发地站在那儿.虽然他只是看到了个侧脸.却依稀能够感受到瑶华心中的动摇.很显然.修罗的那一番言语.似乎让瑶华对于现在自己所持的正义.产生了怀疑.
“咱们就算要撤.也要带着瑶华一起.不然乾坤镜真是碎了.你应该明白后果是什么.”端瑞沉默了良久.直到天边乌云剧烈翻滚.早就将这太阳光遮了个密不透风.飞沙走石间.人们都很难睁开眼睛.更不用说去看看周遭的环境了.
即便如此.瑶华的身上依旧现出一道光圈.将他与乾坤镜完好地护住.他就这么站在那儿与修罗互相对视僵持着.时间长久得就好像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
“我是不是认识你.”瑶华张了张嘴.说出來的话让听到的人都感到了惊讶.就连那桀骜不驯的修罗恶鬼.都兀自沉寂了下來.
“你是天神.我是修罗恶鬼.哪里來的交集去认识.”鸠干笑了几声.带着几分沧海桑田.“我认识的人.都死了……我却游离在这众生之外……你说.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鸠的话音刚落.瑶华便听到乾坤镜崩裂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一抬头.正好瞧见了镜面上出现的裂痕.正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叫唤了那么一声.这才让瑶华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鸠的身上.
“瑶华小心.”端瑞眼看着那修罗又化作一团红云径直冲向了乾坤镜的主人.惊得变了颜色.
瑶华听到这声低吼.方才回神.待到他意识到修罗是朝着自己來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秒.他只來得及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拦在了二人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浑浑噩噩之间.他只觉得那白衣人手上提着的那盏莲花灯.太过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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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二 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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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小心.”端瑞眼睁睁地瞧着那修罗在霎那之间又化作一团红云.直向乾坤镜而來.连带着乾坤镜的主人一道要将其吞噬却无力阻止.正在绝望之际.忽然从天上凭空落下一道白光.还沒等众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红云便猛地向后倒退了数米.方才停下.
一盏青色莲花灯.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哪白衣女子的长袖间露了出來.闪着温柔的光.
“青行灯.狐仙.”青阳与端瑞皆是一愣.都只觉得眼前这个救大家于危难之中的女子很是熟悉.想了半天.还是青阳先记起了那个陌生的名字.“五哥.她莫非就是百草园里的花草使.狐仙洛惜离.”
端瑞闻言一怔.又看了一眼被惜离护在身后的瑶华.这才点了点头道:“恐怕就是她了……”
“看她那模样.也不是毫无准备就过來的.说不定是有父皇下旨让她过來助咱们一臂之力.只是……”.青阳皱着眉头.不满的神色愈加明显.“咱们几兄弟都奈何不了的修罗恶鬼.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些什么.”
“……父皇既然派她來.自然就有他的用意.咱们……看看再说.”端瑞听罢.一阵沉默.忽然他抬起手來.阻止了青阳的絮叨.
因为.一直矗立在山丘之上不曾言语的惜离.终于是说话了.
“鸠.”惜离轻蹙着娥眉.目不转睛地瞧着这白发少年.眼中那隐忍的痛.似是跨过了千年.向她袭來.“你看.我带谁來了.”
说着.她便向后退了几步.拿着青行灯站到了端瑞身边.而在她原先站着的位置.凭空出现一位少女.穿着天宫侍者的衣服.看起來娇俏可人.却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惆怅之意.让人看着觉得心酸.
“鸠.是我……鸽子.”少女抖了抖唇.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名讳.并将戴在头上的斗篷揭下.似乎是想让修罗瞧个清楚.
青阳与端瑞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只觉得事情峰回路转.发挥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几分天意弄人的意味.
“……五哥.这侍者我见过.就是母后身边的鸽儿.怎么……她会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扯上关系.”
“那你可知道.这侍者为何会上到天庭里來.”端瑞打量了鸽子良久.这才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青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的一无所知,“听人说.这鸽儿是为了救自己的同伴.牺牲了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而她死时也不过是二八年华.身上伤痕累累.尽是被人折磨的痕迹.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对这世间有半点恨意.那日母后赶巧过鬼司.瞧见了她沉默不语地坐在两生花田边上.心中怜悯.便将之带了上來.”
“……哦.原來是这么一回事……可是.那这与这个修罗又有何关联.”青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不容易舒展开來的眉头.又因为这一个又一个谜題而再次皱起.
可惜这一次.端瑞却沒能够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关仙人过去的一切.都封存在那无字天书里.沒几个人能够有那个机会知道……咱们.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话毕.二人便不再言语.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鸽子和修罗鸠的身上.只见那宫装少女.一步步走向那一团耀眼的红.不见任何惧意.相反.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款款深情.
“鸠……是我.鸽子啊……”鸽子伸出手來.一把紧紧抓住少年的手.用力之大.竟然让她的手指关节都在泛白.手臂更是在微微颤抖.“你不记得我了么……”
“……鸽子.”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一把钥匙.只是轻轻地一句呢喃.就足以让鸠的世界颠倒.众人惊讶地瞧见.修罗鸠身上那浓得驱逐不了的戾气.竟然就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而瞬间减弱了不少.“鸽子……”
“是……我是鸽子……鸠哥哥.这百年消逝.你可别來无恙.”鸽子说罢.一行清泪已然流下.鸽子的泪珠砸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壤上.让这混着铁锈味道的空气莫名传來一丝幽香一朵朵两生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生出枝丫花苞.悄悄绽放在他们二人四周.
端瑞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直到见到这两生花开了满地.而修罗鸠的戾气也被化解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大手一挥道:“将修罗鸠捉拿归案.”
“是.”天兵天将领命.眼看着就要上前來将捆仙索套在鸠的身上.却沒想到鸽子见状.立马就将已经将戾气渐渐散去的鸠拦在了身后.
“慢着.”鸽子大吼了一声.因为她与修罗鸠相互依偎.紧贴着彼此.让那些神将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捆仙法器.
“鸽儿.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过來.莫要被那修罗恶鬼的浊气所伤.”端瑞不解地看着鸽子这种近似疯狂的举动.只觉得这女子眼下做出的动作.实在是让他费解.他向鸽子招了招手.本以为这女子应该会立马到他身边來.却沒想到.鸽子竟然又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此刻的她.似乎一心一意只想护住这修罗恶鬼的性命.
“鸽儿.你这是做什么.”因为自己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外.端瑞禁不住面色一沉.就连平日里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沒有了.
“求殿下放过他一条生路吧.若沒有我当初的毅然决然.又怎么会有而今的修罗恶鬼.这都是造化弄人.并非他的错.”见着端瑞如此阴沉的表情.鸽子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就连整个匍匐在地的身子.都是在战战兢兢地行着大礼.即便如此.她依旧挡在了那人身前.丝毫沒有退却之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听了鸽子的肺腑之言.端瑞禁不住一愣.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的语气也愈加严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你让我们放了他.他要是在这世间再为非作歹该如何是好.”
“他再也不会了.”鸽子猛地一抬头.面庞早已被她的泪水洗了个净.“鸽子心甘情愿.愿做青行灯灯芯.指引它渡厄轮回之路.从此.世上再无修罗恶鬼.”
“……你……”鸽子言罢.众人皆惊.就连见惯了世事变化的上仙皇子端瑞.都被震得说不出话來.“你有沒有想过.若是他罪孽太重.灯芯燃烧时间.根本就來不及将他送到鬼司呢.”
“用鸽子五百年的道行所燃烧的灯芯.总是够的吧……实在不行.鸽子愿用元神.为他指明轮回之路.”说罢.鸽子回过头來.对着一脸茫然的白发少年莞尔一笑.
“……你疯了.”青阳听罢.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正想说服鸽子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却沒想到.端瑞竟然出手拦住了他.
“好.我答应你.你起來吧.”青阳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五哥.只见对方默默地摇了摇头.
“……谢殿下.”鸽子闻言.脸上笑容更是灿烂.只见她对着端瑞盈盈一拜.片刻之后.她的身上便散出了琉璃彩光.
惜离手执青行灯.一脸悲凉地瞧着正被一阵氤氲仙气包裹着的鸽子.忽然.那团仙气便化作了一道金光.一头扎进惜离的莲花灯里.
瞬间.烛光四溢.温柔的青色光芒映在那白发少年的眼里.竟是折射出一片玛瑙一般的璀璨.
“……鸽子……”修罗伸手.似乎是要去碰触那火光.惜离知道.在旁人眼里再平常不过的一盏引魂灯.在鸠看來.却是鸽子.他爱了百余年.又寻了百余年的鸽子.
“走吧.”惜离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什么哽住了喉头.让她吞咽困难.在她转身间.修罗鸠也默默地站起身來.跟着那一团烛光.渐渐远去.
……
路走到一半.一直掩藏在那火红色勾玉里的溧阳忽然现出了身形.让惜离感到意外的是.溧阳并不像平日里那么吵闹.那挂在她脸上的愁容.更是不称她明媚的模样.
“你是怎么了.”
惜离低头问着她.脚下依旧在步履生风地赶路.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因为她很是清楚.眼下这徐徐燃烧着的火烛非同一般.是用鸽子的性命和道行铸成的.眼下只不过是在消耗着鸽子的五百年修仙道行.若是超过了这个时辰.届时所伤害的将是鸽子的元神.
“……仙子.这用仙人的道行和元神來给恶鬼指路.果真是行得通么.”溧阳耷拉着个小脑袋.好半晌才抬起头來.若有所思地望向惜离.
惜离闻言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溧阳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定然是行得通的.只不过.要看这作灯芯的人道行有多深;那被引路的人道行又有多深;还有……便是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你问这些做什么.”
“……沒事.就是随便问问.”溧阳听罢.顾左右而言他了一阵子.便闷不吭声地回到了勾玉之内.再也沒有出來.徒留下满腹疑惑给惜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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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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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瑶华的梦里.漫天都是火光.
只是让他觉得诧异又迷茫的是.这火势虽大.似乎并沒有烧到自己的身上.甚至于.他眼下除了心痛以外.其他地方沒有一点损伤.
在这火光的映衬之下.那些他从來不曾有过任何交集的人竟然连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如何都沒办法逃脱这被陌生人环绕的梦魇.然而.说是完全陌生.似乎也不尽然.因为他不仅仅在梦里瞧见了鸠和鸽子.更是瞧见了洛惜离.
当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年轻面孔漠然转过头來时.他本來想要叫她的名字.却沒想到自己脖颈间一疼.竟然就这么痛醒了.
“殿下.殿下.你可醒了.”正在一旁偷偷打盹的满月被突然坐起來的瑶华下了个激灵.愣了半晌.才又是惊又是喜地站起身來.走到瑶华的身边.“殿下可是要进食.还是要喝水.殿下只要说一句.奴婢定然为殿下操办.”
“……不用了.我沒事……只是……头疼……”瑶华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衣衫早就已经被汗水湿透.梦里的光怪陆离让他无从说起.也不想说.
满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瞧着瑶华异样的神情.直到见着对方开始掀被子了.才有所动作.“殿下这是做什么.既然您头疼.不如就索性再躺下來歇会吧.”
“不……我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我想把一些事情问清楚.满月.快给我更衣.”瑶华摇了摇头.任满月扶着自己.挣扎着想要从床塌上坐起.可是不论他如何使力.都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让他沒办法如愿以偿.
满月见着瑶华这种近似于自虐一般的坚持.急得眼泪都出來了.紧咬着唇瓣的她.忍不住便说了几句不耐听的话.“殿下想去见谁.该不会又是那百草园里的花草使吧.您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您过去.别人也不见得会愿意见您.”
满月话音刚落.瑶华果真便坐在那儿不动了.他愣了好半晌.这才缓缓撇过头來.看向眼中有泪的满月.“……为什么.”
“……因为……”在满月的记忆里.她似乎从來就沒有见过瑶华会对任何人或事如此较真过.所以当她被瑶华如此认真质问的时候.反而便支支吾吾起來.之前的意气用事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满心对自己胆大妄言的懊悔.
“因为什么.说.”瑶华本來在听了满月的话以后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烤得他坐立难安.眼下满月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愿意坦白相告.让他只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好脾气.看起來更像是一种伪装.一种他带了百余年的伪装.
满月不曾见过瑶华这般模样.忽然之间见到.如何都不适应.不仅不适应.还觉得有些委屈.只见她扁了扁嘴.极其不乐意地低下了头.“殿下可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
“……我只记得.我与五哥七哥奉旨下凡捉拿修罗恶鬼……对了.五哥七哥呢.那修罗鸠可是被抓着了.”不回忆还好.一旦回忆起來.瑶华禁不住便胆战心惊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庭里睡了多久.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似乎是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看起來很是像洛惜离.
“不是被抓着了.是被青行灯引到了鬼司.这些天天庭里头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这件事呢.”满月说到这里.特意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瑶华.“听说就在几位殿下与那修罗恶鬼僵持不下的时候.花草使洛惜离突然带着青行灯从天而降.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仙子.殿下知道那位是谁么.”
“是谁.”瑶华心不在焉地反问了一句.将心思都放在了回忆自己倒下之前的事情身上.
却沒想到.满月接下來说的话.更是让他震惊.“是天后身边的一等侍女.白鸽儿.”
“……你说什么.鸽儿.”瑶华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他沉默了好半晌.这才又继续问道:“是不是那个总是很沉默.对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的女婢.平日里我去给天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她会站在娘娘右手边.”
“是了.就是她了.真沒想到.她竟然和那修罗恶鬼有所羁绊.最后她为了保住那修罗的一条性命.还自愿化作灯芯.用自己的百年道行作为代价.为修罗恶鬼指明轮回之路……”
“那最后呢.她可无恙.”
“殿下说的无恙是指的什么.若说是性命.白鸽儿自然是性命无忧.只可惜为了给那修罗鬼引路.毁尽了她的百年修仙道行.眼下.她得了天君的特许.正陪着那修罗鬼一道在终南山下修行……至于那青行灯的主人.就是你要去找的花草使洛惜离.”
满月沒好气地看了瑶华一眼.见他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似地怔愣在那儿.又立马心软了.“殿下.真不是满月有意拦着您的去路.不让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只是……只是……那天的无意一瞥.让洛惜离立马就明白了你的真实身份……”
说罢.满月便低垂着头颅.就连看上瑶华一眼都不敢.就怕九殿下太过凄楚的表情.刺得她心尖尖都在疼.
“……是这样么.原來.是这样.”一直面无表情的瑶华突然苦笑了一声.忽而便闷不吭声地重新又躺进了被窝里.
过了好一阵.满月才敢上前來轻声叫了瑶华一声.“殿下……”
“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是.”满月张了张嘴.本來想再说些宽慰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沒能说出口.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当房门轻轻合上的时候.瑶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似乎都不足以排解他心中的苦闷.
……
是夜.百草园内一如既往的静谧恬静.惜离拿着一坛天君赏赐的美酒陈酿坐在中心亭的顶上.若有所思地瞧着近在咫尺的广寒宫.一个人喝着闷酒.
突然.她手中一空.当她回过神來时.却见那个小巧的酒坛子已经到了溧阳的手上.惜离一语不发地瞧着溧阳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直到她喝得畅快了.这才伸手将酒坛又拿了过來.
“这可是天君赏赐给我的美酒.换句话说.是天庭特有的仙人酒.你都不问一声这里头有什么就这么喝了.就不怕你成为这天下第一个被美酒陈酿驱散的千年鬼仙么.”惜离一边说着.一边又小酌起手上的陈酿.直到有些微醺的感觉.这才停下了手.
“之前是不是有被仙人酒驱散的千年恶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都还好好的……而且.很是清醒.”溧阳将那大红色宫装水袖往两旁一甩.伸手便又将那酒坛子给夺了过來.“而且.好像也很是清醒.如何都喝不醉.”
“怎么.你很想醉.什么事情让你有如此想法.”惜离听罢.好奇地转过头來瞧着溧阳.正好见到她将那坛酒给喝空了.并顺手就丢进了花丛里.
百草园内那些正在吸收月光精华的妖仙们闻着那扑鼻的酒香.忍不住便开始互相争夺嬉戏起來.惜离沉默地瞧着他们的嬉闹.忍不住唇边便勾起了一抹笑意.正在这时.闷不吭声的溧阳忽然便说话了.
“仙子不是也想醉么.又为了何事如此.莫非……是因为瑶华.”
“他是瑶华沒错.不过在人前.你最好不要直呼名讳.咱们应该尊称他一声九殿下.”惜离闻言.瞟了一眼溧阳.再慢条斯理地闭目养神.悠闲的姿态.让人看不出一点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因为这看不透.溧阳皱着眉头苦恼了好一阵子.这才道:“仙子可是在气九殿下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并沒有.在战场上遇到他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是鸽子与我说的.所以虽然他欺骗我是真.倒也不存在有多愤恨.别人是上神上仙.愿意放下身段与我相交.已经是看得起我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人的不是.”
“仙子说这些话.就是生气了.女儿家对待自己情郎时候的那种娇嗔.”溧阳闻言扑哧一笑.站起身來站在月光之下默默转了一圈.忽而又踉跄倒在惜离身边.头枕在惜离身上.看起來好不舒服.
惜离无奈地伸出手來像是逗猫一般轻轻抚摸着溧阳的发髻.沉默了好一阵.才对半梦半醒的溧阳轻声说道:“真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好奇他的身世.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罢了……”
“既然是对我的身世好奇.为何不当面与我说.说不定听完了我的故事以后.你就不会把我当作上神上仙看了呢.”
惜离话音刚落.瑶华的声音竟然凭空就出现在了百草园.惊得惜离立马坐了起來.四处张望.终于在亭子下头的那块花田处.瞧见了一脸病容的瑶华.
“你……”惜离看着那一张太过苍白的脸.很是心疼.却不知道该如何与现在的瑶华对话.
窘迫间.只见瑶华轻轻一笑.转身便往广寒宫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还留下几句话來让惜离做决定.“想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就跟我來吧.既然我已经來了.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你知道之后.还是打算将我当作高高在上的天君皇子对待……我瑶华也毫无怨言.本來就是瞒你在先.怎样都是我的不对.洛仙子.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我……”惜离看了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又低头瞧了瞧正在熟睡的溧阳.忽然她一狠心.打消了自己的种种顾虑.身子一飞.便轻盈落在了瑶华身后.“自然是要跟你走的.不论到了哪里.我都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瑶华闻言.转过头來很是赞许地看了惜离一眼.这才又扭过头去.继续往广寒宫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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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四 广寒
二人一前一后飞行了一阵,直到是到了一片桂花飘香的地方,方才落了地。惜离诧异地环顾四周,见这种植桂花树的地方云雾环绕,而这花园的地面竟然都是用月光石铺成。月光洒在其上,就让人有一种踏在水面上的错觉。
“你这是把我带到哪儿了?”惜离四周环顾,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径直往前行的瑶华听到惜离这么问,唇边自然而然地勾起一丝笑意。只见他回过头来,有些揶揄地瞧着惜离道:“刚才不是还说,我到哪儿你都跟着么。怎么?现在也知道害怕了?”
“谁说我害怕了?”惜离有些嘴硬地回了一句,立马又后悔了。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又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我是看这里太过阴寒,你身上不是还有伤么?”
“我的伤,不碍事。若是还碍事,我也没办法来见你了不是?跟我来吧,前面就是了。”说罢,瑶华将那执着玉笛的手往后一背着,便更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果真走了没有多久,惜离便被他带着进入了另外一番天地。直到此刻,惜离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你竟然果真把我带到了广寒宫?”
“如若不然呢?”瑶华笑着看向惜离,突然只见他手一挥,之前那些做鸟兽散的小丫头们竟然便慢慢就从桂花林里出来了。
惜离见到那为首的小姑娘一幅花容月貌,甚是羞怯的模样,一身白色衣装,让人好不疼爱。正在惜离打量着这豆蔻少女的相貌的时候,那孩子忽然便跪了下来,“九殿下,奴婢们没有想到竟然是您出现在这儿……所以……才会逃开。”
“兔儿,好久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来,起来说话。”瑶华见到兔儿这样,赶忙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个时候惜离才注意到,在兔儿的腰带处,别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广寒宫的宫牌。
“九殿下怎么想到这个时辰来广寒宫桂花林?”被瑶华扶起之后,兔儿一幅天真烂漫的模样,微微偏着头毫不畏惧地瞧着瑶华。那样的眼神和姿态让惜离竟然有一些羡慕。
因为在这叫做兔儿的侍女眼里,似乎就从来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有好与坏,亲近与疏远。而她对着瑶华说话的时候,神情里分明只有亲近与好。
“吴将军在哪儿?”瑶华伸出手来摸了摸兔儿的发髻,张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兔儿的问题。
“哦,将军眼下正在砍桂花树呢。宫主此刻也不在广寒宫。”对于瑶华的顾左右而言他,兔儿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瑶华怎么问,她便也就顺着话头说下去。柔顺乖巧的模样,实在是称得上她这灵秀的名。
“好吧,那你先去忙吧。我暂且会带着我这位朋友去广寒亭一叙,老规矩,谁都不能打扰。别人若问,就说不知道九殿下去了哪儿。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九殿下经常会要求奴婢们这么说,这么做。奴婢们能不明白么?”瑶华这么一吩咐,兔儿先是一愣,尔后又立马回复了常态。只见她在答了瑶华的话之后,便利落地一挥手,带着身后那些沉默不语的小姑娘们离开了此地。
瑶华仰着头,直到瞧见那些欢快的白色身影都没了踪影,这才回过头来往桂花林里去。一边走,一边还特意叮嘱道:“可一定要跟着我的呃脚步来,哪一步都不能错。不然,咱们两个就得在这桂花林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惜离听了这话,不觉疲惫的神色也稍微缓解了一些。只见她没好气地笑了笑道:“什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时此刻,咱们便是在这天上。”
话音刚落,只听到轰隆一声响。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眼前那一望无际的桂花树却全都消失了踪迹,落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座清冷的银白色小亭,那小亭的屋檐上,竟然还积了一层薄雪。
惜离怔怔地瞧着眼前的雪景,有那么一时半会儿,竟然有些茫然。因为这样的景色,实在是像极了他们这些狐妖的迷离幻境。而眼前的这一处,一景一物,更是像极了钟南山的某一角落。
直到这一刻,惜离才发现,自己是真正有些想家了。
“进来啊,站在那儿做什么。”瑶华先一步进到了亭内坐了下来,将那摆放在桌子上正在加温的酒瓶也从泥炉里拿了出来。
惜离被他这么一唤,这才回过神。又是在那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往亭内挪动脚步。刚一坐下,又是忍不住撇头看向亭子外。只见那开得灿烂的鹅黄小花,不仅没有因为这白雪皑皑而凋落,反而开得更是美丽,像极了傲雪而立的梅花。
“真是奇了,没想到天庭之内,竟然有这样的地方……这里,是长年下雪么?”
惜离静静观赏了一阵雪与花相互交缠的景色,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瑶华。灿烂的笑容,简直是要比那天边月色还要夺目耀眼。
“广寒宫里,虽然有四季变换。但是算来算去,也只有这冬日景色最美。所以,爱美的广寒宫宫主便将这冬季雪景单独拿了出来,造了广寒亭。平日里不论是用来宴请宾客,还是用来小酌。都是极好的。来,广寒宫的雪景你是赏完了,再尝一尝广寒宫的美酒,看看如何?”
说着,瑶华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将惜离的注意力从他的脸上拉到了那盏小巧的白玉杯上。惜离低着头,端详了那撑着佳酿的透明一杯好一会儿,这才伸出手来,用三指将之轻轻捏起。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她,心思并不是在观景品酒上,“我见这广寒亭是藏在桂花林之中,而桂花林则是用了一种奇门遁甲之术作为掩护。我想,广寒宫的宫主嫦娥仙子应该不是泛泛之辈吧,她想出来的阵法应该没有几个人能破掉才是……可是,你好像经常来这儿,这又是为什么呢?”
瑶华那边一杯酒已经落肚,而惜离的那一杯却原封未动。
“看样子,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瑶华见状,不禁苦笑。伸手拿过惜离放在桌上的玉杯,又是仰头已尽,“也罢,本来你当初跟我到这里来,就不是为了什么美酒,而是为了故事而来的。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就想知道,鸽儿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对你的身世欲言又止。但是你若不想说,便算了。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在落凡间救你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要说生气,早就已经气过了。而今,内心只剩下疑惑,别无其他。咱们……以后还是可以做知己好友。”
“知己好友……你会连你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的过去都一无所知么?”瑶华听罢,哼笑了一声,又拿起梅瓶来将自己的酒杯斟满,“而今,咱们都不能算是彼此的知己好友吧。我瞒了你我的事,而我……对你也知之甚少,不是么?”
“那你想如何?”惜离一蹙眉,只觉得眼前的瑶华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她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端木阳泰的影子。
“很简单。我跟你说我的故事,你到时候也要还我一个故事。怎么样?”瑶华闻言一笑,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惜离抿着唇,犹豫了好久。那一句“不要”在她的口里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变成了一个“好”字。
“好。既然你已经点头。我便当你是答应了,听了我的故事之后,可不准反悔。不论我提出想听什么样的故事,都不能反悔,可以么?”
“……我不会反悔。只是希望你的要求不会那么过分。”惜离听到瑶华说出这么一番话,眉头蹙得更紧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游走,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
或许有那么一时半刻,她是真正想要反悔的。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交换条件似乎并不公平,又或者,自己单单只是好奇罢了,压根就没有必要拿自己的那些伤心往事来满足自己幼稚的好奇心。
只是,当她反悔的念头真正冒出头来时,瑶华却已经将最后一滴酒饮尽,缓缓张开了口,“其实,那日我与你在百草园见面并不是初遇。你当初在天君殿内授命的时候,我便站在那儿了。站在人群中,瞧着你……”
瑶华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惹得垂下眼脸的惜离不得不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可是,瑶华偏偏不顺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了,而是话题一转,去了另一个方向,“不过我去百草园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见你。那**以为我与你是初遇虽然不是事实,我对你报的身份也不是事实。可是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什么?”惜离沉默地听着,等了好一阵,见瑶华依旧没有出声,忍不住便问了一句。却没想到,得来的却是瑶华的一声叹息。
“我是天君的第九子是真,名叫瑶华是真……是一株瑶草幻化而成……也是真。”
说到此,瑶华突然抬起眼来看向惜离。惜离毫无防备地瞧着那双真挚的眼睛,只觉得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被火炙烤着,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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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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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 上神
又是几日过后,正是百年一次的飞仙日。作为百草园的花草使者,众妖仙之首,自然也得跟着忙碌起来。可怜惜离自打懂事开始便一直都在钟南山里头修仙炼道,从来不曾涉足于这些繁文缛节。偶有接触,也全是因为要追寻林子航转世的脚步,不得已而为止,那些皇家规矩自然也更不曾进入她的心里过。
而今,天后娘娘忽然要让各个官员各司其职,为自己麾下修仙得道的下属置办仪式所需用品。若不是有溧阳跟在她身边,估摸着这一次她就算是折腾个大半天,也不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一日,是飞仙日即将到来的倒数第三天,该置办的东西也都已经准备好了个大半,可是溧阳却还是依旧忙碌。惜离站在花园间,瞧着溧阳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影,禁不住就一阵头疼。
“溧阳。”她倍感怜爱又愧疚地叫了一声溧阳的名字。
正在给身边一个小仙交待事情的溧阳闻言,立马便转过了头,“仙子!”,只见她嫣然一笑,立马就将手上的账簿与毛笔扔给了站在旁边的小婢,跑到了惜离的身边。
“……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苦了你了。怪就怪在我什么都不懂,不然也不会如此麻烦你了。”惜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抚顺溧阳的发丝。
溧阳听到惜离这么说,立马又笑开了。双眼跟弯月一般弯起,很是好看,“仙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不瞒仙子。溧阳身前便是一朝公主,对这些虚礼之事,可谓是信手拈来。何来辛苦一说。”
“……那也不能总是这么忙,过几天才是飞仙日,不着急的。”惜离叹了一口气,说这话的当儿已经将视线拉远,看向那些正在百草园中奔跑嬉戏的精灵们。其中,有不少身着盛装的少年少女,多半就是这次修得正果的妖仙们。
“仙子是在看什么?”溧阳循着她的眼神望去,又很是好奇地回过头来看向惜离。
“他们无忧无虑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开心。我想多看几眼。”惜离闻言,唇边现出一丝恬静的笑。在轻描淡写地看了溧阳一眼之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些嬉闹的孩子身上。
惜离见状,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既然如此,仙子就多看几眼吧。不过…在那之前,仙子可别忘记了要见一个人。他可是等您等了好久了,若不是因为刚才仙子是在悟道,不便打扰。我看,他也没那个耐性能够等一个人等那么久。”
“是谁?”溧阳的话让惜离心中一颤,在答话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依稀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的主人在几天之前,还曾经与她在广寒亭痛饮过。
然而,事实却终究还是让惜离失望了。顺着溧阳手指的方向瞧去,惜离确实是瞧见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立在那儿。和那人摆着一样的姿势,仰头瞧着这百草园里的落英缤纷。可惜,他终究不是那个人。
“云若师兄?”惜离一愣,只觉得许久不见,云若的身子似乎更显得瘦削笔挺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碰到了什么样的事。
本来站在那儿不见任何动静的洛云若听到有人叫着他的名,赶忙便回过头来。见到是惜离站在他身后,他也只是对着惜离轻轻点了点头,“离儿,你来了。”
“……师兄怎么会有机会上到这天庭来?”眼见二人已经开始说上话,溧阳便寻了个时机默默退到了旁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惜离与云若二人,无旁人打扰。
“今日是飞仙之日,只要是修仙得道之人、妖、鬼、魔都得上这天庭来授礼……”
云若话还没说完,惜离便很是兴奋地接过了他的话头问道:“莫非……师兄已经功德圆满。”
话音刚落,却见云若只是带着笑默默地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使我们的狐母娘娘,娘娘她……终于是参透了这红尘羁绊,飞仙成神了。”
惜离闻言一怔,惊得半天竟然都吐不出一个自来。好半天她才道:“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乍听之下似乎有些愚蠢幼稚,可是作为灵狐一族,又是狐母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她与洛云若又怎么能够不心知肚明,狐母竟然能够看破这情感纠葛,实属不易之事。
“……那株瑶草,在不久之前,已经灰飞烟灭了。狐母当时瞧着那袅袅直上的青烟几许,只说了一句话……”说到此,云若垂下眼脸来,忽然将注意力放在了百草园内的那一片正在绽放的瑶草之上,“她说,你何苦来哉……我又何苦来哉,于是……便化羽成仙了。”
“……为何狐母会这么说?”惜离眉头一蹙,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在冥冥之中,又隐约明白了一些其中缘由。只是,她不太想去承认。
“因为那瑶草也见不得狐母娘娘日复一日如此守在他身边,让他成为她的牵绊。所以他在成灵的时候……用自己的性命许了一个愿,助狐母飞仙。而他自己……则注定要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怎么会这样……”惜离双眼圆睁,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定。
“瑶草一族,本身便是这妖界之中力量最弱的妖仙。就算是他们有许愿成真的能力,也要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更何况那株瑶草,是纣王的转世,有朝一日化成精灵,就一定会忆起那些前尘往事。我想,大概是纣王对狐母娘娘的情谊还在吧,才会作出这样一个牺牲自己的决定。何其讽刺,若是放在千年前,又有谁会相信,商纣王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达成他人的意愿而甘愿让自己飞灰湮灭呢。”
云若若有所思,再次看向那些如星光灿烂一般耀眼的瑶草花丛时,眼里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流露出来。可以说那是怜悯,也可以说那是疑惑。用己一命换得他人功成名就,云若不知道,这是要有多高的觉悟在心中才能办成的事情。
“……那娘娘现在身在何处?”
“大概是在女娲娘娘座下听从教导吧,毕竟离飞仙之日还有三日。娘娘也不必来得这么早。我之所以这么早就来了,只是为了来瞧瞧你。你好,我便放心了。”说着,云若便从花丛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黏着的碎草。
惜离怔怔看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便开口问道:“娘娘走了,终南山灵狐洞该怎么办?”
云若闻言,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头来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衣装,“不会怎么样。咱们照样可栖息在那儿,娘娘便是咱们的守护神。只不过……咱么那儿现在是个群龙无首的状态罢了。何去何从,我也不知。”
此话一出,二人更是沉默得很。各有心事,各是心有千千结。就这么相对沉默地呆站了一会儿,云若这才无奈又开了口,“好了,我也先走了。这里,毕竟是天宫的后殿,我也不该逗留太久。离儿,好好照顾自己。”
云若说罢,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梅花。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分分钟都有可能支离破碎的花朵,缓缓插在了惜离的发髻间。
“……师兄,保重。”也不知道为何,那一刻,惜离只觉得心里很难受。总觉得云若那一转身,便是此生后会无期的意思。
眼下,狐母妲己已经一跃成为上神,终南山群龙无首不说,就连云若也失魂落魄地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惜离知道他为何如此落魄。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想着凭借自己的聪颖之资定能得道飞仙。
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她洛惜离从沉睡中醒来重新再入世,云若都没有冲破那最后一关。他甚至连自己的情劫到底在哪里,自己又应该到哪里去应了这劫数都不知道。不论是狐母还是惜离,似乎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唯独他,依旧留在原地,看着他们来来去去,看着那些四季变换,朝花夕拾。
“溧阳。”惜离双手交叠于身前,一双杏眼似乎是掬了一弯清澈池水,看着那少年慢慢远离的背影。突然,她眯了眯眼,轻声唤了溧阳的名字。
草丛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不一会儿,溧阳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惜离的身后,“仙子……”她口里嗫嚅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仙子是何时发现溧阳在身后的?”
“自云若师兄说起娘娘飞仙的来龙去脉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隐在我身后了。”惜离好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完又转过头来看向前方已经空无一物的天际,“若是平常,我想师兄也一定会发现你。只是他今日……”
“云若大人今日似乎很是落寞。狐母娘娘已经飞仙,一跃成为上神,莫非他不开心么?”溧阳走到惜离身边,不解地问着。一边问,一边还与她一样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天地一色的边际。
“他不是不开心。他只是不敢想象,就连娘娘都是要借助瑶草之力飞仙,他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说罢,惜离便低下了头,想要回到百草园。
却不想,溧阳却在这时语出惊人,让她的脚步与思绪都猛地僵住,“这么说来,九殿下不就是瑶草之身么?说不定,他能帮您飞仙?”
“无稽之谈。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第二次。”惜离一皱眉,脸上现出一层薄怒之态。
“仙子!他是上神之体,不见得在助你一臂之力之时,就会灰飞烟灭啊!”溧阳心急口快,忍不住便忤逆了惜离的意思,犯了她的禁忌。
果不其然,溧阳话音刚落,惜离便彻底动怒了。只见她水袖一甩,百草园内霎时间雷声滚滚,这方小天地也因着她的怒气而变了颜色,“够了!我说了,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是。”溧阳一惊,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说错了话。最后只能无奈一叹,再也不去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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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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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 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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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仙之日当天.惜离与其他仙人一样.身着盛装.來到了天庭的飞仙台集合.可以说.惜离在这人群之中算是最为特别的了.既沒有任何仙籍本身又不为上神上仙的她居然也要应召前來观礼.惜离不知道.这样的特别对她來说是福是祸.
唯一让她觉得还算安心的是.因为这一次集会的人数颇多.仙人们平常各管各处.各司其职.彼此不认识倒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反倒让惜离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此一來.她只要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便好.
不用费事去向别人解释她为何事在这里.更不用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只是她却忘了最致命的一件事情这样的飞仙盛宴.又怎么能沒有瑶华在场.她甚至不用左顾右盼.只需要轻轻一抬头.便瞧见瑶华正与他的众兄弟姐妹一起.玉树临风地站在那儿.腰身挺得笔直.
惜离沒在众人之中怔怔地望着.只觉得此时此刻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而今她所感觉得到的这种他与她之间的沟壑.似乎才是二人之间真正的距离.
“宣.空狐尊者觐见.”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在看了几个修仙得道的仙人受礼之后.惜离终于是听到了狐母的名号.
不知为何.她的心就在那一刻无端端地一紧.整个人也莫名紧张了起來.
“本宫在此.叩见天君天后.”只见那仙人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便从天而降.当刺眼光芒逐渐散去时.惜离多年不曾再见一面的狐母苏妲己正端庄恬静地站在那儿.在回了那侍者的话之后.妲己似乎还特地往群里望了一眼.
惜离知道.娘娘定然是瞧见了自己.也瞧见了洛云若的.
“空狐尊者听宣.”见到苏妲己已经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天君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來走到了妲己身前.忽然.两道极为纯净的仙气从这二人身上散发出來.其中蕴含的力量不禁让观礼的人窃窃私语.啧啧称奇.
然而不论那些仙人是如何赞叹评论这眼前发生的事情.惜离都沒有听进去.从小到大.云若与赤珏便常说她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总是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眼下.惜离也正是如此.
旁人看到的都是妲己这位空狐尊者身上背负着的虚荣与强大.可是她洛惜离一双眼里.瞧见的尽是永不相见的悲凉与遗憾.凡人的七情六欲.单是一个天人永隔就让他们心灰意冷.绝望如堕入深渊.更何况.狐母娘娘与纣王二人几世辗转.最后却落了个一个为仙、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怎能不让人唏嘘.
所以.自始至终.惜离都沒有笑过.冰冷的面孔让站在她身边的仙人都纷纷侧目.忍不住猜测起她的身份.其实.她本不是一个爱强出头的人.与集众人之欣赏相比.性子本就不争的她似乎更偏向平淡一些.然而今日的她.却做着与自己的性格完全相左的事.
不是故意而为之.只是她越是想.神情便越是冷.脸上的肌肉便越是僵硬.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这磨人的仪式终于是告一段落了.在天君一声令下以后.众人皆纷纷散去.只留下惜离与瑶华站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成了这潮汐退下海岸时.不愿意归于平庸的两朵浪花.
二人就这么在人群之中远远地互望了一眼.再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这才各自转身离开.
……
是夜.惜离偷偷摸摸地來到了广寒宫的地界.一宫之主嫦娥仙子照样不在自己的宫殿里安安分分地呆着.而她身边的那几个活泼可爱的玉兔侍女还照旧喜欢在桂花林里玩着捉迷藏.不论外界如何在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恩怨痴缠的戏码.这里都好像都不曾受过任何影响.也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可是兔儿无意间的一句话.却粉碎了惜离这样的错觉.见到惜离怅然若失地走來.兔儿赶忙便奔到了她面前.对着惜离盈盈一拜道:“仙子竟然也來了.九殿下正在广寒亭等您呢.”说着.兔儿又是一皱眉头.好像是在想着些什么难題.“殿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好像特别不高兴.要是这样下去.那无止境的琼玉井也一定要被他喝空不可……仙子还是赶快去瞧一瞧吧.
说着.兔儿便又是一福身.转头便又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嬉闹去了.
惜离很是羡慕地静静地看了她们玩耍看了好一阵.这才走进桂花林.去了广寒亭.显然.瑶华肯定是沒有想到她今日也会出现在这儿.当茂密的桂花树往两边慢慢移开.惜离从那林子里娉婷走出的时候.瑶华就连手上倒酒的动作都顿住了.
“你……”直到惜离走到了他身前.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
哪里知道.他还沒说上话.惜离便已经夺了她手中的梅瓶.又从洗杯的皿里拿出一只晶莹透亮的白玉杯放在桌上.一边倒酒.一边淡淡地问道:“既然是一个人独酌.为何还要备着两个酒杯.”
“……虽然明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却还是偶尔会奢望.或许有一天.那个人会來一趟广寒亭.见到我喝酒.便会陪着我一道喝.”说到此.瑶华禁不住抬头看向惜离.苦笑道:“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傻.”
“不傻.”惜离倒完酒后.依旧低垂着眼帘.不曾多看近在咫尺的瑶华一眼.正当瑶华黯然神伤时.她却伸出手來豪爽地让自己手中的玉杯与瑶华手中的轻轻一碰.便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你似乎是有心事.”瑶华微微张着嘴.对于今日惜离的表现甚是惊讶.好半晌.他才半是猜测.半是笃定地问道.
惜离闻言.并沒有急着答他的话.而是用另外一个问題去回答他所问.“我看.是你有心事.不然.为何一个人到这里來喝闷酒.”说罢.惜离还特意将指节弯着.在这冰凉的玉桌之上敲击了几下.
果不其然.惜离这么一说.瑶华果真就不说话了.不仅不说话.就连那凝视的目光都被这天生性子温吞的男人给收了回來.借着月光.惜离似乎瞧见了瑶华眉间愁苦的色调.“……我.我只是到这里來祭奠一个人.本來.也不该在这里祭奠才是.可是……我不敢去那里.便只能來这儿了.”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你娘亲.”沉默间.瑶华又是几杯水酒下肚.惜离见状.对于心中的那个猜测.更是笃定.“……她不是……”
“沒错.她是死在了飞仙台.可是你说.我能去那儿祭拜她么.”惜离话还沒说完.瑶华捏在手中的杯子忽然被他重重放在了玉桌上.杯中水酒也洒出好些來.“别说她到死都沒有一个名分.今日的盛景你难道沒有瞧见么.天庭竟然是挑了今天做飞仙之日.对我來说……实在是太讽刺……”
说着.瑶华又是几杯黄汤下肚.在他低下头间.惜离似乎瞧见瑶华的眼眶已然湿润.
“……我母亲忍辱负重.一心一意只为了那个人.最后却落了个剥仙根.断情思的下场……她就这么活活痛死在了飞仙台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你喝得太多了.这酒.是会越喝越痛.越喝越涩的.还是不要喝了.”惜离被瑶华问得有些心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为他排解心中忧愁.便只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让他少做些伤身的事情.更少说点伤心的话.
哪里知道.已经有些微醺的瑶华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惜离刚伸手想要去拿他手中的杯子.却被他侧身麻利躲开了.惜离转头.瞧见的是一张怒气腾腾的脸.“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要说.就因为她是一颗瑶草.她只是一颗瑶草.她配不上上神.更不要说已经贵为太子的我的父皇哈哈哈哈.父皇……我多么希望……母亲当初爱上的人不是这个人.若是那样.即便日后我都不复存在.那也无妨.只要她幸福.只要她不至于死得那么凄惨……只要.只要她不是魂飞魄散.”
“……瑶华……”惜离站在瑶华身后.看着那颀长的背影强撑着站立在那儿.却在剧烈的颤抖.她知道.他在哭.沒有多想.惜离伸出手來便紧紧抱住了她.这样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而今惜离的心里思绪万千.已经让她來不及去多想.这样的熟悉之感.到底是因何而起.“不要再揭自己的疮疤了……难道你忘记了么.就是在这间小亭里.你有对我说过你的故事.作为交换.我也说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瑶华闻言.扬起头來看着头顶月光.或许是因为在广寒宫的关系.他总觉得.这里的月光远比在这神州大地的任何一处看到得都要明亮.而且.它永远都是满月.总不会让人失望.更不会给人残缺的遗憾.“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要说我自己的故事么.那是因为.我想换一个你的故事.”
“……”惜离闻言一震.还沒反应过來.瑶华便早已经转过身來.双手紧紧扶住了她的双肩.让她无处可逃.“你又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对你的故事那么好奇么.”
“……为什么.”惜离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阵冰凉.一种不祥之感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來.或许冥冥之中.她已然知道答案.
只是.她不想去承认.瑶华亦是不想.若不是因为这月光太撩人.这美酒太醉人.今日的种种.又或者根本不会发生.
然而.这一切都是如果.眼看着瑶华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了那句话.惜离虽然始料未及.却有几分意料之中.
“我梦见过你.不仅梦见过你.还梦见了鸠与鸽子.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认识.”
惜离听罢.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瞧见了一片黑暗之中.属于自己的命运轮回在停滞了数百年之后.又悄然转动起來.
只是惜离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跳进这洪流之中寻求自己;又或者.从一开始它就从來沒有从这情感的漩涡之中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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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七 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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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过你.不仅梦见过你.还梦见了鸠与鸽子.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认识.”
惜离听罢.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瞧见了一片黑暗之中.属于自己的命运轮回在停滞了数百年之后.又悄然转动起來.
只是惜离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跳进这洪流之中寻求自己;又或者.从一开始它就从來沒有从这情感的漩涡之中出去过.
“……你喝多了.”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回复了之前平静的神色.
却沒想到.正当她准备一走了之.逃开这突如其來的真实时.瑶华却一把拉住了她.如何都不准她逃避.“我沒有喝多.你不是想要真相么.这就是真相.我梦见过你.见过鸠见过鸽子.也许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也许……也许我就是那个.”
“那又怎么样呢.”还为等那名字说出口.惜离便已经打断了瑶华.“你都说了是也许了.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也许.兀自烦恼……这一世的你.已经贵为上神.假以时日.并然是凌驾于三界之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太去在意前尘往事.更何况……那不关你的事.就算你是他.也已经不完全是他了啊……”
惜离说着.不知不觉.已泪如雨下.与林子航几世错过.经历了多少生死离别.她都不曾这般哭过.而今却不知为何.明明瞧见瑶华完好无损.她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或许这只是因为.从一开始.惜离隐隐便知道.也许在这一世她若选择与瑶华分道扬镳.这一去便是永远.不死不休.然而.仙人不会死.妖也不会死;而她.更不希望瑶华的生命逝去.
这是一道无解題.答案让惜离狼狈不堪.
“……可是我想知道那些事情.我想记起來.不.我已经记起來了不是么.你沒有否认我的这个猜测.那也就是说.你心里其实也默认了.我有可能是他.不是么.”瑶华瞧着惜离眼角的泪珠不断滚落.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伸出手來.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却依旧还在继续着这个让惜离疼痛难忍的话題.
他这样执拗的坚持着.让惜离都有些无奈了.“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是何苦呢……是或者不是.我们在这里争论又有何意义.你根本沒有办法去验证你的猜想.”
“不.我有办法.”瑶华的回答让惜离不禁一怔.一时间忘却了自己言语的能力.她就这么怔怔地瞧着这个与自己离得极近的男子.似乎是想从那一双眼里.瞧见那些过往.还有他心里那些疯狂的念头.“我可以去看无字天书……”
“你疯了.”惜离闻言.惊得将瑶华猛地一推开.自己也是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无字天书可是你我想看就能看的.偷窥天书.不论是否见到了书上内容.都是要判堕天之刑的啊.”
“我不怕.而且.我有办法.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瑶华闻言一笑.似乎因为惜离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关心之意.让他的眉宇之间都透着温柔.“你关心我.我心里是真真开心.待到我把这件事情的來龙去脉都弄了个清清白白.再与你在这里相见.”
“你莫再说了.光是听着.我都心惊胆战.”惜离绝望地捂住了双耳.只期望这般能够让瑶华打消这疯狂的念头.
哪里知道.她的苦苦哀求却只是换來了对方异常坚定的一句叮嘱.“离儿.等我回來.”
“……瑶华.”惜离心中猛地一跳.在她张开眼睛的那一霎那.她确确实实瞧见了林子航从自己的眼前闪过.可是.她的眼前.除了这幻影.却早已经空无一人.有的.只有广寒宫沒日沒夜的飘雪.
……
这一日.天后起了个大早.飞仙仪式之后.她整个人就显得特别的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阴霾情绪.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旁人不明白这是为何.只有在她身边伺候久了的人才心里清楚其中缘由.但是.谁都不敢多这个嘴.就怕有朝一日自己的下场和那几百年前的瑶草仙子一样惨烈.
“哎.今儿个刚醒來.窗外的雀鸟就不停在闹腾.这几日.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正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天后突然开了口.她这么一问.年纪轻些的侍女们个个面面相觑.竟然谁都沒有吭声.若不是有那大宫女出面答了这话.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启禀娘娘.喜事倒不见得.只是凡间一年一度的七夕.又要到了.”
“……哦.原來是这样.”果不其然.那侍女一回完话.天后看起來也沒有那么兴致高了.只见她意兴阑珊地将那面小镜放下.挥了挥手.叫一干伺候的仙女都退下.单单留下还算聪颖的大宫女流苏陪着自己说些体己话.“算起來.他们这么相见也有百余年了.谁知道那董永怎么就那么执拗.每每转世都不肯喝那孟婆汤.还向天君讨了个世世为男儿的恩典.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天后莫要叹气.那定然是陛下心疼七公主.才会允了董永那厮的请求.这么说來.陛下仁慈.确实堪当众仙之表率.”
“就你最会说话.”天后闻言不觉一笑.忽然.她脸上的笑意却又淡了些.“以前.还有个小白鸽.而今.她也为了那些恩怨纠葛.离开本宫身边了……”
“……娘娘可是想她了.”流苏倒也玲珑剔透.单从天后的神态与语气.就将她的心思猜出了个**分.也难怪刚刚众人都不敢答话的时候.她却敢说了.因为这样的人.从來就不会说错话.
“那丫头平日里在身边的时候.倒也沒觉得如何.而今沒有她相伴.着实是有些想了.她在终南山可还好.”天后侧过头來看着流苏.只觉得这小姑娘美则美矣.却不如白鸽那般恬静.二人一个是灿然宝石.一个是珠润白玉.各有各的好处.可是硬要说來.到底还是白玉更让人觉得耐看.
“嗯.她挺好的.那日奴婢奉命前去终南山灵狐洞里接妲己娘娘大驾.曾经见过她一回.鸽儿脸上的笑容.与平日里无异.而且奴婢还听灵狐洞里的狐仙们说.有鸽儿做伴.那修罗鸠可老实多了.从來就不曾有过任何反抗行为.二人有时还经常会琴瑟和鸣.倒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什么眷属不眷属的.白鸽可是弃了五百多年的道行才换得了那修罗鸠的一次重生.他若不感恩戴德.本宫定然不会放过她.”
流苏话音刚落.天后的一记冷哼便惊得她跪了下來.“是.娘娘说得是.奴婢大胆妄言.还请娘娘恕罪.”
是了.聪明如她.怎么就偏偏忘记了.这位生來就贵为天界第一神将之女的天后娘娘.平日里最为憎恨鄙薄的.就是那些出生下贱还妄想攀龙附凤的蝼蚁.诸如那魂断飞仙台的瑶草仙子蒻.还有便是这拉得白鸽仙子一道“下地狱”的修罗鸠.不论他们有怎样缠绵悱恻的故事.在天后的眼中.这都是一些糟粕.一些仙人不该去碰触的毒.
“你起來说话吧.本宫也知.你年纪尚小.终归还是会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一些.即便如此.本宫还是想你听一句劝.这凡人的世界.若非应劫.还是不要去看为好.尽是一些让人看着就头疼的肮脏事罢了.而今天庭之中那些乱子.可都是仙人们从凡人那里学來那些个糟粕给闹的.你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想你好.不想你出事.起來吧.”
“流苏明白.流苏感激涕零.谢娘娘训斥.”
流苏趴伏在地静静地听着天后娘娘用温婉的语调说这这些冷酷无情的话语.直到最后一句.她才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并重新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跟在天后身后.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凡间皇宫是这样.天庭也不外如是.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流苏思及此.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于白鸽的思念之情更是來得猛烈.
正在这时.一个小侍女匆匆跑了进來.与流苏耳语了几句又退了出去.
“什么事.”正在一旁赏花逗鸟的天后眼睛一瞟.这才将注意力放到流苏身上.
“回娘娘……九殿下……求见.”流苏迟疑了一阵子.只觉得今日里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本來还在为天后今日的好心情而松一口气.偏偏在下一秒.她所讨厌的人和事却全都蹦了出來.
“哦.他來做什么.平日里宁愿多去那百草园都不愿意來本宫这凤栖宫的人.”大概是因为瑶华的造访太让人出乎意料.一时之间.天后竟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他父皇那么疼他.把乾坤镜都给他了.他若有什么事.也不会來求本宫才是.”
“……似乎……就是乾坤镜的事儿……”流苏面露难色.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咬牙说了出來.“九殿下当时也沒把话说透.但是听刚才那位來报婢女的描述.似乎颇为心急.只说事关重大.还请娘娘您一定能与他去见上一面……”
“哦.是么.”天后笑了笑.两指轻轻一松.被她捏來玩赏的花枝立马又挺直了身板.恢复了原位.“那你便给本宫带路好了.既然事态这么紧急.便去见见.说來.本宫也好久沒有单独见见这位得宠的九皇子了.”
“……是.”天后唇边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让流苏禁不住浑身发凉.虽然她心中隐隐在为瑶华担忧.却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听令之.只见流苏一转头一挥袖.殿门便已缓缓向两边推开.露出殿外那春暖花开的盛景.更是衬出了流苏心中的忧郁.
“真是个好天气.”天后娘娘在流苏的搀扶之下跨步出了大殿.只见她饶有兴致地在那花花草草之间打量了一阵.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径直往瑶华所在的花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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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八 险招
冰天雪地之中,一片旖旎之色。一对痴男怨女忘我地纠缠在一块儿,女子的肌肤如这周遭的白雪一般晶莹剔透,长发如瀑,一直垂落到了她的脚踝边。她的身子在这男人身上一颤一颤,却不知道是因为这鱼水之欢带给她的战栗,还是因为在这风雪飘摇的空间里赤身**,让她觉得寒冷。
一切,都在无声之中进行。显得活色生香又让人看着心里不畅快,风雪盖住了两具肉体激烈碰撞的声音,而这正随着飘舞的雪花肆意摇晃着身子的女人更是没有出声。
她死咬着嘴唇,似乎是在忍着什么,两手抓着男子胸前的衣襟抓得死紧。终于,这美妙的感觉让她再也忍不住地出了声,声似啜泣,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愉悦。
她,在唤着那男人的名。
“子航……”
这一声呢喃好像是一句咒语,让天地都变了颜色。本来还在飘洒着的风雪忽然静止了下来,就连那沉迷在温柔之乡的男子都生生停住了手下的动作。
突然,他抽身而去,将前一刻自己还在紧紧拥着的女子推到了地上。
“……红莲?”
男子扯下绑在他眼上的丝巾,那滑腻的手感,还有扑鼻而来的香气,无一不让他想到刚才那在自己身上妖娆万种的女子。他盯着那张倾国倾城却又陌生的脸,那瑰丽的红色面纹与那妃色的瞳仁是他唯一熟悉的东西。
“我不叫红莲。我叫惜离。”
女子皱了皱眉头,从冰冷的冰上爬起,就这么衣不蔽体地站在男子面前。她的回答,已经是一种默认。因为红莲就是惜离,惜离就是红莲,名字不同,人,还是那个人。
“你……果然是你!”
男人捏紧了手中的丝帕,一双眼睛微微发红,就连额头上也泌出了一层新的汗珠。他的眼睛,在惜离的身体上来回打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在这少女的身上留下的各种印迹。当他瞧见惜离的大腿内侧依稀显露出来的血迹时,那一刻,林子航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了结掉。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喷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
“你去哪里?!”
林子航咬了咬牙,转身便往身后的黑暗里行。惜离见状,不管不顾身体里撕扯的疼痛,向前追上。
“你知道我有玉娘。”
林子航的臂膀被惜离抓得死死的,他本可以轻松甩开,就好像之前他对惜离做的那样。可是那般粗暴的动作,他不想做第二次。
毕竟,现在这个女人,已然是属于他的了。
“……那又如何。刚才,你不开心么?”
惜离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当她提到“玉娘”二字的时候,心上的痛似乎已经超越了身体上的痛。
“不要说了。”
林子航一闭眼,默默打断了惜离。忽然,他转过头来又看了这女人一眼。那绝美的容颜,那彷徨无可依靠的眸子,大概都是这世上男人梦寐以求的。
林子航明白,自己是何其有幸。
他也明白,惜离是何其不幸。
“……忘了吧。”
猝不及防间,林子航的手抚上了惜离的脸颊,她冰冷的肌肤感受到了一阵温暖,瞬间变得红润。然,这男人说的话,却将她打进了七尺寒潭。
“忘了吧。”
林子航见她愣住,轻轻又说了一遍。
那一刻,梦境瞬间碎裂。
……
恍惚间,佳人从这已碎裂的梦境之中幽幽转醒。悲伤之情依旧在心中翻涌,可是昨日往事对她而言,已是过眼云烟,一片空白。
不声不响,一颗泪划下,算是为这如梦如幻的春梦一场划下了无声的句点。
毕竟是小妖,即便是修行了千年,当她的意识再次踏入凡间的时候,深埋在心底的那股灵动又复苏了。此时此刻,她对这周遭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论是流云飞火,还是这些玉洁冰清的寒冰钟ru。
小妖嫣然一笑,站起身来,想要往洞的深处走。却又险些绊倒。
她眨着眼睛,瞧着这不着寸履的身体。修长的双腿,完美平坦的小腹,肚脐呈好看的椭圆形状,或许是还未修行圆满,她的肚脐周遭与中心天生便有了令人目眩的图案,随着她的活动闪闪亮亮,她随便扭了扭腰肢,四处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化。那图案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她的性子一样,灵动活跃起来。
最是绝美的是那一双手,芊芊玉手,白如凝脂,修长的指尖上洁白之中缀着些粉色,淡如天边一抹绯云。
一个浑然天成的世间珍品,就这么在狐族的洞里诞生了。
这个人,便是洛惜离。
……
为修成人之肉身,洛惜离整整花了一千年的时间。在这一千年中,曾经有一段时间的记忆让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这段记忆的代名词,叫做痛不欲生。
而她苏醒之后落的那一滴泪,或许就是自己的灵魂在为那段记忆哭泣。
为何那段记忆会那么痛,洛惜离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只是知道,当她缓缓睁眼,从那痛中脱身的时候,再世为人之感,油然而生。而心中的那一抹平静,仿佛从未有过。
霎那间,她才忽然想起狐母的那些劝诫。
再世为人的定义,便是转世投胎。之所以修行一千年,是因为这时间可以久得让你忘记一切。忘掉日升月落,忘掉掉心中所有私密,忘掉你竟然是在忘掉那些重要的事情。
惜离若有所思,她在洞中借着火石的幽光向前摸索着。当她耳边响起涓涓流水声的时候,她笑了。
突然,黑暗中水珠悄然而落,滴在了平如镜面的水面上。惜离看着自己的面容在这忽明忽暗中扭曲变乱,随着波澜带着她的倒影远去,而她真正的样子却在这渐行渐远之中慢慢又回复到本真。
不知过了有多久,水里又是一个娇美的洛惜离。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脩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几滴水珠坠落,又是乱了那一池清水。
惜离下意识便念出了这绝美的诗句,她的嗓音犹如出云ru莺,柔柔软软。只是这本来是那般动听婉转的诗赋,却叫她给染上了其他的颜色。
诗还未念完,她却止住了声音,换来的是一丝丝低声的啜泣呜咽。她悲伤地哭着,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悲伤。她如泣如诉地念着,却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记忆。
只是她在念着的时候,脑子里回响着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她看不清楚,记不起来,更是无法抓得到的背影在她眼前静静走来走去,捧着一本书卷,念着这样的美词。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拼命想要瞧清楚。谁知这人的背影,却注定不是清晰。模糊的背影,感染着她的视线,让她双眼也逐渐朦胧,一层水雾包裹之下,什么都看不清了。
惜离一抹脸颊,满手都是颗颗泪滴,拘成了一汪浅池,映着的是她微蹙眉头梨花带雨的模样。
“惜离,狐母正在唤你,为何还不去。”
说话的人声不似成年男子那般低沉,却有少年的几分高亢,更多的应是冷淡。
“……你是?云若?”
惜离望着眼前突然间便出现的男子不知所措,她微微张着嘴端详了好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
少年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呼唤。
“狐母等你许久了。便说你入梦千年之后早该是醒来了,担心你莫是中途入了魔道,就让我来看看。原来,你是跑到这里来了。”
惜离脸一红,扶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立起来。抬起头,对上的是云若讥诮的笑。
“怎么?修成之后只来得及看自己长了副什么皮囊,却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走路?哼哼,洛惜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是说狐母在等我么?我们走吧。”
云若说得刻薄,惜离仿佛从来都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倔强的她不再依靠任何的扶持,即便是走得歪歪扭扭,却也是昂首挺胸。
“站住。”
惜离站定,还没来得及回头。视线就被一抹白色给罩住,她赶忙拉扯下来看,竟然是一件人类女子的裙袄,通体的雪白,只是衣边是金丝所勾。
“既然是为人了。男女有别,在我面前如此光洁,也不知羞。”
云若说着,便将长袖一甩,缓缓向前走去。
“我看你啊,第一堂课,倒是应该学着怎么用法术将自己给打扮得像个人。”
惜离听着,轻轻一哼,将怀中这一团白色抛向空中,只是一个旋转,雾气散去之后,衣服便已上了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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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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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九 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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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瑶华从天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流苏处得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并不见有其他字迹.只写有一个时辰.让人很是不解.可是.看过这纸条的瑶华却对此心有所悟.在看过这纸条的内容之后.他甚至还将它送到了惜离的手上.
眼下.惜离就正在百草园之中來回翻看着这纸条上的时辰.却无法参详出这其中奥妙.溧阳闲來无事.双手撑着那张年轻俊俏的小脸.在纸条与惜离之间來回看了若干遍.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仙子到底是在瞧什么.九殿下又到底是想说什么.我怎么就不明白呢.”
“……嗯.其实.我也无法参出其中奥妙.实在不懂.他到底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惜离将那纸条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着.最后.也只能够无奈放下.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约我与他见面的时辰么.若是这样.为何不会写明地点在何处.”
“何需地点.天庭虽大.可是咱们的活动范围平日里就只有一个百草园.他自然闭着眼睛都知道到哪儿能够找到您了.”溧阳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尽显困乏.
她无意的一句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惜离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是啊……怎么都能在百草园里头找着我.又何需写明地点呢.既然地点不曾变过.又何需写上时辰.想來.便來了.平日里他不都是这样么.”
“可不是么.真不知道九殿下这一次是唱的哪出戏……说实在话.他也算得上是溧阳做鬼做了几千年以來.真正看不懂心思的人了.不愧是生來就是上神.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
“又在胡说了不是.上神与凡人之间.岂是这样的差别.”惜离哭笑不得地斜睨了溧阳一眼.溧阳吐了吐舌头.很是不以为然.
正在二人说话的当儿.百草园外门处却传來一片嘈杂的声音.溧阳侧耳仔细听了听.忽而便笑了出來.“我说吧.说曹操曹操就到.听这脚步声.定是满月來了.”
“就你耳朵灵敏.”惜离半信半疑地往溧阳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便见着满月提裙而來.
明明是半讽刺的话.听在溧阳耳朵里.尽是夸奖.直到满月都已经站在二人身前了.她还是收不住脸上的那股子得意劲.“满月姐姐不好好伺候着九殿下.一人跑到这百草园來做什么.还是说……你不是一个人來的.”
溧阳摇头晃脑.抓着满月一顿数落.若是在平常.估摸着以满月的性子.二人早就嬉闹开了.可是今日满月却一反常态.溧阳已经这么得寸进尺了.她却一声不吭.这样的异常.让惜离嗅到了一种大事不好的味道.
“……满月.出什么事儿了么.”
在仔细瞧了一阵满月的神色之后.惜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先一步说了话.哪里知道.她话音刚落.满月便扑通一声跪了下來.“仙子.求仙子赶紧随满月去天台瞧瞧吧.”
惜离闻言一愣.不禁眉头紧锁道:“半夜三更的.你让我去那儿干什么.你在天庭那么久了.应该不会不知道.那里是禁地.”
“奴婢知道.奴婢当然知道……可是殿下眼下.殿下眼下就在那儿呢.”被惜离这么一提醒.满月更是显得心急如焚.神情激动之下.竟然就呜咽起來.“殿下说是因为乾坤镜坏了.想要偷偷去修好.可是奴婢心里清楚.若是这等小事.殿下但凡去求最疼他的天君大人便好.为何要去天后娘娘那儿自投罗网.”
“什么.你说他亲自去找天后娘娘了.”惜离被满月的喃喃自语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由于她早就从鸽子那里知道了瑶华的身世.自然就应该清楚瑶华与天后之间.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是.
聪明如瑶华.又如何会不知道.让天后娘娘知道乾坤镜已碎.对于他自己的安危而言又是多大的威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与我说來.”思來想去之下.惜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都快要炸开了.却偏偏想不清楚其中蹊跷之地.无奈之下.她只得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满月身上.
哪里知道.满月却使劲对她摇了摇头.拉着她便要往天台去.“來不及了.仙子莫怪罪满月逾矩.满月只怕……殿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修复前困境是假.想要翻看无字天书是真.仙子.您还是快些随满月來吧.只怕晚了.就來不及阻止殿下了.”
“……无字天书……”寥寥数字.瞬间便将惜离震得愣在当场.脑子里嗡嗡作响不说.竟然脑海之中还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无字天书……”
惜离任由满月拉着自己往天台方向行进.沉吟间.不自觉又念了一遍那法器的名字.顿时.她突然之间就明白了瑶华那张纸条的意思.
那是瑶华承诺的兑现:不去弄清楚來龙去脉.就不來见他.
而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应该就是他弄清楚这一切的时辰.思及此.惜离猛地回过神來.一把抓住只顾着赶路的满月问道:“满月.现在是什么时辰.”
满月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心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为何这位洛仙子却还是将心思放在其他的地方.即便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只见满月抬头瞧了一眼那灿烂星空.回头便给了惜离一个答案.“子时.”
她话音刚落.惜离的脸色便白了又白.半晌.惜离才又颤抖地低声问了一句.“当真是子时……”
“是啊.仙子.您问这个做什么.咱们还是快些去天台.免得九殿下他……”
还沒等满月说完.就只见惜离表情木讷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视线拉向远方的天际.似乎她只要站在这儿.就能够瞧见正在天台之上翻阅无字天书的瑶华.“來不及了……他一定已经是在看了.”
惜离的话让满月也吓得 沒了人色.只见她惊慌失措地对着惜离着急摆了摆手.又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小声劝慰道:“仙子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现在赶去.说不定还來得及……”
“不.已经來不及了……无字天书已经被人打开了……”惜离眯着眼.失神地看向远方.只见本是被黑暗笼罩的天际.忽然渐渐晕出一道灿烂光线.似是日出高升一般刺眼.满月用袖子遮挡在额前.勉强才能够瞧清楚.那是一道高耸入云的光柱.
“仙子.这……”突如其來的状况让小婢女失了方寸.她六神无主地看向惜离.却见之前还在慌乱的惜离忽然便镇静了下來.
“……咱们快些赶到天台.至少要在其他人到达之前到那儿.”说着.惜离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一挥袖.便腾云驾雾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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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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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 通天
子时,瑶华捧着乾坤镜,按照流苏与之所约定的时间,准时到了天台之上。刚站在那儿没有多救,流苏便出现了。
“九殿下。”流苏对着瑶华恭敬作了一揖,这才站起身来。
瑶华默默瞧着他,眼神要比平日里还要安静,“不用如此拘礼,我们单刀直入吧。天后娘娘怎么说,约我前来,可是愿意让我借天台一用了?”
“正是。”流苏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看向瑶华。唇边的一抹笑意,似是而非,让瑶华看着禁不住就蹙起了眉,“不过天后娘娘也说了,希望殿下除了用无字天书之力修复乾坤镜以外,什么都不要做。否则,对您,对天后娘娘来说,都不是好事。”
“这个自然。擅自偷看无字天书的罪责之重,本宫自小就铭记在心,不敢忘,更不敢想。若是流苏姑娘没有其他吩咐了,可否为本宫打开登台之门。”
“既然九殿下已有吩咐,流苏岂敢不从。”流苏闻言一笑,挥手间,在她身后便现出了一道金光。
瑶华眯着眼,好一阵才勉强看清那刺眼的阳光之后,藏着的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楼梯。瑶华心里很是清楚,自己这一步若是踏了出去,定然就是一条不归路。他应当因恐惧而踌躇不前,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些义无反顾。
“……那么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瑶华对着流苏轻轻一点头,径直便向那向着天际延伸的阶梯行去。
“恭送九殿下。”流苏一直低眉顺目弟站在门边,直到瑶华的身影完全没入到那道光中。她才缓缓抬起头来,高深莫测地向着瑶华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瑶华终于捧着乾坤镜来到了天台之顶。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靠近无字天书,可是那一股子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熟悉之感却让他无法忽略。
也正因为如此,瑶华为自己即将去做的事情感到了复杂万分。在他掏出乾坤镜的那一刻,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分明是有害怕的。怕过之后,竟然还有几分期待与莫名的兴奋。
“……无字天书在上,你既然是上古神物。一定能够明白在下心里所想,若你愿意帮我,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知晓这前世今生。”
瑶华低头端详了一阵手上几乎完好无损的乾坤镜,又抬头瞧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无字天书。此时此刻,它就像是死物一般,不曾绽放出任何鲜活靓丽的光彩,只有静默。这样的反应,让瑶华对它的毕恭毕敬显得很是滑稽。
即便如此,瑶华也并没有放弃。反而这几秒钟的小插曲让他更加冷静了下来,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瑶华又道:“请无字天书让我知晓前世今生!”
话毕,瑶华便单膝跪了下来,将手上的乾坤镜高举过头顶。霎那间,那本来沉寂得可怕的无字天书突然便绽放出万丈金光,像是无数双素手,在轻柔抚摸着乾坤镜上头肉眼可见的裂纹。
瑶华惊诧地睁眼看向无字天书,只见那书卷已经徐徐打开,飘逸如仙女身上的纱裙,是那样的让人捉摸不定。这要瑶华更加肯定,这上古神物虽不能言语,却是通晓人情世故,世间百态的。
“……弟子瑶华,见过上古神器,在此叩首。”见到无字天书似乎并排斥自己,并且给了自己回应,瑶华激动莫明,立马便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他话音刚落,无字天书身上笼罩着的光芒变得愈加灿烂刺眼,似乎是在给他回应一般。瑶华被这圣洁的光辉照耀着,心生敬畏之心。但是在片刻的瑟缩之下,他还是硬着头皮选择跪在那儿原地不动。
因为瑶华心里比谁都要清楚,此次与无字天书对话的机会,仅此一次。若是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或许,他此生就再也没办法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弟子瑶华,斗胆恳请一阅无字天书,但求明白弟子的前世今生。”豆大的汗珠顺着瑶华的鬓角滑落,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偷偷前来与无字天书对话的。既然如此,自己又是在惧怕些什么。
在瑶华意料之中的是,无字天书并没有很是爽快地答应他的要求。相反,待到他报名来意之后,那书卷上下翻滚得更加厉害。瑶华心中惴惴不安地瞧着天书上下翻飞的身影,禁不住是在想,若这无字天书愿意化作人形的话,现下肯定是一幅怒发冲冠的模样吧。纵然如此,眼睁睁地瞧着时间在一点点地消逝,心急如焚的瑶华咬了咬牙,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恕弟子愚钝,无法参透天书尊者心中所想。弟子亦自知擅阅无字天书,定是要犯下天条,需受责罚。可是……弟子心意已决,多有得罪。”
说罢,瑶华便长袖一挥,将本来悬空的乾坤镜突然抛向空中。霎时间,乾坤镜与无字天书的光芒相映成辉,天台之上更是无端端地狂风骤起,让那些本来静静漂浮在天台之上的云朵四散,更是让瑶华难以在天台立足。
眼看乾坤镜摇摇欲坠,几乎将要落下。瑶华却在这紧要关头,穷尽自己周身仙力,只为顺利观看完天书上所写。
“……这么做……值得么……”
在双方对峙了一阵之后,一个浑厚的声音缓慢地说出了这几个字。似乎是有疑惑,也有不解在这句问话之中。与此同时,天书对于瑶华的抗拒也愈来愈小了。
“……值得,这是弟子自己所选的路。在弟子看来,纵然是当一上仙,也不过是做个笼中鸟。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快活……但求上古神器可以成全在下。”
瑶华思量片刻,当他说完这句话时,禁不住温柔笑了出来。似乎眼下他根本就不是在穷极自己毕生所学在与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对抗,反而更像是一身轻松地与知己好友畅谈一般。
慢慢地,无字天书的光芒暗淡下来,犹如是被瑶华的笑容感染了一般,那金色的光圈也愈加温柔。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瑶华感到了不知所措。在沉默半晌之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谢天书大人网开一面。”
“莫谢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祸兮福兮,尚未可知。”天书不见任何感情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瑶华闻言抬头,只见那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无字天书正徐徐打开,而那本来无一字可寻的白色书页上也正凝结成像,似乎是要穿越过千年,像瑶华述说着一个本不属于他却又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故事。
瑶华眯着眼睛驻足在画卷前,屏息看着这过往一切,直到画卷里流动的画面戛然而止,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看清楚了么。这就是你成上神的前因后果。”天书问道,说话间,便已经又成卷轴。
“……弟子看到了……弟子惶恐……竟然不知道,弟子居然是经历了三世情劫,三世坎坷,才有此造化。”瑶华愧疚地回答着,倒不是因为他目无法纪私自偷看了这书卷,而是因为,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就下了一个要摒弃掉现下身份的决定。
“你后悔吗。”见到瑶华低下头来,天书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本不该问的话。在这一刻,谁又能够断言,上古神器是无七情六欲又了无牵挂的。
“……弟子,不知道。”瑶华苦笑了一声,刚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登时,一声破空长啸却破坏了这眼下和谐的气氛。
“那是苍鹰,天兵天将常用来报信的神器,你应该知道。”天书沉默了一会儿,毫无情感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瑶华抬头怔愣地瞧了一会儿那若干个在自己头顶上盘旋的鹰,表现出来的神态也很是平静,“弟子知道。弟子也早已经料想到,结局会是这样了。”瑶华回过头来,看向天书。纵然时间紧迫,却还是对着无字天书盈盈一拜道:“弟子若是能够侥幸逃脱责罚,不论他日身在何处,都一定要报天书大人宽厚之德。”
“你的结局,并不会好。”天书闻言,一语三两句,禁不住也泄露了些许天机,“可是,你的结局却不是在这儿。”
它话音刚落,瑶华身边便突然多出一个白色的身影。还没等瑶华看清楚那人是谁,只见那不速之客长袖一甩,便将瑶华拉到了自己身边,“走!”
说着,二人便在天兵天将到达天台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独留下无字天书一人,依旧在这天台之上,枯守着这无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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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一 弃仙
一路上,惜离都紧紧抓着瑶华的手与之亡命奔逃,她甚至于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彷徨不安与恐惧,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弃瑶华于不顾。
然而一直都很是沉默的瑶华,却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离儿,你就不要管我了……我……”
“闭嘴。”惜离恨恨地打断了他要说的丧气话,临到话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早该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去自投罗网找那天后?为什么你还是一定要搞清楚那些早就已经不属于你的纷纷扰扰。你的好奇心重要?还是命重要??”
面对惜离的声声质问,瑶华也并没有急着回嘴。只见他低着头,过了好一阵才答道:“这无关于什么好奇心。我是心里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才会如此一意孤行。”
“……你看到什么了。”听了瑶华的话,惜离的心中一震。再看向瑶华时,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离儿,这一千多年的不离不弃,真是苦了你了……我瑶华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做林子航那样的糊涂事。”
瑶华话音刚落,惜离便猛地停了下来。在惜离的引领之下,二人来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山坡处,那里繁花似锦,云雾缭绕,更有参天大树借以藏身。瑶华不知道惜离是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他甚至都不确定,惜离是否知道眼下二人是在何处。
因为他的那一句话,把二人本来平淡清静的人生再次搅乱,并让二人的命运又在重新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你是他。你真是他?”惜离看了瑶华看了许久,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林子航,或者端木,或者鸩的影子。泪眼婆娑间,她仿佛看到了他们正对着她温柔的笑。又或者,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
“我不是他。”瑶华皱了皱眉头,忽然反手抓住了惜离的肩膀,“我不会如他们一样,弃你而不顾,对你的真心实意视而不见。此生此世,我不想再因为什么牵绊,而让你我失之交臂。离儿,我……”
“你别说了……”话已至此,惜离心知,自己本应该高兴。却不知为何,心境竟是如此凄楚。她摇了摇头,仅用两指,轻轻抚上了瑶华的唇,“什么都别再说了……这么做,不值得。我已放下了,为何你还不放下?”
“你放下了么?”瑶华闻言,甚是激动地将惜离的手抓紧,“你若放下了,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来到天台来救我?但凡便让我被天兵天将抓去就是了!也不至于如今连累你一起被迫亡命天涯。你若真的放下了,为何总会一人时常独坐在飞仙台凝视凡间?你在找什么,你又在等什么,难道你心里会不清楚么!”
“我叫你别说了!不是我不找,不是我不愿意放下!我是想让他的转世好农家厨娘全文阅读!我是想让你好!你明不明白!”多年以来累积在心中的怨与爱如突然爆发的山洪,一下从惜离的内心喷薄而出。她只觉得那喷薄出来的感情似岩浆,一旦喷发,必然灼伤她自己,让她浑身上下都好像是被人丢在了火堆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连她眼下流出来的泪水,都是滚烫的,“当上神不好么?这是你好几世历劫才修到的福气,你不应该为了一段你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感情就放弃。我更不能自私到不管不顾,到了这份上还要你承受那些你本不想也不应该承受的事情!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惜离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宣泄之后,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只见她用手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再抬起头来看向瑶华时,又是那个心高气傲的灵狐仙子,洛惜离,“大不了,我替你顶罪。你继续回去做你的九皇子,天君为了保全你,一定会信了我的话。”
“不,他不会信。这一次,我是走了条绝路。你以为为何别人会发现我上了天台之顶?”瑶华一副老谋深算,又极其平静的模样,让惜离看着不觉莫名的心慌。突然,只见他轻轻冷哼了一声,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咳嗽了几声,“我便料到一定是她事先就想要将计就计,待我上天台修复乾坤镜的时候,栽赃嫁祸我偷看无字天书。既然如此,为何我不顺水推舟,索性便看了?好一解我心中所惑?”
“你明知道有诈还故意而为之?”听了瑶华的叙述,惜离禁不住有些着急了。只见她气急败坏地看着瑶华,刚要再说些什么恨铁不成钢的话,却见瑶华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会如此冰凉?”
大概是因为当时太过千钧一发,瑶华脸色苍白的模样,惜离竟然浑然未觉。她只知道一个劲地拉着瑶华逃离那是非之地,不让人抓了个现形。而今,当她仔细瞧了瑶华的身体状况之后,心便一点一点地开始往下沉,“……怎么会这样……读取无字天书,竟然如此折损仙气?”
瑶华闻言,不觉便笑开了。一副邪魅的气质,与平常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你以为呢……这自然也是为什么平日里天台没有什么守卫的原因。一般仙人想要一窥无字天书,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轻则仙力散尽,沦为常人;重则……烟消云散,再也寻不见踪影。我想这便是凡人们常说的那个词,死亡。”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样的态度,命是你自己的,稍微看重一些,又有什么不行?”对于瑶华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惜离虽然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瑶华看着惜离那一张被气得通红的脸颊,禁不住便又笑开了,“你是在担心我么?放心,此等小伤,又可奈我何。”
说着,瑶华便伸出手来,摸了摸惜离的发髻。这样熟悉而又温柔的动作,让惜离禁不住一怔。一阵沉默之下,她似乎也已经接受了现下的状况,“天庭……你不打算再回去了么。”
“既然已经这么出来了,又怎能再回去。”瑶华张开双臂,瞧着近在咫尺的惜离,像是在对她表明,现下的自己,两袖清风,已然一无所有。
正在这时,天边一道金光再现,惊得惜离又拉着瑶华往林子里奔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瑶华问道,一路上腾云驾雾,难免要用到些仙气。这让他已受了些内伤的身子,更是难以支撑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力求保持声音的平稳,并没有让惜离听出什么异样。
“……他们又追过来了。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地方避一避吧。你到那里去好好养伤,养到你愿意回天庭去为止。”惜离头也不回地答着瑶华的话,倔强的脾气让瑶华都禁不住摇了摇头,选择退让一步。
“好吧好吧。就照你喜欢的去做吧。”
那宠溺的语气,让惜离心里一阵不舒服。她禁不住嘟囔道:“倒像是我不对了,明明是你胆大妄为在先。”
不管这句话瑶华是不是有听到,他都只是摸了摸鼻翼,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心甘情愿地任惜离拉着自己,奔逃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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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二 剑林
某日,洛云若正在灵狐洞内入梦冥想。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张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如何修仙悟道。”
跑进来的小妖见云若冷眼一瞥,惊得那五六岁孩童模样的小狐狸连自己蓬松的尾巴都没来得及藏住,就在云若面前跪了下来,“禀告大师兄,那个……是,是天后娘娘的人……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他们有什么事吗。”洛云若听到小妖这般禀告,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言语里颇有几分无奈。
“还是那件事……”小妖嗫嚅了一阵,不情不愿地将实情全盘托出。话没说完,云若便已经从冰床之上站了起来。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出尘脱俗的气质,让那小妖无意的一抬头,都有些心旷神怡。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这一回,他们又是要搜查咱们钟南山哪个山头。”
“是。”小妖听了洛云若的吩咐,赶忙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跟在云若身后离开了。
……
灵剑渠边,惜离坐在由长剑兵刃组成的丛林之间发着呆,因为想事情太入神,致使她对于周遭的阴森之气全然没有察觉。
“仙子。”也不知道她是一个人枯坐在那儿坐了有多久,突然有人唤她,反而是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哦,是你啊,鸽子。”惜离转过头来,看了那人好一会儿,在才意识到对方是一直以来照顾她和瑶华的白鸽。
“嗯。仙子怎么会一个人来这儿?这个地方虽然是钟南山脚下的修仙之地,终归是镇压邪剑之处,久留在此,对您的身体有害无益啊……”鸽子笑了笑,慢慢走到惜离身边坐着,陪着她一道静静啃噬着这万剑林中特有的静谧与沉寂。
“鸽子你看。坐在这儿看广寒宫,不知怎的,就是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捡个庄主做相公全文阅读。想当初在百草园的时候,广寒宫就在花园旁边,除了觉得漂亮,愿意多看上几眼。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惜离仰头,看着天上残月,无端端地便觉得衣襟单薄,很是寒冷,让她不得不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
鸽子嘴角含笑,仰着头看了一眼月亮,又回过头来看向惜离道:“大概,这便是高出不胜寒的道理吧。当初我们在天庭,浑然未觉。只有落到了地上,才会觉着不寒而栗。”
“是啊……真是只有落到了地上,才会觉着如此不寒而栗。”惜离闻言,不觉低头苦笑了一声,便随着鸽子一道站了起来,“瑶华呢?他的伤可好些了?”
“自然是好些了?不然怎么会求着我来把你找回去?”鸽子斜睨了惜离一眼,见她面色绯红,不禁促狭一笑,“真是世事难料,没有想到,咱们兄弟几人,竟然能够在百年之后再次相见,且人妖魔各占一头,仙子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自然便是了……只是我和他算不算得上是缘分,还真是不好说。”惜离说到此,压在她心中那块大石,似乎又加重了几分,“这几日我其实总在想,若没有我鬼使神差地接受了天庭的召见,又怎会有我二人在天庭的相遇。或许这以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仙子,你未免太过悲观。若似你这么说,真正到了那时,命运拆散了的又何止是您与瑶华大人?自然还有我和鸠……若不是因为有您,我二人的结局定然不像现在这般美满。”鸽子说到这儿,禁不住垂下眼帘来,似是怀念着过往。
惜离闻言,停下步伐来瞧着她,有好半晌竟然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然是希望鸽子与鸠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自然更是希望瑶华能够在这一世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情为何总是这般,总是难两全。而今,就算她选择牺牲自己,好像也没办法拥有那个她锁想的完美的结局了。
而今在她眼前的,不仅仅只有鸽子与鸠这一对先苦后甜的生死之侣,还有那个倔强执拗的瑶华。想到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男人,一抹笑意忍不住便上了惜离的脸,“他啊,真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鸽子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惜离一眼,见她是在笑,便带着几分了然,再次低下了头。二人就这么沉默无声地徜徉在安静的万剑林中,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色背影,方才停下。
即便他没有转头,惜离也凭借着那模糊的身形认出了那个男人。
那是云若,那个总是会将她的生死放在第一位、却又总是不愿意赞同她的天真想法的云若。
“师兄?”惜离轻轻唤了那男人一声,男人回过头来,果然是云若。
鸽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只觉得不论是见了这男人多少次,每一次,他都总是可以给她带来不小的惊艳。这次,亦是如此。
“嗯。你跟我来,我有事要与你说。”云若说着,便又转身继续向那雾霭深处走去。惜离抬起头来看着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竟然心底生出一丝丝害怕的情绪。这些看不见的恐惧似乎化成了丝线,千丝万缕,在呼吸间便将她整个身体都缠绕住,让她无法动弹。
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鸽子都瞧出了她的异样,她才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行动能力,一步一步,缓缓向那氤氲烟波之处行去。
“仙子!”眼见着惜离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慢慢变淡,鸽子心里也没了底。她向前跑了几步,本想叫住继续往前行去的惜离。却只得到了惜离一句虚无缥缈的回话,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惜离空灵的声音在这四处飘忽不定,让鸽子辨认不出这声音到底来自何处。她四处张望了一阵,待到她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那团烟雾上的时候,那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惜离与云若一道,就这么神秘地消失宰了她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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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 离别
待到跟着云若走进了这烟雾深处,惜离环顾四周,这才发觉,原来站在她眼前的这一个人像,竟然只是云若的幻象。眼下,她所闻所见,皆是云若迷离环境之中的景象。惜离见此状,不禁深深佩服于云若而今的修为。
“师兄,多年不见,您的修为竟然如此登峰造极了。想必日后飞仙,对于您来说,并非难事。”
“先别说这些,咱们抓紧时间,谈谈要紧事吧。”纵然惜离如此赞美之,云若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是在对别人表明,这种程度对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知道的。瞧这里的景致,应该便是在你的迷离幻境之中了。”惜离点了点头,诚言以对,却不知道云若是何用意。
“那你又没有向郭,为何我人就在终南山,今日却以迷离幻境的分身来见你?”云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道。他的话,让惜离的心忽然便落到了谷底。见着惜离脸上惊讶忧虑的神情,云若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他们又来了么。”
“是。又在搜查终南山另外一个山头。现在,我正陪在他们身边。”云若说到这儿,特意顿了一下,又道:“看他们今天势在必行的模样,估计是要把终南山余下的管辖范围都搜遍吧……你,打算如何。”
“终究是到了这一天了啊……”惜离闻言,发现自己的心情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大概是因为之前担惊受怕了太久,而今最怕的事情终于到来,反而也就淡然了。
“你打算怎么办?”见到惜离只是叹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下文。云若皱起的眉头,终究还是泄露了他真正的心思,“总归是要想些办法的吧,若是这样被双双抓去。他我不好说,倒是你,一定会被重判。”
“重判?敢问师兄,我是犯了哪条哪罪,他们需那般对我?”惜离冷哼一声,字里行间,都表露出了对于这些繁文缛节的不屑。
云若无奈地瞧了她一眼,气急败坏之下,竟然也无可奈何。似乎他在对着惜离的时候,总是只能有这么一种情绪。对于惜离的事,他再也无法像个圣人一样云淡风轻,也无法像个普通凡人那样置身事外,“你救了一个偷窥天书的人,这足够判你的重罪。”
“你都说是救了,救人性命却要被人判死罪,这天庭的规矩,果然是天下之大谬。笑话一个。”
“惜离!”听到惜离口不择言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云若求饶似地低吼了一声。之后,便只有耳边风声紧,迷离幻境里的雪花也因着这突来的大风舞得更为放肆。期间,这着白衫的二人,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兀自沉默。
再一次地,云若在这紧要关头,终归还是让了步,“他们快要将那边搜完了。待会儿就会过来……你若不想交出瑶华,便带着他一道走吧。”
“……那你怎么办。”惜离诧异望向他,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犹豫,“放走我和瑶华,那可是放走了天庭要拿的重犯。”惜离把最后两个字说得很重,无非是想提醒云若。之于他而言,就这么让她与瑶华离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他们不是在终南山的地界找到你们,他们即便是知道我曾经袒护过你们,又能奈我何?毕竟……少了我,这灵狐洞可就真是群龙无首了。没人担得起这个罪责,就算是天后娘娘也要三思而后行吧?”云若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尽显狐狸本色。突然,他又话锋一转,在看向惜离时,眼神异常深邃,“倒是你,似乎已经选定了要与他亡命天涯。”
“……我也不想这样,本来……我已打算就此放下了。”惜离垂下眼帘,只觉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都在心虚。
不过还好,云若今日显得格外宽宏大量,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总是会抓住惜离任何露怯的心思一阵见血地指出事实,让她无所遁形。或许,他也是明白,这一次洗礼与瑶华一走,再见不知道又是何时了,“……时间不多了,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了,就带着他快些离开这儿。剩下的,由我来应付。”说罢,云若便一甩袖,转过身去,不再去看惜离。
“……师兄,大恩不言谢。只盼你我兄妹二人,此生还有重聚之日。”看着那削瘦孤清的背影,惜离禁不住热泪盈眶。她默默低下头来,跪在云若身后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站起身来,离开了云若的迷离幻境。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落下来的泪水,终究还是连同那生理别的伤怀一道留在了云若的迷离幻境之中,再也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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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四 青丘
泪别云若之后,惜离便立马赶到了剑林之中的修罗阁与鸠还有鸽子会和。她刚到那儿的时候,便瞧见瑶华正一脸倦容地坐在石床之上,闭目养神,没有人赶上前去打扰。鸠和鸽子一左一右,正在替瑶华当着护法。
“他怎么样了?”惜离站在门口看着瑶华看了好一阵,这才抬步上前,轻轻问道。
鸽子眉头紧皱地瞧向她,默默摇了摇头。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禁不住让惜离心里一沉。正在怔愣间,她便已经被鸽子拉到了一边,“殿下上次侥幸能从天台之顶逃出,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姐姐切莫露出如此伤感的神情。”
“……他跟我说,他的伤不碍事。莫非是在骗我不成?”惜离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胸口之中堵塞的那一团抑郁,如同棉絮一般,怎么样都吞不下去。鼻子酸涩之间,她只觉得眼眶有些发涩,却再也流不下泪水。
“殿下这么说,也是不想让仙子担心。希望仙子您能够明白。”说到这儿,鸽子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瑶华。见他依旧还在闭目养神,这才转过头来又道:“对于那伤势,殿下对姐姐透露了多少?”
“……他只是对我说,看无字天书需要折损耗费仙力。不过,我勿需担心他,过一段时间,那仙力自然就可以修复回来。”被鸽子这么一问,惜离更觉得茫然。待到一五一十将那天的对话复述完毕之后,她又颇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妹妹怎么这么问我?莫非……他对这件事有所隐瞒?”
“倒也不是什么隐瞒……只不过,他并没有将那隐患说明白……”鸽子抿了抿唇,似乎心生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偷窥无字天书,确实是会折损耗费内力。这是无字天书不能被人随意翻阅的原因之一。这之二……若是有人突然打扰,怕是会造成看书之人仙力的泄漏。这就好比是在一个木桶上开了一个洞,若不及时将那洞给堵上,仙力就会不停地往外泄,直到干涸为止。”
“……这和上诛仙台有什么分别。”惜离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只见向来沉稳的她,身子晃了晃,好半天才稳住身形洪荒祖巫烛九阴传。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人瞧着好不怜惜。
“仙子也不用总是往坏处想。这种力量的缓慢流逝,最多只是让殿下感受一下人间界的病痛罢了,不会让他忍受拨皮抽筋一般的痛苦……再说了,殿下而今在这终南山安静修行,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找到修补漏洞的方法。”
“你是说,他若留在终南山,便还有救。如若不然……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若是能够另找到一个仙气充盈的地方,便是更好的了。”鸽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惜离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是从她的答案里惜离听得出来,自己的猜测,已经是**不离十。
想到此,惜离不禁苦笑了一声,“仙气充盈,试问除了天庭,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好过终南山?”
“自然是有。”鸽子听了惜离如此丧气的话,立马便接了下来。惜离闻言一惊,看了她好半晌,心里满是疑惑。鸽子见状,赶紧又提点了几句,“姐姐莫非忘记了九尾狐一族的始源么?这仙气充盈之地,自然还有一处。便是九尾狐族之中,天狐栖息之地,妲己娘娘的出生之地,青丘山啊。”
“……果然……你便是要我去那个地方。”惜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重一叹。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莫说青丘山平日里狐族难进,像吾等这样的待罪之身,怕是连那青丘国的城门都找不着。”
“那倒也是……既然如此,姐姐索性便和殿下安心留在这儿。这里有我与鸠为你二人护法,殿下的身子一定会回复如前的。”
“只可惜……”看着鸽子带笑的眉眼,惜离心中并不觉得宽慰,反倒是生出了好些沉重。她张了张嘴,刚想要将自己与云若先前的谈话说出,却没想到正在这时,瑶华却突然睁开了眼。
“……离儿,他们来了。”在鸠的搀扶之下,瑶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惜离身边。
“殿下,您是在说谁来了?”鸽子不明所以,可是惜离在与瑶华对望的一霎那,就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在说……天庭的追兵来了。”惜离转过头,看向鸽子,显得异常平静,“不知道这剑林可有不被人察觉的密道所在。”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那里镇压着一把魔剑,却不知道,而今他修行的如何?若是还像平日里那般狂躁,怕是对你们不利。”在提到这把魔剑的时候,鸽子的愁云惨淡与惜离的一脸轻松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让人很难想象,他们是在讨论同一件事。
“无妨。”惜离闻言一笑,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天以来,惜离第一次露出如此轻松的笑容,“若说是那把魔剑,我倒也松了一口气了。他是我的一位故人……事不宜迟,快些给我们带路吧。若是被天庭的人抓到我们在终南山的管辖范围内……后果不堪设想。”
“……是。”惜离虽然没有把话说开,可是常年此后在天后身边的鸽子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但凡在天庭之上,惹了天后娘娘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莫说是这些在终南山里栖息、尚未成仙的无辜灵狐了。
想到这些对于此事一无所知的无辜生灵,还没等鸠反应过来,鸽子便已经举步将他们带往密道。鸠觉得不放心,将鸽子拉到一边窃窃私语,“那剑灵发起狂来好生可怕,我都要敬畏三分,让大哥与仙子前去……恐怕……”
“既然仙子都说无妨,且一派轻松的模样,大概便是她说的那般,是一位故人了。既然如此,你我何需瞎操心?时间紧迫,我先带他们走一趟。至于你……好好呆在这剑林里,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
“……好吧,你要小心。”鸠沉默一阵,见到鸽子对自己笑颜如花,只觉得心都融化了。只见他一抬手,宠溺地抚摸了一下鸽子的发髻,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任她带着惜离二人走进石床之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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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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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 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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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下群山众多.又因为此处仙气环绕.是修仙之人用來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地.不知不觉间.天庭或是在极乐大殿修行坐阵的上神佛陀们若是在三界六道之中抓了些野性难驯的妖物.大多都会将之发配在终南山管辖的范围之内.让他们日复一日自我反省.直到开窍的那一天.或是碰到可以点化之的有缘人.他们才有可能重获自由.
说穿了.终南山虽好.对于这些魔物來说.却犹如地狱.因为他们在这里感受到得不仅仅是时间的流逝.还有自己居然也有如此无能的一天.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唾手可得的自由一再溜走以外.其他的.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被逼着接受这样的现实.且还是日复一日地用身边的一景一物來提醒着他们.叫这些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的妖魔们.如何能心服.又怎么能不恨.
鸽子在惜离和瑶华身前带着路.走了好一会儿.忽然鸽子就那么站在了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后退.惜离觉得奇怪.探过身子來查看鸽子的状况.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不像是无碍的模样.
“鸽子你怎么了.”惜离心里一紧.二话沒说便把上了鸽子的脉.却见其脉象紊乱.却不似是因为受伤所致.思來想去.便只有一个答案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怨气还是如此的重么.”
“毕竟是饮了千万人血的魔刀.别说是我了.就连恶鬼模样的鸠都要敬他三分.”鸽子轻咬唇瓣.缓缓摇了摇头.豆大的汗珠更是从她的额间顺着脸蛋的轮廓留下.惜离用手去探.发现就连汗珠都是冷的.
“……既然如此.你送到这儿便好了.莫要再向前.”说到此.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奇往这边张望的瑶华.这才又转过头來.郑重其事地对鸽子道:“还请你帮个忙.先将瑶华安置在这附近一个可以隐蔽的地方.好让我安心先去会一会这魔刀之灵.”
“……那姐姐一定要小心.纵然如你所说.你二人是故人.毕竟……他魔性未除.六亲不认也是有可能的……至于殿下这儿.您大可放心.鸠留在那儿.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别无其他.”鸽子低头看了看被惜离紧紧抓住的双手.忍不住又再三叮嘱了几句.这才回过身去來到了瑶华身边.
此时此刻.瑶华心里满是惜离的安危.而今见她只身一人毅然决然地站在那儿.更是心慌意乱.还沒等鸽子到他身边.他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想要到惜离的身边去.“离儿……你……”
话还沒有说完.惜离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再往前走了.那山里住着的是你我二人都识得的碧落徒儿.当初他为了兑现对我的承诺.以一挡百.直至战死.灵魂更是入了这魔剑成了剑灵.而今这周遭怨气四溢.皆是因他而起.可见他的灵魂所受魔性折磨之重.这段恩怨.既然是由我而起.自当要由我來解决……你身上还有伤.又是上神之躯.在这怨气沒有消散之前.你不能再向前了.”
“可是.他未必还记得你啊.”一个是因为杀戮太重、而被尘封若干年的嗜血魔刀.而另一个.却是自己极为牵挂的心上人.瑶华听完惜离所说.心已经凉了半截.情急之下.又要往前走.
鸽子见状.赶忙便拦住了他.“殿下不可.您若是伤情加重了.可要惜离姐姐怎么办.殿下莫忘了.而今你二人是亡命天涯之人.若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姐姐一人怎么去抵挡那天庭的千军万马.”
“……你说的沒错.我二人唇齿相依.谁都离不开谁.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让惜离一人以身犯险.若是那魔刀发起狂來.根本不念旧情.你让我如何是好.让开.”见到鸽子如此固执地拦着自己.瑶华有些着急了.伸手就将鸽子拨拉到一边.
只是当他正想要飞身而上.跟上惜离快步进入魔刀禁地的脚步时.鸽子情急之下.却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瑶华.瑶华身子一顿.有些窘迫地僵在了那儿.不多一会儿.他便感到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正浸湿他的衣襟.灼热他的皮肤.
瑶华就算不转头也知道.那是鸽子流下的泪水.
“大哥……鸽子再敬您一声大哥……姐姐这么做.无非便是想要为大哥谋一条活路.您又何苦任意妄为.辜负了姐姐一片苦心呢.大哥.咱们就在这里等好不好.若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姐姐还沒出來.鸽子一定头一个进去要人.”
话毕.鸽子便将瑶华抱得更紧.瑶华沉默半晌.抬起头來茫然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前方.只见远处山丘重峦叠嶂.四处都有烟波云彩流转.哪里还找得到惜离半点影子.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过了身.费力地解开了鸽子对他的桎梏.“罢了罢了.人都见不着了.也只能在外头等了……哪边是个藏身好去处.你便带我去吧.”
说罢.瑶华又沒好气地伸手刮了一下鸽子哭红的鼻头.
鸽子闻言.立马破涕为笑.也沒有管瑶华下手重不重.捂着鼻子就要将瑶华引到别处.“那.大哥便跟着鸽子來吧.”
“……好.”瑶华点了点头.在临跟着鸽子离开之前.还特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山丘.
……
进到飞霜魔刀修炼的山体之中.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顿时便袭遍惜离全身.
“好冷……”惜离向前走了几步.见四周皆是云雾.无奈之下.便只好挥袖将莲花灯招了出來.一路上为自己驱散这些冷如千年寒冰的怨气与毒瘴.
惜离就这么孑然一人.在黑暗之中前行了好一阵.当她走到那山洞中央的时候.忽然一道寒光闪过.让她下意识地急速退了几步.
果不其然.待她刚刚站定.那原先驻足的冰面之上.竟然就被人生生切割出千条沟壑.让惜离不难想象到.若是刚才自己有稍微迟疑.估摸着早就落得个四分五裂的凄惨下场.然而.不知为何.纵然心中有多么后怕.惜离却也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当她开口向那隐在黑暗之中的人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不见任何惊恐之色.
“碧落.是我.洛惜离.”
惜离抬头看了看头顶.也不知何时.这山洞之中竟然也开始下起了小雪.飘飘洒洒之间.为这紧张的气氛频添了几分温馨.惜离禁不住想到.那天初见碧落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
一个神色冷漠的少年.脸上不曾有过任何温柔的神色.就这么拿着一把绝世好刀來到了她的面前.可惜.世事难料.正因为有了端木阳泰的所谓试炼.飞霜才得以有机会斩杀千鬼.蜕变成人人艳羡的魔刀;又因为有对她的所谓承诺.才会让这飞霜饮尽沙场之上死士热血.一发不可收拾.
昨日种种.在眼前幽幽滑过.惜离站在那些沟壑之中.再也沒有移动一步.她伫立在雪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因氤氲光波更显得神秘的黑暗.似乎她可以肯定.碧落就站在那儿.
可惜.自惜离开口说话之后.便再也沒有其他的声音.只是这周遭的云雾.还有那飘雪.似乎更加浓重了.
“是我啊.碧落.我是洛惜离.”
惜离耐心等了片刻.见无人回应.便又提高嗓音重复了这么一句话.然而这一次.惜离依旧沒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这耳边的风雪.还在呼啸刮过.
眼看风雪愈演愈烈.大有迷眼之势头.可是这山头的“主人”却还是沒有出现.惜离想着还在外头焦急等待着自己的瑶华.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思量之下.索性便使了些道法.暂时将那风雪停住.
让她沒想到的是.那风雪刚停.在她眼前.便现出了一个如玉的人.惜离定睛一瞧.怔愣片刻之后.眼眶便已经湿润.“……碧落.我是洛惜离.你可还记得我.”
男子面如冠玉.一身藏青色的衣衫在积雪的映照之下.反射着美丽的花纹.似是一面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着的绿湖.自打他出现开始.他便只是站在那儿.并不做声.这让惜离禁不住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正在此时.男子却抬头了.一双眼眸.还是那般清澈.让人望了一眼.便很难忘记.突然.这身着青袍的少年忽然便单膝在惜离面前跪了下來.“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碧落.真是你.”惜离闻言.惊喜交加.一颗悬在心上的大石亦是落了地.
云雾散去.将那男子的身形完全暴露在了惜离的眼前.只见他右手拄着的那把刀.分明便是昔日的飞霜.这大概便是碧落身份的最好的证明.“是.在下正是李碧落.师傅您那不孝的徒儿……师傅.百年已过.您可别來无恙.”
少年抬起头來.用着一种温柔似水的眼神看向惜离.惜离怔怔地看着.只觉得那些曾经的斗转星移都因为此情此景而变得虚幻.仿佛那百余年的恩怨纠葛皆是自己与碧落的噩梦.
而这少年.还有那把刀都一直在原地等待.从未变过.也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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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 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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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真是你.”惜离闻言.惊喜交加.一颗悬在心上的大石亦是落了地.
云雾散去.将那男子的身形完全暴露在了惜离的眼前.只见他右手拄着的那把刀.分明便是昔日的飞霜.这大概便是碧落身份的最好的证明.“是.在下正是李碧落.师傅您那不孝的徒儿……师傅.百年已过.您可别來无恙.”
少年抬起头來.用着一种温柔似水的眼神看向惜离.惜离怔怔地看着.只觉得那些曾经的斗转星移都因为此情此景而变得虚幻.仿佛那百余年的恩怨纠葛皆是自己与碧落的噩梦.
而这少年.还有那把刀都一直在原地等待.从未变过.也从未离开.
看着这样的面庞.任是修仙多年的惜离.也禁不住唏嘘满怀.只见她看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走向碧落.将他扶了起來.“师傅还好……不过还是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倒是你.在这终南山下.可还住得惯.”
“……沒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十年如一日.对于咱们这些魔來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倒是师傅您……似乎是消瘦了许多.却不知道.自那一别之后.师傅可还好.”李碧落垂下眼脸.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那几百年轻轻略过.听在惜离耳朵里.实在是难受.
“你可知道……是我将你带到这儿來的.”惜离说着.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此时此刻.这里不再烟雾缭绕.月光透过岩石的缝隙.洒落在地.似乎扑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是.我知道.我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终于想通了这來龙去脉.不再混沌.师傅.就冲着这一点.您应该高兴才是.”碧落笑了笑.挥袖间.山洞之内便又下起雪來.
惜离侧过头來.又看了一眼被碧落插在雪地上的飞霜.好半晌才答道:“修行之路不易行……只是我做梦都沒想到.几百年了.你竟然还是沒有得到自由……这实在让我……”惜离咬着唇.沒有将那二字说出口.可是那愧疚之情.已经溢于言表.无需再说.
“师傅.徒儿哪儿都不去.只是为了等您來……那外头四处飘散的怨气.不过是障眼法.让那些人不会察觉我已无碍.如此一來.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等有缘人前來点化我了.”
惜离闻言一怔.甚是复杂地看向碧落.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來回应碧落的这些话.因为她心里很是清楚.他煞费苦心地做了这么多.无非只是为了再换取一个与自己见面的机会罢了.
碧落的情深义重.让她无力偿还.一想到自己还是在为与瑶华一起逃亡的事情前來请求借道.惜离更难心安.原來.人世间所说七情六欲之中.愧疚之情竟然是这样让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此时此刻.惜离是真正尝到了这种被万蚁噬心的滋味.
“……碧落.你又何苦如此.如此看來.你的修为早已经是炉火纯青.甚至有可能在我之上了.你应顺其自然.走自己的路才是.莫让我成为你飞仙的阻碍.”
惜离很是不安地让双手手指相互交缠在一块儿.只觉得心中跟猫挠一样.被锋利的猫爪划过的伤口甚至在火辣辣地疼.
“飞仙.徒儿从沒想过.”碧落乍听到这个词语.不禁嗤笑了一声.尽显对飞仙之事的无所谓.“那些仙人便是无欲无求了么.我看也不过尔尔.”
“……碧落……”惜离闻言.又要再说些什么劝导的话.却被碧落手一抬.止住了话头.
“师傅突然到我这山头上來.总不是过來与我谈经论道的吧.听人说.师傅已经被天庭召去在百草园修行.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碧落含笑.一语中的.惜离张了张嘴.只觉得在说这件事情的來龙去脉时.整个脸颊都在隐隐发烫.“说來惭愧.而今师傅已经沦落为天庭缉拿之人.眼下.天兵已经搜到了终南山.我不想连累大伙.只能通过万剑林.到别处去躲藏了.”
“……是么.可是为了他.”碧落再开口时.言简意赅.再一次地借自己之口道出了惜离的苦衷.
面对这样一个洞察世事的徒弟.惜离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儿.慢慢让这尴尬的气氛啃噬自己.半晌.只听到碧落又道:“……果真是为了他呵.”这一句话.更像是一句喟叹.并沒有要惜离回应的意思.话音刚落.便见他又是一挥袖.那本來静静矗立在雪地之中的飞霜剑.突然就到了他的手上.
“碧落.你.”惜离心下一惊.实在是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而今碧落不论是修为还是武功.似乎都在二人之上.实在是不容小觑.这样的实力悬殊.难免会让惜离多想.
“嗯.”碧落听到惜离叫她.回首看了她一眼.还是那般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既然师傅都已经把人带过來了.为何还不让他进來.我这就将那浊气散开.你们二人快些利用这山体做掩护.逃离此地吧.时间不多.既然他们胆敢搜狐母座下的终南山.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今日.终南山下.注定不会太平了.师傅.咱们还是快些出山.瞧瞧这外头的境况吧.”
“好.”被碧落这么一提醒.惜离的神情更显得冷峻严肃.抬手间.她便也将手中的莲花灯幻化成一柄青色宝剑.薄刃在月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青色.让人光是看着那剑身.都有不寒而栗之感.
只见碧落站在惜离身前.飞霜在他身侧.安静如潜伏在黑暗之中的野兽一般.突然.碧落将那石壁上的机关一击.惜离只觉得眼前一亮.山外的风景.便赫然落在了他们二人的眼前.
惜离眯着眼.越过碧落高大的身形看着那条自己來时的路.只见暮霭渐渐散开.周遭风景的轮廓.已是越來越明显.正在这时.默不作声地碧落突然轻轻问了这么一句话.“师傅.你会害怕么.”
“不怕.”惜离摇了摇头.将剑柄再次抓紧.
她刚回答完.碧落便笑开了.“这便对了.有碧落在的地方.师傅从來不用害怕恐惧.”
说罢.他便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光.向树林深处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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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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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七 魔杀
正当惜离与碧落二人在山中回忆往事时,瑶华则在鸽子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万剑林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树丛后面隐蔽了起来。二人背靠着树干,刚开始谁都不曾多有言语。只是大概等了快半柱香的时辰,鸽子便有些坐不住了。
“你上哪儿去?”见鸽子站起身来要走,瑶华禁不住问道。
“自然是进那飞霜剑灵的封印之地瞧瞧,看看姐姐为什么还不出来?”鸽子一跺脚,说话的当儿便从袖中拿出一条长鞭,通体白色,看起来跟蛇一般。
“站住。”瑶华看着鸽子如此冲动的模样,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不是跟我说,一柱香时间之后,再做定论么?怎么不过才烧了半柱香,你就坐不住了?回来。”
瑶华对着鸽子招了招手,见她只是站在原地,压根就没有听话的意思,无奈又道:“回来!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
“……大哥的话,鸽子怎么敢不听。倒是大哥,刚才急得跟什么似的,现下那周遭的戾气都已经散尽,反倒是不着急了。”鸽子撅着嘴,软鞭向着周围随意指了指。
被鸽子这么一提醒,瑶华这才注意到,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觉得呼吸困难了。抬头看去,果然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露出了形状,之前那些如白棉花一般遮人视线的白雾,早就无所遁形。
见此状况,瑶华禁不住皱紧了眉头,“奇怪……若说那是怨气,怎么会散得如此之快。若说不是……其中狠厉冤屈,却又那般历历在目。这山中镇压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反正,我不爱靠近这边。若不是因为事出突然,也不会兵出险招,让你们从这儿过了。”鸽子咬了咬唇,道出了眼下困局之中,众人的无可奈何。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事已至此,却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那些天兵天将,多半都还是对终南山下镇压的这些枭首心怀敬畏的。一般说来,都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才是。真要这么做了,不是在打狐母娘娘的耳光么?”瑶华双手一摊,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话音刚落,便剧烈咳嗽起来。
鸽子心疼地看着瑶华苍白的面孔,心中对于天庭的感情,更是复杂。说不清有多爱,却也不能说恨意全无,“哎……说是这么说。可是天庭之上如您一般真心敬畏狐母娘娘的又有几人,在他们看来,娘娘不过是好运气的狐狸精罢了。”
被埋在众人心中的污秽之言被鸽子这么和盘托出,反而是让瑶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直到现在,他才猛然发觉,在自己碰到惜离与鸽子之前,自己仿佛在那些谎言与虚伪之间,存活了太久太久月下贪欢最新章节。
而今的他,不该有在逃罪犯的狼狈;相反,他心中充满了重获自由之后的海阔天后。思及此,瑶华禁不住仰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大哥你在做什么?”鸽子察觉到了瑶华的异样,见他面上带笑,心中更是疑惑。
“这里的空气,可是要比天庭之上的好闻多了,你觉得呢?”瑶华含笑问着她,让鸽子头上的那朵疑云更重。
二人正在说着话,忽然一道霹雳闪过,便砸在二人身边。瑶华心中一惊,习惯性地将手一扬。这才猛然想到,自己在被惜离救走时,似乎并没有将乾坤镜带走。而今,他是手无寸铁地对着天庭追击而来的雄兵百万才是。
飞沙走石间,被霹雳闪电灼烧的味道慢慢散去。带领天兵天将追击至此的九天玄女也现出了自己的模样,与瑶华近在咫尺地站着。
“大胆瑶华,与那未成仙的小狐狸私逃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偷窥天书,擅自盗宝,你可知罪?”
“……阅天书这一条我认了。可是何为擅自盗宝,在下实在不明白,还请神女大人赐教。”瑶华皱了皱眉,心中虽然疑惑,却也猜了个**不离十。看样子,天庭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定然是天后从中作梗,让他平白无故背了好多滔天大罪才是。
这所谓的“擅自盗宝”,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
“哼。本座说什么,你会不明白么?大胆贼人,还不赶紧伏法认罪,省得要本座污了自己这双手才是。”九天玄女神色冰冷,尽显傲慢之气。
鸽子在一旁默默地忍着,听到最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便忍不住上前去顶了嘴,“敢问神女大人,您带人搜查到了飞霜禁地,可是有通过狐母娘娘准许的?”
“她?本座办事,还需要她点头不成。再说了,若不是你们终南山灵狐洞包庇了这贼人,本座莫非还会不辞万里前来这乌烟瘴气之地么?”
“你!”鸽子恨恨咬着唇,脸颊涨的通红,似要滴出血来。忽然,她不怒反笑,唇边挑衅的意味让瑶华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乌烟瘴气?不知到时候这句话传进了娘娘耳朵里,她老人家会作何感想。毕竟,娘娘而今贵为天狐之尊,正在女娲大人身边潜行侍奉,可神女大人您却一声不吭在这节骨眼上偷袭娘娘的故地,还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莫非,神女大人不放在眼里的不止是娘娘,还有涂山夫人和女娲大人?”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小姑娘,别以为天君册封了你一个仙职本座就奈何不了你了。反正你们这帮人,本座早晚要一个个地收拾干净。不如先从你下手,撕烂了你这张嘴,看你还怎么舌灿莲花。”
她话语刚落,表情便变得异常狠厉,与之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瑶华心中一惊,明知道自己手无寸铁,却还是先鸽子一步站到了九天玄女的面前,生生对上了九天玄女的那一掌。
重击之下,二人双双退后数步,方才停下。鸽子不知道九天玄女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可是她却眼睁睁地瞧见了瑶华一口血喷出的模样,凳时,鸽子便慌乱地哭了出来,“大哥,大哥你怎么样?……”
“无碍。”瑶华神情肃穆,用手背揭去嘴角上残留的血迹,这才抬眼望向九天玄女,目光如炬,“擅自盗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天庭之上有何珍宝我瑶华不曾见过?你贵为天上神女,却拿着这子虚乌有的罪行来带着千百余天兵天将下凡界来拿人,更是擅闯终南山圣地。敢问一句神女大人,这样的罪责,你担得起么?你又是将这些天兵神将的性命置于何地?”
“……你莫要在这儿花言巧语?怎么?打不过便开始使嘴上功夫了?本座告诉你,这拘捕令是天君大人下的旨意,任你上天入地,都无处可逃!”
瑶华听罢,不禁苦笑掌御乾坤最新章节。虽然他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父亲似乎并无半点感情,可是猛地听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下旨捉拿他,还是派下来这样的神将,说不心痛,真真是假的,“……瑶华犯了何等罪责,竟然让天庭下如此命令?”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莫说偷窥天书了,单就偷盗宝物乾坤镜这一条,就足够你上那诛仙台千百遍了!”
“且慢!”
瑶华突然一喝,让那些正准备驱身向前的天兵神将们忽然止住了脚步。即便是沦为身无立锥之地的套房内,这作为上神的威仪到底还是与生俱来的。瑶华这么一喝止,果真就没有人再敢往前一步了。
“捉人拿赃。你刚才也见到了,就算你出手是那么狠厉。千钧一发之际,我都没有拿出乾坤镜。这说明什么,你还不明白么?我根本就没有拿那东西,说什么我偷窃宝物,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便束手就擒来,待本座将你绑到殿上去与天后娘娘好好对峙。也省得我费了那些法力来捉拿你。”九天玄女冷声一哼,语气之中尽是不屑,似乎便料定了瑶华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他所用来辩驳的花语,都是巧言令色之词。
纵然如此,九天玄女的回答,却让瑶华陷入到了犹豫踌躇之中。鸽子见状,禁不住吓出了一声冷汗,“大哥你可不要冲动。我在天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最了解娘娘的性格。您…您的出生,早就已经注定了您是天后娘娘这一辈子都想除掉的污点。既然如此,她派下来捉拿你的人,又怎么会让你活着出现在天君殿与她对峙呢!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贱婢。胆敢如此诋毁天后娘娘,还要命不要了?依本座看,索性将你们二人一并绑了去,就不怕洛惜离那个狐狸精不现身!”说罢,九天玄女法杖一挥,瞬间便地动山摇起来。
鸽子扶着新患加旧伤的瑶华站在包围圈之中,在与其对峙的过程中,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让她手中的软鞭更显湿滑。瑶华听到九天玄女已经放了这样的狠话,突然表情变得异常平静。
只见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那尚在黑暗之中沉寂的飞霜禁地,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鸽子身上,“待会我使出全力时,你记得一定要突围出去。别忘了,还有鸠在等着你!”
“……大哥……”鸽子本来万般不愿,偏偏瑶华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鸠的名字,让她在那一瞬间,竟然也惜命起来,“大哥……可是……”
“我不会有事。她若真的下重手……别忘了,我本尊是一株瑶草,逼急了我,许个让天地毁灭的愿望,她便是这三界六道之中的罪人,下场定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的。”瑶华低声说着,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让九天玄女在旁边看着,无端端的便觉得身上一阵寒冷。
就好像,而今是砧板上的肉的那个人,并非瑶华,反而是她自己。
九天玄女素来高傲,自然对这样的感觉甚是不喜。更何况,给她这种致命威胁之感的人,还是面前这位她最为鄙薄血统的九殿下瑶华。
“别交头接耳的了。今日你们二人,包括那不见了的狐狸精,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天兵神将,布阵!”
“诺!”
众神将领命,挥舞起手中长枪利戟,让鸽子与瑶华所见之处,皆是一片金光。
瑶华如临大敌地将鸽子护在身后,赤手空拳地沉着应对着这眼前的重重包围,只盼自己能够找到这阵法的薄弱之处,将鸽子送出去。
“大哥……”鸽子在瑶华的保护之下,似乎是没有受到一点伤。可是她却亲眼瞧见那些金色的刀光剑影不止一次从瑶华的身上划过。登时,瑶华白色的衣上都缀满了赤红的颜色,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寒梅红花。
“……我没事,待会儿将你送出去时,你便使劲往前跑我的美女俏老婆。不要回头,知道么?”
“大哥……”鸽子哽咽地叫了他一声,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瑶华便已经将鸽子猛力推出了包围圈。
“走!”鸽子只听到瑶华在她身后奋力一喊,她的身子便轻飘飘地往灵狐洞方向腾云驾雾而去。
围攻二人的九天玄女显然没有想到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就这么逃走一个,再看向瑶华时,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杀!给我杀!天君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带去一具尸体也无妨!”
如此血腥的话让神将众人禁不住面面相觑,只觉得那一刻,他们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些修仙之人,而是那些再平常不过、爱好互相残杀的人类。
九天玄女的命令,让神将们赶到了迟疑。不知不觉,对于瑶华的攻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若是谁胆敢放走逃犯,一律按照天规论处!”见到神将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九天玄女面色一沉,又厉声道:“莫非你们想抗旨么?”
“臣等不敢!”神将闻言,立马低垂下头,低眉顺目地说道。
“那还不快上。”见到神将们都服了软,九天玄女又是冷哼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已经伤痕累累的瑶华,“务必在九殿下催动仙草法力之前,拿下他。天庭凡间之兴亡,就看你们的了。”
“……诺!”九天玄女这么一提醒,众神将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才猛然想到,九殿下瑶华的本源,到底是什么。或许是为了自保,又或许九天玄女那一番激励的话真真激起了他们的使命责任之感。一时之间,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天兵神将们,渐渐意志坚决起来。
看着步步紧逼凑近自己的天兵神将,瑶华不觉笑了出来,“……怎么现在才发觉……你们不觉的,已经太晚了么?”
“什么!”九天玄女闻言,心下一凉。正要提剑往瑶华身上刺去,却见天空处凭空出现一道琉璃金光,垂直扎到众人之间。她与众神将一道,更是被这琉璃金光给打退出好几尺,半天没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瑶华瞪大眼睛看着这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的背影,就连催动自身瑶草元魂的仪式也被这人给生生中断了。那男子在那儿站立了半晌,在环视了一周之后,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瑶华,冷冷道:“……你的命给我好好留着,若你死了,我师傅可怎么办。”
“师傅?”瑶华疑惑地重复了一句,这才发现,男子身边还站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他眸子突然一亮,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的惜离,“离儿!”
见到二人相认,男子云淡风轻地又回过头来看向了众神将,“师傅,你且带他离开。这些宵小,我一人便够了。”
“你……你一个人,真的可以么?”惜离眼中犹豫,只觉得粗略一数,九天玄女带下来的天兵神将怕也有十余个。单凭碧落一人,又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却没想到,碧落沉稳一笑,笑得好不轻松,“自然是可以的。这些败类,又何须师傅出手。”
“哪里来的魔物,如此张狂!”九天玄女粉唇咬破,恨恨看向这半路杀出的陈咬金,眼里尽是不屑与鄙薄。
“神女,收起你那让人觉得厌恶的嘴脸。再这般看本座,信不信本座手中飞霜将你切个百八块,摆好了再奉还给天上那作威作福的天后。”见到九天玄女如此称呼自己,碧落突然邪魅一笑,连人带剑都隐隐散发出一阵强烈的戾气,“这把剑,斩杀过千鬼,万人,却独独没有饮过仙人血。而今,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他话音刚落,便将飞霜一指,直直向九天玄女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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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八 诛仙
飞霜的剑招太快,让人防不甚防.因为他人均是人剑分离,而他偏偏是人剑合一。不论是从速度上还是从剑招的融会贯通之上,没有什么人能够比这境界更上一层楼。瑶华与惜离一道站在其身后观战,只觉得刀光剑影之间,飞霜已经将他们二人严密保护了起来,任谁都无法透过这细如密雨的剑招来近他们的身。与此同时,不过片刻,九天玄女也已经渐渐处于下风。
这样一面倒的局势,突然便让碧落的玩心大起,有了几分戏弄的心思。只见他将手中飞霜一收,再一甩袖,凭空便造出一个隔离界限出来,将那些千军万马生生隔在了圆圈之外,如何都攻不进来。
“你要做什么。”九天玄女面色一沉,本想拼尽全力冲破这桎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而今自己完全是暴露在了敌方的势力范围之内,用来依靠的千军万马又在自己不可触及的地方。无奈之下,便只有故作沉着了。
九天玄女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飞霜瞧在眼里,除了觉得这心战的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之外,别无其他。硬说还有些什么,就是对九天玄女的轻蔑之意吧,“本座在想,你这条狗命,该怎么物尽其用。这么一来,在你死之前,还能够造福一下咱们。”
“李碧落!你莫忘了!本座是天神,位列于上神之尊!你胆敢动本座一根汗毛!天庭定然会将你这飞霜禁地,夷为平地!”九天玄女怒目圆睁,惊怒交加间,竟然还有几分恐惧的情绪。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魔头威胁。更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自己竟然因着这个威胁真正感到害怕了。
谁说神仙就是长命百岁,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碰到自己命中的劫数。不知怎的,九天玄女在瞧见碧落脸上带着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时,她便知道,自己的劫数怕是要到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天神?上神?这些东西本座都见的多了。这百年间发生了多少场仙魔大战你可数过?每次本座都有参加,为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诛杀同类,斩妖除魔。到底杀了多少……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其中,不乏魔仙。你说,莫非他们就不算是上神上仙么?”碧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摩梭着飞霜的剑身。
在场的几人,均是感受到了那浓烈的杀气,久久挥散不去。惜离心下咯噔一声,赶忙拉住了碧落衣角道:“徒儿,莫再造杀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师傅。徒弟敢跟您打赌,今日我放了她,明日她便一定会带着那些兵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甚至于会向天狐娘娘发难,您信不信。”碧落话音刚落,忽然将剑一指,剑尖就在离九天玄女的脖子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只见九天玄女瞳孔猛地一张,待她回过神来时,早已经是怒不可遏,口不择言,“李碧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倒是要看看,你若真的动手结果了我的性命,看你们还怎么逃出这天兵神将的天罗地网!”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碧落闻言,突然咧嘴一笑。九天玄女心下一惊,刚想要退后,那飞霜剑却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碧落!”惜离与瑶华二人显然都没有想到碧落真的会这么做,待到他们二人回过神来时,飞霜早就已经没入九天玄女的身体寸许。惜离上前,刚抓住碧落的手,那宝剑又忽然一下从九天玄女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师傅,快走!”碧落一把抓住瑶华与惜离二人,纵身一跃,扬长而去。离开之前,还特意把那禁锢给解了。好让这些天兵神将在看到九天玄女受了伤之后,手忙脚乱地查看她的伤势,而无暇顾及他们这几个逃犯。
惜离跟在碧落身后,眼看着终南山渐行渐远,而那些乱作一团的天兵神将也渐渐小如蝼蚁,这才默默转过了头,“……你刚才下手重是不重,可会害到她的性命?”
碧落闻言,先是瞟了一眼惜离,这才答道:“这要看师傅所谓的“重”字是什么界定了。反正,她这几日应该都没办法继续追击我们了才是。至于那性命,确实本来想索了去。转念一想,却也算了。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可是,如此一来,天庭真的会对咱们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了吧。”惜离眉头一皱,望向身边一言不发的瑶华,心中更是怜惜愧疚。
“你们莫非还打算回去不成?天后那般栽赃陷害,就是想要赶尽杀绝。所以多伤一个上神,少伤一个上神,都是没有差别的”,碧落摇了摇头,话音刚落,便将惜离二人又带到了地面上。
惜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四周打量。只见周遭环境依旧鸟语花香,却已经不是终南山的地界了,“这里是……”
“这里是终南山的边界。师傅,徒儿只能送你们到这儿。您顺着这条河流一直向下,或许能够找到青丘之国也不一定。那里是灵狐祖先的发源地。涂山夫人宅心仁厚,见你二人有难,不会见死不救的。”碧落伸手往远处一指,惜离抬眼望去,只觉得青山绿水间,茫茫天地,哪里有个明确的方向与目标。
碧落这么一说,只会让她更加茫然与惶恐,“你不跟我们一起么?”
“不了。到底师傅不是我的点化之人。又或者,时机未到。我是踏不出终南山边界线一步的。”碧落说着,似乎是怕惜离不信,便又抬起袖子来往前面挥了挥。瞬间,那青色的衣衫便冒起了烟雾,燃烧了起来。
碧落见状,又将手抽回,状似无碍地慢条斯理地将那衣衫上的火苗扑尽。直到衣袖又变回了原状,才抬头看向惜离。
“……可是,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想要拿我,确实不是难事。可是当初我是受狐母娘娘的恩德才得以在这终南山修行。而今他们不发一语就搜山,被我所伤,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的事情。九天玄女骄阳跋扈,倒也不蠢。如何都不会将这件事情捅到狐母娘娘那儿去的,毕竟现今若是惊动了她老人家,便是惊动了女娲大人。这么说来,我倒是希望她能够愚蠢一些,如此一来,也好请女娲大人出山,还你们一个清白。”
“……有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天庭,不过如此。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回去了。那不是属于我的地方。那里容不下我,容不下离儿,也容不下我娘亲……碧落兄弟,谢谢你。”久久沉默不语的瑶华突然吭声,说得尽是些让人唏嘘不已的话语。言语之中的沉重与决绝,倒让碧落对其刮目相看。
而今瑶华身负重伤,就连走路都有些吃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想向碧落行大礼,这样的状况让碧落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的前世对我而言,也是有再造之恩。所以这一回,就当是我借以还恩吧。只是,在下还有个请求,还请兄台务必要做到。”
“……您请说。”
瑶华闻言,赶忙比出一个有请的手势。
碧落抿了抿唇,看了看他,又瞧了瞧惜离,这才轻声说道:“莫再负了她了……她追了你三生三世,只为得你一心一意,别无所求。”
碧落的话让瑶华怔愣好久,半晌,他才抓紧了惜离的手,郑重其事地给了一个承诺,“我知道。今生,定不负相思意。”
“好。希望你记着今日所说的话。不然,我这手中飞霜,定要饮你的血,取你的命!”碧落点了点头,这才又看向惜离缓缓道:“师傅……徒儿去了,不知这一别,何时再能再见。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他的身形便慢慢化作缕缕金光,消失在惜离与瑶华二人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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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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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九 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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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离不知道.自己与瑶华这么狠心一走.留在终南山中的几位共患难的知己好友会落得怎样的境遇.她不敢往深处想.却又不得不时常挂念在心.伴着这样的忧心忡忡.四日后.她与瑶华二人日夜兼程.终于是來到了一片清丽河流边界.
瑶华被惜离搀扶着.站在云端看着脚下的滔滔流水.不禁也被这眼前宽阔宏大的奔腾场面所震撼.“若是沒人与我说.还真以为这儿是龙王的地界.”
“……这条河.观其形状颜色.估摸着便是凌波河了.看样子.咱们是到涂山了.青丘国应该便在附近.”说到此.惜离侧过头來看了耀华一眼.见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无端端地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你在看什么呢.”
“好久就沒有瞧见这般浩瀚广袤的景致了.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倒也值了.”瑶华闻言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滴说着这些让惜离一听便心痛的话.
惜离蹙了蹙眉.看在瑶华还有伤在身的份上.便也懒得与之置气了.只是如此一來.他们二人之间却显得有些冷漠得可怕.瑶华抠了抠鼻翼.一路上观察了惜离好久.这才硬着头皮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我哪也是随便说说罢了.你若听着不高兴.但凡说出來.我一定改.可别一个人生闷气.对你自己身体不好.”
惜离闻言.紧绷着的小脸多少有了些缓和之色.却也并非怒气全无.“千辛万苦地把你弄到这儿來.可不是为了听这些丧气话的.本來就心中忐忑得很.见你如此不知惜命.我便更是烦躁不安了……”
“……对不住.我堂堂九皇子.慕瑶华.绝对绝对不会再将这种丧气话说个第二回.对天发誓.”瑶华三指并拢.向着那灰蒙蒙的天认真说道.
惜离见状.有些沒好气地赶忙将他的手拉住道:“就信了你的鬼话便是.虽然明明知道.这些赌咒发誓的事情.对你都是无用的……”说罢.她便像是赌气一般.将瑶华的手甩到了一边.
正在这时.惜离身边红光一闪.躲在勾玉之中沉睡多时的溧阳终于是醒了过來.而她做的第一件事.照旧是打扰惜离与瑶华的二人世界.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刻意而为之.只是这时机.实在是拿捏得刚刚好.
而今.她就站在二人中央.生生把他们二人隔开來.惜离含着笑望着睡眼惺忪的溧阳.神情甚是温柔.“怎么.终于是睡醒了.我还真是怕那天兵神将伤了你的元气.你一时之间修复不回來了……”
话说到这里.惜离如何都再也说不下去.想來实在可笑.打从她从忘情池里出來之后.忆起前尘往事的惜离似乎变得异常脆弱.她不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人情世故、世界里只有该与不该、做或者不做.随之而來的.便是她的坚强冷酷的分崩离析.而今一路走來.这种脆弱來得更是变本加厉.
难怪修仙之人对于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如此畏惧忌惮.那是因为.它就像是一种疾病.一旦你染上了这种病.唯一的解决办法似乎便是听之任之.沒有人可以驾驭自己的感情.也沒有人能够逃得出这看不见出路的迷宫.
这样的状态.实在是让惜离感到有些丧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惜离后怕的心情.溧阳先是一愣.尔后便连忙摆了摆手.嘻嘻哈哈地说笑起來.“仙子这是哪里的话.好歹按照位阶來算.我也是这世间修炼千年的魔仙.那一剑.不算什么.”
“……就你最会说话.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说多了.反倒不是关心你.而是在质疑你那千年魔力了.”惜离闻言.突然便破涕为笑.只要见到溧阳又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也有些释然了.
反正.而今已经到了涂山脚下.那些天兵神将即便是追到了这里來.也不敢贸然行事才对.毕竟.终南山虽贵为修仙圣地.可是一山之主妲己娘娘却不在山中;可这青丘国.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状况.
只是这青丘国中的九尾天狐们.到底是友善还是漠然.惜离心里真真是沒有底.毕竟硬要说來.整个灵狐洞中有缘曾见过涂山夫人一面的人.似乎只有他们至高无上的狐母娘娘.妲己而已.
“你在担心些什么.为何不说出來.让我们也可以为你排忧解难.”大概是因为看出了惜离神色的异样.本來含笑看着他们姐妹二人斗嘴的瑶华.突然出声说话了.言语间.依旧伴随着细碎的咳嗽声.一下一下.凿得惜离的心都疼.
“不.沒事.”惜离摇了摇头.将那说不得的担忧一口气全都吃进了肚子里.本來二人就是怀抱着寻找一片世外桃源的愿望而來.现在那青丘国已经近在咫尺.她又怎好将这心中埋藏着的疑虑和盘托出.
來不及不说.他们也已经沒有退路了.
“……离儿……”惜离的回答显然沒有让瑶华觉得有多满意.只见他眉头轻蹙.刚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将他的话头生生打断.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白衣女子.神色冰冷.带着两只通体洁白的硕大五尾狐从天而降.來到了他们面前.“此为青丘国界.涂山山边.你们不能再往前行一步.否则.便是对涂山夫人的大不敬.”
惜离一愣.赶忙便对着那女子跪了下來.同一时间.更是露出了自己的九尾原型.“弟子洛惜离.自终南山不远万里而來.只为拜见天狐神尊涂山夫人.还望姐姐成全.”
“……竟然是后辈.”那女子见到惜离身后缓缓摇动九尾之后.明显面色便缓和了许多.就连手上法杖都被她隐了去.“看你这九尾模样.莫非是刚修成么.”
“弟子惭愧.入梦修行千年.方才得九尾.飞仙之术.尚可望而不可及.”
“原來如此.”女子听完惜离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瞟了一眼众人才道:“你们且跟我來吧.至于那千年魔仙.你若想要留她.最好是让她乖乖呆在封印中.不然待会进了青丘国被哪位天狐盯了去.谁都保她不住.”
“谢姐姐忠告.”对于女子便应承下來自己的请求.惜离感到既诧异又疑惑.可这些情感.终归还是被心中升起的巨大希望给掩埋.大喜过望的惜离沒有再多想.而是对着那使者的背影连连拜谢了数次.这才站起身來.拉着瑶华一道跟随着使者的脚步而去.
倒是经历了太多世事变幻的溧阳.似乎始终都沒有办法对着青丘中人放下心來.只是一路上那使者与惜离二人一前一后.实在是让她沒有办法说出心里所想.直到到了青丘国城门前.溧阳说话的机会才终于來到.
眼看着那使者带着那一对五尾白狐先一步禀报去了.让惜离留在青丘国城外等.溧阳这才小声问道:“仙子不觉得她答应得太过顺畅了么.”
“……自然是觉得.可是.我们一开始不就做了一定要进这青丘国.面见涂山夫人的打算么.反正横竖都是要去的.所以.也沒有什么好多想的.”惜离抿了抿唇.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局势以告.
溧阳张了张嘴.顿时也觉得丧气.因为她也发现.似乎他们三人能走得路.便只有这一条.毕竟瑶华身负重伤.放眼天下.这伤势怕是也只有涂山夫人能够治疗了.无奈之下.溧阳也只好叹了一口气道:“那么.还请仙子小心些.溧阳虽然不能显形陪伴在侧.却也是时时刻刻在您左右.若有危难.必当出手相救.”
话音刚落.溧阳便隐去了身形.重新将自己的原形投入到那枚勾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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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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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 桃源
青丘国内,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所见之处,皆是琼楼玉宇,灵动飞檐。偶尔还会有几只神鸟驻足在屋顶之上,婉转鸣啼,纵然是瑶华这种从天庭之上下来的天神皇子,都忍不住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平日里总是听人私下议论,有幸能够前来青丘一见的人,才明白何为世外桃源,天上人间。那时我听着将信将疑,今日,真真是信了。”
惜离听了瑶华的感叹,美好气地瞪了瑶华一眼道:“井底之蛙了不是?那你说,终南山与天庭相比,哪个又更胜?”
“这……”瑶华听到惜离这么问,脸上忽然露出为难之色。
惜离本来就是想要逗着他玩,见他如此认真,连忙便松了口,“不答也罢,本来便是想要故意为难你的。天庭瑶池与灵狐仙洞相比,哪个更胜一筹,莫非我还不知道么。到底两边都有去过……不过,你说得话倒是很对。这两处地方,都没有这里美。”
说着,惜离便眯起眼睛来抬头看那在高阶之上的亭台楼阁。只见那高空楼阁在云朵之中若隐若现,阳光洒在其上,更是像为它染了一层金色的衣。这样的光彩夺目,让惜离忍不住便与正在前头引路的女子攀谈起来,“敢问这位姐姐尊姓大名?”
“在下无姓无氏,名为青衣。这位小妹妹,称呼在下青衣姐姐便是。”女子含笑,侧过头来看着长相甜美的洛惜离,眼里尽是疼爱。
惜离脸一红,赶忙低垂下眼帘,甚是恭顺地回道:“惜离不敢当。看您周身环绕的仙气,定然已是位居仙狐之列,惜离一界平凡灵狐,怎好这般不守规矩。还是尊一声青衣大人来得好。”
“那便随着你吧,你啊,真真是在那天庭瑶池里呆得久了,就连说话都是这般谨慎。”
青衣随口一句话,让惜离忽然便呆愣当场,背脊有些发凉。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继续往前走的青衣,却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那一句无心之说,让惜离的心跳也紊乱起来。
绝望,慢慢变顺着惜离已经凉透的指尖,慢慢窜到四肢百骸,“……大人如何知道,在下是从天庭瑶池而来?”
“不仅我知道,涂山夫人也知道。他,也是从天庭而来,我说得对吧?”青衣回过头来,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惜离,只是那抹笑,不知不觉间已经无法让惜离感到任何暖意。
“……”在双方沉默的那一刻,惜离本来是想带着瑶华一道逃的。可是她刚一转身,还没有往来时路上去,就见青衣身边的那两只五尾灵狐已经蹿到了她的面前,正饶有兴趣地趴伏在玉阶之上整理自己的毛发。偶尔,还会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对着惜离看上一眼。
这样的阵势,让惜离禁不住往后面退了两步,正在这个时候,青衣又开口说话了,“你们二人不用怕。涂山夫人向来都是就事论事,一切随缘。凡事到夫人座下,都会自有定论。单凭天庭的人一面之词,我们也是不会将你们交予他们的。可若是你们二人当真是犯了滔天大罪,罪无可恕,那便不一定了。”
青衣的声音抑扬顿挫,时而温柔,时而却又异常严肃冰冷。听得惜离的心里七上八下,直到她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才长舒了一口气。还没等瑶华作何动作,惜离便已经先一步跪了下来,“青衣大人明鉴,若夫人听了我二人的叙述,仍要将我二人送还给天庭瑶池,我二人日后就算是被夺仙骨,上那诛仙台承受万般折磨,也绝无怨言修真之王。”
“……你先起来吧,那先丧气话,而今大可不必说。等真有那么一天到来,你再说这些也不迟。”也不知道青衣这算不算得上是宽慰的话,听在惜离与瑶华的耳朵里,实在是变扭得很。
就在惜离与青衣你一眼我一语的说话声中,涂山夫人的通天宫也已经近在眼前了。不知道为何,惜离仅仅只是站在远处仰头瞧着这暮鼓晨钟肆意响着的华丽宫殿,竟然就已经心生畏惧,身子僵硬如一块寒冰,双腿更是灌了铅一样,如何都迈不开步。
“这儿便是涂山夫人平日里接见外来人的通天宫,你二人在这里稍等片刻,本座即刻便去通报一声。”
“有劳大人了。”惜离轻轻点了点头,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比。瑶华心里担心她,还没等青衣离开多远,便迫不及待地揽住了惜离的肩头,“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难受似的。”
“……我妖性并未完全消除,而今又来到天狐神尊的面前,身体有些不适,也是在所难免地。过一会儿便好了。”惜离吃力地说着,就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便显出了好些细密的汗珠。看样子,她确实便是对于涂山夫人的仙力的侵袭有些支撑不住。
正在瑶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青衣突然便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先是看了看一脸焦急的瑶华,又瞧了一眼无精打采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的惜离,这才说道:“涂山夫人传你们二人入通天宫。待到进了通天宫,她身上的不适之感,便会好一些了。”说罢,青衣用手指了指惜离。
“谢涂山夫人恩典。”惜离闻言,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正要跪拜。却不知为何,她与瑶华二人,便已经进到了那宫内。
通天宫内,依旧是如此的镜壁辉煌。大殿两旁站了数个白衣仙狐,不论男女,皆是潘安之貌、貂蝉之姿。而被这些金童玉女花团锦簇地围绕起来的,正是高高在上的涂山夫人。惜离与瑶华二人虽然知道,这传说中的天狐就近在眼前,可是只要涂山夫人没有说话,他们二人谁都不敢因为好奇,而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也不知道是过了有多久,自打惜离与瑶华进殿以来便一直沉默以对的涂山氏,终于说话了,“座下可是灵狐仙子洛惜离与九殿下瑶华。”
“正是在下。”惜离与瑶华互看了一眼,这才齐声应了这问话。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涂山夫人忽然又道:“起来吧。地板凉,九殿下既然身上有伤,不便久跪。来人啊,赐坐。”
“谢夫人恩典。”涂山夫人的大度与宽容,让惜离二人感到很是意外。可是除了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以外,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项可以选择。除非,惜离不想有人可以治好瑶华身上的伤,也不想为自己与瑶华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今,这两个奢望看似唾手可得,她又怎么会为了心中小小的疑惑而放弃。涂山含笑瞧着眼前这一对璧人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站起,再又乖顺地坐到一旁为他们安置的椅子上,那脸上的笑意,便更是明显了,“哀家已经不问世事多年,这青丘国也向来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都不知道,这外头的光景是怎样的了?正好,你们可与哀家说说。”
“不知道……夫人想听些什么?”惜离一歪头,虽然心里并没有底,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这么一句话。在说话间,她明显感觉到瑶华有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抓紧,那一刻,她只觉得有一股力量从瑶华的手上传来,给了她足够的勇气,支撑着她坦然面对着晦暗不明的未来。
“就说说……仙家的事还有凡间的事情。”涂山夫人想了想,突然双手一击掌,给了这样的命令。
惜离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涂山夫人的话。沉吟片刻之后,她才缓缓说道:“不如,晚辈便从这灵狐洞开始说吧……夫人,灵狐洞中狐母,妲己娘娘,已然参透世事,飞仙成天狐神尊,而今,正适逢在女娲娘娘左右呢战争领主全文阅读。”
“是么?小妲己终于是得道成仙了。甚好!甚好!不愧是我九尾一族的嫡系子孙!”涂山氏听了惜离的话似乎很是开心。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她都在重复着那个好字。惜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总觉得,涂山夫人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眼里分明是含着泪的。
“哎……”感叹之后,涂山夫人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伤感,“当初她受了女娲娘娘的感召,便想着为这人世间的改朝换代献出自己的一臂之力。可又谁曾想到,落了个**妖妃的后世骂名……她倒是为那被她附身的姑娘安排了一个好轮回,可是她自己却因此而与纣王纠缠了几生几世啊。真实冤孽,冤孽。”
“……晚辈在灵狐洞中,有不少师兄师姐,均是修道灵狐。其中一人与晚辈最好,也是娘娘座下弟子。那日娘娘飞仙,晚辈是不在终南山的,来龙去脉……也是师兄与晚辈说的。纣王固然可恨,可是到了最后,他竟然愿意用己之命来换得娘娘飞仙,其中若说没有半点情分,倒也是骗人的假话。”
“嗯。确实如此。”涂山闻言,很是惊讶地看了惜离一眼。过了半晌,她才又重新开口,言语之间,对于惜离的坦白直言,赞赏有加,“你刚才说,你是妲己座下弟子?”
“是。”惜离点了点头,“惜离所说,绝不含半点假话。”
“这么说来,你也应该是我九尾一脉了。”听到这样的回答,涂山氏经不住笑眯了眼。说话的当儿,更是对着惜离招了招手,“快快上来,让本座好好瞧瞧你。”
“……是。”惜离犹豫了一阵,这才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涂山身前。瑶华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惜离渐行渐远地背影,不觉间衣摆都已经被他揉得不成模样。
“真是好模样。”只见涂山氏轻轻拉着惜离的双手,端详了好一阵,这才慈爱地拍了拍惜离的手背道:“你知道么?你就和哀家梦中出现的那个女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时青衣来报,说有外人闯入青丘国,哀家便知道,定是梦中预见的人来了。当然,还有他……”
涂山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瑶华一眼,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惜离身上,“好孩子,你可是想要求哀家为他治病。”
“嗯……不知是否唐突。”惜离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在等待答案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想要治好他的病,恐怕很难。不过,这也只是梦中给的预示罢了。哀家先且替她看上一看,到底如何,我们容后再议。”
“谢涂山夫人恩典!”涂山夫人的允诺,要惜离喜出望外,立马便跪了下来,一连向涂山氏行了几个大礼。涂山氏笑盈盈地看着她,见她三跪九叩之后还要再拜,赶忙便拦住了她,“你可千万别这样。九尾一族想要飞仙,向来都是要应劫。其中,情字最甚。孩子,莫向哀家道谢,哀家也不知道这般出手相助,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了你……”
看着涂山夫人欲言又止,惜离也知道这是话里有话。只是有些事情,比如那梦中的征兆,涂山夫人定然是不可以说的。因为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惜离一路行来,也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沉重。
于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对着涂山夫人淡淡一笑,显得那么无畏无惧,“不论如何,夫人今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结局到底是如何……便都是晚辈的命了,夫人不必太过介怀。是好是坏,不过是人们自己心中所想所愿所感罢了,又何必如此挂在心中呢?”
“嗯。好,好!你既然能参破到如此境地,哀家也不再说些什么了。青衣,带这二位贵客下去休息”,涂山夫人叹了一口气,吩咐完青衣之后,又对惜离说道,“你们二人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哀家就为瑶华殿下治病。”
“是,谢夫人。晚辈告退。”惜离闻言,不禁喜笑颜开,连忙道了谢之后,便跟着瑶华一道,在青衣的指引之下,离开了通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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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一 金枝
冰天雪地之中,一片旖旎之色。一对痴男怨女忘我地纠缠在一块儿,女子的肌肤如这周遭的白雪一般晶莹剔透,长发如瀑,一直垂落到了她的脚踝边。她的身子在这男人身上一颤一颤,却不知道是因为这鱼水之欢带给她的战栗,还是因为在这风雪飘摇的空间里赤身**,让她觉得寒冷。
一切,都在无声之中进行。显得活色生香又让人看着心里不畅快,风雪盖住了两具肉体激烈碰撞的声音,而这正随着飘舞的雪花肆意摇晃着身子的女人更是没有出声。
她死咬着嘴唇,似乎是在忍着什么,两手抓着男子胸前的衣襟抓得死紧。终于,这美妙的感觉让她再也忍不住地出了声,声似啜泣,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愉悦。
她,在唤着那男人的名。
“子航……”
这一声呢喃好像是一句咒语,让天地都变了颜色。本来还在飘洒着的风雪忽然静止了下来,就连那沉迷在温柔之乡的男子都生生停住了手下的动作。
突然,他抽身而去,将前一刻自己还在紧紧拥着的女子推到了地上。
“……红莲?”
男子扯下绑在他眼上的丝巾,那滑腻的手感,还有扑鼻而来的香气,无一不让他想到刚才那在自己身上妖娆万种的女子。他盯着那张倾国倾城却又陌生的脸,那瑰丽的红色面纹与那妃色的瞳仁是他唯一熟悉的东西。
“我不叫红莲。我叫惜离。”
女子皱了皱眉头,从冰冷的冰上爬起,就这么衣不蔽体地站在男子面前。她的回答,已经是一种默认。因为红莲就是惜离,惜离就是红莲,名字不同,人,还是那个人。
“你……果然是你!”
男人捏紧了手中的丝帕,一双眼睛微微发红,就连额头上也泌出了一层新的汗珠。他的眼睛,在惜离的身体上来回打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在这少女的身上留下的各种印迹。当他瞧见惜离的大腿内侧依稀显露出来的血迹时,那一刻,林子航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了结掉。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喷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
“你去哪里?!”
林子航咬了咬牙,转身便往身后的黑暗里行。惜离见状,不管不顾身体里撕扯的疼痛,向前追上。
“你知道我有玉娘。”
林子航的臂膀被惜离抓得死死的,他本可以轻松甩开,就好像之前他对惜离做的那样。可是那般粗暴的动作,他不想做第二次。
毕竟,现在这个女人,已然是属于他的了。
“……那又如何。刚才,你不开心么?”
惜离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当她提到“玉娘”二字的时候,心上的痛似乎已经超越了身体上的痛。
“不要说了。”
林子航一闭眼,默默打断了惜离。忽然,他转过头来又看了这女人一眼。那绝美的容颜,那彷徨无可依靠的眸子,大概都是这世上男人梦寐以求的。
林子航明白,自己是何其有幸。
他也明白,惜离是何其不幸。
“……忘了吧。”
猝不及防间,林子航的手抚上了惜离的脸颊,她冰冷的肌肤感受到了一阵温暖,瞬间变得红润。然,这男人说的话,却将她打进了七尺寒潭。
“忘了吧。”
林子航见她愣住,轻轻又说了一遍。
那一刻,梦境瞬间碎裂。
……
恍惚间,佳人从这已碎裂的梦境之中幽幽转醒。悲伤之情依旧在心中翻涌,可是昨日往事对她而言,已是过眼云烟,一片空白。
不声不响,一颗泪划下,算是为这如梦如幻的春梦一场划下了无声的句点。
毕竟是小妖,即便是修行了千年,当她的意识再次踏入凡间的时候,深埋在心底的那股灵动又复苏了。此时此刻,她对这周遭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论是流云飞火,还是这些玉洁冰清的寒冰钟ru。
小妖嫣然一笑,站起身来,想要往洞的深处走。却又险些绊倒。
她眨着眼睛,瞧着这不着寸履的身体。修长的双腿,完美平坦的小腹,肚脐呈好看的椭圆形状,或许是还未修行圆满,她的肚脐周遭与中心天生便有了令人目眩的图案,随着她的活动闪闪亮亮,她随便扭了扭腰肢,四处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化。那图案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她的性子一样,灵动活跃起来。
最是绝美的是那一双手,芊芊玉手,白如凝脂,修长的指尖上洁白之中缀着些粉色,淡如天边一抹绯云。
一个浑然天成的世间珍品,就这么在狐族的洞里诞生了。
这个人,便是洛惜离。
……
为修成人之肉身,洛惜离整整花了一千年的时间。在这一千年中,曾经有一段时间的记忆让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这段记忆的代名词,叫做痛不欲生。
而她苏醒之后落的那一滴泪,或许就是自己的灵魂在为那段记忆哭泣。
为何那段记忆会那么痛,洛惜离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只是知道,当她缓缓睁眼,从那痛中脱身的时候,再世为人之感,油然而生。而心中的那一抹平静,仿佛从未有过。
霎那间,她才忽然想起狐母的那些劝诫。
再世为人的定义,便是转世投胎。之所以修行一千年,是因为这时间可以久得让你忘记一切。忘掉日升月落,忘掉掉心中所有私密,忘掉你竟然是在忘掉那些重要的事情。
惜离若有所思,她在洞中借着火石的幽光向前摸索着。当她耳边响起涓涓流水声的时候,她笑了。
突然,黑暗中水珠悄然而落,滴在了平如镜面的水面上。惜离看着自己的面容在这忽明忽暗中扭曲变乱,随着波澜带着她的倒影远去,而她真正的样子却在这渐行渐远之中慢慢又回复到本真。
不知过了有多久,水里又是一个娇美的洛惜离。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脩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几滴水珠坠落,又是乱了那一池清水。
惜离下意识便念出了这绝美的诗句,她的嗓音犹如出云ru莺,柔柔软软。只是这本来是那般动听婉转的诗赋,却叫她给染上了其他的颜色。
诗还未念完,她却止住了声音,换来的是一丝丝低声的啜泣呜咽。她悲伤地哭着,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悲伤。她如泣如诉地念着,却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记忆。
只是她在念着的时候,脑子里回响着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她看不清楚,记不起来,更是无法抓得到的背影在她眼前静静走来走去,捧着一本书卷,念着这样的美词。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拼命想要瞧清楚。谁知这人的背影,却注定不是清晰。模糊的背影,感染着她的视线,让她双眼也逐渐朦胧,一层水雾包裹之下,什么都看不清了。
惜离一抹脸颊,满手都是颗颗泪滴,拘成了一汪浅池,映着的是她微蹙眉头梨花带雨的模样。
“惜离,狐母正在唤你,为何还不去。”
说话的人声不似成年男子那般低沉,却有少年的几分高亢,更多的应是冷淡。
“……你是?云若?”
惜离望着眼前突然间便出现的男子不知所措,她微微张着嘴端详了好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
少年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呼唤。
“狐母等你许久了。便说你入梦千年之后早该是醒来了,担心你莫是中途入了魔道,就让我来看看。原来,你是跑到这里来了。”
惜离脸一红,扶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立起来。抬起头,对上的是云若讥诮的笑。
“怎么?修成之后只来得及看自己长了副什么皮囊,却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走路?哼哼,洛惜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是说狐母在等我么?我们走吧。”
云若说得刻薄,惜离仿佛从来都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倔强的她不再依靠任何的扶持,即便是走得歪歪扭扭,却也是昂首挺胸。
“站住。”
惜离站定,还没来得及回头。视线就被一抹白色给罩住,她赶忙拉扯下来看,竟然是一件人类女子的裙袄,通体的雪白,只是衣边是金丝所勾。
“既然是为人了。男女有别,在我面前如此光洁,也不知羞。”
云若说着,便将长袖一甩,缓缓向前走去。
“我看你啊,第一堂课,倒是应该学着怎么用法术将自己给打扮得像个人。”
惜离听着,轻轻一哼,将怀中这一团白色抛向空中,只是一个旋转,雾气散去之后,衣服便已上了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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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二 求婚
瑶华捧着一怀鲜花,兴高采烈地回到了青丘神宫之中,远远便瞧见惜离依旧还坐在这儿,痴痴地看着远处变幻莫测地祥云。
“离儿。”瑶华站在亭外看着惜离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声唤她。惜离闻言回头,瞧见他满怀都是山花烂漫,一时间便愣在了那儿,“瞧瞧,我都给你带些什么回来了。”
“……这些花,可真像终南山上的呢。”愣了半晌,似是有所感,惜离伸手轻轻触碰着那些花瓣,只觉得一片柔嫩细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你是在哪儿找到他们的?”
“就在宫外不远的山坡上。我听了你的话,为了甄别出哪位是正在修仙悟道的仙子,无奈之下,便只好先吹奏一曲。那些定力不够的小妖,肯定会化作人形出来瞧瞧,余下的,便可以放心大胆地采摘了。离儿,为夫是不是很聪明?”
瑶华沾沾自喜地说着,惜离闻言,禁不住再次愣住。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饱含着未落出的泪,“……你刚刚,说什么?”
“不说许你三生三世,等咱们安然度过此劫。我们就请涂山夫人为咱们主持公道,让咱们拜堂成亲。这一世,我定然不会辜负你,为你许个安稳。”说着,瑶华便蹲下身子来,轻轻握着惜离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虔诚地亲了一口,“只是不知道……我已落魄至此了,离儿可愿意答应我?”
“……若我二人结为夫妇,你的道行也许就会被毁灭殆尽,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被天界判为魔道。你莫忘了,我是妖……说得再好听,没有成仙之前,我都是妖。”惜离沉默了好一会儿,见瑶华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并没松开,这才鼓起勇气来说出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不怕自己躲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也不怕自己做了千年的飞仙之梦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结局,她只是害怕瑶华会后悔。而她在承受了那么多次的欺骗与不爱之后,还要再次接受一个背叛的结局。
那样的痛,惜离想都不敢想。有些话,与其到了那种时候才说,不如现在就清楚。如此一来,即便瑶华现在是要抽身而退,她也定然不会怨恨他的了。虽然,经历过那么多是是非非,她对哪一世的瑶华,都不曾怨恨过。
“只要与你相伴,做什么都无所谓。”瑶华抬起眼来,认认真真的瞧着她,“今日我以花为媒,你若是也与我想得一样,只需要点一点头便可。如若不然,摇一摇头也罢。”
“我……”惜离张了张口,本想将这几天以来一直堵在自己心里的疑虑和盘托出。最终,她还是将那些不吉利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天知道,她是等了多少个几百年,才换来这一句承诺。莫说瑶华不愿意再见到二人离散,她也早已经不能承受其中之痛。
默默地,惜离含笑点了点头。瑶华见状,欢呼雀跃。正在此时,旁边的一阵轻咳声,让一对有情人羞红了脸。只见瑶华的脸颊微红,直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看向站在亭外的青衣。
“原来是青衣姑姑。”瑶华将双手合拢在袖中,故作镇定地模样,让青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莫慌,奴婢只不过是来传句话。涂山夫人想召惜离姑娘单独前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殿下觉得……可好?”
“……青衣姑姑取笑了,涂山夫人都发话了,吾等岂有不从之理。”被青衣这般调笑,瑶华也露出了些许尴尬的表情。他刚回完青衣的话,惜离便从他身后聘婷走出,落落大方地模样,犹如一朵圣洁白莲,绽放在这落日晚霞之下。
“青衣姑姑,惜离这便跟您过去。”惜离巧笑倩兮,脸上红晕尤增。估摸着就在她躲着不敢见人的那一会儿,青衣说什么话,她都是有听到的。
见她这般模样,青衣禁不住抿嘴一笑,恭恭敬敬地侧身站在一旁,笑嘻嘻地往来时路上一指道:“还是姑娘宽宏大量,奴婢可真是害怕九殿下不放人,那可要奴婢如何回去复命呢?”
“姑姑真是说笑了……涂山夫人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惜离亦是。”惜离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了。直到这样,青衣总算是放了她一马,不再说她与瑶华之间的事情。
只是话锋一转,话题无端端的变得沉重起来,“姑娘可知道这一回涂山夫人见你,所为何事?”
“惜离不知,还请姑姑明示。”惜离摇了摇头,跟着青衣亦步亦趋地在那蜿蜒回转的花园之中慢慢走着。她本以为自己问了这么一句话以后,青衣便会马上答了她的话。却没想到,等了半天,眼看着二人都要走出花园了,青衣都没有吭声。
惜离奇怪地侧过头来偷偷瞄了青衣一眼,见她一脸沉思的模样,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脚下的石子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打量,看起来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惜离见状,心中禁不住咯噔一下,并下意识地站在了那儿。
“姑娘怎么不走了?”青衣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旁边已经没有了惜离的身影,她这才又回过身来,看向惜离。
只见惜离一脸严肃地瞧着她,嘴唇紧抿着。既不答话,也不挪步。这样的态度,实在是让青衣觉着有些头疼,“姑娘还是快些跟奴婢来吧,去晚了也不太好。”
“……姑姑,惜离心里不踏实。涂山夫人这次急着要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是因为瑶华身上的伤势?”
被惜离这么一问,青衣愈发沉默了。惜离见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模样,心中猜测也禁不住坐实了个**分。还没等青衣想好该怎么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她便又提出来了第二个问题,“莫非瑶华身上受的伤太重,已经无药可治了么?”
“不,并非如此。”青衣摇了摇头,连忙否认。见到惜离半信半疑地瞧着她,又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九殿下的伤势虽重,倒也不是没有可痊愈的法子。只不过……奴婢私以为,那样太委屈姑娘了。”
青衣犹豫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将那含在口里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姑姑这是何意?惜离愚钝,没有明白。”惜离发现,自己光之使听到瑶华可无碍,那颗悬着的心便已经安然落回了肚子里。其中又有何乾坤,又有什么委屈,她似乎都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那一刻,惜离恍然才发现,瑶华对自己来说,早已经是比飞仙还要重要的人。有关乎他的一切,他都会为之挂心、为之担忧。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一时之间,惜离脸上担忧的神色淡了不少,倒是青衣脸上的忧愁之色并未减少。
“其中缘由,还请姑姑提点一二。”
青衣闻言,不觉一愣。惜离轻松的语调,让她实在是觉得讶异。半晌,便见这得道多年的九尾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莫非一点都不怕自己将会碰到什么事情么?”
“……他若能无碍,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我担惊受怕。”惜离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让青衣更是怜惜眼前这白衣胜雪的美人。
“若是要毁你千年道行,你也不怕么?”青衣怔了怔,心虽为之动容,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她不死心地又为了一句更让人难以抉择的话,哪知惜离依旧还是答得那么毫不犹豫,不带任何迟疑。
“这又什么怕的。飞灰湮灭都不曾怕过,更何惧失了道行呢……”惜离说罢,便垂下眼帘,仿佛因青衣的这一句话,让她忍不住便开始回忆起那些已经渐渐为之远去的过往。一想到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终于要在这一世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惜离的嘴角禁不住就微微上扬。
“哎,你真是……不说了,不说了,夫人的寝宫就在前面,你还是随我快些过去吧。”对于惜离这样的态度,青衣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只可惜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即便她想要些什么,都没有立场。
无奈之下,青衣便只好将袖子一挥,继续往前行去,为惜离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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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三 救之
有了与青衣的那一番对话,惜离本来有些忐忑的心,反倒是安静了下来。人之所以感到害怕,全然是因为不知道发生怎样的坏事。若是那人已经知道这坏的程度,心里反倒就不会那么彷徨无措了。
因为,最坏不过如此。
“……姑娘,咱们已经到了夫人的寝宫了,您直接进去便是。”青衣领着惜离到了门边停下,回过头来这么叮嘱了惜离几句,“姑娘也不用太过害怕,涂山夫人宅心仁厚,看在您是九尾一族的份上,如何都会要为您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的。”
惜离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天真烂漫的表情,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姑姑,我不怕。”
“好孩子,进去吧。”青衣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那一道紧闭的门扉轻轻推开一条缝,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惜离将手附在门扉之上,临推开门进去前,又望了青衣一眼,道:“多谢姑姑”,这才跨过了涂山夫人寝宫的门槛,移步进了那金碧辉煌的宫寝。
一声门响,将寝宫内与外的世界完全隔绝。一直低头不再言语的青衣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紧闭的宫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老天爷为何要对我九尾一族如此残忍。应什么劫数不好,却都要应那情劫……”说着,她便摇了摇头,又继续沉默地站在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
进到殿中的惜离左顾右盼,被这寝宫之中仙气环绕的景致所震撼。人间仙境,她也不是没有瞧过,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比在涂山夫人宫中更为 美丽秀雅的了。惜离一路走来,只顾着去观赏那荷塘之中正在绽放着的七彩荷花,竟然忘记,自己来时的目的。
正在这时,一个温柔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幽幽响起,这才让她猛然回过神来。
“这七彩荷花虽然好看,却是和孟婆汤一个效用。莫要盯着它盯太久,美丽的东西都是由它的坏处的。”
惜离闻言,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往大殿中央一瞧,只见涂山夫人的宝座就在不远处。此时此刻,涂山夫人正坐在宝座之上,含笑望着她。
“弟子汗颜!平日里修炼不够,让夫人看笑话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惜离一惊,立马便跪了下来,一双膝盖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涂山夫人听着那动静,忍不住就皱了皱眉,“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与你平日里的修炼扯上关系了?天庭里的那套,本宫本来就是不喜欢的。你是我的族人,又是小妲己的座下弟子,对本宫不必如此拘束。”
“……谢夫人海涵误入官场最新章节。”见到涂山夫人如此平易近人,惜离虽然心中还是诚惶诚恐,却也不敢忤逆了夫人的意思。答话的当儿,她便果真已经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一刻她才发现,刚才那一跪,真真来得突然,让她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眼下,膝盖与腿间总会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刺痛感,看样子,自己一定是不争气地把哪儿给伤着了。
“叫你来,本就是想与你说说九殿下的伤势的,也没什么。你不是一早便想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吗?来人,赐坐。”
夫人话音刚落,站在她身边的小童便乖顺地下了雨阶,走到惜离面前轻扫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一张做工考究的玉石椅,便跃然出现在了惜离身后,“……谢夫人赏赐。”
惜离往后瞧了瞧那把凭空出现的椅子,又是转过头来点头对那小童致谢,这才缓缓坐下。只觉得刚接触到玉椅,一股清凉之意便透过肌肤传来,让人说不出来的舒爽。
“怎么样?这么一来,可算是解了这青丘的酷暑吧?”见到惜离的脸上露出些许微妙的表情,涂山夫人忽然温柔地笑了出来。
惜离很是尴尬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再说些别的,只是低着头的她,惴惴不安地等着涂山夫人单刀直入说起瑶华的事情来。可是等了半天,却一直没有等到涂山夫人吭声。正觉得奇怪的时候,一声叹息,幽幽在她耳边响起,尔后悠然上升,飘荡在整个大殿里。
惜离心一沉,抬起头来看向涂山夫人,“夫人何故如此唉声叹气?”
涂山夫人闻言,抬眸看向了惜离。惜离觉得,她似乎是在打量着自己的。而且这一打量,用了很长的时间,“本宫是在叹,我们九尾一族,为何每次要到飞仙之时,都要应这情字的劫数……”
“……还请夫人明示,惜离实在是不明白夫人的意思。”惜离一愣,似懂非懂间,已经有些痛楚参杂着苦涩的味道,在她心间蔓延开来。
“本宫问你,今时今日,你可还想修仙?”
惜离被涂山夫人突如其来的这句问话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这与瑶华的伤势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一时看不出端倪的她,只得老老实实地答了夫人的话,“自然是想的。不然,惜离这千余年来,又是为了什么如此奔波呢?”
“……那若是,若是在你飞仙与瑶华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呢?”夫人迟疑了半晌,支支吾吾问出来的第二句问话,让惜离的心中更是震动。
只见她身子颤了颤,只不过是沉默了两三秒,便又立马很是坚定地答道:“若是一定要选一个,弟子愿选瑶华。”
“……果然。”惜离的答案对于涂山夫人来说,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那一双如水一般温柔清澈的眼眸,而今波光粼粼。惜离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读出了怜悯与痛惜。这样的发现,禁不住是让惜离的脸色变得苍白。
“惜离斗胆,敢问夫人一句,为何要向弟子出这样的选题?莫非,瑶华的伤势已经重到如此程度了么?”
惜离一边问着,一边不自觉便从那凳子上站了起来。正在愁眉不展的涂山夫人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来示意她又重新坐下,“他的伤势,说重倒也不重。只是……治好他的法子只有那么一种。”
“……什么法子。”惜离看着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咽了下唾沫,这才鼓起勇气来问出这句她最怕问的话。
“你果真要听?”夫人抿唇,一再去确定惜离的心意,仿佛是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却没想到,不论她问多少遍,惜离都会毫不犹豫地只是回答她一个字。
“是。”
“……九殿下所负内伤,是在与九天玄女斗气的时候造成的编外特工俏佳人最新章节。加上他是因他母亲的遗愿而一夜成人形,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而今这内伤就好像是在他的身上开了个洞,现在若想让他的身子恢复,咱们就得想方设法把这个洞给堵上。”涂山夫人说到这里,忽然欲言又止地看了惜离一眼,“如若不然,身来就是上神的他,待到仙气耗尽时,就会跟上了诛仙台的神仙一样,九死一生……”
听了涂山夫人的话,惜离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前一秒还是五颜六色的世界,忽然变成了灰白,“……您是说,若是他的伤没有治好……他早晚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是。”涂山夫人点了点头,很是严肃地看向了惜离。
“……若是他真的死了,是否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见不着他了?”惜离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茫然地看向涂山夫人,见对方沉重地点了点头,她不得不绝望地闭上了眼,“……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不好说,而今他的身上只不过是开了一个小口,可是本宫却不保证,放任不管的话,这小口不会出现裂痕,越来越大……”
“……可是夫人你说过,有法子去救他。”惜离没有等到夫人说完,便已经忍不住打断了涂山夫人的话,“敢问夫人一句,那是什么方法?”
“惜离,你果然是要知道?”涂山夫人沉默不语间,又是看着惜离看了良久。
“自然是要知道的。惜离追了他追了三生三世,若从此无他相伴,该怎生是好……”惜离被那太过严肃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怵,可是一想到瑶华危在旦夕的状况,又禁不住鼓起勇气来回了涂山夫人。
“好吧……”见到惜离决意如此,纵然涂山夫人心中如何不愿,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退让了一步,“这法子,估摸着也就只有你来做了。旁人做不到,也没那个决心……本宫发现,他身上那一缕与生俱来的仙气与你很是相似,本宫觉着,若是用你身上修炼的仙气去弥补他身上失去的仙气,或许,能够撑到他的身子慢慢复原,并将那泄露元气的破洞修补回来也不一定……只是如此一来,你有可能会变成凡人,有可能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总而言之,这是以命换命的赌博,赌注就是你那两千多年的道行。洛惜离,九尾一族中人,能够修炼得道到你这样的境界不容易,你还是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必考虑了。”惜离摇了摇头,断然回绝了涂山夫人的好意,“夫人,莫怪惜离油盐不进。只是一想到此生再不能见他,便已经要了我的性命……既然如此,倒不如将我的命原原本本地给他,让我与他二人融为一体,惜离死也瞑目。”
“……可是若你真的去了,他却依旧还是上神上仙地活着,这样的痛不欲生,却是无止尽的了。你要知道,完好无损的上神,旁人奈何他不得。而他的生命,将是永无止尽。”
“他不会的。”哪里知道,涂山夫人话音刚落,惜离嫣然一笑,好生刺眼。
“他为何不会?”这样的回答,不禁让涂山夫人的声音温度猛地变冷,仿佛是腊月里飘着的大雪,让人光是闭着眼听着,都觉得寒冷刺骨,“他若是与你一般用情颇深,定然也会与你一般感同身受失去彼此的痛楚;若是他不会……这等用情不专的男子,你何须如此以诚相待,不惜冒着牺牲自己性命的危险救他?”涂山夫人一拂袖,一直都显得温柔端庄的她忽然之间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任谁都瞧得出,而今这九尾天狐,已经动了薄怒。站在殿中侍奉的小童与婢女们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山雨欲来的信号,皆是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独留惜离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仰头瞧着高高在上的涂山夫人,“他不是用情不专,也不是对我用情不深……只是,弟子已经想好了。从开始为他治病开始,便每日带他去玩赏那七彩荷花……等到有朝一日,弟子真的命不久矣时,他多半也能够完全忘记了我,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了吧。”
话音刚落,惜离便缓缓低下了头。即便如此,涂山夫人还是瞧见了挂在惜离唇边的那一抹笑。那一笑,凄美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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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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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四 错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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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发现.自从惜离被涂山夫人召见之后.她每日都会为自己做一道清香扑鼻的羹肴.让人食指大动之际.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瑶华倒并不是因为惜离日日为他下厨而觉得奇怪.只是有些看不得惜离在静静等着他吃完这些珍馐佳肴时的神情.
那眼睛里.似乎总是透着依依不舍;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更是带着道不尽的依恋.这让瑶华无端端地觉得害怕.就好像……就好像他的惜离.有朝一日会离他远去一样.
“……怎么不吃了.”见到瑶华突然放下了手中银勺.惜离的微笑一窒.似乎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神色.自她眼前一闪而过.
“嗯.这几日都只是见着你给我做好的吃.却从來沒见过你尝这些好东西一口.不然.你也取一副碗筷來.我们一起吃.”瑶华侧过头來.仿佛根本就沒有瞧见惜离脸上的异样一般.如此笑得灿烂.
惜离若有所思地瞧着那金玉盘里盛着的羹肴.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不了.这分明就是做给你的药膳.你不乖乖吃了.倒叫我与你一起分担.这可使不得.瑶华.良药苦口.不过.你只要乖乖吃了.病……自然就会好了的.”说着.惜离便从他手间取过汤匙.慢条斯理地舀着那羹汤.再舀出一小勺來.在嘴边轻轻吹温了些.这才送到瑶华的嘴边.“來.喝吧.”
见到惜离对自己已经照顾周全到了这个地步.瑶华虽然心里不愿意.却最终还是抿了抿唇.低头将那汤水喝了个尽.惜离见状.禁不住笑开了.“这才对嘛.”
“……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你这么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能够让我如此服服帖帖.”瑶华喝了几口汤.恨声这么说着.忍不住便伸手轻轻捏了捏惜离的鼻子.
惜离沒有反抗.只是温婉地笑.这让瑶华的动作一窒.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离儿.你怎么了.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让我看了好生心疼”.瑶华说着.便将惜离手里捧着的金玉盘挪了去.又转过身來牵着她的手.只愿她能够与自己好好谈一谈.
可惜.自始至终.惜离都不愿意抬头來看她一眼.更别说与他对视凝望了.瑶华见状.不由得一怔.心中更是慌乱.他的小惜离.何时竟然连与他对望都做不到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是在他的心间发了芽生了根.怎么都抹不掉.
“离儿.你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事情.可千万别闷在心里.说出來.总是好的吧.就算我帮不到你的忙.到底也算是为你分忧了啊.再不然.便让我陪着你一块不高兴吧.”
“不.我不让你陪我一块不高兴.”瑶华话音刚落.惜离便反应很是激烈地摇了摇头.还沒等他反应过來.自己本來包裹着一双柔荑的那一双手.反倒是被惜离抓进了手心里.“你不该陪我一起不高兴.我想你好好活着.毕生愿望.也只是愿你好好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你明不明白.你到底是明白不明白.”
“……好好.我明白.我自然是明白的.”惜离的反应.似乎完全在瑶华的料想之外.本來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之间的对话.却不知为何.竟然谈到了生离死别上.如何都让人觉得不舒服.瑶华皱了皱眉头.一边轻轻拍着惜离的手背以示安抚.一边又柔声安慰道:“你对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正好像你的毕生愿望便是我好好活着.我的毕生所愿又何尝不是你需好好活着.所以说.我们二人谁都不要提这不开心的事情了.因为谁少了谁.都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不.你不要再说了.”瑶华话刚说了一半.惜离便突然站起身來.她就这么背对着他.默默地站着.好半天才又道:“这羹肴已经凉了.我去热一热再端來给你吃吧.”说着.惜离便拿着那金玉盘飞野似地逃开了这个小亭.
“离儿.”瑶华站起身來.本來是想要追将出去.却沒想到自己刚跑了几步.便面色苍白.只能跌坐在地上.无奈地瞧见惜离渐行渐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这样的洛惜离.他不曾见过.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抚.旁人总说.夫妻连心.他似乎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惜离心中的绝望与不安.却不知该如何排解之.
难道我二人经过这么多风浪.她还会对我的真心产生怀疑么.
瑶华很是茫然地胡思乱想着.最后却又一一否决.正在这时.他身后传來一声低呼.让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坐在花园的地上多时了.
“公子怎么会坐在这儿.还是快快起來吧.这小道可是用汉白玉做成.莫说是夜晚.白天都是寒冻彻骨.对公子的伤势.可沒有好处.”瑶华回过头來.见到一豆蔻少女.娇俏地站在自己身边.伸手便要去拉他.
瑶华心里顾念着惜离.连忙自己站起身來退后几步道:“多谢这位姑娘关心了……只是不知.姑娘是如何瞧出在下身子不爽的.”
“本……我.我好歹也是九尾狐中族人.又在这皇宫内苑生活.对这神农百草之术.到底还是懂一些的.凡间中的那些神医都会望闻问切之术.莫非我就不能知道了么.”被瑶华那么一问.这小女孩突然便脸颊胀得通红.只见她腮帮子一鼓.双手一叉腰.说不出的一股娇纵之气便扑面而來.
“瑶华惶恐.低看了姑娘.还请姑娘莫怪罪.”见着那小女孩如此可爱.瑶华禁不住也笑了出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笑.简直是将这女子的魂魄给勾了去.
“……我见过你.”女子怔怔地说着.后來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反口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很面善.”
“呵呵.青丘国中.金童玉女何其多.如若瑶华这种中下之姿.又怎好入了姑娘的法眼.您说面善.多半是不知哪位生得那么不好的运气.生在这青丘国之中.却偏偏与在下生得像吧.”
被瑶华这么幽默地一打趣.刚才还在横眉竖目的小姑娘忽然便扑哧一笑.转怒为喜.只不过.她的脸颊更是绯红了.“你这人.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我看.你也长得不差……”说到此.小姑娘忽然睁着一双大眼睛.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瑶华的眉目与身形.
一番沉默下來.倒是让瑶华觉得异常尴尬.于是他轻咳了两声.又是向后退了一步道:“姑娘.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自己所属的宫殿比较好.不然.严厉的掌事姑姑可是要骂的.”
“呵呵.你这是在关心我么.”小姑娘听了.心里觉得好笑.却沒表现出來.说着这话时.她突然向前大跨了一步.吓得瑶华就差沒有直接退到花丛中去.好与这胆大的女子保持距离了.“你刚才说.你叫瑶华.”
“……是.在下名瑶华.”瑶华垂首拱袖.发现自己从來沒有像此刻这般.希望惜离能够快些回到自己的身边.
“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小姑娘点了点头.索性的是.这一次她再沒有向前再逼一步.而是一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个花团锦簇的御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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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五 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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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国内.此刻暮色浓重.阿沅虽然什么都沒有说.可是她总是翘首以盼向外瞧的神情.已经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思.一旁正在指挥着小宫女们大嫂的掌事宫女看不下去了.只得走到她身边.好言相劝.
“姑姑莫站在这里了.青丘国一到夜里.就更深露重.小心着了凉.”说着.她便关切地将手中拿着的自己的披风.裹到了阿沅的身上.
阿沅一惊.赶忙回过身來拜谢了这掌事宫女的好意.“不不不.仙子.阿沅何德何能……”
“您且穿着吧.若您身体有什么不适.到时候涂山夫人怪罪下來.咱们可就真真惨了.相比之下.不过是一件衣裳.我自小生活在这儿.也不需要这些的.”阿沅话还沒有说完.就被那宫女一阵伶牙俐齿地回了去.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宫女一边为她系上披风.一边又继续道:“其实姑姑不必那般担心公主.公主天生便是这九尾一族之中的人中龙凤.而今也已经快到了及荓之年.上神之力更是深如东海.放眼整个三界六道.怕是除了那些隐世高手和大罗神仙外.沒有几个人是公主的对手了.公主贪玩一些.总是喜欢晚归.每次却都是毫发无损.所以姑姑不必如此挂心的.”
“哎……仙子有所不知.我这把老骨头.既然投胎做了人.这辈子恐怕都难逃这七情六欲.牵肠挂肚了.”阿沅无奈地笑了笑.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对上了少女灵动狡黠的大眼.“谢谢你的披风.不过.老奴还是想在这儿等公主回來.”
“……这……水心也只好随着阿沅姑姑了.”水心为难地咬了咬唇.见到阿沅并沒有回屋等待的意思.便也只好放弃了劝说阿沅的念头.
正在这时.外头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却突然闯了进來.让二人猝不及防.“公主.”
阿沅一愣.便见到公主蹦蹦跳跳地进了自己的寝宫.那脸上挂着的笑容.任谁瞧见了都恨不得再多看上几眼.
“是啊.奶娘.本宫回來了.”小公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便径直走进了里屋座下歇息.水心与阿沅为她这样异常的状态.禁不住面面相觑.
“公主这是跑去哪儿了.看起來好像很累似的.”二位最为得力的奴婢站在少女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阵.这才试探性地问道.
“也沒去哪儿.就去了神宫后头的山坡上看花儿……然后.就去了御花园.”少女一边拿了茶过來喝.一边对自己的去向诚实以告.只是在说到“然后”二字时.她似乎顿了很久才想到自己下半句该说些什么.
水心听罢.心里更觉得奇怪了.不禁皱眉道:“公主想要回宫里.但凡直接从那后坡过來便是.怎么还得穿过那本不在一条路上的御花园呢.公主.您莫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沒事沒事.能有什么事.本宫堂堂九尾一族的长公主.青丘国内.谁又能拿本宫如何.你放宽一百个心.本宫回來得毫发无损.不信你瞧.”说着.小公主便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当着二人的面华丽地转了个圈.这才复又坐下.得意洋洋地瞧着这两个为她的奇怪举动担忧不已的奴婢.
“嗯.奴婢瞧见了.倒确实是沒什么事情.只是奴婢横看竖看.总觉得公主的脑子似乎受了点伤……”水心皱着眉头.话虽然说得委婉.可是在场的人却也都不是傻子.
她刚一说完.正在旁边收拾的一个小婢女一个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來.这一笑.就好像是传染病一样.一时之间.整个公主殿中都充满了压抑的笑声.
“什么脑子受伤不受伤的.都说了本宫无碍了.本宫只是……本宫只是……想去散散心.结果.确实也很是开心地回來了罢了.”被水心这么一调笑.本來心里便有小秘密藏着的小公主终于还是面子上挂不住了.
只见她长袖一甩.真正便开始撒起泼來.阿沅埋怨地看了这几个沒大沒小地宫女一眼.上前去轻声安抚着公主的情绪.“公主还请不要见怪.这几个妮子.都是被你惯出來的.而今沒规矩的模样.也不怕人笑话了去.”
“就是.”公主闻言.对着水心几人做了个鬼脸.又神秘兮兮地将阿沅拖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边往里屋里头走.一边回过头來对着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婢女们佯装恼怒地训斥.“这帮小蹄子.真正是越來越大胆了.看本宫明儿个起來就去禀明母后.将她们一个个都换了.最好下凡去抓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把她们都给嫁了.”
“奴婢惶恐.”水心狡黠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其他婢女一道.给公主下了跪.直到珠帘放下.她们这才又嘻嘻哈哈地站了起來.
屋外的欢声笑语传进屋内.并沒有让碧瑞公主觉得有什么难堪的地方.只不过那些银铃笑声.让她露出的粉颈更显嫩红.
“公主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那帮小妮子.便是从來沒有怎么严加管教.才会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阿沅被她牵着.见到碧瑞只是低着头使劲往前走.一双好看的娥眉禁不住微微蹙起.
“奶娘您是说的哪里的话.本宫又怎么会和那几只小狐狸一般见识呢.”碧瑞闻言.诧异地回过头來瞧着阿沅.忽而又一笑道:“将奶娘特地拉到里屋.可不是因为本宫生气了.”
“那是……”阿沅好奇地抬起头來.正好便瞧见了碧瑞那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
“奶娘.本宫.本宫又瞧见他了.”只见碧瑞咬了咬唇.忽然欢天喜地地这般说着.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朵胭脂色的玫瑰花.
“他.”阿沅愣了一下.沉默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碧瑞是在说些什么.“你又碰到那位公子了.他是宫里的人.”阿沅不可置信地问着碧瑞.见到她都羞涩地点头.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起來.“公主.这可是天大的缘分.却不知.这公子是在宫里做什么的.”
“谁知道呀.”碧瑞将长袖无奈地甩了甩.说到这儿.忽然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忍不住又笑道:“阿沅.你不知道那人又多呆傻.本宫都穿成这副模样了.她居然还以为本宫不过是在这青丘神宫之内的哪一个小宫女呢.”
“……那他可记得公主.”看着碧瑞眉飞色舞的模样.阿沅禁不住露出慈爱的笑容.
哪里知道.她话音刚落.本來还在为刚才的偶遇而欢呼雀跃的碧瑞.突然便沉寂了下來,“不.他好像……压根就不认识我.”
“当时在归來坡上相见的时候.他背对着你.不知道你是哪位.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公主根本就沒有必要如此介怀才是.”
“嗯嗯.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沒有太和他一般见识了.”碧瑞一边说着一边连连点头.然后整个人便陷入到一番局促不安的沉默之中.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相比之下.阿沅似乎要比碧瑞考虑得多且周全.从碧瑞告诉阿沅她与那吹笛的男子再次相见开始.阿沅就会忍不住在想.这男人在这神宫之中处的是什么位置.又如何会与公主三番两次的碰面.
到底是有意而为之.还是说确实是缘分.实在是让人难以分辨.阿沅低着头自顾自想着.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却又不愿意扫了公主的兴致.这个时候.碧瑞突然开口说话了:“哎呀.”.只听得她低声叫了一声.便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來.
“公主.怎么了.”阿沅莫名惊诧.在碧瑞身上來回打量.
“我还真是得意忘形.刚刚怎么就偏偏忘了将他的香囊还给他呢.”碧瑞皱着眉头.将那香囊攥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着.似乎很是苦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阿沅静静地看着碧瑞气急败坏地模样.一双沉静的眸子里也不知道是藏了些什么情绪.突然.只见她轻轻一笑.上前伸手拍了拍碧瑞的手背道:“依奴婢來看.这似乎是老天爷在告诉公主殿下.你二人会再见面的.不知公主可是知道了那位公子的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说來他倒是自觉.也沒唐突问本宫的名讳.倒是先将自己的名字高速给本宫了.”碧瑞得意洋洋地扬了扬自己光滑的下巴.将刚才的不愉快一股脑忘了个干净.“他的名字.叫做瑶华.奶娘可曾听过.”
“……倒是觉得熟悉.却不曾听过.”阿沅偏着头想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这名字实在是熟悉得紧.却记不得是在哪里听过了.
“哦.本宫当时也是这么觉得.可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生活在这宫中的人.本宫如何都该是认识的.大概.是这一阵子时间里.來青丘国做客问道的哪位仙人才是.”碧瑞如是说着.便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个香囊.
“那公主而今是如何打算的.”阿沅好奇地问道.倒不是对这小姑娘情窦初开的事情存在几分兴趣.而是对碧瑞的这一段未知好坏的缘分心存忐忑.
然而.她却不能与碧瑞诉说这忐忑之意.作为过來人.她自然是明白.对于一个女人來说.最为美丽动人而又惆怅的时刻.便是这少年时的情窦初开时了.阿沅不忍心瞧着碧瑞因为一个处理不当.而悔恨终身.
所以.她只能沉默.将心中那萦绕不去的不安之感生生略去.
“嗯.沒什么打算.明日.本宫打算再去御花园瞧瞧.他若不來.本宫便等到他來.本宫常听母后说.外界的神仙想要找到青丘之国简直是难以登天.这一回他好不容易是找到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去吧.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嘻嘻.”说到这里.碧瑞已是羞涩得再也讲不下去.于是她头一偏.又换了另外一个话題与阿沅聊了起來.只是之后她与阿沅到底又说了些什么.阿沅都并沒有往心里去.
她只是妆模作样地听着.而心思却慢慢全都飘到了那天的吹笛少年的背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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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六 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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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吃了几日惜离精心调配的羹汤膳食.瑶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只是相比之下.惜离反倒是显得憔悴了.
这一日.瑶华正在房中看书.忽然房门应声而开.他抬头一看.见得惜离又是端着一碗羹汤进了这雅致的房间.立马.瑶华便将书本放在一旁.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我还在想着.到了这个时辰.你应当就会过來了.沒想到.果真还是这么准时.”
“这是药膳.早一个时辰还是晚一个时辰吃.都是不好的.我又怎会迟到误事.”惜离笑了笑.温柔的笑脸更显得其脸色苍白.瑶华将托盘里的三两菜色一一放下.这才转过头來仔细端详惜离.
惜离只是低着头状似无所谓地摆着二人的碗碟汤匙.直到她人都已经坐下來了.瑶华却还是那么盯着她看.惜离见状.不由得无奈笑开了.“你这是做什么.我脸上是有花儿么.”
“……花儿倒是沒有.只是.这几日你是愈发憔悴了.看在我心里.实在是心疼.”瑶华轻轻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便不再作声了.
惜离闻言.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颤.惹得手中器皿发出一阵轻响.“许久都沒有下庖厨了.而今要尽心尽力照料你的饮食起居.自然是会累一些.可是这样的事情.累归累.我却又不想假手于他人……所以说.你若真心疼我.便快些让身子康复.我也便放心了.”说罢.惜离伸出手來.与瑶华紧紧相握.其中的不舍之情.大概也只有她一人能明白.
“嗯.这些日子.让你费心了.”瑶华看着她看了良久.突然言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搁在自己身边的药羹如数喝完.并沒有片刻停留.
惜离心满意足地瞧着他喝光那碗药.只觉得心里很是安心.只不过.不知为何.她越是安心.心里的那个黑洞便越是猖狂.让她总会时不时地尝到一丝丝恐惧的味道.这让她的手心.总是腻满了汗渍.一个不小心.便是满手的冰凉.
显然.这样的冰凉很容易便让瑶华察觉了出來.“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呢.”
“沒事沒事.许是今天早上青丘山上风太大.故而前去采药的时候沾了些过夜的露水.自然就会如此手脚冰凉了.”惜离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來.又捧了一碗汤來暖手.慢慢地.不论是她的身上还是心里.都渐渐回了温.“你瞧.现在再來握着我的手.就不会觉得冷了.”
“……就你鬼灵精.也不知道我是有多心疼.”瑶华叹了一口气.便低头继续用餐.几道时蔬与小炒.倒都是紧着他的喜好來.很合他的口味.
瑶华吃着这些平淡无奇的家常菜时便忍不住在想.只不过是几日的光景.惜离便已经完全对自己的喜好拿捏得当了.想來背地里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心思.难怪这两天看惜离的脸色总是不见有多好.
越是这么想.他便越是忍不住抬头看上惜离两眼.这么一來二去.反倒是让惜离不得不放下碗筷.瑶华觉得奇怪.刚张嘴.惜离便唠叨开了.“你总是这么瞧着我.我可怎么吃得下去.”说着.她便赌气似地收拾了桌上那些残羹剩菜.转头往外走.
“离儿.你这是去哪儿啊.”瑶华心里着急.站起身來就准备追出去.却沒想到惜离人已经到了屋外.却把几句叮咛留到了屋内.逼得瑶华又不得不重新坐了下來.
“你坐这儿好好把那药羹给吃完.莫荒废了我的一番苦心.待会.我可是要回來检查的.”
说着.惜离便彻底离开了这一间只属于她和他的小屋.径直向御膳房的一处小厨房走去.
……
待到收拾完那些残羹冷炙再走出厨房.惜离抬头看那天色.竟然已经是红霞满天了.她迷茫地盯着这绯色的天空.正站在那儿发着呆.忽然一道红光洒落.站到了她的身边.
对于溧阳的突然现身.惜离并不觉得有什么新奇的地方.因为自打她用自己的仙力悄悄为瑶华烹制饭食开始.她便知道.这件事情纵然可以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这个眼下只能依存在自己所佩戴的勾玉之中的千年恶灵.溧阳.
“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也是.瑶华也是.我看起來就那么好看吗.”见到溧阳不吭声.只是盯着自己瞧.惜离忍不住自嘲一笑.低头问她道.
“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不然.按照仙子这么作践自己的做法.说不定哪一天就看不到了.”溧阳伶牙俐齿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尖酸与毒辣.她从來都不会向着惜离显现.而今.她也算是气急败坏.别无他法了.所以才会说这么重的话.希望惜离有朝一日.能够自己醒悟.
然而.这样的希望简直太过渺茫.渺茫到溧阳自己都不怎么报太大希望.因为眼下惜离豁出性命去救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偏偏又是那个林子航的转世.溧阳虽然不想看到那悲惨的结局发生.却又明白.若是要惜离什么都不做地看着瑶华的身子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对她來说.无异于是一种凌迟.
“你就不能说话温柔些么.我可不想与你吵架啊.”惜离听了溧阳的话.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便去揉溧阳的头发.不知怎的.正在这时候.青丘国好好的天.忽然之间乌云密布.溧阳抬起头來看着那突然就变了色的天空.竟然生出一种错觉來.
仿佛她鼻子一酸.眼泪一掉.青丘国便也会下雨.
“仙子会觉得后悔么.这般为了他.最终还得让他去瞧那七彩荷花.”沉默一阵之后.天边闷雷滚滚.不一会儿.果真便三三两两地落下细小水珠.偶尔打到二人身上.都忍不住让人冷得发抖.
“……既然心里有他.又怎么忍心看着他痛苦.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用这种极端的法子來为他疗伤.我自然得做好万全准备了.”惜离说着.索性便坐在了回廊上.看着外头正在下着的淅淅沥沥的雨.
溧阳闻言.甚是不解地瞧着惜离道:“仙子心中莫非一点侥幸之意都沒有吗.就算是用这种极端法子.也不见得一定会是个一死一伤的局面吧.”
“……我自然也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态的.或许上天怜我.还能够让我留些日子与瑶华共度余生……”惜离喃喃道.话还沒有说完.就被心急的溧阳抢了白.
“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带他去观赏七彩荷花.难道仙子不知道.这七彩荷花的香味和孟婆汤是一个效用吗.他只会让他忘.不会让他想起來.”
惜离低着头自顾自沉默着.忽然抬起头來时.说得却是和这原本的话題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溧阳你看.雨停了.”
“仙子.”溧阳气急败坏地叫道.却被站起身來的惜离止住了话头.
“你陪我四处走走吧.这雨下得可好.待会儿估计可以采到不少有用的药材.”惜离轻轻笑着.讨好似地拉了溧阳的衣袖一把.
溧阳郁闷地低着头.本不想跟着去.见到惜离如此祈求的模样.再是铁石心肠.最终也只能选择退让.“好吧好吧.陪你去就是了.”说着.她便不再说话.大有放弃游说的势头.
只是她不知道.当惜离回过头來时.那一张挂满了灿烂笑容的美丽脸庞.终究因为愁容满面而暗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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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七 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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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离这一年在青丘国所见到的.是难得的梅雨季.这样下个沒完沒了的细雨.本沒有什么好看.却因为像极了故土的天气.让溧阳沒了声响.
惜离背着一个简陋的草药筐.撑着伞行在青丘山上.偶尔转过头來看向溧阳时.她都在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好像那灰蒙蒙的天是变化多端的.让她怎么都看不够.
“这雨有什么好看的.下得久了.就连声音都是在催人麻木一样吧.”惜离摇了摇头.半是取笑半是认真地说着.说话间.便又弯下腰來.摘了些药草放进背篓之中.
因为雨越下越大.撑在二人头上的油纸伞似乎也沒有什么用处了.无奈之下.惜离也只得收了伞.并挥袖幻化出一团光晕.让这在外人看來像是一层轻薄的琉璃罩在二人周身.从而不受大雨的侵扰.
“仙子.你知道么.溧阳的故乡.就时常会下这样的雨.就是那一年.溧阳与您相遇的地方.那儿.就是溧阳的故乡.”溧阳喃喃地说着.表情有些木讷.说到最后.她也沒有再说下去.
惜离与之皆是沉默地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雨天.忽而.她将长袖一甩.揽着溧阳双双坐在了已干的草地上.这才感慨道:“是啊.这么说起來.当初我与那书生相遇.也是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天.那时他瞧着我.也只会愣愣地瞧着.什么都不会说.也就那么任由自己被雨淋着.想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惜离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溧阳闻言.忍不住抬起头來看向惜离.“仙子最近好像很喜欢想过去的事情.”
“……应该说.自从为崇元法师守灵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怀念过去.其实.过去不见得要比现在过得好.只是……习惯这样了.”惜离笑了笑.手上随意从药筐之中拿出一捆药材來.把玩着那上头的嫩叶.
看着这样安静的惜离.溧阳便莫明地觉得异常心疼.“真是奇怪了……那呆子连累了仙子那么多年.仙子莫非都不后悔的么.”
“后悔.有什么后悔的.对我而言.只要是关乎他的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又有何后悔一说.”说到这儿.惜离忽然低下头來.伸出一根手指來轻轻戳了下溧阳的额头.“便说你不要总是拿着这件事瞧不起瑶华了.他又沒有做错什么.甚至对这件事都一无所知.是我一意孤行地想要对他好.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溧阳不服气地揉了揉自己光洁的额头.撇了撇嘴道:“他错就错在那一无所知.别人对他好.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享了什么样的福气.仙子你说.世上有这样的呆子.难道不气人么.”
溧阳两手一摊.看起來是如此地愤愤不平.惜离斜睨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轻轻笑着.“怎么听着这话倒不像是完全为我抱不平的呀……”
“仙子怎么这么说.”溧阳皱着眉头.看起來好像是有些不高兴了.直到她看到惜离脸上调笑的模样.才知道自己正受着惜离的调侃.于是她索性将头一低.如何都不愿意再说一句话了.
“怎么.害羞了.还是理亏了.”惜离不依不饶地问她.惹得溧阳又是心疼又是羞涩.被惜离的法力隔绝在外的雨滴打在土地上发出的磅礴之声.此时此刻震耳欲聋.似是砸在了她的心里.
“我有什么理亏害羞的地方.明明是说的仙子的事情.怎么就说到我身上來了.仙子若是再这般无理取闹.溧阳可就生气了.”见到惜离今日大有追根问底的势头.溧阳禁不住有些慌乱了.她倒是不怕与惜离说自己的前尘往事.只是总觉得.似乎还沒到那个时候.
在此之前.她都还沒有作好十足的心理准备.能够平平淡淡地将她与侯景的一切都说将出來.而这一段太过缠绵凄切的往事.则是溧阳甘愿成为千年地缚灵的关键.
“哎……也罢.那便随你去吧.只是不知道.我可还有沒有机会为你引导……”惜离抿了抿唇.一阵轻笑之后忽然安静下來.说出來的话.也实在是沉重得让人害怕.
溧阳觉得心里发疼.很是不喜惜离这样的感叹.还沒等惜离把话说完.她便已经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仙子再说这些丧气的话.我可就先走一步.不陪着您在这里胡闹了.”说着.溧阳便嘟着嘴.身子一摆.眼看着便要化作一道赤光飞走.
“……溧阳……”惜离求饶似地唤了这么一句.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远处的两道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只见雨幕之中.仓皇跑來一个少女和一位年轻妇人.许是这雨下得太过突然.让这生活在青丘国之中的两位仙子竟然忘记了用法力张出一个隔离空间出來.让自己免于被雨水打湿.惜离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二人看了好一阵.这才站起身來.聘婷向那两位路人唤道:“二位姑娘.可否愿意到在下这边來躲雨.”
听着这呼唤声.那两个女子先都是一愣.半晌.只见那年纪稍长的妇人在与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來谢道:“劳姑娘费心了.这雨转眼就停.便不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应该也是停不了的.二位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如便到在下的道圈里躲躲雨.也省得二位将仙力耗费在这样的事情上了.”
惜离笑了笑.像是沒有听出对方言语之中的推却之意一般.很是热情好客.站在她身边的恶溧阳冷眼看着这一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倒也沒有说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只是若是那女子再是不识好歹地推辞.那就不一定了.
“……那就多谢这位姑娘了.”沉默了半晌之后.那两位陌生女人终于是退让了一步.接受了惜离的好意.直到二人慢慢走近.惜离才讶然发现.面前的这似乎不善言词的少女.看起來是那般明目皓齿.顾盼生姿.
惜离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眉眼.只觉得自愧不如.“这雨下得可大.咱们就先在这里躲上一躲.天晴之后.各奔东西便是.”
“好.谢谢姑娘仗义相助.在下不甚感激.”惜离话音刚落.便只见那少女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不再言语了.
惜离倒也沒觉得这佳人到底是有多唐突.也是跟着笑了笑.便带着自己的草药和溧阳一道坐到了一边.不再去关注者一对少女少妇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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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八 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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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惜离而今共处在一片屋檐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青丘国长公主碧瑞.说來也巧.今日碧瑞心血來潮会到这平日里她都不常來的青丘山.完全是突如其來的想法.并不是刻意为之.毕竟.而今的她并不知道瑶华的真正身份.更不用说认识这个与瑶华关系匪浅的洛惜离了.
她之所以來这.完全是听闻别人说青丘山上尽是奇珍异草.能治百病.而她通过寥寥几次的见面.就发现了瑶华的身体并不如意.这才有了上山采草药的想法.不想.却在这里碰到了常常前來的洛惜离.
“山路难走.姑娘怎么会在这儿采摘野草.”也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觉得这样的沉默太尴尬.不曾再发过一言的碧瑞.突然便又起了话头.
惜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含笑答了她的话.“家中外子身体抱恙.听闻青丘山中奇珍异草颇多.可用來治病.便只得效仿神农尝百草.过來取些回家试一试了.”
“哦.姑娘费心了.”碧瑞一愣.惜离的话似乎牵出了她不少的心事.再加上这雨滴淅淅沥沥的下个沒完.倒是让着周遭的气氛越发明媚不起來.“常人常道.贫穷夫妻百日哀.姑娘可是也这么觉得.”
“何为贫穷.又何为富贵.在咱们这些修仙的九尾狐眼里.莫非还有这些东西存在么.”惜离听完碧瑞的问话.忍俊不禁.只觉得眼前的这只小狐狸到底还是道行尚浅.更不曾出世修行过.自然是不会明白这人间的恩怨痴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是沒贫穷富贵之分.可是.却依旧还有生老病死.就算是生來为妖.为仙又如何.不过是寿命比凡人长些罢了.碰到克星.说不定要比平常人类死得还惨.”碧瑞怔怔地望着天上的雨.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惜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
“这位姑娘可是有心结.”话已至此.脑子再不灵光的人.都能够听出來这话是有话外之音了.更何况.聪明如洛惜离.
惜离不知道这女子怎么会与她一般会在雨天出现在这个旁人都不常來的青丘山.莫非与她一样是为了采摘草药而來.可是看这姑娘自己.虽然看似柔弱.似乎身体也很是健康.既然如此.若她真的也是上山采药的.估摸着便是为了旁人了.
“不.我沒什么心结可言.”碧瑞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惜离.默默摇了摇头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惜离的那一筐草药上.“这药筐可重.”她一边问着.一边便蹲下來去摆弄着竹筐里新鲜的药草.细闻之下.只觉得心头一颤.轻轻捏着草叶的指尖都有些泛白.
可是这一切微妙的变化.惜离并沒有瞧见.在她眼里.碧瑞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这药筐不重.这草药.也不重.即便是沾了些露水.也不会让人觉得多有重量.不过.你别看这是好大一把.到时候拿回去处理了调了味道.熬成汤药.便也就只有那么一小碗罢了.若不是为了给夫君治病续命.我也不会如此暴殄天物了.真是罪过.”惜离无奈地笑了笑.弯下腰來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药筐里堆积的绿色药草.专注的模样让碧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來.
“……你……你家夫君……也是仙人么.”好半晌.碧瑞的嘴唇颤了颤.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呀.我与他.也算是孽缘.可再如何是孽缘.在下都甘之如饴.这样的情感.恐怕姑娘现在还不能了解吧.”惜离怔愣了片刻. 这才轻描淡写地将她与瑶华二人的情谊娓娓道來.
碧瑞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药草上沾着的露水是她的泪.还是天上的雨了.“那位公子真是好福气……能得姑娘这样的一心人……你们二人如此鹈鹕情深.又怎么能说是孽缘呢.”
“若我二人不为修仙.也不为仙.那这一定是一段佳话.可惜啊……我连累了他.”惜离眨了眨眼睛.伸手又去触碰那柔弱的药草嫩叶.正在这时.外头的磅礴大雨忽然便停了.
站在二人身边一直不敢说话的阿沅惊喜地望着天边隐隐出现的彩虹.似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拉着一言不发的碧瑞就往道圈的外头去.“好了好了.雨过天晴了.小姐.咱们该回家了.不然.夫人可是要不悦的.”
阿沅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拉着异常的碧瑞.就好像是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似的.惜离歪着头.奇怪地看着这一对行色匆匆的主仆二人.倒也沒有多嘴再问.只是微微笑着用手挥开了那乳白色的道圈.“既然已经雨过天晴了.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打算继续在青丘山上驻留一会儿.还是先回去.”
“……姑娘你呢.是作何打算.”本來一直都在沉默的碧瑞.听了惜离的问话.忽然便抬起了头.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就连眼睛都有些发涩.天知道.她现在是有多后悔自己的突发奇想.又有多后悔自己会选了这么一个天气來到青丘山.碰到这样一个女人.
若是一切从头來过.她或许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我.药草已经采够了.自然是先回去一趟了.姑娘.天阴路滑.若是沒什么事情.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青丘山……毕竟是荒郊野岭.一个姑娘家家在此.总归是不安全的.”说着.惜离便对着碧瑞盈盈一拜.这才转过身去牵了溧阳的手离开.
二人并排走了好远.直到就算回头也只能勉强瞧见那个神秘姑娘的轮廓时.溧阳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仙子.你不觉得刚才碰到的那个姑娘可是奇怪吗.她刚刚只是碰了一下你筐中的草药.突然脸色就变了.还有.明明她身上一股浓烈的仙气.她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问你一些奇怪的话……越想就越让人觉得心里发慌.”
“嗯.是有些奇怪.不过.她似乎沒有恶意.反正.咱们现下也已经离开那儿了.也沒见她做什么阻拦的举动.你又何必担心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呢.”
“……嗯.也是.”溧阳点了点头.便一股脑地将心里的疑惑抛诸脑后了.
……
直到惜离离开了很久.碧瑞还是依旧站在二人躲雨的小山坡上.怔怔地瞧着惜离远去的方向.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了.天又开始下起雨來.本來站在旁边不敢作声的阿沅见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道:“公主.咱们……也该回去了.”
“……那草药的味道真独特.原來.是咱们青丘生的药草.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突然.碧瑞自嘲地笑了一声.并转过头來看向一脸担忧表情的阿沅.“阿沅.你闻见那股味儿了么.是不是和那位公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啊.”
“……这……老奴的鼻子不灵光.并沒有闻出公主所说的味道來.”阿沅紧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沒有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在胆怯什么.她只是晓得.自己看着这样的碧瑞.实在是有些心疼.
“我闻到了.就是那个味道.一模一样.连带那女子身上带着的花香.也跟瑶华身上的一模一样.”碧瑞沉默良久.转过头來将视线再一次地放在了惜离消失得方向.“他原來……是有了一个一心人么……”
“公主……这不过是您的猜测.又怎凭二人身上相似的味道.推断出这样的结论呢.”阿沅见碧瑞的身体摇摇欲坠.心疼地赶忙迎了上去将之抚稳.她这才发现.眼下的碧瑞.哪里还有天真烂漫的味道.她的神色.早就已经因为忧愁而变得深邃;她的脸色.也早就因为那噬心的痛而变得苍白.
仙家常言.情字误人.情字害人.阿沅看着碧瑞的变化.愈发觉得.仙家说得在理了.
“……我累了.回去吧.”听着阿沅的安慰.碧瑞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眼睛一闭上.便莫名出现了瑶华那张温柔脸孔.现如今.这张脸真是让她又爱又恨.爱恨交织.
“公主.公主您不必如此.事情还沒有弄清楚.总会有转圜余地的.”阿沅护主心切.一时间便已经自私到心里直有碧瑞的幸福.一番安慰之下.也沒觉出这句话对于惜离会有多么地不公平.
倒是碧瑞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别说了.咱们回去吧……”她哀求似地看着阿沅.直到她闭了嘴.这才怅然若失地向神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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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 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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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国内的七彩荷花.百年一度的花期不知不觉间竟然又到了.因为这一次荷花池内的七彩花盛放的时节比往年要來的早.就连涂山夫人在听到花期已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显得异常吃惊.
“真的么.花期竟然这么快便來了.”只不过.这样的吃惊只是持续了片刻.涂山氏便让一切都回复了常态.“既然如此.便得快些下帖子邀请各路仙人前來赏荷.并提取花蜜了.”
涂山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忧愁.却也沒有说是为什么.在一旁为她打点妆容的青衣默默地看在眼里.也只是低眉顺目地点头称是.“今日让礼部的人拟了帖子.便派几只灵狐送去帖子……只是不知道.可是需要向天庭的人报备一声.九殿下在我们这儿.”
“……他们其实一早便知道瑶华是逃到咱们这里來了吧.说不定.便是眼巴巴地望着这赏花时节快点來到.好有个名目让他们过來才是.咱们本來是站在中间立场的人.又何必明言点破呢.”涂山氏摇了摇头.望着铜镜里映出來的花容月貌.又禁不住拿起搁置在桌上的眉笔.为自己淡扫娥眉起來.“再说了.凭心而论.本宫本就不喜这当今天后的作为.即便不帮着他们.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娘娘…若他们执意到带人回去呢……”青衣抿了抿唇.心里担心这一对苦命鸳鸯的安危.忍不住便多嘴问了些不该问的话.
“带人离开.他们真能如意做到.本宫倒也服了这些天庭的人.”涂山氏闻言.忽然将手中炭笔一丢.甚是狡黠地看了青衣一眼.“去.顺道把女娲娘娘与妲己娘娘.还有钟南山下而今的洞主大人也一并请來.本宫倒是要瞧瞧.而今这三界六道之间.到底大家依旧还是循着伦理纲常各司其职.还是早就有人想要一手遮天了.”
“……是.”青衣闻言.立马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了.正在这时.涂山氏的宫门忽然被人推开.只见长公主碧瑞.很是活泼地穿过花丛.走到了涂山氏的身边.
“母后.”碧瑞甜甜地叫了一声涂山氏.涂山夫人闻言.脸上立马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瞧瞧.这可是谁愿意大驾光临到本宫的寝宫里來了.我的碧瑞公主.今日是谁将你哄得这么开心.连带幕后都要受这样的恩泽.”
“母后您在说些什么呀.”碧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马便做到了涂山的身边.讨好地摇晃着涂山的胳膊.“母后.我听阿沅说.七彩荷花的花期又到了.今次怎会开得这么早.儿臣依稀记得.前不久这七彩荷花才谢了不久才是.”
“是啊.本宫也觉得意外.大概.这就是命吧.”涂山夫人叹了一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答道.
碧瑞不解地瞧着涂山夫人.满脸的不解.“母后怎会这么说.什么命不命的.反正.儿臣对这花期什么的也沒兴趣.那花本就是不祥之物.孩儿从來就不喜欢那东西.无论它是多么漂亮.”碧瑞撅了撅嘴.竟然在提到那美丽不可方物的生物时.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万物皆有灵性.特别是这七彩荷花.有让人忘却的本性.也非它所想.不过.若不是有它.彼岸花又有谁能來陪伴呢.”涂山氏笑了笑.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转身便又看向了铜镜.
碧瑞虽然血统尊贵.生來便有他人可望不可即的力量.到底却还是涉世未深.对于母后这一番颇具哲理的话.也就只能懵懵懂懂地听着.除此之外.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來.又这样沉默地坐了一阵子.碧瑞越來越觉得无趣.刚预备告退.打理妆容完毕的涂山氏忽然回过头來看了她一眼.
“孩子.你且去花园里瞧瞧.那些个七彩荷花可有损伤.近日青丘国里的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日头很列.我怕还沒等那些神仙过來.说不定这些荷花便都败了.”
“好吧.母后既然都这么吩咐了.儿臣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大概是沒有想到涂山夫人竟然会让自己去做讨厌的事情.碧瑞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为何.到底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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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知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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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 惩罚
五日后。当七彩荷花渐渐全都打上花苞。争相绽放的时候。青丘国的灵狐信使们也纷纷出动。跋山涉水。只为将七彩荷花花期已至的信息传递给各界仙人。让他们届时前來赏荷。顺便将对他们有用的七彩荷花取了去。
一时之间。平静惯了的青丘神宫忽然变得更加冷清了。碧瑞一直都爱热闹。突逢这样的变故实在是有些不习惯。百无聊赖之下。便拉着阿沅一起到自己的寝宫外头走走。一路上。阿沅见着碧瑞闷闷不乐。忍不住便上前來提点了几句。
“公主是在想什么。”
“也沒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无聊罢了。”碧瑞闻言。回头了阿沅一眼。忽然这么懒懒答道。不论是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沒有事的模样。
阿沅在眼里。禁不住心底轻声叹了一口气。碧瑞闻声回头。向一脸愁绪的阿沅。心中不禁一震。“奶娘。你是怎么了。”
“奶娘沒有什么……只是见着公主如此愁绪满怀。禁不住便也跟着惆怅起來罢了。”阿沅笑了笑。说出來的话让碧瑞的脸色不禁一红。“公主可是在担心那位瑶华公子的事情。”
“……我又何须担心他。他的事情。自然是有人去担心的。在他來。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人罢了。”说罢。碧瑞满腹心事地低下头來。着手中紧紧攥着的香囊。
“……自从与那位白衣姑娘在青丘山分别之后。公主便不曾再去与瑶华公子见面。又何來路人一说呢。说不定……公子还记着您的。”碧瑞的一番惆怅之言。让阿沅的眼神不觉一暗。不知该如何是好之下。便只顾着说些好听的。却忘了这话里是否藏有其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阿沅话音刚落。碧瑞的脸上便现出一丝苦笑的神色。“若他真的是这般轻浮之人。我也勿需这般挂念。”说着。碧瑞便转过头來。对着不远处的御花园张望道:“走吧。奶娘不如陪我去御花园逛逛。也算是散心了。”
“……是。”阿沅奇怪地了碧瑞一眼。虽然心里很是疑惑她为何会突然提出去她最不喜的花园里去散心。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沒有多言。毕竟在阿沅來。只要碧瑞愿意出去走走。怎样都算是好事。
二人一前一后。行过那蜿蜒曲折的廊桥。到底还是來到了那一片开得灿烂的荷花池。还沒进那花池的门洞。碧瑞脸上的笑容便已经开始淡了许多。阿沅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便温柔拉住了碧瑞的手。“公主若不喜欢这些生灵。咱们便不去便是。说好了是出來散心的。又何须这般强迫自己呢。”
“……奶娘有所不知。虽是不喜。可是母后说得倒也在理。他们生來如此。有着这样的天性。也实在是可怜。”碧瑞喃喃道。视线也慢慢拉远。完全放在了那一片碧波浩瀚的荷花池中。只见七彩荷花的瑰丽花瓣。正在温柔的太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明明是那么美的东西。怎会偏偏让人一望。便忘记前世今生之事。沒有记忆的活着。又有何意义。”
“……公主。老身不才。却也曾经听夫人说过。这七彩荷花的效用。便是和孟婆手中的羹汤还有奈何桥旁的彼岸花一样的。均是为了让人能够了却前生夙愿。好好投胎所用。所以。这东西断然是不会用在活着的人身上的。”
“……阿沅。你错了。”碧瑞听罢。突然轻轻摇了摇头道:“母亲跟你们说的。总是一些好的事情。那些不好的。她却从來不说。我见过天庭的人是怎样用这七彩荷花的花蜜來让那些动了凡心的修仙之人怎样变得全无七情六欲。所以我才甚为不喜这些花草。着漂亮。却是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
“这……奴婢不知。竟然有这样的原委。难怪公主心里会如此厌烦这些生灵了。”阿沅听罢。禁不住一惊。虽然她不曾去过天庭。自打被涂山夫人救起之后。也是一直呆在青丘国内。尽心尽力地侍奉着碧瑞。可是耳濡目染之间。她也曾经听说过天庭的一些不近人情的事情。
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天庭之中生活的仙人不能动凡心、必须斩情根;且仙人之中等级森严。若是有人在沒有上仙上神的默认首肯之下私定终身。迎來的将是犹如凡间千刀万剐之酷刑一般的诛仙之刑。
想到这里。阿沅禁不住吓出一声冷汗來。只见她轻轻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來向眼神深沉的碧瑞。“有句话。奶娘说了。也不知道公主是爱听还是不爱听。”
“……奶娘想要说什么。”碧瑞回过头來。微微皱着眉头着阿沅。
却见阿沅微微一笑。那笑意之中带着一些碧瑞不懂的沧海桑田。“有时候忘记。是一种恩赐。”
“奶娘您这是什么意思。碧瑞不懂。”听了阿沅的话。碧瑞震惊异常之余。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來。她沉默半晌。最后也只能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阿沅闻言。又是温柔一笑道:“不知道是好事。若是可以。阿沅只愿公主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其中道理。”
说着。阿沅便福了福身子。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碧瑞的手。陪着她慢慢往荷花池处行。却不想刚走了几步。碧瑞的步子突然便生生顿住了。不仅如此。阿沅甚至听到了碧瑞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公主。”阿沅疑惑地抬起头來。却瞧见碧瑞平日里温柔多情的瞳仁。此时此刻甚是惊讶愤怒地圆睁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处风景亭。
阿沅心中咯噔一下。循着碧瑞的眼神望去。果然见到那白衣姑娘与瑶华二人正相互依偎在亭内。有说有笑地着那庭外正随风而动的七彩荷花。那模样。似乎完全不知道赏玩久了这些美丽的花朵。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公主。”阿沅张了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只觉得手一松。就见着碧瑞已经怒气冲冲地提裙而去了。“公主。”。见到此情景。阿沅心急如焚地又压低声音叫了一嗓子。只求碧瑞能够听到。却沒想到。她头都沒有回。只是径直向着那小亭里头去。
无奈之下。阿沅便也只能硬着头皮默默跟在碧瑞的身后。逐渐向惜离与瑶华二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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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一 矛盾
loadads9;刚开始。惜离带着瑶华前來七彩荷花池赏花的时候。惜离的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就怕瑶华看出端倪。让她苦心经营的计划。前功尽弃。惜离一路上惴惴不安地守在瑶华身边。直到见到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绚丽的花草。这才稍微安心一些。
“喜欢吗。”惜离默默地看着瑶华脸上淡淡的笑意。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
“嗯。这荷花可淡雅。天庭的百草园内百花齐放。却也从來沒有见过这样的品种。离儿。你可知道它是叫什么名。”瑶华轻声问着。眼下的他完全沉浸在与惜离独处的幸福之中。压根就沒有瞧见惜离眸子里的那股子异样。
“……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花儿。只是觉得漂亮。便带你过來看看了。正好。你的身子骨正在慢慢好转。我想。出來走走。或许有益你的病情。可是在这青丘国里。咱们也人生地不熟的。思來想去。便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最为合适了。”惜离抿了抿唇。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还恋恋不舍地盯着瑶华瞧。
眼下她的心境与瑶华相比。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一个是在一心一意想着。自己身体完全复原以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与惜离当一对神仙眷侣。不问世事地这么过下去;而另一个却是时时刻刻带着一股诀别的心态守在瑶华身边。怎样都看不够他。就怕眼下少看一眼。日后就再也沒有补偿回來的机会了。
“为了我的病。你真是费心了。”听了惜离的话。瑶华突然转过头來。让惜离打量他的眼神避无可避。只能低下头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正在这时。瑶华却抓住了惜离的手。轻轻握着捧在嘴边。说得那些话。让惜离的心疼得只想要掉眼泪。
为了不让瑶华看出其中蹊跷。纵然心中已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惜离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鼻间的那股酸意压了下去。“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过是随便走走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致罢了。这花又不是我栽的。我可不敢居功。”说着。惜离便站了起來。轻飘飘的身影。让瑶华沒來由地心慌。
“……你去哪儿。”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惜离的衣袖。颤颤巍巍的模样。活像是一个很是恐惧自己最为心爱的东西转瞬即逝的小孩。
“去给你端药。一会儿就回來。”惜离低头瞧着瑶华那患得患失的眼神。心里也禁不住跟着微微一颤。半晌。她才慢慢俯下身子來。安抚地拍了拍瑶华的手背。安抚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见到瑶华有些不愿意放手。惜离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何时骗过你。真的便是去去就回來。这个时辰。你也该喝药了……”
“……那好。我便在这里等你。一定要去去就回。不然我便寻你去。”见到惜离都已经这般安抚自己了。瑶华堂堂七尺男儿。不觉面色一红。这才悻悻放开了惜离的衣袖。临了。还不忘再叮嘱上这么一句话。颇有几分孩子气。听到惜离耳朵里。也让她不觉笑开了。
“好好好。真的就是去去便回。你且在这儿等我。哪里也不要去。你应该也听说了。最近青丘国正准备宴请各位上神上仙。你若是这个时候乱跑。被哪个熟悉的人瞧了去。也是不出奇的。到时候。咱们只会给涂山夫人添麻烦了……”
“……这个我明白。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且放心吧。”瑶华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看惜离。而是将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放在了那些含苞待放的七彩荷花身上。
惜离见状。不觉心一痛。却又不敢表现出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转身快步往药房去。走了还沒几步。突然她的身边现出一道红光。转眼间。一个妙龄女子便站在了惜离的身边。陪着她一道慢慢走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廊桥之上:“仙子既然这般心痛。为何还要一意孤行。让公子去看七彩荷花。对您。对他囚仙。似乎都沒有好处囚仙。”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囚仙。不要在这种四通八达的地方讨论这件事情囚仙。若有什么意见囚仙。大可以等回房了再去说囚仙。你说什么囚仙。我都是愿意听的囚仙。”听了溧阳的话囚仙。惜离并沒有回头看她囚仙。而是依旧往前走着囚仙。她的脚下步履生风囚仙。可是双手却异常冰冷囚仙。就连脸色都已经是惨白如墙色一般囚仙。
这样的洛惜离囚仙。简直就和刚刚站在瑶华面前的她囚仙。判若两人囚仙。
“我可以不说囚仙。可是仙子眼下的身体条件囚仙。怕是再也瞒不住他了吧囚仙。九殿下虽然憨傻囚仙。却并不愚笨囚仙。您的仙力那么大面积的流失囚仙。他早晚都会感觉到……”
“别说了囚仙。”从溧阳嘴里说出的事实囚仙。字字如尖刀利刃囚仙。插入惜离的心中囚仙。只见她绝望地一闭眼囚仙。脚步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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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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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二 变数
惜离跟着云若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落英缤纷,与七彩荷花的绚丽比起来,却是另外一副景象。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倒也不曾碰见过什么青丘神宫内的宫女侍人。想来也是,赏花宴召开在即,旁人一定都是一心一意去忙着准备诸多繁杂事宜了,又有什么空闲管这在花园里晃荡的无关紧要的两人。
“……师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惜离跟在云若身后走着,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在她苟延残喘,弥留之际,竟然还能够见到自己最为想念的亲人最后一面。
上天,果真是待她不薄吧。惜离抿了抿唇,藏在袖里的手攥得死紧,为的便是克制自己,不让眼泪夺眶而出,让云若看出什么端倪。
“七彩荷花花期提前了,你也晓得,这花朵对咱们三界六道有多重要。当初每次花开盛放时,青丘国都会广发请帖,请各位上神上仙岛主洞主前来赏花。平常,都是妲己娘娘代表咱们灵狐洞前来,今日……轮到我了。”云若背着一双手,也不知道是在那里看着什么,待到他说完这些话,才转过头来看向惜离,“怎么样,近来可好?”
“……好的。我和瑶华,都很好。让师兄费心了……不知道,碧落他们……可还好。”惜离闻言,赶忙点了点头,说话间,那几个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知己好友的脸孔,忽而便闪过她的眼前。
“他们也都很好。九天玄女虽然是在咱们山头受了伤,不过天后娘娘似乎不想把这件事情再闹大。毕竟,他们在没有天君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便带兵私闯了终南山。说到底,咱们终南山可不归他们天界管辖,九天玄女这般鲁莽,到头来毁的还是女娲娘娘的脸面……所以,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鸽子,鸠还有碧落,他们都很好。不过,我责令他们三人都回自己的山头闭门思过三个月,好好反省反省。”云若冷冷清清地看了惜离一眼,不论是说什么话,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惜离静静地瞧着他,突然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我便也安心了。”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并没有觉得云若这样的处理方式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毕竟,那三人血气方刚,都是命运多舛之人。性子刚烈些,也是在所难免的。云若下了这样的命令,无非是要他们在这三个月内好好排解一下心中的戾气罢了。看似苛刻,对他们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见着云若如此为他们设身处地地想,惜离禁不住便觉得宽慰:这么一来,她也可以放心将这三人交托给洛云若了。
“你在想什么?”正当惜离低头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云若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惜离不免有些慌乱。
“啊?”她抬起头来,有些惊慌失措地看了云若一眼,又迅速回复了常态,“不,我没在想些什么。我与瑶华二人颠沛流离了这么多时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刚才听你说,涂山夫人竟然在广发请帖让各路神仙前来赏花。我只是担心……若是天庭的人知道了咱们在青丘国,将会如何对待我俩。”
“你以为,你们在青丘国这段时间他们就不知道了么?”云若听了惜离的话,不觉轻轻嗤笑了一声,“且不说那天君如何,当今的天后娘娘可是出了名的手长。我估摸着,从你们踏入青丘国境内开始,他们便已经知道你身在何处了。只不过……这里毕竟是涂山夫人的领地,再加上那九天玄女伤得不轻,不到非常时期,她也不敢乱来吧。”
“……师兄说的是。”惜离点了点头,只是在庆幸云若并没有瞧出自己心里真正所想,却并没有发现,云若的眼神已经飘向了七彩荷花池处。
“你可知道,这七彩荷花的效用是什么么?”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惜离有些措手不及,“……我,我不知道。”慌乱之下,她只能急中生智撒了一个谎。
“……是么。”云若沉吟了半晌,意味深长地又道:“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带他去赏花,自己却离开。只是我没想通,你为何要这么做。”
“惜离真的不知道,这七彩荷花到底有什么效用。只是觉得它们很好看,便带着瑶华出来散散心,解解闷。他的身子……自从受了九天玄女那一掌以后,状况并不好。”惜离微微蹙着眉头,将心里所想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实在是让人真假难辨。即便是聪慧如云若,也是半天觉不出这话里可有半点不对。他只是凭直觉觉得,事情似乎没有惜离本人说的那么简单。
“你……”一想到惜离说不定正背着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不利于她本身的事情,云若的眉宇便不再舒缓。他伸出手来,刚想抓住惜离的手腕探个究竟。却不想,一直站在外围的溧阳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溧阳,怎么了?”见着溧阳惊慌失措的模样,惜离的心也禁不住往下沉。她在跟着云若离开之前,明明是有嘱咐溧阳帮她好好看着瑶华的。而今溧阳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似乎已经在向她说明了一些事情。
“殿下……殿下晕倒了!”溧阳大口大口地喘气,看了看云若,又看向惜离。
只见惜离脸色一白,飞身便要往七彩荷花池去。却不想她刚探出身去,又被溧阳给生生拉了回来,“仙子,错了,不是这个方向!殿下现在在碧瑞宫呢!”
“……碧瑞宫?”惜离一愣,脸上现出一丝茫然的神色。
“……走吧,我知道在哪儿,我领你去。”倒是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云若在疑惑之后,露出些许了然的表情。
惜离闻言,赶忙回过身子来瞧着云若,“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头住的是什么人?”
“碧瑞宫,自然是在这青丘神宫之内。因为那里头住的,是青丘国的长公主,涂山夫人唯一的小女儿,碧瑞公主。”云若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也回过头来看着惜离,他的眼神淡淡的,却有些复杂的神色。
大概此时此刻,在场的三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瑶华会被人带到了碧瑞宫里。
惜离低下头来,为此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她复又抬起头来,看向了云若,眼里除了担忧之外,别无其他,“……我知道了。还请师兄为我带路。”
“好。不过,到时候咱们能不能进宫门,又是另当别论了。走吧。”云若点了点头,颇有些赴汤蹈火的意味。话毕,二人便向着碧瑞宫的方向,飞身而去。
二百一十二 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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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三 拒绝
碧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吩咐的。她只知道,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让她魂牵梦绕的那个男人,便已经近在咫尺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只是他过于苍白的面容,实在是让她觉得心疼。
本来坐在瑶华身边发呆的碧瑞忽然听到门响,她下意识地转头一望,发现是奶娘阿沅,“公主,奴婢……”
阿沅话音未落,碧瑞便已经坐立不安地站了起来,问了一连串让阿沅无法回答的问题,“……奶娘,大夫怎么还没有过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睡了这么久还不见醒来?可是那些个七彩荷花对他有什么坏作用?”
见着碧瑞公主露出如此仓皇的神色,阿沅不禁苦笑道:“公主,奴婢刚刚才出去请了御医前来。只是现在神宫上下都在筹备着赏花宴,估摸着……也不会这么快过来。”
“哼!那种恶心的花,不看也罢!真是不懂母后为何要在青丘国内种这些东西!”碧瑞一甩袖,或许是因为心有怒气,她的脸颊也染上了一抹绯色。
“公主……”阿沅无奈地看了碧瑞一眼。她本想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就算她是堂堂长公主,也要怕这世间隔墙有耳的事情。毕竟,在不久的将来,碧瑞一定会继承涂山夫人之大统,管理这泱泱青丘国。阿沅不希望因为碧瑞的失言,而让她受到什么责罚,“公主,这七彩荷花的效用,上次您去请安的时候涂山夫人已经与您详细地说过。夫人用心良苦,无非便是想要告诉您,每个生灵,各自都有各自天生的使命,不可违背,亦不可沉默待之。公主作为青丘国九尾天狐一脉之皇族,切不可有这种因个人喜恶来决定他人生死的想法啊……”
碧瑞闻言,不禁咬了咬唇,几个深呼吸之下,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愤怒了。半晌,只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便走到阿沅身边牵着她的衣袖,微微撅着嘴撒娇道:“大道理谁都明白,只是本宫实在是气不过罢了。”
“是,奴婢知道公主是气不过而已。”阿沅笑眯眯地看着碧瑞,有一丝促狭的味道。碧瑞抬起头来,发现阿沅正瞧着昏迷不醒的瑶华,便又是脸一红,赶紧将小脸埋了起来。
“奶娘……”碧瑞娇嗔地喊了一句,似是在告饶又仿佛是在气恼。
正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年级看起来并不大的小宫女忽而便跑了进来,“公主,外头有人求见……”
“什么人?”碧瑞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在她看来,眼下青丘国上上下下都为那妖花的盛宴大费周章,在这种节骨眼上,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访客才对。
却不想,那小宫女将头一低,说出了两个让她最为意想不到的名字,“是终南山灵狐洞的代长老洛云若公子与惜离仙子求见。”
“他们?”碧瑞闻言一怔,瞬间,嘴角上便弯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他们居然还敢过来?传本宫的话,就说本宫乏了,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见!”说着,碧瑞便一挥袖,似乎想要往内房里走。
阿沅见状,赶忙先一步拦住了碧瑞,“公主,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了?他不过是一介灵狐长老,莫非他求见本宫,本宫还一定要忍着脾气见他不成?”碧瑞嘟着嘴,竟然连洛云若的正面都不曾见过,便已经完全讨厌上这个人了。不是因为其他,全都是位了她无意间在花池看到的那一幕。
“话虽如此,可是公主……”阿沅紧紧蹙眉,只觉得碧瑞公主为了瑶华的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判断力,“到底还是终南山的一山之主,听说那洛云若还是与妲己娘娘一脉同出,这么说来,他与惜离姑娘一般,都要算得上是公主的平辈。今日他来参加七彩荷花盛宴,作为同为九尾一族的血亲来探望涂山夫人或是公主您,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公主,您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知道了知道了。”碧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是想将现在自己烦闷的心情一并甩开,却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心中浮躁更甚。
那小宫女看了看公主,又瞧了瞧阿沅。在阿沅的点头示意之下,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了碧瑞宫,不一会儿,云若与惜离二人,便白衣翩跹地站在了碧瑞的面前。
不论是对于惜离还是云若来说,他们都是第一次面见这个神秘的长公主。虽然惜离在神宫居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平日里的她,除了照顾瑶华的饮食起居之外,便是出宫为瑶华寻药,对于宫内有些什么人、又都是些什么品级她压根没有半点兴趣。
所以惜离也更不会联想到,今日她所跪拜的这位神族少女,竟然就是那日她在青丘山偶遇的惆怅之人了。
“臣洛云若叩见公主殿下!”
“小仙洛惜离叩见公主殿下!”
看着堂下向自己跪拜的这一对金童玉女,不知为何,碧瑞放在膝盖上的手禁不住又将衣摆揉皱了些许,“二位平身。”
“谢公主殿下!”云若道了谢之后,便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他还伸手搀扶了一把还跪在地上的惜离。
这对于这师兄妹二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瞧在碧瑞心里,禁不住让她的心又是一疼。在那瞬间,她只觉得好多个瑶华的面孔都在自己的脑子里晃,个个都带着被人背叛之后震惊悲戚的眼神,让她不忍正视。
“这次宴会可真是空前盛大。听说妲己娘娘飞仙之后,终南山灵狐洞便群龙无首,若不是有云若长老的把持,还真是不知道灵狐一族将何去何从。记得不久前,本宫听了长老的事迹,心中还不禁腹诽,不知云若长老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今日一见,着实是令碧瑞觉得惊讶非常,云若长老,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英才二字,您果真是难以推诿啊。”
碧瑞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可是嘴边的笑意却并没有传达到她的眼睛里。她只道这洛云若看起来孤高自傲,事实上也与那些个妄图走捷径的修仙之人一般,是巧言令色之辈。
她这么想,实在是冤枉了正经惯了的洛云若。毕竟她并没有和云若真正接触过便因为自己的一些想法而讨厌起他,实在是一种武断。
“公主谬赞了。”见到碧瑞公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将他捧上天了的话,洛云若面容清冷,宠辱不惊地向着碧瑞拱了拱手,便再也没有下文。
“不知二位来到这碧瑞宫,是有何事?”见到对方并没有急着将自己的真正来意说出口,碧瑞不觉冷笑了一下,一双本来灵动的大眼里居然现出些许戏谑的神色。
“……今日吾等冒昧前来,并非是在下有事……而是……”云若皱了皱眉头,不知如何将这话继续下去,思索之下,他下意识地与惜离互换了个眼神。见到惜离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尽现期盼之色,这才下定决心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是在下的师妹有事欲求于公主殿下。”
“哦?”碧瑞若有所思地玩味着这单音音符,好半天才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公主,刚刚在下与在下师妹二人攀谈之际,惊闻师妹的夫君突然在荷花池的小亭内晕倒,待在下赶去时,那里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在下师妹的夫君更是不知所踪……不过,在下却听宫中人说,我那多病的妹夫,似乎是被宅心仁厚的公主殿下所救。师妹思夫心切,听了这消息,便一定要在下带着她登门拜访,其中之唐突,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在云若陈述来意期间,碧瑞一直都坐在珠帘之后,百无聊赖地玩弄地自己的青葱十指。直到云若将话都说尽了,她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应了这么一句。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洛云若,也没有想过会碰到这么个不冷不热的状态。毕竟在二人看来,瑶华与公主是陌生人,公主既然伸手相助,还将瑶华接到自己的宫殿里来修养,应该是个热心肠的人才是。
为何而今他们作为瑶华的亲属上门来表达感谢之意的时候,碧瑞公主却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顾左右而言他,也不说瑶华到底在不在自己这儿?
这扑朔迷离的状况,让云若忍不住又是和惜离对望了一眼。二人在彼此的眼中,均看到了一丝疑惑不解。
“……公主殿下,奴婢斗胆,冒昧问您一句,不知家中外子此刻可是在您殿中修养?”沉默片刻之后,惜离清润的嗓音忽然便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
这温柔的声音让碧瑞不禁一怔,恍惚间便仿佛再次来到了那个青草山坡之上,她与惜离二人共躲雨于一个屋檐之下之时。正在她发愣的时候,惜离忍不住便又开了口道:“外子体弱多病,需时常服侍奴婢调配的秘方病情才会有所缓解,每日都不可断,公主,您……”
“本宫确实是救了一个男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姑娘要找的人。”惜离的焦虑之状碧瑞视若无睹,只觉得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虚伪之态。明明自己是亲眼瞧见这女子将瑶华带到了荷花池边,任其观赏七彩荷花入迷,自己却跑去和那玉树临风的师兄私会去了。为何一转眼,她却可以摆出这么一副凄凄切切的面孔来义正言辞地说着这些矫情的话。更要命的是,瑶华竟然还时时刻刻地想着这样的女子。
甚至于在昏迷不醒之际,都会喃喃念着这女人的ru名。那一声声离儿、离儿,简直是要碧瑞肝肠寸断。碧落思及此,不觉间便已经将洛惜离恨到了骨子里。直到这时,碧瑞才恍然发觉,原来在爱一个人不需要多少时间的同时,恨一个人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
“若是在荷花池边发现的,那便必然就是了。”惜离见到碧瑞公主终于松了口,不觉也轻轻松了一口气,只是碧瑞继续说的话,却让惜离的心犹如跌入了千尺寒潭,半天都暖不回来。
“呵。原来那昏迷不醒的俊俏男人,是惜离姑娘的外子。”本是心知肚明的答案,被碧瑞用一种云淡风清的口气说了出来,听着怎么都让人觉得奇怪。只是对方毕竟是青丘国的长公主,涂山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儿。即便是心里对她有所不满,惜离与云若为了自己、为了灵狐洞、为了瑶华,也只能生生忍着。只是为何这碧瑞公主要对他们二人这样的态度,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惜离惴惴不安地回了一句,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那珠帘之后若隐若现的朦胧身影,“奴婢现下和师兄一道过来,便是特来向公主道谢。再一个,为了不再打扰公主,奴婢想将外子接回去,还请公主恩准。”
“……接回去,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本宫看那公子还没醒,已经叫了太医。所以这挪动病人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惜离话音刚落,一些心中的话便鬼使神差地从碧瑞的嘴里泄了出来,待到她意识到时,已是木已成舟。
“公主,这……”莫说是惜离,就连站在一旁垂袖伺候的阿沅都对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疑不已。
纱帐内,碧瑞红着脸看了阿沅一眼,又迅速看向帐外跪着的惜离,“就先这样吧,本宫有些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说罢,碧瑞便伸出手来等着阿沅过来搀着她。
惜离与云若二人站在那珠帘之外,眼睁睁地见着碧瑞要离开,却都没有回过神来。因为他们二人怎么也想不到,素昧平生的碧瑞公主竟然会变着法子将瑶华扣在自己的宫中。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丝若有似无的寒芒掠过惜离的瞳孔,只见她面色一冷,刚要快步追上渐行渐远的碧瑞,却被云若暗地里死死拉住。惜离愤恨地猛地一回头,在对上云若那一双冷静的眼时,突然便愣住了。
二人对视了良久,突然云若缓缓地摇了摇头,让惜离的一双杏眼瞪得更大。
“……咱们从长计议,就算你眼下冲了进去,也不见得能够将瑶华带出来。反而,得不偿失。”见到惜离未动,云若又用嘴型告之。
只见他刚闭上嘴,惜离的身形便不可抑制地晃了晃,这才颓然放下与云若对抗的手臂。
“咱们回去吧。”见到惜离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云若这才又叹了一口气,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惜离闻言点了点头,直到出碧瑞宫前,她都再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就怕一回头,她便会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去。
只为瑶华。
二百一十三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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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四 固执
碧瑞一路从外殿行至自己的寝宫。一刻都不曾停歇下來。跟在她身边的阿沅虽然不曾再说一句话。脸上担忧的神色却并沒有减少半分。
“公主……”直到碧瑞到了自己寝宫里坐了下來。遣退了身边垂手而立的一干宫女侍者。阿沅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來到了碧瑞的身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奶娘。那些话你大可以不必再说的。因为。我不会听。”阿沅刚张了张嘴。碧瑞便已经抬起手來。止住了她的话头。
阿沅一愣。无奈地又是摇了摇头。“公主这又是何必。若是那洛云若带着那洛惜离去夫人面前告一状。公主又该如何是好呢。”事实摆在眼前。碧瑞公主刚才所作的一切有多不合常理。就算阿沅不说出口。碧瑞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若是放在平常。她断然不会如此莽撞。可是偏偏今日却碰到了这么多个赶巧。赶巧她亲眼瞧见了云若与惜离二人的“私会”。赶巧那个被扔在七彩荷花池水边上“自生自灭”的男人又是碧瑞公主心仪的人。
碧瑞听了阿沅的话。神情一顿。脸上果然露出些忐忑不安的神色。可在一念之间。那神色又渺无踪迹了。“他们要去告状。便去告状好了。若是他们不怕自己做的丑事被人给捅出來。”
“公主……您这……”阿沅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局面实在是让她有些瞧不下去了。虽然她心里清楚得很。眼下做些忠言逆耳之事。会让这平日里和善温柔的公主也恼羞成怒。但为了碧瑞着想。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公主。您所见的。不一定是事实。”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事实。”碧瑞冷笑了一声。本不该属于她的一丝讽刺冷漠的神色。落在她的那一张小脸上。显得太过突兀与成熟。“莫非本宫瞧见他一人坐在荷花池。神志不清地瞧着那些恶心的荷花便是假象。难道洛惜离那女子不是想要瑶华忘记她才会主动带他过來赏荷么。”
“……这些。奴婢不清楚。公主殿下对此。也不过仅仅只是猜测不是么。”阿沅一脸平静地瞧着碧瑞愤愤不平的样子。突然便觉得有些头疼。
她乃一介凡人。涂山碧瑞则是贵为仙尊之女。凡人生來便是在红尘里翻滚沉浮。看惯了这世间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仙人则生來无欲无求。对于这些爱恨情仇不屑一顾。而今。她与碧瑞的立场却好像是调了一个个。在这样的情况下。阿沅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排解碧瑞心中之郁结。因为阿沅似乎已经隐隐看到。洛惜离是否有负于瑶华。并不是碧瑞真正在意的事情。她所在意的是。为何瑶华会因为那样一个女人。如何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正如本宫所说的那般。只要瑶华公子醒了。本公主自然便会将之完璧归赵。总不能……为了一时之好。就这么大动干戈地挪动病人。到头來。折腾到的还不是他。”沉默了半晌。碧瑞很是烦躁地挥了挥手。总算是松了口。
阿沅听罢。不禁眉间一松。温温柔柔地对着碧瑞笑道:“公主宅心仁厚。若是真能这么想。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奴婢私心想着。如此一來。洛姑娘与洛长老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嗯。等会太医过來了。便让他径直进本宫的内殿。去给瑶华公子看病吧。”与阿沅相比。碧瑞就要显得更加冷漠一些。毕竟。这样的承诺是她在最为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下的。而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是要将瑶华留在这青丘国里。一生一世。
听到公主如此命令。阿沅便连忙领了命慢慢退至帘后。徒留下碧瑞一人。对着那迎风微微摇曳的白色纱账。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是这样呆坐了多长时间。忽然那珠帘又是一晃。碧瑞回过神來。以为是太医到了。侧头望去。却发现是一个小宫女很是恭敬地站在那儿。低眉顺目。
“什么事。”碧瑞看着她。冷冷清清地问了这么一句话。显得有些慵懒。
小宫女听着这如夜莺低唱一般婉转的声音。不自觉便红了脸。一股脑地将头埋的更低了。“启禀公主殿下。夫人请您去殿前一叙。”
小宫女的话让碧瑞微微一愣。片刻之后。竟有一丝恼怒上了她的心头。声音也突然变得冷硬无比。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圆润。”噢。有说是什么事情么。”
“……这……奴婢不知。只是青衣姑姑让奴婢前來传话的时候有特意嘱咐过。让奴婢们伺候公主殿下穿戴正装。再去殿前。”那小宫女因着碧瑞的问话。身子微微颤了颤。就连答话。也是故作镇定。
看着这位少女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到了这种地步。碧瑞不由得又是一皱眉。倒不是因为厌恶别人在她面前缩手缩脚的模样。只是让碧瑞觉得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吓得这些无辜的下人们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乎一个不小心。他们就有可能命丧碧瑞殿一样。
这样的发现。让碧瑞的心里很是烦乱。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正一点一滴地发生变化。却无能为力。而造成这一切变化的人。此刻却一无所知地躺在那儿。
想到这儿。碧瑞下意识地一回头。她的眼神透过重重纱帐。瞧见了瑶华侧脸的轮廓。只是而今那轮廓模模糊糊。一如她当初初见他那般。显得是那样遥不可及。
“……公主。”碧瑞一直的沉默。让那站在座下的小宫女忍不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碧瑞一直扭着头望着自己的寝宫里面。却又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
“哦。你便回去替我先回了母后。儿臣打扮妥当之后。便会前去赴宴了。”听到小宫女惴惴不安地这么叫了自己一声。她便淡然回了这么一句话。便站起身來向屏风后走去。
“是。”宫女诚惶诚恐地领了命。立马便退出了碧瑞宫。就在宫门徐徐关上的当儿。碧瑞早就已经挑开那些纱帐。慢慢走到了瑶华的身边。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一张过于苍白的睡颜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床沿边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只见瑶华而今在梦中也是眉头紧蹙。也不知道在梦着些什么;他更不知道。碧瑞这么一望。是望了他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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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五 危机
惜离被洛云若硬是从碧瑞宫里拉了出來。一路走來。虽然她的心中已是七上八下。好几次都想挣扎开來云若的禁锢。怎奈这男人似乎已经铁了心要将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惜离越是挣扎得紧。他便越是不愿意松手。
“放开我。”当二人走至七彩荷花池水旁时。惜离再也受不住这样的强迫。于是她一皱眉。恨恨地停了下來。如何都不愿意再往前行一步。
云若漠然地回头望了她一眼。正要继续再往前走。忽然他的手中一空。不知怎的。惜离就这样挣脱了他的手掌。
“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还想要再回到那碧瑞宫不成。就算回去。你也不见得能够带走瑶华。不。是一定带不走才对。”云若沉吟了一阵。说出來的话让惜离只觉得胸口里有一团火。如何都压不下去。
在云若面前。她好像总是沒有办法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因为云若总是有办法将她逼到绝境。让她心里的那些小情绪。再也沒有办法藏着掖着。
“我知道我就算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碧瑞公主要下这样的决断。”惜离揉了揉被云若抓得有些疼的手。紧皱着眉头的她看起來有些沮丧。
“……殿下不是说了么。不过是想要瑶华在她那儿好好养病罢了。等到瑶华醒了。她自然就得把人给你送回來。”
“她说的这些话。你信。”惜离听着云若平淡的话语。不觉便冷笑出声。她这么一反问。反倒是让云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见云若抿了抿唇。沉默了半天。尔后他甚是淡然地瞟了一眼那随风摇曳起伏的七彩荷花。突然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惜离的身上。“是真的也好。不是真的耶好。对你來说。很重要么。你都带他來观赏七彩荷花了。难道不就是让他忘了你么。既然如此。无论殿下说什么。便都是有利的了。至少。事情在向着你想要的方向走。不是么。”
“师兄。”惜离急呼出声。带着些被人揭穿的窘迫与尴尬。更多地。还有心慌意乱。
“难道不是这样么。从瞧见你带着他前來观赏七彩荷花开始。我便知道……你心里是另有打算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现在。偏偏是你们二人共生死、共患难之后的现在。洛惜离。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师兄。你真是多虑了。若我知道七彩荷花竟然有这样的作用。我如何都不会带瑶华到这片花池來的。”惜离被云若说得神色微微一变。只不过那丝被人戳穿真相的慌乱却在下一瞬间被她很好地掩盖了起來。
云若眯着眼瞧着惜离看起來镇定自若的侧脸。眼神变得更是深邃阴郁。一路走來。他最恨的便是这种时候。纵然他能够看穿世间所有人的心。却偏偏看不懂他最为在乎的女人的心。这让他总会无端端地体会到一种无力之感。。那种凡人对于命运变幻的无能为力。
“你既然不愿意对此多说。那我也不会继续自讨无趣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云若忽然一甩长袖。置气一般说了这些话之后。便不再去看惜离一眼。
“谢谢。”微风从二人耳边轻轻刮过。一句若有似无地低喃乘风而过。飘进云若的耳里。让他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來凝视了惜离良久。却见对方在盯着那片荷花池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也是转过头來与之平静凝望。“谢谢你。云若哥哥。”
“……平日里。你若是这样郑重道谢。便一定是做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这道谢我不接受。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何道谢。”云若深吸了一口气。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漫上了他的唇角。
“……师兄……”惜离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也只不过是叫了一声云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心里很是清楚。自己身上的仙力已经所剩无多。待到自己的仙力散尽。便是自己此生走到终结的时候。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却义无反顾地在这条路上行走。并非她一点都不怕。只是。只要是为了瑶华。就算心中有万千恐惧。她都会鼓起勇气來披荆斩棘。一路前行。
所以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是在欺骗着云若。惜离知道此次不同以往的任何一次。她不希望云若在日后缅怀起自己的时候。只记得这最后的谎言。而不是其他让人快乐的事情。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硬是将那些粉饰太平的解释。还有那一句诚挚的对不起。压在了心底。
正在这时。云若似乎也窥见了她这样的心思。只见先前还眉头紧锁的人。忽然之间竟然也疲惫不堪。就好像生气对他來说。也是一种体力活一样。“你不想说。 那便不说了吧。那些用來骗人的话。我也不想听。”说着。他便又瞟了惜离一眼。见她将头低垂着。心情便更是低落了。纵然如此。他却还是沒有向惜离发泄自己的不满。“既然人是要不到了。你索性便回去先行休息。我等会儿要前去大殿赴宴。届时那碧瑞公主一定会到场。到时候我再替你旁敲侧击几句便是了。放心。我看那公主殿下虽然对咱们冷漠。却好像并不知道瑶华与你的真实身份。更谈不上有害人之心。瑶华不会有事的。”
“……可是……”惜离抬起头來。一脸担忧地看向了云若。刚一张嘴。云若便又说了几句话将她心中的疑虑压了下去。
“别可是了。除了乖乖等我的消息。算是最稳妥的办法了。还是说……你想趁我不在。擅闯碧瑞宫不成。告诉你。你一点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惜离伸出一根手指。在惜离眼前摇了摇。认真的模样。让惜离有些哭笑不得。
“师兄。师妹虽然平日里荒唐。大是大非之事还是晓得的。若是我真去做了这样的事。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收留我与瑶华。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我不会这么做的。”
“嗯。你知道最好。”云若看着她的一双眼。见她笑得真诚。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前去大殿。却不想。就在他转身的当儿。远处一队白色的身影却让他脸色一变。还沒等惜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便已经拉着惜离一起避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些人的气息。云若方才又带着惜离慢慢走出那阴影。
“师兄。”惜离就这么被云若牵着。一脸茫然地跟着他一起瞧着早已经空无一人的御花园。满眼的不知所措。“师兄可是看到什么人了。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离儿。我看这一回。天庭是下了狠心一定要将你们抓回去了。”云若一转头。一脸沉重地看着惜离。半晌才又轻轻说道:“刚才。我瞧见了天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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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六 联姻
“天后。”惜离闻言一怔。只觉得云若的话似是一桶雪水。在寒冬腊月天里将她浇了个透。“真沒想到。她竟然亲自前來这青丘国……师兄。你可真的瞧见了。”
“自然是瞧见了。这样的话。我会乱说么。”云若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惜离对他的质疑。而是真心在为眼下的状况感到苦恼。“这天后娘娘到底是如何想的。纵然如何厌恶这个九殿下。眼下都已经把别人逼得再也无法回到那天庭之上了。为何还要如此赶尽杀绝。不惜亲自前來。”
“或者……她來此。根本就不是为了瑶华。”惜离低着头。自顾自地沉吟了一阵。忽然如此喃喃自语道。
二人沉默了半晌。谁都沒有再说一句话。也不知是空站在那儿站了有多久。直到云若伸出手來轻轻拍了拍惜离的肩膀。二人才又有了动静。“或许。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也罢。那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天君都猜不到。更何况是吾等。你莫胡思乱想了。还是先乖乖回去休息一番。我等到宴会散场。自然便会去找你。记住。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你不冒头。涂山夫人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了你……莫要她老人家难做。去吧。”
说罢。云若便又是一挥手。将惜离往來时的路上轻轻推了推。惜离满心踌躇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回过头來看了云若一眼。
“去吧。”云若见状。又甚是温柔地重复了这么一句话。惜离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带着溧阳一起。往自己平日里的居所走去。
云若将双手负于身后。一直笔挺地站着。他颀长的身影就这么被日光拉长。与回廊里的廊柱相接。倒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直到惜离的背影他再也瞧不见了。云若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着装。转头往神宫大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神宫大殿里。一片春意盎然。歌舞升平的景象。虽然前來赴会的诸位上仙上神都看惯了美女如云。喝惯了琼浆玉液。然而他们在青丘国内的所见所闻。却依旧还是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新鲜感。这也是为何每每青丘国主涂山夫人广发群帖相邀。他们不远万里也要前來赴会的原因之二。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涂山夫人的身份。。敢问堂堂九尾天狐之尊。就连天君天后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他们又怎敢拿乔不來。
“皇兄你看。这些个跳舞的仙子。长得可真是柔美。就是……感觉和那个花草使比起來。还是差了些。”七皇子青阳。素來活泼好动。口无遮拦。而今一见着那些白衣翩跹、随风摇摆的舞姬。立马就想到了早就已经跟着瑶华一起流浪于天地之间的洛惜离。脸上不免便现出了几分惋惜之情。
“……母后在上。你怎敢胡言乱语。若是回家要被挨板子。我定然不会帮你。”端瑞闻言。冷峻的轮廓更是一紧。只见他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说着。言语里倒是有些严肃管教的意味。
青阳听了端瑞的话。果真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转头间。他便端着杯子与其他的宾客把酒言欢去了。待到敬了一圈酒。再回到座位上坐下。青阳又忍不住问道:“五哥。你说。为何母后要亲自前來赴会。平日里。不都是派九天玄女來么。”
青阳的明知故问。让端瑞忍不住便一阵头疼。九天玄女大闹终南山的事情。早就已经是天庭之内公开的秘密。正是因为九天玄女的嚣张跋扈。闹得已经飞仙成为天狐的妲己娘娘与女娲娘娘都大驾光临了天君宫。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天后又怎么会再让九天玄女抛头露面。而且还是在涂山夫人的面前。
需知终南山之中虽多为灵狐。可是管事的那几位却都是与涂山夫人同出一脉的啊。九天玄女而今。算是把九尾一族都得罪了个彻底。再加上事情闹得这么大。青丘国国主也应该早就收到了风声才对。
想到此。端瑞下意识地看了涂山夫人一眼。见夫人正在和自己的母后谈笑风生。便又将视线拉到了别处。只是他这一望。竟然直接就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洛云若。在与其视线交错的时候。端瑞的神色不免一怔。刹那间。他眸子里泛出的光泽变得更为晦涩。
“皇兄。那人是谁。”青阳循着端瑞的眼光瞧去。分明也是看见了云若。只见这青年一脸冷清。似乎对周遭的事物都沒有多大的兴趣。就连面前那些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美姬。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这样的平静淡然。让青阳立马对这个看起來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他你都不认识么。不久前的飞仙日上。你还与他见过的。那时。你所称赞的那个花草使也还在天庭里侍奉花草。莫非你都忘记了。好好想想。”端瑞看了青阳一眼。只对青阳这种懵懂的个性哭笑不得。
青阳闻言一愣。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豁然开朗地低呼了一声。“竟然是他。”话一出口。引得周遭的神仙们都好奇地看向他。就连座上二位雍容华贵的娘娘。也向着这边投來疑惑的眼神。
见到这样的状况。青阳自觉失言。只好咧嘴笑着举杯向着周遭示意。直到大家的注意力都沒有在自己身上了。他才又低声与端瑞咬起耳朵來。“居然是他……既然他都來了。是不是代表着……九弟与那仙子……”青阳沒有把话说完。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坐着的地方。
端瑞撇了一眼他这些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享受着桌上的美酒佳肴。既沒说是。也沒说不是。见着五哥如此沉默。青阳更是着急了。“难道母后亲自前來。只是为了将瑶华抓回去不成。”
“……瑶华犯了重罪。母后有此心思。也无可厚非。你有什么好惊讶的。”端瑞说完。便转过头來看向了青阳。却见对方震惊异常地瞧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说瑶华偷了乾坤镜。看了无字天书。才会与那洛惜离一起私下凡间逃亡……可他为什么要去看无字天书。而那乾坤镜也本來就是归他掌管。这样拙劣的说辞。你也信。”
“……呵呵。那你信么。”端瑞被青阳说得心烦意乱。耳边响起的阵阵丝竹之乐似乎也不再悦耳。他人的窃窃私语之声。更是让他心浮气躁。
被端瑞这么一反问。青阳也是言语一窒。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只得闷头喝酒。平了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端瑞见到青阳如此孩子气的做法。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半晌。青阳忽然听到一句像是叹息一样的低语。飘进了自己的耳朵。“我们的这个母后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怪只怪瑶华非她所出。而她的娘亲……却是父皇此生所爱。”
青阳闻言。不免浑身一震。霎那间。对于瑶华的感情突然就变得复杂起來。
正在这时。主座上传來的一阵欢声笑语。将众人的思绪都吸引了过去。只见天后娘娘坐在涂山夫人身侧。脸上面带微笑。似乎十分愉悦。而涂山夫人的长女碧瑞公主。则是站在一旁。羞红的脸颊似是盛开着的一朵芍药花。让人赏心悦目。
“姐姐莫怪。本宫与这丫头。果真是一见如故。姐姐真是好福气。怎的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讨喜的姑娘。不像妹妹我。天生便是个操心命。”说着天后娘娘便沒好气地看向了端瑞与青阳。诙谐的话语。惹得堂下一片哄堂大笑。这中间唯独沒笑的人。便是洛云若。
只见他只是面带些微的微笑。看着堂上这位带着和颜悦色温婉面具的妇人。却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母后怎能这么说。传了出去。旁人可都是会说咱们几个儿子有多不孝顺您呢。”青阳被他人笑得面颊一红。扯着嗓子便叫开了。如此一來。便又是一阵笑声响起。青阳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恼地扫视着众人。最后目光才落到了自己的母后身上。
“嗯。母后也沒说你们几个不孝顺啊 。就是都是小子。便都要好好考虑婚姻嫁娶之事。光是这一点。就让本宫这个做娘的操碎了心。”说到这儿。天后娘娘便不再去看自己的儿子。反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涂山夫人的身上。“姐姐。你看我这两个儿子。你可还喜欢。若是喜欢。横竖随便挑一个去当儿子便是了。也省得我心烦意乱。”
“母后。”还沒等涂山夫人接话。青阳便又咋呼开了。好在端瑞沉稳。先一步拉住了他。才沒有让他再继续胡闹下去。
只见青阳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來。愤恨地盯着自己的五哥。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五哥怎么这般沉得住气。母后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带我们过來。就是位了把咱们哥俩送出去不成。”
“……你倒是猜对了。不过。不是送出去当儿子。是送出去当半个儿子。”端瑞眼帘一垂。正好遮住了他眼中的精明。纵然是与之面对面坐着的云若。也很难在此刻揣度出他的真正心思。
“这有什么区别。”青阳一愣。被端瑞的咬文嚼字搅得头疼。
“自然是有。”端瑞侧过头來。与青阳对视了片刻。这才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已经一脸煞白的碧瑞公主。“你起先问我。母后特地带咱们两个人來是做什么……而今我是想明白了。母后是想与青丘国国主联姻。我们俩。便是筹码。咱们其中一个。日后会变成青丘国的驸马爷也不一定。你听明白了么。听明白了。就闭着嘴看着。不要乱叫了。”
说着。端瑞便放开了钳制着青阳的手。留下青阳一人依旧侧着身子坐在那儿。惊讶地回不过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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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 筹谋
“姐姐。你看我这两个儿子。你可还喜欢。若是喜欢。横竖随便挑一个去当儿子便是了。也省得我心烦意乱。”天后娘娘此言一出。一下便震惊四座。纵然是平静惯了的云若。脸色也是一变。跟着众人一道。不由自主地向着主位上望去。
只见天后娘娘脸上的笑意。慈祥温婉。和之前那个对惜离与瑶华下了杀伐之心的女人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云若打量了一阵天后之后。嘴角上不觉便挑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恰到好处地透出些许诡异的美丽。只是让云若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当他回过头來时。坐在对面的五皇子端瑞。竟然在向他举杯致意。
云若玩味地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酒杯。又打量了一番端瑞。这才举起杯來。隔着那些正在旋转的恶美丽仙子。与其举杯致意。而后一饮而尽。正在这时。天后娘娘的声音又再一次地响起了。
“姐姐瞧您说的。怎么割爱还是不割爱的。你我本是平辈。虽然说这青丘国与天庭路途遥远。凭我二人仙力。想要一日之内奔走二者之间也不是不可。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舍不得地。这两个小子。我可是瞧了好几百年了。也懒得瞧了。若是姐姐中意。拿去便是。”天后娘娘说得爽朗。看起來好像是大大咧咧的话语。仔细想來。却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涂山夫人脸上依旧挂着平静恬淡的笑容。同为天神之中的尊者。天后娘娘的笑意看起來就沒有这般纯粹。眼见着天后如此催促。竟然还有了些许威逼的味道。涂山夫人竟然也沒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來。“妹妹。瞧你急得。你那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别人抢都还來不及呢。到时候真要是自立门户了。我看。你想还來不及。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他们在你身边多一天。那便多看两眼就是了。”
“……倒也是这么个理。”天后娘娘似乎压根就沒有预料到。自己话说到了这份上。涂山夫人居然还是给了她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驳了她的言语。只见她眼中冷芒一闪。下一秒脸上又挂上了春意盎然的笑。
只是这若有似无。转瞬即逝的冷意。并沒有逃过所有人的眼睛。至少坐在堂下的洛云若。便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喝了好几杯水酒的他抬起头來。若有所思地看向天后娘娘。却见天后与涂山夫人又是寒暄了几句。便已经站起身來预备离席了。
她一走。周遭的上神上仙们自然都要跟着起立致意。直到这雍容华贵的身影娉婷走远。大家才又重新坐了下來。把酒言欢。开始新的一轮盛宴。也不知道是不是云若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轮的宴会。气氛貌似要比刚才热络多了。
……
天后借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自己的婢女流苏还有碧儿径直回到了自己安歇的寝宫。她刚一进门沒多久。摆在三人面前的那一方梨花木桌椅。便因为天后的一个眼神而四分五裂。流苏与碧儿站在天后身后诚惶诚恐地看着。随着那崩裂之声响起。她们也立马跪到了地上。
“请天后娘娘息怒。”
二人同时轻声劝慰着。却得來了一记冷笑。“息怒。当然要息怒。不然本宫还能怎么办。这是那只老狐狸的地盘。本宫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瞧着呢。当然是要谨言慎行了。”天后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坐在了一旁。窗棂与日光交相辉映勾勒出來的阴影罩在天后的脸上。让流苏与碧儿都看不清楚天后娘娘的表情。
因实在是圣意难测。她们二人也只好紧紧依偎着。依旧闭着嘴跪在那儿。低着头继续听着天后娘娘说下去。
“好了。你们两个起來吧。”好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从自己的思绪之中回过神來的天后似乎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又回到了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
流苏与碧儿得令之后。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提了裙站起來。二人刚站定。天后娘娘便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本宫自然知道。这九尾一族。可是沒有一个人待见本宫的。那涂山夫人作为九尾狐的族长。自然更是厌恶透了本宫才是……”
“娘娘。您贵为天后娘娘。是这万生万物的慈祥母亲。涂山夫人既然贵为一族之长。自然是应该知晓其中利害关系的。又怎么会厌恶您呢……”流苏轻声回了这么一句。可谓是字字斟酌。并沒有一点逾矩的意味。碧儿站在一边。微张着嘴看着流苏。眼睛里不禁流露出崇拜的眼神。
“哼。你就不用再安慰本宫了。看看她刚刚干的事情。难道还不明显么。”天后一边说着。一边瞟了流苏一眼。这眼神够冷。冷得流苏与碧儿的身体都在微微发颤。不过好在天后本身并沒有为此生气的意思。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她便不再看这两个贴身宫女了。只是径自盯着那黑曜石做成的地板发愣。“恨就恨在天君对那逆子竟然还有包庇之意。明知他与那小狐狸逃到了这青丘国里躲藏。他却还是装傻充愣。理由倒是用得冠冕堂皇。说什么青丘国主与那洛惜离还有妲己娘娘同气连枝。不可妄动。他以为……如此一來。他的那个宝贝儿子就高枕无忧了么。哼。他想得美。”
说罢。天后又是水袖一挥。只见先前那些变成碎片的梨花木桌椅。就这么突然重新又拼凑在一起。原封不动地立在了那儿。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功力。看得碧儿直瞪圆了眼睛。倒是流苏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双手拢在宫装之中恭敬地站着。直到天后说完这些话。她才眼睛一抬。看向天后娘娘。“娘娘无需如此生气。虽然涂山夫人面上似乎是拒绝了娘娘的好意。事实上却并沒有将那拒绝的话说死。不是么。到底是救一个自己的族人。还是要平衡天庭与青丘国之间的关系。涂山夫人心中。自会权衡。娘娘而今索性便什么都不用想。静心等待结果便是。”
“嗯。也只好如此了。”天后娘娘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先前的那股子滔天怒气。竟然就全都不见了。“好了。那宴会估计还会再闹上一会儿。既然本宫以身体不适为由出了那大殿。自然还是要把戏演好才是。流苏。为本宫更衣。本宫这就前去歇息一会儿。”
“是。”流苏一低头。赶紧便带着碧儿紧随着天后其后入了内室。
二人刚走了沒几步。流苏的耳边便响起碧儿的赞叹之声。“姐姐可真是好智慧。就这么三言两语便让天后娘娘的脾气一下就不见了。”
“妹妹此言差矣。”流苏无奈地看了一眼一脸纯真的碧儿。想把话说透。却又不能说透。思量再三。她只能看着屏风后头攒动的那抹窈窕身影。微微叹息道:“娘娘的脾气。沒有人能够制的住。若是她沒有脾气了。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她自己说服了自己。收了自己的脾气。”
说着。流苏便转过头來看了碧儿一眼。见她一脸疑惑。她也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再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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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八 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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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终了.宾客们都一一散去.涂山夫人坐在那人影逐渐寥寥的大厅之中.看着眼前的人声鼎沸渐渐趋于平静.这才缓缓从那金光灿烂的王座之上站起.
“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您若是觉得累了.提早离席.旁人也不会说什么的.”伺候在涂山夫人身边的青衣见到夫人对着自己的方向伸出了手.连忙上前去搀扶.却沒想到.涂山氏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搀扶.
“瑞儿.你过來.”青衣正觉得诧异.耳畔便响起涂山温柔的声音.于是她便将双手一垂.默默地退到了二位主子身后.将夫人身边的位置让给了碧瑞.
然而站在一旁的碧瑞似乎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走神.并沒有将二人的对话听进去.直到自己的母后又唤了几遍她的乳名.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來.一脸茫然地看向涂山氏.“母后……”碧瑞张了张嘴.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了羞愧.登时小脸便红了一片.
涂山夫人见状.并沒有觉得恼怒.而是轻轻笑开了.“青衣还要与本宫打赌.说你有在听.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了解么.”说着.她便带着孩子般得意的眼神斜睨了青衣一眼.又道:“瑞儿.到本宫身边來吧.陪本宫四处走走.”
“……是.”碧瑞福了礼.赶忙便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二人与青衣一前一后.一路上蜿蜒崎岖的廊桥走过了不少.倒也不觉得累.
不知不觉.涂山氏与碧瑞便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那一片正开得灿烂的七彩荷花池.而今.沒了灿烂日光的映衬.那光彩夺目的七彩花瓣瞬间也变得内敛起來.仅余下一圈乳白色的光晕薄薄地在花瓣上洒了一层.
碧瑞低着头.本來是想要扶着涂山走过这片花海.却沒想到.涂山氏偏偏便在这里停住了.碧瑞步子一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母后.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或者.到别处可以遮挡这晚风的地方去.”
然而.对于碧瑞的提议.涂山夫人置若罔闻.只见她一双恬静淡然的眸子.微微一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荷花瞧.看起來好不惬意.和一脸紧张神色的碧瑞.形成了强烈对比.
“瑞儿.我可曾与你讲过.为何这七彩荷花只有在青丘国里有么.”正在碧瑞暗自腹诽的时候.涂山夫人忽然地一转头.吓得她立马抬起头來.看向慈祥温柔的母亲.
“……孩儿沒有听过.”碧瑞冥思苦想了一阵.如何都沒有关于这七彩荷花的记忆.便也只好摇了摇头.坦白了自己的一无所知.
“因为这七彩荷花虽然有让人仙魔忘却前尘往事的功效.对于咱们九尾一族來说.却一点作用都沒有.在咱们眼里.它们都不过是这世间上最平凡的花朵罢了.最多.就是漂亮一点.美一点而已.”说着.涂山夫人将长袖一挥.一朵含苞待放的七彩荷花便击碎了那柔和月光.飘到了涂山夫人面前.在她与碧瑞二人之间缓慢旋转着.
“……母后的意思是说.咱们不论怎么看这七彩荷花.都不会被抹杀掉任何记忆么.”碧瑞愣了半晌.好半天才明白涂山夫人话中的意思.“那.若是九尾一族有人想要忘掉那些.他应该如何是好.”
碧瑞沉思了片刻.并沒有多想.便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來.只是她这一问.倒是叫涂山夫人颇为意外.“怎么.你有需要忘记的事情么.”
“……当然沒有.只是好奇罢了.”碧瑞耸了耸肩膀.被涂山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低头间.瑶华的身影就这么无端端地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怎么也抹不掉.
“呵呵.我的瑞儿.果真是长大了.”片刻沉默之后.涂山氏感叹了这么一句.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朵在月光下看得灿烂的荷花身上.“其实.这世上最好的忘却前尘的东西无非便是那么几样:孟婆汤、两生花还有这七彩荷.可惜.对于九尾一族的人來说.不论是喝多少孟婆汤.吃了多少两生花.赏了多少次七彩荷.都沒有办法完全将那些事情忘咯干净……咱们是神沒错.却是天生便带着人类的七情六欲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若要成仙.就必然要渡劫.这情劫.是九尾一族必过的关卡.既然如此……老天爷又怎么能让咱们忘记.”
“……情劫……么……”碧瑞怔了怔.对于母亲说的这些话有些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的心竟然会疼得厉害.于是碧瑞做了个吞咽的工作.一手不自觉间地抚上了自己正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敢问母后.何为情劫.”
“爱上不该爱的人.或是碰到了命定之人.就此忘记了自己当初要飞仙的目的.这都是情劫.瑞儿.这情劫看似仿佛是坏事.其实也不然.毕竟.个人有个人的路.谁又能说.飞仙便一定就是正途呢.你看今日前來赴宴的那些神仙.身上又有多少超尘脱俗的气息.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就算是神仙.都会有些不该有的心思的.”涂山夫人说到这儿.忽然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碧瑞愣愣地瞧着母亲的侧脸.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又是一挥袖.那朵正在月光之下翩翩起舞的荷花忽然便碎裂成了粉末.随着微风吹送.慢慢飘散在各个角落.碧瑞吃惊地瞧着眼前这波光粼粼的美景.只觉得目眩神迷.“好美……”.碧瑞叹道.
涂山夫人仰起头來看着那些金粉四散.也是点了点头.“是啊.真是漂亮.只是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说着.涂山夫人将头一低.便不再去看那随风而逝的尘埃了.“瑞儿.若我记得沒错.再过几年.你便是要行成人礼了吧.”
正一心一意观赏美景的碧瑞闻言一怔.大概是因为这话題的跨度太大.一时之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是.再过两年.女儿便是大人了.再也不能梳着这垂髫发辫了.”碧瑞嘻嘻笑着.依偎在母亲身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编的精致的发辫來给母亲瞧.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涂山夫人侧过脸來瞧着.越是瞧.她的心便越是沉重.突然.涂山夫人伸出手來.摸了摸碧瑞的面庞.轻柔的动作.让碧瑞有些心慌.“瑞儿.今日宴会上天后娘娘带來的那二位皇子.你可是有看仔细了.”
“……女儿……女儿不曾仔细瞧过.母后.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碧瑞闻言.禁不住脸色一白.好半晌.她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來看向涂山夫人.
涂山夫人一脸沉重地瞧着自己这正处在如花年龄的女儿.那双眼眸里期盼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她头一瞥.也不管呆愣在那儿的碧瑞.只是向前越走越远.“你不是都已经听到了天后娘娘所言了么.又何必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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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九 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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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夫人一脸沉重地瞧着自己这正处在如花年龄的女儿.那双眼眸里期盼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她头一瞥.也不管呆愣在那儿的碧瑞.只是向前越走越远.“你不是都已经听到了天后娘娘所言了么.又何必装傻.”
“女儿不是装傻.女儿只是以为.母亲永远不会拿女儿当作筹码.”碧瑞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來的话带这些不平与忤逆.
涂山夫人甚是诧异地转过头來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片刻过后.脸上的神情便已经恢复如常.“瑞儿.这还是你头一次这么跟母后说话.能告诉母后.这是为什么么.”
“……沒有为什么.女儿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出口了.”碧瑞张了张嘴.一时冲动之下.恨不得将自己心底里的秘密都翻出來给涂山夫人看看.转念一想.却又胆怯了起來.纵然旁人都不曾明言.碧瑞心里比谁都清楚.而今正在自己的寝宫里头躺着的瑶华.是自己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留下來的.给外人说的那些道理看起來是那么地冠冕堂皇.可是关起门來.到了自己这儿.她也明白当自己做出那样一种决定的时候.自己是有多么不堪.
越是这么想.碧瑞便越是选择将那呼之欲出的秘密深深埋在自己的心底.
“瑞儿.你也大了.若是换作以前.本宫断然不会让你接触这些是是非非.只愿你无忧无虑地长大.找到一个人.幸福地过一辈子……只可惜.你偏偏不是寻常家的女儿.你是青丘国的长公主.你有责任为青丘国的未來出一份力.”
“……女儿沒有说不会为青丘效力.只是母后.婚姻大事如何能与为青丘国甘当犬马牵扯在一块.”涂山夫人刚刚说完.碧瑞便立马反驳了她的一字一句.莫名地.碧瑞感到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惶恐之感朝她袭來.明明她是在拼命反抗着的.却不知为何.从涂山夫人提起这件事开始.碧瑞便隐隐感到.此事已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不论自己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徒劳.
困兽犹斗.大概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瑞儿……莫非你沒瞧出來.天后此次前來.对于此次联姻之事.势在必行么.”见到女儿如此激烈反对.涂山夫人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一些愧疚.只见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甚是疲累地坐到了廊边.看着回廊外的夜色.眼神之中透着几分茫然.“这一带的天后娘娘野心勃勃.恨不得将这三道六界通通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这一次她特地带这二子前來.显然是有备而來.就算近日咱们回绝了她.保不准日后她还是会旧事重提阿.”“
“既然母后都说这人居心叵测了.为何还要顺水推舟.助纣为虐呢.“碧瑞皱着眉头.情急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阿沅跟在碧瑞的身边胆战心惊地听着.赶忙上前暗地里扯了扯碧瑞的衣袖.正将自己埋在愤愤不平之中的碧瑞心烦意乱地一回头.当她瞧见阿沅担忧的眼神时.登时便冷静了下來.”母后.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涂山夫人一举手.止住了碧瑞的话头.碧瑞见状.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竟然也沒有再多说一句话.只见涂山夫人姿态优雅地缓缓站起身來.满眼慈爱地看向碧瑞.
碧瑞一愣.并沒有想到自己如此鲁莽.涂山夫人竟然一丝一毫的怒色也寻不见.“母后.”碧瑞不确定地又轻轻唤了一声涂山夫人.却只是等到对方的一声叹息.
“碧瑞.你终归还是太小了.”涂山夫人说着.伸出手來摸了摸碧瑞的发髻.“你可还记得.玉致公主.”
碧瑞怔了怔.沒明白为何母后会突然提到另一个少女的名字.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十分乖巧地回了话:“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玉致随着她的母后.经常会來青丘国來游玩……却不知道.为何这些年來.竟然也不來了.”
“她不是不來.是已经來不了了.”涂山夫人说着.手顺着碧瑞的脸颊滑下.看起來好像是在描绘碧瑞的轮廓.又好像是在尽力想着那个叫做玉致的姑娘的模样.“刚刚青衣与我说.咱们青丘国的探子刚得到消息.前几日.玉致的父皇与母后已经被押上了诛仙台.而玉致……估摸着也是大限将至了.”
涂山夫人的声音很轻.如丝滑绸缎一般撩拨着这漆黑的夜晚.却无法抚慰碧瑞被深深刺痛的心.“怎么会这样.玉致他们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刑罚.”
“沒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因为等到咱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被处置了.母后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便是想要你清楚明白.当今天后娘娘的处事风格.到底是如何的……今日的提亲.对于青丘來说.也只不过仅仅只是开始吧.今日我还可以因为你尚未成年.稍微将这件事情推托一下.若是等到你成年了……母后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你了.”
若说玉致悲惨的遭遇成了碧瑞心中一道抹不掉的伤痕.那么此时此刻.涂山夫人无能为力的叹息之声.无异于是将一把盐撒在了这尚未凝结的伤口之上..刺痛.从心脏开始.传遍碧瑞的四肢百骸.“为什么……这天地之间难道就沒有王法了么.母后.咱们是九尾一族阿.您是青丘国国主啊.她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玉致的父母呢.玉致的父母.还是当初击退作乱犯上四魔兽之中的神兽后裔.她随便安了一个罪名.就这么将别人的整个族群赶尽杀绝.又有谁能够阻止的.”涂山夫人沉声反问自己的女儿.见她一脸茫然.便又回过头來看向了七彩荷花.“天庭之所以敬重咱们这些妖仙.并非真心尊敬.而是对咱们多有忌惮.只是我沒想到……这女子竟然这般心急.刚坐稳了这天后的位置.便想着一个一个将咱们这些眼中钉一一拔除.”
“……既然母后看得如此透彻.为何还要碧瑞好好考虑与皇子之间的联姻.”碧瑞低着头细细地听着.越听便越是觉得绝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再也沒办法回到那天真烂漫的时刻了.她只觉得.自己无意之间闯进的这个世界.虽然长着和那个自己所熟悉的世界一模一样的脸.却是那样的陌生.
“……公主.今日天后娘娘所带來的这两位皇子.可以说是天后娘娘的心头肉.再加上这两位殿下心地纯良.品行端正.日后公主若是愿意下嫁他们其中任何一位.都不用再忌惮天后的爪牙会伸到公主的身上.换作是其它的皇子前來求亲.或许日后.公主与青丘依旧还是处在一个……公主.您千万莫要错怪夫人.这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可是夫人是为您好.她是在想尽办法保护着您啊.”
碧瑞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青衣忍不住便开了口.看着她凄切的模样.碧瑞只觉得心里正在熊熊燃烧的那一团火突然之间就成了一块冰.怎么都捂不化的冰.就这么哽在她的喉头与胸口.让她浑身难受.却无从发泄.
“公主……”见到碧瑞摇摇欲坠的模样.青衣不由一阵担心.刚想要上前去扶.却被碧瑞一手挥开了.
“母后从來都是为孩儿细心打算.碧瑞又怎会不知……只是……”碧瑞抖了抖唇.苍白的脸色在这月光下更显得惨白.在这一片沒有生气的颜色之中.透过那灼灼的眼神.涂山夫人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坚定.“只是……女儿已经心有所属.又怎可嫁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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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 心仪
“……你说什么。”涂山夫人愣了半晌。像是听不懂碧瑞所说的话一样。想那碧瑞从小便在深宫之中长大。因尚未成年。一直以來涂山夫人也不曾准许她出门远游。加以历练。如此想來。也有些理解为何涂山夫人听到碧瑞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是如此惊讶了。
“女儿是说。女儿心有所属。不可再嫁除他以外的人。”碧瑞一抬头。瞧见涂山夫人惊慌失措的表情时。突然就觉得有些后悔了。然而在她犹豫片刻之后。立马又下定了决心。打算索性将这秘密开诚布公地说出來。
“你说的他。是谁。”涂山夫人身子摇了摇。脸色忽然有些苍白。可是她说话的语气与神态。却依旧还是与平日里无异。最多。只不过是多了几抹愁色罢了。
“……他。他是谁。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幕后您留在神宫之中养病的客人。”说到这里。碧瑞忽然便跪了下來。“母后。不论您信还是不信。女儿自打见他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倾心于他了。他來路不明。又非青丘之仙。若是在平日里。女儿定然不会如此莽撞……只是……只是……”
“只是。母后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下嫁于他人。你忍不住。又想赌一把。所以你就什么都说了。是不是。”还沒等碧瑞说完。涂山夫人便苦笑着接过了她的话头。“这么说來。倒是母后的不是了。”
“……碧瑞惶恐。”听到涂山夫人竟然这么说。碧瑞赶忙便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
涂山夫人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儿。并沒有着急将她扶起。而是在沉默片刻之后。又缓缓说道:“母后总说你还太小。所以才不懂事。现如今來。也并非如此。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将你迷成这样。你刚刚说。是本宫收入神宫之中调理身体的病人。”
“……是。”碧瑞双眼着地面。因为不敢抬头涂山夫人一眼。她实在是不太明白涂山夫人的心思。更别说涂山夫人此时此刻心里的打算。
““噢。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在何处。你总是知道的吧。”
正在碧瑞一门心思地揣测着母后的心意时。涂山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碧瑞闻言一愣。不觉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从自己决定坦白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句问话的出现。却沒想到。來得竟然是这样突兀。“女儿……女儿知道……”
碧瑞深吸了一口气。在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來。向了涂山夫人。“他名为瑶华。现下。正在我的寝宫之中。”
……
自打从碧瑞宫回來开始。惜离便一直觉得心神不宁。似乎在冥冥之中。总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待着她。纵然溧阳总是不止一次地劝慰过她。她始终还是无法将这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轻轻放下。眼见着这根弦越绷越紧。若不是云若恰巧在一个刚好的时候进了惜离的房间。惜离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崩溃。
“师兄。怎么样了。”还沒等云若完全进屋。惜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相比于惜离的焦灼不安。云若显得要冷静得多。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开门进來。又慢条斯理地将门关上。这才慢悠悠地玩着手里的折扇。若有所思地道;“不知表妹问的是谁。是瑶华殿下。还是天后娘娘。”
惜离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半晌。才讷讷地反问道:“这二人之间。莫非沒有什么关联么。”
“沒有。”云若摇了摇头。眼神之中不见一丝波澜。“所以我想。这对于你们二人來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哦。既然如此。就不必管她了。”惜离点了点头。显然对无关于瑶华与她的一切事物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我现下只想知道。瑶华好不好。”
“嗯。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他现在在碧瑞宫。受到了妥善照顾。只不过。人还沒有醒來。你且少安毋躁。过两日。再说。”言罢。云若便对着惜离扬了扬下巴。慵懒的模样更是显得冷清邪魅。着这样的洛云若。惜离又禁不住在想。上天到底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才会造就出这样无双的人。
不觉间。这样的想法又让她想到了瑶华。一股惆怅的心情。就好像是随着日落而始的潮汐。渐渐湮沒了她的心。
“你怎么了。”见到惜离沉默不语。云若奇怪地向惜离。见她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不自觉面部的线条就绷得更紧了。“我以为。你听到这两个消息。应该高兴才是。”
“我很高兴……只是……不知道公主是如何待瑶华的。”惜离叹了一口气。來到云若身边。慢慢坐了下來。自始至终。云若放在她的视线。都不曾收回。
“这是什么意思。如何待瑶华。她如何待是她的事情。瑶华如何都是你的人。莫非。她还不打算还了不成。就算她想这样。等瑶华醒來。如何都会是要來找你的。”云若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说着有些孩子气的话。惜离听在耳多里。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师兄。当初你在碧瑞宫的时候。就多番劝我不要莽撞。而今我已经冷静了下來。你怎么却说出这样的话來呢。明明你我二人心知肚明。那碧瑞公主对瑶华的感情。未必只不过是施以援手那么单纯阿。”
“那又如何。她就算心里有这个想法。现下怎么想都是徒劳了。除非。她是真正自私自利到了一定程度。明知对方不爱。却偏偏要把人家往火坑里头推。”说到此。云若的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
惜离心头一跳。盯着云若了半晌。这才轻声问道:“师兄何以这么说。”
“……还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诉你。”云若侧过脸來。着惜离疑惑的眼神。不自觉便叹了一口气。“天后娘娘此次前來。不能说一点要抓你们回去的意思都沒有。可是她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这一回。她带了她最爱的两个儿子前來。摆明了。就是要和青丘国联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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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一 成全
“……你说什么。”涂山夫人愣了半晌。像是听不懂碧瑞所说的话一样。想那碧瑞从小便在深宫之中长大。因尚未成年。一直以來涂山夫人也不曾准许她出门远游。加以历练。如此想來。也有些理解为何涂山夫人听到碧瑞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是如此惊讶了。
“女儿是说。女儿心有所属。不可再嫁除他以外的人。”碧瑞一抬头。瞧见涂山夫人惊慌失措的表情时。突然就觉得有些后悔了。然而在她犹豫片刻之后。立马又下定了决心。打算索性将这秘密开诚布公地说出來。
“你说的他。是谁。”涂山夫人身子摇了摇。脸色忽然有些苍白。可是她说话的语气与神态。却依旧还是与平日里无异。最多。只不过是多了几抹愁色罢了。
“……他。他是谁。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幕后您留在神宫之中养病的客人。”说到这里。碧瑞忽然便跪了下來。“母后。不论您信还是不信。女儿自打见他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倾心于他了。他來路不明。又非青丘之仙。若是在平日里。女儿定然不会如此莽撞……只是……只是……”
“只是。母后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下嫁于他人。你忍不住。又想赌一把。所以你就什么都说了。是不是。”还沒等碧瑞说完。涂山夫人便苦笑着接过了她的话头。“这么说來。倒是母后的不是了。”
“……碧瑞惶恐。”听到涂山夫人竟然这么说。碧瑞赶忙便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
涂山夫人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儿。并沒有着急将她扶起。而是在沉默片刻之后。又缓缓说道:“母后总说你还太小。所以才不懂事。现如今看來。也并非如此。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将你迷成这样。你刚刚说。是本宫收入神宫之中调理身体的病人。”
“……是。”碧瑞双眼看着地面。因为不敢抬头看涂山夫人一眼。她实在是不太明白涂山夫人的心思。更别说涂山夫人此时此刻心里的打算。
““噢。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在何处。你总是知道的吧。”
正在碧瑞一门心思地揣测着母后的心意时。涂山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碧瑞闻言一愣。不觉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从自己决定坦白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句问话的出现。却沒想到。來得竟然是这样突兀。“女儿……女儿知道……”
碧瑞深吸了一口气。在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來。看向了涂山夫人。“他名为瑶华。现下。正在我的寝宫之中。”
……
自打从碧瑞宫回來开始。惜离便一直觉得心神不宁。似乎在冥冥之中。总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待着她。纵然溧阳总是不止一次地劝慰过她。她始终还是无法将这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轻轻放下。眼见着这根弦越绷越紧。若不是云若恰巧在一个刚好的时候进了惜离的房间。惜离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崩溃。
“师兄。怎么样了。”还沒等云若完全进屋。惜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相比于惜离的焦灼不安。云若显得要冷静得多。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开门进來。又慢条斯理地将门关上。这才慢悠悠地玩着手里的折扇。若有所思地道;“不知表妹问的是谁。是瑶华殿下。还是天后娘娘。”
惜离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半晌。才讷讷地反问道:“这二人之间。莫非沒有什么关联么。”
“沒有。”云若摇了摇头。眼神之中不见一丝波澜。“所以我想。这对于你们二人來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哦。既然如此。就不必管她了。”惜离点了点头。显然对无关于瑶华与她的一切事物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我现下只想知道。瑶华好不好。”
“嗯。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他现在在碧瑞宫。受到了妥善照顾。只不过。人还沒有醒來。你且少安毋躁。过两日。看看再说。”言罢。云若便对着惜离扬了扬下巴。慵懒的模样更是显得冷清邪魅。看着这样的洛云若。惜离又禁不住在想。上天到底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才会造就出这样无双的人。
不觉间。这样的想法又让她想到了瑶华。一股惆怅的心情。就好像是随着日落而始的潮汐。渐渐湮沒了她的心。
“你怎么了。”见到惜离沉默不语。云若奇怪地看向惜离。见她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不自觉面部的线条就绷得更紧了。“我以为。你听到这两个消息。应该高兴才是。”
“我很高兴……只是……不知道公主是如何看待瑶华的。”惜离叹了一口气。來到云若身边。慢慢坐了下來。自始至终。云若放在她的视线。都不曾收回。
“这是什么意思。如何看待瑶华。她如何看待是她的事情。瑶华如何都是你的人。莫非。她还不打算还了不成。就算她想这样。等瑶华醒來。如何都会是要來找你的。”云若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说着有些孩子气的话。惜离听在耳多里。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师兄。当初你在碧瑞宫的时候。就多番劝我不要莽撞。而今我已经冷静了下來。你怎么却说出这样的话來呢。明明你我二人心知肚明。那碧瑞公主对瑶华的感情。未必只不过是施以援手那么单纯阿。”
“那又如何。她就算心里有这个想法。现下怎么想都是徒劳了。除非。她是真正自私自利到了一定程度。明知对方不爱。却偏偏要把人家往火坑里头推。”说到此。云若的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
惜离心头一跳。盯着云若看了半晌。这才轻声问道:“师兄何以这么说。”
“……还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诉你。”云若侧过脸來。看着惜离疑惑的眼神。不自觉便叹了一口气。“天后娘娘此次前來。不能说一点要抓你们回去的意思都沒有。可是她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这一回。她带了她最爱的两个儿子前來。摆明了。就是要和青丘国联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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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二 求情
眼见着三日的宴会之期就要一晃而过。天后娘娘却依旧一点旧事重提的意思都沒有。就好像之前的那些话都是一些戏言。并不能作数一般。可是就连天真无邪的碧瑞心里也很清楚。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天后之所以对此不再提起。更是证明了她的胸有成竹。正因为如此。碧瑞才会如此坐立难安。寝食难免。即使阿沅不止一次劝说碧瑞。却都是无功而返。第二日日落时分。碧瑞更是一下跪在了涂山夫人的寝宫之前。如何都不愿意离开。当阿沅闻讯匆忙赶來时。碧瑞已经不声不响地在那儿跪了一个时辰了。
细密的汗珠因着日光的暴晒而均匀布满在碧瑞光洁的额头上。阿沅一路奔跑而來。直到入了涂山夫人的院落才猛地停下來。正在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碧瑞的神色时。青衣的声音在二人耳畔又再度响起。“公主何必如此糟蹋自己。夫人也是会心疼的啊……”
“……母后若是愿意与我见一面。她也就不用如此心疼了。我亦不会如此糟蹋自己……“让人沒有想到的是。青衣话音刚落。碧瑞便抬起头來认认真真地答了。只是这木讷的嗓音。实在是让人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阿沅站在一边。听着碧瑞说着大不敬的话语。便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还沒等青衣继续说些什么。她便一路小跑过來。一把拉住了碧瑞的一只胳膊。“公主。您怎么到这里來了……快些跟奴婢回去吧。”
说着。阿沅便对着青衣抱歉地笑了笑。又对着站在一旁的丫鬟们使了使眼色。想要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碧瑞拉走。却沒想到。纵然眼下碧瑞只是凭着一股子倔犟的脾气在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却依旧还有力气甩开阿沅的手。
“母后什么时候见了碧瑞一面。碧瑞什么时候离开。”只见她红唇微微张开。用细如蚊呐的声音重复着刚才的那样一句话。
“公主……”阿沅因碧瑞的固执一下怔愣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來。可是此时此刻。她除了扶着碧瑞几近欲倒的身子一以外。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公主又何必如此执著……”青衣低着头。打量着碧瑞那一张苍白而又倔强的脸。这一张年轻细致的面容。是如此美丽却不张扬。然而碧瑞此刻的脸色之苍白。却为这美丽划上了一抹暗色。“即便是让您见到夫人了又如何。您想让夫人答应的事情。她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应承的……”
青衣摇了摇头。言语之中多有无奈。碧瑞跪在冷硬的冰砖地上抬头着青衣姑姑了半晌。忽然便对着青衣跪拜起來。碧瑞的突然之举。让在场的奴婢们都大惊失色。一时间。土山夫人的院落之内奴婢们一眨眼便跪倒了一大片。
“公主快快请起。莫让姑姑折寿了才是。”只见青衣睁圆了眼睛。诚惶诚恐地在碧瑞对面扑通一下跪了下來。满脸惊恐。
“不。我不起來。还是那句话。母后一日不见碧瑞。碧瑞就一日不起來。”纵然青衣已经使了吃奶的力气。想要碧瑞起身。却均是徒劳。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今日似乎早就已经铁了心。一定要为了那一件她本不该奢望的事情争出个结果來。
刚刚开始。青衣还以为碧瑞不过是随便胡闹以下。跪了几个时辰吃不住了。自然就会自己离开了。却沒想到。今日碧瑞似乎发了狠。大有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之势。这样的预兆。急坏了阿沅。也急煞了青衣。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这种焦灼不安之中沉默了下來。只是谁都不曾想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的。竟然是一省细微的开门声。青衣几人闻声猛地一回头。却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小丫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寝宫的房门。紧张地着他们。
“公主殿下。夫人宣。”小姑娘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最后视线终于是在碧瑞的身上停下。说罢。她便将头一转。先一步又走进了那阴暗的宫殿里。只留下一扇微微开启的门扉在身后。让碧瑞怔愣地望着。
大概是因为这意外的结果來得太突然。有那么一时半会儿。碧瑞竟然沒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动作。直到阿沅暗地里推了推她的身子。她才回过神來。只是因为跪得太久。突然站起來。竟然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门框之前。
“公主小心。”青衣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她。并伴着她一道进了夫人的寝宫之中。
碧瑞亦步亦趋。一路走來。只觉得这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她一抬头。夫人已经坐在了白纱之后的王座上。因为宫殿之内的灯光很弱。她只能够勉强瞧见自己的母亲似乎是斜倚在那方软塌上的。
事到如今。碧瑞虽然心里有些畏惧。却也知道自己无路可走。踌躇之下。她终究还是选择第一个打破这沉默。“母后……”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母后。本宫还以为。你与那些外庭的乱臣贼子一般。巴不得本宫伤神伤心。这才如了你的意。”涂山夫人说这话时咬字很重。声音也很冷漠。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阿沅忍不住浑身打起寒战。
只见涂山夫人话音刚落。碧瑞便又扑通一下跪了下來。阿沅与青衣一左一右地站着。只是很是为难地对望了一眼。并沒有出手去将碧瑞搀扶起來。“碧瑞惶恐。母后。碧瑞真的不是任性妄为。想让母后过得不舒坦……碧瑞只是……”
“只是什么。”涂山夫人斜睨了碧瑞一眼。古井无波的眼睛一眼望去。让人一时之间竟然不透她真正的心思。“只是你情到浓时难自抑。心里不服气。便跑到母后这里來寻着母后和你一起胡闹么。”
“母后。”碧瑞颇为难堪地低呼了一声。似乎是在求饶。又好像是在谴责。至此。阿沅与青衣的头不知不觉间垂得更低了。原因无它。只是这样的场面被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碰到。实在是太过尴尬。
“怎么。许你这么胆大妄为的做。还不许人说了。”涂山夫人气不过。又是冷嘲热讽了几句。直到现在。她似乎才瞧见青衣与阿沅的存在。于是她烦躁地一挥手。又对着他们两个人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二人到外头好好地守着。别又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进來。本宫还丢不起这个人。”
“是。”阿沅与青衣一愣。眼中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手一挥。带着殿上所有的宫女与侍者。离开了涂山夫人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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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三 定局
眼见着三日的宴会之期就要一晃而过。天后娘娘却依旧一点旧事重提的意思都沒有。就好像之前的那些话都是一些戏言。并不能作数一般。可是就连天真无邪的碧瑞心里也很清楚。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天后之所以对此不再提起。更是证明了她的胸有成竹。正因为如此。碧瑞才会如此坐立难安。寝食难免。即使阿沅不止一次劝说碧瑞。却都是无功而返。第二日日落时分。碧瑞更是一下跪在了涂山夫人的寝宫之前。如何都不愿意离开。当阿沅闻讯匆忙赶來时。碧瑞已经不声不响地在那儿跪了一个时辰了。
细密的汗珠因着日光的暴晒而均匀布满在碧瑞光洁的额头上。阿沅一路奔跑而來。直到入了涂山夫人的院落才猛地停下來。正在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碧瑞的神色时。青衣的声音在二人耳畔又再度响起。“公主何必如此糟蹋自己。夫人也是会心疼的啊……”
“……母后若是愿意与我见一面。她也就不用如此心疼了。我亦不会如此糟蹋自己……“让人沒有想到的是。青衣话音刚落。碧瑞便抬起头來认认真真地答了。只是这木讷的嗓音。实在是让人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阿沅站在一边。听着碧瑞说着大不敬的话语。便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还沒等青衣继续说些什么。她便一路小跑过來。一把拉住了碧瑞的一只胳膊。“公主。您怎么到这里來了……快些跟奴婢回去吧。”
说着。阿沅便对着青衣抱歉地笑了笑。又对着站在一旁的丫鬟们使了使眼色。想要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碧瑞拉走。却沒想到。纵然眼下碧瑞只是凭着一股子倔犟的脾气在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却依旧还有力气甩开阿沅的手。
“母后什么时候见了碧瑞一面。碧瑞什么时候离开。”只见她红唇微微张开。用细如蚊呐的声音重复着刚才的那样一句话。
“公主……”阿沅因碧瑞的固执一下怔愣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來。可是此时此刻。她除了扶着碧瑞几近欲倒的身子一以外。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公主又何必如此执著……”青衣低着头。打量着碧瑞那一张苍白而又倔强的脸。这一张年轻细致的面容。是如此美丽却不张扬。然而碧瑞此刻的脸色之苍白。却为这美丽划上了一抹暗色。“即便是让您见到夫人了又如何。您想让夫人答应的事情。她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应承的……”
青衣摇了摇头。言语之中多有无奈。碧瑞跪在冷硬的冰砖地上抬头看着青衣姑姑看了半晌。忽然便对着青衣跪拜起來。碧瑞的突然之举。让在场的奴婢们都大惊失色。一时间。土山夫人的院落之内奴婢们一眨眼便跪倒了一大片。
“公主快快请起。莫让姑姑折寿了才是。”只见青衣睁圆了眼睛。诚惶诚恐地在碧瑞对面扑通一下跪了下來。满脸惊恐。
“不。我不起來。还是那句话。母后一日不见碧瑞。碧瑞就一日不起來。”纵然青衣已经使了吃奶的力气。想要碧瑞起身。却均是徒劳。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今日似乎早就已经铁了心。一定要为了那一件她本不该奢望的事情争出个结果來。
刚刚开始。青衣还以为碧瑞不过是随便胡闹以下。跪了几个时辰吃不住了。自然就会自己离开了。却沒想到。今日碧瑞似乎发了狠。大有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之势。这样的预兆。急坏了阿沅。也急煞了青衣。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这种焦灼不安之中沉默了下來。只是谁都不曾想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的。竟然是一省细微的开门声。青衣几人闻声猛地一回头。却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小丫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寝宫的房门。紧张地看着他们。
“公主殿下。夫人宣。”小姑娘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最后视线终于是在碧瑞的身上停下。说罢。她便将头一转。先一步又走进了那阴暗的宫殿里。只留下一扇微微开启的门扉在身后。让碧瑞怔愣地望着。
大概是因为这意外的结果來得太突然。有那么一时半会儿。碧瑞竟然沒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动作。直到阿沅暗地里推了推她的身子。她才回过神來。只是因为跪得太久。突然站起來。竟然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门框之前。
“公主小心。”青衣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她。并伴着她一道进了夫人的寝宫之中。
碧瑞亦步亦趋。一路走來。只觉得这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她一抬头。夫人已经坐在了白纱之后的王座上。因为宫殿之内的灯光很弱。她只能够勉强瞧见自己的母亲似乎是斜倚在那方软塌上的。
事到如今。碧瑞虽然心里有些畏惧。却也知道自己无路可走。踌躇之下。她终究还是选择第一个打破这沉默。“母后……”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母后。本宫还以为。你与那些外庭的乱臣贼子一般。巴不得看本宫伤神伤心。这才如了你的意。”涂山夫人说这话时咬字很重。声音也很冷漠。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阿沅忍不住浑身打起寒战。
只见涂山夫人话音刚落。碧瑞便又扑通一下跪了下來。阿沅与青衣一左一右地站着。只是很是为难地对望了一眼。并沒有出手去将碧瑞搀扶起來。“碧瑞惶恐。母后。碧瑞真的不是任性妄为。想让母后过得不舒坦……碧瑞只是……”
“只是什么。”涂山夫人斜睨了碧瑞一眼。古井无波的眼睛一眼望去。让人一时之间竟然看不透她真正的心思。“只是你情到浓时难自抑。心里不服气。便跑到母后这里來寻着母后和你一起胡闹么。”
“母后。”碧瑞颇为难堪地低呼了一声。似乎是在求饶。又好像是在谴责。至此。阿沅与青衣的头不知不觉间垂得更低了。原因无它。只是这样的场面被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碰到。实在是太过尴尬。
“怎么。许你这么胆大妄为的做。还不许人说了。”涂山夫人气不过。又是冷嘲热讽了几句。直到现在。她似乎才瞧见青衣与阿沅的存在。于是她烦躁地一挥手。又对着他们两个人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二人到外头好好地守着。别又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进來。本宫还丢不起这个人。”
“是。”阿沅与青衣一愣。眼中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手一挥。带着殿上所有的宫女与侍者。离开了涂山夫人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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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四 情愫
阿沅与青衣带着这一批侍者鱼贯而出。将这些无关人等打发了以后。便一左一右地站在夫人的寝宫之外。寸步不离。看起來似乎是在尽职尽责地给夫人与长公主营造一个适合谈话的环境。实际上。二人却都是不约而同地关心着公主的情况。
然而。即便是站在这殿门之外。半点风声却都沒有听到。只留耳边一片寂静。青衣与阿沅不由自主对望了一眼。并各自叹了一口气。旁的。什么都沒有说。
眼见着阿沅与青衣恭敬地退出殿外。当那沉重的殿门慢慢在碧瑞身后合并的时候。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更是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夫人一眼。
“……好了。人都已经给你清干净了。怎么就不说了。刚才跪在外头的时候。不是有很多要和母后说么。现下怎么就不吱声了。”
“……母后。”碧瑞耳边听着母后的冷嘲热讽。心就跟针扎了一样疼。只见她红着眼睛。缓缓抬起头來。脸色苍白地瞧着涂山夫人。就好像是在求饶一般。
涂山夫人本來冷硬的眼光。也被碧瑞的这副可怜样而心软了一些。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即便心里有多么恨铁不成钢。到了这种时候。作为母亲总是会无可奈何的。
“碧瑞。你何时才能长大呢。”涂山夫人叹息地摇了摇头。眼神滑落。便落向了地面。不再去看自己的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儿。
“母后……儿臣也不想让母后为难。只是儿臣……情难自己。不知该如何排解。还请母后成全……”
“你想让我怎么成全你。”涂山夫人心头一紧。虽然明明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期望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然而。当她转过头來与碧瑞的眼神对视之后。涂山夫人便意识到。自己希望的事情。恐怕要再一次落空了。
“……请母后收回成命。莫要命令人将瑶华送还到洛惜离的身边……”碧瑞盯着涂山夫人看了半晌。忽然便匍匐在地。看起來卑微无比。
大红色的宫装衣袖被那样张扬地平铺在黑曜石点缀的地板之上。似是一朵绽放的花朵。涂山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此时此刻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女儿瞧。心中的愤怒在霎那之间喷薄而出。“荒唐。”
话音刚落。涂山殿内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惊得守在门外的青衣与阿沅几乎都想要不管不顾破门而入。最后。在双手触在门扉的一霎那。却还是犹豫了。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涂山夫人腾地从宝座上坐了下來。瞬间便到了碧瑞的面前站着。
大概是因为从來沒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发过这样的脾气。就连碧瑞都忍不住退避三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才又硬着头皮说道:“恳请母后收回成命……莫命人将瑶华送还至洛惜离的身边……”
“他们是夫妻。”涂山夫人气急败坏地高声叫了这么一句。脸上参杂着又惊又怒的神情。很是复杂。
“他们不曾拜过天地。不曾经过媒妁之言。甚至不曾得到父母的祝福。怎算是夫妻。”碧瑞咬了咬唇。忽然不知哪里來的勇气。也很是激动地驳了涂山夫人的论调。“母后。虽然那洛惜离也是九尾族人。可是碧瑞才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为何您却要帮着一个外人。都不愿意答应碧瑞如此卑微的请求呢。”
“荒唐。真是荒唐。你当初力排众议留下九殿下來疗养治病。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下。你竟然要母后帮着你毁人姻缘。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涂山夫人一甩袖。惊怒交加。空旷的大殿之中。尽是回荡着她孤立无援的质问之声。
若是碧瑞愿意仔细倾听。定然能够依稀听到一个母亲痛苦的饮泣之声。一手带大的女儿。竟然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此沒有是非之分。又怎能不让她痛心疾首。
“母后……儿臣从小到大。都是谨遵教诲活着……若是沒有碰到瑶华。或许女儿还是会那么活下去……可是。女儿实在是忍得太辛苦了。一想到等他醒來之后。女儿就要将他双手奉还给那个女人。女儿就觉得……还不如与他一起死了好。”说到这里。碧瑞不争气地哭了起來。高傲如她。不过识得瑶华短短几日。却跟着了魔似的不能自拔。而今更是摒弃了堂堂青丘之长公主应有的尊严。在涂山夫人面前卑微地渴求着。只为能够求得一个让她能够与瑶华苟且相伴的机会。
看着这样的碧瑞。涂山夫人心中虽然怜悯。痛楚却更多。
“起來。哭哭啼啼地。像是个什么样子。”渐渐地。涂山夫人的眸子在变幻了多个颜色之后。又回归成一片平静。只是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样的平静。犹如一滩死水。让人看不到任何祥和的气氛。
“母后……”碧瑞本來还在期期艾艾地哭着。听到涂山夫人这么说。还以为自己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终究是要涂山夫人心软了。却不想。当她抬起头來再次与涂山夫人对视的时候。读到的确是一片冷漠。
“來人啊。”还沒等碧瑞说什么。涂山夫人朱唇一起。便叫进來两个戴着白色面纱的俊秀侍从。他们都是青丘国内百里挑一的九尾武士。也是这青丘神宫之中无处不在的保卫者。
看到这两人一左一右出现在自己身旁。碧瑞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母后。”她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涂山夫人。却沒想到对方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看她。徒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让她越是看着。越觉得绝望。
“把碧瑞公主送回碧瑞宫。并叫惜离仙子前去宫中将九殿下接回去好好养伤。”
“是。”
“母后。”碧瑞的一阵惊呼声。终究淹沒在了二人低沉有力的应承之声之中。下一秒。碧瑞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便跟着这两位九尾武士一起腾云驾雾起來。
“母后。”眼见着自己已经被迫飞出了涂山殿。涂山夫人却始终沒有再回过头來看自己一眼。不知不觉。碧瑞眼中的绝望。竟然就演变出另外一种颜色。那颜色的名字。叫做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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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五 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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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与青衣带着这一批侍者鱼贯而出.将这些无关人等打发了以后.便一左一右地站在夫人的寝宫之外.寸步不离.看起來似乎是在尽职尽责地给夫人与长公主营造一个适合谈话的环境.实际上.二人却都是不约而同地关心着公主的情况.
然而.即便是站在这殿门之外.半点风声却都沒有听到.只留耳边一片寂静.青衣与阿沅不由自主对望了一眼.并各自叹了一口气.旁的.什么都沒有说.
眼见着阿沅与青衣恭敬地退出殿外.当那沉重的殿门慢慢在碧瑞身后合并的时候.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更是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夫人一眼.
“……好了.人都已经给你清干净了.怎么就不说了.刚才跪在外头的时候.不是有很多要和母后说么.现下怎么就不吱声了.”
“……母后.”碧瑞耳边听着母后的冷嘲热讽.心就跟针扎了一样疼.只见她红着眼睛.缓缓抬起头來.脸色苍白地瞧着涂山夫人.就好像是在求饶一般.
涂山夫人本來冷硬的眼光.也被碧瑞的这副可怜样而心软了一些.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即便心里有多么恨铁不成钢.到了这种时候.作为母亲总是会无可奈何的.
“碧瑞.你何时才能长大呢.”涂山夫人叹息地摇了摇头.眼神滑落.便落向了地面.不再去看自己的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儿.
“母后……儿臣也不想让母后为难.只是儿臣……情难自己.不知该如何排解.还请母后成全……”
“你想让我怎么成全你.”涂山夫人心头一紧.虽然明明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期望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然而.当她转过头來与碧瑞的眼神对视之后.涂山夫人便意识到.自己希望的事情.恐怕要再一次落空了.
“……请母后收回成命.莫要命令人将瑶华送还到洛惜离的身边……”碧瑞盯着涂山夫人看了半晌.忽然便匍匐在地.看起來卑微无比.
大红色的宫装衣袖被那样张扬地平铺在黑曜石点缀的地板之上.似是一朵绽放的花朵.涂山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此时此刻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女儿瞧.心中的愤怒在霎那之间喷薄而出.“荒唐.”
话音刚落.涂山殿内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惊得守在门外的青衣与阿沅几乎都想要不管不顾破门而入.最后.在双手触在门扉的一霎那.却还是犹豫了.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涂山夫人腾地从宝座上坐了下來.瞬间便到了碧瑞的面前站着.
大概是因为从來沒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发过这样的脾气.就连碧瑞都忍不住退避三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才又硬着头皮说道:“恳请母后收回成命……莫命人将瑶华送还至洛惜离的身边……”
“他们是夫妻.”涂山夫人气急败坏地高声叫了这么一句.脸上参杂着又惊又怒的神情.很是复杂.
“他们不曾拜过天地.不曾经过媒妁之言.甚至不曾得到父母的祝福.怎算是夫妻.”碧瑞咬了咬唇.忽然不知哪里來的勇气.也很是激动地驳了涂山夫人的论调.“母后.虽然那洛惜离也是九尾族人.可是碧瑞才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为何您却要帮着一个外人.都不愿意答应碧瑞如此卑微的请求呢.”
“荒唐.真是荒唐.你当初力排众议留下九殿下來疗养治病.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下.你竟然要母后帮着你毁人姻缘.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涂山夫人一甩袖.惊怒交加.空旷的大殿之中.尽是回荡着她孤立无援的质问之声.
若是碧瑞愿意仔细倾听.定然能够依稀听到一个母亲痛苦的饮泣之声.一手带大的女儿.竟然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此沒有是非之分.又怎能不让她痛心疾首.
“母后……儿臣从小到大.都是谨遵教诲活着……若是沒有碰到瑶华.或许女儿还是会那么活下去……可是.女儿实在是忍得太辛苦了.一想到等他醒來之后.女儿就要将他双手奉还给那个女人.女儿就觉得……还不如与他一起死了好.”说到这里.碧瑞不争气地哭了起來.高傲如她.不过识得瑶华短短几日.却跟着了魔似的不能自拔.而今更是摒弃了堂堂青丘之长公主应有的尊严.在涂山夫人面前卑微地渴求着.只为能够求得一个让她能够与瑶华苟且相伴的机会.
看着这样的碧瑞.涂山夫人心中虽然怜悯.痛楚却更多.
“起來.哭哭啼啼地.像是个什么样子.”渐渐地.涂山夫人的眸子在变幻了多个颜色之后.又回归成一片平静.只是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样的平静.犹如一滩死水.让人看不到任何祥和的气氛.
“母后……”碧瑞本來还在期期艾艾地哭着.听到涂山夫人这么说.还以为自己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终究是要涂山夫人心软了.却不想.当她抬起头來再次与涂山夫人对视的时候.读到的确是一片冷漠.
“來人啊.”还沒等碧瑞说什么.涂山夫人朱唇一起.便叫进來两个戴着白色面纱的俊秀侍从.他们都是青丘国内百里挑一的九尾武士.也是这青丘神宫之中无处不在的保卫者.
看到这两人一左一右出现在自己身旁.碧瑞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母后.”她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涂山夫人.却沒想到对方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看她.徒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让她越是看着.越觉得绝望.
“把碧瑞公主送回碧瑞宫.并叫惜离仙子前去宫中将九殿下接回去好好养伤.”
“是.”
“母后.”碧瑞的一阵惊呼声.终究淹沒在了二人低沉有力的应承之声之中.下一秒.碧瑞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便跟着这两位九尾武士一起腾云驾雾起來.
“母后.”眼见着自己已经被迫飞出了涂山殿.涂山夫人却始终沒有再回过头來看自己一眼.不知不觉.碧瑞眼中的绝望.竟然就演变出另外一种颜色.那颜色的名字.叫做怨恨.
(后补新章节.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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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六 别离
一路走来,惜离总觉得今日碧瑞宫里的气氛很是奇怪,就连阿沅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怪。这样的诡异,就连平日里对周遭事物感知很是迟钝的云若都觉了出来。只不过双方颇有默契,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直到惜离将依旧昏迷不醒的瑶华接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二人才真正开始说起今日里的所闻所见,竟然还是云若先开的口。
“你不觉着,今日碧瑞宫里的那些宫人们……都怪怪的么?”云若一进屋,便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惜离与溧阳二人为尚在病榻之中的瑶华忙碌。心里的那一抹不是滋味的苦涩,也被他倔强地隐了去。
“嗯,是挺奇怪的。”惜离偏头想了想,又将手巾在清水里洗了一遍,再给瑶华细细地擦了一遍脸,“不过,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咱们也不好过问不是……我心里最觉得怪的地方,倒不是那些个宫人对咱们的态度……你没发现,今日碧瑞公主没有到场么?主持大局的,竟然是夫人身边的青衣姑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你也用不着去想了。反正,他已经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你总该放心了。”云若闻言,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悠悠站起身来,踱步到了惜离身边,“如何?这一次,可不会再把他送出去了吧?不少字”
“……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又何曾将瑶华假手于他人过?”惜离娥眉淡扫,而今这凝眉模样让这黛色显得更为凝重。
“呵。你没准备将瑶华假手于他人,又为何故意要带他去赏荷?明明你便是要离开他,若到时候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他早晚也会变成别人的了。难道这还不算是假手于他人?”云若难得的伶牙俐齿,而惜离更是难得的没有反驳。
看见惜离这般,云若便知道,自己心里所想,已然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他却并不知道,事情到底已经演变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你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连我都不能说么?我不信你是一个会放弃的人,更不相信你会放弃掉他。若你能看开,现在这名列仙班的名册之中,怎么可能没有你洛惜离的名字呢?”
“师兄您真是高看我了。”惜离低下头,哭笑不得地笑了一声,满满都是苦涩,“难道我就不能累了,乏了,想要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
“不,你不会。”云若摇摇头,认认真真地又道:“若你是这样的人,便不是这千百年来倔强到撞倒南墙都不回头的洛惜离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兄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便一定帮。”
“……我……”惜离心里一震,因着云若的这些话而动容。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瞧着云若那一双美丽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她在那里头看到了情深义重、看到了义比天高、看到了自己一脸愧疚的脸,“我……我在救他,我是在还债。”
“什么意思?”云若一皱眉,只觉得事情仿佛在往他最坏的预计方向驰骋而去。
“……师兄应该还记得当初惜离任性,将自己略有小成的仙魄打入端木阳泰的身体里,用以维系他支离破碎的灵魂的事情吧……”
“记得,当然记得。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被罚入梦修行千年,我又怎么会不记得。”云若冷冰冰的面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的拳头藏在袖里,微微攥紧着,几乎是要捏断他拿在手中的折扇。
“……而今瑶华天生便有上神之力,一来是因为他已经通过轮回经历了人生四大悲苦,二则是因为我的那缕魂魄一直都在与他的灵魂紧紧相依,不曾分离。看起来好像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事实上这股本来就不属于他的魂魄却是隐患……而今,我在为他修补这个隐患,保他性命无忧。”
“什么?”云若怔了怔,下一秒钟,他的眼睛便十分威胁地眯起,一道寒芒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看向惜离和尚躺在床塌之上的姚华,“你的意思是说,你在用自己的力量来填补他这个无底洞么?”
“……是。”
“你疯了!”云若眼睛猛然睁大,突如其来地怒吼声,将站在不远处的溧阳都吓了一跳。瞬间,这本来还透着暖意的房间,忽然就变得寒凉起来。从云若身上迸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戾气,慢慢向惜离与瑶华周身逼来。
“我没疯。狐母不是常说么,一报还一报。这是我该还债的时候了,我执意这么做,没人能够阻止我如此。”
“……可是狐母也没有让你一命换一命吧?不少字你这么多年来,都一直默默守护在他身边,他又何曾给你半分回应?若说一报还一报!他又给你些什么!”云若伸出手来,对着正躺在床上挣扎得痛苦万分的瑶华一指,丝丝寒气便瞬间如刀剑一般射向瑶华。惜离见状,赶忙挥袖去挡,并张开双臂,就这么讲瑶华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今生,本来他是可以坐享上神之荣耀,却被我连累至此……”说到这儿,惜离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瑶华一眼,见他面容苍白如斯,心中更是不忍,“若说他之前有欠我什么,这一辈子……他已经还清了……”
“你!”云若言语一窒,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正在二人僵持的时候,突然之间,惜离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她转头一看,果然瞧见瑶华正挣扎着要起身。
“瑶华!”惜离失声叫了出来,禁不住喜极而泣。
“……离儿……”惜离突然地撞入他的怀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久未清醒的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离儿……我怎么……”
“你在七彩荷花池里晕倒了,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惜离见他一脸迷茫连忙拭泪说道。并将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不着痕迹地省去了。
云若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惜离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觉心中怒火更甚,“既然他已经没事了,那我便回去了。”
“……有劳云若师兄了。”瑶华闻言,赶忙对着云若毕恭毕敬地行礼。只听得云若重重一哼,便头也不回地往房外走去。
二百二十六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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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七 天劫
碧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烛台,突然那烧得快见了底的蜡烛烛芯沒來由地发出噼啪一声,惊得碧瑞忍不住便低声叫了一下。
“公主,您怎么了?”守在一旁的小婢女听得这声低呼,赶忙快步來到了碧瑞身边。
却见这碧瑞宫里一如既往的宽敞幽静,并无异样。
“本宫沒事,你继续到外头守着。若是阿沅姑姑回來了,就过來禀报一声。”碧瑞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还是在盯着那黄色的烛光瞧,压根就沒有一点避开的意思。
“……是。”小婢女迟疑地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身离开。刚沒走几步,就瞧见阿沅急匆匆地进了碧瑞宫,
“嬷嬷,公主正等着您呢。”小婢女见状,赶忙又是对阿沅一行礼,挑开了那厚重的珠帘。
珠帘刚一落下,本來坐在桌边很是安静的碧瑞忽然便战起了身,
“奶娘,怎么样,您见到他了么?”只见碧瑞本來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忽然便有了往日的神彩。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与激动,就连那平日里显得古井无波的恬淡嗓音,都有些颤抖。
“公主,咱们进里边说。”阿沅目不转睛地瞧着碧瑞,心里满是无奈。
她先是转过头去小心观察了一下殿内的动静,这才又回过身來,轻声对碧瑞吩咐了几句。
碧瑞听罢,赶忙应承着点了点头,这才拉着阿沅往里屋走。直到二人到了碧瑞宫内的最隐秘处,她才松开紧紧抓着阿沅的手,
“奶娘,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怎么样?是否见着瑶华了?他可还好?”
“……公子他……身体似乎在一天天地好转。公主赏赐给他的东西,他们也一一收了。”
“什么叫做好像?”阿沅话尚未说完,碧瑞便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奶娘,您是不是被洛惜离拦着,沒有见成瑶华,是不是?”
“……公主,并非洛姑娘拦着老奴。而是……”阿沅抿了抿唇,一些显而易见的话,她沒有再说下去。
碧瑞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沅低垂的头颅瞧,虽然眼下阿沅的回答也算是她预计到的众多情况之中的一种。
可是她如何都不曾想到,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这个原因,竟然就成了结果。
“是青衣做的么?”碧瑞死咬着嘴唇,半天都沒有说话。突然,她将那嫣红的唇一松,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題。
“公主……您不要想太多了。夫人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啊。这世间之事,最难捉摸的就是一个情字。也是这个情字,最重要的便是两情相悦。一往情深的若只是一个人,伤到的永远都是那个先动情的人啊。公主……”
“他都还沒來得及睁开眼睛來看我一眼!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曾对我动过情!”碧瑞猛地一挥袖,整个神宫似乎都在颤抖起來。
对于碧瑞的突然发怒,阿沅毫无防备。眼见着那可一招取人性命的戾气猛地向自己袭來,本來就手无缚鸡之力的阿沅却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毫无反抗之力。
别说是阿沅自己,就连碧瑞自己似乎都沒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奶娘,快闪开啊!”她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刚要栖身上前打散自己的戾气,却只觉得一股更为强大的醇厚内力,从外殿直袭而來,穿过重重纱帐,连着那戾气和她一起,通通被重击了一下。
碧瑞一声闷哼,立马便跪在了地上。嘴里若有似无的腥甜的味道,让她更是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挤在了一块,正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公主!”刚从鬼门关边上徘徊了一圈回來的阿沅惊慌失措地看向单膝跪在地上的碧瑞,爱子心切的她赶忙便要上前去扶。
却不想,自己刚有动作,却被一双突如起來的手给阻止了。阿沅猛地抬头一看,赫然见到青衣正对着她轻轻摇着头。
“……母后……”正在阿沅诧异的当儿,碧瑞却早就已经带着伤,惶恐地对着殿外的方向趴伏在地,浑身瑟瑟发抖着。
阿沅闻言一惊,视线不觉间也循着碧瑞跪拜的方向望去。果真便见重重纱帐飘飞之际,一个宫装妇人由远及近地向着这内殿走來,直到到了碧瑞的面前,才停下脚步來,沉默地低头瞧着这个昔日里她甚为疼爱的掌上明珠,她涂山夫人的心头肉,九尾一族之中唯一的长公主。
“你为何发抖。”突然,沉默良久的涂山夫人发话了,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阿沅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就觉得这声音分明温柔,却又透着几分冷酷。
让人猛地听去,便会在不自觉间被一种叫做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侵入骨髓,控制全身。
“母后……儿臣……”被涂山夫人这么一说,碧瑞的身子便抖得更为厉害了。
在场几人,全都能够瞧得出來夫人眼下正在盛怒之中。因为向來温和的她,眼下神色却是冷的、声音更是冷的。
“你说,你为何发抖。刚才不是还挺理直气壮的么?理直气壮到不管不顾,差点就要了你的奶娘的性命!”涂山氏话音刚落,殿外便传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青衣一皱眉,忙与阿沅一道跪了下來,
“还请娘娘息怒……这么下去,青丘国向來的好天,都要变颜色了啊……”
“……你起來说话吧。”一听到青丘国三个字,本來还在盛怒之中的涂山夫人果然就表现得理智了一些。
只见她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当那双似乎可以洞穿一切世事的双眼再次睁开时,本來浮现在她脸上的那些暴躁的情绪,竟然就一扫而光,再也寻不见半点踪影。
这样的变化,让阿沅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青丘国百姓,单单只是为了眼下恨不得缩成一团的碧瑞公主。
“……谢母后……”有了涂山夫人的这么一声命令,碧瑞自然不敢有半点拖拉。
虽然她现在的身体早就已经有些麻木得不受自己控制,但是在阿沅的搀扶之下,站起來还是完全沒有问題的。
只是让她觉得惶恐的是,自她站起身以來,就一直面对着母亲的背影。
这就好像是在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此时此刻,至少在这场对话里,涂山夫人不想再看到她的脸。
想到此,碧瑞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听着女儿若有似无的抽泣声,涂山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惊得碧瑞一口气吸进去之后,半点不敢吐出來,
“怎么?你还有理了?你还觉得委屈了?”
“母后……刚才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奶娘待碧瑞恩重如山。碧瑞又怎么会对奶娘起杀心呢!”
“沒有杀心?”涂山夫人微微侧着脸,意味深长地反问道:“若是沒有杀心,刚才那戾气又是从何而來呢?”
“那是!那是……”碧瑞脸色一白,只觉得自己是说多错多。好不容意从一个坑里爬出來,又眼睁睁地踩进了另一个坑里。
一阵沒來由地焦躁感,又再一次地从她的心里蹿了出來。这样的状况,碧瑞从來沒有遇见过。
心慌意乱之下,她只能握紧双手、咬紧牙关,一味地简单压制,并沒有往深处想。
只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最近烦心事太多而有的反应。换做其他人,大概也会如此。
可是碧瑞却忽略了一点最重要的事情。。她并不是旁人,更不是凡人。
她生來就是上神,凡人有的情感,她本不该有;若她懵懂地开始拥有这些东西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终于碰上了修行之中的劫数;她心心念念、一心想要跨过的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