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代嫁新娘 三月二十六,是个诸事大吉的好日子。 也是桃花镇卫家大郎君成亲大喜日。 娶的是南边郸州世家女,说起这世家女,也是够倒霉的,刚芨笄便碰上祖母孝期,直接错过了觅郎君的最佳年华。好不容易孝期过后,亲母又染了恶疾,还没熬到她出嫁便撒手人寰了。亲孝为三年,三年一过,花一般年纪的小姑娘硬生生被蹉跎到桃李之年。这好不容易出嫁了,嫁的还是卫家快要病死的大郎君。 众人称道她孝心时,不免又怜悯她的倒霉。 这会,迎亲队伍来回两个月,才把新娘子接了过来。 一路吹吹打打,终于到了桃花镇。 谢三娘是被身旁的婆子硬扯着下的花轿,红盖头下的小脸委屈的想去揉揉被扯疼的地方。旁边的婆子看到,暗横了她一眼,小声呵斥道:“姑娘再敢乱动,今夜也没得饭吃了。” 谢三娘这两个月来被她饿怕了,听了这话,害怕得没敢再乱动,乖乖由她扶着往前走。 老婆子满意的撇了她一眼。 卫府红绸高挂,连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都挂着红喜球。新娘子跨完火盆,周围‘噼里啪啦’的就放起了鞭炮,喜娘甩着红绸帕跟在新娘子旁边,一边走一边说着吉祥话。整个卫府宾客盈门,四邻满座,热闹不已。 喜堂里,卫家夫人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眼底带着愁容,勉强挤出一抹得体的笑意来。 众人皆明白,若谁家摊上这种情况,谁家也笑不出来。 谢三娘被带到喜堂拜堂时,已经有个十来岁的小公子抱着只大公鸡在等候了。见到那只大公鸡,谢家随行而来的奴仆面色俱都变了变,但都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心里暗腹:喜堂都拜不了,这卫家大郎君怕不是要死了吧! 早在卫家突然来下聘时,谢家便着人打听清楚了,卫家大郎在战场上受了伤,被遣返回了家,如今伤势过重,几乎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 他母亲卫夫人瞧着长子就剩口气吊着了,悲痛无法,就听信了民间老辈俗法,打算给儿子娶个媳妇冲喜。可桃花镇方圆百里都知道卫家大郎君的情况,这嫁过去明摆着就是当新寡,压根就没姑娘愿意嫁。 这不,经家奴提醒,卫夫人就想起来当年死皮赖脸要与她家结亲家的谢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希望,就着人下聘和迎亲一块去了。 当年谢家被流放,境遇不好才会与卫家这样的小商贾结亲。如今谢家冤案被平反,又恢复了以往的权富,又怎还看得上卫家?本是要赖掉的,可当今天子最厌恶背信弃义之人,怕卫家跟他们打官司,便揪着当年婚契上没指定嫁谢家哪个女儿,整了出代嫁,将谢三娘送上了花轿。 卫家却是不知这新娘被换了的。 随行来的谢家奴仆只希望着别出岔子,等把新娘子送入洞房,他们便也就了事交差了。 卫夫人看着乖乖跟大公鸡拜堂的新娘,眼底露出些许欣慰。 心想这姑娘是个好的,知道了儿子的情况还愿意嫁来,应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若儿子当真过不了这劫,自己也会待这儿媳妇好的,日后作亲女儿般,再给她觅个好郎君就是。 三娘是不知她怎么想的,盖头下,目光如炬的盯着地面上。 她饿了。 就在司仪高喊‘二拜高堂’时,新娘子如定住了一般。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了一只小手,将一颗掉落地上的花生米捡了起来,快速的掀开盖头一角丢进了嘴巴里。 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众人。 喜堂里顿时安静得出奇。 一旁的老婆子回神过来,恼怒之下,如以往掐她一般,使劲的在她胳膊肘上捏了一把,疼得盖头下的新娘子泪眼婆娑的。 “嬷嬷,别捏,疼。” 软诺诺的声音,带着莫大委屈和害怕。 众人看向那老婆子,老婆子讪讪的收回了手,恬着老脸狡辩道:“姑娘可不许乱说,老奴只是不小心碰到姑娘了。”说完,还暗瞪了个威胁的眼色过去。 没见过这般无耻的,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竟欲盖弥彰,当众人是瞎子不成? 卫夫人脸色沉得难看。 众人都愣住了,倒是旁边抱着大公鸡的卫家小郎君瞪大了眼睛,惊道:“你做什捡地上的东西吃。”脏不脏,丢不丢人啊! “我饿。” “饿…饿你也不能捡地上东西吃啊!”小公子倒是没多想。 “不吃,三娘饿。” 这天真无邪的声音,让众人心底闪现了两个大字… ‘傻子’ 这卫家的新娘子竟是个傻子? 卫夫人脸色沉得更难看了,愤怒之下,一把扯下她头顶的喜帕,一张未施粉黛的清秀小脸展露在众人眼前。特别是那懵懂无知的清澈眼眸,黑白分明,仿若稚子。 还真是个傻子! 卫夫人只见过年幼时的谢家四娘,仍记得下颚有颗殷红小痣,小小年纪,便能看出长大后定别有一番俏美。但很明显,这穿着红嫁衣的姑娘下颚白白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显然,眼前的人并不是他们卫家求娶之人。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卫夫人霎然起身,脸上侵满霜意,指着眼前的姑娘质问:“我卫家求娶的是谢府四姑娘谢佳人,她是谁?” 旁边的老婆子知道卫夫人是见过他们家四姑娘的,没想到竟还能一眼认出。瞧瞒不住了,急忙道:“卫夫人息怒,她是我们谢家三姑娘,谢伊人,同为谢府嫡系姑娘,身份不低于四姑娘。” 意思是娶了她也一样。 卫夫人气得面上寒意渐重,没压住胸腔怒火,怒道:“我不管她什么身份,我卫家下聘求娶的是谢家四娘,婚书字契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你们竟还敢偷换新娘,是当我卫家好欺吗?若不将真正的谢四娘送来,那就公堂上见。” 她儿子就算如今病入膏肓,那也是卫家正儿八经嫡出的大郎君,怎能容忍别人欺辱至此? 还送了那么个傻子来应付。 卫夫人越想越气,恨不到现在就去谢家找人算账。 谢家来的老婆子也不是善茬,巧舌如簧道:“卫夫人也不必动怒,贵府当年立的婚契上,并未指定嫁的就是我们四姑娘。再者自古长幼有序,我们三姑娘是长姐,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就先出阁的道理?那不合规矩。所以啊,按照婚契书上写的,与大郎君的婚约自当由我们三姑娘来嫁。夫人自己也说了,婚契上写得明明白白,料想到了衙门我们谢家也是有凭有据的,夫人也污蔑不了。” 说完那婆子还从怀里拿出那张婚契摆在众人跟前。 ‘今谢家有女,择定卫门郎君辞,待谢女长成,卫郎高聘,方结秦晋之好,特定此据,意为婚契之礼为凭……’ 当年这份婚契,一式两份。 婚契为证,哪家也反不了悔。 “好个谢家女,好个谢家,自诩书香门第,不想也当真下作得可以,当年厚颜与先夫聘下此婚契,如今竟这般无耻反悔,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老婆子赶紧凑趣道:“卫夫人息怒,怎么说这也是桩大喜事不是。反正您家大郎君不过就是想要个新娘冲喜,与我们家三姑娘倒也登对。” 傻子配短命鬼,可不登对得很么?! “好,好得很。”卫夫人咬牙,气得脸色铁青。 这个闷亏,是要让卫家不得不咽下去啊! 卫夫人万万没想到这谢家当真无耻到此等地步,当初卫家下聘时,她特意让人说明了情况。若谢家姑娘不愿意嫁来,两家毁了婚契便是。可这谢家人怕旁人说他们谢家背信弃义,日后影响族中子弟名声,便假仁假义的答应了,没想到转眼就偷换了娘子,当真是无耻之尤。 “来人,新妇我卫家认下了,其余谢家人等,给我赶出去。” “我们乃谢家给姑娘准备的陪嫁仆妇,按大启律法,属于我们姑娘的私有奴仆。我们不是卫家下人,卫夫人无权赶我等离开。” 老婆子这是仗着主子是傻的才敢这么作威作福。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等跋扈的奴才。 卫夫人怒视着眼前这嚣张婆子,正欲要叫人将他们打出去时,一直没敢吭声的‘小傻子’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她气得刚要甩开时,小傻子却硬塞给了她一沓纸张。 卫夫人低头一看,竟全是身契。 再仔细一看,全是谢家跟来的这群刁奴的。 懂得这个关键时刻拿出这东西,莫不是这姑娘是在装傻? 卫夫人略带复杂的神色凝向她。 那些奴仆卖身契是谢三娘的亲娘悄悄给她的,她亲娘觉得对她有愧,也怕这些跟去的谢府下人欺负她傻,私底下千叮万嘱的要她藏好,等到了卫家记得给自己婆母。 她一直谨记在心,藏在小衣里,在花轿中才敢拿出来。 她亲娘的确有先见之明,这一路上,这些恶奴对她没有丁点尽心尽力,还时常打骂于她。是也,都没人发现她小衣里藏了东西,或许是想不到一个傻子会去藏东西,还藏得那么好吧! ------------ 第二章:傻妻嫁到 那老婆子贼眼偷看,待看到后,也露出了惊诧。再仔细一瞧,最上面的竟然是自己的卖身契。 娘的个乖乖,她的卖身契怎会在这傻子身上? 大启朝奴仆卖身契关乎生死,只要签了卖身死契的,主家可随意发卖转让。就是安个名头打杀了也跟宰了头牲口无异,官府都不能干涉的。 而谢家安排跟来的这群谢家奴仆,签的都是死契。 老婆子没想到这傻子手里会藏着他们的卖身契,当即就慌了。心底咒骂着,也不敢太过分,只敢扯着谢三娘哄骗道:“三姑娘,老奴们可都是你的娘家人,快些把我们的身契拿回来,不然卫家将我们赶走了,你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的,他们还不将你生吞活剥了。” 闻言,卫夫人凤眼微瞪,怒道:“你当我卫家是你等下作小人吗?”这刁婆子,今日不好好处置了她,她还真当自己个玩意儿了。” 谢三娘怯生生的低着头,两只小手相互搅着,一脸无辜。 老婆子也有些害怕发怵了,只敢掐着谢三娘:“三姑娘,我让你快把身契拿回来,你听到没有。” 三娘被她掐扯着,只觉得疼,嘤咛了声,泪珠子吧嗒吧嗒的直掉,又不敢让开。 在场的谁家没个亲闺女啊,这新娘子虽是个傻的,但傻得干干净净的,瞧着就让人心疼,旁观得人直想给那老婆子一脚。 卫夫人算是看明白了,这活生生的刁奴欺主啊。她一把将谢三娘拉到自己身旁,挡着旁人掀开她的袖口,细细的胳膊上青紫一片,一看就是经常被人下死手捏掐的,顿时气得不行。 再看这丫头,脸蛋瞧着肉嘟嘟的,可摸这胳膊竟全是骨头。卫夫人也是为人母亲的,瞧得又生气又心疼。 这谢家简直不是人啊! 这孩子再傻,她也是个人啊!怎能放任刁仆如此欺凌。 一旁的小公子卫束也瞧见了,小脸也露出了愤怒。 卫夫人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心软叹了口气,轻声道:“丫头别怕,既然你今日入了我卫家大门了。那么以后,我就是你娘了,娘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你的。” 罢了,就当是给儿子积善德。当儿媳也好,闺女也罢,这丫头她都认下了。 谢三娘此刻虽心智如稚儿,却并非疯傻,只是干净得像张白纸罢了。这样的人,最能敏感的感觉到谁对她有善意,特别是在那老婆子要吃人的眼光瞪过来时,更是害怕得揪紧了卫夫人的袖口,怯怯地说:“娘说,他们坏,欺负三娘,统统卖掉。” 这也是她亲娘千叮万嘱让她记住的。 卫夫人点头,紧紧她的手,轻声问她:“他们都对你不好吗?有没有想留下的?” 三娘埋着脑袋直摇头。 “打三娘,不给吃,三娘饿,很饿。” 这两个月来,那些人背地里经常饿她,还把她当出气筒打她骂她。好几次她都饿得头昏眼花,最后蹲在路旁拔干草吃。她害怕他们,也讨厌他们。 听了这话,在场的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些恶奴背地里打主子不说,还不给饭吃。欺负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傻子,这些刁奴当真是可恶至极,直接打杀了都不为过。 卫夫人当即冷呵道:“来人,将他们带去给牙婆子。顺便告诉牙婆子,这些都是些欺辱主子的刁奴,给我将他们全都卖到塞外去。” 听到要将他们卖了,那老婆子更慌了。 现在卖身契都在卫家当家夫人的手心攥着,她早已没了方才那嚣张气焰。 本以为卫家最不济是将他们赶走,可现在竟要将他们发卖了,还是将奴隶当牛马使的塞外,顿时吓得瘫坐到了地上,老泪纵横的开始求饶。 “三姑娘,三姑娘救命呐!老奴知道错了,我们不该奴大欺主,求您可怜可怜老奴吧,老奴已经一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了。您行行好,不要卖老奴了,把老奴放回郸州去吧!” “姑娘饶命啊!” 其余谢家奴仆也跪了一片求饶。 “你们这群恶奴,欺负主子不知世故,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还想回郸州,想都别想。 卫夫人一个眼神过去,卫管家立马吩咐人将其拖走。 “诸位,闹剧一场,卫府喜宴依旧。” 在场众人白看了场闹剧,但能来卫家喝喜酒的,大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什么场面没见过?纷纷又开始带着笑脸道贺起来。 见人都入席了,抱着大公鸡卫束急忙道:“娘,还差个夫妻对拜呢!” 刚刚气糊涂都给忘了。 卫夫人看了看抱着大公鸡的小儿子,又看了看揪着自己袖摆的傻儿媳妇,感觉脑门有些疼。 “行了,你先带她去你哥房里,遣人在外面小心候着。” 若是儿子好了,他亲自来拜,若是……那也能还这傻姑娘清白之身。 “噢!” 卫束点头,将大公鸡递给了下人就要去拉谢三娘。还没拉到,小手就被拍了下,力道不小,手背都拍红了。 “娘,她怎么打人啊!” 卫夫人也看到了,想着许是稚子心智。这孩子怕是胆子小,怕生人靠近,温声哄道:“听话,让弟弟先带你去找你夫君,娘一会儿带好吃的去看你,好不好。” 听到要给她好吃的,三娘睁着双眼,听话了。 瞧着她那傻样,卫束有些不高兴。 “娘,你真要把她给我大哥当媳妇啊!就她这样,傻啦吧唧的,大哥醒了能乐意吗?” 要给他,他也不乐意。 白束刚出生没多久他哥就扛着把长樱参军去了,两三年都见不着一次。在他的记忆里,大哥那是铁骨铮铮的大英雄,是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崇拜的楷模。可现在他膜拜的大英雄娶了个傻子,这种感觉,就像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当然,鲜花是他哥,所以他第一个不乐意了。 “娘,要不……” “闭嘴,有你什么事儿啊。” 在卫夫人看来,虽然这孩子有些心智不全,但事已至此,若是真能把她儿子冲喜冲好了,别说当媳妇,当祖宗供着都没问题。 三娘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隐约感觉到卫术在嫌弃她。 委屈,她又招人讨厌了。 . 三娘被送到了一间静悄悄的房里,房里有些昏暗,她有些怕。泪眼婆娑的站在门边,想去开门,可门好像被人从外关住了。 这是卫大公子的房间。 因怕打扰到大郎君,房里就没布置成新房的样子,只简约的挂了些红绸,点了两只衬托喜庆的龙凤蜡烛。 如今瞧着非但不喜庆,反而还有些阴森之感。 三娘瞪着圆鼓鼓的杏眸,怯生生眨了两下,待看到桌上摆放着很多吃食时,顿时两眼放光,小跑了过去,抓起就往嘴里送。 狼吞虎咽的,像是饿狠了。 就在这时,檀木花雕的喜床上传来一道细微的难受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醒耳,三娘吓得急忙蹲到了地上,抱着脑袋,手里依旧死死的捏着一块糕点。 她保持这一个动作蹲了好半响。 见那边没声响了,才睁着孩童般清澈纯真的水眸望去,隐隐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她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几刻钟后,才脚麻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向喜床移去。 喜床上,闭目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色苍白,双眸紧闭,脸颊有些消瘦,但眉目生得极好,轮廓硬朗俊逸,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 三娘傻傻的望着他,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硬邦邦的,没什么肉。 看了会儿,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了。 “床大,三娘也躺。”她自言自语的,自己脱了鞋爬了上去,合衣就躺在他旁边。 睡了会儿,躺在里侧的傻姑娘觉得有些凉,拱了拱脑袋又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揪了一角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盖好后,紧盯着他一会儿,见他没反对,才放心的躺下。 又过了半响,她又爬了起来,愣愣的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男子。像是担心什么一般,轻轻的俯下身去听他还有没有呼吸,听了好半响,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最后竟伸了个手指递到他口中,眼泪汪汪的,过了许久才抽出来。 仔细看,那根手指被什么咬破了个口子,还在冒血,她自己心疼含进了嘴巴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诡异的举动,让本就有些阴森之感的房间里,又蒙上了一层怪异之感… 卫辞原本昏迷着,一直在半梦半醒却睁不开眼的状态朦胧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伸进了自己口中,他牙齿咬得死紧,渐渐感觉有一股血腥味从喉间淌过。那股腥味中还夹杂着淡淡的香甜,好似能沁人心脾甘泉。 窗外,刚露了个头的半月娇羞的藏进了云层中。 有个傻姑娘睡得正鼾甜。 . 第二日清晨,听到鸡鸣打啼时,三娘是被疼醒的。 疼得她头皮发麻。 她睁眼一看,旁边的人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将她的头发全压在胳膊下了。她不高兴的推了推,轻手轻脚的将头发扯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冰冷深邃的眸子。 ------------ 第三章:他的新娘 她傻傻的和他对视了片刻,像是在确定什么。好一会,才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小白牙。 “哥哥眼睛,亮亮的,好看。” 他的眼睛,似黑曜石般漆黑明亮,三娘很喜欢。 卫辞惊讶了片刻,愣愣的望着眼前眼眸清澈的姑娘,一动也不敢动,就怕吓着她。哪知姑娘抬眸对她露齿一笑,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的作响,如深夜烟火般炸出了个五彩斑斓,平生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一见倾心这种东西,作为武将,他一向嗤之以鼻,不屑得很的。然而此刻,却觉得那些酸腐书生说得竟有那么几分道理了。 天上明月,亦不及这姑娘盈盈一笑。他记得昏迷前,隐约听到母亲说,打算给他娶一门亲事冲喜。他本想反对,奈何整日昏迷让他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中了羌人的剧毒,已命不久矣,娶妻不是害人家姑娘么?! 然而不管自己再怎么反对,怕是已成定局了。 瞧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身大红喜服,又在他房中,想来母亲已经做主将人娶回来了。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卫辞对她更是心生愧疚起来。 自己命不久矣,终归是要耽误她了。 “姑娘,卫某已是命不久矣之人,待我死后,你可……”再寻良人。他话还没说完,那姑娘直接将手指伸进了他口中。 第一次接触到姑娘家的纤手,软软凉凉的。卫辞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三娘活,你也活。” 三娘不喜欢死字,虽然她不明白什么叫‘死’,可她感觉那是不好的东西,她不要他死。昨晚他并没有像嬷嬷她们一样,在她睡着后将她拖下床,还默认给了她被子盖,也没吵她睡觉,三娘觉得,他对三娘好。 三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喝自己的血,昨晚听着他渐渐快没了呼吸时,就好似出于本能的知道自己的血能救他,虽然他咬得她手指有点疼。 卫辞感觉到那股带着淡淡花香的血液流淌到喉间时,背脊僵得直直的,震惊不已。 他昨夜便是吸食了这股味道,才减轻了许多痛苦,他还以为是自己回光返照了呢! 猛然发现,自己这次苏醒,身体并没有发现何处不适。相反,体内的毒素好似还奇迹般的消减了好些。 难道…他诧异的望向女子。 “你的血……”竟能解毒?! “喝了,不疼的。”她眉眼带笑,笑得憨憨的,就是肚子不合时宜得‘咕噜咕噜’响起,然后傻傻的道:“三娘,饿了。” 卫辞轻轻将她的手指从口中取出,看着上面被咬破的伤口,眉头紧蹙。硬撑着让自己坐起来,猛地脑袋一阵眩晕,随即竟渐渐好转,体内的内力竟也奇迹般在慢慢恢复。 她的血,真有解毒之效。 听到小姑娘饿了,他正想叫人进来伺候她洗漱时。只见小姑娘自己翻身下了床,赤着脚走到桌旁,抓着几块昨夜的糕点就往嘴里送。小嘴两腮瞬间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给他抓了两块过来。 “给你,吃。” 看着小姑娘掌心两块已经有些捏碎的糕点,卫辞心底比方才更加震惊。 战场历练多年,此刻他怎会看不出,他的新娘,与常人有异。 只一瞬间,卫辞心底五味杂陈。眸底也渐渐聚满了怒意,面色也难看了起来。 不是因为发现自己娶了个与常人有异的姑娘,而是恼怒母亲竟为了给他冲喜,竟狠心将这不谙世事的姑娘送了进来。转念想到母亲是为了自己,卫辞只觉自己不孝,都恨不得揍自己一拳。 “好吃,给。”傻姑娘睁着无辜水眸望他,见他还是不吃,傻姑娘有些急,怕他饿着似的,小手拿着就往他嘴里塞,小脸执着又认真。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嫁给我了。” 三娘听不懂,歪着脑袋,呆呆的举着糕点,那干净清澈的眸子直直的望着他,带着微微期待。 “给,你吃。” 见她坚持,卫辞轻叹了声,张口咽下糕点。眸底转为柔色,抬手轻抚上她发间。 “罢了,若我依旧能活着,永世护你喜乐无忧又何妨。” 是痴是傻,他都要了。 傻姑娘好似听懂了某个字眼,小脸瞬间绽放笑颜如花来。 这个人,很温暖,她很喜欢他。 . 新房外,以卫夫人为首站了许多人。 卫夫人面色凝重,手间持着一串佛珠,拇指不停扒数,静候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昨日新娘到前,镇上所有大夫都说了,儿子许是撑不过一夜。她是抱着侥幸将谢三娘送进去的,但她清楚,那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她的儿子,不是病重,是中了要人命的剧毒,又岂会是冲喜就能冲好的。 终究,是自己妄想了。 房中好似一片死寂,卫夫人强忍着悲痛,微颤的嗓子高喊:“卫束,开门,送你兄长一程。” 小公子面色严肃,眼眶湿润泛红,双手紧握成拳,微微迈步向前,抬手就要去推动那扇紧闭的门。 ‘――哐当’一声。 门,从里拉开了。 “…大哥。” 见到里面出来的人,小公子双目张大,喜极惊声。 朝阳当头,轻洒而下,照在房内搀扶的男女身上,耀眼如光,如破晓天际的曙亮,给无限黑暗带来了希望。那笼罩在卫府头顶的阴云,顷刻间,散了。 “母亲。”卫辞轻唤。 卫夫人鼻尖酸楚,不敢置信般颤着手微靠前,直到抚摸到儿子温热的脸,才潸然泪下,紧紧将儿子抱住,喜极而泣出声。 “母亲以为……你不好了。” 她怕啊!一夜未眠,发间都不知白了多少青丝。 “让母亲担心了,是阿辞不孝。”卫辞眼眶微红,喉头哽咽。 “熬过来就好,母亲不求任何,只求你莫要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若你……若你有事,母亲怕自己撑不住。” 卫辞哽咽着不敢再出声。 母亲这般简单的请求,为人子的他,竟都他不敢答应下。 如今外敌猖獗,大肆犯我国土,扰我百姓。他是一名守疆将士,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他是他的使命,从他穿上那身戎装那日起,就只能愧对母亲了。而他,也早已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只怜母亲为他日夜担心受怕。 “夫人,让老夫再给大公子检查一番吧!”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方才便随着众人在门外候着。 背着个药箱,应是大夫。 “对,对对,再让大夫看看。”卫夫人急忙放开儿子,将他轻扶进了房中。 小公子与那大夫紧紧随在身后。 三娘垂着小脑袋立在门口,不进去也不离开,就傻呆呆的站着。候在门外的下人们皆面面相觑,还是卫管家让他们退下,并吩咐了个小丫鬟守着她。 . 房里,那大夫给卫辞把着脉,经受岁月洗礼的浑浊双目闪了闪,惊问:“昨夜公子可是得了什么奇遇?公子体内的毒素竟大减了许多,已无性命之忧,剩下的毒可慢慢消减,静养些时日便无虞了。” 卫辞眼中也露出了喜色。 这大夫是随军军医,出自太医院,医术精湛。他身中剧毒后,知道已是命不久矣,便想回家再看母亲和幼弟一眼。镇北王得知后,特命军中大夫随行,既然他都说无事了,那他便真的是无事了。 他的新娘,救了他一命。 “娘,冲喜果真有效,大哥都被冲好了。”卫束一脸高兴。 大哥没事了,他的大英雄没事了,他得去告诉他的小伙伴们知道才行。 提到冲喜新娘,卫辞和母亲回神,才发现傻姑娘不在旁边。抬眼望去,就见她安静的坐在外面门槛上,安静乖巧的发着呆。 卫辞知道她血能解毒之事暂不宜让别人知晓,算是默认了小弟的话。 “这新娘子真是个有福的。” 连一旁的万大夫都有些相信冲喜这种无稽之谈了。 卫夫人见儿子一直盯着那傻姑娘看,以为他不喜给她娶的媳妇傻,连忙解释道:“阿辞,给你娶妻这事,是母亲自作主张了。若你不喜,日后大可娶别家姑娘,只是三娘是个好的,她一路来也遭罪了,卫家是不能赶她走的。娘就当个闺女养在身边,你就当多个妹妹,日后再给她寻个厚道人家,你看这样成么?” 当妹妹?那哪成。 卫辞真怕母亲那么做了,赶紧道:“母亲,您给娶的这个娘子,儿子很是喜欢。” 这个娘子,他很喜欢,她是他见过笑容最甜的姑娘了。那一笑,入了眼,也落进了心。 卫夫人有些微怔,随即浅笑起来。 她就知道,大郎像他爹,做不来那种卸磨杀驴的事。 那孩子,是个有福的。 卫辞看着那丫头的背影,嘴角上扬。 自上战场那日起,他怕自己有朝一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便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也从未幻想过伴自己一生的人会是何种模样。然而今早大难不死,醒来一眼瞧见那姑娘清澈纯真的笑颜时,莫名的就入了心。 只一眼,他便有了相伴一生的念头。 ------------ 第四章:孩子心智 · 卫夫人出来时,傻姑娘还安静的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丫鬟给她拿来的紫米酥,吃得嘴角尽是点心屑。 “以后啊!阿辞就是你的夫君了。你要乖乖的听他的话,知道么!”卫夫人放下身份,半蹲在她跟前,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温柔的目光中带着无奈。 既然儿子喜欢,是痴是傻,她都是卫家堂堂正正的少夫人了。 “娘,吃。” 傻姑娘记得这是昨天护着她的娘,她喜欢这个娘,所以小手捏着点心递到她嘴边。 这个动作于别人眼中或许会嫌弃脏,可昨日发落了谢家那些跟来的恶奴后,卫夫人是知道 的。这孩子的世界干净得很,也警惕得很,特别是对吃的东西。许是以前饿怕了,吃的东西都护得很紧。能主动给别人东西吃,证明她喜欢那人。 人心换人心,这孩子心里明白着呢。 “娘不吃,拿去给你夫君吃好不好?” 夫君? 夫君是什么东西?三娘茫然不怎么懂。 睁得眸子想了半响,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将手中那块硬塞给卫夫人后,才捧着其它的进了房间。 她要给好看哥哥吃。 卫夫人看着掌心的点心,不禁笑了起来。 傻是傻了点,心却是个善的。 傻姑娘跑进去时,卫辞还在跟刘大夫说话。见她站在一尺开外不动了,才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三娘得到召唤,笑着扑了过去,像一只得到主人应允的小奶狗。穿着鞋子就踩上了床,手里的紫米酥稳稳当当的递到他嘴边,卫辞依旧带着浅笑。 “哥哥,吃。” “不是哥哥,是夫君。”卫辞耐心纠正,被自家小娘子叫哥哥,总让他有种自己是个禽兽的错觉。 他的娘子,太干净了。 一旁的刘万里有些忍俊不禁。 光天化日的……突然想起这小夫人的状况,又觉得自己太过腐朽了,急忙换了形容词想。 天真,光天化日的真是太天真了。 正欲开口告退时,卫辞却开口道:“麻烦先生给我娘子瞧瞧。” 对于这个傻新娘,方才听了卫夫人的话,刘万里也了解了一二。点了点头,便要去搭傻姑娘的脉搏,哪想还没碰到她脉搏,就被对方一巴掌拍打在他手背上。 这这这…… 这傻丫头,力道还不轻。 看着小姑娘瞪着眼睛气鼓鼓的样子,刘万里老脸一红,才想起对方就算是孩子心智,但也是个新妇,总该隔帕取脉才是。 卫辞不知他这么想,赶紧歉意道:“先生见谅,她……心智还是个孩子。” “无妨无妨,是老朽考虑不周冒犯了才是。” 卫辞无奈看向傻姑娘,轻声细哄道:“别怕,让伯伯看看三娘有没有生病好不好?” 生病要喝药药:“三娘,不喝,药药。”三娘瘪着小嘴,闷闷不乐的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好,我们不喝药药,就让伯伯看看,好不好?” 不好,但三娘喜欢他,决定乖乖听话。 见她闷闷的点头了,卫辞才轻轻拉过她的右手,却不经意睹见那白藕上的青紫时,眸底寒意渐起。 “先生,请诊。” 刘万里点头,取出一方薄帕,搭在她手腕上后才开始诊脉。 卫辞看得眼带笑意,垂眸瞥向埋在怀里的傻姑娘。 片刻之后。 刘万里收回手,取下薄帕,断道:“少夫人身体无碍,瞧她目光清明,应不是痴傻之症。至于为何,老夫猜测,她恐是头部曾经受过严重创伤,脑中存有瘀血,才导致言语行为都有些缓慢,给旁人观之像痴傻之态。” 卫辞皱眉,问:“那可有治愈之法?” 刘万里回道:“有是有,但老朽医术浅薄,再者头部有几大生死穴,重之又重。老朽也不敢冒然下针,这其中若有任何不慎,少夫人都恐有性命之危。” 那还是算了吧! 卫辞看着自己的小娘子,傻姑娘目光懵懂的回望她,无辜得像个孩子。抱在怀里的紫米酥已经吃完,被子上落了许多残渣。 这样无忧无虑的也挺好,反正如何他不嫌弃就是。 刘万里自觉这儿不宜再呆了,起身辞道:“公子好生休息,老夫院里还熬着药呢,先告退了。” “先生慢走。”卫辞点头,目送他离开。 见人影消失在门口了,才低头望着三娘,含笑道:“缓慢便缓慢吧!咱们不怕,以后,我慢慢教你就是。” 三娘低着脑袋,盯着手心里最后一块紫米酥望了许久,忍着自己吃掉的冲动,又抬到他嘴边,傻傻道:“哥哥,吃,甜。” 卫辞好笑的点了点她鼻尖,再次认真的纠正她道:“三娘,我不是哥哥。是夫君,三娘的夫君,记住了吗?” “夫君?”三娘歪着脑袋慢慢地想了会儿,才似懂非懂的点了下脑袋,继续举着糕点:“夫君,吃。” 这声软诺诺的夫君,甜丝丝的,让人听得心都酥半截了。 卫辞满意地笑了,哄道:“夫君不吃,三娘自己吃。” “嗯,三娘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得很。 见他真不吃,三娘才乐呵呵的自己吃掉。那满足的小模样,瞧得卫辞莫名升起一股心疼。 她从前,吃了很多苦吧。 “日后谁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护好你的,可得记住了。”她手臂上的青紫,让他的心疼又加了几分。 这般招人疼的姑娘,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那些人怎能狠心伤她? 卫辞眸底涌现的寒意闪过。 . 三娘身上的大红嫁衣,直到午间才换下的。一身青衣罗裙,给她梳髻灵蛇髻,看着娇俏可人得很。 卫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明早去布庄再拿些好料子来,选些颜色淡雅的,给少夫人多做几身春衣,夏衣也要紧着多做几身。对了,让人回头将我房里那几套碧玉首饰都拿过来,我瞧着衬她。” “都记下了,夫人就放心吧!”旁边的张大娘笑着回道。 “以前就想养个闺女,好好捧手心里宠一番,奈何一直没那个命,如今可算是能实现了。”卫夫人慈目的看着傻姑娘,满意得很。 这儿媳妇乖顺得像她的小闺女。 “是啊!夫人如今可算如愿了,少夫人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奴婢几个老婆子瞧着都喜欢得紧呢!”乖乖的,那么招人疼,也不知那谢家怎么就心黑成那样,好在遇到她们夫人是个心善的。 卫夫人也那么觉得。 “娘,好看。” 三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美美哒,乐得小脸都要笑开花了。 “丑死了,一点也不好看。”一旁的卫束不高兴的瞪她。 虽是这傻嫂子把他哥冲好了,可他发现,她把他哥和他娘的宠爱,都一块冲她那儿去了。以往这个点,他娘怕他饿着都在开始备午膳了,这会还陪着她选首饰。 傻姑娘瞅了夫弟一眼,水汪汪的大眼委屈起来。 三娘是个爱美的姑娘,潜意识里也不乐意别人说她不好看。 儿媳妇委屈了,卫夫人不高兴的竖了小儿子眼,怒道:“胡说什么,没点眼力见是不是,书都背会了么?下午就去学堂,别在家里搁着碍眼了。” “……” 碍眼?卫束有些傻眼。亲娘喂,我可是您亲儿子啊。 卫夫人懒得理他。 午膳的时候,卫夫人吩咐厨房做了些药膳。 这孩子,太过瘦弱,得细养起来。虽然她现在不着急抱孙子,但心里依旧觉得不是没有抱孙子的希望的。 用了午膳后,卫夫人给傻姑娘交代了个任务。 给她夫君,卫大公子去送饭。 小夫妻新婚燕尔,感情得好好培养才行。 傻姑娘小心翼翼端着吃食来到房间时,闻着香味,喉头都咽了好几口口水了。很想吃,但使劲儿忍住了。 卫辞已经午睡醒了,正斜倚在床沿边。看着气色不错,手里还拿着一本兵书在了,见她进来才放下。 三娘进来后,呆呆的站在床前,端着东西不知道放哪儿。 “过来。”他向她招了招手。 三娘端着饭菜到他跟前站定,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了他,有些无措。 “不慌,放这里。”卫辞声音温柔,抚平了盖着腿的被子,示意她放下。 傻姑娘小心翼翼的放下。 放下后,三娘终于松了口气,刚刚她好怕自己端不稳弄撒了。她看着夫君,想到自己身上的新裙子,立刻献宝似的,兴高采烈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裙子,娘给的,好看。” 小姑娘转着圈,青丝和发带都在飞扬,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美得很。 “夫君,好看?” 她看着他,眼里尽是期待。 卫辞温柔的点头,语气轻柔道:“我的娘子,自当是最好看的。” 傻姑娘其它的听不懂,倒听懂了他说好看,立马高兴得又转了好几个圈,傻乎乎的臭美得很。 “别转了,一会头晕,到床上来。”他含笑指了指里侧的位置。 傻姑娘立即听话的爬了上去,笑吟吟的,还知道小心的绕过饭菜,乖巧的盘膝坐好。目光炯炯的盯着吃食,像只讨食的小奶狗。 卫辞哑然失笑,抬手执起双筷。 “张嘴。” 一块肉丁夹到傻姑娘嘴边。 ------------ 第五章:一对璧人 三娘嘴巴张到一半又急忙闭紧,本想听话的,但小脑袋里不知想到什么,立即摇拨浪鼓一样拒绝了。 夫君生病了,得留给夫君吃。 他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轻声哄道:“乖,陪为夫一道吃好不好。” “娘说,夫君吃,补身体。”三娘还是摇头,虽然很想吃。 她那咽口水的小模样,卫辞再次失笑,继续轻声哄道:“太多了,我吃不完的,三娘帮我分担一点好不好。”见她依旧摇头,卫辞继续道:“这样吧!我吃一口,三娘也吃一口,好不好。” 傻姑娘两眼终于放光了。 卫辞看得好笑,凝视着她小脸又有些心疼。虽然小脸胖乎乎的,但也仅仅是脸,其它地方尽是皮包骨,瘦得吓人。 瞧着她的小脸,又那么爱吃,以前定然也是个小胖子的。若非饿她的次数太多,定然消瘦不成这样。 谢家,他算记住了。 “来,张嘴。三娘日后要好好吃饭,多长肉肉,知不知道。” 三娘盯着那块肉好半响,才傻乎乎张口含住,迅速嚼碎咽下。然后满目期待的看着他吃掉自己那一口,再如幼鸟待食一样张嘴等着。 卫辞瞧她吃的欢喜,心情也愉悦起来。 他得把她养胖些才行。 . 几日不到,整个桃花镇人尽皆知,卫家大郎君娶了个傻子。可这傻子是个有福还能旺夫的,一夜之间,竟将病得半死不活的卫大郎君给旺活了。 外面怎么传卫夫人不关心,但有一句话那些人说对了,她家傻姑娘的确是个有福的。 知子莫若母,儿子虽什么也没说,但卫夫人还是隐约能猜到一些的。 怪道老人常说,错有错着。 若非错了,儿子又怎么会得个小福星呢!倒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千里姻缘一线牵。 鱼目混珠,焉知珍珠并非蒙尘,鱼目只是发光。这颗珍珠,不定他们卫家的才是真的。 …… 晚膳过后,三娘自己爬到床上,拱了个舒服位置,就将手指伸到了夫君口中。 这是她这些天养出来的习惯了。 卫辞眸底含笑的将她手指拿出,轻柔的放在掌心里,如绝世珍宝般凝望了许久,才叹道:“日后不许再喂旁人,也不能告知旁人,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知道么?” 此事若让别有用心之人知晓,定会对她不利,他须得谨慎小心才行。 卫辞目光温柔,指尖轻轻的抚上她的眼眉。 “嗯嗯!”三娘不懂,但她知道小秘密是什么,只傻乎乎的猛点头。 这是她与夫君的小秘密。 夜晚,卫夫人命丫鬟将三娘的吃食端去房里,让她陪着卫辞一块吃。 这也是卫辞这些天第一次见到她小娘子的伙食,母亲应该是考虑到她身体的底子太过孱弱,几乎都是药膳。闻着有些药味,好在丫头一点也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一点也没浪费。 “夫君,肉,这个好吃。” “少夫人……”旁边的丫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们少夫人已经将啃了一口的鸡腿丢到大公子碗里了。 丫鬟想给大公子换个碗,卫辞抬手阻止了。 “你们下去吧!这里有我陪少夫人就行。” “奴婢告退。”两名丫鬟看了大公子碗里的鸡腿一眼,曲膝退下。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傻姑娘已经扒拉完了一碗米饭了。卫辞抬袖给她在重新盛了一碗,笑道:“慢些吃,不能这么狼吞虎咽,一口饭至少要嚼十下才能咽下,记住了?” “好,十下,三娘会数。” 第二碗饭开始,傻姑娘果真嚼满十下才咽下。卫辞笑望着,低头也将婉里的鸡腿吃尽。 他的小娘子其实很聪明,只是旁人先入为主认定了她是个傻子,没人肯去认真教她告诉她。所以她不是傻,她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如同一张未染点墨的白纸,洁白无瑕。 翌日。 天空阴沉,天光乍现之时,开始下起了雷霆大雨。房檐上的雨水串成珠帘落下,落在地上,打得小水花四溅。 三娘比卫辞醒得早,被丫鬟伺候着洗漱后,乖巧的陪着卫夫人用了早膳,知道卫夫人还要打理账务,懂事的一吃完自己的就跑回了房。 见夫君还在睡,知道不能打扰,便自己玩去了。 此刻正蹲在檐下伸手接水玩。 旁边的两个丫鬟看她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便寻了个避雨的廊台坐着。看着房檐下自娱自乐的傻子,眼底有些轻蔑又有些羡慕。 年纪小些的丫鬟看着那傻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尽是老茧的双手,有些愤愤不平:“也不知她是走了什么好运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竟也能当少夫人。要不是大公子恰好病愈了,能让她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么。” “可不是么,人家是世家千金,命真好。” 另一个丫鬟语气亦有些酸。 她们要不是婢女,当初夫人要给大公子娶妻冲喜时,也轮不到那傻子。纵然大公子真命短没熬过,可卫家家大业大,也能够她们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这编排主子。” 两个丫鬟大惊,回头望去,夫人身边的张大娘冷着张脸站在她们身后,顿时吓得大惊失色急忙跪下。 “你们俩以后不必跟着少夫人了,自行到王婆子处领罚十个板子,以后就在浆洗房待着。日后再敢胡乱嚼主子们的舌根,就将你二人都发卖塞外了去。” 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敢再吭声。 张大娘怒视了二人一眼,正欲去少夫人身边,一抬头,少夫人已经笑吟吟的跑到了房里。 而房里,大公子站在窗台旁,眸底温柔带笑。 远远望去,男才女貌的,宛若一对璧人。 “春寒料峭,这春雨寒气重,下次不可再胡玩了。”他握着两只冰凉凉的小手,舍不得责备丝毫,只小心的放进袖口中为她取暖。 三娘以为他要跟她玩,嬉闹着环住了他的腰。 卫辞只觉腰间微紧,有些僵硬的任由她抱着,嘴角微微浅笑,眸底尽是宠溺和无奈。 “早膳可有好好吃饭?”他问。 这些天都有好好给她喂食了,可还是没见长二两肉。 三娘笑眼想了下,然后不停的点着小脑袋,伸着五个指头道:“娘说,长身体,包子好吃,四个。” 她说话依旧停顿缓慢,卫是却很有耐心听她说完。 “这是五。”他给她放下一个手指,不厌其烦的叮嘱道:“要记住,吃饱了就不能硬撑着吃,饿了我们再吃,可记住了。” 傻姑娘睁着水汪汪的无辜大眼,乖顺的点头。 “真乖。” 卫辞眸底带笑。 傻姑娘得了夸奖,高兴得不得了,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湿润的舌尖还不自觉的舔了一下。 卫辞微怔,无奈拿出巾帕,擦干她啵得一脸的口水。 . 这几日刘万里每日都会过来诊脉,每回都惊讶不已。直至今日,卫辞体内的毒素彻底干净。 这也让他越看三娘越神色复杂。 “公子可否如实相告,少夫人可是给公子吃了什么解毒的东西?若真有,还请公子慷慨告知,老朽好回去研究那羌人剧毒的解药,也便我大军防备之需。” 大婚前夕他亲自把过脉,当时大公子的脉搏已是垂死之态。除非大婚那夜和这些日子,少夫人给他吃了什么,否则他真的很难相信冲喜之说。 “先生高见,辞自当不敢再相瞒。” 刘万里顿喜,还真有隐情? 卫辞道:“大婚那夜,辞昏迷不醒,三娘见了,误以为我是饿的,便将来时路上偷藏的几片草叶子喂了我,不想误打误撞竟解了我的毒。醒后我便追问过她那叶子何处寻到的,先生也知她心智如孩童,连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想来,应是来时途中被刁奴欺凌时,饿极了在路旁随手抓来的。” 每每想到此,卫辞眸底都有寒意骤起。 恨不得拿到砍了谢家那些欺辱她的人。 “如此说来,从这里沿途到郸州的路上,定有解剧毒的草药。太好了,公子如今已好,老夫明日便启程去寻寻,定要将那草药寻到。”刘万里面露喜色,恨不得立刻启程。 “那,一会儿我让人给先生备一张沿路地图。” “好的好的,这个老朽需要,那便谢过公子了。” “先生客气了。” 刘万里高兴得背着药箱离开时,步子迈得都格外强劲有力。 医者仁心,他对得起这几个字。 卫辞也不想骗刘万里,可一直让他继续留在府中,保不齐他会突然怀疑到三娘身上。与其让他胡乱猜测,不如给他明出一条路来。 郸州离桃花镇,千万里的路程,途中草药不计其数,够他找的了。等他找到了郸州,不定找不出一株解毒草药来,若真找不到,也不过只会遗憾无缘罢了。 再者,他的娘子。 别说是血,就是根头发丝别人也休想碰丝毫。 刘万里刚走,三娘就跑来了。 这次怀里捧着的不再是各种各样的点心,而是一只卫管家刚给她买回来的烤鸡,远远的卫辞都已经闻到香味了。 ------------ 第六章:康健得很 睨着她献宝似的递过来的烤鸡,卫辞好笑的问:“怎么少了一只鸡腿。”她小嘴干净的很,定不是自己吃了。这丫头不是护食很厉害么,谁给她抢了? “伯伯,骗我,回头偷了。” 傻姑娘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懂,但卫辞看她气呼呼的小模样就知道了。 定是刘万里离开时遇到她,逗她玩的。 看了这刘万里今日心情的确很好。 …… 翌日一早,刘万里就骑着头小毛驴出发了。 卫夫人本想给他准备辆马车的,他怕马车太快错过草药,就自己整了头小毛驴。出了桃花镇就开始一寸一寸的找了,找得极其细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找金子呢! 卫辞知道的时候,正陪着三娘在小院里晒太阳,看着自家娘子在院中跑跑跳跳的,他心情也很好。 小院里栽着几株桃李,几场春雨过后,正含苞待放。 “夫君,抱抱。” 傻姑娘跳累了,对着卫辞跑了过去。 卫辞含笑展臂将人搂住,抱着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她太轻了,他都怕力道大些会不小心抱疼她。 卫小公子这两日被她娘送去了学堂,整日被一大堆功课压着,今日好不容趁她娘出去查账去了,逮着个机会就往他哥院子里来了。 他觉得自己再不出来露露脸,他哥都要忘记他了。 哪知道还没踏进小院里,迎面就被一只绣花鞋砸了个正着。 气鼓鼓抬头望去,他那平日见着自己就严肃不已的大哥正抱着那傻嫂子在转圈。 画面很唯美,就是那傻嫂子的鞋子被甩到他脑门上了。 卫辞也发现了三娘的鞋被甩飞了出去,急忙停下。一回头,就看到卫束提着只鞋子一脸怨念的走了过来。 “大哥。” 闷闷地又叫了声:“大嫂。” “嗯,功课怎么样了?”卫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接过三娘的鞋子,蹲下身给她轻轻穿上。 “夫子交待的都已完成,其余的也都温习过了。”卫束表面镇定,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还是他那个在他面前不苟言笑的大哥吗? 竟亲自给人穿鞋,他和傻嫂子的待遇,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亲弟。 “若无事就去园中跟护院师傅打打拳,强身健体,别真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文武双全才是真本事。”对于弟弟,卫辞从不溺宠,他们的父亲早逝,长兄如父,教导弟弟,他责无旁贷。 卫小公子板着小脸严肃的听着。 “夫君,饿了。” 卫辞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给小娘子喂食了。一听她饿了,赶紧回头,面色已由厉变柔,轻声道:“先回房,我已经让人去准备吃的了。” 说完转头目光还算柔和的对卫束道:“一会我陪你大嫂去街上逛逛,你也一道去吧!今年错过了你的生辰礼,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大哥给你买。” 卫束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就是说嘛!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大哥心里还是记得他的。 然而,到了街上后…… 卫束抱着一大堆大哥买给傻大嫂的东西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失去这个大哥了。 旁边的两个家丁连脖子上都挂了几包糖糕点心,倒是卫辞什么也没拿,紧紧的牵着傻姑娘的手,眸光也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卫束想到前几日书上看到的几个字,一直不解其意,今日算是通透了。 腻味人。 “大哥,都买了这么多了,咱们回家吧!” 卫大公子见小娘子还在好奇的四处观看,眼角都没给弟弟一个,直接拒绝道:“再逛逛,还没给你买到生辰礼呢!” “……” 借口,冠冕堂皇的破借口。 卫小公子感觉一个叫悲愤的东西直窜胸口。 我的哥,你这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出来不觉得羞愧吗?一直逛只卖女子东西的铺子,何年何月才能给我买到生辰礼?难不成让他买套金步摇回去带啊?! 卫束悲愤得坐到墙角去休息了。 哥啊,你这样干,迟早会失去了你乖巧可爱又懂事的亲弟弟的。 …… 喧闹的大街,在三娘空白的记忆中是没有过的,她见什么都稀奇,哪怕是个糖人都能让她注目欢颜许久。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嘞。” 扛着糖葫芦叫卖的小贩路过时,身后还追在一群要糖吃的小孩。那叫卖声响起,三娘感觉脑袋有些沉重,眼前的景物突然也有些恍惚。 愣愣的望着远去的小贩,三娘脑子里好似顷刻间突然冒出了一些遥远的片段来。 ‘老大,锤子又把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抓上山了,那老大爷的孙子都追到咱们寨里来了。再这样下去,老大爷一家六口,都要来咱们寨里白吃白喝了。’ 是个大老粗怒气冲冲的声音,却模糊得瞧不清楚人。 ‘这个混账玩意儿,无法无天了他,我收拾他去。’ 这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很清脆。 最后跳闪的片段,停留在一个小山丘上,一个头发扎着高高的姑娘背对着夕阳,意犹未尽的舔着手里吃完的糖葫芦签。而姑娘的旁边,坐着个背影笔直的少年。 ‘…以后,我给你抢一辈子的糖葫芦吃吧!’少年说。 ‘没出息,谁要吃一辈子糖葫芦了。甜死了。’姑娘心口不一的拍打了下少年的脑袋。 画面很是温馨和谐。 这突然跳出来的记忆,就像线团一样,使劲的在脑海中拉扯着,像是不扯得血肉模糊不罢休一般。 “夫君,脑袋疼。” 三娘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疼得想将脑袋敲碎。 卫辞面色骤变,抱起她就往医馆跑。 他跑得很急,一路撞到了许多人。闯进医馆时,坐诊的老大夫见他脸色焦急的抱着个人进来,还以为是个人命关天的重患,老胳膊老腿的急忙跑了过来。 然而,一阵望闻问切后,老大夫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道:“姑娘身体很好,并无大碍。” “可是大夫,她头疼。” “老夫确定,姑娘的身体被调养得很好,除了还有些体弱外,康健得很。” “那她为何会头疼?麻烦大夫再仔细瞧瞧。” “……” 再一次望闻问切后,再次老大夫肯定的说她无事,差点就没拍胸脯保证了。见卫辞依旧不放心,又不能不要招牌让他去别家看,索性给她开了副补血养颜的草药。 回家的路上,三娘趴在卫辞的背上,浅浅的气息微微吐在他耳后,他心底隐隐还是有些担心。 他不知她的过去,母亲派去郸州的人也还未回返。母亲告诉他,她并非自幼痴傻,他便有些害怕她曾经是否有心仪之人,若是有,他日她想起过往,自己还能不能放手?他不知道。 “夫君,不疼了。” “嗯,那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夫君,不困。” 卫辞回去走的是另一头街道,这条街道上来往没几个人,有些安静。 “夫君,脑袋里,小哥哥给,糖葫芦,看不清。”记忆里,有个模糊不清的少年给了她糖葫芦。 这是三娘第一回一次说出那么多字。 卫辞步伐微顿。 心底竟徒然升起一种叫害怕的东西,竟害怕她想起过往。 “三娘,以后……你会离开我吗?” 他问得轻,清风徐过,傻姑娘没听到。 罢了,日后他尊重她的选择便是。 “丫头,若日后你想起来了,想离开就告诉我一声,我放你走。”这话一出,卫辞感觉到胸口处闷闷的疼了一下。 你来,我未曾亲自迎接。日后你若想走,天涯海角定来相送。 “不走的,夫君,三娘不走。” 三娘仿佛突然间听懂了这句话一般,有些急。怕他真将自己送走,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他颈间。 她很喜欢很喜欢现在娘和夫君跟弟弟,她哪儿也不要去。 感觉到脖颈处的湿润,卫辞扭头望她,脸颊正好贴在她温软的唇上,鼻尖也沾染到了她脸颊上的泪珠。心尖微触,胸口处传出的钝疼让他有些不适应。 感情这东西,果真一但在意了,就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别哭了,不走,谁都不走。” 卫辞嘴角有些苦涩,自己择日将要回战场,是不该让她太过依赖自己了。一时不慎,竟被这丫头闯进了心扉。 这时,一辆马车快速行驶而过,马车上的人睹见外面的人,立即让马车停了车。 “卫哥哥。” 马车上的小公子一袭白衣,手执折扇,看着仪表堂堂,就是眉锋太细,瞧着像女子。 卫辞只斜瞥了一眼,面色冷冷的,步子未停顿丝毫。 车上的人见他没反应,赶紧从马车上下来,小跑着追去,喊道:“卫哥哥,是我,我是碧瑶啊!” 卫辞十六岁去了北疆战场,这十年来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自然不认识什么碧瑶,更不会搭理。 “卫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兄长与你是同窗,他叫宋元连,” “滚,再跟着别怪我不客气。”卫辞寒着脸,眼底碎着冰冷。 三娘鼓着小脸横视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她虽迟钝,但本能的感觉得到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想对她夫君图谋不轨。 ------------ 第七章:面目全非 哼,休想! 见她一直跟着,三娘也生气道:“夫君,是我的,你滚。” 搂着卫辞的脖子也箍紧一圈。 宋碧瑶微愣了下,有些被卫辞的眼神吓住。但没想到自己刻意忽视的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她不是个傻子吗? 感受到小娘子的维护,卫辞嘴角微扬,加快了脚步。 那女子直接被甩在身后老远。 到家时,卫束和卫夫人已经焦急的在门口等候。见人是被背着回来的,吓了一跳,待看到三娘无事,一张小脸依旧笑颜如花,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三娘刚被放到地上,立马扑到了卫夫人怀里。 “娘,好好的,没事。” 小家伙不但学会撒娇了,还会宽慰人了,卫辞好笑。 “大哥,大嫂没事吧!”卫束板着小脸,眼里也全是担心。傻嫂子虽傻,但也是他的家人,他也很担心。 “她没事。”卫辞难得和颜悦色的拍了拍他脑袋。 卫小公子受宠若惊的捂着小嘴,就怕自己激动的笑出声。 大哥拍他脑袋了咦! . 隔日一早,卫夫人正想带儿媳妇去挑首饰。刚用过早膳呢,就有人前来拜访。 来的是卫辞曾经在齐州的同窗宋元连,一起的还有他的妹妹,也就是昨日马车上女扮男装的宋碧瑶。 “卫伯母,小侄昨日归来,听闻卫辞兄大好,冒昧登门探望,失礼之处,还请伯母勿怪,特备小小薄礼,万望伯母莫嫌弃。”宋元连文邹邹的念了一通。 “碧瑶见过伯母。” 宋碧瑶也赶快娇羞行礼。 “元连来就来,还准备什么礼。你且坐着,我命人去唤卫辞过来。”卫夫人笑着招待宋元连,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妹妹。 她可没忘记,当初卫辞被抬着回来时,一听要娶妻冲喜,这宋碧瑶躲得比谁都快。像是怕她卫家要去给她下聘一样,哭着闹着要去她姨母家。弄得桃花镇的人还以为她卫家要去逼宋家嫁女,如今她倒还有脸登门。 想来是听到她儿子好了,又起什么坏心思了。 去传话的丫鬟很快回来。 禀告道:“夫人,大公子说劳烦您替他招待一二,少夫人正在学作画,大公子此刻脱不开身。” 卫夫人一听,哪有不懂的,高兴道:“你去回大公子,客人我会给他招待好的,今日就不去看首饰了,让他好好教你们少夫人作画。还有,画好了的,就让管家拿去框裱好挂大公子书房里。” “是。”丫鬟笑吟吟的退下了。 作为读书人,宋元连隐约已经听出了逐客之意,耳根有些发红,急忙起身道:“既然卫辞兄繁忙,那小侄就不便打扰了,伯母告辞。” “哥,我……”宋碧瑶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宋远连硬拽着离开。 他今日就不该带她来,平白让卫兄对他更疏远了。 宋元连是个正直的人,当年在齐州多受卫辞相帮,一直感怀于心,曾也有将小妹许配之意。可如今小妹在他不在家的当头,做了那档子落人颜面之事,他也无颜再提了。 …… 卫辞的书房里,三娘有模有样的在描绘着什么,他随意看了一眼,竟有些惊诧。 他的小娘子竟丹青了得。 宣纸上,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姑娘,站在林间,手持着一支玉箫,冷漠的背对着众人。而旁边,站着一名持剑少年,少年亦只是个背影,却不难看出他在守护着身旁的人。 卫辞越瞧眉头皱得越紧,拿着书的指尖也微紧起来,神色不再淡然。 “三娘画的是何人?”他好似只不过随口问。 三娘歪着脑袋望着画,半响才摇头道:“不知,梦里,出现的。” 这些天,她时常梦到这头发扎得高高的姑娘,可她不认识她。 卫辞沉默了,目光又移到了兵书上。 见他不说话,傻姑娘难得聪明的突然明白了什么,急忙丢了笔,一把将画都撕碎了。怯生生的望着他,就怕他又开口说送她走。 “不走的,三娘,不会走的。” 她小心翼翼的揪着他衣摆,泪眼朦胧的,眼眶红红的,委屈得都快哭了。 卫辞神色微僵,终还是舍不得她委屈,起身将她紧紧揽入怀里,下巴抵在她额间。 认输的瞬间,这一生的温柔尽给了她一人。 “本想远离你,挣扎了片刻竟发现自己做不到了。你且记好了,今日是你自己说不会走的,日后你想反悔,我也不会放手了。” 他紧拥怀中妻子,似要将她拥入骨髓。 卫辞知道,这一生,他再难以放手了。 . 大启长安皇城,宫中。 已是深夜,宫中宵禁,只有巡逻的禁卫军来回走动。而天子的御书房里,年轻的帝王端坐在御案前,已卸去白日里的帝王朝服,只戴紫玉碧冠,着龙纹黑袍,他单手撑着额角,好似正在浅眠,也不知道梦到了何?冷峻的面容上眉峰微蹙,梦中好似并不安生。 两排的宫人小心谨慎的候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扰这位年轻的君主。 ‘――嘭’ 突然,帝王骤然梦中惊醒,碰掉了案桌旁莲瓣香熏鼎炉。 炉中的燃尽香灰落了一地,吓得旁边候着的宫人连忙收拾。刘梵睨扫了眼那香炉,眸色微冷,问:“今日熏的是何香?” “回陛下,是沉檀龙麝。” 回话的不说大太监常青,是个御前宫婢。 “谁送来的。”刘梵冷凝地上回话的宫婢。 “回…回陛下,是赵妃娘娘。”宫婢跪在地上,头挨着地趴着,在帝王威严冰冷的注视下,心中惊恐起来。 她白日里偷偷收了赵妃殿里宫人给的孝敬,又得了一番恭维,知沉檀龙麝有安神之效,也想着若能让陛下入眠,不定又能得一番赏,这才斗胆偷换了香。 可现下瞧着陛下面上辨不出喜怒,她也没胆再借此居功了。 大太监常青从殿外跑来,瞧到那地上宫婢时,愣了一瞬。急忙小跑到帝王身旁,细声道:“陛下,赵娘娘的贴身宫婢偷出禁宫,奴才着人悄悄跟了去,瞧见进了吴府后门。” “吴府?这美人计,用了这么些年了,倒是用不腻。”刘梵眸底的冷意又寒了几分,斜睨了眼那宫婢,冷声道:“处理干净,再出现类似的,常青,你就不用再在朕身边呆了。” 常青急忙跪下:“奴才失责,陛下息怒。” “明日下朝,让吴追来见。”帝王语落,已拂袖出了御书房。 常青跪在地上,待帝王远去后才敢起身,后背已被薄汗掺透。 陛下比之先皇,更圣意难测。 而一旁的那宫婢已是面如死灰。 …… 翌日,朝会后,皇上私下召见了户部左侍郎吴追。 “臣,参见陛下。” 兰亭中,微清凉,帝王斜躺在软榻上,眼眸未动,直至瞧完手中的那一页书,才堪堪将眸光扫向地上的吴侍郎道:“起来吧!” 声音平缓,听不出帝王此刻的喜怒。 吴追心有些惶恐,强压着,起身后恭敬问道:“不知陛下召见臣所谓何事。” “无事。”刘梵目光又瞟回手中的书上,语态随意道:“朕昨夜,梦到她了。” 刘梵说得漫不经心,旁边的常青赶紧驱退四周。 有些话,君王说得,旁人却是听不得的。 吴追身子微僵,不敢轻易答话。 见他神色,刘梵眸底寒光微闪,掀眼望向亭栏下湖面,清风过,波光粼粼,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看似平静,但谁也不知湖底已是波涛起伏。 他突然,想弄死个把人了。 “朕梦到,她满头鲜血的站在朕跟前,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朕,朕问她去哪儿了,她却哭了。吴追,她哭了呢!”梦中的他都被吓到了。 原来……陛下早已知晓。 “陛下,臣知罪。”吴追又俯身跪下。 明明不到而立之年的,微颤的身子却已经有些佝偻之态,两髻竟也生了几缕白丝。 看来,这些年谁也好过啊! “二哥啊二哥,她敬你如长兄,到头来,竟比不过一份利用你的情感,她若活着,你让她情何以堪?” “无论陛下信与不信,臣……从未想过伤害她。”吴追俯在地上,心里的悔恨早以压得有些他喘不过气来。这些年,他也从未放弃过寻找,纵然希望渺茫。 “朕原本想留着赵茵给她回来自己收拾,可朕现在不想等了。”这盘棋下得太久,该收了。 “陛下……” 吴追想开口求情,话到嘴边,触到年轻帝王嘴角似笑非笑的讽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前几日,女医来禀朕,说赵妃有孕了。” 吴追霎然抬头,眼中惊诧不已,随即想到了什么,急忙道:“陛下,臣愿以性命起誓,臣虽与赵妃娘娘私下相见过,但从未僭越过雷池半分。臣虽草莽出生,但也熟读诗书,懂尊君臣之别,知行君子之道,绝做不来那等龌蹉之事。” “若朕不信呢?吴追,她知道朕为了那人不会动你,所以还需要朕给你解释吗?”倒是好一招祸水东引,这后宫果真是个大染缸,能渲染得人面目全非。 “那……” 孩子是谁的?吴追眼底尽是苦涩。 “这后宫的妃嫔,只她……朕从未碰过。” ------------ 第八章:美名其曰 吴追不敢置信的望向他。 陛下没碰过她,可她却有孕了。所以,赵妃想见他,不过是只是想……给自己找个替死鬼。就因为陛下答应那人,若非关乎江山社稷,不会动他分毫,所以她便想将这盆污水扣在他的头上吗? 当真是讽刺。 这么可怕的女人,自己竟还信她、护她… 可笑,可笑啊! 吴追忍不住心中悲痛起来。 这也让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起,当年谢铁失踪,是有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了?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对不起小铁。” “能醒悟就好,朕真怕你再糊涂下去,朕便要对不起对她的承诺了。”对吴追,刘梵早已经动过杀意,但最后还是忍了。 “康王时常进宫给几位太妃请安,朕倒也敬佩他的胆量,蛇蝎美人都能来者不拒,朕都替他胆寒了。” 康王是出了名的怂包,当初皇位拱手给他,他都没胆子接。也没什么爱好,就爱美人,最喜欢跟人吹嘘自己想牡丹花下死。刘梵觉得,他这次倒是可以成全康王,让他可以梦想成真了。 “吴追,朕要你去告诉外面的人,紫衣侯谢铁……回来了。” 她教的,惊了的蛇只能捏七寸。他不想再等了,有些债,该讨了。 “臣,明白了!” 直到这一刻,吴追才明白方才陛下话中的意思。 一份充满利用的感情,情何以堪啊! · 天下皆知,紫衣侯谢铁曾经是个山贼。 一个女山贼。 更是一个女山贼头头。 传闻她原本也是个世家小姐,后来遭逢变故,豆蔻之年时被邺州城外黑山岭的山贼劫去,给个叫黑寡妇的女人当了半年多的活药人,整得每日都只剩下半条命吊着。 幸好不久后,黑山岭被对门另一个叫飞云寨的山贼窝团灭了。黑山岭被灭后,她巧遇飞云寨老寨主,老寨主瞧她骨骼不错,是块练武的料子,就认作了义女,算是倾囊相授了。后来老寨主被仇家弄死了,谢铁就光荣成了飞云寨的山贼头头,还带着一帮子兄弟去把弄死老寨主的人给团灭了。 听说当时,她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手段残暴之名在当地家喻户晓,却偏偏又得人心得很。 至于她为什么会成为紫衣侯? 大概是养了当时的小太子,现在的皇上刘梵三年吧! 谢铁捡到刘梵时,是在她当山贼头头的第二年冬天。她在山里刨了个坑安陷阱,哪想野猪没抓到,倒是捡到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当时,少年坐在坑里,衣衫褴褛,脸都冻青了,身上看着也有不少伤痕。手里紧握着把匕首警惕的望着谢铁,哪知谢铁张口就问:“你是野猪精吗?” 那认真的模样,像真把他当成了野猪精。 那日,谢铁一袭火红色,连头顶扎得高高的马尾上,都绑着两根串着铃铛的红色发带。站在漫山遍野的深山雪景中,银铃悦耳,如一株遗落在凡尘的红梅,落雪白头也盖不住她的艳丽。 如同飞云山最美的颜色。 那时,少年冻得快撑不住的时候,她往坑里丢下了一根绳子,将他拉了上来,还将自己的大红氅衣给了他。 她说:“我的大氅披风五十两,我力气大,拉你上来就不收费了。不过我是山贼,还是个头头,咱要对得起这贼头的身份,得坐地起价翻一翻。野猪精,记得还我五百两了,准备元宝锭子,我不怎么喜欢银票。” 那是少年刘梵第一次遇到这么实在的姑娘。 可他翻遍全身,一个铜板也没有,于是他闭着眼睛装晕在了雪地里。姑娘踢了他两脚,见他没醒,念念叨叨的将他背到背上,捡回了山寨。 那天的风雪真的很大,然而那红衣姑娘的背上,却出奇的暖和。 再后来,刘梵死皮赖脸在飞云寨一呆就是三年。谢铁充当了他姐姐的角色,还给他取了个特别难听的名字,叫谢捶,因为她叫谢铁。虽然难听,他却很喜欢。 寨中其它小姑娘们还给取了个顺口溜。 ――铁锤铁锤,不怕被捶。 他名副其实,那三年,成功的让她一个人捶了三年。 后来,老皇帝来了。阔气得很,顺带就带来了几万大军。将飞云山围得水泄不通,一副要剿平飞云寨的架势。 再后来,因为飞云寨多年来行侠仗义,是劫富济贫的义匪,在民间积累了不少民心。民心所向,加之飞云寨对太子有恩,老皇帝选择了招安,将寨中武艺不错的都收编到了镇南大将军的守南军中。 而成了光杆头头的谢铁,直接被封了个紫衣侯。 那日,老皇帝颇有几分贼匪头头气势的坐在飞云寨第一把交椅上,瞅着寨中一群精壮汉子,觉得大启猛将再添,高声问:“朕封的紫衣侯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齐地落在边上,正在咬糖炒栗子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愣了愣,见提到自己了,赶紧放下栗子,回道:“皇上,下官在这儿呢!” 老皇帝有瞬息惊诧的望着那小姑娘,感觉老脸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心里有了点复杂,半响都没吭声。 欺君,这群欺君的狗东西。 怎么没人告诉朕谢铁是个女的?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给谢铁封官职的时候,老皇帝没细想过取谢铁这么刚名字的人,居然是个瞅着憨态可掬的小丫头! 都是先入为主惹得祸。 谢铁当过活药人后,受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效影响,个子就没再长过,停在了豆蔻之年。娇娇小小的,站在一群彪壮大汉中间,显得更加娇小起来。也幸得她豆蔻之年时,比同龄的姑娘高了半个脑袋,不然就真成矮姑娘了。 这也是她为何钟爱把头发扎得高高的原因。 身高不够,头发来凑。 而老皇帝之所以不知道飞云寨头头是个小姑娘,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情报网没更新,还以为谢铁是死了的老寨主的名字。当初看到禀上来的‘谢铁’二字时,就没想别的。毕竟这么阳刚之气的名字,谁家会给闺女取?? 老寨主就会。 好听一点,是希望谢铁能像铁块般坚硬坚强,其实就是老寨主那老头小心眼,乱记仇。记当初和谢铁初遇时,她给了他一铁锹,美名其曰纪念他们爷崽相遇的缘分。 还真是见鬼的缘分。 飞云寨被招安了,谢铁官也封了,老皇帝准备带着太子班师回朝庆贺去了。而谢铁也沾了光,能去大都城溜达溜达了,没准去了还能定个居,养个老,颐养天年什么的。 不想路行至一半时,谢铁突然失踪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无迹可寻。 刘梵不愿意相信她会丢下大伙不管,天南地北的到处找了半年。最后老皇帝看不下去了,直接要提前退位,可刘梵就是不愿意接啊,顺手就要把皇位丢给了草包康王。可康王怂啊!在老皇帝的怒瞪之下,硬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害怕得哭着跑了。 没用加废物得天地可鉴,朝臣可厌的王爷,也算大启的独一份了。 最终刘梵为何接了皇位,至今仍旧是个谜。 怕是只有退位后不到一月就嗝屁了的先皇知道了。 …… 紫衣侯回来了。 三年前失踪的紫衣侯回来了。 这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 紫衣侯是谁?那可是大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招安后,还官至从一品大员的女山贼头头。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高矮胖瘦是美是丑都没人说得清的人,比皇帝藏在宫里的娘娘们还要神秘的人。 这要是见一眼都能吹上三天的了,多劲爆啊!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已经坐立不安了。 · 皇城还在议论紫衣侯回归的消息时,千里之外的齐州桃花镇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桃花镇近几日接连失踪了十几个姑娘,有些还是直接在家里就失踪的。吓得桃花镇的女子在家都不敢一个人,一时间人心惶惶的。 县令大人是个好父母官,家里也有小闺女,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无一丝线索可侦,一时有些束手无策,急得嘴里直冒泡,连续宿在衙门都三天了。 案情一日不破,镇中百姓就多一份危险,那就是他这个父母官的失责失职。 卫辞隐约也觉得此事不简单。 这几日,卫夫人把三娘看得特别紧,片刻都不敢离人,更是吩咐府中丫鬟都别落单,尽量三五个一起。 小心谨慎了几日,最终还是出事了。 这日用过午膳后,宋家那姑娘又央着她娘带着她来了卫家。小辈可以不待见,老辈总得给三分颜面,卫夫人只能先让丫鬟带三娘去书房找卫辞,哪知道就这么片刻钟的当头,三娘和那丫鬟都失踪了。 而那宋家母女听到后,竟忍不住笑容满面起来。还提出现在外面危险,想在卫家住几日的无耻要求。气得卫夫人也没管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了,直接让人丢了出去,列入了日后不许进卫家大门的名单里。 ------------ 第九章:被绑架了 下人来禀时,卫辞手中刚端起的茶盏碎了一地。 放在桌面的手紧握成拳,桌角,‘哐当’一声,那实木的樘木桌案角直接断了一方下来。卫辞面上虽强忍着平静,此刻心底深处的恐惧顷刻蔓延开来。 该死,怪他大意,在家中也让她受了危险。 杀意渐起,拂袖间已经闪身出了门。 敢动她者,死… . 三娘醒来时,身处在一间潮湿昏暗的地牢里,地牢周围的墙壁上燃着两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还能嗅到一股子霉味,旁边还有些压着声音嘤嘤哭泣的声音。 她睁开眼,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脖子边,毛茸茸的,还有些痒,随手就提在了手里。这里光线太暗,她高高的提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半响,才认出那是个耗子。想来这耗子是吃得不怎么好,有些精瘦。 三娘坐起,盯着那耗子看了片刻,发现方才的嘤嘤哭泣的声音停了,缓缓回头望去,昏暗的角落里隐约挤着群小姑娘。 桃花镇最近失踪的女子大抵都在此处了。 小姑娘们看着她手里的老鼠,眼里带着恐惧,都瑟瑟发抖起来。 “耗子,看。”她笑着。 秉着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这么精瘦的耗子,她也是第一次见着。 这笑落在她那些小姑娘眼中,竟感觉比那老鼠还可怕,皆颤巍巍的远离着她。 跟她一起被抓来的小丫鬟原本发现了自家少夫人,想过去的,可她也怕老鼠,又身处这种地方,便挤在那群姑娘中,装作不认识她。 见没人理自己,三娘望着那老鼠,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她饿了。 那老鼠许是也感觉到她饿了,生怕她活啃了自己一般,拼命地挣扎着。最后终于挣脱了被提着的尾巴,一下就窜到了姑娘们那边。 顿时吓得姑娘们个个花容失色,尖声惊叫散开来。 外面的人听到了,进来了两名大汉。 大汉瞧着这群娇滴滴的小姑娘,板着凶神恶煞的脸,大吼道:“都给老子安静些,再吵,老子现在就将你们就地正法了。” 比之那老鼠,显然这两名大汉更可怕。 姑娘们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从昏暗的通道里又走来一人。那人是个长得极其妖艳的女人,穿着暗红色的纱衣,玲珑有致的腰身若隐若现,豆大点的昏暗灯光下,肌肤显得白如雪,涂在唇上的红蔻更是鲜艳欲滴。 这个女人,如同人间尤物。 见到这女子,两名大汉喉头微动,眸中都露出了别样的光芒。 “相思姑娘怎么亲自进来了。” 女子唇角微勾,抬眸的神色都染着魅惑的气息,浅浅道:“花爷让我进来瞧瞧,这批货色里有没有上等尤物。”说完淡淡的扫向那些姑娘身上,略有些失望道:“竟都是些勉强中等的货色,咦……这丫头倒是有几分中上之姿。” 她望向发呆的三娘,三娘只好奇的歪了歪脑袋。 她一饿,浑身就没劲。 旁边的大汉面上带着阿谀之色,连忙道:“在相思姑娘面前,她们连姑娘脚趾头都极不上。” “呵呵!哥哥这张嘴啊,可真会讨女人欢心。”女人娇笑起来,睨了两人一个媚眼,道:“命人将她们带出来,今晚就要离开桃花镇了。” “这次怎么这么急?”大汉疑问。 “不该问的别问,花爷知道了该生气了。”女人说完,妖娆的转身离去,转身的瞬间面带嫌恶,眸底一片冰冷。 …… 三娘和那些姑娘被带出地牢时,天色已黑,星星点点的,倒是月色还挺好,亮堂堂的。 此处好像是镇中一处民宅,她们一出来就被困了双手塞进了一辆封闭的马车里,还各被灌了一碗喝了浑身没劲的东西。十几个人挤在马车里,让原本就狭窄的马车显得更加逼仄起来。 这些人好似有些匆忙,似乎急于离开。 马车一路行驶,路过夜间的闹市后,中途遇到什么停了下来,像是在避让。 隐约的,三娘听到了卫辞的声音,渐渐的声音好像开始远去。她呆呆的愣了半响,想说‘夫君,我饿’,可嘴巴触动了几下,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三娘委屈的瘪起嘴,泪眼朦胧,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马车停了片刻后,又继续行驶了起来。 她想下去,可浑身没劲,只不停的用头去撞击马车上的木板。 外面赶车的大汉听到了,凶狠的掀开车帘,见三娘在撞木板,以为她是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面带狠色的一巴掌甩了上去,白嫩的小脸上瞬间破了皮,淌了条血痕。 “再敢乱动,老子送你去见阎王。” 三娘被打懵了。 大汉见她老实了,才放下了车帘。 三娘整个人都呆呆地怔着,被打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反应过来后,知道害怕的往里挤了挤。哪知道姑娘们更怕她,齐齐的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都撞到了马车上,发生了一声更大的响声。 最里面的丫鬟担心的看着,想悄悄拉一把她家少夫人,还没靠近,帘布又被人大力拉开。 “贱人,你又想做什么?” 外面的大汉又掀开了车帘,见又是她,伸手就要去抓她,三娘害怕得往后退了退,大汉只抓到了她的脚裸。挣扎之间,鞋都掉下了马车。大汉又一巴掌甩了过去,大手直接扯着她头发,一块撒了**的巾帕捂上她口鼻,三娘挣扎了几下,渐渐没了动静。 其它姑娘见了,心底更加恐惧害怕起来。 那想靠近她的丫鬟颤颤地捂住嘴巴,那句“少夫人”差点惊叫出来。 . 卫辞带着一队官兵找到那间民宅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禀卫公子,宅中发现了个地牢,里面已空无一人。” “禀卫公子,后院发现马车痕迹。” 马车?想到方才和他们擦肩而过碰有响声的马车,卫辞面色突变,大呵道:“留两个人回衙门禀告,其余人等跟我来。” 说完,带着人又急忙向城门口奔去。 路过与那辆马车擦肩的地方时,一只小巧精致的绣花鞋落入他眼底。幸而是夜间,那只鞋没被别人捡走,还静静地摆在它掉下来的位置。 卫辞捡起那只鞋,看到后跟处有丝暗红时,心口猛地疼了一下。 “给我追!” 该死,竟眼睁睁的让她被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走。 这边,三娘被捂晕后,被丢在马车一角。与她一起被抓的丫鬟叫荷香,见少夫人嘴角都淌血了,有些于心不忍,内心挣扎了下,还是悄悄地移到少夫人身边,将她的头移到自己膝上枕着,用胳膊上衣袖给她擦了擦嘴角。 荷香心里怕极了,但想到大公子那般在乎少夫人,相信他一定会很快来救她们的。 也不知是不是体质特殊,三娘没晕多久就醒了。她呆呆的望着荷香,想起刚刚被打,就没敢再乱动。 以前嬷嬷们打她,只要她不乱动,她们打累了就放过她了。 见少夫人醒了,荷香左右看了看,低头趴在她耳边轻声道:“少夫人别怕,大公子很快会来救我们的。” 三娘依旧呆呆的望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刚刚,她又梦到那扎着高高头发的姐姐了。 这次她没再笑,而是满身是血的拿着一把刀,剁猪肉一样在剁一个人的脑袋。**四裂,周围的人都吐了,只有她面色狠厉的不停手中动作。那黑沉无波的眸底,死寂得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她傻傻的望着,心里莫名的疼。 她看清她的脸了,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直到在一个小村庄里突然停了下来。 姑娘们被赶牲口一样,直接关进了一间小黑屋里。虽怕极了,但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荷香怕自家少夫人又犯傻,两只手紧紧的拉着她,使劲的降低她们的存在感。 她们被关进去后,农院里传来一阵马鞭抽在人身上的声音,被抽的人闷哼了两声,忍着没敢叫出来。紧接着,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爷有没有说过,不许招惹官家的人,是谁敢不听话,去动了人家官小姐?” “花爷,小人们没有啊!” “花爷,小人们只在民宅活动,并没有动什么官小姐。” “是啊,花爷,小人们从未去官家的地盘上抓过人,这些女子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顶多便是些商贾小姐,绝对没有官家千金。” 没有,那为何那群平日只会吃干饭的官兵紧咬着他们不放? 那不阴不阳的声音沉默了半响,突然道:“把门打开。” 话音落下,不一会儿,关着姑娘们的木门被人推开,还几盏油灯照亮了起来,顷刻间小黑屋被照得亮堂堂的。 “都抬起头来。”那不阴不阳的声音直接在她们头顶响起。 十几个姑娘都吓得瑟瑟发抖,没人真敢抬头。见此,那人阴森森的再次开口:“再不抬起头来,爷现在就活埋了你们。” 顿时,姑娘们颤巍巍的抬起了头,一个个泪流满面的,就是没敢吱出一个音来。 ------------ 第十章:提心吊胆 那声音不阴不阳的人,长得也不阴不阳的。明明是个身长七尺的男人,却翘着兰花指,涂胭脂抹粉的,一张脸画得好不滑稽。 “爷问你们,你们中可有官家小姐?想好了再回答,谁敢乱答或瞎答,爷立马活埋了谁。” 一旁的几个大汉还故意晃了晃手里被灯照得反光的大刀。 姑娘们吓得更哆嗦了,小半响,才有个姑娘率先磕磕绊绊的答:“爷,小…小女是…是镇上刘屠夫家的女儿,不是……不是官家小姐。” “小女,小女镇中白商人家幺女,也并非官家千金。” “小女东莱客栈……” 一人答了后,其余人也渐渐一个接一个的回答。 很快就到了三娘和荷香,三娘傻呆呆的望着那明晃晃的大刀,一言不发,旁边荷香连忙道:“奴婢是镇中卫府下人,旁边是我家大公子新娶的少夫人。” 卫家那个有福气的傻子少夫人? 荷香话一出,旁边的姑娘们竟忘了害怕般,都好奇的朝三娘望去。 卫大公子俊美无双,也曾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郎,对于他前些日子刚娶的冲喜傻新娘,她们亦是好奇得很,一直都想见一面,不想竟在这种地方见着了。 荷香刚替三娘说完,就遭旁边的大汉踹了心窝一脚,骂咧道:“她哑巴了不会自己说啊,要你替她开口。” 荷香颤巍巍趴在地上,疼得面色苍白。三娘虽害怕,但本能的急忙去扶她。那大汉说着还想在踹一脚,还是最先开口那姑娘仗义求情道:“大爷脚下留情,她不是…不是故意的,实是卫…卫家少夫人是个,是个众所周知的傻子。” 傻子? 大汉一愣,旁边的花爷略带迟疑的目光落在三娘脸上,见她目光呆呆的,半边脸还肿得像猪头。顿时像看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急忙撇开目光,嫌恶的扭头,一巴掌煽在那踹人大汉脸上,怒道:“没用的东西,一个傻子你们也敢抓来给爷胡乱充数,爷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花爷饶命,小的们也不知啊!” 几名大汉急忙跪趴在地上,额头冷汗直流,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们是真的不知,只路过一个大户家时,在无意中看到这女人一眼,觉得挺漂亮的,又瞧她穿着打扮皆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打扮,才将人抓来的。 花爷神情厌恶的瞥了眼,嫌弃道:“赶紧拉出去埋了,别到了地方侮了客人们的眼。” 两名大汉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起身抓着三娘出了小黑屋,三娘被拽得生疼,直接被拽到了村后的小树林里,才被狠狠地丢在地上。 那两名大汉腰间各别着把没鞘的弯刀,手中提着锄头,到了小树林便开始挖坑。 三娘害怕得小脸煞白,越是害怕,脑中有个声音越是大声的告诉她。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大哥,这女人就这么埋了,会不会太可惜了,要不咱们……”两声淫笑声取代了后面的话。 “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你下半身的腌臜玩意儿。” 那大汉被骂得讪讪的,转身想在那女人身上找点男人的尊严回来。哪知一回头,被他们丢在地上准备活埋的女人吓了一跳,背脊发凉,手脚都颤了起来。 还没等他发声大叫,腰间的弯刀已经到了那女人手中,下一瞬息,他的脑袋如同被切白菜一般,‘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嘭”倒地声响起。 “你他娘还玩呢,还不快……”另一个大汉斥骂着转身,剩下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震惊的望着地上的尸体。 只睁眼的一瞬间功夫,离他几尺远的女人跟鬼一样,瞬间移到他跟前。那看似柔弱得一折就断的手指掐在她脖颈上,如同铁钳,他还未来得及呼救挣扎,只听‘咔嚓’一声,小命便交代在了此地。 此刻的三娘发丝凌乱,目光冷冽双眼猩红,面色阴森,嘴角还带着一抹嗜血的诡异笑容。如同行尸走肉般僵硬的走了几步,眸色开始有些涣散,渐渐地又恢复了傻呆呆的模样。 三娘转身,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时,瞳孔大睁,惊恐得往后退了几步。绊到地上树藤,‘嘭’的一声从小斜坡上滚了下去,脑袋撞在棵大树根上,立即晕死了过去。 前后神色如同两个人一般。 卫辞带人跟踪到小村庄不久,县令朱红章也带了大队人马赶来,悄无声息的包围了小村庄后,一举冲了进去。 一场激战过后,卫辞生擒了那叫花爷的男人,其余人等也被一举拿下。 众位失踪姑娘也被救了出来。 荷香一见到自家大公子,急忙跑过去大喊道:“大公子,快去救少夫人啊,她要被人活埋了。” 荷香话刚落,其余人还未有反应,卫辞已经面露狠色,一脚踢在那被压跪着的花爷脸上,踩着他脑袋问:“说,人在哪儿?” “嘿嘿嘿,哈哈哈!!”花爷看到他眼底的焦急,得意得大笑起来:“爷就不说,爷偏就不说,有种你打死爷啊。爷告诉你了,爷的侄女可是当朝赵妃娘娘,动了爷,爷要你满门抄斩。” 一旁的朱红章听了,虽不知真假,但心底顿有几分忌惮。刚想劝两句,还没等他开口,卫辞已经一刀捅了那花爷了。干净利落的,连给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不说,那就永远都别说了。” 那花爷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估计是没想到这人这么虎,竟真的眼都不眨的就把他给宰了。 卫辞说过,动他娘子者,死! 捅完了这群人的头,卫辞的刀又落到那叫相思的女人身上。相思本想抛两个媚眼,一见这还带血的刀锋,顿时吓得颤颤的指向村后的小树林:“在…在那边。” 卫辞提着刀,抢了个火把便跑去。 “你们几个跟上,务必保护好卫公子安全。”朱红章急忙吩咐道。 几个官兵得了命令,赶紧跑着跟去。 卫辞来到小树林,入眼的便是两具尸体和一个挖到一半的坑。他拿着火把往坑里照了照,见里面没三娘时,提着的心非但没落下,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卫公子,这里晕着个姑娘。”跟来官兵甲喊道。 卫辞急忙跑过去,最先入目的就是三娘一脸的血液。脚下蹒跚两步,急忙踉踉跄跄的跑了下去,抱起她的手都在颤抖,害怕得去探她的鼻息。 “三娘,不怕,为夫来了。” 他紧紧抱着她,如同要揉进骨血里般,紧紧地。 原来一个人,是真的能占据旁人的整颗心。见她疼一分,如要他命一般,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血雨腥风,都不及她消失的这一日一夜的提心吊胆,胆战心惊。 还好,她还活着。 还好他的心还在。 提着的心放下后,卫辞不敢多耽搁,急忙将人抱起,脚下生风的出小树林。 三娘,我们回家。 . 三娘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卫府。额头被勒得紧紧的,上裹着一圈白布,白布上还隐隐透着淡淡的暗红。她普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胡子拉碴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她醒了,高兴得咧嘴傻笑起来。 他一笑,三娘眉眼一弯,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夫君,我饿了。” 傻笑停住,卫辞急忙大喊:“来人,快将少夫人的吃食端来。” 因早已备下,很快,一盅早就煨好的瘦肉粥被端了进来。 卫辞半倚坐在床畔边,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抱好,才小心地接过丫鬟盛好递过来的小碗粥,一勺一勺的,轻轻吹凉了才喂进她嘴里。 “烫不烫?” “不烫,很好喝呢夫君。” “好喝就多喝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等等,他的小娘子刚刚一口气说什么了?‘很好喝呢夫君’。 “三娘,你,你刚刚说什么了?”卫辞手微顿,被僵得直直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般。 “三娘说,不烫,夫君喂的粥很好喝。” “三娘,你好了?” 卫辞顿时又惊又喜,急忙放下小碗,将怀里的人儿转了个身,面对面与她四目相对。三娘不解的望着他,见他也跟自己一样呆呆的了,顿时觉得好玩,咧嘴笑了起来,小手捧着他的脸,‘啵’地一口亲了上去。 “夫君,三娘不知道,三娘感觉现在说话不费劲儿了呢!能和夫君说好多好多的话。”清脆悦耳的声音,卫辞听得心口一阵激荡,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三娘,我很欢喜。” 他紧紧抱着他的小娘子,喜悦难以言表。 他虽从未嫌弃过她的笨拙和迟钝,可他更希望,她能如正常人一般,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用那艰难的去吐字出声。 他每次听着,都很心疼。 “夫君,三娘能好好说话了,以后三娘学唱小调给你听好不好?” “好。”他紧抱着她,旁边的丫鬟都识趣的静悄悄退下。 “那夫君想听什么?” “三娘唱什么我都喜欢听。” ------------ 第十一章:甜到心里 三娘笑眯着眼想了想,傻呵呵的开始唱了起来,语调轻柔婉转,像午后清风温柔的拂过耳畔,字字细软的落在心尖。 ‘公子踏月白衣归,浅眸凝望何人回’ ‘她的嫁衣断心魂,一袭红衣谁人陪’ ‘一声姑娘魂归谁,一抹相思念何人…’ 唱着唱着,三娘感觉心口疼了下,眼泪控制不住的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夫君,三娘想起来了,这是姐姐大婚时编写的词。”她不懂词中意,也想不起姐姐为何会写下这么悲情的东西,就是觉得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见她掉泪,他更心疼了,低声道::“咱们不唱了,为夫不喜欢听小调,只喜欢三娘说话,乖,三娘只说话,为夫就很欢喜。” 对于谢家,卫辞从未关注过。当年他老爹被谢家落套写下他的婚契书后,他对谢家很是厌恶,提都不愿提及。后来去参了军,更是直接抛之脑后,若非此次阴差阳错,他怕此生都不会娶谢家的姑娘。 现在三娘提到她姐姐,卫辞一点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人,想安慰都不知从何安慰起。 看来,他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份谢家人的信息了。 喂她喝完粥,卫辞轻声细语的将她哄睡着后,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 他刚离开,床上睡着的姑娘骤然睁开了双目。眸子清明,还带着微微冷冽,但也只是一瞬。 与方才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 卫辞出来后,直接去了账房。母亲卫夫人正在查账本,见他进来也只抬了抬眼皮,关心的问:“三娘醒了没?” 卫辞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回道:“醒了,喝了粥又睡下了。母亲,儿子有事相问。” “可是要问关于三娘的?” 卫夫人放下账本,温柔的望向儿子,见他点头,想到那孩子的遭遇,卫夫人不免再次叹息心疼。 “母亲派去郸州的掌柜回来了,也私下探听到些被捂着的消息。唉!说来三娘是个苦命的姑娘啊。当年谢家被主家累及后,府中女眷皆被发配,发配途中又遇了到山匪,说是危险之际,不知是谁将她推下了马车,从此便再无音讯。直到三年前,谢家有个老奴路过一座尼姑庵,见庵里有个姑娘极像她家小姐,就找来主母认看,不成想真是谢家失踪多年的三姑娘。可惜不知她遭遇了什么,人一直呆呆傻傻的,谢家那些老东西怕丢人,就将她关到了庄子上去,直到咱们卫家去提亲,才又被带回谢家作了代嫁新娘。” 三言两句的过往,其中心酸,怕也只三娘自己最清楚。 “母亲可知道那推她之人是谁?” 卫夫人摇头:“说来此事也甚是蹊跷,谢家平反后,似乎有些刻意掩盖此事。当年押送女眷的官兵中,有人不慎透露出三娘是被推下马车的后,不久那些官兵便被强行调去了南边战场,听说之后再无一人活着回到郸州。” 这也是变相的灭口。 “母亲猜测,谢家这是想要刻意去维护谁。”而想要维护谁其实不难猜,只是不管是谁,对三娘来说都是至亲之人,都太过残忍。 卫辞面色阴沉,紧拳抑制着心底的怒火。 终有一日,他定要谢家所欠她,都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卫夫人刚得知时,面色比他好不了多少。气得直想去灭了那谢家。 卫家人丁单薄,这些深宅大院里弯弯道道她虽没经历过,但这些年打理卫家生意往来,多多少少深刻了解些。 “母亲,儿子不日便要归回战场,劳烦母亲替儿照看三娘了。” “你……” 卫夫人不舍的望向儿子,想劝他解甲的话哽在喉间,终是无奈得只剩下一声长叹。她的儿子啊,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像他爹活着时说的,随他去吧! “……罢了,母亲不求其它,只求你每回都是平安归家。就算不是为母亲,也要为三娘,平安归来。” “母亲宽心,我会的。” 舍不下了,心有牵挂,便舍不得也放不下了。 . 这几日,卫辞片刻不离身的陪在三娘身边,时时陪着她,想着能多陪一时是一时。 前日,他已寄书信回了北地军营,道自己余毒清尽,择日便会归队。北地将领虽能带女眷同去,可那儿风沙尘土太过荒芜,他舍不得三娘跟着他去受苦,只想用剩下几日多陪陪她。 下一次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也不知能呆几日。 终究是委屈她了。 “夫君,这几日你怎的这么喜欢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长花儿了?”三娘盯着他手里的橘子,眼里亮晶晶的,已经垂涎三尺了。 “哪朵花儿都不及你好看。” 将剥好的橘瓣喂到她嘴里,笑问了句:“甜不甜。” 三娘点头,笑眼如星:“甜。” “夫君也吃。”小手扳了一块,仰着小脑袋递到他嘴里。橘子入口,一阵酸意袭来,卫辞不禁打了个寒颤,愣愣的望向自家小媳妇,傻眼了。 他家娘子这是……学坏了? “夫君,甜不甜。”小娘子依旧笑眯眯的,亮晶晶的水眸里露着得逞的小光芒,落在卫辞眼里,简直可爱得不得了。 他珉了珉嘴唇,笑着点头:“甜,但不及娘子甜。” 嘴里的橘子酸,但娘子的笑却甜到心坎里去了。 “那这个呢!”隔着桌子,小娘子身子微微靠前,‘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亲完赶紧笑眯眯的退开,再问:“夫君,三娘是不是比橘子甜?” 完了,他的小娘子真的学坏了,都敢调戏他了。 不行,得正夫纲。 三娘身子还没移回去,直接就被他一个旋转,隔桌子绕了小半圈,稳稳当当的落在他怀里,被他强劲有力的臂膀牢牢束缚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带着他气息的温热已经贴了过来,将她的小嘴直接堵住。 三娘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而他趁她不留神的瞬间,撬开了她的贝齿,温柔缱绻。 她进凝着他,脸靠的很近,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由得,呼吸变得都有些灼热起来,心底想要得更多起来。 好在理智战胜了邪念。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眼底带着意犹未尽。见她小脸红红的,顿时好笑起来:“刚刚那些,谁教你的?” 他的小媳妇最喜欢的就是浅啄他的脸,像今天这么大胆还是第一次。 他虽然喜欢,但作为男人,他更喜欢由他来主动。 等等……方才,他的小媳妇好像知道害羞了。 这红红的小脸蛋,娇羞得像一盘世间最美味的糕点,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想一口吞入腹中,若非怕吓到她,他都想咬上一口了。 三娘小脸红彤彤的,羞羞答答的从怀了摸出一本挺崭新的小册子出来,细声细语道:“娘教我的,她说这样夫君会喜欢。” 崭新的小册子上,‘欢喜图’三个大字尤为醒目。 这…这明明就是高级版的洞房花烛小人图啊! 卫辞扶额,是亲娘没错了。 哪有婆婆教自己儿媳妇看这个的? 默默没收了小册子,卫辞忍着身体里的某些躁动,咬牙继续给自家媳妇喂东西。 当然,橘子太酸,不能喂了。 …… 这日午后,消停了小半月的宋家母女又来了。只这一次没再被客气的请进去,反而被卫府家丁拦在门口,连石阶都没让踩上一步。 卫夫人直接不见,只卫管家不冷不淡的站在匾额下石阶上,还算客气的问:“不知宋夫人与宋小姐找我家夫人何事?” 看着众人路过人的指指点点,宋夫人脸色也有些难堪,瞪着卫管家怒道:“我们好意前来拜访卫夫人,她不出门也就罢了。你们卫家茶水都没一杯,还将我母女拒之门外,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 “宋夫人可能误会了。” “误会?这明摆着的事叫什么误会。你们卫家在齐州城也算有头有脸的,怎么这般没教养,客人来了还拒之门外。” 这母女俩到底觉得自己有多大脸? 卫管面上一沉,厉声道:“宋夫人,老奴说的误会,是你误会自己的身份了。我卫家的客人名单里,可没有你宋夫人母女的。宋夫人也说了,我卫家不提在整个齐州城,就是在这小小桃花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宋夫人若想在我卫家面前撒泼,那就别怪我家夫人不给宋家老爷和公子留颜面了。” 听到说自己母亲撒泼,宋碧瑶跳了出来,大声训斥道:“大胆,你一个下人,也敢骂我娘撒泼。” 卫管家皱眉,冷冷地望向宋碧瑶。 就这么个玩意,也敢妄想他们家少夫人的位置?没教养的东西,连少夫人脚趾头都比不上。 “来人,去衙门报官,就说有两个市井泼妇欲在我卫家大门前撒泼。” 卫管家与卫家已故老爷虽名为主仆,实际上两人一起长大,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就是他的妻子,娶的也是卫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张大娘。夫妻俩在卫家待了一辈子,这卫府就是他们的家,岂能容他人在自家门口撒野的。 ------------ 第十二章:抱孙有望 见有个家丁真要去,宋夫人急忙道:“等等…等等,碧瑶还小,卫管家何必跟个孩子计较,我们这便走,这便走。” 卫府众人冷哼,还没见过哪家十七八的姑娘还是个孩子的。 宋夫人虽出生小门小户,但还不算太笨。也是知晓卫家的地位的,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女儿胡来。虽不甘心,但也没办法,这卫家要真去衙门报官,到时弄得声名狼藉的,影响儿子前途不说,老爷休了她都有可能。 想着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哪有儿子重要。 “娘,我都还没见到卫哥哥呢。那卫夫人也真是的,竟让人将我们拒之门外,回去我一定要告诉爹爹,让他来给我讨公道。” 人无耻当真是天下无敌了。 看着周围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宋夫人老脸一红,扯着女儿急忙走。 暗恼,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蛋玩意儿。 “娘……” “闭嘴,今日之事回去谁都不许提。” 宋碧瑶不情不愿的被宋夫人拉走后,卫管家指了指那母女站过的地儿,嫌恶的吩咐道:“去提几桶水来,将这儿冲刷干净,别回头让咱们家主子们污了鞋底。” 卫家待下人一向宽厚,家丁们也不含糊,立即拿桶打水冲地下。几桶水冲下去,日头一恍,地上的青石板亮堂堂的。 打发走了那对母女,卫管家正要去回禀夫人,一进门就碰到了少夫人。 三娘抬头,眉眼笑得弯弯的,懂事又礼貌的叫了一声:“管家伯伯好。” “少夫人也好。”这声伯伯,喊得甜丝丝的,这让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的卫管家立即喜笑颜开起来,眼角皱纹褶子都深了许久 。看着少夫人乖巧可爱的脸,卫管家赶紧从袖子里摸出早上从孙子那儿偷来的糖丸,慈祥满目的递过去:“少夫人是不是饿了,先吃点糖甜甜嘴,老奴这就去让人做。” “谢谢管家伯伯。” “不谢不谢,少夫人喜欢,明天伯伯再多买些来。” 三娘很有礼貌的接过,当面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拽着另外几颗道:“伯伯再见,三娘要去给夫君送糖了。” 看着蹦蹦跳跳远的少夫人,卫管家不由感叹,多好的姑娘啊! 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大公子留点。 若非谢家整的那档子祸事出来,少夫人跟他们家大公子该是多令人羡艳神仙眷侣啊。 闲时卫管家与那被派去郸州的掌柜聊过两会,都道少夫人曾也是个蕙质兰心,才貌双冠的女子,偏偏好事多磨,遭了那么一遭。 想起少夫人还饿着,卫管家急忙往厨房去。 三娘蹦到卫辞书房时,卫束比她先一步到,正摇头晃脑的给他大哥背书。 知道不能打扰,三娘轻手轻脚的走到角落里坐下。将手里的糖丸放在桌上数了数,还剩下五颗。 “夫君两颗。” “三娘两颗。” “弟弟小,吃一颗吧!” 她自言自语的在角落里念叨,兄弟二人好奇的望过去,就见她在那儿絮絮叨叨的分糖丸。 见到糖丸,卫小公子小时候吃多了,此刻极度不屑道:“大嫂留着自己吃吧!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才不吃糖丸呢!” 三娘傻愣愣地望了他一眼,极度认真的点了下头,抬手将那颗单独划分出来的糖丸扒拉到了自己这堆来,然后笑眯眯的对着卫辞道:“夫君两颗,三娘有三颗了。” “三娘真聪明。”卫辞走近,半蹲在她跟前,拿起糖丸拆开包纸,喂到她嘴里,自己也拆了一颗放进嘴里。 “夫君,甜不甜?”她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问。 “甜。”他答。 “嘿嘿,三娘吃着也甜。” 卫辞揉了揉她的额间碎发,他的娘子啊,真是让人越瞧越喜欢。 在旁卫小公子却瞧傻眼了,呆呆的站在他们身旁望着。 有没有搞错,真正需要吃糖的是他这个孩子好不好。就不能客气的劝他吃一颗吗?你们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了知不知道。 卫小公子愤愤转身,哼!他找娘去。 当然,他娘最近是没空搭理他的。 …… 卫夫人这几日很忙,忙着教儿媳妇开窍,忙着叮嘱厨娘李妈记得给大公子多炖点各种生龙活虎的‘鞭’汤,忙着争取儿子儿媳一举得娃,男女不限,她都稀罕。 这不,卫辞看着大清早就端在自己面前的‘虎鞭汤’,眼角抽了抽。 再这么补下去,真的很伤身体啊! 憋伤的。 三娘坐在卫夫人旁边,喝着粥吃着包子,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对面自家夫君的汤碗看。想喝的小眼神传达得很到位,就差没直接开口说‘夫君,三娘也想喝’了。 卫辞再次扶额,在婆媳二人紧盯的灼热目光下,一勺一勺的,喝了个一干二净。 “娘,大哥怎么每日都有汤喝?我和大嫂都没有。”卫束啃完包子,吸了吸鼻子,都喝完了,都还能闻到大哥汤碗的香味。 一旁的三娘也跟认真点头。 夫君的汤好香,她也没有汤喝。 对于一个不暗事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要怎样合理又恰当的去解释这汤的用途呢?这是个好问题。 但卫夫人拒绝回答。 “母亲,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卫辞面上保持着一脸平静,只耳根微微发红。热的,那盅汤效果奇佳。 见儿子走了,卫夫人赶紧拿了两个包子塞到三娘手里,赶着催促道:“快,跟着你夫君去,娘一会儿让人去买个大烤鸡给你送来。” “娘,三娘要吃五香皮的。” “好好好,给你买五香皮的,你管家伯伯一会儿亲自给你送去。快点,你夫君都不见了,快去追,快去。” 三娘点头,小嘴里塞得鼓鼓的,一手抓着一个包子,风一样往小院跑去,身后跟着大丫鬟荷香和另一个小丫鬟追都追不上。 儿媳妇又乖又听话,还讨婆婆喜欢就是好啊。 卫夫人满意的笑了。 抱孙有我望啊。 “娘,我怎么觉得,您最近奇奇怪怪的?”怪吓人的,卫束望着他娘问。 “有你什么事儿啊!”卫夫人狠狠地瞪了眼过去,直接夹了个包子丢他碗里,一脸嫌弃道:“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赶紧吃,吃好了去学堂,一天天的就你废话最多。” “……” 娘啊,您难道没有发现您越来越嫌弃您自个的亲儿子了? 小公子默默咬了口包子,委屈的觉自己可能已经失宠了。 不是可能,是直接。 三娘跑到他们的小院后,荷香和另外一个丫鬟早就得了夫人吩咐,只静候在院外没跟进去。 “夫君,娘让我来陪你。” 房里,正准备解衫泡冷水澡的卫大公子听到,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三娘嚼着包子望他,目光澄明。见夫君没应自己,不高兴的扑了过去,吧唧一口又亲了上去,带着满嘴的油腻。 她知道,夫君最喜欢她亲他了。 卫辞很无奈,无奈得拿起一旁的巾帕给她手细细擦干净:“怎么跟来了,可吃饱了?” 三娘嘟着小嘴摇头,摇完又笑嘻嘻的说:“娘说来陪夫君,一会儿让管家伯伯给我买大烤鸡。” 母亲这出,也算是美食计了。 好笑的睨了她一眼,他笑问:“那要是没有大烤鸡,三娘还跟不跟来?” “没吃饱,不来。” 捏了捏她鼻尖,卫辞好笑又无奈:“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合着在你心里,你夫君我还不值个烤鸡啊!” “才不是哩,夫君是夫君,烤鸡是烤鸡,烤鸡可以给夫君吃,夫君不可以给烤鸡,夫君是三娘一个人的。”三娘辩驳,霸道的张手抱住他的腰,小脸说得极是认真。 “算你还有点良心,为夫勉强算欣慰了。” 还好,媳妇还知道夫君是自己的。 就怕她把他一只大烤鸡给换给别人了。 卫辞好笑的任由她抱着,低头吻在她还想喋喋不休的小嘴上,带着肉包的香味,再次甜到心里去了。 卫管家送烤鸡来时,翘着个大屁股趴在门口偷看,待瞧见两小口你侬我侬时,老脸都笑成朵花了。将烤鸡交给丫鬟后,立即飞奔去了账房。 谁说卫管家老了? 谁说打不死谁,就那脚下生风的步伐,他们这些小青年都追不上。 …… 这日,三娘路过几个丫鬟时,听她在说戏折子。三娘觉得好玩,就咬着糖葫芦偷听了几耳朵。别的没记住,倒是记住了那句:“同心折扣千千结,夫妻恩爱两不疑。” 于是三娘跑去找了张大娘,问她什么是同心结?张大娘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通,三娘听明白了后,就把直接关在房间里开始学打结了。 卫辞本在书房专研兵书,看了会,感觉有些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平日里耳边嗡嗡嗡的小蜜蜂不见了。 没自家媳妇在旁边吵自己,他感觉有些不习惯了,于是决定自己去把小蜜蜂找回来。 来到两人卧房,推开门那瞬间,卫辞还是有些被震到了。 屋子里到处都是红线,而他家媳妇就绕在一大堆红线中央。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红蜘蛛成精了,吐了一屋子的红线呢! ------------ 第十三章:卫辞离开 “三娘,你在玩什么?”他走到她旁边,拉开个位置,捏来个蒲团,坐在她对面。 红线第无数次打结失败后,三娘瘪嘴想哭,气馁的丢了红线,扑到夫君怀里,委屈道:“呜呜,夫君,红线欺负我,同心结好难,三娘编不出来。” “同心结?你编同心结做什么?喜欢让丫鬟去给你买就好了。” “才不要,”三娘摇着脑袋:“人家娘子都会给夫君编个同心结的,可三娘编不出来怎么办啊!” 原来是这样,卫辞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夫君不用同心结的,我们来结发便可。” 三娘抬头,茫然不知地望着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卫辞轻轻放开她,捡起地上剪刀,从发间剪下一缕发丝。看着她她一头墨黑青丝,一根都舍不得动,但还是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轻轻剪下一缕。两人的青丝合在一起,又从中分成两股,剪下一根红线紧紧绑住后,卫辞起身找来两个锦囊装好,一个放入自己怀中,一个放到了三娘手心。 “三娘,你看,这就是咱们的同心结,夫妻间独一无二的。” 三娘愣愣地望着手心的东西,心底突然涌出许多她说不出的情绪。很难过,但也很欢喜:“夫君,三娘很喜欢。” “喜欢就好,走,陪为夫看书去。”他将她从地上抱起,吩咐丫鬟进去收拾屋子后,抱着人大步去了书房。 小蜜蜂被他逮回来了,终于可以继续好好研究兵书了。 …… 卫辞身体已痊愈多时,眼看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卫夫人劝他给三娘留个孩子。卫辞拒绝了,现在的三娘就像个孩子,除非他是个禽兽,否则如何能对着那双清澈眸子下手?他做不到。 直到离开那天,他也未碰自家媳妇丝毫。 卫辞离开那天,卫夫人气他不肯碰三娘,送都懒得来送,只叫人给他准备了好些桃花镇能耐久存放的特色吃食。没多少,够他那几个结义兄弟分。 多了他那匹马也驮不下。 “大哥,你这是娘让我给你的,前些日子听了你要走,她特意去福灵寺求来的。” 伸手接过,是一个平安福。卫辞小心的放到怀里,摸了摸弟弟的头,不舍道:“帮大哥照顾好娘。” “嗯,大哥放心,束已经长大了。娘和大嫂,束都会替大哥照顾好的。” 小小男子汉,是长大了。 一旁,三娘呆呆的望着他,不明白夫君在说什么。 “三娘,你要乖,要好好听娘的话,知道么。”离别的一吻,他轻轻落在她眉间。怕自己越停留便越舍不得,急忙放开她,拉起马缰,翻身上马。 “夫君,你不带三娘去吗?” 见他独自翻身上马,突然间,三娘害怕起来。 她感觉夫君不要她了。 卫辞坐在马背上,背脊挺直,侧目望着她仰着头,似是明白他要离开了一般,眼睛渐渐泛红。泪水慢慢溢满了眼眶,委屈得像只被抛弃的小猫,看得他心口一阵闷疼。 他紧了紧缰绳,忍着心口的酸涩,大呵一声“驾”,在她眼泪落下前打马离开。 三娘,对不起! “卫辞!!” 她第一次大喊他的名字,可他没有回头。 三娘想去追,可马儿跑得太快,她跑得又太急,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吓得旁边的丫鬟急忙去扶。 泪水模糊了双眼,三娘委屈的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眼泪哗哗的坐在原地。瘪着嘴忍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的。 卫束没想到他傻大嫂这么有良心,会这么舍不得他大哥,哭得比他小时候还厉害。有些错愕,知道自己是诓不住她说,急忙飞奔去找他娘。 在旁的卫管家赶快劝道:“少夫人别哭,大公子过两日就回来了。说不定回来还会给您带好吃的呢,咱们不哭了啊。” 荷香也赶紧道:“是啊少夫人,大公子很快会回来的。” 三娘声音小了些,泪眼汪汪的望着卫辞打马离开的方才,委屈得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猫,瞧着可怜巴巴。 卫夫人出来时便看到她小可怜模样,顿时心疼不已,急忙将人搂进怀里‘儿啊’‘宝啊’的哄着,看得卫小公子嘴角直抽抽。 他记得小时候也舍不得大哥离开,也是嚎啕大哭。被他娘听到了,嫌他吵,直接大吼:“闭嘴,男儿有泪不轻弹,再嚎大耳巴呼你。”那时,卫小公子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还以为所有娘亲都是这么凶的。直到上了学堂,见小同窗们的娘亲们因舍不得送孩子到学堂,哭得泪眼婆娑的,他才知道自家娘亲和他是反着来的。 卫辞走的第一天,三娘虽哭得双眼肿成了核桃,但很听话,乖乖吃饭睡觉。 卫夫人怕她一个呆着会想卫辞,就请了个女夫子回来教她写字识字。三娘很聪明,教过一次的东西都能记住,卫夫人猜测应该是她没傻时学过的,只是傻了之后忘记了。 看到三娘没再提起过自家夫君,卫夫人这才放了心。哪知突然有一天,丫鬟在房间里看到一封信,信上写着,‘娘,三娘找夫君去了。’卫夫人才知道这丫头这些日子不吵不闹的,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离家出走。急忙吩咐家丁去追,可又不知往哪儿去追。 这会儿,三娘骑着从马车上扒拉下里的矮脚马,照着梦中的样子把头发扎得高高的,英姿飒爽的向着北地的方向而去。 . 北地军营里,卫辞安然归来,镇北王大喜,特在军中摆酒给他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后,卫辞有些微醉,正准备回营帐,十二先锋中唯一的女将余扇走了过来。 “卫大哥,我有话想同你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望着他的目光带着情意,旁边的众将领哪个看不出。刚想起哄添把火,哪知卫辞很是不解风情的笑道:“余先锋有话请说,卫某已是有家室的人,孤男寡女夜去一旁,影响不好。” “家室?” 余扇愣愣的望向他,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众兄弟也都一愣。 “阿辞,你这回去把亲都给成了啊?”李白玉有些错愕,一旁和他交好的先锋官都有些傻眼。 “几位兄长也知我当时的境况,母亲是妇道人家,想让我留下一脉香火,便做主给我娶了个娘子。我娘子貌美可爱,很好看,我很喜欢。日后若有空,定会带她来给兄弟们见见。兹我娘子胆子小,到时你们这些大老粗说话细声些,别吓到她。”一想到娘子,卫辞心底甜丝丝,便又开始牵挂起来。 “呦呦呦,这还没见到就先警告我们了,你这娘子得有多宝贝疙瘩啊!”李白玉向来直言直语,压根没注意到旁边人脸色的异样。 “没想到辞哥竟是咱们兄弟众人中最先娶娘子的,透哥你可是老大,你还不抓紧些,当心义父给你买几个良家子来发。” “是啊,透哥,上次我听义父还给你惦记这事呢!好像也提到玉哥的了。”又一个粗犷大汉开口。 因军中打仗多年,许多将领而立之年了都还光着,朝廷为表彰他们功勋,每年都会命人暗中采买五十个良家子,来颁发给军中大龄将士。镇北王还特允在军营后方僻出一个村庄,允许带军职的将领带家眷随军。 只北境黄沙遍野,物资匮乏,愿意待的家眷没多少。颁发下来的良家子都在有孕之后,受不住此地的恶劣环境,央求着自家男人把自己送回了乡。军中儿郎虽都是大老粗,但对自家媳妇也是心疼爱护得很,舍不得娘子的都送回去了。 当然,有些是不愿意走的。 上官透和李白玉相视一笑,都浅笑不语起来。 他们心里都有个姑娘,只是军中多年,姑娘怕是都已是人家妇了。 “咦,对了,余小妹,你刚刚找我辞哥什么事?”说话的是十二先锋少将中,年纪最小的霍小光。因余扇靠的是她爹余大将军才位列的十二先锋,一直都不怎么喜她,虽然她实力挺不错。 余扇此刻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又做不出捂脸哭跑的姿态,只得白着脸强笑道:“没,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卫大哥的毒痊愈了没。” “噢,那还用说嘛,你看我辞哥,生龙活虎、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痊愈了。” “小光,别乱用词,人家辞哥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全是咱们嫂子的功劳。” “胡说什么呢,我看你们几个是皮痒了。走,好久没练了,跟我去过两招。”说完,卫辞一只手逮住一个,往训练场走去。 其余人也都哄笑着看热闹去了。 上官透看了失魂落魄的余扇一眼,想开解两句,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便也就做摆了。 余扇愣愣地望着远处在训练场切磋的背阴,眼泪不自觉的淌了出来,她急忙转身去擦,哪知越擦越多。最后怕被别人看到,急忙跑回了营帐。 · ------------ 第十四章:善良母子 在出齐州的地界时,三娘的矮脚马被人偷了。 她傻呆呆的在城门口站了半响,有位夫人的马车路过,见她可怜就问了她要去何处,正好夫人也要去北地,就搭了她一程。 这夫人叫沈俏苏,长得很漂亮,温温柔柔的。她有个四岁大的儿子,小家伙粉嫩得像个糯米团子一样,三娘每次看到都想咬一口,看看好不好吃的样子。 “这些给姨姨吃。” 小家伙可能也看出了三娘这个怪姨姨想咬他一口尝尝看,就主动将自己的小零食都拿了出来,小眼神不情不愿的全给了她。 “谢谢轩轩。”三娘很不客气的全装进了自己的小布袋里,一颗也没留,看得小家伙委屈兮兮的看他娘亲。 都不给轩轩留点儿。 沈俏苏从没见过这么可爱单纯的姑娘,想到这么单纯的姑娘独自去北境,她的家人知道吗?若被人拐走了还得了,便试探的问:“三娘是去北地作何?” “去找我夫君呢。”三娘喜欢这对母子,一点防备也无。 沈俏苏惊了下,见她面容娇小,又一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她还猜测着是不是去找她父亲呢,没想到也与她一般,是去找心爱的人。 还真是个可爱又勇敢的姑娘。 沈俏苏还想说什么,马车突然一个趔趄,将他们狠狠地砸在马车的木板上。她紧抱着儿子,轻轻掀开马车帘的一角,看到外面站满了一群劲装黑衣人,个个手持弓箭,目光冷冽,而赶车的车夫已经被一箭射杀到马蹄下。 “主子吩咐,捉活的,重伤不伦。” 沈俏苏脸色骤变,知道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紧张的看了看儿子,又愧疚的看了看三娘,连累她了。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将儿子放到三娘怀里,低声道:“趴下,抓紧马车。”说完她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黑衣人见她出来,都目光冰冷的盯着她。 沈俏苏没下马车,目光掠过惨死马蹄下的车夫,冷冷地扫了眼围着马车的黑衣人。霎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又快又狠的扎在马屁股上,然后急忙抓紧赶车的缰绳,大呵一声“驾”。 马儿吃痛,跃起前蹄撕鸣了声,疯狂地拉着马车冲向前头的黑衣人。最前头的一个黑衣人来不及躲闪,直接被踩到到了马蹄下,**四裂,其余的惊恐着急忙往两边躲开。 带头的黑衣人恼怒之下,怒喝:“放箭!!” 一时间,十几支利箭齐齐向马车射来,沈俏苏脸色惨白,咬牙抓紧缰绳。 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带头的黑衣人面上不善,狠狠出声道:“不能让他们跑了,给我追。” 马车不知疯跑了多久,最后停在个三岔路口,而背心中了一箭的沈俏苏再也坚持不住,‘砰’地摔到了地上。 “俏苏姐姐。”三娘看到了,急忙抱着小家伙从马车上跳下来。 沈俏苏浅青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侵染了一大片,三娘将她扶起身靠着自己,抬手时,掌心已是一手腥红。 那支箭,直接从她苏后背穿透到了胸前。 这么温柔的女子,一路上,竟强忍着未吭一声。 “娘亲,娘亲不要吓轩轩。”小家伙跪在娘亲身旁,小脸上尽是泪水。 那一箭直穿后心,沈俏苏能感觉自己活不成了,不舍悲怆的望着幼子,紧拉着三娘的手,颤声求道:“帮我……帮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大口大口的鲜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 “帮你什么?你慢慢说,我,我会照顾好轩轩的,我……”那刺目的血液,刺痛着三娘的神经,更多遗忘的画面也渐渐清晰起来,目光也再没那么痴傻。 “姐姐……” 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三娘仿佛看到当年姐姐死时的模样。泊泊不尽的鲜血,染得白衣透红。 沈俏苏感激地望着她,艰难地从怀中那出一块半月,泪水滑落脸颊,已是再无开口的力气,“找……” “找谁?” “找……”语未尽,话未完,她手臂无力垂落,终是带着遗憾闭上了眼睛。 “――娘亲” 她死了。 这眉目都带着温柔的女子,终是带着满腔的遗憾走了。 那鲜红的血,年幼的孩子悲恸哭泣,刺激得三娘脑袋一阵巨疼,她想哭,声音却哽咽得发不出声来。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得红着眼,望了一眼低头啃草的马儿,又看了看三条岔路,起身一巴掌拍打在马屁股上,马儿拖着马车向其中一条跑远。 “轩轩,你是乖孩子,听话,,跟紧我。” 她知道此刻不安慰一个痛失亲母的孩子有些残忍,但比起都死在这儿,她管不了这么多了。三娘咬牙将沈俏苏的尸体背到背上,没有走任何一条路,带着小家伙进了边上的树林。 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般,急忙踢了些枯叶盖住那几个带血的脚印。 小家伙被沈俏苏教得很好,虽失去母亲很悲痛,但他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孩子,小手紧紧拉着三娘衣服的一角,帮着去盖枯叶。 两人刚离开不到一刻钟,那群黑衣人就追赶了上来,看着岔路中央的一堆血迹,眉头皱了皱,冷声道:“兵分三路,追!” 三娘带着小家伙在林间找到个小山洞,确定里面没有野兽后,才将沈俏苏的尸体放在里面的大石头上。凭她和小家伙两人的四只爪子,是不可能挖得了坑把她好好埋葬的,更不可能一直背着尸体走的,只能先把她安葬在此处,他日再来给她收捡尸骨了。 俏苏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轩轩的。 “轩轩,我记性不好,你要记得此处,日后我们再来给你娘亲收敛尸骨,接她回家。”三娘费力的搬来一块块石头,一点一点的堵在洞口处。 “轩轩记住了。” 小家伙红着眼,深深地望了母亲最后一眼,似要将生母最后的模样刻入脑海中。坚定的点头后,懂事的在洞口使劲的磕下三个响头,哽咽着:“娘亲,轩轩一定会回来接您回家的,你等轩轩。” 他一定会回来接娘亲的。 堵好洞口后,三娘捧了些干土和枯枝枯叶盖好,确定瞧不出这陡坡是个浅山洞后,在周围寻了棵粗壮的大树,用石头在树根处砸了记号。这样以后就算她和小家伙都忘记了,只要能找到这个记号,就一定能找到地方。 “走,我们去北境。”她牵起小家伙的手。 “姨姨,轩轩再也没有娘亲了。” “不会,轩轩还有我,我会替你娘亲好好照顾轩轩的。”这话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三娘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别人?好在,她如今也忆起不少过往了。 也是这一刻,小家伙才放声痛哭起来。 三娘心疼地抱起他,心底酸楚。 …… 北地地界,一个头上裹着灰布巾,身上也穿着一身麻布粗衣灰头土脸的年轻妇人,牵着个同样灰头土脸一身麻衣粗布,头顶扎着两个丸子发髻的小女童,神情厌厌的望着前面的黄土墙上,那被沙尘掩盖得差不多的‘黄沙城’三个大字。 “娘,这里好穷噢!” “别乱说,人家这叫荒凉。” “噢!”女童点着头,又道:“娘,这里穷得好荒凉噢!” “……” 竟无法反驳,的确又穷又荒凉。。 几个路过的行人奇怪得看了那母女俩一眼,似乎觉得他们才更穷更荒凉。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娘和小家伙。 一月前,两人离开树林后,三娘发现那些人急在各个城门口静守,只要是带着男童的貌美夫人,那些人总会拿出一张画像来比对。而城门口的官兵好似怕他们一般,积极的配合着。 三娘带着小家伙躲到溪水边,对着溪水照了照,觉得自己挺貌美的,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过去。于是跟路过的农妇买了两身粗衣,又给小家伙扎了两个小女童的丸子发髻,抓了把草泥往脸上抹了抹,妥妥的乡下母女组合。 一路行来还算顺利,小家伙关键时刻很会配合,途中改口唤了她娘,过后便一直那么叫了。 因着乔装得好,一路还算安全。直到看到了北境边城的大门,才算松了口起。 三娘不知道卫辞在哪儿,但总归去屯兵处找他准没错。 进了黄沙城,三娘抓住个粗壮大姐问:“这位姐姐,请问军营怎么走?” “你找军营干嘛?”那大姐语气不善,警惕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一个小妇人带着个孩子,觉得应该不是羌人细作,脸色才微微和善起来。 “我夫君在北境参军,我带着孩子来看看他。” “你夫君是北地的将士?” “是。”三娘点头。 闻言,大姐瞧着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妹子,一路辛苦了吧。你等等,我去买点线团,一会我带你去,唉对了,你夫君叫什么?没准我男人还认识呢。” 呃,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了? “……他叫,卫大郎。”三娘现在不傻,当然不能随便说实话。 ------------ 第十五章:带子寻夫 “卫大郎?嘿嘿,倒没听过,不过没事,回头我让我男人去给你找找。对了,这几年频频和羌人交战,咱们大启的儿郎战死了好些,有些还没来得及将战死名单和抚恤金送去给他们的家人呢。你夫君近几月有没有与家中联系?如果没有,多半是已经战役了。”说完,怜悯的看着母女俩。 “……” 大姐,您也太直白了吧! 难怪人都说北境女子彪悍,不但彪悍,这肠子还直得很,弯都不会拐一个。就不怕人家内心柔弱,刺激到人家吗?! “婶婶,我爹爹前些日子有写信回家呢。”小家伙一脸天真的胡说八道。 大姐点了点,道:“那就好,要不然你就得白跑一趟了。走,你们先跟我走,我买了线团就带你们去。” 三娘开始觉得大姐说话太直白,直到看到城中许多新寡与她一般,都是千里迢迢而来,却在城中设立的小木棚里领到夫婿、儿子、或兄弟遗物时哭得撕心裂肺后,她才彻底明白。并非这位大姐说话太过耿直,而是这样生离死别的事看得太多,也都麻木了。 早些有心理准备,好过亲眼看到后撕心裂肺。 有多少儿郎啊! 那年道口,多少人给出了承诺?实现的却寥寥无几。 一声待我归家,最终不过是,代我归家。 终是红衣褪尽,白衣归… 三娘突然想起幼时,有个大哥哥站在她家巷口前,喃喃地道了一句:心悦伊人,又恐负伊人。那时她不懂,只知他念的字里有自己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伊人伊人,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他的心上人。 . 北境的军营在南城边上,隔着一条长溪,周围黄沙大道,木楼荒山。一眼望去,成沙满面,打得人脸疼。 三娘牵着孩子跟在那大姐身后,北境天气太过干燥风尘又太大,小家伙的粉嫩嫩的小脸都有些干裂了。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心疼。 “看,前面就是军营了。咱们这些士兵家眷就住在军营后面的黄沙村里,从边上岔个小弯就到了。” 三娘抬头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面烈焰军旗。旗下砌着两座高高的瞭望台,台上台下都有士兵把守。尘沙很大,一阵一阵的卷过他们,他们却能腰杆挺着闻风不动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看到这一幕,三娘突然鼻尖有些酸楚。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啊,不过是这些将士们不畏尘沙,用鲜血守护来的。她的夫君,不也如他们一般?风吹日晒,无畏无惧,只为守身后万千百姓平安。 远处,守营大闸桩被拉开,一队铁蹄声哒哒响起。 前面的大姐面带喜色道:“咱们运气真好,赶上先锋们出营练兵了,平日很难看到的。你刚来还不知道,咱们北境十二先锋少将的威名,那可是北境家喻户晓的,能让敌人闻风丧胆。而且啊,他们一个个的还都俊朗不凡,北境没哪个女子不想嫁的。” 可惜先锋们眼光太高,至今没哪个女子能如愿的。 三娘没怎么听,因她的目光紧锁在了一人身上。远远的,她一眼就在那些人中认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银白军装,骑着高高骏马上,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迸发着满身的琉璃光彩,出现在这尘沙满地的天地间。 只一眼,她的夫君啊。于她眼中,已是举世无双。 “大姐,我们能过去吗?我看到我夫君了。” 风很大,扫过三娘的眼睛,里面溢满的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 大姐惊讶地望着她,问:“你夫君也在十二先锋麾下?大妹子,了不得啊!不过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我们是不能随意靠近的。你也别急,既然知道你夫君在哪个营帐,过后很好寻的。” 怎么不急?怎么能不急? 她想他了啊。 这一路走来,不管是傻子三娘,还是忆起一段记忆的三娘。都想他了,很想很想。 “娘,爹在哪个位置,轩轩帮你喊。”小家伙仰着头望她,小脸认真得很,就差扯着嗓子喊出来了。 大姐连忙阻拦道:“不能喊,十二先锋练兵时候是不许人打扰的。大妹子,咱们不急,你先带着孩子跟大姐回家,回头我让我家那口子帮你找。” “大姐,我不打扰,我就哼段曲子,他听到就知道我来了。”就回来找她了。 大姐一愣,哼段曲子告诉他? 三娘笑了笑,迎着风,启唇轻唱起来。她不知道这么远,马蹄声又那么响,他能不能听到。她只知道,她想告诉他。 夫君,你娘子来了。 ‘公子踏月白衣归,浅眸凝望何人回。’ ‘她的嫁衣断心魂,一袭红衣谁人陪。’ ‘一声姑娘魂归谁,一抹相思念何人。’ 这首曲子是谢家大姑娘作的,那时谢家还未被累及,三娘的大姐被逼迫着上了花轿,她却在轿中割断了手腕,鲜血随着那喜庆的颜色流了一路。花轿落地时,她也没了呼吸,而那年在她家门口道了一句“恐负伊人”的大哥哥,她到死都也再没等来。 正如那句话:心悦伊人,最终又负了伊人。 营地前,随着微风,卫辞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他家娘子的声音。随即又觉好笑,他的小娘子怎会出现在这呢,真是魔障了。 思倾若狂,他想她了。 平生最不会相思,如今却道了一句相思。 “咦!辞哥,你听到没,好像有人在唱歌。还挺好听的,就是有些伤情。” “你能听到?”卫辞拉停了胯下烈马,倏地望着霍小光。 “我又没耳聋,当然听得到。” “怎么了?我们也听到了,好像从那边小山丘上传来的,估计是黄沙村的妇人在唱。”李白玉也停了马。 最前方的上官透兹觉这歌的曲调很熟悉,就如那年…心底某处柔软被击了一下,想也不想的就向唱歌的地方打马奔去。 “哎,透哥,你去哪儿啊!” 卫辞看了一眼,也挥鞭打马跟去。他敢确定,这声音就是他娘子的。 “哎,辞哥……,玉哥,你说他们这一个个的都去哪儿啊,不练兵了?” “不还有你我两个吗,走了。” …… 小山丘上,本要离开的三娘等人,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马蹄声,齐齐回头去,一骑英姿已经停到他们身后。马上的人冷着脸,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冷声问:“方才是何人在吟唱?” 那大姐以为是在质问,急忙跪到地上,解释道:“少将恕罪,他们母子刚到北境,还不知营地规矩,还请少将恕罪。”说着一把将三娘也拉跪到了地上。 “方才的歌是你唱的?”上官透的目光投在那身材娇小女人身上,试图从那灰头土脸的上找出一丝熟识的痕迹。然而,他不认识她。 他不认识三娘,三娘却认出了他。 “三娘!” 不远处又奔来一人一马,虽自家娘子此刻灰头土脸的,但卫辞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顿时又惊又喜的喊了出来。 “夫君。” 听到熟悉的声音,三娘看向上官透的目光立即收了回来。待看到骑马跑的人时,眸底顿时闪光,高兴得眉眼弯弯起来。直接从尘沙中起来,不管不顾的,直接向他扑去。卫辞见她跑来,立即跳下了马,旁若无人的一把将人抱紧怀里,原地转了个圈。 才几月不见,却仿若四季。 抱够了,卫辞将人放开,眸色温柔地问:“一路上累不累?母亲让谁送你来的。”说着转头望去,跟三娘一起的,就一个妇人和个孩子。 怔了下,卫辞眉头皱了起来,问出了最坏的猜测:“是你自己偷偷来的?” “夫君,我错了。”三娘低着头不敢看他,两只小手在袖口扯啊扯,‘咝’麻衣不牢,袖子直接扯破了个大口子了,半截白嫩嫩的手臂表露了出来。 “你啊你,让我说你如何是好。”见她这样,卫辞哪舍得再责问她一句,急忙脱下披风,将人严严实实的裹住。 听他语气放软了,三娘这才笑着抬起头,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在他脸颊上。亲完才想起旁边还有人,顿时小脸一红,羞得没敢再抬头。不过想起轩轩的事,又急忙对他说:“夫君,我把咱儿子也带来了。”说完背着几人对他直眨眼。 “儿子?” 什么儿子? 他没记错的话,他才离开几月吧!哪来的儿子? 卫辞接到她暗送的秋波,眸色深了深,双眼狐疑地看向坐在沙尘上,那扎着小姑娘的丸子发髻的小家伙。 看着小娘子还在不停的眨眼睛,才向小家伙招了招手:“过来,让爹瞧瞧。” 虽没搞清楚,但还是先配合娘子吧! 小家伙很聪明,立即爬起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抱着卫辞的大腿就喊了一声:“爹。” 还别说,这声爹还挺受用的。 揪了揪小家伙头上的丸子小包,他郁闷的问:“怎么把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模样了?” “路上遇到偷娃娃的了,专门偷男娃娃,我怕咱儿子被偷,就整这样了。” ------------ 第十六章:一家三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他娘子越来越聪明了。这瞎话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了,要不是事先得了她个秋波,他都不知道咋接了。 “是么,娘子真聪明。” “那是必须的,也不看我是谁的娘子。”三娘笑眯眯的回。 娘子聪明了,皮也厚实了,好在很合他意。 卫辞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才想起义兄还在旁望着,赶紧拉着三娘走到上官透马前,介绍道:“透哥,这是我娘子和儿子。”便宜儿子。 上官透皱眉,没下马,扫过三娘一眼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打马离去。 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 “大姐,这就是我夫君。”三娘将地上的大姐扶起来,笑吟吟的介绍。 大姐已经惊呆了,愣愣的望着她男人常挂在嘴边的十二先锋中的司辰军卫少将。 额的娘唉!卫少将的夫人和公子被她给带来了。 …… 卫辞将媳妇儿子带回了自己的营帐,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回家替给她向母亲报平安。之后才命人烧了热水进来,亲自给便宜儿子洗了个澡,洗干净的小家伙粉粉嫩嫩的,就是有些瘦,想来一路也吃了不少苦。 军中没有妇女孩子的衣物,只得叫人去营后的村子里借了两身来。 “又瘦了。” 看着娘子好不容易养出的肉肉又消失后,可把卫辞心疼坏了。方才听她慢慢道出这一路的艰险,他是又气又恼有无可奈何。早知道,他当场就应该狠心将她一起带着来,免得她一路吃了这么多苦。 “没事,多吃些饭就养回来了。而且女子都爱美,瘦些才好看呢。”三娘不甚在意:“对了夫君,你都给人家说才成亲了,那轩轩怎么办?我给那位大姐说是我生的咦,总不能说夫君你是后爹吧!” 多不好听了啊。 卫辞脸色黑了黑,瞅着洗干净的小家伙,叹了口气,道:“那就说咱们早些年就‘珠胎暗结’了。” “夫君,这么说不好,多损我清誉啊!” “……” 儿子你都带回来了,这会还敢提清誉? 一旁的小家伙珉着小嘴望着,挠着小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帮着大人编瞎话道:“爹可以说,爹吃了娘,然后没对娘亲负责。娘怀了轩轩,含辛茹苦养大了轩轩,最后娘不计前嫌的嫁给了爹。” 小家伙说着说着,声音小了,眼眶也红了。 说是瞎编,其实却是沈俏苏一生的真实写照,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不计前嫌的嫁给她的心上人。 这孩子,是记在了心里呢!怕也是他一直的愿望吧! “好,就照轩轩说的。”薄情郎就薄情郎吧,总比后爹听着强。 卫辞将他提到膝上,三娘心疼的给他擦眼泪,还不忘回头瞪了自家夫君一眼,闷闷不乐的骂了一句:“讨厌,为什么负心汉总是那么多。” 就算是有再多的不得已,凭什么他们觉得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能和他们一起承担和面对。以为放手就是为她们好吗?狗屁,统统都是狗屁,不过是他们的自以为是罢了。 越想越闹心,三娘又牵连的瞪他好几眼。 不是,娘子,你瞪为夫做什? “……”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被累及了。 母子俩收拾干净后,卫辞带着他们来到了主帐。 他是镇北王义子之一,妻儿来了自然得带去见一见。 其余空闲的先锋少将都得了小道消息,知道卫辞媳妇儿子都来了。凑热闹的,早早就厚着脸皮找借口等在主帐了,就等着一睹他家媳妇儿子的芳容。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走进来时,颇有众星拱月派头。 “阿辞携妻儿参见义父。”卫辞单膝跪地,三娘屈膝行礼,小家伙有样学样的,直接跪趴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奶声奶气的喊:“轩轩拜见爷爷。” 小家伙有模有样的拜着,小小的,跟个糯米团子样,看着可爱极了。 镇北王年过五旬,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可气的是唯一的亲儿子不争气,收的一群义子也不争气,一个个媳妇崽子都没一个。这会儿见到三娘母子,那不怒自威的脸上别提多和蔼可亲了,轩轩这声爷爷更是叫到他心坎上去了。 只见他从首位上走下来,撇都没撇一眼跪着的义子。虚扶了三娘一把后,虎躯弯腰将小家伙举得高高的抱进怀里,稀罕的猛亲了一大口,浑厚粗犷的大嗓门,乐得不行:“瞧老夫这乖孙子,生得多漂亮啊,将来肯定是当将军的料。” 漂亮和当将军,有关系吗? 三娘望向她夫君,卫辞已经自顾自的站起来了,给了她一个淡定的眼神。 对于一个想抱孙子想得头发都白了的老头,激动点也实属正常。 小家伙被亲的有点懵,反应过来后,想到前几天三娘教他的礼尚往来,也抱着镇北王的大脸亲了回去。这下镇北王更高兴更稀罕他的,抱着都舍不得撒手。 “三娘,来,见见为夫的兄弟们。”卫辞拉过她的手,向她开始介绍起自己这帮子兄弟来。 “这是义父的独子,也是我义兄李白玉。” “三娘见过义兄。”屈了屈膝,三娘这礼,行得得体大方。 这弟媳妇,看着就是懂礼知节的贤妻良母,不错不错。李白玉难得正经的摆出一副兄长样,向三娘点了点头,有些懊恼没准备样见面礼,不过没事,回头再补上。 “这位你见过的,义兄上官透。” “见过义兄。”三娘掩了掩眸底的情绪,同样屈了屈膝。 清洗干净的三娘模样清秀,看上去安安静静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也像极那年青柳树下,那浑身充满诗情画意的女子。 ‘阿透,你来了。’那句轻唤还在耳畔,那温柔如水的姑娘似还在眼前。 上官透紧凝着三娘,半响没动作,还是旁边的李白玉轻扯了他一下,他才回神来忙点了点头。 像,太像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义弟了,三娘统统保持微笑,也尽量记住这些人的长相名字。直到最后一个竟是个女人,三娘本还有些诧意,但女人看着她夫君的目光,不由得让她皱了皱眉头。 “这位是余老将军的独女,余扇,也是北地唯一的女少将。” “余扇见过嫂子。”余扇望着三娘,心里有些翻江倒海,这就是卫大哥的娘子啊,柔柔弱弱的,只要她抬手,稍微一用力便能让她永远消失。 只一眼,余扇便觉得自己非常讨厌这个女人。 “余少将有礼。”三娘虽笑着,眸底却冷得见冰霜。 自她恢复了许多记忆以来,能敏锐的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敌意。眼前的女人隐藏得很好,她却在她眸子里看到了杀意。 为什么想杀她?因为夫君? 三娘回头望了卫辞一眼,见他那俊颜温柔的望着自己时,不由感叹:果然是男颜祸水、招蜂引蝶,这个余扇,怕又一个狂蜂浪蝶。 “听闻卫大哥半年前才成的亲,竟不知孩子都这般大了,莫不是嫂子是二嫁?” 余扇说出这话时,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面色都不悦起来。 他们虽一早也有此疑惑,但终究顾及卫辞的颜面未当面问及,不想这余扇竟直接问了出来,不免太过分了些。 余扇给人印象一向不错,今日言语这般刻薄,顿时让人有些反感起来。 三娘无措的望了她一眼,委屈地低下了头,低头时眼底尽是讽笑。 “还请余少将慎言。”卫辞怒瞪了过去,将委屈的娘子拉入怀里,那边陪着镇北王玩耍的轩轩听到,虽听不懂,但也知不是什么好话,顿时不高兴虎着小脸,怒吼道:“才不是,是爹爹欺负了娘,娘一个人把轩轩养大,娘很辛苦,轩轩不许你这个坏人这么说她。” 小家伙吼完,眼睛红红的,看得镇北王心疼不已,恼怒向那边睇了一眼。 这话一出,卫辞头顶已经妥妥地贴上‘薄情郎’三个大字了,还带金光闪闪的。 众兄弟都冷扫向他。 三娘脸埋在卫辞怀里,似真的委屈得很,闷声带着哽咽道:“余姑娘何须如此侮辱人,三娘再不济,也是长于书香门第,也知廉耻明忠贞,如何做得出……”剩下的话,哽咽着没再继续说。 余扇最见不得这种装模作样,柔柔弱弱的狐狸精了。 一时激愤,便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怎么就侮辱你了,是你与人无媒苟合在先,做出未婚生子有辱门庭之事,又与卫大哥才成亲几月,这会冒出这么大个孩子,是不是卫大哥都…” “住口。”见她越说越过分,李白玉肃着脸急忙打断。 余扇住了口,三娘却怒了。 “敢问余少将,何为无媒苟合?”三娘掐了一把大腿,红着双眼从卫辞怀里出来。 余扇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张了张口,又想到自己怎么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喉头的话硬是卡着羞于出口。 “余少将说不出来?”三娘冷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此随意污蔑别人。你可知你这上嘴皮磕着下嘴皮的三言两语,足矣毁了我们母子一生。” ------------ 第十七章:是我家的 “什么叫无媒苟合?你怎知当年我与夫君不是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的?再者,我谢家门庭有没有辱没,余少将不妨自己去探听探听。郸州谢家女,最对得起的便是忠贞不渝四字,当年长姐谢云裳能为一句承诺血洒花轿,侵染白衣,我谢伊人就敢对得起忠贞二字,就容不得你在此随意污蔑。” 三娘字字咬恨,眼眶红得欲滴血。 众人听得惊诧,虽不知那血洒花轿是怎么事,但仍能从她悲恸的声音中浮出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的上官透虎躯猛颤了下,震惊地望向三娘。 谢云裳…郸州谢家女…… 见场面僵硬起来,镇北王眉头皱起,大声训斥道:“都给本王坐下,吵吵闹闹、针锋相对的成何体统。” “王爷,请恕小妇人无礼,今日之事必要说个清楚。我儿现在年幼不懂这些,但小妇人不希望只因他寻到父亲寻到得晚了,日后随便个人就敢跳出来诋毁议论他。” 小家伙已经没亲娘了,若这女人的话不慎传到外边去,那他日后不定要遭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众人都心疼的望向那孩子。 卫辞将浑身轻颤的媳妇搂回怀里,寒着脸,冷声道:“义父,当年的确是我有负三娘,让她独自带着孩子遭人非议,但今后只要有我卫辞在,谁敢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顾同僚之谊。” 很明显,这最后的警告是对着余扇说的。 余扇脸色一阵青白,方才自己也是一时冲动没忍住。接到众人投来的复杂目光,顿觉羞愤难当,转身跑出了主帐。 “行了,今日之事不许再提。阿辞妻儿不远千里而来,实属不易,都留在主帐用膳吧!”镇北王沉声道。 这是个台阶,卫辞夫妻二人也不是那么得理不饶人的,沉默着顺下了。 三娘偷眼了众人一眼,乖乖跟着卫辞回了位置上,期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刚刚说得已经够多了。 在主帐中用过晚饭后,卫辞去军需处登记领了一户黄沙村军房钥匙,才抱着儿子牵着媳妇离开营中。从镇北王手中接过小家伙时,镇北王一脸的不情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再抱来。看来人老了,哪怕是铁骨铮铮的大将军,也喜欢孩子得很啊! 其余人一道将他们亲送到营门口。 离开时那些义兄义弟的各从怀里、袖里拿了些东西出来,一股脑的全递到轩轩怀了,其中还有几个现跑回营帐里拿来的,元宝锭子都拿了几个来。三娘教小家伙一一道谢,见他抱不住了,才把东西都放到了挎包里。 孩子的见面礼嘛!能收。 去黄沙村的路上,卫辞单手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家伙,紧紧地牵着三娘,有些好奇的问:“三娘,你是不是认得上官透?” 因一家三口事先准备了说辞,方才众人的反应都落在他眼底,特别是三娘最后说了那些话后,上官透几乎一席饭都面色苍白。 “何止是认识啊,他还曾当过我的夫子呢。” 三娘也不隐瞒他,忆往昔,轻声缓道:“我小时就认得他了,但跟现在有些不一样,那时的上官透温润如玉,都没见他对谁板过脸。” 温润如玉这词用在上官透那冰块棺材里上,卫辞都有些诧异,他可是十二少将中真正不苟言笑的冷血刀锋。 “那时,他为了我长姐,甘愿应下我的礼教夫子一职。慢慢的他的诚心打动了母亲,母亲也说服了父亲成全他们。他也郑重承诺会来娶我长姐,可不久后,他却不知何故又背弃了诺言,抛弃大姐后直接离开了郸州。只是他不知道,他走后,谢家那些人为了攀附关系,将我长姐许给了郸州太守之子。大婚那日,她悄悄在嫁衣里穿了一袭白衣,藏了块碎片,等花轿抬到郡守府时,那袭白衣已被鲜血染透,红得艳丽极了。” 那血红的一幕,永远地刻在年幼的三娘脑海中。 紧了紧她的手,卫辞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半响才道:“或许,义兄当年离开,也是迫不得已。” “长姐也知道他是迫不得已,要不然也不会用死来守那份承诺。他若不是迫不得已,大姐也不会那么做了。” 背弃了便是背弃了,再大的不得已,也偿还不回长姐的命来。 卫辞沉默了。 上官透的迫不得已,长姐的以命来全。这样两厢对比来看,义兄还真不是个东西。 “卫辞,你知道吗。谢家教出来最好的学子,不是那些才高八斗的子弟,而是谢家女。他日你若迫不得已负了我,我也会跟大姐一样,用命来全。所以,就算死在一起,夫君啊,你也莫要负我啊!” 谢家的姑娘,一个个看似如红梅傲雪般隐忍坚强,凌寒不惧,但骨子里都脆弱得很,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 不论是柔情似水的长姐,脱离谢家甘愿下嫁落魄书生的二姑娘,还是高傲清高的谢佳人,或是她这个早被舍弃的傻子,她们都是一样的。真心一付,纵然再疼也不愿收回来 卫辞停下脚步,一望无际的满天星辰洁月下,他目光温柔地望着她,神情坚定道:“我若负你,亦用命来还。” 死他也要带上她一起。 卫辞,我信你。 三娘静静地凝望着她,四目相对,他的眸子依旧如黑曜石一般耀眼,那样夺目好看,连满天星辰都不及一分。 这是她傻了都能一眼便喜欢上的人啊。 “夫君啊!我越聪明便越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三娘一把抱住他蹭了蹭,笑得像只偷心的小狐狸。 “娘,你好吵。”她这一抱,直接把小家伙都给抱醒了。 “不吵了不吵了,轩轩乖,继续睡,到家了娘叫你。” 瞧着母子俩,卫辞心下微暖。转身将小家伙递到她怀里,弯腰将母子俩都横抱进了怀里。三娘抱着小家伙惊了下,随即露出了个憨憨的笑。 “娘子,咱们回家了。” 浓浓的月色下,一家三口的背影凝聚成道,远远地被拉得长长的。 黄沙村的房子都是些老旧的石板和圆木堆砌的老房,院里都围着一圈土墙,天色有些暗看不清院子里有什么,只看到灶房边上竟还有口小井,像是怕尘沙刮进去,上头盖着块厚重木板。卫辞因为身份关系,领到房子被打扫得很干净,一个空荡荡的小院和三间房,茅厕和灶房都搭在院子的左右。像是特意备好的,柜里还有几床崭新的棉被。 北境因天气阴晴不定,屋里只有炕头没有木制床榻什么的。轩轩和三娘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暖炕,稀罕得不得了,铺了层棉被在上面后,滚来滚去的玩。 “现天已太晚,我已向义父请了一日的假,需要什么明日我再带你们去置办。” 卫辞刚将外间的桌椅固定好,一回头发现母子俩都睡着了。 小家伙窝在三娘怀里,睡得都开始打小酣了。卫辞抱了床棉被给他们盖好,自己也宽衣躺着身侧,伸手搂着自家媳妇,合计着明日想办法把小家伙哄骗去隔壁房睡,是时候和三娘给他生个妹妹了。 儿子嘛!亲生不亲生的不重要,暂时有一个就好。 翌日一早。 轩轩被小便憋醒来,本想叫他爹陪她出去小便的,但看到‘老两口’睡得香香的,懂事得没打扰,自己爬下炕,穿了鞋子开门就往屋外茅厕跑。 村中女人们一向起得早,各家各户的院墙又不高,一抬头就看到对面院里跑出个粉嫩嫩的小娃娃,都好奇的跑过来看。这不,轩轩一从茅厕里出来,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轩轩是个聪明又有礼貌的好孩子,见她们看自己,立即扬起个老少皆喜的笑脸,喊道:“婶婶们早上好。” “呀,这孩子小嘴真甜。” “是呀,这孩子真讨喜,我喜欢。”有个瘦高的女人笑道。 “可不是,长得也俊。” 一旁的妇人们也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小乖乖,你是哪家的孩子啊!”住进黄沙村的都是些小将领的家眷,家家户户都相互认识,这会就好奇轩轩是谁家的了。 “是我家的。”屋里一道男声传了出来。 众人抬眼望去,顿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卫辞穿戴整齐的从屋里出来,轩轩立马跑了过去,乖乖喊了声“爹”。瞧热闹的妇人更惊了,卫辞将小家伙提到怀里,面色还算谦和的望着这些妇人道:“卫某的妻儿昨日才到,往后便住在黄沙村了,还请各位大嫂日后多多照应一二。” 卫辞是十二先锋少将的司辰军主将,在场好几个妇人的丈夫都在他麾下,自然认得他,急忙道:“少将客气了,邻理互帮也是应该的,日后卫小嫂子有事,喊一嗓子,我们立马就过来。” 又一道妇人笑道:“难怪瞧着这娃娃生得这么好看,又那么乖巧礼貌,原来是卫少将家的。这仔细一看,就跟少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好看得紧呢!” ------------ 第十八章:媳妇儿子 北地妇人大多都耿直朴素,没有那么多的扭扭捏捏,这话从她们口中说出来,只觉得是在夸孩子,丝毫没有谄谀的意思。 小孩子嘛,只要五官长得端正,跟哪个长得俊的大人站在一起都像。只是大家都先入为主,知道是父子,瞧着就更像了。 听到夸他和爹长得像,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 他喜欢这个爹,不管卫辞是他的真爹还是假爹,就像三娘这个娘一样,他很喜欢很喜欢。小家伙仰着小脸,咧着小嘴,有些害羞凑近,在他爹脸上吧唧了一口,亲得口水亮晶晶的。 卫辞微怔,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下,然后嫌弃他口水的大脸往他小脸上蹭了蹭,弄得小家伙以为在逗他玩,乐的呵呵笑。 孩子银铃般嬉笑声在院子响起,格外的清脆悦耳,满是温馨。 三娘出来时,那些妇人已经离开了,倒是都各自拿些东西来。鸡蛋、泡菜、干熏肉什么的,都是些自家做的。北境地内物资匮乏,很多东西有钱也买不好,这份心意还是很实在的。 “娘,这个轩轩没有吃过。”小家伙伸着短短的小肉指头,在一块风干的熏肉上戳了戳,硬邦邦的。 三娘抬起装了几个鸡蛋的土碗,瞥了一眼,确定自己不会吵那肉,但见儿子兴高采烈的,不忍他失望道:“先把东西放灶房里去,晚间娘试着做给你吃。” “好咦!晚上娘做肉肉吃。” 见小家伙开心的围着熏肉转圈圈, 三娘有些为难的盯了那熏肉一眼。 记忆里, 她真不会炒熏肉。算了,回头问问村里那些大嫂吧! 抬头,见卫辞眸底带笑的斜倚在旁边看热闹,瞥了他一眼,指着院中的东西,道: “这些就劳烦夫君搬进去了。” “遵命,娘子。” 卫辞深眸浅笑,弯腰将东西都提了进去,小家伙高兴得抱起那块熏肉也跟着跑了进去。 指挥着父子俩将东西搬到灶房放好,三娘站在灶房门口点清了需要购买的东西后,一家三口出门置办东西去了。 因着营中战马不可私下驱使,卫辞便背了三娘一路。至于轩轩,小家伙揪着他爹的一片衣角,认真而努力的迈着两条小短腿跟着,看着三娘直乐。 走了小半柱香时间, 轩轩揪着眼角,小脑袋仰着试探性问:“爹,可不可以抱轩轩?”他人小腿短,走不动了。 “不可以。” “那…那爹你牵轩轩手手。”小家伙埋着小短腿再接再厉。 卫辞低头望比自己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东西,问:“走不动了?” 小家伙小鸡啄米的点头,老气横秋的拉着他衣角,跟小老太太似的擦了擦因热而烫红的小脸,小脸囧成了个小包子,可爱的不行。 三娘眯着眼看着一大一小表情的互动,笑着没出声。 见他小脑袋直晃点头,卫辞笑着跟怀里的人儿对视了眼,见她眉眼笑得弯弯的,在孩子看不到的位置低头浅琢了一口,才将她放下,转身一把将小家伙甩到宽厚的背上,温柔的望了三娘一眼,轻柔的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起来。 轩轩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歪着小脑袋直瞅,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已经被后世称为‘狗粮’的东西撒了他一脑袋了。 黄沙城离得不远,大概大半柱香便到了。 城中集市每隔三日才有一次大赶集,在店铺中卖东西的没几家,小贩们大都是一块粗麻布、或木板摊在地上,东西都摆在上面就大声吆喝着卖。 卖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的,就是品相不怎么好看。这些东西若搁繁华都城,怕是脸残次品都算不上。 饶了一圈,三娘在旁边的布店里重新买了几床棉被,毕竟黄沙村屋里留下的别人用过,她不知道喜欢。 买好后又到集市中买了两只木盆,一口大铁锅,一些用得着的工具。至于碗筷什么的,灶房中有,好像是上一户离开的住户留下的。那些三娘倒没嫌弃,不过筷子放太久了生霉了,怕不好,又重新买了些。 “娘子,为夫怎么感觉你很熟练?” “不知道,有些记忆还没想起来,这些东西看到了就本能的会了。”试了把菜刀,太重,三娘没要,她觉得自己因为学过。 谢家不是也落魄过一段时间吗,三娘猜想自己在那段时间说不定给人家大户人家做过伙房丫鬟。 卫辞也这般想,闺中女子大都学管家之道,也有习厨艺的,再者三娘曾流落异乡,多会些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想通后,卫辞轻点了点头,背着现买的大背筐,往上提了提大铁锅,整个就像普通农家和媳妇一起来赶集拎东西的粗糙汉子,他勇武不凡的少将形象已经挥霍干净了。 旁边的小家伙也没好多事,背上挂着两个炒菜的大铁勺,手里抱着个较小的木盆,拉耸着小脑袋,干巴巴问道:“娘,你饿不饿?” 欲再逛逛的三娘微愣。 对噢,难怪感觉有什么事没做,原来是他们一家三口忘吃东西了。 动作顿了顿,三娘肚子咕噜地叫了一串,顿时笑望着夫君:“轩轩不说还都忘了,夫君,我们饿了。” 一大一小四只眼睛瞅向他。 方才就想问了,见她逛得起劲就没打扰。 卫辞提着大铁锅轻笑,画风不怎么唯美。少顷后,带着母子俩绕到他和兄弟们常来的酒铺,掌柜见到他,忙不迭的笑着上前招呼道:“卫少将来了,咦,这两位是?” 三娘身段不似北境妇人那般粗犷,细细柔柔的,虽一身农妇穿着,但还是难掩长得还好看。轩轩更不用说了,粉粉嫩嫩的,就是小脸这两日有些干裂。一时间,掌柜还真不知如何称呼,毕竟卫少将媳妇儿子来的消息又没大肆宣传。 北境虽军民和谐,但相互认识比生人好些,卫辞浅笑道:“这是内子与小儿,掌柜的,给我们上三个肉馍,一碟酱肉,再煮两碗热汤面来,面煮软些。” 掌柜忙收回目光,陪笑着问:“少将今日不来壶酒吗?” “不了,一会儿还要陪他们母子再逛会儿。他们都饿了,麻烦掌柜快些。” “好嘞,马上就来,麻烦少将先找个位置坐下,吃食立刻给您送来。”掌柜笑着赶紧吩咐小二,完了又偷看了眼那一家三口。 这卫少将的夫人长得可真好看,就跟那天仙似的,小公子也俊,跟年画里的小金童一般,俊啊,一家三口都俊。 三娘拉着轩轩,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木桌坐下,揉了揉手臂。 逛街真累啊! 卫辞嘴角抽了抽,没敢问她什么都没拿,就牵着小家伙走了会儿手怎么酸了?默默的将小家伙背上的东西拿了下来,抱他坐到高凳子上。 东西很快被送了上来,两碗汤面,三娘和小家伙一人一碗,但肉馍小家伙只得了一小半个,嚼了两口还想吃,卫辞却没再给:“这肉馍过于硬糙,不易消化,小孩子不能多吃,回头该闹肚胀了。” 轩轩听话,乖乖点头:“那轩轩吃面。” “乖。” “夫君,我是大人,我总可以多吃吧!”三娘已经吃完自己那一个,正想伸手去拿轩轩的那大半个,哪知卫辞比她快了一步,严肃道:“你才来,此刻水土也还未适应,也不能多吃,赶快吃你的汤面吧。” “夫君放心,我肠胃顽强得很,多吃些不会有事的。” 见她伸手过来欲拿,卫辞也不阻拦了,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三娘被盯得缩回了爪子,撇了撇嘴,跟轩轩一样夹汤里刀削面吃,面块咬着劲道,挺好吃的。 见她乖了,卫辞才笑道:“来,尝尝北境有名的卤水酱肉。”说着,给母子俩一人夹块酱肉。 三娘怨念的瞪他,哼!不稀罕。 哪知轩轩小脸冒金元宝的喊:“娘,肉肉好好吃,轩轩喜欢。” 见轩轩又大咬了一口,小脸一脸满足样,三娘也想吃了。犹豫了瞬息,没忍住诱惑,也夹了筷子放嘴巴里,还别说,这北境的酱肉,肥而不腻,吃后还满口留香,好吃得三娘把对1肉馍的怨念忘得一干二净了,笑容可掬的望着卫辞道:“夫君,真的很好吃呢!” “喜欢吃,一会儿咱们带些回家去。” “好耶!”小家伙乐呵呵的点头。 卫辞薅了薅他的小脑袋,眼含笑意,逗他玩道:“好什么好,酱肉太油腻,你也不能多吃。” 小家伙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哼哼嘟囔:“爹偏心。” 卫辞瞅了他一眼,又给三娘夹了一块,炫耀道:“我偏心我媳妇,你有意见?” “没意见,那轩轩以后也偏心媳妇。” “行,你以后偏心你媳妇,爹绝对也不会有意见。” 见小家伙极度认真的小模样,看得两个大人直珉嘴笑。 此刻还不到饭点,酒铺人不多,稀稀疏疏的坐了几个桌子,角落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显眼得很,男俊女俏,连孩子都生得可爱漂亮,路过的都忍不住抬眼多看了两眼。 最先在酒铺的,有些心术不正的瞧见酒铺坐了个貌美娘子,借着酒劲,眼底刚想浮现出某些臆想时,触及到她旁边男子好似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顿时如坠冰窖,酒意消散,连忙付账离开。 ------------ 第十九章:慢慢习惯 “掌柜的,温壶好酒,花生米酱肉各一碟,小菜也随意弄几个。” “好嘞!麻烦几位爷先找个地儿坐坐,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门口,几个粗犷汉子脚下生风的往里边走来,三娘本在喝面汤,其中有个汉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啪’的猛拍了下他们的桌子,大笑出声:“阿辞,好几日没见了吧!来喝酒也等等老子,不厚道啊你!” 这人声音洪亮,振得人耳膜疼,三娘直接被口面汤呛得面红耳赤。 卫辞脸色不悦的看了那人一眼,急忙给三娘轻拍后背,见她缓和些了,才担心的问:“怎么样,好些没?” 轩轩也担心放下筷子望着她。 三娘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刚才那口面汤呛在嗓子口,现在有些火辣辣的。 那大汉好似这才注意到三娘和旁边小孩的存在,目带疑惑道:“他们是?” 大汉这几日有任务都不在营中,并不知道三娘和轩轩的事,今日一早回来,因着馋酒了,交了差后就直接来了城中,是也还没听到任何消息。 卫辞斜睇他一眼,淡淡介绍道:“这是内子和小儿。” “噢,内子,什么?你儿子?”大汉吃了个大惊,铜陵大的牛眼瞪向旁边的小家伙,难以置信般,单手提起轩轩后衣襟,高高的举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轩轩被提得高高的,不高兴的瞪着他,大汉看了半响,粗声粗气道:“可以啊阿辞,崽都这么大了,捂得够严实的啊。呵!这小东西竟然还不怕老子,好,有胆魄,不愧是你儿子,是个当将军的料。” “……”怎么又是当将军的料了? 三娘眼角抽了下,望向轩轩那张比其它小朋友还漂亮的小脸蛋,有扭头望了望自家夫君,都俊,没准轩轩已经还真能当个玉面小将军呢! “大叔没礼貌,快放轩轩下来。”小家伙挥舞着小手小脚,奶声奶气怒瞪他。 黎大壮牛眼一愣,哈哈大笑道:“不放,老子就稀罕你。”说着自己抱着轩轩跟他们坐了一桌,似是想起三娘的存在,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五彩斑斓的宝石珠子,不拘大笑道:“这些是前几日截杀了一队羌人细作得的,老子看着好看就随手丢兜里了,就当是见面礼,弟妹别嫌弃啊。” …见面礼! 三娘瞅着十几个宝石珠子跟丢石头一样丢到她面前的桌上,嘴角抽搐了几下,声音硬邦邦的回了句:“不嫌弃,谢谢……”顿住了,三娘望着卫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此人。 咬了口肉馍,卫辞冷扫了大汉一眼,语态随意道:“义兄黎大壮。” 又是义兄? “夫君啊,你到底有多少个义兄啊!”三娘身子往他那边靠了靠,声音不大。 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什么听不到?抱着小家伙的大汉假装自己啥也没听到,这弟妹看着柔柔弱弱的,还是别开口吓着她了。 卫辞也配合着低声道:“不多,也就三个,这是你唯一没见过的。” 至于义弟,也就霍小光一个。 回去的路上,因多了个人高马大的义兄黎大壮,轩轩不但不用扛木盆背大勺了,还被黎大壮提到脖子上坐着。开始小家伙还有些怕,知道不会摔下来后,笑得小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到达黄沙村口时,正好碰到扛着个**袋的霍小光。 “辞哥、嫂子赶集回来了。咦,壮哥也来了。” 你瞎啊! 黎大壮斜睇了他眼,老子这么人高马大顶着个崽你才瞧见啊! 三娘笑着点头:“小光兄弟,你扛着个大包是准备去哪儿?” “去你家。”霍小光把麻袋换了个肩膀,单手托着,笑道:“义父怕嫂子和我大侄子吃不惯北境粗面粮,就让我领了袋大米过来。义父还说,辞哥忙于军中事物,嫂子和轩轩要缺什么,直接去找他或我们都行,自家人不要跟我们客气。” 人家好意,三娘点头笑道:“麻烦小光兄弟跑一趟了,夫君,回头记得帮我谢谢义父。” “好,我记下了。”卫辞牵着她的那只手捏了捏,笑望她。 霍小光也道:“嫂子甭跟我们客气,我们跟辞哥就跟亲兄弟一家人一样,您跟轩轩啊,那就是我们的亲大嫂和亲侄儿。” 这会旁边的黎大壮认同的点了下脑袋。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进屋后,三娘让轩轩给伯伯叔叔端水喝。三娘正想给他们做个午饭吃了再走,突然,军中一阵紧急号角声远远传来,三人面色骤然肃起。 “嫂子,军中急号,先行一步。”霍小光说完,与黎大壮飞奔离开。 “照顾好自己。”卫辞快速交代了两句,不舍的望了她一眼,向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三娘牵着轩轩站在门口,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面露着担心。 对面有个瘦高的女人抬头望,见到三娘担心的望着营地的方向,走到自家院角。女人手里择着角菜,趴在半人高的篱笆墙上,带着笑意缓缓道:“卫家嫂子,放宽心,每到冬季羌人总隔三差五的来扰几回边境,放心吧!先锋少将们厉害着呢,肯定没事。” 这黄沙村所有女人刚来时,也都是如三娘一般担心自家男人的,后来时日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三娘抬头望向那女人,瘦高瘦高的,肤色偏小麦色,给人的感觉很能干:“谢谢大嫂开解。” 女人笑着摆摆手,道:“嗐,什么开解不开解的,我男人就是卫少将麾下的,一家人,别跟我客气,互相照应应该的。你刚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站门口吆喝一下,嫂子立马就出来了。” 三娘笑着点头。 聊了一会儿,三娘知道女人姓刘,是方刘氏。她的男人是卫辞麾下司辰军的百人将,而她是十年前第一批朝廷买来颁发的良家子中,唯二还留在北境的,现有一双儿女,大的八岁,小的四岁,因夫家没有二老,便都跟着在北境一起过活。 三娘知道良家子代表什么,朝中犯罪家眷,若还是清白之身的小姐丫鬟,姿色上等的都被卖入了烟花之地,剩下些模样清秀的,许多都会被上层官员私底下卖给采买良家子的官员,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当然,也有模样生得端正又家世清白被家人卖来的。 方刘氏便是被狠心兄嫂卖掉的,好在碰到个极好的夫君。 几日下来,在方刘氏的帮忙下,三娘对北境的生活融入了不少。而轩轩也有了他的第一个小伙伴,方刘氏的小儿子,方小宝。 一个很秀气腼腆的小家伙,轩轩比他大两月,叫轩轩哥哥时总是害羞得像个小姑娘。 村中的其它妇人们也都很好相处,三娘最初认识的那位大姐就住在村尾。姓詹,夫家姓王,王詹氏,知道三娘母子住下来了,也热情得很,时常带着七岁的小闺女过来帮忙, 小闺女叫王翠妞,长得像她娘,黑黑壮壮的,性子蛮蛮的很可爱。 这会儿,方刘氏带着女儿小丫去赶集了,送了小宝过来和轩轩玩。 三娘今天学蒸包子,早上酵了些面粉。第一次做没经验,手一抖,发酵好的面团直接好大一盆。正想着幸好天冷了能放着慢慢吃,轩轩突然跑了进去,大喊:“娘,小宝尿裤子了。” 呃! 三娘也是第一次当娘,没什么经验,而且轩轩一直都很懂事,从来没有尿过裤子,这会咋一听尿裤子,她拿着擀面杖还有些懵。 “娘,小宝尿裤子了。” 轩轩又喊了声。 看着揉到一半的面团,三娘半蹲着看着轩轩,神情非常严肃道:“儿子,作为哥哥,爱护弟弟的时刻到了。去,找条你的裤子给小宝换上,赶紧的,别让小宝着凉了。” 儿子还小,能坑就趁早。 得了三娘这么严肃的任务,轩轩顿时觉得责任感爆破,坚定道:“知道了娘,轩轩爱护小宝去了。” “去吧去吧,娘蒸好包子叫你。” 小家伙麻溜的又跑回了屋里。 小家伙一走,三娘赶紧擀包子皮、剁馅、包包子。 包好上了屉后,给炕火加了几根柴,三娘才进屋去看两个小家伙。这一看不得了了,小宝顶着轩轩的小裤衩,一脸无辜的坐在炕上,而轩轩正卖力的给他提裤子,得亏小宝不是个小丫头啊,要不然这小媳妇他们家都养定了。 “轩轩啊,你给小宝头上套个裤衩子干嘛。”三娘赶紧把小宝头上的小裤衩拿下来,抱着小宝重新给他提好裤子,好笑的望着轩轩。 “娘,小宝说这个颜色好看,轩轩这是送给他呢。” “……” 儿啊!娘是真搞不懂了,你送就送吧,你送人家头顶上是几个意思? 你这是想给小宝整点黑历史以后好当把柄是吧?! “婶婶,小宝觉得戴头上好看。”小宝害羞捂起了小脸,一旁的轩轩竟贼呵呵的笑了起来。不得了啊,耍了人还能让别人给他顶锅,她家孩子小小年纪便深诲腹黑之道了。 “好看……”三娘不忍直视的眼角抽了下。 ------------ 第二十章:酒入愁肠 小宝,婶婶敢保证,以后你长大知道了,你肯定会想追杀你轩哥的。 三娘扶额,好笑的看着两个小家伙道:“包子快好了,轩轩,带弟弟去洗手。娘在木盆里舀了热水了,这会儿还温着正好,快去。” “知道了娘,小宝,洗手手吃包子去喽!”两个小家伙下了炕,手拉手的洗手去了。 三娘笑着也跟了过去。 包子蒸好后,小宝和轩轩一人啃了一个半,剩下的三娘用个筲箕装着。刚装好,灶房的光口突然一暗,门口出现了个高大身影,三娘吓了一跳。 下一刻,已经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他的胸膛,总能温暖得让人安心。 “饿不饿?”三娘任他抱着,两只手顺势环着他的腰。卫辞抱了片刻,才闷声道:“饿,卯时才回来的,想你了,点完兵就赶紧回家来了,饿得都没力气了。” “你傻呀!不会在营中吃些才回来……”她话还没说完,他抱着她的臂膀紧了许多,打断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道:“我想你了。” 这一仗有些凶险,余扇不听指挥,差点导致整个队伍着了羌人的道。 差一点,他又回不来了。 三娘笑着在他怀里蹭了蹭,道:“我也想你,不是说饿了吗?我蒸了包子还热的,我给你拿。”推了推,没推开,三娘刚要抬头望她,两片温热的唇已经落了下来。卫辞吻得很用力,似要将她吞吃入腹,三娘挣扎了下也就随他了。 她这个夫君啊,离开桃花镇后就矜持不起来了。 屋里,两个小家伙偷笑着把小脑袋伸了回来,小宝好奇的问:“哥哥,叔叔为什么要咬婶婶的嘴巴啊?” 轩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小宝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轩轩其实也不知道,以前看到大人咬嘴巴时,他亲娘亲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好深奥噢,小宝听不懂。 卫辞这半月都没怎么好好睡一觉,吃了几个包子后,直接躺在两个小家伙边上睡着了。轩轩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胡渣,吧唧了一口,懂事的带着小宝到隔壁房间里去玩。 轩轩很乖,知道爹累了,不能吵他休息。 隔壁房间也有个小炕,三娘给他们烧热乎后,扑了床被子让他们在上面玩,她则坐在旁边缝小宝娘昨日教她做的棉袄子。 听说北境的冬天很冷,雪也会很大呢! 晚间的时候,小宝娘的男人也回来了。三娘也是第一次见他男人,看着敦厚朴实,或许是因为卫辞的原因吧,来接小宝的时候,他望着三娘的目光都带着敬意,方刘氏还给她端了碗蒸好的扣肉来,说是营里分发的。 三娘接了肉道了谢,相互客气寒暄了两句就各自回了家,有些奇怪夫君这个先锋少将怎么什么也没有发得?将东西端进灶房放好后,进屋看了眼,隔壁的轩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过来,正窝在卫辞怀里,父子俩正睡得香。 画面温馨得让人不忍扰醒他们。 三娘轻手轻脚的关了门,点了油灯进了灶房。 记忆深处,这才是她一直想过的生活,有夫有子,有一个温馨的小家。 卫辞是被一阵饭菜香叫醒的,他一起身,怀了的小家伙也跟着醒了。小脸睡得红红的,眼朦胧迷糊的睁开了眼睛,卫辞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抱着一起下炕走到了外间。 外间的四方桌上,三娘已经炒了好几个菜端进来。见他们俩一起醒了,笑嗔道:“也不醒得早些,饭菜一做好,你俩倒一起醒了。” “本来还能再睡会儿的,奈何娘子做的饭菜香气扑鼻,为夫也很无奈啊!”说完,还苦恼的摇了摇头。 “喷嘴。”三娘娇睨了他一眼,把筷子分好放着。 “轩轩帮娘搬凳子。”小家伙见了,挣扎着要下地帮忙,卫辞只好回身去给他穿鞋。穿好鞋后,小家伙立马屁颠屁颠的就去帮三娘拉凳子。 媳妇儿子热炕头,也算体验一把了。 卫辞凝望媳妇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美好。妻候他归来,儿环绕膝下,粗茶淡饭,温馨美满。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画面,不想竟有一天在这贫瘠的小村庄里实现了。 桌上的油灯滋滋燃烧,倒映着一家三口的背影,温馨融洽。 “还愣着干嘛,天冷了饭菜都凉得快,赶紧过来吃。” “好的,我的娘子。”卫辞眸底带笑的走了过去。 四菜一汤,一盘腌豆角,一个土豆丝,一碗方刘氏送来的扣肉和一碗炒熏肉,加个蛋花汤,在北境算丰富的晚膳了。 坐好后,三娘给父子俩一人打了碗汤,看到扣肉,突然抬头盯着他问:“夫君,你怎么没发得扣肉回来?” “什么扣肉?”卫辞有些怔愣,然后盯着那碗扣肉反问:“今日营中有发扣肉?”他怎么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了,镇北王还没发肉犒赏三军前,他就先跑回家来了。 此刻,军营中。 上官透、李白玉兄弟众人提着壶酒坐在篝火旁,叹道:“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说好今晚不醉不归的,一回过头来,这阿辞跑得比谁都快,太过分了。” “玉哥你就别酸了,换你有个貌美如花的媳妇聪明可爱的儿子等着你回家,你怕是跑得比辞哥还快。”有人打趣道。 “去去去,你哥是那种人吗。”李白瞪了他一眼,往嘴里狂灌口酒,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大呵道:“来来来,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旁的上官透苦笑了下,面无表情的提起酒壶仰头便灌,苦酒劲浓,溅到眼中,辣得双眸通红。 李白玉灌了口酒后,发癫似的又高念起诗来:“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需辞。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能喝的时候就大口的喝吧!来,喝!” 仰头又一口灌下半坛子酒。 一旁的另几人静静地望着猛灌酒的两人,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们一众兄弟里,最有故事的就是他二人。 都道酒入愁肠,能化作相思泪。又道人有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酒有了,故事与人却不能道说…… . 饭后,三娘正准备收拾碗筷去灶房洗,卫辞却抢先了一步,带着小家伙一溜烟钻进了灶房里。本以为就几个碗的事,便也随父子俩了。正准备重新把炕烧暖些,灶房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惊得她跑出去一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干嘛呢?” 只一眼,她问的这话就有些多余了。 只见大的拿着个扫帚,小的抓着块抹布,颇有企图‘毁尸灭迹’的架势。见她进来了,知道犯错了,都乖觉的站到了一旁。 三娘瞅了眼灶台上还完好的碗,不多,就剩两了,就这么睁眼功夫,家里的碗都败干净了。 这要搁在郸州或桃花镇,这碗一屋子一屋子的砸都没问题,问题是现在他们在北境,一个贫瘠荒凉之地,卖锅碗瓢盆的得城中集市上才有,而集市三日一场。不巧,今日白日就是赶集,下一场得大后日才有。 0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都真的是有钱都没地儿买。 这儿境况卫辞还是很了解的,赶紧说道:“娘子不用担心,明早我带轩轩去营中拿几个回来先用着。” 小家伙一听,仰着小脸不解的问:“爹,为什么要带轩轩去拿?” 几个碗爹你拿不动吗? 他当然不会说怕丢人,打算抱着儿子去转移视线,忽悠道:“因为你爷爷想你了,爹带你去看看他老人家,到时记得懂礼貌。” 离上次见到镇北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轩轩都有些不记得了,但还认真道:“嗯,轩轩记住了,那明日轩轩起早些,陪爹去看干爷爷。” “真乖!”忽悠完了小家伙,才讨好地望向媳妇。 父慈子孝的画面,要是不是整齐的站在灶房里就好了。 “瞧把你俩能的。”瞪了两眼过去,三娘拿过他手里的扫帚,开始赶人:“出去出去,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尽给我添乱。” 父子俩没敢再说话,大的提着小的,小的捂着偷笑的小嘴,麻溜的滚回了屋里去。 等三娘把灶房收拾干净出来时,轩轩正抱着他的小枕头往旁边的小房间里走,三娘忙问:“轩轩,大晚上你要去哪儿?” “娘,轩轩是小男子汉了,不能再跟娘一起睡了,轩轩要自己一个人睡,娘晚安!”小家伙说完,抱着枕头就进了房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三娘连忙跟进去,卫大公子已经先一步给他把小炕暖了,被褥也都铺垫好了。轩轩一进来,直接将小家伙提起丢进被子里去,小家伙还一丝挣扎也没。 “不是,夫君,轩轩才四岁。” 你确定这点大的孩子能一个人睡?能放心? “娘子多虑了,四岁已经不小了,为夫两岁时便独寝了。”虽然也是被他爹忽悠的,但他现在能理解。想与媳妇如胶似漆时,旁边多个小东西着实不方便。 ------------ 第二十一章:早该如此 小家伙也乖觉得很,配合的闭上了眼睛,一副我已经睡着了的模样,看得三娘愣愣的,卫辞笑容满面的道:“看吧,轩轩都睡着了,咱们也回屋吧!” 三娘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他打抱起回了他们的房间。 一进屋,三娘直接被放到了被子里,她刚想动,一个滚烫的吻已经压了下来,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唇就被死死堵住。她挣扎的推了推他,他气息粗重的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可得小声些,孩子还在隔壁呢。” 三娘脸颊耳根有些发烫,面色羞红,恼道:“夫君这会儿不当君子了?” “娘子有所不知,在心悦的姑娘跟前,所有的君子,都不过是强忍着的衣冠禽兽罢了。” 娇妻在怀,当一回衣冠禽兽又何妨?! 还能这样形容自己的? 三娘一怔,他已经不老实起来。接着读者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一下幻想,作者也很无奈,想要写得更深刻一点,又怕有未成年宝宝,主要审核大大们也不允许。大家只要知道,这场迟来的洞房花烛也,卫大公子是不可能那么简单的放过傻姑娘的就行。 努努力,卫家大宝也就该来报到了。 屋顶,月色朦胧,一半圆月躲在云层里,娇羞得像个俏姑娘。 …… 天蒙蒙亮时,某个不知餍足的禽兽才停息,放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的三娘睡去。 三娘才沉睡去没多久,卫辞听到隔壁‘咚’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想到那边还有个小家伙,他急忙套上衣服,给媳妇严严实实的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的开门跑去了隔壁。 隔壁房间里,睡得熟熟的小家伙醒来,忘记是在小炕上了,睡眼惺忪的踩空了脚,直接摔到了地上。卫辞推门进来,小家伙眼含着一大包泪水,委屈的望向他。 三步作两步的大走了过去,连忙将小家伙抱起,卫辞紧张的检查他的小胳膊小腿,见只淤青了小块才松了口气。 秉持着男孩子皮实,摔一跤长一高,没事。 “爹,轩轩胳膊疼,手手也疼。”小家伙委屈啊,憋着眼泪没嚎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乖,小男子汉是不能掉眼泪的,不然以后怎么做弟弟妹妹的榜样?自己呼呼就不疼了。”卫辞低声哄着,好在以前哄三娘哄多了,现在哄孩子也算有经验得很。 轩轩听话的自己呼了两下,还是疼,顿时更委屈了:“轩轩去找娘呼呼。” “不行,小男主汉是不能动不动就找娘的。”昨晚他已经把三娘折腾得够狠了,卫辞哪能让他再去打扰媳妇。 娘都不让找,轩轩委屈的泪珠子啪嗒的落了下来,人家还是个孩子嘛! “好了,不许哭,爹给呼行了吧!”卫辞无奈,冷硬的面容柔和下来,轻轻地捧起他的小胳膊吹了几下。 呼了会儿,见小家伙高兴了,卫辞好笑的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臭小子。”给他穿好衣服鞋袜后,父子俩轻手轻脚的在灶房烧水洗漱好,给三娘反锁好门窗,才大手牵小手的往营地去。 远远地还能听到小家伙喊:“爹,你忘给我洗手手了。” 他爹牵着他回了句:“知道了,回来就给你洗。” 早间的冷阳像个红红的烧饼,又大又圆,懒洋洋的从东方缓缓升起。 营地里,士兵们已经开始在操练,见到卫少将牵着个小家伙走过来时,都好奇地斜眼瞥了几眼。 “辞哥。”霍小光远远地挥了挥手,咬着个包子阔步走了过来。 “小光叔叔好。”轩轩还记得这个叔叔的名字。 “呦,轩轩又长高了呢。”霍小光夸着,刚想伸手蹂下小家伙的脑袋,卫辞瞧见他手上油腻腻的,把儿子往后拉了下绕开了。他自己也发现了,一早啃了个猪肘子了,嘿嘿笑着把手伸了回来,笑眯眯的问:“用早膳了没?” 轩轩摇了摇小脑袋。 “其他人呢,怎么没见着?”卫辞问。 “嗐,别提了。”霍小光回道:“昨晚义父解了他们的禁酒令,透哥和玉哥又忆了把年少轻狂,结果借酒浇愁都喝高了,此刻都还未起呢。你们也别先去主帐了,义父骑马出营晨练还没回来呢。走,先带轩轩去吃点东西去。”说完,油腻腻的爪子在裤腿上搓了搓,觉得干净了,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乐呵呵的往伙食营去。 卫辞嫌弃地暼了眼,但也没再阻止。 “对了辞哥,余扇被逐出十二先锋营了。此次还是他爹余将军亲自同意把她剔除出来的,听说京城的余老夫人遣人来要将她接回去,我估摸着,应该是想送她进宫里去。” 不少人都知,大启天子喜欢紫衣侯那样雷厉风行、手段强硬有魄力的彪悍女子。这余家一代不如一代景气,估计那余老太觉得余扇自小在军营跟着他们这些糙汉子们一起长大,与那紫衣侯或多或少相似,觉得皇上会另眼相看吧! 闻言,卫辞面色依旧淡淡的:“早该如此了。” 余扇虽武力不错,但战谋却无,说白了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此次险先害我军三万大军败在羌人两千骑兵手里,若非上官透洞察得及时,必将损失惨重,只将她剔除出十二先锋的位置,已经是看在余将军的面子上了。若按军法,一百军棍是不能免的。 说话间,已到了营地伙房。 一进伙房,霍小光抱着轩轩就大声嚷嚷着问:“老军头,还有粥没?” 老军头正坐在地上磨菜刀,听到霍小光的大嗓门,估计都太熟悉了,连头都没抬,只道:“没粥了,菜包倒还有几个,少将让小江给你拿,老头忙着呢!” “轩轩的娘也会磨刀刀。” 听到奶娃的声音,老军头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去,不用猜也知道,眼前这俊娃娃肯定是镇北王常挂嘴边的小家伙,卫少将的儿子了。 老军头早年也是跟着镇北王出生入死的将领,只后来断了一条腿,无儿无女的,不愿意离开北境回老家,就跑来军营伙房当老军头了,虽是个火头军,但少将们也都是敬他老人家的。 人老了都喜欢孩子,老军头也盼着少将们娶妻生子,这会见着小家伙,又听他叫爷爷,心里别提多稀罕了。立马丢下磨刀石,过去牵着轩轩往伙房里走,边走边问:“娃娃喜欢吃什么啊,爷爷帮你做,蛋羹喜不喜欢吃啊!爷爷蒸蛋羹给你吃好不好啊!” 小家伙懂礼貌的回: “谢谢爷爷,轩轩不挑食,都喜欢吃。” “哎呦,多好的孩子啊!” 被区别对待的霍小光撇撇嘴,待遇真不是一个等级。 果然,这年头孙子都吃香。 老军头看着轩轩稀罕得很,特意现给他蒸了碗蛋羹出来,熬了锅肉粥。小家伙嘴甜,谁看了都喜欢得很,镇北王骑马晨练回来,听说小家伙来了,风风火火的就直接来了伙房,老远就听到他的大笑声了。 看到小家伙,怕老军头和他抢似的,曾他不注意,直接抱着就往主帐去了。 那贼呵呵的模样,看得在场众人一愣一愣的。 看来,孙子兵法果然好用。 卫辞跟其它兄弟聊了会儿,因惦记着三娘,给老军头要了个竹篮子,装了几个碗和吃的,趁没人注意时,赶紧往家里赶。 回到黄沙村时,三娘已经醒了,正准备下碗面汤呢他就回来了,见他就提着个篮子回来,孩子连影都没见一个,奇怪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轩轩呢?” 卫辞未答,反而心疼的看着她:“怎么不多睡会儿,身子好些没。” 想到昨夜,三娘小脸顿时滚烫起来,娇嗔了他一眼,姿势怪异的走到井口,打算提水烧水。卫辞却先她一步半搂住了她的腰,见她穿得单薄,眉头不悦的皱了皱,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你做什,我还要烧水呢!” “一会儿为夫帮你烧,给你带了东西,还热的,赶紧吃。” 三娘瞅了眼,问:“夫君和轩轩都在营中吃了?” “吃了,义父稀罕他,抱回去玩会儿。今日军中无事,我在家陪你,晚些再去接他。” 玩会儿?好吧! 三娘坐回了炕上,卫辞赶紧将白粥和包子端出来,篮子里除了些吃的东西,还有七八个灰瓷碗和个大钵,另还有一小罐子的鸡…不对,应该是鸟蛋,白白的,跟鹌鹑蛋差不多大小。 “你们闲着没事还去掏鸟蛋啊?” 不对,黄沙城周围百里全是黄土山丘,树木希林,鸟都没见几只,哪来的鸟蛋给他们掏? 卫辞瞥了眼,笑着解释道:“这是鸽子蛋,军中养了几笼信鸽,经常下蛋。回来时在营中伙房看到,就带了些回来。”其实是老军头自己存来当下酒菜的。 军中信鸽如同战马一样珍贵,都是军营必不可少的东西。 “那我留着,轩轩现在长身体呢,每天给他煮几个吃。” “你自己也煮些吃,以后我见着了再多拿些回来就是。” ------------ 第二十二章:心尖之人 “行。”知他是心疼自己,三娘顿时眉眼都弯弯说,笑得很好看。 北境家禽难养,鸡卵堪比繁华都城的燕窝山参,属于稀罕物了。这半月她去集市都才收集到十几个,谁家养活了只母鸡,下了蛋都是留着给自家娃补身体的,拿去卖的都是特别少的。 卫辞又怎不知,这个傻丫头啊!放着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过,偏偏跑来这荒凉之地过苦日子。 “三娘……” 看到他眼中的不舍,三娘知道他在想说什么,急忙放下包子不许他说出来。抬手捧着他的脸如以前一样,吧唧了一口:“夫君,只要你在,什么日子三娘都很喜欢。” 送她回去的话,她不喜欢听。 “傻!” “傻不好吗?三娘要不傻,夫君都娶不到我了。”她若不傻,谢家何人敢动她?! 好,哪有不好的。卫辞笑着将媳妇抱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轻语道:“本将心尖之人,唯有这家中傻妻了。” “我的夫君啊,心悦你,可能是我傻笨时,做的最勇敢的事了。” 三娘浅笑吟吟地搂着他的脖子,在她吧唧到他脸上前,男人温热的唇已经覆盖了下来…… 一室旖旎,说不尽的柔情呓语。 . 营地主帐中,轩轩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没把他爹盼来接他。只一个上午,他就被这些叔叔伯伯捏小脸,摸脑袋,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薅得他小脸都快搓掉层皮了。 黎大壮后面才进来的,稀罕了会小家伙后,见小家伙俊得跟旁边的李白玉有些像,没过脑的直接道:“这小崽子,明明是阿辞的种,老子咋瞅跟大白玉长得像呢。” 李白玉,关系交好的都戏称大白玉。 平日里有人管他叫大白玉,李白玉总会自带三分笑的回怼两句,可现在黎大壮这没脑子的话,这会他还真笑不出来。 这关乎人家娘子名声的话,李白玉脸色倏然肃穆起来,沉着脸道:“黎大壮,你他娘的是不是又喝多了,平日里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事儿能他娘乱开玩笑吗?老子拢共就见过卫家弟妹一回,你这话让阿辞听到,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黎大壮性子本就冲,也没细想,顺嘴就怼了回去:“老子说你跟卫家弟妹有什么了吗,老子只是说这小崽子长得像……” “住口!” 镇北王适时高声呵斥了声,不满地瞪向两人:“都多大的人了还吵吵闹闹的,要吵你们俩给老子滚出去吵。老子还没死呢,就敢在老子面前一口一个的称老子了。” 两人没敢再多言,互瞪了眼,一出主帐就对着训练场去。 铺着毛毡子的狼椅上,小家伙偷望着某个背影,闷闷低着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上官透走上前来,揉了揉小家伙细绒的发丝,对着镇南王道:“义父,孩子还小,离开母亲久了不好,我先送他回去吧!” “也好,我一会儿也还有事,你送他回去吧。” 镇北王虽舍不得小家伙,奈何军务繁多,总不能时时抱着,爱不释手的捏了捏轩轩的小脸,不舍道:“回头爷爷去黄沙村看轩轩,轩轩可不能把爷爷忘了啊。” 小家伙乖巧的点着小脑袋,笑着认真道:“爷爷来,轩轩让娘给爷爷做好吃的,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好,爷爷过些日子一定去看轩轩。” 看到镇北王眉宇间真心对这孩子的不舍,上官透第一次深刻觉到,义父真的老了。 这人老了就容易操心儿孙,看着抱娃远去义子,镇北王决定修书一封,请他老妹帮忙给儿子们相看些姑娘送来。 训练场上打的难舍难分的两人,明明热了一身臭汗,却莫名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上官透送着孩子过来时,卫辞正撸着袖子在劈柴,倒把去接小家伙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上次刚安顿好媳妇儿子就离开了,劈柴提水都是媳妇自己干的,卫辞心疼得很,虽说军中没半月会派士兵给村中妇孺送来柴火,可这一截一截却得靠她们自己来劈的。 “爹。” 卫辞刚直起身来,小家伙跟阵小旋风一样奔了过来。 三娘正拿着个木盆从灶房出来,见他两边小脸红得都有些肿,吓了一跳,急忙走了过来:“怎么才出去一早上,胖了这么许多。” 这哪儿是胖了,明明是肿了。 卫辞差点笑出声来,但碍于小家伙那委屈的小眼神,硬憋着了。 “多谢透哥送轩轩回来,可要用了午膳再回去?”卫辞知上官透性子冷淡,也就是客气的问了一声。哪知他今天竟转性了,点了点头,径直就往吃饭那间屋子里去了。 “……”呃! 三娘瞪了他一眼,卫辞抱着小家伙无辜的摸了摸鼻子,知三娘不喜上官透,也没敢再多言。 来者是客,三娘虽然不喜欢上官透,但好歹小时候也常吃人家的糖葫芦,饭菜什么的也不吝啬。蒸了点糙米,炒了三个菜一个汤,弄好了自己回了轩轩睡的小炕房。 “透哥,你别介意,她就这性子。” “不会。”上官透嘴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这丫头小时候就是这德性了,这么多年不见,也没改多少。 见他眸色柔和的落在轩轩身上,卫辞给儿子夹了筷子菜,仿似随意提及道:“我记得透哥已至而立了吧,可有心悦女子?” 上官透手指微顿,眸中染上悲凉,嘴角尽是苦涩。 “曾有过。” “既有,透哥难道就不曾想过去寻寻她?” 闻言,上官透冷眸扫向……他后面的那堵墙,目光似能快穿。 见此,卫辞给轩轩夹了些菜,没再借故试探追问什么。 本以为戳到他伤心事了,他会闭口沉默,没想到上官透只扫了一眼,竟缓缓述道:“那年,我长嫂从京传来书信,道父兄战死,母亲忽闻噩耗一病不起,朝中更因兵权之争让整个上官府都被扣押,全府性命随时不保。她祖父得了消息,怕因她与我的关系累及到谢家,便以她性命相胁,迫我负她。我以为放手是为她好,亲眼见到她上了花轿后,便再也不敢踏足郸州一步。” “这些年来,我甚至不敢打听有关她的任何一丝消息,直到……你来了,我才知,是我错了。” 卫辞知道,他这话应该不是对他说的。 墙的那边,淡淡传来声音,语气平淡的质问: “一句错了,还能弥补什么?” 是啊,一句一句错了,她也1永远回不来了。 “对不起,若我知她会那般决绝,死我也会带她一起走的。”上官透双目猩红,每提起一字,心口便疼得如刀割。 若三娘不来,他一生都不会知晓。那年的转身,竟给他们奠定了永别。 他白衣而来,她终以血染红衣相送。 隔壁的小炕房里,三娘背靠在墙壁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抬手抹掉,淌下的眼泪更多。 长姐,三娘突然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情深不寿,你爱他入骨,他又何尝不是爱你进了心髓。你们是最懂彼此心意的人,却又是最不懂彼此心意深几许的人。 你们,终是情深缘浅了。 命运弄人,曾几何时,美谈终成了遗憾。 上官透离开时,三娘轻轻拉开了小炕房的门,眼眶微红,望着已走到院门的背影。背影的主人听到开门声,步伐微顿,却未转身,三娘远远地都能瞧见,那人黑发间夹杂着的一缕缕白丝。 卿埋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都是痴情儿啊! 她喉头哽咽,终还是如儿时般道了一句:“夫子,三娘见礼了。” ‘夫子,三娘见礼了。’ 这是他交给他的第一堂礼,小姑娘儿时的模样浮起,只这一次小姑娘长大了,那时时牵着她的女子也已不在了。 门口的人笔直的背脊僵在原地,久久未语。 在旁的卫辞抱着轩轩未置一辞,只心疼地望着她。 卫辞知道,从她记忆被敲醒那一刻起,有些结,只有她自己能解。他唯一要做的,便是陪着她慢慢的去解。 上官透紧握的指尖一点点摊开,跨出门口时,尽量让自己语调平和的回了一句:“北境可没有糖葫芦呢。” 说完头未回的大步离去。 是啊,北境没有糖葫芦呢! 望着那消失不见的背影,三娘破涕笑了起来,转身望着卫辞,柔声细语的对他道:“夫君,要抱抱。” 娘子需要我,一听要抱抱,卫辞立即丢掉儿子,心疼地把媳妇搂到怀中紧紧的抱着。 “娘,轩轩也要抱抱。” 被丢下的小家伙不甘示弱的抱住了两人大腿。 …… 大启皇城,长安。 近半年来,长安城发生了三件大事。 这第一件关乎皇家声誉,还有些让人不耻。 不久前,康王的突然暴毙,还暴毙得极为不光彩。因服用了大量催/情药物,最后直接死在了个妓子的肚皮上。被人发现时,那妓子也就只剩半口气吊着,赤身/裸/体的被压着,还是被人硬拉开的。毕竟是皇家丑事,也没人敢大肆宣传。 ------------ 第二十三章:无关风月 而这第二件事,还是与那归来不见影的紫衣侯有关。 这紫衣侯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被陛下直接接到皇后娘娘才能居住的凤栖宫了。这可不得了啊,众大臣与百姓纷纷猜测,陛下恐是有意立紫衣侯为后呢。 一时间,家里有女欲送入宫争夺后位的大臣们顿时慌了,急忙联名上书,列出紫衣侯八大没资格为后的折子来。谁知陛下冷笑着瞥了眼,第二日那些大臣们就被各大史官弹劾出了八大罪状,都还没来得及喊冤,乌纱帽直接就被摘了。 至于这第三件事,就是陛下三年一选的采秀到了,凡年满十六以上,十八以下的,只要符合条件,都能参选。一时间,那些对深宫有着憧憬的姑娘们,或怀着一颗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或受家族之命的,都卯足了劲的到长安竞选。 现在的长安街头,可谓是美女云集,一眼望去都能让人大饱眼福。 皇宫德武门墙上,禁卫军又将新一轮刷下来的秀女名单贴了上前。 禁卫军一离开,早早被自家主子派来查看的丫鬟、婆子、小厮些急忙争先恐后的围了上前。有些见没有自家主子名字的,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些见有自家主子名字的,垂头丧气的离开。 人群中,有个面容姣好的小丫鬟挤在最前头,双眼直直在告示上移动。本以为没有自家主人的名字,正暗自庆幸,突然在最尾端看到自家主子的大名时,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完了,她家小姐落选了。 人群不远处,停着一辆不显眼的寻常的普通马车,马车的四周被竹帘遮挡严实,车外站着两名男子,皆一副随从打扮,目光警惕着周围,像是在保护车内的人。 不一会儿,方才人群中的小丫鬟跑了回来。 丫鬟恭敬地站在马车外,瞬间犹豫后,对着车内的主子低声道:“小姐,榜上有名。”丫鬟没敢直说落选。 车厢内一片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传出一道清冷女音:“命人收拾东西,回郸州。” “是,奴婢立刻就去。” 清风徐来,小丫鬟后背已是一阵冷凉。 车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郸州谢家四姑娘谢佳人。 半年前,她以死相逼不愿嫁齐州桃花镇的商贾之户,为的就是等长安的三年一选。她是郸州家喻户晓的才女,容貌倾城,等的就是一朝上九天伴君王侧,为此谢家甘冒欺君之罪,篡改她的年岁,却怎么也没想到,第一轮便被刷了下来。 这对心比天高的谢四娘来说,绝对是个致命打击。但无论心中再多不甘不服,她骨子里的骄傲,也决不允许她在下人面前表露出来。 她谢四娘,绝不认输。 龙吟殿中。 年轻帝王半倚在雅致软榻上,静听着珠帘后美人弹奏琵琶小调。常青领着南境将领步清风进来时,刘梵冷眸轻掀,抬手挥了下,周围所有宫婢立即无声退了出去。 “张敬崖此次派你来,是要警告朕?” 步清风行参拜,笔直跪于龙榻前,脸色清冷,照实回道:“回陛下,镇南将军得知陛下已经软禁了赵妃,特意让末将前来告知陛下,赵妃并非没有母族,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 “好大的口气。”刘梵嘴角溢出冷笑,漫不经心的问:“步清风,张敬崖手中兵符还能集兵多少?” “回陛下,不到五万。其中两万为镇南夫人陪嫁亲兵,现归其子张实秋麾下。末将让人将赵妃之事暗中告知后,张实秋表态,愿听陛下差遣,但他有一愿只求陛下能成全。” 都是些老熟人了,那张实秋求的是什么,好猜得很。 刘梵抬眸,问:“他想见紫衣侯?” “是。”步清风点头,面色以及淡漠清冷。 “回去告诉他,想见紫衣侯的何止他一人,朕,也想啊!” 这天下,他让人寻遍了大江南北、山川长河,周边各国。无论南边朗月,北边羌、金,就差掘地三尺的挖了,却怎么也找不着她,如人间蒸发了般。 说她还活着,倒像是自欺欺人了。 步清风抬头,年轻的帝王语气中的落寞让他深冷的眸底闪过霎时的微怔,最后低头沉默了起来。 这世间,有些情意,它无关风月。 . 自大启开国以来,南北两境便各有二十万护国大军。南境边陲镇守着一直按兵不动的朗月国,北境则对峙着对大启一直虎视眈眈的羌人和金国,都关乎大启疆土,责任重之又重,也是大启历代最重视的要塞区。 特别是北境境内,狼烟风沙,比之南境条件艰苦数倍。 好在镇北王李重与先皇为生死兄弟,对大启忠心耿耿,对天子倒也忠心。而镇南将军张敬崖自先皇驾崩后,便生有异心,开始拥兵自重,颇有自立为王的架势。好在先皇早有先见之明,洞察到那老匹夫不堪信任,早年暗中安排了几批人进了南境军营。几年下来,南境大半士兵除了天子亲令,已不是随意兵符可调遣的了。 大选将过,长安余将军府老夫人也快马加鞭的派人去北境接人了。 轻云宫中。 自轻云宫主子失宠又陛下下旨软禁后,不少奴才惯会见风使舵。这会子已是午时,宫中冷冷清清的,连个送午膳的宫婢也无。 “娘娘,这群狗奴才太不是个东西了,奴婢去御膳房领娘娘的吃食。他们字字句句带讽带嘲不说,给的东西都是别宫主子剩下的,这让娘娘您怎么吃嘛!”说话的宫婢一边将食盒中吃食拿出摆放,一边气愤不过的念叨。 要还是当初,谁敢这么糟践她家主子啊,一群惯会落井下石的腌臜玩意儿。 梨木圆桌旁,女子拢着拢有些宽松的袖口,清秀的面容上粉黛未施,看着略微憔悴。她冷眼扫了桌上的清粥小菜和个冰冷馒头,嘴角露了丝嗤笑。 她赵茵这一辈子,粗衣简食熬过,荣华富贵也享过,眼前的这些又算得了些什么。 “娘娘,奴婢听说,皇上现在日日去凤栖宫,各宫娘娘都在猜测陛下真有立凤栖宫里那位为后呢!”这宫婢婉心是赵茵从民间带入宫的,知晓与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对她还算忠心。提及凤栖宫那位,不过是听说自己主子与那位年少相识,看看能不能去讨好一二。 闻言,赵茵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那凤栖宫里藏没藏人,别人不知她却清楚得很。紫衣侯是她亲手毒杀的,尸体也是被她推进了鳄鱼谭中,早已尸骨无存葬身鱼腹,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紫衣侯? 呵呵!刘梵啊刘梵,你这步棋下得再好又如何,吴追背叛了我又如何?只要有镇南大将军在,你终究不敢动我,谢铁也永远回不来。 婉心见娘娘不语,也不敢再说什么,布好碗筷后,默默退了出去。 空荡的宫殿中,赵茵抬手摸向自己的小腹,眼神阴鸷:“孩儿放心,娘会多送些弟弟妹妹去陪你的,我儿不怕。” 几月前,她浅醉微醺,醒后衣裳凌乱浑身疼痛,刘梵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凝望着她。她满心欢喜的以为,他终于肯碰她了,发现自己有身孕那一刻,她竟可笑的觉得自己至少在他心底有一丝地位。可他却残忍的告诉她,那晚与她榻上欢的人是康王,这比一剑杀了她更痛苦。 她爱他入骨,爱得连自尊良知都舍弃了,他竟对她残忍如斯! 刘梵,既然是你先无情无义的,那就别怪我不择手段。 指尖陷入肉中,她却不觉疼一般。 …… 北境,黄沙村。 三娘今日约了小宝娘和翠妞娘去赶集,牵着轩轩刚出门,就被面带恨意的余扇拦住了。 这是,想打上门来? 余扇今日没穿军中衣物,换了身碧绿交襟长裙,似还特意描了个妆容。她身材本就比三娘高挑许多,低眉俯视着她,倒有了千金大小姐的做派。 见三娘出来,暗恨了一眼,噗通跪到三娘跟前,恳求道:“求姐姐成全我与卫大哥。” 成全? 三娘微愣,明白其意后面色微冷。 余扇是厌恶眼前的女人厌恶到了骨子里的,若非余家来人接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到这个女人面前。可她不愿入宫,为今之计只有在余家的人到达营地前,委身于他人。可委身于别人她又不甘心,她心悦卫大哥,为了卫大哥,哪怕为平妻,她也甘愿认下。 “若姐姐不愿成全,余扇便长跪此地不起。” 长跪不起?是想威胁她吗? 三娘眉头皱了皱,路过的妇人见到,也都好奇的围了上来。 “三娘,她这是……” 小宝娘和翠妞娘担心的望向三娘。 微微蹙眉,三娘冲她们浅笑了下,垂眸扫了眼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不愿理会,牵着轩轩欲离开。余扇见她不为所动,咬牙磕了下去:“姐姐,求你成全我与卫大哥,我不求名分的,我只求能呆在卫大哥身边。” ------------ 第二十四章:世风日下 三娘被拦了去路,珉了珉嘴唇,眉宇锁了起来。 “姐姐,我喜欢卫大哥喜欢了七年,七年啊!我真的什么也不求的。” 你不求,你不求跪在这人扯犊子吗?方刘氏和王詹氏拿冷眼瞟她。 许多妇人是认得余少将的,大家私底下也知她心悦卫少将。那时卫少将还未传出有妻儿时,加之她时常有意无意与卫辞出入一起,大家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觉得也挺郎才女貌的。三娘带着孩子来的时候,许多妇人还私下议论过,这会看到堂堂少将对着个小妇人磕头求成全,又见三娘不为所动,不免觉得三娘不识好歹起来。 这余少将的爹可是余大将军,在长安城也是身份显赫的千金小姐,卫少将家不过一介商贾,说高攀了都不为过。 有人看不下去,装好人般劝道:“卫家嫂子,你就成全余少将吧,这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能与余少将做姐妹,也是福分。” “是呀卫家嫂子,余少将对卫少将也是一片痴情,这可都是咱们这些女人有目共睹的,成全了吧!” 一个个妇人都开始说起风凉话起来。 跪着的余扇低垂着头,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我呸!”翠妞娘性子急,听不得这没脸没皮的话,顿时怒道:“都给老娘憋着,什么破烂福分,给你们你们要吗?一个个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哪日胡乱有个不三不四女人上你们家去,央求你们把男人让出来,你们是不是也要上赶着腾位置啊。” 小宝娘抱着小宝站住三娘身旁,冷着眼望着众人。 妇人中又有一妇人帮腔着道:“王家嫂子,这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家余少将可是长安城里的大小姐哩!你敢说这话也不怕连累你男人。” “长安城的大小姐就了不起啊!长安城的大小姐就可以妄想人家男人了?”翠妞娘怒得不行,大声吼道:“连累我男人,我就告诉你了,老娘男人明是非得很,还就真不怕了。”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小姐了,抢男人还抢人家正头娘子跟前来了。 “嫂子莫气,凭白气坏了身子。”三娘拉了拉翠妞娘的手,扫了众人一眼,嗤笑着低头望向余扇,问:“余少将口口声声让我成全你与我夫君,那小妇人就不得不问一句了。自古成全讲究的是两厢情愿,不知我夫君可说过心悦余少将的话?还是承诺过要纳余少将进门?若都没有,谈何成全。” 卫辞这一生,只对他的傻娘子承诺过。 “余少将一边跪我,一边自持身份意欲逼迫让我成全,莫不是想仗着身份欺人,逼得我带着孩子去自请下堂给你腾位置?哼!余少将怕不是在军中与男人厮混久了,连点女儿家该有的羞耻心也无了吧!” 堂堂余家嫡女,北境唯一的女将,何时被人如此以妾称羞辱过?余扇脸色涨红,狠狠地抬头瞪向三娘。 三娘面色微冷,不畏不惧,眼厉凌人,随即冷笑道:“方才王家嫂子说得对,若今日余少将这一跪,我便要碍于身份成全,那日后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来我家门前跪上一跪,我们家这几间炕房岂不是得挤塌了?” 众人竟不自觉的随着她的话望了她身后的房子一眼。 “谢三娘,你莫要欺人太甚。”被与阿猫阿狗同论,余扇愤然起身,脸色气得铁青。 “余少将这是恼羞成怒了?不伏低做小求成全了?”三娘语态转为轻慢,眼里望着她尽是嘲讽:“余少将与其来跪求我,不如去跪跪我夫君。他若开口要纳你为妾,我谢三娘废话不说,立马高挂红绸,敞开大门替他相迎。反之,我夫君若不愿,纵然你身份如何高贵,哪怕刀架在我谢三娘的脖子上,有我这正妻在,这卫家的大门你就休想踏进半步。” 三娘以前虽也不喜她,但好歹也敬佩她这份上阵杀敌的巾帼须眉的胆识,如今她这一跪,便只剩厌恶和怜悯了。 “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能有得。”抱着孩子的小宝娘也嗤笑道:“我就搞不懂了,咱们北境大好男儿成千上万的,有些人怎么就偏偏死乞白赖的惦记着人家的男人。” “还能怎么着,眼热上赶着想做妾呗!” 听着这一唱一和,指桑骂槐的语气,气得余扇面上五颜六色的,瞪着小宝娘怒骂道:“贱妇,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们的嘴。” 这突如其来的狠辣转变,让方才帮着她的妇人们都愣住了。 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这余少将还是个两面三刀的人,都看走眼了。 看她那凶狠样,三娘怕她会恼羞成怒出手伤到小宝娘,赶紧挡了上前。余扇是想出手,不过不是对别人,她刚想对三娘动手,远远地就被一道冷呵声呵斥住。 “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撕烂她们的嘴。” 一道粗犷的训斥声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几名年轻男人随着一名老者走来。 小宝娘认出了是镇北王驾临,急忙拉着王詹跪下道:“下妇拜见王爷!” 其余妇人见了,也都纷纷惶恐地参拜了下去。 “爷爷!” 轩轩见到老者,小旋风似的跑了过去,被放到地上的小宝见到,也跟着哥哥也跑了过去。镇北王见小家伙跑来,立即换下了严肃的表情,乐呵呵的伸手接住,回头又见个小家伙跑来,一把就将两个小家伙一起抱了起来。 跪着的小宝娘看得受宠若惊。 镇北王爷啊,她家臭小子何德何能啊,竟有幸被老王爷抱在了怀里。 他爹要知道了,还不知乐成啥样子。 “三娘见过义父。”三娘屈了屈膝。 “委屈你了。”镇北王抱着孩子朝她轻点了下头,眼色微冷的扫过余扇,厉声道:“来人,将余扇送回营地,替本王去转告余将军一声,本王儿媳妇的身份的确比不上他女儿,但好歹还有本王这个当镇北王的义父撑着,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她。” 余扇瞪大了眼,这镇北王竟为那贱人颠倒是非,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想到方才三娘想羞辱,那叫一个恨之入骨啊! 此次跟着镇北王到黄沙村的是霍小光和几名便衣将士,镇北王一吩咐完,两名将士立马上前将余扇带走。余扇面如死灰,所有的希望在镇北王出现那一刻,都被砸碎得一干二净,心里的恨无处宣泄,只得目光怨毒地望向三娘。 都是这个贱人,都是因为她的出现,她才会在众人面前变得如此丑陋。谢三娘,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让卫辞知道,他抛弃我是多么愚蠢的决定,今日的羞辱他日定加倍奉还。 望着余扇被带走,方才帮腔着余扇的几个妇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就怕有人提起她们刚刚说的话。 谁能想到,余少将平日里的和善大气都是伪装的。 “外边尘沙大,请义父移步屋中。”看着惶惶不安的妇人们,三娘冷眼掠过,出声将镇北王请进家中。 镇北王这才抱着两个小家伙率先走了进去。 北境也没什么茶水招待,正当三娘有些犯难的时候,小宝的姐姐小丫跑了进来,手里捧着小半包碎茶叶,脸红红的对三娘道:“这是娘让我拿来给婶婶的。” 这小宝娘那么干练的一个人,偏生两个孩子都腼腆得很。这小丫跟翠妞就两个极端,一个性子太斯文,一个性子又太野蛮,要是能互补一下就好了。 “辛苦小丫了。”三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赶紧烧水泡茶。 灶房没茶具什么的,也就一个锅煮了再舀出来。三娘浅尝了一口,满口涩味,应该是放的年月太久了。不过好歹也是茶了,虽简陋但总比端碗白水强点吧! 屋里,小宝和轩轩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镇北王哈哈大笑的。三娘端着茶进去时,就看到他老人家一口一个的在小家伙们脸上亲了口,稀罕得不得了。 “义父,您用茶。” “阿辞媳妇不必拘谨,我就是来看看轩轩,坐会儿就走。”镇北王接过一碗茶,浅珉了口,苦涩味传来,脸色有些怪异,但也没说什么。 北境嘛,水里没点沙子已是不错了。 “嫂子,我也来一碗。”霍小光笑着,早就有些渴了。抬起碗直接狼饮了一口,顿时一股子涩味冲刺而来,正想吐出来时,镇北王一个冷眼瞟过去,只能苦哈哈的咽了下去。 “谢谢嫂子,这茶…挺,挺好喝的。”闻着倒是比清水香,就是太苦涩了。 三娘看他那都要扭曲的脸,知道这茶是真的不好喝,有些过意不去,赶紧道:“好喝你就多喝点,灶房里煮了一锅呢。” 别浪费了。 “好…好的。”霍小光笑容都僵硬不住了。 “娘,上次轩轩答应爷爷,他来看轩轩,轩轩让娘做好吃给爷爷吃。娘,给爷爷做好吃的,好不好?”三娘低头看着跑过来抱大腿的轩轩,捏了捏他的两边小脸。 ------------ 第二十五章:北境的雪 咱们家有什么好吃的啊!真会为难你娘。但还是恭敬地对着镇北王问道:“义父,午时也快到了,您若不嫌弃,您和小光兄弟就在家里用了饭再走。” 好不容易得空来一趟,镇北王也没打算那么快走,当即同意道:“也好,难得来一次,陪轩轩用个饭再走。” 他一说完,轩轩高兴的又跑回了炕上。两个小家伙陪着镇北王,屋里再次欢声笑语起来。 今日有些反天,上午还不怎么冷,一到中午这风越来越大了。三娘从屋里出来时,穿着厚衣衫了都忍不住打个冷摆子。看着背脊依旧笔直的守在门口的几名士兵,正好对着侧边空道的风口上,冷得一个个嘴巴都乌青了。三娘对着双手哈了口热气,到灶房扯出块大木板,拖到风口处堵住,才回了灶房。 几个被风吹得脸色发青的士兵,感激的望了眼她的背影。 灶房里,三娘烧了水,琢磨着要做什么好吃的。 想着昨日的窝头还有几个,怕待会儿不够吃,就赶紧上锅蒸上。今日赶集,本来想带轩轩去逛逛的,想来是逛不成了。 忙活了会儿,炒了个腌肉和干豆角后,三娘猛然想起,自己还没蒸饭。瞅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蒸怕是来不及,赶紧舀水下锅和面粉,打算扯面丝。 还好,腌肉和干豆角拌面也挺好吃的,轩轩和小宝就喜欢吃。 中途小宝娘过来看了眼,本来是想抱走小宝的,但没敢进去打扰。在灶房帮着三娘一起弄好面后,回家端了碗腌着准备大雪天吃的酸菜,和早上烙的菜饼来,怕打扰到镇北王,送完了又匆匆地回了自己家。 煮好面后,三娘喊了两个士兵帮忙端进去。看几个士兵冷得牙关紧咬,三娘叹了声,进屋给镇北王请示了声,才回灶房将蒸上窝头拿来出来。 “几位小哥辛苦了,吃两个吧!刚下锅还烫着呢,不吃拿在手里暖暖手也好。” 军法严明,几人犹豫着不敢去拿,三娘笑道:“放心吧,我问过王爷了,他老人家同意了我才拿来的。”闻言,几名士兵一人拿了两个,感受到窝头传来的暖意,齐齐感激道谢道:“多谢少夫人。” 三娘浅笑点头,哈着手转身回了灶房。 这么冷的天,有个热乎乎窝头吃两口也是好的,也不知道夫君怎么样了。 用过午饭后,镇北王看两个小家伙都有些犯午困了,便让三娘照顾他们睡下,自己带着人来了。 他一走,小宝娘和翠妞娘才带着翠妞和小丫过来。 见小宝娘要去抱小宝,三娘赶紧阻止道:“嫂子别忙活了,小宝睡得正香呢,让他睡吧!醒了我给你送回去。” “那行。”小宝娘笑着收了手,只坐在炕边,乐道:“沾了轩轩的福气,他们老方家三代军户,也就宝儿有些造化,竟被老王爷抱过。他爹要知道了,不得乐傻眼。” “嫂子说什么呢!孩子家家的什么沾不沾的。小宝讨喜,镇北王他老人家喜欢也是正常的,小丫和翠妞是不在场,不然他老人家还更稀罕小孙女呢!” 翠妞娘也笑着紧凑道:“瞅你那点出息,日后咱宝儿有了更大造化,你还不得乐疯啊!” 小宝娘笑着回她:“要真有那么一天,乐疯了我也是愿的。” 个人有各造化,是平庸是出息日后得看他们自个的,现在一个个比门槛高不了多少,谁又能说得准呢! 三娘从柜里捯了碗上次买的黑瓜子出来,招来在院子里追着玩的翠妞和小丫,一人给了两块麦芽糖块。见小宝娘随手拿着她篮子里的袄子帮她做活,赶紧道:“原还想着今日赶集回来找嫂子问问呢,昨日敹袖时总是敹脱线,也不知怎回事,轩轩那件倒没这样呢!” 轩轩今日穿的灰布袄就是三娘学着做的,看着做的还行,就想着给卫辞也做一件,可昨日那袖子她总弄不好。 翠妞娘凑过来看了下,笑道:“我瞅着是口子剪小了。” 小宝娘点头,也道:“三娘,这大人穿的接缝处得多剪两剪子,不然就是敹上去了,也夹胳膊肘得紧。” “原是这样,我竟笨得没想到。”三娘笑着看她敹了一遍,记下了。 反正也无什事,几人在三娘家家长里短的聊了个午后,等小宝醒了,才各回了各家。 自卫辞和李白玉被派去接运过冬粮草起,已经过去了小半月。这北境的天也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落雪。三娘怕小宝一个人睡,夜里翻身冷着,就把他抱回来跟自己睡大炕。外边天冷,怕他半夜要尿尿,还特意在外间放了尿壶。 夜里,母子俩吃了些午间剩下的面便早早睡下了。 屋外,寒风凛冽,北风刮得乌乌呼啸,下半夜时飒飒簌簌开始落起了白雪。一夜覆盖,第二日清晨,整个北境已是一片白色。白雪皑皑,一眼都望不到头。 郸州难得下一回雪,这还是三娘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积雪。拉开门的瞬间,只觉天地都是一片雪白,美得如一幅磅礴雪景。 ‘阿姐喜欢雪景,日后我带你去瞧更美的。’ ‘才不去,我怕冷。’ 半年都未曾再出现的破碎画面再次闪过,三娘晃了晃头,心底疑惑渐深。她的记忆中还缺失了好长一段,想强迫自己想起来,但内心深处竟有些害怕想起来。 到底,她忘了什么? 炕上,轩轩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的爬起来问:“娘,爹是不是回来了。” 这小家伙,一醒来就念爹,看来男孩子都比较喜欢爹爹呢! “没呢。”怕风灌到里间去,三娘赶紧把门关上。走过来将他从炕上抱到怀里,边给他穿小棉袄边问:“想你爹了?” “嗯。”小家伙点头道:“轩轩梦到爹了,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大概过几日就回来了。” 昨夜一夜大雪,怕他们的运粮回来的行程又要慢了。 给轩轩穿戴整齐后,三娘便去了灶房,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吃的,见对面小宝家炊烟还没升起,知他们一家人还没起,见昨晚发酵的面有些多,就连他们母子三人的一块上锅了。 “娘,轩轩想到院子里踩雪。”小家伙推开窗户,小手伸在外面,企图去接那飘落下的雪花。这是小宝第一次见下雪,可稀罕了。 卫辞说男孩子不用娇养,三娘站住灶房门口点头,叮嘱道:“自己换上厚的那双棉靴,踩着去对面叫你方婶子他们过来吃早饭。” “好咦!” 小家伙立马跳下炕,笨笨的将鞋子穿好,裹着厚厚的小棉袄,一脚一个印踩着玩一样蹦蹦跳跳的过去,一跳一跳在小宝家门口大喊:“小宝小宝快出来,下雪花花了,下美美的雪花花了。” “小宝,快出来看雪花花。” 小家伙边喊便蹲着用手指去撮,一撮一个小孔,还冰凉凉的,把他自己乐得呵呵笑,高兴得不得了。 小宝娘已经起了,正给孩子们穿棉袄呢。听到轩轩的急忙,赶紧将炕上的窗户打开,可惜轩轩个子还太矮,一点也瞧不见。小宝娘手下麻利,给儿子穿好后,赶紧来给小家伙开门:“轩轩,你怎么起那么早,快别玩雪了,小心晚上生冻疮。快赶紧进来,天这么冷别冻坏了。” 轩轩摇头,将小手揣到棉袄兜里,咧着小嘴笑道:“婶婶,娘让轩轩叫你过去吃早饭。”说完,小家伙见小宝出来了,稀罕的指着地上的白雪,对小宝道:“小宝快看,雪花花,美美的雪花花。” 小宝记事起就见过雪了,但见轩轩开心,他也开心的跑了过来。两个小家伙你追我赶的跑来跑去的,小宝娘让姐姐小丫看着他俩,她去卫家。 自从三娘母子来了,她和翠妞娘才算有几个能真正互相帮忙聊天的伴。 ------------ 第二十六章:惊闻噩耗 连续好几日,这大雪断断续续的落下,覆盖得满地雪白,一脚下去都到大人的小腿处深厚了。 三娘把直接房檐上的冰凌敲了后,找来铲子在院子里铲了条小道,多了她也铲不动,铲了明天还的被积雪覆盖,眼下铲出个小道能过人就行。也没敢再让轩轩到外面去玩了,就怕头顶的冰凌不小心落下来砸到她。 这不,村里连续几日都有些调皮的孩子被砸了,现在家家户户的都把孩子拘在家里不让出去了。 寒冬腊月的,村里女人们也没什么事做,都是几家几家的聚在一起拉家常,做针线。 用过早饭没多久,翠妞娘也来了,平日里她和小宝娘性子太过彪悍,村里没什么妇人找她们拉家常。倒是三娘来了后,三家人性子投缘,倒经常聚在一起,孩子们也都玩得好。别人的妇人眼酸,就私下编排她们说是故意讨好三娘,两人也不在意。 毕竟三娘的身份摆在哪儿,和她交好的确是她们高攀了,但她们也不是那种别人议论两句闲言碎语就会躲着、避着的人。高攀咋了?又不偷不抢,再者她们家里男人的功勋那都是实打实战场上拼杀来的,就是高攀三娘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王嫂子,你怎么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的,这叶子你都绣错好几片了。”小宝娘瞅了眼道。 翠妞娘无心做针线,索性直接放下,提了提眼皮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这眼皮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跳,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我男人他们到哪儿,这大雪越下越厚,担心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咝”三娘听着,手里的针尖刺到是指上,殷红的鲜血立马冒出来,她急忙含到嘴里轻轻吸允着,望了眼窗外的飞雪,心里也有了些不安。 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夫君他们如何了。 此次运粮去的是李少将的左翼军,翠妞娘的丈夫就在其麾下。而卫少将带领小队司晨军随行,小宝娘的丈夫被派到黄沙城中待守接应,是也并未前去。 此刻看了两人面色担忧,小宝娘赶紧安慰道:“就你们瞎操心,运个粮能有啥好担心的,看这天快午时了吧!娃娃们也该饿了,今日午饭就在我家吃了,我腌的那坛子菜这两日味正好上来,你们也尝尝。”说着下炕去穿鞋。 刚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这月给军中家眷送柴火的一队士兵套着马车冒雪过来。 营地和黄沙村离得距离不远,但风雪太大,他们头盔和肩上都已落了一层积雪。 因着卫辞的嘱托,三娘家现在送来的柴火都是劈好了的。有些来领柴火的妇人见了,不免有些眼酸,但因着三娘的身份也不敢碎嘴说些什么。毕竟哪家有品级的少将夫人肯跟她们一样,在这边疆吃苦受累的。 送柴士兵要离开时,三娘拦着那领头的问:“小哥,你可知道去接粮的运粮队如今到哪儿?” 那士兵想到来时上头的特意吩咐,知她是卫少将的夫人,没敢直视,低着头道:“回少夫人,末将不知。”说完,带着人匆匆离去。 看那士兵闪躲的神情,让三娘觉得不对劲。午饭后随意找了个借口,将轩轩托付给小宝娘照看着,自己去了营地。按照夫君离开前的预算,这两日也该到了离黄沙城就近的城镇了才对。 守营的一队士兵有见过三娘的,知她是卫少将的夫人,赶紧派人去通报。但此刻主帐正在会议,士兵不敢打扰,只让她到旁边的小帐中取暖等候。 三娘本安静的在小帐里烤火等候,突然听到两个路过小帐的士兵道:“听说卫少将还被埋在雪底下呢,李少将和黎少将还在带着人挖,也不知道挖到了没有。” “是啊!都快一天一夜了,也不知……”后面的话,两人没敢乱说。 不知什么? 什么一天一夜?怎么会被埋在雪里一天一夜? 惊闻噩耗,三娘只觉一阵窒息感席卷心口,烤着火的手颤抖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窒息的厉害。她颤抖着跑出了小帐,拦住那两名士兵,煞白着脸问:“卫少将被埋在哪儿了?” 两名士兵一怔,三娘已经仰制不住嘶吼出声:“被雪埋在哪儿了?” “在…在黄沙城外。”士兵不认识三娘,被吼得有些懵了,愣愣的说了出来。远处认识卫少将夫人的士兵见了,急忙去禀告上峰。 . 主帐里,镇北王面色难看,紧盯着地图上标记红色的地方。 昨夜有一队羌人步兵通过冰河潜到了北境,埋伏在黄沙城外的三峡谷,利用滚石造成峡谷雪崩,运粮的一半士兵都被埋到了深厚的积雪下。卫辞也为了救李白玉被埋在底下,幸好黄沙城外安排了几波哨兵,一发现异样急忙回来禀告,增援部队去得及时绞杀了那队羌人,不然一整个运粮兵将都要损在三峡谷。 如今过去一夜了,被埋在雪里卫辞还没被找到,怕是…… 为此,镇北王亲自下军令不许任何人将此事透露到黄沙村,就是怕三娘母子担心出什么事。 “王爷,卫少夫人来了。”那士兵刚说完,又慌忙跑来一名士兵,急忙道:“禀王爷,卫少夫人抢了一匹战马冲出了营地。” “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抢的马?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士兵知道怎么回答,他们也不知道少夫人怎么抢的的马,好像就那么眨眼间的功夫,她就翻身上了马,马也就那么被抢走了。 镇北王和帐中一众会议将士急忙跑了出去,站住营地口,还能看到远处那打马飞奔的女子:“胡闹,阿透,赶紧带一队人马去追,万不能让她出什么事。” “是。” 上官透领命,已有士兵牵来战马,他翻身上马,带着人急忙追去。 风雪很大,刮在脸上刺骨的疼。三娘紧拽着马缰,手已被冻得青紫。滚烫的泪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前方白茫茫的雪路,她却不敢让泪淌下。一整夜啊!那么冷的大雪中,他已经被埋了一夜了。 夫君啊,你可一定要活着,一定要等着我啊。 上官透本以为能很快追上,可他突然发现,三娘的马术极佳,他们根本追不上不说,还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谢家女子注重言行举止,万不会让她们碰到马匹丝毫的,这丫头怎么马骑的这么好?堪比霍小光那个骑兵先锋了。 想到前不久查到的谢家曾被发配,上官透眉头皱得死紧。凭这样敏捷的身手…,恐怕如今的谢伊人,已不是当年那只喜欢吃糖葫芦的小丫头了。 黄沙城外,三峡谷。 李白玉面色铁青,带着大队士兵在刨雪救人,士兵们也都个个脸色发青,一夜下来已是疲惫不堪。而挖出来的士兵都已经气息全无,这样的情况下,卫辞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 都怪他,带队在前竟未早些察觉异样。 三娘赶到三峡谷时,被挖出来的士兵尸体被排放在地上,一个个气息全无。三娘看到,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重重的砸到积雪中。正在挖雪的黎大壮看到,惊了一惊,急忙跑过来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弟妹,你怎么来了?” “卫辞呢?卫辞在哪儿?”她抓着黎大壮,忍了一路的泪珠像雨帘一样落了下来。黎大壮不忍告知,见他不答,她直接扑过去,扑倒在地,用着双手慌忙的刨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她不信,他说过的,护她一辈子的。 李白玉看到,想去阻拦,却见黎大壮面色肃穆地摇了摇头:“让她挖吧!” ------------ 第二十七章:刨雪救人 风雪好似见到了那女子的悲伤,都不忍那再呼啸惊动。白茫茫的大地千里冰封,寂静了般,只听到那女子撕心裂肺的仰天大喊:“卫辞,你在哪儿!” “卫辞,你到底在哪儿啊,我求你应我一声。” 天地好似也为之怜悯了般,那悲恸的哭喊,在这满天霜雪的峡谷深处,久久回荡不散…… 你在哪儿,夫君,三娘来了。 泪水滴落在雪地上,热化了小滩的白雪,却化不掉那埋着他的深雪。 上官透赶到时,远远地便听到那悲呛的嘶吼,心底震撼。下马跑来时,她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她却没有痛觉一般,不停的同双手去刨雪。每刨出一捧雪,上面都尽是鲜红。 “都愣着干嘛!救人啊。”上官透大吼一声,用着腰间配剑开始刨雪,跟来的士兵也急忙拿起工具挖刨起来。 兄弟,为了你的妻儿,一定要撑住啊。 一具具被大雪冻僵的尸体被挖出,一个个鲜活的儿郎流失了生命。三娘没敢看,浑身已经麻木,只低着头拼命的刨。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老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也了说,她是他的小福星。 卫辞,求你了,一定要活着。 突然,有名士兵激动得大喊:“少将军,卫少将在这儿。” 李白玉几人急忙丢下手中东西跑了过去。 三娘浑身打着颤,牙咬得紧紧的,迈着已经麻木的步子踉跄的跑过去。卫辞已经被人小心挖出,脸色被冻得铁青,浑身被冻得像个铁冰块。李白玉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看到三娘跑过来时,收回手不忍的别过头去。 是啊,被大雪埋在地上一日一夜,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三娘呼吸停滞,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踉跄着险先倒去,被离得较近的上官透急忙扶住她。 她稳住身子绕开他,颤抖着跪倒在卫辞身侧。尽是鲜血的指尖颤抖着去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脸,比这满天白雪还要冰冷。让已经麻木的指尖,都还能感受到他脸颊的冰冷。 “没事没事,哈哈气就不凉了。”三娘满目尽泪,慌忙哈得气去给他暖,使劲的搓着他冰凉凉的脸。泪珠像断了线般,一滴又一滴的砸落,声音都仰制不住的打颤:“不冷的,夫君,咱们暖暖就不冷了对不对!不冷了你就起来好不好?” “娘…娘都说了,三娘是夫君的小福星,所以夫君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夫君,夫君你起来,你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不算话,不可以的。” “弟妹,阿辞他……”去了。 “你闭嘴,我夫君还活着。”三娘怒撕吼了过去,紧紧的抱着卫辞:“卫辞,卫辞你起来,你给我起来。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所有人都舍弃我了,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夫君!你起来好不好。” 卫辞,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那一丝丝声嘶力竭的声音,让在场士兵纷纷别过脸,不忍再看。李白玉愧疚自责得直直跪在了雪地上。 若不是为了救他,阿辞也不会… 突然间,三娘冷冷抬眸,像是想通了什么般,笑着俯在卫辞耳边,细语:“夫君,要死,我陪你好不好。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说完,眼角瞥向丢在一旁的刀剑。在众人未反应之际,快速捡起,直接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动作太快,似乎不过眨眼的瞬息。 “不要!!” 上官透等人震惊得想去阻止,鲜血已经一滴滴落下。 众人心惊地望去,方才还气息全无的卫辞突然睁开了双眼,撑着全部的力气抬手抓住了刀锋口。鲜血从他掌心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夫君…”三娘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泪落,滴落在他的鼻梁上,慢慢滑入了他的眼中。 “我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卫辞无力开口,只心疼的望着她。那滴滚烫的泪珠落尽他眸中,渐渐从眼角滴落。傻瓜,怎么还是那么傻。 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 此次羌人潜入北境偷袭,直接损失了一大半粮草,伤亡四百余人。而羌人潜入境内的关卡,正是余扇的父亲所管辖的范围,镇北王带兵过去时,余大将军还在醉酒微醺中。此事滋事体大,镇北王直接飞鸽传书回长安,并派骑兵八百里加急回京禀告。 峡谷一役,左翼军牺牲了好几个将领,黄沙村也沉侵在一片哀嚎声中。 卫辞被三娘接回家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军医说冻伤过重,伤及到了心脉,须小心静养。看着他身上肉都冻透熟了,三娘心疼得一边给他擦拭身子,一边不停的掉眼泪。 轩轩坐在炕上的一头,乖乖的不吵不闹,眼睛里也含着一包泪水。或许忆起了他娘亲就死在自己面前,时不时的爬过来伸手探探卫辞鼻息,探过了他才会放心。 看到小家伙又爬过来摸摸卫辞,三娘才想起从昨日回来就把小家伙忽略了。见他安安静静的守着,顿时又心疼又愧疚,急忙问他:“饿不饿?你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轩轩摇头:“不饿,方婶婶拿了包子给轩轩吃了。娘,不怕的,轩轩来守着爹,娘睡一会儿好不好。” 娘已经很久没睡觉了,眼睛红红,轩轩看了好心疼。他已经没有娘亲了,他现在只有娘和爹了,他害怕他们也会离开轩轩。 “娘不困,轩轩陪你爹睡一会儿,娘去做好吃好不好。” 轩轩就想让娘休息会,可他知道,娘是想自己守着爹醒来。点了点头,他乖乖的钻进被褥里,小手紧紧的抱着卫辞:“娘,轩轩抱着爹睡,爹就不冷了。” 三娘看得心疼,眼泪再次落下。怕被轩轩看到,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傻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 小宝娘刚从翠妞家回来,见三娘在灶房里,赶紧走了进来。见她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吓了一跳,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铁勺道:“你快去休息,要吃什么嫂子帮你做。一会儿我带轩轩去跟小宝玩,你好好照顾卫少将就行,其余的你就别操心了。” “没事的嫂子,我撑得住。” “你怎么这么倔呢,这关撑得住撑不住什么事。你又不是一个人撑什么撑,赶紧的去休息,你这样轩轩也会担心的。”翠妞娘的男人虽也重伤在家,但好歹人是清醒的,伤口也只是看着严重,上了药军医都说没什大碍。不像卫少将,至今都还昏迷不醒,担心死个人。 “谢谢嫂子。” “谢什么谢,去吧!这里有我。” 三娘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自己的确得好好休息一下。卫辞还没醒,轩轩又还那么小,她还不能倒下。若连她都倒下了,谁来照顾他们啊。 屋里,轩轩没有闭眼睛睡,依旧安静的抱着他爹,时不时的还会去探一下他的鼻息。听见开门和关门声,知道是娘进来了,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三娘进来后,坐在炕边凝望着他们。许久,才脱了鞋爬山了炕,伸手揽着父子俩沉沉睡去。轩轩睁开眼睛,看了看睡在自己左边的爹,又看了看右边的娘,小手拉住他们的大手,安静的睁着眼睛守着。 小宝娘做好帮忙饭菜放在灶上温着后,本来轻手轻脚的进来想抱走轩轩。哪知小家伙安安静静的躺在爹娘中间,冲她摇头。小宝娘叹了声,知这孩子心疼爹娘,便也没有勉强。将门窗都关好后,自行回了家。 屋外,停息了一宿的雪花再次稀稀疏疏的落了下来。 . ------------ 第二十八章:以雪泼染 长安,皇城。 自余家大小姐入宫以来,在御花园梅林中舞了一段剑,被路过的陛下恰巧看到后,当夜便被送到龙榻侍寝。听说还颇得圣心,连续半月侍寝后,直接被封为了蝶妃。 一时风头无俩,可谓是宠冠六宫,惹得人眼红不已。 今日一早,余扇母亲进宫,告知她父亲因酒醉犯了大错。镇北王已经把事因上奏到了长安,陛下大怒,已派人去押解他回京。她一得到消息,急忙来求见陛下,哪知陛下不见她。 想着这些日子的独宠,余扇觉得陛下多少是心悦自己的,应也会心疼自己。便咬牙跪在冰雪求见,不想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膝盖都麻木了,小腹也隐隐作痛,陛下还是狠心不见她。 龙吟殿中。 刘梵望着棋盘上的残局,手上的那颗白子已在指尖把玩多时,却迟迟不肯落下。 “禀陛下,蝶妃娘娘小产了。” 常青在旁小声道。 年轻帝王眼皮都未掀一下,只冷笑道:“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去,让人送些补药过去。告诉蝶妃好好养身子,朕过些时日再去瞧她。”毕竟难得瞧见舞剑舞得有两分像她的,当个东西养着玩也好。 “奴才这就去。”常青低头应。 指尖白子落下,黑子满盘皆输。刘梵拂袖扫去,打乱了整个棋局。可惜啊!两分像又如何,终究不是她… 不是她啊! 余扇自幼习武,身体健朗得很,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不过跪了两个时辰便晕了过去,醒来还被告知小产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作为一名宫妃,除了得帝王恩宠,子嗣才是护身武器。她没想到自己就那么一跪,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给跪没了。如今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位小公主,自己的孩子若还在,不定便是皇长子了,可偏偏她的孩子竟在此刻没了。 余扇恨啊! “娘娘,余夫人求见。”宫婢恭身禀告。 余夫人是余扇生母,然她此刻一点也不想见。若非她提议让她入宫,她如今何至于如折了翼的鸟儿囚在这深宫里,每日绞尽脑汁讨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欢心。虚弱的躺在软榻上,冷冰冰的吩咐道:“本宫现在谁都不想见,让她回去。” “是。” 宫婢恭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一名宫婢,宫婢小心翼翼的瞧了下四处,低声禀告道:“娘娘,轻云宫的赵娘娘来了,说是要见您。” 轻云宫的赵娘娘? 赵茵要见她?余扇英眉微蹙,本不想见的,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请她进来。” 赵茵还被陛下下了禁足令,来时带着掩人耳目的斗帽披衣。余扇见到她的第一眼,竟让她这个曾经也算叱咤沙场的女将感到有些胆寒,这个女人,比她想象得要可怕得多。 “不知赵妃娘娘找本宫何事?” 赵茵摘下斗帽,侧目凝向她,涂了鲜艳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诡笑:“蝶妃妹妹,我来,是想和你做笔交易。” 高墙红院的深宫,本就该以血泼染,才能美透江山。 . 北境,黄沙村。 卫辞醒来已是第三日清晨,他一睁眼,坐在炕尾教轩轩写字的三娘便看到了。她双唇颤了几下,鼻头微酸,眼含泪花的笑了起来。 两人只情深一眼,便已胜过千言。 “娘,我爹醒了。” 轩轩也看到了,高兴地叫了起来。放下笔,小身子直接从炕尾滚了过去,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爹,娘和轩轩可担心爹了。” “是爹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卫辞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眸底温柔地望向三娘,轻轻展开另一只手。三娘别过脸笑了下,擦干眼泪扑进他怀里,头死死的埋在他的胸膛上,眼泪却再也止不住。 “别哭,我心疼。” 那日被埋在大雪下,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他听到了她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透过掩埋着自己的层层厚雪回荡他在耳畔,像是黄沙大道中失去爱侣的孤狼,悲怆泪涕。那喊到喉咙沙哑的声音,听得他心都快碎了。多想回应她一声,多想将她揽入怀中,可身体如同不是他的一般,他连睁眼都差点做不到。 这个姑娘啊,明明柔软得如水一般,性子却烈得敢不顾一切的随他而去。 我的娘子啊,此生能娶到你,也不知是我修了几世的福气。 …… 午后,镇北王等人得知卫辞醒来,兴师动众的亲自跑来。本来还算宽敞的炕房直接被挤得逼仄不已,凳子都不够坐,好几个都只能直挺挺的站着或蹲着,倒是难得的热闹。 三娘瞧着人多拥挤,她一个妇道人家跟着挤在屋子里有些不像话,便请了几个士兵从灶房扛了些东西到小宝家,请小宝娘帮着在她家做顿午饭。夫君那些兄弟一得了他醒来的消息,午饭都没吃一口便来了。 卫辞醒了,她也高兴了。 镇北王一行人一来,轩轩就被这个抱抱那个捏捏的,等回到他爹怀里时,早上三娘才给他梳的丸子小包已经歪歪斜斜的耷拉在一边,委屈得抱着卫辞再不肯撒手。 镇北王想抱小家伙,但看小家伙不乐意了,就板着脸教训一群义子来:“一个个大老粗的,抱个孩子都没轻没重的,没看到都把我孙子捏疼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义父,您不也是个大老粗。 李白玉干咳了下,瞅了自家老爹,看着兄弟们道:“老爹你说得对,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没轻没重的。特别是你大壮,爹主要说得就是你了,你看你,笨手笨脚没轻没重的,把我大侄子的小脸都亲红了,粗鲁。” 黎大壮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大嗓门的就跟怼起来:“呵,李白玉你皮又痒了是不是,义父明明说的是我们。还有谁粗鲁了?老子稀罕小家伙,亲两口怎么了。”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镇北王一个厉眼过去,训斥道:“都给我闭嘴,稀罕孩子不会自己去生啊。既然这么喜欢孩子,等明年朝廷送来的良家子,给你们俩一人分一个,明年这个时候老子要见不到轩轩的弟弟或妹妹,看老子抽不死你俩。” “那哪成。”一提娶妻,黎大壮牛眼瞪得更大了,直接杠道:“义父,那些个良家子一个个的跟豆腐捏的似的,娇娇柔柔的,胆子比老鼠都大不了多少,跟我怎么能搭。” 还有理抬杠了。 镇北王老脸一横,怒道:“跟你怎么就不能搭了,这黄沙村哪个不是良家子,人家其它将士能搭,怎么就不能搭你了?就你黑得跟个粪球一样特殊了。” 众人憋笑,目光落在轩轩身上。 他娘就不是良家子买来的。 “反正就是不搭,我才不喜欢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别回头吼她们一句,吓得人家白眼一翻,他不得成鳏夫了。 “壮哥,你不喜欢女人,难不成你还喜欢男人不成。”蹲在炕边霍小光打趣了句,惹得其他人都大笑起来。 “说不定壮哥就喜欢男人呢!”又有一人道。 “去,你们才喜欢男人,老子又不是断袖。”黎大壮横了他们眼,一本正经道:“老子要娶,就要娶个像紫衣侯那样桀骜不羁的女子。为义,能当山贼劫富济贫。为忠,能不计前嫌帮着镇南军打得朗月那些孙子节节败退。为仁,能为麾下兄弟放弃自由对朝廷俯首称臣。为孝,能豁出性命为恩师血战恩仇。忠孝仁义,她一样不落,那样铁骨铮铮英姿飒爽的姑娘,才是老子心目中的绝代佳人,旁的就是入不了眼。” ------------ 第二十九章:红衣似火 难得五大三粗的他能说出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那紫衣侯可是连天子都恋慕的人,他们倒还真不敢笑话。 李白玉却不以为然道:“说来说去,你不就喜欢彪悍能打的么。”当初的余扇至少能及点吧,也没见他有点行动? “壮哥,你当年带兵去增援过镇南军,你见过那紫衣侯没?我听人说她长得奇丑无比,又有人说她长得倾国倾城,那到底哪个是真的?”其实他猜测应该是倾国倾城,不然陛下怎会倾慕多年。 一直静坐想上官透也睨了他眼,道:“也曾耳闻过。” 黎大壮曾经是见过紫衣侯一面,不过是远远的一面。只瞧见是个身形娇小的小女子,一袭大红劲装站在赛场上,跟镇南将军长子比试射箭。 当时,她举着把跟她都快差不多高的弓箭,但箭术了得,蒙着眼都能箭箭入靶心,直接不费吹灰之力的赢了那少将军。而那少将军后来似有不服,硬要跟她比试拳脚,结果她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自己双手插腰笑得肆意张扬,傲得像只火凤凰,把跟她比试的人气得个半死。 可惜当年他跟已故的庞将军去那会儿,还是名百人将,没资格靠近观看。加之那少将军吩咐旁人不许靠近,只能与其它士兵一样,趴在高处的城墙上远远眺望。 红衣似火,不媚而娇,当年校场不知多少将士在心里记住了那红衣姑娘。 而他,也记下了。 几年前,听说她失踪了,那段时日他火气特别重。若非身负守疆之要职,责任重大,他都想去找她了。 如今多年过去了,那份年少狂热也早已不在,然而那袭随风飞扬的红衣却落到了心里。 他的妻子,不求能跟她一样英姿飒爽,但至少得是个能揍得过自己的。当年余扇刚来时,他看到她身上那似曾相识的两分张扬,心下微动,便蒙了块布去找她打了一场。哪知道余扇经看不经揍,非但打不过他,还被他揍了一顿,他有些失望就没再搭理她了。 时至今日,除了卫辞,都没人知道是黎大壮把余扇揍得鼻青脸肿的。 而卫辞也搞不清,初次见面,他去揍人家一个小姑娘干嘛?! 屋里众兄弟难得齐聚一堂,聊得热火朝天。三娘进来时,轩轩已经被镇北王连哄带骗的抱紧了怀里,脖子还挂着块玲珑剔透的青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见卫辞淡笑不语,她便没说什么。 “义父,诸位义兄,吃饺子了。” 三娘和小宝娘包了大半个时辰的饺子,因人太多,除了义兄们还来了几个少将,又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怕碗小了人家吃的半饱不饱的,便直接用装菜的盘子给他们端了过来。热气腾腾的,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 这次有这么多义子少将保护,镇北王倒没带亲兵。三娘给他老人家端来一碗后,用个钵装了一大钵给小宝端着,让他和卫辞坐在炕上吃。不过小家伙人小吃不了几个,大都是他爹一个人吃了。 营中平日里很难吃一顿饺子,就这么会儿功夫,霍小光已经扒拉完一碗,不好意思的拿着盘子问:“嫂子,还有吗?嘿嘿,有些没吃饱。” “有,管够,在对面方嫂子家灶房里呢。方才我们一次端不完,你等着,我去给盛。” 霍小光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嫂子你坐,我自己去就好。”说完,拿着盘子往对面跑。 跑得太急,差点没摔雪地里去。 整个屋子里,除了镇北王,就上官透吃得最斯文也最快了,见他盘子里的饺子见底了,三娘笑问:“义兄可还要再盛一碗?” 上官透想了想,拿起盘子起身道:“我自己去吧!别只顾着我们,你自己也吃点,女孩子胖些才好看。”说完,面无表情的拿着盘子去了对面。 三娘轻笑点头,上官夫子是不是忘了。她都是当人家娘的人了,怎么还把她当孩子哩。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 除了卫辞和轩轩,其他人都吃惊的望向三娘。 不得了啊,这透哥是想干嘛?人家丈夫儿子都还在呢。众人偷偷的去往炕上吃得正香的父子俩,然而人家无动于衷,还反过来问他们:“怎么了?” 镇北王轻咳了声,众人急忙低头吃饺子:“阿辞啊,你也别多想,阿透也只是随口关心一下。” 其他人暗暗点头。 透哥人冷性子冰,可能真是饺子吃着香,随口关心一句。 知他们误会了,卫辞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此中错综复杂,只能无奈又好笑的望了给轩轩擦嘴的三娘一眼,道:“义父放心,透哥是好意,我不会多心的。” 不得不说,辞哥的心胸是真的宽广。 用过饭后,镇北王便带着众人纷纷离去。毕竟军中事务不可多耽搁,他们也不能出来太久。 回去的路上,镇北王斜睨了上官透好几眼,快到营地时没忍住,开口道:“阿透啊!虽说三娘很好,但终归是别人的妻子,有些话,不宜你多说。” 一众兄弟装聋作哑的看天看地看皑皑白雪,只耳朵竖得老长。 上官透有些莫名其妙,回想了一下今日和三娘说的话,有些恍然大悟。但又觉得并无任何不妥啊?沉思了片刻,他道:“义父放心,我对三娘乃是兄妹之情,并不会僭越的。” 那丫头自小就悍得很,他也怕,除了兄妹之情,别的杀了他也不敢有。 行军打仗镇北王是行家,这儿女情长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还是李白玉插了一句嘴道:“透哥,三娘是阿辞的妻,咱们与阿辞可拜把子的亲兄弟,你这兄妹之情实属不妥。” 再者,你对兄弟的媳妇有兄妹之情,说出去怕是难有几人相信的。 当然,这话李白玉没敢说出来。 “义父,你们多心了。”望着营地迎风飘扬的军旗,上官透叹道:“若当年我未到北境,如今跟阿辞也算是连襟了。” 连襟? “俺的亲娘啊!这么说,透哥你跟卫嫂子的姐姐……”这话要怎么说呢?! 上官透是第一次把心爱姑娘说出来,望着一望无际的白雪,似是看到了那姑娘温柔的轻唤:“我曾是三娘幼时的礼教夫子,初见她时,她比现在的轩轩大了不几岁。” “透…透哥,你开玩笑的吧!”就你,战场上砍人脑袋跟砍西瓜一样,还给人当夫子? 众人惊呆了。 他们的大哥还给人家当过夫子? 大家都知道他虽是将门之后,但自小习文。只知上官老家军战死后才弃笔从戎的,但就他的身份,也不至于去给人家当夫子啊!还是三娘嫂子的。 忆起往昔,上官透都觉得如隔世般,缓缓解释道:“我是为了她长姐,也在当她夫子那两年,我与她长姐互许了终生。可在我们婚期将近时,我父帅战死,上官一族遭人陷害,举族被囚。我怕连累到她,便狠心违背了婚契,负了她。我以为那是为她好,不想我离开后不久,她被强行许配给了人家。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与他的婚契她更不愿违,哪怕是我已经违了,她也不愿违。她便在出嫁当日,在花轿中自缢了。我本不知的,直到几个月前,我私下派人去查,才知……她早已死在了当年。” 原来,当初阿辞媳妇所言竟是属实。 真的有那么一个姑娘,为了一份被人放弃承诺,血洒花轿。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义父不懂太多儿女情长,但透儿啊!别太为难自己。”镇北王摇了摇头。 情之一字,乐极喜极,但也伤极。 众兄弟也不知此刻如何安慰,只得选择沉默了。 ------------ 第三十章:贬妻为妾 谢家的姑娘,果都刚烈如斯,能为一份诺以命来全,也能为一人生死相随。谢家长姐是,谢三娘如是,只不知其他人是不是。 . 此刻,郸城城。 今日谢家嫁女,虽天气得冷得人瑟瑟发抖,但也拦不住百姓们出来瞧热闹。 只因这谢家与太守家公子可谓是两度联姻,只可惜谢大小姐刚烈,只认头一个与她许诺的未婚夫婿,大婚当日自缢在了花轿中。如今这谢四小姐好似也并非心甘情愿,只不知会不会效仿其长姐血洒花轿。 百姓们为了瞧热闹,一路跟到了太守府。 太守府公子周朝勃已过而立,长得倒还算一表人才。不过,他似乎对谢家女子有种势必要娶到手的执念。此次谢家才貌双全的大龄四姑娘入宫落选后,为求娶到她,特意把正妻贬成了妾室,就为了给谢四姑娘腾个配得上她的位置。 只是可怜那位正妻,无犯任何七出便被贬。 外面吹吹打打热闹不已,花轿中的谢佳人却紧紧握着手中匕首。 她是想效仿长姐在手腕上划伤一刀,可终究下不去手。长姐是因心中有所爱的人,与所爱的人先有过承诺。可自己呢?前半生都在谢府挣扎,郸州也无一个男人能入她眼,如今连个想死的借口的找不到。 难道真的要认命吗? 不,她谢佳人不认命,就算是小小的太守府,她也不会就此平庸。她还没有输,也绝不认输。 花轿停在太守府门前,新郎连踢了三次轿门后,一只修长白嫩的纤手才伸了出来。周朝勃伸手拉住,心底松了口气。 他终于娶到谢家女了。 谢云裳,娶不了你,老子也要娶你妹。 太守府角落里,有个面容憔悴的女人牵着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痴痴地望着那对新人。当年,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进的这太守府。 新郎依旧,人却非。 “娘亲,爹爹为什么要娶新娘娘啊!”小姑娘有些不懂,爹爹已经有娘亲了,为什么还要娶新的娘娘。 “兰儿,记得娘亲的话,世间男儿多薄情,我儿日后不可轻信任何男人,知道吗。娘这辈子,只错信了你爹。”女人蹲下身,紧抱着**,泪无声流淌。 小姑娘听不懂娘亲的话,但牢牢记住了。她现在还小,只要记住了,等她长大了就一定会明白了。 酉时过后,前来太守府吃喜酒的众人微醺之际,被一道惊恐的尖叫声吓得酒醒三分。 “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悬梁自尽了!!” 众人大惊,正与好友敬酒的周朝勃也惊了一惊。暗恼难不成他周朝勃真娶不了谢家的女人不成?想也不想的,摔了酒杯赶忙往后院跑去。 尸体还未被抬下,远远的就看到离喜房不远处的廊上挂着个人,也是一袭喜红嫁人。走近才发现并不是新娘子谢佳人,而是被他贬成妾室的结发妻,白氏。 白氏死相难看,双目瞪得好似要爆裂,舌头伸得长长的垂在下唇,直直盯着正前方,死不瞑目。 跟来的宾客看到白氏的死状时,后背都有些发怵。一刻也不敢停留,匆匆告了辞后,便带着家眷急忙离开,想来今晚一场噩梦是在所难免的了。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少夫人放下来。”周朝勃朝着家奴怒吼,垂在衣袖中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夫妻多年,情意总会有些的。当年谢云裳宁死不愿嫁他,让他丢尽颜面,从而执着的想娶谢家女成了块心病。他只是想治好自己的心病,他没想到白氏会想不开,她虽名义上被贬成了妾室,可他依旧会给她周府少夫人的所有的。 在他心里,他依旧还当她是妻子的。 太守府喜事还未尽,又急匆匆的着手办起丧事,下人们里里外外的忙得团团转。谁也没注意到,回廊的尽头,一个抱着布偶的小姑娘,默默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底。 仇恨的种子一旦被深深埋下,只待日积月累,生根发芽,再一触即发。 翌日。 天儿一大早,郸州城各大茶寮酒楼里,三三两两的客人都在议论昨日太守府的事。 都道这谢家四娘没自家长姐刚烈,倒是那周大公子的前少夫人,颇有当年谢家大小姐的倔强。不甘受由妻变妾的屈辱,一根红绸把自己吊死在喜房门口,这是要做鬼都盯着抢自己位置的女人啊。 “这周大公子也够倒霉的,当年娶谢家女吧,那花轿刚到门口呢,那谢大小姐就在花轿中割腕自尽了。如今娶谢家女吧,这喜宴还没散呢,自个儿原配娘子就想不开上吊了。” “可不是嘛,要我说啊,这谢家女就是命不好,一个个的都没什好下场。我记得上次谢家不也远嫁了个姑娘嘛,听说嫁的还是个快死的病秧子,估计这会儿都已经守寡了吧!” “嘁,你小声点儿,别被那谢家小公子听到,回头把咱们凑一顿就不好了。” “怕什,那小公子上次跟人抢卖唱女打死了人,这会哪还有胆子出来瞎晃悠。” 客人们聊得起劲,但也怕这谢家现在的只手遮天,声音都渐渐小了去。 小饭馆对门的混沌摊前,有个正在洗碗的女人听到方才客人们的议论,动作微顿,快速捞起水的里的碗,起身擦了擦手。 帮客人煮好混沌的青年看到,急忙走过来,摸了摸她冰冷的手,皱眉心疼道:“娘子,你回家息息吧,今日人不多,为夫忙得过来的。” 女人笑道:“没事,你开春就要下场了,现在天冷也黑得早,咱们以后都早些收摊,一起去私塾接弘儿,你回家也能多看些书。” “那你去火旁坐着,不可再来洗碗了。你好好守着摊子烤火就成,碗我来洗。”青年说便说便到了那盆水,重新打了盆清水过来。 女人坐在煮混沌的火旁,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谁说谢家女人命不好了,她舍了荣华富贵,却得了个心疼爱护自己的如意郎君,一个冰雪聪明的儿子。虽粗茶淡饭日子清贫些,但她活很幸福,很快乐,这是当谢家二小姐时从未体会到的温暖,她很满足。 谁曾想到,眼前这个粗衣麻布,撸着袖子蹲在街角洗碗的妇人,曾是谢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二姑娘谢华浓。 谢家的姑娘,哪怕谢家曾经被发配过一段时日,但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而她却甘愿平凡朴实。 北境,黄沙村。 年关将近,村中各家各户也都开始置办起年货来。而那些前些日子死了丈夫的新寡,由镇北王做主,愿意继续留在北境的,所有待遇依旧,想要离开或改嫁的,由他出一份嫁妆派人送她们返乡。 村中一共守了新寡的有六人,其中四个没有孩子的都想离开,镇北王立刻发了银两命人送她们走。而剩下那两个,因都有了孩子,一个是舍不得孩子,二是孤儿寡母的带着孩子回乡不定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她们也没有改嫁的心思,也就继续留在了黄沙村。 这些日子三娘有些忽略了轩轩,直到看到小宝穿着身喜庆洋洋的新棉袄时,才想起还没给他做过元辰的年衣。 元辰,也叫新年。 小孩子过新年都要有新衣,现在做也来不及了,三娘寻思着去黄沙城里给他买一身。 卫辞现在伤还没好,军医说就跟女人坐月一般,他现在最忌讳的便是吹风。现在虽雪下得小了,但还是夹杂着风霜,就留他在家。本来想留轩轩在家陪他的,但看小家伙麻溜的自己穿好了棉鞋棉袄,就没忍心不带他了。 ------------ 第三十一章:龌蹉东西 约了小宝娘和翠妞娘,找了个大背筐背着孩子,三个妇人两个孩子就去了黄沙城。 翠妞的爹断了两根肋骨,伤筋动骨一百天,翠妞娘也看得紧得很。怕自己去赶集他偷喝酒,就没带翠妞,留她在家盯着她爹。 小丫也陪着在翠妞家玩,倒是小宝也被背在背筐里一起去了。 因着年关,周围村寨来置办年货的人不少,今日的赶集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几人约好买好东西就到城门口碰面,便各自去置办东西去了。 “娘,轩轩重不重啊,要不轩轩下来自己走吧!” 三娘看了眼周围人挤人的,不放心道:“轩轩不重,娘还背得动。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娘再放你下来,乖,自己拿毯子盖好。” 轩轩听话的继续坐在背筐的,扯毯子去盖三娘的背。小手也不闲着,时不时哈哈气给她捂耳朵,一路上遇到个把营地的士兵,认识的都会恭敬的给三娘打个招呼,若带着家眷的,还会给轩轩几颗帮自家孩子买的糖。 北境的糖很稀有,也就很寻常的麦芽糖,但卖得有些贵,是也普通人也就逢年过节才给孩子买些。 因三娘自己也喜欢吃糖,倒是每回赶集都会买些。 三娘背着孩子找了半天才找到街尾的裁衣铺,铺子外看着很简陋,但里面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布料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逢人都带着三分笑,三娘进来时她正在拨算盘。 “呦,好俊的小娘子,奴家在这黄沙城呆了十来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哩。” “老板娘,不知铺子里可有孩子穿的红袄子?我想给我儿子买身新衣过年。”三娘笑了笑,将背筐轻轻放到地上,轩轩立马从立马跳了出来。 “哎呦喂,好俊的小公子,娘子真是好福气啊!”方才没看到背筐里的孩子,这会看到了,老板娘眼睛都亮了亮。实在是女子在北境呆久了,跟男人一样操持里外,一个个又黑又壮的,许久都没见过像眼前这对母子这般生得俊的了。 “老板娘可方便拿出来我瞧瞧?” “方便方便,娘子来得是时候,前几人铺子里刚从外地进了批孩子穿的成衣,保证舒适又暖和,小公子穿上肯定好看得紧。”老板娘说着,掀开布连从里屋抱了几身喜庆的颜色的成衣出来。 看着三娘不像普通妇人,老板娘拿出来都都是些上等货。 看着这些绣着吉祥如意图案,小小精致虎头虎脑的小衣服,三娘瞧着喜欢,拿在给轩轩身上比着尺寸问:“老板娘,你这成衣怎么卖?” “看娘子是个实诚人,奴家也做不来坑人的阴损事儿,就一套收六两银子吧。贵是贵了些,但都是好料子,奴家这千里迢迢从外地运来多少也是要赚些的。” 料子都是好料子,再者做生意哪有平价卖出的理?这老板娘既能把话说出来,倒也没坑人。 虽六两银子在寻常人家,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生活两月的开支了。但上次轩轩收的一堆见面礼还算丰厚,卫辞每月也有军饷,六两银子倒也买得起。 三娘看了看轩轩身上自己给他做的旧袄子,其实挺丑的,也就小家伙和他爹不嫌弃。 老板娘见三娘犹豫了,倒也觉得正常,毕竟北境大都不怎么富裕。只笑了笑,依旧十分客气的道:“若是娘子觉得贵了也没关系,奴家铺子里还有些别的,奴家给你抱来瞧瞧。” 见她欲将小衣服抱回里间,三娘赶紧拦道:“不用了老板娘,这身小老虎和小牛的我都要了,另外帮我拿两身大人的出来,我丈夫的肩处比较宽些,可能得麻烦老板娘改一下。” 这么大一单生意,让一直只带三分笑意的老板娘立即笑靥如花起来,喜道:“娘子等着,奴家这就去给你拿来。” 卫辞和自己的倒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按着尺寸改了下腰身,连着轩轩的一起包了起来。三娘正要付钱时,突然看到角落里的两身小红裙子,看着很是漂亮。老板娘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叹道:“这两身小裙子放了许久了,可惜在北境女娃都比较贱养,平常捡捡哥哥弟弟们的旧衣遮体就成,没几个能得新衣的,小姑娘的衣裙现在都难卖得很。” 看到那两身小红裙,三娘一下子想到了小丫和翠妞,道:“老板娘,把那两套小红裙也给我包起来的,我都要了。” “都要了?娘子儿女双女,真是好福气啊。”老板娘笑着夸赞道。 三娘只笑笑,没解释。 相处久了,那两个小丫头可不就跟她自己女儿差不多了。听话乖巧又懂事礼貌,三娘也喜欢得很。 一下子在铺子里买了几十两银子的东西,背筐都直接被塞了大半,轩轩都坐不下去了。无奈,三娘只能牵着他走路了,不过小家伙倒是开心得很。 走时,小家伙得了新衣,高兴的喊:“漂亮姨姨再见。” 三娘笑了笑,老板娘却愣了愣。 她的孩子若还在,也像这孩子一般乖巧可爱吧! 母子俩走到门口时,老板娘突然拿着双小虎鞋小跑了过来,笑道:“这是奴家平日无事自己做的,瞧着跟小公子脚下的尺码一样大小,想来应该合脚的。娘子一下给我奴家买了这么多东西,算是赠送的。” 的确买了很多,三娘也不推辞,笑着接过,道:“那就谢谢老板娘了。” “娘子客气了,外面积雪路滑,娘子带着孩子慢些走。” 三娘笑着告辞,牵着轩轩离开。 离开成衣铺,三娘带着轩轩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家里缺的。一圈下来,背筐已经慢慢的一筐了,比背着轩轩还重。 到约好的城门时,小宝娘他们还没来,三娘放下背筐抱着轩轩在一旁等候。 “哎呦喂,大哥,你快瞧,那边抱着孩子那小娘子长得贼他娘好看了。在北境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啊。” 三娘听到声音,扭头望去。城门口出,有几个男人贼眉鼠眼的在盯着她。他们身上还穿着军中发下的藏青色棉袄,想来应该是士兵。 镇北王管辖下的士兵军纪严明,一个个满身浩然正气,绝不会像那几人一般,满目神色都是猥琐之态。 见三娘看过来,那些流里流气的吹起了口哨。 “唉,小娘子,天寒地冻的,要不要哥哥帮你暖暖身子啊!”领头的一边说,一遍摸着下巴猥琐靠近,似还怕三娘跑了一般,分开围了上来。 旁边有几个百姓路过,都低着头急冲冲的跑了。 见他们渐渐靠近,轩轩挣扎着让三娘放下了他,张开小胳膊保护起她,怒瞪要靠近的大吼:“坏人,不许靠近我娘。” “呦呵,这小杂种骂我们是坏人呢,那咱们今天不坏一个怎么成?” 说完,几人都粗鄙得哈哈大笑起来。 三娘最容不得的就是旁人辱骂轩轩,眸底顷刻间聚满了冷意:“镇北王治军严明,麾下士兵个个铁骨铮铮,怎会混进你们几个龌蹉东西。” “骂得好,小娘子这声音可真销魂呐,听得哥哥们都心痒痒的了,来,让哥哥们看看,小娘子的人是不是比声音更销魂,嘿嘿。”听这小娘子娇声娇气的骂人,几人盯着那一开一合的小嘴,邪念更加重了,磨拳擦掌的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三娘面色难看,牵着轩轩的手也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城门口跑来几名还穿着盔甲的士兵,远远的就大喊:“畜牲,住手!”喊完之后,见那几人离那位大嫂还有几步远,还没来得及伸手,松了口气,急忙跑了过去。 靠近才发现,这几个混账东西想欺负的竟然是他们卫少将的夫人,顿时个个面色更加愤然。妄想欺负他们的少夫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 第三十二章:军法处置 方才路过的百姓见这些人欲调戏良家妇女,急忙跑进城去,正好碰到得半天假出来逛街的几个营地士兵。几个士兵都是血性男儿,哪个家中没个姐姐妹妹的?一听这等缺德事,话不多说的急忙跑了出来。 幸好他们来了,不然这几个混账东西还不欺负了卫少夫人和小公子。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 “哪冒出来的玩意啊!”见到是几个小兵,那几人不屑得很,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趾高气昂的道:“你几个识相的赶紧滚,知道我们大哥是谁吗?镇北王钦点的虎贲将,敢坏爷们几个的好事儿,回头找人弄死你几个。” 余将军被压解回京后,黄沙城外的十里场无主将,前些日子倒是钦点个虎贲军做临时主将。 听到威胁,几名士兵非但没退缩,反而团团将三娘母子保护在身后。他们才不怕什么虎贲将,他们只知道他们是十二先锋少将的士兵,身后的是他们的少夫人和小公子。想欺辱他们,除非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 见他们就是要多管闲事,领头怒道:“兄弟们,给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点颜色瞧瞧。” 几个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虽没带兵器,赤手空拳也不带怕的。 就在双方将要相搏时,一条铁鞭子从后狠狠地抽了过来,抽在了那人嚣张的脸上,瞬间满脸皮开肉绽的,吓得那几人回头望着,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就站在他不远处,双目瞪得跟牛眼珠一样大,一脸的怒气。 “哪个杂碎的没长眼睛,敢欺负老子的弟妹侄儿。” “参见黎少将。”几个士兵看到,惊喜恭声道。 有黎少将在,还怕这几个砸碎不成?虽然黎少将不来他们也不带怕的,但如此少夫人和小公子才能更安全些。 黎大壮点头“嗯”了一声,牛眸犀利的扫向那几个人。 “参…参见黎少将。”那几人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被他扫了一眼,吓得浑身一个哆嗦,颤抖地跪了下去,趴在和着泥沙混在一起的雪地上。 见到来人是伯伯,轩轩顿时委屈的告状道:“大壮伯伯,这些坏人想欺负轩轩和娘,还骂轩轩是小杂种,小杂种是什么啊?” 孩子天真的童音,听得人心疼不已。 “轩轩乖,你是娘和爹的宝贝疙瘩,不许听这些坏人的混账话。”三娘心疼的摸了摸轩轩脑袋,此刻要是手里有把刀,她都恨不得亲手捅死这几个祸害玩意儿。 “娘,轩轩才不是小杂种。”小家伙将脸埋着,声音闷闷低低的。三娘知道他是听进心里去了,更加心疼起来。怪她,若是她厉害些,就不用怕这些狗东西了,轩轩也不会听到那句话了。 若是他真是自己和卫辞的孩子,三娘或者还不会这么心疼,可偏偏这孩子懂事得早,事事都藏在心里。很多事他都明白,只是懂事的不去提及罢了。 “义兄,轩轩他懂的。”三娘望向黎大壮。 闻言,黎大壮脸色更怒了,收了鞭子抬脚狠踢在那几人身上:“老子艹你娘的混账玩意儿,谁借你们的胆子?镇北王的宝贝孙子,卫少将的媳妇儿子,老子和起十二少将的宝贝大侄子,你他娘的也敢随意辱骂,老子看你们是活腻了。” 说完,一脚踢在其中一个的命根子上,顿时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 “少将饶命啊,我们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敢欺辱妇人,来人,给本将把他们压回营地,军法处置。” 北地军法,随意欺辱妇孺者,轻者一百军棍。重者,杀了祭旗,这几个人犯的是重中之重,不活剐了难解心头之恨。 一时间,求饶声大起,一个个被打得在地上打滚求饶。 也在此时,听到城门口出事的小宝娘和翠妞娘也跑了来,见是三娘母子,吓得连忙跑过去。知道来龙去脉后,翠妞娘气得操起地上的石块就砸了过去,那几人此刻被反压着,这一石头下去,瞬间一脑门的血。 “没长眼的东西,在北境的地界也敢调戏良家妇女,你老母是不是给你多生了两个胆,想让你们死得早些啊。” 生怕真把人现在就砸死了,小宝娘赶紧把她拉了回来,翠妞还是不解气的大骂着。 那几人被压走后,黎大壮也要顺路回营地,就直接护送了他们一路。看着她们的东西多,就把两个小家伙放到小宝娘的背筐的背起,提着三娘的装满东西的大背筐大步走在前头。 小宝娘买的东西不多,空出来的背筐本就打算回去背两个小家伙的,这会东西都放到翠妞娘的背筐里了,她俩到是轻松了,只一路上一人给翠妞娘换一背会儿。 大背筐里,轩轩摸出两颗麦芽糖,一颗给小宝,一颗剥了糖衣站起来去喂大壮伯伯。 黎大壮愣了愣,连着他的小手一起含到了嘴里,轩轩也不怕他吃了自己的小手手,咯咯笑着,还摸了摸他的牙齿。小宝坐的背筐边,嚼着麦芽糖,两只小手牢牢的抱住轩轩一只腿,像怕他翻筐外去。 “大壮伯伯,轩轩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厉害,保护娘,不许坏人欺负娘。” “小宝也系,打坏银。”小宝嚼着糖说得有些不清楚,嚼出的口水糊了一脸,小花猫一样跟着说。 黎大壮听了,哈哈大笑道:“行,等等你们长大了,大壮伯伯教你们打坏人。” 因有要事在身,到了营地门口,黎大壮就将两个小家伙放下,告辞后,回了军中。 …… 三娘到家时,正好闻道一阵饭香,进屋一看,卫辞已经把饭做好了。 “夫君,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可以到外面去。军医都特意嘱咐了,你受的是内伤,必须好好躺着调养,你怎可不听。”三娘望着他,小脸板得严肃得很。 卫辞放好碗筷,拉过她搂了搂,笑道:“傻瓜,你男人有那么弱吗?还真把为夫当坐月子的妇人了,好了,来尝尝为夫的厨艺了不了得。” 三娘嗔怪了他一眼,任由他拉着坐好,小家伙也自己爬到了凳子上坐好了。 “夫君,你这是炒……肉块?”三娘脸抽了抽,这一个肉块都快有轩轩小拳头大了,他还炒了一大钵。 卫辞给轩轩夹了一块,讪笑道:“早间小光送了些野味来,本来想炖汤的,但第一次没经验,以后为夫会多去请教老军头的。” “爹,肉好咸啊!”轩轩咬了一口,苦着小脸吐了出来,还猛扒了两口米饭,刚嚼了一下又全部吐了出来,瘪着小嘴嫌弃道:“爹,饭饭是生的。” 这厨艺是真了得了。 “生的?”卫辞不信,他煮了好久的。拿筷自己尝了一口,果然是夹生的。又尝了尝别的菜,果然,一道比一道难吃。三娘看得直摇头笑,起身端起菜盘道:“君子远庖房,夫君,你不行啊!” 卫辞怪异的望着三娘,眼中透着别样光芒道:“娘子都试过了,怎知为夫不行?” 三娘动作微顿,对上他火热的目光,竟瞬间明白他在说荤话,感觉耳根子发烫起来,恼嗔的瞪了他一眼,端着菜盘急忙去了灶房。 “爹,娘的脸怎么红了?” “因为啊,爹很行,所以你娘害羞了。”卫辞一本正经的误导幼儿,浅笑着将儿子提到膝上坐好,问他:“出去了一天,集市上好不好玩。” “好玩。”轩轩低着小脑袋,小脸上的神色都黯然了。 卫辞眸色略沉,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轻声问:“告诉爹,你们今天都遇到谁了?” “遇到了想欺负娘和轩轩的坏人,被大壮伯伯打倒了。爹,轩轩不是小杂种,娘说,轩轩是爹和娘的宝贝疙瘩。”小家伙委屈的望着他,很害怕爹说不是。 小杂种? 有人竟敢骂他卫辞的儿子交什么杂种,卫辞眼底闪过了杀意。 ------------ 第三十三章:元辰之日 望着孩子,卫辞目色转柔,亲昵的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娘说得对的,轩轩就是爹和娘的宝贝疙瘩。以后谁敢乱说,告诉爹,爹去宰了他。” 说这话时,卫辞抱着小家伙,眸底阴沉得可怕。 三娘把那些菜饭重新翻煮了一遍,那钵肉块直接加了瓢水炖成了锅汤,没办法,丢了太浪费,吃了又太咸,只能切小块加水熬汤了。 煮好重新端进屋里时,卫辞正在教轩轩写字,一笔一划的,父子俩写的和教的都极其认真。 那些笔墨纸砚还是上次打扫最边上的小房间拾到的,放在旁边的木柜里都落了层灰了,想来是上一户离开的家眷留下的。三娘想着轩轩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了,周围百里又没个私塾学堂什么的送他去,就留着打算自己教他了。 “夫君,轩轩,过来把饭吃了再写。” “好的,娘子。” “好的,娘。” 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回她,听话的放下笔,大的抱着小的坐回了四方桌旁。看着原先食材已经焕然一新,卫辞不由感叹,家有贤妻就是好啊! 大启素有过元辰的习俗,上次粮草被毁大半,新的一波粮草还在筹集。是也,北境这个元辰过得有些冷清。好在离北境不远有片深山老林,这些日子霍小光带着一队骑兵去狩猎,倒是猎得不少野味,勉强让将士们大过年的有口肉吃。 元辰这日,三娘给轩轩换上新衣服后,找来小丫和翠妞。一让人给了她们一身小红裙,翠妞胖些,只能加了两针。又用红线给她们扎了两个小包髻,看着可爱不已。 小宝娘和翠妞娘瞅着自家小闺女被打扮的喜气洋洋,差点没认出来。两人未被买来当良家子前,也曾在大户人家当过绣娘,一眼就看出丫头身上料子是好料子,都有些惊。知道三娘是好意给孩子们元辰礼,都领了这份心意,暗暗记住了她的好。 瞧着姐姐们都穿着漂亮的红袄子,小宝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灰袄子,觉得也是新的,就高兴的跑到几人中间转圈圈,比他自己得了新袄子还开心。 看着小宝,轩轩拉了拉自家娘的手,小声道:“娘,我带小宝去换小牛好不好?” 三娘微怔,随即笑着点头:“你带小宝进去,娘一回来给他换。” 小牛本来就是给小宝的,还想着等下抱他去换呢! 小宝娘只回了趟家,没想到再过来儿子也换了喜气洋洋的小红袄了,看着料子比丫头们的还好,顿时揪住小宝,怕他把袄子弄脏似的,紧张的对着三娘道:“三娘,这…这会不会太破费了。孩子还小,个子也窜得快,买这么好的料子破了脏了得多可惜啊!不行不行,走,下午嫂子去给你把银子退回来。” 见她要给小宝脱下来,三娘有些哭笑不得,赶紧拦道:“嫂子,今年是我跟你们过的第一个元辰年,算是给小宝的见面礼,明年就不买了。不然他看着哥哥姐姐们都有红袄子穿,就他没有,他该难过了。” “不会不会,这臭小子我这个当娘的了解。就嘴巴馋些,这些穿的他从不放心上的。” 三娘望向小宝,小宝望向翠妞手里的麦芽糖,口水都快淌到下巴了。 “……” 呃!以前就觉得小家伙腼腆,还真没发现他是个小馋猫的体质。 三娘最后劝了小宝娘许久,她才不提去把银子换回来的事,不过一整天眼睛都盯在小宝身上,就怕他淘气把衣服弄脏弄坏了。 不过小宝自己也乖,只跟着轩轩跑,有了吃的就更乖了,坐着就绝不到处乱跑。 这不得不让三娘怀疑,小宝那么喜欢轩轩,是不是轩轩经常给他糖吃?! 黄沙村里的妇女孩子每年元辰之期都会集体到军营里去吃饭,今年虽粮草缺乏,但也不例外。傍晚时,各家丈夫都得了半个时辰的闲暇来接妻儿,那些丈夫战死的,也都带着孩子跟上。 三娘一家三口到时,风有些大,营地的场地中央已经燃起了几大堆篝火,周围围坐了许多士兵,有些陪着妻儿。有些安静的坐着,出神的想着自己的亲人。 “怎么了?”卫辞望她盯着篝火出神,紧了紧她的手,另一只手牵着小家伙。 三娘抬头与他双目相对,承诺道:“夫君,以后每个元辰我都会陪你过的。” “轩轩也是。”小家伙不甘落后的保证。 牵着妻儿,卫辞暖心浅笑:“好,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一起过。” 主帐里。 镇北王端坐在首位,见众人都到齐了,领着一帮子将领威风凛凛的来到篝火处,望着寒风中的将士们,高声道:“众将士听令,今年一切如旧,由本王与诸位将领守营,将士们安心过年。只军营重点,酒水每人只可饮一碗,多者照样军法处置。” 几万大军齐齐大喊:“末将听令,谢王爷。”声音洪亮,震慑山河。 三娘与卫辞从他的营帐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银白战甲。如天地脊骨般,神色肃穆的爬上瞭望台的木梯,一动不动的屹立在营口的瞭望台上。 兵者亦民,民者亦子,镇北王之所以如此受万民爱戴,士兵尊敬。不过是他老人家爱民如子,爱兵也如子。 这一夜,注定漫长,但望着瞭望台上抹笔直的身影,三娘却觉得夜可以再慢长些,让她能多瞩目他几眼。因为她的夫君啊,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卫辞,三生有幸,与君相逢。 瞭望台上,卫辞感觉到她在凝望,微微垂眸。夜幕下,四目相对,她笑弯了眉眼,他眸底温柔,嘴角微微上扬。 我妻,三生有幸,与卿携手。 …… 大启皇城,宫廷晚宴,歌舞升平。 酒至二巡,宴会中央的舞姬突然一改先前的娇柔之态。腰间罗缎一扯,齐齐围成一个圆圈靠拢。步绸飞扬飘落的瞬间,一道艳红飒飒的清影突然出现到众舞姬中央,缓缓落入殿中众人眼底。 清影的主人半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含情眉眼。那双眼,似戴着欲语还休,含情脉脉地望着高位上的帝王,轻纱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嘭”有人在外打了一声鼓。 突然,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旁昏暗,只那艳红身影的地方留下几盏青灯。‘嘭嘭’‘嘭嘭嘭’,随着殿外沉闷的鼓点声响起,舞姬中央的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莲花轻步,如轻鸿一般,翩翩挥动起了腰间。 这别出心裁的一舞,看呆了在场的大臣百官们。 有些臣子的家眷看着身旁郎君看入迷的眼,愤愤地转头盯向那歌舞中央的女子,牙咬得咯吱作响。然皇宫重地,谁也不敢撒野。 最高位上的帝王紧凝着那道身影,眸底幽深。 一舞停息,那女子缓缓摘下轻纱,露出一张英气却带着娇媚的小脸来。在场百官见到摘下面纱的女子,吓得急忙垂下了脑袋,赶忙往嘴里灌了杯酒压惊,再不敢有任何漪念。 娘唉,这蝶妃也太大胆了。 身为宫妃,不端庄优雅便罢了,竟身着暴露的跟舞姬们一同献舞,真是太不知羞耻啊! 然而高位上的帝王都未说什么,众人也只敢低着脑袋不敢出声。 余扇望着刘梵,心里也有些捉摸不透帝王心思,但她选择信赵茵一回。广袖轻甩,倩影飘飞的向他跃去,不偏不倚的落到他怀里。 “求陛下恩宠。” 大庭广众之下,这娇媚大胆言行举止轻浮放荡的行为,惊得在场众人想当个聋子。 身为宫妇如此不知羞耻,是为妖妃矣! 望着怀中的人,刘梵嘴角微勾,身体有些躁动起来。抬手勾了勾她细嫩的耳畔,嘴角的笑意扩大,直接抱着人起身,丢下一众进宫赴春宴的大臣百官大步离。 候在一旁的常青急忙吩咐太监宫婢跟去伺候,自己站在高位旁边,扯着嗓子喊:“宴尽,诸百官起。” ------------ 第三十四章:勿做小人 还没吃到几口宫廷菜饭的众人百官及其家眷赶忙起身,站立好后又摆袍跪下,齐齐高呼拜道:“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抱着美人远去帝王每每听到,嘴角都会勾起一抹讽笑。 都道君王千岁万岁,然自古天下又有哪个帝王活过百岁的?自欺欺人罢了。 与前殿灯火通明形成对比的轻云宫中,换上一袭大红衣裳的赵茵站在寂静的庭院中,冷漠的望着龙吟殿的方向。 “娘娘,夜深了,您歇息吧!” 赵茵冷眸未动,只抬手没入夜色,声音平缓地问道:“婉心,你知道爱慕一人,可以为他做到哪种地步吗?” 婉心摇头:“娘娘,奴婢还没有爱慕的男子,所有不知。” 赵茵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落下泪滴来。 年少时,她爱上一人,为他满手鲜血甘愿被囚在金丝笼中。她爱得满手鲜血卑微直极,可她的爱,人家不要啊! “爱啊,能让本宫心生疲惫,想要解脱,却又舍不得。”所以啊,眼下剩余的路,地狱黄泉,她都认了。 她…已无路可退。 此刻的赵茵,一袭红衣站在夜色里,笑容狰狞,像极了躲着黑夜里蓄势待发,给人致命一击的毒蛇。 婉心急忙微垂着头,掩盖住眼底的害怕。 …… 这个年过得漫长又飞快。 年后,冰封北境万里的霜雪也逐渐开始融化,而羌人也得了大启粮草短缺的消息,几次三番妄想偷袭,但一次也未成功。而羌人的邻土金国,也对大启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才刚开春,国库中余粮不多,倒是南境多有存粮。皇上下旨命镇南将军整顿多余存粮,与国库的一起送往北境。然而国库的余粮年后不久就送到了,南境的却迟迟不见踪影。 军中的火头军们现在,连片菜叶子都舍不得丢,是恨不得一粒米能做出两个包子来。 看着灶房里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小宝娘也焦得每顿都不敢多吃,就怕她吃完了,粮草还没运到饿到孩子们。 三娘也知此事严峻,她本想把家里银子全部拿出来去城中买些,可惜现在大启四处在收粮,北境更是缺粮缺得严重。城中仅有的两家米铺都是余粮空空,掌柜们也在为此事发愁。为此卫辞还特意传书信回了桃花镇,希望娘能在军中粮草尽时救急。 齐州,桃花镇。 接到儿子传信后,卫夫人便开始脚不沾地的到处卖粮。可现在才开春,城中和镇上的米铺的余粮也没剩下多少,远了又来不及。几日下来,才买到几车,倒是佃农们听到北境战士们要断粮了,有些儿子还在战场的,自发扛了家里余粮来。 卫夫人本要整价给银子的,那佃农却拒绝道:“夫人,俺们是麻烦您送去的,哪还好意思收您的银子啊。老汉我两个儿崽都去了北境当兵了,家里就我和老婆子两个人,吃不完的。” 虽是这么说,其实佃农们每年交了庄上规定的粮食后,各家都没剩多少的。 另外一家佃农也道:“夫人,您快凑齐了赶忙运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也吃不了多少,可别苦了边关那些孩子们啊!那些孩子都不容易啊!” 反正齐州山清水秀的,就算没有粮食吃,去山里挖点野菜也能裹腹。不像北境,黄沙遍野的,一望无际都是尘土,连鸟都没几只飞过,更别提野菜了。将士以命守疆土给他们太平日子,怎么还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战呢? 做人,得有良知。 仗义每多是贫贱,比之那些只会自扫门前雪的人,不知仗义了多少倍。 卫夫人提着裙摆站上最高的台阶上,望着穿着补丁旧衣却扛着米粮赶来的一个个百姓,高深道:“诸位,我卫孟氏今日代表边关将士们在此多谢各位了。旁的我也不多说,今日帮忙的人,我会让人给你们登记在册。从今年起,你们中凡在我卫家庄上佃租农田的佃户,三年之内,租子减免两成。不在我卫家庄上的,若遇到难事,尽可来找卫家相帮。” 卫家租子本就比别家富户少手一成,现在又减免了两成,以后他们就能得起成的粮食了。这得是多大的恩惠啊!佃农们纷纷感激不已。 自卫夫人的话被传开后,更多的佃农都送了粮食来。不管他们是不是为了减免那两成租子,卫夫人说到做到,凡送来粮食的卫家名下的佃农,都可三年内免租两成。 一时间,许多百姓佃农都自发捐出家中多余的粮食。 粮食凑满十来车后,由卫管家和其长子日夜兼程的送去。 . 北境,西南风镇守地。 战鼓响起,羌国公主拓跋影带主军攻来,众少将带兵御敌。一夜交战,两方死伤无数,直至天明,大战才稍作停息。 主帐里,镇北王面色阴沉地望着部署图,高声道:“派人再去,本王倒要看看,张敬崖这个老匹夫派压粮的人是不是爬着来的。” “义父,已经派去了。” “再派,让人带话给那群鳖孙,半个月之内再到不了,老子亲自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镇北王现在,是真的知道恨不得砍了那老匹夫。军粮迟迟未到,军中将士已连续几日只能进食稀粥。若非黄沙村周遭百姓送来的那点粮草撑着,昨夜和羌国主力那一战,将士们怕是连刀都没力气拿了。 关乎社稷,关乎国破家亡,张敬崖那老匹夫竟还只顾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的得失,真是妄为大启将军。 黄沙村。 三娘家倒还好,因她和轩轩以往不怎么爱吃番薯,家里剩下的番薯倒堆积得还有些多。给了小宝和翠妞家送了些后,母子俩这几日都是煮番薯吃。 三娘进到屋里,见轩轩在藏东西。走进一看,竟是两半截煮好的番薯,顿时好笑的问:“轩轩,你藏番薯做什么吗?怕饿肚子啊!放心吧,娘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被娘发现了,轩轩急忙摇头,小声道:“娘,轩轩是想把番薯留给爹和上官伯伯他们吃。爹他们打坏人,要吃饭饭的。” 他虽小,但也听懂了,爹他们现在正在饿肚子呢! “好孩子。”三娘轻叹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广厦倾下安有完卵?连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大启还有那么多人不明白的糊涂虫呢!北境千万将士面对的,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而是比野兽更加凶猛野心残暴的羌人和金。大战面前,自断己方粮草,也只有心思狭隘的人做得出来了。 “娘,为什么皇上的饭饭还没运到啊?” 听到孩子这么问,三娘神色微沉。 为什么?因为朝堂党派之分,因为天下并不是个个将军都如镇北王替天子忧国忧民,因为那些人都只忙住拽紧手头的权利,多么可笑的为什么啊! “轩轩,你记住了,你爹和上官伯伯他们之所以在战场上饿肚子,是因为这天下小人太多。你听好了,日后宁为君子不做小人,纵是庸才也无愧于心,这是生而为人的良知。什么都可以丢掉舍弃,唯有良知不行。” 若连良知都没有了,谈何为人?与畜牲又有何区别? “娘,轩轩记住了。以后当大英雄,打坏人,打小人。”小家伙低头,小脸认真且严肃。 三娘不知道,因她这一番教导,小家伙从小一直铭记于心。 多年后的北境边疆,出了一位嫉恶如仇,嘴毒专怼伪君子白莲花真小人的大将军,还怼人不分男女,还怼得差点把自家小媳妇气跑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 …… ------------ 第三十五章:北境妇人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昨晚的战鼓响了一夜,村中大多妇人也都一夜未眠。天一亮,三娘给轩轩留了几个番薯,便将剩下的全煮了,背着去了前线。 村中妇人们看了,沉默了片刻后,也都只给孩子留下些便将家中能吃都煮了,提着或背着送去给将士们。 她们是将士们的妻子,深知有国才有家。她们这些妇道又不上战场杀敌,饿几顿还死不了。可他们不一样,没有吃的,哪有力气扛着大刀跟敌人厮杀?他们若倒下,她们亦活不长。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大战后的战场,如同血染的修罗地。满地的鲜血,染红了尘沙。 战场上的尸体已被清理,重伤的士兵也在陆续送回营地,其余士兵盔甲上也都满是鲜血,一个个疲惫的靠在一旁原地休息。有些望着远方发呆,有些闭目养神,他们累得困得不行,却强撑着无一人真正睡去。 这狼烟四起的生死场,他们不敢深眠。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千万个手无寸铁需要他们保护的百姓。 只要还有口气在,他们便不能睡去。 卫辞银白色的战甲也已被鲜血染红,他用手抹了把额头汗水,抬头看看初升起的晨阳,照在地上鲜血染红的尘土上,耀得睁不开眼来。 若无战事,这将是个艳阳天。 然而这场被鲜血耀红的晨阳,与他们却无关。 “夫君。” 卫辞本欲去询问清点伤亡人数的将士,却突然听到了三娘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她背着个大背筐远远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拿着东西的妇人。 见到她们,疲惫士兵们都抬起了头来。 “你们怎么来了?”卫辞大步走过去,接过她背上的背筐,待看到筐中的东西时,眼底的神色垂落了下来:“是我无用。” “与夫君何干?”三娘轻抚他的眉眼,笑道:“夫君可不能妄自菲薄,因为我谢三娘的夫君,可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 卫辞双目都有些酸楚了,若非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都怕自己会软弱心疼得掉下泪来。 旁边的士兵也给其它妇人接下,当看到里面都是煮好的馍馍或番薯等吃的时,瞬间明白了卫少将的话。他们望着这群妇人神情闪动,眼底微酸,心里很不是滋味起来。 是他们没用。 这些女人,把能吃的东西都给他们送来了。 “嫂子,你们把粮食给我们了,那你们怎么办?”霍小光也走了过来。 三娘扒了下额前发丝,笑道:“你们才更需要,放心吧!现在是开春,黄沙城外有片林子,明日我们就去看看有没有野菜什么的,饿不到我们的,你们快吃吧!” “是呀少将,你们安心打仗,吃的我们女人来想办法就是。”妇人们道。 再不济她们一天一顿也能应付。 “三娘……” “什么也别说,我等你回家。”她眉目温柔,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血迹。卫辞紧紧地望着她,坚定的回她:“好,等我回来。” 只要想着身后还有一个她,哪怕再凶险,他都要活着回到她身边。 沙墙旁,上官透走了过来,淡漠地扫了三娘一眼,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递给她道:“城外林中常有猛兽,你们小心些。”他不阻止她们去,毕竟那也是一线生机。 “知道了,多谢义兄。” 三娘接过,笑着道谢。身上带着短刃的士兵,也纷纷将短刃抽出递给了妇人们。 北境的妇人,从来不是弱柳扶风需要人时刻保护的女人。 必要时,她们也能化身为儿郎。 敌军进击仍在继续,妇人们不好对待,送完吃的便回了黄沙村。 第二日一早,三娘带着小宝你和翠妞娘组织妇人们将孩子都聚在一起。大的照顾着小得,小的也都乖乖的不吵不闹,再留下村中怀孕的妇人,其余人都背上了大背筐跟在三娘身后。 现在冬雪早已化尽,已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一群人来到黄沙城外的林子时,已经是午后,一半暖阳懒洋洋的藏在云层里。林中枯树不少,未枯的大树也都才冒了点尖芽嫩叶。妇人们拿着镰刀在浅林处翻找了许久,也只找到点短短的苦菜和荠菜,还都是些细细小小的嫩芽。 就那么点儿,还都是因为这片林子时常有猛兽出没,没几个人敢来才留下的。不然依北境目前的情况,指不定早被人摘走了。 “三娘,这可怎么办,野菜都还没长出来多少呢。”有个妇人担心道。 所有挖到的野菜凑在一起,一人还得不到一口呢。 翠妞娘听了,不高兴道:“担心什么,大不了咱们往林子深处再走些,野菜找不到,就不信野味还打不到它一只。” 翠妞娘话音刚落,靠林深处一个妇人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害怕道:“咱们快走吧,我刚刚在前面看到只小野猪仔,正想逮呢,哪知惊动了母野猪,那母猪正往这边来了呢,咱们快出去吧。” 闻言,其余妇人面色惊变,正想退出林子,却见三娘放下背筐就要往里走去。 小宝娘急忙拉住她:“你做什去。” “猎野猪,若能猎到一头野猪回去,将士们也能和上一口肉汤。” 许是没料到三娘会这般大胆,其它人都惊讶得望着她。 其中有个妇人回神过来,忙道:“你疯了,那成年野猪比人还高大,都咬死过人哩。连男人们遇到都会避开着走,就你这小身板你还想往它跟前凑上去,那野猪一口还不得咬死你啊。” “是啊三娘,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没必要。”其它妇人苦口婆心劝她。 三娘态度决定,道:“嫂子们若害怕便先出林子吧!不管猎得到猎不到,三娘都想试一试”只要小心些,那野猪也不一定就会伤得到她。 如今北境到处缺粮,南境的粮又迟迟不来,百姓们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余粮再送给将士们了。一头野猪不一定让所有将士都能吃到肉,但至少能喝到一碗肉汤,总好过那稀得能照人的清水粥强些。 三娘怎么想的,在场所有妇人有怎会不明白呢!可她们终究是妇人啊,去抓野猪不是异想天开嘛! 众人都沉默起来。 翠妞娘沉默了会儿,想着自家男人还在战场上喝着清水粥冲锋陷阵,咬牙道:“要走你们走吧!俺不走了。三娘,俺陪你去。” “你们…你们,唉!……” 小宝娘恼了两人一眼,无奈得也丢下了手中背筐道:“你们两个不怕死的,陪你们就是了。还等什么,走了,一会野猪都跑光了。” 三娘和翠妞娘都望着她笑了起来。 其余人见她们三人真要往林深处中,咬了咬牙,也放下了背筐。来都来了,一起来的就该一起回去,反正与其回去饿死倒不如为丈夫孩子放手搏一搏,反正输了贱命一条死就死,赢了还能吃点肉,拼了。 不知为何,三娘对于在山里设陷阱很轻车熟路,好似自己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就像她当初没有记忆时一样,有些东西,只要看到了,就莫名其妙的知道该怎么做,就像此刻的用藤蔓做陷阱。 “三娘,这……” 真的能行吗? “嘘!”三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一群人风散着躲着树干后。目光如炬的盯着林子深处走来的半日高的野猪,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那野猪好像也是出来觅食的,露在外面的獠牙这儿拱拱,那儿翻翻的,身后还跟着几头肥肥的小猪仔,看着都肥肥的,比人家家养的小猪仔还要大一倍。 ------------ 第三十六章:情何以堪 三娘望着野猪的体积被预料中的大好些,略微紧张的珉了珉唇,捏紧了手中匕首。 紧张中带着莫名的久违感。 陷阱是布条和藤蔓现绑的,因没来得及挖深坑,只合力抛了个浅浅的,将带来的匕首都倒插在了里面,只等将野猪套住拉高,再从高处砸到匕首上。 妇人们屏息敛声的躲在大树后,待那野猪的两只前蹄踩进圈套里时,三娘大喝一声:“拉!”妇人们急忙使劲拉起手中藤蔓,几百斤的大野猪瞬间被掉了起来。野猪受惊,猪身剧烈的挣扎起来,嘴猪里发出高亢的嚎叫声。 三娘看拉的高度已经对准了地上匕首的位置,急忙道:“放!” 见野猪真被套住了,妇人们此刻既紧张又兴奋,一听三娘到三娘的声音,赶紧听指挥的齐齐松了手。野猪从高空迅速落下,砸到一堆竖立好的匕首刀尖上,野猪发出最后一声惨烈的嘶吼,渐渐没了声响。 野猪没了声响,妇人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抓着了? 有个望着野猪惊道:“好家伙,这得好几百斤吧!” “是啊,三娘,你也太厉害了。” 她们还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亲手掺和抓野猪。 安排候在那头抓小猪崽的几个妇人也笑着跑了过来,关在背筐里的小猪崽还在哼哼唧唧的叫,其中一个妇人笑道:“这几只小猪崽劲可劲大了,还沉,我们几个差点没抓住。” 扫过众人,三娘笑了笑,掌心有些虚汗,强撑道:“天快黑了,林子里不安全,咱们先把野猪剥了吧!” 妇人们望了望天,赶紧同意的点头。 这天要黑了,林中可危险得很。 就在众人打算靠近野猪时,远处的林中响起奔跑声,三娘眼皮跳了跳,提醒道:“大家小心些。” 她话音才落,林间突然冲出来一只比地上那只更强壮的大野猪,这只野猪似被什么刺激到了,双目猩红,见到人就乱撞过去。 众人大惊。 眼看有个大嫂要被撞到了,三娘急忙扑过来,带着那大嫂滚了一圈险险躲开。见没撞到人,野猪更愤怒了,转了个身再次狂奔过来。 其余人都被吓呆了,还是翠妞娘怔了一瞬后,急忙抱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手准,砸到野猪身上,野猪前蹄打滑了过去,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爬起,然后狠狠的望向砸它的人,鼻子中喘着粗气,甚至放弃了去撞三娘她们,竖着尖锐的獠牙拐了个弯向砸它的翠妞娘冲去。 “嫂子,快让开。”三娘大喊,重新捡藤蔓甩了过去。 旁边的妇人见到,也没敢犹豫,捡起地上的石就砸去。然而那野猪像是就认定了翠妞娘一样,再多的石头砸过来它都没再转弯了。 翠妞娘见野猪朝自己跑来了,也心惊吓了一跳,好在身体比思路转得快,拔腿就跑。可两只脚的哪跑得过四只蹄子的,眼看着就要被撞上,幸好三娘甩过来的藤蔓把野猪拖了一下。 “嫂子快走。” “王嫂子快让开。”就在这时,小宝娘大喊着,举着镰刀就朝野猪脑袋挥去,野猪猛力挣扎躲过头部,镰刀直接砍进了野猪眼睛上,鲜血喷洒开来。 疼得野猪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痛苦的嚎叫之后,野猪彻底暴怒开来,一脸是血的甩着獠牙四处乱撞起来。 这野猪已经完全被激怒到失去理智了。 三娘见情况不妙,正想叫大家快离开时,那野猪瞎着眼自己撞到了棵老树上,猪脑袋被撞晕得原地转了两个圈。三娘一看机会来了,抓起腰间匕首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野猪头,发狠的接连两刀捅进了野猪脖子里,倏然间鲜血四溅,猪血也溅了她一身。 时间仿佛静止。 临晚的风带着冰冷,妇人们屏住的呼吸渐渐松懈,林子里也顷刻间陷入了平静。 看着野猪彻底倒地,三娘抬头对她们露出一个‘没事了’的眼神后,妇人们才敢有惊无险的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大家望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这次大家没敢再耽搁,三两下的将两头百十来斤中的野猪分装到背筐里,装不完就一人手里再抱点儿,满载而归的离开林间。 黄沙城外天色渐沉,茫茫的黄沙路上,只有呜呜呼啸的风声。 营地中。 三娘们没将野猪背回村里,直接送来了军中,十几个妇人背着十几大筐肉走来,醒目得很,看得军中一众将士惊惑不已。特别是亲自出来的镇北王,最先注意的不是那些野猪肉,见她们一个个衣服上都是血,顿时大惊失色,急忙让人去叫军营。 亲卫军也不敢耽搁,一阵风的就已经跑去了。 三娘见了,急忙解释道:“义父,我们都没事,这些都时野猪的血,都好着呢!” “野猪?” “嗯!”三娘点头,镇北王将目光移向她放在地上的背筐上:“这……这些,军医,快传军医。”镇北王大吼,那么多野猪肉,一看就不是一头野猪的,就凭她们这十几个妇人,怎么能一点没受伤? “义父,不用军医,我们真的没受伤,就是累了,不过休息一晚就没事了。真没事,您放心吧!” 镇北王本想责备她们几句,可看着妇人们扬起的小脸,一个字也责备不出来。 “丫头们,是我大启对不住你们啊!” 此刻的镇北王,望着这群年轻的妇人们,心酸不已。 她们本应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因小人作祟,不得不提心吊胆,还得为了他们的温饱,让她们这群妇人去与野兽相博才能得,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呐! “义父,您严重了。比之您和夫君他们,我们做这些真的微不足道。” 妇人们也都受宠若惊的点头赞同三娘的话,现在三娘于她们就像主心骨一般,怀着尊敬之意,也带着一起劫后余生之情。 将东西送到后,她们各自留了一小块回去给孩子,便一起回了家。 两头野猪和几只小猪崽虽配得粗粮只撑了不到两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卫家来人了。 …… 羌军暂时的驻扎营地里。 羌国公主听完最新战报,气得一脚踹在那士兵身上,转身怒对着其他将领吼道:“是谁说的启兵已经粮草耗尽?不是说耗尽了吗?为何他们现在一个个的依旧精神抖擞,战斗力还那般强大,一点也不像饿了肚子的人?” 羌人将领被指着鼻子低下头,情报有误,他们也不知道。 看着这群废物,拓跋影气得不行,砸了蛇鞭离了营帐。 大启军营,黄沙村。 卫管家是镇北王特意派人领过来的,粮草的是有他儿子解决。三娘见到他时呆呆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卫管家看到她激动的差点没老泪纵横一把。 还好还好,少夫人还是老样子,四肢健全的。 见少夫人还是呆呆的,卫管家赶紧从怀里摸出来时准备的玲珑糖来,满脸 慈祥的正准备递过去,哪知屋里跑出个小童来,还对着他家少夫人喊:“娘,轩轩写完了。” “他他他……”他叫少夫人娘? 卫管家瞪大了眼睛,好半响都没整出句完整的话来。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还是大公子在北境隐瞒了什么?为何少夫人才来北境不到一年,这小小公子都会叫娘了?? “管家伯伯,您老先别激动,先进屋,我给你慢慢解释。”三娘拉着轩轩,感觉由卫管家来听,这个故事应该会有些长… 阵后营地。 卫辞收到士兵来禀,道卫家运粮已到,已帮军中暂解粮草之危。正大喜之时,敌军角号再次吹响起来,他面色也凝重起来。 ------------ 第三十七章:两军对战 此战,镇北王坐镇营地,上官透卫主将。 此刻,他望着身后的大启儿郎们,高声道:“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战,有死而已,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战场,义也,何求生为。”说完,率领众将领齐齐翻身上马。 听着远处敌军号角,他冷眸扫过众将士,大声喊:“战鼓擂起,众将听令!” ‘――咚!咚咚!!’ 沉闷有节的战鼓声起,李白玉、黎大壮、卫辞等一众少将高声齐应:“末将在!”声音洪亮,气势如虹,响彻云霄。 黑色骏马上,上官透冷睨了眼远处敌军挥起的战旗,高声指挥道:“众将听我号令,骑兵随霍先锋先行,弓箭手掩护。” 霍小光率一众骑兵齐声大喊:“得令!” “左、右两翼军随李、黎二位少将两面侧防,庚子军随本将正面迎敌,司辰军随卫少将在后支援,其余人等镇守沙垒。” “得令!” 众将士得令,高声回应,气势磅礴。 烈阳缓缓初升,被晨风刮起的风沙在空中摇曳飞扬,再缓慢落下又再次被刮起,周而复始。 黄沙远处,羌军十万大军,个个红色战服,远远望去,如秋色中的枫林,火红火红的逼近。 待离大启军不远时,羌军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声起,对面枣红骏马上一身暗红劲装的羌国公主抬手一挥,一队骑兵率先奔来。 望着羌军奔来的骑兵,上官透眉目微眯,一侧的大启统一黑色骑兵皆严整待发,待他长枪在半空划下直指前方,由霍小光带领的骑兵才奔出迎敌。 两支实力风格迥异的骑兵碰上,率先打响了战擂。 望着敌军主力已靠近,上官透手握长枪在半空划了半圈落下,大喝:“众将士听令,杀!!!” 众将拔出利刃,望着敌军,大喊:“杀!!!” 骤然之间,两军鼓声、号角鸣起,各方纛旗都在风中猎猎招展。随着两队骑兵的激烈交战,上官透带领的庚子军则跨着大步向前推进,鼓舞士气的大喊:“杀”,从容不迫地奔去迎敌。 两军排山倒海般相撞的瞬间,刀剑拼杀嘶吼声响彻整个战场,如万顷怒涛扑击黄沙巨石,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碰击,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两军早备好的弓箭射出,密集的箭雨如大网般铺天盖地射下,高亢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冲云霄。 两军对战,无论因何?都坚信各自的理由,带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在这场生死之战上,铁汉厮杀,只有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沙尘的血腥,整个战场都被这种原始的残忍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只待随着战败方渐渐湮灭。 这一战,从初阳渐升,战至烈日斜挂。 战场中,羌国公主拓跋影望着己军已显露落败之势,死死捏着手中弯刀恨得咬牙,下手也一刀比一刀狠。 较近的黎大壮见到,骑着战马甩出倒勾铁鞭,堪堪挡住她将要砍到一名小兵脖子的弯刀,冷声嫌弃道:“假小子,老子来陪你玩玩。” “山野莽夫,休得放肆。” 拓跋影本就咬牙恨,这会听这大老粗骂自己是假小子,恼怒得提着弯刀飞跃过来,发狠的向他挥去,身体的玲珑的曲线在半空约下,像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而她面对的对手,是不懂怜香惜玉的黎大壮,只见他挥鞭挡住弯刀,飞身跃起轻点在马头,抬腿一脚将那优美的曲线踹飞出去,重重的跌落在黄沙上,生生呕出一口瘀血来。 “公主……”旁边的羌军将领想去扶她,可拓跋影恨恨的甩开那人,提着弯刀再次冲了上来,几招下来,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反被黎大壮一铁鞭子抽来,使劲一拉,她脖子到胸前的位置立即被拉扯出一大条血痕来,鲜血淋漓。 离得近的羌军见到,急忙来援救他们的公主,其中几名将领在他们已经落败,再战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急忙道:“公主,下令撤军吧!” 拓跋影被护着,想到出发前在父王及众位王兄王姐面前立下的军令状,要么战死,要么拿下北境,若此刻如此狼狈的撤军了,回去王宫岂还有她的立足之地?望着已是败局的羌军,咬牙大吼:“不撤,本公主就是战死也不撤。” 这话黎大壮听到,抖了抖铁鞭上的血迹,大笑道:“想死,老子成全你。” 语落,铁鞭再次挥扫过来。 羌军几名将领见状,急忙命人强行带着了拓跋影,下令余下士兵撤退。 而敌军后方上方,卫辞已经带领了一队人马杀了过去,一刀砍断了羌军飘飞的战旗。战旗落地,被战马的铁蹄踏入尘沙。 被强行拉走的拓跋影看到,恨得双目猩红,狠狠的望着那战马的大启战将,发狠的大吼:“尔等听着,今日战败之辱,我拓跋影他日定加倍奉还。”声音嘶哑,但也浑厚声扬。 战场中央,李白玉一道斩下敌军残军人头,望着那狼狈逃跑还放下狠话的羌国公主,不屑的举起手中利刃,挑衅高声道:“大启十二先锋随时恭候,凡犯我大启者,虽远必诛!” 解决完所有残军的大启士兵亦高举手中利刃,齐声大吼:“犯我大启者,虽远必诛!” 众少将骑在战马上,骏马英姿,意气风发,个个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眉眸在烈炎的照耀下,璀璨如寒星。 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 此战大捷,羌军被打得狼狈逃回了他们的黄沙最深处的老巢,而部队也由少将们陆续带领返回营地。 营地前方的山丘上,黄沙村的妇人们正翘首以盼的望着归来的军队,就想看一眼自家男人是否安好?从早晨到傍晚,有些远远看到自家男人的都高兴得喜极而泣,有些没等到的都忍者眼泪暗自做好准备。 直至余晖散尽最后一丝光芒,妇人们才或悲或喜的各自回了家。 最后的山丘上,只剩三娘静静的站着,小宝娘本想劝她先回去的,但三娘想再多等会儿,便请她将轩轩带回了家,自己安静的望着空无一人而来的黄沙远处。 天色渐晚,望着只剩下黄沙飞舞的远际,三娘叹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 突然,一阵‘哒哒’马蹄声在远处响起,马的主人扬鞭打马的声音远远传来,透着朦胧夜色,熟悉嗓音落进她耳中。 知道是卫辞来了,三娘高兴得眉眼如星,抬手不停的在夜色中挥动。 马背上的卫辞远远地望着山丘上那抹倩影,嘴角微扬,打马更快了些。待马儿靠近,他拽紧马鞍,长臂一捞,将三娘捞到马背上,轻柔的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快速打马转身,向着夜幕中驰聘。 “夫君,我们要去哪儿?” 三娘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腰身。夜间的风吹的微凉,卫辞怕狂风吹到她,赶紧扯下暗红披风,将她严严实实裹在怀里,才道:“去个地方,很美,你会喜欢的。” 两人一马,在夜幕下渐渐远去。 马儿一路狂奔,到达他说的目的地时,三娘有些犯困,被他小心抱下马时,才瞧清周围的景色,惊讶得愣住了。 夫君没有骗她,这里真的很美。 此地依旧是一片黄沙,只周围如天上繁星一般,漫天流萤照亮得星星点点,美得如入了梦幻一般不真实。 “好美啊!”三娘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抚,一只闪闪发光的流萤停到她指尖,迟迟不肯离去:“夫君,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 第三十八章:应妻之诺 卫辞牵着她,轻轻荡飞她指尖上的流萤,将她搂进怀里,语气平和道:“每年这个时候它们都会来,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相传,它们是将士们远在他乡的亲人们的思念凝聚而来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传达思念,而它们,也是战死将士们留给家中亲人的思念。” 这个传说太凄美、太悲,三娘不喜欢。 “夫君,你许我一诺好不好?” 卫辞搂着她的臂膀紧了两分,低声道:“我妻之愿,莫说一诺,百诺都当必践。” “我不要一百诺,我只要夫君答应我,今生无论遭逢不测也好,白头偕老也罢!我只要夫君最后是走在我后头的,我怕疼,所以夫君你答应我好不好。”三娘仰头望着他,那份情,一览尽知。 无论生死,对留下的那人,总归是残忍的,三娘想自私一回,因为她见不得卫辞比她先走,那份痛苦,光是想想便能刺得她心尖微颤。 四周黑暗的夜空下,卫辞望着怀中娇妻,听着她的话,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声音低沉的抱紧她,应下:“好,应妻之诺,永世必践。” 只那时,三娘,你要等我,我怕下一世自己没有福气再遇到你。 流年如风,谁将情种深种? 这一种,此生再难除。 三娘望着她,轻笑,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吻上他温热的唇瓣。卫辞微怔,嘴角不自觉也露出一抹笑意,双眸中渐起烈火,一路燎原至心底。 莫问痴情深几度?生死相随,白首不相负。 回到黄沙村,已是亥时。 轩轩已经跟小宝一起睡下了,只小宝娘听到对面动静,从窗户中见到是三娘夫妻回来了,赶紧走了出来。怕吵醒孩子们,低声道:“三娘,轩轩和小宝一起睡下了,他今夜便在我家睡了。你与卫少将难得单独在一起,赶紧回去休息吧,轩轩明早我让小丫给你送过去。” “没事……” 不知为何,三娘总觉得小宝娘意有所指,正想说‘没事,我抱他回去就行’时,卫辞笑着出声打断道:“那就麻烦大嫂了。”说完,牵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三娘回了家。 回到家里,卫辞关上门后,慢条斯理的褪去铁甲,俊朗的面容上,望着三娘的神色里发着狼光。三娘一愣,下一瞬息已落入充满他气息的怀抱里,唇瓣落下,任他为所欲为。 春宵苦短,一夜天明。 三娘如以往一般,第二日清楚没起来,而某个吃干抹净的禽兽也如以往一般,到对门接了小家伙,大手牵小手的去营地打包早膳去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小家伙开心得叽叽喳喳的问:“爹,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是昨晚上对不对。” “爹,娘又睡懒觉了,是不是要给轩轩生妹妹了?其实轩轩也喜欢弟弟,就像小宝。” 卫辞轻咳了声,任由他继续自问自答的叽叽喳喳。 突然,小家伙想到什么,赶紧道:“爹,前几日我们家来了个怪爷爷。“ “好了,爹知道了。” “那怪爷爷还给娘糖吃,但娘给轩轩吃了。” 卫辞一把将叽叽喳喳的小家伙提到怀里抱起,淡笑不语。卫管家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小家伙心中,成了个怪爷爷了吧! …… 如往常一般,小家伙被丢在了营地,卫辞带着吃食回了家。 只这一次,他回到家时三娘还在睡。看着她又有些消瘦的脸庞,卫辞心疼的轻抚着,暗恼自己昨晚没控制住,多折腾了她几回。 三娘被她摸得有些痒,眉头蹙了蹙,不高兴的一口咬在他大手上,但也没用劲,只咬出个浅浅的牙印。 湿润的丁香小舌扫过他手掌,卫辞意动微起,又有些心痒难耐。可望着她瘦弱的小脸,无奈得强忍住了,只轻声在她耳边道:“乖,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夫君别闹,我好困。”三娘紧闭着眼睛,又困又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就想睡他个天昏地暗。 卫辞舍不得再打扰她,又怕饿着她,只小心的将她轻轻抱进怀里,拿着勺子小勺小勺的白粥喂到她口中,三娘倒是省事,直接本能的闭着眼睛咽下,丝毫没有要睁开眼醒来的迹象。 看来昨夜是真累着她了。 三娘迷迷糊糊的被喂完一碗粥后,卫辞才放她睡去,望着窗外天色,想着军中该处理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没处理的还有兄弟们,便也脱了鞋子爬上炕,心安理得的搂着媳妇一起沉沉睡去。 此刻,营地中。 李白玉望着大战之后留下的一堆子事,脑仁疼得不行,本应该跟他一起处理的卫辞倒溜得快,不仗义的把事都丢给了他,自己倒回家陪媳妇去了,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的混账东西。 有媳妇了不起啊! 好吧,的确了不起,李白玉认命的继续。 刚处理完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后,正想回营帐睡一觉,脑袋沉沉的没走几步,正好碰到个小萝卜头。要不是他停得快,脚下的小家伙都要被他迈出的步子一脚踢飞了。 差点被踹飞的小家伙仰头望他,咧着小嘴笑着打招呼:“大白伯伯好。” 李白玉弯腰跟小家伙直视,点了点他的小鼻头,佯装生气的问:“小坏东西,谁教你这么叫的?”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黎大壮那厮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小家伙答:“是轩轩想这么叫大白伯伯的。” “你个小东西倒是会叫。”李白玉想到上次黎大壮在他面前叫过一次,没想到这小家伙竟记住了,倒也不纠结了,笑问:“你爹呢?” 轩轩摇头:“爹让我自己钻帐篷玩,他一会儿来接我。” 不用想卫辞滚哪儿去了,这厮给贼的。李白玉好笑的将小家伙抱起,带回了自己营帐,哄道:“现在咱们跟你爹玩捉迷藏,你陪伯伯睡午觉,看你爹找得到你找不到。” “好吧,轩轩陪伯伯睡觉觉。” 轩轩有些不乐意,但又不知为何,心里也很喜欢这个伯伯,就像喜欢爹一样,便沉着小脸听话的没拒绝。 他现在先答应伯伯,等爹来了,他就出去就好了。 轩轩原本想来他爹来了就出去的,哪知道在李白玉营帐里玩了会儿,不知不觉的就玩困了,小手抓着被子的一角便熟睡了过去,还睡得香甜的打起了小酣。 待他熟睡后,李白玉才睁开了眼睛,睨着身旁小家伙乖巧可爱的睡颜,总觉得每次见着都亲切心疼得很,不自觉的就想抱上一抱,心底也羡慕起卫辞来。 孩子,多珍贵的小生命啊! 大概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了吧! 这一生,除了她,宁做世人眼中的不孝子,他也做不到与别的女人将就一生。 午时,卫辞来接轩轩,惊诧的发现小家伙找不着了。镇北王知道后,指着他鼻子就差一顿数落了,就在众人准备大肆寻找时,小家伙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从李白玉营帐里走了出来,仰着小脸看到卫辞时,小旋风似的高兴得跑了过去。 “爹,大白伯伯想骗轩轩和爹玩捉迷藏,轩轩本来想假装答应的,可轩轩不小心睡着了。” 随后出来的李白玉一听到这话,脑门上落下一排黑线来。感情这小东西从头到尾乖觉得跟他过来,压根就没想过躲他爹啊! 卫辞冷扫了他一眼,抱起小家伙转身对镇北王道:“义父,我看来玉哥很喜欢孩子呢,不如趁着今年,给玉哥分个良家子当妾室吧!明年轩轩也就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 第三十九章:捡小狼狗 李白玉听得直瞪眼。 这厮……这厮的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太不厚道了。不就抱走你儿子跟你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坑他吗?混账东西是不是忘了谁为了让他回家陪媳妇,任劳任怨的把他那分苦力给干了,这会子竟然过河拆桥,太没人情味了。 卫辞抱着儿子不接收他那怨念的目光。 李白玉咬牙,见自家老爹觉得有理的要点头了,赶紧和稀泥道:“老爹,您可别忘了,当年护国寺老方丈给我算了一卦,而立之年不可有女人,不然会有一大劫难的。” “有吗?什么劫难?” 镇北王皱眉,一点也不记得还有这事。 卦是算过,内容是怎样的待议。此刻,李白玉一脸认真而肯定的点头,还煞有其事道:“有,当然有,八卦字都还在呢,我给您老去找找。”说完,朝着自己营帐的反方向溜之大吉了。 镇北王还在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卫辞倒是没拆穿他,抱着轩轩和镇北王告辞后,提着老军头刚聚满的那坛子鸽子蛋,贼呵呵的带着儿子踏上了回黄沙村的路上。 伙房里,刚被人骗出去的老军头回来,正想煮两鸽子蛋当零嘴呢,哪知抬起装蛋的坛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而提起鸽子蛋的卫辞心情不错,走到一半,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沙丘上滚了下来。卫辞警惕得急忙将轩轩提起,抬脚就是一飞脚,那滚下的东西直接被踢飞了出去,远远的在原地滚了一圈,发出了几声弱弱的声音。 “爹,是条小狗。”轩轩被提着,能清楚的看到那远处被踢飞的东西。 “站在这儿别动。”卫辞也看清楚了,放下轩轩,大步走了过去,往地上的东西瞥了一眼,的确是条小奶狗,不过不是一般的小奶狗,而是猎犬和狼的后代,像是才两三个月大,受了他那一脚都没死,也是它命大了。 “爹,我们把他带回家吧!娘应该喜欢。”轩轩跑了过来,想去摸小狗,卫辞怕小奶狗不知事咬到他,拦住了。 看着小狗嗷呜嗷呜的,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卫辞竟有些看到了在桃花镇时三娘的影子,顿时也心软了下来,将手里鸽子蛋递给轩轩,道:“拿好。”说完,另一只手提着小狗的脖子,略嫌弃的走在了前面。 “爹,我们是不是可以养它?” 小奶狗被卫辞提着倒也不挣扎,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卫辞撇都没撇,只道:“只要你娘同意,养什么都行。” 只要娘同意就行? 娘会喜欢的,轩轩坚信,咧嘴笑呵呵的抱着装蛋的篮子,小胳膊小腿的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跑,边跑边喊:“爹,我娘会喜欢的。” …… 三娘睡到下午才醒来,醒来听到院子里有水声,坐在炕上往外望去,见父子俩正蹲在井边洗着什么,疑惑的瞅了两眼,好奇得穿了鞋子走了出去。 “你们哪来的小狗?” 见到盆里被蹂躏得没敢吭声的小奶狗,三娘好奇的问,吓得父子俩齐齐松手,把刚提起的小奶狗‘啪’的丢回了盆里,溅得两人一身小狗的洗澡水。 “娘,它是我和爹在路边捡到的,娘喜不喜欢?”轩轩一把重新把小奶狗提起,献宝似的提到三娘跟前 三娘嫌弃的不想看,但望着轩轩那期待的小目光,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表示喜欢。 小奶狗适时的摇了摇尾巴,可惜尾巴上全是水,那接连几甩过来,三娘被甩了它一脸的洗澡水,还带着股腥臭味,顿时眼角抽了抽,望着小奶狗的目光表示更嫌弃了。 见小狗甩了娘一脸洗澡水,轩轩愣了愣,急忙把小狗收了回来,怕他娘嫌弃小狗,急忙道:“娘,我去给小狗擦毛毛。” 说完,麻溜的抱着小狗往屋里跑去。 望着抱着小狗往屋里跑的轩轩,三娘一个眼刀砍向看热闹的卫辞,咬牙问:“夫君,这狗咱们家是打算养大了吃狗肉吗?” “娘子,好歹也是一条狗命,养着能看家护院的。”狼和狗的后代,若养得好,足矣抵得过一名强壮大汉,看家护院再适合不过了。见三娘不语,卫辞眸底闪了闪,笑道:“不过,娘子若是不喜欢,丢了就是。” “带都带回家了,丢什么丢。” 三娘扯了块粗布给他擦手,想着那小狗应该也是小狼狗之类的犬,养大了看家也不错。 再者北境也不见得有多安全,养大了去哪儿也还能带着。 卫辞眸底深了深,放好粗布,拉起她的手紧了紧 。上次欲欺负他们母子的几人,黎大壮军法处置后都留给了他,这会儿骨头都还在黄沙上暴晒。 得了三娘首肯,这只小狗算是姓卫了。 家里添新成员了,三娘一个中午都带着轩轩在房子后面的杂物间翻东西,翻了许久,才翻出个老旧的兔子笼来。让卫辞把顶上的木板取了,放了些不要的棉絮进去,才让轩轩开始教小狗认它的狗窝。 先将就吧!等它长大了就可以去睡灶房了,宽敞。 小宝知道轩轩养了小狗后,抱着家里的大番薯就跑过来了,见到小狼狗,惊奇得不得了。一整天下来,两个小家伙都守在小狗窝旁边,大眼瞪小眼的,稀罕得很。 作为军中将领,卫辞当以身作则不能离营太久,隔日一早吃了早饭便匆匆离开了,走到门口正好碰到起了个大早跑来的小宝,小宝忙着看小狗,喊了声:“卫叔叔好”就抱着什么东西跑进了小炕房,远远地还能听到他喊:“哥哥,我小宝带番薯来给狗狗吃。” 某只喜欢吃肉的小狼狗一脸委屈的啃起了番薯。 小宝睁着亮晶晶的眼珠子,见它吃得香,高兴得小嘴都要裂到耳后跟了,暗暗决定晚些回去多给娘要个大番薯。 “娘,狗狗为什么没有名字啊!” 三娘一愣,才想起这小狗是还没有名字。 她望向也一脸奇怪望着自己的轩轩,笑道:“名字都是主人取的,这小狗是轩轩带回家的,轩轩自己给小狗取个名字怎么样?” 轩轩点着小脑瓜想了想,迟疑的问道:“娘,那可不可以叫包子呢!” “包子?”三娘想笑,但为人母的不能打击到孩子,一本正经的夸道:“包子啊!好名字,行,咱们家狗以后就叫包子了。” “好咦!狗狗也有名字了。” 轩轩高兴了,冲着摇尾巴的小狗开始‘包子包子包子’的喊,小宝还没听懂包子是小狗的新名字,也喊着:“婶婶,小宝也喜欢吃包子。”摇尾巴的包子好似听懂了他喜欢‘吃包子’一样,知道自己新名字叫包子后,嗷呜一声,躲到了自认为最安全的三娘身后。 “小宝喜欢吃包子呀!那跟哥哥乖乖在屋里玩,婶婶去给你做。” 三娘听小宝想吃包子,知道他是个小馋嘴,转身打算去灶房发酵的面好没好。一转身,没看到躲她后面的包子,被她不小心自己踹飞到了门槛下,幸好力道不大也没什大碍。 包子被踢得有些懵,嗷呜嗷呜的在门槛下滚了两个圈才爬起来。 看着两个小家伙…不,加上门槛下的包子,三个小家伙无声控诉过来的小眼神,三娘讪讪的挤了抹笑出来,用脚扒拉开门槛下的包子,才大步走了出去。 包子见女主人出去了,憨憨的翻过门槛,也跟着跑了出去。两个小家伙见包子跑出去了,也跟着屁颠屁颠的跑出来。 三个小家伙你追我赶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倒是开心得很。 ------------ 第四十章:烈性良驹 营地,主帐。 此次除了镇北王和一众少将外,还坐着两名穿着南境军徽的将领,身材健壮那个叫张祥,看着人要敦厚些,不喜多言,从进来便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另一个瘦高的叫郭凡林,看着就一脸的小人相,特别是那欠扁的语气和神情,跟他面对而坐的黎大壮已经看得拳头咯吱作响了。 此次北境的粮草就是这两个犊子玩意压来的,若不是镇北王派了一队人马拿了刀剑过去,他们怕是还要几里路走上十天半个月的。 “我们将军听说王爷麾下人才济济,众位少将更是个个文武双全,是也特意备了匹上等良驹送来,此马性烈,极难驯服,只要众人少将谁能驯服它,此良驹便赠送给谁。”郭凡林说这话时,他旁边的张祥冷冰冰的望了他一眼,但并未开口说话。 武艺高强,但大字不识几个的黎大壮感觉自己被讽刺到了。 “我北境什么战马良驹没有?何需你们那一匹了。”亏得还大言不惭的拿得出手,李白玉极不屑的冷哼。 周遭各过属金过战马最好,北境离金较近,军中许多战马也是交易来的,匹匹皆为良驹。倒是南境因地形多为茂密林木,马儿多没有北境健壮,多年用的也都是北境训练出的战马,这会儿张敬崖那老匹夫命人带了匹所谓良驹来,不免让人深思他又想搞什么鬼?! 然而南境此次带来的,还真就是匹难得的汗血良驹。 郭凡林眯眼望向开口的李白玉,不在意的笑道:“少将军说这话前,劝少将还是先试试这匹良驹,别倒时砸了自己的脸。” 好大的口气。 “休得狂妄。”霍小光冷呵,赫然站起,抱拳道:“义父,孩儿愿前去一试,好好瞧瞧郭将领带来的所谓良驹。” 镇北王沉吟了片刻,道:“移步骑场,本王也想见识一番张将军送来的良驹。” 镇北王与张敬崖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自然清楚那老匹夫可没那么大方,他倒要看看,什么良驹能让那老匹夫送过来嘚瑟。 一行人来到骑马场。 待马奴小心翼翼牵出那匹良驹时,众人都有些惊诧。只见那匹马通体呈墨黑色,只眉心有一撮雪白,四肢看着比只马场里的所有战马都要健壮有力,马背没有马鞍,只有上长长的鬃毛披散着,马头高高昂着,踢踏着马蹄,好似随时都会奔跑起来一般,浑身都充斥人才有的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竟真是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看着众人惊诧,郭凡林眸子闪过得意,高声道:“诸位少将,请吧!” 十二先锋中属霍小光马术最佳,他冷扫了那一脸小人得意的郭凡林一眼,得了镇北王同意,才大步进了马场中央。 霍小光走近马儿,伸手拍了拍马背,肌肉强劲,的确是匹好马。不过他自小便和各种各样的马匹打交道,什么良驹没见过?什么烈马没驯服过?吃惊不过是好奇南境为何会有此等好马罢了。 他轻薅着马鬃,试图跟以往驯服烈马一样,想在马儿耳旁沟通两句,哪知他刚准备低头靠近马耳,方才还算乖顺的马儿突然排斥其它来,对着他喷出一鼻子的热气,跃起马蹄就要踢人。 力道太大,马奴一时拉不住摔到在地,就在马蹄快要踏在马奴身上时,霍小光急忙翻身上马,使劲抱着马脖子甩开了。 虽说有些太过突然,但也在意料之中。 烈马感受到背上的人存在,顿时变得暴躁起来,疯狂的在马场中央飞奔起来,一边跑还一边使劲的狂甩,甚至不惜受伤的去乱撞墙、木桩什么的,仿佛不将背上的人甩掉誓不罢休。 霍小光没想到这匹马比他曾经驯服的野马还要烈性,因没有马鞍,马儿又疯狂不要命般狂奔,他无法抽身驯服,只能紧紧抓牢鬃毛,脸色有些阴沉。 马场外观看的众人看得心惊,只郭凡林依旧意料之中般,一脸的幸灾乐祸。 哼!这匹烈马,连他们少将军都无法驯服,更何况别人? 而站在卫辞旁边的黎大壮神色紧肃,手中的铁鞭握得死紧,盯了半响,才敢肯定道:“义父,这匹马认过主,光弟怕是驯服不了。” 镇北王也看出来了。 怪道那老匹夫会舍得送这么好的良驹来,原来是存心送来落他脸面的。 这世间,有种千里良驹,忠心得很,也倔强得比人更甚。它们一生只认一主,生死不背弃,除非它的原主待它极其不好,否则它就是被砍杀也绝不认二主的。 若它未曾认过主,霍小光或许还有机会驯服,可这匹马却是个有主的了。 马场中央,霍小光还是被甩了出来,重重的摔到沙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整个人略显狼狈。 马儿见背上的人被甩飞了,也不没再想伤人,欢腾的跳着长啼仰天长啸了声,好似表示不满一般,好片刻才渐渐停了下来,骄傲的昂首马头,马尾驱赶蚊子时不时甩了甩。 霍小光从地上爬起,有些惋惜的望了一眼。 的确是匹千里汗血良驹,可惜与他无缘。 “义父,此马太烈,孩儿无能驯服不了。” “这马已认过主,你若驯服得了,倒是失了他的烈性了。”镇北王目光幽深的望去,扫了眼郭凡林,冷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马既已有认定的主子了,张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你二人将马牵回去吧!” “王爷,末将只领命送马,送出来的东西岂有再带回去的礼。这匹马不管诸位少将驯不驯服得了,它都是北境的了。”郭凡林话语中的踩贬之意再明显不过。 就算是认过主的烈马又怎样?偌大的北境竟连匹马都驯服不了,若传出去,别人不会去管它认不认过主,只会觉得北境将领无用,连匹马都驯服不了,谈何保家卫国? 天下大事不都是因芝麻小事猜忌而来的,而张敬崖想看到的便是如此。 镇北王脸色一黑,正欲说什么,只见马场中央原本乖顺下来的烈马突然嘶吼起来,好似很是兴奋一般,突然飞身跃过围着马场的栅栏,冲着营门口狂奔去。 太过突然,众人都惊了一粟。 镇北王反应过来急忙大声喊:“快拦住它,莫让它伤到人。” 马蹄健步如飞,神态与之方才如同两马,像是专门接受过训练一般,这会纵然在狂奔,但所过之处并未伤到任何一名士兵,那绕着人溜须而过的敏捷,竟让人看到了‘狡猾’二字。 这马的主人,不简单呐! 一旁,就连方才还一脸得意的郭凡林都被惊呆了。他入南境军营不过两三年,只知这马儿的来历,被人吹的神乎邪乎的说是比别的畜牲更通人性,起先他还不信,只觉不过是匹较烈的马而已,但随着几年来无任何一人能驯服后,他渐渐的有那么一丝相信了。 直到此刻,见那烈马耍着一群士兵玩,才真的相信这马真跟人一样能听得懂人话。 “格老子的,这马成精了不成。”看着已经跃出营地的烈马,黎大壮咒骂了一声,旁边的卫辞脸色却突然一变,惊道:“不好,它往黄沙村的方向跑了。”想到轩轩和小宝时常在家门口的路中央玩耍,卫辞心下担心,来不及请示一下,急忙招来自己的战马翻身追去。 “义父,我们也去。” 黎大壮、霍小光说了一声,也急忙招来自己的战马追去。 这马太烈,若不逮回来,这么横冲直撞的怕是迟早要伤人。 “白玉,你也带一队人马过去,若那烈马伤人又无法驯服,立即射杀了。” ------------ 第四十一章:谢铁坐骑 这话一出,旁边的郭凡林眼底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来。他虽不知那马的主人是谁,也没见过,更没人说过,但来时将军私底下特意吩咐过他,到了北境不可让此马再活着,若是可以,让它死在北境士兵的手上。他本还以为会有些困难,没想到竟这般容易。 看来,老天都在帮他呢! 见上官透命人去召集弓箭手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南境将领张祥急忙阻止道:“恳请王爷莫要伤它性命。” 镇北王皱眉。 郭凡林也恼烦的的瞪了他一眼,但知自己此刻不宜开口引人怀疑,便也只使劲给他使眼色。 张祥理都没理他,只重复道:“恳请王爷莫要伤它性命。” “若它伤人又无法驯服,自当射杀,不然两位将领便去寻它主人来。”上官透冷声道。千里良驹虽可惜,但人命在前也无法了。 张祥怕他们真伤了那匹马,犹豫了片刻,咬牙道:“此马为紫衣侯谢铁坐骑,先帝曾御赐踏雪金名,若伤了它性命,天子怪罪下来,诸位怕是难以承担。” “什么,那是紫衣侯的坐骑?”李白玉惊道。 紫衣侯的坐骑为何会被送来北境? “老夫倒是不知,张敬崖那老杂碎的,玩心眼都敢玩到老夫头上来了。”镇北王脸色黑沉,张敬崖这个老匹夫,原来真正挖的坑在这里。如今天下皆知紫衣侯已回归,又极为有望入主正宫,若她的坐骑此刻死在北境,先不论是谁人送来的,只宰杀御马这一条,北境便脱不了干系。 好一招借刀杀人。 一旁的郭凡林惊的张大了嘴巴,本就细小的眼睛都瞪得了老大。 紫……紫衣侯的坐骑?细思极恐,本以为将军慧眼识英英豪,突然提拔他到了将领的位置,是赏识他,没想到竟是让他来送死的。紫衣侯的坐骑死了,势必会追究,倒是南境只消推他出来定罪便万事大吉了。难怪,难怪他得意洋洋出发时,好些人都在笑,他还以为那是来道贺他的,如今想来,那分明就是不屑冷笑啊! 想到此,郭凡林后背都在冒冷汗。 张祥不惜得罪张敬崖说出来,自然不是为了他和北境好,只不过是少将军回皇城前重托,势必保护好这匹烈马,他无能阻扰不了将军之意,只有亲自跟来了。 于少将军,踏雪是紫衣侯留在南境唯一的东西了。 黄沙村。 轩轩带着小宝和包子在家门口玩,两人一头站一个,手里拿着个小宝娘做的布包,你丢一次我甩一回的,包子跟在他们后面追,三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三娘洗了衣物在院子晾晒,突然间听到包子冲着远处‘汪汪汪’直叫起来,三娘静听之下,竟远远的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北境不是不允许私下骑战马出行吗?少将都不允许的事,今日怎么会有马蹄声?三娘蹙眉,听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好似还跑得有些急。 望了眼门口的小家伙们,三娘略担心的喊道:“轩轩、小宝,快进来。” 小家伙玩得好好的,突然被叫,有些愣愣的去看三娘。不等小家伙们进来,三娘远远的就看到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匹黑马了,马蹄还在飞跃前脚,离开小家伙们近之又近。 见那马对着孩子们奔来,三娘心下一窒,急忙跑了出去,而两个小家伙也听到了马蹄声,扭头望去,见一匹好大好大的大黑马正向他们跑来,都吓呆住了。 眼看黑马就要撞上孩子们,三娘大惊失色,急忙抱住两个小家伙,紧紧的低头护住。后面打马追来的卫辞看到,火急火燎的拔剑就要扔去。 “三娘!!”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马竟突然急忙刹住了马蹄,怕伤到三娘他们一般,跃起马蹄侧翻撞到了旁边土墙上,土墙轰然倒塌,尘烟四起。 卫辞见状,急忙跳下马背跑了过来,将三娘和孩子们带到安全地方,担心的问:“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三娘抱着两个孩子,轻轻摇头。 见她摇头,孩子们也无事,卫辞这才谨慎小心的去查看那匹烈马。 大黑马趴在地上,喘着厚重粗气,马腹被土墙顶端落下来的石头划到,有些血迹都染在了沙土上,待尘烟散尽,它竟直直的望着三娘,眼底集起了泪花,像是三娘把它抛弃了一般。 看到这马儿受伤,特别是它望着自己时的神情,三娘莫名的感觉心口有些疼,说不出的难受,像是不舍什么?! “辞哥!” 就在此时,霍小光等人也打马赶到了,见三娘他们无恙,正想靠近那马时,黑马骤然起身,眼睛直直的对着三娘走来,卫辞伸手想拉过三娘,三娘却没接他的手,反而情不自禁的抬手轻抚上黑马低垂下来的脑袋。 “疼不疼。”三娘望它低声轻问,有些慌乱的从袖口拿出帕子去给它擦拭伤口。 “三娘……”卫辞怕这烈马伤到她,刚想拉住她,却见烈马怕三娘够不着一般跪卧到了地上,脑袋在三娘手上蹭着,像个委屈的孩子。 这…… “大马马,小宝快看,大马马。”孩子都是忘性大的,轩轩从最处的害怕中回神过,惊奇的望着大黑马,觉得它比他见过的所有大马马都好看,顿时拉着小宝也跟着走了过去。 小宝也跟着喊:“大马马乖乖。” 黑马好似知道他们是孩子一般,并未理会,懒洋洋的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乱揪。 “夫君,这马儿好乖呢,是营地里新进的马驹吗?”三娘见黑马没有上马鞍,猜测着问道。 这话让带着一队弓箭手赶来的上官透和卫辞等人听到,只觉嘴角抽了抽。 这匹烈马乖?三娘是没见到被它搅得人仰马翻的营地吧!那烈性的模样,怕是连乖字的边都摸不到。上官透走近卫辞,低声道:“阿辞,这马是紫衣侯的坐骑。” “什么?”紫衣侯的坐骑? 卫辞几人不知情,此刻听到都大吃了一惊。 “紫衣侯的坐骑,为何要送到咱们北境来。”黎大壮大惊之后,望着那大黑马瞬间两眼放光起来。 那可是紫衣侯的专属马驹啊! 上官透眉宇紧锁,沉声道:“张敬崖用心险恶,欲借我们的手除掉这匹马,好让皇上和紫衣侯降罪追究,来个渔翁得利。我来时义父已派快马及飞书传回了长安,现下只能静候陛下旨意,这马……怕是要在咱们北境待些时日了。阿辞,我看它像是不排斥三娘,不若先放在你家养几日吧!” “不可。”卫辞考虑到这烈马的性子,直接拒绝道:“这马太烈,我怕伤到三娘和轩轩。” 他话音刚落,被三娘听到,仰头道:“夫君,让它留下吧!它很乖的。”说着摸了摸马头,大黑马好似真能通人性般晃了晃脑袋。 “爹,大马马很乖。”轩轩也道。就连小宝也抱着马脖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附和:“大马马乖乖。” 母子俩都特意卫辞还能怎么的?只能无奈的同意了。 回营禀报后,镇北王也考虑到那马太烈,怕伤到人,便着卫辞这几日将手头军务交给李白玉,在黄沙村守着。另派人在卫家旁边搭建了个临时马厩,送了些马草过去。 对卫辞来说,这可是实打实的福利了。 这会儿,卫辞提了把靠背的椅子靠坐在园中,透过倒塌了大半的土墙瞅着对面临时马厩里的大黑马,手里抓着把瓜子在嗑,左边还摆放着两个小矮凳,矮凳上趴着两个小家伙,正嚼着麦芽糖看大黑马。 ------------ 第四十二章:三娘有喜 “爹,我觉得大马马不喜欢你。”轩轩说完着话,正在嚼马草的大黑马斜了他们一眼,好似还带着几分人类的鄙视。 卫辞倒是不以为意,道:“它除了你娘,谁都不喜欢。” 还知道喜欢美人,卫辞怀疑它是匹不正经的马,但没证据。 他们身后的灶房里,小狼狗包子正屁颠屁颠的跟在三娘身后跑,洗好菜准备切肉的三娘瞟了它眼,切了快肉丁丢给它,瞬间小尾巴摇得更欢实了。 果然,跟着女主子才有肉吃。 今日吃的肉是镇北王特意命人送来的,北境的肉为了能储存久些,几乎都是被风干了的,三娘平日也挺喜欢吃的,这近几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看着有些咽不下口去,闻着味都有些犯恶心。 这会儿一刀下去,看到肉只见还有些没风干的血丝时,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放下菜刀捂着嘴巴到角落里猛吐起来。 院里,卫辞听到声音,一阵风的跑了进来,见三娘一脸苍白,顿时紧张的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三娘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感觉有些胃泛酸,犯恶心。” “犯恶心?”卫辞一怔,突然间想到母亲怀小弟时的模样,心下惊喜,虽不确定,但也不敢大意,小心放开三娘,急忙一阵风的跑了。 三娘望着眨眼间跑没影的夫君,还有些懵。 然而不等她懵没多久,卫辞又一阵风的跑了回来,背上还背着个老头,见三娘还在灶房里,紧张得一把将她打抱起,像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抱回了屋里,整个路程下里,他除了脸色紧张外,一句话也没说,看得三娘一愣一愣的。 “夫君,你到底要干嘛啊?” “乖,让李大夫你们诊诊。”这说话的语气,就如她刚嫁给他那会一模一样。 “没病没痛的诊什么?” “乖,就诊一下。” 见他那小心翼翼样,三娘无奈,只得伸手出来。那李大夫含笑的伸手搭上她的脉搏,良久后,对着卫辞笑道:“恭喜卫少将,贺喜卫少将,令少夫人这是身怀有孕,有喜了,恭喜少将今年再添麟儿。” 纵然早早已经猜到,这会亲耳听到,卫辞心底的喜悦依旧无法言语。握着三娘的手仍有些轻颤,他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三娘,咱们有孩子了,咱们又要当爹娘了。” 孩子,三娘愣愣的伸手抚上小腹,想到里面有个像轩轩一样可爱,还与她和夫君血脉相连的孩子,竟傻傻的笑了起来。 孩子,真好,她终于有夫君的孩子了。 门口,轩轩小大人般告诉小宝道:“小宝,我要当大哥哥了,你要当小哥哥了,开不开心。” “开心。”小宝咧嘴笑,含着小指头想婶婶肚肚里的小娃娃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会打架,不好,要妹妹吧! 三娘有孕的消息传回营地,镇北王又是高兴又是气愤,瞅着不争气的儿子,手痒得想一巴掌抽上去,好在忍住了。其余人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着没敢吭声。 这天下,不是谁都有卫辞幸运的。 …… 长安。 张实秋以生母祭日为由,申请回了长安,刚到长安便收到部下的传信,他爹将踏雪,也就是紫衣侯的坐骑,送去了北境,顿时气得不行。正有气无处宣泄时,倒霉蛋送上门来了。 今年春闱过后,长安新晋了一批有才贵人,最为出名的便是今年的一甲状元,探花郎和二甲第六名贡生,后者是因俩人文采斐然,加之长相俊美。前者状元出名的不是他的文笔好,反而是因他的年纪。 今年这位登科状元正逢花甲,满头髻白,就连殿试时陛下见了,都略微惊讶。更有人心思恶毒的人纷纷猜测,这位大启有史以来年纪最大的老状元能撑几年?! 此刻,那位同样出门的二甲贡生正撞在张实秋的火头上,或许是年纪轻轻便有了功名加身,又得了不少闺中女子们的丢花青睐,导致这位贡生有些膨胀了,看谁都把眼睛放头顶上了。 这不,找茬还不知道自己碰到硬钉子了。 “昨日踩到本公子你就走,谁给你的胆子?”谢武平趾高气昂的瞪着眼前的汉子,身后一排家丁都恶狠狠的拿着木棍,看来还是有背而来的。 比混,张实秋这辈子除了那女人,还真就没输过的。冷眼扫了那群拿着棍棒的家丁,正好碰到他火气上,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巴子抽了过去,被抽到的家丁直接被拍了个翻身倒在地上,‘呸’了一声,竟连血带牙的吐了颗牙齿出来,那牙还都是碎的。 见状,谢武平有些怂了。 他怂了,张实秋却没打算放过他了,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阴恻恻的问:“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找你爹我的麻烦?” 谢武平胆怂的想跑,但被他揪着又跑不了,怒得冲着身后家丁大吼:“都瞎了,没看到少爷我被这贼人欺负吗?还傻站着干嘛,上啊!” “来的正好,爷这把火正好没地儿撒呢!” 家丁们提起手中棍棒打去,哪知每回贼人没打到,倒是他们少爷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谢武平也发现了,正想破口大骂时,如雨点般的拳头朝着他脸砸了下来,砸得他连一丝反手之力也无。 等张实秋消火了,谢武平已经鼻青脸肿的瘫软在地上了。 “少爷。”家丁们急忙去扶。 谢武平摸了摸感觉有些肿胀的脸,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转头问家丁:“本少爷的俊脸没事吧?” 见着自家少爷被揍得跟猪头一样的‘俊脸’,家丁甲不忍直视的脸抽了下,违背良心的恭维道:“少爷放心,您依旧俊美无涛。” “那就好那就好。”鼻青脸肿的猪头放心了,想起揍他的人,抬头望去,人已经不知所踪。 堵人家倒把自己堵了一顿揍,悲伤很! 不远处,一名布衣妇人牵着个孩子路过,冷漠的扫了那猪头脸一眼,而她旁边的孩子惊讶的问:“娘亲,为什么舅舅带了那么多人还被揍得那么惨啊!” “以多欺少不一定就厉害了,不定就只有讨打的份,咱们弘儿可不能学。” 听着妇人的教导,叫弘儿的孩子认真的点头道:“娘亲,弘儿记住了。” 母子俩远去的身影落在谢武平的眼底,像一道鞭子抽了胸口一下,他狠狠甩开家丁搀扶的手,与那母子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他曾经哪怕摔了一跤,也曾有人紧张关心的抱着他轻哄。如今被人揍得像个猪头,关心他的人却再也没有,有的只剩下冷漠。 人,是不是犯了错便永远也得不到救赎了? 朝间流传,自开春时陛下偶感风寒,之后身体便不大好,如今已到每日况下的地步。陛下如今除两位小公主,再无别的子嗣,这不得不让大臣们把目光投向了皇族宗亲们。 开始皇族宗亲们还诚惶诚恐的假意闭门谢客,时日久了,见到陛下隔三差五便起不来上早朝后,也有些蠢蠢欲动了。家里平日里藏得跟宝贝一样的孩子,时不时的就让女眷带进宫去请安,企图自家孩子能过继到陛下名下,到时陛下英年早逝了,他们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了。 想得倒挺美的,就是不太实际。 而被传得快病入膏肓的帝王,此刻正半躺在龙吟殿的软榻上,姿态随意,旁边的常青正拿着女儿家才用的细粉在他脸上轻抹,尽量让陛下看起来憔悴些、病入膏肓些。 “得了,再抹就真跟个死人一样了,累得慌,可不想做噩梦梦到你。” ------------ 第四十三章:再没来过 常青动作顿了顿,没敢再继续。 珠帘外的檀木桌旁,揍了人的张实秋闭目养神的坐在那儿,时不时的往嘴巴里塞块糕点或水果什么的,比那珠帘后的天子还随意得很。 “朕迟早让人拔了你的狗舌头。” 刘梵挥手让常青退下,捏起软榻旁摆放的金桃往珠帘外丢了过去。张实秋睁眼接住,送嘴里咬了口,边嚼边道:“趁着舌头还在,我得多说两句了。其实当皇帝当成你这份上,也挺不容易了。为了弄死个把妖妃权臣,顺便集集兵权什么的,每日擦脂抹粉的,也算是千古一帝了。” 当今天下,敢这么毫不掩饰讽刺帝王 拿帝王取乐的,也就他一人了。 刘梵一个冷眼扫过去:“朕要弄死的是你张家。” “不瞒陛下,臣也想灭了自家。”张实秋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回头臣给您整理份张家全族的名单,陛下可别漏了谁,该杀的杀,该砍的砍,千万别因为臣对他们手下留情客气了,没必要的。” 最好连张家养的那些看门狗也给杀个干净,那才痛快呢! “你以为你脸大吗?朕第一个砍的就是你父子二人。” “陛下舍得就砍吧!”张实秋笑得好不要脸道:“如今南境兵权已尽数回到陛下手中,砍谁也不过是看陛下心情,只不知这北境的兵权,陛下想怎么拿回来?那镇北王可不比当我爹那老东西自私自利,那可是大启实打实的忠臣名将,陛下确定要出手?” 知这厮是变着法的不想他对北境下手,刘梵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常青,捋旨。镇南将军张敬崖拥兵自重,违抗圣意,居心叵测,命刑部侍郎吴追前去扣押。至于其子张实秋,胆大包天,胆敢与赵妃行苟且之事,赐阉割之刑,终身监禁天牢。” 常青连忙照办,张实秋听得嘴角直抽,嫌弃道:“陛下给臣安上这么个罪名,其实是想直接气死我爹那老东西吧!” 与赵妃行苟且?张实秋后背一阵恶寒,也亏的刘梵能想的出来,毁他名声是小,关键是恶心到他了。想来这旨意传到张敬崖耳朵里,气不死他也能气出他一口老血来。 张实秋也算是实力坑爹了。 如果他不是张敬崖的亲儿子,他一定会亲手宰了他,以祭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张实秋,这一生,你就陪着朕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吧!”虽不至于真阉割了他,但这一生,子嗣他是不能再有了。想了想,刘梵冷凝着他道:“朕赐你十个美人吧!若着十个没人有孕,去子留女,你自行选择。” 张实秋苦笑,摇头拒绝道:“陛下是想让臣早些精力而亡吧!谢了,臣……从未想过当父亲的角色,一个人挺好的。” 有那样一个杀妻欲灭子的父亲,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当好父亲的角色,与其教出跟自己一个德行的玩意儿,不若此生一人,也挺好! 幼时,张敬崖虽待他们母子不见得有多好,但也曾是张实秋心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父亲。 直到十年前,他为了给赵茵的娘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的位置,设计让母亲被人侮辱,最后他母亲不堪受辱,一气之下跳了湖,死后还要被张家族人安以不洁的罪名,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直接被一把火焚烧了随风撒去,而这一切,都被张实秋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张家人欠他娘的,张敬崖欠他娘的,都是时候该还了。 张实秋猜的没错,张敬崖接到圣旨那一刻,气得直接吐了口老血,大呵着集兵想反,哪知除了他的几百亲兵,南境十万大军没一个听他的。不消片刻,他那几百个少得可怜的亲兵直接被人拿下了,亲自捉拿他的,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步清风。 看着神色冷漠的步清风,张敬崖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怒道:“贼子小儿,老夫待你不薄,你竟敢出卖老夫,你该死!” 你亲儿子都出卖你了,还指望别人对你这自私自利的老匹夫忠心耿耿?! 步清风冷冷嗤笑:“乱臣贼子敢尔反蔑他人,本将自始至终听命的,乃是当今陛下的命令。老匹夫,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人人都会对你这般自私自利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马首是瞻?哼,可笑至极!” “成王败寇,老夫没什好说的,只一事老夫不明白,老夫对你有多年知遇之恩,何至于连你要背叛我?”步清风人如其名,性子如风,事事看清,张敬崖不信,不信就凭刘梵那黄口小儿能让他背叛他。 “知遇之恩?哼!本将参军不过是有人说过手中的剑该用来保家卫国,守卫疆土,你当本将稀罕你的赏识?”参军,是因为他手里的剑,想去保护手无寸铁的大启百姓,更想保护他似若亲妹的小丫头,之所以守卫疆土,只因疆土上有她们,可偏偏这些人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知遇之恩,或许当年他的确感怀过,却也在他伤害了他想保护的人而早就终止了。 “你们张家人,包括那毒妇,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受到惩罚了。张敬崖,尸骨无存,也定要你们尝一尝滋味。” “你,你……”他怎么会知道的?张敬崖震惊得说不出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匹夫,你的报应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飞云寨的大公子是谁吗?我就是。”见他露出比方才更震惊的神色,步清风冷冷转身,不愿再与他多废口舌。 挥手招了士兵下了他们身上的利刃,拷上镣铐,被压了下去。 只两盏茶的功夫不到,方才还威风八面、高高在上的镇南将军,转眼竟成了阶下囚,可叹!可笑。 步清风跟前来押解张敬崖的吴追打了个照面,曾经的兄弟,如今相对无言。望着押解人马远去的背影,步清风眼眶有些酸楚,迎着林间吹来的微风,身影显得那么的落寞。 飞云寨的日子,真的永远回不去了…… ‘大哥,等明年山花开了,我带踏雪来看你。’ 他还记得,最后一面,那个小姑娘啊!扬着着憨态可掬的笑脸,迎着朝阳,着红衣,挥着手说来年山花烂漫时,便来看他。 可山花开了一茬又一茬,败了一季又一季,那一人一马却再没来过… * 十年前。 舜帝十年,继后独掌后宫手段毒辣,母家更是借此在朝中大肆招揽门生,时逢外敌战乱,舜帝忙于两境之事稍有忽略,让继后母族借势扩大,更是明目张胆开始陷害忠良。 朝中上官、吴、步、谢、四大家族先后皆被累及,吴、步两族家丁皆被舜帝被迫抄斩,上官一族有朝中大臣和北境镇北王力保,得以保全,谢氏族在前三族接连被累及后,舜帝在继后母族动手前,以个莫须有罪名提前抄了谢族,从而算保住了谢族众人性命。 只这一场祸事,改变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这一年是个润六月,烈日炎炎照下来,烤得人汗流浃背。 而在邺州地界上,正发生这一件丧心病狂的缺德事。 谢家女眷在发配的荒城的路途中,路遇一群山匪,见被发配的人中有许多貌美女子,便起来心思,带着人马便策马追来。 押解官兵见情势不妙,急忙猛赶马车,马车一路狂奔,眼看便要到城门口安全之地了,就在这时,马车中一位老太太紧盯着马车最边上的小姑娘,眼中露出狠毒之色。就在马车颠簸之时,老太太猛然伸出双手,狠狠的推了那小姑娘一把。 ------------ 第四十四章:百虫撕咬 小姑娘正好回头,难以置信的与老太太双目对上,亲眼望着自己最敬爱的祖母面露阴狠的推向了她,让她重重的从马车上仰头滚了下去。 小姑娘不懂,为何她敬爱的祖母要推她? 摔下马车的疼,被追赶而来的马蹄踏在身上的疼,都不及胸口处被亲人舍弃的滋味来得疼。 她好想问一句,为什么啊? 而这一切,也都落在几名官兵和女眷的眼中,他们诧异的望着那狠毒的老太太,女眷们更是害怕得怕她连她们也一起推下去一般,死死的抓牢了木板,平时一个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们,这一刻指尖冒血的扣住木板也不敢放松。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谁都不懂老夫人为何突然去推伊人,而谢伊人的生母怨毒的望向老太太,却在收到老太太的警告的眼神后,敢怒不敢言,若非有把柄握着这老不死的手中,这害女之仇,她定会去找她拼命。 谢家三娘,也就是谢伊人被追来的马蹄踩踏了两脚后,疼得缩在地上直抽搐,被石子戳到脸颊也都青肿了一旁,看着甚是吓人。 马背上,有个山匪喽啰跳下马,瞅了眼她,见她鼻青脸肿跟个鬼一样难看,顿时嫌弃道:“老大,是个丑丫头,长得难看得很。” 马背上的山匪偷偷也看见了,嫌弃的扫了眼,粗声粗气道:“黑婆娘最近不是死了个活药人吗,带回去给她,省得一会儿还得去那边村子里抓。” 那喽啰立即拍马屁道:“还是老大想的周到,黑夫人上次还叫小的给她抓个女的呢,小的看这丑丫头就合适得很。”说完,一把抓起谢伊人甩到马背上,一群人嬉笑着打马离去。 谢伊人本就有伤在身,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到达山匪们的贼窝黑山岭时,也只剩口气吊着。被送到后山那叫黑寡妇的女人住处时,直接被一桶如寒潭舀出的凉水浇醒。 明明是六月闷热的天,被这凉水浇在身上,她还是忍不住直打摆子。 而那叫黑寡妇的女子三十来岁,一身外族女子的装束,披头散发的,脸上白得像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看着半人半鬼的,着实有些可怕。 她望着谢伊人时,干枯的眼底露出喜色,好似终于找到了一间符合她要求的东西一般,捏着她的下巴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谢伊人浑身发抖,紧咬的牙齿打颤,想离这个可怕的女人远些,但又挣脱不开。 “乖孩子,乖乖听话,不然就得喂我的小宝贝们了。”她的语气温柔到极致,字里行间又血腥到极致。 谢伊人只见她随手撒了些粉末在地上,顿时墙角、地上,林间冒出密密麻麻的虫子,她恐惧得想逃跑,浑身瘫软得动不了丝毫。而那些虫子像是把她当目标一般,慢慢的顺着她的裤腿钻进她的衣服里,好似在她的肌肤上撕咬起来,一下又一下,疼得她想大声惨叫,可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不是很疼啊!” 这个叫黑寡妇的黑人露出嗜血的笑容,语气轻柔的告诉她道:“乖,多疼几次就不疼了噢!我喜欢安静听话的东西,好好享受这场百虫撕咬的盛宴,啊,真是美妙。” 伊人恐惧得望着身上越来越多的虫子,冷汗合着泪水淌下,除了本就青紫的脸上,浑身上下都在撕心裂肺的疼,有些虫子甚至爬进了她皮肤表层里,血肉模糊的在表层下乱窜,疼进了心底,却动不得一丝一毫。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夜,还是一天一夜,只见她满身的虫子渐渐从身上退去,而她也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鲜血淋漓,浑身不受控制的直抽搐。 好疼,是要死了吗? 谢伊人以为自己要死了,可黑寡妇却不给她死的机会,让人扳着她的嘴灌了许多苦进心尖的药水后,将她丢进了一桶冒着腥臭味的黑水里,被丢进去那一刻,浑身激灵,被撕咬下的伤口吩咐被烧红烙铁灼烫一般,疼得灵魂都在叫嚣颤抖,人也直直的晕死了过去。 若是可以,她真的想就这么死去。 可死……竟也成了一种奢望。 再醒来,是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觉有些黏滑的东西在身上爬行,耳边还有‘嘶嘶嘶’的吐舌声。是蛇,是密密麻麻无数的蛇,谢伊人心底的恐惧再次强烈起来,她想大声尖叫,想喊救命,可喉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想甩开在她身上触动的蛇,可她刚一动,肩膀和小腿都被咬住,毒液侵入身体的眩晕感立即传来,周围的蛇好似闻到了血腥味,慢慢的都向她靠拢了过来,身上被咬的地方也越来越多,疼得几乎麻木。 那个可怕的女人真的没骗她呢,疼得久了,麻木,真的就不那么疼了呢! 这次她只被咬了几个时辰,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的时候后,头顶盖住光亮的木板被人拉开。谢伊人看到是那不人不鬼的黑寡妇后,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又死不了了。 “不错,难得是个命硬的。” 黑寡妇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吩咐旁边的人道:“把她捞上来,丢进药池里去泡几日。”说完,双眸阴森的又望了一眼,似乎很高兴的离开了。 所谓药池,不过是比木桶大些的坑,里面的东西依旧臭气熏天,甚至如泉眼一般冒着气泡,谢伊人直接被丢了进去。药水沾到肌肤那一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比第一次更疼。 山顶的烈阳升起又落去,而这凉风习习的后山,如同没有天日的恶鬼栖息之地,暗无天日。 一连五日,伊人身上的皮肤都泡得乏白起皱了,也得不到离开半步,好几次都困得疼得晕死在了臭水里,醒来便被绑在了药池边上,像是怕她淹死了般,吃喝拉撒都被强行泡在水中。 短短几日,曾经天之骄子般的小姑娘,把这世间的惊慌害怕、恐惧、恶心、屈辱都一一尝尽了遍。视线模糊时,她幻想着戏折子里的正义英雄来解救她,目明时依旧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她想有人来救她,可谁又会来救她呢?! 这世间不会有人来就她了。 直到第六日,好似外出的黑寡妇才回来,手里端着一盆晶莹剔透的彩色异花,心情不错的让人把她捞了上来,强行喂了她几颗药丸后,一道划破了她的手腕,直接让暗沉的鲜血滴落在那盆异花上。 那异花好似会吃东西一样,张开花瓣不停的吸食落下的血液,直到花经粗了一圈才停下。 看着谢伊人半死不活的模样,黑寡妇心情好,难得发了回善心道:“带她下去休息一晚,明日放进毒骨洞。” 看守谢伊人的两个丫鬟面无表情的点头,好似见惯这些残忍的事了一般,从头到尾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像两个没有了灵魂的人偶娃娃一般,一人一边的提着她往后面出去。 谢伊人被丢在一张只有木板的板床上,身上慢慢恢复了几丝力气,但只一动,全是都是剧烈颤抖的疼,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起来,浑身像是身上的肉被人活剐着般,疼入骨髓。 这里于她,是人间炼狱。 她想逃,可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因为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她逃不出去。 一夜未眠,谢伊人几乎是睁眼到天明,直到天色大亮,她再次别人提了出来,这次倒是离开了后山,直接入了林中。 ------------ 第四十五章:半年炼狱 走了没多远,来到一个浅洞里,谢伊人直接被丢了进去。 砸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依旧是一阵钻心的疼。 透着微弱的暗光,谢伊人能清楚的看到洞中的东西,密密麻麻无数的毒宠毒蚁,以及数不清的人类或动物的白骨,有些还未被啃噬完,腐烂得散发着恶臭味,本对恐惧已经开始麻木的她,再次升起来无穷无尽的惧意。 如前几次一般,那些东西爬进她满身,撕咬着或啃食着,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葬身这些毒虫腹中时,那些啃食了她血液的东西,渐渐像是被寒冰冻僵了一般,硬邦邦的死去了。 其余毒虫也开始渐渐退避起来。 她想,或许她选择已经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毒人吧! 然而也有不怕死的仍旧在撕咬,透着微光,谢伊人捏起一只拇指大小的蜘蛛,想到外面那叫黑蜘蛛的女人,眼里恨得泣血,也不知这蜘蛛的毒会不会让自己生不如死,直接丢尽了口中,带着泯灭一切的恨意,哪怕口中的东西恶心得心肝剧烈,她也咬牙嚼碎咽了下去。 一只又一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嚼咽了多少,只从最初的恶心到口中没知觉的麻木,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炼狱坚持。 但她更奢望的,是期盼着这些毒东西能毒死她。 死了,或许这日复一日的恐惧和折磨才会结束、解脱吧! 这一回她不知道在这里面呆了多久,久到她再次被带出来时,久违阳光刺目得眼疼。 她贪婪地直视着,哪怕刺疼得双眼通红。因为没死,她不知道下一次要有对没多久才能感受这温暖的阳光。 对于她还活着,黑蜘蛛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放了她两碗血后,把她又丢尽了一个小黑屋子里,这一间小黑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张破旧不堪的木板床,和到处散发的霉臭。 这间小屋子,曾经一定囚禁个许多与她一般遭遇的人吧!不然,她为何会感到阴冷和悲凉呢?! 每日,那两名丫鬟都会拿来一碗又一碗的药汁给她灌下,有毒的没毒的都有,每隔三天就会来取她两碗血,或将她丢进蛇窟毒洞。这样暗无天日伴随着恐惧的日子,谢伊人一共过了六个月零十一天两个时辰。 整整半年零十一天。 那日,谢伊人被放了两碗血后不久,习惯的缩在墙角发呆。突然,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依旧看着半人半鬼的黑蜘蛛抱着那花盆踉跄的跑了进来,似乎是受了伤,嘴角还挂着血丝,见到她时,双目欲裂的拔出了匕首,伊人惊恐得缩成一团警惕着她。 “乖,小东西,把你的心头血给我你就可以解脱了。” 谢伊人浑身控制不住的发颤恐惧地盯着她,双目裂红。 要死,我也要你陪葬。 就在黑蜘蛛慢慢靠近,匕首要落在她心房时,看着软弱可欺能随时任人宰割的谢伊人猛然起身,不知何时身后藏了个铁铲,发狠的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铲子。 黑蜘蛛没想到她服了那么多软经散和毒药,竟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偷袭她,那一铲子下来,疼得她丢下手中花盆捂着满是鲜血的脸痛苦哀嚎。谢伊人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抬起铁铲再次狠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砸得血肉横飞都没停下来。 每一下,都让她忆起这半年来日复一日的折磨,手中的力道也用力全力。 “你这小丫头,够狠。”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谢伊人惊慌停下,转身望去,一胡子拉碴的老头提着个葫芦酒壶冷眼望着她。谢伊人心底的惧意再次升起,提着铁铲慢慢靠近他。 傅九阴本没将这小丫头放在眼里的,见她靠近还冷笑了下,哪知猛地脑袋一阵剧痛传来,抬手一模,已是鲜血淋漓的。 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上的血,顿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狠意的小丫头,惊呆了。 当今天下,他傅九阴的武功造诣不敢称天下第一,但真正能伤到他的却寥寥无几,没成想今日竟被个小丫头暗算了,这可了不得啊!这要是传出去,他老脸都可以不要了。 就在谢伊人打算再给他两铁铲子时,傅九阴急忙逮住她,探上她的脉搏,摸了摸她的骨骼,竟发现她体内经络都异于常人,像是被人逆改过般。抬眸扫了眼那黑蜘蛛旁边落地瞬间枯萎的异花时,瞬间便明白了,不免同情的看向眼前的小丫头。 传闻,域外有奇花,食活毒人血液生长,待养成可得异果一枚,据说那异果有活死人肉白骨之下效。 当然,传闻大多都当不得真的。 一年前,黑蜘蛛偶然得到一颗种子,便让黑山岭匪头给她四处抓活药人,毒死了无数人,把自己也弄得半人半鬼的。傅九阴便是知道了这丧尽天良的事,才带人来灭了这黑山岭的,方才追着黑蜘蛛而来,见这小丫头下手快狠准,只觉得有趣,倒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个活药人,还是个没被毒死活下来的活药人。 “小东西,你叫什么?” 谢伊人已半年多没说过话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说,只冷冷的望着他。 如今,血刃仇人之后,那冰凉温热的血液已经让她不再害怕了。试想,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何惧呢?! 傅九阴却被她那冰冷空洞的神情震了一下,眉头微皱了下,知道放开她又要挥铲子,依旧抓着她问:“若无家可归,可愿随我回飞云寨?” 无家可归… 是呀!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谢伊人怔怔地望着他,傅九阴倒是耐心极好的等着她的回应,过了许久,她才神情略微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 见她已经放松了警惕,傅九阴眸底微光一闪,快速从袖间拿出一颗白色药丸,捏着她的嘴就丢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谢伊人大惊失色,恼怒的又想挥铲子,刚一动,瞬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人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傅九阴快速接住她,望着小丫头还稚嫩瘦弱的脸庞,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该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记住这段炼狱般的过往。 “我若是来早些,你…唉!罢了罢了,时也命也,你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丫头,你会是个有福的。” 瞥见她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袖口上绣着个秀气的‘谢’字,傅九阴笑了笑,撇了眼地上的铁铲,笑道:“我和你也算有缘,让你这小丫头占占便宜,就收你当个闺女吧!日后,你就叫谢铁。你衣服上的谢字,加上砸了我一铁铲子的铁字,意义非凡,醒来要铭记啊闺女。” 小姑娘晕着,眉宇去皱得死死的,好似在无声的反抗。 …… 飞云寨。 灭了黑山岭后,步清风带着二弟吴追领着寨中一众兄弟先回了寨。两人皆是傅九阴救下的弟子,回寨后见他还没回来,便孝顺的站在寨前等着。 步清风与吴追和谢铁初次见面,便是在这寨门口,彼时大家都不过是少年与豆蔻般的年纪。 小姑娘被他们的师傅背在背上,瘦得就剩点皮包着胫骨,那双漆黑而明亮的双眸镶在瘦小的脸颊上,尤为突出,似繁星般照亮着她目光所及这处。 “师傅,她是?”吴追狐疑的问。 傅九阴将背上的小姑娘从背上提下,还算轻柔的丢给他们,从腰间见大葫芦取下狂饮了一口里面的烈酒,语气随意道:“从今往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 ------------ 第四十六章:活下来了 步清风先吴追一步接住小姑娘,感觉到她身体异于常人的轻盈时,心底有些诧异的震惊,但自小淡漠的他很快调整了那么诧异,问道:“她是师傅新收的弟子吗?” 少年吴追也望向他。 傅九阴抹了把沾在胡渣上的酒水,瞥了眼,忧郁地望了眼写着‘飞云寨’的木牌,眸底闪过一抹惆怅,边往寨中走边摇头叹道:“弟子有你二人就够了,从今往后她就是咱们飞云寨的小寨主了。” 小寨主?也就是师傅的…小闺女? 亲生的还是捡来的?两人一头雾水,相视了一眼,齐齐的将目光投向小姑娘。 小姑娘的眸子里好似有星辰,对着他二人咧嘴一笑,很是自豪的自我介绍道:“我叫谢铁,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寨主了。”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被烟熏到是一般,二人俱都愣了愣。 好半响,吴追才挤出一抹浅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小姑娘沉默着想了瞬息,摇头道:“对面山头上,老头说我是人家的药人,他救了我,我得报答他,得叫他爹以后给他养老送终,可我想不起来他怎么救的我了。” “药人?” 两人又事一惊。 此次他们团灭黑山岭,便是因那黑寡妇让那匪头四处抓无辜百姓当药人,弄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苦不堪言,而官府又无能得不敢进山剿匪,是也,作为义匪的傅九阴才带着一众兄弟前去替天行道。 竟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是药人。 二人望着小姑娘的目光中,瞬间多了抹怜悯和同情,正想再问几句,走得老远的傅九阴提着酒葫芦大喊:“磨磨蹭蹭的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是。”二人急忙对着傅九阴的方向回应。 步清风想将怀里这个叫谢铁的小师妹放下,可小姑娘一点也没有要自己走路的意思,直接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哼哼道:“脚疼,不要走路。” 步清风无奈继续抱着她走。 吴追落了两人一步,怔怔地望着小姑娘赤着的双脚。那本应该小巧精致的双足,上面竟全是深浅不一的破裂伤口,有些已经结疤,有些还可见骨,甚至有些蔓延至被裙摆挡住的小腿上面去,这让他不由加快一步去深究她露出来的肌肤。果然,除了那张瘦得双眼异常大小脸,其余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是伤痕累累,这不由让他难以置信的猜测这个小丫头曾经经历过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也不知是疼得麻木了,还是她忍住了,小姑娘竟气息浅浅的在步清风怀里睡着了去。 “清风,她……”吴追欲言又止。 “会好的,她现在没事了。”垂眸扫过怀里伤痕累累的小丫头,步清风神情温柔,语气轻柔淡淡地道。 对于这小姑娘浑身上下的伤痕,他比没有触碰到她的吴追更震惊。恍惚间,他想起了家族获罪时,死在牢狱中的小妹,心底顿时疼了一下。 他的小妹啊!亦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还未多瞧一眼这世间,便成了帝王权臣斗争下的牺牲品,而怀里的小丫头,不也像及了他的妹妹吗?同样小小年纪,便尝尽了这世间本不该尝的苦楚与恐惧。 幸运的是他的小妹没像小丫头一样受了那么多磨难,不幸得是她没能活着,没能让他再去保护她。 小丫头,你可知,比起我的妹妹,你是多么的不幸,又是多么的幸运啊! 至少,你活下来了。 步清风浅望着她,心下也做了个决定,虽是临时意起但却比什么时候都认真。他抱着小丫头大步走到傅九阴身边,语态坚定的说了一句:“师傅,往后我会当好一个好兄长的。” 他相信,这个小丫头,就是这不公的世间赔给他的妹妹。这一次,他会好好保护她,因为现在,她是他唯一的妹妹了啊! 傅九阴神态依旧随意的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你的义务了,做什么那么严肃,会吓到为师的。” “……”步清风。 这么严肃信誓旦旦的承诺,被傅九阴这么一说,步清风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小丫头现在是他的小师妹,保护她的确是他的义务了。 一旁的吴追本想笑笑,触及到师傅目光斜过步清风时带着柔意的浅笑时,嘴唇触了触,到底是没笑出来。 或许,他应该做不到吧! …… 黑山岭被灭后,飞云寨成了邺州最大的山贼窝,周边的小山头都以飞云寨马首是瞻,但飞云寨走的是义匪路线,自然不会同他们沆瀣一气。愿意跟着当义匪的,飞云寨热烈欢迎,敢继续对无辜百姓打家劫舍的,一个字,灭! 自谢铁开始学武后,她造诣奇佳,短短两年不到,便小有所成,跟寨中兄弟对打起来,完全对得起她的名字,一个,铁!而灭起对他们飞云寨不敬的小山头来,更是下手又快又狠,简直让周围小山头个个闻风丧胆,恨得咬牙,又怕得不行。 就这会儿,她提着傅九阴给她的潋滟双刃短刀,雄赳赳气昂昂的踩在一个小山匪头目的脸上,而被他踩在地上的山匪倒有几分骨气,怒不可遏的大骂道:“谢铁,你不守绿林道义,说好不拦截普通百姓你便不会怎样的,你....” 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抬起刀背一刀背拍打在他脑蛋上,怒道:“你他娘的还敢说,没听说过盗亦有道,匪亦有义吗?如今朗月正甚是嚣张的事后,我大启儿郎已在背水一战,你我皆身为大启子民,无力而为便罢了,关键时刻你他娘的竟敢在这儿落井下石的打劫军粮,今日不弄死你,你当我飞云寨这义字当先是闹着玩的吗?” 被踩着的人不服:“那又怎样?大启贪官污吏当道,我劫他们的粮草怎么了?平日里他们压榨了多少民脂民膏,你怎么不去宰他们?说到底你谢铁不过是仗势欺人欺软怕硬,若是没有傅九阴在背后给你撑腰,你以为你这个黄毛丫头是个什么东西?我呸,不过是个小贱货。” “杂碎东西,你敢骂我们小寨主。”飞云寨众人怒目,抬刀就想弄死他,被谢铁阻止了。 她冷眸望向被踩着的人,嘴角冷笑渐深:“贪官污吏我谢铁见一个杀一个,但眼下,我得让你知道,真正仗势欺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来人,给我放出话去,三个时辰内哪个山头能给我平了插剑山,我谢铁承诺他,日后在邺州的地界上,我谢铁罩着。” 闻言,地上的人顿时大惊失色起来。 只要这话一出,周围少说就有七八个山头的人能赶得过来围攻他们,谢铁向来灭人山头,只杀武逆者,若那些人过来,就是他投降也会没斩杀干净的。 地上的小头头正欲想伏低求饶,谢铁却不给他机会,一脚踢飞他,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望着飞云寨的人越走越远,那小头目面如死灰的趴在地上没敢起来,恨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嘴快得罪了那活阎王,眼下连条活路都没有了。 插剑山下,谢铁提着潋滟双刃走在前头,脸色下来山就开始阴沉的可怕,吓得后面的小喽啰们大气都不敢吭,好半响,还是一直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郝运来试探问道:“小寨主,咱们要回寨子吗?这条路好像不是会寨子的路啊! 猛地,谢铁突然停下,想了想,转身对着 说话的郝运来道:“你带兄弟们先回去,前些日子老头不是说想吃野兔肉了,我去给他抓两只回去,对了,派人盯紧点插剑山,一个都别放跑喽!要不然拿你是问。敢骂姑奶奶,姑奶奶定要让他下辈子都不敢再做人。” ------------ 第四十七章:算我怕你 听着她这么报复性的把话说出来了,飞云寨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这才对嘛!他们小寨主素来恩怨分明,但也睚眦必报,那杂碎敢骂他们小寨主,不大卸八块怎么行?知小寨主平日就喜欢狩猎,加之在邺州的地界上谁敢动她?一个个倒放心得很。 郝运来叮嘱了她两句邺州老虎豹子稀有不要猎后,才带着众兄弟先回了飞云寨。 其实不是老虎豹子稀有,是他怕小寨主碰到有危险,上次听到大公子就是这么哄要去捉老虎的小寨主的,至此他也就记下了,时不时的提醒两句,就怕小寨主哪天真去逮老虎去。 谢铁提着双刃往林子深处走去,刚走了没多久,突然听到树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想到刚刚郝运来说的老虎豹子,顿时眸底亮了起来。 老虎啊!逮一只回去养着,以后还可以吓唬人玩。 秉着逮只老虎回家玩,谢铁握紧双刃,小心翼翼的扒开了挡着视线的茂密树枝。刚一把开,有个黑东西猛的抬起头来,那东西还突然喷她了一脸口水,闻着还臭臭的,谢铁嫌恶的快速擦了一把,再望去时,正好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上。 “马?”待看清喷她口水的东西后,谢铁看得眼睛直直的,还怕眼花的揉了两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小马驹?就算是野马也不可能啊!这半腰高的小家伙,在这老虎豹子常出没的林中里,能给人家凑一顿饱不? 还没她肉多呢,应该是不能。 这小马驹看样子才一两月大,马背上的胎毛都还毛茸茸的,通透发黑,黑得像块木炭一样,倒是眉心有几根白毛,瞧着有些丑。谢铁一本正经的眼斜了下,不得了,还是匹小公子。小马驹见她偷瞧,跟骆驼似的嚼巴了两下嘴巴,眼看又要喷来一口臭口水,谢铁连忙将她马头往上一抬一合拢,那口水直接被倒回了它肚子里去了。 “小样,还敢喷我口水,当心我把你烤了当肉吃。” “嘶,噗噗!”小马驹不受威胁的对着她咧嘴直噗,还是匹傲娇的小公主。 谢铁上次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了好几跤,现在看到马就烦,压根就对这小马驹不感兴趣,回以它一个恶狠狠的龇牙咧嘴后,见它一只马蹄子上插着一支尖锐的树枝,血液都有些凝固了,到底做不到坐视不理,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将瓶子里的东西给撒了些,快速的给它把树枝拔了出来。 树枝被拔出来的瞬间,小马驹疼得嘶吼了两声,但很快感觉自己伤口凉凉的不痛了后,小马头傻愣愣望着旁边的人。 “算你运气好,这可上好的刀伤药,我平时都舍不得用的,现在倒给你撒了大半瓶,好心疼啊!你要是个人,我保证要你赔钱。”说完转身就走。 飞云寨一直以来买的都是成年马驹,寨中都没养过这种个把月大的小马,这么小,她怕带回寨里养不活,没打算带走,再者说不定它娘一会儿找来也不一定呢! 哪知谢铁刚转身,小马驹竟咬住了她的裙摆,还左右摇摆了下,像是在撒娇。 “干嘛,这裙子我也喜欢,你休想让我送给你。”见它还咬着,谢铁扯了扯,没扯开:“嗐,我说你一小公马的喜欢什么裙子啊,赶紧的给我放嘴,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见它还是不松口,谢铁被磨得脾气暴起,作势要挥刀,然而小马驹小小年纪,这无谓生死的精神着实勇气可嘉,竟眼皮都没眨一下。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想到这初生的小马驹还不畏刀。 “行,算你狠。” 谢铁怒瞪了它一眼,一刀割断了它紧咬住的裙摆,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之一了,肉疼了,转身就走,哪知才走了不到两步,另一边裙摆又被咬住了。 “小东西,我都已经很大人大量的给你一小块了,再不放嘴就过分了哈。” 见它咬得比刚才更紧了,谢铁嘴角抽了抽,她觉得这小黑马是看上她整套裙子。 “行,算我怕你了。”说完,快速在裙摆上割了一刀,割开后拔腿就跑。开玩笑,你看上裙摆本大小姐还能忍痛割爱,你他娘的看上整套了就过分了,难不成还要让她脱给它啊!她名字虽刚,但还没刚到舍己为马的地步。 见她跑了,小马驹不高兴的跳了跳脚,拔腿就追。 谢铁见它追来了,跑得更快了,然她两条腿终究没跑过它的四个蹄子。这次小马驹学聪明了,没再咬她的衣服了,只撒娇的拱了拱她,然后蹦蹦跳跳的跟在她旁边蹦哒,赶都赶不走。 看着烈日当头,谢铁抹了把热汗,叹息道:“我这是多招人喜欢啊,连小马驹都稀罕,真无奈啊!” “嗤!”她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道嗤笑声。 谢铁仰头望去,头顶粗壮的大树干上,横躺这个少年。少年一袭锦衣玉冠、唇红齿白,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双戏谑的桃花眼,倒是难得的好相貌,此刻正似笑非笑低眸瞅着树干下的一人一马 “你是何人?”她只仰了瞬息的头便不再看他,蹙眉不悦道:“你下来,我跟你打一架。” 少年微愣,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让他和她打一架。 愣了片刻,少年耍帅打从树干上跳下。快要落地时,谢铁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抬腿就是一脚,不偏不倚,踢在少年的胸口上。少年没想到她会搞偷袭,直接被一脚踢得四肢趴地,嘴巴杵了一嘴的干泥,顿时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暴怒得大喊道:“来人,给我抓住这个臭丫头。”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林子里涌出许多人,将她和小马驹给团团围住了。 谢铁观察了眼这些人,虽都穿着百姓的便装,但看着不像普通大户家的护院家丁那么简单,联想到插剑山劫了南境军粮,谢铁心下微沉,大概猜出些什么了。 她就说邺州方圆百里的深山老林哪儿来的小野马,定是其他地方的小野马,随着这些人的战马跟来的。 见那些人慢慢靠近,谢铁瞪着少年鄙夷道:“仗势欺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臭小子,你还要不要脸了。” “小爷就仗势欺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怎么了?不服你敢揍小爷吗?哼!”少年已从地上爬起,语态轻慢,甚是嚣张。 “……” 方圆百里,从来都只有谢铁嚣张的份,还时被人这么嚣张的交嚣过?小暴脾气一上来,扑上去就按住了少年,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好揍。少年也不甘示弱反击,两个半大的姑娘小子打得难分难舍,从林间出来的那些人都有些看傻眼了,想帮忙,又觉得对方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帮着少将军揍她也着实干不来。 没错,眼前这些人都是南境士兵,此次便是为调查被劫走的军粮而来,而跟谢铁打架的少年,边上南境镇南将军独子,张实秋。 谢铁打架从没输过,此次也不例外,直接凑得少年鼻青脸肿的,自己也就被他在脸上薅破了点儿皮,此刻像只战胜的小老虎,斗志昂扬的骑坐在少年身上,揪着少年的两边耳朵,恶狠狠的道:“敢在你姑奶奶面前嚣张,小子,你这叫欠揍。” 打输了的少年张实秋涨红了一张俊朗,瞪着旁边看热闹的人大吼:“你们就这么干看着啊!还不把她给我拉开,等着给我收尸啊!” 众人一愣,急忙想上前将谢铁拖开,他们一动,跟着看了半天热闹的小马驹立马跑了过来,小马头顶顶这个,推推那个的,就是不让他们碰到谢铁,看得人哭笑不得。 ------------ 第四十八章:家有顽妹 张实秋也看到了,嘴角抽得不行,骂道:“没良心的东西,忘了一路上小爷对你多好了,认了主就这么忘恩负义,早知道就把你炖了小爷还能捞着块肉吃。” “啪”谢铁一巴掌啪他脑门上,少年白嫩的脑门瞬间红了一小片,张实秋气得有要大吼,谢铁比他还大声的吼道:“不许吓它,不然凑死你。” 南境浑天浑地的小霸王何时享受过这种吃瘪了还无力还击的待遇?明明人多势众还被人凑得鼻青脸肿的,众南境将士一个个忍着笑,忍俊不禁的,磨磨蹭蹭的没上前帮忙。 难得见有人敢收拾少将军,先让他们高兴高兴吧! 再者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揍不死他就成。 就在众人大意时,谢铁也打够了。 扫视了周围一圈,给小马驹递了个眼色,没想到这小家伙小归小,老道得竟然看懂她的意思的,奔着小蹄子就去撞人,撞了人就跑,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它吸引了过去,谢铁趁机一脚踩在张实秋俊脸上,麻溜的原地一滚,缩林中里跑了。 张实秋被踩了一脚,尖着嗓子嚎了声,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小丫头已经不见踪影了。 张实秋气得不行,暴怒大吼:“臭丫头,别让我逮到你,不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长这么大的脸,都被那臭丫头踩光了。 …… 谢铁带着小马驹回到飞云寨时,郝运来正被吴追训得脑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做甚骂他?” 谢铁走进了飞云寨议事大堂里,小马驹屁颠屁颠的也跟了进来,看到的都直愣愣的将目光投向它。 “郝运来,你是不是又犯什么错了?” 郝运来委屈的没敢开口,训他的吴追转头训斥谢铁道:“你还好意思问他犯了什么错,我问你,你今早是不是带着人去了插剑山,还放狠话让周围小山头去灭了插剑山?” “没放狠话呀!我那是不想脏了咱们飞云寨兄弟的手,摘的多干净啊!” “还干净?你明知道插剑山的人劫了南境军需,你还带着兄弟们去横插一脚,现下朝廷已下令,集邺州全部兵力上山剿匪,因你去了那一趟,朝廷以为咱们飞云寨是同伙,想最先拿咱们开刀,欲杀鸡儆猴给……” “等等!”谢铁斜靠在小马驹身上,抬手打断他的话,一人一马立在大堂中央,神色异常严肃道:“二哥,不是鸡。” 什么不是鸡? 吴追微愣。 谢铁一脸严肃的重复一遍道:“不是鸡,鸡不好听,要说欲宰虎吓鸡才对。” “……” 这他娘的是重点吗?吴追感觉自己头顶已经开始冒烟了,怒道:“谢铁,事关飞云寨存亡,你能不能给我严肃一些。” 谢铁狡驳道:“我怎么就不严肃了?多大点儿让你这么大动肝火的,小心火气太大变秃子。” “你…”他突然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在这臭丫头面前有些一文不值,打他貌似现在他已经打不过了,破口大骂呢他心中有圣人骂不出口,这好好说吧她还不听。 她这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半死不活的性子,皮得像极了教她的人,他们的师傅傅九阴。 怕他自己把自己呕死,谢铁服软道:“好了,官府的人要有胆子敢打上我飞云寨来,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怕什?瞅你那火烧眉毛的样,水都没让我喝一口就开始横眉竖眼的,瞎教训,小心回头老头和大哥回来,我告诉他们你欺负我。” “我欺负你?” 额角青筋爆了爆,吴追咬牙气得不行。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就会逞匹夫之勇,我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吴追深吸了口气,扶额压制住想揍她的冲动,见她抱着那来历不明的小马驹笑得灿烂, 越看就感觉越来气,最后直接甩袖离开了。 走出了老远,还能听到她扯着嗓子大喊:“二哥,我打了两只野兔子回来,晚上烤黄金兔子吃,我吃那两腿,多给我抹些香油。” 远去的背影顿了顿,在原地恼了片刻,甩袖向着寨中厨房的方向大步而去。 圣人有云,家有顽妹,不可怒也!不可怒也!需包容,需包容。 去他娘的狗屁包容,老子现在就一包毒药毒死她算了。 见他拐弯往厨房去了,谢铁站直了身子笑得像只小狐狸。见二公子走了,郝运来才敢抬起头来,拍了拍砰砰直跳的小心肝,小眯眼扫了两眼周围,低声道:“小当家,你让我派去盯着插剑山的兄弟都被官府的人抓了,这次官府派来的人都是些硬碴子,咱们不是对手。” “都被抓了?没道理啊!这次我带去的人身手都不错啊,就官府那群脓包,怎么可……”突然想到林子那帮子人,谢铁沉默了半响,也觉得这回有些棘手了。 战场上的士兵可不是官府那群尽不干人事的脓包能比的。 “郝运来,你现在就悄悄去趟城中,仔细探听一下此次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小心点,别被逮了。” 郝运来点头,道:“知道了,小的这就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讪笑着道:“小寨主,记得给我留个兔腿。” 说完见小寨主欲脱鞋扔他,吓得急忙小跑着去了。 郝运来离开后,谢铁招来个兄弟将小马驹带去了马圈里,开始小家伙还想故技重施咬她衣角,还没咬到,就被她一脸恶狠狠的威胁道:“敢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小马驹哼哼了两声,竟乖乖听她的话跟着那兄弟去了。 倒是个通人性的小东西。 瞅着大堂里清静了,谢铁直接甩了鞋子躺在老虎椅子上,翘着着二郎腿,眸底幽深。官府,哎,又要伤脑筋了。 心里想着事,谢铁躺在老虎椅子浅眠,这一觉睡得不怎踏实,翻了两个身醒来,郝运来还没回来,倒是吴追端着盘烤得黄灿灿的烤兔子来,也不知他来了多久了,也不叫她,就这么阴恻恻的盯到她醒来。 不过瞅着那烤兔子还在冒烟,想来才来不久 。 “你最近是不是偷偷使劲练习轻功了?神出鬼没的,吓死个人了。”谢铁边说,大眼珠子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瞧,只瞧了瞬息便想直接上手了。 她爪子刚伸过来,指尖刚碰到,吴追赶紧后退了步,见她吃瘪的抓了个空,他才阴阳怪气的道:“想吃可以,把对策拿出来,不然我撒瓶鹤顶红上去,毒死你。” “有没有搞错啊!你才是咱们家的狗头军师,为什么要我想对策啊!我又没比你聪明。”谢铁抿了抿指尖的油,香喷喷的,顿时瞅着他的眼神更怨怼了,小眼神飘忽了两下,大有强抢的架势。 她什么德性吴追怎会不知道,端着东西稳稳的往后轻跃,谢铁轻功不行,连他片衣角都没抢到,踩在老虎椅子上,瞪着大眼睛恶狠狠的仰斜他,竖着个手指,语气却是撒娇讨好道:“一口,二哥,我就吃一口好不好,我饿了。” 若是不识她本性,就凭她这甜美可爱的长相,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换别个姑娘家,吴追说不定就怜香惜玉给她了,偏偏她是铁汉子谢铁,可爱没有,可怕居多。忍着恶寒打了哆嗦,他催促道:“可跟我扯别的,你鬼点子那么多,赶紧说。” 若她没点对策,他才不信她会拿飞云寨冒险,这贼丫头,精着呢! 就在吴追以为她要说了的时候,她一脸喜色的望向身后,表情很是到位的惊喜道:“老头,大哥,你们回来了。” ------------ 第四十九章:过刚易折 被骗次数太多,吴追眼角都没动一下,冷哼道:“还想骗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啊?赶紧的。” “赶紧的什么?”身后传来道苍老的声音,吴追一怔,手上的东西已被人快速拿走。一回头,错愕得对上他师傅张口啃兔腿的大嘴,差点没吓得他把谢铁刚刚见到他时的话吓出来。 师傅,您老神出鬼没的怎么来了连点儿声都没有啊?! 稳了稳心神,吴追赶紧行礼喊了声:“师傅!” 他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大吼:“老头,你给我住嘴,腿是我的。” 谢铁没他那么穷讲究,行礼什么的得看心情,这儿见自己的大兔腿被拿走了,激动得一个鲤鱼打挺,空身跳了起来。 盘子就两只肉多的后腿,老头啃着一只,见臭丫头赤着脚从老虎椅上跳来,油腻腻的另一只老爪子就要去抓剩下的那一只,触手可及之时,那只兔腿被人轻飘飘的扯走了。 “地上有石子,你小心点儿。” “谢谢大哥。”步清风将轻飘飘扯来的鸡腿递给她,小姑娘明眸闪亮,瞬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晃着兔腿,小脸得意的冲着傅九阴和吴追吐舌头。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吃你个腿怎么了,不知道尊老啊!” 他话更落,小丫头扯了兔耳朵丢给他,笑嘻嘻道:“行,我尊老。来老头,你不是说吃啥补啥么,来,多吃点大耳朵,有助听力,治耳背。” 傅九阴近些日子偶感风寒,的确出现了些些耳鸣。虽兔耳朵不能治,但也知道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一直记在心上的。 “没大没小的臭丫头。”傅九阴笑着瞪了她一眼,狠咬了口大耳朵,问:“你们刚才在‘赶紧的’说什么?” “有么?我们有说什么吗?嘿嘿,都说你耳背了,赶紧的,快把大耳朵吃了。” 谢铁咧嘴笑,眼皮跟抽了一眼对着吴追眨眼睛。 吴追瞟了眼她,一点也不配合,告状道:“师傅,插剑山的人劫了一票南境淄重,小铁早间又带人去了插剑山,咱们被累及了,估计官府的人这几日就会将至。” 谢铁龇牙瞪了他一眼:“就你多事儿。” “这朝廷的爪子真是也越来越没用了,就凭插剑山那么几个杂碎废物都能让他们栽倒,啧啧!”好大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傅九阴眼神沉了下,但也只那么下,随即又不在意的嚼着兔肉,邋遢的用手背抹了把胡渣上的油光,睇了眼谢铁道:“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别指望我们给你擦屁股,要解决不了,你就和他们说自己和飞云寨已经断绝关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你来。” “不好吧!老头,别那么无情嘛!” 老头睨了她眼,问:“丫头,那么明显的套,怎么想去钻了?” 谢铁是他这辈子教得最用心的小东西,她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只他这次有些糊涂,以她的聪慧,明知插剑山是套,为何还要走这一步?! 谢铁敛起嬉笑的面容,微微垂眸,半响才低语道:“将士们是守国门的撑门樘木,是大启百姓的保护罩,我只是不想……不想樘木被腐,国门被破。” 如今大启朝堂君王一代不如一代,不是无能昏庸,便是手中无权,外戚强盛,若外戚不除,内乱不熄,也不知这还算勉强的虚假盛世还能维持强撑到几时?! “你啊!”傅九阴无奈摇头。 有些东西,他是真心不想这丫头去接触,偏偏她聪明好知,就算他不教她,她也能自行去寻找答案,“唉!”傅九阴轻叹,道:“丫头,无论是人或是铁,都过刚易折,有些侠义、仁义、道义,若太满,亦容易吃亏。大启的顶梁柱已被虫蚁蛀空,如今不是你我的微薄之力就能挽救的。” “可身为大启子民,怎能坐视不管?” “一介匪贼,你拿什去管?丫头,咱们是匪啊!家国大事自有权贵们去管,你只要管好自己别惹祸上身就足矣了。” 如今的大启,危悬在那根被腐蚀空的圆木之下,等待他们的,要么是毁灭,要么换上一根能撑得住这江山的背脊。 而今舜帝身虚体弱,不知还能熬几年,膝下也只有康王和小太子两个子嗣。康王蠢笨,太子虽聪慧却也年幼,有继后和外戚在,也不知能否平安至长大,一切除了等,便也只能看天意。 谢铁认真听了,啃兔腿的动作微顿,继而沉默了。 她知道的,只这一次,她没忍住。 见小丫头垂眸沉默着,步清风抬手揉了揉她的额间,转身问傅九**:“师傅,听闻南境兵力略有不足,北境都在均多余兵力调遣,眼下他们又到了咱们的地方,可是因为朝中有人看中咱们实力了?” “昭然若揭之事。” 傅九阴丢掉骨头,扯下腰间酒葫芦狂灌了口,扒拉开谢铁坐到老虎椅子上,打了个酒嗝,扫了他们三人一眼,似是回忆着什么。 半响才娓娓道:“现今大启兵力四分,南北两境各得其一,舜帝留一,余下的便是咱们邺州飞云寨的这群乌合之众了。” 谢铁蹙眉,有些不解,愣问:“老头,你说咱们这些山贼还是大启兵力?” “嗯!”忆起先祖过往,傅九阴心底都有些五味杂陈,淡淡道:“大启立国初期,大启的第二任帝王怕文弱武强,武将们手中兵力太多会有异心,便开始大肆打压。许多武将为保其家小,自愿上交手中兵权,可惜二代帝王生性多疑不如其父英明,得了兵权后被小人挑拨,那些主动交了兵权的武将几乎没一个好下场的。你们的师祖为保性命,带着其中一分兵力到此落草为寇,从此便也在邺州落地生根了。” “不对啊师傅,咱们飞云寨满打满算也不足千人,大启四分之一的兵权,少说没个十万也有八万吧!”也没见着啊!难道如皇室暗卫一样,是隐兵? “那些都是都上百年前的事了,当年师祖带领将士们到了邺州后,因怕天子斩尽杀绝,便陆续放他们回家种田了,寨中剩下的这千儿百人算是亲兵,其余的有无后人传承就不知否了。” 当年邺州方圆百里几乎是座荒城,若非有那么多士兵注入为民渐渐有了人烟,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繁华都城。 步清风也有些不解问道:“师傅,您的意思是朝廷以为邺州还有那一分兵力?” 傅九阴又灌了口酒,轻点头。 多年来,无战事时,朝廷曾派兵无数前来,企图收回那分兵力,但每每都无功而返。舜帝登基后,南北两境常有战事,加之外戚把权多年,让他无暇顾及,现南境兵力不足,想来这才又想起来了。 “师傅,听说太子梵自小聪慧过人,大有开国先帝之风范,不知这场残局能否撑到他来解?” “或许能吧!”傅九阴长叹,正想再装严肃深沉会儿,转头一看,瞬间脸色大变,他就说话这会子功夫,盘子里肉都能臭丫头啃得就剩点皮子了,顿时一把夺过,双眼怒扫着两徒弟,跟个老小孩一样埋怨道:“你们是故意的,故意让为师给你们解答问题,好让臭丫头把肉都啃光了。” “哪儿啃光了,不还给你剩了点儿皮嘛!”谢铁剔着牙瞅他。 “……” 步清风与吴追互瞅了眼,目光再次投向抢皮子吃的一老一小,眉角挑了挑。搞不懂,为何方才还那么严肃的气氛,转眼间就这么滑稽了?难道刚才的肃穆是错觉?! ------------ 第五十章:又见面了 师徒几人散场时已至黄昏,谢铁因肉吃多了,离开大堂后一路都在打饱嗝,在这样夕阳西下的黄昏美景中,吴追听得老闹心,在快到自己屋子的时候,突然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谢铁一时不备吓了她一跳,最后一个嗝卡在喉咙里,差点没提上口气。 见她一脸死不瞑目的瞪过来,吴追不顾书生形象了,拔腿就跑,哪知他跑后谢铁拽着步清风袖子,一脸惊喜道:“大哥,不打了。” 步清风好笑的望着她,眸底温柔。 两人沉默的走了会儿,快到谢铁屋子的时候,他轻问:“小铁,为什么突然那么在意?” 谢铁微愣,她知他问的是什么。 此次掺和插剑山之事。 想了想,拔出腰间潋滟短刃,谢铁仰头冲着他笑道:“大哥,你不觉得咱们习武之人就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那才肆意潇洒吗?若有朝一日我也能上战场杀敌,定会拼尽我所能,哪怕绵薄之力,也要还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一片安宁。只恨错生成了姑娘家,不若我定去当它个大将军回来。” 迎着夕阳余晖,小姑娘的笑容如春风般扬起,笑弯的眼眸像月牙般,清澈得如一汪清泉,好似能让人忘却烦恼,寻到尽头。 他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间,神态温柔的轻问:“小铁想当大将军?” “想。”她回答的声音坚定深沉,目视黄昏日光,道:“但是大哥,我最想的,是让两境无战,大启无乱,那样天子才能专门对付那些外戚权臣,没有了那些外戚权臣,我想这天下应该就会少些像我这样姑娘吧!”若没有权臣,她现在的年纪,家中长辈们是否在给她办芨笄、选夫郎呢? 或许是吧! 凤冠霞帔,鸳鸯盖头,这一世,就算了吧! 步清风笑容微敛,怔怔的望着她:“小铁,你,记起来了吗?” 谢铁摇头:“没有,可虽不记得,但我知道的。” 她不会刻意去想,但她知道自己不好,很不好,她不怕猛虎野兽,却怕极了毒虫蛇蚁,她喜欢往林深出跑,却有怕极了林中的黑夜,她知道,那些某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过往,就是她不堪回首的记忆,那应该是一段真实而又残忍绝望的经历,她也害怕呢! 只是,她的记忆忘了,身体却又矛盾的知道那曾经惶恐的绝望。 “昙花一现人苦短,唯有来生把梦还。大哥,等把这一世过尽了,只求来世我一定要为男儿,若不能如愿,那便当匹迎风踏蹄的烈马好了。” “傻丫头!”哪有求着下辈子当烈马的。 步清风记得,师傅曾三言两句说过她的遭遇,虽是三言两语,他却也能猜测出此间是怎样一种折磨,他们一直小心回避的话题不想今日她竟自淡然提起。 突然,小姑娘认真的望着他道:“大哥,义匪不适合你,去当大将军吧!去当一个顶天立地挥剑退千军的大英雄吧!这也是大哥一直以来的向往不是么。” “小铁……”步清风一阵惊愕,见她笑容可掬,继而也浅笑起来:“好,大哥去当个大将军,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从小的梦想,便是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他以为那个梦想随着家族的湮灭已经无人可知,却不想被这小丫头看穿了。这一刻,他仿佛下了个决定,他决定去当一场那个梦想中的大英雄,握紧手中的剑,守一国疆土,护一方百姓,只要疆土上有这个小姑娘,他便一定说到做到,纵然已现苍痍,他也定会护好这一片河山。 渐沉的夜幕下,公子面容清冷,眉目如画,只望着小姑娘的眸底,温柔入骨。 这世间,有些深情厚意,它虽无血缘,但它也无关风月,只为至亲。 步清风,此生都会是这个叫谢铁的小姑娘的哥哥,生死不变。他叫了一声大哥,那么这一生就永远都是他的妹妹,那怕日后,这份亲情将要用陌生来掩盖,也挡住这人间一场,无关血缘,无关风月的兄妹之情。 …… 自古军与匪,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存在。 步清风以罪臣之后,加之山匪之身参军太过冒险。傅九阴知道后,虽逮着他数落一顿,但并未阻拦,只师徒几个私下商议了一番,隔日便在寨中宣布了他突然暴毙,从此,飞云寨再无大公子,像是怕寨中老大们伤心,都自发闭口再未有人提起。 而飞云寨也只剩下‘大公子’这么一个称谓。 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是啊!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人生多离别,假以再相逢。 大哥,再会! 那日,飞云寨最后一道路程,小姑娘隔得老远的奔跑相送了许久。久到兄长打马远去在不见人影,久到明知会再相逢,却不敢问一问何日归期?! 他该是天上雄鹰,不应以匪加身。 . 舜帝十二年秋末,南境战事吃紧,淄重却路过邺州时被山匪所劫,天子震怒,命邺州太守倾全城兵力剿匪,势必灭掉邺州最大的匪窝,飞云寨。 然,飞云寨怎么说也是百年传承的老贼窝,易守难攻,可谓是固若金汤、宛若铁桶。几日下来,飞云寨没损失一兵一卒,邺州兵力却是攻得疲惫不堪,半点便宜都没讨到,气得首次担任主将的镇南将军独子张实秋直跺脚,吃不好睡不着,抱着把小破剑到处瞎转悠,美名其曰研究地形好一举进攻。 本来他转悠得挺好的,哪知没注意到脚下套绳,一不留神,被人倒挂到树上去了。 张实秋脚朝上头朝下的被挂着,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怒目圆睁的倒瞪着周围,见暗算他的人藏头畏尾的不见人影,顿时怒得大吼:“谁?是谁敢暗算小爷,出来,别让小爷知道你是谁,不然小爷扒了你的皮。” ‘啪’ “哎呦!”他刚嚷嚷完,一个圆滚滚还带着刺壳的板栗球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他脑门上,瞬间留下一排小针眼,疼得他脸皮直抽抽,火冒三丈的扭动着倒吊在半空的身子大喊:“到底是谁?是哪个龟孙子敢砸小爷,有本事你给小爷出来,不出来是吧!有本事别让小爷知道你是谁,不然小爷扒了你的皮。” ‘啪’又一个板栗球砸了过来。 张实秋又被砸得‘哎呦’叫了两声,使劲的摇拽着倒吊着他腿的绳子,可惜绳子被人打的是死结,挣扎不开:“混账东西,有本事你放开小爷,小爷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手下败将还敢言勇,是不是上次凑你凑得轻了。” 悦耳的女声响起,张实秋快速随着声音望着,只见对面的大树上,坐着个青衣貌美的小姑娘,小姑娘瞥着他浅笑连连,像是憋了什么坏主意般,不怀好意的当着他的面从那棵大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到地面上。 “臭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咯。” “是你!”张实秋惊讶的瞪着她,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在着臭丫头手里栽倒了两次,简直岂有此理! 小姑娘笑着点头:“没错,是你姑奶奶我。” “臭丫头,你是谁,快放开小爷,不然小爷扒了……”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啪’ 的抬手拍在他脑门山,力道重得他忍不住‘嗷’的嚎了声,怒目而视着她,气焰低了许多的威胁道:“臭丫头,小爷的人就在附近,识相的话赶紧放了小爷,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姑奶奶还真就喜欢吃果子了。”谢铁又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笑着接着道:“小子,正式给你介绍一下,姑奶奶乃飞云寨小寨主,现在姑奶奶郑重其事的宣布,你被逮了。” ------------ 第五十一章:那年溪畔 飞云寨小寨主? 那不就是邺州最大山贼窝的继承人吗? 张实秋一阵惊愕,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这臭丫头是他此次来剿的山匪,自己还好死不死落人家手里。张实秋欲哭无泪,有些想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冤家路窄也太窄了吧! 怎么办?他成肉票人质了。 . 兵马未动,主将就被人抓了,关键这少年主将身份还不低,这可不得了啊!急得邺州太守赶紧修书两封,禀皇上,报将军,还现抓了城门口最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充当和谈的,试图稳住飞云寨一众贼匪,确保张少将军的人身安全。 这会儿,飞云寨的大堂里,那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磕磕巴巴的,颤巍巍的站着,一句话没说完牙齿就开始直大颤。 天降大祸啊,苍天啊!若他还有小命离开,他决定改行,这辈子都不当说书的了。 呜呜,太危险了! 吴追扫了眼快被吓哭的说书先生,感觉脑门上的青筋又在暴跳了,冷眼看向在旁打瞌睡的郝运来,问:“你们小寨主呢?” “回…回二公子,小寨主去后山了。”郝运来抹了把快淌出来的口水,未了还补了句:“小寨主说今晚想吃鱼。” “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吃鱼?” 郝运来点头,见二公子脸色不好,没敢说他也想吃。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她还有闲情逸致去摸鱼,这个臭丫头,真是师傅不在家就真没人管得了她了。额角青筋异常明显的爆了爆,吴追真怕把自己气得吐出口血来,深吸了两口气,甩袍大步向后山走去。 惯的,都是师傅和步清风给惯出来的。 飞云寨后山,延绵山脉中的一条小溪旁。 被逮回寨中当人质的某小少将军,这会儿就跟村口的泥腿大汉一样,正撸着裤腿挽着袖子,贼兮兮的兜着湿了大半截的衣摆,小心翼翼的靠近条乌漆嘛黑的小窄鱼,怕鱼溜得太快,他这会儿连呼吸都停滞着。 就在他准备将游过来的几条小窄雨一衣摆网尽时,远远就传来一声怒吼:“谢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捉鱼玩。”声音太高,本来可以网住的雨一溜烟的全跑了。 瞅着跑干净的鱼儿,张实秋脸黑了黑,怨念的望向那声音的主人。 鬼喊鬼叫的干嘛呢这人,真是的。 就他这小暴脾气,要不是还谨记自己个肉票,他都想扑上去凑着吓跑他鱼的货了。 小溪另一旁,谢铁同样高高的挽着裤腿,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短腿,提着大木桶,桶里已经逮了不少小窄鱼了。见到吴追来了,自动忽视他的话,献宝的跑了过去,笑道:“二哥你瞧,我今日逮到不少小窄鱼,今晚咱们吃清蒸的还是水煮的啊!” 一条鱼也没逮道的某人质听到,倒一点也没有当人质自觉,插嘴道:“清蒸的撒点葱花比较好吃。” “二哥,咱们吃水煮的吧!放紫苏叶好不好。”谢铁最喜欢的就是跟人唱反调了。 “……”某小爷口味独特的觉得他葱花就是比紫苏叶香。 见到张实秋,吴追眉头皱起,又见自家妹那两只露在外边的小脚丫,脸色瞬间就黑了,急忙挡住他望过来的视线,蹲下身把谢铁高高撸起的裤腿放下,训斥道:“一个女孩子家的,在男子跟前露着个腿成何体统,让这臭小子看了便宜去,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虽然以谢铁这性子嫁的出去嫁不出去还是个问题,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谢铁不在意的笑答:“那我嫁他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阵巨大水花溅起,溅了两人一脑门。 两人抹了把脸上被溅到的水珠,表情一致的阴沉沉回过头去。只见那听了谢铁要嫁自己的某小爷,正要死不活的摔在半膝高的溪水里,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要不是溪水太浅,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想把自己淹死在水里了。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我又没说真要嫁你。” “谁要娶你这个母老虎了,哼!不知羞。”少年站在水中,耳根有些发红,好在浑身湿透,山间的秋风吹过,冷得他打着摆子掩饰住了什么。 “母――老――虎?” 谢铁一字一顿的眯眼望他,这天下,凶悍的女子都自知自己是母老虎,但最不喜的便是被别人说出来,说出来她们都会生气的 。而谢铁,当然也不例外。 吴追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些弧度,提醒道:“他嫌弃你。” “我知道了。”阴恻恻的瞟了他一眼,谢铁头顶着团无形看不见的熊熊大火,哼哼着走近张实秋。见她走来,堪堪站稳的张实秋只觉眼皮一跳,后背键子肉紧了紧,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备,下一瞬已经被她一脚踢溪水里了。 “臭小子,你还敢嫌弃我,就你这跟娘们一样的小身板,姑奶奶还嫌弃你呢!”冷哼了两声,谢铁提着大木桶上了溪边。 吴追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把折扇,折扇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不服来战’四个大字,瞅着倒还算霸气。他瞅了眼水里的人,眼底有些孺子可教的欣慰感,嘴角笑意也渐渐扩大。 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既视感。 在水里冒了几个泡,张实秋跟死鱼翻白肚般躺在溪水里仰望云层密集的天空,忧郁的叹了口气。 其实臭丫头野蛮起来,还是…挺可爱的,就是下脚比下手疼。 凉风袭来,一个字,冷! 而跑到下游戏水够了的小马驹也跑了过来,见谢铁走了没叫自己,哼哼了两声,撒着马蹄子就去追。 都道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马,还真是一点也没说错,那撒丫子狂奔的小蛮横模样,倒是跟它主子如出一辙,真是有样学样。 许多年后,忆起初次相逢,张实秋曾无数次自嘲苦笑。若那年溪畔,那姑娘说那句‘那我嫁他好了’时,自己也笑着回一句“好啊”,那么后来,他们会不会就有另一种不一样的结局?另一场不一样的曾经? 可惜人生无如果,错过了,不是错了,是过了。 相逢虽早,却注定无缘。 …… 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得罪,这话从古至今还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逞一时嘴快,骂了人家小姑娘是母老虎,于是张实秋晚饭对着两玉米窝窝头,连碟咸菜也没有,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喝着美味鲜汁的鱼汤,咽了口唾沫,嘴角抽的厉害。 他也想喝。 秉承着夫子的悉心教导,大丈夫能屈能伸,张实秋决定今日为顿饭屈一回,反正他也不是那种势死不屈的人,干嘛要委屈自己啊! 谢铁‘滋溜’的吸了口碗里的汤,淡睨了腆着脸靠近的人一眼,选择无视继续喝汤。 “姑奶奶,吃得完不?吃不完我帮你啊。” 谢铁把婉往边上移开了点,拿冷眼睨他。 “女子以瘦柔为美,更以体态轻盈为佳,这鱼汤虽鲜美,但实则内里尽是油腻,最不适合女子食用了。你看我这黄金窝头,小巧玲珑,里外金黄,一口下去玉米的清香扑鼻而来,实乃佳人们美容养颜之佳品,你吃这个再适合不过来。来,我吃亏些,咱们换换。”说着,某只爪子一点一点的移了过来。 谢铁头都没抬,只听到没拿勺子的那只手拳头声捏响,某只胆大包天的爪子快速地缩了回去。 “你要相信小爷,小爷自小万花丛中过,最懂得这些了。这样吧!为了你日后的夫君对着你越看越喜欢,小爷就勉为其难帮你把汤喝了吧!” ------------ 第五十二章:白纸黑字 “噗”有人没忍住,直接喷了口汤出来。 “还能再扯得离谱点不?”谢铁也抬头瞟她,一脸黑线的问:“少年,你的骨气呢?” 你踏马的为了一口喝的,堂堂南境少将军的骨气都不要了吗? 张实秋被问得微怔,眸底闪过一抹异样,垂首冥思苦想了会儿,确定自己没那东西,才抬头‘含情脉脉’的望着她,认真道:“那玩意儿不值钱,你若想要,以后我存着点给你,先来点好吃的当预付怎样?” 少年面上嬉笑,眸底却平静得好似无波澜。 “不怎样。”谢铁一口干完碗里的汤,看都没看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那么随意到逗人发笑的话,她竟笑不出来。 谢铁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与自己相近的气息,就像他们是同类一般,她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的感觉,像孤寂,又像悲伤,甚至还有夹杂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难过。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却讨厌不起眼前的少年。 或许,在某些看似毫无关系的地方,他们殊途同归,便是同类了吧! 谢铁出去后,张实秋直接拿起她的碗给自己舀了一碗鱼汤,浅尝了口,味道果然鲜美。接下来,寨中众兄弟就看到某个‘不摇碧莲’的人质,蹲着他们的大汤锅边上,一碗接一碗的喝,他们小寨主难得煮的锅鱼汤眨眼睛就见底了。 接收到众人瞪过来的目光,某个‘不摇碧莲’的人打了个饱嗝,抹了把嘴,大爷似的抚了抚肚子,道:“味道不错,赏!” 我赏你大爷! 他那‘赏’字一出口,以寨中二公子为首,齐齐的都将手中汤碗砸了过去。幸好张实秋反应敏捷,一蹦一跳的躲过不少,不然非得砸个满堂红不可,但也被砸得抱头鼠窜,嚷嚷错了。 臭不要脸的,都当肉票了还敢大言不惭。 镇南将军家公子被山贼逮走已经三天三夜了,邺州太守整日整日的睡不着,睡着了都被阵冷汗惊醒,醒来继续心惊胆战的,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飞云寨瞅,就怕瞅见将军家公子被宰了挂出来。 这不,一听飞云寨射来一箭书信,忙不迭的就去看,这一看就不得了啊,那信上星星点点的血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噢不对,是大惊失色,内容都没看一眼,便直接晕死了过去。 完了,将军家公子被上刑了,他官途到此为止了。 而吓得人家官途不保的张大公子,此刻正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提着笔蘸着墨奋笔执书,而他的对面,是边拿着本画本折子看得津津有味,边啃西瓜啃得满脸是汁的飞云寨小寨主。 边吃边看还不忘边监督他:“别偷懒快点写。” “……”臭丫头。 谢铁啃完的西瓜,把皮往桌上一甩,飞溅得张大公子一脸,毫无淑女形象的打了个饱嗝,见他动作慢了些,再次催促道:“瞅什么呢!写快点,回头吴追过来了。” 还别说,把这小子逮回山贼,除了给管吃管喝浪费粮食了点外,还是挺管用。自从两天前发现他模仿人字迹的优良技能后,被老头和吴追强行布下的功课谢铁终于笑着接受一回了,反正有代写,再烦也不怕了。 张实秋抬头怨念的瞅了那西瓜皮一眼,闷不吭声的咬了咬后槽牙,继续低头愤笔。 他曾经多么自豪自己能模仿别人的字迹啊!然而学会模仿字迹后,正事没干过一件,到是福利了这臭丫头了,早知道就不学了,都怪自己太聪明啊!一看就会了。 吃饱喝足玩够了,谢铁决定跟他唠唠嗑。 “都说军匪不一家,其实吧!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义匪,义薄云天行侠仗义,你们还是可以考虑下和睦相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几千人马守寨门前,攻也攻不进来,便宜也讨不到,那么较真干嘛嘛!” 来了好几天了,这丫头终于谈点子上了。 张实秋停了笔,揉了揉酸邦邦的手腕,略认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我父帅说了,朝廷志在收兵,也不是真要为难你们。” “为难?臭小子,你是还没看清现实吧!在邺州的地盘上,是我们乐不乐意为难你们,还志在收兵,空口白话的连点诚意也无,没了兵姑奶奶们岂不是要等着任你们宰割?哼!做梦!” 还别说,这小丫头小脑袋瓜子转的还挺快。 此次来邺州,朝廷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们就布了三计,这第一计就是忽悠,字里行间的忽悠,让飞云寨以为朝廷真的只为收兵,只要他们有一丝松动,他便能撬开这座硬石头,可惜人家飞云寨没傻子,别人认为了不起的大计,人家倒是可以当笑话娱乐一下。 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张实秋决定弃了那傻缺都不会上当的三计,道:“小寨主,那如果我们白纸黑字立下誓言呢!” 誓言?谢铁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了能算?”疑惑状。 “那是当然,正儿八经的事小爷可从来不开玩笑的。”说着,只见他伸手往贴身衣物里摸了摸,摸出块跟破烂似的黑铁块来,直接丢给了她,扬起嘴角笑道:“这是我父帅的私印,盖了章什么都好说,怎么样,诚意有了吧!” “这东西真的假的!”整个破铜烂铁看着一点也不大气。 谢铁仔细端倪了铁印好一会儿,确定跟老头说过的一样,顿时一脸贼笑起来。 还别说,这看着像块破铜烂铁的东西,还真是傅九阴曾经告诉她的一样。 南境十万黑铁印,可调兵,也可为印章。 看到她这阴笑,张实秋有些虚,自己的底牌会不会亮得太快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要被这丫头坑。 果不其然,只见谢铁拿着印走了过来,挤开他坐着的位置,捏起笔杆蘸了墨汁就开始写。被挤得没位置的张实秋站在桌旁,瞅见她每写出的一排字,脸色便黑了一黑,直到落款后,他的脸色已经跟砂锅一样了。 写完,谢铁对着未干的墨迹轻吹了几口,小心提起,一点不谦虚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姑奶奶文采斐然,别羡慕,回头多给我写两天功课你也就与我一般了。” “……”确定很斐然。 谢铁也没写别的,大抵就是他这次收兵任务算失败了,至关重要的也就两条。 第一、朝廷不得对飞云寨出手,归顺与否,看心情。 第二、若战场需要,飞云寨义不容辞支援,但人马照样归他们寨中人指挥。 勉强算是互惠互利吧!张实秋很想反抗两句,但如今局势,糟糕到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若战起,南境兵力不足,他们可以无条件支持,但也仅仅只是支持。而眼下对付已经养精蓄锐二十多载朗月国,单凭南境那一分兵力,确定毫无把握与神算。 至于北境,鞭长莫及,总不能搬东墙补西墙吧! 盖了印,谢铁又看了两眼,觉得还缺点什么,睨了张实秋一眼,自顾点了点头,重新持起笔,潇潇洒洒的在尾端写上自己和张实秋的名字,契约嘛,无名无姓怎行?! “还需要写名字……嗷!”就说话的空头,谢铁快速的拉过他手指,一口就咬了上去,小虎牙又尖又利的咬破他手指,鲜血冒出,她赶紧用食指抹了点过来,直直的按在自己的名字上。 “你属狗的啊!很疼的。”十指连心啊!张实秋有那么瞬间的钻心疼。 ------------ 第五十三章:杀父之仇 “大男人的破个口子疼什么疼,瞧你那样,连个小姑娘都不如。赶紧的,盖完手印你就可以滚了,当然了,飞云寨还是随时欢迎你回来坐坐客的。”前提是不能空两爪子来。 暗瞪了她眼,张实秋低声嚷嚷:“那你怎么不咬你自己的?疼的又不是你,尽会说风凉话。” 边说边不情不愿的跟着按了血指印。 见他大姑娘似的嘟囔,谢铁嫌弃的撇了他一眼,起身道:“我这芊芊玉手可是用来挥剑问天下的,怎能咬?我肯咬你那爪子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寨里没朱砂了,我还嫌弃你爪子不干净呢!” “……” 遇到个比自己还不要脸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甘拜下风呗! “行了,手印按下,盟约达成,以后飞云寨与南境守军也算是盟军了。张少将军,以后请多指教了。” 这一刻,小姑娘浅浅笑着,眉眼如画,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能让人倾心 。人间滋味,最为相思可念,然而多年后再次回想起这安然的一幕来,只余甜中尽剩苦涩。 那年少年,终归是轻狂了些。 而此刻的少年张实秋还不懂,他此刻正措着词,正打算怼小姑娘两句呢! 他话还没出口,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很快,郝运来就从门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他还在,警惕了一眼,急忙趴在谢铁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谢铁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直接将手里把玩的铁印丢还给他,带着郝运来一阵风的跑了出去。 看样子,是飞云寨出大事了。 张实秋眸底微动,慢悠悠的也跟着走了出去。 那年,张实秋与小姑娘达成了一场协议,也瞧了一场血淋淋的热闹。后来,每当回想起,他真的希望自己没有亲眼见证那场血腥,那场血腥,让那眉眼带笑的小姑娘从此眼底纵笑着也再无多少温色。 那仿佛有星辰的眸底,哪怕后来笑出了泪花,也染着霜雪。 飞云寨门口。 寨中集合号角响起,时刻守着山下的邺州军赫然听到,吓得昏昏欲睡的瞌睡虫都跑光了,慌不迭的捞起兵器握着。 本以为飞云寨贼匪集合将会有场大战,山前的官兵都都紧张得手心冒汗,哪知寨中打马出来一队人马,马上的众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接从他们跟前路过,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了,领头的小姑娘样子急匆匆的,面上的阴鸷看得人后背直发冷。 一路狂奔,谢铁到达插剑山时,看到的,是那曾经将她从地狱彼岸带回家的人,倒在一摊血泊里,粗布缝制的灰衣已被鲜血染得暗红,身上刀剑伤口无数,他却好似没有还击之力般,连自己最喜欢的酒葫芦都被丢得老远。 周遭的风乱刮着,刮得林间枝丫作响,谢铁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心口有些疼,背脊僵得直直的,像是被人定在原地了一般,死死的盯着那血泊中已没了呼吸的人。 她甚至不敢靠近,只眼睛发疼的死盯着。 多希望老头又在骗她,可那么刺目的血红让她连那丝希望都敲碎湮灭。那亦师亦父的老头,这一次,真的再没起来。 “小寨主……”郝运来担心的望着她。 “人都往哪儿跑了?”她哽咽的声音中带着微颤,却在竭力仰止着。 “回来禀报的兄弟说,往东南方向跑了。”郝运来话刚落,谢铁直接翻身上马,大声吩咐道:“护送老寨主…遗体回寨,派人去城中通知二公子,所有人都不许跟来。”那嘶哑的声音吼出,透过层层林间,久久没有散去。 看着打马离去小寨主,众人心下悲痛,齐齐跪到傅九阴尸首旁边。若非小寨主命令,他们真想跟前,剁碎了那帮杂碎为老寨主报仇! …… 有人曾言,明日和意外不知哪个先到来。就像傅九阴于谢铁,明明昨日还喊她臭丫头,今日他却真成了个死老头。 谢铁双眼灼红,却忍着一滴眼泪也不肯落下,不手刃仇人,她有何资格落泪?马鞭一下又一下抽着,马儿吃疼,使出全力的飞奔着。 老头,既然叫你一声义父,那么这杀父之仇,由女儿亲自来报。 已经逃窜了许久的插剑山喽啰们累得瘫坐在地上,就在以为飞云寨赶来的人追不上了的时候,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跟鬼似的出现在他们跟前,正面无表情冷望着他们,有个眼尖的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飞云寨小寨主,顿时一个哆嗦,周围弥漫出一股子尿骚味,那人直接被吓尿了。 “大家别怕,就她一个人……”人字的尾调还没完,那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个回旋短刃飞了过去,说话的小喽啰双目圆睁的捂着鲜血不止的脖子,不敢置信般,直直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其他人见状,双腿都不听使唤的打起颤来。 飞云寨小寨主凶残之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虽传闻她灭了一个又一个山头,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杀人,眼都没眨一下。以往大家都只觉是飞云寨人多势众,那谢铁一个小姑娘没什实力,然而此刻见她一个回旋刀就要了一条命后,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们虽都是亡命之徒,但也怕死啊! 怕死的当然要求饶了,顿时一个个都下跪磕头求饶道:“小寨主饶命啊,飞云寨老寨主不是我们杀的啊!” “说,是谁?”就凭这群喽啰的确杀不了傅九阴,可他们也是帮凶。谢铁眼睛微眯,眼底的杀意已经满之溢出。 “小的们不认识那人,只听到他在杀害飞云寨老寨主时,说两句‘你灭了我黑山岭’。” “黑山岭!”黑山岭匪头,黑寡妇的男人,那个将她抓到山上当活药人的石勾。 新仇旧恨,谢铁双目欲血,拿着双刃的骨指紧握乏白,仇恨的种子在血液里沸腾,叫嚣着快要将她理智淹没。 那小喽啰被吓得浑身抖得更厉害,见她满目杀意,急忙撇清讲述道:“小寨主,真的不是我们,昨夜那贼人将我们寨主杀害后,胁迫我们为他所用,不服者都被立即砍杀了。今日一早,便是他让小的们用酒香将飞云寨老寨主引来,并在两侧林荫处洒下了毒粉,老寨主意识到酒有问题时,已经…已经着了道。”说话的小喽啰没敢说飞云寨老寨主那一身的刀剑窟窿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傅九阴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嗜酒如命这一点不好,如今更不好了,间接死在了一个‘酒’字上面。 见她不说话,那说话的小喽啰小心试探的问:“小…小寨主,小的们可以走了吗?” “走?”谢铁冷眸扫过去,眼中的嗜血杀意顷刻间爆发殆尽,声音亦冷如三九寒冬:“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轻音带着嗜杀之意,入耳者皆惊慌逃窜,然而潋滟双刃下,谁也逃不了。 等到接到通知匆匆的吴追、张实秋赶到时,入目的便是林间一地的尸首。由尸体上的伤口不难看出,出刀之人下手快、狠、准,刀刀皆封喉,毫无留人喘息余地,个别未被封喉者,也都是一刀穿心。 谢铁的短刃刀法是傅九阴亲传,向来讲究的就是一刀毙命,吴追一眼便认出这些人都死于她刀下,整个林间却不见她的身影,吴追不免担心起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吴追急忙吩咐道:“郝运来,派两队人马分开了去追,务必要追到小寨主。”臭丫头,你可不能冲动啊! ------------ 第五十四章:新仇旧恨 “是。”郝运来听命,带着人马从两个方向追去。 本着跟来凑热闹的张实秋凝着眉宇,不知在想什么。 . 风林飒飒,那使下三滥手段弄死了傅九阴的曾黑山岭头头石勾,此刻正一路无阻的溜进了飞云寨,暗杀了看守傅九阴尸体的几名守卫后,冷笑着走近被安放在大堂中央的傅九阴遗体。 看到傅九阴身上被利刃射穿得尽是窟窿时,他嘴角的冷笑更加扩大,眼中是大仇得报的喜悦感。 “老子当年说过,杀妻之仇,灭寨之恨,有朝一日定会用你飞云寨全寨的性命来偿还,也定会砍下你的狗头当尿壶洗刷你当年的断指之辱,傅九阴,今日就是老报仇雪恨的大喜之日了。” 想到黑寡妇当年的死状,石勾心底的恨意依旧难消,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他进来时,已经在飞云寨所有水源里投了毒,只今夜之后,世上就会再无飞云寨了。想到马上就要大仇得报了,顿时痛快得都想仰天大笑三声,然而还没等他笑出来,倒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大堂门口,那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小姑娘目光阴沉的望着他,眸底的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 傅九阴的仇,就剩他一个未死了。 傅家独门绝技,追踪术,这是傅九阴最后教她的东西,如今也用它来寻到了仇人。只不想这狗贼狡猾,让那群喽啰为饵,意图声东击西转移他们的耳目,妄想对飞云寨下手。 这阴险毒辣的狗贼,才是最该死的。 石勾被她冷得人发颤的目光晃了下心神,就在他以为小姑娘会拿着刀扑来与他厮杀时,只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漠无情的笑来,背对着堂外光亮,步伐幽慢,一步一顿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原来,你没死!” 望着身前慢慢向自己踱步而来的小姑娘,石勾认出了她,顿时双眸之中闪过阴狠。 在黑寡妇毒虫池里泡出来的人,他倒是没想到这臭丫头能活到至今,不过也好,夫人那么喜欢她当药人,黄泉地狱,今日他送她下去就是了。 “石勾,新仇旧恨,今日咱们该有个了结了。”她停住慢渡的步伐,停在原处立着,面无表情的挺直腰板,像是一棵雪中青松一般孤然傲岸。 她的人生悲剧,始于朝堂权谋的不堪,改于石勾黑蜘蛛的阴毒,终于傅九阴的那一句‘带她回家’。 可如今,她的家,再次被毁了。 今日,就让这间接改变她人生的恶人,得到他该有的惩罚的时候了。 “臭丫头,就凭你,哼!不自量力。”石勾这些年去了江湖,暗杀了不少名门正派,也掠夺了不少武功秘诀,看着与几年前容貌身高毫无变化的谢铁,他眼底尽是不屑。 傅九阴他都能弄死,这臭丫头他也照样能。 “地狱空荡荡,今日,是该填一填了。”谢铁手中双刃刀锋亮起,清眸横扫,一个箭步从原地突刺过去。见她出击,石勾不屑一个旋腿跃空踢了过去,抽半膝间也抽出了把匕首,直接仰制住了她的双刃,另一只鞋尖上突然划出半截刀锋,直直的对着谢铁小腹踢去。 谢铁闷哼一声,险险躲过,咬牙甩出一个回旋刀。 石勾侧身想避开那回旋刀,可谢铁怎会让他轻易躲过,一把将他死死按住,石勾又一个横扫踢过来。为了砍他一刀,谢铁硬生生接住那踢过来的刀锋,小腹被刺痛的瞬间,她丢出的回旋短刃也顺势从后肩捅穿了他一边琵琶骨。 石勾咬牙暗道:这臭丫头够狠。 谢铁忍着小腹的疼痛,使劲拔出捅进他琵琶骨里的短刃,反手便要抹他脖子,石勾险险躲过,但耳垂还是被她削掉了半截,疼得嚎叫了一声,发狠的忍住她再次捅来的尖锋,一掌将她击飞了出去。 谢铁虽灵巧闪过他那碎她心脉间的一掌,但被击飞出去落地时冲击过大,直接呕出了一口血来,小腹的伤口也鲜血淋漓侵染红了衣裙。 石勾也没好多少,同样鲜血满身,一边胳膊几乎已经使不上劲来。眼下望着谢铁,再不敢轻敌。 这臭丫头,打得毫无章法,让他应接不暇,似乎从头到尾她就是在凭力道挥刀。 而谢铁的涟漪双刃乃江湖有名的名兵器,剑声赤红,内有空响,可当对敌利刃,也能当回旋暗器,是女子最顺手的兵器之一,唯一能与之比肩的,也不过一套凤冠骨指刀。当年傅九阴本想送她骨指刀的,遗憾去晚了一步,被别人抢先拿走了,最后只得了这对潋滟短刃,好在她使得更为得心应手。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不下百招,招招以命相博,互不相让。百招后,谢铁以诡异的打发领先了一招,将他击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一旁的石墙上。 打铁要趁铁热,杀人得趁刀快,谢铁没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割断裙摆快速缠住还在泊泊血流的小腹,手腕双刃再次砍杀了过去,这一次石勾看清了她的招式,躲过后,从她身后用胳膊肘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使劲的箍着。 “臭丫头,老子送你下地狱。” 石勾面色发狠,扭曲的面容甚是吓人。因用力,臂膀上的青筋血管突爆起, 谢铁挣扎着,双颊因他紧勒而窒息得通红,毕竟是个小姑娘,力量悬殊自然胜不过男人,不过她算准了瞬息,在他气力加重给她最后一击之前,用后脑勺狠狠的向他鼻梁磕去,在他疼得侧头嚎叫时,膝盖也倏然反转的狠踢在他腹部,狠狠地将他踢砸在一个木椅上。 只听‘哐当’一声,木椅瞬间四分五裂, 而谢铁也快速捡起其中一根尖锐的木头,用尽全力的从上而下插进他咽喉里,温热鲜血瞬间溅了她一脸,而所有的动作,快速得几乎在一瞬间。 “黄泉路上,记得给我义父磕头赔罪。” 小姑娘起身,手中插到他喉咙里的木头也被狠狠拔出,鲜血再次溅红了她一片衣裳。 浑身抽搐的石勾不敢置信瞳孔睁大,喉管里的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像冒水的泉眼一般。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前,却又无能为力的只能这样死去。匪生结束,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双手都还在死死抓着她满是鲜血的袖摆,不甘心得眼都没有闭上。 最后的一瞬间,他竟觉得,此生把这个女孩抓上山,许是他做得最愚蠢的事了。 如果没有她,黑寡妇耗尽那枚种子后或许就会收手,安心的当她的压寨夫人,傅九阴也不会灭了他的山贼,黑寡妇也不会惨死,一切都都会是另外一只局面。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谢铁注定是他们为恶的引子和终结者。 确定他死透了后,谢铁浑身的戒备才略微松懈,手中的木头脱落,双腿一软,捂住鲜血淋漓的小腹瘫坐到地上,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此刻的飞云寨,寂静得好似连鸟叫声都没有,如时间静止了一般,只有她一个坐在空荡荡的大堂地上,望着房梁上的蜘蛛网,眼底带着微许的空洞。 来此之前,记忆中好似被蒙了一层雾水的画面都清晰起来,傅九阴想帮她抹去的片段,她也都记起来了。谢铁发现,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原来也活得好累啊!高门大宅中,她自诩是活得最自由自在不受世俗约束的世家小姐,到头来,竟成了结局做惨的那一个,多可悲,多可笑啊! ------------ 第五十五章:一个秘密 突然,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也落了下来,目光侵着雾水望向傅九阴遗体的地方,笑问:“老头,如今……我该是谁啊!能是谁啊?哈,哈哈哈哈……我该是谁啊!” 是谢伊人?还是谢铁?她又要去做谁? 某些画面太过沉重,沉重到她谁也不想当了,沉重到她想放弃活着的念头,沉重到她想从头来过,哪怕是轮回! 这一生,倦了。 仿佛真的有在天之灵般,一阵夜间的清风徐来,傅九阴最喜爱的酒葫芦从他身旁被出落,咕噜咕噜的滚到她的身旁,如那年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傅九阴。 ‘若是无家可归,可愿随我会飞云寨?’ 义父…… 或许,我就是个不祥之人吧! …… 吴追识破石勾阴谋带着兄弟们赶回飞云寨时,刚到门后,入眼的便是留守寨门的兄弟尸体,七窍流血,似中了剧毒。 张实秋却注意到了尸体旁边碎了一地的灰碗,眉头微皱,提醒道:“通知下去,寨中水源应该是被人投了毒,暂不可再饮用了,最好连周遭水流上游也去查看一番。” 周遭溪流虽是活水,但也不排除不能在上游水源投毒。 “照他说的做。”吴追也皱眉,袖中拳头紧了紧,立马吩咐郝运通知下去,自己稳了稳心神,急忙往寨中跑去。 飞云寨每月中旬都会给寨中兄弟们放假一日,让他们可回山下村子探望父母妻儿,幸而今日便是中旬,一大早兄弟们都离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执勤无亲友的,中毒人数并不算多。 对于这点,张实秋不得不佩服飞云寨的确够嚣张,邺州几千兵马围着他们,他们竟还敢给手下兄弟们放假,不知这心是有多大才敢那么高枕无忧。 张实秋跟着吴追跑到寨中大堂时,正暗想着呢,抬首间突然间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住了。 那明眸皓齿,每次见面都笑得眉眼如画的小姑娘,此刻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躺着地上,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望着上方,整个人虽活着,他却看不任何想活着的生息,如一朵将枯的美丽花蕊,还未彻底绽放便已有枯萎之意。 她竟……让人看到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见她眼角处滑落一行带着赤红的血泪,张实秋心底更加震惊。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个他见过最生机勃勃的小姑娘仿佛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义父被人害死了吗?沉思着,他眼角扫了眼被人捅穿喉咙身亡的尸体,眸底更加疑惑了。 这丫头身上,似乎还有许多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那些秘密,似乎在一刻将她压垮了。 “小铁……”与他的震惊相比,吴追更多的是心疼,进来后立马讲谢铁抱到怀里,当看到她小腹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面色焦急,急忙命人去请大夫,抱起她便大步离开了大堂。 张实秋倒是紧跟在后。 此刻寨中忙作一团,倒是庆幸他还算是信守承诺的君子,不是那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小人,不然以现在飞云寨的境况,说不定能让人趁虚而入攻打进来。 谢铁伤势不重,只失血过多,好在老大夫说好好修养几日便能无碍。倒是寨中那些中毒的弟兄,有些已经毒发身亡,有些面色发黑命悬一线,大夫也束手无策,恐怕也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寨中主子如今只剩俩,一个半死不活的躺着,一个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张实秋这个看热闹的,坐在谢铁房间里,安静的继续帮她写着那卷未抄完的诗经。 简易的梨木床上,谢铁慢慢地睁开眼睛,眼中的空洞渐渐消失,取代是一汪无波无澜的清眸。她侧目淡看了一眼过去,见识张实秋,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道:“张实秋,帮我一个忙吧!” 见她醒了,张实秋停下纸笔,本想拿乔的戏语两句,触及到她清冷的眸子时,心口有什么刺了下,神色也肃穆起来:“你说,我尽力而为。” “不用,就当是保守一个秘密吧!”她突然笑了起来,只眼底却无多少笑意,更多的更像自嘲。张实秋见她半撑着起身,本想扶她一把的,她却没接自己的手,只扯动小腹伤口时蹙了下眉。 “很疼吗?”他望着他,眼中担心未被隐藏。 “疼?疼的吧!” “什么叫疼的吧!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那刀子是捅在你肚子上,又不是砍你脑瓜子上了,怎么连个疼不疼都不知道了。”这样柔弱得甚至脆弱的谢铁,张实秋看得有莫名的有些气恼,更多却心口处那别样的心疼,连他自己也数不清这些多样化的情绪从何而来的。 他只知道,自己心疼这个小姑娘,很心疼很心疼,说不出理由,大概这世间有些女子便是一眼就能让人心疼的吧! 谢铁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坐稳后,伸手捞过床榻边上还装着药汁的瓷碗,长长的睫毛浅浅遮挡着她的眸中清冷,语气淡漠的轻声自说道:“你知道什么才叫疼吗?马蹄踩踏在身上很疼,数不清的虫子爬到血肉里啃噬时也很疼,被蛇窟里密密麻麻的毒蛇咬住时更疼,可最疼的,不是被泡着煮沸的毒水中熬日子,而是这世间那些能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灌到肚子时撕心裂肺的疼了。可笑的是,都那么疼了,却远不及被至亲之人亲手送进绝路来得疼,像是把心在一刀刀凌迟。” 比起那些,这不过被捅了一刀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说着,嘴角的笑不曾落下,张实秋心中再次惊骇不已,不知为何,他竟能深刻的感觉到她轻描淡写说这些话时,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悲凉。回想起与这丫头初见时乐观,再见时的嚣张娇俏,他如何也不敢去想象,她口中那些不堪回首的残忍经过,会是她曾经的亲身经历过的过往。 如果是,那对于这样一个小姑娘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张实秋望着她,唇瓣触动了下,见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的就往手腕划去,吓得他瞳孔一紧,想也不想的,赤手就抓住了刀锋,一把夺过了匕首,顿时怒吼出声:“你做什么?” 他吼声太大,谢铁怔怔地望着他,神情微愣。 “我警告,你想死也得等小爷走了你再死,只要小爷现在还在,你敢死一个试试?信不信,信不信小爷先死一个给你瞧瞧。” 少年因为紧张,说话时都有些语无伦次。 “噗”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怼道:“你才想死呢!我是世间为数不多的毒药人,身体里的血比任何剧毒都要毒,以毒攻毒,我的血液,也是这天下剧毒的克星,能杀人,也能当任何剧毒的解药。” 闻言,他愣愣地问:“所以你拿刀……是要放血救人?” “不然呢?”谢铁瞟了他一眼,重新夺回匕首,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的命可是很金贵的,舍不得死的。老头把我从地狱拉回来很不容易的,我得好好守着飞云寨,好好守着我们的家的东西啊! 这世间虽不怎么美好,但至少那繁华还是值得再多看一眼的。 …… 傅九阴离世,谢铁在吴追的扶持下继承了寨主之位。而她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动改革,将邺州大大小小的贼匪都纳入了麾下,竟在短时间内将这些匪徒训练成了一支堪比铁骑的队伍,名为飞云军。 ------------ 第五十六章:来年再会 朝廷知道邺州这突然组建的队伍时,更加坚信了那四分之一的兵力就在此,只眼下他们没有多余的兵力攻下这只队伍,只能先稳住他们,默认了张实秋跟飞云寨的匪头达成的盟约,但那张签约纸却被舜帝要了去。 其实朝廷也深知,如今的邺州,唯有飞云寨安好,周遭的匪患才不敢猖獗,若无飞云寨镇压着,以如今朝堂上的内忧外患之争,邺州怕是又将变成某个居心叵测的恶势力,到时更加不可收拾。 如今,飞云寨一切尘埃落定后,众人们才发现,那曾经喜穿各色好看衣裳漂亮头簪的小寨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换了一袭大红衣裙,红绸将头发扎得高高的,嘴角扬起笑着,眸底却没多少笑意的寨主了。 突然之间,他们的小寨主好似强迫着自己长大了。 众人虽心疼,但也都沉默了,毕竟人都是要成长的,他们也需要一个成熟稳重的头头。 . 张实秋离开邺州那日,谢铁提着壶春日时替傅九阴备下的桃花酿前来相送,一袭艳红,比这秋日的暖阳还要夺目。 “穿得这般喜庆的来相送,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爷的新娘子呢!”他打趣道着,只平日总是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桃花眼底,偷偷藏进了认真。 她若还戏语一句“…嫁他。”没准此刻他内心是愿意了的吧! 可惜姑娘没再说过那句话,只将手中的桃花酿扔给他,没在意的笑了下,道:“回到南境记得给我留个朝阳的屋子,姑奶奶过了这个寒冬就来,张实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与君一别,来年再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来年再会,或者会是一个新相逢。 张实秋一怔,抱着酒坛,如江湖人士般抱拳道:“来年再会。”骏马长啸,张实秋翻身上马,望着站在原地目送的小姑娘,嘴角弧度未落,更添了两分。 很好,那肆意洒脱的谢铁回来了。 他挥鞭策马,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眼中带着依依不舍回头,喊道:“谢铁,你要保重!待你来南境,小爷定会亲自到城头相迎你。” 蓝天下,秋意正浓,犹如层叠巨毯覆盖万里林间。 谢铁目送着他,朝他挥手。 捆绑发丝的两条指宽红绸随风纷飞,好似在跳一场送别之舞。 而那骏马的少年见她虽神色一点没有改,嘴角笑意却明显,紧握的马鞭紧了又紧,终灿烂一笑,如沐春风,打马离去。 谢铁,来年再会! ―― 过往暂且结束,咱们把故事回到十年后,晋帝三年,北境。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凉风习习。月华如水,在北境黄沙上倾洒碎银了一地,透着夜风,整个黄沙夜色中染上了一层朦胧。 离北境营地不远的沙墙下,两道身影立墙后,一道高大颀长,一道纤细略矮。在这朦胧的夜色中,有些瞧不真切他们的模样。 “此次咱们欲与羌国联盟,大金为表成诚意,已送乐康公主过去为羌国王妃。虽此次拓跋公主领军战败,但大启北境这道口子也元气大伤,正是金国攻进大启关卡的最佳时期。而余下的,便看小王子的了。”冷硬的女音响起,高大身影的背脊在夜风中僵了瞬,一语未发。 “王上让属下顺道给小王子带句话,这些年您忍辱负重,委屈您了,待您取得北境最新边防镇守图后,王上会为您颁布亲王封号,倒时您便可以回家了。” 回家? 呵!原来,他还可以回家? 夜幕下,透过月光,那末高大的身影微微抬首,露出那张轮廓深邃、脸颊俊逸的面庞,赫然便是北境十二少将中的骑兵少将霍小光。他此刻嘴角上扬,眸底尽是冷然,冷笑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转身离去。 而方才说话的女人依旧站在原地,着装成大启妇人的乔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 自孕期过了头三个月后,三娘胃酸呕吐好了许多,食量也在日夜渐增,最近总是天还没亮,人就被饿醒了。卫辞知道后,每日都会在寅时四刻从军中给她送去,然后再赶回来。 现在紫衣侯的坐骑已经可以跟其它战马放在一起豢养了,那家伙极其通人性,也不知为何特别喜欢三娘,只要三娘隔三差五去看看它,它到是与其它战马一般,乖得很。每日领着群战马昂首挺臀的在马场上撒蹄子狂奔,在那群马里威风凛凛的,活脱脱的就一马王,瞅着倒对得起它长大的地方,匪里匪气的。 看来飞云寨出来的,真是连匹马都是匪气十足,也不知那紫衣侯又该是匪气多足?! 霍小光回到营地门口,正巧遇到去黄沙村送饭回来的卫辞,此刻已快到卯时,营帐中已有些士兵晨起在练拳。见他从外回来,卫辞笑问:“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霍小光眸底有丝闪躲,没敢直视他,指了指刚被小兵帮他牵走的战马,一脸苦大仇深的抱怨道:“还不是那匹‘踏雪’,自从它跟战马们豢养在一起了后,直接霸气的几蹄子抢走了紫电的马王宝座,紫电心里难受,就开始郁郁寡欢精神不振了,平日懒洋洋的,这些日子倒会往我营帐里钻了,想让我多遛它,好重拾雄威呢!” 提到黑马踏雪,卫辞不由轻叹:“可惜了,那么好的马驹。”偏偏不能为军中所用。 霍小光也同感的点了点头:“那没事辞哥我就先回营帐了,趁着义父还没起,我得再去睡个回笼觉,这一天天的,好不容易休息会儿啊!” 说完还作势打了个哈欠,一副困觉得很的模样。 “去吧!难得无战事,好好休息。”卫辞笑了笑,提着手里的罐子去了另一个方向。 霍小光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卫辞离开的方向,眸底幽深闪烁了下,垂眸不知在沉思什么,而方才嬉笑的面容已经被敛起, 留下的是一脸冰冷。 金国已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兄弟,注定有朝一日会以敌对的方式在战场上相博,到那时…… 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这一刻,他多么厌恶自己身为金国人的身份,可偏偏自己还是对大启蠢蠢欲动的金国王子。一边是他的至亲母国,一边是待他视如家人的大启兄弟,自己该何去何从?霍小光心里好似有天人交战般挣扎着,仿徨、犹豫交措着,让他站在大启和金国两条选择题的道路上,徘徊着不知该迈向那一条路。 他也清楚明白的知道,若踏出那各为其主的一步,不管他迈向那一条,都将注定此生心难安。 可他终究,是金国王子完颜光啊! 羌国与金国联盟,而远在南境的朗月竟也派人沿着大启外的湖海抵达金国境内,欲加入联盟攻打大启,到时好分一杯羹。这消息一出,天下为之大震,大启无数男儿义不容辞报名参军,许多爱国的大启文人更是愤然弃笔从戎,发誓誓死捍卫国门。 一时间,军中士气高昂,震撼得几国联盟军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北境主帐中,镇北王思虑再三后,还是下令道:“透儿,重新布署一番,将黄沙城中百姓和城外周遭村落的百姓都安排退至下一个城池,务必做好一切防范。” “是,孩儿立即去着办。”上官透抱拳应。 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此次羌、金两国联盟都必然不简单。未雨绸缪,早些安排好,到时他们也能免除后顾之忧。 ------------ 第五十七章:是梅非梅 “对了,将黄沙村的妇孺都一并转移到下一个城池去,吩咐城中守官照顾好。那些孩子都是咱们大启将士的传承,也是咱们大启的新鲜血液,务必要保护好。”提到孩子,镇北王想到了三娘母子,转头望向卫辞道:“阿辞,你晚些回去跟你媳妇商量商量,派人送他们母子回齐州吧!” 三娘不同于其它普通将领家眷,若被敌军察觉, 难免某些卑鄙小人不在她身上下功夫。 卫辞也正有此意,点头道:“义父放心,孩儿知道了。” “好了,都回去吧!记着防守阵地多派些人手,切不可松懈警惕了。” “是。”众人齐声应道,见镇北王坐在首位上有些疲惫了,才陆续都出了主帐。 大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 黄沙村,卫家。 自小腹渐隆后,三娘除了没那么爱嗜睡了外,精神头也没以前好了,动不动都累得不行,家中许多活不是小宝娘帮着就等卫辞抽空回来做。因怕三娘从井里提水闪到腰,伤到孩子,卫辞还厚颜无耻的军营里唯一的两个半人高的大桶顺了回来,倒是能储存不少水,就是有些占地方,本来就不大的院子被两个大桶一挤,看着更加逼仄了。 这会儿,轩轩带着小宝坐在背阴的屋檐下学写字。 一个半膝高的矮几,摆着一沓上次卫管家来时路上没用完的笔墨纸砚,两小家伙认认真真的低头写着。长大了一头的包子懒羊羊的趴在他们的小桌子下,似睡非睡的闭着眼睛,鼻翼上热得都冒了一排小细珠,尖尖的耳朵时不时动两下。 三娘坐在一旁,侧目望了望天,闷热得有些困觉。今年也不知是不是年月不好,比往年这个时候都热,院子大桶里的水都被晒得热乎乎的了。 “轩轩,去灶房把娘早上泡的酸梅汤端出来,小宝也去,拿几个碗,你们一人喝一碗,别热着了。”上次卫管家来时留下不少东西,这干酸梅也时,不过没多少,加上前段时日头三个月害喜,是也,三娘到没送小宝娘她们,只平时煮了都给几个孩子留一碗。 “知道了娘。”两个小家伙已经馋了那酸梅汤一早了,现在听到能喝了,高兴的放下笔就跑进了灶房。 轩轩将装酸梅汤的土罐抱了出来,就这短距离的一来一回的瞬间,脑门上都冒了些小细珠了。 三娘笑着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接过小宝怀里的灰碗,一人给他们舀了大半碗后才给自己舀了碗,汤里放了些砂糖,配着干酸梅熬出来的酸味,酸酸甜甜的,倒是很好喝。 “嗷!嗷嗷傲!!”这会儿,懒羊羊的包子闻到酸梅汤的味道,撒娇地嗷呜了几声,小尾巴甩得麻溜溜的,咬来自己吃饭的小钵讨好的去蹭女主子的脚。三娘略微嫌弃的用脚轻轻将它扒拉开,扶着肚子在它小钵里倒了一碗进去。 于是,三个小家伙齐齐的坐在一排低头喝酸梅汤,看着煞是可爱。 “好不好喝?”三娘笑问。 “好喝。”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的答,边上的包子也‘嗷呜’了两声,证明它也觉得好喝。突然,轩轩想到了什么,惊奇道:“娘,前段时间爹教了我一首诗,里面也有‘梅’呢!” 轩轩嘴里还含着颗泡涨开的梅籽,好一会儿才吐到小矮几上,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闪烁着神情的光芒。 五六岁的孩子,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小家伙也不列外。然而前些日子三娘比较嗜睡,倒不知道卫辞教了他什么诗,笑道:“那轩轩喝完背给了娘听听。” 闻言,小家伙立马放下碗,道:“娘想听,轩轩现在就背给娘听。”说着立马起身,小大人一样左手负在后背,摇头晃脑的开始背了起来:“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背完,邀功的问:“娘,轩轩背得好不好?” 这是开春那会儿卫辞在家养伤时教他的。 “好,咱们轩轩最厉害了。”三娘笑着夸奖了他两句,但也温柔的解释道:“不过轩轩要记住了,这首诗里的‘梅’可不是咱们现在喝的酸梅汤,而是冬日里凌寒独自开的寒梅,是一种不畏惧严寒的傲骨花,通常是用来形容有骨气有气节、品德高尚、坚强和不屈不饶的人,轩轩也要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知道吗?所以呀!诗句里的梅可不能吃哦!” 夫君怕是忘了给小家伙解释诗中之意了吧! 三娘讲解的是夫子曾教的,但记忆深处,三娘却是知道另一种解释浮现。 她忘了是谁说的,但却是记得那段话的,像是很认同。 梅逊雪三分白,雪无梅一段香。物况且都不尽完美,又岂有完人?再看似雍容华贵,或不染千尘的人,都有截不如别人的短处,只不过看谁藏得更好罢了。 “原来不一样啊!娘,轩轩记住了,此梅非彼梅,轩轩会做寒梅不做酸梅汤的。”孺子可教也,轩轩望着三娘认真的听着。一旁的小宝喝完了酸梅汤,吧唧了下小嘴问:“婶婶,小宝喜欢这个梅梅,好吃。” 听了这话,三娘不由失笑:“你个小馋猫。” 高不高尚小宝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婶婶煮的解暑酸梅汤好喝,小宝能喝一大碗还不尿床呢! 酸梅汤性凉,三娘自己没敢多喝,也没敢给小家伙们多喝,剩下的些盖好了盖子放到了灶房里的冰水中镇着,看看一会儿小宝娘她们赶集回来要不要喝些。 正想着小宝娘她们呢,还没片刻就见她们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一脸着急道:“三娘,快收拾东西,镇北王爷已经下令了,咱们村要随之黄沙城百姓迁到大后方去,随时都要出发了。” “可还并未有将来村里通知啊!” “就是还没接到通知咱们才要趁早做好准备。”说话间,小宝娘已经把小宝抱了起来,道:“哎呦,是先别管接没接到通知了,我来的时候在营地门口碰到我男人了,他也让我先把东西收拾好。你快去收拾,我和翠妞她娘去给其它家告知声,走了。” 说完,抱着小宝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这一次连小宝娘这般镇得住事的都匆忙起来了,看来,大启将要面对的敌人,远不止羌国一只猛兽那么简单了。 “娘,我们要离开村子了吗?” 黄沙村虽过得有些清贫,可轩轩喜欢这里,这里有他的小伙伴们,他也舍不得。 三娘低头看了眼轩轩,微微摇头:“还不确定,等你爹回来再说。”是走是留,这次都听他的,总不能让他们成了他的后顾之忧。 前几日听到羌、金联盟,三娘便隐约觉得大启又将平静不了几日,能让镇北王提前想腾空较近的城镇村落的,怕是连他老人家也不敢保证若一旦再开战,北境是否还能抵御得住否了。 轩轩似懂非懂的点着小脑瓜,突然听到马蹄声响,赶紧跑到门口伸长脖子望去,就见卫辞一身银白战甲骑马而来,顿时高兴得喊道:“娘,爹回来了。” 三娘也看到了,包子更是一下窜了出去,跑到马儿旁边,又跟着一起折返跑了回来,撒欢得兴高采烈的。 卫辞打马至家门口,下马后将小家伙抱起,本想拥抱一下三娘,但想到自己还身着铠甲,怕硌着她,只紧了紧她的素手,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的双眸,语气温柔,态度却坚定的开口道:“三娘,我派人送你们回齐州。” ------------ 第五十八章:渐生猜疑 微微一愣,三娘很快明白了。 “决定了?”她回望着他,在他眸底清晰得望到了自己的倒影,和眸底深处的许多不舍。从方才见他这次骑马而来,她其实便猜到了,可…还是舍不得啊! “能不走吗?” 本就聚少离多得多,回了齐州,他们夫妻该是真正的分别了。 “不能。”卫辞坚持,语气轻柔,却慎重道:“三娘,比起我自己,你们才是我的命,只有你们回了齐州,我才能安心些。” 如今的北境将成为一个险地,再不比当从前的小战场了。这是一场连义父都没多少把握的对决,近几年北境与羌大战小战无数,两国都消耗了不少兵力,如今金国突然横插一脚进来,虽大启不惧之,但如今北境兵力的确不如联盟的两国。 “娘子,相信我,男子汉大丈夫,既承卿之诺,就绝不会食言。” 承卿之诺,绝不食言! 是啊!他答应过她的,绝不会走在她前面的,哪怕是为了她,他也会陪她活一个白头终老的。 “你是我的夫君,我当然信你。”三娘嘴角扬起,黝黑的水眸中碎影凝聚,露出了一抹浅浅笑意:“出来一年了,我也想娘了,轩轩都还没见过祖母呢!”她笑着,像以往一般抬手抚掉落在他脸颊边的尘沙,语气轻柔道:“夫君,我回家等你。” 这一次,三娘一定会乖乖听话,回齐州等着,等她的夫君、她的大英雄凯旋。 “好,过几日你先跟村中其它妇人一道过去,我会安排人在十里镇接你们,娘那边我也传了书信回去,她接到了自会让人到半路来接你们。” 想到就要离别,卫辞心中不舍,话也不免多了起来:“对了,你现在挺着身孕,别太操劳也别太费神,一会儿我走后,你简单收拾些路上用的细软就行,其余的我会给你准备好。我会让赶车的人赶慢些,路上若是累了,便找家客栈休息两日再走,若是想吃什么了,让护送你的人去买就行。” “若是想夫君了怎么办?” 听着句句叮嘱,三娘心中不舍更甚,许是怀孕了过于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心里难受,眼睛也酸酸的。 卫辞眸色微深,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隆起的腹部,心底亦泛起了不舍得苦涩,却强忍安慰她道:“你忘了,咱们是结发夫妻,同心结在你身边,就代表我也在你身边。”看着她尖瘦了不少的下巴,不免又心疼的叮嘱道:“回家了要多吃些东西补补,若是镇上没有,你就让卫管家找人去都城中多采购些回来,亏了孩子不打紧,别亏了你自己,知道吗?” 虽然孩子不是意外,但三娘才是他的最爱。 其实也不用卫辞叮嘱,远在桃花镇的卫夫人在接到三娘挺着大肚子要回来了的书信那日起,府中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大到产婆奶娘,小到三娘喜爱的零嘴什么的都应有尽有,早就准备齐全了,府中还专门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放置未小郎君或小小姐添置的东西。 三娘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知道了,夫君,你怎么变得唠唠叨叨的了,再说我便要掉眼泪了。” “孕妇最忌落泪了,伤眼睛,我不说就是了。”离别在即,卫辞心中也甚不是滋味,抬手扒了下她耳畔的发丝,道:“军中现下操练较为繁重,我不宜出来太久,得回去了。” “爹,你才来就要走啊!”一直安静的轩轩突然抱紧他脖子道,小脸上有些失落。 卫辞拿大脑门磕了下他的小脑门,笑道:“儿子,你现在可是小男子汉了,要帮爹照顾好你娘,等你能扛动长缨了,爹就教回去你骑马射箭。” 一听这话,小家伙眼里亮晶晶的,高兴道:“爹教轩轩骑大马射箭,要说话算话。” “臭小子,何时骗过你了。”说完这话,卫辞抬眸对上旁边三娘看热闹的水眸,微愣,倏然想起自己好像没少骗这臭小子。或许是考虑到他严父的形象,三娘但笑不语,只小家伙还听得认认真真的。 有些故事,就让它埋藏在心底存在着吧!毕竟此刻一家人的温馨,美好得不忍有人打破。 送走卫辞后,三娘带着轩轩开始收拾东西。 . 是夜,半月遮面,星辰闪烁。 诺大的军中一片寂静,照亮大营的篝火盆里时不时发出柴火燃烧的脆响声,瞭望楼上星星点点的油灯也时不时被夜风隔着乏黄灯笼吹得闪烁几下,暗了又忽明。巡逻的士兵在夜色中来回徘徊,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警惕严防查看一下,确保营中安全。 议事大账旁,角落里有道黑影出没,在漆黑的夜色下透过篝火整亮的微光,眸色冷清的看了守在帐前的两名士兵一眼,好似眸底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被他隐藏了下去,最终悄无声息的隐没在了暗处。 走在死局的棋盘上,举步维艰的任人步步推着前行,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子夜时分,巡逻士兵发现主帐中有异样,查看时发现有人在帐中翻找东西,立马向将领们发出警报。上官透与卫辞赶来时,那两个混入军中的细作自知暴露,立即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果断自尽。 上官捏口其中一人的口,冷眸淡看了一眼后,冷声道:“是金国死士。” “奇怪,各方皆严防着,境外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过来,这金国死士怎么混入的军营?” 如今北境早已开启深度警备状态,细作根本难以混入,除非……是军中有奸细相帮,才能这么悄无声息帮细作混入的。而有这个能力的,想来在大启军中地位定然不低。 想到军中出现了高位上的细作,上官透和卫辞心底俱都是一惊,相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怀疑和猜忌,却又不动声色的朝对方使了个眼色。 “来人。”上官透吩咐在旁的士兵道:“将这两具尸体处理干净,另加强一队巡逻士兵,现下正逢紧张时局,尔等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再出现细作潜入之事,军法处置!” “是。”巡逻士兵领命,快速抬着细作尸体退了下去。 训练士兵抬着尸体离开时,一副刚睡醒便匆匆跑来的霍小光正好与那两具尸体擦肩而过,他面无表情的睇了一眼,急忙跑过来紧张的问:“透哥、辞哥,怎么了?” “军中混入了别国细作,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去禀告义父。”说完,上官透大步向镇北王的营帐走去。 卫辞看了霍小光一眼,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此事我跟透哥来解决,夜还深,你去睡吧!”说完,亦脸色沉沉的跟着上官透身后。 关乎江山社稷,大启千万百姓,甚至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亲**儿的安危,纵然是兄弟,卫辞此刻也生出了几分猜疑和防备。 望着两位义兄匆匆离开的背影,霍小光敛去面色惺忪,目光清冷,眸底精光乍现,淡漠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今夜之后,他再也做不成霍小光了。 镇北王营帐中,上官透禀明了经过,镇北王披着外衫端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得滴水。如今北境有能力将细作不动声色带入主营的,除了他的几个亲信,便只有一众义子了。 “义父,那两名细作想要盗取的,应该是咱们最新的边防布署图。方才阿辞去议事大帐查看过,图还在,但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 第五十九章:为母则刚 此次战略布署图,是由镇北王亲自设防调换的,军中知道的人本就不多,看过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此事先不要声张,你二人先暗中调查一番。至于议事大帐里的那份布署图,你们也不必惊慌,前几日为父看出来其中几处弊端,早已重新又布署了一份,只还来不及告知你们,稍后命人重新设防便是。”对于两人,镇北王完全可以排除是细作的嫌隙相信他们。 因为上官家世代皆为大启将门,本身就是傲骨忠臣,上官透骨子里精忠报国的忠血更不会让他丢先辈们的脸,是也叛国之事他绝不可能做。而卫辞,家世简单清白,为人又侠肝义胆,好几次为大启出生入死险先命丧黄泉,更加不可能当叛国小人,至于那隐藏的细作…… 想到其余几个义子和亲信,镇北王面露厉色,眸底杀意波动:“无论何人,若查出是叛我大启者,杀!” 镇北王一生忠烈,镇守北境几十年,早已与北境疆土融为一体。他在,定守疆土无恙,纵然战死,忠魂也要护这这方土地。他北境的将士,更是容不得叛国细作的存在,只要查出那细作是谁,就算是他亲儿子,他也绝不姑息。 当然李白玉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平日瞧着不着调,但那一身忠国傲骨也不输任何人丝毫的。 . 入秋的夜,在满是黄沙的北境还感觉不到微冷,依旧闷热如笼箱。 依旧是那堵人高的沙墙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寂静无声的夜下碰头。高的那道身影好似递了什么东西过去,低声道:“回去告诉我父王,大军入境时,本王希望金军不要伤大启任何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明知不可能,他还是忍不住讲话说了出来。 而接过东西的女子闻言,轻笑了起来,语态也轻慢了起来,不屑道:“这便不是小王子该操心的事了,两军对垒,无论是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伤亡都是无可避免的。还有请小王子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的慈悲心,不该放在任何一个大启人的身上。” “对了,大王子让属下顺便告诉小王子一声,多年未见,您的母后可还在等着小王子您回家呢!”意味深长的话说完,女子嗤笑着扬长而去。 一个当过大启少将的王子,注定没有资格再与她的主子争夺皇位了。而金国的皇位,终究是她主子大王子的。 这是霍小光第二次从这个女人口中听到‘回家’二字,然而上一次他还能冷漠待之,这一次却再也控制不住胸腔里的愤怒,甚至是无尽的恨意。 是的,他恨,恨不得手刃金国西宫的妖后母子。 “完颜亮……”看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霍小光浑身都因愤怒而轻颤着,拳头也握得咯吱作响。 金国皇宫有东、西两正宫,一个是由皇宗选定的东宫贤后,一个是金帝所爱的西宫妖后。两相对比,西宫得帝宠,东宫得民心,这也导致了东、西宫多年来的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然就在七年前 ,东宫遭人以**后宫的罪名诬陷,金帝听信西宫妖后所言,查都不查就要废除东宫赐鸩酒。面对所谓的人证物证,贤后一身傲骨,容不得此等大辱,又见金帝如此薄情寡义,伤心欲绝之下,决绝地从皇城上跳了下去,虽未死,但却成了永远也醒不来的活死人。 虽后来有良臣排除万难的为东宫洗刷了冤屈,但也为时过晚,贤后母家尽被妖后所害。没了母亲的庇护,又没了外祖家的应援,年幼的小王子完颜光在宫中时常遭人欺凌毒害,最后还是几位大臣不忍一代贤后之子殒命妖后之手,提议将他送到大启为暗桩,念着那一丝骨肉之亲,金帝同意了。 完颜亮被送往大启,易名霍小光,虽明为贬离,但实则是在妖后手中曲线保全他。 完颜光在大启七年,若非金国有人来找他,他真的已经将自己当作一名大启将领了,可偏偏从始至终他都是带着目的而来的,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金国皇族的血。 这一世,就是装得再像,可他……终究做不成大启人。 …… 短短十日,黄沙城成了一座空城,周遭的村子也都尽数撤离。 而黄沙村的妇孺也将在明日,随着就近的最后一批村民离开。原本她们能早些走的,却因村里好几名妇人都在这几日连续胎动,陆续产下了麟儿,才拖延到了最后一批离开。 黄沙村里,三娘扶着肚子坐在炕边,手里拿着把有些旧的大蒲扇,心不在焉的给熟睡的轩轩扇着,时不时地透过屋里和挂着门口的油灯望一眼窗外闷热的天。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直都心神不宁的。现在看着外面闷沉沉的黑天,这种感觉更甚,像是危险来临时的心慌。 越想心中不安越甚,想了想,三娘放下蒲扇,轻轻将熟睡的轩轩抱了起来,向对面小宝娘家走去。 黄沙村尾,一名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妇人虚弱的半躺在炕上,爱怜地望着薄被下的孩儿,越瞧眸光越柔和,如看着世间最宝贵的珍宝一般,嘴角也溢着温柔的笑容。 突然,院子里发出一声碰撞声响,正当她以为是帮忙照顾她的嫂子时,门口的布帘被人使劲甩开,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名拿刀的黑衣大汉,顿时吓得瞳孔放大,本能地先挡在里侧孩子的身前。可一瞬,还没等她惊叫出声,已经被一把锋利的长刀直穿了胸膛。 鲜血顺着贯穿的刀锋滴落在被面上,凝聚成了大片殷红。 那黑人大汉刚把刀拔出,又一名大汉跑了进来,低声问:“解决了没?” “屋里就看到一个女人,解决了。”那大汉回他,说完再次看了眼那一动不动的妇人,眼中异样光芒闪烁了几下,有些可惜道:“可惜时辰太赶,不然老子定要好好尝尝这大启娘们的滋味。” “行了。”后进来的大汉只看了一眼,绷着脸道:“别废话了,大王子还在外面等着呢!赶紧走。” 两人快速离去后,谁也没有发现那薄被下还有个孩子,而被一刀刺穿了胸膛的妇人也撑着最后一口气,从角楼的竹筐里摸出一支他丈夫留下的雷火哨,艰难得爬到窗口,用尽最后的生命点燃放了出去。 她的丈夫曾告诉她的,他说雷火哨飞上半空绽放时会很美,可惜不能随便乱放。今日她终于看到了,她的丈夫果真没有骗她,真的很美呢! 看着在夜色中绽开的火光,美得如繁华都城里才能看得到的烟花,那么璀璨夺目,却又短暂得只那一瞬间。妇人只看了一眼,最后一丝力气耗尽,鲜血淋漓的倒在了地上,目光却死死得盯着炕上的方向,然而她却再没有生命爬回去再看一看她的孩子了。 雷火哨为烟火之警,是为告知敌军来袭时的警报之物,不管是军中小兵,还是黄沙村妇孺都皆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烟火一响,村中妇孺皆急忙紧闭门窗,将家中孩子都藏起,自己紧握着砍菜做饭的刀护着门前。 她们也害怕,可她们的孩子更害怕,所以她们再害怕也不能有丝毫的退宿,这是母亲保护孩子的天性。 三娘跟着小宝娘一起将三个孩子藏好后,也拿出随身的匕首守在门口。 村中的道路中,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几百黑衣人知道暴露了后,以金国大王子完颜亮为首,纷纷都聚拢在了一处。 ------------ 第六十章:深埋的记忆 看着村中片刻之间,家家户户都熄灯闭户起来,完颜亮眯了眯狭长的眼眸,眼底狠意瘆人。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速战速决,抬手冷声道:“将村中的孩子抢走,妇人一个不留。”想到了什么,又命令道:“都给本王仔细留意,那大启有个少将的妻儿也在此间处,留着她,给本王一并带走。” “是”黑衣大汉们应声领命,几人一组的分散开去。 下完命令,完颜亮望着北境军营的的方向,面色阴森,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笑意。 他倒是要看看,阵前面对自己的孩子,那些大启将领该如何抉择?是背弃大启,还是舍弃孩子,无论选择哪一种,他光是想想,那画面必定都不会让他失望。 那边,木门被踢得噼啪作响,老旧的木门经不住猛力的碰撞,几乎已是摇摇欲坠之势。 须臾过后,木门阻挡不了这些黑衣大汉的蛮力几脚,只他们没想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竟敢提着刀与他们拼杀,有几个黑衣人一时不备,破门而入的瞬间,直接被一砍刀劈在脑门上,当场气绝。 其他黑衣大汉见状,惊了一瞬,立刻恶狠狠的将利刃挥向了她们。 片刻的抵抗后,最终妇人们不是这些的大汉的对手,有些还来不及反抗便已被一刀封喉,而那些藏着的孩子也被捏小鸡仔一样被提了出来。其中有个半大的孩子挣扎得厉害,将家中还没来得及熄灭的一盏豆米大亮光的油灯推翻到炕上,火苗烧到易燃的被褥上,渐渐惹燃了火光一片。 火势上涨,顷刻间已是火光冲天,漆黑的夜瞬间被照亮了起来。 看着外面燃烧在夜色里倒映过来的火光,及孩子们害怕的哭喊声,三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尸横遍野的画面,那画面,刺得她心尖猛地颤了一下。而门外那些孩子的求救哭喊声,更是激得她脑仁疼到脑髓,最终再也忍不住,拉开门跑了出去。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她去面对,去迎敌,去救那些孩子,去做回脑海中那红衣女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就是那在她记忆中徘徊不前的红衣女子,而此刻的她似乎再也抑止不住想做回记忆中模样的样子。 因为这一刻,她很需那红衣女子的果敢勇气,及那份她忘记了的武力。 小宝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待想拉住她时,三娘已经笔直的屹立在门口,而那准备破门而入的黑衣大汉已经倒在了她脚下。 三娘也不知自己为何挥刀挥得那么好, 似乎是本能,却更像曾经做过千百遍的动作。 “三…三娘……”小宝娘惊住了。 “进去,不许出来。”三娘解决了门口的两人,反手将门关好后,语气是低沉严厉,让人不自觉的想去服从。说完捡起地上的两把大刀冲了出去,见黑衣便砍,招招狠辣,似乎她曾经相同的事,被她做过无数遍。 “贼子,老娘跟你们拼了。” 三娘一路血杀,赶到翠妞家时,翠妞娘正高举着一把大锄头挥向黑衣人,可惜被黑衣人一刀将锄头砍成两半,还将她一脚踢飞了出去。眼看着黑衣大汉的大刀就要砍到她时,三娘急忙远远地丢出手中一把大刀,直穿了那大汉一个透心凉。 “三娘。”翠妞娘见到她,心有余悸的喊了一声,但也快速的捡起地上的大刀跑到她身边。 三娘见她没受什么伤,赶紧道:“嫂子,先带着翠妞去小宝家,那一路的贼人已被我屠杀,暂时能安全些。相信这边这么大动静,营地很快会有人赶来。” “可是三娘你……”翠妞娘见她挺着个大肚子欲言又止。 三娘正想回她一句时,听到前边妇人尖叫声,急忙跑去,刚跑了几步,小腹一阵搅疼传来,疼得面色瞬间惨白,额头冷汗冒。 “小东西,你乖,现在可不许闹。”三娘将手轻轻覆盖了上去,母子连心,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能感应到母亲此刻的疼痛一般,那股搅疼慢慢地平息了下去,三娘这才向那边跑去。 许是手下回来得越来越少,完颜亮察觉到了异样,亲自带人向这边走来,正好跟三娘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看着眼前娇小的妇人,完颜亮一下便认出了她,这女子便是暗桩传回去的那画像上的女人:“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就是司辰军主将卫辞的女人吧!” 卫辞斩杀过不少羌国大将,威名不小,更是大启北境军中一个难攻的硬对手,比起素有小军师之称的上官透和李白玉,甚至武力蛮横的黎大壮,完颜亮却觉得那个卫辞会更难对付些。听闻他与妻子伉俪情深,那么不知道在他面前亲手杀了他的妻儿,他会怎样呢?!想想真是激动人心啊! 不得不说,完颜亮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扭曲变态。 三娘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几分面善,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过听他说出卫辞的名字后,便能肯定这些人为敌将。想到这些敌将现在的所作所为,三娘面色寒意渐重,手中的大刀在青石铺的路板上划出一串火花,冷声道:“无耻之辈,不敢与我大启儿郎明刀明枪的正面决战沙场,竟干出这等屠杀手无寸铁妇孺的下作勾当,说出去也不怕遭天下人耻笑,沦为后人笑谈!” “笑谈?” 完颜亮自来阴险狠辣,从小便因亲母是西宫妖后而受了不少挤兑白眼,导致性格乖戾狠绝,最忍受不了的便是别人的耻笑。这会儿听了对面女人这么说自己,冷傲想眸子里寒霜浮起,阴恻恻望着她,冷冷道:“来人,给本王捉住她,不死就行。” 意思只要抓住她,砍个半死也没问题。 完颜亮话音落下,身后的黑衣大汉提刀就上。 三娘险险拦住朝自己挥过来的大刀,却因用的力道太大,肚子又是一阵抽痛,疼得她险先连刀都握不稳,被其中一名黑衣大汉趁机砍到一刀。 也不知是不是因生死关头之故,脑袋里那些尘封已旧的画面不合时宜的又闪现了出来。那最后被深埋着,她既想忆起又莫名不愿忆起的画面,皆清晰而现出来。 ‘丫头,该回家了。’ 那将她带出地狱的人,那待她如亲女的人,她竟将他忘了。 ‘小铁,来看大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谢铁,你是不是又去邺州城里跟人打架了?’ ‘臭丫头,你给小爷等着,小爷总有一天会赢你一回的。’ ‘姐姐,长安是我的家呢!我该回家了。’ 那一张张鲜活熟悉,又好似无比陌生的面孔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那张美丽却被恨意扭曲的面容上:‘谢铁,我爱他,只要有你在他的目光永远都在追随你,所以小寨主,你消失吧!只有你消失了他才能会多看我一眼。’ 多么卑微却又多么狠毒的话啊!她想起来了,她所有的记忆都想起来了。 那些她不愿忆起的尘封往事,让三娘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面色也更加苍白,反击黑衣大汉们的力道也越发狠辣起来,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那些难以平复的怒火。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在她捡回山上的一个婢女手头栽了道大跟头。 知毒不死她,就砸她一脑门,怕砸不死还在身上多补几刀,最后还怕她不死,直接将她丢下了鳄鱼潭喂鳄鱼。 ------------ 第六十一章:变态大王子 不得不说,赵茵够狠,但也狠不过她谢铁命硬。 是,她是郸州谢三娘,亦是邺州匪头谢铁,如今还在被天下人议论着的紫衣侯。 谁人能想到,那被世人敬佩的女巾帼,桀骜不驯的飞云寨小寨主,竟有朝一日成了个傻子,还被人随意欺凌了三年,最后更是狼狈代嫁,窝囊得做了一回替嫁新娘。 只不知日后那些瞧不上商贾之户的人知道了卫辞在北境的身份地位及战功,又悔不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飞云寨小寨主从来都是个吃不得夸的主,如今被亲近之人阴了一把,更被至亲之人如此‘废物利用’的泼出去,这些闷亏,她谢三娘记下了。 方才三娘站的地方太黑,完颜亮只见她个子娇小,倒没注意到她的大肚子。这会儿燃烧过来的房屋一照亮,看到她的肚子后,眼底露出了嗜血的光芒,对着旁边的手下道:“全都给本王一起上,给本王狠狠的打她的肚子,谁要把她肚子里的东西打出来,回去本王赏黄金一千两。” 他说着这话时,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激动。 很少人知道,完颜亮幼时,她母亲妖后为防止他除了自己以外,日后对任何女人产生情感从而中美人计,便命人抓来许多有孕的貌美妇人,温柔的亲自教他如何残忍又有趣的剥开她们的肚子,让他看那些美丽面容变成扭曲丑陋的模样,让他成人后不会再轻易被美色所迷。 他也不负妖后所望,自此之后极其厌恶貌美女子,但转而生出了喜欢男子的癖好,而宫外府邸更是养了无数男人,成了金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敢明目张胆搞断袖的王子。 可能幼时记忆太过深刻,导致他如今每每见到有身孕的女人,他还是忍不住的兴奋,想看那腹中血肉模糊的东西被硬扯出来的模样,看那些妇人因痛苦而面容扭曲的样子。 这么凶残变态的话一出,听得三娘心底一阵反感厌恶,眉头紧紧蹙起,神色严谨脸色不好起来。 自古便是有富贵险中求的旧言,重赏之下的勇夫更是只会越来越多。有了黄金一千两的诱惑,围攻三娘的大汉越来越多,几乎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一般,发狠的攻击过来。 三娘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身上伤痕越来越多,这些人攻击她肚子也越来越猛。而此刻的三娘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也发狠得红了眼,像一个专业杀手一般,一刀一个,刀刀致命。 在她谢铁的面前,还容不得这些鼠辈嚣张。 看着手下一个又一个倒下,完颜双眼一眯,拔出腰间青锋大刀,打算从那大肚婆背后偷袭。哪知他才刚加入战场,还来不及偷袭成功,远处就有一群妇人提刀拿棒大声呵斥着跑了过来,来了就是一堆乱打,那些棍棒打得又快又狠,毫无章法可言,竟打的大汉们有些开始抱头起来。 “三娘,你怎么样?” 翠妞娘跟两个妇人打到三娘身旁,见她浑身是血,都担心不已。 三娘一脚踢飞一名大汉,肚子又传来一阵巨疼,后背顷刻间汗湿了一片,她强忍着对她们摇了摇头,额间的冷汗和着鲜血从轮廓边淌下。 “大王子,这些女人不简单啊!”凶悍得不输战场士兵。 那是,北境妇人本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她们一直遵守着男人们卫国,她们守小家的原则。如今她们的小家被人欺上门来了,哪怕是豁出命去,她们也要将这些侵犯她们家的贼人打杀出去。 “一群废物,拿起你们的刀,给本王杀了她们。”完颜亮气急,一刀过去,向他挥棍的妇人直接被砍下一只胳膊,她痛苦得大叫了一身,被旁边的另一个妇人急忙拉开。 三娘知她们胡打还能应付这些大汉,但那自称‘本王’的人可不是善茬,解决了身旁的大汉后,提刀挡在了完颜亮面前:“你的对手,是我!” 黑夜中,她一袭浅衣已被鲜血尽红,不惧的冷视着眼前的对手,瘦小的身子里好像包藏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气势一开,让人再不跟小觑分毫。 “不自量力。”完颜亮虽心底震惊这女子身上突然间的煞气,面上却冷哼一声,豪不手软的向她挥刀过去。 哼!他完颜亮怎能惧一名区区妇人。 …… 营地里,最先发现黄沙村异样的是霍小光,但他知道此番偷入北境的是他们金国的人,挣扎了片刻,还是选择了给他们做掩护,杀了跟他一起发现的两名士兵。 然而没过多久,黄沙村火光冲天,巡逻的士兵们皆看到,急忙去禀告镇北王,霍小光知道瞒不住了,看到卫辞等人急忙上马往村子赶去,他也只能咬牙跟了过去。 但愿,来的人只是烧房屋,并未做出让他后悔选择之事。 黄沙村口,负责放哨的一名金军听到马蹄声,立刻拉开响环,往半空放了一个信号火,马上的李白玉找到那大汉藏身的地方,捞起挂在马背上的弓箭,一箭射了过去。 那大汉孟哼一声,从藏身想沙丘山滚了下里,箭入眉心,没了气息。 黄沙村里,完颜亮抬头望了一眼半空的亮光,眉头一皱,这大启军来得够快的。扫了眼对面硬撑的女人一眼,有些不甘,这女人应是撑不住了的,可惜肩上被她砍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也提醒着他必须撤退。 “女人,咱们来日方长。”他舔了口刀锋上血迹,嘴角邪魅一笑,大呵一声道:“撤!” 村中妇人大多死得死、伤得伤,三娘更是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小腹好似还有一股暖流在往下溢出,随着裤管侵染裙摆。 此刻不过是强撑着在这伙贼人面前,不敢流露出丝毫柔弱罢了。 看着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三娘后背一阵寒颤,这个人看她的目光,像极了当年的黑寡妇,也像极了那啃噬过她血肉的毒虫蛇蚁 。想到过往重重,三娘握紧了手中的刀,指尖青筋乍现,高傲得冷色回视他,不惧道:“来日我定取尔项上首级,慰祭今日死于你们之手的无辜之人。” 毒蛇又怎样?她谢铁再也不是当年那任由那毒妇做药人的小丫头了,何惧尔等贼军?! 完颜亮听她还如此狂妄,眼睛微眯起,却只看了她一眼,迅速跟着手下们撤退。三娘见他们想把那被抓住的几个孩子带走,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腹疼,提刀拦了上去。完颜亮见她如此执着,不悦得眯了眯眼,示意几名手下拦住她,他则带着其他人撤退。 三娘被几名大汉拖住,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孩子被带走,一时不备,更是被一名大汉从后踢了一脚,眼看腹部就跌倒在地,她惊恐得急忙保住肚子,却不想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三娘…”卫辞紧张的抱着她,见她浑身鲜血淋漓的,心底的恐惧比上回她被绑架时更甚,心疼就是有人那着锋利的刀子在凌迟他的心脏。 三娘看到是他后,便知她们安全了,鼻翼一酸,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急迫地说道:“快去拦住那些人,他们把孩子抓走了。” 见她着急,卫辞赶紧道:“你别担心,玉哥和小光他们已经追过去了。” 听了他的话,三娘心底才稍微放松了些,可腹部的疼,比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疼,疼得她突然害怕起来,抱着肚子委屈的哭了起来:“卫辞,我的肚子好疼,孩子……会不会有事啊!” ------------ 第六十二章:亲兄弟相杀 见她痛苦得面色苍白,卫辞心底一窒,那根紧绷的弦再次绷紧,抬手摸到她裙摆出不断涌出的温热时,背脊僵了一僵,急忙抱起她便往营地跑。 “卫辞,对不起…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三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抽空了一般,头埋在他的怀里,眼泪不疼的滴落。 如果这孩子有什么事,她这一生都难安。 “乖,没事的,我们的孩子没那么脆弱。你先别说话,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咱们回营地找军营。”她如今太过虚弱,卫辞没敢骑马,只抱着他飞快的跑。 上官透和剩下的士兵解决了那几个大汉后,见卫辞抱着三娘回了营地,知她伤得不轻,也有些担心起来。但见一地的尸体和身受重伤的妇人们,只能压制住心底的担心,急忙吩咐士兵们将妇人们抬回军营救治,并派人去搜救藏起来的其他人。 今日这笔血债,他日定叫那些人血债血偿。 大启和金的交界之地。 霍小光独自一人打马追上了完颜亮,而李白玉等人被他误导去了另一条道。 看着对面马背上的拦路青年,完颜亮冷笑道:“这不是本王的好弟弟吗?几年不见,哥哥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弟弟儿子,他好似故意一般,咬得极为重。 “完颜亮,你别恶心我。”听到他叫自己弟弟,霍小光反感得觉得恶心,怒视着他。 想到方才过来时到处的妇人尸体,到处烧杀狼藉,他便恨不想将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可看到马背上那几个受到惊吓面色苍白的孩子,他只能放软语气,带着微微恳求道: “请你把他们放了。” “放了?”完颜亮扫了他一眼,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我的好弟弟,这可是哥哥为咱们金国特备的筹码,虽微不足道,但哥哥最喜欢的就是看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痛苦模样。你让我把他们放了,哈哈哈!你是在说笑话给哥哥听吗?” “你……”霍小光没想到多年不见,完颜亮如今比当年更卑鄙了:“两国交战是将士们的职责,于无辜稚儿何干?王兄做如此卑鄙行径,不觉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吗?” 完颜亮最恨别人提他身份,特别是从他的‘好弟弟’嘴里听到,因为金国东、西两宫,西宫虽也名为正宫,却远远没有东宫来得尊贵、名正言顺,而他这个西宫之子在东宫之子的面前,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出,这也是他自小仇视东宫的地方。 凭什么他的母亲被称妖后,东宫就能以贤德著之?凭什么他的母亲……不能是东宫那温柔到极致的美丽女子?每每想到此,完颜亮心底的不愤便会疯狂滋生,面对眼前的完颜光便仇恨增一分。 “卑鄙?本王卑不卑鄙还容不得你在此指手画脚的,今日这些小东西本王带走定了。你若再敢多言,休怪本王不念手足之情。” 皇室之间何来手足情?霍小光不由嗤笑了下,收起了恳求他的语气,冷冷道:“今日你们若想带他们走,就先从本将尸体上踏过去。”那些孩子,都是他亲眼看着一个个从牙牙学语的小肉虫,长成会跑会跳的小家伙的,他曾信誓旦旦的说会保护他们的,如今又怎能容忍他们被带去那残忍的地方。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完颜亮剑锋直指他,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来啊!”霍小光也拔出腰间利刃,兄弟敌对,谁也不相让。 “即刻你这么想死,本王便成全你,也早些送你下去见你母亲。”说完,踩着马头飞跃而起,居高而下的挥杀过去。霍小光震惊地听到母亲早已被害死的消息,呆愣了一瞬间,见他利刃已挥下,急忙提剑挡去。 刀剑相碰,在漆黑的黄沙夜里,发出了一连串的火花。 黑夜中,俩人打得电光石火,火花不断得从刀剑碰撞中洒落,伴随着的还有刀剑刺入肌肤的撕裂声。然而霍小光毕竟常年与羌军交战,实力更强些,几十招下来,完颜亮略显下风。 旁边观战的黑衣大汉们见大王子渐落下风,一时着急,又不敢冒然加入高手的决战中,眼看着大王子要落败,其中有个大汉一把抓起身前的孩子,狠狠丢挡在大王子身前。 已下狠招的霍小光看见被突然丢过来的孩子,急忙收回剑锋,可他收回了对面的人却没有,在他收回剑锋将孩子稳稳接住的瞬间,完颜亮却刹不住手中刀,惊诧之下,直接从他的胸口捅穿了过去。 血肉撕裂声在寂静的黑夜下极为刺耳,完颜亮一愣,急忙将刀拔了出来。 看着霍小光直挺挺倒去,他满目阴鸷望向那丢孩子过来的大汉,语气冷得如冬日寒冰般问:“本王有开口让你们出手了吗?” 那大汉吓得一个哆嗦,还来不及求饶,完颜亮反手就将他脑袋削了下来,阴狠道:“本王再如何厌恶他,他也是金国王子,我完颜皇族的较量,你们还没有资格插手。” 完颜亮说完,神色复杂的看了地上霍小光一眼,最终冷漠的重新翻身上马,带着那群大气都不敢喘的手下,打马离去。 就算口口声声恨不得亲生杀了他,可如今真这么干成功了,完颜亮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心底滋生了一道说不清的悲意。 从出生便注定是敌人的兄弟,他竟感到悲意,想想便觉得可笑至极吧! 地上,霍小光紧紧地抱着唯一抢下的孩子,口中大口大口鲜血从口鼻中溢出,艰难的从怀里拿出一支雷火哨,放向了夜空。 而那边,被误导去了另一头的李白玉等人早已发现了不对劲,已在往这边赶,快要到达交界处时,正好看到夜空中绽放的哨光,不由急忙打马过来。见霍小光满是鲜血的倒在血泊里,李白玉急忙下马,黎大壮气得大喝一声:“中队人马跟老子走,他娘的,敢在老子的地盘上这么嚣张,不宰了这群孙子老子就不信黎,给老子追!” 吼完,打马追去。 李白玉知他大事上绝对有分寸,便没再跟着去,从霍小光怀里将孩子抱给旁边的士兵后,不忍得看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他,低声问:“傻小子,有什么想做的,告诉哥,哥帮你。” 霍小光含着鲜血的嘴角露出了感激的笑意,眼中却被泪水打湿了。 “玉哥…帮,帮我给……义父和诸位兄…兄长说声……”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大口鲜血溢出,霍小光咽着最后一口气,满是愧疚的说了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可以,来生,我只愿做大启的霍小光,做十二先锋的弟弟。 泪水滑入发髻,那曾经爱笑爱闹的小少将,终究是带着他对着待他如至亲之人的愧疚,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夜空中,他好似看到他美丽的母后,温柔的向他伸出了手。 他的娘亲来接他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小光,小光!”感受到他渐渐冰凉下去的身体,李白玉哽咽大喊他的名字,可他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笑着回他一句:‘玉哥,你找我呀!’ 那笑容纯真的臭小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边,黎大壮带着人一路追赶,完颜亮见情况不妙,让人将孩子全部丢下马了。 其中有个大汉想对那些孩子下死手,却被他阻拦了。 “几个小崽子罢了,祭旗血都不够,放了吧!” ------------ 第六十三章:她是他的命 不知为何,看到手下要杀霍小光拼杀也要护着的孩子时,完颜亮竟皱着眉头阻止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那么做。但话说出后,沈觉不是自己的风格,待他后悔让手下继续宰了那些小家伙时,大启已经有人追来了,他们只能先离开。 …… 北境驻军营地中。 妇人们已经被紧急送回医治,而最严重的,是卫少将家的夫人,重伤不说还胎像不稳,怕是…反正此刻都还未脱离危险。军中好几个医术最好的军医也都在全力施救,两名受了轻伤的妇人也帮着忙出忙进的,血水也是一盆接着一盆端出,看得人触目惊心。 营帐的木床上,三娘面无血色的躺在上面,此刻已陷入昏迷,额头的汗珠还不停得冒出,浑身被汗侵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卫辞半跪在床前,面色紧张,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每疼一分,他都觉得在心如刀绞。 他口口声声说会保护好她,却总是在她历经险境才赶到,谁家夫君做得像她这般无用?他真是该死! 旁边施针的军营每下一根针,都会与一起的其它大夫对视一眼,面色也都会难看一分。 少夫人伤势太重了,又加上有孕在身,怕…… 终于,最后一根压制血崩的银针落下后,下针的军医脸色严肃的如实禀报道:“少将,少夫人伤势过重,光靠下针怕是不行,需得灌下剂重药才能暂保住性命,只少夫人腹中胎儿月份太小,加上又动了胎气,怕是几剂重药下去……”后面的话已经明了,军医也没直接说出来。 三娘腹中的孩子才六个月大,就算勉强催生下来,怕是也活不成,可若她腹中孩子顽强抗过重药,说不定还能保得住。 只三娘如今的身子太过虚弱,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这是唯一的办法吗?” 这个孩子,不光是他的期待,更是三娘期待,若没了,若没了……他都不敢去想三娘受不受得住! “是!”几名军医轻点头,他们真的在尽力。 卫辞面色强忍平静,心里却是在翻江倒海。他抬手轻轻的擦掉三娘额间的汗珠,僵硬着慢慢将手移到她隆起的腹部,里面的小东西好似知道他是爹爹一般,还很有劲的踢了踢肚皮。那平淡无奇的微微动静,却让铁血将军的卫辞顷刻间红了眼,吞声忍泪,好半响才沉沉地开口:“配药吧!孩子……就当是它与我和三娘无父母缘吧!我只要我夫人无事就好。” 说出这话时,卫辞急忙缩回手掌,再不敢去触碰三娘的肚子,红着眼别开了头。 他怕,怕小家伙再踢他一脚,他会更不舍,可人生难免有取舍,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不会后悔。 这也是他第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说不心痛那不过是作为男人强忍罢了。比起三娘,他哪怕再不舍再心疼,也都不重要了。 孩子日后还可以有,可他的娘子却只有一个,他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然而晕迷的三娘在听到他的话后,微微睁开了眼睛,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紧得不自觉的指尖陷入了他的肉中, 话还未出声,泪先落下:“卫辞…不要,我舍不得…”她不敢喊疼,她怕自己喊疼了,她的孩子就会离开她。 无论她是谁,记忆是回来,这个孩子都是她最珍贵的期待,若因自己没了,如挖她的心有何异?! “别哭,孩子咱们以后还会有的。” “可那不一样,不是它。” “三娘,听话,就当咱们跟它没缘分吧!你就当是我自私,没了孩子咱们以后还可以有很多,可我若没了你,与行尸走何各异?”三娘就是他的命,不,比他的命于他更重要。 “我只要你无恙。”他低头,额头与她紧贴,铁骨铮铮的男儿也哽咽着泪涌而出。 一路走来,他们夫妻看似平坦,实则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血了,可老天却给他们摆下这样的残忍的选择,弃谁都将会是他们心底的一道疤。 三娘任他抱着,再忍不住,哭出了声。 帐外,女子低低的呜咽如孩提声传出,守在帐外的上官透等人面色顿时更阴沉起来,个个拳头紧握,恨不得将那些潜入境中的敌军食肉寝皮,更狠的是那将敌军放入的叛徒。 正当镇北王彻查军中叛徒是何人时,李白玉和黎大壮带着那些孩子,和霍小光的尸体归来。 见到义子尸体,镇北王悲痛难忍,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晃了几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光儿他……光儿他怎么死了?” 霍小光是他收的最小的义子,十三岁就跟在他身边,比之其余几人,他就像他亲生的小儿子一般,聪明懂事又孝顺,如今看着他的尸体,镇北王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多好的孩子啊!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这个老家伙都还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就比他,先走一步了呢。 李白玉和黎大壮相视了一眼,都沉默着低下了头。 上官透看了一眼,眼底有些悲伤,但并未表明出来,只俯首道:“义父,您别难过,当心身子,我送您先回营帐休息吧!”镇北王本不想去,但看到他眼中传递过来的信息时,最后深深看了义子尸体一眼,转身走在了前面。 其余人心知他们的大哥这是有事要禀告,联想到镇北王最后看了霍小光一眼,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夜色朦胧,不见星月。 营地的篝火燃至天明,当第一缕阳光从山丘尽头升起时,帐中的军医们才满是疲惫的走了出来。 一出来,性急的黎大壮便抓住其中一个问:“怎么样?我弟妹还好吧!” 被抓住的军医挣扎了会儿,见挣脱不开黎大壮这蛮汉的爪子,忍住没敢发火道:“卫少夫人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但胎像太弱,到生产之日都需得小心卧床养着,否则随时都有滑胎之兆。” 军医说了一大堆,黎大壮愣是没听太明白,但有两个字他听懂了,顿时怒气冲冲的吼了起来:“什么滑胎,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弟妹不过受的是外伤,怎么你们去治一治,倒把我大侄女都治没了?” 潜意识的,黎大壮希望卫辞家儿女双全,认为儿子有轩轩了,第二个肯定就是闺女。他还想着以后小丫头片子长大了,教她骑马拉弓当个谢铁那样的巾帼女子呢!现在一听到‘滑胎’二字,他理解成字面意思了,大侄女说没就没了,怎么能叫他不恼怒? 军中众人皆知黎少将脾气暴易怒,生起气来那铜铃大的牛眼一瞪,能吓死个人。 “说,我好好的大侄女怎么就没了?” “你…你你你……”不可理喻。 军医被他拽着,愣是没见过这么没文化的人,话都听不出好坏的。顿时是又怒又怕,气得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快手,你想捏死他啊!”还是旁边的李白玉看不下去,走过来将那军医从他铁爪下解救了下来:“人家说的是卫家弟妹得需小心养着,何时说你大侄女没了?” 黎大壮愣了愣,放开铁爪,傻傻地问:“我大侄女还在啊!” “……”李白玉直接懒得理他了。 帐里,三娘呼吸轻浅的沉睡着,短短一夜,已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几遭,此刻哪怕睡着了每天都是紧紧蹙着的,看得让人心疼。 ------------ 第六十四章:到底想怎样 这一夜,没人知道卫辞是怎么熬过来的,看着妻儿忍受着极大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煎熬,比伤在他自己身上更让他痛苦万分。 “三娘,我是不是很没用,每次都保护不了你。”他轻抚着她紧蹙的眉心,目光深沉,轻轻地将手重新放在她隆起的腹部,可这一次腹中的小东西却再没都一下,好似跟她的娘亲一眼,都疲惫得累及了。 “小家伙,我是爹爹,你要乖,要好好的呆在娘亲的肚子里,爹爹等着和你见面呢!” 这个孩子,跟它的娘亲一样坚强,坚强得让他更加心疼。那么烈性的药,它娘亲都差点没能撑过来,在这困难到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它陪着它的娘亲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硬撑了下来,顽强的撑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听到了他的声音,只见他覆盖着的地方竟微微触动了一下,很轻,轻得稍微不注意便可能感觉不到。 可就那么轻轻的一下,卫辞已是激动不已,又心疼不已。比起昨夜那强劲的小脚丫,今日它虚弱得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 上天垂怜,他的妻儿熬过了此劫。 卫辞出来时,外面已天色大亮,兄弟们也都静候着他。见他出来,大家都相互点头,默契得一同向主帐走去。 经昨夜变故,还有太多事等着他们了。 而村中的其它妇人和被救回来的孩子,也都一早安排人送他们去了安全的城镇,只小宝娘和翠妞娘见三娘如今不能挪动,便带着孩子留下帮忙照顾。 昨夜三娘走后,又闯进了名黑衣大汉,小宝娘险先成了刀下亡魂。危机时刻,幸而包子勇猛跃起扑倒了那大汉,撕咬中被砍断了半截尾巴,有了它拼死拖延那片刻时间,才让赶过来的翠妞娘与小宝娘合力将那大汉斩杀。 这会儿,轩轩和小宝蹲着帐篷外的角落,陪着受伤趴在地上包子。 “轩哥,包子的尾巴还能长出来吗?”小宝看着他娘给包子上了药包扎着尾巴,有些难过,包子很疼吧! “大白伯伯说不能了。” 轩轩也很难过,伸手摸了摸包子的耳朵,安慰着包子道:“包子乖乖,以后轩轩长大了,换轩轩保护包子。” “小宝也会保护包子的。”小宝也跟着道,小模样认真得很。 包子听懂了两个小家伙的话,委屈得‘嗷呜’了声,拿脑袋蹭了蹭轩轩的手,泪眼汪汪的,好似尾巴真的很疼。 . 长安,皇城。 前不久,陛下独宠蝶妃,宫中众嫔妃便开始人人自危起来。不为其它,只因这蝶妃粗鲁嚣张得很,整日在宫中舞刀弄剑不说,见谁不顺眼便是一鞭子甩过去,跋扈得很。起先,妃嫔们还会去陛下那儿告告状,可渐渐的她们发现,这蝶妃嚣张的资本就是陛下给的,就算告了状也没什用,转头被她知道了还会更嚣张的追到宫殿中来耀武扬威。 本来还以为凤栖宫住着的‘那位’能出面压制一番,但奇怪的是,陛下依旧会去凤栖宫小息,但宫中依旧没人见过里头那位神秘万分的紫衣侯。 像是里面压根就没人一般。 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们的直觉真的很准,只是连她们自己都没发现而已。 言归正传,一时间,妃嫔们怨声载道起来,在宫里的日子越过越提心吊胆的,便纷纷传家书回娘家,大臣自然见不得妖妃专宠,二话不说立马行动了起来。最后陛下迫于大臣们的联名上奏,更是迫于好些个一把年纪的老骨头长跪在宫门口,大有以死相逼劝君王的架势,这才下旨禁足了蝶妃三个月,后宫这才消停了些日子。 也是蝶妃消停的这些日子,给其它宫妃腾出了陛下。这不,短短三个月,已有两宫的娘娘被查出有孕了。陛下本就子嗣单薄,一下子好几个嫔妃有孕,连百官大臣们跟着喜起来。 毕竟天子有后,他们以后又可以站队了。 而那些皇室宗亲们,一听娘娘们有孕,表面替陛下欢喜,背地里求菩萨拜佛的希望再生几个公主,要不就别生了。 当然了,菩萨佛祖以慈悲为怀,自然不会搭理他们。但,有些人可就没有那么多的慈悲心。 蝶影宫。 自从得宠后,陛下特为蝶妃娘娘批改了寝宫名,为映衬陛下的宠爱,特意加了蝶妃封号的一个字,这可是宫里娘娘们的独一份宠,看得好些个人眼红得很。 然而这份‘恩宠’,于旁人,哪怕是蝶妃自己,也觉得是陛下的龙心。可赵茵却是心知肚明的,蝶字后面加影,谁的影?终究不过是那人的影子罢了,也就只有余扇这个蠢货觉得当真,真觉得刘梵还有心。 “不知赵妃姐姐今日前来,又打算做什么交易?”余扇如今明面上虽被禁足,但仗这陛下隔三差五的还是会来宠幸自己,便深觉自己得了陛下的心,姿态也越发高起来。 上回赵茵助她重新夺回圣宠,她也依言帮她解决了些麻烦,但也心知此人不宜过于深交,不然自己最后定然也落不得好,便交易一了,再不跟她私下有来往了。 赵茵垂眸扫了眼手中茶盏,慢慢轻磨,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抹浅笑,片刻才道:“如今妹妹身份水涨船高,见一面都这般难了,那若是没了这份帝宠,妹妹觉得自己能在这深宫嚣张到几时?。” 若没了这份帝宠,以余扇得势以来的嚣张跋扈,怕是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茵的话,让余扇脸色倾刻沉了下来,她终究还是学不来那些弯弯道道的话,盯着她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直说吧,你这次又想怎样?” “本宫不想怎样,只是想告诉妹妹,本宫能让你得帝宠,照样也能让别人能。”赵茵的语气轻慢,好似在与她话家常一般。 “赵茵!”仗着帝宠,在宫中嚣张多时的余扇怎听得了别人威胁?偏偏这份威胁由不得她不受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手段,她不得不信:“你我交易已结束,我也帮你把……把事情办妥了,你还要我怎样?” “都说了,本宫不想怎样。”赵茵轻笑起来,依旧那么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妹妹,在这深宫里,有些交易一旦达成了,就永远没有结束的可能,这是规则,不是得了帝宠就能不遵守的。若坏了规则,你的帝宠可就是别人的了。” 余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到底想怎样?” “过几日妹妹的禁足令该撤了吧!正好御花园里的秋荷开得不错,妹妹不若约上其它宫的姐妹们,一起去赏赏。”赵茵见她渐渐露出疑惑,笑着加了句:“嫦美人与月贵人现如今身子金贵,妹妹可得小心‘伺候’着她们。” 嫦美人和月贵人便是如今有孕的宫妃,赵茵这个当头说出这样的话,余扇立这场竟立马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惊讶出口:“你想让我帮你害皇嗣?” “妹妹慎言,本宫可什么也没说。” 余扇也惊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倏地煞白,急忙看了眼四周,见殿中宫婢们早以已被她遣退出去后,面色才转和了些,但看着赵茵的目光不由得警惕起来。 她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恶毒,平日里残害别的宫妃便算,没想到连还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余扇自己有过孩子,她知道没了孩子时的痛苦,加之自小在军营长大,心肠还没歹毒到如此地步。 ------------ 第六十五章:看着就心烦 就算心思再坏,也只是单纯的想对付妨碍自己的人,但那些人中她从未想过去害个无辜稚儿。哪怕在北境时她恨不得将谢三娘生吞活剥了,但也从未想过要弄死她的孩子。 那么丧尽天良的事,她做不出来。 似是看出她那廉价的善心,赵茵嗤笑了下,道:“妹妹不必担心,你只需将人带过去,余下的自会有人来做,脏不了妹妹的手的。” “稚子何辜,就算脏不了我的手,我也不会那么做的。” “稚子何辜?呵呵!好一个稚子何辜。”赵茵眸色瞬间聚起阴狠,随即笑看着她,语气肯定道:“本宫相信,妹妹会做的。”说完别有深意地的望着她,半响,起身理了理繁重的宫装,浅笑着离开了蝶影宫。 转身的一瞬间,那末浅笑随即消散个干净。 到了她赵茵手里的蚂蚱,便休想再飞! 她一出来,婉心赶紧将预备好的披风给她披上,并附耳低声禀告道:“娘娘,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就好。”赵茵还算满意的点头,抬头望了眼蝶影宫顶上的几个鎏金大字,眼底划过抹不屑,很快敛去面上多余的情绪,冷冷地笑了起来:“若当初本宫,如她一般天真一些……”呵呵,天真一些又如何,这条路她终究会选:“天凉了,回宫吧!” 婉心没敢接话,在旁小心跟着。 然而蝶影宫进出了什么人,不消片刻,便被人禀告进了帝王耳中。 龙吟殿里。 张实秋这几日小日子过得挺安逸、挺美的,每日小酒喝着,小菜品着,困了直接往身后软榻一躺,闲了还能招个把舞姬来舞上两曲,这日子过得,比刘梵这个当皇帝的都要舒服。 刘梵一下朝回来,就看到他这懒骨头样,越看越嫌弃,越看越烦。自己应该砍了他的,留着搁他这比他这个皇帝还像个大爷,看着就糟心。 “朕给你弄个新身份,你可以滚了。” 新身份? 张实秋愣了愣,放下翘得高高的二郎腿,嬉笑着道:“别啊陛下,这宫里挺好的,你就给我随便弄个大太监总管当当也行,实在不行让常青去别的地方,微臣……不对,罪臣以后就伺候陛下你了。”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古怪呢? 一旁的常青斜看了那位爷一眼,又偷瞧了眼自家玉树临风的陛下眼,脑子里浮想翩翩,低头继续保持着沉默。 刘梵今日心情不好,没功夫跟他讨价还价的,直接甩袖撵人道:“常青,找两个人抬着他丢出去,以后没朕旨意不许放他进来,朕看着他就心烦。” 这话要对着别个说,常青或许就当真了,可对着眼前的张公子就真不用当真了。因为陛下每日都会说上两句,但最后没一次真丢的。当然,这次也不可能真抬了丢出去,常青甩了甩手中拂尘,笑看了张实秋一眼,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扯着嘴角道:“小爷,您请吧!” “得嘞,小爷也知道自己人嫌狗厌,就不碍陛下的眼了。唉对了,我的新身份是什么?我先熟悉熟悉。” 张实秋知道,这小子给他换新身份,八成是又要指使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刘梵撇了他眼没搭理,给了常青个眼色,旁边的常青收到陛下示意,低声道:“长安四大世族中堂令谢府庶三子,还望小爷牢记,您以后只能叫谢实秋。” “谢?” 张实秋微微诧异,但很快却笑了起来。 谢家庶三子十年前就身死痢疾,只因不过是个庶出,没什人关注,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倒是把这身份留下了。 “谢实秋谢陛下宽宏,日后定会谨记自身,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宫中也住了好些天了,他也识趣很,笑着道了谢,规规矩矩地起身行了一礼,才跟在常青身后阔步离去。 谢实秋…他不喜欢这个姓,却喜欢臭丫头的谢。 如今算是殊途同归,他们勉强也算是进了一家门了。 看着张实秋离开的背影,刘梵负手走到他刚才半躺的位置前,起先脸色阴沉,不知想了什么,慢慢浅笑了起来。 …… 翌日。 蝶影宫的蝶妃解禁后,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在宫中得罪的人太多了,想缓解缓解。禁足令一开,她便让人去邀请其它宫妃,相约隔日一道御花园中赏秋荷。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呸,娘娘们当然不是鸡了。 这不,有些地位没她高的娘娘接到邀请后,便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想找借口推辞不去吧又不敢。而有些妃位与她平等,娘家在朝中不容小觑的娘娘们却不惧她的,早早的便吩咐宫女们悄悄去探听,看看她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第二日一早, 余扇早早的便在御花园秋荷池旁的凉亭里等候着了。 池中的秋荷有些已经落败,有些才露出尖尖角,也不知昨夜是不是降过细雨,池水混浊,上面还有层厚厚的水珠,不像晨露,倒像雨水落在上面久了凝聚成的。 没过多久,有些妃位较低,母家现在朝中地位不高的都陆陆续续先到,纷纷给余扇行了礼后,便安静的坐在一旁。余扇因心里想着事,也只客面的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便静静地看着秋荷。 等这一回过去,她一定要想办法摆脱那个女人。 “呦,蝶妃妹妹看来还真是爱极了这一池秋荷,几位妹妹早早来了都被晾在一旁。不过也是巧了,本宫今日也突然想赏秋荷了,还不知道这里先被妹妹承下做了东道主。本宫不请自来了,妹妹……可别不欢迎啊!”一道娇媚声传来,随即一身浅红宫装的华贵女子漫步而来。 听着声音,旁边默不作声的宫妃们急忙齐声道:“见过恒妃姐姐。” 恒妃抬了抬繁重宫袖,示意她们起身。 看着来人,余扇眼底浮起难掩的厌恶,脸色也有些阴沉起来。 若说这宫里谁敢明目张胆的跟她作对,便是眼前这位了。此人出自长安四大世族的吴家,其祖父曾为两代帝王太傅,其父更是刑部主司,余扇的父亲现在都还被关在里面,她虽得帝宠,但也不是吹吹耳旁风就能人陛下赦免她爹大罪的人,上回跪到小产也不过是免除了死罪而已。 每每想到余夫人进宫哭诉,让她在这人面前伏低做小,她心底就不是滋味得很。 “看妹妹的脸色,好像不太欢迎本宫啊?” 来人浅笑着走到凉亭中,自顾寻了位置做好,倒是她欢不欢迎都得忍着了。 而恒妃能在嚣张跋扈的蝶妃面前更嚣张,靠的可不是陛下的那点雨露均沾。她的身后,靠是不光是她的娘家,更有四大世族。 长安四大世族都是千年传承,历经多朝都屹立不倒,是历朝君主仰仗的对象,也是忌惮的存在。而各族中的女子也都不比寻常,若是嫡出,其尊贵亦不亚于皇族公主们,大多也都会入宫当娘娘,甚至每家都出过皇后贵妃,其余普通妃嫔更是无数。 最近便有当今陛下的生母,便是出自世族中的步家,算起来刘梵与清风还是表兄弟。只当年继后手段过于硬碴,四大世族都被端了,而在此过程中,世族中的女子更是逐渐凋零,到刘梵登基为止,除了那些年幼的,世族中也就吴家还剩个嫡女能进宫来了。 是也,刘梵为表示会继续重视世族,这吴家女一入宫便直接封为了恒妃,寓意为世族再创长久之意。 ------------ 第六十六章:代表四大族 当然,刘梵心思阴沉,真正什么想法,大概也就他自己最清楚。 而这会儿,见那蝶妃阴恻恻的看着自家娘娘,恒妃旁边的龚嬷嬷眉头一皱,板着脸厉声道:“蝶妃娘娘见到我家娘娘,为何还不起身行礼?如此没规矩,是否要奴婢禀明陛下,到礼法司给蝶妃娘娘再请几个宫规嬷嬷过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说我家娘娘。”蝶妃身旁的宫婢绿瓜见这老宫婢这般说自家娘娘,偷看了娘娘的脸色,才大胆得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 哪知她话刚落下,龚嬷嬷二话不说两个大嘴巴子赏在了她脸上,厉声道:“下贱婢子如此不懂规矩,我家娘娘位居六妃之首,得陛下圣令,打理后宫,司皇后之权,也是尔等贱婢能在跟前放肆的?来人,拉下去掌嘴二十。” 恒妃尊六妃之首位,有代管皇后凤令,若真比起来,余扇这点帝宠还真不怎么够看。 绿瓜平日里仗着自家娘娘得宠,在其它宫奴才面前也是指气扬高的,这会儿被龚嬷嬷一顿厉骂,两个耳巴子抽过去,才猛然想起这宫中还有比她家娘娘妃位更高的,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起来,求救的看向自家娘娘。 这绿瓜算是余扇的心腹,平日里也讨她欢心得很。不忍她被罚,只得憋屈着咬牙起身,不情不愿的对着恒妃曲膝行宫礼道:“姐姐能来自是欢迎,只这婢子也是护主心切,并非有意冒犯姐姐,还望姐姐宽宏大量,莫要与她一个奴才计较。” 她话说完,绿瓜也配合着急忙跪下,求饶道:“娘娘恕罪,奴婢嘴贱无知,无心冒犯恒妃娘娘,求娘娘宽恕。” 这主仆配合得还真是默契,若是别的娘娘,或许会碍于余扇如今的得宠和她本身的武力,说不定就真不计较了。但不巧得很,她们眼前的不是别人,是一人便能代表四大世族的恒妃,在她面前,还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落魄将门女嚣张。 再者,若今日放过她们,岂不是要自灭威风,滋长这对主仆的气焰? 只见恒妃冷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弄玩着涂着嫣红的蔻指,语气轻柔的叫了一声:“龚嬷嬷,没听到蝶妃娘娘的话吗?” “是,奴婢听到了。”龚嬷嬷说完,挥手招来凉亭外的两名嬷嬷,那俩嬷嬷会意,面无表情的将蝶妃的宫婢压制住。 “你…你们要干什么…娘娘…娘娘救奴婢。”绿瓜被这突然的压制吓到了,挣扎向自家主子求救。 余扇想阻止,却被恒妃冷冷呵斥了声:“坐下。”给制止住了,只能愤怒得不敢妄动。 将人压制住后,龚嬷嬷亲自撸起袖子,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一边打还一边道:“小小贱婢就敢在贵人们面前跋扈,是偷了熊心豹子胆吗?这等贱婢现在不好好**,怕是日后要给蝶妃娘娘您惹祸端。今日好在我家娘娘心善,替蝶妃娘娘**一番这贱婢,让她下次开口前,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明着是**,实际是杀鸡儆猴,指桑骂槐呢! “你们……”欺人太甚。 余扇气极,这哪是**?这分明就是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的打她的脸啊! 好个恒妃,好得很! 见她面色铁青,恒妃心情大好,听着耳旁清脆的巴掌都觉得极其悦耳:“妹妹面色如此难看,可是不服本宫替妹妹教训这宫婢?” “臣妾不敢!”余扇牙都快咬碎了。 “不敢就好,不然本宫连你的规矩也得好好教一教了,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大启宫规真是摆着玩呢!”恒妃抬眼斜了她一眼,冷笑了下。 若是旁人,余扇的鞭子都抽她脸上了,何需如此隐忍?偏偏眼前这个贱人高她一头,身边的婆**女还都是些拳脚功夫比她高的,她不光动不得,还得敬着。 耳旁的巴掌声在此刻寂静的凉亭里,显得更加清脆,每打一下,余扇都觉得是抽在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羞辱。 龚嬷嬷铁掌似的二十嘴巴子打完,两名压住那绿瓜嬷嬷立即将人狠丢在地上,给恒妃行了礼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宫中嬷嬷惩罚犯错的人,方寸都把握得好得很。绿瓜虽半张脸都被打得青紫,鼻子以下肿得跟猪头一般,却一滴血都没打出来,倒是污不了娘娘们的眼。 “绿蕉,把绿瓜扶下去。”余扇喊完,立马有个小宫婢跑过来,胆战心惊的将猪头脸绿瓜扶了下去。 “今日恒妃姐姐这番教导,妹妹定当铭记于心,永不敢忘。”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似要把这四个嚼碎一般。 “就怕妹妹记不住呢!”恒妃眼帘微掀,抬手让旁的宫婢扶着起身,笑道:“仔细瞧瞧,竟觉这秋荷也没什好看的,妹妹喜欢,就趁着花开未败时多欣赏些,免得以后花落泥潭,想看没得看的。龚嬷嬷,本宫乏了,会吧!” 听到恒妃要离开,在旁瞧热闹的宫妃再次起身恭敬道:“恭送恒妃娘娘。” 这次恒妃连袖摆都没挥一下,浅笑着,莲花细步离去。 她走不久,荷池边上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不好了,月贵人落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余扇心底微跳,带着其余人急忙走了过去,只见太监宫女们已有人跳了下去,而那混浊的池水中央月,还依稀能见月贵人的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通知陛下。” “奴…奴才这就去。”一个小太监说完,急忙跑着去通知皇上。 月贵人被打捞上来时,人已经没了气息,宫女太监们吓得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特别是跟随着月贵人的几个,明明艳阳都高起了,一个个却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这月贵人怀着龙嗣却莫名落水,若陛下追究下来,他们这些伺候不当的第一个小命不保。 余扇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自问自己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尸横满地的场面她眼都不会眨一下,更别说害怕了,然而在看到月贵人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着一尸两命的妇人尸体,还是对她有些心虚,总之在见到时,竟被她的尸体吓了一跳。 已经没了呼吸的月贵人脸色惨白,双唇乌紫,眼窝深处还带着铁青,像是会猛地会睁眼一般,看着瘆人得很。 余扇从不是胆小的人,稳住心神后,再次看过去,竟一眼便看出了月贵人并非是被淹死的。真正淹死的人,胸腔里应聚满了水,上岸后被宫婢挤压时,口中不可以一丝污水也不流出。只令她感到不解的是,依方才的喊叫,月贵人应是活着时掉进池里的,可为何却不像溺水而亡的人呢?! 难道是有人在水下动了手脚? 细思极恐,余扇越想,手心了冷汗越多,踩到宫裙往后蹒跚了两步。哪知一扭头,正好与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的赵茵的视线对上,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亏得身后的绿蕉手疾眼快扶住了。 “你…是你……” 对,是她,一定是她,今日这场赏花邀请,不就是她迫她相帮的一个毒局吗?! “妹妹,陛下就要来了,记得慎言,不然……下次一尸两命的人,或许就该换人了。”赵茵语气轻柔,声音很低,低得两步之遥的人都听不见:“别想着去告诉陛下,我敢让你知道,就不怕你告诉任何人。” 眼前的人明明笑意温柔,吐出的话却句句带刀。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可怕啊! ------------ 第六十七章:牵扯到皇嗣 余扇心底不安起来,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已经被这条毒蛇死死缠住了,只要她有任何不合她心意的动弹,这条毒蛇就会立即反咬她一口,毒死她。 比之真刀真枪,这样的妇人心计真的太可怕了。 突然间,余扇无比怀念起在北境的那些日子,那时的自己,策马奔腾,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啊!可如今……却再也回不去。 人性心底的邪恶都是可怕,当感觉到自己不如意时,不会去自我反省,反而会寻找一个怪罪的人。余扇便是如此,心理扭曲得将自己如今所有不快的遭遇,都怪罪到了那害她不得不离开北境的谢三娘身上。 不得不说,千里之外的三娘又莫名其妙躺了回枪。 刘梵来得很快,似乎是得了消息刚从朝上下来,龙服都还未褪下,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当看到月贵人的尸体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常青,去命刑部彻查,查出谋害皇嗣者,斩立决!”后宫女人无数,他可以不在意月贵人,但她腹中的孩子他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常青急忙道:“是,奴才立刻去。”说完,小跑着离去。 刘梵冷冷地扫了周围一眼,目光扫到一脸淡然的赵茵身上时,眸底的阴郁越发深沉。 赵茵无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以前听别人说佛家究竟因果,她原是不信,因为别人的因,她尝遍了所有的恶果,却没落得一个好结局。可这一刻她却是信了,因为,她也可以亲手把恶果捧到刘梵面前了。 看到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笑意,刘梵路过她时,阴狠地低声说了句:“别让朕查到是你做的。”说完甩袖大步离开。 他早就想亲手了结这个女人了,可每每将要动手时,她都能不动声色的保住自己。就像上一回,张敬崖一落马,他便想直接给她赐毒酒,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恶毒的在两名年幼的公主身上下了边陲小国的巫蛊。 虎毒不食子,刘梵如今就只有那两个小公主,再帝王无情也不可能为杀他赔上自己的小公主。所以,在没有找到解除‘生死蛊’的办法之前,他不但不敢动她,还得确保她作恶多端不被人弄死。 他派去寻解蛊之法的人已经传回了消息,这一回,这蛊不但是她的保命符,他更要让它成为她的催命符。 看着陛下大怒离去,赵茵旁边的余扇听了他的话,以为是对自己说的,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只觉后背一阵冰凉。 后宫出了这档子事,自然要代理后宫的恒妃出面了。只见她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后脚就有人来禀出了事,听到皇上都过去,又急匆匆的返了回来,正好跟满脸冰渣甩袖离去的陛下碰到。 刘梵冷冰冰的吩咐她全权处理此事,便冷着脸去了御书房。 晚间时,刑部官员顺着线索调查,最后调查到了另一位有孕的嫦美人身上,禀报到恒妃这儿。看着又是牵扯到了皇嗣,恒妃也不敢冒然动嫦美人,便叫人守着她的宫殿,又着人去通知陛下。 哪知刘梵刚走到一半,又有个小太监跑来急禀,嫦美人见事情败露,上吊自缢了。 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孩子,刘梵再沉得住气也觉得糟心了。 而事情起因,只因嫉妒二字。 前不久,月贵人宫中有个据说‘看子’很准的老嬷嬷,说是看到月贵人不足四月便开始显怀,又喜食酸梅,便信誓旦旦的断定会生位皇子。而嫦美人的孩子月份比月贵人要早半月,却小腹平坦不见丝毫凸出,还无辣不欢,俗话说酸儿辣女,定是位公主。 这话月贵人听了高兴,嫦美人却是暗恨记在了心里。后又因几个宫婢的挑唆,一时糊涂推了月贵人一把,导致月贵人一尸两命。更因害怕皇上降罪,写下认罪书后,便自尽了。 来龙去脉似乎合情合理,嫦美人因嫉妒谋害了同样有孕的月贵人,因害怕陛下怪罪,以死谢罪,多合情合理啊! 当然了,连余扇都能看出的异样,刘梵这个皇帝自然也没瞎。 从古至今,这样的宫斗戏码倒是常见得很,最后嫦美人和月贵人因腹中有皇嗣,哪怕没生下来,但终究是皇家贵嗣,便得以葬在皇家西陵边上,而那嚼舌根的老嬷嬷被私下处死,家人也都因她获了罪。 恒妃的永宁宫里。 刘梵坐在首位,恒妃静坐在一旁陪着,殿中寂静无声。突然,门口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童偷偷伸了个小脑袋进来,在看到不常见的父皇时,瞬间笑得眉眼弯弯的,可爱极了。 “过来。”刘梵看到她,瞧着她明媚的笑容,敛起阴沉的眸色,眼底柔了柔,冲她招了招手。 小女童见他对自己招手,欢快的跑了过去。快到他身前时,看到母妃递过来神色,立刻懂事的停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跪下行宫规:“子虞拜见父皇。” 刘梵斜睇了恒妃一眼,亲自弯腰将女儿抱起,冷声道:“以后子虞见到朕,可免去跪拜礼,别拘着她,朕喜欢看她欢快的样子。”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大启的第一个公主。她出生时,朝堂还处于动荡,他只匆忙来看过她一眼,便一心扑在朝政之上,等他再想起她时,小姑娘都已经在蹒跚学步了。 比之一出生他便亲自抱在怀里过的第二个公主,他其实对小子虞带着微微的愧疚的,那时的他,甚至对她的到来不曾带过一丝期待。直到一年多后,她再次见到她时,她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偷走到永宁宫门口,不哭不闹,鼓着小脸望着他,那谨慎和好奇的眸子里,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 那样的神色,他曾经也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也不知是不是血浓于水的牵引,他将她抱了起来,此后开始学着放下九五至尊的身份,学着去当好她父亲的角色,这也是赵茵为何能威胁他不敢动她的原因。 在这个孩子面前,他只想当好她的爹爹。 听到陛下的话,恒妃微惊,这可是众嫔妃大臣都没有的厚待,赶紧替女儿谢恩道:“臣妾记下了,臣妾替公主谢过陛下。” 刘梵睨了她一眼,眸色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儿人问:“子虞想不想父皇?” “想,父皇许久未来瞧子虞了,子虞可想父皇了。”小公主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小嘴翘着,努力表现自己真的很想父皇。刘梵好笑得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捏了捏她小手,柔声道:“那以后子虞想父皇了,就让你母妃带你来找父皇,好不好?” “好。”小公主笑得更好快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殿中,竟让这冰冷的宫殿中增添了抹温馨。 恒妃在旁浅笑望着父女俩,面上不显,心下却感叹。这样的画面,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该是多温馨的一家三口啊!可惜他们生来便注定做不成普通人。 长安虎门街,世族谢家。 常言道:冤家路窄,这话一点也没错。 谢家后院长廊里,谢家在郸州旁支的小少爷谢武平,此刻正躲在柱子后面,一脸倍受打击的望着前方那摇着折扇慢步走来的翩翩公子。 见鬼了,上次他竟然带着人家的家丁去打人家的少爷,虽然最后被打的是自己。 看着人越走越近,谢武平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垂着脑袋慢吞吞的从柱子后面移了出来,蚊子叫似的见礼:“武平见过三兄长。” ------------ 第六十八章:何止是认识 谢家一直都比另外三大世家更注重族中子弟的前程,是也,谢武平虽只是郸州旁支,但因他考了个二甲第六名贡生的好成绩,让家主对他都格外重视起来,来到长安的吃穿用度都是照着府中公子们的来,平日里见府中年长的嫡公子们都以兄长尊称,现在见着打过自己的家伙,见他虽是庶出,但凭着是谢族主家庶出,出身都得甩他老远,再不情愿都得叫声哥。 张实秋老早就认出这小子了,故意走过来,无非就是想看看他会怎样。 看来,倒是个表面混账,实际沉得住起的主。 张实秋本就没打算跟他废话,路过时拿眼瞅了他一眼,摇着扇子直接走过,步子都没顿一下,像是故意要从他跟前显摆过去的。 谢武平本也不想跟他说话,一来的确不想,二来只要还是怂。正准备大步开溜时,跟他一起长大的书童小方头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嚷嚷着道:“少爷,不好了,那齐郡王家的县主看上咱们家二姑爷了,欲逼二姑爷休妻重娶呢!” “他敢!”谢武平敛去面上怂意,眼底骤然变冷,咬牙道:“二小姐和弘儿怎么样了?” “二小姐和弘儿小少爷还好,只那县主私下找了些地痞,时不时的过去吓他们,小的早晨去给弘儿小少爷偷偷送糕点时才知道的,昨日那些地痞又去吓二小姐他们了,弘儿小少爷还被吓梦魇了,小脸都瘦了一圈了,少爷,咱们帮帮二小姐吧!小的心疼弘儿小少爷。” “你以为就你心疼啊!”谢武平烦躁的横了他一眼,怒道:“敢欺负本少爷的姐姐,看本少不揍死他。走,喊上一队家丁,带我去看看。” 主仆二人匆匆离开后,而不远处的红漆柱后张实秋才渡步走了出来。 “逼人休妻重娶?呵,这齐郡王嚣张了些啊!” 有意思,若他没记错,这小子的二姐夫还是今年的开春的探花郎吧!仪表堂堂探花郎,不招蜂引蝶才怪。只不过堂堂皇城天子脚下,齐郡王竟还敢目无王法,纵女欺**儿,欲夺人夫,这消息要奏一本到朝堂上,估计刘梵那小子该感谢他吧! 毕竟这齐郡王当年可是跟着继后蹦哒得最欢实的一个了。 这些年他小心谨慎没敢出丝毫差错,就怕被人逮住小尾巴,现在好了,皇帝还正愁找不到弄死他的借口呢!他闺女给送上门来了。 实力坑爹,赞一个。 说干就干,张实秋摇着折扇换了个方向,写奏折去。 . 北境军营。 三娘养了足足一月才勉强能下地走动,但也不敢站立太久,加只肚子越来越大了,每每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撑不住了。 这会,小宝娘和翠妞娘带着两个丫头跟着将士们到河地帮忙洗衣物去了,只留下小宝和轩轩。三娘看着他们和包子玩了会儿,正准备回帐中继续躺着,转身正好看到黎大壮偷偷摸摸的跑了过来,像是在躲什么人。 “壮哥。”三娘喊了一声。 黎大壮做贼心虚似的吓了一跳,差点没大吼起来,抬头见是挺着个大肚子的卫家弟妹,赶紧把吼到喉咙管的骂声咽了回去,压低着声音道:“弟妹啊!一会儿阿辞过来,你就说没见过我啊!” 说完,百米冲刺的跑了。 他刚走没一会儿,卫辞还真往这边走了过来,见三娘傻站在那儿晒太阳,赶紧一把将她抱回了帐中,将她放躺好,才问:“三娘,你方才见到黎大壮跑过去没有?” “他让我告诉你没见过他。”想到方才黎大壮狼狈跑走的样,三娘不由失笑,问:“我瞧着他像是见鬼了,是军中有什么事了吗?” 卫辞不答反问:“腿酸不酸?” 三娘轻轻点了点头,动了动脚,笑道:“白日里还好,倒是夜间较为酸疼些。” 以前别人说孕育子嗣不易,那时她还不明白如何个不易法,如今倒是深有体会了。臃肿了一圈不说,夜间小腿还抽疼得厉害,要不是夜里小宝娘睡前都会过来给她按一按,估计会更疼吧! “今晚让轩轩去透哥帐里睡,我来给你捏捏。”说完,已经开始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捏/揉起来,边捏边道:“今年的良家子到了,义父打算做主给黎大壮选一个,方才被他在听到了,义父怕他跑了,命我看着他些。” 听到良家子,三娘眼底露出了好奇。这良家子是北境才有的待遇,南境地处条件不错,许多士兵在当地村落就能娶到娘子,唯有这荒凉北境,狼多肉少,所以才有的这一特殊优待。 去年她来时,大半的良家子同丈夫圆房后,吃不了边境的苦,便央求着丈夫放他们回了家乡。北境将士都是铁骨柔情的汉子,自是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的,便也都送回去了,唯有少数自愿留着的,也在前不久相继都生了孩子。 “那其它两位义兄呢?” 三娘问。 卫辞给她换了一只脚捏,道:“透哥的事,义父不好多说,毕竟他与长姐的深情早已经超过生死。至于玉哥,他心里也有位姑娘,只有缘无分,但他却甘愿痴守,义父也知那姑娘的,便也不想逼他。唯有壮哥扯出的借口太过不靠谱,义父也只能揪着他了。” “壮哥这么大年纪了,就没个心仪的姑娘?”不能吧!黎大壮与李白玉同年,都二十有九了吧!马上就三十而立了,不小了。 “壮哥当年去过一回南境,倒是远远见过一个女子,便心仪不已,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人家许是连他是谁都不知晓。” 南境?黎大壮还去过南境? 突然想起那年北兵南调,许就是那一回吧!不过南境女子不比北境的,一个个柔情似水的,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才对啊! 现在听卫辞这么一说,三娘顿时好奇南境哪个女子入了黎大壮的眼,八卦的笑着问:“那壮哥心悦的是哪家女子,怎会有缘无分?” 没准她或许还认识呢! 哪知卫辞道:“军中女将本就极少,当时南境军中也就那紫衣侯谢铁了。” 什么,紫衣侯谢铁? 如果现在三娘嘴巴里有东西,肯定能喷他一脸。卫辞说得很是随意,三娘却听得大吃了一惊。 “紫衣侯?夫君说的可是那女山贼出身的谢铁?确定没弄错?”三娘惊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黎大壮,她,夫君的义兄黎大壮喜欢的是曾经的她?那他为何见1到自己没认出来?这不免太扯了些吧! 卫辞看似看出了她的异样,不解地问:“怎么了,三娘认识紫衣侯?” “没…没有,只是女山匪紫衣侯谢铁,以前在郸州时,虽傻,但也有耳闻过。” 何止是认识啊!我的夫君啊!紫衣侯活端端的人都站在你面前啊! 当然了,在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告诉卫辞自己就是谢铁的情况下,三娘还没有告诉他的打算。毕竟,现在的生活,是她曾经做梦都可望不可及的,她害怕告诉他后,这一切都会消失。 拥有全部记忆的谢铁,再不可能只有谢三娘那样的小女儿家心思,她必须考虑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见她发呆,卫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还不困。”三娘摇头道:“我只是在想,壮哥竟会喜欢紫衣侯那样的姑娘,平日里还真是没看出来。” 若是搁当年,黎大壮这样的怕是都不够她揍的吧! ------------ 第六十九章:喜球落谁家 想到黎大壮见过自己,却又没认出自己,如此矛盾,三娘不免疑惑地问:“夫君,壮哥见过紫衣侯吗?” 卫辞还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也有些纳闷道:“应该算是见过吧,据他自己说的,就远远见过一袭肆意潇洒的红衣。” 从此便记住了。 一袭肆意潇洒的红衣? 呵呵!那还真是……很单纯的见过呢!难怪她来了北境那么久,都没认得出她,估计是没见清过自己的脸吧!还好,亏得自己当年喜红衣,爱高发啊! 三娘面色怪异的笑了下,话题一转,问道:“对了夫君,这些良家子是如何分配的?到时我能去看看吗?”每批良家子也才五十人,军中光棍大汉将领良多,不免好奇他们是怎样分到新娘的?总不能胡乱上去就牵一个吧! 卫辞怎会看不出她的好奇,原本考虑到她如今的身子太柔,不想让她去嘈杂的地方,但现在她自己问出来了,卫辞知道她是想去,不忍拒绝地望着她,无奈道:“你要想看,晚些我来接你过去,你别自己走,夜里天黑,我不放心。” 其实三娘现在住的红营离前营也才几口查的功夫。 不过夫君的好意,三娘自然不会拒绝。 “知道了,我等夫君来接。”她笑着,心底被暖意聚满。他手中力道不重,很适中,浮肿的双腿也没那么酸疼了。 卫辞是守着她睡着了才离开的,到门口见轩轩和小宝在一旁的帐篷边上玩累了,一个挨着一个的靠在帐篷脚下都睡着了时,嘴角不由浮起笑意。一手一个的将他们抱到三娘旁边的帐中后,才继续去办自己的事。 两个小家伙被抱进去了,依旧睡得香甜不已,梦中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玩的,小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只包子继续趴在外面的沙地上,懒洋洋的趴着晒太阳,时不时甩两下只剩半截的狗尾巴赶蚊子。 可惜太短,够不着! …… 卫辞来接三娘时,已快到戌时,前营已是篝火高燃,中央还临时搭建了个木台子,好像是良家子们都会盖着喜帕站到上面去。 卫辞抱着三娘到时,良家子们已经集体换上了简装的红色喜服,头上盖着一块透明的红色薄纱,手里都捧着一个红绸扎成的喜球,喜球上好似还都写着各自的名字。规则与南方的抛绣球寻夫婿一般,良家子会把手中的喜球抛出,有资格参加的五十个儿郎们都会站在木台下,砸到谁就跟谁凑一对。 而这样的抛绣球,讲究的就是所谓的缘分天注定。 这种喜庆的场合,容易让人想到心仪的姑娘,未免触景生情,上官透和李白玉早早的就躲开了。倒是黎大壮被兄弟们五花大绑的丢在了儿郎们中间,想跑都跑不掉,气得牛眼瞪得要吃人一般。 木台上,良家子们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都将寄托在下面的某个儿郎身上,再心不甘情不愿的,此刻都紧紧地将目光锁定他们,企图从他们中间找到符合自己如意郎君的,目光流转,手中的喜球也紧紧握着。 突然,最边上的一个良家子看到木台下的一抹修长身影,待看清那身影的面容时,心底微动,不等人喊开始,她已经将手里的喜球直直的砸了过去,满心期待的想看那人接住她喜球的样子。 可惜,她丢错了人。 卫辞原是怕椅子太硬硌到三娘,便到镇北王身旁扯了个软垫过来,正要回三娘身边呢,突然感觉有什么砸了过来,本来他要用手接住的,幸好眼快的看到是个喜球,想也不想的,飞身跃起,一脚就给踢了回去。 看着被踢回到自己脚下的喜球,那本满心欢喜的良家子瞬间犹坠冰窖。 坐着首位的镇北王看到,看着那姑娘眉头不悦的皱了皱,扭头给旁边充当司仪的士兵递了眼色,士兵会意,扯着嗓子高喊:“花开叶茂待岀嫁,情系喜球落谁家。自古良缘天注定,抛!” 话音刚落,女子们双目一闭,咬牙抛出手中喜球,心里祈祷,愿喜球能明人心,替她们寻得良人。 一个个喜球被抛出,接到喜球的儿郎都会欢喜的看一眼上面的名字,再走到木台边叫那名字一声,台上的姑娘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便会扯下红纱,抬帕捂脸,娇羞一笑,随即伸出手任对方牵着他下台。 这边,卫辞脸色不太好的走了过来,将手中软垫给她垫好后,小心地站在她身后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我不渴。”三娘笑着摇头,眼斜了那台上估计现在面色苍白的姑娘一眼,眸底带笑道:“看来夫君体质招桃花呢。” 听到她打趣自己,卫辞原本阴沉的脸色瞬间带起了抹笑意,抬手给她理了理耳后的青丝,低声道:“纵然桃花十里,只家中傻妻一朵,便足矣!” “夫君可是在说情话与我听?”她仰头望他,笑眼如星。 “你若喜欢听,我以后就多说些。”卫辞低头与她相望,眼角扫过周围,见没人留意他们这一角,弯身在她眉间偷香一吻。 若是以前的三娘,被他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撩拨,哪怕别人没看见,也会娇嗔的羞红脸。可现在的三娘非但没有丝毫娇羞,反而面色如常,大胆的在他双唇离开自己额间时,抬手抱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来了个深情拥吻。 卫辞微冷,眼角见有人朝这边看来,急忙扯了盖着她披风的一角挡住了自己和她。 好在那人也识趣,急忙装作没看到的转过了身去。 夜色下,篝火将木台照得明火通亮。 看着台上良家子一个个的被牵着,期间惹来不少起哄声,而台下被五花大绑的黎大壮挣脱了绑自己的绳子后,抱头鼠窜的躲喜球,正要跑出人群时,台上有个姑娘眼尖的看到了他,犹豫了片刻,才怯生生的将手里的喜球对着他丢去。他本是要躲开的,却不慎脚下踩到未解完的绳子,一个打滑,直接抱着那喜球摔到了地上。 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抱着个喜球。 看着怀里的喜球,黎大壮感觉这他娘的就是个烫手山芋,正欲丢出去时,木台上那姑娘猛地自己从台上跳了下来,四脚扑地的摔了个狗啃泥,正当他觉得她会哭的时候,那姑娘磨磨蹭蹭的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小脸通红的扯了扯衣摆,最后捂着小脸害羞的小跑到他跟前,张口就来了句:“夫君见笑了。” 老子还真笑不出来。 黎大壮惊悚得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奴…奴家顾幽然,夫君好。” 好个屁!这软软诺诺的声音,听得黎大壮后背一阵鸡皮疙瘩,一把将喜球塞回她手里,粗声粗气凶巴巴的吼:“不许叫老子夫君,老子也不是你夫君,赶紧的,拿着这球再抛一次。” 黎大壮话刚落,对面抱着喜球的姑娘立马委屈得红了眼眶,渐渐地眼中聚满了泪水,抬手望他时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看得黎大壮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起来。 “你,你哭什么啊!老子也没打你,没骂你,你他娘的哭个什么玩意儿啊!再哭,再哭信不信老子真抽你啊。”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顾幽然觉得更委屈了,嘴巴一瘪,直接哭出了声来:“夫君凶人家……呜呜……” 这下黎大壮更傻眼了,烦躁的挠着后脑勺,真想抽她了。 ------------ 第七十章:剩下个姑娘 “行了,给我闭嘴,不许哭。”哪知他越凶她,顾幽然哭得越厉害,最后竟像个孩子一样闭着眼睛干嚎起来:“夫…夫君凶人家,还…还不许人家哭……呜呜…” 好委屈啊! 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黎大壮都有些怕她哭得一口气没抽上来嗝屁了。 不由得语气放低的轻吼:“闭嘴啊姑奶奶,你是要把所有人都引来这边是不是啊!”他就说吧,柔柔弱弱的女人就是烦,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哭得他心烦意乱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把她怎么了呢!越想越烦,偏偏他此刻越怕来什么,什么就越关注他。 随着她抽抽啼啼的哭声,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奇怪的将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老子真是怕了你了。” 最后还是黎大壮怕惊动镇北王讨骂,直接一把将她提起丢到肩上,扛着就开溜。似乎忘了他原先开溜就是不想娶媳妇,现在他自己主动抱着个媳妇跑了,镇北王非但没想骂他,反而还满意的大笑了起来。 以后有了媳妇,这臭小子大大咧咧的火爆脾气也该有所收敛了。 而这边,喜球抛尽,最后几十对新人成双成对的站成几排,等着结束后向镇北王谢恩,然而众人等了一小会儿,突然发现了个小意外。 在所有良家子都被选中的夫婿陆续牵走后,木台上竟还剩下个姑娘,而台下却一个人也没有了。 以往都是狼多肉少,今日怎的肉还剩下了? “怎么回事?”镇北王看了眼那姑娘,是刚刚想把喜球丢给卫辞的那个,没人接她丢出的喜球,最后被落下的。 “这……” 充当司仪的士兵也不清楚,此次良家子一事是由李少将负责操办的,可他现在跑了。士兵想着,急忙翻看李少将留下的名单册子,待看到今年良家子的人数为五十一人时,急忙禀告镇北王道:“王爷,今年朝廷颁发下来的良家子人数一共有五十一人,可能是黎少将是临时带上去的,其它人并不知晓今年多了一个良家子,他们中的某个将领就自愿退出去了。” “还有不想娶媳妇的啊!”镇北王听了,纳闷的问道:“那退出去的是谁,这个良家子就让他领回去,好了,今日也算是军中大喜,都浅薄酒水一杯吧!” “谢王爷开恩。” 众人谢恩,旁边手牵手的新人们也都齐齐跪到镇北王跟前,高兴着谢恩。 而木台上那女子最后被谁领走了,三娘不知道,卫辞见她打了个小哈欠,怕她累着了,立马抱着他回了营帐。 一夜无风,月明星繁,是个花好月圆之夜。 …… 第二日清晨。 三娘醒来时,卫辞如以往一般已经将早膳拿到帐中,轻吹过凉着等她醒来。 昨夜有他在,她只低声嘤咛一声,他便会 立马爬起来给她揉脚,她倒是得了一夜好眠,只苦了他一宿都没怎么睡好。好在因现在三娘住在了军营中,加之她现在情况特殊不能舟车劳顿,是也镇北王特赦卫辞早间可以晚些去报道,倒是可以人小两口多呆一会儿。 三娘醒来用过早膳没多久,轩轩便带着小宝跑了进来,打扮得跟个小士兵一样,见到卫辞便兴冲冲的拉着他衣角喊:“爹,你说今日带我去学骑马的。”说完,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看着两个小家伙都仰着小脑袋满目期待的望着他,卫辞对着三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转头又板起脸,严肃道:“你们先去练会儿字,一会儿我再回来接你们。” “好耶,可以学骑大马了。”两个小家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但仍记着大人们的叮嘱,不能吵到三娘,便高兴得捂着笑着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见小家伙们都出去了,卫辞看时辰也不早了,转身对三娘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好,去吧!” 三娘半躺在床边,看着他背影离开后,扶着肚子翻身下了床。 若不是轩轩跑进来说马,她都快将踏雪也在北境的事忘了。 出了营帐,三娘按着方向分析了营地中马厩的所在地,便扶着肚子尽量避开人走去。途中遇到几个认识她的士兵,都被她扯了个借口应付过去了。 找到马场时,马驹都还没放出来,都还在马栏里吃马草。三娘找了会儿,才在最角落的单独马栏里看到踏雪,踏雪见到她一如既往的高兴,马蹄子在原地踢得哒哒作响,撒娇的把头从马栏里伸了出来。 三娘笑着摸了摸它的头,想到它来北境时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不免有些鼻翼微酸:“小呆,我回来了。” 小东西,主子不在这些年,还真是委屈你了,竟被人都丢北境来了。张实秋是不可能弃她的小呆不顾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张敬崖那老匹夫又玩阴招了。 三娘现在还不知道张敬崖已经落马了。 而马厩里的踏雪听到她叫自己小呆,好似知道主子认得自己了,顿时高兴得想飞,在马栏里跳来跳去的嘶吼着,吓得旁边的其它马驹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它们的头马好像疯了。 众人只知紫衣侯的坐骑被先帝赐下踏雪金名,只有和谢铁交熟的人才知道,踏雪还有一个名字,叫小呆,那是谢铁捡它回来后给它取的,那也是它做熟悉的名字。 马栏这边踏雪的动静太大,看守的马奴听到动静,正往这边跑来。三娘听见有人来了,抬手安抚好它后,双手抱着肚子赶紧离开。 她刚离开不久,不知呆了多久的上官透竟从对面的马栏后走了出来。 “小呆?”他望着拿鼻子冲自己喷热气的踏雪,眼中尽是疑惑。三娘为何会叫紫衣侯的踏雪叫小呆?那句‘我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这匹马刚来那日,谁人都制服不了,只三娘摸了摸它便乖巧不已。 按理说,这么烈性的马桀骜不驯得很,是不可能让陌生人触碰的才是,除非……三娘与那紫衣侯认识。若三娘与那紫衣侯是旧识,那她又是什么身份? 谢铁,谢伊人,都是姓谢,她们之间会不会真有某些别人不知道的联系呢?! 突然之间,上官透被心底的猜测震惊到了。 这边,三娘从马厩回来时, 正好碰到熬了鸡汤拿过来的翠妞娘。见她从外面回来,又开始念叨起来:“三娘你怎么又下地了,人家军医都说了,你这胎还不是很稳,你身上的伤又都还没好,劳累不得,颠簸不得的,你得好好在床上躺着,你这样到处瞎跑,颠簸到孩子怎么办?” 三娘连忙道:“不会的,嫂子放心,孩子好着呢!” 翠妞娘向来直言直语,里面就叨了回去:“好什么好,现在是还好,你要再不听军医的,还好的了吗?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不是。” “怎么了怎么了?”那边照顾几个小的吃东西的小宝娘在照内听到,赶紧跑了出来。 “没事没事,我就是躺得有些腰酸,起来活动一下,没乱跑的,王嫂子她就是太紧张了,没事的。”三娘笑着解释。 “腰酸?”小宝娘一听,赶紧走了过来,颇有经验的左右捏了下她隆起的腹部两旁,惊道:“这大人没长到二两肉,倒是都长到肚子里的孩子身上。”知三娘不懂这些,赶紧抬头和翠妞娘道:“他王嫂子,我寻思着少给三娘熬鸡汤吧,她身子弱,这孩子若养得过大了,怕到时不好生。” ------------ 第七十一章:自己的媳妇 “怪不得我总觉得三娘这汤喝了跟没喝一样,哎呀!都怪我太粗心了,没注意到她这肚子胖了一圈,我还寻思着是月份大了呢。”翠妞娘担心了起来,早把三娘偷出去溜达的事忘了,两人一个一边的扶着她进了帐中,边走边讨论她接下来的伙食要怎么均衡。 三娘任由她们研究,只要不再逮着她念叨就行。 转眼间,大半个月又从指尖流逝。 因黄沙村上次被大火烧毁, 营地只好僻出一角,临时搭建些帐篷给军中那些小夫妻居住。本是要将他们送往后面的城池的,但考虑到那些将领们大都快三十好几了,都是随时沙场拼杀的,没个一儿半女的传承,便允许良家子们在营中逗留了半月。 但这么多女子留在军中终究多有不便,总不能一直拘着她们在一角。想到此,镇北王与各位少将及将领们商议了下,决定还是尽快将她们送过去。 反正半个月的虎狼之夜,能否传承到一儿半女的,也就看天意了。 再者,若是还无的,来年黄沙村恢复太平后,还能接她们回来居住。 三娘再次见到黎大壮时,他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羞羞答答的姑娘。姑娘见到她,腼腆的叫了声:“嫂子好。”哪知她一开口,黎大壮的大嗓门又吼了起来:“你耳朵不好使啊!老子管她叫弟妹,你是老子的媳妇,你叫她嫂子?你存心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 顾幽然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委屈巴巴的瘪着嘴,那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开始掉了起来。 “又哭,老子都怀疑你他娘就是水捏的,动不动就掉水豆子,你烦不烦啊!”黎大壮最怕她哭了,嘴巴依旧吼着,手却胡乱的给她擦眼泪鼻涕。 “壮哥,麻烦你练嗓门回去练,别吓到我家三娘。” “大壮伯伯,你的大嗓门吓到轩轩的妹妹,轩轩以后就不理你了。” 身后,卫辞牵着轩轩走了过来,见到他旁边像只小兔子一样的顾幽然,倒是没叫嫂子,只礼貌性的点了下头,但还是教轩轩喊人:“轩轩,叫伯娘。” 黎大壮见到父子二人过来,才想起卫辞媳妇还听着个大肚子,顿时也觉得自己嗓门大了,紧张的瞅了那大肚子一眼,暗道:可别吓到他大侄女啊! 倒是轩轩,很礼貌的笑着对着新伯娘道:“伯娘好,我是轩轩,三娘和阿辞的儿子。” “臭小子,有你这么介绍自己的吗!”三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的卫辞但笑不语。 顾幽然才年芳二八,年纪也不大,第一次当人家伯娘,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有些无措的在身上找了找,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连个配饰物件也没有,有些窘迫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的躲到了黎大壮身后,那脸红红的俏模样,是新婚燕尔的小娘子没错了。 黎大壮见她那软诺诺的模样,心底跟羽毛挠了下似的,怪怪的,竟他娘的觉得怪可爱的。 本着自己媳妇不能丢人的想法,随手把腰间别着的玄铁匕首扯了下来,本来想丢给轩轩的,又怕他接不住砸到他,转而丢给了卫辞,道:“臭小子,这是你伯娘的给你的见面礼,好好收着了。” 卫辞低头看了眼匕首,直接给了轩轩,并叮嘱道:“自己小心些收着,别伤着自己。” “知道了爹。”轩轩开心接过,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利器做礼物,顿时开心得不行,还没忘记给长辈道谢道:“谢谢大壮伯伯,谢谢漂亮伯娘。”说完想到三娘,赶紧仰头问:“娘,轩轩能留着吗?” “你爹都让你自己好好收着了,自然是能的。”三娘笑着道。 人家一家三口温馨互动,而黎大壮身后的顾幽然却脸蛋红红的,不好意思的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道:“谢谢夫君。” 这个夫君虽然凶巴巴的,但她能感觉他对她好,就像……就像在家是,爹爹对她一样。虽然凶巴巴的,但都对她好。 黎大壮要知道自己在媳妇心中,被跟父辈放在一起了,定会呕出口老血来。 而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还算和颜悦色的“嗯!”一声,然后拿眼斜了她眼,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转头见卫辞夫妇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时,掩饰得急忙轻咳了声,不自在道:“那个,弟妹啊!就…就她,刚来咱们北境人生地不熟的,整日跟着我一大老爷们也不像回事,让她跟着去后面城镇的也怪不放心,你看能不能放你这儿照应一二。” 这是放心不下小娇妻啊!想不到铁骨铮铮的糙汉子黎少将也有为个小姑娘考虑的时候。 三娘嘴角笑意渐浓,点头道:“义兄放心,小嫂子来这儿,我与其它两位嫂子会帮义兄照顾好的。” 听着对面的姐姐说话,顾幽然偷偷把脑袋伸了出来,声音细细柔柔的说:“幽然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幽然会干活的。” 三娘一愣,竟觉得这怯生生的姑娘很像曾经的自己。只愣了瞬息,三娘看了眼又横眉竖眼望着顾幽然的黎大壮,笑道:“义兄为长,我夫君为幼,小嫂子还是跟着他们唤我一声三娘吧!” “噢!”顾幽然在自家夫君那牛眼大的目光压迫下,小声的改口喊:“三娘姐姐。” “……” 呃!黎大壮脸更黑了。 三娘和卫辞对视了眼,差点笑了出来。为免义兄尴尬,卫辞扶着三娘关系地道:“站了许久,也累了吧!我扶你进去休息。” “好!”三娘笑着,轻敲了下旁边玩匕首的轩轩,小家伙会意,赶紧跟在爹娘身后。 看着人家一家三口过去了,黎大壮才把身后的丫头拉了出来,凶巴巴的小声道:“都说了叫三娘,你还叫什么姐姐?老子是兄长,你是嫂子,哪有嫂子叫弟妹姐姐的?尽给老子丢人。” 虽然生活在北境一向不拘小节, 但也不能这么长幼不分的不拘吧?! 顾幽然觉得委屈,她以前在家见到比自己大的都叫姐姐嘛!别人也没说不可以啊! 见她委屈得眼睛又跟那兔子一样,黎大壮怕她又哭,赶紧道:“行了行了,你想怎么叫老子随你了。”多大点儿事啊!大不了以后他管卫辞叫哥。真是的,女人就是麻烦,特别是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这世间,再刚硬的铁汉,若遇到能让自己心软的,那迟早都会为那人变成绕指柔。 绕指柔离咱们的黎少将,看来是不远了。 三娘和照顾她的小宝娘翠妞娘住的这一角,原是卫辞与上官透的营帐,自从她和两位嫂子过来后,他们便搬到了黎大他们那一角。而那些还没送走的良家子们,也都住在离这一角不远的西南处,那处便是以前捣腾出来暂放良家子的地方,离士兵们居住的西北隔得甚远。 那日想丢喜球给卫辞的良家子名唤周霞,被带着给了名叫许匠心的百人将后,见许匠心长得又黑又壮又不符合她如意郎君的幻想时,便深觉委屈了自己,想闹但又不敢,只得去寻看别的良家子的夫君。 见别的良家子的夫婿长得俊的,就心里发酸愤愤不平的诅咒一番,见长得还不如许匠心的,就幸灾乐祸得很。 然而她在良家子中晃悠了半月,见一直没看到顾幽然时,本还觉得奇怪,突然在今早见到她被一个满脸胡渣,看着凶神恶煞的黑壮大汉提着路过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 第七十二章:好大的胆子 在来北境的路上,她就一直嫉妒顾幽然长得好看,又娇娇柔柔的老被护送的人格外照顾,这会儿见她的夫婿是个又黑又壮看着还凶的的大汉,顿时就心里平衡了。不,这会儿她还觉得许匠心长得都比那胡渣大汉赏心悦目多了。至少这许匠心虽是个闷葫芦,但他不凶啊! 不像那凶神恶煞的,没准过几日顾幽然受不了那汉子的搓磨,被弄死了就更称她的心了。 然而她还没高兴多久,那大汉就与她想丢喜球的那位俊美郎君,有说有笑的走了过去,路过的士兵都还被打招呼唤两人一声‘少将’。少将啊!那可是大官啊!周霞心态瞬间就崩了,有种遭雷电劈中的感觉,整个人都呆愣愣地站在那儿。 老天不公啊!她差点就能当少将夫人了。 这话也就她敢痴心妄想幻想一下了,她与人家卫辞媳妇差的可不只一点啊,差的那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当然,对于有能力、有条件、自身还优越的人,心比天高人家那叫有上进心,因为人家有资本有手段。但对于没点资本,没点手段,看到个粗树干就想往上爬,不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总惦记别人手里的,还妄想着一步登天的,那就是个笑话了。 这不,悄偷摸蹲守了两日,周霞终于蹲到顾幽然独自到黄沙草溪旁洗衣物的时刻了。 确定了四周没人,她才敢跳了出来,一把抢过顾幽然的木盆丢在地上,满眼嫉妒,口气不善地质问:“听说你当了少将夫人,是不是真的?” “我、我不知道……”顾幽然被她突然蹦出来给吓到了,小脸白白的,红着眼想去捡起地上的衣物,却被她一把拉住,拉扯着生气的问:“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夫婿你会不知道?你蒙谁呢!” 臭丫头,还想骗她,看她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顾幽然是真的不知道黎大壮在军中是个什么职位,她听人说话时时常走神,都迷糊的不怎么记事,所以她是真不知道,或许是听过但也没记在心里。这会儿被人这样扯着质问,怕极了,委屈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告诉,咱们一路来的北境,也算姐妹一场,你现在身份高贵了,就不能不管我。你现在就去,让你夫婿把我要到他房里去,我要当平妻,以后咱们就是一家的真姐妹了,我定然不会亏待你去。”哼,凭什么顾幽然能当少夫人,她就只能给个老男人当媳妇?她才不甘心呢!今日定要让她去让她夫婿把她要去,她也要当少夫人。 等她进了少将的房里,把他伺候好了,日后荣归故里,看谁还可看低自己?! 这得是多厚颜无耻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话啊!连顾幽然这么迷糊的一个人,都听得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 那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呢,更何况顾幽然只是个迷糊到让人以为她没脾气的人。涉及到自家凶巴巴夫君的事,小脸立刻怒了起来,一把将扯住自己的人推开,拔腿就跑。 呃,顾幽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跑就没错了。 见她跑了,周霞更气了,拔腿就追。 黄沙上唯一的一条青草溪边上,两个妙龄姑娘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头追,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在嬉戏玩呢! “顾幽然,你给我站住!” “不站住,我要去找我夫君,告诉他你欺负我。” 周霞听了她这话,更加恼怒了,大骂着吼去:“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好你个小贱蹄子,还想恶人先告状,你别以为你现在巴上个少将我就不敢动你。等我逮到你,你就死定了。” 顾幽然一听她这话,吓得鞋子跑掉了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提着裙摆拼命的跑了。 可自幼便被娇生惯养的她,哪里是在大户人家下房茁壮长大的周霞的对手?没多久就被追上了。周霞还怕她再跑了,直接将她扑倒在黄沙上死死压坐着,累得直喘气。 “小贱人,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呜呜……你放开我,疼,呜呜……”顾幽然被压在黄沙上,还被她摁住后脑勺将脸往沙子里压,疼得眼泪直留,使劲挣扎着。 就在周霞真的对她起了杀心,想就这么按死她时,猛地被人从侧一脚踢了出去。 “小嫂子,你怎样了?”突然出现的三娘挺着大肚子,有些费劲的弯腰去查看顾幽然,见她一便脸颊都被黄沙磨出丝丝血色,眸底一寒,冷冷地看了那被踢飞出去的女人一眼:“你好大的胆子,少将夫人也是你能欺辱的!” 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连少将的女人也敢动,若非她今日又偷跑出来看踏雪,听到顾幽然的哭声,这女人是不是想将这小兔子弄死在这里? “三娘姐姐,呜呜……幽然怕。”顾幽然害怕极了,这会儿见到三娘,委屈的哭了出来。 “别怕,有姐姐在呢!” “哪儿来的小贱人,也敢多管闲事。”被踢飞的周霞在地上滚了一圈,怒不可及的爬了起来,本还心惊的忌惮被人发现了,回头见是个娇小的孕妇时,眼底狠意乍现。 三娘冷哼:“北境之地,还容不得你撒野。” 感受到这孕妇人身上出来的迫人气势,周霞心底有些虚,以她在大户人家做工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女人怕是不简单。 虽忌惮这女人,但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想放过顾幽然那小贱人,不然过两日她便会跟其他良家子一样被送走了,那就更没机会了。 周霞想着,小心地看了下四下无人,干脆想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恶狠狠的对着三娘道:“这是我与她的恩怨,识相的赶快滚开,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听着周霞恶狠狠的话,顾幽然怕会连累到三娘,扯着她衣摆,忍着害怕道:“三娘姐姐,你快走吧!她很凶的,你还是别管我了。” 三娘安慰的轻拍了下她的手,冷眼望向那女人:“我今日倒要看看,凭你,能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周霞见没吓到她,自己倒被她的气势震得有些手脚发软,咽了咽了口水,竟从袖口里拿出了把锋利短刃。 顾幽然被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三娘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她不敢对我怎样,我拦着她,你跑回去找人来。” “不行的,我……”顾幽然红着眼不愿意自己离开,三娘一个冷眼过去,吓得她小心肝跳了跳,“噢!”了一声,闭上嘴巴提着裙摆就跑了。那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的麻溜背影,看得三娘都想笑出来了。 果然是只胆小的小兔子。 周霞见顾幽然跑了,心底一急,拔腿就想去追,三娘抬脚又一脚,这次力道比上一次重,她直接被踹飞了老远。 支开那小兔子,不过是看她单纯了些,这么血腥场面还是不给她看到为好。 “你、你是谁?” 周霞似乎也明白她让顾幽然离开的意思了,四肢剧颤,脚下发寒,她竟对这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明明她就只是站在那儿,可却让她觉得恐怖、恐惧、可怕。 三娘扶着肚子走近她,眸底寒意深重:“好好的人你不做,你干嘛非想着作死!”这个女人,那日企图将喜球丢给卫辞时,她已经饶她一回,偏偏她还不安于室,还总想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 第七十三章:求王爷成全 这会竟敢把手伸向黎大壮的女人身上了,简直是不知死活! “你、你别过来。”见她靠近,周霞心底恐惧,浑身不受控的打颤,眼神飘忽的想去捡脚边的匕首,垂下的眼底狠意再现。 “怕什么,我现在可是不杀人的,你现在是北境将领的妻子,那自然要按照北境的规矩来。”北境女人若有不忠者,那可是要被丢去喂狼的。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日那般欺负黎大壮家的小白兔,定然憋的不会是什么好水。 三娘冷笑,正要转身,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三娘,小心!” 听到卫辞的声音,三娘片刻迟疑也无,在对面利刃刺过来的瞬间急忙侧过脸,险险避开,并快速抬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夺过行刺而来的利刃,狠狠地将她丢了出去在地。然而用力过猛,腹部竟传来一阵抽疼。 周霞被狠狠砸在地上,摔得惨叫起来,半天也没爬起来。 卫辞心惊地跑了过来,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来不及落下,就看到三娘一脸痛苦的双手抱着腹部,额间冷汗直冒,唇上更是无一丝血色,裙摆间已是鲜红一片。“三娘……”卫辞吓得呼吸差点停滞,一刻钟也不敢耽搁,抱起她便向营中跑。 还没到营帐便一路高喊:“军医,快,把所有军医都找来。” 卫少将大吼的声音传来 ,听到的士兵片刻都不敢耽搁,飞奔着去找军医。 …… 主帐里,知道经过的镇北王震怒不已,虎目怒视着被士兵扣押上来的女人,万万没想到今年的良家子里竟混进这么个心术不正的东西。越想越气,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茶盏砸在那女人头上。 周霞被砸得痛呼了声,趴在地上求饶命。 “来人,将这个女人重打五十军棍,丢出北境喂狼。” “不要啊!王爷,王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啊!”周霞吓得急忙磕头求饶,连曾经在主家自称的‘奴婢’二字都叫了出来。 而被人通知急急赶来的许匠心见状,眼底有些不忍,想着半月夫妻情,终究于心不忍的跪下求道:“求王爷开恩,饶她一回,周氏的五十军棍末将愿替她来受。” 闻言,镇北王脸色铁青,怒问:“这等毒妇你还替她求情,你可知她做了什么?接二连三的谋害少将夫人,你让本王如何饶她?” “什…什么!”谋害少夫人…… 许匠心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旁边趴在地上的女人。他来得匆忙,还来不及知道她犯了什么大罪惹得镇北王亲自过问,这会儿得知了,心底除了震惊以外,更多的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她嫁给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嫌弃自己,只没想到她还不死心,她竟干出这种歹毒的事来。 周霞此刻害怕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许匠心痛苦失望的摇头,可骨子作为她半月丈夫的责任没让他逃避自己的女人犯下的错,笔直的跪拜了下去,求道:“末将愿用所有功勋换她一命,求王爷成全。”许匠心活了三十五年,第一次碰了一个姑娘,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凭这点,哪怕她犯了多大错,他也会拼尽全力保她一回,当是还了。 “糊涂!本王能饶她,两位少将焉能?” 镇北王悔啊!当初这女人妄想将喜球丢给义子时,自己就该明白是个心术不正的,偏偏还将这么个不安于室的给了许匠心这么个憨厚的,怪他啊! “末将不悔,求王爷成全。” “你…”见他为这么个不值得的女人执意如此,镇北王恼怒得不行,见他匐地不起,无奈道:“罢了,念你往日军功,本王现在可暂饶她一命。不过卫少夫人本就身体孱弱,如今更是被她害的……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她压下去,重打五十军棍,若少夫人母子均安,便饶她一命赶出北境,若少夫人母子有事,砍了!”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许匠心不在多言,叩拜道:“末将谢王爷成全。” 听到自己还是免不了一顿打,周霞顿时面如死灰,见有人要来拖自己,不管不顾的抱住许匠心的大腿,哭诉道:“夫君,夫君你救救我,你刚才不是说会替我挨打的吗?夫君你救救我啊!五十大棍下来,我会没命的!” “你……”若方才许匠心只是对她失望,那这会已经心死了,但终究还是做不来无动于衷看着她挨打。他正想开口求镇北王让他替她受那五十军棍时,镇北王满眼厌恶的望着周霞道:“若想活命,就自己受着。” 不立即要了她的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不管周霞再如何哀求,许匠心也只能狠心别过脸去。 进来的士兵一左一右的架起她往外拖,周霞挣扎着,嘴里还不停的喊:“夫君,救我,救我啊!夫君……” 人被拖走后,镇北王垂眼看了依旧笔直跪着许匠心一眼,有些不忍道:“你起来吧!此次是本王查看不周,差点让这等毒妇误了你终生,本王与你道个歉。” 许匠心只觉愧对镇北王的栽培,这会儿听到王爷竟向自己道歉,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匍匐在地,激动道:“王爷切莫如此说,实在是折煞末将了,末将愧不敢当!” 发配良家子在北境已延续十年之久,每年来的良家子性子也各位不一,但像如此心思歹毒的毒妇还是第一次发生,搁谁身上谁都不好受。 “唉!”镇北王轻叹,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主帐。 …… 而这边,三娘被送回来后,血水就一盆盆的端出来。卫辞被翠妞娘撵出来后,几次想进去都被赶来的上官透拦住。 卫辞强忍着紧张和担心,在帐外来回渡步,一个来回过来,第无数次抓住上官透问:“为什么没有声音,里面为什么没有声音,妇人产子不应疼痛嘶吼吗?三娘为什么没有叫出来?不行,我得进去陪着她。” 见他又想进去,上官透再次拉住了他:“你又不是产婆你进去做什么,添乱吗?你也别着急,军医和几位大嫂都在里面,她们比你有经验肯定没事的。” “是啊阿辞,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孩子虽是早产,但老人们都说了,只要不是头胎不会太危险的。弟妹不是生过轩轩嘛,别担心,没事的。”李白玉正好从主帐那边赶来。 他不说还好,他说了之后,卫辞更加心急如焚,感觉四肢都冰凉僵硬起来。 三娘是不是第一次生孩子,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清楚不过。 “不行,我要进去陪三娘,没我陪着她会害怕的。”卫辞恍惚不定的心神顿时也找到要进去的理由,非常幼稚的拍掉拦住他的手后,一溜烟的就钻了进去。 等上官透从无语中回过神来时,哪还有他的影子。 营帐里,几名军营隔着布帘坐诊,随时准备应付产妇的任何突发状况,而两位嫂子也随时查看着孩子动向。卫辞进来时,就看到小宝娘紧张的守在床边,低声道:“已经开到五指了,三娘你忍着,别乱用力气,先攒着。” 三娘满头大汗咬牙忍着,突然听到翠妞娘喊:“卫少将你怎么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女人生孩子的地方,男人怎么能进!” 卫辞不说话,依旧纹丝不动的站着,双唇紧珉,本就小麦色的脸色,此刻竟比三娘的还白,满眸心疼的望着她。 ------------ 第七十四章:七活八不活 翠妞娘原本还想再赶,却被小宝娘拉了下衣袖阻止了。 人家夫妻情深,卫少将都不嫌弃女子生产的污秽之地,哪儿轮得到她们来多言,随他去吧! 三娘本疼得面容都有些扭曲了,却紧咬牙根没吭声,这会儿看到卫辞眼底的心疼和柔情,顿时忘记疼痛了一般,抬手想拉他。卫辞见她向自己伸手,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蹲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疼就喊出来,别忍着。”他嗓音微哽,带着低低的回音。 “也…也没有……多疼。”见他脸色比自己还难看,三娘正想开口安慰他两句,突然感觉肚子的小东西开始动了起来,将她剩余的话都疼了回去。而一直看着宫口的小宝娘也突然大喊:“三娘,快,慢慢用劲,快慢慢用劲,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深呼吸,深呼吸,慢慢使劲,看到孩子的头了。” 随着腹中孩子的动静渐大,腹部一波又一波巨疼袭来,三娘疼得她死死抓住卫辞的手,听话的开始慢慢的使劲,没用一次劲,腹部的疼也越来越剧烈,疼得她眼泪直接从眼角落下。 好疼,真的好疼,像是要被撕裂开了一般。方才还安慰他自己没多疼的,这会就疼的泪眼婆娑喊起来:“卫辞,我疼!” “对不起对不起!怪我让你疼了。”她一喊疼,卫辞觉得心口也跟着剧烈疼起来,慌乱无措的紧握着她的手,在看到她紧咬的下唇都溢出一丝血迹来时,脸色大惊,急忙将手掌伸手了过去:“乖,别咬自己,疼得厉害就咬我。” 三娘这儿已经疼得理智渐失,也不管伸到自己嘴里的是什么,张口就咬了上去,直到感觉到口中微腥味时,才理智渐回了一点,但仍旧没有松口。 她咬得有多用力,卫辞就千倍百倍的心疼。妇人产子本就是生死一大劫,他此刻手掌的疼,怕是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三娘,使劲啊!”小宝娘两人满头大汗的喊。 “孩子的头已经出来大半了,三娘,深吸一口气,使劲!” 三娘听着,咬牙使出了最后力气,力气用尽时,她感觉肚子里的小东西随着她的使劲,已经从她腹中脱离了出来,顿时感觉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连眼皮都没力气睁一下。 孩子,她的孩子。 三娘昏迷前,感觉有水滴落到了自己脸上,她想抬手擦掉,但又力气,最后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陷入黑暗那一刻,她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可她还是没能撑过那片黑暗的侵袭,彻底的晕睡了过去。 小宝娘小心的抱着收拾干净的孩子走了过来,面色有些不好,道:“卫少将,是个女儿,可她……哭不出来。” 孩子出生都要大哭几声,将嗓子里的羊水吐出来,可这孩子别说哭了,若非还有几缕或许,怕就像个死婴了。 当然,这话没人敢说出来。 老人常说,七活八不活,三娘的孩子正好入八月,又加上上次险先小产,大人孩子都极弱,只怕……活不成啊! “我来。”卫辞起身,小心接过小宝娘手里的孩子,待见到孩子青紫的小脸时,心瞬间疼得搅在了一起。 女儿,他的女儿啊!才出世便在受这么大的罪,都怪自己。 他怀里的孩子不同别的刚出生的孩子,不知是不是早产的缘故,小脸的肌肤除了皱巴巴的外,还呈现青色,像是中毒了一般,若非她小嘴微张着吐出微弱气息,怕是谁也不敢相信这小家伙还顽强的活着。 卫辞心疼的低头轻轻在那青紫的小脸上亲了亲,纵然再舍不得,还是在小家伙小小的屁股上拍打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父女连心,方才小宝娘拍了好几下也没能哭出来的小家伙,竟在父亲的怀里“哇哇”地哭了出来。声音虽弱得与小猫一般大小,但令人欣慰的是她哭出来了。 随着孩子那微弱的哭声,帐中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只要她有力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了,以后好生细养着,也定能长大成人的。 好事多磨,这个孩子还没出世便历经磨难,只盼日后能平平安安的,才不免她娘亲遭此大罪千辛万苦的将她带到人间。 帐外,明月已渐入黑夜。 …… 三娘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一睁眼,卫辞便第一时间发现,压制着紧张,轻声问:“醒了,饿不饿?” “你守了一夜吗?胡渣都出来了。”她望着他,抬手在下巴上轻抚了下,胡渣上的桩桩有些扎手,她笑了下,突然听到自己身边有个小东西在‘咿呀咿呀’的叫唤时,才想起自己生的小东西来,顿时满眼温柔地转头望去,看到了那在她肚子里呆了八个多月的小家伙。 “她……” “我们的女儿。” 卫辞温柔地望着母女二人,心里一阵阵暖意。 “女儿呀!真好!”天如她愿,她就想要个女儿。 三娘抬手在小家伙脸上轻抚着,嘴角笑意渐浓。可仔细看到女儿皱巴巴还带着些青紫色小脸时,顿时紧张地问:“为何她脸色有些青紫?可是冷着她了?”说着,急忙将被子再拉些过去,却扯动了伤口疼的眉头蹙了起来。 见她本就虚弱的脸上因着急扯动伤口苍白起来,卫辞眸底微闪,急忙解释道:“你别乱动了,想做什么告诉就好。小家伙她不冷的,军医说这青紫是早产的缘故,养些日子自能消退下去了,别担心。” 听了丈夫的话,三娘放心了些,但更自责起来:“都怪我,几次三番让她跟着我冒险。” “傻瓜,是我没保护好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我啊。” “夫君…”不知道是不是生个孩子就矫情了,三娘突然想撒个娇:“以后你一个人保护我跟女儿,会不会很累啊!” “不会。”他笑着,眸光望着她依旧满是柔色。 “娘,还有轩轩,轩轩和爹一起保护娘和妹妹。”不知何时,轩轩已经悄悄的扒在门口,而小宝蹲在他脚边,两个小家伙脖子都伸得长长的想去看妹妹,但卫辞没开口让他们进来,小家伙们倒是老实的一步都没进来。 卫辞早就知道他们在门口了,最初是怕他和小宝玩闹时吵到他娘和妹妹,这会儿母女二人都醒了,他也可以进来了,出声喊道:“想看妹妹就进来看。” 门口两个小家伙一听能靠近看妹妹了,顿时眼底一亮,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 这会儿襁褓里的小东西已经睁开眼睛了,也不知她瞧得清瞧不清人,‘咿呀咿呀’的挥着两只小手,倒是比刚出生一刻有力气了不少。 小宝盯着妹妹看了会,见她小脸皱巴巴的,还带着皱褶子,像个小老头一样丑巴巴的,小脸上有些嫌弃地道:“婶婶,妹妹皱巴巴的,还有颜色,不好看…”他话还没说完,看妹妹看得眼冒金星喜欢得不得了的轩轩听了,立即不高兴得将他挤开,竟板起跟他爹卫辞一样的冷眼道:“不好看你别看,是我的妹妹又不是你的,让开。” 这可真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啊! 小宝见轩轩生气了,哪还敢有丝毫嫌弃,急忙将还没说完的话补上道:“小宝没有不喜欢妹妹,小宝只是想说,妹妹丑就丑点吧!小宝嫌弃会儿就不嫌弃了,会跟轩哥一起好好保护妹妹的,小宝不骗人的。” ------------ 第七十五章:卫家小云舒 见他小脸上满是认真,轩轩这才往旁边移了移,给他挪了个位出来。算是原谅他先前的嫌弃了,但还不忘冷哼着,高冷警告说:“下次再敢嫌弃我妹妹,我以后都不带你玩了。” “小宝不嫌弃妹妹丑了,小宝喜欢妹妹。” “你还说,我妹妹才不丑呢。就算丑,那也是丑得好看。”轩轩拿冷眼斜他。 “小宝记住了,妹妹是丑得好看。”小宝似懂非懂的附和道,笑嘻嘻的再次靠近,这次小脸上再不敢丝毫露出嫌弃了。唉!压力好大啊!以后他不光要保护姐姐和翠妞姐姐、轩哥和包子,现在还得保护妹妹了。 旁边轩轩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斜了他一眼,又满心欢喜的看妹妹。看了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爹,我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正在给三娘喂汤水的卫辞动作一顿,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给闺女取名字了。 见三娘也望向了自己,卫辞急忙道:“娘不久前写信过来,说卫家到孙字小辈当冠以云字,那就叫……卫云舒吧!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 他希望他和三娘的女儿,日后不求锦衣华服,只求在漫漫的人生路上,不管遇到任何波折、坎坷和各种的困难境况,仍能保持一份平常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纠结在各种的凡尘俗物之中,不论怎样波涛汹涌,潮起潮落,都能够悠哉的看着云彩卷起又舒展,也能够静下心来听一听花开花落的声音。 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多美的意境啊!可…… “可是夫君,女儿是个小丫头啊!能以排名吗?” 从古至今,无论上至皇族贵胄,下至寻常百姓,女儿自来都没有资格以家族字排名的,这一点,哪怕她曾经是谢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男尊女卑的地位,似乎在男人们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 “自然是能的,娘说了,咱们卫家人丁单薄,不兴那些的。”卫辞说完又问她:“你要是不喜欢,容我再想想。” 见他真打算重新取一个,三娘急忙拦道:“别那么麻烦了,这个名字我很喜欢。云舒,舒儿,多好听啊!”她笑着转头问瞧妹妹的两个小家伙:“轩轩、小宝,妹妹的名字叫云舒,好不好听呀!。” 云舒,卫云舒,卫家的小云舒。 “娘,妹妹的名字好听。” “好听,婶婶。” 两个小家伙看着妹妹,你一句“云舒”,我一句“妹妹”的叫唤着,帐外巡逻过去的士兵听到里面孩童的欢声笑语时,眼带慕色,都不直觉的都嘴角微扬起来。 营帐不远处,顾幽然孤零零一个蹲在干裂的枯木墙下,时不时抬头望向那欢声笑语的地方,犹豫了好半天,想进去,但不在她在想什么,又犹豫着没进去。 她还在自责,因为自己,三娘姐姐和宝宝差点就危险了,虽是那周霞心思歹毒,但她还是没脸进去。 黎大壮从她后面走来,见她蹲在地上不在在戳什么玩,嫌弃的从后面轻拍了她下,粗声粗气地问:“蹲这儿捡钱啊你,起来,跟我进去看看我大侄女去。” “好嘞夫君,咱们走。”一听要进去,顾幽然立马就得有人陪她一起进去了,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拉着他就走。 “……” 他怎么感觉这丫头就是在这儿等他呢?! . 时光荏苒,转眼大半月已过。 自小云舒出生后,因着是在北境驻守主营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受到的关注自然少不了。这不,军中上至镇北王,下至火头军老军头,隔三差五的便收集着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送过来。因着三娘还没出月子,小丫头身体又孱弱见不得风,除了黎大壮夫妻和上官透,连李白玉都没见过小丫头长什么模样。 没办法,上官透算是姐夫和哥哥,到帐里看看妹妹外甥女是人之常情,至于黎大壮,人家是跟着媳妇一起进去的,人家有家室的人的,再者脸皮也厚,倒也没觉有什么了。 至于其他人,比如像李白玉这样光棍大汉,真是想去看看大侄女都不方便外加没身份去,要避嫌。 眼馋了半个月后,连小家伙影子都没看到,他目光落在了跑出跑进看妹妹的轩轩身上了。 自妹妹出生后,轩轩又被他爹私下灌输了一通,深觉自己都六岁了,都会耍剑骑大马了,是大孩子了,要会学独立了。于是自己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投靠小宝去了。 这会儿妹妹睡着了后,才小心翼翼的端着妹妹没喝完的羊乳走了出来,打算拿到旁边的小伙房给小宝娘做奶糕吃。 他刚出来,正好碰到上官透,立即仰着小脸甜甜地喊了一声:“舅舅。” “嗯。”上官透应了一声,接过他装着羊乳快要撒一手的灰碗,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关心道:“走慢些,小心摔倒。”说完又道:“快午时了,饿不饿,你老军头爷爷给了蒸了肉丸子,一会儿记得过去吃。” 听到有好吃的,轩轩第一个想到了娘和妹妹,高兴道:“那轩轩去拿来给娘和妹妹吃。” “不用,你娘现在不能乱吃东西,你妹妹连牙都没有呢怎么吃?”上官透好笑地望着他:“你娘和妹妹吃别的,轩轩自己去把丸子吃了。” 可能是近些时日接连的出事,让大人们都有些忽视了这个小家伙了,如今仔细看着,小脸轮廓都没以前圆润了,怪让人心疼的。 轩轩不知道他在心疼自己,依旧仰着小脸问:“舅舅是过来看妹妹的吗?可妹妹刚刚睡着了,娘也睡着了。” 闻言,上官透看了眼帐帘,笑道:“那舅舅晚些再来看你娘和妹妹,现在陪你去伙食营吃肉丸好不好。” “好咦,舅舅最好了。”轩轩高兴得笑了出来,却懂事得怕吵醒里面的人,赶紧捂着小嘴乐。 这‘舅慈甥孝’的画面,看得不远处的李白玉一愣一愣的,摇着随身不落的折扇大步走了过来,直接拦住了要往伙食营去的一大一小。 “大白玉伯伯。”轩轩还是很喜欢这个大白玉伯伯的。 李白玉冲他点了点头,扭头问上官透:“透哥,刚刚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怎么听到小家伙叫你舅舅了?” 透哥啊!你忘记自己跟他爹是兄弟了?你分明就是跟我一样的伯伯啊,怎么能单独搞特殊当舅舅呢?当然了,后面的话他没敢问出来。 “你没听错。”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听错,可…可是,李白玉一副便秘样,看看大的,瞅瞅小的,硬是没憋出句话来。 上官透见他那样,冷声问:“你有意见?” “没…没有。”哪敢啊! 就算有,在老大你那冰渣子一样的目光下也没有了。李白玉收了折扇别在腰间,正想抱起轩轩举高高呢,上官透直接将手里的羊乳递到了他伸出来的手里,自己则弯腰将轩轩抱了起来。 “舅舅,轩轩可以自己走的。” 近一年来,除了卫辞,轩轩已经不怎么喜欢让人抱着走路了。 “舅舅冷,抱着轩轩暖和些。”上官透刚说完,西边果真刮来阵西北秋风,还真有丝凉意袭来。 已是金秋,天是该凉了。 “那轩轩给舅舅暖呼呼。”轩轩会心疼人,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当成了可以取暖的大棉袄。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李白玉端着个碗站在风中凌乱了。 ------------ 第七十六章:定知无不言 伙营房里,老军头见轩轩来了,稀罕了会儿,赶紧将蒸好的肉丸和熬好的汤肉都端了过来。见小家伙吃得开学,自己也开心的呵呵笑着。 “好吃,舅舅也吃一个。”轩轩用着木勺舀了个丸子,准备递给他,上官透看了,揉了揉他的小发髻团子,给他理了理领口,笑道:“舅舅吃过了,轩轩自己吃。” “好。”轩轩不勉强,倒是旁边正准备走的老军头见上官透给他理衣襟时,脖子上露出的东西,仔细看了眼,颇有见识的惋惜道:“这么好的玉怎么扳成两半了?可惜了。” 轩轩听到他在说自己的玉,放下木勺,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低着头小声道:“这是轩轩娘亲给留给轩轩的。” 上官透与老军头听了,还以为他说的是三娘,猜想着大概是当年卫辞离开他们母子时留的吧!毕竟卫家经商,财大气粗,再好的玉都能弄到,折断几块带身上玩的事卫辞当年也不是没干过,不足为奇。 然而不比两人的淡定,跟来的李白玉过来时随意睹见那玉,整个人顿时仿如雷击一般定住了。半响后,急忙大步走近,一把将小家伙抱到怀里,扯着他脖子上的半玉仔细观看。他的动作太突然,连上官透都没反应过来,被他抱过来的轩轩更是被吓得小身子颤了颤。 “你在做什么?”上官透见轩轩被吓到了,微微皱眉,冷眼递向李白玉。 李白玉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紧张地握着那半月,死死地盯着半月上刻着的‘苏’字,不敢置信地大问:“哪儿来的?这玉你哪儿来的?这玉怎么会在你身上?”一连三问,声音太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着小家伙嘶吼了出来。 轩轩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白伯伯,吓得小脸白白的,愣愣地望着他。 “我问你这玉哪儿来的,说啊!” “李白玉,你吓到他了。”上官透一把抢过轩轩,见李白玉还不死心的来抢,赶紧将小家伙递给旁边的老军头,反手一拳揍在李白玉脸上。怒道:“你发什么疯,玉是他娘亲给的,他一个孩子知道些什么。” “他娘给的……”这明明是他给苏儿的东西,他亲手雕刻出来的东西,怎就是他娘给的了呢? 李白玉似乎被打回了些理智,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颤着停在半空,似被打击到了般,只颤着声道:“那是……我留给苏儿的,我的苏儿的,怎会在他的身上,怎会……”是轩轩的娘给的。似乎想到了什么,李白玉慌忙的推开他跑了出去。 他要去弄个明白,为何他送苏儿的东西,会在谢三娘母子身上。 老军头抱着受了惊吓的轩轩,不高兴的嘟囔了句:“这小玉子真是越来越莽撞了,看把咱们轩轩吓得,回头得好好让王爷教训他一顿不可。” 上官透没说什么,只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哄安慰了会,便一边给他喂吃的,一边看着他稚嫩的小脸陷入了沉思。 …… 李白玉发了疯似的跑到西北角帐地,抬手要掀帐帘那一刻时,听到里面传来声婴儿的‘啊呜’声,那突然乱了的理智才渐渐回来。深吸了口气,不顾形象的蹲在了帐外,没鲁莽的冲进去。 晾完衣裳回来的翠妞见她蹲在帐门口,赶紧走了过来问:“少将军,您咋在门口蹲着了。” 李白玉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够失态了,赶紧掩下面上其它神色,道:“我来看看云舒,没听见里面有声响,应是弟妹睡着了,我不方便进去,便在这儿等等。” “这样啊!”翠妞娘信以为真,仰头瞅了瞅天:“看天色也不早了,三娘每日睡到未时二三刻就该醒了,我进去瞧瞧。”说完,掀开帐帘径自进去了。 翠妞娘估摸得不错,她进去时三娘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逗女儿玩。 “三娘,李少将来看云舒了,在门口蹲了好半响了。我瞅他脸色难看的紧,也不知是怎么了。” “早晨不是来见过一趟了吗?”别看李白玉平日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他可不是那种没事蹲地上等人的人。 “嗐,谁知道他的。”翠妞娘倒没多在意,边收拾帐内边道:“可能是咱们小云舒太招人喜欢了,那李少将那么大年纪了,又没成亲又没孩子的,瞧着心生喜欢也正常,眼馋咱们小云舒了。” 这话不假,小云舒刚出生时的确长得丑了点,但在几个军医大半个月的悉心调养下,皮肤上的青紫皱褶子都尽数蜕了下去,如今白白嫩嫩的,五官又尽挑了爹娘好的地方长,谁看了都心热得很。 “三娘,要不我去给李少将说一声,让他先回去,等卫少将来了他再一道过来。” 虽说军中乱嚼舌根的没几个,但也不代表就没有。毕竟是妇道人家,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好的。 三娘垂眸想了想,道:“嫂子,李少将怕是有事,劳烦你去将帐帘掀上去,再他请进来,你也别离开,帮我照看会儿云舒。” “你瞧你,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又跟嫂子瞎客气。”翠妞娘不高兴嗔了她一眼,听她的话照办。 李白玉进来时,翠妞娘抱着小云舒坐了帐口避风的地方,三娘坐靠在床上,已在床前给他备好了一个圆凳:“义兄请坐。” “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李白玉没坐,依旧笔直的站着,面上有些憔悴。 “三娘猜到些,只猜不到义兄想问三娘什么?”若他早上没来看过云舒,她这儿倒真信自家女儿招人喜爱,他这个做伯伯的等候许久真是来看看她的。 李白玉对上她清澈豪不躲闪的目光,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义兄有话不妨直言,三娘若能解答,定当知无不言。” 李白玉犹豫了片刻,直接从怀中拿出一个绣着海棠花的荷包,从中取出一枚被折断的半月。三娘看到那半月,觉得有些眼熟,突然心底微紧,想起了当年沈俏苏留给轩轩的那半块,以及她当初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这玉,在朗月那边唤叫姻缘,有喜结良缘之意,我曾亲手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后来,玉被从中折断,一分为二,我与姑娘也各执了一半。” 各执了一半…… “你……你就是沈俏苏要找的人?” 那个死在来北境路上的温柔女子要找的人。 纵然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但此刻,三娘还是淡定不了。她曾经猜测过轩轩的父亲是何人,会不会也是北境士兵,也曾留意过北境将领们谁家妻儿不见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李白玉! 这天下竟还有如此巧合的事,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三娘震惊,李白玉更加震惊,若非还有微末的理智在,怕会向方才抓住轩轩一样,控制不住的大声问她他的苏儿在哪儿?努力平息了会儿,他才哽着声调急迫地问:“她…还好吗?”其实他猜到了,若她还好,怎会把他送的半月给了别人,他只是不敢往坏的地方去想罢了。 “她死了。” 很轻的三个字,李白玉却犹如五雷轰顶,心窒息得快要停滞,高大笔直的身躯也颤晃了晃,口中一阵腥甜,嘴角渐渐溢下了一条血丝。 “义兄,你……”三娘惊呼,旁边的听得云里雾里的翠妞娘见了,也吓了一跳。 若不是手里抱着的孩子不能吹风,她大概都跑出去喊大夫了。 ------------ 第七十七章:义兄的儿子 “请…请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仿佛一瞬之间,三娘竟在他身上看不见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风流公子模样了,取而代之的,是旁人都能感受到的无尽的悲伤,如心死了一般。 三娘不懂,上天为何如此残忍,为什么她所认识的人都是两情相悦,老天爷却都让他们阴阳相隔? 情深不寿,当真是情深不寿吗? 沈俏苏是,谢云裳如是! 见他面色憔悴,三娘有些不忍,但还是缓缓地说道:“两年前,我在齐州城外遇到了沈俏苏,她心地善良,见我独自一人,又与她一样要去北境,便搭了我一程。不想途中遭到一批黑衣人的追杀,我们逃跑时她不慎中箭,弥留之际只留下那块半月。”当初为了保护轩轩的身份,她一直不敢冒然拿出那半月出来寻轩轩的父亲,便一直戴在了轩轩的脖子上。 听到心爱之人身死,李白玉感觉心要是被人在一刀刀凌迟,每字皆如穿心,那肉眼看不见的心脏,已疼得血肉模糊。 “多谢告知。”李白玉强忍眼中泪水,转身便要离开。 见他好似并不知道轩轩的存在,三娘急忙喊道:“等等…” 李白玉停住脚步,也不知是不是太过伤心欲绝,停下的脚步都有些微踉。 见他站住了,三娘思虑了片刻,才道:“轩轩…是沈俏苏的孩子,我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并未支开翠妞娘,那是因为三娘信得过她。 然而她的话,如同一阵‘轰隆隆’雷鸣,在旁人耳边炸响。 “俺滴娘啊!”翠妞娘都被惊出了声,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李少将,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下轩轩的模样。还别说,这一对比下来,竟真的发现轩轩和李少将长得更像些。 也就是说,小云舒才是三娘的第一个孩子?想到三娘生孩子时的惊险,翠妞娘抱着小云舒,心底都后知后觉的替她捏了一把冷汗。额嘞个乖乖,他们都还因为三娘生的是第二个孩子,应当没那么危险,竟没想到她竟是新手娘! 他们都知道三娘对轩轩很好,好得都没人怀疑轩轩不是她的亲儿子。如今猛然知道了真相,更觉得了。为保护轩轩,在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刻都没泄露一个字,这样的女子,大义啊! 翠妞娘能想到的,李白玉自然能想到,感激无言。也在此刻终于明白那日阿辞为何那般担心了,心中更是愧疚感激掺和,只能回到那日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谢谢…”他哽咽出声,堂堂七尺男儿比黄金还硬的膝盖,竟直直的跪了下去。 “义兄,你这是做什么。”三娘大惊,欲下床去搀扶他起来,却被他制止:“这一叩,弟妹受得起,弟妹大义,于我父子的大恩,今生没齿难忘。” 本是萍水相逢,她却不惧危险收养了轩轩,更是与卫辞将之疼如亲子,悉心教导。此刻,李白玉除了对她的感激,更多的是敬佩。 轩轩,那个他从见到就喜欢不已的孩子,竟是他的亲骨肉。老天爷何其残忍,又何其恩惠,才会把苏儿最后的眷恋带到他身旁,哪怕父子不识,骨子里相同的血脉却不断的在牵引他们。 苏儿,是你在保佑我们父子能够相见吗? 多庆幸啊!他的苏儿和轩轩遇到的,是阿辞的妻子。 …… 卫辞与黎大壮夫妇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那重重磕地的一拜。 李白玉起身时,卫辞快他一步过来伸手搀扶了起来,虽有疑惑,却立即没问出来。兄弟手掌相握时,李白玉同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得去找轩轩,方才他该是吓到他了。 “三娘姐姐,大白玉兄长怎么跑来给你磕头啊!”顾幽然看得一脸茫然,旁边的黎大壮恨铁不成钢的又能了她一眼。 这臭丫头怎么就那么不长记性呢,明明他才是李白玉的兄长。 三娘不是多嘴的人,并未立即回答,只给了自家夫君一个眼色。卫辞会意,来到翠妞娘的身旁,低声道:“王嫂,能麻烦你去给云舒端些羊乳来吗?”三娘体弱,无法亲自给孩子哺育,前不久便派人去较远的城镇中买了几头母羊回来,平时轩轩、小宝及那两个小丫头都能喝些。 翠妞娘也是个有眼色的,立马就明白了。 将孩子给了他后就去了,路过顾幽然时,突然抓住她的手道:“幽然妹子,早间挤的的羊乳没了,你来帮嫂子牵着羊,嫂子好挤羊乳。”说着,也不等她同意,热情地拉着她就走了。 她们跟顾幽然虽交好,但相熟的时间不长,三娘无法保证她是不是真的像表面那么单纯,毕竟她自己就是最好的案例,傻过却并非真愚。 一旁的黎大壮倒没说什么。 见她们走远了,三娘才道:“夫君,壮哥,方才的事你们也看到了,那我也不瞒着你们了,其实轩轩…是白玉义兄的儿子。” “什么?”黎大壮惊了一惊,顺口便搭了一句:“老子就说嘛,大侄子跟大白玉长得那么像,可不就是他的……”‘崽’字还没吐出来,黎大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住了嘴,愣愣的望向眼前一脸淡定就等他说完的两口子。 这这这这、这卫家弟妹和大白玉…… 不得了啊!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了啊,阿辞两口子会不会杀他灭口? 卫辞虽也惊讶与李白玉是轩轩的亲生父母,但面上没多大变化,虽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老、老子,老子最近有些耳背,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老子可一个字都没听见啊!”若不是拔腿跑会显得心虚,他估计都跑了。 “义兄想多了,轩轩是我的养子。” 欲盖弥彰?懂,必须懂。黎大壮急忙点头,道:“弟妹无需解释,老子都懂,都明白,尽管宽心,老子就不是那种嚼人是非的人,弟妹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今日的话老子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的,你要不信,老子现在就给你发个毒誓。”说完立即指天竖起三根手指头,豪气冲天的就等着她同意就立马发毒誓了。 看不出来黎大壮这大黑汉那么会脑补,三娘无奈地望向卫辞:“夫君,我有些累了。” 给大老黑解释的重任就交给夫君你了。 卫辞笑着点头,低头亲了女儿的小脸一口,轻轻地将她放在三娘的身旁,低声道:“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说完,起身走到黎大壮身旁,面色笑意敛去,眸色一冷,趁他不备一把将锁着喉硬拖了出去。 黎大壮真的惊了,差点没大喊一声:你他娘的真要杀人灭口啊! 黎大壮有没有被灭口三娘不知道,只第二人一早,镇北王他老人家知道轩轩是自己亲孙后,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竟老泪纵横的前来感谢她。 镇北王每每想到儿子,都会觉得愧对列祖列宗,他都以为李氏香火就要断在那臭小子手里的时候,老天竟告诉他,他稀罕得不行的小家伙是他嫡亲嫡亲的亲孙。这让他如何不喜?任何不感觉?若非三娘是小辈,他都要感激得给她鞠个躬了。 晚间,轩轩悄悄来到帐中。小云舒已经睡着,三娘见他,笑着让他自己爬到床的里侧去。 轩轩爬到床上后,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小脸深深地埋在衣袖里,小声的问:“娘,轩轩今晚可不可以和你跟妹妹一起睡?” ------------ 第七十八章:大启的樘木 “好呀!今晚轩轩跟娘还有妹妹一起睡。” 三娘笑着,知道小家伙有心事,给他盖好被子,轻抚着他的小脑袋,轻声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要是有,一定要跟娘说,要是跟娘不方便说的,就去跟你辞爹说,别自己憋在心里,小孩子不开心的事憋久了,会长不高的。轩轩以后不是想当大将军吗?要是长不高了,就只能当小矮子将军了噢!” 轩轩再聪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听到会变成小矮子将军,急忙摇头:“娘,轩轩要长高高,不要当小矮子将军。” “那就跟娘说,怎么今天一整天都没见你有个小笑脸,为什么不开心啊?” “娘,你和爹会一辈子做轩轩的爹娘吗?”小家伙仰着头,明亮的眸子里闪现着害怕,就怕听到娘说一句‘不会’。 经历了那么许许多多的母子情,哪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啊!纵然是个幼龄孩子,也是知道感恩不舍的。 特殊时期,有些孩子总是最敏感多疑的,轩轩虽懂事得早,比同龄孩子聪明,可突然遇到这种事时也是慌乱不知所措的。 在知道大白玉伯伯就是自己的亲生爹爹后,他的小脑袋里就是一片空白,对李白玉的心理更是复杂,又怨又怕更多的却是舍不得,一整日下来,都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了。 从他的亲娘被人杀害那日起,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怨他们母子在朗月被人欺凌时他不在,怨娘亲死时他不在,又怕他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是不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出生?更舍不得的,是待他视如己出的卫家爹娘。 做了亲生爹爹的儿子,那爹和娘还会要自己吗?小家伙心里害怕极了。 三娘却耐心开解道:“傻小子,你既然叫了我们一声爹娘,那么我们就一辈子都是你的爹娘。你找到了亲生爹爹,以后只会多一个更疼轩轩的人,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那轩轩还能继续给爹娘当儿子吗?” 三娘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当然能了,以后娘还要靠你给娘养老呢!你以后想反悔了,可是门都没有的。” “不反悔的,轩轩要继续做娘的儿子,跟爹一起保护娘,娘老了轩轩还会背着娘走路。” “好,以后娘老了就让轩轩背,咱们轩轩最孝顺了。”见他不再纠结了,笑道:“好了,快闭上眼睛睡觉,看看明天是妹妹醒得早,还是轩轩醒得早。” “轩轩会早起帮娘照顾妹妹的,娘,轩轩睡觉觉了。”小孩子的睡眠总得很好,轩轩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呼呼的打起了小鼾,看样子心事放下了睡得还很香呢! 三娘望着身旁的两个孩子,眸底温柔。 卫辞处理完军事回来时,母子三人都已熟睡,见自己的位置被小家伙又霸占了,好笑又无奈的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俯身在娇妻额间落下一吻后,爱不释手的抱了会儿女儿,才如来时般静悄悄的离开了帐中。 他离开不久,本应熟睡的三娘轻轻睁开了眸子,眸子清明无一丝倦意。 这些日子虽发生了许多事,但她对大启如今的了解却未停止。 一痴许久,一傻多年,她没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喊‘阿姐’的少年,已经磨平了所有锐角,坐在了他本应的位置上睥睨天下。 而她却,没能亲眼为他见证。 傅九阴曾说过,这大启的撑天樘木,要么就让他腐朽下去,最后大厦倾倒。要么就换上一根带着新鲜血液的,顶天而立,为大启撑出一片明镜。 而刘梵他……做到了。 一夜起风,黄沙弥漫,朦胧的夜色中却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果然,第二日一早,北境就开始下起了暴风雨,夹杂着电闪雷鸣,每一道闪电轰隆落下,乌黑黑的天际便会被狠狠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地震山河。 这样的雷雨天,大人听了都心底发寒,更何况是几个小的了。 ‘轰――’ 又一道巨雷打响,刚停下哭声的小云舒又被惊醒,害怕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嗓音都哭得有些嘶哑了,听得三娘心疼不已,可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只能扯了两小撮棉花堵在她耳畔,两只手一直捂着她的小耳朵,希望能减小些雷声。 然而那些阻挡都是微末其微的,雷声一下来,还是会惊吓到孩子。 正当三娘抱着孩子束手无策时,帐帘被人掀开了个小口子,卫辞浑身湿漉漉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急忙脱下身上的蓑衣,找来毛巾将身上擦干后才靠近母女俩:“女儿被吓到了吗?” “怎么办,雷声太大,云舒被吓得厉害,一时哭个不听,嗓子都哑了。” 看到是他,三娘抱着着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别急,我来想办法。” 听到小闺女有些嘶哑的哭声,卫辞也是心疼不已,见三娘是赤着脚抱着她走来走去的轻哄,卫辞更加心疼,急忙一把将母女俩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扯了被子盖好,道:“你还没出月子,别受凉了。” 正说着,天空又凝聚了一个闷响,在巨响落下之前,卫辞急忙伸手捂住了女儿的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力深厚些,小云舒只红着小鼻子好奇的望着他,竟没再被吓哭。 “有些用。”卫辞轻轻将女儿抱到怀里,小声对着三娘道:“你再躺会儿,云舒我来照看着。 别担心,来时我给义父请了假,等雷声停了我再回去。”第一声雷响起时,他便担心起孩子小会不会被吓着,其他人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小家伙们,便让他过来看看。 “对了,轩轩呢?”卫辞问。 “天刚亮便带着包子去找小宝玩了,这会在隔壁帐里。”见孩子不哭了,三娘才算放了心,想到轩轩,小说问:“对了夫君,义父他们对轩轩是如何打算的,是继续让咱们养着,还是…有别的打算?” “北境苦寒,义父的意思是送他回长安,好……” “不行!轩轩不可以去长安。” 他话还没说完,三娘神色严肃的反对道:“夫君,不能送轩轩去长安,长安是个是非之地,若轩轩去了,只能是羊落虎口。”三娘没敢说极有可能都会有去无回。 对于自己曾经养了几年的虎崽子,他棋盘上的棋子会怎样落下,三娘多少还是能猜测到几分的。 如今的大启君主不是他的父亲舜帝,他也绝不会如同舜帝一般优柔寡断,更不会放任自己的东西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果断偏激得很,有些事他只要一旦做了,哪怕错了也绝不后悔。 如今南境张敬崖拥兵自大率先落马,大启四分兵力已有三分回归到他手中,那么镇北王手里的着最后一分,他又岂能放任不管?以此不难推测, 接下来他的下一步棋,应该就是得人心的镇北王身上了。 自古功高盖主者危,勇略震主者死。只希望刘梵有开国先帝的谋略才能,也有开国先帝的识人用人的胸怀和仁心,能看在镇北王忠心卫国的份上,别把事做的太绝。 三娘记忆恢复得太迟,已经来不及制止些什么,只能尽量防备。 她也曾经答应过舜帝,若有朝一日,刘梵独自一人在帝王这条无情路上走得太远,会拉他一把的,不至于让他独自走得太远,回头时身后空无一人。 ------------ 第七十九章:卑劣的毒计 见三娘神情微动,卫辞以为她是舍不得轩轩离开自己太远,小声安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轩轩,可轩轩如今已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在一张白纸上学东西,他去了长安,对他现在或将来都好。” 早在还不知李白玉是轩轩的亲生父亲时,他便已经在悄悄筹备着,等三娘陪轩轩过了七周岁生辰后,便会送他回齐州,只是他还来不及跟三娘商量,轩轩的亲生父亲就先找到了。 不过就算没有找到,以北境的环境条件,轩轩只要还叫他一声爹,早晚他都会送他离开的。 也是庆幸他想的不是轩轩满六周岁就送他去齐州,不然怕是要错过他们父子相认。不过如今也好,长安繁华,自是比齐州好上许多的。 “可是夫君,你有没有想过,轩轩的身份。”三娘郑重道:“不久前,我听闻南境镇南将军拥兵自大,欲与朗月勾结,企图自立为主,现已被陛下裁决。镇南将军落马了,那么如今大启的兵权,是否已都归还到当今陛下手中了?” 自是没有的,那最后一分兵力…… 卫辞怔住了。 三娘再道:“再者,轩轩的亲生母亲为朗月贵女,此事若有心人刻意去调查不可能查不到,而白玉义兄为大启一境少将,一个大启少将与敌国贵女早年生有一子。此事若让长安高位者们知晓,你觉得他们还会信镇北王对大启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吗?” 若被那些人知晓,怕是只会觉得已经将‘铁证’送到他们的面前了,倒时何来相信之说?! 他们这些武将,从来都是一心只想着守好边塞要地,精忠报国,防止外敌骚扰,却从未想过君王多疑。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他们一个个都在行,那些文人肚子里的弯弯道道,他们不是不会,却是从来不愿意用那样的心细去猜测自己效忠的君主。 如今却不得不仔细去思量,若他日君主不信任他们了,他们的下场该是如何? 想到此,卫辞抱着孩子的动作微僵,眸底闪烁过什么,沉思了许久,终究什么话也没问出来:“我明白了,我会找义父好好谈谈的。三娘,谢谢你。” “不许说谢字,谢什么谢,你是我夫君啊!”谢字太沉重,三娘不喜欢。 “好,以后不说了。” 卫辞笑着,低头瞧小闺女,见小闺女咧着小嘴睡着了,献宝似的瞅着道:“瞧,咱们女儿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把女儿哄睡着,心底满满的自豪感升起,觉得怀里的小生命又可贵又神奇。 三娘抬头看了一眼,见女儿吧唧着小嘴睡得香香的,可得不得了,眉眼不知不觉都跟着温柔了起来:“女儿像夫君多些。” 轮廓像自己,眉眼像夫君。 从前的她,被至亲舍弃,被人丢入地狱,又被人从地狱中捞起,迷茫的过着一日又一日。而今,看着丈夫和女儿,她终于不再迷茫了,因为自己……有家了。 …… 三娘出月子时,卫辞特意跑到已经逐渐荒凉黄沙村的家里,把院子里没被大火烧到的大木桶扛了回来,翠妞娘和小宝娘已经帮忙在烧了热水,三娘就等着将身上一月未清洗的怪味道洗干净了。 不对,现在能喂小东西吃食了,一身的奶酸味,除了父女俩个一点不嫌弃外,三娘自己都嫌弃自己了。 然而还没等水开,一名士兵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正好见小丫拿着木瓢要舀水喝时,急忙扑上去将木瓢抢过,将水全部倒掉,急道:“镇北王有令,将营中昨日晚间到今早带回来的水全部倒掉,切不可饮用。” 小宝娘不在,翠妞娘见小丫被吓得想哭不敢哭的,一把将小丫捞到怀里抱着,知道一般镇北王亲自下令的都不会是小事,只避重就轻地问那士兵:“那孩子渴了怎么办?” 士兵一把扯下腰间水囊递过去:“这是昨日早晨储存的水,大嫂可先给孩子喝。”说完,赶紧动手将帐外所以木桶中的水都倒了个干净。 三娘听到动静出来时,那士兵已经麻利倒完水离开了。 见到三娘出来了,翠妞娘忙问:“三娘,你说镇北王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奇怪的命令?” 方才那士兵的声音不小,三娘也听到了的。镇北王不会无缘无故下这样的命令,怕是有什么大事不方便宣露出来,以免自乱军心。 “嫂子,今日别做其它事了,咱们看好几个孩子,千万别让他们喝到‘不干净’的水。”三娘意有所指道。 “三娘你的意思是这水被人……”见她点头,翠妞娘大惊,急忙闭了嘴,心有余悸的抱着小丫跑进了几个孩子玩耍的那间帐里。 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得把这几个孩子看好了。 三娘所猜不假,前几日接连暴雨,有人利用暴涨的雨水,在大启军营附近的几个水源都投了毒,就连一直川流不息的沙溪水都被人在上游丢了几具毒发身亡的人的尸体。 那些尸体被发现时,已有不少将士如往常一般饮用了带着剧毒的溪水。 也是派人过来通知得及时,不然三娘今日出月子怕是要用那水沐浴了。 而军中为不乱军心,镇北王下令暂压了此事,并派人悄悄潜伏在夜间,果不其然,当夜便抓到了那投毒之人。一番严刑拷打后,那人不堪受刑交待了幕后指使之人。 原来是羌国与金国联盟后,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便是想出这条卑劣的毒计,企图利用水源毒杀北境十万雄兵,来个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大启边境。 而那投毒之人也不是他国潜伏进来的细作,而是个实打实的大启人。还曾是镇北王提拔过的西部虎贲将,因上回纵容手下兄弟打着自己的旗号欺男霸女,刚上任不到两月便被踢了下来。因此,他觉得颜面扫地,便一直怀恨在心,就在大半月前,羌国公主私下抓了他,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他竟做出了叛国的行当。 而大启对待叛国者,诛全族,累及九族。而他也将为自己通敌叛国的一己私愤,付出他罪有应得的代价。 羌国此次下的毒正是两年前险先要了卫辞一命的,此毒阴狠得很,要中毒后三日才能被人察觉,一旦发作便会生不如死。若有些内力或体格健硕些的,多少能多扛时日,若体弱些的,一旦发作,两刻钟便能把人生生疼死。 若不是军中有两个年前受了伤,身体不怎么好的士兵不到三日便提前发作了,怕是那毒会被连下三日才会被发觉,若果真让他们如愿了,到时整个北境将会变成一片尸海。 那样惨无人还的画面,光是想想都不禁让人后背打寒颤。 抓到下毒之人后,未免打草惊蛇,那些龌蹉宵小会再行如此歹毒之事,镇北王特意让黎大壮带人日夜看守水源,抓到敌细着,就地正法。然而千防万防,到第三日时,军中已有上千人发作,甚至连上官透也没能幸免。 一时间,军中再次人心惶惶起来。 就在镇北王写下第十封八百里加急回长安求御医支援时,离营游历了两年程万里回来了。 依旧背着他的大药匣子,一身洗得看不清颜色的长衫,骑着头膘肥体壮都快赶上匹马体型的毛驴,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比起那头毛驴,他自己倒是憔悴不已,像是没舍得骑那毛驴,自己不远千里走了一路一样。 ------------ 第八十章:自私又怎样 刘万里一回来,气都还没喘均匀,就被几个急得焦头烂额的军医架到了安放患者的帐中:“刘老,您老回来得太及时了,我等正束手无策啊!” “是啊刘老,此毒劲霸,若身死,沾染了其血液亦会中此毒。”所以哪怕是面对面,他们都用布条将要触摸患者的双手缠得严严实实的。 “这这这……”刘万里万万没想到,当年自己便是因为此毒,在外寻了两年之久的解毒之法,这才回来,中毒之人已是当年的数百倍,顿时气得差点没说出话来:“那羌国之人,行如此下作行径,也有脸立国?何其歹毒,何其歹毒啊!” “刘老,您先别骂了,先想法子吧!” “刘老,当年你是跟随卫少将一道离开的,卫少将既能平安归来,想必您老已经钻研到此毒的解方了,您开方子吧!我们立马准备药材。” “是啊刘老,笔墨已研好,您写药方吧!” 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面色都是期盼,刘万里面色顿时灰败起来,低头惭愧道:“老朽无能,外出偷懒游历两载,竟没能研制出此毒解方,亦没能找出一株半颗能解此毒的药材,实乃惭愧至极啊!” 这两年,他行遍齐州到郸州各处山林小道,好几次都差点被豺狼虎豹叼走,但仍没能找到卫家傻姑娘随手摘得的草叶。 想到卫家那傻新娘,刘万里心生疑虑,沉默了起来。 闻讯赶过来的镇北王正好听到他的话,顿时面如死灰,没有解方?那我大启儿郎怎么办?镇北王身子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险先摔倒,幸好被旁边的士兵急时扶住:“王爷!” “王爷。”刘万里见老王爷来了,立刻佝偻着身子跪了下去,重重地磕在地上:“王爷,臣惭愧啊!” “起来。”镇北王无力的抬了抬手,望着远处瞭望台上迎风飘扬的旗帜,恍惚间好似苍老了许多:“不怪你,北境注定要遭此劫难。时也,命也啊!” 如今,只能把最后的机会放在长安那边了,希望能有法解此毒的奇能异士了。 三娘本是听到刘万里回来了才过来瞧瞧的,不想竟瞧见了这一幕。一时间,心中感叹,心底不是滋味起来。 说起来,还是卫辞无心骗那老头找了两年草药的。 转身欲离开,一回头正好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胸膛的主人没给她抬头的机会,似乎是在生气,竟不顾场合的一把抱起她,转身阔步离开。 “你干嘛!”三娘环着他的脖子,抬头问他。 卫辞眼直视前方不看她,只恶狠狠地警告道:“收回你刚才的想法,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做傻事。” 自私又怎样,那样的险,他半点都不敢让她去冒。 他不敢保证,若别人知道她的血液特殊后,会不会起异心,或招来杀身之祸。他不能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无法保证不会有人对她下手。 许久都没见过她的夫君这么孩子气的模样了,三娘轻靠在他怀里,不觉地笑了:“原来老人们说的都是真的,夫妻在一起久了,真的能心意想通。你瞧,我什么也没说,你便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都说了,我不许!” 因为害怕,卫辞竟低吼了出来:“三娘,云舒可以小小年纪没有娘,可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命。” …你是我的命。 如果这能当情话,那么,三娘觉得这应该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怕他太过担心会告假来守着自己,三娘只能先让他放心地保证道:“夫君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听夫君的。” 闻言,卫辞望着前面的眉宇依旧锁起,没再说什么。 夫妻同心,她想什么他怎会不知?! …… 刘万里来找三娘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知道她才诞下一女不久时,他便长吁短叹起来。正帐前踌躇不前时,一回头,就被抱着孩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三娘吓了好大一跳,胡子都吓得吹瞪了起来。 张口就嚷嚷道:“哎呦,你这丫头,站在老朽身后也不知出个声,回头把老朽吓出了好歹如何是好。”刘万里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看三娘傻愣愣的望着自己,赶紧瞅了眼四周,见无人才小声道:“丫头,伯伯一会儿给你糖吃,你现在跟伯伯离开一会儿好不好。” 三娘垂眸看了看女儿,没理他。 刘万里见她听到糖还不理自己,有些稀奇,赶紧再扫了周围一眼,再出声哄道:“是这样的丫头,伯伯给你带了香香脆脆,一嚼就嘎嘣脆的玉仁瓜子,可好吃了,你跟伯伯过去拿好不好?” 刘万里这贼兮兮的样,若是在大街上,不知道还有他是个拐子呢!看得人想笑。 呵呵!这老头不会是还以为她是傻子吧! 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刘万里急得吹胡子瞪眼的,怕有人发现自己在这儿骗人傻丫头,又慌又急的。看她一直注视着手里的孩子,想到了什么般,顿时顿悟道:“原来是丫头做了母亲不爱贪嘴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古籍上也没说人痴傻生个孩子便能转性的啊!这让他如何骗傻丫头去取几滴血? 没错,刘万里此行便是想骗三娘几滴血的,他早就怀疑卫辞当初骗他的了,但也知道人家不过是在保护自己夫人,情有可原,他也就不计较了。可如今事关重大,他只能行如此不要脸行径了,只希望如他所料,那解毒的药引真是这傻丫头的血液。 但他也知此事不宜声张,所有都格外谨慎着,以免给人家小夫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三娘见眼前的老者比之两年前苍老了不少,有些不忍,出声道:“先生先回去吧!等我女儿睡着了,三娘定会去寻先生。” “那就太好不过了,丫头……”等等,刘万里高兴得答了回去后,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是哪儿呢?刘万里愣愣地望向她去,惊诧的发现,眼前的女子好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抹淡然,眸子冰凉却清晰无比,一点也不像他曾经在齐州卫家见到时的那样。 “少夫人这是…这是康复了吗?”他惊问道。 ------------ 第八十一章:跟放水一样 三娘浅笑点头:“承蒙上天眷顾,昔日傻症得已痊愈。先生,我夫君一会儿会回来,先生还是先离开吧!至于先生所疑之事,稍后三娘得空自会去寻先生解答。” “少夫人说话当真?”刘万里神色亦是严肃起来。 他知为少将对自家夫人的疼爱,以前便那般疼宠,如今怕是更甚了。 “自古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生,三娘虽只是一介妇人,但同时也是一名大启人。” 守护大启一方净土,本就她最初的初心。如今,哪怕物是人非,那份初心依旧不变。 只三娘没想到,当年生不如死被当做药人养出的一身血肉,竟能几度救人。她的血液,堪比剧毒,亦是这世间百毒的克星良药,倒也救了她好几回了。 一句同是大启人便已道明她话中的认真和决心。 明明那么温温柔柔的几句话,刘万里却听出了话中的坚毅和决心,心中倏然起敬道:“老朽代所有中毒将士,在此谢过少夫人大义。”说完佝偻着背脊,叩首敬之一礼。 三娘急忙单手挡住他的重礼。 “先生言重了,区区微薄之力不敢言大义,又岂能受先生一叩。”三娘微微浅笑着,怕他还继续叩谢,赶紧道:“云舒不能在外久呆,先生慢走,三娘就不送了。”说完,抱着孩子从容地进了帐中。 不知道是不是刘万里的错觉,他竟在这从容不迫的女子的身上,看到了大将风范。是的,不是闺中女子的大家风范,而是热血沙场的将军才有的大将风范。 傻人有傻福,看来卫少将是娶到宝了。 答应刘万里的事,三娘隐瞒了卫辞,等卫辞自己发现不对劲找来时,她手腕上的血已经淌了两大碗。 千叮万嘱,千防万防,她还是跑了放血了。 见她面上已苍白得透色,卫辞又怒又急的急忙拦住,扯了布条小心翼翼的给她止血:“谢伊人,你怎能如此不听话。那么多人中毒,你就算把自己的血放成人干,你也救不完的。” 他想大声责备两句,话都到嘴边又舍不得。 卫辞还是第一次如此连名带姓的喊她,三娘现在脑袋已经出现了眩晕,晕乎乎的没敢吭声,垂着眼帘没敢正视他。 倒是旁边小心翼翼把血倒入容器里的刘万里,急忙解释道:“卫少将放心,老朽已调配出能解毒的汤药,少夫人的血只为药引,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谁家药引放血跟放水一样?”卫辞目光冰冷的撇了他一眼,忍着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动作轻柔地抱着媳妇甩帘离开。 “这、这也没跟放水一样啊!”他顾着少夫人身体量力而放的,分寸他拿捏得妥妥的,少夫人做多形容几日,稍后他多看些补血益气的汤药喝了便肯定没事了。 然而他再多的解释,人家夫君也不听了。 “唉!”刘万里站在原地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卫辞抱着三娘回到他们的帐中时,三娘已经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他轻手轻脚的将人放下后,走到门口招来一名士兵,吩咐道:“去刘先生的营房取些补血的药材,拿到伙营熬些来,就说是给夫人吃的,” “是。”士兵听了,立即去办。 卫辞正要再入帐中时,轩轩听到他的声音,急匆匆的从另外一个帐中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小宝和已经快跟他们一般高的狼犬包子。 “爹,妹妹刚刚拉臭臭放我玉爹爹了。”小家伙刚说完,就见李白玉一脸窘态的掀帘走了出来。 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形象,今日算是被那小丫头的臭臭给毁了,幸好见证人就两位大嫂和几个小家伙。 “玉哥何时来的?”见到他,卫辞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黝深,眉头也有些浅皱了起来。 “来了一会儿了,见你们营帐中没人,就到孩子们这边来看看小家伙们。” 李白玉回睨了他一眼,眸底亦闪烁了下,甩了甩有些微松的劲袖,指着胸前还有些淡黄色的痕迹,指控道:“瞅瞅,普天之下,能在本公子身上拉臭臭的,可就只有你闺女了。” “这也是我女儿给玉哥你的独一份厚待,小小年纪就知道送礼,不错了,做为她爹我很欣慰,玉哥这个做伯伯的也该如此。”卫辞扫了他指着的地方,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错过他身旁进去找自己小闺女去了。 留下李白玉一把捞起想跟进去的轩轩,在外嚷嚷道:“合着云舒儿拉了我一身屎,还是我的荣幸了是吧!” 轩轩也嫌弃他衣服上的臭臭,被他逮住后,捏着鼻子喊:“玉爹爹,你身上有臭臭,快放开我。” “呵,合着你小子也嫌弃你爹了是吧!行吧!今日咱们爷俩就有臭同当了。”说完,抱起他就往他小脸上亲了大口。轩轩嫌弃的四肢齐挥,冲着看戏看得乐呵呵的小宝和包子大喊:“救命啊!玉爹爹的臭臭沾到轩轩了,小宝救命啊!” 然而小宝捂着小嘴离得老远的不为所动,包子更是找了舒服的地方开始打盹。 就连卫辞抱着自家小闺女出来时,瞅都没瞅父子俩一眼。 无情啊! 三娘的血能做解毒做药引的事,刘万里知道其中轻重,除了镇北王谁也没告诉,只道是配置出了解毒秘方。 不到三日,那些命悬一线想将士们服用了解毒汤药后,逐渐好转,而刘万里在军中也得了个刘神医之名。 每每听到被人叫他刘神医,他总是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临老临老,没想到还能得个神医虚名,而且还不是靠自己真本事得来的,惭愧啊!偏偏真相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受之有愧啊! 而三娘这边。 望着卫辞又端了一碗闻着、看着、吃着都有股子怪味的汤进来,三娘急忙抱着女儿背对着他装睡。她实在是不想再喝那怪味汤了,真的太难喝了,她这辈子就没喝过那么难喝的东西,偏偏自己有错在先,又不能拒绝自己夫君的一片心意,太糟心了。 卫辞却是知道她又想装睡的。 ------------ 第八十二章:这不废话嘛 “三娘来,趁热,快把汤喝了。”这话,三娘这些天来听得无数回了了,简直跟一日三餐一样,准时准点,必不可少。 “今日汤中多加了几味归元的药材,闻着比早间的味道好些,快起来尝尝。” “骗人,你说的好些只会更难喝。”三娘哭丧着脸,将头捂到女儿襁褓上,闷闷出声道:“夫君,能不能不喝啊!真的太难喝了。 “怎么会难喝呢,乖,别闹,趁热喝了。”卫辞面色不变,嘴角带着微微上扬。别的事她撒个娇扮个委屈小模样,他都可以心软放过,独独这事关她身体的大事,他绝对不能有退让半分。 三娘委屈啊! 她严重怀疑这是不是自家夫君对自己隐瞒他的惩罚,这药难不难喝他心里没点数啊!呜呜,明明就是故意的。 三娘最后还是被他强迫着,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那药汤一入口,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扑鼻而来,蔓延在口腔,酸甜苦辣咸都有,她感觉舌头都快麻木了,整个面部表情都开始扭曲了起来。 “太难喝了!” “良药苦口,谁让不听话了。”卫辞笑望她。 “可说好的这是汤啊!” 卫辞想了想,补了句:“是汤没错,药汤,汤药也行。” “哼!你强词夺理我说不过你,但是……夫君啊!这药汤到底还要再喝几日啊!”再喝下去,她真要闻着就要吐了。 卫辞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接过碗放在一旁,拿起丝帕心细的给她擦干净嘴角的汤汁,才道:“晚间还有最后一副,喝完明日就不用再喝这个了。” “真的?”闻言,三娘眸底瞬间亮了起来,抱着女儿乐得不行,活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哪知卫辞接着继续道:“自然是真的,刘先生说补血益气的可以停了,不过这归元养气的还得继续喝。” “……”这不废话嘛! 三娘不想理他了,喝那归元气的和补血的有何区别?都怪味,都难喝! “对了,此次水源被人投毒之事,刘先生与……” “嘘!”她正想将与刘万里的猜测说给他听时,卫辞却突然面色谨起,低声打断了她,沉着面色道:“晚上我回来再说吧!前营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我先过去了。” 三娘与卫辞之间,一个眼色便能明了其意,自不会多问。 “好。”三娘面色复杂的像外望了一眼,目送着他出去。 帐外,顾幽然手里端着个木盆站在背阴处,小宝娘牵着小丫路过,看到,奇怪地问:“幽然妹子,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啊!” 许是没想到这母女俩脚步这么轻,顾幽然没发现他们到自己身后了,吓得‘哐当’一声,木盆合着盆里的衣物都散落了一地。 “我、我来给三娘姐姐送洗好的衣物。”顾幽然回过神来,急忙蹲下身捡衣物。 见她慌里慌张的,动不动又红鼻子,小宝娘笑着边蹲下帮忙,边打趣道:“瞧你这胆子小的,难怪黎少将那么大嗓门都变得细声细气的了,要不然还不得吓坏你。你要是早些来北境就好了,那时候让三娘带着一起去猎头野猪,你这小胆子肯定就大了。” “三娘姐姐还会打猎啊!”顾幽然突然停了动作,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她,眼里尽是惊讶和好奇。 “那可不么。”想到那次有惊无险的猎野猪,小宝娘满满的都是自豪感,正想再宣传宣传当初她们那些妇人的丰功伟绩时,卫辞不苟言笑的端着一个土灰碗走了出来,正好打断她想继续说的话。 “呀!卫少将也在啊!” 小宝娘笑着打招呼。 “嗯!”卫辞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点头回应道:“军中还有事物需要处理,三娘就麻烦方家嫂子照看会儿了。” 客气的同她说完,才阔步离去。 经这么一打岔,小宝娘直接忘记要继续说丰功伟绩的事了,问了句顾幽然要不要一起进去,见她点头,才牵着小丫率先进了帐中。 “婶婶,小丫来看妹妹了。” 小丫头性子腼腆,但跟三娘认识久了,倒也跟在自己娘亲面前一样了。 看到小丫,三娘低头望着在挥小爪子的小云舒,笑着说:“姐姐来看小云舒了,小云舒高不高兴呀!”她说着,小丫已经放开娘亲的手小跑了过来,好奇的逗着妹妹玩。 小宝娘也跟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幽然妹子快过来呀!”小宝娘喊。 “幽然小嫂子也来了。” 三娘这才看到最后进来的顾幽然,自军中水源被投毒后,她被黎大壮安排了过去,这些日子她都没见她过来过了。 这会儿突然来了,三娘倒是好奇了:“幽然,别站着了,快过来坐。” “三娘姐姐,刚才我遇到王嫂嫂了,她忙,让我先帮忙把这些晒干了的衣裳拿过来。” 小宝娘听了,一猜就猜到翠妞娘干嘛去了,笑道:“这王嫂子八成是又带着那几个小家伙到马场去玩了,你说她带两个小子跟着去就好了,还把翠妞也带着去,以后翠妞要跟个假小子一样,整天就喜欢舞刀弄剑的,看她找谁哭去。” 自从镇北王允许几个小家伙去马场学骑马了之后,翠妞就喜欢跟着去学,学的还比两个小子好,这可把她娘乐坏了,大有任其发展之势。但终究是个小闺女,多少还是不放心的,就时常跟着。 也就翠妞娘想得开了,小宝娘就舍不得小丫去学。 三娘淡笑不语,翠妞娘的确把翠妞当小子养了,小家伙跟个小子一样壮壮的,老招军中那些个大老爷们稀罕了,家里有小子的,纷纷打趣让小闺女给自家当儿媳妇。 要不是翠妞比轩轩大了好几岁,怕镇北王他老人家也要跟着众人打趣了。 “哎对了,幽然妹子,你来了也有好些日子了吧!怎么这肚子还没个动静啊?不怪嫂子多句嘴,还是赶紧要个孩子的好,黎少将不在家的时候,多少还有个小家伙陪着。” ------------ 第八十三章:对他们无用 说着又看向小云舒,继续说道:“你瞧你三娘姐姐,如今儿女双全,卫少将就算军务繁忙,有轩轩和小云舒陪着,家里也是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轩轩是镇北王亲孙子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翠妞娘口风极紧,就是交好的小宝娘也没告诉,所以小宝娘至今还以为轩轩是三娘亲生。 至于黎大壮有没有告诉自家小娇妻,就不得而知了。 三娘抬头瞧了眼面色羞红的顾幽然,也点头附和道:“嫂子说的在理,幽然也要抓紧了,赶紧给小家伙们再添个弟弟妹妹,到时邻里邻居的也热闹些。” “唉呀!三娘姐姐连你也打趣幽然,不理你们了。” 顾幽然到底是刚成亲的小媳妇,脸皮可没两人厚,被打趣得脸上通红,原地跺了跺脚,害羞的捂着小脸跑了出去。 不过大家也就起哄说说,就她这还是个孩子心性的性子,谁忍心让她这么小就当娘,大概黎少将也是那么想的吧! 见她跑出去了,三娘这才将嘴角笑意敛起,看向小宝娘问:“这些衣服是嫂子和王家嫂子一起收的吗?” 小宝娘没多想,随意轻撇了眼,道:“今日小丫有些黏人,我就没跟着去,不然哪还用麻烦幽然妹子送来了。倒是幽然妹子,来了好半响了,可能是怕打扰你们一家就一直站在外边,也不说先到我们隔壁坐坐。” 一直站在外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怪道方才卫辞会突然示意帐外有人,原来站了一个她啊! 看来今年,又将是一个多事之秋了。 . 是夜,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军营中央,盆柱上高高的火光将光积聚得通亮,某些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依旧漆黑一片。而那漆黑之处,一抹纤细的身影在营中快速闪过,转眼之间,越过巡逻的士兵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军营之地。 那抹身影刚消失不到片刻,另一旁黑暗中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黑暗中,那身影的主人冷冷地望着那抹身影离开的方向,眼角微微眯起,迟疑了片刻后,快速跟在了其身后。 而离营地不远的沙溪旁,两道纤细的身影在月下交头。 细看之下,那早在沙溪旁等候多时的,竟是羌国公主拓跋影,而与她交头的身影从头到脚一身黑色劲装,面上也覆了块黑布,唯有纤细的身段不难看出是名女子。 拓跋影见着对面的女子,冷傲的面色还算好些,低声问:“毒已下了数日,为何启军还是安然无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启军有个少将的夫人,不简单,不知她用了什么东西,让启军大夫研制出了解毒的汤水,咱们皇室的秘毒,现在已对他们无用。” “可恶,我羌、金两国已集完精兵五十万,就等启军毒发无力还击,如今来看,只能硬攻了。”拓跋影面露狠意,她就不信大启北境不到二十万的精兵,能抵挡得住他们两国联盟的五十万雄兵? “现在还不是强攻的时候,秘毒之计不是不可继续实施。” 拓跋影微愣,问:“你什么意思?” “再静候些时日吧!我已猜测出他们解毒的药引是什么,只要毁了这个药引,照样能靠秘毒消耗启军战力,到时咱们羌国也能少些伤亡。”她自信大启军中无人疑她,到时她定能不动声色下手。 哪知拓跋影听了,面色微沉,冷哼了声,不屑道:“你是怕金国大王子受伤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我羌国尊贵无比的十三公主,还犯不着自甘堕落的去跟一群男人争宠。” 金国大王子好男风天下谁人不知?这世上怕是除了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偏偏年少惊鸿一瞥,从此再无人能如羌国十三公主的眼。 女子沉默了半响,没接她的话,闷闷地道:“我不宜出来太久,那人我不敢下太重的**,药效应该快到了,我先回去了。”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知道了。” 见她点头,拓跋影也不愿多说她些什么,叮嘱她小心些后,目送着她消失在月色下。 母妃说过,在整座羌王宫中,她拓跋影只用对这个亲妹妹给予姐妹之情,她一直牢记。 羌国十三公主的生母,和拓跋影的生母是嫡亲表姐妹,可惜十三公主的母亲在嫁入羌王宫不久后,爱上了宫中侍卫,竟企图带着女儿与其私奔。然而,羌国君主怎能容许这么一顶明晃晃的绿帽扣在自己头上?一怒之下,砍杀了两人,也幸亏十三公主模样酷似羌国君主,不然怕是小命也难保。 自己生母做下那样丢人的事,十三公主在羌王宫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若非还有个姨母护着,说不定早就夭折在羌王宫了。 是也,为了姨母和姐姐,她什么都愿意做。 自上回拓跋影领兵战败,损失惨重,回去后就被羌国君主没收了兵权。一时墙倒众人推,那些皇子们都纷纷出手,母女三人在羌王宫的日子再不如从前。就是如此,在得知需要个不会惹人怀疑的人混到大启是,一直受拓跋影母女护佑长大的十三公主自动请缨了。 这便是她为何会从大启军营的方向过来。 蛰伏多日,为的就是给大启一方致命一击。 那女子向着大启军营的方向离开不久,拓跋影抬头望了眼夜色,正欲离开时,一只半人高的狼犬突然从沙丘上跳了出来,在离她几尺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冒着绿光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 拓跋影面色微变,心下警惕起周围来。 果不其然,那狼犬出现后不久,沙丘后慢悠悠的走出一名女子。女子个头不及她高,身着竹叶青衫,面容秀美,嘴角微微勾着一抹浅笑,眸底却冰冷无比。 “你是何人?”看着对面的女子,拓跋影慢慢伸手握住腰间武器,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压迫感来。 ------------ 第八十四章:生死看本事 对面虽只是名看似柔弱的弱女子,可这份连她都心生压迫的惧意,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怕是不简单。 突然,拓跋影想起方才十三公主说的话,心底的惧意有些难以仰制,目光惊惧地盯向对面的人,握着刀柄的手紧了许多。 这种压迫感,只有强者才能收放自如。 三娘似乎看出了她的惧意,冷笑出声:“站在我大启的土地上,你有何资格问我是谁?” 拓跋影是骄傲的,哪怕惧怕,亦不会服输:“既无资格,那我便杀出一条资格来。” 她面露狠色,眼底尽是杀意。 “哼,好狂妄的口气!”三娘身形未动,语气除了冰凉,再没一丝波澜。坐在她脚下的包子已经龇牙起身,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它就会跃过去打头阵,撕咬对方的咽喉。 “包子,上!” 果然,三娘一声令下,包子纵身一跃,直直的向拓跋影扑了过去。 拓跋影大惊,拔出腰间刀刃砍去,三娘见她挥刀砍向包子,快速拔出匕首,丢过刀鞘挡去。包子也趁机一口咬住她拿刀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拖倒在了沙地上。 “啊!死狗,放开你的狗嘴。” 拓跋影疼得嚎叫了声,又急又慌,忍着手臂的疼,使劲一拳打在包子的狗嘴上,包子吃疼,口下有了丝松懈,让她得已逃脱了狗嘴。 逃脱了狗嘴,被咬的地方已是鲜血淋漓,拓跋影疼得浑身打颤,右手上刀差点握不住,顿时气得大骂:“卑鄙,靠个畜牲取胜,你大启胜之不武。有本事,和我单打独斗一决雌雄。” “卑鄙?笑话,跟你们比起来我大启何等的光明磊落,卑鄙之词也就你能厚言出口,无耻之尤得我等真是甘拜下风。” “你……”拓跋影被讽得面色铁青,却又不敢妄动。 “哼!我如何?连我大启的一条护家犬都打不过,也敢妄想蜉蝣撼树,蝼蚁吞象,简直是痴心妄想。” “有胆你别让这畜牲帮忙,你我单打独斗,生死看本事。” 对于本身就卑鄙的人,三娘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对面略显狼狈的拓跋影,三娘拍了拍跑回身边的包子,嘴角扬起冷笑:“去,撕了她,让她看看你的本事。” “嗷!” 包子如孤狼般仰月一声长嚎,后脚使劲一蹬,再次飞扑了过去。 见那狼犬向自己再次扑老,拓跋影面色大变,没想到这女人不吃自己这套,不是说大启人最经不得激吗?来不及多想,她一边躲开狼犬的猛扑,一边向那女人的冲去。 她就不信,没了这条狗的助力,这女人还能是她的对手? 若是与人撕打,拓跋影许还算中强之手,可包子是野狼和猛犬的后代,自身就比普通野兽强悍,动作也敏捷。再者,只要她一出手砍向它时,那个女人都会及时击落她的攻击。是也,拓跋影觉得只要与那个女人正面动手,一边缠住她出手,她就能击杀了这狼犬。 三娘怎会看不出她的意图,见她握刀刺来,三娘大喝一声:“包子,退开。”喊完拿起短刃便迎了上去。 刀剑相击的瞬间,漆黑月夜中迸发出一连串火花,如同一抹烟火,转瞬即逝。 三娘自来擅使短刃,虽手中匕首并不如曾经的潋滟称手,不过对付眼前的人,足够了。 只见她眸底厉色而起,两把短短的匕首在手中收放自如,随意横扫,快得拓跋影还没看到她出手,手臂已被划了一刀,看似轻轻的一刀,力道却深得可见骨。 她的招式拓跋影从未见过,又快又狠,刀刀不落空,每接住她一招,自己连握刀的双手都有些轻颤。也是这一刻,拓跋影才深深体会到,这个女人,怕是比那狼犬还要凶残百倍。 三娘已不想再耍她玩了,眼色一厉,只轻声道:“这场闹剧,该落幕了。 战场之上,应是群雄战马的天下,怎能容许这些宵小玩弄如此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闹剧?他们的大计在这女人眼睛竟不过场闹剧?! 拓跋影闻言,倏然脸色大变,自知不是对手,而这个女人又动了杀意,这会又听她说这话,吓得急忙大喊:“我乃羌国公主,你今日若敢杀我,我羌国五十万铁骑定踏平你大启北境。” “羌国公主?” 三娘双目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不屑道:“公主又如何!只要你们敢来,我大启千万儿郎就不怕等着你们的铁骑。凡犯我大启疆土者,定叫尔等有来无回。”说完,手中匕首向她咽喉划去。 羌国她都不怕,一个小小的羌国公主,杀了如杀只鸡有何区别?! 她谢铁奇就不带怕的。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飞来一支弩箭,正好击打在三娘要划到她脖子上匕首上,力道太大,振得握匕首的手指尖发麻。三娘微怔,却并没有急忙收回手退开,反而直接扔了匕首,改刀为掌,狠狠地一掌击在拓跋影的胸口上。 拓跋影被一掌击飞,五脏六腑一阵巨疼,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三娘冷眼扫了她一眼,面色凝重地望远处的漆黑,冷笑:“藏头露尾的鼠辈。” 看着主人目视的方向,正当包子想追过去出去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马蹄声,接着又是一声马儿长啸。 长啸之后,远处的沙丘上仓惶跑出了一名全身被黑衣包裹住的人,而那黑衣人身后,竟跟着一匹快跟夜色融为一体的大黑马,那大黑马像是在追赶她一般,远远地就听到了它的嘶鸣咆哮声。 看到大黑马,三娘嘴角微微上扬,抬手吹了个响哨。 臭小呆,她不过是出来时被它看到了,没想到它竟悄悄的跟来了。 大黑马听到主人熟悉的口哨声,更加欢腾了起来,咆哮着前蹄跃起,吓得它前头的黑衣人以为它要将自己踩死,慌乱之下踩空了一脚,不慎从沙丘上滚了下来。 看着滚下来的黑衣人,拓跋影脸色更难看了起来,怒吼着:“谁让你回来的,你给滚。” ------------ 第八十五章:你到底是谁 “姐姐…” 滚下来的黑衣人急忙跑到她身边,试图将她扶起,却被她一把推开,焦急的大吼着:“你回来做什么,我不要你救,你走啊,你打不过她的,快走啊!滚啊!” “我不会走的,你是我姐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黑衣女子倔强靠近,捡起她的弯刀护在她身旁,目光狠辣。 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倒是能陪着她一起来送死。 “呵!好一出姐妹深情,可惜你们上演的地方,是我大启的土地,可不是你们的戏台子。”三娘眼带讽刺:“而我大启的疆土,更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如今既然来了,那就都不用走了。” 说完,拿着匕首就上。 “姐姐,我拖住她,你快走。”那黑衣女子低声快速说完,提刀挡住了三娘的攻击。 拓跋影知道十三武力不比自己差,自己留下怕是会拖累她。咬牙望了她一眼,捂着伤口狠心离开。 然而包子眼尖,见她要跑,嚎叫着就要追去,跟黑衣女子打得正激烈的三娘瞥了一眼,无暇分身,又怕包子中拓跋影的暗算,只大喊一声:“包子,回来。” 包子急忙刹住爪子,看着已经消失在夜下的人,不甘的对着夜空嚎叫了一声,转身跃起,一口咬住了那黑衣女子的左臂。 旁边踢蹄子的大黑马见了,抬蹄子从后就踢了上去,黑衣女子双拳难敌四手,直接被马蹄踢在胸前,生生踢了口生血来,三娘更是趁机一把扯下她面色的黑布。 “果然是你!” 虽早有了猜测,但亲眼见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此刻,黑衣女子面上的黑布已被扯下,她只惊慌了一瞬,便一脸冷漠的迎上三娘的目光,神态也再不是白日里的乖巧懦怯。 “你倒是隐藏得不错,看来我大启还真有不少蛀虫。” 是的,眼前的这名黑衣女子,不光是羌国的十三公主,更是平日里大声说句话都能将她吓哭的小哭包顾幽然,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十三公主此刻也不装了,迎面问她:“你到底是谁?” 卫辞的身份,他们羌国暗卫早已调查清楚,普普通通的商贾富户,家中参军的只他一人。顾幽然不信,不信眼前这能将自身气场收放自如的女人,不,应该说连她都不是对手的女子,真的只是一个商贾户家的内宅妇人?! 突然间,顾幽然盯向她旁边原地踏踢的大黑马,想起这些日子私下收集到的情报,一时间被心底的猜测震惊到,脱口而出:“你不是谢三娘。” 大启军中多日,她怎会不知道这大黑马的来历,加上他们羌国的那些资料,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几乎在她脑中一目了然。 不得不说,比起拓跋影,十三公主不光演技了得,心思还更细腻些。 三娘笑了:“我是不是谢三娘,我又是谁?已经与你无关了,该上路了。” 见她冷笑着,顾幽然感觉一阵寒意从头顶直窜脚底,死亡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你不能杀,你若杀了我,真正的顾幽然也活不了。” 三娘微愣:“真正的顾幽然?” 难道顾幽然的身份是真,人……或者也有真心? “是,我没有杀真正的顾幽然,而且她现在已经有身孕了,孩子就是黎大壮的。你若杀了我,我定要她一尸两命给我陪葬,因为除了我,没人知道她被藏在哪儿。”与众人相处的虽是她,可每回与黎大壮同床共枕的的,也是真正的顾幽然。 羌国的十三公主,爱慕的是那杀伐果断的金国大王子,又怎会委身于黎大壮那样的粗鲁莽汉?唯一的办法,便是不杀真正的顾幽然,控制着她帮她完成与黎大壮的所有亲密行为,如此才能更好的隐藏身份。 当初她混在那群良家子中时,在木台上一眼便猜测到了黎大壮的身份,是也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 而真正的顾幽然怀孕,倒是个意外,索性她现在靠着这个意外保命了。 十三公主不怕死,可她想死前,再见一眼那风华绝代的公子,哪怕只是一眼。 她一直坚信,完颜亮之所以喜好男人,那是因为自己出现得晚了,只要他给她机会,她一定会让她爱上自己的。而如今她仅有的机会,便在这大启。 可终究,再心悦的男子,也没有从小护她长大的亲人重要。 “看来我大启军营,藏了不少你们的爪牙。”不然一个大活人被藏进军中多日,竟无一日发现。 此刻,见她眸底的杀意已有些松动,十三公主松了口气。哪知她松气的瞬间,感觉脖颈一凉,愣愣地抬手摸去,指尖尽是鲜血,她不敢置信的将目光望向她,艰难吐声:“为…为……什么?” 杀了她,她就不怕黎大壮恨他们吗? 三娘望着匕首上殷红的颜色,嘴角冷意更甚,徐徐不疾地道::“你太聪明了,猜到了不该知道的事,我怎能留你?再者,黎大壮可没有你认为的那般愚蠢,自己的枕边人是谁,你当真以为他分不清吗?” 早在轩轩身份暴露之前,黎大壮便已经对自家小哭包起疑心了。 只是不知道的是,黎大壮柔情的是眼前的这个冒牌货,还是每每同房时被换到他榻上的真顾幽然?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你…你们……”十三公主死死的捂着颈口,双目睁大,直直的倒在了黄沙地上 。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三娘半蹲下,伸手在她脸角摸索了会儿,最后扯下了一张人皮面皮来。 这女人倒是小心谨慎得很,就算是面上遮了黑布,也没扯下这张人皮面具来。 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三娘怕是都没猜出她是个假的顾幽然,只会以为是那小哭包顾幽然隐藏颇深。 “这皮面具做得倒是精致,可惜了。” 说完,直接丢到了包子爪子下。 包子懂主子的意思,几爪子下去,那面具就被抓了个稀巴烂。 ------------ 第八十六章:真的顾幽然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下,这个假顾幽然以真的顾幽然性命要挟,三娘就算不为黎大壮,也会为卫辞所珍视的那份兄弟情,必定不会杀她。可偏偏这个女人看了大黑马一眼,怕是猜到了她的身份,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不得不下杀手。 至于真正的顾幽然,相信黎大壮已经有行动了吧! 看着地上的尸体,三娘正想要不要把她带回去时,远处突然传过来一阵马蹄声,想来是他们来了。 三娘出来时悄悄给翠妞娘说了一声,孩子也请她帮忙照看着了,卫辞若来了她也应会帮她应付一二。那这会儿来的,应该是找到真正顾幽然追来的黎大壮了。 不错,动作倒是比她预计的快了些。 三娘不想被人发现,急忙翻身上马,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这队铁骑领头的不是领大壮,而是受黎大壮委托的上官透。他远远地就看到那骑马离开的身影,甚觉眼熟,心中疑惑更甚。对着手下吩咐了一声,便加速打马追去。 三娘见有人追来,本要加快速度的,哪知回头扫了一眼,见是上官透,心底无奈地叹了声,慢慢将马驾停了下来。 这个上官夫子啊!若不给他一个真相,他估计不追到人就誓不罢休吧! 上官透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了下来,急忙拉停马栓,透过朦胧月色,他看到马背上的女子轻松跳下了马,转身笑望着他:“夫子好呀!” 看着对着自己浅笑女子,上官透惊愕出声:“三娘…” “知义兄心中疑惑颇多,今晚三娘会为义兄解答,但此事事关我们一家安宁,还请夫子千万要保密。”义兄和夫子都用上了,看来并不是什么小事了。 上官透隐隐约约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冷着脸回了句:“你若再加句兄长,不定我还能帮你。” 三娘咧嘴一笑,很是自然的喊:“姐夫。” 上官透微怔,随即无奈摇头:“还是继续跟阿辞一起叫我义兄吧!什么事,你讲吧!” 见他肯了,三娘信他。将马鞭放会马背上的皮囊里,敛去面色浅笑,迎着灌风,才面色严谨道:“上官少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许会震惊,你可要听好了。” 上官透依旧浅笑凝她,然而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震了一惊。 “我乃南境紫衣侯――谢铁,曾任南境少将张实秋麾下第一女将。” 夜风,好似也静止了一般,唯有那郑重的话语在两人中间徘徊。 紫衣侯,谢铁…… …… 军营中。 黎大壮望着悠悠转醒的顾幽然,神色有些复杂。 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两个不一样的顾幽然,一个会撒娇牵着他的手到处玩,一个在他们恩爱之后只会哭哭啼啼的,甚至会用害怕陌生的目光望着他。 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粗鲁,弄疼了她,她在闹脾气。直到那日他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醒来,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顾幽然。唯一不同的是,另一个顾幽然好像个布偶娃娃般,除了眼睛,便如雕像一般没有丝毫动弹。 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有次欢好时,他故意在她小指上留了个侵血的牙印,怎知第二日她的小指上竟毫无痕迹,这不免太过奇怪。 是也,他便开始不着痕迹的调查,果不其然,他的身边果真有两个不一样的顾幽然。 而今晚,他本想亲自去抓那女人的,可偏偏真的顾幽然连日被灌了**,身体损害得厉害,最后还小产了。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不得已,他只能拜托上官透追去。 希望,能抓到那个女人。 真正的顾幽然慢慢睁开眼,入眼的是每次都将她折磨得半死的胡渣大汉时,惊恐得急忙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浑身瑟瑟发抖。 “你别怕,我……”看着怕自己怕得直哆嗦的小姑娘,黎大壮感觉自己像个禽兽,要不是责任二字,他都想拔腿跑了。 “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顾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惊恐大叫起来。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 “啊啊啊!!”见他伸手过来了,顾幽然尖叫得更大声了:“你别过来,你走开,啊啊啊!别碰我,别碰我呜呜呜,我要娘!” 黎大壮有心哄她,奈何这个顾幽然不比当那个冒牌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只会一个劲的尖叫,害怕极了还活拳打脚踢,跟匹小马驹似的。 “呜呜呜,坏人,我要娘!” “你要娘,老子去哪儿给你找个娘来!”黎大壮烦躁撸了把头。 他刚吼完,小宝娘和翠妞娘直接跑了进来,见那大妹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急忙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哎呦,幽然妹子你怎么哭成这样,大晚上的整个军营都听到哭声了,可是卫少将欺负你了?” 顾幽然见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委屈的躲在被子里不敢说话。 见她面色惨白的小可怜样,小宝娘都看不下去了,跟着指责道:“黎少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幽然妹子才刚小产完,你怎能欺负她呢。” “是啊黎少将,幽然妹子才失了孩子,正是脆弱的时候,凡事你得多包容包容才是啊!”翠妞娘道:“这女人月里可是哭不得的。” 方才顾幽然小产的事,是两位嫂子赶过来帮忙的,方才还在外面收拾东西没回去,是也一听到哭声就直接跑了进来。 黎大壮被两个嫂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训,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心的,但他的确伤害了这个顾幽然。 “麻烦两位嫂子照顾一下她。”说完,黎大壮转身大步离开了帐里。刚出来,便遇到回来的上官透,赶紧迎了上去,问:“透哥,如何了?” 上官透看了他一眼,将那张被包子抓得乱七八糟的人皮面具递给她,道:“人死了,她的真实身份…” ------------ 第八十七章:天意弄人啊 “不必说了,我现在还不想知道。”黎大壮呼吸急促了瞬息,急急打断了他,面色如常,只接过那面具时,指尖紧了紧。 “多谢透哥,天色也不早了,我去晨练了。” 黎大壮也说不清听到那冒牌货死了后,心底为何会沉甸甸的,像是突然缺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闷,还有些疼。 篝火照映的火光下,那笔直挺拔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悲凉。 人之情愫,最怕的,就是对不该心动的人动了心。 “唉!天意弄人啊!”上官透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快步回了自己的帐中。 三娘回来时,卫辞正在喂女儿羊奶喝,轩轩撑着小脑袋乖乖的坐在一旁,不吵不闹的。见到三娘回来了,正想欢呼的跑过去,哪知卫辞微微扫了一眼过来,小家伙只好低着脑袋不说话。 “夫君你什么时候来的。”三娘快速扫了一圈,见小翠妞娘她们都不在,又见卫辞面色阴沉沉的,站在原地有些怂的没敢上前。 咬了咬唇,三娘望着着他咧嘴了笑着凑趣道:“今夜不是到你当差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卫辞拿眼角睨了她一下,继续给女儿喂羊奶,没吭声。 满心欢喜的半夜跑回来看媳妇孩子,怎料帐中空无一人,若非黎大壮那头出事,旁边帐中的两位嫂子被急忙请走了,怕是连那王嫂子也要给她打掩护了。 今夜她若不自觉坦白从宽,卫辞决定凉她一会儿。 见他还是不理自己,三娘磨磨蹭蹭的走到轩轩旁边,将小家伙提了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卫辞的腰,见他没反应,打着哈欠靠在他身上,小声道:“方才我去马厩看踏雪去了,不信你问上官义兄,他能为证。” 问上官透?他又不傻。 卫辞斜睨着她,道:“你说此刻是白日,上官透绝不会说是夜晚。问他,我还不如问我自己。” 三娘有些讪讪的。 这话倒不是挤兑她,上官透的确拿她当亲妹子对待,事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吧,今夜跑去哪儿了?” 卫辞问她,哪知等了半响也没听到声音,赶紧低头望去,见她已经抱着轩轩靠在他身上睡着了,呼吸均匀,面上带有些疲惫。 “唉!算了,何时想说再说吧!”卫辞心疼,舍不得再继续追问,轻轻讲女儿放好后,转身将母子二人抱到了床上。 轩轩已经许久没被三娘抱着睡觉了,这会睡得跟他娘一样熟。看着熟睡的母子二人,卫辞无奈的抱着依旧精神的睁着大眼睛的闺女,想了想,将女儿包裹严实后,抱着一起离开了帐中。 几刻钟后,李白玉看着自己床上咿呀咿呀不知在说什么的小东西时,眼角抽了抽。 “你爹可真行。”弯腰将小东西抱起,看着她吧唧着小嘴吐泡泡,李白玉感觉心底都快没萌化了:“可惜了,伯伯没见过你哥哥小时候,那就多抱抱你好了,怎么说也要弥补些回来啊!” 小云舒听不懂,只继续挥舞着小手玩。 帐外,明月归家,天际已是一片蒙蒙灰色。那燃了一夜的篝火盆中,已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炭火。 第二日清晨,李白玉将孩子送回来时,正好遇到从帐中出来的卫辞。见他神采奕奕的,再瞧自己,哄了半夜的孩子,顶着两黑眼圈,顿时脸色不大好了,要不是手里的是个孩子,他都丢出去砸他了。 “妹妹回来了。” 他正要说话呢,刚洗好脸的轩轩正好小跑了出来,见他手里抱着小云舒,立马高兴的跑了归来:“玉爹爹,妹妹喝奶奶了没有啊!” “喝了,一会儿爹爹带轩轩也去喝点儿。”秉承着儿子面不能有负面情绪,李白玉横了卫辞一眼,将小云舒递给他后,轻声道:“小心点,她才睡着,我刚刚已经在老军头那儿要了点羊奶给她喂过了,你抱进去让她继续睡就行。” 卫辞小心接过孩子,道:“多谢玉哥了。” 不得不说,李白玉哄孩子还是挺有一手的。至少能将半夜醒来的小云舒哄睡着,卫辞只会越哄小家伙越精神。 …… 军中晨练过后,镇北王因昨夜之事,疑心军中怕是还混有别国细作。便趁着他们不备,命各少将在军中各职大排查,将那些人等查了个措手不及。 最后排除出羌国与金国细作各三名,其中一人还是个百人将的军职。 军中连续被混进多名细作,还都是以大启百姓的身份入的部队,负责招兵的将领没细查清楚便允其入营,各中原因不伐有收受贿赂的,反正难辞其咎。镇北王大怒,下令砍了收受最多的将领,其余人各杖责军棍一百,罚俸三月。 至于那些细作,自然是杀了祭旗。 羌国军队驻扎地。 拓跋影重伤逃回后,并不知道妹妹拓跋十三已身死,但也自知肯定已被大启那女人抓了。正想命人王宫求羌帝想办法时,小兵来禀道:“启禀公主,金国大皇子求见。” “完颜亮?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告知公主,贵国十三公主的尸体已被丢在大启营前,小王可是不惜冒险给公主将尸体带回来了。”完颜亮一袭黑色铠甲走了进来,冷硬的面容上,带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身旁带着名模样隽美的劲装男子。 拓跋影本对他擅闯进来很是不悦,哪知听了他的话,顿时面色大变。 “你说什么?十三死了,怎么会……”突然,她想到昨晚那女子的狠辣,急忙扒看完颜亮向他身后望去。 四名士兵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的尸体盖着一块白布,她颤着手掀开一角,当看到拓跋十三惨白无色的面容时,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颤,咬牙切齿道:“他们杀我羌国皇室公主,此仇,本公主必让大启血债血偿!必定要找出那个女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小王眼下有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帮公主报仇的机会,就是不知公主要不要了。” ------------ 第八十八章:有些像卫束 “你什么意思?”拓跋影双目血红地望向他。 完颜亮嘴角冷笑,挥了挥手,他带来的士兵中,走出一个用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老者,老者摘下黑袍的瞬间,拓跋影眉头死皱了起来:“就凭他?” 那老者似乎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 冷笑出声道:“老夫张敬崖,拜见拓跋公主。” 说是拜见,老者却纹丝不动的站着。 “张敬崖,你是大启人?”拓跋影眼色更犀利了。 “是!”老者不卑不亢地回了个字。 “大启的张敬崖?难得他是大启南境镇南将军――张敬崖!”拓跋影望向完颜亮,眸底有些惊意。 完颜亮却依旧冷笑不语,这个人与他背后的力量,可是最能毁掉镇北王的人,也是他进攻大启的第一步棋。 这个世间,有人喜欢下棋,就有人心甘情愿当棋子。 而这张敬崖,便是心甘情愿来金国做他棋子的。如此卖国求荣的人,完颜亮本是不屑搭理的,但偏偏他有一个蛇蝎心肠的大启宫妃女儿,所以这颗棋子再烂,他也有个自己该烂的位置了。 一个足矣令大启帝王毫不犹豫踏进去的位置。 . 北地,军营。 距离小云舒出生已经快满三个月了,而再过几日便是她的百日宴,因条件有限,加之在军中。卫辞夫妻只能委屈她不办百日宴了, 打算到时他们这些长辈们,送点小贺礼给她祝福就好。 镇北王也知北境如今条件不足,若是还在黄沙村,不定还能摆几桌宴席,但眼下是不能的了。 是也,他老人家这几日特意放下手里的事物,整日早出晚归的,回来的时候都带了好些民间逗哄孩童的小玩意。 可惜小云舒太小,什么也玩不了,倒是轩轩小宝几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这不,连续几日都买不到合心意送给小云舒的东西,今日一大早,镇北王他老人家又一大早的骑马出去了。本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夜幕降临就能赶回来,哪知天都黑尽了还没回来,这可把众人急坏了。 镇北王在北境那是军魂一般存在的主帅,若他老人家有个闪失…… “不等了,我带一队人马沿着去后方的城池寻找,阿辞你带些人就近查看一番,其他人留守军中,不可擅自行动。” “不行,阿辞留下,我去吧!”李白玉面色沉沉,心里早已焦急万分。 “行了,现在不是你争的时候,义父不在我为代帅,照我说的做。” 在北境,若说镇北王他老人家的威望是军魂,那作为他唯一儿子的李白玉,更是军魂的传承,而他们这些少将其实都是为了在战场护他而存的。 这一点,别人不知道,少将们从接任这个职位那日起便心知肚明,也心甘情愿。 所以当初雪崩遇袭时,卫辞才会舍命护他。一为兄弟情,二为将帅职。 李白玉还想说什么,卫辞已经不给他争着去的机会了,直接走了出去。 主帐外,三娘已经等了许久了,见他出来,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在黑夜里踏步的踏雪,道:“云舒我交给方嫂子照看了。” 她要跟着,卫辞轻叹了一声,走近给她捋了捋额前被风吹起的发丝,没说拒绝的话。拉起的她手,握在掌心紧了紧,低头道:“走吧!” 上官透出来时,正好看到夫妻二人离开的背影。 按理,镇北王带有亲卫,去的又是己方安全地带的城池,应该不会有危险才是。可偏偏今日夜幕了还未归,早先派去查看的士兵也迟迟不见踪影回来,这才让众人担心起来。就怕某个士兵又大意,又让他国细作摸进来。 然而当卫辞和三娘带着人刚到门口时,远远地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一起的还有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 马车越来越近,三娘也隐隐约约瞧见了些人影。 “夫君,我怎么瞧着那最前头的少年,那么像卫束啊!”三娘眺望着远处,目光落在打马在最前头的青衫少年。可惜还有些太远了,难以瞧清模样。 “是有些像。”卫辞也看到了。 两人正打算打马上前去一探究竟时,谁料那最前头的少年眼尖看到了他们,不停的在半空挥着马鞭,大喊:“哥,嫂子!!” 听到声音,三娘惊道:“还真是卫束啊!那马车里的……”不会是娘吧! 夫妻俩对视了眼,一刻也没敢多耽搁,急忙打马迎去。 “哥,嫂子,我好……” 想你们啊! 那边,吃了一脸尘沙的卫束见他哥和嫂子过来了,还以为是听到他的声音来接他的。哪知两人路过他时,半刻都没停下,甚至连眼角都没给他一个,直直的便对着他身后的马车去了。 “呃!天黑,可能是没看到我吧!”看着没搭理自己的两人,卫束嘴角抽搐了下,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了一句,才急忙打转马头跟过去。 而后边马车里,卫夫人本掀着车帘,和外边骑马慢行的镇北王聊得正热闹的,突然听到小儿子鬼喊鬼叫的喊哥嫂,急忙转头望去,就见自家大儿子和儿媳妇直直的往她这边来。 “娘!” 还没到,三娘便激动得大喊了出来。 也不知是为人母了眼睛容易泛酸,还是外面的风尘大。想到初嫁到卫家时,卫夫人待她堪比亲母的温暖,三娘感觉鼻翼酸酸的,眼眶也模糊了。 “三娘。”马车停了下来,卫夫人看到下马跑来的三娘,贵妇人的端庄形象都不要了,急急的都不用人搀扶着下马车了,攥着裙摆就自己跳了下来,看得一旁的镇北王一愣一愣的。 这阿辞他娘,真乃有女将之风范啊! 三娘跑过来,如还迟钝时一样,一头钻进卫夫人怀里。 “娘,我好想你。” “娘也想你啊!你个小没良心的,一声不吭就跑了,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 “对不起,让娘担心了。”三娘当初离家出走时并没有想太多,如今好了,忆起来才知自己有多不孝,让娘那么担心她。 ------------ 第八十九章:是个豪爽人 “你也知道娘担心啊!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卫夫人也如那时般搂着她,当摸到她没几两肉的胳膊时,顿时心疼了起来:“怎么这么瘦了,本就没几两肉,现在就剩层皮包着了,你夫君是怎么照顾的?娘一会儿定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说完还瞪了眼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卫辞一眼,俨然像是三娘才是她亲闺女,卫辞就个入赘的上门女婿一般。 卫辞讪讪的没敢接话,见镇北王他老人家也在旁边看热闹,赶快凑了过去详问。 镇北王在后方城池偶遇到卫家一行人时,不小心听到了卫束和他娘的谈话,一经询问,双方小心谨慎确定了下身份后,才知都是一家人。顿时就找地方吃了顿饭后,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而之所以扣下出来寻他的士兵,本来就是想给卫辞夫妻一个惊喜的,不想倒是惊吓得众人差点劳师动众去找他了。 三娘怕卫夫人真要教训卫辞,赶紧转移话题,关心的问道:“娘,您怎么突然来了,千里迢迢的,您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娘是一路游山玩水玩着过来的,一点也不累。倒是你们啊,苦了。”卫夫人未嫁时局限于闺房寸地,嫁人后虽丈夫也带着她到处游玩过,但终究只在齐州的地界上,丈夫死后更是府里府外都忙得脱不开身,更别提去外头走走了。 是也,这次出来,倒是好好看了一把大启山河的风光。 然而当进了北境的地界后,看到漫天的飞沙,满地的贫瘠,她心底的震撼却远甚于那些繁华风光。也在步入北境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儿子为何执意为将。 为何,一定要来这荒凉的边境。 这大启的山河,再美,若没人守护,那不过都是硝烟中的柴木。而卫辞,因见过了山河的锦绣风光,才会更想守护吧! 以往虽也理解儿子所为,如今亲眼见到了,才算真正理解了。 “娘,外面风沙大,咱们去营里说好不好。娘还没见过云舒呢,云舒肯定很喜欢娘这个祖母了。”三娘也是千里迢迢走过一回的,自然知道马车颠簸没有不累的。 只不过是卫夫人心疼他们,怕他们心疼,忍着不喊累罢了。 卫夫人早已在卫管家口中知道了三娘痴症痊愈的事,此刻见她苦尽甘来好好的了,心生安慰,鼻翼亦有些酸楚。 虽好事多磨,但至少这孩子算是苦尽甘来了。 “好,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看我的宝贝孙女去。”当初收到三娘平安产下一女时,卫夫人又高兴又担心的,就怕卫辞照顾不好她。是也,她和卫管家两口子商量了下,让他们打理着家里,带着卫束就过来了。 也幸好带着卫束过来了,想必这一趟之行,他定也会收获颇丰。 三娘带着卫夫人没再坐马车,当看到三娘翻身上马向她伸手时,卫夫人只愣了一息,随即衣袖一甩,竟拉着三娘的手蹬着马鞍就上了马。 看着打马远去的婆媳二人,卫辞兄弟俩在风中凌乱了。 唯有镇北王颇为欣赏的直点头。 不错不错,有其婆婆必有其媳妇。原来三娘那时不时冒出来的英姿飒爽,竟是跟她婆婆学来的。这大妹子,不错啊!是个豪爽人。 若是卫辞知道镇北王此刻的想法,怕是要更凌乱了。 营帐中。 卫夫人自抱到自家小孙女后,便舍不得放手,稀罕得很,怎么看怎么亲都不够。 “像,真像,眉眼像极了阿辞小时候,轮廓应该随了三娘多些。”卫夫人越看越稀罕:“赶了爹爹和娘亲,以后咱们云舒儿肯定是个小美人儿。” 三娘进来是听到的便是这话,顿时也喜笑了起来。 小云舒的眉眼的确赶了她爹的。 “娘,您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肯定累坏了吧!不若先歇歇吧!您若舍不得云舒,今晚我和云舒都陪着您。”三娘此外端来温水,小心的放在旁边。 此次卫夫人出来,身边几个丫鬟都有些水土不服,刚入北境便倒下了。若不是卫夫人常年跑商忙出忙外的习惯了,怕是也会一时适应不了北境的恶劣环境。 是也,三娘觉得自己身为儿媳,此刻为婆婆端水洗脚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卫夫人于她,堪比生母,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没有舍弃她。 三娘想尽孝,卫夫人却舍不得她受累。见她放下了水,赶紧将舍不得放下的小云舒给她,道:“你好好抱着我的宝贝孙女就行,其它的娘自己来,今晚咱们娘几个一块挤挤。” “此番我过来,一路给你们都带了东西,等明早天明了,娘叫人把你的送过来。” 卫夫人走到放洗脚水的地方坐下,一边说着一边自行脱鞋,她正要佝腰去扯袜子时,三娘已经将孩子放到床的里侧,先她一步蹲到她跟前,替她将袜子脱了下来。 “好好带孩子就行,抢着做这怎什?娘自己来。” “娘,您就让我帮您洗一次吧!自古百孝为先,三娘自嫁来卫家,从未给您尽过一日孝,倒是劳心您时时牵挂着,已是不孝了。如今有机会了,娘就别拦着我了。” “你这孩子,突然说这些干嘛!好了,娘不拦你就是了,你给娘选。”卫夫人从不是煽情的人,这会儿却觉得眼睛酸酸的。儿媳妇孝心,她也不再拦着了。 “娘,谢谢您!”那个时候,能遇到您,不管任何缘由,都是三娘的幸运。 卫夫人微愣,知她说什么,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再说话。 三娘仰头笑着,手下动作轻柔。 帐外,安顿好卫束住处的卫辞站在门口,嘴角微扬起,眸底尽是温柔。 他没进去打扰婆媳俩,抬头看了眼远处李白玉帐中的烛火还亮着,大步向那处迈去。 今晚这帐中应该没他的位置了。 …… 次日清晨,卫夫人是在帐外一道孩童的笑声中醒来的。 而帐的孩子好像在问:“娘,王婶婶说妹妹的祖母来了,是真的吗?” ------------ 第九十章:叫声小叔叔 “真的!还有你小叔叔噢!轩轩可以让小叔叔教轩轩背诗了。”三娘笑道:“不过,一会儿祖母醒了,轩轩见着了要有礼貌噢,不然祖母可不喜欢没礼貌的孩子了。” “嗯嗯!”小家伙脑袋点得跟小葱似的,不知想了什么,突然小心翼翼的问:“娘,轩轩也可以叫妹妹的祖母做祖母吗?祖母会不会不高兴?” “当然不会,我很喜欢你。” 三娘还没回他,倒是自己出来的卫夫人笑着回了轩轩。 见到卫夫人,三娘拉着轩轩高兴迎了上去,道:“娘,您起身了,怎么不叫我一声,我好进去伺候您洗漱啊!”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娘哪有那么娇气啊!身体硬朗得很,这些娘自己来就行。”卫夫人说着,低头去看轩轩,见小家伙长得俊俊的,又听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心下渐喜,立马笑呵呵的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他就是轩轩吧!果然跟卫管家说的一样,又聪明又懂事,是个好孩子。” “祖母安好。”轩轩见这个祖母和蔼可亲的,还摸自己脑袋了,也欢喜了起来。 “祖母有给轩轩带礼物噢!等一会儿祖母就给轩轩好不好!” 一听祖母要送自己礼物,轩轩先是一喜,随即有些忧起来,小声道:“可是轩轩没有礼物给祖母。” 轩轩的来历卫管家有给卫夫人说过,此刻见他这么懂事,顿时又怜惜又心疼,直接拉着他的小手道:“祖母喜欢轩轩,跟喜欢云舒妹妹一样喜欢,所以轩轩不用给祖母礼物,你就是祖母最好的礼物了。” “那轩轩一会儿给祖母捏肩肩。” “真乖!”卫夫人越来越喜欢这小家伙了。 几人说话间,卫辞带着卫束走了过来。 “大嫂。”卫束喊道。 昨夜天色太黑,三娘倒是没仔细瞧清楚他。今日天大亮看去,两年不见,当初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明显窜了一大头,身形修长了不少,都比她高了。 三娘看着他,笑道:“小弟长高了不少,就是黑了些。” 卫束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傻笑。 听到三娘这么说,卫夫人拉着轩轩的小手,抬眸瞪了卫束一眼,怪道:“还说呢!好好一个下场考文生的,现在整日跟着家里武师傅学打拳骑射,不黑得跟块煤球就不错了。” 卫夫人正叨得起劲,一大块比卫束还黑的煤球走了过来。黑煤球见到卫夫人,腼腆一笑,大喊了声:“干娘好!” 这黑黑壮壮的大汉突然的大喊,卫夫人吓了一跳,听他唤自己干娘,想来是儿子想那些义兄弟了,赶紧扯了抹笑容出来。 三娘看出她的尴尬,急忙介绍道:“娘,这是夫君的义兄黎大壮,也是军中的少将。” “大壮啊!这名字好啊!贴切。”卫夫人听了,呵呵一笑,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赶紧道:“以前就常听阿辞提起你们,今日总算见着了。” 黎大壮嘿嘿一笑道:“以前也常听阿辞提起干娘,早就想去见见干娘了,就是一直没时间,现在可算终于见着了。”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干娘您等等,我这去给您找件见面礼来,干娘您等着啊!。”语毕,一阵风的跑了。 “这、这孩子,怪热情的哈。”卫夫人笑望着。 “义兄就那样,娘不用在意。” 卫辞看了一眼,面色如常,转身对三娘道:“我让伙营房煮了些粥,一会儿你带娘和阿束过去。军中有个急令必须我去处理,辛苦了。” “去吧!娘和小弟有我呢!” 卫辞点头,才侧身对母亲道:“娘,我还有事先离开了,您有什么缺的告诉三娘就好,我晚些再回来。” 卫夫人虽不清楚如今国与国之间的战局,但能理解儿子身居要职,赶着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卫辞离开后,卫束才注意到轩轩,顿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走了过去,半弯着腰于她对视着道:“你就是卫管家说的轩轩吧,我大哥和大嫂的儿子?”他知道轩轩的身世,特意如卫夫人一般避开了‘收养’二字。 轩轩拉着祖母的手,望着他没说话。 卫束见他一脸迷茫的望着自己,顿时也不装小大人了,少年心性外露,笑嘻嘻地说道:“我叫卫束,是你小叔叔噢!来,叫声小叔叔来听听。” 轩轩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犹豫了会儿,小声的喊了声:“小叔叔。” “真乖,小叔叔一会儿带你玩儿。” 见卫束这么逗小家伙玩,三娘浅笑没说什么,倒是卫夫人瞪了他一眼,打掉他欲伸过来捏轩轩的的爪子,吼道:“一边去,玩什么玩,都当人家叔叔了还不知道稳重些。赶紧的,去将你侄子侄女的礼物拿过来,仔细些,别给老娘碰坏了。” “噢!”卫束讪讪地收回来手,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趁他娘不注意,一把抱起轩轩给跑了。 “嗐,这臭小子,皮痒了他。”卫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着,也没真要拘着他去默写诗文。笑了笑,随他们去了。 三娘浅笑不语。 轩轩虽比卫束年小了几岁,但勉强还能算年纪相仿,多在一处待会儿也好,这样卫束还能教轩轩些东西。 “娘,您等会儿,我抱上云舒咱们用早膳去。”其实倒是可以把早膳带到帐中来吃,但卫夫人想看看伙营,三娘也就随她了。 三娘抱着云舒儿,和卫夫人一道到伙营时,伙营里的士兵已经都用完早膳操练去了。倒是老军头一早就知道卫夫人要过来,早早的给她们擦干净张桌子等着了。 老军头老家亦是齐州的,早年回乡探望乡人时便听过卫家夫人的大名。在商场上,这位夫人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就是可惜命苦了些,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剩下孤儿寡母的。 当初知道卫少将是这位夫人的儿子时,老军头便一直敬佩卫夫人的教子有方,能教出卫少将这么优秀的儿子。 ------------ 第九十一章:跟娘回去吧 如今她亲自来了这北境了,可不能让脏桌脏椅的怠慢了人家。 这不,三娘她们一来,老军头就笑脸相迎了上来:“久闻卫家当家夫人大名,老头子今日能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卫夫人虽不认识这突然冒出来的老者,但为商多年,随机应变的本领还是很快的,立马笑道:“老大哥客气了,小妇人女人家家的哪,能担得起您老这句有幸啊!倒是承蒙你们这些长辈这些年来替我这个做娘照顾阿辞了。” 她刚说完,三娘介绍道:“娘,孟伯伯是军中伙营的老军头,与镇北王爷曾是战场过命的兄弟,平日里也很是照顾夫君他们。” 这是介绍了老军头虽只是名火头军,但在众少将眼中,是长辈的存在。 卫夫人冲着她轻轻点头,顷刻间便了然。 而老军头听了她们的话,急忙摆手道:“三娘丫头你太言重了,卫少将成熟稳重,深受老王爷器重,哪用我这个糟老头子照顾啊。老头子也不跟你们客气了,夫人您也别客气,先进帐用点吃的吧!军中简陋,夫人别嫌弃才好!” “怎会怎会,麻烦老大哥了才是。” 卫夫人客气道。 卫夫人客气说完,三娘才带着她过去坐下。 老军头方才忙着和卫夫人客气去了,这会儿才注意到襁褓里的小云舒,立马笑颜逐开道:“哎呦,小云舒也来了,正好,羊奶我一直温着的,我这去给她拿来。” 三娘赶紧道谢道:“麻烦孟伯伯了。”老军头本名姓孟。 负责伙营的两个士兵帮忙将东西端来后,三娘单手抱着孩子,一边给卫夫人夹东西,一边道:“娘,您尝尝,这是北境的粗粮包,里面包的都是些南方运来的干野菜。有些粗糙,但带着微微自然的香甜,我第一次吃时就觉得格外好吃入口呢!” 三娘第一次吃这种粗粮包,还是在那次北境缺粮的情况下小宝娘做的。 那时候或许饿极了吧!吃过之后,便一直觉得很好吃了,只不知道娘吃不吃得惯?! “是嘛!那娘尝尝。”说着,卫夫人执起双筷,也不小家子气,张嘴就咬了一口大的。包子入口,卫夫人浅嚼了几下,眸底微闪了下,咽下后笑着道:“倒是真的挺好吃呢!比之珍馐,更能让人回味。” 这一趟北境之行,所见所尝,都将回味余生。 三娘没发现卫夫人眼底的微动,只以为她真的觉得好吃,赶紧将灰碗里的鸽子蛋端到她面前,道:“那娘您再尝尝这个,这是夫君他们养的信鸽下的蛋,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吃。” 卫夫人看着眼前粗糙碗中的食物,抬眸望着多么笑容温婉的姑娘,心头微酸,口中的食物突然有些难以下咽了。 “怎么了娘,您吃呀!”三娘笑望着她。 卫夫人眸子一直凝望着三娘,语气有些沉重道:“三娘,这一次,带着云舒儿跟娘回去吧!” 这边境太苦了,在齐州,谁会端着几个廉价的鸽子蛋眸底有光?可方才,她清晰的看到,三娘看着鸽子蛋时,眼中的珍惜刺疼了她的心。她舍不得啊!儿子就算了,粗汉子一个,什么苦都能吃得,可三娘和云舒儿不同,她不想她们母女俩受太多苦。 这个孩子啊!以前吃的苦已经够多了,怎么能再放任她再跟着卫辞在这儿吃苦呢!她不忍心啊! 三娘动作微顿,珉了珉唇,没敢对上母亲的眼。 “三娘,听娘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云舒儿和轩轩想想。他们都还那么小,你真忍心让他们在这危机四伏,黄沙满天的地方长大吗?你瞧瞧你,自己都瘦得不成样子,怎么能照顾得好他们。” “我……”三娘唇瓣微动,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眼里透着心疼。 是啊!的确是她自私。孩子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才是,就因为自己不想跟卫辞分开,便带着他们一起吃苦,自己……真的太自私了。 温好羊乳的老军头也正好过来,听到婆媳的对话后,想到北境已不如往昔宁静,叹了声,也劝道:“三娘丫头,听你婆母的话吧!这北境…迟早要变天了,还是早早回去的好,这样卫少将日后战场杀敌时也能无后顾之忧。” 听到老军头也跟着相劝,卫夫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是呀!战场本就残酷的,她不能再让卫辞再有后顾之忧了。 三娘望了望卫夫人,又低头瞧了瞧怀中的女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般,语气平淡地道:“娘,云舒儿跟您回去吧!我还是要留下来陪夫君。” 卫夫人微怔:“三娘……” “娘,您莫要劝了,我心意已决,云舒儿就拜托娘照顾了。还有轩轩,稍后夫君回来,我会让他去给镇北王爷说一声,拜托娘连他也一起带走。”轩轩不能去长安,如今跟着卫夫人一道去齐州,倒是个最好的选择。 卫夫人脸色不忍,拉着她的手道:“三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母女生别。” “不会的,日后得了空我们就回去看她。等他日山河稳固,天下再无战事,我再陪夫君解甲回家给娘颐养天年。只如今,我们不孝,还要劳您老再费心些年月了。” 她相信,相信刘梵曾经壮志凌云的治国平天下的豪言,相信大启会繁荣昌盛,相信大启将士都有解甲归田回乡与家人团聚的一天。 更相信送走女儿,他们一家人还有团聚的一天。 卫夫人眼眶微润,微微哽咽,正要再开口时,就见黎大壮拉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赶紧别看脸拭了拭眼眶中的雾水。 “干娘,您快瞅瞅,儿子给您的礼物,喜欢不。”黎大壮单手抱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往桌上一放,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道:“这是去年儿子到西部那边,从一队乔装成大启商人的羌人身上抢……缴获来的,本来要上交的,一时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义父他老人家就让我自己放着了。” ------------ 第九十二章:造化弄人啊 黎大壮从小父母早逝,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因此也没见过爹娘长什么模样。 当年有幸得镇北王赏识,好不容易得了个义父,本就欢喜了,脑海里也勾勒出了父亲的模样。而其它兄弟们的爹娘他也没见过,母亲的模样就一直都是空白的,这卫夫人突然一出现,他脑海里立马绘画出了娘的样子,心里也将她当做了亲娘一般。 对于儿子的这些义兄弟,卫夫人或多或少都有所闻的,倒是也将他们当儿子一样的小辈来看待。 而卫家本就是从商的,名下也有不少古玩玉器店,对珠宝甚为了解。只一眼,卫夫人便看出了那些东西都价值不菲,直接拒绝又不妥,便从中拿了一对翡翠金镶玉镯子出来,笑道:“大壮啊!你的好意干娘也不能不要,但干娘也不能全要,你的心意干娘领了就行,其它的你拿回去吧!” 黎大壮见她只捡了个镯子,觉得不够,感觉将东西再往她面前推了一推,嚷道:“那哪成,这些都是给干娘的,干娘不要跟我客气。” 这还真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 卫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婉拒道:“干娘一把年纪了,不喜欢这些琉璃金闪小姑娘们喜欢的东西,我就喜欢这镯子,其它的干娘不要,你拿回去吧!”说着,见他还想开口,卫夫人佯装生气道:“听话,不然干娘可生气了。” 黎大壮见她已经收下一对镯子了,怕强给她真会生气,点头道:“那、那行,干娘喜欢就好,下次见着镯子,我都给干娘留着。” 卫夫人当时没将黎大壮的话放在心上,殊不知这已经将她视若亲娘的大块头是当真的。 后来的十几年里,黎大壮只要看到什么漂亮镯子,都会两眼发光的买来,再派人急急地送去齐州给他干娘。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卫夫人见他听话了,才抬眸看向跟着他一道来姑娘。然而这一看就不得了,眼底都露出了些惊来,但好在她不动声色惯了,也没表现出来,只笑问道:“呦!好个水灵的姑娘,她是…?” 看到众人都望向了自己,顾幽然顿时小脸通红,低着头,小手揪着一角,喏喏地跟着黎大壮喊了一声:“干娘好。” 声音细细的,比蚊虫叫声大不了多少。 这却生生的模样,当初那个假顾幽然倒是学得十足的像。 黎大壮瞥了身旁的女人一眼,眸底微晃了一下,随即像是慌忙掩饰那抹多余的情绪一般,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粗声粗气的介绍道:“干娘,这是朝廷发给我媳妇,叫顾幽然。” 朝廷发的? 倒是曾听卫辞说过,朝廷的良家子都是在各地采买回来的,而眼前这顾姓的姑娘……名字、模样、脾性什么的倒是对得上。 卫夫人笑睨了那却生生的姑娘一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才拉过她的手,语气温和的问:“姑娘,你家哪儿的呀!” 卫夫人语气平和,似如在拉家常一般。 顾幽然感觉到她的和善,泪眼朦胧的小声道:“樟…樟州隆县。” “樟州隆县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养人的好玉都是出自那里呢!”卫夫人边说边笑着扫了黎大壮一眼,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拉着顾幽然的手,转头给三娘递了个眼色。 三娘会意,出声问道:“义兄,你们可都用过早膳无?若没有就一道吃些吧!” 黎大壮就是过来送礼的,吃食什么的自然不会用,回道:“不吃了,早间已经吃过了。礼物我已经送给干娘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干娘吃早饭了。干娘,我先走了,晚间再来看您。”说着,独自大步转身。 被遗落下的顾幽然委屈巴巴的,看看三娘和卫夫人,又看看看黎大壮大步离去的身影,最后瘪着小嘴泪眼汪汪的追去了。 看着那姑娘跌跌撞撞追去的身影,卫夫人不忍感叹道:“造化弄人啊!可惜了,那顾家的宝贝疙瘩,最后竟嫁了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子。” 不是是黎大壮不好,配不上什么的,只像顾幽然这样的娇娇花,心中的如意郎君定然不是他这般模样的。最重要的,他还是个看着就不会疼媳妇的主,粗糙了些。 的确,比起疼媳妇,黎大壮跟卫辞比起来,差远了。 “娘…您认识幽然?”三娘有些迟疑地望向她。 卫夫人摇头:“倒是不认得,只瞧过画像,而樟州隆县顾家一直与咱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不久前听闻她们家小小姐被人牙子拐走了,不想竟被卖作良家子来到了北境,也算是幸运了。” 依顾幽然的姿色,若被卖去那些声色场所,不定会怎样悲惨。 那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对于顾幽然的身份,三娘略微有些惊讶,但见卫夫人方才没有直接问出来,便猜测她有她自己的考量。三娘没多问,只小声道:“娘,粥快凉了,咱们先吃些吧!” “好!”卫夫人点头,婆媳二人加个小云舒开始安静的用起了早膳。 午间的时候,抱着轩轩跑掉的卫束才回来,两人手里一人抱着一堆东西,笑容满面的。 看来,这两个相差五六岁的小家伙相处得还挺投缘。 “拿个东西用得了一上午的时辰吗?老娘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卫夫人接过轩轩手里的盒子,又瞪了小儿子一眼,怒道:“让你去拿东西,你自己不会找两个家丁一道抱过来吗。轩轩才多大点儿,你让他拿那么东西,累着他怎么办?” “……”娘唉!谁才是您的亲儿子啊! 要是他没记错,他像轩轩这么大的时候,娘您上街好像都不带家丁只带他吧!那时候抱的东西多得好几倍了,您怎么没怕您亲儿子累着啊! 看着对自己凶巴巴的亲娘,卫束脸颊直抽搐别过脸去。 轩轩喜欢这个小叔叔,听到小叔叔因为自己被祖母责备了,赶紧撒娇道:“祖母,轩轩不累,祖母不要凶小叔叔了好不好!” ------------ 第九十三章:你还回来吗 一听到这奶声奶气叫祖母的声音,卫夫人心都要融化了,面容柔和的笑道:“好,祖母听轩轩的。” “……” 卫束抱着大抱东西站在原地,嘴巴一张一合的,硬是被她娘的偏心眼气得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委屈得不行。 看来,以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怕是又要降低了。想着,怨念地瞅了轩轩一眼,目光路过襁褓里的小云舒时,心底一软,眼底又露起笑容来。 算了算了,自己现在可是当小叔叔的人了,是长辈了,要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们计较才是。 他们之间的小互动,三娘看得想笑。正好也说两句呢,便瞧见大清晨就出去的小宝娘他们回来了。 而小宝娘他们身后,屁颠屁颠跟着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找狼群玩的包子。 也不知跑哪儿野去了,浑身脏兮兮的。 包子欢实的跑过来,一见到陌生人,立马半趴到地上龇牙咧嘴起来,倒是不敢对着三娘旁边的卫夫人,只敢凶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卫束。 那模样像是在宣示主权的问:小子,你哪位? 卫束虽不是娇养大的公子哥,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神恶煞的狼犬,惊了一跳之后,顿时两眼放光的好奇了起来,惊叹道:“好雄壮的犬,平生第一次见啊!” “小叔叔,这是包子。” 轩轩转头看到包子凶人,一巴掌轻拍在它的狗脑袋上,小大人似的威胁道:“这是我的小叔叔,也是包子的小叔叔,包子不可以凶小叔叔,不然娘就断了你的肉骨头,以后不给你看妹妹。” 还别说,轩轩的威胁还挺有用的。 包子‘啊呜’叫了声,斜了卫束一眼,自己找个背阴的地方睡觉去了。 它不是受了威胁,它只是不想被断肉骨头,不想不能远远坐在床边看云舒儿而已,它才没有受轩轩小主人的威胁呢! 包子傲娇的走了,倒是卫束,目光一直跟随着它,恨不得抱起来稀罕稀罕。 这不,东西一放下之后,立马拉着轩轩去稀罕包子去了。 而小宝娘们她们不习惯跟卫夫人这样宅院夫人打交道,笑着打了招呼后,便带着孩子们回了帐中,只小宝好奇得很,就让他留下来和轩轩他们玩了。 帐中,卫夫人在一堆东西中挑挑拣拣的,最后找到一个鎏金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道:“这是给你们母子几个的,长命锁是早早的就给云舒儿打好了的,暖玉是你的。娘记得当初大夫说,你有些寒症,这块玉常年带着能缓解些。对了,当初不知道送什么给轩轩合适,就跟着云舒儿的长命锁一块打了个福气袋,我瞧着他现在小,戴着正好也搭。” 卫夫人一边说,手也没带闲着的,直接先取出了三娘的暖玉给她挂了上去。 “你肤色比以前黑了些,这玉的颜色衬着,倒也好看。”她笑着,又道:“给你夫君那些兄弟们带的东西,一会儿让卫束理理,晚些阿辞回来让他自己送去。娘在这里待不了几日,紧着时间多看看你就行。” “谢谢娘!”三娘低头看着挂在脖子上暖玉,心中暖如此玉。 “谢什么谢,是娘要谢你才对,谢你替娘来陪着阿辞。这些年啊,娘都不在他身边,他过得苦不苦也不知道。幸好老天怜我们孤儿寡母的,把你送来我们家了,现在还有小云舒儿,多幸运啊!阿辞也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了。”卫夫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回想起往昔,眸中也带起了些雾水。 当年她一个新寡,也是咬着牙含着泪,手撕着那些妄想打他们卫家家财的小人走过来的。 当年若非卫辞早得了镇北王收为义子,在卫老爷染痢疾病逝时,得镇北王手令让地方官护着,卫夫人都不敢想自己还能不能在那段时日撑起卫家诺大门楣。 所以对于卫辞,卫夫人过多的是愧疚,愧疚自己没能在他该得护佑的年纪护佑到他,反到让他在这僵场上出生入死还得心系她这个母亲和幼弟。 三娘蹭了蹭她怀里,撒娇道:“娘,咱们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好,娘给我说说齐州的趣闻吧,我想听。” “好,娘说给你听。”卫夫人笑着轻叹了口气,眸底欣慰。 她早就知道三娘这孩子是个好的。 其实卫夫人感激上天把三娘送到他们家,三娘又何尝不感激他们当年的接纳呢!若无他们,谢家那群自私自利的族长们,估计会将痴傻的她送给人家当个玩物也不一定。 毕竟利益面前,一个傻子何足轻重?! 北地不比当南境那边,黄沙满天的,卫夫人和卫束只待了两日,便收到卫管家派人日夜兼程赶来的书信,也不知信上说了学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只带着卫束和云舒儿和轩轩匆匆离去。 因几个孩子身份都不低,镇北王特令一小队人马乔装护送他们。 离别前,一向不知忧愁的小宝难得一句也没说,一直垂着小脑袋,直到看到轩轩上了马车,才甩开他娘的手,眼泪汪汪的跑了过去,咬着小嘴喊:“轩哥,你还回来吗?” 唯一的小伙伴要离开了,小宝别提多伤心了,硬是如个懂事的小大人一样忍了一路,此刻应是忍不住了。 “小宝……” 马车上,轩轩蹲在赶车的位置上,小脸沉沉的,看着要哭出来的小宝,急忙从怀里摸出一把格外小巧的匕首来,递过去给他道:“这是大壮伯伯给我的,小宝帮轩哥拿着,等我回来了,你再给我。”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却肯定自己会回来,像是对小宝的承诺一般。 “小宝,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当大结局。” “轩哥说话算话,要回来,小宝等轩哥回来带小宝当大将军。” 小宝眼睛红红的,忍不住抬手抹了把眼泪。 “轩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和包子等你回来。” 马车启动,小宝带着同样失落的包子追着小跑相送。 ------------ 第九十四章:我陪你一起 包子是狼犬,它的领地是这万里尘沙中,齐州那样的安乐窝只会磨平它威猛,如同笼中雀一般,会折了它震慑一方的锐气。所以,卫辞并没有让包子跟轩轩一道去,留下还能保护小宝小丫他们。 小宝和包子追了一会儿,以小宝扑倒在沙地上伤心的嚎啕大哭结束,最后被小宝娘安慰着抱了回去。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马车,三娘遥遥望去。瞧着快不见影了,不舍得跑到最高的沙丘上,远远地目送着,直到再见不到一丝影子。 “夫君,以后咱们回家了,你说云舒儿会不会不记得我们了。”应是会吧!毕竟她的娘亲才带过她几个月,她这么小,如何记得啊! “三娘……” 卫辞知她舍不得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开口说,不若趁母亲他们还没走远,让她一道回去吧!可三娘却像是快穿他想说什么一般,头轻轻地靠进他的怀里,扯出一丝笑意道:“不许再说让我一起和娘回去的话,我不乐意听。因为有你我才有的云舒儿,小丫头再怎么重要,怎么也没你重要啊!” 从痴傻时瞧见他的第一眼起,他于她,便很重要了。 她能忍母女分别,却忍不了两地相思,忍不了他在战场上的担惊受怕。 “夫君,大启的山河很美,我陪你一起守吧!”这场山河,他们重要的人都在其中了。 那么,他们就一起守吧! “好,你陪我一起。”卫辞紧拥着她,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姑娘啊!她有着能与他比肩的气魄,那才是真实的她,哪怕他们都不说,彼此却依旧能心照不宣。 待山河无恙,定解甲归田守你百岁无忧。 …… 长安,皇城。 龙吟殿中的小书房里,一名穿着繁重宫装身怀六甲的女子半倚在软榻上浅眠。突然,感觉到腹部在动,顿时缓缓露出了一抹笑意,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还端坐在案前认真批阅奏折的男子,哝哝喊道:“陛下,皇儿方才踢臣妾了。” 案桌前的男子浅浅抬眸,眉宇间带着微微被打扰到的不悦,却在抬头看到那女子浅笑的侧颜时,微微晃了下心神。 他曾经,见得最多的,便是那人一脸柔情的侧颜。 “哎呀!呵呵!陛下,快过来呀!咱们的皇儿又动了。” “是么,朕也来瞧瞧。” 刘梵面上不见喜怒,轻放下奏折便起身。见陛下起身了,候在外帘的常青赶紧走了过来,近身小心伺候。 “陛下,您快摸摸,啊!这里,它在这里狠狠地踢了臣妾一脚呢!劲儿好大,这般调皮,将来肯定会像陛下一样勇武不凡。”见刘梵走近她,余扇笑意嫣嫣地拉起他的手,覆盖在隆起的小腹上。 然而刘梵的手掌覆盖上去后,那肚皮下的小东西害怕他一般,再不敢动丝毫。 刘梵望着他的肚子,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熟悉他的人都知这抹笑意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抹凉透人心的讽笑,然而那侍宠而骄的女人却不知道,她只觉得,若自己这胎生下皇长子,那么皇后的位置,皇太子的位置,都将是他们余家的。 常青看到陛下嘴角那抹凉薄的笑意,背脊微凉,看着蝶妃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同情。 女人啊,若想在这红墙绿瓦的深宫存活,光靠帝宠是永远不够的,她还得有脑子。二者中若缺了帝宠,还能保着小命活,可若是没了脑子,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只希望这未出世的小皇子,别遗传了他生母的习性蠢笨才可。 书房门口,一名传话的小公公小跑过来,却没敢直接进来,只躬身候在门口。 常青眼尖瞧见了,看了眼陛下,小声退了出去。那小公公见常总管出来,急忙低声道了几句后,赶紧递过一个细竹筒条子。常青看着细竹筒,面色微变,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才赶紧进去禀报陛下。 “何事?”刘梵早就看到了,收回手转身问他。 “陛下…”常青半低着头,偷看了眼低眉浅笑的蝶妃,见陛下没有屏退她的意思,才道:“北境监察寮传来消息了,请陛下过目。” 刘梵扫了眼他奉上来的细竹筒,接过拆开,然而在看到内容时,面色阴沉得要寒出冰霜来。 “朕,错信了他李志扬。”镇北王名讳,姓李,名志扬。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刘梵这突然的一怒,吓得常青及周围宫人们急忙跪了下去,头伏低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来人,令大理寺与刑部各着人马,前去北境将李志扬一家及其名下义子全部扣押回京,朕要亲自审他。”最后几字,刘梵咬牙说得格外深沉。 一旁的余扇在听到陛下发狠叫镇北王名讳时,原本嘴角还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然而在听完他后面的话后,面色骤然大变。 全部扣押…那,那北境怎么办? 她在北境多年,比这长安城任何人都清楚阵前主将全部被换掉的后果。 也不知出于何意,在连想到此事会对北境带来的严重后果时,她骨子里最后的良知让她放下了心底的个人私怨,急忙跪下道:“陛下不可啊!如今北境外,羌与金对咱们大启虎视眈眈,若此刻将镇北王与其义子少将们全部被压回长安,北境无帅领镇压,敌国势必会趁人之危,到时大启必定危矣啊!求陛下三思。”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她会替北境求情,刘梵垂眸睨了她一眼,语气冰冷道:“一个有叛国之意的人,朕如何信得过?来人,送蝶妃回蝶影宫。”说完,甩袖大步离去。 “陛下三思啊!陛下……”余扇想追上去,却被宫婢们拦住。 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陛下,她心中恐慌不安起来。想到原先和赵茵定下的计策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再蠢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把推开了拦住自己的宫人,急匆匆的去了轻云宫。 ------------ 第九十五章:你若敢动我 轻云宫里,赵茵正在修剪院中盆栽里的兰花枝,见她突然闯进来,视乎并不意外,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加深了起来。 “赵茵,我没想到你心肠如此歹毒,竟…竟通敌叛国。你我约定好只拉下镇北王一人的,你怎可出尔反尔?”从头到尾,她不过是想拉下镇北王的位置,一雪当年之恨而已,她甚至连李白玉都没想过去动分毫。 可眼前这个歹毒的女人,竟利用她拉下了北境所有少将们,心机歹毒得简直可怕至极! 听到她的质骂,赵茵手上动作未停,嘴角的笑意却逐渐扩大。 看来,是成功了呢! 见她竟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余扇气急,想拿鞭子抽人,伸手摸腰间才发现今日没带鞭子,只能狠狠地道:“我现在便去告诉陛下,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诡计。我绝对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的,我还要告诉陛下,你父亲赵敬崖没死,刑场之时,被你偷梁换柱掉包换走了。” 她话音刚落,赵茵面色一厉,猛地靠近她,手中修剪花草的剪刀已经抵在她的颈间动脉之处。 “你…你竟然会武功!”余扇大惊,看着抵在自己脖子的剪刀,呼吸有些微浮,后背紧绷着不敢轻举妄动。 “对,乖些,别轻举妄动。”赵茵眸底狠意骤现,红唇微启道:“你要相信,无冕巾帼将军谢铁教出来的人,纵然你曾是北境女少将,我也能顷刻间让你一尸两命,不信咱们要不要试试?” 谢铁亲手教出来的人,就是面对豺狼虎豹,亦能以最狠辣的招式顷刻杀之。 她曾经亲手教过赵茵一段时日,纵然赵茵再嫉妒恨她,她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女将,比起紫衣侯谢铁,都不过尔尔。 是也,这些年来,她就算是再恨谢铁,也容不得任何人辱她一丝一毫。更容不得那些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便敢堪称巾帼女将的人。那些人,在她眼中怎配与谢铁平起平论,她们还不配!! “你…你敢!” 突然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余扇呼吸加急,抚着腹部的手掌都紧了许多。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敢疯狂的杀了自己。 “赵茵,你若敢动我,陛下定会让你不得好死。”余扇后悔了,她不该,不该与毒蝎谋皮,不该一次次受她摆布利用。 “不得好死?呵呵!哈哈哈哈!!不得好死,你当我怕不得好死吗?” 赵茵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笑得花枝招展,笑得眼角染雾,笑得眸底尽现残殇:“傻子,你当真天真的以为,刘梵对你动了心?哼,蠢货!” 赵茵冷笑一声,直接将她推开,理了理微褶的袖摆,又开始漫不经心的修剪起花草来。 “你给本宫听好了,出去若敢胡言一字,我定会在刘梵要我不得好死之前,先让你家余家满门不得好死。”手中枯枝‘咔嚓’一声断下,赵茵眼底阴狠,随即又轻笑了起来:“不过你就算说出去,刘梵也不敢动本宫,若本宫死了,这刘氏皇族寻了百年的东西,也将会再沉寂百年。所以,别妄想做傻事。” 余扇狠狠地瞪着她,紧紧咬着牙根,忍着怒意正欲转身离去时,却被轻云宫中的两名宫人拦了下来。 “赵茵,你还想干什么?”她转身瞪向她。 她都忍了,她还想做什么? “蝶妃妹妹既然来了,本宫自然要招待好茶一盏了。”赵茵头都未抬一下,然她话音刚从,她的贴身宫婢婉心已端了一个茶盏走了过来,看着余扇的目光里,尽是阴毒。 “蝶妃娘娘,这可是我们娘娘用前年储存的冬雪,和去年亲手采摘的红梅所侵泡的花茶,难得很呢,您请用吧!” 余扇就是再蠢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步子不自觉地退了两步,面色也露出了惊慌。 见她迟迟不肯接茶,赵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玩着手中的细剪,眸色微冷道:“怎么,这等好茶,还配不上蝶妃妹妹入口吗?” “我不稀罕喝你的这什么花茶,赶紧让他们让开,本宫要回蝶影宫了。”此次余扇被恼怒冲昏了头脑,怕被人知道自己与赵茵有勾结,竟一个宫人也没带来。 然,此刻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赵茵最不喜的,就是和不聪明的人浪费唇舌,转身挥了挥手。 端着茶盏的婉心会意,直勾勾地望着余扇道:“既然蝶妃娘娘不想动手,那我们娘娘善心,劳奴婢喂给蝶妃娘娘您饮用了。” 说完,睨了眼几名宫人,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扶好咱们蝶妃娘娘。” “贱婢,你敢!”余扇想去打翻她端着的茶盏,然还没碰到她,就被旁边的宫人死死压制住,力道大得她都挣脱不开。 “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们敢动本宫,陛下一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余扇嘶吼着,然而宫人们仿佛听不见她的嘶吼一般,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抓着她。眼看着那盏茶被端着向自己逼近,她才恐惧的哭着求出声:“赵茵,我求求,我求求别伤害我的孩子,只要别伤害我的孩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求求你了。” 面对她的求饶,赵茵却背过身去,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静静地仰头望向那堵高高的宫墙。 来世,她一定要当一只鸟儿,越过这一道道高高的宫墙。 而现在,她只想让刘梵万劫不复,沦为千古罪人。她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这么蠢笨的人,她的孩子也定然蠢笨,不若就下去陪她的乖孩子好了。 见赵茵无动于衷,余扇怕极了,就在宫人掰着她的嘴要灌那盏茶时,一声“恒妃娘娘驾到!”制止住了这些人的疯狂行为。 听到恒妃来了,轻云宫的宫人再不敢动手,急忙跪下迎接。 “呦,赵妃妹妹今日这宫中,几时这般热闹了,倒还真是难得啊!” ------------ 第九十六章:邺州铜铁令 恒妃由宫人扶着走了进来,眼角扫了眼,有些狼狈的坐在地上的余扇一眼,仿佛才看到一般,浅笑道:“蝶妃妹妹也在呐!怀着皇嗣的怎么还乱坐地上了,当心凉了腹中皇嗣。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扶你家蝶妃娘娘起来。” 知道自家娘娘有难,就急忙跑去找恒妃的绿蕉听了,赶紧跑过去将余扇扶起来,小心翼翼的检查她是非受伤。 “绿蕉…”余扇刚刚受了惊吓,这会儿看着她,不由得湿了眼眶。 “娘娘,没事了,您别怕,奴婢在呢!”绿蕉轻声安慰着她,赶紧将她带到恒妃这边来。 有难之即,倒是能显谁是忠仆。 赵茵扫过余扇主仆一眼,转身看着站在自己对面说恒妃,眸子微眯,嘴角勾起冷笑:“看来,恒妃姐姐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了。” “妹妹说的哪里话,本宫受陛下委托凤印,暂代皇后之职,好好打理后宫。本宫自当要尽心尽责不负皇恩,自然容不得后宫之中有任何阴司之刑。” “好个阴司之刑!不知我这小小的轻云宫,能放得下什么刑具?劳得恒妃娘娘大驾光临。” “呵呵!本宫也未点明是妹妹的轻云宫在行阴司之刑,妹妹又何必如此较真。本宫今日不过是路过,听得有热闹,便进来凑凑热闹罢了。” “恒妃姐姐这热闹凑得不免及时了些。”赵茵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她,眼中深得如一摊幽潭。 而四目相对间,一个狠辣,一个不惧,谁也不让丝毫。 说起来,她们二人算是同一日进宫封的妃,只恒妃有个强劲的后盾,妃位高了她一等。起初刘梵不知真相,看在谢铁的面上,对她还算有几分恩宠,可自从事情败露,被他查到蛛丝马迹之后,赵茵在这后宫便如隐形人一般了。 若不是手里有从谢铁那儿得来的邺州令,能集邺州兵力,怕是刘梵早就将她挫骨扬灰了。 然而她虽有令在手,却不知那不同寻常的令牌该如何使用,不然她早就交给张敬崖了。 此刻的轻云宫,骤然陷入一阵寂静,连风都不敢穿发而过。 恒妃与她冷视了片刻,先转移了目光,扫过婉心还端着的茶盏上,眸底已是了然:“看来赵妃妹妹对蝶妃妹妹,很是格外优待呢!这般好的花茶都拿出来招待了,本宫瞧着都羡慕得很呐!” “恒妃姐姐,臣妾……臣妾不爱喝花茶。”余扇怕她知道自己与赵茵的勾结,又小人之心的怕她记恨这两年跟她对着干的仇,心虚又紧张的抓着绿蕉。 恒妃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不过是不屑同她计较罢了。 看着那盏花茶,她笑了笑,佯装可惜道:“不爱喝,那倒真是可惜了赵妃的一片心意了。” 这话一出,赵茵脸色更难看了。 “恒妃若觉得可惜,不妨你喝了吧!”出声间,赵茵此刻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冷扫了他们一眼,转身直接进了殿中。 “放肆!” 恒妃旁边的宫规嬷嬷见她如此没规矩,品级高过她恒妃娘娘都还在,她便敢甩脸子走人,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正要抬出皇室祖训宫规那一套出来时,恒妃抬手拦住了:“行了,既然轻云宫不欢迎本宫,本宫也不凑趣这个热脸了,回吧!子虞也该午睡醒了。”想到女儿,恒妃眸底倒是柔和了不少。 那嬷嬷察言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才赶紧低头跟上。 恒妃路过余扇时,眉间轻蹙了下,什么也没说,带着自己的人便离开。 余扇也没敢在此地多待,急忙由绿蕉扶着跟上,生怕恒妃一走,那赵茵便会出来拦住自己一样。 殿中,赵茵听到外面人都走尽了,紧握的指蔻忍了许久,终究没忍住,一把推倒殿中半人高的青柚瓷瓶。‘哐当’一声巨响,吓得跪在殿外的宫人们似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恒妃真的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如今来轻云宫当职,就跟送命没什两样了。 永宁宫中。 恒妃打发走了对她感激不已的余扇后,进门就看到陛下抱着公主在院子玩耍。不知陛下给小丫头说了什么,小丫头挥着两只小手手,高兴得咯咯直笑。 “臣妾参见陛下。”恒妃屈膝行了行礼。 “嗯,如何了?”刘梵将公主递给旁边的嬷嬷抱走,转身进殿,恒妃轻步跟在其后。 “回陛下,陛下圣明,赵妃的确已经明在面上对蝶妃腹中的孩子下手了。只臣妾一直有一个疑惑,不知陛下可否解惑?” “你是想问朕,为何还要继续容忍赵茵在宫中兴风作浪?”刘梵进到殿中,随意坐在了小公主学练字的地方,翻瞧着女儿歪歪扭扭的字帖,嘴角竟勾了抹浅笑。 “是!”恒妃静静地候在他身旁,等着下文。 翻看片刻,刘梵执起毫笔,一遍写一边漫不经心道:“百年前,大启曾有四分之一的兵力,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殆尽,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就好似突然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事并不是没有朝臣不知道,只当年涉及皇家颜面,知道内情的都为抱家小自行来段了,如今知道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刘梵瞅了眼陛下的水墨字,继续道:“后来,太祖皇耗尽半生精力寻找,终于查到那分兵力被人隐于在邺州之地,那分兵力也在邺州代代相传,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的强兵良将。而他们,只听傅氏后人和邺州玄铁令的号令,如今谢铁失踪多年,能聚拢这支军队的,唯有邺州令了。” 傅九阴一生未娶,唯有谢铁一个义女,是也她也成了傅氏唯一的传承人,而那支军队也只奉她为主。 当年先皇便是看重此, 才会给下飞云寨侯爵之位,并以回城颁布宅邸为由,强迫其一道来长安,从而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果。可惜偏偏事与愿违,谢铁如当年那只军队一般,突然间人间蒸发,而那支邺州军再没办法聚齐。 ------------ 第九十七章:亦如同嚼蜡 本以为谢铁失踪后,完成先祖遗愿,齐聚大启兵权也会随着她的消失而落空,不曾想赵茵竟持有邺州令。 刘梵不想知道赵茵的邺州令从何而来的了,他如今,只想聚齐大启兵力,扫清对大启虎视眈眈的外敌,再将那个女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听到刘梵亲口说凤栖宫无人,恒妃不免有几分惊讶。她知凤栖宫有无人是一回事,陛下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更惊讶的,还是皇室还有这等百年秘事。 “蝶妃还有几月便要生产了,朕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健康落地。若是皇子,朕会下旨抱到你宫中来,养在你的名下。”从余扇有孕那日起,刘梵便已让人做好了留子去母的准备了。 不能怪他心狠,要怪只能怪余扇太过愚蠢。 他的孩子,怎能由如此蠢笨的女人来教养?!再者余家的野心堪比当年继后母族,他更不能容忍大启皇族再出一次外戚当权。 “爱妃明白朕的意思了吗?”意思就是在孩子未落地前,让她护着余扇些,确保孩子无虞。 “臣妾明白了。”恒妃听了,有些受宠若惊,轻声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恒妃当初生公主子虞时伤了身子,御医早就名言过,她日后恐怕难以再怀子嗣。此番若蝶妃生下的是位皇子,到时养在她名下,无疑是多给了她和小公主的一道护身符,多了一个保障,这让如何不让她受宠若惊?! 陛下礼重四族,这也是做给四族瞧的了。 翌日,宫中连下三道圣旨,其中两道便是下到刑部与大理寺,最后一道下的却是世族谢家,接旨的是谢家刚回来不久的庶三公子。 长安谢府,紫竹长廊里。 张实秋懒散的靠着扶栏边,一件墨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平日漫不经心的脸上多一层好似化不开的郁色,目光直直的望着半空的云彩。 路过的下人们见状,都不敢打扰的纷纷掉头绕开。 没办法,这位庶三公子虽是庶出,但谁让老太爷喜欢呢,地位蒸蒸日上的,连两位嫡出的大公子都不敢多说什么,似敬似怕的让着他。 所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不敢去打扰。 特别是在今日这格外特殊的时候。 整个谢府的人都发现了,自从三公子接了那道秘而不宣的圣旨后,眉头便不曾舒展过,脸色也阴沉沉的。如今更是在这长廊里坐了两个多时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武平看了眼绕道走开的下人们,又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东西,面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张实秋拿眼角微微斜了他一眼,继续望着半空的云彩,心情复杂得很。 等了半响,没见谢武平傻愣愣的站在自己旁边不吭声,他才收回目光瞥向他手里的东西。 “怎么,来给我践行?” 谢武平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说道:“这是我姐让我拿来给你的,感谢你上次的仗义相帮。” 张实秋歪头看了眼篮子里的东西,很寻常的民间糕点,看起来做得很用心,繁花似锦的。可惜他现在可没什么胃口,算是婉拒道:“小爷不爱吃这些东西,东西我收下了,但你帮我吃了吧!” “我姐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再好吃的东西,遇到小爷此刻的心情,亦如同嚼蜡,不想浪费你姐的心意,你就自己吃了。” “噢!”这次谢武平没再多说什么,抱着篮子坐到他旁边吃了起来。很寻常的糕点,他却吃得鼻头有些酸楚起来。 儿时,他也时常吃到呢!可离上一回吃,都快十年了吧! “上次听说你还有个姐姐曾来参选过秀女,看你模样生得也不错,你姐姐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刷了?”张实秋只是突然想到,随口问问的。问完才想到眼前这小子的年纪,便也能猜测到一二了。 往年先皇们的秀女都由礼部全权主持,背地里使银子的不少,只要银子到位,清水佳人碾压倾国美人的多得很。礼部本就是个油水多的地方,只要他们有所收敛,历代先皇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刘梵那小子登基后,也不知是不是当年听谢铁念叨得贪官污吏太多了,深受影响,他登基后头一个整治的就事礼部。 是也,去年的选秀比开国皇帝的都要严格,只一丢丢不符合的,就算是金山银山堆上来,如今礼部的那些人也不敢放水。 然谢武平在听到他提前家中姐姐时,略微沉默了半响,怔怔的望着篮子里面的糕点看了许久。 “三兄长,其实我有四个姐姐的。”他说着,口中的糕点再也咽不下了。 张实秋只见过他送糕点的姐姐,冷冷清清的模样,想来其它几个也差不多了。 毕竟世族里教养出来的姑娘,大多端庄古板,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得很了。 谢武平却不知他这么想的,难得有个倾听者,不免心底酸楚地述说道:“我长姐很是温柔善良,一手古琴弹得仿若天籁,可惜红颜薄命了些。我的二姐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就是三兄长相帮的这个呢!对了,还有我的四姐姐,她是郸州第一才女,模样生得最美了,虽与我们不是同母所出,却自小也养在母亲名下,皆为嫡女。” 这些年来,张实秋难得除了刘梵以外,静心听人说废话,听着听着,不由插了一句嘴问道:“你三姐姐也死了?” 谢武平一愣,猛地才意识到自己直接越过那人。 见他不愿多说了,张实秋也没打算再继续听他废话了,起身道:“得了,小爷明儿一早就要离开了,今晚得好好把酒言欢一场才行,走了,小爷进宫找陛下唠唠嗑去。” 不给事做就让他闲着生霉,一给就给这么个糟心事,他得去找刘梵那小子叨叨才行。 ------------ 第九十八章:美白养颜的 有些话,纵然说了可能也无用,但他还是想去再说一回。 张实秋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脖子,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的少年沉沉地说道:“我三姐姐没有死,她是一个傻子,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傻子,被祖父嫁去了齐州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郸州与齐州相隔千里,一个傻子嫁过去,还没娘家帮扶,怕是早就被搓磨死了吧! 呵呵,谁知道呢! “嗤,良知这玩意儿,果真不是人人都有的。”张实秋不是什么好人,却在听到一个傻子的遭遇后,难得心软了瞬息。嗤笑了声,自嘲地摇了摇头,一脸冷漠的大步离开了长廊。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生长在这些世族大家中的人,哪怕是男子都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傻子了。 若真死了,早死早超生,倒是她之幸。 张实秋离开后,谢武平独自一人在长廊上坐了许久许久,直到篮子里的糕点尽数被吃完,他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中尽是坚定,起身向着谢府大门大步离去。 他不是没有良知,他有过的,只是不慎遗失了,如今……他想捡回来。 哪怕脏了,他也会一点一点找回来吹干净的。 …… 半月后,北境。 今日北地的风刮得有些狂躁,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一会狂风大作,一会儿又寂静无声。 自卫少将家孩子被接走后,小宝他们也跟着两位嫂子还有顾幽然去后方城池,如今这军中都安静了不少,感觉也冷清了不少,日夜巡逻士兵们每回路过西北角那几处时,都听不到几个孩童的欢声笑语了。 “如何,娘他们到哪儿了?” 军中饲养信鸽的木棚里,三娘拢了笼袖口,轻声问道。 “快到齐州地界。”卫辞打开从信鸽身上拿下的字条,看到上面还算端正的字样时,面上温和地笑了起来:“这回是轩轩写来的,不错,进步了不少。” “是嘛,看来轩轩和阿束在一道,努力了不少呢!” 虽轩轩在她身边时在习字背书上从不偷懒,但终究是孩子心性,她还曾一度担心小家伙以后写得字不好看呢!如今算是放心了。 三娘伸手拿过字条,在手中端详了片刻,也笑了起来。看着鸽笼里新下的许多鸽卵,不由叹道:“小家伙们都走了,都没人吃鸽卵了,这几日老军头都不来捡了。” “小家伙们走了,不还有你吗。”卫辞转身,在周围找来一个灰泥罐,边去捡鸽卵,边道:“娘上回可是拧着为夫的耳朵,责怪为夫将你养瘦了,现在趁着孩子们不在,我只养你一个,等到时回了家了,娘定能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媳妇。” “噗!”闻言,三娘忍不住笑出了声,站在他身后打趣道:“北境春夏有烈日,秋冬有飞沙皑雪,夫君确定能让娘看到一个白白的儿媳妇?” 胖她可不敢说,可这白嘛,三娘瞅了眼自己都快成小麦色的肤色,笑容更灿烂了。 当初她来北境时,肤色可是白嫩得很,这如今整日风刮日晒的,哪还见得着白啊!没黑成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和小宝娘她们的健康小麦色,都已经算是她扛晒的了。 闻言,卫辞捡东西的动作一顿,直起身来,认真端详起了自家媳妇半响,边瞧边点头道:“是黑了不少,不怕,为夫曾听军中大夫说过,长安城中有以蛋液敷面美白养颜的说法,为夫这就为娘子敲几个来敷上去,顶能如从前一般美白如初。” 说做就做,卫辞转身就要去准备。 见他真要去敲蛋液,三娘急忙跑开,哭笑不得道:“道听途说夫君你还当真了,回头让老军头瞧见你这样糟践吃的,不得念叨你才怪。” 毕竟上次,她可是亲眼瞧见老军头揪着浪费了半个窝头的李白玉训了许久的。 “今日军中暂无事,为夫得空,走,那咱们回帐里去敷。”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敷,夫君自个儿敷吧!”见他要来拉自己,三娘把腿就跑。卫辞瞅着自家媳妇跑走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贼贼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 三娘一脸不情愿的躺在帐中的床上,直直的盯着帐顶,旁边坐着还在挑蛋清的卫辞,正在小心翼翼的往她脸上整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说实话,怪恶心的。 “夫君。”她目不斜视的喊了声。 卫辞赶紧停下动作望她:“怎么了,可是哪儿没敷全面?” “不,太全面了,全面到蛋液都淌到我衣衫里去了,难受。” 听到她说难受,卫辞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急忙拿起毛巾给她轻轻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却在触碰她衣下的肌肤时,指尖滚烫,眸底也染了一层火。 该死,娇妻在侧,他竟在干这种事,蠢!! 三娘瞧见了他眸底的变化,给了他一个迷离的眼色,嘴角一勾…… 呃…勾不起来,脸上的蛋液凝固了,有些僵硬,扯到嘴角勾到还有些脸疼。顿时连想挑逗一下他的心思也没有了,怒道:“不玩了,你整的这些黏糊糊的东西好恶心,我不舒服。” 见她要翻起身,卫辞连忙阻拦道:“好,不玩了不玩了。先别动。热水我早备好了,你乖乖躺着,我去端来给你擦干净。” 帐外,正欲直接掀帘子进去的李白玉讪讪地收回了手,看了眼面上毫无波澜的上官透一眼,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几步。 没想到啊,平日里看上去那么正人君子的阿辞,竟也会干出这种事来。青天白日的,也不说收敛些,这幸好遇到的是他们,这要是黎大壮那莽撞熊人,毛毛躁躁的就闯进去还得了。 上官透虽面色没什么起伏,想的倒与他差不多。 两人正欲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开,哪知想谁来谁,身后传来一道粗声粗气想大喊:“透哥,大白玉,你俩站人家阿辞帐门口干啥?” “……”偷听吗?不算吧!对,不算,他们只是刚巧路过而已。 ------------ 第九十九章:终要被打破 黎大壮声音洪亮,他这一开口,现在想不惊动里面的人,悄悄离开都不可能了。 果然,黎大壮的大嗓门才落下不到片刻,帐帘就被人从里掀开来,奇怪的看着他们。 “有事?”卫辞穿戴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起的还有已经从床上下来,一脸蛋液还没洗掉的三娘。 “没、没事,呵呵,你们这……玩得还挺别出心裁哈,呵呵!” 李白玉眼角直抽,望着三娘一脸的透明物体,脑中开始浮现翩翩起来。 一旁的上官透却没他那么多脑补,目光直接越过两人,扫过里面放在桌上未丢的小蛋壳时,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一丝弧度,心底已是了然。 黎大壮也看到那些蛋壳了,顿时瞪大了牛眼,没忍住,直接嚷道:“你们这俩败家玩意儿,这么浪费好东西,这要被老军头那老头看到了,不念你们三天三夜老子跟你们姓。” 黎大壮出身贫籍,熬过饥荒年月,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浪费吃的东西了,这一点倒是跟老军头挺像的。 卫辞身后,三娘暗拧着他一把,瞪他:都怪你。 卫辞还真没想到这几人会突然来找自己,扫了他们一眼,一把将帐帘放,将三娘隔在了帐中,才抬眸问道:“你们怎么都来我这儿了,有事?” “没事,路过!” “没事,路过!” 李白玉和上官透异口同声的回答,答完互看了对方一眼,倒是默契得很。 只黎大壮挠了挠刚被蚊虫咬了个包的下巴,没拐弯子,直言道:“今日义父接到长安主家来的暗信,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急急招见了一众老将,我们这些小辈的都被打发了出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出什么大事了。” 上官透二人也是为此事‘路过’的。 必定是长安出了什么要事,不然镇北王不会瞒着他们只与老将们相商。 帐中,正在洗脸的三娘动作微僵,眉宇紧锁了起来,看着手中自己昏暗的倒影,捏着巾帕的手指有些微紧。 刘梵开始动手了。 那么这场平静,终要被打破了吗?! 当日夜里,镇北王召集了所以少将及义子,目光严肃的望着众人, 最后将早间收到的暗信拿了出来,摊开道:“李氏一门世代忠良,只忠大启刘氏明君。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老夫识人不清,让敌国皇子以本王义子身份潜藏多年。此事被有心之人上禀到朝,陛下疑我等生有二心,不日便会有长安少卿前来,押解我等回京着调受审。” 当初霍小光之事,为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军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对外也只称战死,不想如今竟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再次提起曾经的义子,镇北王刚硬想面容上,还是露了一丝悲伤。 纵然身份再如何,人与人之间衍生的情感却是不假的。 然众少将听了他的话后,面色大惊,随即愤怒道:“陛下圣明,怎能听信小人之言,王爷您对大启和陛下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知。当年霍小光之事您亦是不知情的,陛下圣明,怎能因此疑您对大启的忠心。” “是啊父亲,此事定是小人大做文章,我们大可上禀陛下缘由经过,不能白担了这份罪名啊!” “义父,若陛下真派人来押解我们一等离开,那北境无将帅该如何?任由外敌铁骑趁机攻入吗?” 上官透开口问道,虽也惊讶,但倒是比谁都要冷静些。 他曾见过幼时的刘梵,那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才智过人,大有开国先帝之风骨。 所以他不信,不信那孩子长大后会变得昏庸,会想不到北境如无将帅的后果,除非…他想以天下为局,想到那种可能,上官透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糊涂啊!拿黎民百姓的生命做饵,让整个天下为棋,一子失败,皆有可能满盘皆输。陛下,这是将自家江山都押到其中了啊! 看着众人愤怒的反应,卫辞想的却没有他们多,轻抚了下藏在胸前衣襟个里锦囊,面色冷静的问:“义父,此事可会涉及家小?” 卫辞问出声,其余人也都安静了下来,沉默着望向镇北王。 他们入朝为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早已做好随时以身殉国的准备。可家中父母子女何辜,若累及他们,纵死也不能瞑目。 “陛下只下旨前来押解本王与几名义子,应罪不及家眷。待长安的人到了,本王与几位少将走后,其余人等定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外敌有机可乘。” 这一刻,镇北王倒是很庆幸,庆幸轩轩跟着卫夫人去了齐州,庆幸那些宵小并不知他的存在,以及她母亲的身份。不然,以如今各国整军待发的境况,又一顶叛国罪名压下,怕真要累及全族无辜家小了。 镇北王说完,其余并非他义子的另几位少将纷纷跪下:“末将等势死守卫我大启疆土,静候王爷与众兄弟平安归来!!” 卫辞等人也跪下,齐道:“孩儿愿同义父共赴长安。” 他们从未有过反叛之心,可若当今天子当真无德,当真会做出宠小人,杀良将的事。那么他们,也不怕颠覆一场这皇权。 …… 三娘得知此事时,卫辞已经在给她收拾东西,并语气不容置疑的说:“我已经替你备好了车马,你今夜就动身离开。” 卫辞以为三娘会反对,自己都说服自己不能再心软了。然而,三娘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的沉默着走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背脊中央,半响才低声道:“这回我听你的。” 她不吵不闹,就那么乖乖的抱着他。 卫辞放下手中的恶东西,转过身,眼色微沈地凝视着她,最后紧紧将她紧抱在怀里。 帐外,风声寂静,有些微凉。 送三娘上马车时,已是日落。深秋下火红的斜阳如同一块诺大的铁块,拼命的绽放它最后的余晖。 ------------ 第一百章:我非去不可 凝望着马车上的妻子,他心中万千不舍,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浓浓的轻声叮嘱:“记住了,回到家后不管听到什么,在没有亲眼见到我写来的书信前,都不要担心。” “嗯!我记得了。”三娘掀着马车帘子,望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别样的神色,见他让开马车后退了一步,她珉了珉唇角,心里难过,不舍得喊了一声: “夫君!” 卫辞听到,第一反应便是回了她一句:“我在。” 三娘‘噗嗤’一声,咧嘴笑了起来。 “卫辞,你还欠我一个夫妻对拜呢,当年小束抱着的大公鸡可没拜成,你欠我的。”她笑着,亦如从前,眸中好似闪着星辰,只此刻星辰中朦上了一层水雾。 卫辞也笑了,他微微颔首:“知道了,先继续欠着吧!以后咱们再成一次亲,我定当亲自拜回来。好好照顾自己,走吧!” 昔年新嫁娘红妆,他欠了她三拜未还。 三娘点头,笑着放下了车帘,车帘落上,隔开的夫妻俩人面上的笑容,都渐渐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换上了不舍的愁容。 马夫见两人道别够了,跳上马车,扬鞭就要驾车。刚要抽下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等一下。” 卫辞和马夫同时回头望去,竟见上官透向这边大步跑来。 军中并没有人知道卫辞要将三娘连夜送走,上官透也是不知的,还是方才路过他们营帐时不见灯火燃亮,才猜测着跑来的。 还好,到是赶上了。 “阿辞,我能单独和三娘说几句话吗?” 卫辞看了义兄一眼,点头,带着车夫去了前边等候。上官透见他们隔远了,才看着重新掀开车帘的三娘问:“你真的决定了?” 三娘回以他浅笑:“嗯,决定了。” 上官透知道她身份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这些年的遭遇亦不是他能想象的,阅历怕只会比自己只多不少,定是都想周全了才得的决定。 可虽如此,但以家人的身份,他想张口劝说两句,却见到她眼底谁也无法改变的坚持时,唇瓣抖了抖,一个字也劝不出来。 三娘却笑道:“那小子棋艺不错,但这一次下的这步棋,太险。稍有差池,大启江山危矣!而他更会万劫不复,甚至背负千古骂名。当年我曾答应过先皇,会用长姐的身份帮扶他,所以不能再看着他孤险下去了,此行我非去不可。” 怎么说也是自己养了三年的狼崽子,她若再继续不管他,他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那还是不打算告诉阿辞吗?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这一趟去,你们夫妻怕是……” “我知道。”三娘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卫辞,苦笑道:“所以更不能告诉他啊!他会难过的。谢铁回归,那么这天下,就不能再有谢三娘了。” 卫家能护得住被舍弃的谢家傻子,卫辞能护得住他的傻娘子,可他护不住谢铁,护不住刘梵的偏激。 她不怕他护不住自己,她怕的,是到时候她护不住他。 “好事多磨,总会苦尽甘来的。”上官透轻叹,将手中递给她:“量力而行便好,小丫头,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小云舒还在齐州等你呢!” 三娘见他递过来的东西,微微一愣,笑道:“知道了,本想跟你说声长安见的,后我仔细想了想,你是四族的人,那小子又不傻,定然也不会动你。东西我收下了,谢谢了,兄长。” “与我,无需客气。”他轻轻抬手,三娘呆了瞬息,笑着将头伸了出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伊人,兄长在此祝愿你日后事事无忧,得成所愿。” “借兄长吉言,谢伊人铭记。” 如儿时一般,那温润如玉的大哥哥,每每外出回来,都会眸光紧随着那温婉嫣然浅笑的女子。每当女子回头,他都轻抚着旁边愣啃着糖葫芦的小丫头的脑袋,面容一脸温柔。 那头,卫辞远远地望着这边,离得太远,让人瞧不他的眸色。 夜渐沉,凉月无声升起。 在这黄沙中,添上了些许分别的惆怅。 …… 镇北王等人知道卫辞连夜送走三娘时,已是第二日清晨。而三娘,也已经到了小宝娘他们安顿的城池。 三娘本不想叨扰他们的,怕平白给他们徒增些离别伤感。哪知刚入城中,便被带着小宝出来玩的翠妞瞧见,顿时两个小家伙跟两头小牛一样冲了过,无奈,三娘只能去跟小宝娘他们道个别。 小宝娘和翠妞娘本以为她是归来居住了,一听是要回齐州,顿时伤感了起来,想到路途遥远,硬是要给她准备些路上的干粮。 虽不舍,但她们也知道,三娘与她们不一样,早早回齐州才是最好的。又可能母子团聚,又不用再留在北境吃苦。 经过小半日的耽搁, 三娘再启程时已是午后了。 “此去路途遥远,三娘你定要保重啊!等到了家,记得托人给我们回个信儿。”小宝娘给她放着东西,别过脸抹了抹眼泪。 “是啊三娘,回去…回去好好的啊!等以后天下太平,再无战事了,你就让卫少将去接你,倒时嫂子还给你做包子吃。” 翠妞娘说着说着,也没忍住,抬手扒了把脸,面对三娘时却还是带着笑的。 也幸好那几个小的没让跟着来送,不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他们几家虽才相处了短短两年,然这两年却亲人一家一般,如今家人要离开了,哪有不伤心难过的?! 唉!早知,她便绕着城外走了就是了,徒惹她们难过不舍。 三娘心中轻叹息,见她们已经送到城门口还要再相送,赶紧劝道:“两位嫂子留步,莫要再送了。三娘有幸,承蒙两位嫂子这两年来的照顾,已是感激不尽,必定永不忘怀。若三娘日后还能回来,定会来看探望两位嫂嫂。” “三娘……”小宝娘哭出了声,怕她瞧见会跟着伤心,急忙转过身去,哽咽着挥手:“走吧!快走吧!迟了天黑前就赶不上下一个城镇了。” ------------ 第一百零一章:为何要杀我 翠妞娘也点着头,不舍得对她挥手道别。 “两位嫂子保重,三娘走了。”三娘眼眶微湿,放下车帘吩咐马夫启程。 望着马车越走越远,小宝娘哽咽着道:“都走了,也不知道下一回见面得多久。或许以后都见不着了吧!就像咱们的爹娘兄弟,自咱们被卖到北境为良家子,十载匆匆而过,他们怕是都不记得还有个女儿在远方了吧! ” 翠妞娘却没她想得那么悲观,斜了她一眼,呵道:“胡说八道什么,咱们的爹娘能跟三娘比吗?她是个心善,我瞧得出来。就算这辈子都不来咱们北境,她也忘不了咱。” 有些事,翠妞娘知道,所以自不会让小宝娘瞎想。 “看这风向,好似要下雨了,也不知道三娘能不能赶到下一个城镇避雨。” 翠妞娘抬头望着头顶的阴天,有些担心起来。 远处天际,阴沉沉的黑云已开始在半空慢慢聚起,眼瞧着一场暴雨已是难免的了。 然而大雨下来的时候,三娘还是没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倒是官道旁有个木棚茶寮,勉强能暂时避避雨。 茶寮里人不少,想来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下来的。茶寮的老夫妇见今日客人这么多,忙得不可开交的,脸上也尽是生意兴隆的喜色,看着倒也朴实。 端着茶的老妇人见到三娘,赶紧笑着过来招呼道:“今日人多,里头已经没了位置,又都是些大汉,见娘子一个妇道人家,进去也不方便,不若跟老妇到这边来,老妇给娘子独自搭个桌子喝茶避雨如何?” 三娘往里头扫了一眼,见真如她说的一般,便点头同意道:“那就麻烦老板娘了。” “嗐,娘子客气了,是我们招待不周才是是。”说完,看了看檐外如瓢泼的大雨,眸底闪过一抹精光,随即笑道:“昨夜星辰明明那般好,今日咋就下了这么大的雨呢,这是奇了怪了。” 她笑着,端着一个烧得外表漆黑的茶壶走在前头。 三娘随口搭了句:“无什好奇怪的,秋季天色如孩童的性子,谁又说得清它什么时候变脸?再者北地雨水稀薄,多下些也是好的。 ” “这倒也是,娘子倒是个明白人。”老妇笑着回望了她一眼。 三娘跟着她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后背一股杀意传来,急忙拉着那老妇往檐外避开,只听‘嗖’的一声,老妇甩到半空的茶壶在半空破碎开来,随后一支黑箭直直的射穿在旁边的木板上。 箭矢钉在木板上,锵锵地晃了几晃。 大雨中,三娘站在老妇身前,警惕地望着茶寮的入口。 而茶寮旁边,马车上的马夫在听到声响时也急忙跑了过来,正好看到她身后的老妇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正要大喊‘少夫人小心’,哪知又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直的穿透在他的咽喉上。 而三娘这边,突然察觉到身后的杀意,三娘心底微惊,在那老妇利刃刺过来时,险险避开,但还是被她一狠刀刺穿了琵琶骨。 琵琶骨被刺中,三娘一只手臂顿时失去了大半力道,见那老妇又快速袭来,急忙手中短刃来了个梨花旋转,反手抹了她咽喉。 茶寮中的人见老妇倒下了,以那乔装成茶寮老板的老者为首,一个个手持长刃的冲了出来,将她在大雨中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三娘捂着伤口,眼眸如鹰般盯着围住自己的人,心底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 突然,她看到其中有几个人腰间都系着一条蓝色绸条,仔细回想,脑海中也渐渐浮现起了曾经见过的。 其中一个系着蓝绸条的大汉,直直地仔细盯了三娘的脸瞧了片刻,报告旁边的老头道:“蔡叔,当年带走大小姐母子的就是这个女人。” “确定没错。”那老者微微眯了眯眼,再三确定了一遍。 那大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肯定地回他:“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就是这个女人,她化成灰属下都认得。” 当年任务,他们每人被剁去了三根手指,断指之恨,怎能忘记?是也,他们都将这个女人狠狠的记在了脑海中。 所以方才三娘一下马车,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不是他记忆好,而是这个女人实在是莫名的太好认了,只要见过一眼,再见一定能再认出来。好似这两年的时间里,她除了黑了些,便再无丝毫变化了。 而像这样的茶寮,他们在当年沈俏苏失踪的各个路口都设置了一个,为的就是等他们出现,也方便他们在大启查探他们母子的下落。 得到了属下肯定的回答,那老者才面色阴冷的看向三娘,冷声道:“臭丫头,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沈俏苏与那小杂种身在何处,老夫可饶你一命。” “哼!饶我一命,是送我一程吧!”三娘冷笑。 还真被她看穿了,老者混浊的眸子一狠,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来人,给我抓住她,别弄死了老夫要活的。” “是!” 其余人等听到他的命令,挥剑便上,三娘短刃不是他们对手,只能弃掉短刃,杀了一人夺得一把长刀。然而身后一时不备,被人趁机砍了一刀,肉疼被划开的疼痛让她不由闷哼出声。 该死的,刀上还喂了毒。 三娘虽不惧剧毒,可她却发现她体内血液消减这些毒素时,她脑海中的记忆总会被压制。她不怕这些毒,可她怕会不小心忘记她想丈夫孩子,一想到那种可能,她手中的刀刃便越发狠辣起来。 一场厮杀顿时激烈展开。 激战了许久,雨水透过衣裳沾在伤口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大,火辣辣的痛觉也在开始麻木,三娘紧咬压根,发狠地与这些人继续死搏。 一旁,看着倒下的下属越来越多,老者才开始正视起大雨中发狠相搏的女人来。 就在老者捡起一把长刀想搞偷袭时,大雨中突然传来一声马鸣嘶吼。 ------------ 第一百零二章:舜帝十五年 朦胧的雨帘中,一道黑影踏着哒哒作响的蹄子,踩踏在积水的泥凹中,如闪电一般向他们冲来。 而这时,一个大汉的长刀刺到了三娘的腹部,拔出之间还带出了一串飞血。温热的鲜血飞洒在那跑近的大黑马身上,那大黑马好似更狂躁了起来。每踏一步,蹄下都将狠踏一人,骨头被踩断裂的声音甚至还能在大雨清晰可闻,看得人胆战心惊。 眼看拦都拦不住了,吓得众人只能急忙闪躲。 就在大黑马飞奔到三娘身边时,再次嘶吼着长鸣了一声,马蹄高高跃起。就在老者等人以为它要将那女人踏成肉泥时,只见它猛地低头,脖子一弯,那女人顺着它低下来的头翻身爬到了马背上,稳稳地坐到了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倒像一人一马默契天成。 等老者们反应过来,那大黑马已经驮着那女人快速的消失在了雨幕中。 看着消失不见的一人一马,老者气极,怒吼道:“给我追,她是唯一知道沈俏苏母子下落的人,一定不能放过。” 吼完,带着剩下的人飞快的向着大黑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三娘浑身是伤,被大黑马踏雪驮着在林间飞奔着,鲜血混合着雨水滴落在马蹄印记中,她紧紧抓着马鬃,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消失。 踏雪从小跟着谢铁在漫山遍野的树木丛中穿梭长大,如今跑进了林子里,自然如鱼得水般,撒蹄子在林间飞快奔跑。 然而马背上,三娘感觉到脑袋已经开始在一阵阵眩晕,心底顿时浮起一抹慌乱。 三娘此刻很害怕,她不是怕死,她是害怕若是没死,醒来自己又像个傻子一样,脑海中尽是空白怎么办? 上一回,她可以无牵无挂的接受等待她的忘记,可现在她有了牵挂,有了割舍不了了人,她怕,怕自己不小心将心中牵挂忘记了怎么办?! 她的丈夫,她的轩轩,还有她那才几个月的女儿。 她若忘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忘记,三娘心底更慌乱了,忍者脑中眩晕,急忙趴在马背上,对踏雪说:“小呆,我可能要睡会儿了,如果我醒来不记得事了,一定要把我到我卫辞身边,一定要带我去找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被夹杂在周围雨落树木的声音掩盖,也不知道踏雪能不能听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卫辞,卫辞…… 雨还在下,马儿还在不停地奔跑,三娘感觉眼前一片朦胧,紧拽着马鬃的手指也在渐渐松开。踏雪也感觉到她在慢慢松了马鬃,着急得扭转马头去拱她,试图将她唤醒,又怕她从马背上跌下来,只能渐渐放慢了蹄子。 三娘不知道,如今她有了在乎的人,可她养大的小马驹,从始至终只在乎她一人。 当年她曾说过的‘我的小呆不是牲口,它是我家人。’ 只为这一个,那匹小马驹便寂寞地在南境等了她多年,坚信着它的主人还回来带它回家。 有时候,动物比人更重感情,一旦认定了,除非它死,否则豁了命也会护自己认定的主子周全,更何况这是寂寞的等待呢! 一如多年前,那红衣少女将它带回了家。 从此,谢铁有了伙伴,踏雪也有了家和家人。 …… ――― 舜帝十五年,冬末。 今日飞云寨难得有些热闹,兄弟们三三两两的缩在角落里,捂着手哈着热气,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事,时不时的还伸长脖子着往会议堂那边瞧,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事儿。 飞云寨里,自老寨主死后,小寨主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笑容少了,也不常下山去玩了,整日除了帮着二公子打理寨中事物外,便经常带着小呆去山上,一去就是三五天。 这不,前不久才带着兄弟们到南境战场打了一年多的仗,这才刚回来不到两日,兄弟们一安顿好,她便又带着小呆跑山上去了。 只这一回有些不一样,她早间才去的,这才午时她就回来了,关键回来就回来吧!她背上还背这个脏得黑不溜秋半死不活的少年,而小呆却不见了踪影。 所以众人猜测,这小寨主的小马驹该不会是修炼成精了,变成那少年了吧! 毕竟寨中兄弟们也时常到城中听说书先生说书,什么光怪陆离的故事都也听过,自然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能想想。 三三两两的人正打趣般小声猜测着,哪知突然听到马蹄声,一回头,就见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的大黑马小呆,正摇头晃脑的自己跑回家来了。 众人更奇了。 这小呆在这儿,那小寨主背进去的是谁? 议事堂里,谢铁半倚在老虎皮铺着的椅子上,双目闭着,一只脚也大刺喇喇的踩在上头,露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淡红靴子,上面还绣着几只用彩线勾勒出的花瓣,看着很是俏皮好看。 而老虎椅子斜边地上,正躺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少年,少年脸上脏污瞧不起真面目,身上的衣物也破烂不堪,嘴唇被冻得发紫, 瑟瑟发抖的卷缩在地上,紧紧的拽着只盖得到上半身的红色大氅。 吴追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见那少年脸颊红晕,还瑟瑟发抖,他急忙走过来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这一探可不得了啊!少年浑身烫得跟个火炉子一样,还好似又冷得浑身在打摆子。 怕是现在正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了。 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谢铁竟还睡得如此香甜,吴追顿时怒了,大喊道:“谢铁,人都死了,你丢这儿等着收尸啊!” “死了,谁死了?” 谢铁被他的吼声吓了跳,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见他说的是地上的臭小子,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顿时也不爽道:“死什么啊!死不了,他只是在雪地里冻久了,我刚给他灌了两碗药,发个热就好了。” 她谢铁说死不了的人,应该就死不了的,倒是能信。 ------------ 第一百零三章:那小子醒了 闻言,吴追半信半疑的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只盖着她的大氅缩在地上,怪可怜的,不由得又不满道:“那你也不能直接给人丢地上啊!” 别回头人没冻死,被你给丢地上砸死了怎么办?! 谢铁眼睛眯出条缝,瞅了眼,懒洋洋的说道:“不丢地上丢我床上去啊!你看他浑身上下有处干净的地方吗?还有你是不知道,这臭小子别看他没多大块头,沉得跟头大野猪似的,把他扛回来,差点没把我压死。”一想到这个,谢铁就开始牙痒痒了。 臭小呆,关键时刻不知道跑去哪儿野去了,看她回头不好好收拾它。 听到她有说这样没女子该有的矜持的话,吴追脸色又沉了下来,想教导两句的,但见她累得四肢瘫软的搭在椅子上,不免有些心疼起来。 怎么说也是自家老妹啊!但还是忍不住婆妈的念叨道:“这都到寨中了,也不会找几个兄弟搭把手,扶他下去不就行了,还劳烦得了你亲自来动手,自己找罪受。” 是哦!她怎么没想到? 谢铁听了他这话,倏地直直地坐了起来,面色肃起,一点一点的将目光有到地上少年的身上。 “怎么了?”吴追瞥着她一系列动作,不解问她。 “我忘记了。” 吴追更疑惑了,皱着眉头问:“你忘记什么了?” 谢铁愣愣的将脑袋扭对着他,见他脸色有些紧张,不由得‘噗呲’一声,咧着嘴笑了出来:“我忘记直接把他丢给兄弟们就行了,哈哈哈!!” “……” 看着她突然笑得花枝招展的,吴追却笑不出来,她有多久没这样大笑过了?他都快不记得了。 自步清风离开,师傅死后,这丫头一夜之间懂事了,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的了。去了南境战场,为了能护住寨中兄弟们,更是开始谁都也不信了。 甚至……包括他! 无奈地摇了摇头,吴追转身出去找来两个当值的兄弟,将少年带走后,回来又看到她靠着那把老虎椅子上睡着。 睡梦中似乎不**稳,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眉头一直紧蹙着。 “果然,我还是不如他们。”吴追低叹了声,将大氅重新盖到她身上,弯腰将她抱回了房间。 屋外,山林的风一刮,便能听到积雪从树上成堆落下的声音,也不知冻死了多少动物。 今年南边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 一夜下来,第二日白昼,漫山遍野都被大雪盖成白色,白雪皑皑的,仿若误入了一片洁白的仙境。 谢铁推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整个山头,比之昨日稀稀疏疏的几片小雪花,宛如块天色相接的白毯,天地共一色。 “寨主!” “寨主!!” 谢铁还没欣赏够眼前的美景呢,远远地就被郝运来喊魂似的声音打断。 “喊什么喊,大清早的你喊魂啊!什么事?” 郝运来跑到她跟前,冷得缩脖子缩颈的,脸也被晨间刺骨的寒风刮得红彤彤的。他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才揉着发红的鼻头道:“回寨主,你昨天背回来那臭小子醒了。” “醒了就醒了,咋咋呼呼的干嘛!找两个兄弟把他安全送回家去,顺便把咱们的救他的汤药钱一并结回来。”他不说,谢铁都差点没想起那小子了。 “可是寨主,那小子醒是醒了,可他讹上咱们了,赶都赶不走,还打伤了咱们好几个兄弟呢!现在别说汤药钱了,估计送走都不容易了。” 郝运来没敢说,寨主你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谁能想到那臭小子一醒来就那么能打,现在还给他抢到了把刀呢,瞧着那架势,估计一会儿寨主过去得用来威胁的。 谢铁一听,这可真不得了了。 “呵!讹我们?从来都是我谢铁讹别人的,竟然还有不怕死的想赖账不说,还敢在我的地盘上讹我飞云寨,活腻了他。走,跟我收拾他去。”说完,扳得手指咯吱作响,一脸凶巴巴的对着那边大走去。 敢讹她谢铁,今日不揍得那臭小子喊娘,她就对不起昨天背了他一路。 郝运来一见她这架势,就知道她要去打人了,见她穿得单薄,急忙跑进屋给她抱了件大氅出来,在后边边追边喊:“寨主等等我,寨主,等等我啊!” 然而他们家的寨主,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面,小红靴在雪地里一脚一个深印的甩了他老远。 这边,少年左手提着把刀,右手紧紧的抱着撑房梁的木柱子,而他的对面,站着群寨中的兄弟。一个个看好戏一样,有些手里还捏着几颗瓜子在嗑。 这小子功夫不错了,单挑他们打不过,群殴又怕他有伤在身,一个不小心把他殴死了。所以一个个的也懒得劝他下山了,就等着郝运来把寨主请来亲自揍他。 哼!就他们小寨主那爆脾气,你横她比你更横,朗月那些龟孙子都被她打得节节败退,这会还会怕你个小样?! 众人正看热闹呢,远远的就听到郝运来在喊寨主,知道寨主来了,一个个的急忙丢了瓜子笔直的让出一条道来。 少年一抬头,便看到昨日山上遇到的那个红衣姑娘。 还是那身红衣,只今日想她没束着高高的马尾,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搭在肩上。风一吹,像是一块瀑布般的丝绸,随风微微起舞。那一刻,美得入人心。 那一瞬息,少年看呆了。 他好似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般,等回过神来,红衣姑娘已经走到了他跟前,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正当他还有些愣住时,姑娘一巴掌拍到他的头顶,吼道:“小子,你敢讹我飞云寨,信不信姑奶奶送你去找你老祖啊!” 姑娘面容虽凶巴巴的,却丝毫不影响她面上的俏丽,和浑身嚣张的气焰。 少年被打得惊呆了,只瞧见红衣姑娘一张一合嘴巴,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脑海中却浮现了一句诗来。 俏丽若红梅傲雪,清素若九秋之菊。 ------------ 第一百零四章:请阿姐赐名 少年自认见过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也见过娇俏喜人的小家碧玉,在不如者民间秀丽,却是从来没见过眼前这样的。 眼前的人,凶时如那烈焰徘徊花,眸底又清冷得如那寒枝上的傲梅,似笑非笑的眉间,又藏着如莲般恰到好处的温柔内敛。 这样的女子,连他看惯了尔虞我诈,也看不穿,她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少年在想什么,谢铁是不知道的,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依旧傻乎乎的盯着自己,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了。 “他不会是被人打傻了吧!” “寨主,他可不傻,今早一醒来,就凶神恶煞的吼得白婶差点找不到东南西北,白婶现在都还怕他呢!” 白婶一向胆子小,但慈祥得很,以前是专门伺候傅九阴的,自傅九阴死后,便一直照顾谢铁。 “不傻?那他怎么呆呆的!” 谢铁探究的深睨了眼他,抬手就要去夺他手里的刀,哪知少年身体本能的以为她要攻击自己,提刀横扫着就砍了过去。 谢铁见刀对着砍过来,眸色一厉,一胳膊拐击在他胸口上,险险躲过,随后一个横踢腿就将他手里的到踢飞了出去,直直的插在门梁上:“敢在姑奶奶面前耍大刀,小子,你还嫩了点儿。” 少年被她束缚住手脚,吃惊地盯着地面望了好半响,眸底竟闪过一抹喜色。 压压制了半响,谢铁瞅着他一副傻愣样,珉了珉嘴角,眸底深深的不知想了什么,半响后直接放开了他,不屑的冷声道:“算了,看着像本寨主在欺负傻小子。郝运来,给他把账先记着,找两个人把他丢下山去。” “啊!寨主,记在账上以后要不回来怎么办?”郝运来嘟囔着道。 谢铁丢开少年,紧了紧他递过来的大氅,哼道:“咱们是山贼,哪有要不回来的理?行了,你们自己处理吧!天怪冷的,我再回去睡会儿。”边说边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哪知门槛都还没跨出去,胳膊肘就被人拉住了。 微微一僵,谢铁回头,冷冷地望着突然抓住自己胳膊肘的少年,皱眉问:“你还有事?” 少年直直地望着她,目光坚定的说:“请留下我,我愿意当寨主的压寨夫君。” 他话刚说完,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这小子怕真是被人打傻了吧,竟敢妄想当他们寨主的夫君?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活腻了吧他! 谢铁本还懒洋洋的脸上倏地一垮,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转身,想都不想的一拳揍在他脸上,怒道:“我压寨你大爷,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占便宜都占姑奶奶头上来了,活腻了啊!” 少年被打得眼角直抽,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却依旧不死心。望着她,心一横,眼一闭,人生第一次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句:“阿姐,别赶我走,我娘死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 谢铁浑身一震,心底莫名被刺疼了一下。 ‘若无家可归,可愿随我回飞云寨?’ 当年,自己也是这么狼狈的出现在老头面前,老头也是一路将她背回了飞云寨。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比眼前这个少年更狼狈吧! 曾经的自己,在那无数个黑夜里,也如眼前的少年一样吧!看到了光,便将所有期望压在那束光里,哪怕对那道光还无所知。 罢了,老头说过的,做人,最重要的是随心。 谢铁转身,望着天地共一色的皑皑白雪,有些惆怅:“我飞云寨可不养闲人,别以为叫了我一声阿姐就不用干活了。哼!郝运来,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不太好就揍他。” “啊?”他哪敢揍啊!也揍不过人家啊! “啊什么啊!好好**他,不该说的也不用说。”说完,谢铁才大步离去。哪知才走了两步,又被少年拉住,顿时忍着的好脾气也没了,不耐烦道:“你又有什么事啊!不让你留下来了吗?再废话信不信我揍死你啊!” 少年却不怕她似的,依旧拉着她:“请阿姐赐名!” “赐名?” 哈!上山当个山匪而已,不用搞得这么隐姓埋名吧?! 不过看这小子的面相,瞅着就非富即贵,谢铁不想多问,想了想,眼角正好瞅见个兄弟在锤核桃,顿时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既然你我有缘…不对,既然你与飞云寨有缘,你又叫我一声阿姐,那你就跟我姓吧!我既叫谢铁,铜铁石锤总相依,那你就叫……” 谢铜? 众人以为她要说‘谢铜’,哪知她珉唇一笑,抬眸一脸灿烂地说:“从今以后,你就叫谢锤吧!” “……”众人。 少年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狠抽搐了几下,最后强迫着自己的头轻点了了下。 “行了,今日有事没事都别来找我,找你们二公子去。”这次说完,谢铁终于喝着晨间冰凉凉的西北风回屋了。 谢铁这一次回笼觉睡醒时,已经是午后二三刻钟,本还能再睡的,还是吴追怕她饿着脸,亲自给她送了饭菜来,一起的还有伤都还没好利索的少年。 不,少年现在有名字了,他叫谢锤 。 圆木桌上,谢铁滋溜滋溜的喝了口汤,将最后一只鸡腿啃完了,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道:“还是白婶做的东西好吃,怎么吃都吃不够。你是不知道张实秋他们的伙食,好好的食材被他们整得跟大锅饭一样,难吃死了。” 因飞云寨事物,吴追倒没跟着去南境战场,自然不知道那军营伙食有多难吃。 不过以谢铁这样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的姑娘都说难吃,那肯定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就是了。 “白婶给你炖了汤,一会儿消消食再去喝点儿。我听郝运来说你们打的最后一战凶险,你还伤了胳膊,这些天仔细着些养着,没事就别老玩林间去。 现在林间野兽都难觅食物,你别回头被叼走了。” 吴追轻声道。 谢铁听了,差点没笑出来。 ------------ 第一百零五章:是卑鄙无耻 开玩笑,这方圆十里的林子里,有哪只野兽敢来叼她?她不叼它们回家当烤肉就已经不错了。 “吃饱了没,吃饱了一会儿让白婶再给你看看伤口,洒些祛疤散,女孩子家的留疤了难看。”作为她现在唯一的兄长,吴追对她总有一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 步清风不在,教导顽妹之责他更不能有丝毫松懈。 谢铁却是毫不在意道:“不用,哪有那么娇气,而且有疤才能凸显我的勇武不凡,多霸气啊!” “霸气什么,是彪悍不凡吧!” 谢铁嘴角一抽,彪悍就彪悍吧! 打哈哈道:“哎呀!行了,你别听郝运来胡说八道,他就是瞎紧张,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就朗月那些虾兵蟹将,我还不放在眼里呢!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提到朗月,谢铁眸底寒了瞬息,随即不屑道:“而且那战,若不是张实秋他爹太过小意,派来支援的人迟迟不见,以我跟张实秋联手,不定朗月皇城都被我们端了,哪能让他们跟耗子一样时不时来作作威?哼!” 想到那自以为是,还刚愎自用的镇南将军张敬崖,以及张家那群废物子弟兵,谢铁那是打心眼里的厌恶,面色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 幸好张实秋有个好娘亲对他教导有方,才没养成那些废物样。 然而张敬崖很会维护自己的名声,打了败仗都能不动声色的掩盖住,或让下属顶包。要打了胜战,又会立马居功自傲的人尽皆知,不知情的便以为他多战功赫赫,多了不起。 这不,吴追就是个不知情的。 听到她如此埋汰人家大将军,顿时胳膊肘外拐的替人家说话道:“人家镇南将军镇守南境二十多载,战功赫赫,那是有目共睹的,你一个才上过几回战场的毛丫头懂什么?” 切,还战功赫赫,是卑鄙无耻还差不多。 谢铁不屑反驳道:“我还不愿意懂他那小人之道呢!镇守南境二十多年靠的还不是裙带关系,若无张实秋外公手底下的精兵良将,他张敬崖算个什么东西?表面大仁大义,背地里却是个忘恩负义卸磨杀驴的卑鄙小人。” 张实秋母亲惨死之事,便足矣道尽那张敬崖是个虚伪小人。 听她越说越离谱了,吴追赶紧打断道:“行了,别说那些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邺城,年关将至,你该去见一见那些人了。” 那些人除了飞云寨正主,吴追虽知道,却也是没见过的。 “知道了。”提到那些人,谢铁神色倒是严谨了许多。 两人漫不经心的聊着,而站在一旁的谢锤眸底微沉,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只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一早。 谢铁带着郝运来正准备前往邺城,刚至寨门口,就见少年谢锤也跟着跑了出来。谢铁以为他跑来送她们的,笑了笑,道:“回去吧,别送了,邺城离这儿不远,我玩两日就回来了。” “你是去玩的吗?” 一旁的吴追恼怒的瞪了她一眼。 “当然不是了。”谢铁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又嬉笑道:“嘿嘿,过场是要走的,但玩肯定也是要玩的。好了,你们也别送了,才几步路的路程啊!再送你们都要跟着我一道过去了。” 吴追斜睨了她一眼,也没打算再送。 “咦,郝运来,小呆呢?” “小呆…小呆自己出去玩去了。”郝运来拢了拢厚袄,手里还拉着赶车的缰绳。 “出去玩去了?出去玩去了就没有别的马了?” 谢铁瞅了瞅寨门口的马车,目光最后落在拿着个马鞭在充当马夫的郝运来,没好气道:“你整个马车搁这儿干嘛?下来下来。我可是有身份的人,堂堂一寨之主,飞云寨大当家,怎么能娇气的去坐马车呢?策马扬鞭才能彰显我飞云寨大当家的身份,赶紧的,把小呆给我牵过来。” “寨主,天寒地冻的,别骑马了,马车里暖和。”郝运来小声劝道。 “别废话,去把小呆找来,不然那些人你们自己去见,我回去睡觉去了。” “别啊寨主……”郝运来欲言又止,无奈把头望向二公子,见吴追也无奈的点头了,他才让人去牵小呆过来。 果然,这么些年了,小寨主还是抗拒坐马车。 很快,小呆就被牵了过来,实际上更像小呆把去找它的寨中兄弟牵了过来。 看到主子,小呆撒娇喷了口热气,拿脑袋拱了拱她,谢铁拍了拍它的马屁股,踩上马鞍,翻身上了马。 依旧一袭红衣,只换了别的款式,头发照旧扎得高高的,一颦一笑间都那么张扬肆意。 待郝运来放弃了马车,也骑上了一匹马后,谢铁才欲打马离开。正要甩马缰呢,一直不发一言的谢锤突然走到了马前头,直直的望着她道:“阿姐,我想跟你去。” “不行,你伤还没好,乖乖在寨中养伤,过几日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哈。”谢铁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乖,让开。” 可少年依旧眼都不眨的盯着她,不让开,也不再开口了。 还真是倔呢!谢铁随意扫了他一眼,示意小呆往后退两步,见距离够了,突然拽紧马缰绳,大呵一声:“小呆,跃过去!” 她话一吼完,小呆立马跃起前蹄长啸了声,以最后的速度直直地从拦路的少年头顶跃过,稳稳的落在少年少年身后,再得意嘶吼了声,带着自家主人飞奔上了下山的小路。 一人一马,配合得相当好,直接惊呆了在场众人。 吴追也被刚才一人一马一气呵成的动作惊了一惊,谢锤更是浑身紧绷的僵在原地,脸色也不怎么好,显然也被吓到了。 唯一见怪不怪的郝运来呵呵笑了两下,解释道:“二公子莫惊慌,这是张少将教寨主的踏雪无痕,寨主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肯定伤不着人的。” 这踏马的是伤不到人的事吗?这是要吓死人啊! “郝运来,再磨磨蹭蹭的你就别来了。” ------------ 第一百零六章:葬亲的姑娘 看不见人影的小道上,小寨主的声音都快听不到了,郝运来也不敢再多耽搁了,急忙打马追去。 远远地还能听到他大喊:“寨主,等等我!!” 见他们都离开了,吴追才望向谢锤,眼中带着些迟疑,但什么也没说,只将自己在寨中的公子令递给他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在这邺州的地界上,你有两样东西碰不得,一个是飞云寨,另一个……是谢铁。” 吴追能猜测出,但还不敢确定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敢肯定,这个少年,若他想,必定会给飞云寨带来危险。 这算是警告吗? 少年皱眉回望他,眸底幽深得如沉寂多年的死水,毫无波澜。 “我会保护她,这点不用你警告。”谢锤没有接他的东西,面无表情的从他身旁冷冷走过。 吴追收回东西,面上也无多余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从飞云寨到邺州才一个时辰的路程,谢铁带着郝运来到时,刚好酉时三刻。 还未入城,便看到城门口扎堆了一群人,守城的士兵跟没看到一样,直挺挺的目视前方。其中有个见过谢铁的眼尖,瞅到他们两人时,浑身一颤,顿时如临大敌一般。 “什么事这么热闹?”谢铁骑在马背上,脖子伸得长长都瞧不见人群堆里在干嘛。 正好奇着,突然,城中有个浑身貂氅锦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来群家丁走了过来。走到人群边时,家丁快速的在人群中扒出一条道来,好让中年男人进去,而谢铁也才看清楚人群在围着什么。 人群堆里跪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低着头瞧不起面容,但看她还梳着双髻,想来应该也就十三四岁。而她跪着的前面,一张草席卷着一具尸体,看那尸体露出的脚裸上的尸斑,应该死了有好几日了吧! 呵!在邺州的地界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卖身葬亲的事,着实新鲜。 谢铁也不走了,就骑马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热闹。 守城门的几个士兵瞧见了,怕她闹事,急忙互使了个眼色,离城中最近的一个小兵悄悄的对着太守府跑去。 “小娘子抬起头来让爷瞧瞧,若合了爷的心意,爷立马让人风光大葬了你跟前的尸体。” “当真?”女孩抬头,一张清丽的小脸映入众人眼中。 中年男人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他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呢!竟这般清汤寡水的。不过想到她还是个雏儿,想来肯定别有一番滋味,顿时眸底又浮现起了欲色。 “自是当真。”说着,中年男人满脸笑意的蹲了下去,嫌弃的看了眼尸体,一把抓起小姑娘的手,紧拽着道:“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小姑娘盯着她,看出他的目的,急忙道:“我…我只卖身为奴,别的我不干。” “当奴才有什么好,给爷暖床不更安逸吗?以后就伺候爷一个人,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急不可耐的往她的手背上强亲了一口,感觉到她肌肤的细嫩,更是心痒难耐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妖精办了。 看不出来,这看着只有几分姿色的小丫头,这小手竟滑得抓住了就不想放开。 “你…你无耻,你放开我。”小姑娘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了,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却被他紧紧拽着,怎么也挣脱不开,顿时一脸无助的望向周围的人。 周围众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她,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不是他们不想帮,而是眼前这中年男人名唤黄有德,虽叫有德,实际上无德得很,什么缺德事他都干。其中最喜欢干的,就是强抢民女,特别是那些才豆蔻年纪的小姑娘。 自从一年多前他来了,城中被他强行纳回家做小妾的,没有二十也有十多个了。偏偏他还不知魇足族,仗着上头有人,毫不收敛的欺男霸女,被他整得家破人亡的都好几家了。 起先,其中被他强抢了女儿的好几家都去太守府告状,奈何邺州现在上任的太守是他姐夫,去告的人都没落得个好下场,有些甚至还被倒打一耙,现在都还关在大狱里。 大家都怕,城中百姓更是敢怒不敢言啊!偏偏只能忍气吞声。 渐渐的,城中哪家有个漂亮闺女都不敢让人知道了。 现在邺州城中的女子,宁愿寻个庄稼农户嫁到城外去,也不愿意继续待在城中提心吊胆了。 看着那小姑娘被人如此轻薄,甚至强行拉走,众人碍于权贵只能袖手旁观,有个路过的大娘见人走远了,才敢小声咒骂道:“造孽啊!也不知老天爷何时收了这些官官相护的畜牲,还咱们邺州百姓一片安宁。” “唉!可不是嘛!”路过的人行也摇头接了一嘴。 谢铁听得糊涂,跳下马来问:“大娘,这关城中官官相护什么何事?” 说起来,谢铁都已经快两年未来邺州城里了。刚才他们离得远没听清那些人说什么,只看到那胖子给了那姑娘一包银子后,才去拉那姑娘的,想来应该是替她葬亲了,打算带她回去。 虽看着强迫了些,但谢铁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毕竟吧姑娘本来就是卖身葬亲,人家钱给了,情愿不情愿都得跟人家走。 说话那大娘见谢铁是个小姑娘,还是个一袭红衣衬得模样艳丽的小姑娘,急忙举高着菜篮子挡住她,就怕那些畜牲回头看到她:“姑娘,眼下这邺州城里不安全,特别是你们这些生得好看的,快赶紧归家去,别在外面晃悠了。” 长得好看便不能出门?这是什么逻辑? 听这大娘这么一说,连郝运来都好奇了起来,笑问:“大娘,这长得好看的怎么还就不能城门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城门口虽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但还真没见到个把年轻姑娘,或年轻妇人,甚至小女娃娃都见到一个。都是些老翁和男子居多,连老大娘们都没见着几个。 ------------ 第一百零七章:我带你离开 大娘听他这么问,便猜测他们是外地来的,怕是还不清楚。见眼前这红衣小姑娘着实生得俏丽,连她看了都喜欢,便本着良善之心,赶紧拉着谢铁走到一旁角落,给他们二人一一道了出来。 谢铁二人听完后,不由得齐齐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才离开不过短短一年多而已,这邺城何时出了这样一号嚣张跋扈的人物了? 还搅得邺州百姓如临大敌一般,可恶! “大娘,我听说,这邺城外的山头上,不是有个飞云寨是一群义匪吗,有这等恶人,怎么没人去找他们帮忙除害?” 按道理,吴追心怀侠义,应该不会不管的啊! 听到他们提到飞云寨,大娘不免心酸叹道:“去过,怎的没去过。去年也曾有人去过的,可远远的,就看到那太守大人亲自带了好几车东西去了飞云寨,而飞云寨那位二公子还都收下了。这若是再去,岂不是要自投罗网?” 自古官匪一家,飞云寨是义匪又如何?不也坐视不理了吗?当然,这话大娘没随便说出来。 谢铁是越听越糊涂了,怎么还扯到收受贿赂去了?吴追最痛恨的可就是贪官污吏,自己怎么可能收受贿赂? 这不免也太扯了些吧! 郝运来也觉得奇怪,想着想着,顿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寨主,我想起来了,一年前咱们在南境那边,买了好些他们的土特产,就是麻烦驿站的人送回来的,会不会是那太守想借机整点啥小心思?” 嗐,那这就说得通了。 “我就说嘛,二哥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不可能会收人贿赂了。搞了半天,是那太守拿了我的东西会给人误会了。” “可不是嘛,咱们请的是驿站的兄弟,谁稀罕他亲自送去了,真卑鄙!” 老大娘听了两人的对话,虽只听懂了几句,但也足矣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磕磕巴巴的问:“你、你你你…你是飞云寨寨主谢铁?” 谢铁带领她手下那群乌合之众去打战的事,邺州众人都知的,算是声名远扬。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邺州百姓的心里,那都是跟她义父先寨主一样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啊!怎么就是眼前这个女娃娃了呢? 飞云寨的小寨主不是小公子吗? 大娘惊呆了。 谢铁望着大娘,郑重道:“大娘,有些畜牲老天爷不收,我谢铁来收。” 大娘一听,顿时激动道:“谢天谢地小寨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啊,对了对了,小寨主啊!那你快去救救方才那个女娃娃,那女娃娃也是被抢走了,晚了怕那女娃娃得被毁了。” 谢铁一愣,扭头望去,那边的人群堆已经散开,而那黄有德答应厚葬的尸体,却依旧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 可恶,竟敢在她谢铁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活腻了的他。 “大娘别担心,我这就去救她。” 说完转身对郝运来道:“去找几个人,将那尸体葬了。” 郝运来点头:“寨主小心。” “知道。”怕那姑娘遭到不测,谢铁也不敢再耽搁,和郝运来分头行事。 看着二人跑远的身影,大娘双手合十,自言自语的默念着:“佛祖保佑啊!那些天杀的克星回来了,邺州城又能恢复太平了。” 黄府离得倒不远,谢铁追到时,黄有德已经命人将那小姑娘压到了房间里,这会正如老鹰捉小鸡一般,追着撕人家的衣服。 站在院墙外都能听到那姑娘惊慌恐惧的尖叫声。 谢铁一脚将门踢翻进来,看到的便是如此禽兽的一幕,顿时怒火蹭起,直接走了过去,一把提起他的后衣襟,不待他问出她是何人?狠狠地一脚就踢在那黄有德的命根子上。 黄有德被这突如其来的猛踹,踢得嚎叫一声,死死的捂住命根子,哪知谢铁还不解气。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后,对着他捂着的地方又是狠狠的一脚。 “哦吼吼,啊啊啊!!” 黄有德被踢中要害,疼得面色惨白,缩在地上嗷嗷直叫,喊救命的话直接被卡在嗷嗷直叫中。 碎了,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传家之宝碎了。 感觉手上有些黏液,他颤颤巍巍的抬手望去,一看满手的血红,顿时瞪大了眼珠一口气没提上来,晕死了过去。 “呸!”下流玩意儿。 对付这种色胚,与其一刀宰了,不如毁了他的作案工具,让他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哼!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无耻,等姑奶奶回了飞云寨,不劫得你倾家荡产,还真当他们飞云寨是不管事啊! 教训完了人渣,想到那小姑娘,谢铁进门走了过去,轻声问:“你没事吧?” 见她衣服被撕破得不成样,寒冬腊月的被灌进来的风冻得瑟瑟发抖,谢铁急忙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半搀扶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年,十四岁的赵茵望着那向自己伸出手的小姐姐,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心底的害怕竟渐渐被她温柔的神色抚平。也是在那一刻,她再也止不住眼泪,扑进她怀里痛哭起来。 “别怕,没事了。以后,我保护你呀!” 那天,赵茵感恩上天,在她一只脚快要踏入地狱时,派了个小仙女来拯救她。可后来,她却无比的希望,那小仙女从不曾出现,她早早踏进地狱,便不会在后来因嫉妒而疯狂。 最后伤害了别人,也彻底毁了自己。 飞云寨名下产业,鸿福楼。 掌柜的提前收到小寨主要来的消息,早早的便备好了房间,布好了饭菜。 这会儿,酒楼后院的房间里。 谢铁方才救出来的小姑娘已经重新梳洗了一番,此刻乖乖巧巧的低着头坐在她对面。 “低着头做什么,吃呀!你不饿吗?” 见她不动筷,谢铁直接给她夹了块红烧肉过去:“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的。” “谢谢恩人。”小姑娘客客气气的,红着眼睛抬头感激的望了她一眼,才慢慢拿起筷子,低着头小口吃着她夹来的红烧肉。 ------------ 第一百零八章:坏得很那种 “对了,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用不用我给你些盘缠派人送你回去?” 她刚说完,本来还好好吃饭的姑娘急忙放下碗筷,直直的跪到她凳子边上,磕头哭求道:“小女赵茵,求恩人收留,小女如今唯一的亲人已死,已经无家可归,只求留在恩人身边做个粗使丫鬟。恩人,小女什么都会做的,求恩人莫要送小女走。” 又是一个求收留的无家可归的。 谢铁扒拉了下碗里的米饭,寻思着自己有人得了风声,知道他们飞云寨伙食好,所以都打着唯一的亲人没了,无家可归了的旗号来投奔她。 “那啥,你先起来。” “恩人不愿收留,小女便长跪不起。”说完,又狠狠的往地上磕了下去,声响大得谢铁都替她疼了。 “那个,赵姑娘是吧,可能刚刚我某些地方给了你某种错觉,我得给你说清楚才行。我呢,不是什么好人,我就一女山贼,山贼你知道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那种,坏得很那种,明白?” 地上的姑娘沉默了片刻,起身再一次狠狠磕了下去:“求恩人留下小女,为奴为婢,小女无怨无悔。” 什么世道啊!不说盛世,这太平年间的,山贼行业都这么积极了吗? 看到她额间都磕出血丝了,谢铁扶额,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都食不下咽了。 完了,又碰到个想讹她的了。你说这男的打一顿完事,可眼前这么个还没自己大的小姑娘,她下不去手啊! 正苦恼着,郝运来自己端着个白瓷碗进来了。 “寨主!你看这是什么。”郝运来一进门,也没看周围,直接乐呵呵的就将手里的碗给她递了过去。 谢铁还在因眼前这姑娘心烦,见他递过来个碗,也没仔细看,又瞥见米饭盆在自己跟前,想也不想的,直接拿起饭勺给往万里盛了碗米饭。 “赶紧吃,吃完了养精蓄锐,今晚跟我逛夜市去。” “寨主……”郝运来盯着那碗里的米饭,惊讶得嘴巴都能塞枚鸡蛋了。使劲的咽了咽口水,才小声问道:“寨主,几百年的老古董拿来盛饭,会不会太破费了些?” “什么破…费……”谢铁一愣,不经意瞥到那碗周围的细雕花纹时,惊愕出声:“白柚玉屏碗!你哪儿得来的?”刚问完,见碗里已经装着一碗米饭了,顿时激动得急忙倒了出来。 “要死了,这么贵的玩意儿怎么能当饭碗,这要是被二哥知道了我拿他的玉屏碗装饭,他不得气得癫过去才怪”边说边扯着袖子擦。 “寨主,这不是二公子那个……” “不早说。”谢铁一听,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的,直接将碗往桌上一扔,捂着胸口轻拍道:“呼,吓死我了。” 认识吴追这么些年,他虽走的是儒雅书生路线,但实则是个老抠,唯一雷打不动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历朝历代玉器。当初谢铁不知道,误碎了他一个不知道多少年的白玉鼻烟壶,气得他直接提着斧头不顾形象的追杀了三个山头。 腿都差点跑断了。 最后要不是步清风寻了个来赔他了,以他的小心眼,估计这会儿还在追杀她呢。 吴追吴追,贼对得起他那破名字了。 所以这会儿,听到不是他的,谢铁顿时松了口气,还有些嫌弃的就丢桌上了。丢的力道不大,但对于这些玉器来讲,那也不小了。 看着又被她丢到桌上的玉屏碗,郝运来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急忙一把捞到手里,哪知那碗刚到他手里不到瞬息,‘啪’的一声,在他手里碎成了两半。 看着手里碎成两半的玉屏碗,郝运来顿时傻眼了:“寨……寨主,这是二公子找了两年多的。” 什么? 谢铁没想到这小破碗这么不经丢,这会听他说还是吴追的,顿时也傻眼了:“你不是说不是说不是他的吗?” “原先的确不是,可现在它是了啊,这是二公子托人找了两年的,我刚才刚要说呢,你就给打断我的话。” “那你怎么不拦着我丢啊!”现在好了,又闯祸了。 “我的寨主啊!就你这速度,我反应得过来吗?”拦不住啊!郝运来哭丧着脸,心疼的捧着两半破碗,碎碎念道:“寨主,咱们完了,二公子的大刀估计准备好了。” “你还敢说,让你说话别大喘气别大喘气,现在好了吧!出事了吧!”谢铁起身,又嫌弃又心疼的捏起那破碗:“去,找些浆糊来,看看能不能粘上去蒙混两天。” 浆糊? “……寨主,你来真的? ”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谢铁拿眼睨他,道:“那这样好不好,你去给二哥说你打碎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去承担他的暴怒吧!最好是别牵连到我这个无辜,怎么样?” 不怎么样,郝运来被噎了回去,赶紧道:“小的这就去找浆糊。” 虽然浆糊不靠谱,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郝运来刚要开门出去找浆糊,正要拉门呢。突然,一直安静跪在地上的赵茵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恩人,小女幼时曾学过粘补瓷器的活,不若让小女试试吧!” 刚刚两人忙着怎么处理那碗了,都忘记这屋里还有个大活人了。 “你会?”谢铁半信半疑的望向她,见她很坚定的点头后,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自己将破碗给了她,吩咐郝运来道:“去,她需要什么找给她,要真能补好了,我以前摔碎的那些就都有的救了。” 郝运来也有些惊喜,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不得不说,他们家小寨主太贼……呸,不对,是太机智了。 …… 邺城自来便有‘夜城’ 之代称,一到夜间,便是十里长灯,各条街道便摆满了形形色 色的东西,小贩们也都裹着厚后棉袄站在一旁吆喝,周围的酒楼客栈也都红灯笼高挂,烛火通明。 谢铁出来时,还未到亥时,而鸿福楼门口已被小贩们挤得满满的了,正空出一道客人出入的窄道,周围声音商铺皆是如此。 ------------ 第一百零九章:给我来一串 “小姐,不然我让小二跟着你去吧!现在外面人嘈夜黑的,我们不放心啊!”鸿福楼老掌柜姓韩,看似随和实则精明很,出自傅家亲兵,也是邺州城里所有暗人的集合人。这一点,除了谢铁,连吴追都不知道。 自傅九阴死后,便对谢铁这个唯一的继承人格外重视,就拿谢铁去南境战场来说,明面上她只带了千余人前去,背地里他却安排了十倍的数量保护着她。 所以,这也是谢铁敢嚣张的资本。 谢铁望着站在酒楼门口一脸担心的韩掌柜,挥手道:“不用了韩伯,我玩会儿就回来,走了。”说完,抬手将大氅上毛绒绒的帽子带上,一蹦一跳的跑了。 韩掌柜瞧着她入夜色的身影,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进了酒楼。 谢铁之所以没带郝运来,只因那破碗年月太久,碎了必须尽快粘回去,就跟趁热打铁一个理,而赵茵需要的东西有些复杂,是也,她就把郝运来留下给那姑娘打下手了。 一路走走停停,谢铁逛了大半个邺城都没瞧见合心意的东西,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睡觉时,一个抱着一大串糖葫芦的小贩呦呵着走了过来。 “糖葫芦,新鲜改良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谢铁自小就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糖葫芦吃了没一车也有大半车了,还是头一回听到改良的,不由得拦住那小贩问:“小哥,什么是新鲜改良的糖葫芦。” 小贩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愣了愣,笑道:“我这糖葫芦不止是用糖汁裹的,它还加了我们家的独门秘方,姑娘不妨买一串尝尝,不好吃不收钱。” “那行,给我来一串。” 谢铁笑呵呵的,帽子下的小脸被周围灯光照映得白嫩白嫩的,加之她本就是生得好看,瞅见的行人都会忍不住多瞅两眼。 卖糖葫芦的小哥被她甜滋滋的笑容晃了眼,赶紧从稻草包上抽下一根糖葫芦递给她。见她一脸开心的直接接过就咬了大口,心下不安,快速的扫了眼周围路过的行人,才小声道:“姑娘,邺城夜里不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家吧!” 谢铁微怔,嘴口的糖葫芦正好溢出一股蜂蜜的香甜弥漫在口腔,顿时满足得眯了眯眼。 “你家糖葫芦真好吃,我全要了。”说着,直接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个银元宝塞到他手里,在小贩发愣时,直接扛起他扶着的稻草包杆子。 小哥看着手里的银元宝,惊了一惊,正想说要不了这么多,哪知姑娘扛着一大包串的糖葫芦回头问他:“你家住哪儿呀,我回头吃完了去你家买。” 小哥愣了又了愣,傻傻地回了句:“长街尽头最里面的老酒头家。” “那儿我知道,记下了。”姑娘听了,笑着回了一句,小哥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她的背阴急忙 大喊:“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去。”这么好看的姑娘,若被黄府那些人瞧到,一辈子就毁了。 谢铁没在意的挥了挥手,扛着糖葫芦边吃边走。 她知道那小哥指的不安全是什么,呵呵!黄府,黄府现在估计热闹得很吧! 如她所料,此刻黄府中,整个邺州有声望的大夫都被请了去,而太守夫人也是急匆匆的在房门焦急的外走来走去。 一见大夫出来,急忙凑上去问:“怎么样,我弟弟严不严重?” “回夫人,草民等已经尽力,黄爷命根已断,虽勉强缝合了回去,但今后……再也不能人事了。”说话的老大夫低着头,谁也没发现他眼底幸灾乐祸的笑意。 报应啊!这黄有德成了太监了,黄家断子绝孙,报应不爽啊! “什么!!” “我们黄家就剩下这么一条血脉了啊!这是要绝了我们老黄家的后啊!”太守夫人听到这话,无疑是霹雳晴天,激动得大哭了起来,最后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吓得奴仆们急忙去接,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这黄有德仗着自己姐夫是一城之太守,一直作恶多端,虽妻妾成群,但人过中年都没个一儿半女,如今命根子直接被人废了,更是没指望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老天还是开眼的。 黄家如何?谢铁可不放在心上,扛着糖葫芦回到鸿福楼时,就见郝运来和那姑娘已经等在门口多时,哆嗦得直跺脚都没进去。 “你俩站在大门口干嘛,不冷啊!”他们不冷,谢铁却冷得骨指发紫了,边说边往里面走。 见她好像忘记白屏碗了,郝运来急忙追了上去,献宝似的捧着碗到她跟前:“寨主,你瞧,瞧出什么没有?” 只见她离开前还碎成两半的白屏碗,此刻原模原样的在他手里,丝毫破裂过的痕迹都没有。若非这玉屏碗世间稀有,拢共就那么两只,一只如今在飞云寨,另一只在眼前,她都要以为他们找来一只新的顶包了。 谢铁停下步子细瞧了一眼,眸底闪过一抹惊诧,回头看了那一脸期待望着自己的姑娘,略带深意的点了点头:“还行,过两天带她一起回寨,以后给二公子补这些瓷瓷罐罐的活儿,就都给她了。” “啊!”寨主您算是又捡了个人回家吗! “啊什么啊,让开。” “噢!”郝运来急忙往旁边让开了些,见她扛着那么多糖葫芦回了房,撇了撇嘴,咬了口刚悄悄偷拔下的一串。糖葫芦入口,甜丝丝的蜂蜜香味袭来,还吃不由瞪大了眼睛,急忙去追谢铁道:“寨主,再给我一串。” 看着相处如此另类的主仆,站在门口的赵茵有些羡慕,乖乖巧巧的跟了上去。 子夜过后,街上渐渐归为寂静,而寒风知人意,行人散尽才开始狂啸。 谢铁睡得迷迷糊糊间,被韩掌柜摇醒了过来,知约好见的人都在今晚,打着哈欠不情不愿的爬了起来。 怕惊扰了旁人,韩伯没点灯,小声对着她说:“小姐,你七叔他们都来了,都在小林中等着你了。” ------------ 第一百一十章:高香白烧了 谢铁在床下摸索了会儿,边摸鞋子穿,边不高兴的嘟囔道:“韩伯,明年咱们能不能选个暖和点的日子啊!这腊月的风冻着得刺骨啊!” 还是凌晨半夜出去,冷死了。 “知道了,明年我托人给你去北境带些更耐寒的大氅来。”她每年都会埋汰这么两句,韩伯每回都只笑笑。给她摸来大氅披上,能夜视一样,见她都收拾妥当了,才去轻轻打开窗户。 窗户一开,一股子寒风猛灌了进来,谢铁忍不住打了个冷摆子。 吸了吸鼻子,她好想说这不是大氅的事,她大氅都堆飞云寨一间屋子了。 “小姐好了没,午夜三刻快到了,走了。” 闻言,谢铁进门系好毛绒大氅的领绳,跟着韩伯一前一后的离开了鸿福楼。 此刻,整个邺城侵染在一片寂静中,谁也没发现屋顶快速闪过两道身影。只有打更的老大爷顶着寒风,浅饮着御寒的烈酒,走走停停的穿梭在各个街道口。 …… 翌日。 太守大人家小舅子被人断了命根子的事一传出,众人拍手叫好,直道是那黄有德缺德事干多了,报应来了。 百姓们怎么说,咱们暂且放放。就来说这太守夫人醒后,悲痛黄家绝后,愤怒之下命人直接将弟弟黄有德抬到了自己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求自家夫君为弟弟报仇,烦得太守大人是一个头两个大。 太守大人是靠夫人娘家财力一路高升的,平日里府中开销还都是这个小舅子孝敬的,还指望着这小舅子好好打理家业助他再官升一级呢!哪成想昨日还一起把酒言欢,约好共赴温柔乡呢,怎知今天这小舅子就连个男人都不算了。 温柔乡什么的,也都泡汤了。 看着小舅子半死不活躺着,自家夫人哭得要死要活闹着,太守大人烦怒这下,大手一挥,就要命人去抓拿那救走卖身女的红衣女子。 正要下令呢,留意到‘红衣女’三个字,又突然想起昨日守城士兵来禀的事,顿时吓得脚底一阵胆寒,后背直冒起了一层冷汗。 不得了啊!这形容的怎么那么像飞云寨那母夜叉呢? 越想越发觉得此事不能乱来,急忙招来黄府家丁询问:“你们可记得那闯到黄府的红衣女,长何模样?” 还一脸鼻青脸肿的家丁见太守如此问,赶紧认真回忆了片刻,才道:“回大人,那姑娘容貌娇美,头发被竖扎得高高的,从头到脚皆纤素红颜色,腰间别着两把暗红短刃,端的是一副英姿飒爽。” 这他娘的不就是那母夜叉的模样吗! 太守听得心肝肺都发凉了,一脚踹了过去,怒道:“混账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谁不好招惹,你们偏偏去招惹飞云寨那克星。” 那家丁被踹倒在一旁,亦是大惊失色,吓得急忙磕头道:“大人息怒,我们爷并没有招惹那位祖宗啊!” 要知道那红衣女是飞云寨的小祖宗,给天借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昨日他们爷跟往常抢了美人回来一样,挥退了院中的下人,正欲要办好事,哪知会突然来个坏事的,等他们进去时,他们爷的命根子都断了。 他们也想抓那女的,奈何人家武功高强,他们这些三脚猫根本就不够人家打的。 也幸亏没拦住啊!不然他们今日怕是谁都没活路了。 “他娘的,这谢铁怎么就没战死在南境呢!” 那么多天的高香都白烧了。 得罪了飞云寨小寨主,太守大人很惶恐,加之收到张小爷又要来的消息,吓得更加惶恐了。急忙命人准备了厚礼,又查到那小寨主在邺州栖身何处,急急忙忙的就去拜访。 按理说,堂堂一城之主怎么这么怕个女山匪?怪只怪,飞云寨不是一般的山贼窝。 以前的太守就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如今更是了,谁让人家背后靠的大腿一个比一个粗呢!皇上默许的暂且不说,就单单是南境少将那小混世魔王那也不是别人更随便得罪的啊!更何谈这山匪头头带人去助南境战朗月,本身就混得个巾帼小将军的称号,实力更不是他手下那些酒囊饭袋能比的。 那太守找到谢铁时,谢铁正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了下来,无精打采的,像是昨夜没睡好。 “韩伯,我饿了。” “知道了,小姐先去坐一下。”韩伯正在算帐,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对着算盘喊了一声:“小来,把小姐的早膳端出来。” 正在后院厨房偷吃的郝运来听到,赶紧扯着嗓子回了一句:“好嘞,来了。” 谢铁跟这邺城太守只一面之缘,自然记不得他,瞅都没瞅一眼,直接到旁边的桌边坐好,撑着下巴继续打瞌睡。 看着这小女子这嚣张的态度,太守大人感觉脸面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扫了,老脸都气红,却不得不忍着,还得挤出个笑脸走了过去,赔笑道:“小寨主何时进的城,本官竟不知,真是怠慢了。” 谢铁正撑着下巴打瞌睡呢,被他这突然一一出声,瞌睡虫瞬间就跑光,顿时清醒了不少。抬头扫了怵在跟前的人一眼,听他自称‘本官’,眼色顿时厉了起来。 “哟,什么风把太守大人您吹来了。”这太守这张老脸,多看两眼还是有些印象的。 无外乎一句话形容:丑、肥、还磕搀。 等了好半天才听到她回话,咱们堂堂一城太守何成受过此等轻视?咬了咬牙,太守大人直接拉开板凳跟她面对面坐了下来,腆着老脸笑道:“小寨主这是还没吃吧!正巧了,本官也还没用早膳,不若一起吧!” 正说着,郝运来端着他们寨主的伙食走了出来。 谢铁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接过郝运来手里的托盘,看着自己的伙食大声道:“韩伯,我这顿这位大人请了,一会儿记得结账。” “……”不应该你请本官吗?太守大人的脸都黑了。 韩掌柜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没接话,但还真将她早膳的银两记了下来。 ------------ 第一百一十一章:算什么东西 太守大人碰了一鼻子的灰,咬了咬牙,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昨日是我妻弟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小寨主的,还真小寨主大人有大量,能看在本官的薄面上,放他一马。” 不得不说,他能坐上太守这个位置,靠的也不完全是他小舅子家的银子,脑子这东西他还是有的。 这邺州城老幼皆知,飞云寨小寨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别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若别人给她一丈,他必定让那人悔生为人。 这句话可是她用实际行动证明过的,而让她出手证明的人,坟头草都已经几尺高了。 所以现在,小舅子的死活暂且不管,太守大人最重要的是想保住小舅子的家产,毕竟那也是他的钱庄啊!还是不存就能取的那种。 谢铁怎会看不出他打的什么小人主意?咽下嘴巴里的东西,睨着他冷笑道:“不若这样,太守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咱们三七分呀!” “什、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扯歪了话题呢!太守大人磕了一下,直接愣了。 “怎么,大人嫌少?这样吧,我退一步,大人也让一步,四六如何?” 太守大人的脸更黑了。 这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对人家啊!这和别人贪本来就随自己花的银子,别说四六了,就是五五他也不会干啊! “小寨主,做人凡事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我那舅子虽不懂事,但本官懂啊!还希望小寨主见好就收。本官再如何那也是朝廷命官,小寨主就是背后的金腿再粗,就你以匪加身的身份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到时上头的人如何,本官相信陛下自有考量。” 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谢铁差点没整明白。 见谢铁吃着包子沉默了,太守大人正要嘚瑟呢,就见她笑容诡异的抬起头来,轻飘飘的说道:“你知道邺城上一任太守如今在哪儿吗?” 要是还没投胎的话,这会估计还在阎王那儿喝孟婆汤呢! 闻言,现太守一惊,脸上正要得意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她突然诡异的笑,后背哆嗦着直侵出了一层冷汗。 这母夜叉还大胆子,竟敢威胁朝廷命官,偏偏还给她威胁到了。 上任太守他当然知道,舜帝十年,上任邺州太守不知得罪了何人,当夜就被一伙贼人潜入府中,全家一百多口,包括看门的大黄,尽数被屠。此事惊动长安大理寺,甚至天子,但最后都却被镇压了下去,而来也不了了之了。 此案看似扑朔迷离,实则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不过是上头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这谢铁突然提起,不由得令人深思了。 若上一任太守没死,邺州这块肥缺也轮不到他来。 此刻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太守大人感觉额间都在冒冷汗了。使劲咽了口口水,心里怕怕的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太守大人可要记住了,飞云寨立根邺州上百年,客随主便,大人可别越俎代庖了。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一条狗,算什么东西?大人说是吗?” “是、是,小寨主所言极是,有些事本官觉得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较为好。” 冷汗从额角淌下,太守急忙抬袖去擦。脸色难看得很,却一个字都不敢乱放。 “认同便好,你影响到我用膳了,大人可以回家了。” 谢铁的声音很轻,然而浑身的气势却震慑得旁人不敢直视和反驳她。她让人相信了,这邺城的主人,可不是个朝廷随便放派下来的太守,更不是谁都可以来撒野放肆的! “那小寨主慢用,本官公务繁忙,就先告辞了。”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太守强颜欢笑的扯出抹笑,扶着桌角站起,很识趣的走了。 瞥见他直接要出门了,谢铁冷声喊了一声:“等等!不是你请客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太守大人后背一僵,脸色难看得不行,想怒不敢怒的忍着,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两放在柜台上,然后带着等在门口的家丁匆匆离去。 谢铁最喜欢看着这种别人想弄死她,但又没胆弄死的憋屈模样了。 “小姐方才冲动了。”韩掌柜放下算盘走了过来,谢铁细嚼慢咽的吃着早膳,不在意的耸了耸肩,道:“我已经很客气了,是太守大人自以为坐稳了邺城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了,开始膨胀了,也不怕把自己胀死。” 韩掌柜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反驳她的话。 这一任的邺州太守,的确膨胀了,欠收拾。 处理完邺城的事,该见的人都见完了后,玩了两人,第三日谢铁便带着郝运来和赵茵打算回寨了。 只回去之前,她又去了地方。 邺州长街后有条小巷,巷子口最深处有户外来人家,姓酒,共一家六口人,皆为纯朴的寻常百姓,一直以走街串巷卖糖葫芦为生。 方远十里,他家糖葫芦倒是远近驰名。 谢铁来的就是他们家。 今日天色不错,虽寒风依旧凛冽刺骨,好在没再飘雨雪了。白日里的街道上,出门的行人都多了许多。 当那老酒头推着出摊的木推车出来时,就看到自家门口站了个生得极好看小姑娘,顿时奇怪的问:“女娃子找谁?” 谢铁直接笑着道:“我来买糖葫芦的。” 一听是来买自家糖葫芦的,老酒头立马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赶快从木推车上的草包上扯了一串下来,递给她道:“女娃子来得巧,这是老汉才浇了糖汁没多久的,味道更好吃呢!” “我不要这个。”谢铁没接,直接走了过去,从荷包里摸出个元宝给他,然后直连草包杆子一起扛了起来:“我要这些。” “这、这,姑娘,太多了,老汉找不开你的零头啊!”老酒头急了,他这还没出摊呢,哪儿找得开这么个大银元宝。 谢铁却不在意的挥了挥没扛糖葫芦的那只手,嘴里已经咬到一颗在嚼了,嚼着糖葫芦口齿不清的说:“没事,我下回还来,你先记账上吧!我怕下次来没带银子。” ------------ 第一百一十二章:被洗劫一空 老酒头一听,觉得可行,就当这姑娘预订了。 谢铁再次扛着一杆子糖葫芦回来时,郝运来已经收拾好东西了,韩掌柜好笑的看她扛得费劲,就让小二找来木匣给她装好。 当谢铁喜滋滋的抱着一木匣糖葫芦出来时,看到郝运来弄来一辆马车,当即脸色唰地拉了下来,扳着手指的骨指咯咯作响,一副要揍人的架势。 一天不打,郝运来都快不把她这大当家的威严放在眼里了。 尽喜欢整些她厌恶的东西出现在她跟前。 谢铁不喜欢乘坐马车,那逼仄的空间就像一只恶魔的爪子,她恐惧那只爪子会再次向她伸手,她会再次无处可逃。所以别说只是寒风,就算是下着冰雹无处躲避,她也无法克服自己心底的害怕,进入那让她恐惧的狭小空间。 想谁谁到,郝运来出来时正好看到自家寨主那吃人的目光,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急忙解释道:“寨主,赵妹妹不会骑马,男女授受不亲的,我总不能让他跟我骑一乘吧!所以只能坐马车了。不过寨主放心,今日小呆没有跑出去玩,吃得饱饱的等着你呢!” “等等,赵…妹妹?”这称呼咋听着那么别扭呢?! 郝运来也觉得有些不妥,立马改口道:“总不是让赵茵和寨主一骑吧!小呆会闹脾气的。” 目前为止,郝运来还真没见过小呆让除了寨主以外的人骑过。上回张少将想趁机骑一回,小呆差点没撒泼得用马蹄子给他送终,所以让赵茵骑?想都不敢想。 “那倒也是,那你们慢慢来吧!”说完,朝天吹了口哨,正在旁边消食的小呆听到,麻溜的撒着马蹄子跑了过来。谢铁翻身上马,对着门口的韩掌柜道:“韩伯,我走了。” “天寒,你骑慢点。” “知道了。”韩掌柜才说完,谢铁已经打马飞奔出去了。 “韩伯,那我们也走了。”郝运来扶着赵茵上了马车,挥了挥手,赶着马车追去。 见他们都离开了,韩掌柜抬了抬手,打扫卫生的小二哥急忙小跑了过来。韩掌柜给他低语了两句,才一脸心事重重的去了二楼。 不久后,作恶多端的黄有德家被一伙神秘黑衣人洗劫一空,名下多家商铺也一夜之间被毁尽,据说连个洗脚盆都没留下。 然而他姐夫,邺州城的太守大人得知后,提心吊胆的擦了一上午的冷汗,对忍着伤残之痛前来报案的人小舅子直接拒之门外,不管太守夫人如何闹都不搭理。 能搭理?当然不能,这妻弟惹的是飞云寨那母老虎,自己要再出面,保不齐下一个被灭满门的太守就是他了。不,应该说那臭丫头真能干得出来。 黄有德也看出了自家姐夫的小人嘴脸了,死缠烂打了会儿,见没用,才甩袖悲愤离去。正打算将一众貌美妻妾卖了东山再起时,回家一看,被洗劫一空的黄门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啊! 别说那些貌美妻妾了,就就连卖了死契的奴仆们都莫名得了自己的契书,卷铺盖跑了。 黄有德望着只剩萧条的人黄府宅子,怒火攻心之下,有口起没喘上来,直挺挺的晕死在了院子里。等太守夫人派人来找他时,人已经在寒风中直接嗝屁了。 恶人身死众人欢,黄有德死后,若不是怕太守大人借题发挥,许多人都恨不得在家门前放两串鞭炮庆祝一下了。 一时之间,这祸害没了,年轻公子们又能在街道遇见心怡的姑娘们了,红娘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当然,以上的事都是发生在谢铁几人离开后。 谢铁策马回到飞云寨时,远远的就看到山脚下那笔直而立的少年。 她没有停下的准备,只策马路过少年时,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嘴角微扬,喊了一声:“阿锤,上来。”少年半刻犹豫也无,拉着她伸出的手,翻身坐到了她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少年身上的气场与谢铁太过贴近,或是碍于主人的威严,小呆在他翻身到自己身上时,只低低嘶吼了声,便驮着两人向寨中奔去。 到达寨中时,谢铁率先跳下马,一下马便迫不及待的从马鞍上取下个木匣,从中取出了一串民间孩童喜食的糖葫芦,笑眼弯弯的递给他。 “给你,新出的糖葫芦。” 少年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东西,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诧异,垂在两侧的手指握拳紧了又紧,许久,才慢慢抬起接住。 他接过后,谢铁才又给自己拿了一根出来,边吃边往寨中走去。 谢捶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淡漠的眸底流光闪动,嘴角也浅浅扬起了一抹弧度。 这个阿姐,他喜欢。 “阿姐喜欢吃糖葫芦吗?”少年低沉的声调问起,走在他前头的姑娘心情极好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这是我唯一能留住,想留住的东西了。” 那时,少年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阿姐说这话时,面上虽笑着,眼底却有悲伤。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这个笑容温和的姑娘这句话中的意义。 “阿姐喜欢吃,以后我找人给阿姐做尽天下糖葫芦。” 像是玩笑话一般,少年说得认真,谢铁却不以为意的吃着糖葫芦点头道:“白日做梦呢你,咱们寨子里没人会,会的做出来也不好吃。” 所以啊,她还是喜欢时不时扛一杆子回来吃个够。 谢铁听后沉默了半响,却记到了心里。 谢铁没想到,她只随便说的一句话,这个少年却当真了。后来时不时的出去逮人家卖糖葫芦的小贩回来,弄得郝运来隔三差五的告他黑状。 当日,那都是一笔带过的后话了。 言归正传,话说郝运来带着赵茵到时,正好赶上饭点,谢铁嘴馋,正亲自烤着一只小羊羔,远远就闻到香味了。 见他们来了,旁边的谢捶手中翻滚羊羔的动作未停,眼都没抬一下。倒是谢铁抬眼睨了他们一眼,道:“带她去给白婶,教教寨中规矩。” ------------ 第一百一十三章:别坏了规矩 “明白。”郝运来嬉笑着,出去时谢铁给他割了块烤好的丢去。 去找白婶的路上,赵茵小心的跟着郝运来身后,略微好奇的问:“小来哥,刚刚寨主旁边的公子是谁啊!” 那人,好生眼熟呢! 郝运来啃着烤肉,微微垂了垂眼眸,随意答道:“他叫谢捶,叫我们寨主阿姐。” “谢捶……”赵茵低声念了一遍,秀眉微蹙。谢铁谢捶,姐弟?这样看来还真只是人有相似,可惜了,那般如玉的公子,竟是个山匪。 两人快到时,正好碰到迎面走来的吴追。 “二公子。”郝运来急忙咽下口中的肉打招呼,还不忘给旁边的人小声介绍道:“这是寨中二公子,寨主的二哥,以后见了记得要打招呼。” 赵茵听了,赶紧屈膝行礼, 声音柔柔的道了一句:“小女见过二公子。”她才刚说完,一旁的郝运来觉得不对,扯了扯她的袖摆纠正道:“你以后就是寨中丫鬟了,跟我们你大可随意,但见到寨主和公子要自称奴婢,别坏了规矩。” 赵茵脸色突变,心底冒出一阵羞辱感,低着头沉沉的改口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嗯!”吴追扫了他二人一眼,不用猜也知道这姑娘又是谢铁带回来的,冷淡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直接走了。 “好了,白婶的屋子在前面,你自己过去吧!你说是寨主带你回来的,她就会安排你做什么了。”郝运来说完,丢掉手里的啃完肉的骨头,一阵风似的又跑回去了,像是怕去晚了没肉了一样。 赵茵看着周围简陋的木屋,以及来往而过的寨中守卫,面上没有别的情绪,只袖中指尖已陷入掌心。 母亲说过,卑微只是一时的,她会为自己谋得权力富贵。 …… 南境到邺州途中,眼看邺州近在眼前,张实秋却接到了他爹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信,看完信后,脸色顿时阴霾了起来。抬头再次看了一眼已在眼前的邺州,轻叹了声,调转马头大呵一声道:“回南境。” 风尘仆仆的来,再吃风尘仆仆的离开。 谢铁早早便收到张实秋要来的消息,算算日子也应该就这几日了,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最后只等来一只信鸽,上面写着:朗月再犯,下次再聚。 谢铁看了,脸色也阴沉得厉害。 谢捶皱眉,他不喜看这女子不开心的模样,问:“阿姐,怎么了?” 谢铁睨了谢捶一眼,将手中的信跳丢给他,气愤道:“只要那张敬崖镇守南境一日,朗月便能嚣张一日,这等阴险莽夫,无用至极,也不知我大启陛下怎会那般昏庸,一个外戚对付不了,用人也都挑不出好的来。” 谢铁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明目张胆的大骂皇帝昏庸,不由得看眼前的女子目光深了几许,珉着唇,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子不言父之过,但旁人言之,他可赞之。 “郝运来。”谢铁冲着门口大喊:“立即召集人马,随我回南境杀敌。这一次不打得那些犯我大启者哭爹喊娘,姑奶奶就宰了张敬崖那老匹夫泄愤。” “……”飞云寨小寨主风风火火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 郝运来伸了个脑袋进来,一脸惊道:“寨主,咱们才回没几日啊!”满打满算的,他们这才刚回来一个月啊!又要去? “废话那么多干嘛,就当去给兄弟们练手了,赶紧去。” 谢铁这话不假,她带出去的兄弟,多少人去的多少人回来,运气好的兄弟甚至还能带着一家三口回来。 南境那边的姑娘,虽说黑瘦了些,但别有一番风情,山上的光棍兄弟们,不少都能在那边成个家,等打完仗了还能媳妇儿子一块带回来。如此为飞云寨开枝散叶的事,谢铁还是很乐意换一批光棍兄弟带去的。 郝运来只“噢”了一声,便命人去敲鼓集人马去了。 他才走不久,正在捣鼓他那些瓶瓶罐罐的吴追听到集鼓声,顿时脸色大变,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逮住了郝运来问清后,怒气冲冲的一脚踢开了谢铁的房门。 上一回他便反对谢铁去支援南境,这好不容易全须全尾的回来,更不可能让她再带兄弟们去送死。 谢铁这会正蹲在炭火边扒拉烤红薯,谢捶也在旁边帮忙,见他怒气冲冲的进来,白婶还不忘问一句:“二公子吃不吃,刚烤好的,大牛家前不久才挖出来的冬薯,很甜的,小寨主最喜欢吃了。” “我不吃。”面对白婶,吴追面色缓和了些,道:“白婶,你先和谢锤出去,我跟小寨主商量点事。” 白婶看了看谢铁,又看了看吴追,知应该是关乎寨子的大事,不便打扰,只叮嘱道:“有什么事兄妹俩好好商量,别吵架啊!”说完,才拿起两个烤好的红薯往外走。 不过两人吵了那么多年,他们都习惯了,不打起来就行。毕竟二公子打不过小寨主,倒是输了,他又会觉得丢人的三天不出门。 谢捶冷眼斜了吴追一眼,未发一言,一脸冷漠的跟着白婶走了出去。 这一天,谢铁和吴追两人在房里谈了一个多时辰,期间有茶盏摔地上的破裂声,有拔刀清脆声,最后是吴追被谢铁一脚连着门踹飞出来的闷哼声。而谢铁拿着短刃站在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捏着刀柄的骨指紧得在乏白,看得人胆战心惊的。 白婶想去扶吴追,但看着小寨主的脸色又不敢,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谢捶站在白婶旁,并无任何动作。 “谢铁,你若再继续如此任性妄为,飞云寨迟早会毁在你手里。” 吴追怒吼,吼完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见他呕血,谢铁眸色微动,却没没有任何动作,只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你若信我,依旧是寨中二公子,你若不信,便滚出飞云寨。” 小寨主第一次说这种重话,在场众人无不惊讶,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 第一百一十四章:遗书都写了 吴追亦是愣了一瞬,随即冷笑道:“谢铁,你有何资格撵我走?上回就因你的任性,给飞云寨埋下祸端,最后导致师傅惨死,今时今日,你还想重蹈覆辙……啊!!” 他话还没说完,谢铁直接一脚踹了过来,狠踩在他的左肩上,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寨主……”白婶惊叫出声,想劝又不敢。 这是寨主和二公子第一次这般真刀真枪的打,还把二公子都打吐血了。周围兄弟都吓得不轻,但又都不敢阻拦。 吴追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也不作挣扎,依旧冷讽道:“怎么,心虚了,不敢让我继续说?” “你也有脸说?” 谢铁脚下力道又重了两分。 若说方才见他呕血谢铁还有一丝动容,此刻面色已经寒如冰雪了:“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派到插剑山监视的人是被谁撤走的吗?我不说,那是我知道你是无心的,看在兄妹一场我不愿让你像我一样活在愧疚中,可是吴追,你真的不该动别的心思。” 吴追背脊僵住,不敢置信的猛望她,面色在渐渐惨白。 他一直逃避的事,他一直自欺欺人把所有责任怪到她身上的事,原来她是知道的,她知道的。 “你想要这寨主的位置,想要傅家传承人的身份,只要你开口了,我谢铁都能双手奉上决不留念。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们呢?你有血海深仇,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有血海深仇吗?” 血海深仇谁都有,步清风有,谢铁也有,但他们做不来他的卑鄙。 “吴追,从今天开始,你依旧是飞云寨的二公子,但你不再是我谢铁的二哥了。” 她声音低沉,语气坚决,听得人心惊。 “兄妹之情,就此决断。”轻飘飘的八个字,瞬间让吴追面如死灰。 他以为自己那些卑鄙的事做得那么隐蔽,没人会知道的。如今才发现,从始至终,自己都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早已被人家一眼看穿。 呵,多可笑啊! “郝运来,告知下去,今夜出发。”谢铁收回脚,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人,冷声道:“你不是想要这飞云寨吗?你如愿了。” 那日,没人知道他们兄妹在房中说了什么,导致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反目。只知小寨主带走了一半兄弟,连夜动身去了南境,而二公子蜷缩在房中大醉了一场,第二日双目红肿。 谢铁赶到南境时,朗月不知得了什么助攻,竟连破了南境三座城池,大启将士被打得有些无力还手,大有节节败退之势。 谢铁的到来,最高兴的无疑是张实秋。一见到她,正想一把抱住她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悦心情时,还没碰到她一片衣角,就被她旁边的一个黑衣少年一脚踹了过来。若非他身手敏捷闪开了,传家之宝肯定要废在这小子脚上了。 “这小子谁啊,够狠的啊!” “我弟谢捶,怎么样,俊吧!”谢铁笑着介绍了下,但想到如今南境的局势,又敛了笑容,问他:“来的路上,我听说朗月已连夺大启三座城了,你手下的士兵也不是废物,怎会被打得节节败退?” “你先看看这个。”张实秋也敛了笑意,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掀开缠在手腕绷带,只见绷带下的手腕一片乌黑,乌黑中间还有两个小血孔,孔中还在冒着黑血,像是止不住一般,看上去格外瘆人。 “什么东西咬的?” 谢铁刚问出,一旁的谢捶不等张实秋回答,便先说出了答案:“苗疆控尸。” 谢捶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不想也有亲目睹的一天。 张实秋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朗月国中有个神秘部落,部落里的人极为擅长玩蛊控尸,原本一直都只是个传说。然而不久前,朗月有位皇子误闯了他们的圣地,从中带出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深谙那些邪术,便用战死将士的尸体练出了一支不惧刀剑的傀儡队伍,那些傀儡浑身剧毒,若被他们的血液溅到,或咬到,不到三日便会受他们操控。也是因此,我们才短短半月便连丢了三座城池。” 那些被傀儡怎么也砍不死,脑袋掉了都还能跑能动的,若一个不慎被咬到抓伤,更是会发狂砍杀自己人。 是也,他们连迎敌死战的余地都没有。 “你被咬到第几日了?” 谢铁抓着他手腕问。 提到这个,张实秋也有些奇怪:“今日已是第八日,然除了伤口一直不能止血痊愈外,暂无任何异事。” 想当初他被咬到时,内心也是很崩溃的,留给她的遗书都写好了, 好在他命大啊! “我上回给你的凝露丸还有吗?” 凝露丸是谢铁根据傅九阴留给她的古籍自己做的,虽叫丸,但却是有外敷解毒的功效。 “呃…”提到凝露丸,张实秋讪笑着从怀里摸了个精致的小空瓶给她:“上次误食了一粒,觉得味道还不错,一不小心,就给吃完了。” 一不小心吃完了?你咋不连瓶子一块嚼了得了。 “你可真行。”谢铁撇了他一眼,不过见他还活蹦乱跳的别吃死,想来凝露丸的功效还是能内服的,看他被控尸咬了又没被人操控住,想来内服或许作用还大些。 “郝运来,在包袱里找找,看看有没有凝露丸。” 郝运来立即打开包袱,然而里面没有凝露丸:“寨主,咱们出来得匆忙,凝露丸都来得及带。” “是这个吗?”郝运来话音刚停,旁边的谢捶直接从腰间拿出了个小瓶子。 谢铁只看一眼,便认出是自己亲手烧出来的小瓷瓶,仅此她一家,专门用来装凝露丸的。但此刻不是追究他怎么会有的时候了,正伸手去接,谢捶却收回了手,道:“怎么用,我帮他敷。” 说着还不忘把张实秋的手从她手里扯过来。 谢铁没明白这少年突然抽什么风,不过不用自己动手,倒乐的清闲,随口道:“丢嘴里含化了,吐他伤口上就成。” ------------ 第一百一十五章:看合不合手 张实秋一听,急忙抽回了手,一脸嫌弃道:“玩我的吧!你以前可没说用法这么恶心啊!” “爱信不信,普通的伤口可以直接碾成粉末撒上去,可你这是普通伤口吗?”谢铁直瞪他。 好吧!不是。 “那、那掺点水不就行了,唾沫也太恶心了点吧!爷干不来。” “嘁,你这会儿倒穷讲究起来了,不过我得告诉你,掺水效果不如口水,不信你哪天去瞅瞅山里的动物们,受伤了是不是用唾沫去舔一舔。”其实掺水也可,不过谢铁就行恶心下他们几个。 听着还有那么几分道理的,但张实秋还是觉得唾沫太恶心他了。 然而旁边的谢捶听了,眼底浮起不加掩饰的嫌弃,睇了他一眼,很嫌弃的将瓶子直接丢给了他:“看你自己废话挺多,唾沫肯定也不少,自己含吧!” 嗐,什么叫他废话多?这臭小子会不会说话啊! 而且他哪儿废话了?怎么感觉这小子初次见面对他就有些不友好呢?! 张实秋被他的话噎了下,捏着瓶子可怜兮兮的望向谢铁,谢铁瞅着他那怨妇脸打了冷颤,拢了拢大氅,直接走了。 无情啊!怨妇脸有些悲伤了。 郝运来见他目光看向自己来,急忙摇头道:“不行啊少将军,小的废话不多,实在爱莫能助,您还是自己吐吧!”说完,拔腿就去追自家寨主。 “……”你能助,老子还恶心你一大男人的口水呢! 张实秋瞅了瞅瓶子,又瞅了瞅天,无语了。 不过握着手中瓷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会心的笑。人生得一知己,只要她明白自己,其它的听天由命他也无憾了。 谢铁的到来虽说是阻力,但她也并非神通广大的能对付那些南境巫术。暗地与张实秋商量了一番后,她带着谢捶乔装潜入了朗月。 再厉害的东西,也有相克的东西,她就不信她找不出来。 果然,潜入朗月不久,她便无意碰到了那练尸的女子,让她惊讶的是,这女子竟长得极为像当年的黑寡妇。若非是她自己亲手把黑寡妇剁成了块,这女子看着又年纪不大,她都要误以为这女人就是黑寡妇了。 不过长得如此相像,心肠同样歹毒,她要和那黑寡妇没点关系谢铁还真不信。 “你瞎了眼吗?竟敢撞本姑娘。”女子只看了谢铁一眼,眼底就已经起了杀意。 然而谢铁可是个深谙先下手为强之道的人,怎会先让她得手?在她准备对她丢毒物时,谢铁猛地抓住她的双手,一把捏住女子的下巴,快速的捏着她的手将她欲丢出来的东西,麻利的丢进了她自己口中。 作完一系列动作,谢铁才看清楚一下子窜进女子喉咙里的东西是什么。 蜈蚣,一条有着无数细脚的黑色大蜈蚣。 女子可能没想到蜈蚣会钻进自己嘴里,顿时惊慌了起来,张嘴就咬在谢铁手上。谢铁吃痛,手不自觉松了一下,让她挣脱了自己的压制。 女子一得了自由,第一件事不是逃跑或呼救,而是伸着食指到喉咙里去催吐,似乎是想把那蜈蚣吐出来。 “自食恶果,说的是不是你这样的?”谢铁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女子一听,脸色铁青,一脸阴毒的望着她:“好你个贱人,今日本姑娘定要你狗命。”怒吼完转身就要大喊:“来……” 然而她才闷出一个音,谢铁就已经快速捂住她的嘴,拔出腰间匕首,瞬间划开了她的脖子,动作干净利落。 谢捶从别的地方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她一脸狠色的在灭人口。 他垂了垂眸,半响才走了过去,低声道:“那头有人过来了,咱们得赶紧走。” “不行,那支控尸未毁,我还不能走。阿捶,你先回去,让张实秋带人在交界处接应我,今晚我就一把火烧了那些玩意儿。” “可……” “可什么可!”他刚开口,她便打断了他的话:“别婆婆妈妈跟个娘们儿一样,赶紧去。”谢铁说完,瞅了眼旁边的水池,一脚将地上的女人踢了进去。 朗月巡查的士兵听到动静,急忙跑了过来,当看到地上的血滴时,急忙禀告了上去。不久后在水池中捞出了那苗疆女子的尸体,顿觉有细作潜入,急忙带人去查看那些控尸,而谢铁也悄悄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夜半时分,朗月军中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而那苗疆女子练制出来的控尸,也在这把大火中灰飞烟灭。 据说那皇子不甘心就此失败,再一次去寻苗疆圣地,只这一回却扑了个空,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连点痕迹都未有留下。 而朗月没了那支控尸充当先锋,简直不堪一击。 由张实秋领兵反击,谢铁在旁协助,很快拿回了被夺城池,朗月大军直接被打得退回了交界外三十里地去,而张实秋麾下第一女将谢铁之名亦盛名南境。 骑射场中央,张实秋丢了把弓箭给她,道:“这是去年输给你时答应给你亲手打的,试试看合不合手,不合我好给你改改。” 谢铁瞅了瞅他递过来的弓,接过在手里掂了掂,差点没接住。顿时脸色一黑,随手甩给一旁跟郝运来坐着嗑瓜子的谢捶,回头瞪着张实秋道:“你还真不把姑奶奶当女人看啊!那么实心的铜铁铸造,姑奶奶拿在手里甩个一年半载的,还不得成个什么样啊!” 她本就长不高了,到时再五大三粗的,那还能看? 造弓的时候张实秋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怕轻了她不顺手,所以专门挑选了些实心材质,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挺有道理的。 算了,便宜那臭小子了。 “那改天我给你重新打把小的,轻的,对了,你喜欢红宝石还是蓝宝石,我前不久刚得了些,回头我给你镶两颗上去。” 谢铁重新拿起一把比较轻巧的弓,瞄准了箭靶一箭射出后,才道:“我不喜欢弓箭,回头帮我打把匕首吧!每次都拿潋滟切肉吃,感觉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直接说给你铸把菜刀多好! ------------ 第一百一十六章:再也不放手 两人正拌嘴着,突然一小兵来禀:“谢将军,营外来了名姑娘,说是您的婢女。” “我的婢女?”她哪儿来的婢女,谢铁一愣,问:“问她叫什么了吗?” 小兵答:“问了,她说她叫赵茵,受谢将军二哥吴追之命前来的。” 飞云寨智囊吴追之名他们还是听说过的,况且还是谢将军的义兄,是也,才急忙来禀。 “赵茵,还受吴追之命来的?”谢铁敛了敛眸色,放下长弓,从比试台上走了过去,对着嗑瓜子的两人喊道:“谢捶,郝运来,随本将军去接客去。” 不管他让她来做什么,反正来者是客嘛! 她这一嗓子喊出,谢捶和郝运来手中的瓜子同时落地,额间淌下了两排黑线,一旁的张实秋瞅着他俩捂着肚子直笑。 这谢铁要去当个老鸨子,一准生意兴隆,哈哈哈!! 半年多不见,赵茵长高了好些,以前跟谢铁不相上下,如今都微微超越她了。这一点,让谢铁很不爽,决定以后头发再扎高两寸才行。 赵茵说是替吴追送东西的,谢铁打开她带来的盒子时,里面是一双很是精致的雪靴。看到这东西,谢铁沉默了半响,不悲不喜的让人拿了下去,面色没有过多表情。 其实吴追不光书读得好,他还生得一双比女人还巧的巧手。没几个人知道,谢铁这些年的鞋子都是他背地里悄悄做的,只因当年初见,他瞧见了她满脚的伤痕,怕旁人做的鞋子她穿了会硌脚。 其实,于她而言,他一直都是个好兄长的。 “郝运来,把前些天我买的干货整理一下,送点回家去。” 她说的家,自然是飞云寨。郝运来哪有不懂她话里意思的,应了一声,立马让人去办。 虽兄妹之名虽断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就算是反目了,两人之间的兄妹之情依旧还在,不可能说断就断的。 那些年相互取暖的亲情,就算抛开所有,依然还在。 …… 谢铁这一次南境一呆便是两年多,虽朗月偷偷摸摸的进犯过几次,但每次都没讨到好处,渐渐地,也开始学着养精蓄锐了。 总的来说,这两年多来谢铁的日子,过得相当充足和平静。偶尔和张实秋吵吵嘴比比武,没事去山上打打猎,和谢捶吃遍南境各种没事,而郝运来和赵茵倒是时不时的往返与飞云寨和南境,看着都忙碌得很,时间也一晃而过。 这样勉强算宁静的日子,直到,谢捶真实身份暴露,继后余党杀到。 那日,谢铁带着谢捶又去闲逛了一下午,回军营时路过一旁树林,迎面就射来无数密贱,若不是小呆不是普通战马,意识到危险撞开谢捶骑着的马,就地滚了一圈,他们怕是要一起被射成个筛子。 “小呆,突围出去搬救兵。” 小呆拿脑袋拱了拱她,像是在叫她坚持住。然后快速从地上爬起,在谢铁给她挡箭的瞬间,闪电般飞奔进了林子里。而谢捶方才骑的马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半身子直接被射成了刺猬。 “阿姐,你不用管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快逃!”谢捶看出了这些人应该是继后的人,自己的踪影已经被他们发现。 然而他的话惹来谢铁一记冷眼,她怒道:“闭嘴,你当姑奶奶是什么人?你见过哪家阿姐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顾弟弟安危逃跑的?别给我废话了,小心应敌。” 谢捶看了眼护着自己身后的姑娘,明明周围危险不已,他的心底却如六月暖阳。 这个阿姐,他再也不放手了。 暗处的敌人箭羽射尽,亮剑而出,人数不少,谢铁和谢捶双拳难敌四手,加之谢捶一时不备双眼被撒了东西,谢铁为保护他,后背硬生生被砍了两刀,疼得她差点吭出声来。 就在埋伏他们的人快要得手时,一辆马车突然冲了过来,仔细一看,驾车的竟是郝运来。 见谢铁扶着谢捶两人满身是血,郝运来紧拽着缰绳大喊:“寨主,快上车!” 看到马车的那一刻,谢铁背脊微僵,扶着谢捶的骨指紧到泛白,但想到若不快速跳上马车他们都要死在这儿,她还是咬着牙根,忍着心底铺天盖地的恐惧,拽着谢捶跳上了马车。 那些人见他们跳上了马车,便一直穷追不舍,直到看到南境军营有人马出动,才止住脚步急忙隐入了树林中。 “寨主,你怎么样?” 见援兵出来了,郝运来急忙掀开车脸,一看便吓了一跳。只见寨主面色惨白,唇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眸底尽是惧意,紧攥着谢捶的骨指紧得在咯吱作响。 听到郝运来的声音,谢铁话音微颤道:“我没事,快叫大夫,阿捶的眼睛被撒了东西。”说完人直直倒在了谢捶怀里。 谢捶感觉到晕倒,吓得大喊:“阿姐……” “谢铁!”张实秋是小呆咬着衣摆带着人拉出来的,一看到谢铁晕倒了,心底那被隐藏住的微妙情愫再也压制不住,急忙推开郝运来,紧张的抱起她便往军中跑。 谢铁,别有事。母亲走了,我现在唯一想守护的,只有你了。 …… 谢铁在军中的木屋里。 几名军医给谢捶清洗好眼睛上好药后,道:“公子眼睛无碍,只是被撒了些石灰粉,养几日便好了,只注意这几日双目莫要直视光亮就可。” “军医,我阿姐怎么样了?”方才他没在里屋,还不知道谢铁情况。 “公子不必担心,谢将军背上刀伤并无大碍,只受了些惊吓,睡一觉醒来就好了。”这话说出来军医自己都有些不信,更别提他们了,就谢铁那彪悍劲,什么东西能让她受惊吓? “惊吓……”谢捶皱眉,就谢铁那强悍的性子,不可能几个刺客就能吓到她。 然而不光他奇怪,连张实秋也都有些奇怪,不过他多少还能猜测到些,毕竟谢铁当年那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他都见过了,没什大惊小怪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久违的名字 知她小命保住了,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这不,和郝运来兄弟好的一人啃着个大青梨走了进来。 “你们都不担心阿姐吗?”虽现在暂时看不到,但谢锤还是能感觉到是他们俩的。 “担心什么?她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她皮厚实着呢!又没伤到胫骨,养几日就又活蹦乱跳了,不碍事的。”张实秋睨了他一眼,自己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他旁边。郝运来也自己学了个小木凳坐着,还挺高兴道:“锤子,这次多亏你受伤了,要不然的话,咱们寨主可能都不会上马车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多亏他?谢铁眉头皱得更紧了。 “唉!”想到寨主从前的伤心事,郝运来多少也惆怅了起来。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我们已逝的老寨主说过,我们寨主当年曾在马车上吃过别人的亏,心里有疙瘩,是也一直排斥着坐马车。老寨主在世时,一直都想帮她克服心里的惧意,后来老寨主去世了,这艰难的任务就落着我跟二公子身上了。” “所以不管她坐不坐,你每回都会给她备上一辆马车?” 郝运来点头,见他看不见,才吭声:“嗯!那是老寨主以前吩咐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么怕冷的人,冬日竟还不惧严寒喜策马。 谢捶听着沉默了半响。 “行了,丫头的事暂且搁着。谢捶,你是不是该给我们解释一下,那些想劫杀你们的人是谁了吧!”张实秋敛下漫不经心的神色,看着谢捶的目光带着审视及厉色。 “对啊,什么人那么大胆子,敢不要命的在南境杀你们,活的不耐烦了吗?”郝运来也奇道。 那些人身手了得,且目标明确,个个都针对着他下死手,明显就不是冲他们家寨主去了,那只能是冲谢捶去的了。 而且此次伤了他们寨主,不讨回来怎么能行?! 闻言,谢捶动作微动,眸色幽深不见底,面色神色未变丝毫。他抬眸扫了眼屋里两人,沉着的眸子深思了片刻,才冷声说出久违的名字:“我原名…叫刘梵。” 久违的名字吐出,刘梵心底竟莫名松了许多。 “刘梵,这名字挺佛性……”等等,这名字咋那么耳熟呢?郝运来微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指着他惊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说你叫刘梵?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刘梵?” “可以这么说。” ‘咚’的一声,郝运来手里没啃完的青皮梨掉了,不敢置信的望着谢捶,惊呆了! 而张实秋面上亦是惊了一惊。 可以这么说,那就是了?娘嘞嘞个去!大启敢与当今太子撞名的几乎还没出生啊!这么说来,他岂不就是…… 大启失踪许久的东宫太子――刘梵? 一时间,屋内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 谢铁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刚想翻个身,不小心压到后背伤口,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张实秋端着个碗走了进来。 “醒了,那赶紧的,趁热把药喝了。”说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东西递到谢铁面前。谢铁往里瞥了眼,见黑乎乎的,跟泥浆一样怪恶心,撇了撇嘴,没接:“不用,我自备有刀伤药,这东西你还是自己享用吧!” “谁说这是治刀伤的?这是补血养气的,跟刀伤没关系,赶紧喝了吧!别看着怪恶心的,这是糖浆一起熬的,好喝得很。” “好喝你喝一口我看看。” 谢铁瞥着他。 “……”呃,他也下不去口啊,有些心虚的别过脸去,张实秋道:“这是专门给你熬的,我又没受伤,喝了多浪费啊!” 这么心虚,看3肯定有鬼,谢铁轻哼了声,道:“张实秋,你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吧!想毒死我,然后霸占我的小呆吧!” “这都被你想出来了,你看小爷是那样的人吗?”看她那似笑非笑的睨着自己,为加信肯定自己不是那样的人,端起碗豪气的干了一口。 药汁入口,苦得他内心抓狂,未免被谢铁看出异样,硬是强忍着,还装出一副享受的模样,故作轻松的咂咂嘴道:“嗯,还不错,就是糖放多了点,太甜了。你要不要喝?不喝我全喝了吧!” “那你全喝了吧!”谢铁笑眯眯的望着她,完了还不忘补一句:“喝吧!我看着你喝。” “……” 张实秋嘴角笑意微僵,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错觉,早知道就不偷偷丢黄连进去了。 “快喝呀!你瞧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了,你不是说这是补血益气的嘛,正好,别浪费了。” 喝什么啊喝,这么苦的玩意喝一口他都想离开人间了。见她微微起身,一副他不喝就灌的架势,张实秋急忙道:“啊,对了,军中还有要事需要我亲情去处理。你好好养伤,我一会儿再来看你,走了。”说完,怕她靠近一般,夺门而出。 谢铁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好笑的摇了摇头。她只是躺久了,背脊疼而已。 他刚走,郝运来就走了进来,还回头望了两眼内外,问道:“寨主,这少将军是怎么了,跑得都快飞起来了,你欺负人家了?” “乱讲,他那么大个,他欺负我还差不多。”谢铁白了他一眼,问:“昨日你们查到些什么没有?那些黑衣人什么来头?” 一提到这个,郝运来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左右扫了眼,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小声道:“寨主,那些人来头可大了,少将军说是长安那处派来的,怕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死士。” 长安?谢铁蹙眉,继续问:“是冲着谢捶来的?” “可不就是嘛!”郝运来点头:“对了寨主,有件大事必须给你说一下。” “什么大事这么神秘?”什么大事用得着他这样小心谨慎的?难不成军中有细作不成。 郝运来附耳在她耳边,低语道:“寨主,谢捶乃大启太子刘梵……”声音入耳,细语如蚊。 ------------ 第一百一十八章:险先成永别 听着郝运来低声说完,谢铁嘴角的笑意已经渐渐凝固在了脸上,神色意也冷却了下来。若说她这样一生她最怨怼的是什么?怕是除了那无良的家人,便是大启的皇家了。 她的一切,皆始于皇族,如今自己当做亲弟弟的人,竟是那高位上无能之人的继承人,这不免讽刺了些! …… 南方多雨,午后,随着一道闪电划开天际,南境下起了倾盆暴雨。 谢捶来给谢铁送午饭来时,她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正盘膝坐在床上,聆听着屋外雨落声,静静地看着对面已经摆放好的一盘棋。 “阿姐,先吃了饭再下吧!”谢捶看着她道。 “我还不饿。” 谢铁低垂着的头摇了摇,指了指对面的白子:“你看,我自己下了半局,白子输了半子,黑子也正好要输半子。”说着她落下手中白子,围堵了一枚黑子:“好了,现在棋盘上,黑、白二子皆成平局。阿捶,剩下的白子,由你来执。” 看到她认真的眸底,谢铁心底闪过一抹慌乱:“阿姐……” “过来坐下。”谢铁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谢捶沉着眸看了她一眼,乖乖坐到了她对面,观察了棋盘上的局势,轻轻执起了一枚白子。 谢铁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在他面前落了一子,谢捶迟疑了片刻,选择了落子围攻。 “吴追知道的,对吗?” 谢捶动作微僵,点头:“你救我回来后不久,他便猜测到了。” 怪不得他那么急着动手,原来已经有靠山了。罢了罢了,老头活着时便说过,这大启的江山,要么垮掉,要么靠眼前的少年,如今他有那个能力,不管手段如何,自己该欣慰才是。 只愿,他真能还这天下一个盛世。 谢铁盯着棋盘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吃掉了他三子,如闲聊般道:“近两年来,继后党羽逐渐被拔除,许多贪官污吏的证据也都被呈于朝堂,如今也不过零丁几个还在负隅顽抗。而你此刻还留在这儿,可是因为飞云寨是你最初的目的?” “是!”他没有否认。 当年被继后挡追杀是真,逃至邺州不过场目的,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在这场目的里遇到了她,所以哪怕有更快的捷径,他都宁愿耗时复杂些留下。 “其实你骗骗我也是可以的。” “可我不想再骗阿姐了。”早就不想了,他想以谢捶之外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 看着他连吃了自己五子,谢铁只堵了他弃于角落的一子,抬头直视着他,笑问:“他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你,你许了他什么?” “高官。” 他许了吴追高官厚禄,许了他日后定为他吴家平反,恢复他吴家昔日门楣。 “高官?嗯,挺好的。以他之才,他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看着已落败的局势,她丢下手里的黑子,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落子无悔,我输了,从此刻起……谢捶这个名字,我收回了。” “阿姐……”谢捶,不,应是大启太子刘梵有些不忍,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输了就是输了,我愿赌服输。”谢铁起身,赤着脚下床,直直的向他跪下,他想阻止,在她叩下时手停在了半空。 “末将谢铁,拜见太子殿下。” 这一拜,今日之后,他为君,她为臣、或匪。 门外,大雨噼里啪啦的敲打在檐上,杂乱了人心,又冲洗着过往。而张实秋负手立于檐下,凝望着雨帘许久, 才轻叹一声,冒雨离去。 世间相逢,是偶然,是刻意,谁又说得清楚呢! 南境多雨,几场大雨过后,远处的山顶架起了一道七色彩虹,美得像仙女的七彩广袖,在半空中舞出一道弯弧。 而谢铁也在朗月写来求和书呈于长安这一日,带着飞云寨的兄弟们往返与归家的途中。这一次一起的,还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丢下军务给他黑心老爹不管的张实秋。 离开那日,谢铁悄悄去见了一个人。 如邺州城外的山道上,她骑在小呆背上,远远地看着那打马奔来,穿着一身玄黑铠甲的青年将军,笑得眉眼如初,一如当年。 青年将军拉马停至她身旁,仔细打量了会儿,皱眉道:“瘦了许多。” “哪有。”她朝他撒娇的笑着,捧着自己的脸蛋笑道:“张实秋整日都说我吃得多,我还寻思着都胖了一圈了呢!” 闻言,青年将军嘴角几不可见勾了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叫你阿姐那小子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小铁,若是可以,大哥希望你离他远些。皇城诡事多不甚数,那座城太深也太脏,不适合你。但你也不小了,若当选择,张实秋不错,至少……他能为你抛开所有。” 虽张家那些族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相信,若谢铁选择了张实秋,他定能护得住她,绝对不会像张敬崖那老匹夫薄情寡义。 谢铁低头笑了笑,他说的,她又何尝不清楚呢!只如今,她一脚已掺和进去了,她想退,那座深城里的人,又怎会让她退? 所以她不退了,迎上去又何妨? 青年将军,也就是谢铁的大哥,飞云寨对外宣称病逝的大公子步清风,此刻看着她,笑着从马背上扯下一个包裹递给她道:“你做的所有决定,无论好与坏,大哥都会站在你身后。去吧!若做出决定,这便是嫁妆。” 谢铁微怔,不看亦明了包裹中的东西。 “大哥,若我做出选择,待到明年南境山花烂漫时,我带他来见你。” “好!” 那年,兄妹二人浅笑道别,谁也不曾想到,那一别,险先成了永别。而谢铁也终究没能穿上大哥为她备下的嫁衣,那决定的话语,也终究没能说出来。 张实秋与她,注定有缘无分,注定在流年中错了相逢。 而那日,回到飞云寨山脚下时,张实秋不愿意见皇帝,便去了别处。他本想着等皇帝走了他再上山,便到附近农家寻了些酒喝,不曾想喝到了坛烈酒,酒醒后竟已是三日后。 ------------ 第一百一十九章:鳄鱼成精了 带匆忙赶上飞云寨,才知谢铁也已经被封了个什么紫衣侯,更是被舜帝带着一道去了长安。等他快马加鞭追到时,得到的却是谢铁失踪的消息。 几日前。 谢铁跟着舜帝和刘梵回长安的路上 。 驿站休息时,赵茵送茶盏路过谢铁房间时,听到那尊贵的太子殿下用着卑微的语气问:“阿姐可愿做我的太子妃?” 那一刻,赵茵觉得整颗心都跌落到了谷底,从头到脚都在发凉,也在那一刻,她所有的伪装都在顷刻间爆发了。 她想起了当年在长安,那说长大后让她做他太子妃的小哥哥。两年前她便认出了他,来回往返南境也只是为了他,可如今,她的小哥哥不但忘了她,竟还在问别人愿不愿意做他的太子妃?那明明是对她说的话啊! 铺天盖地的恨意袭来,让她恨不得让谢铁从此消失,恨不得当场问他一句,儿时的承诺当真做不得数吗? 一时间,所有的不甘怨念都涌了出来,赵茵害怕听到他们之间的答案一般,踉跄着跑走了。 然而她没听到谢铁的回答是:“殿下,臣已有心悦之人。”更没看到刘梵如她一般,踉跄着从谢铁房中落荒而逃的背影。 若是听到、看到,或许也就没后来那么多事,更没有多年后卫云舒她爹卫辞什么事了。 然而嫉妒能让人丑陋,同样也能让人疯狂。 那日,赵茵如往常一般,充当着谢铁婢女给她端来吃食后,便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所期待的一幕发生。然,看到谢铁吃完她下了剧毒的饭菜依旧没事时,心底有些慌乱了起来,袖间的细针也悄悄摸了出来。 “小茵,今日的菜怎么有些咸……”谢铁话还没说完,猛地感觉后脑勺一阵刺痛。意识到什么一般,她猛地扭头望向还来不及收手的赵茵。 “你……”为什么? 阴沟里翻船,谢铁做梦都没想到赵茵会突然对她下黑手,而且还是在驿站这么光明正大的地方,她不想活了吗? 然而不等她知道,脑袋便一阵眩晕袭来,她再也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寨主,你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招惹了刘梵,要怪就怪刘梵喜欢上了他的阿姐。 你可以当他的阿姐,但也只能是阿姐。赵茵面露狠色,从袖间拿出个小哨子,打开窗户吹了吹,不到片刻,两道黑影闪了进来,齐齐的跪在她跟前,低声道:“参见大小姐。” “将她带走,莫要让人发现了。” “是。”说完抓起昏迷的谢铁再次闪身了出去。 当夜,刘梵被舜帝叫去,驿站中一片静逸,赵茵不动声色支开守卫,谁也没发现,紫衣侯被人弄晕悄然带走。 而时刻保护着谢铁的郝运来,第二日也被人发现被人毒杀走了房中。 …… 谢铁迷迷糊糊中看到赵茵站在她面前,面色发狠的拔出她的潋滟捅了她两刀,两刀都捅在不同的地方,疼得她浑身轻颤,却又动弹不得分毫。 这个女人,白眼狼啊!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狠! 彻底晕死前,她听到赵茵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谢铁,若有来生,你别再救我了。”说完,用力一推,谢铁感觉身下腾空了一般,在不停的往下坠落,之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阳光洒下,照在一旁的巨石上,巨石上明晃晃的‘鳄鱼谭’三字极为醒目。 赵茵望着那三个字,嘴角渐渐溢出一抹冷笑。笑着笑着,眼角竟不受控制般落下了两滴水雾。 葬身鳄鱼腹,尸骨无存,这天下再也没有紫衣侯了吧! …… 鳄鱼谭连接着峡谷外一条恒河,恒河周围的村民怕鳄鱼伤人,便搬得许多巨石挡在出口处。然而前几日连下了好几日暴雨,恒河两岸不慎坍塌,那些巨石都被上涨的河浪冲击,撞开了一个口子,那谭中的鳄鱼也都趁机顺着水流离开了困了它们许久的谭中。 恒河边上,正在摘河边野菜的小尼姑看着从谭中冲出来的人影,惊叫道:“师傅,鳄鱼成精了。” 不远处背着个大背篓的老尼姑听到,无奈的摇了摇头,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本以为是小徒弟又调皮了,哪知抬头望去,见到上游果真冲下来个人时,大惊道:“那是个人,快救人。” 师徒二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河里的人捞了上来,老尼姑一摸她还有口气,急忙背着就往庙里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愿这施主有造化能救回来。 三日后… 小尼姑看着傻呆呆的蹲在门口的女子,挠着光头不解的问老尼姑:“师傅,真的要让她留下吗?” “阿弥陀佛!”老尼姑看了姑娘一眼,叹道:“我佛慈悲,她如今忘记前尘,心若稚子,若让她就此离去,恐遭恶人欺凌,不若留着庙中,也能得佛祖庇佑些。” “那师傅要给她梯度吗?”小尼姑又问。 老姑娘看着姑娘,见她天庭饱满面色隐约带着贵气,摇头道:“她尘缘未了,这空门,渡不了她。” 小尼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怀里偷藏的包子摸了出来,分给了那傻姑娘一半,然后笑嘻嘻的坐在她旁边吃了起来。 老尼姑默念着“阿弥陀佛”,目光看向了远方。 就这样,冬去春来,傻姑娘在那间小小的寺庙中待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有个老妇人听说此地菩萨比别处的灵愿,便跋山涉水而来。 烧了香,拜了佛,那老妇人正准备离开时,发现角落里坐了个小姑娘。看着篮子还剩得多的糕点,心善的想给她些,结果走近一看,竟认出了是主家失踪多年的三小姐。 虽老妇也多年未见过这位三小姐了,但好在这三小姐的模样没有多大变化,错不了。 就这样,傻姑娘被家人找到接回了家。而郸州也掀起了一阵唏嘘,因为谢家三小姐找到了,可人却傻了。 一时间,郸州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三小姐是怎么变傻的? ------------ 第一百二十章:多年后重逢 连续好些日子,各种流言猜测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更多的都是一些不雅言论,猜测这三小姐恐是在外遭了歹人欺凌,受了刺激,这才呆傻了的。 世族皆看中自家女儿们的清誉和名声,而这看似有意或无心的议论,无疑是在诋毁那傻姑娘。 想当年,这谢三姑娘也是邺州多少人家眼馋的未来儿媳之选,才情更是她长姐与长安才子所教,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是独领各大闺秀楚翘的。如今她傻了,许多人惋惜的同时,一些当年的闺秀,如今的新妇却是幸灾乐祸的当热闹在看的。 甚至还有那么几个不嫌事大的,还有亲自带了礼递了拜帖去一探真假。 当谢家老爷子从长安回来,听到这等有辱家族声誉的事后,二话不说,命人直接将有辱谢家门楣的傻姑娘送去了庄子上,大有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好在谢家主母,傻姑娘的亲娘对她还有几分愧疚,哪怕被送去了庄子上,也会时不时去看看她,让那些见风使舵的奴仆们有所忌惮,不至于暗地里把她弄死。 渐渐地,谢家傻子便再次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直至两年后,千里之外的商贾之户拿着婚契到谢家下聘,那傻姑娘才又被接回了谢家,一袭大红嫁衣,被亲娘含泪送进了花轿,千里迢迢去了齐州桃花镇。 一段姻缘也就此展开。 ―― 话说回来,大雨中,踏雪驮着重伤的三娘没跑多远,身后那些人就追了上来。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近,踏雪也慌了,不停的扭转马头去拱背上的人,希望她快醒醒。 看到前边的大黑马,他们身后的老者抬手一挥,大呵:“射死它,射箭!” 他话音落下,手下立马拿起弩弓射去,隔着雨帘,一支弩箭狠狠的射到踏雪的马屁股上,疼得它仰天嘶吼了起来。 不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车错过了避雨的地方,正在冒雨前行,为首的是一辆华丽的藏青盖顶马车。 马车里,张实秋正斜靠在边上闭目养神,似是外面的雨声让他有些烦躁,眉峰一直紧锁着。突然,车外大雨声中夹杂着一声马儿痛苦的嘶吼声传来,让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停车!” “公子有何吩咐?”车夫掀开车帘小声问道。 张实秋却没搭理他,在又一声马儿嘶吼声响起时,脚尖轻点,身影直接闪进了雨帘中,向着声音的方向跃去。 身后,马背上的随从们急忙下马跟去。 大雨淋湿了月牙长袍,看着周围寂静的山林,张实秋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正欲转身回马车里时,猛地看到远处那林间窜出一匹大黑马,而离大黑马几丈远的身后,还紧追一伙持刀大汉。 虽有雨幕相隔,但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是谢铁的小呆马。 见到小呆,张实秋惊喜,可立马又发现了不对劲。见小呆身后有人拿着弩弓在瞄它,张实秋急忙夺过护送侍卫的长矛,远远的就对着那瞄小呆的人掷了过去,正好与那射出的弩箭相撞,一道落到了地上。 “来者何人?”他冷眸扫向那些人。 小呆身后的人也发现了张实秋,见他有官兵相护,怕暴露身份,急忙拦住继续追马的手下,对着张实秋便拱手大喊道:“这位官爷恕罪,老汉家这匹家牲疯魔了,伤了我家小孙女还驮着她跑了,老汉不得已才下杀手,扰了官爷们赶路,还望官爷恕罪。” 听那老东西竟这么说小呆,张实秋面色一寒,正要发怒,谁知在看到小呆背上那道纤细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回来了。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曾想过他们再重逢的任何情景,会是她浅笑着走来,或是她牵着个小娃娃走来。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磅礴大雨中,那失踪多年的人,毫无征兆,满身狼狈的再次闯入了他的眼中。 远处,小呆也看到了他,慌忙的往他身后跑去。 那老者见那大黑马往那男子那边去了,怕被人发现异样,见张实秋没再有动作,便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箭。 然而就在箭要射穿那大黑马马头时,那男子突然跃身一把接住,一个旋转,将弩箭射还了回来,那射暗箭的人立马身死当场。 老者大惊,见情况已经不妙,正想撤退。 哪知对面的男子寒着一张好似千年冰封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笑意,唇微微启道:“一个不留,杀!” …… 一处普通民宅中。 谢铁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个满脸胡渣都快瞧不清模样的的青衣大汉,大汉见她醒了,很是高兴,神情激动得嘴都快裂到耳根后去了。 “张实秋,你头不梳脸不洗的蹲我床边干嘛?”谢铁刚想动,立马感觉浑身疼得厉害,还没什么力气,顿时才发现不对劲,愣愣的问:“我…我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你怎么受伤的,当然得问你自己啊!你,不记得了?”看到她奇怪的反应,张实秋试探性的问她:“那你还记得自己这些年去哪儿了吗?” 谢铁白了他一眼,道:“你傻呀,这些年我不是一直跟你在南境吗,能去哪儿?” “没伤到脑子啊!”张实秋抬手摸了摸她额头,脸色略慌,紧张的捧住她的脑袋再三查看,确定她头部一点伤也没有,才严肃的问她:“今是何年何月?” 见他这么严肃,谢铁也略带疑惑了,不解地问:“大启舜帝十八年,怎么了?” 怎么了?她问他怎么了?舜帝都死多少年了她还问他怎么了?张实秋尽力平复着心底的惊诧,小心谨慎的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现在是…晋帝五年。” 微微一怔,谢铁目光不解的望着他,有些傻了。 能不傻吗?她不过就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就舜帝十八年变成晋帝五年了呢?晋帝又是谁?大启灭国了吗?无数的疑问充斥在脑海里,最后总结出了一句。 张实秋肯定又在耍她。 ------------ 第一百二十一章:到底何居心 “行了,别装了,郝运来呢?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咱们要回飞云寨了。” 回飞云寨? 张实秋面色微变,此刻心里已天翻地覆的转换着。 他本以为谢铁回来了,可以问她这些年去哪里了,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的消失?心底无数的疑惑,最后却发现她的记忆好似只停留在了五年前。一时间,他望着她的目光复杂得很,各种情绪交错着。 这头部也没受伤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当年发生什么事了吗?”他试探性的问。 谢铁是越听越疑惑了,以为他又在耍她玩,但触及到他认真的眸子时,发现他真没跟自己开玩笑,面容渐渐僵硬起来。 难道…真是自己不记得什么了? 记忆这东西,有牢靠的和不牢靠的,谢铁倒霉,脑海里的记忆有些随心所欲,就是那不牢靠的。 与张实秋闲谈了一个多时辰后,谢铁才真的相信自己失忆了,而且失得还他娘的特别随心,什么都记得,就是她独自失踪的那五年只言片语都没记得。 最后她总结了下,估计是那五年里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吧!不然怎么独独忘了?想着忘了就忘了,但每每这么想时,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忘记了什么自己舍不得忘记的。 很奇怪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如今你失去那些记忆,忘记了赵茵是如何残害你的,此刻回长安怕是会对你不利。不若这样,你留在此处养伤等我,待我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完便回来接你。” 如今朝廷局势太过复杂,张实秋不想她再卷入其中。 更甚者,刘梵对她执念太深,早已不再是她所了解的谢捶了。若她回去,等待她的,将是他可怕的偏执及牢笼一般的深宫。 无论是出于任何方面,张实秋都私心的想把她藏起来。 听了他的话,谢铁沉思了片刻,也觉得自己现在不记得许多,冒然去长安着实不妥,便点头道:“那行,你快去快回,等我养好了伤咱们一起回飞云寨。” 如今哪还有什么飞云寨啊!张实秋心底轻叹,面上不显的点了点头。 翌日,张实秋带着人继续前往北境,而谢铁在这小镇养了半月的伤后,带着小呆一路向西南去了飞云寨。 那日张实秋说话遮遮掩掩的,她猜测定时瞒了她什么,她不放心,得回去看看才行。 人来人往的混沌摊旁,谢铁将小呆栓在一旁的柳树上,在一方小矮桌前坐下后,才喊:“阿婆,给我来两碗混沌。” 一路走来,她感觉脚底都快冒烟了,奈何小呆的伤未愈,她舍不得骑它。 “好嘞,姑娘稍等。”那老婆婆边下混沌边回道。 见那阿婆回了她个笑脸,不知道为何,谢铁脑海里好像也划过这样一幕过,不过脑海中那老太婆的笑容诡异得有些让人害怕。 “姑娘您的混沌好了,慢用。” 很快,两碗混沌被端了上来,闻着香喷喷的问道,谢铁再不想其它,扯出一双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听说了吗,镇北王被押解回长安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听说,都传遍了,我还听说啊,不但镇北王他老人家被押解去了长安,就连他收的那几个义子都被一道押解去了,也不知是犯了何大罪啊!” 先生出声的人听了,小声的凑近道:“这个我知道,听说是通敌…啊呦喂,烫死了我了。” 那人还没说完,就被一碗刚出锅的滚烫混饭浇了一身。 “堂堂镇北王岂是尔等能污蔑的,再让姑奶奶听到如此胡言乱语,下次姑奶奶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那被泼之人被眼前这女子的气势吓到,回过神来,愤愤不平道:“你能割掉我一人的舌头,你还能割掉天下人的舌头不成?现在北边谁人不知,镇北王与敌私通,收在麾下的义子还是个金国王子,他亲儿子还与朗月郡主有染,堂堂镇北王,一家子都是他国人,说他没有叛国谁信?” 闻言,谢铁冷哼一声,语气犀利的质问道:“荒缪,我大启天子都还没敢拍板定案的事,怎么到了你口中竟是确信咄咄了?镇北王若通敌叛国,直接大开国门迎羌、金二国大军入境便可,何须拼死血战也要护我大启国土不被占丝毫?”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脸厉色的望向那人:“镇北王如此忠心耿耿,北境若有良知的都不会轻易去诋毁他老人家声誉,你却在此刻言之凿凿的说他老人家叛国,到底居心何在?” 谢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有人诋毁镇北王时出手,她只知道,这人的言语让她很气愤。 镇北王与一众义子拿命护佑北境多年,可这人却在他们落难时,非但没有感念人家多年来的功劳,反而第一时间传播谣言,就凭这点,就其心可诛! “你妖言惑众,企图蛊惑我大启百姓,如此居心叵测,不定就是他国潜入我大启的细作。” “你、你你胡说。”那人不过喜欢嚼人是非,这会一听被自己扣了顶他国细作的帽子,旁边的百信又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来,顿时吓得腿都打起了颤来,想动手看到那女子手里的刀又不敢,只得灰溜溜的跑了。 那人跑了,谢铁的面色却依旧难看得很。 原来上次张实秋遮遮掩掩的事,便是替刘梵来办这等子不义之事。 看来这趟长安,她是非去不可了。 丢下混沌钱,谢铁解开马缰,带着小呆快步离去。 一月后。 长安,刑部牢房。 除身为四族人之一的上官透以外,镇北王及其义子都在牢中,皆身着囚服,面容具都有些疲惫,谁都未开口说话,都挨在一处盘膝静坐。 突然,一阵铁链声响起,一个身着祥云禽服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阔步走进牢房中,目光环视了一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镇北王身旁的青年们。北境十二先锋少将之名,地位及威望都不亚于谢铁当年在南境,而他也一直佩服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不想他与他们竟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得见,心境也略微微妙起来。 ------------ 第一百二十二章:也不愿见他 “下官刑部侍郎吴追,参见镇北王爷。”青年说着,竟真的跪下,正正规规的拜了一拜。 镇北王见他如此,眸底露出一丝惊讶,随即释然道:“本王如今不过一介阶下囚,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礼法不可废,这是下官该做的。”只要陛下一日不罢免他镇北王的头衔,礼都需行。吴追起身,淡淡道:“今日下官前来,只为传陛下旨意,陛下想与王爷单独一见。” 闻言,旁边一直未作声的少将们面色微变,纷纷看向镇北王。 “爹…”李白玉正欲说话,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面色平静道:“劳烦大人安排吧!本王也想见见陛下了。” 吴追对着他微微点头,侧身让人进来将他带了出去,随即也转身走了出去。却在离开牢房门时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问道:“不知你们何人是卫辞卫少将?” 黎大壮旁边的卫辞抬头,冷声道:“我是。” 吴追看向他道:“朝中有人举报,你的长子,乃是镇北王世子李少将与朗月郡主所生,是也,你的家眷皆在被押解回长安的途中。” “什么!”李白玉与黎大壮皆大惊。 卫辞闻言,心底微乱,忍不住怒声质问:“此事尚未查明,应罪不累及家小,你们把他们抓来干什么?他们不过几个老弱妇孺,有事就冲着我们来便是。” “卫少将莫要激动。” 家小都被抓了能不激动吗,这要放在北境,这吴追怕是要被莫名揍了。 “此行前去齐州的,乃是郸州谢家公子,听闻卫少将娶的便是他们家的姑娘,想来定然不会为难贵府家眷的。”说完,吴追略带深意的扫了他一眼,才大步离开。 听闻那谢家的姑娘是个神志不清的傻人,这卫辞倒也是个重情意的,待那姑娘极好。只凭这一点,那卫家的人便不会有人为难。 吴追走后,李白玉看着卫辞面露自责:“对不起阿辞,是我连累了伯母他们。” 卫辞皱眉,神色严肃的盯着他道:“玉哥,你记住了,轩轩是我和三娘的亲生骨肉,亲生的,记住了吗?” 李白玉微愣,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亦神色严肃的点头。 那些人抓卫家人,不过是想让镇北王多加一条罪。可若坚持轩轩就是卫家子嗣呢?就算是滴血验亲,总归还勉强算有个法子不是吗?! 齐州,桃花镇。 谢武平没想到自己入仕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被派来扣押人家家眷,本也没什么的,直到到了地方才知,扣押的竟是自己亲姐夫家。 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抄一家人啊! 看着一道前来的官员命人去抓卫家老小,他本想躲着不去看的,但见到那卫夫人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时被弄哭了时,顿时忍不住了,从后一脚就将那官员踹飞了老远。 看上头给下来的扣押名单里,那孩子才出生不久,应就卫辞之妻谢三娘,也就是他亲姐姐前不久生的那一个了。 “孩子,孩子是不是饿了?”他脸色微紧张的问。 卫夫人没见过谢武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一旁的卫管家却是见过的,惊道:“谢家公子,怎么是你?” 被人认出来了,谢武平面上有些困窘,对着卫夫人喊道:“小侄武平,见过亲家伯母。” “哼!老妇可担不起大人这声伯母。”卫夫人冷笑了声,抱着孩子从他旁边走过,直接上了囚车。她自来对郸州谢家人没什么好脸色,此刻更甚。 见夫人抱着孩子上了那囚车,那囚车又不遮风不挡雨的,卫管家旁边的张大娘担心不已,急忙抓着谢武平求道:“舅家公子,求您看在您姐姐的份上,给他们换辆马车吧!我家孙小姐那可是您姐姐拼死生下的,本就体弱多病,若这般一路风吹日晒的到长安,那哪还有活路啊!” 听她提起自己三姐姐,谢武平连忙扫了一圈,问:“我姐姐呢?” 卫管家正要出声,囚车里的卫夫人冷声道:“死了,生下这孩子后就死了。怎么,大人可要去她坟前祭奠祭奠,告诉她你怎么来抓她婆婆儿子女儿上囚车的?” 此去凶险,他们卫家怕要横遭此劫,卫夫人想的是,既然没人知道三娘在北境,能避过那她便好好活着吧! 见谢武平怔住了,卫夫人不屑讽刺道:“瞧我这记性,当年三娘在你们谢家可没少受罪,一个傻姑娘,大人又哪来的姐弟之情?” “我……”谢武平浑身一震,因太过震惊而猛地后退了半步。他转身看着囚车里那还在嗷嗷待哺的孩子,不禁眼眶泛酸,眼泪差点没忍住,急忙抬袖擦了一把,转身吩咐官兵道:“去牵辆马车来,将府中奶娘一并带走。” 他的确想去看看她,可皇命在身,容不得他耽搁,那转身迈出的步子只能被生生停住。 她活着回到谢家时,自己就没好好待过她,当年更是怕祖父为父亲那私生子疏远了自己,提出让她代替四姐姐出嫁的事。如今她死了,说是直接害死她的都不为过,现在又哪还有和颜面去她墓前忏悔? 九泉之下,她想起前尘往事,怕是也不愿见他吧! 很快,一辆铺着软垫的马车便被拉了过来,张大娘和卫管家抹着眼泪扶着卫夫人和卫束轩轩上了马车,而他们也被赶回了府中去。 此次被抓的只卫家夫人和孙少爷孙小姐,其余卫管家等人直接被当地衙门看守在府中,镇北王案情一日不下来,他们便一步都不得离开。 许是对于小云舒娘的愧疚,一路上,只要孩子一哭,谢武平都会停下来,小心的上前查看。夜晚没赶上驿站露宿野外时,更是不放心的守在马车外,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去查看孩子。 明明没什么危险,一道的官兵硬是被他整的神精紧绷起来。 “小叔,祖父说妹妹喝奶奶时男孩子要非礼勿视,为什么那个叔叔要一直守着,还时不时偷看?”一路上,谢武平一直盯着小云舒,殊不知他也一直被轩轩悄悄的盯着,就怕他把妹妹偷走一样。 ------------ 第一百二十三章:当小寨主去 卫束掀开车帘一小角,正好对上谢武平往里瞥来的目光。 小家伙的话谢武平刚刚就听到了,此次他接受这个任务匆忙,上头也没透露太多,一路上见轩轩喊卫夫人祖母,便猜测他应该是自己那三姐夫的庶长子,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 正妻都还没入门便先有了庶长子,看来他那姐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是年幼时经历过母亲与父亲那些姨娘们的明争暗斗多了,暗搓搓的也觉得谢三娘难产跟他们脱不了干系,顿时看轩轩想目光都不友善了好几分。 若不是想着他还是个小屁孩,欺负他有失风度,他铁定收拾了他。 见外面的叔叔瞪了自己一眼,轩轩一脸无辜的再次望向卫束。卫束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叹了声,迫于谢武平的身份,没敢教导轩轩说那是不要脸的行为,咱们不学。 一路行至长安城门口,卫夫人对谢武平依旧没个好脸色,倒是谢武平也没在意,死皮赖脸的继续围着小云舒身边。 眼看着就要入城了,他反倒在城外停了下来。 这小子一路上对云舒这个外甥女的态度卫夫人也算看在眼里,也明白他为什么在城外停下来。如今他们是罪眷的身份,入了城势必会被刑部或大理寺的人接手,铁定都会被送到牢房中,云舒这么小,若跟着他们去了牢里,恐怕…… 谢武平是聪明人,卫夫人也是精明人,他在给她考虑的时间。 就在她狠下心想让他将孩子抱走时,卫束扯了扯她的衣摆,低声道:“娘,是大嫂。” 卫夫人心底一惊,不动声色的望着,那边牵着匹大黑马走来的可不就是自家儿媳妇嘛!回头见谢武平正要往那边看,情急之下,卫夫人一把掐哭了小云舒。 果然,小云舒的哭声将谢武平要扭头的视线拉了回来,小跑了过来问:“怎么了,舒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卫夫人依旧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刚才喝奶太急呛着了,抱着她走会儿就没事了。”说着抱着小云舒来回走了起来,城门口人来人往的,谢武平不放心本想亲自跟着,却被卫束拉着轩轩一副虚心求教的找了个借口拦住了。 这边,卫夫人将小云舒哄不哭了后,看了周围一眼,才抱着孩子走了过去,身后还不远不近的一直跟着两个官兵。 就在三娘拉着大黑马靠近时,她急忙从长袖中扯出一个布包,故意绕到大黑马另一个撞了三娘一下,在那两名官兵要跟上来之前快速转身离开。 隔着大黑马,那两名官兵没看到她的动作,但见她抱着襁褓又回来了,没有丝毫怀疑,继续跟着她走了回去。 而这边,谢铁看着突然塞到直接怀里的孩子,怔怔的傻眼了。 反应过来想去拦住那夫人时,便见她回头望了自己一眼,眼中含着慈祥和温柔,像是在说:好好照顾孩子。 看到那含泪强忍的目光,谢铁心神一阵莫名的酸楚,抱着孩子的步子也僵在了原地。 ‘啊呜’怀里的小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奇怪的是,谢铁对她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就像……就像这就是她的孩子一样。 这想法一出,谢铁感觉后背一阵冷汗冒出,她都还没嫁人呢,怎么可能有孩子?魔怔了自己。 那头,卫夫人抱着襁褓直接上了马车,谢武平再过来时,直接斩钉截铁的说:“大人好意,卫家心领了。老妇想好了,我卫家人,生死都要在一块。” 闻言,谢武平脸色沉了下来,许久才甩袖离去。 他本想冒着杀头之罪将孩子悄悄带走,到时谎报死于途中便可, 可眼下这卫家夫人不愿意,若硬抢走,倒是肯定会闹开引得别人知晓。 哼,无知妇人,想死都要带着他外甥女,做梦! 心底一番权衡之后,他决定晚上去偷孩子。 看着那群官兵带着那辆马车进了城,谢铁想了想,悄悄抱着孩子不远不近的跟在了他们身后,直到路过繁华热闹的大街后,那马车上的夫人和两个少年被送进来刑部大牢。 看来那夫人将孩子给她,是想给自家保全一条血脉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孩子虽是被强塞的,但谢铁做不来随便找个人家安放的事,再者她跟这孩子莫名的亲近,仔细想了片刻后,她决定亲自养她了,等把事情处理完了,抱回飞云寨当小寨主去。 光是想想,心里还挺美的。 谢铁本想抱着孩子找家客栈住下,然刚离开刑部那条街,拐弯正好碰到交完差从宫里出来的张实秋。 看到谢铁,他惊了一惊,想到此刻是刘梵眼线遍布的长安城,立马做贼似的一把将她拉走,直到觉得安全了才放她。 “你干嘛呀!”怕惊到孩子,谢铁这才任由她拽着走的。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不是让你等我去接你吗?你跑来长安干什么?”张实秋低吼,垂眼才看到她怀里还抱着个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个小娃娃,顿时惊道:“你上哪儿偷来的孩子?” “什么叫我偷来的,就不能是我自己生的吗?”谢铁丢了他个白眼,低头看着睡得香香的小家伙,满目的是温柔。 张实秋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谢铁,好似她身上都镀上了金光一般,震得他愣在了当场。 孩子……是她自己生的? 光是听到这句话,张实秋就感觉心口被人紧拽了下,抽疼抽疼的。他直直的望着那孩子,竟发现五官跟谢铁极为相像,说不出她生的怕是都没人相信。 “你想起来了?”他自己都没发现,这话问出口时,口中有多苦涩。 谢铁摇头:“没记起多少,对了,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刘梵。” “不行。”想也不想的,张实秋直接脱口而出,见她皱眉,喉头有几分发哽的解释道:“你若想跟孩子继续过平静的生活,就别去见他,如今的刘梵,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叫你阿姐的谢捶了。” 现在帝王,深不可测! ------------ 第一百二十四章:镇北王一案 “可若我不去见他,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了。眼看羌、金二国甚至朗月都在联盟,他此刻将北境将帅全部押解回京,无疑是给他国大举进攻的机会,到时就算他将大启所有兵权都拿到手了又怎样?当一个亡国之君吗?” 谢铁声音不小,偶尔路过的行人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都忍不住往里望一眼后急忙跑走。 “这天下也就你还敢如此说他了。”张实秋无奈,怕那些跑走的人去报官,拉着她赶紧离开。 张实秋本想将她悄悄带回自己的独门小院中的,哪知他们前脚刚踏入谢府,后脚宫里的人以及吴追便得到了消息。 “你确定还抱着个孩子?” 吴府亲随肯定道:“属下亲眼所见,谢三公子对那母子呵护备至,宛如一家三口。” “去查查那母子的来历,还有,去确定一下,到底是母子还是母女。”刘梵铁了心要让张家绝后,若那孩子是个男孩,宫中怕是会第一个动手。 果然,龙吟殿中,刘梵得到消息时,只问了一句:“孩子是男是女?” 常青低了低头,道:“回陛下,谢家主已派人去确认过了,是位千金。” “是嘛!”刘梵放下奏折,端起手边茶盏浅珉了一口,笑道:“等那孩子养大些,能跑会跳了,送进宫来给子虞做个伴。” 常青微惊,低着头没敢接话。 给天家公主做伴,说来是荣耀,但却也是为奴啊! 张实秋知道刘梵的意思后,那逢人总带几分笑的俊脸阴沉得能滴出谁来。 他这一生,真心实意想护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谢铁。 前者是在他没能力的时候没能护住,而今只剩下谢铁了。从前他以为她死了,可以无欲无求,哪怕一世无子,一生被拘在这长安城中都皆无所谓。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还活着,哪怕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成亲生子,可他还是想尽他所能的去护她,以及她所在乎的人。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让她的孩子去给刘梵的公主当宫婢,哪怕是说说,也不行,那是对那小丫头的侮辱。 “我都没生气,你气个什么劲?”谢铁逗着小云舒,她突然发现自己挺有带娃的天赋的,带起来一点也不手生,像是从前带过一般,很是得心应手。 “我怎么不能气了,小家伙现在可是我的干女儿。”他起身走了过来,一把将孩子抱到怀里,小家伙倒是挺喜欢他的,被他抱着咯咯直笑,口水都淌了他一领口。 “忘记问了,我闺女叫什么名字?” 名字?谢铁微愣,脑海里竟浮现一道声音:‘云舒吧!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那声音温柔至极,谢铁情不自禁的跟着念了一遍:“云舒。” “云舒?”张实秋看了看小家伙,垂下眼帘挡住眸底神色,笑道:“你可取不来这么有意境的名字,是你夫君取的吧!” 谢铁没告诉他这孩子是人家送她的,此刻听他这么问,还真有点不好回答,赶紧转移个话题道:“镇北王一案如何了?” 张实秋眸色沉了沉,叹道:“现在所有罪证皆直指镇北王,朝堂上下已是一片哗然,只剩几个老臣还在为他据理力争。可刘梵想借机收回北境兵符,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大有重新派亲信镇守北境之意。” “他打算派谁去?” 北境地形虽不如南境复杂,但环恶劣,也不是谁都能像镇北王一样守得住的。 “不清楚,或许陛下有他自己的考量吧!”这些年来,刘梵网罗了不少江湖高手,组建了一支皇家暗卫,大有重用之势。 “对了,郝运来呢?”她都来好几天了,张实秋怎么没让郝运来过来找她? 郝运来自小是乞儿,傅九阴带她回飞云寨后不久,怕她没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便在城隍庙中捡了他来,郝运来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呢!他们之间虽名为主仆,实则却是伙伴,所以谢铁坚信,郝运来是不会背叛她倒戈别人的。 “你让人将郝运来找来,以后我女儿就归他带了。” “天不早了,一会儿再说吧!我去让人备午膳。”提到郝运来,张实秋眼神有些闪躲,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郝运来坟头草都到半腰了。 谢铁见他左顾而言他,心底微沉,已有了答案,冷下面容问他:“谁动的手?” 他叹道:“当年你失踪的第二日清晨,郝运来被人发现被毒死在了房中。” 虽未直说,但已经很明确。 “赵茵!”谢铁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两个字,面上迸发了仇恨和自责。这辈子她就捡了两个人回飞云寨,最后竟害了自己,还害了郝运来。 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谢铁感觉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当年那被丢下鳄鱼谭的腾空感再次袭来,那些久远的记忆碎片猛的跳了出来。 “谢铁…”见她这模样,张实秋急忙放下孩子,扶着她担心的问:“你怎么样,需不需要请大夫?” 谢铁苍白着脸摇头:“不用,我没事,我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 “你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来,当年在驿站,赵茵原是想毒杀了我的,可我对百毒有抗体,她发现后趁我不备用银针刺入了我脑中穴道,最后将我丢下了鳄鱼谭。”如今想起来,都不禁替当年的自己捏了一把虚汗。 鳄鱼啊!一口就能将她活吞的怪物,她竟都能抽它们嘴里逃生。 这样想来,谢铁都觉得自己不光命大,运气也还不错呢! 张实秋也听得跟着她为当年的谢铁捏了一把虚汗:“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赵茵那毒妇,果然跟她爹一样狠。” “说得不是你爹一样。”谢铁白了他一眼,说也奇怪,她还有些记忆没想起,但赵茵与张实秋是同父异母之事却是知道的。 “对了,我还想起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但在脑海里出现了。” “什么事?”张实秋问。 ------------ 第一百二十五章:还有个儿子 “你爹张敬崖那老王八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投靠金国做了走狗。此次镇北王一案,怕就是他们父女里应外合的阴谋,所以这不单单是咱们大启的内部矛盾了,关乎社稷,咱们必须阻止皇上动镇北王一众将领。” 张敬崖还活着,如同一个雷,震得张实秋有些外焦里嫩的。 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当日夜里,谢铁本想潜入宫中给刘梵托个梦什么的,怎知刚混进去,便听到蝶影宫娘娘难产的事,鬼使神差的便跟了过去。 到了地方,正好听到产婆和两名宫女交头接耳的低声道:“娘娘已让人在殿外清了场,趁着皇上的人还没来,赶紧将孩子扯出来,娘娘说了,要让蝶妃娘娘难产一尸两命。” 正疼得半死不活的余扇听到,惊恐的看向她们,大喊:“绿蕉,快来人啊!有人想谋杀本…呜…”话还没说完,嘴巴已被一个宫女死死捂住。 “允婆,你动作快点。”其中一个宫女回头道。 虽此刻殿外被清了场,但保不齐别宫多管闲事的听不到。 余扇被捂了嘴,恐惧支配着身体让她拼命挣扎着,但也挣扎不过两个宫女将她死命压住。就在那产婆在向她伸手时,窗户被人猛地踹开,紧接着那产婆被人一脚踢飞了出去,滚在角落里撞了一撞,直接将自己撞晕了过去。 那两宫女顿时大惊失色,害怕得想跑,跳进来的谢铁摸出一包药粉撒去,两人立刻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虽早就听说过宫里的人个个心狠手辣,但没想到狠到这种地步,要杀人家直接一道了事,好得一尸两命的把人家孩子扯出来。这么残忍的事,别说旁观,谢铁就是听也听不下去了。 余扇知道自己得救,腹部又一阵剧痛袭来,正想忍着痛感谢急忙恩人呢!抬眼就直直的对上了谢铁的脸,顿时吓得忘记疼痛了一般,指着她哆哆嗦嗦的惊出声:“谢、谢三娘,怎么会是你?” 听她叫自己曾经的乳名,谢铁皱眉道:“你怎知我叫谢三娘?” 世人只知她是谢铁,还真没人知道她原是郸州谢家三娘。 余扇惊骇过后,顿时对这个救命恩人爱恨交加起来,腹部的疼痛也剧烈了起来,一边大叫,一边泄愤一般大吼:“谢三娘,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恨你了,要不是你抢走了卫大哥,我何至于嫁到这宫中来,还活得这般憋屈?我恨死你了,啊啊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铁一句没听懂。 “别鬼哭狼嚎的了,你省点气力吧!这女人生孩子没个一天一夜是生不下来的,省着点力气比较好。” “你管我生不生,啊!”又是一声痛苦的尖叫。 嘴上虽那么说,但知她生过孩子有经验,余扇倒是红着眼听她话的没再乱叫了。 转头见她抓了把瓜子坐旁边嗑了起来,委屈得又大吼了起来:“我这儿还生着孩子呢,你怎么还吃上了,你怎么不去给我叫人啊!” “从这里一直到你宫外老远的人都被人支开了,没人给你找,不过我听说皇宫里每隔半个时辰巡逻队就能转一圈过来,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不对劲了。” 不用说,动手的肯定是轻云宫那毒妇,只怕陛下都还没得到她今夜生产的消息。 “轻云宫那毒妇,给我等着,等我把皇子平安生下,我定要去砍了她。”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有孕身体笨拙才不是那女人的对手,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定要让那女人好看。 余扇突然发现和她说话能转移疼痛,见她不说话了,急忙找话题道:“本宫听说你给卫大哥又生了个女儿,眼下他们都入狱了,你最好带着孩子先躲躲。”余扇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关心他们的话来,感觉挺不自在的。 “你卫大哥是谁?” 余扇差点以为自己耳背了,觉得她肯定故意的,怒吼道:“你少给我装,你夫君卫辞你会不认识?” 她夫君卫辞又是哪位仁兄啊? 谢铁是真的越听越糊涂了,难不成这女人真认识她? 想到自己还有好些记忆没想起来,又想到那日给她孩子那夫人看着她的目光,那明明就是认识自己的啊!难不成自己还真有个夫君?小云舒就是自己生的? “我问你,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地方?” 又一波疼痛袭来,余扇疼得直抽抽,那阵疼痛感过去了,才虚弱的盯着她道:“北、北境,你带着你儿子来找卫大哥,当时就很讨厌你了。”这会儿想想,余扇倒也佩服起她来了,千里迢迢的带子寻夫,心甘情愿留着北境过苦日子,其实也挺需要勇气的。 谢铁的重点却是:“我还有个儿子?” 难道是那日那夫人身旁中的一个? “你、你你失忆了?”余扇震惊,这女人竟连轩轩都给忘记了。早知道她就不给她说那么多了,最好她永远不知道直接夫君儿子是谁才好,余扇心态有些崩了。 谢铁还想再问几句呢,突然听到殿外有人来了,急忙起身从窗户跳了出去,赶快离开了皇宫。 余扇还想叫住她呢,她前脚刚跳出去,一群锦衣卫就闯了进来,一见里面的情景,急忙请太医的请太医,禀报皇上的禀报皇上。 看来今夜的皇宫,当真要热闹得很。 …… 谢铁回到张实秋的小院,已是夜半,而她脑子里还一直在思索着那女人的话。 想得太入神,连张实秋靠在门口都没看到,直直的就进了房间。 “小爷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啊!这么大个活人怵这儿你都没瞅见啊!” 他开口谢铁才回过神来,见小云舒已经熟睡了,轻手轻脚的又走了出来:“张实秋,我发现了个事儿。” 两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吹着夜风,张实秋不解的问:“什么事?” “我好像还有个儿子。”谢铁不怎么肯定道,毕竟她这会子还没想起关于自己嫁人生子的事来。 ------------ 第一百二十六章:容后再收拾 张实秋闻言,目光深邃的盯着她沉默了半响,把玩着腰间坠玉,笑道:“可以啊谢铁,几年没见,你这都闷不吭声的生了一个好字了。说吧!我干儿子在哪儿?” 谢铁没答他,小声问道:“上次你从北境押解回来的人中,可有一个叫卫辞的?” 张实秋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一个,北境十二少将之一,也是镇北王义子,怎么了?” “没事,就是他好像是我夫君。” “啪”的一声,张实秋手中把玩的玉应声碎成了两半。神情复杂的望着她,不确定的问:“你…是不是叫谢三娘?” 谢铁不解的点头:“我幼时的乳名,的确叫三娘,也是家中排行。”只后来被谢家老太太舍弃后,她便不愿叫了,甚至从未跟人提起过。 “难怪!”谢铁、谢三娘,他早该想到他们之间有些联系的,当年他应该多问问她的。 想到当初听到谢武平的话,他心底便一阵心疼,他以为她失踪这些年,若不是死了那肯定不会过得太过不好,却从未想过,她会失了记忆变成了痴傻之人,受尽旁人欺辱。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无法想象她被人欺辱的模样,光是想着,便犹如刀绞。 见张实秋脸色不好,谢铁疑惑的问:“难道咱们幼时见过?” 他倒是希望他们能幼时见过:“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他音调很沉似是在仰制喉头的闷声。 “我还能是谁?”谢铁更不疑惑了。 “你在此等我。”说完,张实秋起身,在谢铁一脸懵的目光中离开了院子。没多久,就见他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走了回来。 若说方才是他的猜疑,那么这臭小子应该能确认。 “他是谁,你怎么把他……”谢铁看到这个少年,话还没完全问出口,就被少年突然抬头的容貌怔住。而脑袋里某些记忆犹新的画面,砰的好似炸开了一道口子般,一涌而出。 ‘一个傻子,只能让她辱了我谢家门庭。’ ‘还闺中楚翘,一个傻子而已,哈哈哈!!’ ‘一个傻子也能当主子穿金戴银,哼!她也配!’ 无数个冷嘲热讽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最后,她在记忆中看到自己龟缩在一方角落里,眼前这少年一脸冷漠的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就是一些下人在打骂她、嘲讽她。她想求救,可周围尽是冷眼旁观的人,那些画面,真实得让谢铁感同身受一般,心底涌现出团年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曾经又回到谢家了吗? 可为何那些画面里,她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谢武平本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捂着被子打了一顿,打完还跟拖死狗一样被拖出了房间。正气得要骂他娘时,一抬头,便对上了烛灯下那双带着恨意的眸子,顿时脸都吓白了。 “三、三姐姐…” 他见鬼了? 一想到谢三娘已经死了,这会儿她鬼魂来找自己,肯定是因为她女儿的事,吓得他赶紧道:“三姐姐你别来找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有去刑部偷孩子的,我只是还没偷出来。对、对不起,我我会把云舒偷出来的……” 谢武平这辈子做得最亏心的事,就是出主意让谢三娘代嫁,说是间接害死她的都不为过,这会猛的在大晚上瞧见她,没直接吓晕已是不错了。 “谢武平……”她一字一句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好似想嚼碎这三个字一般。 对于这个弟弟,谢铁自小就没薄待过他,没成想在自己成了傻子时,他竟豪不犹豫的摆了她一道。 代嫁?她谢铁这一生何曾如此屈辱过? 看谢武平见到谢铁的反应,张实秋更加确信谢铁就是谢家三娘了,那个被代嫁千里的傻姑娘。 想到她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张实秋没忍住,又一脚踢在谢武平心窝上:“拿你亲姐谋福祉,你他娘的也做得出来。” 谢武平被踹得往前一个趔趄,正好扑倒在谢铁脚边,脸都磕在了她脚跟上,面上带着些疑惑。 谢铁略嫌恶的后退了一步,转身道:“张实秋,丢出去,我不想见到他。” 如果可以,谢铁真不愿想起那段过往,怨恨吗?不,她谢铁只会把受过的委屈加倍从他们身上讨回来,但眼下不是她像谢家讨债的时候。 家国面前,那些小打小闹容后再收拾。 “姐……” 谢武平不傻,怎还看不出她还活着,听到她说不想见到自己,急忙跪到她面前,哽咽道::“姐,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年我如果不那么做,四姐姐被嫁走,家中就没人帮我和母亲了。” 那时母亲有把柄握在祖父手里,父亲又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玩意儿,若没有冰雪聪明深受祖父喜爱的谢四娘留着,保不齐父亲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所以你就可以不顾你亲姐姐的死活,让她一个傻子去代嫁,你有没有想过,若那卫家不是积善人家,你姐姐的日子能好过吗?” 若卫家不是良善人家,谢铁现在的坟头草应该几尺高了。 “我…我……”谢武平哑然,当年在提出来那一刻他便后悔了,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那时的他无力阻止任何事。 “姐,对不起……” “我不是你姐,滚!”谢铁此刻没功夫搭理他,倒是要谢谢方才见到他时的那一刺激,倒是让她恢复了不少记忆。 看来自己这脑子,应该是经不住刺激的,看来没事得多刺激下才行。 谢武平被丢出去后,张实秋接到下属来禀,镇北王一案被陛下连夜定案了,定案结果为,斩立决! 今夜,刑部有人镇北王在长安老宅的家中,搜得他与他国的往来书信等罪证,加之名下义子为金国皇子,至于卫家那孩子是不是镇北王亲孙,光凭前者两条便无关紧要了。 张实秋盯着紧闭的房门沉默着,终究没有进去将此事告知她。 自私也好,卑劣也罢,他此刻不想在乎了。 …… ------------ 第一百二十七章:娘亲来晚了 翌日一早。 宫中颁布两道圣旨,一为陛下喜得皇子,普天同庆。二为镇北王罪证确凿,念其往日功勋,免其女眷罪身,其义子与家中男丁皆于今日午门斩立决! 从刑部大牢到午门不过两条街,一路上,镇北王愧疚的看着几个义子闷声不吭,直到囚车被打开,他看到同样带着大大的镣铐的轩轩,哽在喉咙的老血才直直的喷了出来了,仰天怒喊道:“本王无愧天地,无愧大启啊!” 他错了,刘梵不是先皇,他不会优柔寡断,不会念及旧情。帝王无情,他做到了,哪怕冤死几个铁骨铮铮的臣子,他也不会惋惜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又有何罪啊! 镇北王虽未喊一个冤字,众人却听得他话中的心酸,整个大启还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镇北王等人是冤枉的。 官兵拦着的围观人群里,卫夫人看着断头台上的两个儿子,虽泪止不住的淌着,面上却不悲不喜。周围安静得出奇,她望着大儿子,留着泪喊道:“阿辞,黄泉路上,照顾好你弟弟,娘陪不了你们了。” 周围的妇人听之动容,都眼底含泪起来。 “母亲,儿子不能尽孝了。”戴着镣铐,卫辞与弟弟卫束二人对着母亲拜别。 “我的孩子啊!”卫夫人再忍不住,嘶吼着痛哭出声,想再去抱抱自己的孩子们,却被官兵无情拦住。 世间最悲痛,痛不过幼年丧亲,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而老天爷竟残忍的要让她尝个遍。纵然家财万贯又能怎样,原还是抵不过那皇权最高之人的一句话。 监斩案桌前,吴追看了眼那痛哭的妇人,又看了看下首那两个年纪最小的孩子,眸底有些不忍,眼看午时将至,手里的斩令死死捏着,迟迟不肯丢出去。 “大人,时辰到了。”旁边的人提醒道。 吴追沉着脸斜瞥了说话的人一眼,轻叹了声,背过身去,才将斩令往后掷去。 罢了,他这一生,如同深处囹圄,身不由己违背原则的事也不缺今日这一桩了。 木令丢掷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让周围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顷刻间寂静了下来。随着一声:“午时已到,斩!!”大喊声起,早就准备好的侩子手猛灌了一口黄汤,往锋利的刀锋上喷了一口后,便齐齐的将大刀举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许多都不忍的别过脸去。 卫夫人停止了嘶喊,睁红着双目死死盯着。 她不懂官场浮沉,她只知卫家世代积德行善,为何老天还要如此不公,要把她的孩子都带走? 老天不公,皇权不公啊!! 眼看刀就要落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忍的等待着下一瞬息的血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马蹄声远远响起,紧接着‘嗖、嗖、嗖’几声划破寂静的箭羽声响起,闪电般一连几发之后,断头台上那眼看就要砍到人脑袋的大刀,竟被生生的击飞了出去,重重的打落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袭大红衣裳的姑娘直直的站在一匹还在飞奔的大黑马背上,面容清冷,手中提着一把弯弓,手中还剩一支没有射出的长箭。 三箭齐发,发发都瞄准,可见来人并非善茬。 断头台上,卫辞最先看到是三娘,但他并没有像旁人一样的惊讶,而是担心的想大喊让她快走。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监斩官便第一个跑了出去,激动得颤问她:“是你,真的是你,小铁,你…你回来了。” 谢铁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神情微动的人,冷声道:“吴大人,不知你们要斩我夫君和儿子,有没有跟我谢铁知会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两句话,惊的何止吴追一人? 百姓们前一刻还在猜测这劫法场的女子是何身份?如此胆大包天的敢劫法场,没想到竟是紫衣侯谢铁,而起那断头台上,竟还有她的夫君和孩子。 这么大一个瓜,吃得百姓们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你的…夫君?”吴追愣愣回头,断头台上轩轩正泪眼婆娑的哭着喊了一声:“娘亲!” 轩轩一直以来将娘和娘亲分得极为清楚,今日含泪喊了一声“娘亲”,他该是怕极了吧!谢铁心疼得直接跃上那断头台,将小家伙紧紧的抱在怀里。 “娘亲来晚了,轩轩不怕。” 她说完,早已忍了许久的小家伙立马哭出了声来。 孩子清脆的哭声在整个刑场响起,一声声击打在众人心口,许多已为人母的妇人都掉了眼泪。 众人心中明白,镇北王一行人铁骨铮铮,对大启更是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背弃大启,然而天子亲自下的旨意,他们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无力望着。 “吴追,今日他们的命我保了。放了他们,我随你进宫见刘梵。” 看着旁边的夫君,见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带上了冷漠,谢铁心底微疼,不敢看他一般别开脸去。 而这时,得到谢铁跑来劫法场的张实秋也赶了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昨夜他本想自私一回,终究还是良心难安。 吴追从震惊中回过神后,无奈的望着她:“小铁,此事我做不了主,今日可以不斩他们,但没有陛下旨意,他们谁也走不了。” 今日就是怕镇北王威望太高,会有人劫法场,此刻刑场周围早已安排了三千精兵镇守。只他没有想到,劫法场的人真的有,还是失踪多年的她。 “好,我去请圣旨,但我回来之前,你要保证谁也不许动他们。”今日这在场的官员,想让他们几个死的人估计不会少。 听到她要进宫,张实秋摇着头劝她:“谢铁,别去。” 他知道她知道他说什么的。 “非去不可!”谢铁放开轩轩,起身欲走,突然手腕被人大力抓住,回头看到的是卫辞与张实秋一样的目光,只他没说话,依旧直直的望着她。 ------------ 第一百二十八章:红衣灼人眼 “我这一生积攒的所有好运,应该就是成了一个傻子了,还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丈夫。可卫辞,咱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北境要守,我有我的南境要护,你懂吗?”今日身份曝光,凭她傅氏传承人的身份,便注定回不了北境了。 这一点,从方才知晓她是紫衣侯谢铁的那一刻起,他便知了。可那又如何啊!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娘,是他们最爱的人。 他如哽在喉,哑着嗓子说:“我承你一诺,你亦承我一诺。” “好!” 那一诺,他只看着她的眼未出口,而她却看进了心中。 你许我死生契阔,我承你与子成说。 谢铁一根一根的扳开他的手指,直到最后一根松开,她才一脸冷漠的转身,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卫辞只怔怔的看着她好似没有丝毫留念的背影,眼角好似有什么东西滑落,烫得他眼眸发疼。 皇城,永宁宫中。 恒妃看着摇篮里的小皇子,满眼都是慈爱:“陛下,小皇子的眉眼都像极了您呢!好看极了。” 刘梵远远的扫了一眼,见小伙子皱巴巴丑得跟个猴子似的,嫌弃的收回目光,目光转柔的望着旁边小公主:“还是朕的子虞最好看。” 恒妃浅无奈的笑了下,高兴陛下有了皇子还是疼惜女儿的。 就在这时,常青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也不知是什么着急事,竟连行礼都忘了,直接跑过去在皇帝耳边低声道:“陛下,紫衣侯求见陛下。” ‘啪’ 刘梵手中还没放稳的茶盏落地,直接碎了一地。 “你说谁?” 常青回过神来,急忙跪下道:“回陛下,紫衣侯求见,现在宫门口等候。”紫衣侯于陛下意味着什么,常青再清楚不过了,是也也是惊骇了许久。 刘梵知常青绝对不敢拿那人来开玩笑,一阵风的跑了出去,甚至轻功都用上了,直到看到那道熟悉的大红身影,才敢相信,她回来了。 谢铁一如当年,红衣灼人眼,而谢捶却早已不似当年少年。 “臣谢铁,拜见陛下。” 谢铁俯首欲叩拜,而那屏息凝望着她的年轻帝王却先她一步,稳稳的拦住了她屈膝的动作。 “阿姐……”这两个字吐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红了眼眶:“我的阿姐,回来就好。”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头低低的搭在她的肩上,重逢喜悦的笑声却犹如小兽哽咽。 “陛下。”谢铁想推开他,奈何他抱得太紧,怎么也推不开。 刘梵此刻心底的激动喜悦谁也无法体会,他只想紧紧的抱着她,让她知道,这些年自己有多想她,想得他都快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 许久,刘梵轻轻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宫里走,边走边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般,高兴的说:“阿姐你瞧,你说希望我做一个好皇帝,我做到了,如今大启权势皆掌握在我手里了,没有什么外戚,没有什么分权,以后由我来保护阿姐了。” 谢铁面无表情的扫了眼金碧辉煌的殿宇,四周高高的红墙绿瓦,心底却出了一阵悲凉。 “陛下还差一分兵权吧!”她甩开他的手停在了原地。 刘梵微冷,垂眸看了看被她甩掉的手,面上的笑容有些僵持,最后缓缓敛去。是啊!他还差最后一分兵权呢! “阿姐,你躲了好些年了,皇后之位也空缺了好多年了,如今你回来了,那位置也该有人坐上去了。”刘梵又重新露出一抹和煦的浅笑,只眼中再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只剩黑得望不见底的深邃。 谢铁轻叹,她终于明白张实秋的话了。 多年前的少年,真的不见了。 “陛下。”谢铁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重重的跪了下去,叩拜道:“如今北境调令已回归陛下手中,恳求陛下放镇北王与众将回北境。” “不可能!”几乎是好不假思索的,刘梵袖口拳头紧握,冷声道:“阿姐自己也持有一分兵力,应该再清楚不过,北境的将士认的是人,而不是朕手中的这块破铜烂铁。” 大启兵权分出太久,各分兵的调令已如同虚设,若不杀镇北王一行人等,北境将士效忠他的能有几人? 所以,镇北王等人,必须死! “阿姐有兵力,可阿姐会是朕的皇后,以后阿姐也会永远在朕的身边,可镇北王他们镇守边关多年,北境只知王而不知皇,这叫朕还能如何放得下心相信他们?所以,他们必须死!” 自古功高盖主者危,勇略震主者死。 而镇北王,两样都占了。 自古帝王皆多疑,谢铁一直觉得自己还算了解眼前这个曾经与直接朝夕相处了三年的皇帝。他有开国先皇的才能与睿智,他应该也会有开国先帝的心胸也仁义的。可眼前的帝王,偏执不择手段到极致,这样的手段,与暴君何异? “天子坐明堂,将军百战死!他们是将士啊!你只要一句话,他们可以战死沙场,可以马革裹尸,为何一定要让他们背负如此屈辱的罪名去死?”她缓缓从地上起来,不再祈求,双眸直直的望着他。 将军最大的屈辱,不是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自己效忠的君王手中。 “他们可以死,但请陛下让他们死得其所,让他们可以战死沙场!” 刘梵被她如冰刀般冷漠的神色刺了一下,眼色闪躲的别过脸去:“不让他们死在长安,朕无法安心。”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围的士兵见陛下被打,先是愣了一下,后急忙拔刀就要冲过来,却被刘梵挥手挡了回去。 “你是帝王,怎会变得如此卑劣!” “卑劣?那就卑劣吧!”刘梵用舌头抵了抵被打的那边脸,尝到了口中血腥,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眸底有些悲凉,面上却不在意的笑道:“阿姐终究是女子,不该过问朝政之事,镇北王一案朕意已决,阿姐就别再管了。” “你意已决?那好,镇北王通敌一案谢铁也参与其中,求陛下连我一同处死吧!” ------------ 第一百二十九章:紫衣侯夫婿 “你在胡说什么!” “臣没有胡说,臣是镇北王义子之妻,夫君与义父做过什么,臣一清二楚。陛下既然给他们定下叛国大罪,那臣也参与其中,愿与我夫君他们一同赴死,陛下既然不愿放过他们,那就求陛下成全。” 一同赴死? 刘梵浑身一震,缓慢的将目光转向她,似口中的字眼有千金重一般问:“你…嫁给了别人?” 谢铁没有回答,背脊笔直的跪在大理石地上,依旧还是那就话:“求陛下赐死!” 刘梵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似不敢相信一般,突然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离开。迎着狂跑的微风,他的耳边一直回响那句,‘她嫁人了。’ 然而刚跑了没多久,他又停了下来,双眼猩红得吓人,这些年来压制的所有偏执都像个魔鬼一样冲了出来,燃烧着他的理智,让他又大步跑了回来,双手抓住谢铁的胳膊,面容有些狰狞道:“朕可以饶他们不死,只要你答应朕的条件。” 谢铁被这样突然跑回来的刘梵吓了一跳,这样的刘梵太可怕了。但见事有转机,还是硬着头皮问:“陛下可是想要傅氏兵权?” “不,朕只要你。” 他狰狞的面容,让谢铁四肢发寒,如坠冰窖般,不可置信的直视着他,心底竟也闪出了比害怕更可怕的恐惧来。 …… 午门刑场。 距离谢铁去请圣旨已过去快两个时辰,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也越来越多,似乎都在等待着想看紫衣侯能否请到旨意来。 就在这时,车轱辘声和马蹄声响起,随着一道尖细的“皇上嫁到!”声响起,由两排御林军护着开道的龙撵缓缓驶了过来。 见是圣驾,周围百姓顷刻间跪成了一片,高喊:“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追也急忙迎了过来,参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隔着明黄色的透薄黄帘,刘梵扫了眼俯首跪在地上的他与众人一眼,目光在断头台上来回徘徊了一圈,最后冷冷的停留在那抱着个孩子的男人身上。 那人,那个孩子,便是她如今的牵挂了吧! “常青,宣朕旨意。” “是,陛下。”候在车外的常青急忙请出笔墨未干的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帝诏曰:镇北王一案疑点诸多,但念其与诸将往日战功勋,朕愿承信一懿,留其家眷长驻京都,其余等人隔日皆随镇北王归返北境,继续护佑我大启疆土,钦此!” 旨意一出,百姓们大喜,可抱着轩轩的卫辞浑身僵硬的震愣在了原地。 常青念完旨,见陛下丢出一封信封,瞧见信封上面那清秀的字后,立马会意,小跑到镇北王等人跟前,低声问道:“敢问诸位谁是紫衣侯的夫婿卫少将?” 镇北王眼皮微跳,不等卫辞出声,担心的问道:“不知公公找小儿何事?” 见镇北王问,常青赶紧将手中的信封双手奉上,道:“回王爷,这是紫衣侯让奴才交给卫少将的。” 封面表面摊开,那墨迹未干的‘和离书’三个大字离开映入众人眼帘,众人几乎同时看向卫辞。 卫辞看着那封和离书,指尖成拳紧了又紧,才有些轻颤的接过,却一眼未看,小心的放入了怀中。若非是知道那是和离书,不然依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人家不知的还以为他在放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众人看着,刘梵也同样看着,面上结霜了般浮起了抹杀意,后又慢慢驱散,半响才冷冷的吐了两个字:“回宫!” 闻言,立马有小太监大喊:“陛下摆驾回宫!!” 依旧是两排御林军开道,还没起身的百姓们刚小心地抬起头,此刻又急忙俯地跪拜大喊:“恭送皇上。” 此行,刘梵本可以不用来的,可心底那燃烧着他理智的妒意让他不得不来。他想看看,看看那让她当小女人的男人,到底强过他哪儿去? 然而,那人虽什么也没做,但他终究还是输了。 当年他不如张实秋,如今贵为帝王,同样输了,输在这个男人比他更在乎谢铁。而他,多于权势。 凤栖宫。 谢铁端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一袭华丽宫装被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自己,眼底有些厌恶,旁边的宫女还继续道:“娘娘,陛下……” 宫女话还没说完,就被“碰”的一声巨响戛止住。回头,她旁边人高的汉阳白玉瓶已经碎了一地。 谢铁冷眼看着那宫女:“再敢乱叫,下一个碎的就是你的骨头。” 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跪下,自己掌着嘴求道:“紫衣侯息怒,奴婢失言,求紫衣侯息怒。” “滚出去。” 宫女一听,哪还敢多呆,急忙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似乎怕晚一步紫衣侯真会把她骨头打碎一样。刚跑到门口,便碰到进来的恒妃,恒妃示意所有人退下,独自进了殿中。 “谢姑娘这身宫装,倒是称得更加艳丽了呢!” 谢铁从镜中冷窥了她一眼,依旧端坐在境前,垂眸看着眼前的昙木梳。 她这般无礼恒妃倒也不恼,打量着凤栖宫中的摆设,浅笑道:“本宫入宫以来倒是头一回来这凤栖宫,本以为会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如今看着倒也寻常。” 以宫喻人,谢铁怎会听不出来?不屑冷声道:“是没什么独特的地方,这位娘娘若是不喜欢,谢铁一把火烧了就是。” 堂堂大启历代皇后居住的地方,宫中哪个女人不眼巴巴盯着?也只有这女人敢如此不屑一顾。她这话,这若放在别的宫妃说出来,恒妃许会觉得是在炫耀得帝宠,烧了个凤栖宫也没什大不了的。然而从眼前这个女人口中听到,她是真的能感觉得到她打从心里的不屑。 恒妃正想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声音:“阿姐若是想烧,朕命人备下柴火,阿姐只管点火就是。” “参见陛下!” 见到刘梵,恒妃心底微惊,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般早。 ------------ 第一百三十章:北境战危了 刘梵冷眸斜瞥了她一眼,大步走到谢铁身后,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串民间的糖葫芦,笑道:“阿姐,我回来时看到的,不知道阿姐还喜不喜欢吃。” 谢铁面无表情的接过,眼色淡淡的,就在刘梵高兴她接过了时,下一瞬就见她随手丢到了地上,冷声道:“皇上说笑了,年少时喜欢的东西怎会喜欢一辈子?臣现在已为人母,倒是我儿甚是喜欢。” 一旁的恒妃见此,心底更是大吃了一惊,小心的偷看了陛下突便阴霾的脸色,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 只要是宫中的女人,不管对陛下爱与不爱,除了争夺帝宠外,谁不想那母仪天下的后位?以往这凤栖宫没有真正住进人时她尚能风轻云淡般不在意,可听到紫衣侯真的住进了后,她第一次在这后宫有了危机感。 若说她是因为仗着身后的四大世族,那跟谢铁比起来,倒是直接显得可笑了些。 紫衣侯啊!自身便有实权侯爵加身,在南境更是威名不减,两个义兄更是比世族有权有势、得帝心。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与紫衣侯比起来,那后位她怕是连边都摸不到,所以她开始有危机感了,趁着陛下出宫便来了。 可眼下,她后悔来这一趟了。 她没想到,紫衣侯失踪多年,竟是嫁人生子去了。此事旁人不知还好,若是被知晓,那陛下就会背负夺**的千古骂名,想到此,恒妃心底更加恐慌起来。 然而刘梵阴霾的看了半响被丢弃地上的糖葫芦,才抬眸道:“朕已让礼部着手封后大典事宜,半月后阿姐就是朕的皇后了,最好还是忘记那些不相干的人吧!” “皇上说笑了,臣就是做了皇后,臣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也不可能成为不相干的人。” “阿姐,别逼我动他们。” 闻言,谢铁面色更加平静了,执起木梳笑了起来:“皇上,臣想好了,你要杀他们便杀吧!这大启是你刘氏的天下,我谢铁这一生的幸与不幸都是你刘氏皇族给的,大启与我何干?大启百姓兴亡与我何干?后世给的千古罪名也落不到我谢铁一个女子身上,我不怕了。” 一个人,若有软肋尚可胁迫,最怕的是她想开了,把软肋当做了利器。 “阿姐就不能像从前一眼,跟朕好好说一回话吗?” “那皇上能不能也像从前一般,只把臣当阿姐?”谢铁反问。 刘梵面色变了变,面对她投过来的冷漠目光,胸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阿姐累了,好好休息吧!朕明日再来看你。”说完,甩袖离去。 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像极了当年谢铁拒绝做他太子妃时的模样。 恒妃见陛下离开了,扭头深看了谢铁一眼,才急忙提裙追去。 谢铁脸色也不大好,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看着上面绣着的歪歪扭扭的字样,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的,一如当年的谢三娘。 她的夫君啊!原来是那待她温柔到极致的公子。 与此同时,镇北王在长安城的宅邸中。 月下,卫辞拆开那封和离书,上面只落笔两行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这是他教她的,那时她还是她的傻娘子。 纵给了和离书,他也从未相信他的娘子会不要他。 “哥。”卫束见他哥独自在月下发呆,走了过来,坐在他脚边的石阶上,看着冷月问:“哥,大嫂怎么就成紫衣侯了?” 他从小就听说过紫衣侯的事迹,于他来说,山匪出身的谢铁那应该是个五大三粗,四肢魁梧的彪悍子,要不然她怎么能在南境上阵杀敌,还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呢?可怎么转眼间,他家笨大嫂就成紫衣侯了?! 比卫束更难以接受的还有黎大壮,此刻正提着一壶酒坐在他们对面的房檐上,每豪饮一口,就多惆怅一分。 谢铁,那曾经是他藏在心口取不出来的朱砂痣啊!那么肆意张扬的姑娘,怎么会是自家温柔贤惠的三娘弟妹呢?两人无论哪方面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是同一个人了呢? 丢人,他曾经还在人家大放厥词心悦人家呢,想到这儿,黎大壮一辈子没红过几回的老脸立即涨得通红。 而唯一早就知道答案的上官透,此刻正坐镇主帐,看着眼前的作战图,脸上阴沉的对旁边的士兵道:“再派快马,势必要将目前战况送达长安,请求镇北王等人带兵支援。” “是!”士兵急忙出帐去办。 看着快被羌、金强攻下第一防战地,上官透咬牙,下令道:“传我令,让第一战线将士撤到第二防守区,无论如何,定要坚守到镇北王与众少将回来。” “末将等听令!” 一个月前,镇北王等人被扣押回长安不久,羌军便得到消息,立即联合金国三十大军直逼北境北疆,来势汹汹,若非他们早已布防,只怕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只如今十二少将战死的战死,被押解的被押解走了,一时各军无战将指挥,战力已有严重下滑的趋势。 而剩下的几个少将都在死守,虽临时提拔上来了几个,但终究经验战略不足,一时无法起到太大作用。若卫辞等人和援军再不来,北境怕是要失利了。 …… 翌日。 镇北王等人正备好车马要速回北境时,北境前来报信的士兵正好碰到。 不眠不休赶了十日路的将士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上官少将的信封拿了出来:“王爷,北境战危,速求支援。”说完,人便晕死了过去。 “快,将他背回府请大夫。” 看着手中的信笺,镇北王急忙翻身上马:“本王速进宫禀明皇上,你们在此静候。”说完,打马离去。 谢铁被拘在凤栖宫,还是张实秋闯进来告诉她北境战危的。当她跟着张实秋来到朝堂大殿时,听到的正好是兵部尚书道:“陛下,如今皇城外军营只剩下六万大军护城,保护皇上之责重之又重,万不能派遣,只能于南境借口,再到各州集兵。” ------------ 第一百三十一章:于邺州集兵 “皇城位于我大启中央,何须六万大军空守相护?再者南境借兵来回少说要三两个月,各州集合兵?亏你想得出来,等集到了兵,北境还能是我大启的?” 谢铁声音一出,那兵部尚书惊诧回头,见她穿着宫装,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妃,立即出言怒驳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娘娘一介妇人,又不懂大局,便不要妄言。” “屁话!” 谢铁最讨厌别人管她叫娘娘,当年的暴脾气一上来,一脚就踢了过去。冷眼扫了眼他的官衔品级,疾言厉色道:“堂堂兵部尚书,竟不知战况便胡乱启奏,你是瞎了吗?” 兵部尚书被踹趴在地上,大惊过后大怒,颤抖着手指狠狠的瞪着她:“你、你你,好一个狂妄女子,陛下,老臣……” “皇上,臣附议紫衣侯。”张实秋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他。 什…什么紫衣侯? 众大臣惊诧,这女子就是紫衣侯?紫衣侯在宫中之事可不是秘事啊!那兵部尚书更是不敢置信的的瞪大了眼睛,颤巍巍的急忙伸回手指,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敢再瞎哔哔什么。 “皇上,关乎大启江山,万千黎民,恳请华皇上将皇城外六万大军暂遣五万支援北境,放谢铁回南境调兵。” “你是想去邺州吧!” 邺州与南境相隔不远,真正想回南境集兵的,是她吧! 刘梵看着抱拳半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子,见她并不加掩饰,眸底的复杂挣扎了半响,最终只剩冷漠:“传旨,遣城外五万大军随镇北王等人速去支援北境,另,谢实秋接旨。” 张实秋面容微冷,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姓‘谢’了:“臣在!” “你即刻启程前往南境与步将军会合,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南境多余兵力全部调往北境支援。还有,务必挡住朗月绕过大启前去与二国汇合。” 张实秋正欲接旨,谢铁却先他一步道:“皇上,当年北兵南调,将士们日夜兼程也用了两月半有余,如今北境羌、金八十万大军直捣北境边疆,而北境眼下兵力不过二十余万,皇上觉得北境这二十万能抵得外敌的八十万大军两月半?” 将士们都是血肉之躯,又有几个能以一当十的? 这点刘梵怎会没想到,他只是不想放她去罢了。如今能不南境最快集兵的,唯有郸州,而能顷刻间在郸州集起兵力的,也只有谢铁这个傅氏唯一传承人。 在场众官也没几个想当亡国阶下臣的,一个个上奏道:“陛下,老臣等以为,紫衣侯乃战上良将,所思所量皆言之有理,恳请陛下放紫衣侯于邺州集兵。” 众大臣附议着齐声道:“恳请陛下放紫衣侯于邺州集兵北调!!” 刘梵脸色难看,冷扫了跪了一地的大臣们一眼,起身甩袖大呵:“退朝!” 有老臣冒死拦道:“陛下,关乎我大启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啊!请陛下放紫衣侯回战场。” 有人起了头,后面的也跟着跪到刘梵要离开的地方,一个个不怕死似的死谏喊:“求陛下三思!!” 三思?好一个三思,她直接来大殿,便是想发动全臣逼他放她离开吧! 刘梵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谢铁,眼底微凉,冷笑道:“阿姐,你赢了。” 说完,他收回目光,对着挡路的众大臣怒吼道:“朕已经答应放她走了,你们还想怎样?都给朕滚开!!” 刘梵从未在大臣们面前如此震怒过,众大臣被吼得浑身一个哆嗦,颤巍巍的急忙让出一条道来。 谢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着背影笔直的叩拜了下去,大声道:“谢铁谢皇上成全。” 那走远的背影听到,背影微僵,最终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成全?是你逼着朕来全的吧! 早朝退后,镇北王带领众义子和城外五万大军日夜兼程的赶去了北境。而谢铁却在出宫前,亲自去了趟整个宫中此刻最冷清的轻云宫。 婉心一早犯错被赵茵打了一巴掌后,一个上午都心情不佳,正打算去御膳房给赵茵拿膳食时,哪知一开宫门,正好对上谢铁冷冰冰的眸子,吓得差点没绊一跤。 如今的轻云宫是好一阵坏一阵,阴晴不定得婉心都不敢随意得罪人了,哪怕此刻被吓到了,还是迎着笑脸问:“不知姐姐找谁?” “告诉赵茵,谢铁来访!” “什、什么……”谢铁?婉心惊悚得瞪大着眼睛望着她,使劲咽了口口水,慌忙的往殿中跑去。 谢铁冷扫看了一眼,提步跟上。 殿中,赵茵正在描眉,见婉心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眼底有些不悦,正要出声呵斥,谁知从镜中正好看到她身后的人,心底一窒,手中描眉的炭笔直接掉落在地,碎成了两半。 婉心跪下趴在地上,结结巴巴说:“娘…娘娘,紫、紫衣侯大人来了。” 赵茵一动不动的坐着,搭在膝上的指尖都在微颤,好半响,喉间才艰难的吐出一句:“你竟……真的没死!” 昨日她就听说紫衣侯真的回来了,她本以为又是刘梵在故弄玄虚,没想她真的回来了。上天当真是眷顾她啊!鳄鱼口中都还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回来。 “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呵!是啊!很失望。怎么,你是回来找我报仇的?”她扶着梳妆台颤颤巍巍的起身,脸上带着讽笑,似笑自己,又像是笑她。 谢铁看着她身上的大红衣裳,那血红,让她想到郝运来的死,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冷声道:“你欠我三条命,一条是当年救你的,一条是我自己的,还有一条…是郝运来的。” “呵呵!我欠了,那你要如何?还给你吗?” “救你是碰巧,我不要你还。至于我自己的,是我自己眼瞎心盲,识人不清被算计也是活该,也不需要你还。可郝运来的,你得还。”郝运来曾经说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他日身死,他希望可以是战死沙场,可最终却死一杯毒酒! ------------ 第一百三十二章:上官透战死 “我本不想杀他的,可他就像你的看门狗一样,无时无刻的守在你门口,不杀他,我怎么杀你啊!”对于曾经很是关照自己的郝运来,从他介绍自己只是飞云寨婢女的那一刻,赵茵下手时便再没有一丝手下留情了。 谢铁阴沉沉地望着她,见她得意的扬起了下巴,顿时怜悯般好笑了起来:“赵茵,来见你之前,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可现在我不想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有些人活着,原来比轻易死掉更痛苦。” 赵茵便是在这人间痛苦活着挣扎的人,她想等一个解脱,刘梵没给她,谢铁也同样不会给。 而这句话,足矣将一直强装坚韧的赵茵击得溃不成军。她脸色渐渐苍白,眼底竟闪过了一丝恐惧。 谢铁捕捉着她那丝恐惧,淡漠道:“其实我跟你一样,从不喜欢红衣。” 当年喜穿红衣,不过是觉得那个颜色,可以掩盖鲜血,仅此而已。 若是方才赵茵还能要强的撑着,此刻好似被击溃了一样,直接跌坐到了地上。谢铁冷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抬手抚了抚她额头的散发,嘴角也渐渐露出了抹杀意:“我不要你的命,但我要你偿还你所欠下的命。” 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是谢铁对她最后的仁慈。 “啊!!!” 她话音刚落,赵茵便痛苦得大叫了一声,旁边跪趴在地上的婉心听得心惊,抬头望去,她家娘娘正捂着眼睛痛苦大叫,她正吓得也要跟着尖叫出声时,亲眼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紫衣侯捏着一根簪子,狠狠的挑出了她家娘娘手筋。 看着眼前可怕的一幕,她连想晕的本能都不敢有了。 谢铁摸出一枚止血药丸塞到赵茵口中,起身将那根带血的簪子丢到婉心面前,见她吓得直哆嗦,轻声冷道:“照顾好她,我会告诉皇上一声,她若死了,你的九族也不用留了。” 闻言,婉心趴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赵茵痛苦的躺在地上,一脸鲜血,两只手无力的垂在两侧,有些癫狂的大叫着喊:“谢铁,若有来生,我不稀罕你救了。”说完,便一口咬断了舌头。 见壮,谢铁讥讽得冷笑了声:“咬舌自尽不过是戏折子里的桥段,你还当真了,真傻!” 赵茵也好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一般,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啊啊大叫,奈何舌头已经被自己咬断,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谁也逃不过… 离开皇宫后,谢铁回到谢族中接出了女儿,将女儿送去了被扣留在长安李府的卫夫人那里,一番道别后,也于当日日夜兼程的赶去了邺州,张实秋同路去了南境。 一月后,她以最快速度集合邺州十万傅家军赶到北境时,得到的却是上官透战死的消息。 据悉,当然镇北王等人赶到的前一日,敌军再次攻来,军中领兵将领都已死伤大半,无奈之下,上官透只能安排好后路,自己亲自带兵迎敌,拼杀了一日一夜后,疲惫的他与将士们皆战死于黄沙溪畔对岸,首级还被拓跋影取下,挂在了他们的旗帜上。 卫辞到后曾带兵想夺回他的首级,然而羌军像是故意想借此羞辱大启一般,派了大量士兵守着那头颅,只要有人来抢,立马就给被射成刺猬,根本靠近不了。 主帐里,谢铁和韩伯一同走了进去。 “王爷,谢铁愿请命做先锋,夺回上官少将首级。” 这笔账,她要亲自讨回来。 战死沙场本就是作为一名将士最终的,也是做后的归宿,能死在自己所保卫的战场上,他们死得其所,死得光荣。可羌国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人死后还如此折辱于人。所以这笔账,她定要用那砍下上官透头颅折辱他的拓跋影,拿命还回来。 “这……” 自知道她是紫衣侯谢铁后,镇北王便知道她的实力,只……镇北王犹豫着转头看向卫辞,卫辞微微垂眸,转身到一旁将早已经准备好铠甲拿了过来,道:“你官衔比为夫高,以后咱们夫妻就妇唱夫随。” 他知道,如果她来,知道上官透战死还被人如此羞辱,定会请战。 谢铁看着他手中的铠甲,眼里笑出了泪花。 镇北王看着两人,欣慰道:“如此,谢铁听令!” “末将在!” “本王允你继续支配所带来的十万大军,旁侧两翼皆有李白玉黎大壮镇守,正面迎敌便交给你与阿辞了。本王会坐守此地,黄沙城在,本王在!”若北境失手,他便是守城的最后一将。 如今北境顶死才四十万大军,而敌方,足足多了他们的一倍。 这将是一场胜算难料的生死大战。 是夜,初冬的月色在满是黄沙的夜里显得格外寂寥,像一位静候天明的清冷姑娘。 出了主帐,卫辞吩咐部下去准备后,拉着谢铁直接去了营地后的沙丘上。停下的瞬间,他贪念的将她一把揽入怀里,一声不吭的紧紧抱着。 这一刻,是夫妻二人这些日子以来最难得的独处时候。 谢铁任他抱着,头轻轻的靠在他胸前,看着挂在黑夜里那轮好似触手可及的冷月,缓缓轻声道:“这些日子,我仔细捋了下这一生,竟发现,如果我没有被推下马车,没有成为飞云寨小寨主,我许能更早认识你些,更或许不是代嫁新娘,应该是你从始至终的娘子了。” 若继续跟随马车而去,谢家还会在穷困潦倒之际求助路过的卫家,只那时,最初订下婚契的便是她了吧! “若当真是那样,多年后母亲让人去迎娶,嫁的是生死难料的我,你可还会愿意嫁来?” 谢铁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当年的我挺高傲的呢!应该也会像四娘一样反抗的吧!不过幸好,我成了飞云寨的小寨主,不然怎么傻乎乎的把你给救了呀!” 卫辞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是呀!无论早与晚,无论你是谢铁还是谢伊人,此生都注定是我的妻。” ------------ 第一百三十三章:再续前世缘 “卫辞。”她轻喊。 “我在!” 她微微仰头,轻声念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一生,生与死,他们夫妻绝不言弃! …… 第二日刚晨昏破晓,谢铁带领一队旧绕过溪畔,卫辞带领一队弓箭手正面引开敌军视线打掩护,等敌军反应过来时,谢铁已经绕到他们后方,而他们的旗帜也被她一刀斩断,挂着旗帜上那已成白骨的透露已被她小心捧在怀中。 战鼓响起一刻,两军开始厮杀了起来。 谢铁抱着上官透的头颅正欲先撤时,后背猛地被抽了一狠鞭,眼看第二鞭又抽了过来,她急忙一把抓住,冷冷地看着对面挥鞭的羌国公主。 “臭女人,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妹妹报仇雪恨。” “那还真是巧呢,我也正想找你。”残忍割下上官透首级的,就是羌国公主拓跋影。 看着这个女人,谢铁眼底染上了仇恨:“今日,我也定要你给上官透陪葬!” 语罢,狠狠一甩,将她的鞭子甩弹了回去,扯下盔甲下的一块裙摆,将头颅小心包裹住系在腰间后,提刀就向那女人跃去。 拓跋影早就知道单打独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是也她一过来,她早已准备好的高手立马将她围了起来。 “本公主今日就要你们有来无回,给我杀了她,剁成肉酱。” 那头,与敌人正面打过来的卫辞看到三娘被困,脸色突变,急忙杀了过去。 见他过来了,谢铁一边打一边向他靠近道:“夫君,这些年都没痛快的打过一场了,多留几个给我。” 卫辞听得好笑,护到她身后道:“好,小心些。” “明白。”谢铁嘴角勾起一抹嗜笑,眼里杀意越来越浓。 夫妻同心,各自保护着对方的后背,不消片刻,拓跋影所准备的高手便所剩无几。被保护着的拓跋影见状,气极,一把拿起地上的弓箭,箭尖对准了专心护着谢铁的卫辞的心脏位置。 然而就在她要放箭时,‘嗖’地一声,远处先一步飞来一支利箭,直接射穿了她喉咙。 “公主!”羌军中有人大喊。 拓跋影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到的便是远处站在马背上的敌军少将。抬手死死的捂着脖子,脖间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外冒,她满眼恨意和不甘的倒在了地上,结束了她公主的一生。 不远处,完颜亮看着拓跋影被一箭封喉后,阴沉沉的下令让部下鸣号退兵。 今日还不是与启军正面交锋的时候。 看着撤走的敌军,谢铁皱眉:“这拓跋亮又要玩什么花样?” “羌、金联盟后,羌国怕实力未损的金独大,便一直不肯放实权给他。只怕咱们现在杀了羌国公主,是正中他下怀。”不过给羌国交待拓跋影之死,完颜亮应该要废些时日了。 “三娘,我带兵去布防,你先将透哥的头颅带回军营。” 谢铁点头,叮嘱道:“好,那你小心点。” 卫辞点头,带着部下开始清理战场。 上官透的尸身一直还未运回长安,等的就是抢回他的头颅。如今三娘将头颅抢回入殓放棺后,镇北王准备派人护送他灵柩回长安时,谢铁拦住了。 “义父,我想让透哥葬到郸州,我长姐已经等了他十多年了。”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相守了吧!既生不能相守,那死也定当要让他们同穴! “唉!”镇北王轻叹:“上官家那边本王来交待,三娘,你带透儿去陪你长姐吧!” 但愿今生同墓,来世两个孩子能再续未完的缘。 翌日一早,镇北王派人护送只放上官透生前衣物的灵柩回长安,而谢铁将兵权交给卫辞后,亲自驾车护送着上官透遗体回郸州。 这一趟,那些困惑了她多年的疑惑也该有个了解了。 一月后,郸州城外。 上官透遗体运到郸州之事不宜大张旗鼓,是也谢铁只带了六个士兵,其中领头的是卫辞的亲兵之一钟涛。 “夫人,这就是郸州吗? 早闻郸州为大启六大繁华之一,果然名不虚传。”就单这城楼修建的都堪比长安皇城了。 “越繁华的地方,它的背后越肮脏。”谢铁仰头看了眼襄着鎏金几个大字,眼神冰冷,下马走到了最前头。 身后,钟涛示意部下护着灵柩跟上。 城门下,守城的几个官兵看了眼走来的谢铁一行,见他们不像是本地人,大声呵道:“站住,接受检查。” “夫人……”钟涛看向她,谢铁抬手示意了下,侧身离了开:“让他们查。” 此行她还有许多事要暗查,还不想惊动城中任何人。 两个官兵走进马车,拿刀鞘挑开车帘,见里横着一副黑木棺椁时,吓了一跳,脸色顿时不好起来,故意找茬一般,恶声恶气道:“棺材里装的什么东西,打开。” “棺材里装的自然是死者,扰人棺木乃失德大罪,我劝几个官爷最好别看。” 两人犹豫了一眼,其中一人怒道:“让你打开你就打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推三阻四的,我看里面装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谢铁本还和善的面容顷刻间冰冷了下来。 而那官兵说罢,见这小妇人不为所动,依旧冷冰冰的看着他们,顿觉受了轻视,恼怒得就要拔刀。 哪成想刀刚拔到一半,谢铁给了钟涛一个眼色,钟涛立马一脚将他的刀踢回了刀鞘,衣摆一甩,一块金令赫然拿在他手中:“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北境少将夫人你们也敢拦,活的不耐烦了吗?” “少、少将夫人……” 城下官兵虽都不认得什么少将,但能持有金令的官衔都不会低,顿时吓得急忙跪了下去。 谢铁冷眼瞥过,牵着小呆直接入城:“天快黑了,走吧!” 钟涛收回令,冷扫了这些官兵 一眼,冷哼道:“今日是我们少夫人不愿同你们计较,下次再敢如此嚣张放肆,看老子不剐了你们的狗皮。”说完,带着人急忙跟上谢铁。 ------------ 第一百三十四章:也算圆满了 见人都走远了,几个官兵死里逃生般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松了口气。 一阵风吹来,后背都凉飕飕的。 城门口一事,很快就传到了郸州周太守耳中。他正要详问那持金令的夫人长何模样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来禀:“大人,不好了,少夫人拿着剑要杀了小小姐啊!” “什么?”周太守大惊,急忙呵斥道:“还不快带路,这个谢四娘,当我太守府是什么地方,简直是反了天了她。” 这谢家女一个个的都是扫把星,搞得他太守府好好的一个家整天鸡飞狗跳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儿子去聘娶这谢佳人! 成天整出那么多糟心事。 太守府后院,那曾经惊艳了郸州的第一才女谢佳人,此刻像个疯婆子一般,披头散发,手里提着把长剑,赤着脚,目光怨毒的看着周朝勃身后小姑娘,似想将她嚼碎一般。 “谢佳人,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周朝勃护着女儿,看着她直指的剑尖,心里也有些发怵。 这谢家的女人疯起来一个比一个可怕,也有些后悔娶这女人回来了。 美是美,但也狠啊! “我疯?”谢佳人气极反笑,咬牙切齿的望着他们:“是我疯了还是你周朝勃欺人太甚?这个小贱人,小小年纪竟能心肠如此歹毒,柯儿还不到一岁啊!她竟也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手。” “都说了,柯儿的死跟兰儿没有关系,柯儿死了兰儿也伤心,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周朝勃给女儿辩驳道。 “莲惜亲眼看到她捂死的柯儿,你让我怎么信?你以为你们害杀了莲惜就护住她吗,我告诉,不可能。” 周朝勃咽了咽口水,脸上青白交替着:“谢佳人,我看你是得癔症了你,那莲惜明明是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的,与我们何干?” “才半腰高的池水能淹死一个水性极好的人,周朝勃,这话说出来你也敢信?你当真欺我谢家无人了吗,今日我定要让这小贱人给我儿赔命。” 语罢,谢佳人推开拦着自己的仆妇,挥剑就要连周朝勃一起刺去。 周太守一过来,便看到这惊险一幕,吓得急忙大呵一声:“快住手!!” 谢佳人是铁了心要给自己儿子报仇,动作丝毫没有停下,眼看剑尖就要刺到女儿,周朝勃急忙抱着女儿侧身去挡,刀锋直接从他胳膊上划过,顿时鲜血如注的染红了衣袖。 看着殷红的鲜血,周朝勃疼得嗷嗷大叫。 谢佳人微愣,但很快又抬手对着周兰砍去,吓得周太守急忙大喊:“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一个疯女人拉住。”周太守见儿子受伤了,冲着家丁大吼:“疯了疯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整个太守府忙成一团乱,谁也没看到,周朝勃拿命护着的那个女孩,此刻一脸凉薄的站在那儿,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好戏才刚刚开始,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呢! 她娘亲的仇,他们该偿命了。 第二日一早,太守府传出他们少夫人谋杀亲夫的事时,谢铁已经将上官透的遗体葬进了谢云裳的墓中,崭新的墓碑上,刻的也是夫妻同椁和他们的名字。 墓角立碑人一处,刻的是:妹,谢伊人。 远山的风轻轻吹来,谢铁最后倒上一杯酒,浅笑着为他们送行:“长姐,这是你当年埋在杨柳下的醉清风,今日我挖出来了,就当恭贺你与透哥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 这壶酒本是当年上官透匆忙回长安时,谢云裳埋下准备他回来为他接风洗尘的,不想阴阳相隔,物是人非,埋下之后,最后会来是她挖出来敬给他们。 长姐,你跟上官透也算圆满了。 谢铁身后,钟涛与部下祭拜完上官少将后便静立在旁。就这这时,留守在城中的部下跑了过来,小声附耳了几句。 钟涛听完迟疑的了少夫人一眼,挥手示意他退下后,才走到谢铁身旁,小声道:“少夫人,谢家出事了。” 谢铁面色没多余表情,往坟头撒了一把纸钱后,才淡漠的问:“出了何事?” “部下来报,谢家四姑娘于昨夜谋杀了自己的夫婿,周太守大怒,已将她扣押,准备于今日午时三刻行刑。” 谢佳人杀了自己的夫婿?谢铁皱眉,问:“他夫婿是何人?” “周太守之子周朝勃。” “周家?”谢铁恢复记忆以来,并没有过多的去探听如今的谢家境况,是也并不知道谢佳人嫁了谁。这会儿听到她嫁的人竟是周朝勃时,眉头不由蹙得更深了起来。 当年周朝勃让他老爹周太守紧紧相逼,各种好处许给谢家,谢家那群薄情寡义的老东西才会让母亲以死相逼的去逼长姐,长姐孝道,只能绝望的上了花轿,最后血染红嫁衣。 他们害了一个谢家女还不够,如今还想再都一个?不可能!谁都可以杀谢佳人,唯独这周家不行。 这事,她插手了。 沉默了片刻后,谢铁对着不远处的林子喊了一声:“小呆!” 正在林子里蹦得欢腾的小呆听到,撒着马蹄子跑了过来。谢铁翻身上马,大呵一声“驾”,便策马飞奔了出去。 空中只留下一句:“你们后面跟来。” 小呆是千里良驹,虽钟涛几人的战马都不错,但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见少夫人已经走远了,几人也急忙翻身上马,打马追去。 太守府门前。 谢佳人满身狼狈的被人捆绑着,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谢家出面的竟只有一个老仆及几个家丁。 凉薄至极! 周太守痛死爱子,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他悲愤的看着谢佳人,颤着手指着怒骂道:“毒妇,自你嫁入我周家,我儿对你百般厚待,老夫也视你如亲女,你为何还要如此歹毒?我周家哪儿对不起你了,你竟要对自己的夫婿下此毒手?” 谢佳人被压制着跪在地上,她无视着周围的指指点点,双目欲裂的看着周太守,咬牙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他。” ------------ 第一百三十五章:你还想狡辩 她谢佳人就算是再心狠手辣,再恨周朝勃护着那小贱人,她也做不来谋杀亲夫的勾当。 昨日她是砍了他一剑,可她不过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刀,怎么可能会死?就因为昨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划了他一刀,昨晚他被人捂死在房中就认定是她所为吗? “你还想狡辩!府中戒备森严,除了你,谁能在太守府悄无声息的杀死我儿?”周太守此刻是真的恨极了她。 这也是谢佳人想不通的地方。 太守府戒备森严,周朝勃为什么会毫无抵抗的被人捂死在房中? “爹,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杀他。”谢佳人摇着头,苍白无力的辩驳着,可周太守就是认定了是她所为,深恶痛绝道:“你别叫我爹,我周家没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儿媳。” “今日老夫就代我那可怜的儿子休了你这毒妇。”说完,从旁边家丁手中结过早已写好的修书,狠狠的砸在了谢佳人脸上:“从此刻起,你与我儿各还本道,你不再是我周家媳。按我大启律法,杀人偿命,来人,把这毒妇压到城外刑场,给本官行五马分尸之刑。”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他!”谢佳人挣扎着,然而谁也不相信她。 她自视清高傲了一辈子,如今除了无力的说着自己没有以外,做不来卑微的去祈求。只是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背负着谋杀亲夫的罪名去死,不甘心还没给自己的孩子报仇。 想到儿子,她至于卑微的开始祈求着,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人群中谢府管家身上,摇着头哽咽道:“窦伯,我没有,你快去告诉祖父让他来救我,我真的没有杀周朝勃。” 窦伯怜悯的看着他,凉薄的摇头道:“小姐,老太爷说了,你做下这等子败坏门风之事,他老人家也没脸过来了,只让老奴来给小姐收尸。” 收尸? “让你来给我收尸?”谢家当真要舍弃她来。 谢佳人面色瞬间苍白了起来,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在此刻被压垮了般,怔在了哪儿。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那被祖母狠心推下马车阻挡山匪的姐姐来,这一刻,她好似能体会到她被舍弃时的绝望了。 这就是他们的至亲啊!有利益时,她们是尊贵无比的贵女,没有利益了,她们算什么东西啊! 呵!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看着周太守满脸的恨意,和周围的指指点点,谢佳人不由得自嘲得大笑了起来:“好一个收尸,今日我谢佳人冤死于此,你们一个个如此薄情寡义,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你们不得安宁!!”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她双目腥红的诅咒,心底都有些发毛起来,但还是没有一人上前为她多言一句。 人性便是如此凉薄,见到别人出事,看热闹比谁都跑得快,也不管别人是否是冤枉的,只会人云亦云的跟着瞎起哄。 “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幸好当年我家那侄子没去她家下聘,不然得聘个毒妇回来不可。” 有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道。 她旁边的人也很着应道:“可不是嘛!也亏得当年我儿子没去他们家,我现在的儿媳妇不知有多贤惠呢,哪像这谢家姑娘,竟连自家夫君都敢下毒手。” “要我说啊,这谢家女都命不好,谁家娶了就家倒霉,一个个的都没好下场。” 如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般,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边说还便嫌恶的甩个眼色过去。 谢佳人脑袋一片嗡嗡作响,好似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一般,使劲的回想是谁在栽赃陷害自己?! 突然,她看到府中那藏在角落里,一脸阴森看着自己笑的周兰儿。 看到那诡异的笑,谢佳人不禁后背打了个寒颤,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不敢置信的冲着她发狂质问:“是你,是你对不对?周朝勃是你杀的,你才是杀人凶手。” 是啊,难怪找不到凶手,难怪只有她的嫌疑最大,世间谁会去怀疑一个小姑娘无缘无故的回去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如同她无缘无故捂死自己儿子一样。 小小年纪,竟如此恶毒。 谢佳人此刻不想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是如何捂死人高马大的周朝勃的?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已经全然崩塌,双目含恨的大喊:“是她,是她害的我啊!” 她激动得想冲过去,才动了一下就被直接按在了地上。 而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只见到刚刚失去父亲的周家小小姐,一脸无辜的站在那儿,瞬间都觉得谢佳人歹毒了起来。 当初她嫁来,为了给她腾位置,间接害得人家娘从妻变妾,也算是逼死了人家的娘了。现在还把人家爹给杀了,这会儿还企图把自己的罪过嫁祸给人家小姑娘,良心黑的啊! 也不想想,天下哪家闺女会杀亲爹?更何况还是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简直荒缪至极。 若是刚才众人只是觉得她歹毒,那这会儿更是像看脏东西一样厌恶了起来。 周太守见她指着自己现在唯一的孙女,脸色立马黑了下来,震怒道:“都还傻站着干嘛,还不把这毒妇拖下去,给本太守五马分尸!!” 谢佳人被人拖着,一股屈辱感从心底涌出,她挣扎着,却无济于事。眼看着城门口越来越近,心底的恐惧渐深,然而死亡的恐惧一旦到了极致,人也会异常平静起来。 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竟可悲得只有幼年时过舒心些。那时,她还有几个姐姐,虽只有她是妾室女,可姐姐们待她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偏偏那时自己听了姨娘的挑唆,从不信她们会真心待她好。 如今想来,却再也回不去了。 城外刑场,看热闹的百姓被官兵围在外围,依旧对着被压跪在地上的谢佳人指指点点。 一匹匹马被拉进场中央,套上绳子,就等着坐着官轿过来想亲眼见她被五马分尸的周太守一声令下,她便会立即被五马分尸。 ------------ 第一百三十六章:紫衣侯之令 周太守坐在轿子中,似乎没打算停轿,只掀开轿帘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大声呵斥道:“都还等什么,给本官立即行刑!!” “是,大人。” 官兵仰头看了看天色,拿着绳子就要去套谢佳人的四肢。 就在这时,远处官道冲过来一匹快马,那快马闪电般奔来,在离人群只有丈远的距离时,马背上的人大呵一声“驾”,那马直接高高跃起,跳过人群头顶跃进了刑场中央。 被马越过头顶的人回过神来,大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齐齐抬头望去,只见那骑马之人竟是姑娘。 谢伊人…… 被压跪在一旁的谢佳人看着那马背上的姑娘,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其它,眼里竟渐渐浮起了一层薄雾。 她来了,竟是她来了。 唇瓣微都,那声“三姐姐”哽咽得哑在了喉间。 谢铁垂眸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微微仰了下巴,冷冷出声道:“周太守好大的官威,可惜今日这人,你动不得。” 周太守也被这突然闯进刑场的女子吓了一跳,见她语气如此轻慢的跟自己说话,脸色不大好的从轿子里走了下了,大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胆敢私闯刑场,来人啊!给我拿下!!” “我乃北境少将卫辞之妻,我看何人敢动我?” 正要冲上去的官兵一听,提着刀顿停在了原地,不敢轻举妄动的看向周太守。 周太守老脸微沉,心想她便是昨日下面的人来禀的那位少夫人了。想着她不过一个小小少将之妻,不免没放在眼里,高声呵斥道:“大胆,就算你是北境少将之妻,私闯刑场也应重罚,来人啊,给我拿下。” 一个小小的北境少将夫人,天高皇帝远的,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噢,是嘛!”谢铁冷笑,从袖见拿出一块玉令:“竟然北境的少将夫人太守大人都敢动,那不知紫衣侯谢铁之令,太守大人敢不敢动?” 紫衣侯之令? 周太守微震,心底赫然吃了一惊,揉了揉眼睛细看去,竟发现她持着的玉令真的是大启侯爵令。而且这块令为当年的太子,如今的陛下亲手雕刻的,就那玉的材质,那是仿都仿不来的东西。 “你、你倒底是何人,怎会有此令?”谢家…谢?对了,同为谢姓,保不齐那紫衣侯谢铁真与这郸州谢家有几分渊源。 想到那紫衣侯山匪出身,传闻又凶残护短得很,是也周太守没再敢像方才那般轻举妄动了:“紫衣侯之令老夫自然不敢动,但你是何人,怎会有这令?” 谢铁冷笑道:“谢氏女谢家三娘,也是大人您要五马分尸的这人的亲姐姐。” “谢家三娘,你不是傻子吗?”周太守脱口而出,仰头见她面色冷了下来,急忙道:“就算你持有紫衣侯令,今日也救不了谢四娘,她谋杀亲夫,罪证确凿,按照我大启律令就该处以极刑,今日就算紫衣侯亲临她也非死不可。” 看来这老糊涂虫没觉得她是紫衣侯了。 “好个证据确凿,据我所知,你儿子是被人捂死在自个儿房中的,若真是谢佳人所为,她杀了人还会待在府中等着你来抓?莫不是…” 谢铁话锋微顿,语厉道:“大人想包庇真凶?” 大启就是犯再大的罪,也得三申五堂会审,她怎么觉得这周太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杀谢佳人呢?不像是在给儿子报仇,倒更像是在急于掩藏些什么。 “胡说!!” 周太守面色突变,眼色有些慌乱的闪了闪,怒道:“死的是本官的亲儿子,本官怎么可能包庇真凶,你再敢胡言乱语,你就算持有紫衣侯亲令,本官也定治你个扰乱刑场的大罪。” “我今日敢来扰这刑场,还真就不怕大人治罪,只不过想治我的罪,就看大人敢不敢了。” 闻言,周太守沉着老脸倒有几分忌惮起来,不过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阴狞,大呵道:“来人,此人扰乱刑场,给本官将她拿下,紫衣侯那处,容后本官自会去请罪。” “尔等敢尔!!” “拿下。”周太守不甘示弱的大喝。 谢铁脸色一冷,还真没想到这老东西真敢对她下手。 看来她猜测得不错,这老东西就是想让谢四娘顶罪,从而包庇杀周朝勃的正真凶手。只是她想不通,什么人能让他连亲儿子的仇都不报,就这么急于草草定案? 就在官兵手握长矛欲靠近之时,远处的官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 一阵尘烟过后,六骑人马停在了人群身后,马背上的钟涛等人见有人欲对他们少夫人出手,立马翻身下马闯了进去,将小呆背上的谢铁安全的护在了中央。 看着双方人马僵持的相对,谢佳人突然开口道:“谢伊人,你走吧!我不稀罕你救。” 谢佳人虽惊讶谢三娘如今的身份,但想到如今朝廷局势风云暗涌,北境镇北王等才逃过一劫,她不想因为自己,再连累别人了。 她这样的人,不值得! 谢铁看都不看她一眼,翻身下马,瞥了眼旁边不敢妄动的官兵,把玩着手中马鞭,冷笑道:“大人既然说紫衣侯亲临都救不了她,那不妨本侯就试试,救得,还是救不得。” 周太守没仔细听她的自称,只觉这女子仗着紫衣侯那山匪出身的匪头太过嚣张,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正要怒声让人动手人,猛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愕的望向她:“你、你刚才说你是何人?” “大胆,紫衣侯亲临,岂是你一个小小太守能随意放肆的!!”钟涛大声呵斥道,因是武将,吼起人来中气十足的,震得耳根发麻。 以前跟着卫少将的时候,中规中矩的,他还是第一次狐假虎威,特别是对这等子自恃清高的文官,太他娘上头了。 “紫、紫衣侯?”周太守大惊,随即强装镇定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紫衣侯?” ------------ 第一百三十七章:你胆敢胡说 他不信,一个傻了那么久的傻子,怎么会突然成了声名显赫的紫衣侯?! 钟涛不知自家少夫人傻过,也自然不知道这周太守怎么想的,当即好笑道:“你这是瞎吗,我们少夫人紫衣侯玉令都拿在手里了,还需要什么证据?再者,天下何人胆敢冒充紫衣侯?” 这倒也是,若说这天下除了皇帝没人敢冒充以外,剩下的就是紫衣侯了。两者区别在于,头一个是没人胆敢冒充,后一个没人有胆冒充。紫衣侯这人吧!只要你敢冒充她,她就敢弄死你。 紫衣侯睚眦必报的性子,至今都还在邺州盛传! 所以周太守心底有些慌了,话语都有些磕巴道:“就、就就算她是真的紫衣侯,但谢佳人谋害亲夫是事实,就是陛下来了她也得杀人偿命!” 惊讶过后的谢佳人听周太守还死咬着自己,知谢伊人身份不同以往,自己连累不了她了,立即泣声大喊:“我没有,民妇冤枉,求紫衣侯明察!!” 周太守脸色突变,指着谢佳人便要大骂:“毒妇,你还敢……” “让她说!”谢铁高呵一声,堵住了周太守的话,转身走向谢佳人,冷扫了眼她旁边的官兵,亲自将她拉了起来,语气不冷不热道:“将起此件事详细说来,本侯倒要看看,周太守这么着急杀你,到底有何隐情!” 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如儿时一般,驱散了谢佳人心底的恐惧。想到自己被如此冤枉,她含泪直指周太守,痛声道:“他急于杀我,不过是想包庇周兰那蛇蝎心肠的小贱人。” “毒妇,你胆敢胡说!”周太守也急了。 “是否胡说全凭紫衣侯定夺,你如此着急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你、你……”周太守被她话噎了噎,狠瞪着她道:“毒妇,你休得混淆黑白,不然……”他刚想拿谢家威胁他,猛地想起着紫衣侯可不就是谢家的人吗?当即急忙闭了嘴,好半响没敢吭声。 “不然别怪你对谢家不客气是吗?他们舍弃了我,你当我还会在乎吗?”谢家面露鄙夷,豪无惧意的直视着他。 “求紫衣侯明察,周太守既冤枉民妇谋杀亲夫,那民妇也要告他,公报私仇,包庇杀人凶手周兰儿!” “毒妇,你还敢胡言,侯爷明鉴,莫要听她信口雌黄。” 谢铁却是听得有些糊涂,问:“周兰是何人?” 提到那小贱人,谢佳人恨不得剥其骨食其肉,咬牙切齿道:“周兰乃周朝勃妾室之女,十天前,府中来客,我将我儿放给奶娘后前去待客,怎知只因奶娘一时疏忽,让那小贱人靠近了我的柯儿,最后她竟心肠歹毒的掐死了她的亲弟弟。” 谢铁微微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也是为人母的,丧子之痛的苦,让她不免有些同情起谢佳人来。 哪知谢佳人刚说完,周太守便大怒的走了过来,恶狠狠的指着她骂道:“好你个毒妇,竟颠倒是非起来,兰儿才多大啊你便如此败坏她的名声。你儿子明明是死于痢疾,城中郎中为证,你岂敢在侯爷面前胡言乱语。” “我儿子是死于痢疾还是被人掐死,你当我瞎了眼看不出来吗?”谢佳人也冲着她大吼了起来。 “毒妇,你休得放肆!!” “我发誓又如何,你死了儿子便要拿我抵罪,那我的儿子呢,他难道就不是你的亲孙子吗?那小贱人杀了你的儿子孙子,你竟还要包庇她,这是何道理?” “你你你、你发誓,你胡言乱语,来人,给我砍了她,砍了她!!” 在场官兵拿着刀左右为难的没敢动。 他们倒是想听命行事,可别看紫衣侯带来的人少,但人家是从战场上真刀真枪过来的,真要动手,他们这些酒囊饭袋还真不够给人家揍人头的。 钟涛看着对骂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小声问道:“少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给我办件事,要快。”谢铁小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转身对着周太守道:“都给本候住嘴,此事看来并不简单,那都带回城中衙门,关乎人命大案,本候亲自来审。” “不可啊侯爷,此案已定,已无需重审了。” “本侯说了,重审!”谢铁冷眼递去,周太守吓得后背一阵寒颤,脸一阵白一阵黑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紫衣侯这煞星,若是惹得她一个不快,估计一刀把他脑袋削了都有可能,倒是怕是皇上都不会拿她怎么样。 周太守憋着一口老血,狠狠地瞪着谢佳人,心底赶紧开始想对策。 …… 此刻,郸州谢家。 谢家老太爷一脸阴沉的坐在主位上,现当家人谢亭舟脸色也不大好的坐在下首,旁边坐着神情淡淡的谢夫人,身后还站着几个貌美妾身,及谢亭舟的私生儿子谢武昀。 谢老爷子看着谢亭舟,越看越糟心,大骂道:“你看看你都教养了些什么好女儿,一个比一个丢人现眼,我谢家声誉都被败得一干二净了。” 谢家还有声誉可言? 一脸淡漠的谢夫人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 “爹,咱们真的不管四娘了?”谢亭舟平日花天酒地他在行,这一遇到事就手足无措,就连现在关乎自家闺女性命的大事,他都优柔寡断的不敢去救。 “管什么管,不是已经让人去给她收尸了吗,做出这般丢人的事,我的老脸都被她丢光了。”谢老爷子怒吼了过去。 谢家女儿中,谢佳人是老爷子最用心培养的一个,哪知道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最后连点水花的没捞回来,这怎能不让他生气?没气出口老血就不错了。 谢亭舟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没敢再吭声。 一旁的谢武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午时三刻早已过去,谢佳人该已经被五马分成几块了吧! 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啊! 谢武昀回到谢家最厌恶的,可是这个顶着嫡女名头处处压他一头的庶女姐姐了,她为了护住谢武平那小子在府中的地位,三番两次跟他作对,他早就想对她动手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 第一百三十八章:谢佳人被救 上次她选秀女,就是他悄悄举报她谎报年纪落选的,本以为能治她个欺君之罪,没想到竟让她躲过了一劫,还嫁去了太守府。 他怎么能甘心放过她?好在太守府有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 就在谢武昀幸灾乐祸时,早间派出去给谢佳人收尸的窦伯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咋咋呼呼的大喊道:“老太爷,不好了老太爷,紫衣侯回来了!!!” “啪”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紫衣侯来了就来了,与我们何干?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不是让你去给谢佳人收尸了吗,她尸体呢?” 窦伯急忙跪下,回道:“老太爷,四小姐没死,紫衣侯回来了,她在刑场把四小姐保下来了。” 什么,谢佳人被人救了? 闻言,谢武昀嘴角方才还幸灾乐祸的弧度僵硬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谢老爷子也惊诧道:“你说紫衣侯保下了她,紫衣侯为何要保下她?”那紫衣侯不是个女侯爷吗?无缘无故的怎么来保谢佳人。 若那紫衣侯是男的还好说,毕竟谢佳人可是双绝才女,可偏偏这紫衣侯是个女的,非亲非故的怎么会去救她? 别是对他们谢家有什么可图啊! 方才在刑场,窦伯也震惊了许久,这才跑回来报信。现听老太爷问,赶紧道:“回老太爷,那紫衣侯不是别人,正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三小姐啊!” “什么!!!” 窦伯话音落下,众人都惊诧不已。 他们府里出去的三姑娘可就只有一个,还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救人? 一直没出声的谢夫人更是惊得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你确定没有看错?她…她好了吗?” 窦伯连忙道:“夫人,老奴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三姑娘没错,三姑娘非但没有痴傻之态了,还手持着玉令告诉太守大人,她就是紫衣侯,同时还是北境少将卫辞的夫人。” 卫辞,那不是齐州卫家那病入膏肓的短命儿子的名字吗? 自当年谢三娘嫁去齐州后,谢家便当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对她再不闻不问。当年他们只听说那卫家小儿是去了战场,想着也不过名虾兵蟹将,没成想人家竟成了北境少将,而他们家的傻子闺女,竟摇身一变还成了紫衣侯。 震惊,太震惊了。 “父亲,三娘会不会是回来报仇的?”周亭舟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听到女儿升官发财了,这他娘的是一个当亲爹最先该考虑的吗? 谢老太爷阴沉着老脸递了他一眼,要不是手里的茶盏太烫,他非砸他个满堂红不可!想他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顶用的废材儿子来?但凡他还能生出个幺儿来,就不用看着屁事不顶用的大儿子谢亭舟糟心了。 不过谢亭舟考虑到的也不无道理。 当年谢铁被她祖母推下马车挡山匪,后痴傻回到谢家后又被那样对待,如今清醒了,身份又不同以往了,保不住以她那性子不定就是来找谢家麻烦的。 紫衣侯啊!那可是皇上都想立为皇后的人,若是她记仇,那谢家怕是连长安主家都保不住他们了。 谢老太爷起身,冷扫了没用的儿子一眼,转头对着私生孙谢武昀道:“走,昀儿跟我一同去见见这紫衣侯。” 他就不信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谢铁还敢不认自己这个祖父? 别说,人家还真敢! 谢武昀听到点名让自己同去,心底微诧,想推辞但又怕被老太爷发现端倪,只能脸色不好的应声道:“是,祖父。” 谢老太爷的本意,是想着整个谢家,就谢武昀没得罪过傻时的谢三娘,但他不知道的是,谢武昀背地里因傻子三娘是谢武平的亲姐姐,可没少欺负过她。 郸州衙门,公堂上。 周太守看着坐了自己位置的谢铁,面上赔笑,心底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这个臭女人,好好的待家里相夫教子不好,还偏偏跑出来压他一头,真是恨得牙痒啊! 谢铁撑着下巴,低睨着跪在下首的谢佳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的开口道:“将与此案有关人员全部压上来。” 一旁衙门师爷看了看他们的太守大人,赶紧提着小笔杆头回道:“回侯爷,此案就谢佳人一人主谋者,已全部压上来呀!” 抢龙压不过地头蛇,紫衣侯又如何,在郸州的地界上,还真不信这谢铁敢硬来。 谢铁怎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冷瞥了那师爷一眼,冷声道:“牵扯此案最关键的周兰儿何在?” “这这…侯爷,本官敢保证,此案与兰儿无关,她还那么小,不能到这种地方来。”周太守没想到紫衣侯复审竟真要把孙女也叫来,关心则乱,当即对策没想出来,人就有些慌了。 谢铁懒得跟他废话,拿起樘木狠狠一拍,大喝一声:“来人,去太守府将周兰儿以及周府昨夜当值奴仆全部带过来,如遇有反抗者,以畏罪潜逃同罪,就地正法。” 周太守听得大惊,急忙吩咐跟来的奴仆赶紧回周府。 那奴仆本想悄悄的离开衙门,怎知刚到门口,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当即就吓尿了。 谢家老太爷等人来时,正好与被抓来的周府众人在衙门口遇到,谢武昀看着被带进去的周兰儿,不知为何,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冒出。 周兰儿及周府奴仆被带进来时,她看到坐了她祖父位置的人时,微微一愣,像是怕别人发现她眼底的精光一般,急忙佯装害怕的低下了头。 “你就是周兰儿?”谢铁看着她问。 周兰儿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谢铁虽有母爱,但还不至于到泛滥的地方,这小姑娘刚刚眼底的精光,她坐在高处可是捕捉得一清二楚的,此刻见她装成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由嗤笑了声,问道:“本侯问你,你弟弟周柯可是被你捂死的?” ------------ 第一百三十九章:死得惨不惨 周太守一听她这么直白白的问,立马坐不住了:“侯爷,兰儿还小,您不能……” “闭嘴!!” 谢铁一个冷眼扫过去,大有你再敢废话一个字,信不信弄死你之意。周太守七上八下的,涨着老脸没敢再吭声。 “周兰儿,本候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掐死你弟弟周柯?” 毕竟年纪小,周兰儿没注意她重新换了一种问法,微微抬头,睁着含泪的眸子直摇头,委屈道:“兰儿没有捂死弟弟,兰儿很喜欢弟弟,兰儿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又见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被拦在门口观望的百姓们,都觉得这紫衣侯不免太过分了。然而周太守却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完了,全完了。 紫衣侯可没问人是被捂死的,可她却不打自招了。 早已忍了许久的谢佳人听到这回答,怒吼着骂道:“好你个小贱人,你总算承认是你捂死了柯儿。”若非不能在公堂上给谢铁添乱,谢佳人怕是都要扑上去撕了她了。 周兰儿却是没听懂,一味的狡辩道:“母亲,兰儿真的没有,你不要冤枉兰儿。”说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谢佳人却是厌恶的怒吼:“不要叫我母亲,我恶心!!” “不要啊!母亲,兰儿知道母亲一直不喜兰儿,但母亲也不能因此冤枉兰儿啊!” 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如此伪善的脸,谢佳人又恨又怒,简直恨不得掐死她。 就在谢佳人快忍不住心中恨意,扑过去撕掉她伪装的面皮时,“啪”的一声樘木击桌,公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肃静!!” 谢铁看了谢佳人一眼,眉头微蹙,当年那不甘平凡,哪怕是天上明月都敢与其一比争辉的谢四娘,何时变成了如今这个连个女童都算计不过的深宅妇人了?! 那朵盛开在高墙角的荆棘花,终究还是掩盖了自己浑身的尖刺,甘愿认命了吗? 谢铁不知道该为她感到可怜,还是可悲! 目光落在周兰儿身上,谢铁冷声问:“周兰儿,本候再问你,你既杀了你异母弟弟周柯了,为何还要杀你父亲周朝勃?” 众人越听越糊涂了,这周兰儿都还没有承认杀她弟弟呢,怎么一转眼就跳到她成了杀自己父亲的凶手了?莫不是这紫衣侯是这谢佳人的亲姐姐,是想徇私舞弊吧! 周兰儿也不笨,也很快意识到了方才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看着周太守哭诉道:“祖父,兰儿没有杀弟弟,祖父救兰儿啊!兰儿害怕!!” “啪”又一声惊樘响起。 只这一回的樘木声比上一次的更加响彻,惊得周兰儿一个哆嗦,脸色倏然煞白了起来。 也在这时,周涛带着两个老者提着一个蓝布盖着的拦着走了进来,禀告道:“侯爷,人和东西都带来了。” 谢铁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而周太守在看到那两名老者时,脸色也煞白了起来。 失策啊!没来得及灭了这两个老东西的口。 看着脸色都不大好的祖孙二人,谢铁嘴角冷笑,问:“周兰儿,你是老实招来,还是等着他们一一道来?” “我、我……我没有……”周兰儿依旧咬死不承认,那副委屈的模样,看在旁人眼中,深觉这紫衣侯不是个人,竟如此欺负一个孩子。 见她还不招,谢铁大声道:“周涛,既然她口口声声说姐弟情深,那就让她再看看自己深爱的弟弟,看看被她捂死得惨不惨。” 周兰儿本以为他们只是想吓唬自己,没想到递到她面前的,竟真的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孩子尸体。那包裹着孩子的布一掀开,一股子恶臭便扑鼻而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公堂。 众人被这阵恶臭恶心得捂住了鼻子,那些没来得及捂着鼻子的,深吸了口恶臭后,险先吐了出来。 周兰儿脸色也越发惨白了起来,她看着那被自己亲手捂死的小尸体,毕竟年纪还小,又做了恶事,恐惧之下,挥着手害怕得大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拿走,把他拿走!!!” 谢铁闻到周围的恶臭,皱着眉头大声呵问:“周兰儿,他不是你弟弟吗,你怕什么?你不过是捂死了他,他可见着你了?” 她一说,周兰儿睁开对着篮子里小尸体上的眼珠子,当即吓得再次大声尖叫起来,瞅着好不可怜。 虽以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女孩有些残忍,不过要是对付一个小小年纪便蛇蝎心肠的小女孩就另当别论了。 谢铁从来都是个护短的人,不管她跟谢佳人恩怨如何,旁人也休想越过她去欺负她。 所以对于周兰儿,于公于私,她都心软不起来。 而周太守见自家孙女被吓得脸色惨白,当即愤然起身,怒吼道:“谢铁,你莫要欺人太甚!!如此恐吓一个孩子,你良心何安?” 哪知他才吼完,就见周兰儿被发疯了一般,猛地一把抢过那婴儿的尸体,狠狠的砸到地上,抬脚就要去踩。旁边的谢佳人看到,急忙扑了过来,护住了那婴儿尸体,自己的后背被狠狠的踩了一脚。 钟涛惊了一瞬息,很快反应过来,刀鞘打在周兰儿膝盖上,将她反手扣在了地上。 周兰儿被制住了,还满脸恶毒的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谢铁负手从公堂首位走下,厉声问:“周兰儿,周柯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他下此毒手杀他?” “因为我恨他,我恨他们所有人。”好似诉苦一般,周兰儿大哭了起来,怨恨的看向谢佳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我娘亲也不会死,要不是因为你的死儿子,所有人才都不对我好了,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 如同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 第一百四十章:受何人利用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周太守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周太守面色一白,再次瘫软到了椅子上。 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教子无方,还是说答应娶了你谢家扫把星过门,最后整得自家家破人亡、鸡犬不宁? 谢铁冷哼一声,看着周兰儿,正言厉色道:“说,你既杀了周柯,为何还要杀你父亲,就算你再恨你继母谢佳人,那为何要越过她反而去杀了自己的父亲?” “我、我……” 周兰儿疯过之后,见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瞬间害怕了起来,颤着小身子害怕的哭着。 突然,面如死灰的周太守挥了挥手,无力道:“别逼她了,我来告诉你们吧!” 什么,太守大人竟也是知晓自家孙女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的人? 众人又是大惊,原来徇私枉法的不是人家紫衣侯,还真是太守大人。就连周兰儿也惊得忘记了哭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那祖父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干了什么…… 周太守爱怜的看着周兰儿,愧疚道:“当初要不是我同意朝勃贬妻为妾娶了谢家女,兰儿也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是我的错啊!” “这么说,周太守是要替周兰儿承认,周朝勃与其子周柯皆是被她所杀了?” “不,不是这样的。”周太守突然跪了下去:“侯爷,柯儿的死可以追究于兰儿罪责,可谋杀亲父的罪名万是不能让她承担的。这一切,都是有人利用兰儿的年幼无知,她只是被人蒙骗了才做出的傻事!” “那她是受何人蒙骗,竟做下如此天理难容之事?”只因被人蒙骗就做出这等残害亲爹的行为,就算是被人利用,可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太守被问周兰儿是被人何人利用时,竟也说不出来了。 早在他知道周兰儿犯下如此大罪时,他便猜测到是有人利用她了。可事已至此,周朝勃一死,周家就剩下她这么一点血脉了,所以他来不及去追查那利用她的人,便急急忙着找人给她背锅。 而白日里砍伤了周朝勃的谢佳人就是最好的背锅对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了个紫衣侯。 紫衣侯便罢了,偏偏这紫衣侯还出自谢家,更是她谢佳人的亲姐姐。 此时此刻,他想的是既然保不住孙女了,不如就借这紫衣侯的手,将那背后阴他周家的杂碎揪出来。再想想自己虽一把年纪了,但那方面也还精神抖擞的,此事过后多纳几房美妾,日夜耕耘,不定还能生出个儿子来。 这样一想,周太守心里便敞亮了许多,看周兰儿的目光也没剩多少慈爱了。 谢铁没想到这一环扣一环的,还是个环环相扣的预谋案,当即脸色微沉,看着周兰儿冷声道:“周兰儿,你若此刻说出那指使你之人是何人,本候定会对你从轻处罚!” 周太守也急忙质问道:“兰儿,快说啊!那哄骗你害死你爹爹的到底是谁?” “他、他……”周兰儿此刻像一只受惊的狼崽子一般,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若非知道她连自己亲爹都敢下手,怕是别人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不知道,他只说他叫木琅。”周兰儿安静的跪在地上,此刻也有些后悔了。 她不该听信那人的话,用爹爹的命让谢佳人给自己娘亲赔命。现在好了,爹爹的命赔进去了,她也被人抓来了。越想越害怕,周兰儿此刻害怕得眼泪直掉。 “木琅…木琅是谁?”周太守怒火冲天的大声质问,他倒要看看这木琅是何人?弄得他周家家破人亡,名誉扫地!! 然而众人面面相觑,还真没人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人群中,谢武昀在听到周兰儿说出木琅的名字时,眼底闪过一抹阴狞,小心的往谢老太爷的身后退了一步。哪知他没注意到后面的人,一脚踩在了一个老大娘脚上,疼得那老大娘“哎呦”的大叫了一声。 公堂上的人听到,目光都微微扫了一眼过去,一直掉眼泪的周兰儿鬼使神差的也跟着回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得了了,正好看到了人群中的谢武昀,像是很依赖他一般,立即哭着大喊:“木琅,我害怕,快来救我!” 这声木琅一出,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谢武昀。 而一旁一直摆着死婴的谢佳人突然猛地想起了什么,双眼猩红的看向了谢武昀,满眼怨毒的咬牙切齿道:“谢武昀,原来是你!!” 见所以人都看向了自己,谢武昀心底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的站在谢老太爷的身后,狡辩道:“木琅,什么木琅?我可是谢家二公子,根本不认识什么木琅。” 该死,他当初怎么就觉得周兰儿那小贱人可爱,鬼使神差的告诉了她自己以前的名字了? 好在回谢家之前的名字,应该没人知道了。 然而,应该没有人知道就是还有人知道,不巧,木琅这个名字,谢铁恰巧知道。 她还没去谢家找这狗东西算当年欺负她的债,这狗东西倒直接作死的送她跟前来了。 哼,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一块收拾了。 “谢家二公子?呵!”谢铁冷笑一声,也看到了谢老太爷投来的目光,嘲讽道:“郸州谢家的公子,何时什么阿猫阿狗没名没分的玩意儿也算了?看来长安主家是该重新派个人下来主事了。” 谢铁说完,脸色大变的何止谢老爷子一人! 郸州谢家是长安主家的老宅,每代都会重新从主家,选位主家公子过来袭承郸州主家之位的,而自谢老太爷过来了后,因是长安老太爷的庶弟,便一直对他照佛有加,是也他之后的家主之位谢亭舟才能继续继承。 此刻听到谢铁要让长安谢家换人来,当即脸色不好了起来。 谢老太爷脸色会不会谢铁管不着,她只冷冷的盯着谢武昀道:“若本候没记错,你生母的烟花名是叫木紫嫣吧,你幼时随母姓,单名一个琅吧!” ------------ 第一百四十一章:罪犯已伏诛 周太守一听,怒得直颤大喊:“来人,给本官拿下他,本官要亲自斩了他!!” 谢武昀闻言,脸色彻底大变,知自己怕是难逃一劫了,眼角扫了周围,见跑不掉了,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一把抓着谢老太爷,匕首死死的抵在了他脖子上。 “谁都不许过来,不然我杀了他!”说着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劲,刀锋上已见了鲜红。 “昀儿你疯了,你在干什么?”谢老太爷也惊愕住了,他万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孙儿会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干什么你不都亲身体验着了吗?”他脸色狠辣,警惕周围的官兵。 “谢武昀,你觉得我会在乎这老东西的死活?” “你、你你……”谢老爷子没想到谢武昀会这么对自己,更没想法谢铁真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顿时怒目圆睁的瞪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铁却是讽刺的看着他,嘴角冷笑道:“什么阿猫阿狗你都领回来当孙儿,若本侯没记错,谢武昀,你当年放狗欲咬死我时,可是亲口说过的,你娘连你亲爹都不知道是谁,也只有谢家这群蠢货当了真,对吗?” 事到如今,谢武昀倒是不否认了,极其不屑道:“是又如何,怪只怪你们谢家坏事做绝,才会男丁单薄,老子是野种又如何,你们谢家不也稀罕了那么多年吗?” 说着,谢武昀满眼是嘲的低在谢老爷子耳边道:“不过虽说我不是谢亭舟的儿子,但没准是你的也不一样,毕竟你们父子当年可都是我娘恩客不是吗。” 这话让围观众人大吃了一惊。 “闭嘴!!”谢老爷子老脸涨得通红,怒得刚想动,谢武昀手中的刀又深了些许。 “闭嘴?你个老不死当年敢做,今日还怕我说吗?你接我回谢府,不也是因为怕我也是你的种吗?父子俩几乎同日共享一个女人,你是不是……呃……”谢武昀话还没说完,胸口处已经**了一把短刃,而握着短刃的竟是谢老爷子! “你……”谢武昀双目圆睁,口中也不断有鲜血涌出,往后踉跄了 一步,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被挟持谢老爷子还能出手,等会过神来是,谢武昀已经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了。 “养了这么多年说下手就下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铁嗤笑,转身拿起樘木,重重击落:“竟罪犯已伏诛,本候宣判,谢伊人无罪释放。至于这周兰儿,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但念及年纪尚小,活罪可免死罪难逃,烙下奴令,发配阴山垦荒!” 郸州城外百里处有座阴山,住在里面的都是些烙了罪奴印记的罪妇。而进了阴山的人,除非赶上天下大赦,否则一辈子都出不了阴山半步,如今晋帝才登基几年,离换新皇估计都得好几十年。 这也算变相的永远禁锢了。 虽说阴山是被禁锢一辈子,但多少保住一条命了,周太守正想腆着老脸开口时,谢铁却面色冷漠的大声呵斥道:“周太守以公寻私,险先草菅人命,此事本候会上奏皇上,择摘你太守一职。” 周太守一听,直接双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此事告一段落后,谢佳人从周家拿回了自己的嫁妆,但并没有返回谢家,而是在城外买了一个庄子,自立门户,以寡妇自居。 而谢家得知谢铁身份后,接二来拜访,但皆被拒在门外。最后谢亭舟与其夫人一道来时,谢铁见了谢夫人。 母女二人当年一别,已快三载。 对于谢铁,谢夫人一直是愧疚的,如今见她过得这么好,心底也是高兴的。明明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同她说,但真的见着了,却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谢铁面色平淡,提着瓷壶给她沏了一盏茶,语气淡漠说道:“我见你,并非是因为什么母女之亲,那东西应该从十几年前就没有了,不过我还是想亲自问你一件事。” 谢夫人捧着她递过来的茶,看着茶水层上倒映出的影子,嘴角有些苦笑:“你是想问当年为什么你祖父推你下马车,我却无动于衷对吗?” “是!” 这个结,在她心底结了十几年了,她想知道。 每每忆起女儿被退下马车死绝望的深情,谢夫人心里又何尝好受?她看着她,内心挣扎了片刻,才缓缓道出了一个被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 “你还记不记得,谢家未被发配前夕,你生辰那日?” “记得,那日你说给我买了一个百铃球,让我自己去库房取,我在那里遇到了祖母和照顾花草的老奴,他们见了我,面色不大好,还问我听到什么了没有。” “那日我其实比你更早到了库房,也听到了你祖母最害怕被人发现的事。可我不小心惊动了他们,而你正好在那时候出现。”女儿被害至此,其实一直都是她害的:“你被退下马车,是因为你祖母以为你听到了她与那老奴的丑事,而我无动于衷,是因为……你祖母知道了我并未是谢亭舟明媒正娶的妻子温氏。” “你不是谢亭舟的妻子?”那你是谁,谢铁淡漠的脸色露出惊诧。 谢亭舟虽美妾无数,却只娶过一妻! “是,我没有你父亲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死死隐瞒的秘密一旦自破了个缺口,那就没堵住的余地了:“几十年前,温家主母难产下一对双生女,可因妹妹后出生几刻钟,温家主便觉得她是克死她娘的克星,便将她丢给了下人扶养,对外宣称只得了一女。十六年后,被下人养大的妹妹在外认识了谢家公子谢亭舟,两人一见倾心,互许了终生。” “不久后,谢家到温家提亲,妹妹满心欢喜等来的,却是他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娶了被当做温家唯一的大小姐长大的姐姐。而姐姐嫁去后,谢亭舟却没有认出她不是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 说到此,谢夫人眼底有泪,面上却带着讽笑。 ------------ 第一百四十二章:终究负了她 一见谢郎终生错,她也因此错了一生。 谢夫人语气平淡着继续道:“不久后,谢家到温家提亲,妹妹满心欢喜等来的,却是他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娶了被当做温家唯一的大小姐长大的姐姐。而姐姐嫁去后,谢亭舟却没有认出她不是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 说到此,谢夫人眼中带泪,面上却带着讽笑。 她嫁给了年少时喜欢的公子,但公子终究辜负她了。 “三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世那日,妹妹买通产婆让姐姐难产而死,再偷天换日顶替了她的身份,甚至心狠手辣的扫清了所有知情人。可笑的是,她顶了别人的身份,而那个说过会爱她一生一世的男人,竟依旧没能认出她们来。” 若说谢铁方才只是惊诧,那这会的震惊连面上的淡漠都掩盖不了了。 她猜测过许许多多的原因,却没想到,造就自己一声孤苦的原因,仅仅只是隐藏在谢家宅邸中的肮脏。 可笑吗?是讽刺吧! “所以……我和长姐她们并非一母同胞是吗?” “是!” ‘是’多轻巧的一个字,谢铁强忍下心底那些在啃噬自己的酸楚,仰头直视着远际的昼白:“后来谢亭舟是怎么发现的?” 当年的谢家公子,为求娶温家姑娘,一生放荡爱自由的他,不惜答应谢老爷子接受家主之位。 一个人,娶到了自己那么的喜欢的姑娘,怎么可能说纳妾便纳妾?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但又舍不得放不下,便只能充耳不闻的,将自己活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浑浑噩噩的不愿去拆穿。 谢亭舟是知道的吧! 难怪,她幼时,谢铁看着她的目光总带着复杂,从不似谢佳人那般带着一眼见底的慈爱。 谢夫人没想到她会突然问道谢亭舟身上,微冷了一瞬,才道:“你出生后的第三天,谢宅后院枯井里被人发现了一具枯骨,他只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可笑吧!他认不出自己许下终生的人,却凭一具白骨认出了那是与他拜过天地的人。” 有些感情一旦变质,哪怕还深爱,也再也回不去了。 那年,谢亭舟发现了妻子的秘密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只默默的藏在了心里。可那么沉重的东西,积压得年月久了,好端端的一个人也会崩溃,崩溃后的谢亭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缺口,他将曾经那为心悦之人,求娶温家姑娘的谢家公子永远封存,渐渐不动声色的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废物。 他爱那昔年一眼倾心的姑娘,却也愧疚那与他三拜九叩的结发新娘。这一生,他们终究无法两全了。 “三娘,别恨他们,若要恨,便恨娘一个人吧!”纵然到了最后,谢夫人还是不愿看到女儿带着怨恨继续生活。 那种苦,她尝了一辈子,已经够了。 “恨你?”谢铁面露苦涩:“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你。”她起身,脚步微跄:“你用顶替的人生将我带到了这世间,没有你,我哪能看这世间繁华与疮痍,哪能遇见那些待我好的人?所以这天下啊,谁都有资格恨你,唯有我不能。” 这天下谁都有资格恨她,包括所有人都以为是她亲生的谢武平,唯独自己没有。可笑,前一刻自己还嗤笑谢武昀的真实身份,到头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三娘……” “母亲知道吗?我这些年的恨,此刻俨然就像一个笑话。” 转身,泪落,人走远。 …… 谢夫人出来时,谢亭舟已经焦急的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她一出来,便急忙凑上去问:“怎么样,三娘有没有说要回谢家?你老盯着我看什么,说啊!她到底回不回啊!” 谢夫人静静地望着这个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当年那喜白衣,言行举止都那般温文儒雅的公子,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就如同她犯下的错,他无法原谅,却又无法憎恨。 “谢亭舟,我们和离吧!” “你、你开什么玩笑,都老夫老妻的了,还什么和离不和离的。” “你知道的,同你,我从不开玩笑。” 谢亭舟微震,眼底闪过慌乱,还未开口,便听谢夫人自嘲道:“不对,装得太久我都忘了,我不是谢夫人啊!哪需要什么和离啊!”说完,两行清泪落下,苦涩着转身。 然而她转身瞬间,谢亭舟心底微紧的急忙抓住她的手腕,闷闷的说两个字:“别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今日一旦放手,她便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的感觉。 听着他的话,谢夫人的泪涌得更凶了。 这一刻的温柔,为何来得那样迟? 她轻笑着温柔的扳开他紧握的手指,一字一句道:“谢亭舟,你只觉得我心狠手辣,对谁都能下死手,可你……何曾为我想过一想?你因我愧疚于她,可我这一生何尝不是为了你,愧疚了我唯一的女儿一生?你说谢武平是我亲生的,我便当真了,可如今我才发现,你的孩子中,我只欠那个自己亲生的。” 不光她欠,他们所有人都欠,可她女儿啊!谁都不要了。 “谢亭舟,我累了!” 看着手指被她一根根扳开,谢亭舟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细细啃咬,疼不死,却止不住的疼,他想说“别走”,却只看到她决绝的转身离开。 他从未没有恨过或怨过她,他只恨自己错认了别人,自发现真相那日起,他便知道,他们之间,哪怕用谎言堆砌,也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生,真的再无欢喜可言了。 翌日,郸州谢家主母被人发现自缢于房中,留下的遗言只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谁也没看懂其中之意,谢亭舟看到后却红了眼眶,抱着她的尸骨崩溃大哭得像个孩子。有人说,那是谢夫人自己自己的心寒到了极致,才只留下那样一句遗言。 而谢武平也在得到消息时,日夜兼程的从长安赶了回来。 ------------ 第一百四十三章:那后会有期 谢铁在得到消息时,已经在赶往北境的路上,而那追赶而来给她报丧的,是穿着一身孝衣的谢佳人。她说出谢夫人死讯时,谢铁面上并没有多少悲伤,只愣了片刻,平静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由了。” 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谢佳人微怔:“可你是她的亲生女儿,你不回去送她一程吗?” “不回了,再也不回了。谢佳人,回去在她灵前替我多磕三个头,今生我们母女缘尽,若有来世……我还做她女儿。”为一个情字,谢夫人舍弃了所有,她之于谢伊人或许不是一个好娘亲,可她于谢亭舟的其它孩子,却是一个好母亲。 以前她或许会很会远,可如今她同样身为人母,她知道没有娘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可比之所爱之人,孩子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见证,就像云舒儿,她可以用命护她,可给她的爱只能在卫辞之下。 是的,她先爱了卫辞,才衍生出爱他们的孩子的能力。 见谢铁欲打马要走,谢佳人连忙道:“三年前,你嫁去卫家是为了你好。” 谢铁抬起了马鞭又轻轻落下,不解的望向她。卫家的确对她很好,比之至亲无数倍的好,可谢佳人的话是却另有其意吧! “你想说什么?” 谢佳人看着她,苦涩道:“当年的确是我心比天高不愿下嫁商贾卫家,但也没真到要死要活的地方,而真正让你顶替代嫁的,是你娘,武平也只是受我们的利用罢了。” 她虽也有那么片刻眼红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但她也清楚的明白,谢铁所经历过的,自己不一定有那份坚韧挺过来。代价太大,她要不起,也不敢去肖想,不过死生徘徊了一场后,她也看开了。 原来,一路跌跌撞撞走来,还是平平淡淡最好。 她依旧不认命,但她信了命中自有安排。 谢佳人说完,本以为她会好奇的问点什么,却只见谢铁只是皱眉望着自己,并没有开口询问的样子,谢佳人只好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娘说,卫家是积善之家,比之你留在谢家被人随意安排,他们才是真正会善待的人。”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谢铁的声音很轻,就像幼时谢夫人在她耳边轻轻的吟唱。 她早就知道了,若非有意为之,当年她就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藏好那些身契,就不会在她上花轿时,双眼通红,却也只笑着道了一句:“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她自由了,而如此,她也已自由了吧! 当年,谢铁虽傻,但容貌在郸州依旧没几人能比,加之又不是天生痴傻,是也也曾有那么几个歪瓜裂枣上门求娶过,只都被谢夫人打发了罢了。可就在卫家上门那会,谢夫人偶然听到谢老太爷与人商议,欲将女儿送给邻县某个官员为继室,她才设计了那出代嫁之事。 说起来,她也是在赌,赌那卫家是积善得余庆的人家。 好在卫家名副其实,是积善之家,她的女儿,终于有人能光明正大的替她照顾她了。那日母女再见,谢夫人其实是很欣慰的,所以她走得没有一点遗憾。 若真要有一点遗憾,那便是到死她还是无法放开对谢亭舟的神情。 “谢佳人,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相见,若郸州还有人欺你,就去长安谢氏主家。我谢铁的妹妹,除了我无人可欺。” 谢佳人眸中带着感激,哽咽着笑道:“别那么小瞧我,我可是从小处处都要胜你一头的谢佳人,哪有那么弱?谢伊人,咱们后会有期!” 下次再见,三姐姐,我们就放下过往,全了这一生的姐妹情深吧! 谢铁看了远处的钟涛等人,嘴角勾起,对着微微点头,才大呵一声:“后会有期,驾!” 扬起的马鞭落下,马蹄掀起一阵尘烟。 郸州,不见!! 谢铁才走不久,另一条官道上又掀起了一阵尘烟,几骑穿着黑甲的男人在郸州门口停了下来,见到刚走回城门口的谢佳人,声音冰冷地问:“请问姑娘,郸州谢家怎么走?” 声音很冷,虽是在问话,却好似隔着很远的距离。谢佳人微微一愣,仰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墨眸。 那双眼,深邃得还似能将人吸入其中一般。 见那姑娘盯着自己在发呆,步清风眉头一皱,又问了一遍道:“请问姑娘,郸州谢家怎么走?” 听到问的是谢家,谢佳人猛地回过神来,面带窘色,但眸底闪过警惕,看了眼他们的行装,皱眉问:“你们找谢家何事?” “大胆,我们将军问你话……” “闭嘴!”步清风冷声打断部下的话,看着还穿着孝服的谢佳人,体谅人家姑娘家中有丧者,语气柔和了一丝,依旧冷声道:“昔年故人归来,特来寻见。” 故人归来?近期谢家归来的人,可就只有那一个了。 不知为何,谢佳人直觉他们就是冲着谢铁来的,但又感觉不到他们的敌意,怕是谢铁故友,便小心试探道:“你……可是来寻紫衣侯的?” 步清风一听,喜连三问道:“你认得她?她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看来的确是来找谢伊人的,瞧他们来时并非一条官道,想来一南一北,是错过了。 谢佳人看了那男子一眼,叹道:“你们来迟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神色激动的步清风一听,眸底喜意敛去,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喃喃道了一句:“走了,本将又来迟了一步。” 他又来迟了。 部下听了,小声询问道:“将军,那我们还要入城吗?” “不了,人都走了,还去做什么,回南境!”说完,调转马头,对着谢佳人拱手道:“多谢姑娘告知,在下告辞!” “诶,你等等。”见他欲打马离开,谢佳人第一次抛开所以矜持,厚颜问了一句:“我叫谢佳人,你叫什么?” “大胆,我们将军叫什么岂是……” ------------ 第一百四十四章:换我来抱你 “步清风!” 那部下见这女子这般厚颜,正想呵斥两句,怎知他们将军听到这姑娘姓谢后,又打断了他的话,瞥了那姑娘一眼,声音听不出息怒的丢下自己的名字后,才直接打马离开。 将军这台拆得有些稳啊!几名部下互视了一眼,见将军已经走远,急忙打马跟上。 看着几人的远去的背影,谢佳人嘴角勾了勾,启唇无声了念了一遍:“步清风!” 佳人如玉,步步清风。 谢伊人,托你的福,我好似遇见那能照亮自己的光了。 不久后,以寡自居的谢家四姑娘重梳婵鬓,美扫柳眉,重新以待嫁姑娘的身份回到了谢家,并一改往昔隐忍,开酒楼,建诗社,亲行商行,在郸州打出商贾巾帼的名头。后来每每有人提到她,皆会由衷的叹一句:双绝才女名不虚传。 然,令人不解的是,她时常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给南境军中捐献淄重。直到许多年后,她已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时,从南境来了一队铁骑大马,领头的是中年汉子,那汉子带着十里红妆,将她风光的迎出了郸州。 也是那日,众人才得知,迎娶这位双绝才女的人,竟是南境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步清风。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谢铁赶回北境时,北境已与羌、金二国正式开战。敌军八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她到时,到处都是战后硝烟,两军皆死伤不计。 而当初被安排到安全地处的妇人们,也都相互将孩子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后,扒拉下战死将士们的战服,义不容辞的跟着提刀上了战场。 谢铁过来时,翠妞娘正带着一帮娘子军守在内侧,见到是她,惊喜得跑了过来:“三娘,还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是啊!我差点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小宝娘带着胆子好似大了许多的谢嫣然走了过来。 翠妞娘他们还不知道谢铁身份,上次一别后,如今也已经快半年了。 “两位嫂子,你们这是?”谢铁看着她们身上的着装,又看了看不远处扛着长缨的妇人们,个个都灰头土脸的,身上也有干枯的血迹,顿时眉头有些紧,心底也有股不祥的预感。 听她问道,几人面上笑意也敛了下来,小宝娘沉声道:“昨日黎明破晓时敌军来袭,我军准备不足,导致损失惨重,而卫少将他……” 卫辞,卫辞他怎么了? 谢铁心底一紧,不待她说完,丢下几人便跑了离开。 看着跑离开的三娘,小宝娘几人沉默了会儿,心照不宣的继续训练。她们来了战场,便也早就做好了死伤的准备。 她们没那么大义,但为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为了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亲人们,她们无怨无悔! 不远处的小帐里,军医刚给卫辞换了药,正要叮嘱两句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回头望去,卫少夫人不知何时回来的,已经直挺挺的站在了门口。许是跑得太急,气息都有些不稳。 “你回来了。”卫辞看到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 军医见状,提着药匣子自觉的走了出去。 谢铁死死的盯着他的笑,眼睛红红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见她眼底闪泪,卫辞笑容渐消,正想下床去到她身边时,她已经先他一步奔了过来,颤着手指着他空荡荡的袖子:“手呢?” 他倚在床头,她一眼便能瞧见那只还掺着血迹,空荡荡的袖口。 卫辞看着她,她一脸怒意的抓着那空袖子,喉头哽着怒问他:“我问你手臂呢,你的手臂呢?” “断了。”他轻声答她,语气像是在说别人一般轻描淡写。 他最害怕的,便是看到她难过的模样,他舍不得。 “断了……怎么会断了呢,疼不疼?”谢铁揪着他空荡荡的袖子,声音哽咽,鼻翼酸的不禁泪下,嘴里一直问:“疼不疼啊!” 他浅笑着,抬起还完好的右手,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他想给她拭泪,却只能无能为力的低头吻掉她滑落在脸庞的泪水:“别哭,一只手罢了,我还活着。” 他一说完,谢铁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快了,如剪不断的雨帘一般,她抓着她哭吼:“什么叫一只手罢了,你……”她想大骂他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却终究骂不出口,心疼的问她:“疼不疼?” “不疼。”他安慰她道。 不疼,怎会不疼? “娘子,以后,为夫只能一只手抱你了。”他尽量神情轻松,只脸色依旧那么苍白。 谢铁将脸死死的埋在他的怀里,眼泪流落不止着,好半响才哽着声调说:“不怕,以后换我来抱紧你。”说着,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却终究没忍住,哭出了声音。 昨日那一战,卫辞镇守的西南方向遭到猛攻,为守住阵地,他带领庚子军死战至李白玉的援军到达,但在围攻时被人从后偷袭,虽侧身躲过了,但还是被砍了一只手臂。 好在,他没有食言,他还活着! 此刻,大启与金的交界处。 “大王子,敌军已经开始升起炊烟了。”夜幕降临,大启军营的半空升起了一股浓烟,按着时常,应是大启的晚膳时辰了。 完颜亮半眯了眯眼,抬手道:“传令下去,全军直击西南方向,今夜必须给本王在大启攻出一个突破口。” “是!” 看着大启的方向,完颜亮面色复杂的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势在必得挥起马鞭,重重得打马转头。 大启,他势在必得!! …… 北境军营,主帐。 “报!!!!” 正与众将讨论战况的镇北王抬头望去,高声问:“何事,说!” “禀告王爷,敌军再次大举进攻西南地带,已快逼近。”来报士兵道。 闻言,镇北王面色微寒,看着北境作战图眉头紧皱。李白玉黎大壮几齐步上前一步,齐声道:“末将等请战!” 镇北王还未出声,一旁的老将连忙道:“两位少将不可,你们如今镇守的西北两个地段也是万不可调动之地,若都去了西南地带,保不齐余下羌军就等在此地。” ------------ 第一百四十五章:除非忍不住 “那大白玉留下,我去西南地带指挥应敌。”黎大壮道。 他话音刚落,另一名老将再次出声拦道:“黎少将不可……” “这样不可那样不可,难不成要等着敌军直攻到我军主营吗?”黎大壮怒吼出声:“行军打战虽要谋略,但也不能只一味前怕狼后怕虎,如今完颜亮正率领金国全力直攻西南地带,阿辞刚断了一只胳膊,难不成还等着他去西南地带与敌军开战?义父,孩儿请战!” 众老将考虑的何尝不是镇北王考虑的?不过也正如黎大壮说的,昨日卫辞身受重伤,还断了只手臂,如今怕是出不了战了,去了也是送死。 如今的北境将领,死伤过半,余下的只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黎大壮去了西南对敌,若余下羌军突袭,也同样不堪设想。 “父亲,让大壮去吧!若羌军突袭他所镇守之地,孩儿离得近,定不会让敌军一兵一骑越过我大启边境半步!”李白玉慎重道。 “义父,敌军正在逼近,不能再犹豫了。” 就算敌军是声东击西,那头也必须有人指挥作战。 镇北王看着跪在地上请战的两人,正欲做决定下令时,又一士兵跑了进来,不待人询问,急忙禀报道:“禀王爷,卫少夫人带领一队人马去了西南地带。” “什么!!!” 众人大惊,但很快又想起来卫辞媳妇的真实身份。 镇北王面色也缓和了些许,激动道:“本王糊涂了,倒是忘了紫衣侯回来了。她带兵打战之能,远胜于你们啊!” 宝刀藏锈,今日是该程亮夜空了。 一夜大战,在今年第一场冬雪稀稀疏疏落下时得以停息,大启士兵以少敌多,虽伤亡惨重,但也未让敌军一兵一卒踏入大启疆土半步。 不远处,完颜亮看着大启驻地上,那站在高高石垒上看不清模样的银甲将领,脸色气得铁青。 他本想趁着北境西南地带被连攻了一夜,用羌国余下兵力让大启军有所忌惮,定不敢轻易遣兵再来支援,达到声东击西转移他们视线的目的,哪成想大启此处原先的将领身受重伤之后,竟换了个更强劲的过来。 都说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不想这突然冒出来竟更胜一筹,可恶! 一夜下来,他排的所有破军兵阵皆被她轻易化解,明明不足他们三分之一的兵力,却硬是能将他们抵挡住。而他们,连大启的半寸土地都没能攻下。 石垒上,谢铁同样看到了远处的完颜亮,想到卫辞缺了一条手臂的胳膊,顿时眼底浮现出了仇恨,吩咐一旁的士兵道:“拿弓箭来。” 士兵听到,很快取来一把长弓与一筒箭矢。 谢铁拿起弓箭,瞄准了远处骑在马背上的完颜亮,狠狠的射出,箭矢飞出去的瞬间,她手中的弓箭被受力断成了两半。 远处,完颜亮见那人向自己放箭,因离得太远,他本是不屑的,怎知那箭的射程竟超出了寻常,对着他迎面就射来。完颜亮惊了一惊,连忙提刀挡掉,哪知他挡掉的那支箭羽背后竟还紧跟着两支,他就是反应得再快,最后那支箭矢也硬生生的射穿了他提刀的手腕。 剧痛袭来,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底也震惊了片刻。 惊鸿箭,竟是百年前失传已久的惊鸿箭…… 早就听闻惊鸿箭看似只有一支,实则是三箭齐发,他曾拜访名师学了三年,却仍旧只学到了点皮毛而不得不放弃,本以为早已经失传,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看到了。 完颜亮此刻既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雀跃。 而一直在他身后观战的张敬崖看到那石垒上的身影时,顿时大惊失色,惊恐道:“她,她竟没死?她来了,南境的谢铁来了。” 他话刚出口,远远的又飞来一支利箭,吓得他急忙去挡下前两支,完颜亮也丢刀给他挡了最后一支,怎知这一回竟出人意料的是四箭齐发,待张敬崖和完颜亮反应过来时,利箭已经直直的穿过张敬崖的脖子,带血的直插到他身后的尘沙里。 四箭,竟是四箭! 一个人,得多高的造诣,才能离那么远的距离将惊鸿箭四箭齐发?这人,太可怕了。 完颜亮面上那棋逢对手的雀跃顷刻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沉重。 大启名将完颜亮没记住多少,但南境第一女将谢铁之名却是早有耳闻的。不是说她死了吗?怎么会在此地,看着张敬崖那老匹夫的尸体,完颜亮面色很是难看。 黎明破晓之际,完颜亮见依旧攻不下,只得咬牙退兵。 “累不累?”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铁惊喜转身,卫辞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 “你怎么来了?”见他空荡荡的衣袖上染到新鲜血迹,她脸色的喜色顿时突变,急忙小心的去查看:“你不好好在军营里养伤跑来干什么,现在好了,这边没带军医过来,伤口都裂开了。” 听着她心疼的话音,卫辞轻笑道:“没事,我带了伤药来。” “受了这般重的伤一点伤药怎么能止得住,你、你混蛋!”谢铁心疼得不行,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就伤药能治好的:“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卫辞,你若有什么,我怎么办?”谢铁从来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除非忍不住了。 “对不起,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卫辞抬手给她拭泪,眼底尽是心疼:“别哭,你现在可是女将军,不能在动不动就掉眼泪了。” 谢铁也知此刻不是他们夫妻述衷肠的时刻,指着远处没被带走的张敬崖的尸体道:“我方才将张敬崖那老混蛋射杀了,可惜让完颜亮躲过了。” “他将是我大启第一个千古罪人。” 卫辞面无表情的望了一眼,轻叹了声。 张敬崖也曾是大启一员大将,没想到最后竟因自己的一己之私,将整个大启陷入危局,一代罪人,倒是死有余辜,只怜那些被他所累及的无辜之人! ------------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结局上篇 两人说话间,远处跑来一名小将,老远便禀道:“卫少将不好了,东南阵方失守,黎少将下落不明,王爷命您和紫衣侯退回主营镇守。” “什么!!” 夫妻俩都惊了一惊,卫辞忙问:“金军主力全在此地,羌国那等余兵怎会攻得进壮哥的镇守地?” 按道理,黎大壮镇守的东南方是背风口,又有石垒排下弓箭手,羌军战力不如他们应是最占优势之地,怎会被最先攻入? 然而此刻不是他们猜想的时刻,夫妻俩心照不宣,下令将此地主力全部撤回主营。 金军驻扎在两境边上的军营中。 完颜亮眯眼看着地图,眉头深皱,就在这时,小兵来禀道:“大王子,羌军已经成功攻破了大启第一道口子,羌国现领军大将请求我军全力支援,一举攻入大启北境主帐,拿下大启守门口北境。” 拿下大启北境?不过只破了道口子,这羌国就不免自大了些。 “传令下去,整军待发,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不知为何,完颜亮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像儿时母亲逼他杀死那些女人一样,让他毛骨悚然。 “可是大王子,羌军那边……” 完颜亮冷眼扫去,呵斥道:“照本王说的去做。” “是!” 士兵急忙点头走了出去,心底暗道:看来大王子这是要阵前反水啊! ……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大启晋帝六年,冬末。 羌国举全国之力围攻大启北境,镇北王义子黎大壮于战场上失踪,生死不明,而义子上官透、卫辞先后战死,其妻紫衣侯谢铁悲恸欲绝,带领北境余下十万大军拼死反击,直至杀至羌皇城,亲手杀尽羌国皇室众人。 至此,羌国灭! 此一战,天下为之震动,紫衣侯之名更为天下皆知。而金国与朗月惧于其强悍,特送珠宝美人及皇室公主前往大启长安,愿求和。 至此,天下以大启为首,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长安,龙吟殿中。 见小太监进来,刘梵再顾不得帝王之威,先常青一步抓住那小太监问:“怎么样,紫衣侯可找到了?” 小太监被帝王抓着,吓得浑身发抖,小声回道:“禀、禀陛下,北境传来的消息,说是紫衣侯的……尸体找到了,正…正在运往长安。” 好似轰隆一声,五雷巨响。 刘梵浑身一震,踉跄着退了一步,险先跌倒,常青见了急忙去扶住他,却被他用力甩开,怒声道:“尸体?朕问的是紫衣侯,谁问你尸体了。” “陛、陛下息怒……”小太监跪趴在地上,浑身都在打颤。 “滚,都给我滚!!” 常青候在一旁,正想劝两句,可皇帝陛下这会子什么也不想听,只觉得什么东西在啃噬心脏一般疼,疼得他一脚踢在常青身上,怒吼:“你也给朕滚,滚出去。” “人死不能复生,奴才求陛下保重龙体啊!”常青冒死跪了下去,就在帝王又要一脚踹过来时,龙吟殿的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踢开,张实秋浑身发寒的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对着帝王一阵乱揍。 常青见状,吓得尖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护……”驾字还未出口,便被张实秋随手抓到丢来的砚台砸晕在地。 “张实秋,你找死!”刘梵被打得有些招架不住,躲闪着怒视着他。 张实秋又是一拳揍了过去,冷声道:“张实秋早就死了,刘梵,你明知道我心之所向,无非一个谢铁,知她还活着,我定依旧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有缘也好,无缘也罢,我只要她好好的活着,活在这世间某个我知道的地方,可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为什么!!!” 他逼死了她… “我没有,我没有!!”听着他的怒吼质问,刘梵面色一阵苍白,同样怒吼着。 他没有逼死她,他没有,他阿姐……怎么会死! “你有,若非你命人到北境从中作梗,那卫辞骁勇善战,就算有伤在身,又怎会轻易得被人万箭穿心于石垒下的地步?你明知……明知她的夫君于她,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啊!他只是不想她属于任何人,她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强悍到无坚不摧的谢铁,他没想过她会给那卫辞殉情的,如果他知道…… 刘梵这辈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来没有过后悔的事,唯独这一件,让他后悔了。 他找了她那么久,可最后,她最终还是死在了他布下的局中。 “都说帝王无情,刘梵,她给你保下了这江山,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张实秋离开后,刘梵蜷缩在家里,死死得捂着脑袋。那一日,一代帝王,后世史书中的千古一帝,在那日哽咽如孩啼。 他的阿姐,再也回不来了。 张实秋离开皇宫后,抬头看了看各家屋檐上落满想皑皑白雪,嘴角微扬。臭丫头,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要好好的,你活着,便是我的安好。 南境军营里,步清风也同样收到一封没有落款的书信,而送信之人,是那日郸州城下的姑娘。 今日天寒,姑娘穿着绣着点点红梅的白色大氅, 笑而不语的站在他面前,美得像误入凡尘的仙子。步清风心下莫名跳动了一下,浅笑着领她入了营。 他记得她的名字,她说她,她叫谢佳人。 佳人如玉,步步清风。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怕是世间最值得期盼的了东西吧!因为哪怕没在对的年岁遇见,哪怕蹉跎了些许年华,只要那人还在,再远再迟,都有相知相守的一日。 大启晋帝七年,初春。 天下大定,晋帝缅怀战死众将,特追封他们官爵,其中镇北王战死义子上官透、卫辞二人被追封为正一品护国将军,而卫辞的夫人紫衣侯谢铁,晋帝追封为佑安公主,并不顾祖训将她族谱从谢氏门书中列入皇族宗庙,同受皇族历代子孙香火。 ------------ 第一百四十七章:大结局(完) 天下人皆知,紫衣侯曾是皇上义姐,皇上此番行为重情重义,倒是博得了一片美名。 …… 大启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姓卫,虽住在村子里,但人家好似很是财大气粗,一道来的还有几个唤他们夫人公子的老仆。 而那卫家老夫人膝下有两子,长子已娶妻,更添有一粉嫩可爱的小孙女,近日见那小妇人腹部又渐渐隆起,想来用不了多久家中又能添新丁。 而次子还在镇中书院上学,听闻功课极好,深受恩师们重视,可惜小小年纪便淡薄名利,一直不愿参加科考,余生所愿,唯有行万里路。 终于,在卫家小姑娘四岁生辰后,他这个当小叔叔的便赠了一屋子书籍给她后,背着行囊远行去了。 一间只有桃树的小屋前,一名穿着寻常罗裙木簪的妇人半蹲在门口,看着正蹒跚学步的小儿子,笑眯了眼。 突然,背后有人轻唤了一声:“三娘。” 妇人与蹒跚学步的小娃儿一同回头,只见一身青衫长袍的卫家大郎提着两只野兔回来了。顿时妇人和小娃儿都高兴的向他走去,小娃儿伸手要爹爹抱抱,而卫家大郎眼角都没瞅他一眼,直接抱起了自家媳妇,笑问:“娘和张婶今日又做什么好吃的?” 三娘任他单手抱着,环着他的脖子笑道:“张婶做了清蒸鲈鱼,小鸡炖蘑菇,啊对了,还有你最爱吃的麻辣肚丝。” “娘今日没做菜?”卫大郎奇怪的问道。 “做了呀,不过娘差点又把厨房点燃了,还好最后给你下成功了了碗面条。”说完,三娘捂嘴笑了起来。 跑过来揪着爹爹衣角的小娃儿见娘亲在笑,也跟着咧小嘴留着哈喇子笑了起来。 一家三口进了小院,卫夫人见了,将那晚黑乎乎的面条端了出来,笑呵呵的道:“阿辞,这是娘刚学会的,你尝尝,要味道还行我下回好煮给云舒儿姐弟吃。” “……” 卫大郎,也就是皇帝追封的护国大将军之一的卫辞,以及同样天下皆知情深义重为夫君殉情紫衣侯谢铁,现在的谢三娘,看着夫君眼底的无奈,眼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卫辞这一刻是真想弟弟卫束了,他要在家,这试吃的小白鼠也不用他来做了。 突然之间,他严重怀疑卫束去远行就是不想再吃娘做的东西了。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全是借口吧?! 是的,当年刘梵派去的人被李白玉察觉后,他们便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至于那被万箭穿心的人,不过是个一名早就战死了的将士罢了,至于谢铁被运去长安的尸体,也是一具易容了的女尸。 她敢堵,张实秋替她进了那一趟宫,那么刘梵肯定不会去亲自查看她的尸体。好在他们赌赢了,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而刘梵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也成了位深得百姓赞颂的好皇帝。 而谢铁,如今又回归了谢三娘的生活,这世间也再没有了什么紫衣侯,有的只有清平村中卫家大郎君的娘子。 “爹爹,娘亲!”门口,小小女童背着个绣花的小布包,一蹦一跳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卫管家的三个小孙子。 卫辞见到女儿,立马丢掉刚抱到手里的儿子,单手将女儿抱了起来。 被丢在地上的小娃儿一脸懵的看了看自家爹和自家娘,略显老成叹了口气,还是旁边卫管家十二三岁大的大孙子看不下去,洗好手后牵着他去了饭桌。 三娘浅笑看着,笑道:“既然都回来了,那就开饭吧!” 小院外,路过的村民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和阖家欢乐的欢声笑语,总会羡慕的往里瞅一眼。 …… 几十年后,刘梵病怏怏的躺在龙榻上,弥留之际,他找来张实秋,颤巍巍的将一个箱子在他面前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件保存得宛如新衣的红色大氅,和那块再也不再需要的黑铁令。 “这是她唯一给我的东西了,记得让人放在我的龙棺里,小心点,别弄坏了。这辈子,她只把朕当做弟弟,那朕便先走一步,来世再不做她弟弟了。” 同样老得一脸褶子的张实秋微愣,神色闪了闪,迟疑了片刻,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刘梵轻笑了下,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自己说的,一生所求不过一个她,若她真死了,你就是背上弑君骂名,你也会宰了朕的。” 闻言,张实秋也笑了 他早该想到了,这小子聪明着呢!他还以为自己瞒了他几十年而沾沾自喜呢,没想到这臭小子一直都知道的。 “这帝王路挺苦的,这些年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你先慢慢走着,我们也快了。” “那……朕就先去给你们几个老家伙探探路了。” 说着,帝王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缓缓合上了眸子,在龙榻上永远沉眠了过去。 旁边的太监见状,纷纷都跪了下去,扯着尖锐嗓子哭喊:“陛下驾崩了。” 属于帝王专属的丧钟敲响的那一瞬间,张实秋干涩的眼睛酸酸的,两行浊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高处不胜寒,下一世,别扛那么多责任了。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已经成了白头老太太的谢三娘看着坐在床边的丈夫,小声喃喃道:“来世,可得早些来我家下聘。” 卫辞紧握着她的手,面上没有悲伤,温柔浅笑着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听了,这才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卫辞见她闭上了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他低头温柔的温在她的额见,将她往里轻轻挪了挪,怕吵醒她一般,轻轻躺在了她身旁,单手拥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答应陪着你先走,可我怕你走得太快追不上,得陪着你我才放心。 下一世,你只要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姑娘就好,让我保护你就好! 翌日,卫家人发现他们时,两位老人已经驾鹤西去,只留下一遗言,嘱咐儿孙将他们同棺同墓,将他们运回齐州,葬于老家桃花镇。 落叶归根,他们该回家了。 正文完。 ------------ 番外之云裳透 “听闻谢家大姑娘芨笄在即,郸州城的红娘都快将他们家门槛都踏破了。”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谁让人家谢大姑娘貌美倾城,又才华横溢,更是乐善好施有一颗菩萨心肠,哪个大家不争先为家中公子去说亲。” “唉!可惜我家中没个小子,不然也能去争上一争了。” “嘁,美得你,人家大姑娘金枝玉叶的大家闺秀能看得上你家…” 茶肆里的人三三两两一桌,都小声的议论着谢家大姑娘的芨笄礼。 茶肆二楼窗边,几个年轻公子凑作一桌,其中有个年纪较小的听了旁桌人的话,不由得不屑道:“这郸州果真是个小地方,什么女子都敢冠以倾城二字,怕是这些愚民没见个真正倾城的娇女吧!” 话音落下,对面木屏后有人丢了个小盏杯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说话的公子脑门上,疼得他‘哎呦’一声,捂着脑门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砸本公子。” “呸,大丈夫不言妇人之道,你却背后嚼人闺阁女子是非,真是不知羞。” 稚嫩的声音响起,木屏后突然跳出了个扎着双髻的小女童。 “臭丫头,你说谁不知羞呢!本公子光明正大的说话,嚼谁是非了?” 自古读书人便厌恶作妇人比较,那是在侮辱他们的品德。少年公子气得不行,然而眼前只是个小姑娘,只能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忍着。 “你方才可说谢家大姑娘不配冠以倾城二字了?” “这、这也算嚼人是非?我……” 少年公子还想跟这小鬼争辩两句,刚开口,便被旁边的公子拉了一下。 那拉住少年的玉面公子起身,轻笑道:“是我们不是,我代友人给小妹妹道歉。” 小伊人瞧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开始只觉得眼熟,近了顿时想起,惊喜道:“你是上次帮姐姐找回钱袋的大哥哥。” 玉面公子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鬼机灵,真怕你记不得我了。” 小姑娘正想说记得,小二突然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喊道:“三姑娘,大姑娘来接你了,你赶紧的,晚了小心又被挨训。” 小姑娘听了,急忙在身上的小布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串吃剩下两颗的糖葫芦来,不好意的嘿嘿笑了下,道::“今日逃学……不对,今日下学得匆忙,兜里什也没有了,下次遇到大哥哥,伊人一定会提前准备好谢礼的。” 说完噔噔噔的跑下了楼。 茶肆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儿,小姑娘跑到时,车帘被人从里轻轻掀开一角,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容落入旁人眼底。 虽只惊鸿一瞥,但足矣惊艳众人。 “好美女子,不知是何家姑娘。”少年看着那姑娘竟看痴了去,想到是那小姑娘的姐姐,连忙转身问旁边的友人:“上官兄认识那小姑娘,不知可识得她家姐,可否能引见相识一番?” 温言,上官透眸色微冷了起来,冷笑道:“我心之所系之人,怕是不能给周兄引见了。” 说完,起身离去,徒留几个友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半年前,上官透不远千里到郸州的石庙为母还愿,庙中焚香七日,每日都能听到清心琴音,后问其方丈,道是位姑娘。他怕惊扰了佳人便不敢冒然打扰,只每日琴音起时以箫声合鸣。 不想他与她相得益彰,七日后,他要离开时想见那姑娘一面,便冒昧前去叩门,不想姑娘知他会来,早备下茶水一杯,二人得以浅聊了许久。 本以为未互道姓名,姑娘离去后会再难相见。不想冥冥之中老天爷厚待了他,半月前她携幼妹外出,被人当街夺走了钱囊,他本不过路见不平帮失主夺回了东西,不想幕遮取下竟是她。猝不及防的重逢,两人皆愣了许久。 不想今日,更是再见了一回。 想到此,离开茶肆时,公子嘴角上扬,平日淡漠的眸底都带了三分笑意。 翌日。 谢家贴出告示,要为家中最为年幼的两位小姐各聘位礼教先生。其实说是各聘一位,但众人皆知,主要还是为那位皮猴一样的嫡三姑娘请,至于四姑娘,虽顶着嫡出的名,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妾生女,只能算是沾光。 谢云裳再次见到那位心心念念的公子时,是在妹妹的礼教课习上。 他正拿着戒尺神色认真的教妹妹长安闺秀们的礼习,她正端着妹妹最喜欢糕点进来,四目相识那一瞬,她耳根微红,低着头与他行了礼。 “长姐来得正好,夫子说,三娘若学得好了便每日给我带糖葫芦来,长姐快看三娘学得好是不好!” 看着鬼精灵妹妹,谢云裳珉唇浅笑道:“小妹顽劣,得劳夫子费心了。” “没有,小丫头这是真性情,很难得。”那时的上官透,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若冠玉,目如朗星,举手投足皆是翩翩公子。 那日之后,她时常过来,渐渐相熟后,也时常如在庙中一般,她在阁楼上抚琴,他在院中吹箫,像是心有灵犀般的默契,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心动。 众人眼中,他们保持着距离,然后月老那根看不见的红线,却让他们的心与那琴箫的乐声,渐渐靠近。 谢云裳芨笄那日,谢府为她操办得极为热闹,母亲也拿来许多公子的画像,问她心悦哪个,好为她择订。那一刻,她的目光缓缓望向了远处的他。 可上官透好似在想什么想得出神,沉着脸,垂眸立在远处。 芨笄之后,谢云裳将亲事一拖再拖,直到第二年初秋,家人怕她拖成老闺女,便做主要为她寻一门亲事,这可吓坏了她。 琴弦自古有相思和爱慕之意,那日,谢云裳让妹妹将他叫来,再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拿着她最爱的琴弦,递到他面前,直言问他:“云裳心悦先生,不知先生可有恋慕之人,若是有,云裳至此心死,往后再不叨扰先生。” 姑娘水眸含泪,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上官透一阵心疼。 他怔愣看着她片刻,见她眸底开始暗淡,正要收回手时,他急忙回道:“小生今日才知,心悦的姑娘,也心悦着小生。一直惶惶不敢言出,不过是怕唐突了姑娘,好在我心之所系,亦心系我之。” 好在,他喜欢的姑娘,也心悦他。 他接过她赠来的琴弦,如世间珠宝,小心入怀。 他说:“我心我愿,唯云裳一人。此生之妻,也定是云裳一人。” 那日后,上官透到谢家长辈跟前坦白了身份,并写信回长安征求了父母同意。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交换了对方的名帖,订下了亲事,只待他回长安准备妥当,再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来迎娶她。 然而天不逐人愿,他还来不及迎娶心爱的姑娘,便违背了娶她的诺言。 再多的不得已,也无法掩盖,是他负了她。 那年,继后干政,上官全族蒙冤,谢老爷子第一时间得到长安主家转来的消息,怕因他连累谢家,便私下找他要了一封绝笔信。当时年少,他只想她周全,便颤抖着指尖写下与她的绝笔信,想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她知道后,拿着绝笔信追到城门口,哽咽着问他为什么? 他没敢回头,当着她的面折断了那根时常与她合奏的箫后,留给了她一抹决然的背影。 箫断,便当情也断了吧! 那日,谢家大姑娘站在城门口,哭红了眼眶。回去后,将那把时常与他琴箫合奏的古筝一把火烧了,年幼的谢伊人看了,懵懂的问:“长姐,为什么要把琴烧了?” 谢云裳看着那吞噬琴身的火焰,喃喃道:“琴箫合鸣,奏的不过一场两情相悦,如今箫断了,这琴留着也没用了。” 那时,年幼的谢伊人还听不懂长姐话中之意,她只知道,是上官夫子让长姐伤心了。 他们解除婚事不久后,趁人之危的周家便上门提亲,谢家便迫不及待的另攀高枝,将谢云裳许给了新上任的太守之子周朝勃,也是当初被小伊人砸了脑袋的人。 自古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沉默着应了。 她大婚那日,他藏在人群中,看着她一袭大红嫁入被人扶着上了花轿,那一刻,他的心脏如刀割着,疼得麻木。他想,如此也好,他不带她走,她就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如此便好! 策马离开郸州那刻,他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只是上官透不知道,他站在人群中时,那花轿中的新娘透过红纱早已望到。泪水洗掉了她面上的妆,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扯下一身大红嫁衣,笑着划开了手腕,殷红的鲜血滴在她早已穿在里面的白衣上,如一朵朵盛开的曼莎珠华。 那日,谢家大姑娘自尽于花轿中,震惊了整个郸州…… 时光灼灼,岁月如梭。 多年后,已是北境少将的上官透遇到当年那小姑娘时,才知道自己当年的转身,竟是他与谢云裳的死别。 他心悦的姑娘,早已死在了当年。 后来北境大战,上官透带兵死守边疆。战死前那刻,他从怀中拿出她赠他的琴弦,紧紧握在掌心中,不知是不是鲜血朦胧了双眼,抬头间,他仿佛看到她远远向自己走来。 她向他伸手,他笑着再次握紧了她。 云裳,若有来世,纵然是万丈深渊,我也再不放开你的手了。 (完) ------------ 番外之华浓满风 舜帝十年,郸州谢族遭长安主家累及,男丁被下狱,女眷皆被发配蛮荒。 因着某些隐情,女眷们到蛮荒后过得并未太艰苦,只蛮荒穷山恶水出刁民,貌美些的女眷们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谢华浓遇到她夫君楼满风那日,正被几个地痞堵在街角,路过的行人见了,都不敢相帮,一个个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就害怕晚一步会惹祸上身。 就在谢华浓紧握着手中的发簪,想一死保清白时,他出现了。 他穿着件洗得乏白的旧长衫,手里还提着个破了口子的布袋子,明明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模样,却毫不畏惧的看着那几个地痞,大声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几个想干嘛?” 几个地痞看到他时,脸色都难看起来。 谢华浓以为他们想动手打他时,那几个地痞竟灰溜溜的跑了。那时她不知道那几个地痞为什么突然跑了,直到她嫁给他后,才知道在整个蛮荒,最大的地痞就她的夫君。 他虽一副弱书生的模样,打起架来却如不要命的匪徒,整个蛮荒的地痞没有不怕他的,就连驻扎在此地官府,也都靠他压制着那些被发配过来的恶徒。 然而此刻,他一脸温柔的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谢华浓摇了摇头,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东西,连句谢谢也没说,便慌忙的回了家。 那日,楼满风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姑娘跑远的背阴,嘴角露出一抹与他浑身书生气极为不符的痞笑。 心里想着,这蛮荒城终于来了个好看的姑娘了,他得保护好才成。 而谢华浓一路跑到家门前,然还不等推门进去,便听到祖母说:“那荆城主有意娉娶咱们家二娘为平妻,虽是平妻,但咱们谢家如今都这般了,也不算辱了她。她嫁过去也还能时常接济着咱们些,也免了你们大晚上的还浪费灯油的做绣活。” “可是母亲,那城主都快五十了,华浓她才……” 谢夫人话还没完,老太太一巴掌拍打在桌上,怒吼道:“五十怎么了?只要其它方面还行,二娘嫁过去,肚子争气些早点生个小子出来,日后母凭子贵,还愁她没好日子过吗?” 谢华浓站在门口听得浑身颤抖,正想推门进去反对时,里面的母亲正好发现了她,连忙起身假意去拿扫帚,背过身来却是让她快走。 谢华浓也心祖母的狠毒,本想离开蛮荒城,可她此刻还是戴罪之身,根本就出不了城。 家不能回,城出不去,城中三教九流之辈又多,眼看夜色来临,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办时,楼满风又出现了。 这回他没提他的破口袋,只咬着个包子走到她面前问她:“三鲜的,要来一个不?” 谢华浓呆呆看着他递过来的包子,肚子也不是时候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脸色微红,咬牙接过包子,狼吞虎咽下肚子。 就在楼满风又递过来一个时,她抬眸认真的望着他,半响坚定道:“公子于我有搭救之恩,恩情无以为报,我愿以身相许。” 她想过了,那个家她不能回,城也出不去,与其被祖母丧尽天良的送城主府换好处,不如嫁给眼前这个青年。午时他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此刻又有赠食之恩,以身相许她不亏。 楼满风被她的话惊在了原地,直到手上的包子掉地上了才反应过来,呵呵笑道:“姑娘,姑娘真幽默。” 她道:“我没有说笑话,公子可是已娶妻了?” “这个倒没有。”这城里的女人都不太好看,在她之前他一直没看得上的。 她又问:“那公子可是已定亲了?” “也没有。” “那便好。”谢华浓一把拽着他跪了下去,神色认真的起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谢浓华与这位公子叩首三拜,结为夫妻。此生贫贱富贵,绝不相离!” “姑娘……”楼满风想说这样不好吧,太简陋了,可姑娘不听他废话,拉着他就往地上磕,贼麻利的拜了三拜。 拜完之后,谢华浓起身,低眉顺眼的对着他福了一礼:“夫君有礼,愿余生请多指教!” 楼满风怔怔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脚边的包子,这……确定不是在做梦?他早间才倾心的姑娘,这才过几个时辰就成自家娘子了? 纵然再难以置信,楼满风还是美滋滋的回了一句:“余生也请姑娘多指教了。” …… 翌日一早,楼满风娶了个媳妇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而谢华浓也一副已婚妇人打扮的模样,将他带来了谢家小院,不过是站在门口的。 对于谢华浓闷不吭声的找了个夫婿的事,谢家老夫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看着昨天城主府拿来的聘礼,怎么也不愿承认楼满风这个孙女婿,还想让人把谢浓华关起来,好直接送去城主府。 还是谢华浓她娘先她一步,以母亲的身份,让谢华浓直接跟谢家断绝了关系,并把她的身帖给了她,以防谢老夫人再干缺德事。 “这是娘早就绣好的福袋,本想着你们四姐妹一人一个的,现在云裳和伊人已经用不着了,给佳人留一个,其它的你都拿走吧!里面那层娘以前是用金线缝的,别人不知道,以后有难处了,娘也帮不了你,就靠你自己了。” 谢华浓看着母亲满手的老茧,很是心疼,但她也知道母亲的处境,含泪接下:“您保重!” 她想换一声‘娘’的,可有些秘密太沉重,她已经叫不出口了。 楼满风是孤儿,家也只是个简陋的茅草屋,好在他爱干净,里里外外都收拾得极好。 而自她跟他回了家后,他想着成家立业,自己也算成了家了,便琢磨着该好好用用功,立个业了。 然而立业需要筹集资金,以前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给人写点书信画点山鸟图也能糊口。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有媳妇要养了,没准以后还有娃娃要养呢! 于是楼满风瞎琢磨了下,买了口大锅到街上支了个面摊。 起初谢华浓也会去帮帮忙,可楼满风是个疼媳妇的,舍不得她劳累,便让她在家包混沌,包好了给他拿过来下锅就成。 时日久了,谢浓华对他也生了情意,小日子也过得更美满了。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世,也是在这年,谢家冤案被平反,谢老爷子派人前来接谢家女眷们,但因着她当年反抗了谢老夫人的安排,谢老夫人便以她已经自离了谢家为由,将她留在了蛮荒城。 谢华浓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有夫有子,幸福着呢!谢家二姑娘的身份她早就不稀罕了。 然而楼满风却是舍不得媳妇受委屈的,他也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终究不能一辈子呆在蛮荒城。于是在儿子三岁时,攒够了银子带着妻儿离开蛮荒城。 离开那日,一家三口站在城门口,谢华浓问他:“这里有你从小长大的家,会不会舍不得?” 他抱着儿子牵着她,目光温柔的望着她道:“娘子说错了,你和儿子才是我的家。” 也是在那一刻,谢华浓想起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离开蛮荒后,因她想去郸州看看,他便带着他们母子一路游山玩水的去了郸州。到达郸州时,谢华浓听说自己那被狠心祖母推下马车的妹妹还活着,她很高兴,却不想又听说妹妹因变得痴傻了,被谢家打发去了城外庄子上。 谢华浓找到那庄子去探望妹妹谢伊人时,看到的是那些下人在打骂她,她知谢家不会善待妹妹,便找来弟弟帮忙想带谢伊人离开,却不想弟弟为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将谢伊人送去做了替嫁新娘,嫁的还是个将死之人。 若说谢华浓对谢家还有一丝留念的,便是小弟谢武平了,却不想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姐弟之情破裂后,谢华浓彻底再不提自己是谢家女了。 也是在那一刻,楼满风看着妻子无能为力的模样时,对功名不怎么在意的他,醒悟了。 他们如今已经不在蛮荒城了,不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了,而想要在这些地方保护好妻儿,他就必须考得功名,抓住权利。 此后,楼满风发奋图强,一路过关斩将,高中探花。然而因长得俊又有才华,被位贵女相中想招为乘龙快婿,却在被楼满风拒绝后,使下三滥手段,企图拿他妻儿威胁他休妻另取。 妻儿是楼满风的底线,然而还不等他动手,那贵女一家便因此事被抄家下狱,楼满风只能痛打落水狗,送那贵女上了西天。 后来,朝挺发生了场大动荡,文武百官被大换血后,楼满风也因能力不错官至大理寺少卿一职,从此他们一家三口定居长安。 而楼大人宠妻之名亦被世人津津乐道。 十几年后,他们的儿子同样以探花的身份入仕,等帮助儿子熟悉了朝廷局势后,楼满风便辞官带着谢华浓回了蛮荒城。然而在这里,他们遇到当年曾经名震天下的紫衣侯一家。 姐妹相见,自是有聊不完的话。 索性楼满风便在他们家隔壁买了一个小院,与谢华浓一同住了下来,姐妹当起了邻居。 两年后,他们的儿子传来要成亲的消息,楼满风才又带妻子赶回了长安。然而在看到儿子与儿媳的大红喜服时,楼满风才猛然想起。 当年他们成亲场景,太简陋了。 于是他悄悄请人定做了一套喜服,在她生辰那日,重新为她办了一场婚礼。 那晚,谢华浓问他:“当年我说以身相许时,你为何愣住了?” 楼满风嘿嘿一笑,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最后在她耳边低语道:“因为前一刻还在想你,后一刻就美梦成真了,怕是幻觉。” 闻言,谢华浓珉唇浅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啊,宠了自己大半辈子了,原来是一直在患得患失啊!算了,那余生的小半辈子,换自己来宠他好了。 喜欢,不需要轰轰烈烈,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便好。 完。 ------------ 番外之俏苏白玉 齐州境外,山林中一处陡坡处,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蹲在一颗老槐树下,左右确认后,指着树后堆满石头的陡坡道:“爹,我娘亲就在里面。” 少年说完,哽咽着大喊了一声:“娘亲,轩轩带爹爹来接您回家了。” 少年身旁的素衣男子听着儿子的喊声,看着心爱之人的埋骨之地,瞬间红了眼眶。僵在原地许久后,才挥手命属下将那些石头搬开。 山石被搬开,里面露出一个浅洞,李白玉一眼便看到洞中巨石上尸骨。明明早就知道的事,当亲眼见到时,心脏的位置依旧像是被谁狠狠掐住,疼得窒息。 看着那堆尸骨,他眼前仿佛还是那温柔至极的姑娘。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双眼通红得几欲滴血。他轻轻将那些尸骨殓入带来的红漆棺木中,宛如世间珍宝般小心翼翼,哽咽着喃喃道:“苏儿,真是对不住,我来迟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躺了这么久。不过别怕,以后都不会了。” 殓完尸骨,李白玉静静地坐在棺木旁,忆起往昔,终是再也忍不住,抱着那已经朽坏破旧的衣裳痛哭出声。 “为什么,不跟我走……” ―― 舜帝十七年,李白玉受父帅之命前往南境领回余下北军,刚入南境境内,被张敬崖让人有意为难,恰逢那日大雨倾盆,对山路不熟的他夜间策马,不慎坠入峡谷中。 再醒来,是在一辆华丽的马车里。 “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都怕你活不成了。” 李白玉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轻纱覆面的姑娘,姑娘温温柔柔的,就连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暖人心扉的柔意。他傻呆呆的盯着她望了半响,才猛地想起自己好似连人带马跌入了个深谷中,急忙问:“这是哪儿?” 见他挣扎着要起身,姑娘急忙按住他道:“你伤还没好,别乱动,这里是朗月境内。” “什么,朗月?”李白玉有些惊,自己这一觉醒来,怎么跑朗月来了? 姑娘解释道:“那日我与仆人去深谷中采药,见到你身受重伤又昏迷不醒,便将你背了出来。我知你是大启人,本想将你留在大启的,可大启与朗月交战多年,结怨太深,那些村民们见我是朗月人,便不愿留你,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你跟我一道走了。” 了解了经过,李白玉不由感激道:“姑娘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 姑娘轻纱下的唇角浅浅一笑,道:“公子严重了,小女名唤沈俏苏。” 李白玉微怔,再次谢过。 …… 两月后,李白玉在沈俏苏的悉心照料下,身体痊愈。本是要立即回大启的,哪知在离开前夕,一个与沈俏苏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姑娘,带着一群家丁闯进了沈俏苏安置他养伤的别院。 也是这日,李白玉才知道,沈俏苏不但是朗月已逝长公主独女,还是朗月的左相嫡女,更是朗月太后亲封的安阳郡主。 而此刻,那姑娘一进来,便指着前来送他的沈俏苏大骂道:“好个浪荡贱人,野男人都敢明目张胆的养在别院中了,今日被我人赃并获,看你还有何狡辩说词?我已经让人去请父亲和七皇子了,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沈俏苏不如那姑娘善言辞,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听到她说要去请七皇子和父亲时,想到李白玉是大启人的身份,心底暗道不好,急忙转身对着他小声道:“我知公子武艺高强,此事与你无关,还请公子快快先离去。” 李白玉眉头一皱,却没有动作,依旧笔直的站着。 眼前这些家丁自不是他的对手,可若自己走了,她怕是真的有嘴也说不清了。 见他还不走,沈俏苏更急了,转身推了他一把,却不想踩到长裙歪倒了下去。眼看要着地之时,被李白玉一把捞进了怀里。 “孽女,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传来,二人抬头望着,沈俏苏的父亲与她的未婚夫婿七皇子不知何时已到了门口。见着眼前这幕,面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来人,将这个企图勾引郡主的野男人给老夫乱棍打死。” 一听这话,沈俏苏面色更苍白了,见家丁要上前,急忙护在他面前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父亲,这不关他的事,求父亲放他走,容女儿过后为父亲解释。” 一旁的姑娘一听这话,立马添油加醋道:“沈俏苏,你要不要脸了,事到如今还想维护你的姘头,你是想将咱们苏家的脸都丢尽吗?” 那时的李白玉年轻气盛,听不得这样羞辱恩人姑娘的话,当即就想挥拳,却被沈俏苏死死拉住。 而朗月左相见他还想动手,面色更难看了,瞅了眼旁边同样面色不好的七皇子,大怒道:“还等什么,拉开郡主,给老夫乱棍打死他!” “父亲……” “左相,既然苏儿表妹无意于我,便成全她吧!此事本皇子会去请示父皇,不若就由本皇子亲自来为他们主婚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七……”沈俏苏试图解释些什么,七皇子却没给她机会,冷漠的甩袖离去。 转身的瞬间,面色寒得能冻死人。 沈俏苏与七皇子的婚事还未公开,知情者不多,所以在七皇子将此事告诉了朗月皇上后,皇上大怒,婚事直接被否决。左相为不被猜忌,隔日草草的在府中给他们办了场婚礼,甚至连李白玉名姓甚名谁都没问,就将沈俏苏从沈府嫁了出去。 一出沈府,沈俏苏便将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和银钱递给他,柔声道:“请公子尽快离开朗月。” “那你呢?” “我是朗月郡主。”她面色微冷,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他,眸中微动,转身冷漠道:“此事是我累及了公子,明日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已暴毙,这场婚礼,公子不必当真。” 李白玉本也没当真的,拿着她赠的东西,道了句‘姑娘恩情,永世不忘’后,便策马离去。 然而一路上,忆起这些日子以来,姑娘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以及心底不知何时浮起的情愫,终是割舍不了,掉转马头狂奔赶了回去。 回到那座充当他们喜房的别院时,看到的却是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将沈俏苏围在中央,而她衣衫凌乱,颤抖的举着手中匕首,惊恐的看着那些向她渐渐靠近的人。 这一幕,深深的刺激到了李白玉。 他满腔怒火的拔出匕首,一刀一个的将匕首捅进那几个男人的心脏。而沈俏苏见他回来了,再也忍不住,扔掉匕首扑进他怀里害怕得大哭了起来。 “别怕,我带你走。” 他刚说完,沈俏苏的意识已经朦胧了起来。李白玉发现不对劲时,她已经在乱扯自己的衣裳,吓得他抱起她就想去找大夫。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她含泪的一句“公子别去”打断了理智,转身进了房中。 那晚,屋檐上的满月都娇羞得藏进了云层中。 一夜天明,翌日一早,七皇子带人前来看戏时,看到的却是人家新婚小两口浓情蜜意的在用早膳。 当即脸色一黑,再次甩袖离去。 他了解沈俏苏的性子,他也查到了那男人根本不是朗月人。他料想他们成完婚后,沈俏苏当夜就会将人送走,所以才找人去侮辱她。 他得不到的女人,就一定要毁掉。 然而,没想到的却是眼前这一幕。 七皇子没想到,他报复性的无意之举,竟再次成全了人家。自拜堂又入了洞房后,李白玉总算明白,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已经不知不觉的爱上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他本想带沈俏苏一起回大启的,却不想沈俏苏母亲生前的暗卫,在得知她有危险后找了过来,并将调查到的李白玉真正身份告诉了她。 与此同时,七皇子也得知了李白玉的身份。 沈俏苏知道他带着自己肯定离不开朗月,自己只会拖累他。她不想自己成为别人要挟他的把柄,便以死相逼让他离开,并骗他自己心悦的一直是七皇子,责怪他的出现扰乱了自己的人生。 李白玉听后,才猛然想起她从未说过对自己动情的话。他以为的两情相悦,竟成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当年毕竟年少,在感情里受挫后,李白玉信了她所言,最后在她冷漠绝情的目光中,失落的回了大启北境。 从此以后,整日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吊儿郎当的,每每瞧见别人成亲,总会想起那穿着喜服和自己拜堂的姑娘。而大启的万千女子,竟再也没有一个能入他心和眼的。 只是他不知,在他走后不久,沈俏苏发现自己有孕,恰逢大启与朗月再次开战。她害怕七皇子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便偷偷离开朗月皇城,躲在一个小山村里生下了孩子。 取名沈慕白,小名轩轩,意为沈俏苏恋慕李白玉之意。 母子二人本想在小村庄平静的生活,却不想七皇子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在找到她的下落后,亲自带人来抓,还好他们提前得了消息,让七皇子扑了个空。 至此,沈俏苏带着儿子一路逃亡去了大启,却不想七皇子的爪牙也跟了去。然,沈俏苏最后还是死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启境内,到死都没能再见李白玉一面。 所幸,她死前将儿子托付给了去北境寻夫三娘。 ―― 时隔多年,沈俏苏的尸骨被运回长安后,李白玉不顾族人反对,捧着她的牌位重办了一场婚礼,让她堂堂正正冠以他的姓氏葬入李家祖坟。 父子俩骑马回北境的途中,下了场大雨,轩轩看到他小心的将娘亲牌位护在怀里,紧紧的拉着披风为自己挡雨时,鼻子一酸,终于像个孩子该有的样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说:“爹爹,娘亲给轩轩起的名字,叫沈慕白。” 沈俏苏恋慕李白玉。 李白玉抓着缰绳的手紧了许久,雨水打在他脸上,他仰头想将眼中的热泪逼退回去,看着雨幕前方,眼中的泪终是掺和着雨水无声落下。 恨当年年少自负,没能看出姑娘眸底的情意,终是负了她! ……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完。 ------------ 番外之幽然大壮 两年前,樟州隆县顾家的小闺女被人牙子拐走,顾家重金寻人,天南地北的找了两年,直到近日才找到。 几日前,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背着顾家小闺女前来叩门,惊得顾家人仰马翻的。惊奇的是,那大汉见着顾家大爷,也就是顾幽然的大哥,张口就来了一句:“拜见岳丈大人。” 那声‘岳丈大人’,惊得顾大爷虎躯一震,急忙转身把自己才三岁大的女儿紧搂到怀里,大骂:“哪来的无耻之尤,我女儿才堪堪三岁,便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想下手。来人,给我去报官。” 好在顾幽然急忙挤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解释道:“大哥,他是我的夫君。” 这话一出,顾大爷脸都成猪肝色了,放下女儿,捞起门口的扫帚就追着人打。 以往都是他黎大壮追着人打,何时被人如此狼狈的追着打过?虽恼得想劈人,但看在旁边泪眼婆娑的小娇妻面上,他忍了! 顾幽然是已逝老夫人四十五高龄才生下的,才出生不久,顾老太爷连声小闺女叫的爹都没听到,便得疾离世。而老夫人的身子也日渐衰败。是也,顾幽然从小就是上头的三个姐姐四个哥哥嫂嫂看着长大的,从小如珠如宝。 而老夫人,也在顾幽然被弄丟后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在他们看来,顾幽然的夫婿,不说才高八斗,怎么也得是一个温柔体贴手无缚鸡之力文人公子啊。怎么能是眼前这个五大三粗,斗大的字都还不认识几个的大老粗呢! 主要大老粗看着就凶,怕是也不会听话。 一时间,顾家人头顶愁云惨雾的,表示接受不了。 而且,顾幽然在被弄丟之前是与隔壁朱家少爷有婚约的。她丢的这两年,顾家本想替她解除了婚约,可偏偏那朱少爷也是个死脑筋,说什么一定要等幽然回来。这不,一听顾幽然回来了,立马就跑过来了。 此刻,朱少爷怒瞪着黎大壮,一沓银票砸到他跟前:“你个不要脸的,幽然是我的未婚妻,实相的拿了这笔钱赶紧滚蛋!” 黎大壮冷笑一声,不甘示弱的在怀里掏了掏,略微不自在的掏出一颗早间顾幽然吃剩下的鸡蛋,然后一本正经的当着人家的面,敲了吃了。 如此挑衅,朱少爷气得面色铁青,当场甩袖离去。 朱少爷走后,顾幽然才怕怕的从门后跑了过来,黎大壮揉了揉她脑门,问她:“老子你都不怕,这么个弱鸡你躲什么?” 顾幽然低着头珉了珉小嘴,半响,才细声细气地说:“爹爹去世时,将家中大半家财都给到了我的名下。娘以前说,他们待我好,是有所图,让我小心些。” 黎大壮自问是十二少将中最不会算计人心的,然自家小娇妻的三言两句,竟让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些人的正真目的。想到那些人刚见面时对他的挑三拣四,但在知道自家小媳妇很听他的话后,便有意无意的处处讨好,顷刻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合着那些人是把他当个憨憨了! 看出他的不悦,顾幽然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大手,小声道:“夫君别怕,这是我家,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说的顾幽然都没多少底气,这个家原本有她娘在还能震慑着,可惜她娘也去世了,大哥他们又都是侧室所处,自然对她不会有太多真心。 “合着老子不小心还榜上了个小富婆了。” 顾幽然腼腆一笑,扑到她怀里点了点头:“夫君可以这样认为。” 自从知道了那些人的目的,黎大壮对其他人自然没得好脸色了。许是旁人也瞧出了道道,怕黎大壮比他们先图谋了顾幽然名下的钱财,于是顾家其它老爷们一经商量,决定去找朱家。 话说朱少爷虽也对那些钱财动了心思,要不然也不会花大价钱想赶走黎大壮,但怎么说也是县令之子,自然不能表现出来。这不,顾家的人一上门,他假意推辞了一番,最后以那大老粗夺他妻之恨为由,让人去抓了黎大壮。 黎大壮好歹曾经也是一少将,就县衙那些废物自然是不够他揍的,偏偏宅斗经验过低,着了顾家人的道,一包蒙汗药就给撂倒了。 再醒来,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固定在县衙的刑牢里。 一番严刑拷打后,顾幽然被带到了他面前。看着他被打得血淋淋的,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含泪求他们放过他。 朱少爷原本对她也不见得有多少情意,这会见她低声下气的求人,心里不是滋味得很:“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便放了她。” 顾幽然吸了吸鼻子,望了望伤痕累累的黎大壮,又看了看一脸狞笑的朱少爷,鼓起勇气讨价还价道:“你先放了他我就嫁给你。” 朱少爷得逞的笑意深了些,正要点头时,她又道:“我要看着他四肢健全的活着离开樟州,你们不是想要知道我爹留给我的那些钱财放在哪儿么,你们放他离开,不然我就是死也不给你们。” 那些东西,明面上的铺子酒楼什么的,成婚后他倒是有办法得到,但顾老太爷活着时候的私库,如今却是只有她知道。 所以,朱少爷答应了。 樟州城城门口,顾幽然泪眼汪汪的,目送着杵着根棍子走远的黎大壮。哭得一抽一抽的,一旁的朱少爷还真有点怕她真哭抽过去,开口道:“行了,等咱俩成亲了,以后我就是你夫君了。” 顾幽然转头望了他一眼,本来是一抽一抽的,哪知他话一说完,她直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还没走多远的黎大壮听到,咬了咬牙,一把丢掉那棍子,狂奔着跑了。 他跑后不久,朱少爷派人去杀他的杀手奇怪道:“是不是老子走得太快了,这咋人影都没见着个?” …… 黎大壮离开后,顾家就开始忙里忙外的在筹备婚礼。 顾幽然也不吵不闹的,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由他们安排。 直到黎大壮离开后第十日,也就是大婚前一日,顾幽然突然一阵呕吐,请来大夫一诊,发现有孕了。 这消息一出,整个顾家人脸色都不好看了。这其中最不好看的,还属乐呵呵等着当新郎接手百万家财的朱少爷。 朱县令两口子脸色也难看的紧,儿子本来就是娶个破鞋,若非看在那万贯家财上,他们这样的人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好不容才说服自己看在钱财的份上忍了,这会儿又传出了那顾幽然有孕。 这是捡了破鞋不说,婚还没成就先顶了个闪闪发光的绿帽啊。 这谁能忍?叔可忍,叔他爹娘都不能忍! 这不,县令夫人气得不行,当即让人煮了碗落子药,让贴身老嬷嬷送去,绝对不能让那小孽种跟着进他们朱家大门。哪知那老嬷嬷刚到顾家,就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刻,顾府门前,整整齐齐的站着两排腰间别大刀的士兵,光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人绝不是衙门那些酒囊饭袋。 黎大壮抱着顾幽然走出来时,顾幽然笑嘻嘻将脸埋进他怀里,撒娇的问他:“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已经将胡子刮干净,一身黑色盔甲的将军满眸温柔,粗声粗气的答:“老子无所谓,是你生的都喜欢,只是如今老子不能陪你在樟州生活了。” 怀里的人儿摇了摇头,闷声道:“其实一直没有告诉夫君,比起这儿,我更喜欢北境。” 她当初想回来,不过是想母亲了,却不想母亲早已离逝。如今,这樟州已经没有她放不下的人或东西了。 当初那场大战,黎大壮深受重伤昏迷了两月,顾幽然衣不解带的守了他两月。醒来后知道卫辞一家隐退,他看着瘦了许多的顾幽然,也起了隐退之心,便禀明了镇北王,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回了樟州。 他本以为不管在哪儿,以自己的蛮力和武力,哪怕孤身一人也能护她周全,却不想他还是低估了这世道。所以那日他离开后,马不停蹄的赶到设有北境站点的驿站,向北境发出求助,镇北王也及时让他曾经的部下带兵赶到。 不然迟了,他真不敢想象妻儿会被这些人怎样对待?! 离开前,黎大壮给皇城监察督递了份告子。几日后,朱县令这辈子大大小小的污点都被查了出来,其中最大的罪名,竟然是敢对皇上亲封的黎大将军动私刑。 可想而知,最后结果是一家都被贬官流放了。 顾家万万没想到那大老粗会是个大将军,心惊胆战的看着朱家被流放后,见那大将军没对他们怎么样,以为是顾幽然念骨肉亲情。 哪知心就要放下时,顾幽然突然将自己所有的家财都捐给了国库。如今战事才停熄不久,国库正吃紧,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是大启的大功臣。于是皇帝一高兴,亲封了顾幽然一个有食有户的郡主之位,樟州还成了她的封地。 而顾幽然得了封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他们一干人等都赶出了顾家, 从此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 黎大壮带着小娇妻回到北境时,正好碰上过元辰。他爬上瞭望台时,他的小娇妻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正哈着手在台下咧嘴笑,像极了那年的卫少将夫妇。 夫妻若情深,身处何地都是岁月静好。 完。 ------------ 番外之女将余扇 “陛下,蝶妃娘娘已在殿外跪了三日了。” 御案前,刘梵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波微掀:“罢了,让她进来。” 若她依旧愚蠢不看时态,那便不必留着了。 余扇进来时,帝王并未抬眼望她,她也不再如以往一般为求恩宠装柔假弱,就那么笔直的跪拜在案前,目光坚定:“求陛下放余扇回北境。” 刘梵原本以为她跪了那么些天,是想求自己把孩子还给她,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不哭不闹,一改往日愚蠢,只为求回北境。 帝王眸色微眯,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你是想回北境揽兵权,还是企图有朝一日,能以将帅之身夺回自己的孩子?” 余扇没想到刘梵会这般直接了当的问出来,顿时面色微变,本就憔悴的面色更加苍白。 前不久,余家的人的确是想让她另辟蹊径,以退为进,保全实力积攒威望,待日后夺回皇子,为余家重谋新路。可在听到夕日故友们一个个为国战死沙场时,她怒不可遏的赶走了余家人,独自将自己关在房中沉默了许多日。 那几日,她想了许多,自己也曾是将士,也应该驰聘沙场,哪怕最后马革裹尸。可这几年她都做了什么?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放弃自己驰聘的疆场,把自己困死在这方红墙绿瓦中。为了帝王那丁点不知真假的恩宠,每日机关算尽最后不过一场笑话! 想通那一刻,她似乎也下了决心。 她要回北境,回到那个可以自由自在策马扬鞭的战场。不为什么夺回皇子,日后做什么太后,只为做回曾经的余少将。 此刻,她仰头望着帝王,目光再次坚定:“陛下,余扇绝无此意,往后也不会有此意。虽如今北境无战,但金国依旧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卷土重来。陛下,北境需要先锋,余扇余下半生,只愿同北境千万将士镇守疆场,守我大启无恙。” “若朕不信呢?” 余扇一怔,猛然起身,在旁边常青那句“护驾”出口前,迅速扯下头顶那象征着她皇妃身份的金步摇,一缕青丝从指尖断下。 “余扇愿以发明志,此生坚守北境,一世为将,永生不再踏入皇城半步。若违此誓,犹如此发,断折而亡!” 若说曾经的余扇在刘梵眼中如同玩物,那么此刻,他倒是将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了。那曾经如同那人的两分英骨,相信日后也能不逞多让,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女将。 他望着眼前这披头散发的女人,难得的觉得,比她穿着那身华丽宫装更加耀眼:“朕给你这个机会。” 余扇微愣,随即笑着抬手捂住眼眶,像是怕眼泪打湿出来。 那日,刘梵特允她去看一眼小太子,余扇拒绝了。她扬起一个潇洒的笑脸,眼角却闪着泪花说:“老人们常说,养恩大于生恩,既然恒妃娘娘养了他,那他就是她的亲儿子。不看了,我们没有母子缘,看了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刘梵听了,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再说,只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晋帝七年,冬末。 小太子生母蝶妃病故,帝悲之,特追封为皇贵妃,厚葬皇陵。 贵妃灵柩被葬入皇陵前一日,一辆不起眼的藏青顶马车从皇宫小门驶出。而皇宫最高处的城墙上,恒妃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喃喃细语道:“本以为是这宫里最蠢的,倒没想到也是个狠心的。走了也好,这深宫本就不适合她。” 大道万千条,余扇终于选对了那条属于自己的。 走了也好,她就算继续蠢笨的听信余家人的话,或继续留在宫中,哪怕最后没有死在帝王赐的鸩酒上,也迟早会栽到那些如雨后春笋,一波又一波的宫妃手里。 走了,未尝不好! …… 余扇没想到自己到达北境时,来接她的会是镇北王他老人家。 “回来就好。”镇北王语气平淡,像她只是一个离家归来的孩子。 “李伯伯。”这一声哽咽喊出,她望着熟悉的军营,熟悉的景物,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将士,终于忍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颤着身子捂着脸哭出了声。 “余小妹,那么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你大侄子看了笑话你。” 余扇抬头,泪眼模糊的看着李白玉和他身旁的孩子。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当年卫辞一家三口出现时的场景,只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对不起!”她走了过去,抬手轻轻的抚摸在小少年稚嫩的笑脸上。像是想起自己那没见过一面的孩子,也像是想起自己这跌跌撞撞的一生,哭着哭着,终是笑了。 还好,做错了事,一生那么长总能弥补。 不久后,镇北王新收了一名义女,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只知她是新十二少将中的女少将,北境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的管她叫大小姐。 晋国二十二,得了皇上默许,小太子带着尚书家的小公子吴有悔偷偷前往北境,却不想在途中遇到黑店,带出来的银钱被抢了一干二净不说,两个少年还因长得俊,被黑店老板迷晕卖给了人贩。 人贩看出他们应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怕他们日后报复,便想偷摸着将他们运到金国再卖,不想路过黄沙村地段时,被一女将军拦截。 余扇本是好心想告诉他们前边路段不太平,不想发觉异样掀开帘子一看,会是一**俏少年,当即便让人查办了。 “姐姐,你是女将军吗?” 看到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将,吴有悔两眼都发着光。 余扇跳下马,慈爱的捏了捏他的小脸,纠正道:“小家伙,该叫姨。”说完,她扭头去望另一个没吭声的小家伙,待看到那小家伙的模样时,笑容倾刻凝在了面上。 小太子也望着眼前的女人,心底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两人凝望了片刻,余扇深吸了口气,笔直恭敬的跪拜了下去:“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你、你别跪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小太子急忙去扶她。不知为何,他接受任何人参拜时都能无动于衷,独独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将军。她那一拜,他的心口就又酸又疼,还很想哭。 余扇也是一怔,低着头抹了把脸,才一脸笑意的站了起来。 上天待她不薄,有生之年,她还能见这孩子一面。 小太子在北境玩了两月后,才被皇上勒令回宫。离开那日,余扇犹豫了许久,才将自己挑灯学做的那双她也不知道合不合他脚的鞋子递了出去:“有些丑,若是不喜欢……” “很喜欢。”小太子双手接过,笑起来时那双眸子与她的如出一辙。 她站在沙丘上,目送护送太子的队伍渐渐远去,眼中有不舍,更多的是欣慰。 “陛下既然默许他过来,便是不阻止你们相认,为什么不告诉他?”李白玉渡步到她身侧,目光浅望着远处黄沙。 余扇收回目光,轻笑了下,漫步向营中走去,边走边说:“恒妃将他教养得很好,他是别人悉心养大的孩子,我也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职责,哪里有资格认他!你知道么玉哥,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庆幸,庆幸他没有在我身边长大。” 她想,如果那孩子是她亲自带大,以当年自己那心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被教养成什么样,不过养歪是肯定的。 李白玉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些昔年往事,她仿佛又想起了初见余扇时的模样。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没有京都女子的娇气,反而蛮得像生长在黄沙高地的火焰花。 晋帝二十二年,秋。 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以金国铁骑屠了大启一村落拉开了帷幕。而此次金国主战的,不是金国已经重病在卧的皇上完颜亮,而是野心堪比其父的金国十五岁小王子完颜渡。 余扇是在两军对垒时看到那小王子的,那孩子的模样,竟让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霍小光。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一身戾气,如同地狱修罗。 “本王听闻我小叔叔当年就是死在你们大启的地界上,当真是耻辱,那么本王就拿下你大启,当个坟冢好了。”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余扇后背一阵发凉。 两军拼杀时,她本有机会将那少年射杀,可想到他不过是与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小的少年时,她犹豫了。也是在那犹豫的瞬间,完颜渡的弯刀毫不犹豫的刺穿了她的胸膛。 也是在同一瞬间,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有些孩子是人,有些却是残暴的野兽。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她也给了完颜渡一刀,只那一刀偏了分毫,刺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这一战,老镇北王义女战死。消息传回宫时,刘梵沉默了片刻后,让人去将她的尸骨运回皇城安葬。 小太子知道时,也如他父皇一般沉默了片刻,后三月皆无沾一丝荤腥,锦袍底下着了三年白服。 后来,已是恒贵妃的母妃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北境初见时便隐约猜到了。” 小太子铺平了一张宣纸,拿着毫笔却点墨未落。 恒贵妃轻叹了声,转身离去。 母子连心,那是谁也无法割断的血缘,哪怕是天家,也是无法避免的人之常情。 完。 ------------ 番外之清风佳人 “谢姑娘来了,将军在练武场呢。” 南境军营门口,一小兵看着眼前的貌美女子熟络的打了个招呼。不远处跑来另一个小兵听了,待那女子走远后,才敢小声的问:“刘哥,这女子怎么能随意出入军营啊!” “嘘,小声些。”先前的小兵见女子走远了,才低声解释道:“你才来不久还不知道,她可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你以后见着都得恭敬着些,人家可是铁板定钉的将军夫人。” 许是年轻,那小兵不解问道:“将军夫人?可咱们将军和她看着都老大不小了,为何不早些成亲?” “这……”这个小兵还真不知道。 将军自与谢姑娘认识以后,明眼人都能瞧见他们心悦对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大就越成熟稳重,这么些年来,两人就是没把那层纸捅破。磨磨蹭蹭的,看得他们这些小兵都心焦不已。 就他们拖着的这些年,人家隔壁家将军们的娃都能来他们南境溜达了。 练武场上,步清风见到谢佳人,习惯性的肃着一张脸,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语气温和道:“军营大多穿戎装,你上回拿来的都还没穿完,下次就别再做了。” 谢佳人浅笑下,自顾自的将包裹打开:“这次没给你做衣裳,上回见你鞋子破缝了,没事的时候就学做了几双,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脚。” “鞋子军中也有发的,你大可不必那么费神。”嘴上说着婉拒的话,步清风却是习惯性的伸手接过,然后找了个桩子坐下,当场换给她看。 两人相处随意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像极了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见他换上了鞋,谢佳人左右打量了下,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脚指宽,这次做的可能窄了些,你撑两日应该就舒服了,我下次会给你做大些的。” 闻言,步清风垂眸瞧着脚上的鞋子,嘴角的弧度再也隐藏不住。 两人静呆了片刻,谢佳人抬头望了望天,见时辰不早了,轻声道:“这次商队过来得有些匆忙,都还在大道那头等我,我呆不多久,得走了。”她给他理了理衣襟,漂亮的眸底有些不舍。 可惜感情里的将军是个憨的,丝毫没注意到人家眼中的不舍。 见他还咧着个嘴盯着自己傻笑,谢佳人秀眉微蹙,直视着他的黑眸,问他:“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什么话? 步清风一怔,赶紧从怀里摸出了根簪子:“这是我自己雕的,是你喜欢的杜鹃鸟。”说着,也不问她喜不喜欢,直接拔了她头上那根翠绿簪子,把自己的木簪子插了上去。 他的部下说了,礼物贵贱看的是心意。谢姑娘现在家财万贯,送那些金银玉器是埋汰人家,人家也不喜欢,所以自己亲手做一个才是最有诚意的。 这不,前几日知她回来,他日夜赶工的雕了这根簪子。 如今瞧着簪在她头上,心里美滋滋的觉得,看着还怪好看的。 谢佳人被他这波操作整得愣了下,暗恼的瞪了他一眼,抢了自己的翠绿簪,转身就走。 知她忙,步清风也没打算去追,站在原地,抱着那包裹,还在纠结她喜不喜欢那簪子。 路过的将士们瞧见自家将军的这波操作,都暗自摇了摇头。他们将军文武双全的,看着也不傻呀!怎么每回就是不开窍呢! 另一边,商队的马车里,有个新来的小姑娘见她瞧着手里的木簪发呆,不知有意还是天真的问了一句:“四姑娘,你与将军何时成婚啊?” 谢佳人收起簪子,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搭理。那小姑娘讨了没趣,灰溜溜的自个儿下了那辆马车。 不知为何,谢佳人突然想起了与将军的初遇。那时,他骑在高马上,她仰头望着,时间好似定格了一般,竟不知不觉间,十年匆匆而过,她也已不再年轻了。 何时成婚? 她也好想问问那呆子,何时开口娶她啊?再不娶她,她便要老了。 …… 谢佳人回到郸州时,正好碰到从长安回来的谢武平,才想起今日是他们母亲的忌日。 在谢府,有些秘密早已不是秘密,比如众人都以为是谢夫人亲生的谢武平,其实他也是姨娘的孩子。当年谢夫人的孩子早在腹中时就没了气息,他们的父亲怕谢夫人伤心,便拿那死孩子换成了谢武平。 可悲的是,谢夫人到死都以为,是谢亭舟弄死了那孩子。 而谢武平回来祭拜的,也自然是他一直认为是亲母的谢夫人,他们从小叫到大的母亲。 谢武平这次是带着自己的长子回来的,见四姐姐还是孤身一人,又想起她这些年与那南境将军的事,忍不住摇头轻叹。 谢佳人给侄儿剥了个橘子,问他:“这次回来住几日?” “最多十日,给母亲扫完墓便走。”想了想,谢武平见她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没忍住,轻问:“姐姐与那南境将军之事……”见她动作顿住,谢武平没再往下问。 而谢佳人沉默了片刻,自嘲的笑了笑。 她与步清风两心相悦,这是众人与他们都心知的事。可偏偏步清风在儿女情长方面迟钝了些,而骄傲如谢佳人,却在历经太守府一事后,每每面对步清风,那曾经的骄傲里总会掺染自卑。 若她还是那个没有任何污点的谢佳人,哪怕年岁已不轻,她应该会大胆的将那句‘你什么时候来娶我’问出口。可如今的她,退怯了。 如今,是她不配他。 翌日,谢佳人带着谢武平父子前去给谢夫人扫墓。到时,那墓前坐着一个头发凌乱,喝得醉醺醺的老头。 谢武平有些意外,谢佳人却已经习以为常。自从谢夫人死后,他们的父亲便一直疯疯癫癫的,难得的是就算疯癫了,都还能记得今日是谢夫人的忌日。 她在谢夫人及旁边的坟茔上都敬上了一柱香,并让谢武平的儿子也在那旁边的坟前磕了三个头。 谢武平知道另一座坟茔是谁的,别人不说,他便当做不知道也不会问。当年谢夫人死后留言,不葬谢氏祖坟,谢家那些人原是不想遵守的,最后还是谢佳人带人去撕打了一场,将那些人打服帖了,才将谢夫人的棺椁抢来葬在了他们生母的旁边。 谢夫人忌日过后,谢武平带着儿子离去,谢佳人一路送到城门口。本一直冷冷淡淡的表情,在听到那孩子那声“姑姑再见”时,红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人来人往行人,有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的小两口浓情蜜意,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不紧不慢的走着,路过一家私塾时,耳边传来孩子们朗朗读书声:“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她默念了句,猛然间,心口的郁郁沉沉好似茅塞顿开了一般,突然想通了许多。 人生苦短,自己为何要纠结过往的不幸,而不敢大胆的先去跨出那一步呢? 几日后,远在南境的步清风收到一封烫红的请帖,当看到里面内容时,他面色大变,骑着马便往郸州赶去了。 部下问他:“将军急匆匆的要去何处?”马背上的将军丢下:“抢亲!”二字,便马不停蹄的狂奔而去。 此言一出,吓得副将急忙让人带着早已备好的聘礼急忙跟上。 那日,郸州城门口,已是半老徐娘的谢家四姑娘一袭火红嫁衣站在城门下,身后的是她的十里红妆。百姓都瞧热闹的挤在一旁,等了一个上午都没见来迎亲的新郎。 就在众人要当场笑话看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为首的一身戎装,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仪表堂堂,俊逸不凡的将军。 将军打马靠近,向那一袭红装的新娘伸出了手,笑容和煦,说:“谢四姑娘,本将来娶你了。” 姑娘笑弯了眉眼,纵然眼角的细纹证明了她不再年轻,却依旧美得动人。她伸出手,温柔的放到他的掌心,浅笑道:“虽迟了些,好在不晚。” 那日,谢家那位曾丧过子,守过寡的四姑娘,一袭正红,嫁给了无数姑娘心中的如意郎君,羡艳了无数人。而那将军打马而来,身后同样带着十里红妆,温柔的将她抱上马,眸中好似只有她一人。 …… 婚后第二月,谢佳人收到一份迟来的贺礼,贺礼是一对玉如意。而送礼来的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看到小少年那酷似他母亲的模样,夫妻二人同时红了眼。 小少年说:“家母安好,望故人勿念,两位长辈大礼不能前往,很是遗憾,特命小侄带上贺礼而来,贺二位永结同心、万事如意。” “长得真像你娘。”谢佳人抬手摸了摸小少年的脸,恍惚想起当年在深宅大院中与他娘的第一次初见。 那年,她不过三岁,被抱到谢夫人院里时哭闹不止,而那比她大不了两月的小姐姐听到了,笑呵呵的给她递去一串糖葫芦。 一旁的步清风搂了搂妻子,无声的笑了。 余下的半生,谢佳人都很幸福,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给步清风生个一子半女,好在他不在意。 他说:“有缘遇到你已是万幸,无缘其它又何必在意。” 有你与四季,便足矣! 完。 ------------ 番外之尚书吴追 吴府,随着一道响亮的啼哭声,吴侍郎家小公子终于瓜熟落地出生了,而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吴追也终于松了口气。 产婆与丫鬟将房中收拾好后,把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抱出来时,他还呆呆的站在门口,背脊僵直。 “恭喜大人,母子均安,是位小公子,大人快抱抱。” 吴追在接过孩子的瞬间,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心底亦思绪万千。 他满目慈爱的看着怀中这个与他骨血相连的孩子,微红了眼,低声喃喃道: “日后,他就叫有悔吧!” 是啊,他后悔了。如果可以,他会多敞开心扉一些,再不要抛开所有人,自私的走上这条道了。 可有悔何用?回不去了! 吴追走后,房中刚生产完的妇人爬起身,虚弱的问:“老爷可给孩子留下名字?” 丫鬟在旁回道:“回柔夫人,留了,老爷定下小公子名叫有悔,吴有悔。” 这样的名字……柔夫人听了,心底有些不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春去秋来 ,吴追干倒刑部尚书官拜尚书令时,小有悔正好六岁,正是最能上窜下跳的年纪。 某日,儿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书房摔碎了一对白柚玉碗,正巧被下朝回来的吴追看到。吴追在看到那对被砸碎的瓷玉碗时,愣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了许多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年,谢铁带着赵茵回到飞云寨时,便是带回了其中一只。 他记得,初见赵茵那日,飞云寨寒风凛冽,她乖巧的跟在郝运来的身后,迎面而来。他本对那平平无奇的女子待之以寻常,却不想在某个夜下,瞧见她正认真的替他修补着那些被谢铁砸坏的玉器瓷瓶时,对她开始了另眼相看。 后来的慢慢接触,心,也不受控制的乱了。 那些年,每每谢铁砸坏了他的玉器,他生气时,她总能温柔的笑着说:“有阿茵在,以后二公子就不用担心寨主砸坏你的东西了。” 看出他疲惫了,她也总会温柔的说:“二公子若是累了,不用强撑着,寨主他们不懂你,可阿茵懂,阿茵的肩膀随时可以借给二公子靠。 ” 他失意迷茫时,她说:“二公子的才华,不应就此埋没此地的……” 也是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脱离飞云寨,更或许说……背叛了飞云寨。 那些年,她从未撩拨过他,可她的善解人意,却让他一步步的沦陷在她的温柔的陷阱里。 那时,她是最懂他的人,她看穿了他抱负,欣赏他的雄心壮志,哪怕是别有用心。可她还在他最需要鼓励的时候,鼓励了他。所以最后爱上她,也成了无可厚非之事。 然而,也成了万劫不复之事。 当年谢铁失踪,他隐约感觉到与她有关,可他还是选择了帮她,以至于让她做下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 “爹爹,有悔知错了。”清脆的童音将吴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眸望了儿子一眼,并没有责怪,只淡淡地吩咐下人,将那些碎了东西都清理干净。 有些东西,他的确早该扔了。 破碎过的东西,就算修补得再神似,终归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个。 …… 吴追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者都不会再见赵茵,却不想小太子十岁生辰那日,有刺客欲行刺小太子,最后失手逃往了冷宫方向。 而他,也是在那里再次见到了她。 看到赵茵的那一刻,吴追还是忍不住眼底泛酸。他知道谢铁当初离宫时找过她,听说还亲手划瞎了她的眼,废了她四肢筋络。那时听到,他内心还算平静,可如今亲眼见着了,却再也平静不了。 此刻的赵茵瘦骨嶙峋,蓬头垢面,双眼上还有两道如同蜈蚣般丑陋吓人的疤痕,活像个疯婆子一样倚靠在墙角,浑身脏乱不堪,早已看不见一丝当年赵妃的影子。 赵茵此刻看不见,也说不出话,却能听到别人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她如惊弓之鸟般,像地上的蚯蚓似的扭动着身躯,企图将自己蜷缩起来藏好。 吴追见状,垂了垂眸,抬手让旁人退下。 他目光复杂的望着她,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止住了脚步。而她也感觉到来人停在了自己身前后,惊恐得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喊声。叫着叫着,又披头散发的仰头呜咽起来。 吴追淡漠的望着,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开口道:“十年了,我会去找陛下,求他给你一个解脱。” 阔别十年,再次听到这道于赵茵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还在疯狂喊叫的她,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没人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见她突然扭摆着身子跪伏在地,口中含糊不清的说了两个字。 吴追知道,她说的是“谢谢” “下辈子,别再遇到小铁,也别再让我遇到你了。”语罢,他转身,眼眶有些微红。 他还是压制不对对这个女人的喜欢,哪怕时隔多年,哪怕她此刻活得不像个人。可比起重振吴家门楣,他连待他如子如兄的人都能舍弃,更何况区区一个她?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是赵茵利用了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不过是他落下的一步步险棋罢了。 富贵险中求,他不求富贵,只求权谋。 吴追走后不久,天空下起了小雨。赵茵躺在满是污泥的冷宫地上,感受着雨滴落在脸上的冰冷,瞎了的眼眸中,缓缓滑落两行殷红。 所有人都说她狠、她毒,可她哪里狠得过谢铁啊! 十年的生不如死,该还的,她已经还够了!若当真有来世,就是托生为只鸟儿,她也再不要遇到他们了。 再也不要了! 翌日,太监奉旨前来赐鸩酒时,发现曾经的赵妃已经没了气息,尸体躺在湿滑的污泥中,倒是将她瘦成皮包骨的脸颊冲刷了干净。太监看了一眼,怕惹祸端,便让人直接一张席子卷了 ,从小宫门丢去了乱葬岗。 那位曾位及四妃之一的赵妃娘娘,死后竟薄棺也无一副。 可悲!可叹! 吴追知道时,正在教儿子练字,面上无波无澜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落笔时,着墨深了许多。 这世间,他唯一动过心的姑娘,没有了。 吴追的一生,少年坎坷,中年位及人臣,掌管刑部兵部两司之权。一生只有一子,却让儿子远离了朝廷,做了一名守疆小将。没人知道位高权重的他怎么想的,每每有朝官问他为何不让公子留在朝中有所建树?他总会浅笑不语。 没人知道,他只是不想自己儿子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老路罢了。 金戈铁马,驰聘疆场,那不光光是步清风年少时的梦,那也曾是他的啊!遗憾的是,步清风实现了他的梦,而他只能当遗憾永世掩埋。 完。 ------------ 番外之卫束娶亲 十六岁那年,卫束背着行囊踏上了行万里路的历程。他立志要游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却不想有一天会被人绊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卫束如往常一般,啃着两个肉馍馍,欣赏着林间小道的风景。边吃边走时,突然,一个姑娘从天而降……不,准确的说是从树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抬脚要落的地方。 游历多年,善心什么,于卫束而言那都是浮云。正当他想直接跨过去时,地上闭着眼睛装挺尸的姑娘开口了。 “你要敢从我身上跨过去,你就死定了。” 听到这话,卫束默默收回已经抬起的腿,左转了两步,绕着那姑娘,再次美滋滋的啃着肉馍走了。 姑娘缓过那一阵巨痛后,艰难起身,咬牙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闻着清新空气中夹杂着的肉馍香味,使劲咽了口唾沫。 昨晚跑得匆忙,她也饿了。 卫束以为,那挺尸姑娘只是他游历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没想到两日后,他们会直接拜堂成了亲。 那日,他正坐在一个小摊上吃着阳春面,突然,一个红彤彤的喜球不偏不倚砸进了他刚吃了一口的面碗里。面汤四溅,溅得他措手不及。 这身衣服本来还想再穿两日的。 他嫌弃的望着喜球,而无数个接喜球的公子在他身后嫌弃的望着他。喜球的主家来人说:“今日是我家小姐抛绣球招亲,公子接了喜球,便是叶家的女婿,请随小的前去换喜服。” 遇上这种事,若是别个男的,要么美滋滋的去了,要么一脸不明所以的愣住。然,咱们的卫家小公子就比较淡定,他微微瞥了眼看热闹的人群,不慌不忙的掏出小锦帕擦了擦嘴,最后起身站进了人群中。 “……” 众人没搞明白这公子什么意思? 卫束却浅笑道:“接球的是那碗,钱我已经付过了,你们端走吧!”说完,转身就走,可才走了两步,远处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吼:“别让姑爷跑了,快抓住他。” 卫束眼皮一跳,暗道不好,拔腿就跑…… 然,他虽有武艺傍身,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十几个人围着包了饺子。 半个时辰后,卫束看着同样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新娘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被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听到,新娘子直接一个脑门过去,差点没将他下巴撞断。 卫束疼得面容扭曲,缓过来后,恶狠狠的瞪着坐在高堂位置上的胖男人,怒道:“光天化日强抢民男,按我大启律法,与强抢民女同罪,是要蹲牢狱的。” 胖大叔一愣,乐呵呵的道:“大启可没有说接了喜球的是强抢民男,你既接了喜球,与我女儿拜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么,哪有什么抢不抢的?” “谁说是我接的喜球?我碰都没碰到。” 胖大叔又是一愣,转头用眼神询问家丁。家丁捧着那接了喜球的碗,强词夺理道:“回禀老爷,球虽是这碗接的,但这碗的钱是姑爷付的。碗是姑爷的,喜球也是姑爷的。” 还挺有道理。 胖大叔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问:“如此,贤婿还有何话说?” “……”还能这样?卫束眼角抽搐了几下,枉他自认学富五车,此刻竟反驳不着那家丁的话,谁让真把钱付了呢! 天地高堂拜后,卫束直接被丢进了新房,也在此时,他与新娘子才见到了彼此模样。两人打照面的瞬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但又心照不宣的什么也没说,互相解了绳子后,一道翻窗跑了。 等家丁发现时,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逃出来的两人此刻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卫束问她:“你就这般确定那位刘公子会回来娶你?” 一路上,新娘子…也就是叶花蕊将她的事都说了些。 叶花蕊芨笄那年,与一位进京赶考的公子两心相悦,私下还互定了终生,约定公子金榜题名就来娶她,哪成想公子一走就是三年。叶老爷觉得那公子不靠谱,骗了自己女儿,眼看着女儿年纪越来越大,怕她再继续蹉跎年华等下去,便狠下心肠给她办了场绣球招亲,让老天来给她做选择。 其间叶花蕊还逃跑过几次,几天前卫束遇到她时,她就是想逃去长安找人,不想又被抓了回去,还跟卫束拜了堂。 “这样吧,我在长安还算认识几个人,不若我送你去吧!”卫束说着,还将出来时顺手写的休书递给了她。叶花蕊也不含糊,顺手接过,想着自己一个女子长途跋涉出远门也不安全,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这俩刚成了亲,又刚和离的前任夫妻结伴而行,一脸走走停停,对着皇城长安而去。 两月后,二人成功抵达长安。 叶花蕊要找的人叫刘元稹,本以为长安城那么大会不好找,怎知一打听,此人还出名得很,不但是去年的二等进士,还成了大启的二驸马,可谓是风光无限。 “人有相同,名有相似,我不信他会负我!”叶花蕊坚信着。 卫束睨了她一眼,本着送佛送到西,直接带着她去找如今已是按察使司按察使的谢武平。 谢武平对卫束很是礼待,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春风得意的二驸马请来了家里。然,二驸马在看到叶花蕊的瞬间,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卫束坐在一旁嗑瓜子,本以为能看一出好戏,却不想叶花蕊在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果真负了自己后,不哭不闹的,强忍住眼泪,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红着眼对着那人说:“真巧啊,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你,这是我夫君。” 刘元稹面色微变,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谢武平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笑着解释道:“二驸马见谅,他们是我远房表弟与弟妹,失了礼数的地方本官代为赔罪了。” “无…无事。”刘元稹望着叶花蕊,袖子底下的指尖陷入血肉都不自知。 刘元稹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倒有些像落荒而逃。谢武平看了故作平静的叶花蕊一眼,倒了杯酒跟卫束闲聊了起来:“这二驸马倒也是个有才之人,行事也稳重,去年在皇宴上被二公主一眼相中,但好似已了有心悦之人,二公主去求皇上指婚时皇上倒也没答应。” 许是怕他独自说得尴尬,卫束瞥了眼旁边的人,顺嘴问了一句:“那怎么又当上了二驸马?” “说来也可笑得很,他母亲贪图与天家攀上关系,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的逼迫他,不得已,二驸马只能为孝娶了那位金枝玉叶。不过好在二公主也还算贤良,小两口上个月才添了位小郡主。”说完,有意无意的睹了眼叶花蕊。 叶花蕊安静的听着,就在泪水快溢出眼眶时,卫束抬手覆盖了上去。 泪水烫在他的掌心上,他浅笑道:“我娘说,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怪珍贵的,别哭了。” 这话酸的,一旁有些上了年纪的谢大人看不下去了,斜了两人一眼,起身回了房。 离开长安那日,叶花蕊还是去见了刘元稹一面,卫束等在不远处,最后见她红着眼一脸释然的走了过来。 有缘无分便是如此吧!有些事,保留最后一份体面,于谁都好。这个姑娘,拿得起放得下,千里迢迢来长安,其实不管刘元稹有没有负她,她都只是想来要一个结果罢了。 卫束莫名心疼了下,掩饰般问她:“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她仰头望了望天际,又看了看他,笑着从怀里摸出他给的那封休书:“咱们成亲也好些天了,带我回家给公公婆婆敬茶吧!”说着,直接撕了那休书。 卫束神色一怔,随即一脸惊恐的拔腿就跑。 …… 一年后。 千里之外的某个小村庄里,离家五六年的卫小公子终于远游回来了。这不,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个姑娘一起回来。而且那姑娘肚子鼓鼓的,一看就是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 一时间,村里众人私下议论,这卫家又要有喜事了。 此刻,卫家堂屋里。 卫夫人对着叶花蕊嘘寒问暖了好半天后,才想起自家儿子来,立即转头凶巴巴的盯着小儿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老娘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这么多年书信也不写一封回来,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卫束跪在堂中央,双手揪着耳朵,硬是没敢吭一声。 好在他大哥大嫂得到消息回来的及时,此事总算揭过,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三个月后,叶花蕊生下一对龙凤娃娃,卫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在村里连摆了三日酒席,喜得村里人红鸡蛋都给他们家快送满一屋子了。 孩子满周岁的时候,叶花蕊看出卫束依旧心在远游,便悄悄做下个决定。等到孩子周岁生辰一过,她便悄悄收拾好东西,半夜叫醒卫束,夫妻二人再次半夜潜逃了。 等到所有人发现时,两人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两个哇哇大哭的娃娃。 他心之所向, 她又怎能绊住他的步伐。余生的远游,无论归期,她都陪他! 完。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一) 大启晋帝二十二年,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境外金国联合塞外十二部,正式向大启宣战。 满是黄沙的大道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冒着风沙前行着。突然,她听到前方有厮杀声传来,左右扫视了一圈,急忙往不远处的巨石后藏去。 厮杀声从远到近,也不知打了多久才渐渐平息。巨石后面的卫云舒屏着呼吸,待确定已经没有人了,才小心翼翼的从巨石后探出个头来。 她目光流转,见只有一地死人时,正要松口气,哪知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墨眸。与之一起的,还有架到她脖子上的大刀。 “鬼鬼祟祟的,你是何人?”拿刀的男人身着战甲,一身污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此刻一脸冷峻,眸子里好似写着:敢不老实,老子立马取你狗命的架势。 说镇定不怕那是假的,卫云舒牙根有些打颤,但一点也不妨碍她在心里快速的想着对策。正要开口时,突然瞥见远处一支利箭迎面射来,想好的对策脱口而出变成了。 “小心!” 几乎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沈慕白面色一寒,伸手捞起她原地一滚,稳稳当当的再次滚到了巨石后面。 “呆在这儿别乱动…”听到这话,卫云舒心里莫名一暖,正要傻乎乎点头时,哪知他后面的话竟是“…免得成累赘拖累我。”只一瞬间,她的脸瞬间从红转黑,最后黑得不能再黑。 有点丢人,自作多情了。 李慕白此番是带一对人马阻击敌军偷袭的小队,不想他们消息有误,敌军人数是他小队的十倍之多。虽杀出重围了,但眼下他带来的人就剩他一个了。 刚才发现那女子时,他也差点挥刀就剁了,要不然那女人抬头,他瞧着她那眼睛生得听漂亮给迟疑了,这会卫云舒都小命不保了。 方才才大战过一场,此刻再迎上一场,李慕白自知没有多少胜算。正想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些人引开时,巨石后面的姑娘突然跑了出来,站在风口处,对着他们迎面就撒了一把粉末过来。 姑娘撒得有些猝不及防,粉末跟着风而出,敌军想捂住口鼻已经来不及。 看着敌人一个个倒地,李慕白也没好多少,咬牙多撑了片刻后,也‘嘭’的一声也倒在了黄沙上。 卫云舒见人都倒下了,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醒着的,才急忙走到李慕白身边,将人拖着就跑。她知道战争残酷,自己身为大启人,这个关键时刻给这些敌军补上一刀才最好。 可她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提补刀了,她不敢,所以跑才是最实在的。一边跑还不忘一边感叹,从小就烦自己的力气大,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救人。 她爹知道了肯定会夸她。 也不知跑了多久,再次停下时,她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枯树,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也在此时,被拖了一路的李慕白终于醒了。 刚一醒,第一件事就是翻身将那姑娘一把压到身下,掐着人家细嫩的脖子,凶神恶煞的问:“说,你到底是何人,怎会恰巧出现在此处?” 卫云舒没料到这人一醒来就掐她,一脸惊恐的瞪着她,小脸煞白煞白的,随着他手里的力道,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双目圆瞪,紧接着便一点一点的……不动了。 死了? 见她‘死不瞑目’的模样,李慕白顿时一惊,急忙松了手去探她的呼吸,怎料竟真的没气了。 真死了! 纵然在战场上已经杀人无数,但还是第一次弄死一个无辜女子,李慕白有些慌,低声喃喃道:“怎么就死了,我也没用劲啊!” 想着这姑娘方才好像还救了自己一命,现在被自己捏死了。正想要不要挖个坑埋了时,地上的姑娘突然诈尸般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地在他小腹上就是一脚。 李慕白一时不备,直接被那一脚踹飞了老远,等他爬起来时,那姑娘已经跑得只剩下个小黑影了。 不过见她没死,李慕白心底还是松了口气的。 他的原则一直都是不杀老弱妇孺,除非是敌军细作,或该杀之人。他觉得若今日这救了他一命的姑娘真死在了他手里,他这辈子应该都忘不了她了。 李慕白有些累的躺在黄沙上,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他面色一紧,急忙躲到一颗枯树后去,待看到领头的人时,才放下一身戒备走了出来。 领头的方远之见到他,急忙从马背上跳下,小跑过来,拉着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轩哥,你怎么会跑到这边来?” 主帅查到敌军的偷袭小队是障眼法之后,他带着人快马加鞭的赶来。在与敌军大战之处,只看到一地尸体而没找到他时,他都快被吓死了。 “被个小丫头救了。”李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小兵牵来的战马,道:“回去再说,小宝,咱们也快些回营,想来父帅他们该担心了。” 站在原地的方远之一怔,面上顿时涨得通红:“李慕白,都说了多少遍了,当着人多的面别再叫我小宝,我叫方远之。” 他早就不叫方小宝了。 然而已经翻身上马的李慕白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马鞭扬起,只留下一句:“方小宝,我看你是皮痒了。” 士兵们看了眼一脸铁青的方少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看向别处。早就听说方少将有个软糯糯的小名,就是没人敢叫,今日可算是听见了。 …… 另一边,卫云舒拖着累得不行的身子,还在艰难的与黄沙抗争着。 “完了,迷路了。”她抿了抿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头扯下腰间的储水袋,拿在手里晃了半天,硬是一滴水都没倒出来。 所以说人倒霉起来,想喝口水都没有! 眼看暮色将近,她努力回想她娘告诉她在困境中的艰难求生之道。可想了半天,发现她娘也没有给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在黄沙中迷失方向了怎么办啊!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 就在卫云舒觉得自己可能会渴死,或者饿死在这黄沙之地时,远处传来了驱赶野兽的铃铛声。她咬牙撑着跑到对面的沙丘上,终于看到一队商人的队伍走了过来。 果然,好人有好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刚刚做了好事,救了人,老天爷是舍不得亡她。 …… 翌日,在那商队帮助下,卫云舒总算全须全尾的,到达了那座在她娘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黄沙城。 这是她梦到过无数次,幻想过无数次的地方,娘说这里的风沙,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也见证过无数战死将士的英魂,更埋葬过无数英魂的傲骨。这里不单单是一座风沙城,还是他们大启最重要的一道国门。 没有它的阻挡,和大启千千万万的将士拼死守护,异国的铁骑怕是早就横跨了大启。 虽然卫云舒满怀敬意而来,可看到经过风吹日晒,看着格外萧条的城门,和已经快看不清字样的城匾,她还是不由感叹出声:“这里好荒凉啊!” 路过的行人听到,都拿眼尾瞥了眼她那破破烂烂的衣裳,似乎在说:你更荒凉! 卫云舒揉了揉鼻子,正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时,眼角瞥到了一旁沙墙上贴的告示,告示上写着:凡年满十六者,若有意参军,即可到城中官寮处填写乡籍,报名入伍…… “参军?”她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告示,随即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意。 当了兵,是不是就可以看看军营长什么样子,也可以看看她出生的地方了? 心动不如行动,说当就当,走起! 官寮处,卫云舒望着长长的报名队伍,有些傻眼。她还以为那告示风吹日晒的还扒拉在哪儿,来报名的肯定没几个,没想到还挺多的。 还好是排作两排进行登记着,应该一会儿就能到自己了吧。 就排队的这会儿功夫,她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竟发现其中有几个衣料名贵,长得也唇红齿白的,不难看出是被娇生惯养大的少爷公子们。还真看不出来,这些人体验人间疾苦都跑战场军营来体验了。 “下一个!”随着等级士兵的喊声,卫云舒急忙上前“到!” “姓名?” “卫……卫阿大” 登记士兵抬头看了她一眼,执笔继续:“年龄,家乡籍贯。” “年满十七,为齐州桃花镇卫家村人。” 听到‘桃花镇’三个字,一个抱着个小娃娃胡子拉碴的大汉路过时,顿停下了脚步,粗声粗气的问:“那小子,你可认识齐州桃花镇护国将军卫家啊?” 看到周围士兵无意间露出的恭敬,卫云舒心底一惊,已经猜测到着胡子拉碴的大叔身份应该不简单。没敢直视他,弯腰一脸恭敬道:“认得,小人就是从小听着卫将军的英勇事迹长大的,所以才不远千里前来投军。”完了还不忘巴结点关系道:“若算起来,卫将军也算小人的同族表叔呢!” 听到他齐州桃花镇人的身份,黎大壮刚开始还对这小子印象不错,但这会一听她在巴结关系,顿时横了她一眼,抱着小娃娃懒得再理睬了。 黎将军最厌恶的,可不就是那些不想脚踏实地就想靠关系一步登天的人。 在场的人见了,都嘲笑起她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 卫云舒却是不在意的揉了揉鼻子,待登记士兵填好了户籍,她领了现发被褥军服,安静的候在一旁等待。 她娘说了,他们一家都是朝廷钦犯,可不能让人发现,不然他们一家就危险了。虽然她不怎么明白他爹曾经一个大将军,最后怎么会成朝廷钦犯的,但不能透露身份准没错了。 至于卫阿大,那可是正儿八经存在的户籍,不过人却是桃花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时她祖母就带她回去过。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与她一批的人员才登记好。 户籍登基完毕后,由一个叫胡效的百人将他们领走。他们跟着那胡效连夜来到军营,到达军营时,刚好错过了饭点,最后一人领了两个白面馒头,啃着去了集体营帐。 营帐很大,一个帐中能装得下好几十个人,其中跟她在一排炕的人,就是那几个细皮嫩肉的小伙。 “欸,我叫吴有悔,你叫什么?” 正在铺被子的卫云舒抬头看了眼他,细皮嫩肉的不说,长得还唇红齿白的,没忍住,她小声的问他:“你真满十六了吗?” 看上去跟她弟弟差不多大,也不像十六啊! 吴有悔一愣,随即急忙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贼兮兮的趴到她耳边,细声说:“没呢,还差两月,我谎报了。你呢?看着也不大。” “我可没谎报。”她继续铺被子:“我开春那会儿就满十七了。” 她就是生辰那日偷跑出来的,现在都小半年了,也不知道爹娘想她了没。 正想着,旁边另一个少年笑意连连的凑了过来,开口就是:“我比你们年长些呦,我叫孟长安,上月刚满十八。” “长安,可是皇城的那个长安?” 孟长安微怔,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问,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也可以那么理解,算是一样的吧!” “我小叔叔给我的书籍里有提到,都道长安归故里,你以后找个媳妇肯定会叫故里。”卫云舒刚说完,帐外立马传来一声爆吼:“都嚷嚷什么,赶紧睡,明日卯时谁起不来,鞭子伺候!” 顿时,整个帐中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第一次在男人堆里睡觉,卫云舒还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睡得比谁都香。就是睡她左右的吴有悔和孟长安倒霉了点,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不小心就被她一脚踢醒了。 卫云舒的睡相,着实不敢让人恭维。最后两人一脸无奈把她推靠墙,二人挤了一个位置的炕,剩下两个位置都给了她,随便她踢吧。 军中纪律严明,这话果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卯时还不到,胡效便带人拿着铜锣到帐中一阵敲响,吓得还在睡梦中的众人连滚带爬的翻下炕。人仰马翻的穿鞋洗漱,最后到校地集合。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 卫云舒也不例外,慌忙中也不知道穿错了谁的大鞋,这会儿一拖一拖的跟着众人跑到场地,看着滑稽不已。 此刻,天才麻麻亮,但场地上已经排满了人,对面半腰高的木台上也站了好几个将领。 其中有一个率先开口道:“今日,你们既然站在了此处,那么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一名军人。不管你们以前是谁家公子,或是路旁乞丐,从你们踏进军营那一刻起,你们就是守护大启疆土的一份子,已经是守卫大启国门的樘木……” 听着那慷慨激昂的声音,卫云舒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有些耳熟。她抬头望去,透过乍亮微光,清楚的看清了木台上那人的模样后,使劲咽了口口水,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 而木台上的人训完话,将他们交给部下训练后,才肃着个脸离开。 他一走,卫云舒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 身后的孟长安见她这样,小声的问:“怎么了?” 卫云舒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敢说自己得罪过刚才台上那将军。这是哪辈子修来的孽缘啊,这都能给她碰到! 好在那人没看到她,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得小心点了。 随着训练他们的胡效出场,众人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军营非儿戏。 经过一上午还算温柔的魔鬼式训练后,起先还斗志昂扬的少年们都苦着个脸,有些都在默默流泪了。卫云舒本以为,就吴有悔和孟长安两个细皮嫩肉的肯定坚持不下来,不想一场训练下来,她都够呛的了,这俩人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吴有悔给她递过去一碗水,笑着说:“我爹从小就给我说我姑姑很厉害,要我以后要像她一样,所以从我会走路起,我爹就让家里的护院训练我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旁的孟长安也点头:“我兄长是禁卫军统领,我从小就跟他练武强身了。” “……” 合着她暗自嘲笑了半天,最弱不禁风的一个还是她自己了! 卫云舒望了望慢慢升起的烈阳,又望了望身旁两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最后小声的问:“如果当逃兵,下场会怎样?” 听到她这半玩笑半认真的话,二人皆是一怔。 孟长安与吴有悔对视了一眼,语气颇为认真道:“按我大启律法,战场私逃兵将,被抓回者,不问缘由,皆处以车裂之刑。” “车…车裂?”卫云舒瞪大了眼睛,感觉四肢都冰冷冰冷的,僵笑道:“这么严重啊,我就……我就问问,呵呵!问问。” 完了,这岂不是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能逃掉还好说,这要逃不掉被抓回来,跟五马分尸没啥区别了,看来是真得马革裹尸还了。 卫云舒有些悲伤了,哪知才悲伤了一会儿,端着午饭还没来得及扒拉上两口,远处的集合号角立马响起。她悲愤的放下碗筷,跟着众人狂奔了过去。 骑在战马上的胡效冷着脸,扫了大伙一眼,拿着马鞭,指了指营外远处的一条溪流,大声道:“都看到远处那条溪流了么?我要你们在两刻钟之内,每人从那溪流中取回一块石头来。迟到或没能带回石头的,罚围着营帐跑十圈。” 如今大战在即,军中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让这群新兵慢慢训练了,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训练他们的体能和拼杀技巧,日后上了战场,也不至于让他们像老瓜一样被人削。 随着号令一响,卫云舒还来不及作反应,众人已经发疯似的跑远了。 她低头看了眼两只大鞋子,硬着头皮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期间还被撞到了好几次。还在她从小被养得皮实,回来时倒是跟上了大伙的速度。 人回来齐后,胡效目光一个不落的扫过他们拿回来的石头,然而目光落在卫云舒的手上时,停住了。 “你!”他指着她,凶巴巴大吼道:“去围着营地跑十圈?” “为什么啊?”卫云舒傻眼了,自己这不是也在规定时辰内回来的么,怎么还要被罚? “我说过,你们两刻钟内必须从对面溪中带回一块石头,你没服从命令做到,就得接受惩罚!” 一听这话,卫云舒急了,指着自己的大石头辩驳道:“我哪儿没做到了?我不都按着时辰回来了,石头也搬回来了呀,怎么还罚?” 胡效一愣,这才发现她脚边放着块脑袋大的石头。其它人都是小块小块的拿在手里,倒也没见过这么实诚的,搬这么大块回来。 胡效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觉得在这些新兵面前,自己必须维持住威严,绝对不允许那新兵落了自己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以下犯上,胆敢顶撞上司,马上去跑,跑不满十圈,晚饭就不用吃了。” 卫云舒不服,还想再反驳两句,却被身后的孟长安拉住了。 “欺负人他!”卫云舒小脸铁青,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人,感觉委屈得很。明明是他自己眼神不好使,还不愿意承认,还拿罚她当杀鸡儆猴。 孟长安当然也看出来了,小声道:“别嚷嚷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再顶撞他,小心他以后整死你。” 卫云舒想了想,最终阴沉着小脸闭了嘴。 北境营地很大,风一刮来,黄沙扑到脸上,打得脸直疼。跑到第四圈时,卫云舒累得不行,最后直接找了个沙丘,仰面朝天的躺着。躺着躺着,一不小心给睡过去了。 夜,像一条无比宽大的毯子,随着残阳被一点点铺开,满天的星辰,在黄沙笼罩的北境上空,像是缀在那毯子上的一颗颗晶莹而闪光的宝石,点点发光,璀璨着。 “欸,醒醒!醒醒小兄弟!” 卫云舒是被人拍醒的,拍她的人也不说力道轻些,打得她脸疼。感觉那人还要在拍,迷迷糊糊的,她捏紧拳头,都没看对方是谁,一拳就揍了出去。 听到‘嗷’的一声惨叫,卫云舒急忙睁开眼。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 透着皎洁月光,与营地高燃的篝火,当她看清拍醒她的人就是清晨在木台上训话的少将,也是她上回在黄沙地一脚踹飞的男人时,惊愕了片刻。 待回过神来,想也不想,趁他捂着鼻子还没缓过来,大鞋子都不穿了,赤着脚提着就跑。 李慕白缓过那阵酸疼时,只见到一个娇小的背影已经麻溜的窜入了军营中。 那背影,瞧着还怪眼熟的。 他眯眼想了想,随即嘴角露出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冷笑。 已经跑得老远的卫云舒莫名感觉后背发凉,一副有鬼追她一般溜回了新兵营。 回到新兵待的地方时,再次错过了饭点,好在胡效还有点良心,倒没追问她跑完十圈没有,也默许了孟长安和吴有悔给她留了两菜包子,和一碗能照人的清汤。 “你刚刚不是罚跑去了么,怎么弄得一脸是灰,摔了啊。” “灰?”卫云舒一愣,往汤碗里瞅了眼。果真灰头土脸的,应该是袖口沾了黄泥她没注意拿擦汗了。难怪那男人好心的把她叫醒,合着是她刚刚灰头土脸的,天又昏暗,还换了身行头,他压根没认出她来。 不知为啥,她突然想仰天大笑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卫云舒都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就怕那少将突然过来查她。好在是她自己吓自己,小半个月过去了,她倒是再没碰到过那人。 这小半月来,虽训练在一日日加重,好在众人慢慢都有了适应,就是依旧一日下来,一个个都累得像条狗。就连平时及爱干净的孟长安和吴有悔,现在一回集体大帐里,臭汗淋淋的倒头就睡。 军营果然是个磨练男儿气概的好地方啊,相信假以时日,这俩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必能跟那训话少将一样吧! 长得再俊,也像个一言不合就想拔刀的大老粗。 卫云舒虽说是个不拘小格,没多少穷讲究的姑娘,但她也是爱干净臭美的姑娘。半月下来没洗过一次澡,她感觉皮痒痒的,浑身都不自在。这不,等大家都睡着了,做贼似的抱起小木盆就溜出军营往小溪边去了。 因怕被寻岗的人发现,她一路都猫着步子,等到了小溪边,才敢直起身来。 夜间的小溪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远远望去,就像是从天上倾斜而下的银河,美得如同梦境一般。 以后娘亲说过,北境的黄沙中,也有能让人一生难忘的美景。以前的她想象不出来,如今亲眼见着了,才真的相信,这贫瘠的万里黄沙之地,也能美得如梦如幻。 “嘶!太凉了。” 本来想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洗澡的,哪知才撸起裤腿腿碰到溪水,顿时冰得她打了个冷摆子。 现在已经入秋,虽然白昼烈日炎炎,这晚上还是凉飕飕的。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忍住洗一个时,大半夜的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吓得她差点没一头扎溪里去。好在关键时候她稳住了,左右找了找,最后藏到边上那膝盖高的枯草里。 这地方要是白日里根本藏不住人,好在现在是晚上,就算是月光皎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藏了个人。 卫云舒本以为那骑马的人是要回营的,哪知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怕是跟她一样,是个想大半夜出来洗个澡的。 随着一声低吼,马被人勒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解衣声。卫云舒微微抬了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光溜溜下水的背影。只一眼,她月光下的小脸立马涨得通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望! 溪水中,李慕白洗着洗着,突然发觉草丛里有动静,顿时面色一寒,疾速上岸,拿刀的瞬间一并在腰间系上一件衣服,转身就往草丛里劈去。 眼看刀锋就要劈到人脑门上,猛地一张惊恐的小脸落在他眼中。他呼吸一滞,身形一闪,刀锋险险的从卫云舒耳畔擦肩而过。 “怎么又是你?”这次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就算换了身衣服,他也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卫云舒感觉自己又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一趟,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傻呆呆的望着他。就在李慕白以为她又想趁机逃跑时,哪知她小嘴一扁,闭着眼睛哇哇大哭了起来。 “???”李慕白有些懵。 这还没开打呢,怎么就先哭上了? “你哭什么,我也没砍到你啊!”大半夜的偷看他洗澡,她还有脸哭上了她。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卫云舒哭得更大声了。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指自己耳朵,一抽一抽的说:“你…你把我毁容了。” 李慕白随着她手指望去,果然,刚刚刀锋收得偏差了些,断了她一缕发丝不说,耳朵上还被划伤了一个口子,这会儿鲜血顺着淌到了她圆润的耳垂上,醒目得很。 怜香惜玉那玩意,李慕白遵从的是留给自个儿以后媳妇的。 可现在,哪怕对眼前这个女人没怜香惜玉之心,但看到她鬼哭狼嚎的,也不知怎的,心里竟见鬼的有些过意不去。 他一把将她从草丛里提了出来,冷睨了她血糊糊的耳朵一眼,垂眸在自己衣物中翻找了会儿。好半响,才找出一个小黑瓶,看都没看是内服还是外敷,一股脑的全给她撒耳朵上了。 撒完了他才瞟见瓶子外写着‘内服’二字。 药末撒在伤口处,一阵刺痛传来,疼得卫云舒没控制住,一巴掌就煽到了李慕白脸上。 李慕白千防万防,硬是没防住她会在这当头出手。本就站在溪边,一时不备,脚下一崴,直接猛扑到了溪水里。水光四溅,看得的卫云舒一个愣神,反应过来一阵风似的再次溜了。 “臭丫头,被本将逮到你就死定了。” 李慕白站在冰冷的溪水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岸边,牙根咬的咯吱作响。眼角无意间扫到一块木牌,他三两步走近捡起一看,木牌上‘卫阿大’三个字落入眸底。 “卫阿大…” 哼,看本将如何把你揪出来。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五) 翌日一早,胡效集合好了队伍,奇怪的是并没有马上训练,而是让人拿来一本花名册,大声道:“经过半月训练,你们已经掌握了自保的能力。现在我开始点名,听到名字的收拾好你们的东西,到分配的麾下报到。” 若是以前的新兵,因没有作战经验,会直接让他们组建成一支新队伍,到时再提拔一名百人将带着。但眼下北境与金持续几场大战,伤亡有些大,得先将那些队伍空缺的人数补充。 再者,有老兵带着,这些新兵也能尽快进入作战状态。 木台上的胡效扫了一眼他们,继续高声念道:“王大福、朱天赐、葛林乡……归属左翼军庞少将麾下。” “许家瑞、白添男、王小洪……归属司辰军麾下。” 随着一个个离开,吴有悔激动的拉了拉卫云舒的袖子,低声道:“我也想去司辰军,我爹说了,那是当年我姑父的队伍。” “司辰军?”卫云舒微怔,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 旁边的孟长安听了,也兴奋道:“我倒是想去庚子军,听我母亲说,那也是我表舅舅曾经的队伍。” 合着你俩这是来继承你们家亲戚的衣钵来了! “阿大,你呢,你想去哪个队的麾下?”吴有悔问。 “我……”哪个队伍都不想去。然,还不等她开口,木台上的胡效眼神怪怪的扫了她一眼,语气还算和善的对着她开口道:“卫阿大,收拾好东西去李少将帐中报到。” 李少将会亲自来要人,要的还是‘卫阿大’这小子,说实话,胡效还是挺意外的。那李少将不同于别的少将,人家可是老镇北王的亲孙子,如今北境最高指挥将军的儿子。去他帐中做事,算是前途无量了。 卫云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转头问孟长安他们:“李少将是哪个?” 孟长安两人一道摇了摇头。 北境不像南境,因守卫面积广阔,军中设有十二少将之职。而能坐上十二少将位置的人,都是能力出众的佼佼者。所以,这少将太多了,他们拢共还没见全几个,也不知道那李少将是哪支队伍的主将。 “别管那么多,快去收拾东西,别人都是去麾下报到,就你是去帐中,不用说肯定是个好去处。”孟长安分析着道。 一旁的吴有悔认同的点着头。 不知为何,卫云舒心里还是毛毛的,总感觉那就不是个好去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去了,铁定要万劫不复一样。 新兵大帐里。 卫云舒提着自己的小包袱,磨磨蹭蹭的,直到其他人全都收拾东西走完了,她还蹲着角落里磨蹭,最后直接被胡效提着鞭子赶了出去。 进到那李少将的帐中时,她最先入目的,是一把擦得程亮程亮的青锋大刀。此刻那大刀跟供奉牌位一般,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帐中央。 看着那青锋大刀,卫云舒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巧得很,这刀她认识,毕竟好几次她都差点成为它的刀下亡魂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一不小心,她自问出声。 “怕是来不及了。”她才一吭声,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她背后响起。那声音,像雨滴初落大地,带着让人心颤的回音。 听到这还算熟悉的声音,卫云舒感觉头顶‘轰隆隆’地一声,炸了五雷轰顶下来,全身僵硬的愣在了原地。 他奶奶个腿的,冤家路窄都没能这么窄的。 “本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又踹又揍还给耳刮子,你胆子倒是不小,现在还敢女扮男装入军营,怎么,是嫌自己活得命够长了?”他慢慢渡步到她面前,嘴角虽带着一丝弧度,眼底却是没有丝毫温度。 熟悉李慕白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动手前的招牌表情。 卫云舒没敢对上他那冷冰冰的眸子,紧咬着下唇迫使自己镇定,脑袋瓜也没闲着的急忙想对策。 见她还一副嘴硬的模样,李慕白敛起嘴角的弧度,抬手就要去拿自己的青锋大刀。 虽说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特殊时期特殊时刻,他也是宁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这是他的叔叔伯伯们教给他的东西。 眼看他就要拿大刀了,卫云舒看得心肝一颤,急忙扑倒在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磕磕巴巴的求道:“将…将军息怒!我…小人是有苦衷的。” 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两个娘以外,李慕白还真没跟女人这么‘亲密’接触过,在她触碰到自己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想甩开她,奈何她跟个猴子似的,抱得紧紧的,让他无从甩起。 “你且放手,有什么苦衷你说来,本将听着便是。” 卫云舒摇头:“不要,放开你又要拿刀砍我了。” “……不会的。”李慕白铁青着个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保证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且放手,本将保证不会再拿刀。” 只会剁了你。 见他挺诚恳的,卫云舒也不怎么喜欢抱人家大腿,犹豫了片刻,才慢慢的松开了手。然而,她才松开没有瞬息的功夫,那把青锋大刀便稳稳当当的又架在了她脖子上。 “……”看着大刀,卫云舒默了。 这他娘的还将军呢,一点武德都不讲! “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几次三番出现在本将面前,到底有何目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 卫云舒吸了吸鼻子,轻叹道:“既然将军已经将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那小女也不隐瞒了。当年匆匆见过将军一面后,思之若狂,便不远千里追随将军而来,近日三番两次的与将军偶遇,不过是想引起将军的注目罢了。” 痴情女,苦情戏,这是她最近看的戏折子桥段。 李慕白眉头一皱,关注点却是:“你在哪儿见的本将?” 呃,在哪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些武将能去的地方不多。看他年纪也不大,大启官话说得又字正腔圆的,连丝乡音也没有,肯定是皇城周边的没错了。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六) 想了想,卫云舒轻轻抬眸,泪眼汪汪望着他,柔柔地说:“长安外的小树林。” 小叔叔说了,长安外的小树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除了地地道道的当地百姓,路过的大都统称叫小树林。 李慕白没有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眼神也随着她的表情变得怪怪的起来:“是三年前本将回长安那日吗?” 这话一听就是在试探,她才不上这个当嘞!卫云舒暗掐了自己一把,眼底氤氲出一层水雾后,泪眼婆娑的仰眸凝望他。 那表情,虽无一言,却是顶上千言了。 若是碰到孟长安那类的,没准就能骗过关了,偏偏眼前的这人是个不解风情的。 只见他慢慢收起了大刀,冷扫了她一眼,冷哼道:“还以为你这水珠子来得有多容易,原来靠的是那手爪子。既然哭不出来,就别学人家梨花落泪,你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本将也不吃那一套。” 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怼自己,卫云舒眼角使劲抽搐了几下。摸了摸刚刚掐的地方,其实还怪疼的。 “将军……不问了吗?”她小心翼翼的拿眼瞥他。 李慕白拿起一块布,宝贝的擦着那把大刀,不答也没再拷问。 卫云舒是个识时务的姑娘,见状,赶紧闭了嘴。 “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将的贴身近卫了。军中不比当别处,你既是以男儿身入的伍,就别妄想在本将这里受到女子的待遇。” 自余扇姑姑战死后,北境军中已经没有女将了。 话题跳得太快,卫云舒有些跟不上节奏的问:“那近卫是做什么的?” 李慕白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弧度,阴恻恻的开口道:“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了。” 当近卫的第一天。 李慕白起床时,张口双臂喊:“过来给本将更衣。” “……”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还是个少将,忍了。 处理军务时,卫云舒必须在一旁研磨伺候。大爷李少将要是渴了,张口就喊:“去给本将沏盏茶来。” “……”能屈能伸才是真女子,继续忍了。 少将大人要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了,她就得扛着那把好几十斤重的青锋大刀屁颠屁颠的跟着,充当一个刀架子,完了还不忘怼她一句:“你那饭量倒是挺对得起你这力量的,在姑娘家里,也能算个万里挑一了。” “……”他娘的有些忍无可忍了,算了,当是想夸她吧! 说归说,这近卫还是有好处,这唯一的好处,便是用膳吃的东西是少将们的伙食。 味道嘛,自然是比啃大馒头好了。 夜晚,少将大人还在挑灯处理军务,抬头见研磨的的人在打瞌睡,眉头一皱,闷不吭声的凑到人家耳边,呵斥道:“本就都还没休息,你倒是偷起懒来了。去,给本将将床暖一下。” 卫云舒被吓得一个激灵,瞌睡全跑光了。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扭头就走,刚走了两步,后知后觉的感觉不对劲的又走了回来:“不对呀李慕白,这近卫干的活怎么跟个丫鬟的一样,怎么还有暖床这一条?” 李慕白懒懒地抬头睨她:“你有意见?” “没、没有……吧!”不怪她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厮心狠手辣多了,看人时都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她敢赌两个铜板,她刚刚要敢说有,他大刀立马又要架她脖子上了。 这武夫,靠武力能解决的事,就绝对不会和她讲道理。 李慕白处理完军务过来时,卫云舒再次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嫌弃的瞥了眼,本想将丢下去的,想了想,只将她往里推了推,便倒头睡在了她身侧。 这女子身份可疑,又想方设法的混进了大启军营,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近身守着比较好。 半夜,卫云舒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跟自己抢被子,顿时小脾气一上来,直接忘记了身处何地,一脚就踹了过来,心安理得的抢过被子再次熟睡起来。 月光透过帐布,昏昏暗暗的照射进来。照在李慕白身上,他依旧保持着被踹下床的姿势,铁青着脸死瞪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姑娘。 睡相如此之差,这死女人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了? 帐外,满月皎洁,晨星相伴。 翌日一早,卫云舒本想舒服的伸个大懒腰,哪知一动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有些小青胡渣的下巴。 看着那下巴,她愣住了。 李慕白是被她一眨一眨的睫毛戳在下巴上痒醒的,正想说:醒了。哪知他话还没出口,怀里的女人又不按套路的一巴掌呼到了他脸上。 李慕白的脸再次黑得不能再黑了。 刀呢,他的青锋大刀呢? 卫云舒身体反应的打完就后悔了,特别是看到他突然阴沉下来的脸,吓得她直接将脸埋进了他半敞的怀里。 她能狡辩两句刚刚不是故意的吗? 闻着怀中女子身上属于女儿家独有的体香,李慕白浑身一僵,感觉心尖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麻麻的。 就在两人僵持得一动不动时,帐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接着一个挺温润的声音传来:“轩哥,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主将让你过去时……时……” 方远之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床上抱得紧紧的还来不及分开的两人。大清早的瞧见这么香艳的一幕,惊得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话都接不上了。 “闭眼,转身,滚出去!” “噢噢”方远之回神,连连点头,提上自己的下巴,赶紧捂眼跑了出去。 待人走了,李慕白才将一直按住不许动的卫云舒丢到床下,面色难看的开始穿衣服。 卫云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没敢吭声,想去帮他整理衣服,却被他抬手拍开。 劲还挺大,小手都给她拍红了。 看来是气得不轻了。 卫云舒是个心大的姑娘,他气他的,转头就忘记了。今日李慕白没让她跟着去别处,一闲下来她又开始皮痒了。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七) 上回被他打扰了,都没洗成澡,现在满打满算的,她都快一个月没洗过澡了。 嗅了嗅,嗯,感觉都臭了。 “找块布挡着,应该可以洗吧!”她环视了圈李慕白的单人大帐,想起他今早说会晚些回来,而且少将的寝帐应该没人胆敢进来吧! 心动不如行动,卫云舒找来两个洗脸木盆,端了两盆水回来后,掀起床单挂在一角,以防有人偷瞧到,整好了便开始脱衣服。 帐外,不知情的李慕白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他本是要晚上才会回来的,但父亲临时给他安排了别的任务,任务一处理完他便回来了。 进到帐中不见那女人的身影,他眉头皱了皱,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水声。听到水声,又看到自己帐中突起这么一块,他眯了眯眼,没多想,一把将那块布扯了下来。 布被扯下的瞬间,卫云舒惊得有些措手不及,吓得急忙捂着胸前风光,双目死命瞪大,尖叫的声音呼到喉咙口,却被一只大手急忙捂住。 “别嚷嚷,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女人么。” 他此刻已经将脸别到一旁,脸颊疑似浮现着两抹红晕,耳根也红到了脖子,但嘴巴不饶人的讽刺道:“就你这三两肉还想对本将用美人计,本将还没到那么饥不择食的地步,赶紧穿好衣服滚出来!” 语罢,确定她不会嚷嚷了,才收回手,一脸正气的走了出去。只是那正气凛然的脸上,已经红得欲滴血。 第一次见这般香艳的画面,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难免火气重。 卫云舒穿好衣服出来时,脸色也没多好,又羞又恼的。 李慕白此刻面上的红晕已经褪下,拿着本古籍一本正经的坐在案桌前翻看。 至于看进去了多少,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她出来了,他眼尾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角落的木盆,已经看了然她刚才在干嘛了。突然间,他想起上次在溪边遇到她,想来就是想沐浴的吧! 毕竟年少,都第一次碰到如此尴尬的场面,都有些不自在,就那么僵持到晚上,李慕白才合上兵书起身走了过去。 “你想干嘛?”卫云舒警惕的望着他,就怕他是个禽兽。 “本将说过,没那么饥不择食。再者就你这样的,本将也瞧不上。”他语气冷得很,眼底还带着嫌弃:“你跟我来。” 瞧不上你大爷! 见他拿起了佩刀,卫云舒没敢不听话,一脸不乐意的跟着他出了营地。然而在绕到军营后方时,她惊讶的发现,营地后面竟然还有个小村子。 李慕白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将她带进村中一座木屋里。进了院,关了门,才指着左边的一间小屋说:“里面有换洗的东西。”说完,在一旁打水烧起了热水,烧好直接进了另一间屋子。 卫云舒看着他打水的那口井,再次惊诧不已。 这黄沙扑面之地,除了黄沙就是枯木垒沙墙,有条溪流活源已属稀罕,这会这小院中竟然还有口井。 稀罕,太稀罕了。 对面木屋里好似有人听到了这边动静,有个年轻的妇人站在自家门前,扯着嗓子问了一声:“是李少将吗?” 房里的李慕白听到,推开轩窗,语气挺温和的回道:“是我,小丫姐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走。” 对面的妇人像是习以为常般,应了声后便又回了屋。 卫云舒见状,小声地问他:“这里也是少将办公的地方吗?”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怎料下一瞬,他语带惆怅的说:“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曾经有一对善良的夫妻,在这里给过他一个完整的家。十多年了,虽黄沙村重建,木屋也按照他记忆中的模样归置了,可留给他的也只剩下那份回忆。 “那这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她好奇的问。 李慕白眉头一皱,不答反问:“欸,臭丫头,你是大启人吗?” 卫云舒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问,也突然间,明白了他每回遇到她时,为何总会拔刀了。 如今两军交战,任何一个突然来到北境的人,都有成为嫌疑的可能。 卫云舒站在檐下,手里提着木桶,认真且肯定的说:“我是大启人,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大启人,少将不必怀疑我是别国细作,我这辈子死也做不了叛国贼。” 若是她敢做,她的爹娘第一个大义灭亲,亲手剁了她。 透过撩人月色,李慕白看着她那张英气又认真的小脸,嘴角微勾,不屑道:“倒是本将高估了你,就你这样的细作,也着实拿不出手。” 卫云舒一听,小脸再次黑成个锅底,怒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拿不出手,你才拿不出手。” 李慕白轻笑:“行了,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赶紧洗吧!” 不知为何,见到她生气的小脸,李慕白觉得格外的心情舒畅。这小丫头,总给他一股熟悉的亲切感,让他与她待在一起时,总会觉得很轻松。 像极了儿时…… 经过这一晚,两人的距离似乎无形间拉近了不少,卫云舒也不再那么怵他了。有时惹他气得又拿刀,还敢壮着胆子给他抢了过去,而他也只是怒及反笑的由着她。 这一幕落在不经意看到的方远之眼里,竟是觉得自己的好大哥性取向有了问题。 有那么几个不经意的瞬间,卫云舒竟觉得,如果走不了了,就呆在这个人身边也挺好的。却不想一个玉铃铛,又将他们的关系拉入了冰点。 那日,她打扫帐中时,在案桌下的小盒子里发现了个玉铃铛,觉得漂亮就多瞧了几眼。却不想被回来的李慕白看到,沉着面色一把夺过,还怒声呵斥她:“谁允许你擅自动本将东西的?” “不就一个铃铛嘛,有什么稀罕的,看看怎么了。”说完作势就要去抢,哪知李慕白以为她真要抢,直接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力道太大,卫云舒没反应过来,脑门直接嗑在了案桌的尖角上,鲜血如注。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八) 那一瞬间,两人心口的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 卫云舒慌了,失手的李慕白也慌了,面上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慌张,急忙将她抱了起来,喊来军营查看。 军营止血上药后,整理着药箱,叮嘱道:“近两日伤口莫要碰到水,口子有些深,这面上留道疤是少不了的,好在是个小伙子,有道疤还能彰显些男儿气概。” 说着,有些年迈的老军营又看了眼卫云舒清秀的小脸。暗道:这孩子太女气了,有道才好些,好些! 去他娘的男儿气概! 喜欢臭美的卫云舒有些接受不了,看着李慕白的眼神都冷了许多。 李慕白知道一个姑娘脸上留了疤痕与毁容无异,看着她,心底起了愧疚之心。想着等她身份查清,若不是可疑之人,以后她若因这疤耽误终身,他负责便是了。 如此想着,心底的愧疚倒也消失了些,没那么沉重了。 待军医离开后,李慕白才渡步上前,干巴巴说了声:“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谁稀罕你的对不起!”卫云舒听到他这句对不起,眼泪不争气的淌了出来,但见他还小心翼翼的将害她毁容的元凶玉铃铛系在腰间时,气得趁他不备一把扯下,使劲的砸在了案桌上。 玉本就易碎,做成铃铛的更是,只听“咔嚓”一声,圆溜溜的玉铃铛瞬间在他们眼下碎成了几片。 “你毁我容,我毁你铃铛,咱们扯平了。” “你……” 李慕白面色铁青的看着,最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帐中。 而那句他会负责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因着这事,李慕白整整三日没搭理她,直到第四日,他好似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回帐中交代了她两句,便匆匆忙忙的带兵出了营。 傍晚时,卫云舒去伙房找吃的东西,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吴有悔。 多日不见,吴有悔见到她,拉着她兴奋的说着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他说他和孟长安都在庚子军,还因各方面出众被一个姓黎的将军看中,收做了弟子,现在在军中可吃香了,不过过几日也要随军上战场了。 上了战场,便是刀剑不长眼的地方,能不能每次都活着回营都难说了。 “阿大,要不我去找黎将军,请他老人家把你要过来,以后咱们仨就可以一起出生入死当好兄弟了。” 出生入死?算了吧,她可还不想死啊! “有悔,其实在李少将帐里做事,也挺好的。”她的本意是不想跟着去战场出生入死,不想这话落在他身后的方远之耳里,就变了味了。 可不是很好么,表面是近卫,私底下勾引人的龌蹉谁知道呢!想到那日轩哥对这个小兵的纵容,还夜夜枕在一张炕上,方远之的心情就格外复杂。 他沉着脸走了过去,阴沉沉的看着卫云舒,语气不善道:“你,跟本将过来。” “阿大……”吴有悔听这人语气不怎么好,想将她拉到身后,却被卫云舒挡住了。 卫云舒不认识方远之,但看他的盔甲,貌似在军中等级也不低。现在不明这人想干嘛,贸然替她出头,恐会连累他。 “没事,你快回营帐,咱们回头再聊。”说完,她严谨的看了那人背影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吴有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慢慢皱起。 另一边,卫云舒跟在方远之身后,直到跟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方远之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她想开口的瞬间,他突然转身,一脸阴狠的拔出一把匕首,死死的抵到卫云舒的咽喉处,警告道:“给我离李少将远点,胆敢再损坏他名声,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她什么时候损坏李慕白名声了? 卫云舒觉得,自己或许真跟这些人八字犯冲,要不然怎么谁都喜欢往她脖子上架把刀? 警告完,方远之面无表情的收回匕首,似乎只是在告诉她,他想取她小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明日我会让人将你从他帐中调离,你若胆敢私下再纠缠于他,我有一百种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 于方远之,李慕白不光是他从小的玩伴兄弟,还是一生要忠诚的将领。他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误入歧途,更容不下让自己将领误入歧途的人。 是的,李慕白对这小兵的种种,他都理解为‘误入歧途’。 卫云舒此刻终于明白这人的意思了。 合着这人是觉得她勾引了李慕白了? 卫云舒后悔了,后悔以前嫌练功累,没好好跟她爹娘学功夫,导致现在让自己的小命随时处于不保中。她当初要跟弟弟一样把功夫学好了,没准这些脑壳有包的还不够她揍呢! 眼看方远之要走,卫云舒摸了摸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头,突然想到了一个能安然离开的办法了。 她急忙出声喊道:“那谁,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果然,方远之停住了脚步,转身冷冰冰的盯着他。 卫云舒酝酿了片刻,垂眸无奈道:“我本是良家…男子,是少将军强迫于我的,他将我禁俘在左右,其实我也不想的,求大人看在李少将清誉上,放我离开。” 此言一出,方远之那温润的面上已满是戾气。 他实在想不通,轩哥也不是一个急色之人,怎么就突然好上这口了?还将人带进了军营。此事若是被李伯伯他们知道,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他紧盯着卫云舒,眼中已生杀意。 卫云舒也看出了他眼底的杀意,急忙道:“你若杀了我,李少将会恨你一辈子的,你不若放了我,天涯海角我躲得远远的行不行?” 也是,杀他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轩哥怕是还会因此责怪他。若是放她走,让她自己逃开,倒不失为一个让轩哥‘回头是岸’的好办法。 短短瞬息,两人都各自在心底想了许多。 “好,我放你离开,若你胆敢再出现在李少将面前,我定不饶你。” “若能离开,谁…还会想回来!”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九) 说此话时,卫云舒语气不冷不淡的,却微顿了下。她扭头望着李慕白的营帐,眼底的光暗了片刻。 不见就不见吧,动不动就喜欢拿刀架她脖子上的人,她才不想见呢!虽如此想着,可卫云舒心底却划过一抹别样的情绪,像是……不舍。 走了,或者这辈子都见不着那人了吧! 罢了,相识一场,日后就当场回忆吧! 三日后,李慕白任务归来,帐中却早已没了那臭丫头的身影。 找来小兵询问,知道她逃跑了时,他怒气冲冲打马去追,却被方远之告之,她在他出任务当夜就逃了。 已经……追不到了。 那一刻,李慕白觉得自己心底刚萌生的那一株小草,瞬间被人掐断了。 还他娘的一些闷得慌! …… 金国边境,离开大启军营的卫云舒此刻正狼狈的蹲着一个角落里,跟她一起的,还有十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与之相同的,是她们所有人手上,都被拴了一根铁链子。 至于她为什么会流落至此,全拜那混球方远之所赐! 她以为自己忽悠到了人家,能离开军营回家了,没想到人家也是个没安好心,差点没害死她。 方远之的确是将她送出了大启军营,可他根本就不想她活着。是也,故意将她引往大启与金开战的地方,企图借别人的手弄死她。虽她命大逃过一劫,但也倒霉的被人打晕带到了金国。 她此刻呆的地方,是金国边境某个可以光明正大搞人**易的地方,而她跟这些女子,此刻就像被人挑选的牲口,随时会被人以几两金的低价买走。 这几日,卫云舒想尽办法逃跑,可惜一次都没成功过,还因为逃跑被打得片体鳞伤。 此刻除了那张脸,她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你,抬起头来。” 突然,卫云舒感觉头顶的光线被人挡住了,她眯着眼抬头,一个少年逆着光正冷冰冰的望着她,语气也冷冰得很。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华服,容貌俊朗,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一看便非寻常百姓。 见她抬头,少年半蹲了下去,与她目光平视,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细看了片刻,眸底幽深得看不出他想干嘛。 过了小半响,卫云舒感觉下巴都快被他捏碎了时,他突然放开了手,起身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锦帕,擦着手冷冷的吐出两字:“带走!” 他身后的大汉听了,从怀里摸出一袋东西丢给那些人贩后,一把扯断了捆绑她的铁链,拉着她便大步跟上了前头的少年。 就这样,卫云舒被这个少年买走了。 买她的人她开始还不知道是谁,直到她被带到金国军队的驻扎地,她才惊恐的知道,那少年竟然是金国此次大战的主将,金国唯一的小王子完颜渡。 那一刻,卫云舒感觉自己真的活不长了。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本王的贴身侍奴。” “!!!”又是贴身,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同啊! 然而还真的不同,当李慕白贴身侍卫,那是包揽丫鬟大大小小的活,连暖床她都得亲自上。当这小王子的贴身侍奴,她每日养精蓄锐的只用干一件事,那就是――吃! 对,吃东西! 起先她只是充当试毒的工具,但也不知这小王子癖好怎么那么奇特,见她吃得香,于是一日三餐就让人做了好多东西来,光看着她吃。几日下来,卫云舒照镜子时猛地发现,铜镜里的自己比在家时都圆润了不少。 照这么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觉得自己不能为了口吃的,再继续待在这看着阴晴不定的少年身边了。 连续几日,卫云舒都以各种借口到处溜达,可金军营地戒备森严,她去哪儿都有个女婢寸步不离的跟着,让她找不到一丝能离开的机会。 “这是什么?” “姑娘别碰……”女婢见伸手要去捉地上的蝎子,面色大惊,急忙出声阻止,但还是迟了一步。 卫云舒呆呆的看着在冒血的食指,有些傻眼。她没见过蝎子,刚刚瞧着长得怪独特的,还以为是沙土里的黑虫,哪知道它还会蛰人。 这种蝎子大多毒素不轻,女婢见她手指被蝎子蛰伤,拉着她的食指吸出了毒蝎后,急忙让人去请军医来。 好在那蝎子是无毒的,除了手指有些红肿,倒是无大碍。 “姑娘下次可别再伸手去抓那些东西了,黄沙中的虫蚁大多都毒得很,这回幸好是无毒,若碰到有毒的,姑娘当场丧命也有可能的。” 瞧女婢面上还紧张着,卫云舒浅笑下,宽慰道:“别紧张,我这不是没事嘛!” 女婢见她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到完颜渡突然进来,便立刻闭了嘴。 完颜渡只听小兵来禀,说她被蝎子蛰了,还以为中毒了。他过来不过是想看死了没有,但眼下见她还能说能笑的,应该是死不了了。 完颜渡冷眼扫了眼她被蛰的手指,却不经意间瞥到她手腕上的青紫时,面上微沉,眼中凝聚出了一抹寒霜。 “为何还没痊愈?”他的宠物,不应如此! 一旁女婢看到完颜渡突变的脸色,吓得急忙伏地跪下:“小王爷息怒,姑娘上回受的伤过重,军医说得慢慢养着方能痊愈。” 卫云舒从小就皮薄,寻常的磕磕碰碰,人家两三天就消了,她的没个十天半个月还真消不了。上回人贩打她的那些伤,现在虽看着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也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已经不疼了的。 可这些青紫落在别人眼底就不一样了。 “慢慢养?”完颜渡眸底怒意聚散,看似动作轻柔,力道却一点也不轻的捏在卫云舒被蝎子蛰肿的手指上,见她疼得倒吸了口气,才冷声道:“本王的东西,动者,死!” 卫云舒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旁的部下却是一怔,随即立即去办。 不久后,有支经常流连各地贩卖女子的商队,突然间被人屠杀了干净,一个活口都未曾留。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 卫云舒在女婢口中听到这消息时,身上被打的伤痕已经好了大半,想到自己在此的待遇,不免奇怪的问女婢:“我是长得像你们小王子认识的某个故人吗?” 女婢摇头道:“姑娘独一无二,不像小王爷认识的任何一人。” “那他买我回来又不使唤我做事,还让你伺候着我是为哪样?”图她美色也不可能啊,毕竟那少年看着也不像好色之徒。 她是长得挺好看,可金国皇宫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一见钟情?那就更不可能了,卫云舒觉得自己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女婢微微抬眸望了她一眼,没再开口。 小王爷性情难测,谁也不知道他带这个女子回来做什么。以往他买回来的奴隶,当天就被丢去了死士营,不是死了,就是被训练成了死士,只有这个女子成例外。 许是心里压着事,卫云舒连续几日都没什么胃口,圆润起来的小脸也总算消减了些。 这几日完颜渡都不在营中,等他处理完军事回来时,竟发现自己圈养的‘猪’食欲不振了。这可不得了,只见他扫了一桌子的菜肴,问他的猪:“饭菜不香吗?” ‘猪’摇了摇头,戳着只烤羊腿不说话。 完颜渡当即脸色一沉,冷冷下令:“将做这道菜的人拖下去,杖毙!” ‘啪嗒’卫云舒手里的筷子直接脱手。也在这时,一名士兵小跑了过来,禀告道:“禀王爷,我军在驻地外几里抓住了大启一名细作,该如何处置?” “本王说过,凡抓到大启人,不必禀告,杀!”少年说这话时,满身的戾气让人看得心底发寒。 完颜渡说完,似乎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大启人,抬眼望向她,如同邻家少年般扬起一抹浅笑,道:“别怕,你虽是大启人,但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 “为、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卫云舒心底惊恐,面上却不敢露出来。 是的,她不是不惧怕他,只是不敢表露出来。她虽才跟这个少年认识不久,可她知道,他厌恶别人恐惧他。所以谁越害怕他,他越喜欢折磨谁。 “本王曾经养过一只蓝眼猫,可惜它不听话,挠伤了本王。所以本王亲手将它的蓝眼挖了出来,折断了它的四肢,最后还把它的皮活剥了下来。那日见到你时,你给本王的感觉像极了它。” 如此血腥残忍之事,他说得面不改色,甚至嘴角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之意。 这个少年,与人间魔鬼何异! 看着他阴恻恻的双眸,卫云舒后背打了一个寒噤。 这趟北境之行,她怕是真要栽在此地了。 其实完颜渡没说,那日在市场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像的不是蓝眼猫,而是他的母亲。那个喜欢了一辈子男子的金国陛下唯一碰过的女人,也是被灌下七日淬毒,最后求着年幼儿子给她一个解脱的女人。 他的母亲,金国这代君主唯一的贵妃。 这晚,卫云舒陪着完颜渡用过晚膳回帐后,突然感觉脑袋晕晕沉沉的。 深处敌营,哪怕脑袋晕晕沉沉,她也没敢睡死。下半夜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床头有道凉飕飕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一睁眼,就见黑暗中有道黑影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自己脖子划来。 危险来临,身体本能的往里侧滚去,险险躲过,‘咚’的一声闷响,那匕首直接刺在了她方才靠的枕头上。 见一刀没能成功,黑影微怔,迅速划来第二刀。 卫云舒心底一凛,一个扫堂腿过去,将人踢后退了两步后,急忙翻身下床,对着帐外大喊:“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 黑影没料到她有功夫,肩膀被踢中了一脚,重新拔起匕首,出手瞬间更狠厉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打斗了起来。几招下来,谁都没讨到便宜,但卫云舒在没有利刃下,明显不是黑影刺客的对手。 “你是谁,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她本想拖延一会儿,黑影故意压低着嗓子,狠狠道:“去问阎王爷吧!”说完,再次朝她挥刀刺去。 黑暗中,卫云舒躲得有些吃力,好在外面巡逻的金兵听到呼救声,通知了他们的小王爷之后,及时赶到。 黑影见状,恼怒的瞪了卫云舒一眼,正要逃跑,卫云舒却没给他逃跑的机会。随手摸到一方砚台,对着黑影就砸了过去。正在逃跑的黑影一时不备,直接被砸倒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左右都已经被架上了大刀。 “敢动本王的东西,胆子倒是不小。” 完颜渡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处,斜睨了卫云舒一眼,眸光冰冷的望着被压制着的刺客。 卫云舒看着被压跪在地上的刺客,走了过来,一把扯下了那刺客面上的黑布,一张与她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的小脸露了出来。 “怎么是你!”卫云舒惊讶出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半夜对她搞刺杀的人,会是悉心照顾了她大半月的女婢。 她为什么要杀她?以往那般多的机会可以轻易下手,为何现在才下手?卫云舒想不通,只愣愣的望着女婢。 女婢低着头,似乎不想见她。 而完颜渡在看到是这女婢时,眼一眯,在卫云舒想开口问女婢为何要杀她时,快速夺过身旁士兵腰间的弯刀,强塞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推,弯刀直接在卫云舒手里刺入了女婢的心脏。 兵器刺破肌肤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周围尤为刺耳,女婢捂着被刺穿的胸口,惊恐抬头。但在看到卫云舒的慌张的神情时,瞳孔中闪过一抹复杂。 她唇瓣微微无力的触动了几下,最后瞪着双目没了气息。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淌下,慢慢沾染到卫云舒的掌心,她想大声尖叫,可看着女婢瞪得大大的双眼,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杀人了。 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一) 完颜渡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接过锦帕擦了擦手。扭头扫了因亲手杀了人而浑身颤抖的卫云舒一眼,低声斥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他都敢不怕,此刻去怕一具尸体,没用! 一旁有将领吩咐士兵将尸体抬下去时,完颜渡微微抬眼,阻止道:“天亮之后再来收拾,派人守住周围。没有本王的命令,她,不得踏出此地半步。” 语罢,大步离去。 与尸同眠,这是最好的炼胆方法。很有效,他曾经便是如此熬过来的。 完颜渡离开后,不到片刻,帐中只剩下卫云舒和地上双目大睁的尸体。 她满目惊恐,想跟着出去,可刚到门口就被守着的士兵丢了回去,直接丢在了那已经冰冷的尸体上。 触碰到那尸体瞬间,她浑身僵颤,害怕得想尖叫出声,可喉咙依旧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丝声音也叫不出来。 她害怕极了,捂着嘴巴不停的退到角落,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呜呜……娘亲爹爹,云舒害怕……”她捂着嘴小声呜咽,浑身都被恐惧席卷着,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角落。 另一边,回到自己帐中的完颜渡面色越来越阴沉,嘴角却一直挂着一抹嗜血的冷笑。 他倒是没想到,他那皇祖母不好好陪着自己病入膏肓的儿子,竟还有空闲管起他的私事来了。 “来人,皇太后寿诞将至,明日让人将那女婢的尸骨风干,给本王当作贺礼送去,算是本王尽孝了。”既然那般喜欢在他身边安排人,那做完了事,给她老人家送还回去也是应该的了。 领命部下听得背脊发凉,没敢多废话半句,领命照办。 金国皇族子嗣越发单薄,但也越发残忍了。虽没有了兄弟相残的争斗,但这母子、祖孙间的较量却也激烈得很。相信太后娘娘收到来自皇孙这样的‘大礼’,脸色也定然五颜六色好看得很。 翌日一早,当那女婢的尸体被拖走后,完颜渡才再次走了进来。 见她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憔悴的坐在角落里,他慢慢蹲下了身,挑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目光平视,一字一句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胜者为尊,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你。这个道理,你比本王年长些,怎么还不知?” 完颜渡知道恐惧是什么滋味,因为他四岁时,杀的第一个人,是自己想亲生母亲。那时候,他的恐惧和无助,可比她现在更浓烈呢! “玩物便该有玩物的样子,本王给你两盏茶的功夫,收拾好过来陪本王用膳。” 见他起身要走,卫云舒缓缓抬头,哽咽着开了口:“她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真蠢。”完颜渡嗤笑出声,不在意道:“因为你是本王目前为止,比较在意的东西。” 在他皇祖母眼中,他喜欢在意的东西都是玩物丧志,他所有的喜好都得如他的父皇一样,牢牢掌握在金国的皇太后手中。如果反抗了,那迎接的就是彻底毁灭! 可惜,完颜渡生来有反骨,只要羽翼丰满了,世间任何人都别想掌控他的一切。 “是呀!任性妄为,我是真蠢!” 完颜渡出去后,卫云舒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闭目将心底的恐惧咽下,缓缓起身走到洗漱的地方,打了水,将脸慢慢埋土冷冰的冷水中。 水的冰凉,消散了她眼中的热意,也褪去了心底的恐惧,让她终于知道。原来人心险恶,并非戏折子里的那样。 这个教训,她记下了! …… 自伺候卫云舒的女婢死后,完颜渡重新给了安排了一个女婢,只这一回,她对所有人都生了防备,夜晚睡觉时手中的匕首也一刻都再未离身。 是人都怕死,卫云舒也怕,可她最怕的,是怕死在异国的土地上,怕爹娘连自己的葬骨之地都寻不到。 所以,她要逃,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夜晚时,完颜渡听女婢来禀,说她吃的东西一日比一日少时,正在安抚烈马的他眸色一沉。手起刀落,本已收服的上等赤马嘶鸣了声,瞬间血溅当场,倒地不起。 第二日一早,卫云舒的餐桌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马头。 从那日起,她就算再没胃口,都会拼命的往嘴巴里塞东西,直到逃跑的那一日。 那日,大启与金军刚经过一场血战,金得胜,完颜渡也心情不错的跟着众将举杯同庆他们大捷。卫云舒便是趁着这时,偷偷溜到后营,打晕了看守,放跑了他们所有的战马,并混乱之下,趁机逃出了金国军营。 逃出后,她一刻都不敢停留,骑着马便往大启的方向跑,眼看大启就在眼前,不想完颜渡亲自带人追了过来。 卫云舒心底慌得很,她不敢回头,只拼命的挥打着马鞭。 她知道,以完颜渡那扭曲残暴的脾性,自己被抓回去的话,他真的会将她的皮活剥了。 望着远处那迎风飘扬的纛旗,她拽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心底暗暗做了个决定。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大启的疆土上。 大启驻地里,李慕白正巧是坐镇这一方的将领,本在与部下议事,突然有视察小兵急忙来报道:“禀少将军,前方突然出现一队金军骑兵,似在追赶什么人。” 李慕白一听,立马召集人马做战斗准备,而他自己则爬上瞭望台。 远远地,能清楚的看到金国骑兵在追赶前方的一匹赤马,那那别的似乎还有个娇小的身影,随着那身影越来越近,他也看清了那马背上的人。 “少将军,他们靠近了,可要放箭?” 李慕白此刻想面色,比平日更加严肃了几分。他紧盯着那一人一马,迟疑间见那人从马背上滚到了黄沙上,惊恐的望着快追到她的人马,拼命的对着他的方向奔跑着。 “少将军……” “没有本将命令,谁也不许放箭。”说完,一个哨声吹响,他直接从瞭望台上跃下,翻身到听到哨声飞奔而来的战马背上,向那拼命靠近的人奔去。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二) ‘李慕白,我是大启人,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大启人……’ 他相信她说的,她是大启人,就算她每回出现的地点都不对,他还是相信她。 卫云舒这辈子做得最拼命的事,应该就是从金国军营逃回大启了。就在她听着身后马蹄声,摔倒快要绝望之时,一双大手突然拉了她一把,惊慌恐惧的瞬间,她听到大手的主人温柔地对她说:“别怕,本将来了!” “李慕白…” 那一瞬间,卫云舒感觉像做梦一般,傻傻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望着他,想到这些日子的遭遇,眼眶微红,泪水再也止不住,委屈得像个孩子一般哭出了声。李慕白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哭出声的姑娘,拽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 马上的风刮的人脸生疼,他抬手将她的脸按贴到胸前,轻吼了一句:“别哭了,本将这不是来了么!” “我以为……我也再也回不来了…”她哽咽着,语调呜咽,靠在他怀中,才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终于逃出来了。 两人一骑越过大启界线的瞬间,李慕白高声大喝一声:“放箭!!” 一声大吼,无数箭羽破空而出,阻断了完颜渡穷追不舍的队伍。他目光冰凉的望着被抢走的人,眼底露出了嗜杀的光芒。 今后,他灭大启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了。 …… 大启西南镇守地帐中。 李慕白端着吃食进去时,卫云舒正坐在角落看着帐顶发呆。此刻的她,已经洁面换上一身粗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看着温柔极了,面上却无波无澜。 这个本应是个动若脱兔的姑娘,如今静若处子,安静极了。 “吃点东西吧!”他不知道她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但能让金国完颜渡亲自带人追杀,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卫云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接过吃食,摆放好,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李慕白静坐在她对面,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北境是个险地,别再到处乱跑了。你若想离开,给我说一声便可,我让人送你回家。” 回家吗?卫云舒突然鼻头微酸,眼眶中又有些朦胧起来。 “我不想回了。”若是遇到完颜渡之前他如此说,她会毫不犹豫的让他立即派人送她走。 可如今,她不想走了,至少此刻不想了。 她千里迢迢来北境,本是想看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看一眼爹爹娘亲口中的黄沙大道,忠魂傲骨、铁血男儿,体会一番北境的朴实民风。却不想人心险恶,小人当道,会让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 如今的她,就算回去,也做不回曾经天真的卫云舒了。 李慕白盯着她望了半响,沉声道:“什么时候想回了再告诉本将。” 见他起身要走,卫云舒停筷,仰眸问:“李慕白,以后能不能都把我带在身边?”她怕了,怕再一个独自承受恐惧和无助,怕再被人抓走后再也回不来。 这一刻的卫云舒,就像离巢没了羽翼护着的绒鸟,脆弱得只想待在自己认为安全的人身边。 李慕白眉间微蹙,凝着她额角那道淡痕,审视了片刻,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至于何处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不过能在完颜渡手中活下来,心态变化些倒是能理解。 他正了正脸色,道:“随你,只要你不怕死!” 除了上阵杀敌,别的地方他倒是都能带着她。 …… 接下里的几日,金军连续发兵大启,几场大战下来,李慕白身上大大小小都挂了刀剑伤。 卫云舒依旧一身士兵的打扮,只不同的是,以前的训练她总是嫌累能躲就绝不硬上,如今就连摔跤都积极参与,每次被摔得鼻青脸肿她都没再吭过一声。 她自小就学武,纵然是个半吊子,可她爹娘教的招式都铭记于心,如今刻苦训练,勤加练习,水平倒是进步了许多。 昨日金军惨败退后数十里,李慕白的眉宇才舒展开了些,此刻看着她又跟一群老大爷们在比刀枪,眉间又紧锁了起来。 他顿足的这会儿,卫云舒正好瞧见他,对着他丢来一杆长樱:“想向少将讨教一二,还望少将不吝赐教。” 李慕白不想跟她动手,可他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了。 “行,本将就陪你切磋两招,但咱们点到为止。” “那将军可别太让着我了。”卫云舒眼眸微掀,拿着刀向他攻去。 这些日子,她忘记自己是个姑娘一般,像个男儿一样磨练自己,磨掉了娇柔,磨掉了胆怯,磨掉了曾经的天真…… 她再也不要做那个离开了父母,就可以任人可欺的可怜虫了。 周围观看的士兵越来越多,许多人眼中都露出了惊诧,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被他们少将救回来的瘦弱姑娘,能在他们少将军的手下接过那么多招。 李慕白也有些意外,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没放多少水。 这个小丫头,看来还是个练家子。 几十招过后,长枪压下,卫云舒看着指在自己胸口处的枪尖,垂眸沉声道:“我输了。” 见她神色有些黯然,李慕白冷声道:“输赢乃兵家常事,本将学武上阵多年,岂是你随便练两日就能赶超的。” “这倒也是。”卫云舒点了点头,自己还得再努力练练。 李慕白淡漠的收回长枪,丢给一旁的士兵后,转身示意她跟上:“晚些本将要回主大营,你可要一起去?” 卫云舒微顿,垂眸掩盖住眸底的异样,摇头道:“不了,我就留在这儿等少将回来吧。” “随你!”李慕白斜扫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女人果然都是阴晴不定的,一下说去哪儿都带上她,等他想带了,这女人又不去了。 莫名其妙! 午膳过后,李慕白独自打马回了主大营。却不想他才离开不到一日,夜半二更时,败退了数十里的金军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知道此地防守的将领不在,竟悄无声息的带了一队人马趁夜袭来。 卫云舒被惊醒时,李慕白的手下一名叫王虎的百人将已经提着刀冲了进来。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三) “卫姑娘,敌军已攻进我军防守阵地,此处怕是守不住,你快从侧方先行离开。” “好好的怎么会守不住?”卫云舒惊问道。 “军中混进了金国细作,现已与驻地外的金军里应外合,我军虽有防守,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王虎脸色焦急,顾不得什么,直接拉着她出了帐中:“我已经朝天放了雷火哨,主营那边很快就会有援军过来,卫姑娘你骑着马赶快过去。” 王虎说完,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口哨,一匹枣红马从夜色中飞奔了过来。 “那你们呢,你们不撤退吗?” “这儿是我军的第一道防守,我等将士就是拼杀至最后一人,也绝不会离开。卫姑娘,保重!”王虎说完,一把将她提到马背上后,使劲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马儿吃痛,在夜下狂奔起来。 看着卫姑娘安全离去后,王虎才紧握兵器,发狠的冲进敌军中厮杀起来。 金军夜袭人数不多,但来的都是以一抵十的精兵强将,指挥将领也不是泛泛之辈。 王虎心知若如此拼杀下去,他们恐怖撑不到主营的援军到来,除非先斩杀了敌军指挥将领了。 金军的将领萧什邡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舔了一口刀锋上鲜血,嘴角不屑的扬起一抹讽笑:“区区启军,不过如此!” “有老子在,尔等贼军休要猖狂。” 王虎大吼一声,挥着刀向他冲去。 “不自量力。”萧什邡冷哼一声,骑在马上,高举弯刀朝着王虎的脑袋砍去。 王虎冲过去时,正被两个小兵绊住,眼看弯刀就要砍下。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箭矢的空鸣,下一瞬,萧什邡高举弯刀的手腕上**了一支冷箭。 萧什邡疼得青筋爆出,松开了手中兵器。 王虎见状,更是趁机跃起,一刀劈了过去。萧什邡急忙弃马落地,险险躲过。他忍着疼痛,一把拔下手腕上的利箭,狠狠地望向那对他射冷箭之人。 在周围燃烧营帐的火光下,一道瘦小的身影稳稳的站在奔跑的马背上,手中的弓箭双箭齐发,每一箭都能准确无误的射在金军身上。 “惊鸿箭……” 这样出神入化的箭法,萧什邡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次,可那人不是死了么…… “卫姑娘,你怎么回来了?”王虎杀到卫云舒身侧,明知她可能比自己厉害,但一想到她是个女子,还是忍不住保护着。 “我若不回来,你就死了!” 王虎憨憨一笑,再次冲进了敌军中厮杀起来。 射完最后一支箭,卫云舒丢掉弓箭跳下马,快速在地上捡起一把长刀。看着满地的尸体,她牙根紧咬着,额间冷汗直冒,那些被她压制在心底的恐惧再次席卷上了来。 她……依旧胆小的不敢杀人。 是的,刚刚那些人,每一箭她都只是射在那些人拿刀的手腕或大腿上,她还是下不去杀手。 对面的萧什邡似乎也发现了她没下死手,嘴角顿时勾起一抹狞笑,拿着刀向他杀来。正在与敌军厮杀的王虎看到,刚想过去,后背就被砍了一刀,只能拼命的大喊:“卫姑娘快让开!” 卫云舒一怔,眼看那弯刀都要落下,她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人的脸,最后竟是完颜渡那带着残忍冷血的模样。也是在那一瞬间,她带着一种叫做恨的东西,一刀将萧什邡的脑袋砍了下里。 头颅落地,他面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惊愕,而身体握着的那把弯刀,刀锋离卫云舒的脖子只离分毫。 余下金兵看到他们的将军被砍下了头颅,顿时群龙无首,只能先撤。 王虎跑了过来,担心的问:“卫姑娘,你没事吧?” 卫云舒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摇了摇头,脑袋嗡嗡嗡的,只能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 “该死的金人,这笔血债我们迟早会讨回来!” 见她没事,王虎看着惨死的兄弟们,怒骂出声。 营帐已经被烧毁,剩下的事是清点伤亡,这些卫云舒也帮不上忙。她左右看了下,最后爬上了瞭望台,一上去就瘫坐在木板上,使劲咬在发抖的手背上。 这就是战场的残酷,你死我活就是规则。 她仰头望着漆黑天际,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她起身望去,隐隐约约看到为首的声影,很像李慕白。 李慕白等人马不停蹄赶到时,营地的火已经被灭,伤亡人数也清点了出来。他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正要问卫云舒去哪儿,一抬头就见她站在瞭望台上,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此番跟着来的援军将领,除了李慕白自己,还有方远之和已经成为百人将的孟长安。 见到卫云舒,孟长安高兴的冲她挥了挥手,方远之却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许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命大吧! “少将军,此番多亏了卫……”王虎正想说‘卫姑娘’,但想到卫姑娘现在是女扮男装,又是营重地,急忙改口道:“多亏了卫兄弟,不然末将无能,阵地怕是已失守。” 一旁的方远之听到此话,盯着卫云舒目露凶光,质问道:“我军阵地一向布防严守,从未有过敌军攻入阵营之事,为何今夜会如此蹊跷,李少将前脚离开,敌军后脚便打了进来?” 王虎如实回答,并请罪道:“回方少将,此事是我军中隐藏了敌军细作,那细作与敌军里外会合,我军措不及防才造成如此惨重。此事是末将的失职,愿领罚!” “此事怪不到你,领罚就不必了。”李慕白开口,一旁的方远之却不罢休的继续问:“细作?那细作可查明是何人了?” 王虎一顿,低下了头:“……末将无能,还未查出。” “此事……”李慕白正要说话,方远之却打断了他。 他目光犀利,恶狠狠盯着卫云舒,肯定道:“不用查了,细作就是他!早在他以卫阿大的身份混入我军时,我便派人去齐州查过。卫阿大确有其人,但却不是他,而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翁。”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四) 什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卫云舒,眼色都略有些复杂,更多的是不信。 卫云舒也是一惊,万没想到这小人一来就如此污蔑自己。 方远之逼近她,继续冷声道:“方才我见到你时还好奇,你怎会又出现在此地,原来是换了个地方探取我方军情来了。” “你血口喷人。” 卫云舒面露微怒,从没有像此刻厌恶过一个人,明明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为何却长了一颗小人心。明明是他想害死她,她大难不死,他现在还想让她背上细作的罪名,世间怎会有这般卑鄙的小人! “血口喷人?”方远之不屑道:“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若不是细作,何故弄虚作假混入我大启军营?” “我……”卫云舒心有顾虑,想辩解却不知如何给自己辩解,急道:“就算我隐瞒了真实姓名,可我不是细作,我……” “哼,你不是,那为何要隐瞒身份来我大启军营,难道不是想来盗取我军重要军情?” “我没有……”面对方远之的步步紧逼,卫云舒一脸无措的望向李慕白,可此刻李慕白不知在想什么,微微垂下了眸子。 那一刻,卫云舒眼泪差点不争气的落下来。 就在孟长安和王虎有些看不下去方远之的咄咄逼人,正要开口求情时。李慕白突然抬起头来,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厉声道:“她是我的人,是不是细作我自会查清楚。” “李慕白,你别再被他蛊惑了!他若不是敌军细作,怎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慕白冷视了方远之一眼,坚持道:“本将说了,她不是,我信她!” 一句‘我信她’,卫云舒鼻子微酸,已经挂在睫毛边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无惧的对着方远之污蔑的目光。 只要李慕白信她,其他人信不信?与她何干! 李慕白垂眼见她又在掉眼泪,心里有些烦躁。冷着脸,抬手胡乱给她擦了一把,不顾众人反应,拉着她大步离去。 方远之见他如此执迷不悟,知自己是劝不住了,但留着那来历不明‘小子’在李慕白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心一狠,执笔一封,吩咐手下连夜送去给主将李白玉,也就是李慕白的父亲。 但愿,自己没做错…… 远远天际渐露肚白,灰蒙蒙的已能瞧见四周。 离营不远的沙丘上,卫云舒盯着远方,安静的坐了许久。李慕白站在她身后,小心守着,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已渐渐大亮。她望着露白的天际,带苦笑开口道:“我娘亲从小便告诉我,镇守疆土的将领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我以前一直都相信的。可现在……现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了。” 李慕白知道她是因为方远之误会,替他开解道:“远之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许是对你有什么误会,日后解开就好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与他之间,有的不是误会,而是仇恨!” 若非方远之的小人之心,她也遭受不了那趟金国之行。 李慕白微怔,方才她说话的瞬间,他在她的语气中真的能感受到恨意。他正想问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时,一个小兵匆匆跑来,打断了他还没问出的话。 “禀少将军,老镇北王与两位大将军来了,让您赶快过去。” “父亲他们怎么会来?”刚问完,李慕白便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沉了下来。他转身,对着卫云舒道:“你…你先在此地等我,别到处乱走。” 小兵看了卫云舒一眼,小声道:“少将军,大将军让您带上她……” “闭嘴!”李慕白眸色阴沉,冷睇了小兵一眼,小兵没敢再吭声。他回头深凝了卫云舒片刻,并不打算带她一道过去,沉声道:“这事我来解决,你乖乖在这儿等我。” 语罢,大步朝军营走去。 卫云舒站起了身,望着他的背阴,眸底微动。片刻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眸底,她才迈腿跟了上去。 临时现搭的营帐中。 此刻,老镇北王端坐在正位,左右各站了些人。李慕白进去时,他爹李白玉已经在向他使眼色。他肃着脸,笔直的走了进来,冷扫了众人一眼,立在了帐中央,给长辈们行了礼:“祖父,父亲、黎伯伯。” 老镇北王一脸严肃的望着他,面带厉色问:“那叫‘卫阿大’的人呢?” 李慕白一听祖父开口就问卫云舒,便立即明白他们为何而来了。他瞥向一旁的方远之,眸底已有微许怒意:“祖父,孙儿愿以性命担保,卫阿大虽身份可疑,但她绝对不可能是细作。” “糊涂!你与那‘卫阿大’才相识多久,便敢以性命给他担保?”起先接到方远之的书信,老镇北王还不信自家孙子会那么糊涂,可眼下见他连性命都敢拿出来给人家担保,这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李家已是三代单传,如今就他一根独苗苗,老镇北王绝对不允许自家孙子‘误入歧途’。 当即怒呵道:“来人,去给本王将那‘卫阿大’带过来。” “祖父……” “不用了。”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李慕白转身,卫云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帐门口,一脸冷然的走到他身旁,不卑不亢道:“不用去了,我来了。” “你就是那‘卫阿大’?”老镇北王鹰眸微眯,面露冷色的盯着她。一旁的黎大壮瞧着有些眼熟,半响,恍然道:“你小子不是齐州的那个么?上次老子还看着你自己排队参军的,现在怎么成细作了?” “我不是细作!” 见卫云舒又想为自己开脱,一旁的方远之立马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王爷与主将面前你还敢狡辩,你若不是细作,为何你一来,军中就混入了金国的人?又为何金国能不声不响的埋伏了几千人马在我军营外,待李少将一走,便里应外合攻到我军阵地?你敢说这些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这是铁了心要将这细作的罪名强加在她身上啊!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五) 卫云舒气红了眼,不明白这人为何咬死她不放,怒指着他怒问道:“姓方的,我到底何处得罪你了,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陷害我?” “怎么,被本将当场拆穿,恼羞成怒了么!” 瞧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卫云舒慢慢放下怒指他的手,怒极反笑的望着他。 “恼羞成怒的是你才对吧,你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难道就是因为李慕白待我特殊了些?姓方的,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这无耻小人一样龌蹉。” 说着,她扫了众人一圈,掠过李慕白的眼,一步一步逼近方远之:“你真的是我此生见过最卑鄙的小人,就你这样的,竟还能司十二少将之职,当真可笑!” 许是没料到她还敢反过来讥讽自己,一时间,方远之面色也难看得很。 “我大启律法,杀人抓人讲的都是证据。你口口声声说我隐瞒了身份便是细作,那我问你,如我拿出我是大启人的证据,我与金国有仇的证据,你又待如何?” 方远之从头到尾凭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加之想借此除掉她,才一直咬死他不放。此刻听到她有证据,镇北们又都在,心底难免有些慌了。 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卫云舒冷冷一笑:“怎么,心虚了吗?” 见她还在逼近,方远之眼底已现狠意,抬手就要拔刀。然,今日的卫云舒已不再是几个月前的,在他想拔刀的刹那,她已经先他一步夺过他的刀,稳稳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以为,你还能轻而易举的再把刀架到我脖子上吗!” 这一变故,惊了众人一跳。 在现在的北境少将中,方远之的武功不弱。年轻一辈中,能在他手里夺他刀的还真没几人,没想到此刻竟被轻易夺了。 这不止是打了他的脸,还是打了教他武功的几个长辈们的脸啊! “好大的狗胆,敢在老子面前对老子的侄儿出手,你小子活腻了么!”眼看黎大壮就要从卫云舒背后出手,李慕白情急之下,出手替她挡了上去。 黎大壮见状,怒骂道:“混账东西,鬼迷心窍了你,他劫持的是你兄弟!” “李慕白!”老镇北王震怒。 方远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此刻不光老镇北王怒了,他爹李白玉都皱起了眉头。 李慕白看着已经划伤方远之脖子的刀,急忙出声喊:“丫头,放下刀,我说过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丫头? 什么丫头?听到‘丫头’这两个字,所有人都怔了一怔,目光都投向了那一脸发狠的‘小子’脸上,包括方远之。 “这小子是个姑娘?”黎大壮惊问出声。 若是个姑娘,他们这般兴师动众的来干嘛来了? 李慕白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他们操心的事,奈何这小子不光学了他们的武艺,就连他们这帮子大老粗一把年纪才娶媳妇的事都想学。 这两年来,还一直把战乱不息,何以为家?挂在嘴便当借口,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个上心的姑娘了,怎么还整成这样了? 众人的对面,卫云舒望着李慕白,非但没放开,反而扣着方远之的手直接卸了他妄想反抗的一只胳膊。 看着方远之疼得面色惨白,她冷笑着,咬牙怒道:“这回我绝不放,反正我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你们这些当将军的,说话都他娘的跟放屁一样。这个王八蛋,说好我离开你就放我走,我只是想回家,可他故意把引去厮杀的战场,害我被人卖去金国,被人随意打骂欺辱,今日就是死我也要拉上他做垫背!” 众人看着几度哽咽的卫云舒,似乎无法相信那些真的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方远之做的。 远之这孩子,在他们心里还是挺善良的,下手都没他轩哥狠过。 李慕白却是愣在当场。 他也不相信方远之会那么做,可又由不得他不信。 因为眼前的姑娘,是他亲手在完颜渡的追杀下救回来的。如今联想到她死里逃生后,却又被卖去金国的遭遇,也及回来后的性情大变,皆是因为远之……不,或许是因为自己才导致的,他的心就莫名的抽疼。 被卸了胳膊方远之虽也因她是女子的身份怔愣了片刻,但事以至此,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他也没法回头了。 细作的身份她不背,那也得死! 忍者胳膊的疼痛,他嗤笑道:“就算是我害你的又如何,你千方百计混入我大启军营,谁知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就是你企图草菅人命的借口吗?” 见她手中的刀又深了一分,鲜血触目惊心的淌出,众人面上都变了变。 “小丫头别冲动,你要敢伤了他,你也走不了。”黎大壮道。 “走不了就走不了,临死有这个卑鄙小人陪葬,有何惧之!” “你……”方远之此刻面色阴狞,恶狠狠地瞪着卫云舒。 “方远之,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是他国细作。”此刻的卫云舒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眼里带泪,哽咽着,“我爹爹少年从军北境,为将十几载,他的女儿又岂会是别国细作?呵,可笑,自小我娘亲还同我讲,镇守北境的儿郎啊,都是侠肝义胆、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可我从来到此地,看到的却只有卑鄙无耻,和不辨黑白!” 她父亲在北境做过将领? 众人又是一惊,李白玉上前一步,好生劝道:“小丫头,你先放下刀,污蔑你的事本将保证会还你一个公道。”说着,李白玉朝已经悄悄站在卫云舒身后的王虎使了个眼神。 “是呀,小丫头,老子也给你保证。” 黎大壮开口的瞬间,王虎已经移到离卫云舒几步远,趁她不备,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刀,想将她压制住。 方远之见转,后退了两步,抬脚朝着反抗的卫云舒踢去。李慕白看到,混乱之中,急忙挺身护了上去。那用劲全力的一脚,直接踢在了李慕白的后背上,竟踢得他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轩哥!” 方远之惊震在了原地。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六) “儿子!”李白玉大惊出声,急忙大喊:“快传军医!!” “李慕白……”卫云舒被他护在怀里,看到他呕血,吓得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颤着音担心的问:“你…你怎么样?” “我没事。” 听他说没事,卫云舒眼泪淌得更凶了:“谁稀罕你挡了。” 方远之想置她于死地,那一脚肯定不轻。 李慕白见不得姑娘家流眼泪,胡乱给她抹了一把,冲她笑着说:“我说过,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说着,见老镇北王吩咐士兵要将卫云舒带走,他紧抱着她,吼道:“谁也不许动她!” “臭小子,老子不反对你护她,但在那之前,她的身份必须交代清楚。”被细作欺骗的滋味黎大壮尝过,他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尝一遍。 李慕白看了怀里的姑娘一眼,抱着他的手更紧了:“此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我绝不允许你们带走她!” 他的叔伯他太了解了,若让他们带走她,那她……就真的回不来了。 一旁的老镇北王见孙子如此执着相护着这女子,阴沉着脸,重新审视起卫云舒来。想到她方才的话,他冷声问:“丫头,你父亲叫什么?” 若她父亲果真在北境为将十几载,他们不可能不认得。 此刻的卫云舒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抬头望着人虽老威慑犹在的老镇北王,又看了看护着自己的李慕白,眼眶微红,不再反抗道:“家父姓卫,家母出自郸州谢家。” “郸州谢家?”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呆在了原地。 若是不了解的人,怕是听不懂她的话,或者就真的只以为她在说父亲姓卫,母亲姓谢。可这话落在黎大壮几人耳中,却是不一样的。 因为二十年来,在整个北境,姓卫的士兵虽不少,可娶了郸州谢家姑娘的却只有一人。 创立司辰军的第一任先锋少将,卫辞! 李慕白不敢置信的看着怀里的人,呼吸都停滞了几息,平复了好半响,才小心地开口问:“你……是不是叫卫云舒?” 他不敢相信,离别时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丫头,如今是自己怀里的女子… 所有人目光齐齐地望向她,似在等她的回答。 其中最震惊的依旧是方远之,在听到李慕白问她是不是叫‘卫云舒’时,他竟害怕她点头。可偏偏,李慕白怀里的人轻轻点了下脑袋,说:“我是叫卫云舒,家乡原籍为齐州桃花镇人,参军之时我并未谎报,我也不是细作。” 几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长辈们,此刻听到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话,竟都不由得心疼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啊!眼前这个被他们审定的小丫头,会是他们的小云舒! 细作?怎会是细作。她爹娘于大启之功,纵然最后深藏功与名的走了,那也是被载入史册千古流传的啊。 谁都能是细作,可卫辞与谢三娘教出来的孩子,绝无可能! 得到确认,众人脸色又是一变。方才一脸阴沉的老镇北王更是既惊又喜的走了过去。盯着她仔细看了许久后,老眼含泪地直点头:“像,像阿辞。本王真是眼瞎了,刚才怎么就没发现你跟你爹那么相像。云舒丫头啊,你都长这般大了。” 是啊,方才只专注于她被污蔑的事,他们几个竟没一个发现这丫头的长相像极了当年的卫少将。此刻才发现,那眉眼与她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出来的。 故人之后,兄弟之女。 一时间,李白玉等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起来。 “小云舒,我是你大白玉伯伯,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伯伯还经常抱着你到处去玩。” 想到当年离开时还在他怀里吐泡泡的小姑娘,转眼间亭亭玉立的来到他们面前,他们非但没认出来,还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李白玉就心疼得不行。 这不废话么,当年人家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要能记得刚刚还会让人污蔑吗? “这都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一家人打一家人的。 黎大壮看了眼几个孩子,长叹了一声。 谁能想到,多年后,这几个孩子会结下如此恩怨。 小云舒虽没在他们身边长大,但在当年的十二少将心里,她就是他们大家的亲闺女。可远之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情分自然也不低。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若这恩怨解不开,那可真就不好办了! 当年卫辞夫妇假死隐退后,便决定此生不再踏入长安和北境。是也,卫云舒虽从小听着北境事迹长大,却是不知道她爹爹的这些兄弟的。只知爹娘在北境有故人,却不知那些故人是何人? 怕是连他们夫妻都没料到,长大后的卫云舒会为了看一眼自己的出生地,离家出走,千里迢迢的来了北境。 更不会料到,她会跟从小嚷着会保护妹妹的方远之结下如此仇恨! …… 午时,另一间搭好的营帐里。 李慕白和卫云舒对面而坐,两人沉默了许久,他犹豫着开口问:“云舒,爹和娘还好吗?” “他们很好!”卫云舒双手交缠放在膝上,心底五味杂陈:“以前不信造化弄人,如今算是亲身体验了。” 她抬头,满眼复杂的望着他,苦笑道:“小时候爹娘告诉我,说我有一个哥哥在北境,哥哥很聪明,很懂事,我一直都想见见那个哥哥,只没想到我们会是以那样的方式相面。” 李慕白听了,心底更加自责,“是我不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来,没能…保护好你。” 若是他能早些发现,用心调查,也不至于让她遭受那么多苦,还好几次险先杀了她,最后还害她脸上留了疤。想到此,他比当初知道她脸上会留疤时更加愧疚自责。 似乎看出他的自责,她微敛眼眸,不冷不淡道:“兄长不用自责,这是云舒任性离家的惩罚,云舒认了。” 听到她突然唤了称呼,李慕白一怔,心底更加不是滋味起来。她还是在怪他的吧!想到她与方远之间的嫌隙怕是很难跨过去,他更头疼了。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七)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无法看到他们就这么反目下去。可他也知道,云舒怕是很难原谅方远之的所作所为了。 翌日,重建的黄沙村中。 方家门口,方远之跪在院中,主动向母亲说了自己对卫云舒的所作所为。 方刘氏起初听到卫少夫人的女儿来了,还高兴了会儿,怎知听到儿子的所作所为,害得那孩子遭了那般大的罪后,气得拿起扫帚就往他背上抽。 “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是忘了卫家婶婶曾经对你的好了么?那小云舒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那么害她,你让娘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家啊!” 方远之低着,默不吭声的任母亲打着。旁边的姐姐小丫看不下去,急忙去拦母亲,求情道:“娘,您别再打了,小宝也是不知情的啊!” 谁能知道卫家婶婶的女儿会来北境! “不知情他便能如此害人?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方刘氏怒骂着,手里扫帚打了一下又一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方刘氏最痛的,是自己没教好儿子,让他做出那等有违大丈夫的小人行径。 “娘,您打吧!是孩儿心胸狭窄小人之心,才会……儿子愧对了您的教导。”方远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眼眶通红,紧咬着牙根。 看着儿子这样,方刘氏心里也疼,扔下扫帚,红着眼睛道:“娘不打你了,你若还有良知,若觉得对不起你云舒妹妹,你就去她跟前跪下赔罪,求她原谅你,否则从今往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听到让弟弟去给人家下跪赔罪,一旁方小丫惊道:“娘,弟弟如今身为一方先锋少将,您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就让他去去下跪,还是去跪一个臭丫头……” “住口!!” 方小丫还没说完,方刘氏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看着一双儿女,方刘氏痛心不已,失望道:“娘从小就教导你们姐弟二人,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要懂得知恩图报!当年若不是你卫家婶婶与夜袭敌军拼死对战,咱们一家几口早死了。人家没要咱们家报恩,你们便可以狼心狗肺当做不记得吗?” 这事,方小丫是记得的。 那时的卫婶婶还怀着孩子,甚至差点一尸两命,她都记得的。她知道自己最漂亮的衣裙是卫婶婶买的,最好吃的糖是卫婶婶给的。可那又怎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恩情早就淡了,她不懂娘为什么还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这么斥责弟弟。 还打她! 方小丫捂着被打的脸颊,一脸委屈,含泪反驳道:“娘,就算卫家婶婶于我们家有恩,可那些都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如今弟弟贵为少将,怎么能去跟一个小丫头下跪,您这样让他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 “若没有人家,你以为你弟弟算什么东西?”刘方氏怒指着女儿,气得双腿无力的后退两步,险先摔到到地。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竟将一双儿女教成这样! “娘,您没事吧!”见母亲被气着了,方远之急忙起身去扶,方刘却打开了他要扶的手。 方小丫也被吓到了:“娘……” “你别叫我娘!”方刘氏冷冰冰的望着女儿,狠心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给我滚回你婆家,日后留在婆家孝敬公婆,别来了。” 母亲说出这话,姐弟皆是一惊,方小丫更是直接哭了出来:“娘,您为了一个外人要赶你女儿走吗?” 方小丫芨笄那年,遇到一个路过北境的商人。那商人叫陆鸿,长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却油嘴滑舌得很,三两下就哄得她芳心萌动,最后竟还不顾父母反对,悄悄与那商人私奔了。 可惜,去到那陆鸿的家乡,方小丫才发现他已经娶妻生子,可后悔已经为时已晚,她已经被陆鸿骗着去官府按了婚契,在大启律法里,她是心甘情愿成了人家妾的了。 后来,方远之和李慕白知道了,打上了门去,那陆鸿被打了一顿,只得求着正妻同意,将方小丫抬成了平妻。也因着有两个少将弟弟,陆家人倒是不敢为难她了。可陆鸿经了一顿打后,对她开始避如蛇蝎,每日都宿在正妻房中,对她爱搭不理的。 方小丫在陆家住了几年,见陆鸿正妻三年抱俩,眼酸得很,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本来是想让弟弟去帮自己出头的,不想碰到两军对战,方远之根本就抽不出空去。 此刻听到母亲让自己滚,方小丫不由得委屈起来。 “娘真的要让女儿滚么,娘!!陆鸿现在不喜我,那陆家也把我当外人啊!我还回去做什么啊娘……” 方刘氏刚才也是气极了才说出那样的话的,此刻见女儿哭成了泪人,不免又心疼了起来。归根结底,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方远之望着哭成泪人的母亲和姐姐,拳头捏得死死的,转头大步出了了家,往军营跑去。 做错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这是当年卫婶婶教导轩哥的,他也一直铭记于心。 他要去求卫云舒原谅他…… 一路狂奔,飞沙扑打在脸上,他想了儿时自己也曾围在一个襁褓旁,看着那好不容易来到世上的小丫头,在一群大人的面前,信誓旦旦的说:‘小宝会保护妹妹的!’ 可最后,他却成了害她最惨的人。 …… 大启军营驻地前,此刻站了许多人,还都是军中的将领。 “云舒啊,真的要走吗?”此刻,老镇北王紧紧地拉着卫云舒的手,满眼不舍。 “李爷爷,北境本就不是云舒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云舒该待的地方。爷爷保重!”卫云舒抽回自己的手,面上冷冷清清的。看着眼前胡须雪白的老人,她真的承诺不起日后再来看他的话!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娘从小就说了,她就是属乌龟的小东西,一旦碰到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永远只想着逃离。一旦在一个地方栽过了跟斗,就一辈子都不想去那个地方。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八) 就如北境,走了,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了。 见她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好再劝留。 黎大壮像对自家闺女一样,抬手薅了薅她脑袋,笑道:“小云舒,伯伯知道留不住你,就不留了。不过以后要嫁人了,得提前让人捎个信给你黎伯伯。你黎伯伯一定会准备好嫁妆的,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个大老粗都瞪向了黎大壮。 这个憨子,都一把年纪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还不知道么? 竟给人添堵! “云舒,别听你黎伯伯瞎说,回去记得替我们给你爹娘带好。以后没事了,就常过来玩,下次来李伯伯带你去黄沙上猎狼。” 黎大壮也后知后觉点头,挠头笑道:“对,以后有空常来玩,伯伯抓小狼崽给你玩。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也一起带来玩玩。” 卫云舒一一回以浅笑,没接他们的话。 就在气氛有些僵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云舒表姐,云舒表姐等等我!!” 众人回头,就见吴有悔和孟长安飞似的往他们这边跑来。手里还都抱着好些东西,气喘喘的停在卫云舒跟前,递着手里的东西说:“云舒表姐,这是我起了个大早烙的肉饼,你带在路上吃。我爹说姑姑以前很喜欢吃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不喜欢也没事,他主要是送个心意。 卫云舒好笑的抬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惜这孩子太高,够不着,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此行认了个表弟,不亏。有悔,战场上刀剑无眼,要保护好自己。” 吴有悔使劲点了下头,拍着结实的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姐,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等以后你嫁人了,我来背你出门。” 此话一出,一旁的大老粗们目光再次阴恻恻的投了过去。 造孽啊,好好的一个根正苗红的少年,怎么才到黎大壮手底下呆了那么几个月,就变得跟他一样二缺了。 吴有悔豪无感觉的憨笑着。 一旁的孟长安拐了下他胳膊,补刀道:“你想得倒是美,云舒自己有亲弟弟,哪轮得道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就算能轮到了,长者为先,要背也是我背才对!你给我靠边站。” “你才靠边,你才八竿子打不着,我就是云舒的表弟,亲表弟!”吴有悔不甘示弱道。 看着两人斗嘴,卫云舒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她抬眸望向他们身后,似乎想看什么人,可惜除了来回巡查的兵将,就只有来给她送行的众人。 她想走,也是昨晚才想好的,而李慕白从知道她要走那刻起,就一直没有露面,连送都不愿送她一下。 也罢,就此别过吧! 卫云舒最后扫了一圈,依旧没见他的身影,便也不知奢望他能来了。接了众人送的东西,她翻身上了马,辞别道:“李爷爷,诸位叔伯,云舒告辞了。” 语罢,揪紧缰绳,马鞭扬起,一骑绝尘策马离去。 看着远去的人影,还留着个肉饼在啃的吴有悔左右看了圈,奇怪的问道:“以前我云舒姐一直在李少将麾下做事,怎么今日她要走了,李少将都不来送送人家?” “……”众人! “就你废话多!”孟长安偷瞧了眼脸色都不怎么好的几位将军,急忙捂着二缺少年的嘴拖走了。 云舒和李少将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个道道来,这个傻的。 见人都走了,老镇北王轻叹了声,可惜的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营地。 世间遗憾何其多啊! 李白玉脸色也不怎么好,转身怒瞪着黎大壮吼:“以后再遇到好苗子,黎大壮你少给老子插手。好好一少年,硬是教成了跟你一样的缺心眼了。” “又关老子什么事了?你他娘的才缺心眼。”黎大壮站在原地,一点没明白自己干错了啥? 而方远之赶到之时,营地前除了守营士兵,早已经空无一人。领头士兵见到他,笑着打招呼道:“方少将,您也是来送卫姑娘的吗?您来迟了,卫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方远之脸色微变,急忙追问:“她走去哪儿了?” “听说是回家了,早间老王爷他们都来相送了……” 回家了,她回家了…… 那士兵后面还说了什么,方远之已经听不进去了,脑中一直是那句‘卫云舒走了’。她走了,那自己犯的错要怎么补偿,对谁弥补啊!望着远际被风卷起的尘沙,方远之顷刻间眼睛酸疼得厉害。 她连弥补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营地内,校场上。 李慕白挥着长刀,气踹吁吁的,周围的沙地上已经七扭八歪的躺着十几个小兵。个个鼻青脸肿的,求饶道:“少将军,末将等认输。” “不许认输,战场之上你们也没有认输的权利,都给本将起来,继续打本将!” 是少将你打末将们吧! 小兵们无奈,只能相互扶着站起来,但没人再敢上。 这李少将也真是的,卫姑娘离开自己不去送,就压着他们在这校场上凑了一上午。再凑下去,他们半条命都快没了。 李慕白冷瞥着他们,好在看士兵们揍得都不轻了,没再继续。丢了长刀,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他想起了昨夜卫云舒最后给他说的话… “兄长,云舒不如母亲大义,但是与非云舒也懂。我知道方远之不算恶人,他害我至此,也因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若没有隐瞒身份也造就不了他的误会,最后他也不会想置我于死地。但要原谅他,我还是做不到。” 她原谅不了方远之,但留在此地又会时常想起在金国遭遇的一切,所以最后,她选择了离开。 本就不是北境的姑娘,要走,谁也留不了。 …… 而另一边,卫云舒一路策马,路过一个叫十里镇的城门口,突然降起了秋雨。大雨中,她见一个老妇人跌倒在路旁,一时心善下马帮了一把。事后,老妇人感激不已,硬是要拉着她去家中避雨,顺道吃顿饭感谢她。卫云舒宁不过,只能跟去。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九) 一路上,卫云舒知道了老妇人姓詹,夫家姓王,家住在城外的小村庄里,村里人都管她叫王大娘。 村头第一家就是王大娘家,家中看着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墙角有个栅栏,但栅栏里面没有任何家禽,檐下倒是有只老母鸡闲庭信步的走来走去。 “姑娘,家里有些简陋,粗茶淡饭的可别嫌弃啊。你先在屋里坐会儿,俺去杀只鸡去。”王大娘说着,面上带着纯朴的笑脸。可卫云舒发现,她的视线好像不怎么好,看什么都要揉揉眼睛。 见她去了院中的简陋灶房,她赶紧跟了去。 听到她跟了来,王大娘赶紧道:“姑娘别跟进来了,里面杂乱得很,别脏了鞋子。”说着,她拧着菜刀便要去捉那老母鸡,吓得老母鸡咯咯直叫,四处乱飞冲进了雨里。 “大娘,您别麻烦了,这北地养只母鸡不容易,您还是留着它下蛋吧!” 她说话间,王大娘已经冲进雨里将那老母鸡捉住了。听她这么说,提着老母鸡跑回檐下,抖了抖头发上的雨水,笑呵呵地说:“不得事的,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下了蛋也没人吃了。老婆子喜欢女娃子,就想给女娃子吃。姑娘你等着啊,老婆子熬的鸡汤可好喝了。” 说完,钻进了一旁简陋的灶房里。 卫云舒阻止不了她的热情,只能撸起袖子也跟了进去,“大娘,那我给您打下手吧!” 王大娘本还想拒绝,但她已经自己找事做起来了。看着眼前姑娘围着灶火来回走的模样,王大娘想起自己女儿还在时,也总会跟着她在灶房里来回忙,想着想着,眼角不免又酸了起来。但怕小姑娘会看到,赶紧抬手抹了把泪花。 饭菜做好时,天已黑尽,可外面的大雨似要替这老妇人留人一般,不见骤停。 “来,姑娘多吃些。”王大娘边给她加夹菜边说:“这雨怕是一晚都停不了,姑娘你今夜便歇在这儿吧!明早大娘给你熬野菜粥喝,这北地的野菜粥啊难得很,其它地方都喝不着呢。” “那、就叨扰大娘了。” “不叨扰不叨扰,一点都不叨扰。”听到她同意留一晚,王大娘高兴得很,又给她盛了碗鸡汤,捞得满满一碗的鸡肉,叮嘱道:“来,多吃些,姑娘家也要养得壮壮的才结实。” 卫云舒一愣,随即笑着点头,将她夹来的菜都吃得一干二净。 其实被大娘热情的拉回家时,卫云舒不是没有防备,可她身上的气息太像她的娘亲了,温暖得卫云舒舍不得拒绝。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有着娘亲气息的慈祥妇人,一定不是坏人,不但不是坏人,或者她更是一个孤独的老人。 饭后,王大娘将卫云舒带到隔壁的小屋里。小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窗台上还放着一面老旧的铜镜和木梳。 王大娘见她盯着那铜镜,解释道:“这是我给我女儿准备的房间,那镜子也是以前我们一起在黄沙城里买的。唉!可惜我女儿…命不好。”她眼睛微红,想到这样说会吓到人家,急忙解释道:“不过姑娘你放心,这里老婆子每天都有打扫的,也没人住过,干净得很。” “没有,大娘,这里很好,谢谢您!”卫云舒听得出,她的女儿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心的,就是做母亲的了。 王大娘没在说什么,给她将被子铺平后,让她快休息,自己也回了屋。不过走的时候,她将那铜镜与木梳一道拿走了。卫云舒知道,她应该觉得她猜到了她女儿不在了,怕她害怕才拿走的。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似乎真的要下一宿。卫云舒提起油灯罩子,轻轻吹灭了油灯。 油灯才吹灭不久,她突然听到大雨里,有一道重重落地的脚步声。那落地声,像是从墙外翻进来的沉重。想到可能是贼人,卫云舒急忙摸出包裹里的短刀,小心的靠近房门。 从房门缝隙中,她看到大雨中一个顶着蓑笠斗篷的黑衣人,直直的对着王大娘的屋子走去。卫云舒心底一凛,直接拉开门冲了过去。黑衣人感觉到身后危险,侧身险险躲开。 大雨磅礴的黑夜里,两人都瞧不清对方是谁,但大晚上的出现在这里,都觉得对方不是好东西,交起手来都豪不客气。 屋里已经睡下的王大娘听到动静,披了件外衫,举着豆米大的油灯拉开了房门。正在打斗的两人见她出来,俱都面色一紧。卫云舒害怕黑衣人伤害王大娘,一脚踹开黑衣人,急忙向她跑去。黑衣人见状,也一脸紧张的冲了过去,不想两人都是想挡在王大娘身前,这一齐冲过来,直接互撞了个眼冒金.星。 王大娘先前没看清两人在干嘛,这会儿揉着眼睛看清黑衣人后,喜道:“小虎啊,你怎么回来了。” 小虎?透过那豆米大油灯,卫云舒和黑衣人都齐齐看向对面,定了定眼,都傻眼了。 “卫姑娘!” “王大哥!” “姑娘,你认识我家小虎啊!”王大娘看着两人都湿漉漉的,也不急着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赶紧道:“看你俩都湿糟糟的,快,快进屋把衣服都换了,回头该着凉了。” 还有些懵的两人互视了眼,都望着对方好笑的咧嘴笑了起来。要是王大娘不出来,方才他们怕是都要下死手了。 等两人换好衣服过来时,王大娘已经将晚间的剩菜饭热端了进来,王虎嘿嘿一笑,抱着脸大的一钵菜饭扒了起来,“还是娘做的饭菜好吃。” 听到儿子这么夸自己,王大娘高兴合不拢嘴,但想到她大半夜的回来,不放心的赶紧问:“虎啊,是出什么事了么?你怎么大晚上的回来啊!这雨还下得那么大。” 王虎咽下嘴里的饭,抬头道:“没事娘,就是因为雨太大,我担心娘,就给我们少将请了个假回来看看,吃了饭我还得回去呢!”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 “这样啊,那虎啊,你快多吃点,吃完早些回军营去。”王大娘心疼的看着儿子,但语气略微严厉道:“以后没什么事就别回来了,为将者理应舍家为国,别老惦记着娘,娘能照顾好自己的。” “知道了娘。”王虎闷闷地答了一声。 卫云舒没有开口,她知道,王虎连夜赶回来,应该是见雨太大,担心王大娘眼睛不好,一个人在家跌了摔了怕没人知晓。 自古为将者,都没多少能忠孝两全的。既投身为伍,许了国,成了守护国家的樘木,余下的,只能亏欠父母妻儿。 王虎刚扒完饭,王大娘见外面的雨小些了,立即催促着他赶紧回军营去。王虎无奈,嘴说答应着,但人已经钻到灶房里劈起了柴。卫云舒跟了过去,蹲在门口替他举着油灯。 “王大哥,营地后不是有个村子可以安置家属么,为什么你不将大娘接过去?在那里,你应该能更方便照顾大娘些。”那个小村子,百日将以上的家眷不是都能住吗。 王虎轻叹,他又何尝没想过。 “我娘不愿意去,我也怕她会触景伤情难过。” “大娘去过?”卫云舒更不明白了。 王虎点头,一边劈柴一边道:“我爹以前也是个百人将,从小我娘就带着我妹妹在营地后面的村子里生活,妹妹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后来我爹战死了,我娘便带着妹妹回了老家,可老家的叔伯欺负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就将田地都占了去。没了田地,我娘只能没日没夜的做绣活,最后眼睛都差点绣瞎了。再后来,妹妹被叔伯家的儿子失手推进河里淹死了,母亲投告无门,就将我带回了北境,并让我投了军。” “那你们就没想过回去给妹妹报仇吗?” “想过,也去过。可再回去时,家乡正在闹瘟疫,叔伯一家都得瘟疫死了,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收吧!” 王虎笑了下,将劈好的柴抱到墙角堆放好,拿起挂在外头的蓑笠,往王大娘那间屋望了一眼,小声对卫云舒道:“我得走了,卫姑娘你明日也要赶路,早点回屋睡吧!” 卫云舒点头,“夜路雨滑,那王大哥路上小心些。” “晓得了。”王虎朝她挥手,没有走向扣住的大门,而是从来时的墙角直接跳了出去。紧接着,卫云舒听到了马蹄远去的声音。 刚刚,王虎虽说得云淡风轻,可卫云舒还是看到了他微红的眼。在自己有能力护住母亲妹妹的时候,妹妹不在了,在自己有能力去讨个公道报仇的时候,仇人却死了,换作是谁心底都不好受吧。 世事无常,如果王大娘的丈夫没有战死,女儿还活着,其实她应该不会让儿子走丈夫的军路吧! 果然,命运喜弄人! 翌日一早,卫云舒陪王大娘用过早饭后,便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两个月后,卫云舒抵达家门,看着近在咫尺的家,她的手一直搭在门环上,踌躇着有些不敢进去。就在这时,大门从里被人拉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见到她,微愣了一下,没问别的,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回来了,娘和祖母在后院菜园。” “知道了。”看着又长高了一头的弟弟,卫云舒方才心底那丝近乡情怯瞬间消失不见,将手里的东西都丢给少年后,便朝着自家菜园子跑去,边跑边喊:“娘亲,祖母,云舒回来了。” 菜园子中的婆媳二人听到,俱都怔了下,抬头看到那活蹦乱跳而来的丫头时,担了大半年的心终于落下了。 “疯丫头!”谢三娘瞪了女儿一眼,招手道:“回来的正好,快替你祖母把园子里的肥都施了。” 卫云舒站定一看,见祖母又听隔壁大婶们的话用大粪在施肥,顿时嫌弃的捂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摇头道:“好臭啊娘,我不要,我找我爹去。”说完,麻溜的跑了。 “这没良心的臭丫头,还嫌弃上了,吃菜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嫌。” 看着跑掉的丫头,婆媳二人眼睛都有些红红的。 “她才回来你少念两句啊,你看那小脸都瘦了许多了,看着倒是抽条好看了不少。不过那眉间我瞅着还带些愁思,看来这丫头在外头,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卫老夫人满眼心疼,方才只是一直强忍着。 也不知是不是人上了年纪了,一点也见不得儿孙们吃苦受累,更何况还是全家捧着长大的小孙女,别提多心疼了。 “娘,云舒吃些苦头也好,人都是要长大的。” 他们也都谁也陪不了她一辈子。 卫家小书房里,卫辞正在教弟弟家的龙凤胎习字,见到离家出走大半年的女儿闯进来,本是高兴得都站了起来了,但想想这疯丫头一走就是大半年,当下脸就拉了下来,懒得理她了。 倒是龙凤胎看到大姐姐回来了,高兴得很,奶声奶气的“姐姐,姐姐”的叫着跑了过去。 卫云舒一左一右的牵着弟弟妹妹,小心翼翼的喊了声:“爹爹,女儿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 卫辞瞥了女儿一眼,看着女儿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就心疼了,哪里还舍得再给她摆脸色看。 “你这臭丫头,爹爹白疼你了,离家出走也不说捎个信回来。”想了想,觉得不能怪闺女,转头瞥了龙凤胎的小龙,怒道:“都是你小叔,把你教得跟他一样,离家出走信都不舍得捎封回来。” 卫辞暗暗决定了,等卫束那臭小子回来,非揍她一顿出口气不可。 而远之千里之外卫束连打了三个喷嚏,一旁的小娇妻赶紧问:“可是受寒了?” 卫束摇了摇头,凭直觉,他感觉应该是有人想他了。 当然了,他的直觉是不会告诉他,是他哥想打他了。 晚饭过后,卫云舒抱着龙凤胎坐在檐下望星星,弟弟卫徵提了个木凳坐在他们旁边,望着满天繁星,问:“姐,在外这半年,有人欺负你吗?”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一) 听着弟弟的话,卫云舒心底暖暖的,可扭头望向他稚嫩的脸时,突然想起了金国那偏执的少年。 那少年,和卫徵差不多大,可浑身的戾气如同地狱之子,让人可怜又可怕。她想,如果……如果那孩子没有出生在金国皇宫那样肮脏的地方,也长在一个有家人相伴的地方,会不会也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 见她久久未答,卫徵已经明白答案了。 而屋内的卫辞夫妻,相视了眼,轻叹了息。其实在女儿回来前夕,他们已经收到了北境那边来的消息,女儿在北境发生的一切,他们也都知道了。 “唉!当年玉哥想让轩轩过来,咱们不该阻止的。”若是几个孩子都时常见面,而不是十几年后的对面不相识,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了。 卫辞伸手揽住妻子,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咱们的女儿是个很坚强的丫头。你忘了,她还在你腹中时,就已经陪着你历经过那么多次艰险了,那些小磨难击不垮她的。” “可还是舍不得啊!” 或许每个做母亲的都是自私的,谢三娘这辈子,在遇到卫辞之前吃过太多苦头,所以她舍不得,舍不得女儿也跟她一样吃尽那么多苦。 卫云舒回来之后,全家人渐渐发现,曾经那个一刻钟都闲不下来的疯丫头,如今竟然在往大家闺秀的路上发展。不爱出门了不说,以前的那些小伙伴来找她出去玩都不去了,整日把自己拘在家里,不是拿着本书在看,就是跟着她张婆婆学绣品,不然就是认认真真的在习武。 “伯娘娘,大姐姐不高兴吗?”龙凤胎看着远处正在看书的大姐姐,奶声奶气的问。 “囡囡怎么这么问呀?”谢三娘抱起小闺女香了口,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龙凤胎里的小男娃抢着答道:“以前大姐姐说过,只要不看书,不习武她就很高兴。可是现在大姐姐天天都在看书习武,所以大姐姐不高兴。” 小女娃点着小脑袋,委屈巴巴的说:“伯娘娘,囡囡不要大姐姐不高兴。” “好,伯娘娘去叫你大姐姐不要不高兴去。”三娘笑点下头,将他们交给了进来的卫老夫人和张婆婆,大步去了女儿那里。 见到娘亲来了,卫云舒赶忙起身,放下书,喊道:“娘亲。” “怎么突然喜欢起这些东西来了?”谢三娘扫了眼她放下的,抬眸见女儿只沉默的站着,轻叹了声,拉着她到一旁重新坐下,轻声道:“舒儿,给娘说说你的北境之行吧!” 卫云舒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才道:“娘亲,舒儿不知道怎么说。” “傻丫头,就说说你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娘亲想看看,咱们家丫头看到的风景与当年娘亲看到的一不一样。” “北境与娘亲说的一样的,黄沙埋忠骨,铮铮少年郎,是个比故事里更鲜活的地方。”可她,不喜欢。 “那你还想去吗?” 卫云舒一愣,没有像以前一样,碰到讨厌的地方就说不愿踏足,心底竟犹豫了起来。好半响,她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想去了。” “唉!你这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赶了谁的。罢了罢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娘就心满意足了。”谢三娘爱怜的抱了抱女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丫头,你觉得你崔家小哥哥如何?” 卫云舒心底一紧,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娘亲,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你马上都十八了,娘亲寻思着那崔家小郎君长得模样怪清秀的,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人又懂礼温厚,待人和善,他母亲也不是刻薄之人,关键他还喜欢种地。你若嫁给他,家里也好把村头那些田地给你当嫁妆,以后离娘家近了,娘也放心。” 卫云舒一脸惊的望着她娘,这话题转得太快了吧! “娘亲,我跟崔小哥不合适。”那崔家小郎君喜欢种地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简直白瞎了那副小秀才般的好模样。 于他,春要育苗,要给田里施肥,夏要插秧,要防虫害,秋要收获,冬还要去打柴,准备大雪封山了过冬。他家也不穷,他兄长还是某镖局的一把手,可从小到大卫云舒就没见他闲过,每晚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快天亮,他要种田,要下地。 对于崔小郎君来说,种田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种完之后收获粮食是这世上最大的满足。 谁要嫁给他当媳妇,估计还没一根秧苗让他上心。 “娘亲,找夫君当然要找兴趣爱好相同的。崔家小哥哥爱种田,我爱睡懒觉,我们不合适的。” 谢三娘好笑的望着强辩的女儿,问:“丫头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喜欢的人? 卫云舒怔愣,脑海里闪现出一张剑眉星眸的脸,吞吞吐吐的说:“没、没有。” “缘分不待人,若是有,云舒啊,记得要勇敢。”看着女儿的反应,谢三娘哪里还看不出来,想到北境那边来的书信内容,她浅笑着摇了摇头。 这丫头,若是再不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谁也不会站在原地等她。 …… 千里之外北境,又是一批新兵到来。 李慕白路过时,顿足冷眸扫了眼,正要阔步离开时,对面一个小兵莽莽撞撞的跑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个撞到自己怀里的小东西,李慕白皱了皱眉,直接抬手拿掉了她的头上的头盔,瞬间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这惊慌的小模样,让他晃了晃神。 三年后 。 听说卫家那双十之年的小闺女又离家出走了。 卫家在当地是大户,芝麻大小的事自然都有人关注着。这不,卫云舒离家出走的消息前脚刚走漏风声,后脚村里的大娘们就一天七八趟的从卫家路过,就想看看卫家什么动静,凑凑热闹。然而,卫家啥动静都没有,倒是卫家龙凤胎牵了条大狼狗出来,吓得想瞧热闹的灰溜溜的跑了。 而离家出走的卫云舒,此刻拉着头慢悠悠的毛驴停在了一个交叉路口。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二) 看了眼左边去往北境的路,又瞥了眼右边去往长安的路,她又犹豫了。 她其实不想离家出走的,可三日前,北境来信,告诉她爹娘李慕白要成亲的消息。那一刻,卫云舒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痛倒是不至于,就是心口像是被人灌了满了水,闷得她想哭,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其实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想离家出走的,可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想让她替他们去送份贺礼。卫云舒觉得自己做不到,就收拾东西离家出走了。 她当初走的时候,李慕白送都不愿送她一下,凭什么他成婚自己要去送礼? 想到这,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卫云舒使劲的抹掉眼泪,依旧看着长安和北境的两条岔路犹豫不决时。突然,旁边林子里的坡上滚下了什么东西,远远看着像个人。 离得远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仔细看还能瞧到那人一身血渍,应该是受了伤了。也是命大,从山坡上滚下也没晕没死,还颤颤巍巍的,顽强的自己爬了起来。 也是在那人爬起的瞬间,卫云舒又看到了那张让她终身难忘的脸。 而对面的人也正好看到了她,四目相对,那人似乎也愣了一瞬。但很快的,他强撑着快步走到她面前,明明全身依旧满是戾气,脸色也苍白难看得要死,此刻嘴角的笑容却干净得让人晃了眼。 “本王的奴隶,又见面了。”说完,‘砰’地倒在了她眼前。 因这人的出现,卫云舒全身僵颤着,看着地上的人,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拔起随身带的匕首狠狠的向他捅了下去。 她本来想捅心脏的,可刀锋落下的瞬间,她还是心软了,只插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地上晕死过去人被她硬生生捅醒,疼得闷哼了声,看着她手里血淋淋的匕首,他似乎意料到她会捅这一刀,面上没丝毫意外。 “两盏茶之后,会有一批杀手追杀到此,你若不想死,就赶紧滚。”他话才说完,气息不稳,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 没想到他会好心让自己走,卫云舒愣怔在原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吐在地上的血,内心似有天人交战一般,最后心一狠,拉着毛驴大步就走。 可刚走出几步,她还是停了下来。 金国之行,他虽恐她吓她,可他也救了她,让她免遇了更不堪的命运。 自己,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 冷月无声,繁星点点。 一间简陋的茅屋里,完颜渡再睁开眼时,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屋外天色一片漆黑,一旁的旧桌上燃着一盏老旧的油灯,烧得滋滋滋的,绽出来的光亮却比豆米大不了多少。 整个屋里都暗沉沉的,好在能看清那趴在桌上打盹的女人。 多年不见,她模样没什么变化,依旧还是那么蠢,蠢得去救一个自己害怕恐惧的人。她知不知道,这一救,他此生就更不会放过她了。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让本就浑身警惕的卫云舒一下子睁开了眼。四目相对,她眼底闪过慌乱,他却带上了笑意。 “本王以为你会见死不救。”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扯动身上伤口时还是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卫云舒没敢直视他的眼,冷着脸望向别处。 见她不说话,完颜渡动了动脖子。卫云舒本以为他又要像一起一样,说点狠话,哪知依旧跟个笑面虎一样,笑着说:“卫云舒,本王饿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卫云舒?”卫云舒几乎脱口而出的问了出来,转瞬又想到了答案。 当年她被方远之咬定为细作,那时真正的细作便没有被揪出来。想到此,她后背一阵胆寒,竟有些后悔方才那一刀没狠心捅进他心窝里去。 金国小人,打不过他们大启,就专搞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完颜渡似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不在意的笑道:“杀本王的机会你只有一次,可惜,你已经错过了。 ” “此刻杀你就跟杀只鸡一样,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蠢货吗?”卫云舒怒瞪着她,匕首都拔出来了。 “很好,胆子倒是涨了些,可本王赌你不会杀本王。”完颜渡眸光幽深的望着她,嘴角笑意依旧。 从她就他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个笨蛋,一如既往的善良。 几年不见,卫云舒发现这厮爱笑了不少,从遇到他,再到他醒来,她就没见他嘴角的容落下过。看得心烦,烦得都忘记对他的怵了,直接开口吼道:“此地是我大启,不是你金国,别张口闭口的本王本王的。一个被追杀得满地跑的人,算个狗屁的王。”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完颜渡的痛处,他脸上笑容敛去,眸光也冷了许多。 “也是,一个被追杀得躲进敌国领域的王,的确是狗屁不是。卫云舒,在我回到金国夺回一切之前,我不再当这个王爷了,你能也将我当做个寻常人对待一回吗?” 卫云舒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样,冷声道:“好,我将你当普通人对待,但我希望你养好伤后,早点离开我大启。一个手上沾满过大启士兵鲜血的人,不配踏在我大启的土地上。” 完颜渡听了她的话,冷冷地盯了她半响,最后嗤笑道:“你真是个矛盾的女人。” 因为矛盾,才去救一个手里沾满大启士兵鲜血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没资格评头论足。”卫云舒瞪了他一眼,冷着脸出了门。 他们现在暂住的这间破败茅屋,在一个叫柳岸村的最后面,因屋主早些年病逝了,无儿女继承,便空置了下来。白日卫云舒拖着完颜渡过来时,村民见他伤得太重怕死在自家,就没人收留,最后还是个好心的老婆婆指他们来了这个地方,还告诉地方去挖了些伤药。 卫云舒出来后,敲响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妇人见是她,开口就问:“大妹子,你家那男人死了吗?” “……”呃,这话问的!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三) 卫云舒眼角抽了下,摸出几快碎银,道:“大嫂,我能在你家买些吃的吗?” “啊,是来买吃的啊!我以为来找我家男人帮忙的呢!”妇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但看在银子的面上,笑呵呵的道:“成,你等着,我去给你装些来。” 不一会,妇人拿着麻袋装了些粗面出来,道:“咱这儿是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的。不过你要是想生火做饭,我可以借你两个锅碗,有些破旧,不嫌弃的话还是能用的。” 卫云舒本想买的是他们家做好的食物,这会儿看着她装了一麻袋粗面,还拿了口锅出来,都不知道要接不接了。 “来,拿好了。” 妇人直接塞到了她怀里,未了还问了一句:“大妹子,你家那男人真没死啊!白日里看着眼都翻白了。” “呵呵,没…没死,活得挺好的,挺好的。”又不是死鱼,还眼都翻白了。 “挺好的就好,要死了,记得来找我家男人。啊呦,瞧我忘记给你说了,我家男人做棺材的,十里八乡的都夸好嘞!” “……是么!”这算是在招揽生意吗?卫云舒看着眼前这袋东西,笑容都凝固了。 都心情略复杂的回到小茅屋的时,完颜渡以为她拿吃的回来了,结果她进来时,端了碗生粗面到他面前,叹道:“吃吧!不够外面还有大半袋,管饱的。” 完颜渡戳着那碗里的东西,眼一抽,问:“你就给本…就给我吃这个?” “不然呢?”卫云舒盯着他,摊手道:“我拿银子去买了,可人家就只有这个,我也不会做呀!将就点吧!好歹也是口能生吃的。” 她虽然从小是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的行家,可从小家里的厨房都是祖母和张婆婆的,要不就是娘亲的,她连大勺都没摸过,就别指望她此刻能将这些粗面做成吃的了。 完颜渡捧着那碗,还真将就不了。 他喊道:“你扶我到灶房去,我教你。” “你教我?”她都不会,就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一国王爷能会?卫云舒朝他翻了个白眼。但见他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心底有些怵,还是半信半疑的乖乖将他扶下了床。 小人,自己要求将他当普通人对待的,这会又以势压人。 完颜渡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垂眸瞅了她臭臭的脸一眼,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 然,来到门外的灶房, 二人看着杂乱得都有些无处下脚的地方时,都愣住了。 卫云舒将他扶靠在一旁,跑回屋将那盏豆米大的油灯捧出来,搙起袖问他:“来吧,第一步要怎么做?” 完颜渡睨了眼准备大干一场的她,沉默了。 这和他印象中能下厨的地方不一样。 柴米油盐,没有! 锅碗瓢盆,有个锅。 这样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无能为力了。 “你倒是说啊!要先干嘛,烧火?还是热水啊?”卫云舒提起了那口锅问。 “不然你换一家再去换点。” 卫云舒一听,顿时觉得这厮在耍自己了,丢了锅,来气道:“你说的容易,为了救你,我把毛驴打跑去引开那些追杀你的人,装银子的包裹都在那毛驴背上,这会儿换拿什么去换?拿你啊!人家要吗?” 完颜渡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蠢,不会拿下包裹再赶走驴。” “……重点是我是为了就你!”卫云舒被他的话噎了下,有些反驳不了,总不能说是自己忘了?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时,白日里帮助卫云舒的那老婆婆,提着什么东西远远走了过来。见他俩站在脏乱的灶房门口,笑道:“这地方都十几年没人住过了,哪里做得出东西来,快别折腾了,老婆子做了玉米饼子,给你们带来些,趁热吃些。” “老婆婆,您怎么来了。”看到老婆婆送吃的来了,卫云舒顿时两眼冒光起来。 “方才我家那老头子看到你去换了半袋粗面,就知道你们肯定在为晚饭发愁,这不,给你们拿了两饼子。” “婆婆您来的太是时候来。” “是时候就好,嗱,快去趁热吃。”老婆婆将东西递到她手里,转头看向没吭声的完颜渡,道:“小伙子,等身体好了,以后好好待你家娘子。” “婆婆你误会了,我不是她……” “好,今生不会负他。”卫云舒还没解释完,完颜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望着她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更坚定了。 “好什么啊!”卫云舒脸色有些难看,想解释,老婆婆已经不想打扰他们小两口,笑吟吟的离开了。 见老婆婆走了,卫云舒转身,恶狠狠的瞪着完颜渡,冷声道:“完颜渡,你再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将你交出去。” 完颜渡笑眯眯的回望她,“你若将我交出去,我便咬定你当年到金国时已成了我的王妃,到时,你说大启会不会治你一个包庇之罪?或是私通敌国大罪?” “完颜渡,你怎么那么卑鄙!” 卫云舒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会心软的救下这么个玩意儿? 自作自受啊! “无毒不丈夫,更卑鄙的你还没见过呢!卫云舒,咱们现在可是拧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挣脱不了。” 卫云舒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恶狠狠的瞪着他,最后冷哼了声,拿着玉米饼子回了屋,门都被使劲砸得摇摇欲坠。 完颜渡依旧倚在门外,好半响,才捂着伤口走了进去。 屋里,卫云舒已经霸占了床,背对着外边,听见他进来都没动一下。完颜渡笑望了眼,也不在意,坐到方桌旁,径自拿起篮子里的玉米饼子啃了起来。 玉米饼口感粗糙,入口后,完颜渡略嫌弃的皱了皱,但还是面无表情的嚼了两块。比起卫云舒方才打算让他吃的,这连点油都没洒两滴玉的米饼,已经算人间美味了。 翌日一早。 卫云舒醒来时,完颜渡还趴在桌上熟睡,本依旧不想搭理他的,却不想路过她时,完颜渡突然一把抓住了。卫云舒回头望去,发现他并没有清醒,反而手心传来阵阵滚烫。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四) “怎么还发热了。”卫云舒抬手,发现他额头烫得吓人。 “恶人有恶报,让你烫死算了。” 她话音刚落下,完颜渡突然睁开了眼,望着她的目光像极了当年那阴狞的少年。卫云舒猛地被吓得连退两步,再去望时,发现他眼底的狠厉褪去,只剩下一帘的淡漠。 “呵呵,那个……我…我说笑的,坏人活千年,你哪那么容易死啊!” 卫云舒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的将他扶到了床上。 完颜渡是半夜发的热,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不但没叫醒她,还硬撑到了天亮。 卫云舒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会输在心软上,说不定有朝一日都会死在这优柔寡断的心软上。 她打来一盆凉水,不停的敷在他额头,直到他身上滚烫退了大半,她才到对面的农户家借了个小锄头和背篓,往对面的山里跑去。 村里没有大夫,就近的城镇又太远,只能去挖些药草了。 山林茂密,虽如此,但还是杂草居多,卫云舒找了许久,才找到两株伤寒草。不过这一趟也没白来,如今是秋节,这山上野果倒是多的很。 下山的路上,卫云舒还端了两窝鸟蛋。 她娘说过,秋季的鸟蛋几乎是孵不出小鸟的,因为群鸟会飞到暖和的地方过冬,这些鸟蛋是被舍弃的。 “喂,那个小姑娘!” 突然,卫云舒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她心底一紧,缓缓回头,目光警惕的望着身后的人,“你们……有事吗?” 身后,十几个身着灰色劲装的大汉远远走来,腰间都别着把大刀。卫云舒扫过那些弯刀,心底已经猜到这些可能就是追杀完颜渡的了。 这么多人,打是打不过的,只能见机行事了。 为首的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她背篓里的野果和鸟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摊开问:“有没有见过这上面的人?” 卫云舒望了眼,什么果然是完颜渡的画像,装作不认识的仔细瞅了半天,才摇头道:“没有见过,不过他长得可真俊。” 听到没见过,为首大汉眼底闪过失望,没再理她,带着人直接走了。 卫云舒见他们都走了,松了口气,背着背篓便往村子里跑。而那群大汉里,有个大汉却奇怪道:“大人,属下觉得方才那女子好似在何处见过。” 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为首大汉冷睨了手下一眼,冷声道:“大启女子面貌多为娇柔,觉得见过不足为奇,当下咱们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找到王爷。” “是。”这么一听,那大汉倒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另一边,卫云舒回来时,那茅屋门口已经围了一群村民。村民们她回来了,都自发的让出了条路,而昨夜换粗面的那妇人见到她,假意抹着眼泪道:“大妹子,你要节哀啊,你家男人去了。” 去了,去哪儿了? 卫云舒听得一脸莫名其妙,呆呆的望着她。 她这模样落在村民们眼里,就是这小媳妇接受不了丈夫死了,都傻了,顿时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让她节哀起来。 卫云舒越听越玄乎,不会是完颜渡真死了吧?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跑了进去。 屋里,完颜渡直横横的躺在那张破旧不大的木床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的,就连她离开时给他放在额头降温的布块落在地上,远远看着倒真像具尸体。 卫云舒心底微紧,大步走了过去,小心的伸手探了探他鼻息,确定还有口气才放下了心。 她就说嘛,坏人活千年,这厮哪有那么容易死!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一见这人还活着,才发现是闹了乌龙。 原来啊,是张家那妇人一早的来要她的锅,敲门没人应,就自己推门走了进去。当看到床上的人脸色发青,胸口连起伏都没看到,还以为是人死了,立马的就嚷嚷得全村都来看了。 现在看到人没死成,那妇人哪还有脸再留下看热闹,拿了自家的锅灰溜溜的走了。 虽说村民们一开始怕人死在自家,就没收留卫云舒他们,但现在看着人家慢慢好转,觉得卫云舒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有些心善的妇人都留下帮忙给他们收拾了下这茅屋,看到张家妇人把大锅提走了,有些还回家拿了些家里用不上的来。 有了这些妇人的帮忙,等完颜渡再醒来时,茅屋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了。 当然了,他再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他刚睁开眼,卫云舒正好端着碗黑乎乎药汤走了进来。见他睁开眼了,喜道:“你醒了,那赶紧的,自己把药喝了。” 看着头上绑着块布巾,穿着身乡野农妇才穿的麻裙,撸着袖子端着碗进来的卫云舒,完颜渡有些懵,愣愣的问:“我这是昏迷了…几年吗?” 他昏迷前还是娇妻小美人的人,怎的再睁眼就是个小村妇了? 卫云舒也是一愣,醒来他是谁糊涂了,轻放下碗,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脸慈爱道:“二狗子啊!你又说胡话了不是。你放心,就算你是个傻子,阿姐也不会丢下你的。” “二狗子?傻子?”完颜渡脸都黑了。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 “来,快把药喝了,一会儿阿姐给二狗煮鸟蛋吃。”看着完颜渡那怀疑人生的模样,卫云舒肚子都快笑抽了,面上却保持着一脸的慈爱。 那些光怪陆离的怪谈野史,完颜渡也瞧过几本,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前世,要不就是死了的来生。可就算如此,自己怎么能成卫云舒这蠢货的弟弟呢? 好在也只是怀疑了那么一瞬间,在看到自己手腕上还有道疤后,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嘴角瞬间勾起了玩味的笑。 “二狗子乖,来,快把药药喝了。”卫云舒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完颜渡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没接,带着两分撒娇的语气道:“阿姐,手疼,要阿姐喂。”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五) “手疼?”卫云舒怔了一怔,本能的真把他当成家里弟弟卫徵看待了,赶忙拉起他的大手查看了下,问:“这不好好的吗,怎么会手疼?” 完颜渡嘴角笑意更浓了,靠近她耳畔,低声道:“十指连心,阿姐这样戏耍我,我心疼!” 感受到他气息喷到耳朵后,卫云舒浑身一僵,心脏砰砰的跳起来。她讪讪的放开他的手,僵笑道:“呵呵,我…我就是开个小玩笑,别那么当真嘛。” 她想退开,却被他一把紧箍住,放肆的直接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后:“阿姐不是玩得挺尽兴的么,继续。” 继续个屁! 被他这样箍着,卫云舒吓得手一松,碗‘啪’的一声砸动了地上,药汁直接溅了她一裙摆。 “阿姐真是不小心。” 完颜渡轻笑着,不等她挣扎,便主动放开了她。 有些事,如同狩猎,想要捕获自己喜欢的猎物,就不能急于一时,那样只会吓跑可心的猎物,得慢慢来。 “药洒了,得麻烦阿姐再去熬一碗了。” 卫云舒此刻听到他叫‘阿姐’两个字,感觉后背都在发毛,盯着他道:“你离我原点,别叫我阿姐,我刚刚…刚刚是跟你闹着玩的。” 完颜渡灿烂一笑,道:“好的,娘子。” 一听他叫自己娘子,卫云舒不发毛了,直接炸毛了,怒道:“谁是你娘子,再乱叫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啊。” “按照你们大启的叫法,你不让我叫你阿姐,难道不是就想让我叫你娘子?” “那你继续叫我阿姐吧!” 闻言,完颜渡却不买账了,冷声道:“卫云舒,任何事,你永远都会比别人在本王这里多一次机会。当本王阿姐的机会已经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所以娘子,认命吧!” “我认你大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卫云舒还真没想到,这阴损玩意心里还整了这个小本本。 “何必如此贬低自己,本王这只天鹅便宜你就是了。” “啊啊啊啊,完颜渡,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啊!”卫云舒气得捏起拳头就朝他扑去。 也是凑巧了,她刚扑上去,隔壁的刘婆婆正好拿了点干菜过来。一进门,就见小两口抱在一起亲亲热热,立马笑呵呵的道:“小伙子可算是醒了,这几日为了照顾你,你家娘子可是受累了。” “是么,真是辛苦娘子了。” 卫云舒气得涨红了脸,想推开他解释清楚,可完颜渡却紧紧的抱着她,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还说不想当本王的娘子,心虚不?” 我心虚你大爷! 她就没承认过是这阴损玩意的娘子好不,都是这些村民们自己瞎猜的。她解释过,甚至说自己年纪都比他大,说他是弟弟,结果那些大婶们自动忽略细节,还一个劲的说:‘大些好大些好,女大三抱金山,年长两岁也算抱了大半座金山了。’ 刘婆婆见人家小两口亲热,也不好打扰,笑呵呵放下东西就走,退出去时还不忘给他们把门带上。 年轻就是好,恩恩爱爱的。 她一出去,阿照就一胳膊肘打在完颜渡胸口上,推开了他,怒吼道:“完颜渡,你别再得寸进尺了。” 完颜渡被撞到咳了两声,眸底幽深,静静地望了她许久,才道:“就这么不乐意当我的娘子?” “不乐意,也不可能,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卫云舒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可能……”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完颜渡面色再次阴狞起来。本王想要的人和东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卫云舒,这地狱太冷,本王总得拖个人来取取暖。” …… 另一边,北境黄沙村。 自半年前金国发生内叛,金太后胡氏母族夺权成功,金国唯一的王子完颜渡下落不明后,金国便撤了攻打大启的大军,还有求和之意。 是也,这半年来,北境还算太平。 而今日的黄沙村,格外热闹,甚至还难得的能听到炮竹的响爆声。 黄沙村方家,方远之一袭大红喜服,笔直的站在自家门口,面上带着喜意,招呼陆续而来客们。 “快快快,新娘子来了。” 不知谁吆喝了声,顿时所以人都挤到了门口。而往村尾的方向,一个穿着简轻嫁衣的姑娘,由两个大婶撑着红雨伞往这边漫步走来。 方远之愣愣的望着那抹倩影呆立在原地,还是从院子里出来的李慕白他傻愣着,推了他一把,提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接新娘子。” 方远之回过神来,急忙迎了过去。 见新郎官牵到新娘子了,一旁的大婶赶紧笑吟吟的高声念道:“牵起被角福如锦,恭贺新郎得婵娟。”随后,紧跟在两位新人身后,每走一步都不重复的念着一句吉祥话。 看着新人进了院中,李慕白本想观完礼再回军营,不想一个士兵匆匆跑来,禀告道:“少将军,主将让末将来请少将军即刻回趟军营。” 今日是方远之的大喜之日,没有重要之事,父亲绝不会召他回去。李慕白面色微沉,问那士兵:“可是发生了何事?” 士兵回道:“末将不知!主将只吩咐少将军速归。” 速归,心知怕是大事,李慕白不敢耽搁,看了眼里面已经在拜堂的新人,带着士兵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院中突然小跑来一名女子,声音略急的喊道:“慕白哥哥,远之哥哥的婚礼都还未结束,你就要走了吗?” 看到女子,李慕白眸底温柔,抬手摸了摸她脑袋,笑道:“父将召我有事,我得先回去一趟,等下你帮我给远之说一声。” 女子迎头望她,很懂事的点头,“好吧,那慕白哥哥去吧,阿酥一会儿去给远之哥哥说。” 女子叫孟酥,是百人将孟长安的堂妹,三年前听说兄长去北境参军了,觉得好玩,就与表姐朱微偷偷的跟了去。不想进入军营的第一日,就被少将李慕白发现,之后便将她们带出了军营,安置在了黄沙村里。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六) 一来二去,方远之与她表姐生了情愫,最后由老镇北王托人到长安保了媒,促成了这庄姻缘,得已让两个小青年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北境物资匮乏,今日他们虽成婚,却没有八抬大轿,只有简陋的婚礼,和简单摆下的几桌喜宴。难得的是新娘子看中的是人,虽简陋,却并没有嫌弃。 所以今日表姐大喜,孟酥很高兴,也很羡慕。 表姐都跟远之哥哥修成正果了,自己和慕白哥哥却…… 想到此,孟酥心底不免有些黯然 起来。她突然,很嫉妒那个能让慕白哥哥放在心上的姑娘。 北境主营中。 李慕白回到军营时,他祖父和父亲已经在大帐中等着他了,就连几个叔伯都来了。见他进来,面色都有些沉重。 看着叔伯们沉重的面色,李慕白将目光移到父亲身上,疑惑的问:“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白玉看着儿子,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将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 李慕白心底疑惑渐深,抬手接过书信,不想在见到信封上的内容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失踪……她怎么会失踪?” 他没想到,再次听到卫云舒的消息,竟然会是她失踪的消息。 一旁黎大壮自责道:“轩轩啊,此事都怪黎叔,是黎叔没看好黎川那小王八蛋。” “卫云舒失踪,与黎川何干?” 黎川才十岁,当年都没见过卫云舒,为什么会与他有关? 李白玉怕黎大壮解释不清楚,便替他开口道:“远之婚期定下那会儿,你祖父让给你卫辞爹他们去了个信,也知他们来不了,就是想告诉他们一声。没成想,这事被黎川那臭小子偷听到了,就悄悄调换了书信,还加了张写了你与孟酥那丫头名字的婚帖。你卫家爹娘见到信,以为是你要成亲,便让云舒丫头给你送份贺礼过来,没想到却在来的路上却失踪了,而卫家派人去1寻找的过程中,还发现了有金国人潜入大启境内的踪迹。” 所以他们猜测,卫云舒应该是被金国的人掳走了。 至于掳走她做什么,想来,应是她当年流落金国时,发生了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李白玉说完,黎大壮才连忙接话道:“轩轩啊!黎叔已经狠狠打了那臭小子一顿了,你黎婶还因此事,现在都还把那臭小子罚跪在家中呢。” 黎大壮也是没想到自家那狗崽子,会干下这等可恨之事。原因竟只是那孟酥丫头没事时,就教他读书认字,他便将人家当亲姐姐对待了。 这些年来,那孟酥丫头对李慕白的情意都写在眼里,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而黎川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李慕白喜欢卫云舒的,自以为是的想帮他孟酥姐姐出口气,于是才偷换了信,最后害得卫云舒失踪。 黎大壮自责啊! 当初云舒丫头过来,就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人都走了, 还因为他家那混账东西落入歹人之手。 要不是儿子是亲生,他都一刀劈了。 李慕白此刻仿佛立在冰天雪地中,浑身僵直,那些被自己埋藏在心底三年的感情,也在知道她失踪这一刻,好似突然爆发了,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祖父,父亲,孩儿想去找她。” 以前是战事迫紧,他才压抑着自己的儿女情长,连送都不敢去送一下。 可这一刻,他压抑不住了。 卫云舒不光是他的妹妹,还是他此生唯一想永远带在身边的女人。 李白玉看了眼老镇北王,见他微微点头,才叹道:“去吧,为父已经让有悔准备了一支精锐队伍,与你同去。” “谢父亲!” 帐外,已经磨练成健壮小伙的吴有悔,早已带着二十名精锐铁骑等候在外,见他出来,立马让人牵来一匹战马,一行二十一人,向着境内方向打马远去。 黄沙村里,方远之得知了此事时,迅速换下喜袍,竟一句解释也没有,丢下新娘子骑着马追去。 此刻,卫家婚宴已经散去,被丢下的新娘子知道后,坐在喜房里以泪洗面,孟酥则陪在一旁小声安慰着。 院子里,正在帮忙收拾碗筷的方小丫生气的骂道:“那卫云舒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当年就因为她,小宝差点被罢免了少将之职,现在又因为她,小宝大婚之日还把弟妹丢下跑了。一出现就没好事,活脱脱一扫把星。” 从屋里出来的方刘氏,正好听这句话,看了眼旁边还在帮忙的几个妇人,急忙呵斥道:“闭嘴,这儿不用你帮忙,进屋陪你弟妹去。” 方小丫看了母亲一眼,丢下手里的碗筷,不高兴的进了屋。 见她进去了,有个年纪与方刘氏差不多的妇人,边帮忙收拾东西,边出声讽刺道:“想当年卫少夫人还在时,对咱们何等慷慨啊!如今她的骨肉云舒小姐遭了难,咱们帮不上忙就算了,竟还有说风凉话的人,当真是人心不古啊!” “可不是,也是卫少将和卫少夫人走得早,不然谁敢骂咱们云舒小姐为扫把星啊!” 另一个妇人也摇头轻叹道:“要是卫少夫人还在,哪个敢背地里骂云舒小姐一句半句?也是咱们这北境山高皇帝远的,不然紫衣侯的女儿,那可就是郡主,敢在背后如此辱骂郡主的,不想活了她。” 除了镇北王几人,别人是不知道卫辞夫妻还活着的。 听着大婶们有意无意暗讽的话,方刘氏心里也不好在,却没脸出声反驳。 当年整个黄沙村,卫少夫人待得最好的,便是她家。可惜她没能教好儿女,她们一家都对卫少夫人的女儿恩将仇报了。 屋里,孟酥站在窗边,听着外面大婶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话,心底暗暗做了个决定。 她想,去见一见慕白哥哥一直藏在心底的姑娘。 翌日一早,众人便发现,孟酥留下书信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 …… 离郸州不远的山林里,身负重伤的完颜渡,带着已经失血昏迷的卫云舒躲进一个杂草遮挡的山洞中。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七) 昨夜,那伙追杀他的杀手,竟找到了他养伤的小村庄里,不但火烧了村子,还屠杀了全村的人。他与卫云舒浴血奋战,可惜杀手人多势众,他们非但一个村民也没能救出,最后还重伤逃进了山里。 伤口剧烈的疼痛,让昏迷的卫云舒微微睁开了眼。 一睁眼,见到身侧的完颜渡,她便想起昨夜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立刻崩溃得一把将他推开,嘶吼起来:“死了,因为你,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完颜渡被推撞在身后的巨石上,伤口又重了一分,但他没有在意,反而是紧紧抱住崩溃挣扎的她,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会给他们报仇的。” “报仇有什么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完颜渡,你们都是刽子手,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救你啊!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 卫云舒自责的嘶吼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完颜渡顿时紧张起来,捧着她的脸,柔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卫云舒,你听着,不是你的错。他们都是我害死的,不关你的事,我也不许你自责,听到没有,不关你的事。” “完颜渡,我为什么要遇到你啊!为什么啊!”她双目猩红的望着他,只平静了片刻,便又疯狂撕打在他身上。 “你当年为什么要买我,我要是当年就死了,我也不会害死那么多人!完颜渡,我恨你,我恨你!!” 她越是激动,口中的鲜血呕得越多。完颜渡无法,只能狠心将她打晕了过去。 “是啊,本王当年就不该遇到你。” 望着怀里的人,完颜渡双眸猩红,再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从小,他接受的教导,便是如何仇视大启的一切,如何视人命如草芥,他也一直奉为圭臬。 直到几年前,他带大军攻打大启,大启有个女将因他是个少年而手下留情,最后死在自己刀下。那一刻,他心底微微触动,浮起了复杂,却不懂那是什么?此后的几年也一直都不懂,直到再次遇到卫云舒,在抛开身份过往,无忧无虑的与她一起和这些村民相处了半个月后。 当昨夜,村民们拿着锄头、镰刀想帮他们赶走坏人那一刻,心底再次浮起了那抹触动,直到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救他们时,他终于知道那抹触动叫良善。 那一刻,太吃了。 所以这笔血债,他迟早会为他们讨回来。 …… 禹州,芙蓉镇。 “你们听说了么,三天前,白河村被屠了。” “听说了听说了,全村两百多口人,一个活口都没留,太惨了。听说衙门接到消息赶去时,村子都被烧干净了,造孽啊!” “我听官府放出的话说,是附近山匪干的,我看不是……” “嘁,你小声点,是不是那是官老爷说了算,你这话要被官府的人听到,少不了你一顿板子吃。” 各大茶寮酒肆里,三三两两的食客拼作一桌,小声议论着几日前发生在白河村的屠村惨案。 云来客栈的二楼,李慕白看着面前的酒壶,眉头紧蹙。 坐在他对面,嚼着花生米的吴有悔见他面色严肃起来,赶紧放下筷子,问他:“慕白哥,咱们要去那白河村看看吗?” 李慕白瞥了他一眼,拿着剑起身道:“我去就行,你带着人马留在此地等候。记住了,不要惊动当地县衙,也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 说完,直接下了楼。 吴有悔本想听话的等在客栈,可惜他爹是掌管两司之权的吴尚书,门生遍地的,他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这不,李慕白一走,他出门买串糖葫芦就被他爹的门生之一,此地县官看到了。 另一边。 白河村离芙蓉镇骑马也要半日的路程,李慕白来到一片废墟的白河村是,已快酉时。 这个村子座落在偏僻的山脚下,此刻村子里,除了房屋烧毁倒塌的废墟,连风吹枯木的声响都没有,寂静得有些瘆人。 李慕白小心警惕着周围,突然身后传来‘啊呦’一声,他立即拔刀转身,结果竟看到个小姑娘藏在他身后的草丛里。 “酥儿,怎么是你?” 孟酥撅着嘴从地上爬起来,泪汪汪的望着他道:“酥儿好不容易追赶到芙蓉镇,结果看到慕白哥哥一个人骑马离开了,酥儿不放心,就悄悄跟来了。酥儿知道慕白哥哥是来找卫家姐姐的,酥儿也可以帮忙的,慕白哥哥,不要赶人家走嘛。” 看着委屈巴巴的小脸,李慕白哪还会再责备她悄悄跟来,无奈道:“好好跟紧我。” 一见慕白哥哥同意了,孟酥高兴得拉住他的手,使劲点头:“酥儿一定会抓紧慕白哥哥不放手的。” 李慕白见她拉着自己,本想让她松开的,但想着此地山林复杂,怕她有危险,便也就随她抓着了。 两人从村头一路走到村尾,一丝线索也没有,倒是冷阳已经渐渐西垂。 李慕白看天快黑了,正准备带着孟酥离开时,目光却扫到一处废墟下,有什么东西晃了下。 李慕白赶忙走过去,抬开废墟上被烧得漆黑的圆柱,果然,圆柱下有一根被熏得有些黑的银簪子。 而方长折射出晃眼亮光的,就是簪子上一出银制的地方。 一旁的孟酥见到那簪子,直觉告诉她,这簪子可能会是那卫家姐姐留下的,她小心开口问道:“慕白哥哥,你怎么一直盯着这根簪子啊!很寻常呀!” 李慕白没说话,拿起袖子将簪子上的脏污擦干净,而簪上刻着的‘卫云舒’三字,也显现了出来。 她果真在此地出现过…… 看着周围被大火吞噬过的废墟,李慕白的心一紧,一股恐惧袭上心头,拿着簪子的手都有些轻颤。 “慕白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酥儿。”孟酥紧张的望着他。 “回芙蓉镇!” 李慕白拉着她来到马旁,解开马绳,抱起她翻身上去,急切的往芙蓉镇赶去。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八) 他们刚走不久,完颜渡正好背着卫云舒从山上下来,一前一后,再次擦肩而过。 “放我下来。”她脸色苍白,虚弱得说出这几个都微微吃力。 完颜渡小心将她从背上放下,自己脸色也没多好,手臂上的刀伤都还在侵血,却还是强撑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看着满地的废墟,卫云舒泪水再次决堤,“完颜渡,你们金国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啊!你教教我,让我也学学好不好?” “对不起!” 这句道歉,他不止是对她说的,更是对这一村子因他而死的村民们说的。 听着他的对不起,卫云舒觉得可笑不已,没再开口。也在这时,完颜渡突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心中一紧,急忙抱起卫云舒躲到一旁草丛里去。 他们刚藏好,就有十几个黑衣人窜了出来,而那马蹄声,竟是去而复返的李慕白和孟酥二人。 李慕白看着这些黑衣人,已经握紧了手中利刃,垂头在孟酥耳畔低声道:“一会我挡住他们,你骑马回芙蓉镇搬救兵。” 孟酥望着人多势众的黑衣人,心底担心,摇头道:“我不走,我要和慕白哥哥在一起。” “你留下只会添乱。” 他低声说话的瞬间,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所有黑衣人都向他们攻了过来。李慕白来不及也再让孟酥先走,见黑衣人的刀劈来,只能抱着她跃下马。 藏在草丛后的卫云舒见到是李慕白,紧张得就要出去帮忙,却被完颜渡拦住了,“你现在出去非但帮不了他,反而还会成为他的另一个累赘。” 闻言,卫云舒浑身一僵,抬头望着李慕白此刻小心护在怀里的姑娘,沉默了。 若她没受伤,出去还能帮忙一战,可现在她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出去只会拖累人。 刀剑声还在继续,李慕白武功不若,可如今带着孟酥这个累赘,再加上有十几个黑衣人,很快就落了下风。孟酥也慌了,害怕得紧紧拽着他的一只手,也导致了李慕白一时不备,后背直接被划了一刀。 “慕白哥哥……” 孟酥害怕叫了一声,心底也自责极了,都怪她不听话,不然慕白哥哥也不会受伤了。 看着下手越来越狠的黑衣人,她含泪咬牙喊:“慕白哥哥你别管酥儿了,你快走吧!” 李慕白吃力的应付着黑衣人的进攻,听到她这么说,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将怀里的人当成了心底的姑娘,当即呵斥道:“说什么傻话,本将就算丢下任何人,也绝不会丢下你!” 此刻虽刀剑声作响,可林间寂静,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落入卫云舒耳中。 完颜渡垂眸,见她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血色了,眸光微沉,终是自嘲的笑了下,卑微的问了一句:“卫云舒,若本王和李慕白只能活一个,你有没有那么一刹那,希望本王能活?” 卫云舒面色微僵,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眸底星辰碎散,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白河村的屠杀,已经磨灭了她可笑的善心。 完颜渡似早就猜到她会这样说一般,浅浅笑了起来。那笑,有些刺眼,“卫云舒,如果本王死了……算了,本王放过你了。” 他最后的几个字,轻得好似只有呼出的气息。卫云舒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已经放开她,快速离开草丛,从另外一个地方跃了出去。 虽说在边境时两军时常交战,但完颜渡为主将,很少亲自上战场,众人见过,也只是远远模糊的一眼,所以完颜渡突然加入厮杀时,李慕白只当他是路见不平的侠士。 而黑衣人见要杀的人自己跑出来了,领头的顿时大喝一声:“不惜一切代价,绝对不能再让他活着离开。”说完,竟都抛开李慕白二人,全力围攻起完颜渡来。 孟酥见状,急忙道:“慕白哥哥,这些人好像就是来杀他的,咱们快走。” 李慕白此刻也看出了不寻常,他看了眼孟酥,心想此地危险,不若先送她到个安全的地方,再来与这些黑衣人放手一搏。 草丛后,卫云舒看着黑衣人全去围攻完颜渡时,本以为自己会不在乎他的生死,可当看到他寡不敌众,被划了一刀又一刀时,心口竟疼得有些踹不上气来。 眼看着,有个黑衣人提着刀要从他背后捅去,卫云舒几乎没来得及考虑自己会不会暴露,急忙拔出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扔去。 黑衣人没有防备,匕首直接插到他的左眼上,疼得哀嚎大叫了声,顿时也发现了她躲藏的地方,恶狠狠地朝她而来。 而不远处的李慕白,也看到了她。 黑衣人渐渐逼近,卫云舒却连站都站不稳,踉跄的后退着。完颜渡见有黑衣人朝她过去,面色一紧,想过去却被六七个黑衣人团团包围着。 “卫云舒,跑!!”他急得大吼,声音嘶哑。 而李慕白那边虽黑衣人不多,却还保护着一个孟酥,他想过去,孟酥却被害怕得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让他腾不出手去。 但想到卫云舒的身手,他觉得她应该能避过去。 然而,他却不知道卫云舒本就身受重伤,丢出那把匕首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又哪里还是黑衣人的对手? “臭娘们,去死吧!” 黑衣人挥起大刀,眼看就要落到卫云舒身上,那边的完颜渡发狂了一般,直接让前方的黑衣人的刀捅进小腹,用力推开,直杀出了一条路向她扑来。 卫云舒被完颜渡那一扑,紧紧护到了怀里,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呆呆地望着就要落下大刀。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抱着他使劲转了一个圈,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刀。 “云舒!!”李慕白大见状,大喊一声,瞬间怒红了眼。 为什么会,避不开…… 而黑衣人那一刀挥下之后,正想再继续给一刀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从那黑衣人眉心直穿而过。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十九) 其他黑衣人一惊,转头便见一队黑骑策马而来。 来人是吴有悔,在芙蓉镇被他爹的门生发现了后,因不想应付那些县官,索性就带着人马直接来了白河村。 还好,来得还算及时。 吴有悔望了一眼那些黑衣人,直接下令道:“全部捉活的。” 卫云舒见到吴有悔,还有他带来的北境铁骑时,心底闪过一抹慌乱,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使劲去推完颜渡,声音细弱无声的吼:“走,你赶快走!” 完颜渡知道她在怕什么,苍白的面色竟露出了笑意,埋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后,才将她轻轻放到地上,捂着伤口走到一匹马旁。 翻身上马后,他回头最后看了卫云舒一眼,咬牙打马离开。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说一声,天涯海角,他都会来接她。 而吴有悔此刻,已经跑到卫云舒身边,见有人骑着他们的马跑了,正想让人去追,却被卫云舒拦住了。 “别追他……让他走!” “表姐,表姐你怎么样了?”吴有悔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手上已是大片的血迹,顿时面色大惊,紧张的喊:“姐,姐你撑住,有悔带你去看大夫。” 李慕白听到吴有悔紧张的声音,急忙跑过来时,卫云舒彻底陷入了昏迷,气息更是微弱得不行。 而那些还活着的黑衣人,一被扣押住,便立即咬破藏在牙槽里毒囊咽下,瞬间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 ‘十指连心,阿姐如此戏耍我,我心疼…’ 卫云舒从梦中惊醒,愣愣地望着上空,喘息粗重,额间还冒着细珠。 一直守在一旁的吴有悔,也敏锐得瞬间睁开了眼睛,见她醒来, 急忙关切的问:“姐,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口疼?” 卫云舒此刻脑中一片混沌,好半响,才对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没事,不怎么疼了。” 吴有悔见她说着不疼,脸色却还惨白得很,也不顾此刻是不是半夜三更,急忙大喊:“来人,我姐醒了,快去找大夫!” “不用了有悔,我伤口没事。” 她话音才落,一直守在门外的李慕白听到,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卫云舒听到推门声,扭头,见到满脸紧张的李慕白时,眼底闪过复杂,抿了抿起皮的唇瓣,还是挤出一抹浅笑,喊了一声:“兄长!” 本想靠近的李慕白也因这声‘兄长’,背脊微僵,定在了几步开外。 吴有悔见两人面色有异,难得的发现自己有些多余,赶紧道:“姐,你昏迷一天一夜了,饿了吧,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慕白哥,帮忙照顾我姐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跑了出去。 他出去后,李慕白望着没再说话的卫云舒,见她嘴唇有些干裂,正想问她要不要喝口水时,得到消息孟酥,正巧跑了进来。 见卫云舒醒了,她先是一愣,随即高兴的凑了过去,坐到床边开心地道:“卫姐姐,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你这一晕,可把有悔都吓坏了。” 卫云舒不认识她,却认出她就是李慕白小心护在怀里的姑娘。心底有些沉,自己做不来她这般假意相熟,只礼貌的点了点头。 “哎呀,瞧酥儿都高兴坏了,都忘了给姐姐介绍了。我孟酥,以前经常就听我哥哥,还有慕白哥哥他们提起你,早就想认识姐姐了。”说完,咧着小嘴望向李慕白,道:“我还听说,卫姐姐是慕白哥哥的义妹,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姑娘间的较量,从不会明刀明抢 ,只有话里有话。 有些话,那都是伤人不见血的。 这话落在李慕白耳中,并没有觉得有不妥,毕竟孟酥的兄长是黎叔收的徒弟,她表姐又嫁给了小宝,也算是一家人了。 可这话落到卫云舒耳中,便是另一层深意了。 卫云舒对于不喜的人,从不愿多说,扭头对李慕白道:“劳烦兄长给云舒倒杯水。” “噢,好!”李慕白赶紧要去倒水,却被比较近的孟酥提前了一步,殷勤的夺过杯子,边倒水边道:“慕白哥哥,天还那么晚,男女有别,你一直守在这儿也不好,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卫姐姐就好。” 想了想,她又笑问卫云舒,“卫姐姐,你说是不是?” 卫云舒垂眸,眼底有些嘲讽,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李慕白想帮忙,却被她不动声色的挡开了。 “是呀,兄长回去休息吧!” 孟酥拿着一杯水过来,见两人的动作,眸色微垂,但很快又笑着将水递了过去。 “慕白哥哥不必担心,白日里大夫也说了,卫姐姐虽看着伤得重,但都是皮外伤,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卫云舒面色淡淡的,她递过来片刻才抬手接过,轻声道了谢,却没饮那水,只紧紧着敛眸望着。 屋里也随着三人的沉默,僵持着。 还在吴有悔听到孟酥去了房间后,很快端着些易消化的食物回来,打破这份沉默。 “有悔,帮表姐送李家兄长和孟姑娘出去吧。” 如此生疏的叫法,让其他三人都是一怔。 纵然三年不见,吴有悔对这个表姐的话还是很听的,回过神后,也觉得天太晚了,赶人道:“慕白哥,孟酥,这里有我,也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李慕白面色有些难看,定定地望着她。 卫云舒没抬手,眼波都未动一下。 一旁的孟酥看得心口有些堵,赶紧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卫姐姐,我和慕白哥哥明早再来看你。”语罢,习惯的拉着李慕白往外走。 李慕白此刻心底烦躁,并没有拒绝,任由着她拉着自己走了出去。 “表姐,为何我感觉你与慕白哥生疏了许多,按理,他是姑姑和姑父的义子,你的义兄,你应该跟他比跟我亲才是啊。”吴有悔端着一碗粥,小心吹冷了喂到她口中。 卫云舒笑了笑,咽下他喂的粥后,道:“纵然是亲兄妹,也有男女大防,何谈我与他,疏远些对谁都好。”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 吴有悔越听越迷糊,奇怪地问:“那表姐你怎么不疏远我?” 卫云舒好笑的抬手摸了摸他脑袋,笑道:“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表姐也不会太靠近你的。不过现在嘛,你还是我的弟弟,弟弟照顾姐姐,天经地义。” “那表姐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吴有悔问完,突然想起在白河村跑掉的那男的。他们都不顾性命,为彼此挡刀的一幕,他远远地也看到了。 卫云舒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门外,并没有回房的李慕白听到,屏着呼吸也想听答案,可等了许久,里边却再没了声音。 沉默,便是默认了吗? 他身侧的孟酥见他面色黯然,不想让他再听,拉着他来到客栈一楼的院中。 站在院中,孟酥看着慕白哥哥的背影,突然害怕起卫云舒的出现会改变慕白哥哥对自己的好,顿时终于鼓起勇气,对着他道:“慕白哥哥,既然……既然卫家姐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你能不能别等她了?” 说着,也不知道是对他的喜欢压抑了太久,还是太害怕卫云舒会抢走他,竟难受得哭了出来。 李慕白微微一愣,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她一哭就温声细哄,而扫开她拉着的手,冷声道:“这是本将的事,与你无关。” 孟酥被甩开了手,眼泪淌得更凶了。 “慕白哥哥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在白河村时,你也看到了,卫姐姐能为喜欢的人命都不要,那人也为了她不惧死生,慕白哥哥为何还不死心?” 这话,让李慕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白河村那惊险一幕,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从自己犹豫的那瞬间,到那人不惧生死扑向卫云舒,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输了。 “她喜欢谁,那是她的事。可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 听到他亲口承认喜欢的是别人,那一刻,孟酥感觉自己嫉妒得发狂。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卑微的问了一句:“慕白哥哥,为何你就不能回头看看酥儿?酥儿自知比不过卫姐姐,可酥儿的心也是肉长的,你这样对酥儿说,酥儿的心也会疼的啊。” 三年了,整个北境的人都看出了她对他的情意,只有他装作看不见。 “酥儿,我一直只将你当做妹妹看待。”他李慕白这辈子,唯一动过心的姑娘,从来都只有卫云舒。 “妹妹?”孟酥眼眶通红,脚下踉跄得退了两步,“你若将我当做妹妹,为何以前你带我去黄沙城时,别人说我是你的娘子,你为何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不是足矣证明心底也有她的位置吗? 李慕白眉头皱起,奇怪什么时候有人这么说过? 他没说话,倒是拿着碗筷下来的吴有悔替他答道:“那是因为慕白哥当时在想别的事,压根没听见人家说什么。我以前就在想,孟酥你怎么老爱黏着慕白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吴有悔是个护短少年,别说他是卫云舒的表弟,就算不是,就凭当年睡过一个炕的交情,哪怕孟酥后来居上,他也只站自家表姐这边。 吴有悔的话太打脸,此刻堂兄孟长安又不在,没人帮她说话,孟酥顿时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一样,委屈得涨红了脸。 吴有悔最烦的就是她这样,以前自己一说两句不合她心意的话,她每回都这样,搞得孟长安还以为他爱欺负他堂妹一样。 “慕白哥,等回了北境你得给我作证啊,我就是说了个事实,我可没欺负她!” 李慕白看了眼眼泪吧嗒吧嗒直掉的孟酥,转身问:“你表姐怎么样了?” 吴有悔回道:“她喝了半碗粥就睡下了,不过我看她睡的不怎么安稳,打算下来拿根安魂香给她熏熏。” “我去吧!我房中还有些,你也守了大半夜了,下半夜我来守,你早点休息。” 吴有悔本想说表姐不想见你,但瞅了眼就想哭给他们看的孟酥,点头道:“那行,那我放了碗睡觉去了,表姐就麻烦你了。” 说着,两人一道进了楼梯口。 李慕白上了楼,他去了客栈厨房。 孟酥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委屈了,慕白哥哥竟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走了。 这样的冷漠,对一直觉得自己是北境大老粗们团宠的孟酥来说,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吸着鼻子差点没哭抽过去。 穿着便衣值夜的士兵看到,真怕她哭抽过去,正想去禀报李少将来哄哄时,吴有悔突然走到他们面前,警告道:“我姐好不容易才睡安稳,你们谁敢去请李少将吵到她,就是和我吴有悔作对!” ‘作对’二字都说出来了,士兵哪还敢多管闲事,直接装聋作哑了。 孟酥蹲在院中细抽细抽的哭了半宿,见没人来诓诓自己,嗓子都哭哑了,也哭累了,只能起身抹抹眼泪回了房。 客栈二楼,卫云舒房里,点了安神香后,她倒是睡得踏实了不少,只睡梦中,眉宇都依旧一直紧锁着。 李慕白眸底有些心疼,想抬手为她抚平,手至半空,听到她似乎难受的嘤咛了声,又急忙收了回来。 闯外,夜如泼墨,无星无月。 翌日一早。 卫云舒再醒来时,房里没有人,她缓缓撑起身下来床。刚踩到地上,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以最轻柔的动作推开。 吴有悔最先伸了个脑袋进来,见她下床了,惊得大步走了进来,赶忙将单手端着的东西放下后,小心翼翼地又把她拖回了床上,叮嘱道:“姐,你伤还没好,要多休息别乱走动。” “有悔,此地是何处?” 吴有悔将她扶倚到床上后,提了一笼包子过来,才回道:“这里是延州芙蓉镇。” “延州?”卫云舒一怔,奇怪道:“我们不是在郸州吗?” “不是呀!”吴有悔摇头,想了想,解释道:“不过咱们离郸州也不远,延州与郸州本就只相隔两座山,救表姐你回来的那白河村,原是归属郸州境内的,但三年前大启地图另置了一番,此后便归到了延州境内。”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一) 而白河村的村民,世代都是郸州人士,突然都分划到了延州,都没适应过来,别人问他们时,便也一直称为郸州人士。 是也,卫云舒当初停留在那处时,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郸州境内。 不过再次提到白河村,卫云舒内心虽已经渐渐平静,可那份愧疚与自责,依旧还在啃噬着她的灵魂。 吴有悔发现提到白河村表姐便不开心,赶忙递过来一个皮薄馅多的包子,笑道:“表姐,给,芙蓉镇最有名的玲珑包,特别好吃。” 卫云舒挤出一抹笑,接过问他:“你吃了吗?” “吃了,一大早就吃了。”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道:“表姐你先吃着,我再去让人到马车里铺两层棉被,等一会儿给你换了药,咱们就该启程去郸州了。” “去郸州做什么?”卫云舒皱眉望向他。 “是这样的,当初跟着你失踪的线索,我们一路追到延州,可延州与郸州相邻,我们不确定你会在哪边,就与远……方远之兵分两路,他去了郸州,我和慕白哥来了延州。”因知道当年他们之间的误会,提到方远之时,吴有悔还是小心的瞥了她的神色一眼。 好在过去好几年了,再次听到方远之名字时,卫云舒面上没有别的什么情绪。 “表姐,我以前听我父亲提姑姑时,说姑姑是出自郸州,那郸州还有姑姑的亲人吗?” 卫云舒咬了口包子,轻点下头,却又不确定的摇了摇头,才道:“我娘亲很少提起郸州的事,也从不曾提过郸州的人。” 还有没有亲人她也不知道,她也没想过去认个亲什么的。 吴有悔本还是再跟表姐聊会儿,可门外已经有士兵敲门道: “大人,少将军让末将来告知一声,车辆已备好。”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来。” 吴有悔回了一声,转身道:“表姐,咱们去车上吃吧!” 刚刚还说要等她换药,现在却又催促起来了。如此匆忙,不得不让卫云舒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目光移到他脸上,冷声问:“有悔,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没、没有啊,表姐你多心了,我们能瞒着你什么啊!”吴有悔讪笑着,有些不敢直视她冷冰冰的目光。 奇了怪了,自己也没露馅啊,云舒表姐怎么会这么问? “你若不说,我哪里都不去。” “好吧我说我说,但表姐你…你可不能生气。”吴有悔知道拧不过她,无奈坦白道:“昨晚孟酥服毒自尽了,虽然发现得及时,命是救回来了,可毒入了肺腑,芙蓉镇上的大夫说,能救治她的,就只有现居在郸州城的怪医柯如意了。” 柯如意医术高超,但性子古怪,救人都是随心所欲的,不想救的人,就算是在她面前断了气她都不会眨下眼睛。 “那你们送她去便可,我虽伤得不重,但也受不了马车颠簸,带上我做什么?” 吴有悔听出她生气了,怕表姐误会自己,连忙甩锅解释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慕白哥说郸州繁华,于你养伤更有益……”说到此,见着她眼神越发冰冷,有悔不得不全部坦白道:“其实是那柯如意,如今投身在郸州那位素有商贾巾帼的步夫人名下,寻常人很难请她出手。” 卫云舒不由冷笑道:“我去那柯如意就能出手了?” 吴有悔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小声道:“表姐你不知道,那位步夫人她……她其实是你的亲姨母,你去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步夫人兴许会帮忙。” 随着他的话,卫云舒面色更冷了,手里没啃完的包子也狠狠砸向他:“难怪你会好心问我郸州还有无亲人,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我竟不知我还有这等用处!” 卫云舒失望地望着他。 “表姐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孟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没法向孟长安交代。” 所以就算知道孟酥服毒,并不是真想死,而是想引起李慕白的关心,但吴有悔还是没法做到冷眼旁观。 卫云舒说不出此刻的感受,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吴有悔要出去时,才一脸平静道:“我去帮她求医,但从此以后,请你们此生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若是重逢,就是为了看他们比谁更在乎谁,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他们。 门口,正要推门的李慕白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竟再没有推开的勇气。 自己又让她失望了。 半柱香后,卫云舒被吴有悔扶着从二楼下来时,李慕白等在门口,看着她欲言又止。 “云舒,我……” “李少将,云舒这辈子最胆小的事,应该就是只敢惦念了你三年,却不敢告诉任何人。但从今日起,这里不会再有你位置了。”她指着胸口的位置,眼中滚烫的泪水不知烫到了谁的心。 她仰了仰头,努力将泪水咽回去后,挤出一抹笑道:“愿君一世安好,此生冷暖有人共。” 李慕白浑身僵在原地,刚知道她心意的欣喜还来不及表现,便被她剩下的话浇得个透心凉。 迟了,什么自己总是迟了一步? “云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孟酥她……”他想解释,卫云舒却已经不在意了,她直接绕过他身侧,上了吴有悔准备的马车。 娘亲说过,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莫说他们谁都不曾许过诺谁,就算许了,她也不要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卫云舒发现,原来有些东西一旦放下,会是那么轻松自在。 另一辆马车里,孟酥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慕白哥哥愣愣地站在车外,如失了魂魄一般时,心里又心疼又愧疚,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欢喜。 卫云舒拒绝了慕白哥哥,那慕白哥哥是不是就会回头看到她的心意了? 是的,孟酥从来就没想过轻生,她服毒就是想要李慕白的紧张和关系,可她服那毒时不小心用量过多,不但让自己命悬一线不说,还得求卫云舒帮忙求药。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二) 想到此,她心底又忍不住浮起了妒意。 自己哪点不如她,她何德何能,能让那么多人都为她奔波?何德何能有那么好的身世,能当紫衣侯和卫大将军的女儿?何德何能,能得了慕白哥哥的心? 越想,孟酥越觉得心口的妒火越旺,快要将她的理智烧光了。 也是在这妒意之下,她心底竟燃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 两日后,他们一行人来到郸州城。 郸州城本就是繁华之地,他们到时,正值午后,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也响彻街头街尾。 卫云舒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嘴角浅浅笑了起来。也在这时,吴有悔突然掀开车帘,递进来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笑道:“表姐,给你!” 看着表姐短短两日,就消瘦了许多的脸,吴有悔心底愧疚不已,自己就不该可怜那孟酥,她死她的,大不了以后让孟长安揍一顿就是了。 现在害得表姐一路颠簸,可把好不容易有个姐姐的他心疼死了。 卫云舒回头接过糖葫芦,目光依旧停留在车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这就是娘亲长大的地方么。 “有悔,我想下去逛逛。想看看我娘亲走过的街道,看看这座城。” “可是表姐,街上拥挤得很,你伤还没好,万一下去被人撞到怎么办!” 死脑筋,卫云舒咬下一个糖葫芦,没好气道:“怕我被撞到,那你背着我走不就好了。” “对哦!我力气大人家撞不动我。那表姐你上来,我背着你逛逛。”吴有悔觉得可行,立马背过身去,卫云舒也不客气,直接趴到他背上。 后面的马车里,孟酥见到,也小声地对外面的李慕白道:“慕白哥哥,酥儿也想下车逛逛。” 李慕白这两日对孟酥都有些冷淡,此刻也是,直接吩咐部下留下保护她,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卫云舒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孟酥顿时气得心肝疼,想下车,可毒素未清,这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 街道上的东西,大多都是郸州城的特色,不过卫云舒几乎都见过。以前她小叔叔到处游历时,遇到新鲜玩意儿,总会最先买着,等存够一包裹了,再雇个人送回家给她和卫徵。 现在看着,倒没觉得有多稀罕。 吴有悔却是不一样,虽从小生活在大启最繁华的长安城,可他爹是不许他玩物丧志的,后来又去了穷乡僻壤的北境,更别提见到这些东西了。这会儿就像个孩子一样,见什么都新奇很。 “姐,你看你看,那面具是不是很精致很好看,你要不要,我买给你。” 卫云舒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瞥向他说好看的猪头面具,眼角抽了抽。 这孩子,什么品味! “不好看,我不要。” “那旁边那个呢!那个也好好看。”吴有悔稀罕得都两眼冒光了。 看着猪头旁边的狗头,卫云舒直接扶额,长得挺好的一孩子,怎么尽喜欢这些丑兮兮的东西?箍了箍他脖子,卫云舒让他背自己过去。 靠近挂着各式各样面具的小摊前,卫云舒让他放自己下来,而摊贩也热情地招呼了过来。 见吴有悔一靠近,就要去拿那猪头面具,卫云舒直接拍了下他,问:“你就这么喜欢这猪头啊?” “姐,你不觉得炖猪蹄好吃吗?” 喜欢猪头面具关炖猪蹄什么事?猛地,卫云舒愣愣地问:“……你喜欢这猪头面具,就是因为喜欢吃炖猪蹄?” “对呀!”吴有悔点头,一点没觉得喜欢炖猪蹄和猪头面具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猪嘛,怪可爱的。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都已经把猪头面具戴脸上了,还故作威风晃了晃,问:“姐,好看不?” “好……看吧!” 卫云舒真心说不出好看,倒是摊贩热情的直夸好看,夸得吴有悔二话不说掏银子。 不远处的李慕白见到这一幕,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正好他旁边是一个卖木簪的小摊,卖摊贩的妇人见状,喊道:“公子买根木簪吧!都是上等檀木雕刻的,买回去您夫人肯定会喜欢的。” 李慕白垂眸,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雕刻精致的木簪,最后停留在一根莲花头的上面,直接拿了起来,“我就要这根。” 妇人立即夸道:“公子好眼光,我这就给公子包起来。” 李慕白点头,付了钱接过簪子,怎知一回头竟找不见卫云舒的身影了。看着还戴着猪头面具傻乐的吴有悔,李慕白急忙跑了过去,抓着他问:“你姐呢?” “我姐不是在这……” 吴有悔回头,发现表姐不见了,顿时也惊一惊,“我表姐呢?刚刚还在我旁边的。” 卖面具的摊贩听得一愣,好心的指了处方向,道:“我看到刚刚与公子一块来的姑娘,往那边去了。” 闻言,两人急忙往那方向追去。 待他们走远,摊贩便掀开摊子下的花布,小声道:“姑娘,出来吧,他们已经走远了。” 卫云舒从小摊下出来,看了眼他们追去的方向,给了摊贩一锭银子,道了声谢后,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答应他们来郸州,不过是稳住他们,卫云舒没那么善良,她娘亲既然能多年不提郸州一切,自然是不想与郸州的人有联系。李慕白想利用她的身份找那步夫人,好给孟酥求医,想都不要想! 卫云舒一路朝着城门口跑去,直到跑出城门老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她的伤本就还没好,又加上连日在马车上颠簸,此刻停下的瞬间,脑袋晕乎乎的。 “呼,不能再跑了。” 她看了眼官道周围,正想到边上休息下,哪知前面快速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正好回头,好似在回车里人的话,等再往前方看时,马已经很难勒停了。 卫云舒本来是完全可以闪开的,可突然双腿像是针扎一样的疼,等缓过那股劲来,正想让开时,已经被及时勒住的马,一马头顶了出去。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三) 赶车的小哥也傻眼了,这姑娘得有多倒霉,这都能被顶飞? “怎么回事?”威严的声音传出,车帘被人从里掀开。 卫云舒趴在地上,五脏俱疼,直接咳出了口鲜血,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而掀开车帘的男人见到她时,顿时面色大惊,急忙从车上跳了下去。 车上另一位妇人看到,也慌忙得让赶车小哥将扶她下车。 …… 卫云舒再醒来时,睁开眼就看到一张锦绣床顶,周围青莲纹香炉里的熏香也正好飘来,她深吸了口,扭头看到旁边还守着两个丫鬟。 自己还没死吗? 卫云舒刚动了一下,胸口就传来火辣辣的疼,旁边的丫鬟发现她醒了,急忙去通知自家主子。没多时,就有个貌美妇人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中年男人。 貌美妇人泪眼婆娑的,一进来就抓着她的手,满脸担忧地问她:“小舒儿,你终于醒了,伤口还疼不疼呀!” 这人是谁,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卫云舒傻傻地望着他们,中年男人见她不说话,顿时也担心道:“这孩子不会是被撞傻了吧!” 一听这话,貌美妇人眼中更担忧了,急忙喊道:“快去,让人去将如意姑娘找来。” 听到‘如意’二人,卫云舒面色顿时一惊,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妇人问:“如意?你是说柯如意吗?你是那位步夫人?” 貌美妇人,也就是卫云舒的亲姨母,出自郸州谢家的四姑娘谢佳人。谢佳人听到她认得自己,略略惊讶地与丈夫步清风相视了眼,不过见她对着自己一脸防备,赶紧问:“云舒丫头,你认得我呀?” 得到确定,卫云舒面色更冷了,移开她的触碰,冷声道:“我不认得你,你若信了李慕白他们的话,说我是你侄女什么的,那你就上当了,我也不是什么卫云舒,请你们放我离开。” “这……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 “丫头,她是你姨母,亲姨母。”步清风靠近了一步,见她也防备自己,顿时哭笑不得道:“这丫头,长得不像她娘,这小脾气还挺像。” “舒儿,你别怕,我真是你姨母,有姨母跟你姨父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的。”想到这孩子除了被马撞上,身上还有那么多刀伤,谢佳人顿时心疼不已,语气更是柔了几分,“你虽没见过姨母,可你从小到大的画像姨母都保存得好好的。” 说完,谢佳人吩咐丫鬟赶紧去书房取画像来。 卫云舒半信半疑的望着她,等了片刻,丫鬟很快抱来几轴画卷。卫云舒一眼便认出来那画卷两端的平安结出自母亲之手。 怎么兜兜转转还撞到自己姨母手里了。 画卷被一幅幅打开,卫云舒惊讶地看到自己与弟弟都在上面。 “姨母本还想着,等过几年你姨父解甲归田了,便去找你们,没想到你自己找来了。” 这些画像全是出自自家娘亲的手,卫云舒想不相信都难,顿时疑问道:“你是我姨母,那我娘亲为什么从不提郸州的人和事?” “唉!那都是些过去的陈年往事了,郸州谢家对不起你娘,你娘便与郸州断绝了关系,所以才不与你提过。”说着,谢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你娘应是不允许你来郸州的,你怎么自己来了,为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步清风此时,也捞了个凳子坐到自家媳妇旁边,问:“丫头,何人伤的你,告诉舅舅,舅舅弄死他!” “舅舅?”刚刚不是说是姨父吗? 谢佳人娇嗔了丈夫一眼,怒道:“叫什么舅舅,等到了你邺州再说,此地是郸州,自当随我。”说完,扭头望着卫云舒道:“你姨父是你母亲的义兄,不过不用管那些,你先告诉姨母,何人伤的你?” 在郸州的地界上,敢伤她谢佳人的小辈,简直是活腻了! 提起自己的伤,卫云舒默然了片刻,才道:“伤我的是金国潜到大启的细作,不过在延州芙蓉镇时,已经被北境少将李慕白他们斩杀了。而我,此番来郸州城,其实是来替人求医的。” 谢佳人与步清风都是历经半世风霜的人,自然立马就听出了其中关键。 延州虽与郸州相邻,但从那芙蓉镇到郸州城,就是打马也要一天一夜,是哪个挨千刀的,竟这般逼迫着个身受重伤的姑娘,一路颠簸到此? 想到此,谢佳人忍住心底怒意,柔声问:“你是要替谁求医?” “北境少将,我爹娘的义子李慕白。” 想了想,卫云舒苍白着脸,深吸了口气,又接着道:“他此行也是听到我失踪的消息寻来的,一起跟来的还有个女子,那女子对她爱慕有加,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那女子喝了点毒药。虽命保住了,但余毒难清,听芙蓉镇的大夫说姨母手下有个医术了得柯大夫,就想带着我来,来求姨母给个面子。” 自己作死还连累别人受颠簸之苦,谢佳人一听就知道那女子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旁的步清风皱眉问:“所以那李慕白便不顾你身上还有伤,便让你带着伤陪他们颠簸到郸州城?” 可恶,这北境的小子是欺负他们家这丫头人傻心善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还是媳妇给他添加了烟火气,现在的步清风,再没有以前那边云淡风轻了。这会儿听到北境混小子如此欺负自家孩子,都想当场拔刀了。 谢佳人脸色也不好,也在这时,丫鬟来禀道:“夫人,外面有位自称卫家人的公子求见?” “卫家人?”谢佳人看了卫云舒一眼,问:“自报姓名了吗?” 丫鬟点头,道:“报了,说是北境李慕白。” 其实丫鬟也挺疑惑的,来人自报是卫家人,但却又姓李,那怎么能报人家卫家的门。 “不见。”步清风直接道。 丫鬟听了,正要出去通禀,谢佳人却突然起身道:“等等,去将人请到偏厅,我倒是要去看看没我家云舒丫头,他们还想怎么求我。”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四) 见姨母要出去了,卫云舒急忙道:“姨母,他是我爹爹娘亲的义子,求姨母手下留情些。” “你这丫头,跟你娘一样烂好心。行了,你好好休息,姨母自有分寸。”说完,谢佳人带着恨不得拿上把刀的丈夫,大步往偏厅而去。 此刻,谢佳人的珍宝居偏厅里,李慕白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吴有悔却是已经坐不住了,“慕白哥,你自己等吧,我还要去找我云舒姐了。” 李慕白心底也担心着卫云舒,可孟酥昨夜竟又做了糊涂事,给他下了药,导致她自己今早又吐了血,也加快了毒素蔓延,已是眼睛都看不清人了。 所以,两相对比取其轻,他只能暂放卫云舒。 而带着吴有悔来,也只是碰碰运气,毕竟吴尚书与步夫人的丈夫,也是义兄弟。 “云舒只是耍小性子,远之已经去找了,你不必担心。” “我表姐身上还有伤,我怎么能不担心。要我说啊,孟酥自己作死,要死便死呗,还麻烦人。” 他话音刚落,谢佳人与步清风已经走了进来,李慕白见到,赶忙起身,礼貌地施了个小辈礼,才道:“小侄慕白,见过姨母、姨父。” “别,我夫妇二人与公子你素不相识,可别跟我们套近乎,这姨母姨父的,我们可当不起。”谢佳人冷睨了他一眼,端坐到了首位,明知故问地问:“不知公子来此何事?” 李慕白面色有些难堪,但有求于人,只能强忍着回道:“小侄来此,只为求夫人相帮。” “说来听听。”谢佳人接过丫鬟奉来的茶,表情淡淡的。步清风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李慕白看了眼,已经明了。 他们来了许久,主家却未招待茶水一盏,此刻主家出来,茶水也只招待自家的,足矣有送客之意。不过想到已经命悬一线的孟酥,李慕白还是厚颜忍了下来,恳求道:“求夫人看在小侄义父义母的面上,让柯如意柯大夫,出手救小侄友人一命。” “你义父义母谁啊?” 李慕白回道:“齐州卫家大郎君夫妇。” “谢伊人啊!这面子可大了去了,紫衣侯呢!”谢佳人冷笑了声,抬头笑问他:“你既是他们的义子,那你来这儿时没打听清楚吗?我与你义母从小就不对付,她的面子,我凭什么要给?” 卫家娘亲与谢佳人不和,这事李慕白还真清楚。 一旁的吴有悔听了,知道到发挥自己用处了,起身对着步清风作了一揖,道:“那步伯父能否看在小侄父亲的面上,请求步伯母相帮。” 步清风瞅了眼他,冷冰冰地问:“你爹是哪位?” 吴有悔颇为自豪地回道:“我爹是尚书令吴追。” “吴追的儿子?” 若说听到李慕白拿卫家的面子来求人情,还能容许他们多呆片刻,那么此刻听到吴有悔是吴追的狗崽子,步清风面子都不想给了,直接呵道:“来人,把他给本将丢出去。” 吴有悔瞬间懵了,不明白道:“步伯父,您与我爹不是师承一脉的结义兄弟吗?怎么还丢我啊!” “你要不是吴追那混球的儿子,老子兴许还不丢你。” 他话刚落,两名手下已经走了进来,跟拧只小鸡仔一般,将吴有悔直接从墙头扔了出去,隔得老远都还能疼到一声‘哎呦’落地声。 丈夫丢了一个,谢佳人也不客气地站了起开,对着李慕白道:“公子若不想也被丢出去,就赶紧离开吧!” 李慕白见状,眉头皱得死紧,最后竟一甩衣袍,咬牙跪了下去,“生死大事,求夫人相帮。” 谢佳人一惊,扭头去望丈夫。 步清风阴着个脸,怒问道:“什么人于你如此重要,竟能让你一个堂堂北境少将为她下跪?” 若是在昨日,李慕白还能毫不心虚地回一句‘友人’,可经过昨晚之时,孟酥体内毒素加快复发都与自己有关,虽内心唾弃她的手段,但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身死。 步清风见他一副优柔寡断的样,不由感叹,当年北境那么多铁骨儿郎,怎么到了小辈身上,竟都看不到了呢! 偏厅旁的珠帘后,卫云舒被丫鬟扶着瞧瞧听了许久,见到李慕白竟为孟酥下跪求医时,也被惊愣了片刻。 愣了片刻,终是心底那廉价的善良占据了私心。她转身,小声附在一个丫鬟耳边留下句话后,让另一名丫鬟扶着离开了珠帘后。 偏厅里,丫鬟匆匆跑了进来,不知在谢佳人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谢佳人脸色不好地瞪向还跪着的李慕白。 “怎么了?”步清风问。 谢佳人叹了声,道:“还能怎么,丫头心软了,我就说嘛,跟她娘一样烂好心。”说完,扯下一块木令砸在李慕白额头上,“拿着令到城南最大的一家药铺去找柯如意。” 李慕白不傻,见到谢佳人突然转变了态度,又听她口中提到丫头,急忙问道:“夫人,云舒可是在您府上?” 谢佳人冷笑。 这臭小子聪明起来倒是聪明得很,冷声道:“你既肯为其她女人下跪求医,就不要假仁假义的询问她的下落,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李慕白被噎住,待想解释什么时,人家已经让下人送客了。 珍宝居外,被丢出来的吴有悔见李慕白是走出来的,顿时埋怨道:“不公平,他们怎么只丢我一个人啊!” 李慕白斜了他一眼,没敢耽搁,拿着木令赶忙回了客栈,带着孟酥便往城南而去。 城南药铺中,柯如意接到木令,给孟酥诊断了后,轻声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两位想先听哪个?” 孟酥此刻看不清人,但听到柯如意温温柔柔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哄她开兴,靠在李慕白怀里撒娇道:“慕白哥哥,酥儿想先听好消息。” 柯如意瞥了眼李慕白,见他轻点头,才道:“好消息就是,姑娘体内毒素虽已扩散,但喝几副药后便能痊愈。”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五) 听了这话,孟酥更加觉得这大夫就是在逗自己开心,笑嘻嘻地又问:“姐姐,那坏消息是什么?” 柯如意丝毫没因为她故意叫声姐姐,而对她面容有所变化,依旧不冷不淡道:“坏消息是,毒素在姑娘体内过了一圈,有些破坏了姑娘的五脏六腑,这些倒没什么,好好养着,姑娘说不定也能活到七老八十。” 能活那么长还能算坏消息? 李慕白不解,问:“大夫何意?” “直接点就是,命是保住了,但姑娘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闻言,孟酥与李慕白都是一愣。 “姐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孟酥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笑难看至极。 “字面上的意思,你体内的毒虽不是什么奇毒,但若服得多了,也劲霸得很。就算你们今日不来找我,你也死不了,顶多眼瞎耳聋什么的,唯一的和后遗症,便是你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 这可比眼瞎耳聋更让孟酥接受不了。 “不、不可能,你骗我!” “有必要吗?我可没那么闲。”柯如意冷笑了声。 一听,孟酥顿时慌了,面色大变,喃呢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肯定骗我了。” 李慕白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着无法接受的孟酥,问道:“柯大夫,真的无法医治了吗?” “对,治好,姐姐,姐姐你救救我,我还没有成婚,我还这么年轻,我要是不能生孩子,慕白哥哥的家人更不会同意他娶我了,姐姐,姐姐我求求你帮帮我……”孟酥崩溃得大哭着,想去抓柯如意的手,却被她快速闪开。 “姑娘,我只保得了你的命,其它的我也无能为力,你去找别人吧!” “怎么会无能为力?你医术那么高名,你就是不想救我,呜呜呜……你若不治我,我、我就让慕白哥哥杀了你。” “呵,我柯如意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恩将仇报的。”柯如意冷眼望着他们,不想再多废话,直接逐客道:“来人,送客!” 见她要赶人,孟酥急了,拉着李慕白无助地哭道:“慕白哥哥,慕白哥哥你快让她帮帮酥儿,若是不能生孩子,酥儿以后该怎么活啊!” 老镇北王一心想抱重孙,她便想着此行,不妨想法让自己怀上李慕白的孩子,到时也能由他们做主嫁给他。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才将身子给了出去,便被告知自己不可能有孩子。 那自己做的这一切算什么?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孟酥心态崩了,再也顾不得形象,抓到什么砸什么,谁要敢上去,就是一顿撕咬。 从她撒泼起,李慕白便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她砸得没力气了,才一个手刀将她劈晕,吩咐手下赔偿损失后,面无表情地抱着人离开。 有些人,一旦陷入内心不能控制的僵局时,往往就会开始优柔寡断,任何事都会摇摆不定,最后再在合适的契机突然醒悟。 李慕白就是这样的人。 自从再次得到卫云舒消息后,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了那样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每次碰到卫云舒和孟酥的事,他内心其实一直都是倾向卫云舒的,可当要付出行动时,又不自觉地丢弃了她。 这三年来,他不知不觉地把对卫云舒当年的愧疚,及没能保护好她的自责,慢慢地弥补在与她一样女扮男装进军营的孟酥身上,再加上她们都叫‘舒儿’ ,他便自欺欺人的觉得是老天在给他的机会,于是他将孟酥当妹妹一样宠了三年。 当卫云舒再出现时,自己竟糊涂得没能从自欺欺人里走出来,一次又一次让她身处险境。 若非看到孟酥撒泼的模样,让他突然想起,卫云舒就算再绝望都不会如此,他也醒悟不过来。 医馆外,已经被通知回来的方远之和吴有悔都候在门外。 见孟酥被抱着出来了,方远之连忙问:“酥儿怎么了?” “无事,死不了。”李慕白看了他一眼,直接将孟酥交给了他,茫然地望了一眼繁华街道,自嘲地摇了摇头,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身影是那么地落寞。 “慕白哥这是怎么了?” “没事,让他静静吧!”方远之说完,望了昏迷的孟酥一眼,目光微冷,抱着人大步上了马车。 翌日,珍宝居。 丫鬟伺候卫云舒刚喝完药,正想扶她睡会儿,突然后颈一疼,直接倒在了地上。卫云舒听到声音,回头刚看到一个人影,就被人一个手刀也劈晕了。 片刻后,另外一个丫鬟进来,当看到地上晕倒的小姐妹,而小姐不知所踪了时,吓得急忙大喊。 “来人啊!!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步清风昨夜接到南境快报,已经连夜离开,当谢佳人得到侄女失踪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以为是李慕白干的,顿时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就去了客栈。 客栈里,李慕白在知道卫云舒如今在自己亲姨母家,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后,正在集合人准备返回北境,哪知刚收拾好东西,谢佳人便带着人打了进来。 “李慕白,你个卑鄙小人,还不快把我家云舒儿交出来!” 李慕白看着打上门来的步夫人,听了她的话明显愣了一下,“步夫人,云舒不是在您府上吗?” “你少给我装蒜,难道不是你打晕了我府上的人将她掳走了吗?”说完,怒目扫了眼他们,冷笑道:“怎么了,掳着我的云舒儿想直接潜逃吗?” 听到卫云舒被人掳走了,李慕白几人顿时面色一紧,赶忙解释道:“步夫人,我们自从城南医馆回来,便不曾离开过客栈,真的没有掳走云舒。” “不是你们那会是谁?”谢佳人见他们都不像说慌,眉头不由深皱起来,“来人,给我将客栈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 就在客栈人仰马翻时,卫云舒已经被人偷偷运出了城外,此刻被人绑在城外一间破庙里,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六) 当发现自己被人绑住时,卫云舒心底微惊,但并没有多紧张,反而平静地打量了眼周围,最后目光落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 女人身影看上去很单薄,裹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长衫,脸色惨白,像是常年不见光,见到她醒了,嘴角顿时咧开一抹瘆人的笑。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女人听到卫云舒说话,嘴角的笑更可怕了,眼睛里甚至还露出了嗜血的光。 她慢慢地走进卫云舒,像是在靠近能随自己待宰的猎物一般,渐渐地,越靠近她眸子里除了嗜血,竟多激动和兴奋。她抬起长长的指尖,在卫云舒脸颊上来回游动着,激动道:“你就是卫云舒啊,我找了你快二十年了,二十年啊!欠下的债该你还了。” 这女人怕不是个疯子,找了她快二十年?二十年前她才出生几天啊! “你怎么不害怕呀,你要害怕,你要求我,对,你求我啊呀!我我不要伤害你,你求我啊!”女人似乎看不得她面上的平静,指尖一用力,卫云舒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薄薄的划痕。 卫云舒感觉到脸上疼痛,却挣脱不开她依旧捏自己脸的手,脸色也难看起来,“我才不求你这个疯子,二十年前我才多大,如何欠你的债了?” 女人见她还是不怕自己,顿时一脸阴鸷起来,不捏她脸了,改一把掐住她脖子,满眼地恨意,“母债女还,你娘死了,她当年欠下的债,就得由你来还!” 因为愤怒,女子不自觉地加重了不少力气。 卫云舒被她掐得面红耳赤的,有些踹不过气来,最后使劲低下头,一口咬在女人手上。女人吃痛,猛地松开了手。 得了喘息,卫云舒呸了她一口,骂道:“你个疯女人,我娘欠你什么?让你不知死活的来绑架我,我看就是你这疯子有病,你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等我姨母来了,收拾不死你。” “哈哈哈!!!” 女人看着被她咬破的肌肤,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怨毒地又盯着卫云舒道:“你放心,你很快就能看到你姨母了,那个老贱人和你娘欠我的,我就让她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拿你来抵命的!” 女人说完,再次疯狂大笑起来。 卫云舒也在她仰头大笑时,在她散开发丝的左脸上,清楚地看到一个黑青色的‘奴’字。 黥刑,那不是大启罪犯才烙的吗? 这女人,难道是逃犯? 而另一边,谢佳人刚让人搜查客栈,突然一个小乞丐跑了过来,拿着封信递给她,道:“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你,还让我转告你说,想救卫云舒,明日午时,只身前往百尺峰。” 谢佳人心底一紧,赶忙抓着小乞丐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乞丐摇头:“是站在我身后说的,没让我回头看,说只要我将信送来,夫人您就会给我银子。” 谢家人皱眉,让人给了小乞丐一个银锭后,才拆开信封。 哪知信封一拆开,一些粉末顿时喷了出来,幸得较近的李慕白看到不对劲,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用剑鞘挑掉了她手里的信封。 信封落地,那些抹粉见光后落在上面,顿时灼出一阵青烟,眨眼间兴奋便被灼了个干净。 而谢佳人袖口沾到,也灼破衣袖,在手腕上留下一片红印。 “步夫人,你没事吧!” 李慕白关系道。 “我无事,多谢!”谢佳人摇了摇头,看着被灼伤的地方,有些心有余悸,暗道自己大意了。可到底是谁,绑了云舒儿不说,还如此歹毒? “来人如此歹毒,怕是云舒在其手上会有危险。夫人,你能否猜到对方是何人?” “这事,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云舒儿怕是被我连累到了。”谢佳人面色难看,看了眼李慕白等人,道:“此事是我调查不清,扰到各位了,告辞!” 说完,带着人便走。 见她要走,李慕白急忙喊道:“步夫人,我是云舒的兄长,我有义务救她,请夫让小侄明日与夫人一同去救云舒。” “还有我还有我,大伯母,云舒是我姐,救她有悔责无旁贷!” 吴有悔也急忙跳了出来。 一旁的方远之没有说话,但已经站到李慕白身后。 谢佳人本不愿他们插手,可转念想到在郸州自己的家里,云舒都能被人劫持走,想来对方怕是不好对付。自己明日只身前去百尺峰,若出了何事,他们也还能及时救下云舒。 想到此,她才点头道:“好,明日我去百尺峰,若云舒儿也被带去,我想办法护住她,你们再出来救人。若她没被带去,就麻烦诸位快速到周围寻找。” 谢佳人虽感激他们愿出手相助,但还是做不来假装热情,冷着脸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客栈。 “通知下去,今晚所有人随我一道到百尺峰设伏。” “我这就去。”方远之应了声,转身正好看到被人扶着站在楼道口的孟酥。她气色好了不少,也接受了自己不能有孕的事实,就是眼睛看人还是一片模糊。 方远之看了她一眼,吩咐手下道:“扶姑娘回房,今晚你二人留下保护她。” 孟酥一听,紧张地问道:“远之哥哥,你们要去哪儿?你们要丢下酥儿吗?酥儿以后乖乖听话,你们不要丢下酥儿一个人,酥儿害怕。”说着说着,又眼泪不止的哭了起来。 方远之回头去望李慕白,李慕白连个眼神都没给一个,直接出了客栈。 而孟酥见自己都哭了,还是没听到慕白哥哥关心的声音,顿时紧张害怕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来,哭得更厉害了。 方远之有些烦的看了一眼,让人将她强行带回房去。 客栈对面,酒楼的二楼窗边,一个蒙着面的女人一直盯着对面客栈里,并将在客栈大堂发生的一切都尽收进眼底,嘴角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而谢佳人回到珍宝居,便立即召集手下能手想对策,并让人集合人马埋伏到百尺峰去。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七) 想了想,她又写好两封书信,找来管家吩咐道:“若明日我没能回来,就将这两封信以后最快的速度寄出去。一封走明路,一封走暗路。” 管家接过信,担心道:“夫人,要不还是老奴去吧!” “不行,得我自己亲自去,否则云舒儿就更危险了。” 这个险,她不敢冒。 残阳如血,当夜幕降临之时,李慕白已经带着一队人马奔向城外。然而他们刚离开不久,留下保护孟酥的两名士兵便被人偷袭抹了脖子。 而房里的孟酥喝下第三副药后,眼睛已经比白日里看得更清楚了。她正高兴呢,一回头就看到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当即吓得就要大喊来人,然声音才到喉咙,就被女人直接点了穴道。 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绑走卫云舒的人。 她冷冷地望着孟酥,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好戏,不应该要人多才热闹么?” 这场近二十年的复仇大戏,也该落幕了。 …… 城外破庙中,卫云舒使劲磨擦着绑住自己的绳子,眼看还有一小股就要磨断了,突然破庙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她就看到孟酥被人丢到了她跟前。 她怎么也被绑来了? 可能丢的力道不轻,孟酥直接被砸醒了过来。迷茫的看了周围 一眼后,猛地想起被点穴前的事,小脸顿时吓得苍白了起来。 看到一脸惊恐的孟酥,卫云舒冷声问那女人:“不是说和你有仇的是我们家么,你抓她来干嘛?” 女人慢悠悠地渡步到她跟前,轻拭着自己长长的指尖,冷视着她道:“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姨母啊,妄想明日找人伏击我呢,不多找点筹码,怎么对付得了她?” “你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吧!这破庙对面的山叫百尺峰,两座山的间隔悬崖深不见底,而唯一能跨过来的铁索桥,刚刚已经被我斩断了。所以,明日我会站在这边,拿你的命去威胁她,让她跳下去。那贱人若不跳,我就拿她!”女人突然一把拽住孟酥的头发,将她拖到卫云舒面前,狠狠地道:“威胁你那位好义兄,我可是打听清楚了,这女人于你那义兄可是重要得很呢!” “我义兄乃北境镇北王之孙,其父为北境兵马主将,你敢威胁他?” “哈哈哈!一个全家都死绝了的人,你觉得我还有哪样事不敢的?”女人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笑得太多了,她此刻声音嘶哑,如根拉断的琴弦,刺耳得很。 “你到底是谁?” 卫云舒紧紧捏住快割断的缺口,浑身处于紧绷中。 “我是谁?”女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本是郸州太守府唯一的孙小姐,本也是父慈母爱,身份尊贵的嫡女,可就是因为谢佳人那人尽可夫的贱人,我娘死了!”说到此,她眼中血丝炸裂,人嘶吼了起来“就是因为你那贱人姨母,我娘死了,还有因为你那多管闲事的娘,害得我周氏一门声誉尽毁,家破人亡!如今你这小贱人还敢问我是谁?” 是的,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捂死自己弟弟,还联合外人弄死自家亲爹,欲陷害给继母的周兰儿。 当年,她被发配到阴山后,因长得好年纪小,被里面的犯人各种欺负。直到十四岁时,她被看守阴山的官兵看上,成了阴山那些职位比较高的官兵发泄兽性的对象,而她也利用了他们的权利,悄悄逼迫一些犯人教她练武。 终于有一天,她杀了一个在自己身上发泄兽行的官兵,逃出了阴山。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到追捕,谁知阴山的官兵怕上面怪罪下来,直接隐瞒了过去。 她逃出阴山本想去找谢佳人和那紫衣侯报仇的,可谢佳人自脱离了谢家之后,开始混迹各大商行,身边也招揽了不少奇人异士,让她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她一路往北,想去找那紫衣侯,怎料听到的却是紫衣侯夫妇为国捐躯了。 那一刻,她觉得大快人心的同时,又忍不住愤怒仇人不是自己手刃的。 后来她又得知道紫衣侯还有一个女儿尚在人间,于是加入了一个邪教,成了邪教的左护法,并派人大江南北地找了那个叫卫云舒的孩子十几年,想亲手杀了她,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回郸州的第一天,就得到手下的消息,紫衣侯的女儿来郸州了,还与谢佳人那贱人凑到了一起。 仇人和仇人之女终于齐聚一堂,周兰儿怎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她截下南境的书信,改成南境有危。果不其然,那南境大将军一看到加急信,便连夜离开了郸州。 他一走,周兰儿便扮作珍宝居的丫鬟,趁谢佳人不在家,轻轻松松解决了保护卫云舒的暗卫,并将她劫持到此。 为的,就是引谢佳人只身前来,与所有仇人同归于尽! 这些年来,拖着这具被人玩腻了的躯壳,早就如行尸走肉,死于她只有解脱。而能和仇人一起死,是支撑着她活了这二十年的唯一信念。 此刻,周兰儿越使劲,被攥着头发的孟酥就越疼。她害怕得直打颤,哭求道:“呜呜呜,求求你放了我,我不认识她的,她家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是她义兄在意的人,你抓我没用的,我求求你了,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卫云舒在这儿的……” 周兰儿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明显是不信的。 见她不信,孟酥慌乱爬起来,强装镇定道:“姑娘,姑娘我们应该是一伙的才对,我是喜欢她义兄,可她义兄喜欢的一直是她,因为她,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她也把我害得好惨的,求求你,求求你看在咱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放我走吧!” 果然,周兰儿听了她的话,面上竟露出了一丝动容。 毕竟仇人的仇人是朋友嘛!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八) 卫云舒狠瞪着孟酥,见周兰儿信了,心底微紧,却突然一脸讽笑道:“孟酥,我家的事怎么与你无关了?你不是想嫁给李慕白吗?李慕白是我娘亲的义子,那你可就是我未来的嫂嫂啊!怎么,为了活命就不敢认了?” 卫云舒话一出口,周兰儿便感觉自己被耍了一般,又一把拽在孟酥的头发上,阴恻恻道:“差点上了你这个小贱人的当了,想跟我玩缓兵之计,你还嫩了点。” 看着孟酥又被丢到了地上,卫云舒冲着她幸灾乐祸地笑了。 不是她狠毒,而是面对孟酥这个连毒药都敢喝了博同情的女人,她不得不防。 若她真被放走了,不但不会给自己搬救兵,反而会隐瞒见过自己的事,再将来救她的救兵都带去另外的地方,好来个借刀杀人。 “卫云舒,你敢害我!”孟酥怒起,刚想动手,又被周兰儿一把扯了回来。 孟酥被拽着,疼得眼泪直掉,怨毒地瞪向卫云舒,质问她:“卫云舒,你心肠怎么这么歹毒,你们家自己家的事,为何要连累我?” 卫云舒也怒了,厉色道:“是我连累的你吗?若非是你自己作死,李慕白能拖着我,去我此生都不会去的郸州城?你倒有脸来质问我起来了!” “我……”孟酥还想反驳,却被周兰儿一巴掌甩到了地上,冷斥道:“都给我闭嘴!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说着指向孟酥道:“特别是你这个小贱人,你敢再多开口一句,我立即将你丢下外面的万丈深渊。” 孟酥被打得趴在地上,一脸愤恨。 凭什么都在这种近况下了,她卫云舒还能占上风? 不过都道恶由胆边生,更何况一个本就心存歹念的人呢!孟酥缩在角落里没敢再吭声,但目光却是阴森森地望着卫云舒。 天见破晓时,那女人似乎有些坏了肚子,出了破庙许久不见进来。孟酥见状,心底的恶意渐升,索性一脸怨毒地站了起来。 “卫云舒,你害我至此,我要你拿命来偿!” 卫云舒一直防备着她,见她想趁机对自己下手,正想要大声将那女人唤进来,刚张口,就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孟酥使劲捂着她的嘴,勒住她的脖子就往后撞去。 ‘嘭’地一声们闷响,卫云舒后脑勺撞在身后的圆柱上,疼得两眼发晕,心底也一慌。见她还想再撞,卫云舒急忙挣扎脱她的手,一口咬了上去,咬完也对着她脑门一头撞去。 孟酥被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开始大喊:“疯女人救命啊!!孟酥要杀人了!!” 卫云舒可是那疯女人威胁谢佳人的筹码,自然不可能让她先死,更不可能让她死在别人手里。 孟酥听到卫云舒已经呼救出声,怕那女人回来,也慌了,手里摸到块石头发狠地就要向她砸去。千钧一发之际,那小股没被磨断的麻绳被挣开,卫云舒险险躲过,但还是被砸在了肩膀上,而那肩膀上正好有一道刀伤,顿时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疯女人!”卫云舒低咒一声,察觉到周兰儿快要回来了,急忙一把将孟酥推开,直接破窗而逃。 周兰儿进来时,孟酥正好被推撞到她身上。她嫌弃得一把将孟酥甩开,阴恻恻地瞪着她望。 孟酥被她的目光吓得双腿打颤,指着破窗,结结巴巴道:“她…她从这里跑了。” “她跑不掉的!你敢动她,是想早点死么!” “我…我没有,我……”孟酥害怕得连连后退,突然看到地上磨断的绳子,急忙辩解道:“我是看她在磨绳子,我怕她跑了,才…才动手的!你相信我,我没想动她。”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哼!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周兰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卫云舒能跑掉,反而是先点了她的穴道,才开始去追卫云舒。 孟酥此刻也怕了,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立在破庙中央,特别是直对着庙中那座青面獠牙的山神,才猛地想起自己刚才在神灵面前作恶了。 而另一边,卫云舒这会儿已经跑进一片林子里,但她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这座山峰顶,四面悬崖峭壁,好似除了从对面百尺峰过来的铁链桥,根本就没有其它下山的路。 周兰儿也追到了树林中,透过昏暗的破晓之光,根本看不到她藏在哪儿,只能阴阳怪气地喊:“卫云舒,你跑不掉的,给我乖乖的出来,兴许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卫云舒紧张地屏住呼吸,但随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张也渐渐成了恐惧。 以自己现在身上的伤,根本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卫云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万丈深渊,及往下坠的一根根藤蔓,坐骑一咬牙,揪住一根藤蔓就往下坠。她的本意是想在边上吊着躲躲,哪知下去后脚下一个打滑,没稳住,“啊!!”地一声,直接掉了下去。 这回连天都要亡她啊! 跑过来的周兰儿想伸手去拉住她,但还是迟了一步,连片衣角都没拉住,只朦胧见还能看到个不停往下坠落的身影。 “该死的!”执着了二十年仇人之女又没死在自己手里,周兰儿气得脸色发青。 而早已埋伏在对面百尺峰的李慕白等人,在听到这声大叫时,皆神色一紧,心底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白哥,声音好像是从对面山后传来的。”吴有悔道。 李慕白脸色略沉,眼皮也在直跳,下令道:“远之,你带几个人下山,绕到对面山上。百尺峰不过是个诱点,云舒怕是被囚在对面了。” “我这就去。”方远之说完,招来近身几个部下,快速往山下摸去。 随着天色大亮,虽离赴约之时还有几个时辰,但谢佳人还是不放心得早早上了山,看着已经被砍断的铁链桥,她眉头皱起,面色冷冽地往向对面。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十九) 对面的周兰儿也看到了她,喊话道:“谢佳人,你来早了些,看来你这侄女对你还是很重要的啊!” 两峰相隔距离虽较远,谢佳人只能隐约看清了对面女人的轮廓,确定自己不认识,才喊话道:“不知我与姑娘有何仇怨,竟闯入我家中绑走我家小辈?若是冲着我谢佳人来的,烦请放了我家孩子,我任凭你处置就是!” 看到谢佳人没认出自己来,周兰儿哈哈大笑了起来,“凭我处置?谢佳人,你以为你来了还能走得了吗?” 说完,她朝天拉响了一个炮竹,顿时一群黑衣人从暗处跳了出不来。就连藏在暗处的李慕白他们,也被黑衣人们逼了出来。 那些黑衣人,可是比李慕白们更先埋伏下的。 看着对面的人都被包围了起来,周兰儿将被揍得看不清模样的孟酥拖了出来,激动得大喊道:“谢佳人,你可知我等这日等了多久了吗?二十年啊,这二十年来,我每日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发誓也一定要让你尝尝,自己的血亲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 看着对面近乎癫狂的女人,谢佳人脑海中浮现了一张,她同样恨不得挫骨扬灰的脸,两张脸在她眼前逐渐重合,最后她惊诧地问出声:“你是周兰儿?” “哈哈哈,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好你个小贱人,倒是让你从阴山跑出来了。”对于杀子仇人,谢佳人当年何尝不想手刃?可比起一刀给她个痛快,还不如让她每日生不如死的活着,让她为自己作下的孽赎罪。 可这一刻,谢佳人后悔了。 “当年就不该留你狗命,让你还有机会继续为恶。” “谢佳人,该死的人是你,你这个丧门星!若非是你,我周家何至于家破人亡?”周兰儿疯狂大骂着,一把将孟酥拽到悬崖边上,威胁道:“谢佳人,你不是想救她么,只要你自断一臂,我立马放了她,不然我就将她推下去,让你亲眼看着她摔成肉酱!” 此刻被拖到崖边的孟酥虽害怕得要死,她知道这女人是拿自己骗对面的人,可她死咬着牙配合着没敢多言一个字。因为卫云舒已经掉落悬崖,这么高,根本绝无生还的可能,若是让对面的谢佳人知道了,她便更不会救自己了。 果然,对面的谢佳人见‘卫云舒’被危险地拖在崖边,心底一紧,大喊道:“周兰儿你敢动她,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你断是不断?” 周兰儿又将孟酥往前推了一把。 谢佳人吓得急忙大喊:“你别动她,我断!” 见她要冲动,李慕白急忙拦道:“步夫人不可,那疯女人既能黄雀在后安排了人手,想来你就算自断了手臂,她也不会放了云舒的。” 一旁的吴有悔眼尖,远远地看出了不对劲,也奇怪道:“为何我感觉那女人抓住的人,不像我云舒表姐?表姐好似要更瘦些才是。” 他话一出,谢佳人和李慕白也急急望过去。 方才关心则乱,再加上距离较远瞧不真切,此刻仔细去看,才发现那周兰儿抓着的人,的确不像卫云舒。 而且远远地还能看到那被拖着的女子,头上戴着许多粉色珠花,那样的颜色,卫云舒可是从来不喜欢的。 衣着也不是谢佳人为她特意买的那些。 周兰儿绑架个人,总不能还有闲工夫还给她换衣服配饰吧! 想到此,谢佳人微眯了眯眼,眸底冷了下去,高声对着那女子喊:“云舒儿,姨母今日若救不了你,定将周兰儿挫骨扬灰替你报仇。” 这话一出,对面的孟酥面色立即苍白了起来。 这是要放弃她了吗? 周兰儿却是嗤笑了声,一脚将孟酥踢跪在自己面前,大笑道:“谢佳人,当年她母亲可是不惜劫法场也要救你,你今日竟对她女儿见死不救,呵呵,你果然还是个自私自利的蛇蝎贱人!” “周兰儿,你以为我会让你的阴谋得逞吗?” 谢佳人说着,竟一把拿过吴有悔背在身上的弓箭,拉弓对准孟舒喊道:“云舒儿,起来,你是紫衣侯的女儿,姨母今日就是射死你,你的傲骨也不能丢!” 见箭矢已经对准了自己,并不是吓吓而已,孟酥吓得一哆嗦,急忙开口大喊:“不要啊!慕白哥哥救救酥儿!酥儿害怕!” 李慕白面色一变,怎么会是孟酥? 见真不是卫云舒,谢佳人心底非但没松口气,反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喊道:“周兰儿,你若此刻交出我云舒儿,我愿既往不咎,留你残命!” “哈哈哈!!既往不咎?谢佳人,你以为你今日还活得了吗?要找那小贱人,趁着她还在黄泉路上没走远,你去阎罗殿找吧!” 这话无疑是在说卫云舒已经凶多吉少了。 谢佳人心底一疼,怒得箭一偏,直直地对着周兰儿射去。 见箭射出,孟酥还在大喊:“慕白哥哥救我!” 而箭羽射来,周兰儿想都不想的,直接将孟酥一把提起挡下那支箭,对着围了李慕白等人的黑衣人怒吼下令道:“把他们全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而被当了挡箭牌的孟酥,也被直接甩在地上,好在那箭只射在琵琶骨上,除了疼得要命,倒是死不了。 对面已经激斗在一起,可周兰儿看着对面黑衣人不是李慕白带来的强将对手时,周没一下慌了。难道自己筹备了十几年的复仇,就要这么功亏一篑了吗?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突然,她看到被丢在地上的孟酥,眸子里闪出了仇恨的光芒,“都是你这个小贱人,要不是你,我怎会威胁不了谢佳人那老贱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周兰儿此刻就像地狱中爬出的索命恶鬼,她每靠近一步,孟酥本就惨白的脸更白一分。 看着这个已经疯魔了的可怕女人,她害怕得不停地往后退,见她挥剑就要劈来时,更是吓得大叫一声,急忙捂住了脑袋。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 “去死吧!” 周兰儿恶狠狠地将利刃挥下,然而还没碰到孟酥,有人丢来一把大刀,直接从她背后穿透而过。 原来,是靠着藤蔓,从悬崖峭壁翻上山顶的方远之及时赶到了。 “我好……不甘……不甘心啊!”周兰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流出,不甘地望着崖对面的谢佳人,死都不能瞑目。 “酥儿,你怎么样了?”方远之见孟酥倒在地上,急忙过去查看她的伤口,而孟酥也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也因失血过多,彻底晕了过去。 “酥儿!”来不及多想,方远之急忙给她拔箭止血。 而四处查看的手下此刻也回来禀道:“方少将,山林中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只在树林边上的悬崖边上捡到了这只鞋。” 方远之接过那只鞋,眉头紧皱,紧紧握在手中,低头看了眼孟酥,又看了眼对面已经被李慕白等人解决的黑衣人,下令道:“此事先不得声张,本将先送孟姑娘回去,你们留下,仔细在山下寻找。” “是!”几名部下领命,沿着藤蔓直接下了山。 …… 离百尺峰不远处的村庄里,卫云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挂着蜘蛛网的横梁,慢慢回忆起了滑下山崖时的事。 落下悬崖那会儿,本以为小命休矣,好在悬崖上树枝茂密,自己被带了一路,最后剩小半条小命被挂在离地面十几尺的树上。再后来,那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连根翻了下去,再然后自己好像被人接住了。 对哦,她落下来时恰巧被人接住了。 想到那接住自己的人,卫云舒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躺了太久,闹翻一阵眩晕,触到伤口时,更是疼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也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 “躺了小半月了,终于舍得醒了。”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端着药的男人背着光走了进来,“醒了就把药喝了。” 卫云舒愣愣地望着进来的人。 这一幕,为何那么似曾相识? “怎么,摔傻了?” 卫云舒望着他,脑子里打了好几个转了,才问:“完颜渡,你怎么回来了?” 完颜渡大步坐到她床边,边轻吹着药碗中的热气,边道:“那日离开后,本王遇到来寻我的部下,养伤时听说你去了郸州城,不放心便跟了过去。后来听到你被人绑架的消息,就去了百尺峰,正巧看到挂在悬崖上的你。” 完颜渡没说,那一刻他是有多庆幸,庆幸自己跟去了。不然她就是侥幸落下悬崖没死,也该被狼叼去当宵夜了。 “谢谢你救了我。” 完颜渡喂药的动作微顿,不在意道:“不必,你上回救我一命,当我还你了。你先好好养病,你放心,这里是一个废弃许久的村子,不会再发生上回那种事的。” 听到他的话,卫云舒微垂了下目光,两人也沉默了起来。 一碗药喝完,见他端着药碗要出去,卫云舒急忙道:“完颜渡,我失踪了那么久,姨母他们怕是担心坏了,能不能麻烦你去给我报个平安。” 完颜渡顿足,道:“半月前,李慕白身边那女人告诉他们,你已被人推下了悬崖。你姨母以为你死了,自责不已,后来你那将军姨父赶了回来,带着她不知道去了哪里,李慕白一行人,也都回了北境。” 完颜渡没敢说造成他们以为她死了的事,自己没少推波助澜,毕竟那被野兽啃食留下的血衣尸骨,就是出自他手。 “那他们就没到山下找找我的尸体什么的?”尸体都没找到,怎么能认定她死了呢? 不过姨母和姨父以为她死了,肯定是去找爹爹娘亲了吧!问题不大,稍后给他们写封信回去就好。 至于李慕白他们……就让他们继续当她死了吧! “对了完颜渡,你什么时候回金国?” 完颜渡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端着碗道:“你好好休息。”说完,直接离开了房间。 卫云舒身上是伤上加伤,养了好几日,等终于能下床走动时,便立即找来信鸽往家里捎了封信,让爹爹派人来接自己。只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她信鸽刚放飞出去,就被完颜渡一箭给射了下来。 结果卫云舒左等右等,等到大启第一场雪落下了,伤都养好大半了,还是没见她爹派人来接她。 这让她都忍不住问完颜渡:“你给找的那信鸽识路不?” “应该…识的吧!”完颜渡没敢直视她,毕竟那信鸽都被他手下炖了,肉没敢给她吃,但和着那野鸡熬出来的汤,她可是都喝了好几碗的。 “完颜渡,这里咱们也呆了些日子了,要不你送我回郸州城吧!” 本以为需要耗费些口舌他才会同意,怎料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同意道:“好,我去让人准备马车,我们明早再去。” 其实马车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不提要走,完颜渡就想再与她多单独待些时日,因为他知道,他们独处的机会或许不多了。 晚饭的时候,完颜渡命部下猎来一些野味,捉了几条鱼,亲自下厨给卫云舒坐了一桌子吃的。 “原来你真的会做饭菜啊!” 望着一桌野味,卫云舒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她以前真的只当他是说着玩的。 “你若喜欢,我愿一辈子都给你一人做。” 冷不丁的,卫云舒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句,夹菜的动作微僵,讪笑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她这模样,完颜渡眸底暗了暗,将她没夹住的肉块夹到她碗中,嘴角笑意依旧道“吃吧!” 一顿饭下来,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吃过饭后,卫云舒便回了房。她一走,完颜渡的部下便走了出来,跪在地上请求道:“殿下,您不能再耽搁了,若您再不回金国,等胡氏一族彻底掌控金国朝堂,咱们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若是以前,为了权势,完颜渡会毫不犹豫地赶回去。 可如今,他犹豫了。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一) 部下看出他眼中的放不下,出声道:“殿下若舍不得卫姑娘,带着她一起回去便是。”说完,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心底不由暗叹:当年杀伐果断的小殿下,如今竟卑微得亲手做羹汤了不说,为了一个女人也优柔寡断起来了。 “再等一日吧,本王本想亲口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本王走。” “不愿意。”他话音刚落,卫云舒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完颜渡,我不会跟你走的。” 完颜渡一怔,盯着她许久,才问她:“若我要强行带你走呢?” 若他用强,她也反抗不了不是吗? 卫云舒直视着他的眼睛,眼波微动,却一字一句道:“完颜渡,我的父亲母亲,都曾为大启北境守将,他们的女儿,就算是死,也不能……跟着敌人走!” 她与完颜渡,从出生便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因为他们之间相隔的,是两国积累多年的仇怨,是死在他手中的大启成千上百将士的生命,是来自地狱的鸿沟。 跨不过去! 他们注定,是要站在敌对方的人。 这些,完颜渡都知道,他也了解她的性子,也猜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想亲口问一问罢了,哪怕明知没结果。 他抬手在捋了捋她肩上的青丝,见她没有躲开,他才认真地轻问她:“卫云舒,假设金国与大启不曾有战,假设两国一直交好,假设我们是在那样的境况下相遇,假设你最先遇到的人是我,假设你也心悦我,你……会不会跟我走?” 会吗? 会吧,可世间哪来那么多假设啊! 用这般卑微语气说话完颜渡,让卫云舒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她望着他,苦笑道:“可人生从来就不会有假设,若假设那些都没发生过,完颜渡,我们,又还会相识吗?” 假设,这两个字太过天真,也太过虚无缥缈。 …… 翌日一早,卫云舒知道完颜渡将她送回郸州城便要离开,沉默了一路,终于快要到城门口时,她掀帘子问他:“等你平了金国内乱,你还会再发兵大启吗?” 完颜渡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紧勒着马缰,看着渐渐飘落在大启土地上的雪花,许久许久,才沉声道:“生灵涂炭,本王以前从来不懂这四个字的含义,如今大启走了一遭,懂了。” 以前,他只是偏执的看不得世间美好,可如今,遇到她,他舍不得任何人来破坏这份美好。这片他曾经想毁掉的大启土地,以后都会住着一个他想守护的人。 所以,有生之年,他都不会了吧! 到城门口时,卫云舒见他带着部下勒转马头,突然想送他一程,急忙下了马车。 “完颜渡,答应我,以后要做个好皇帝。” 微风细雪中,他坐在马上,她站在马下,四目相对,她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心无波澜,微红了眼眶。他却是扬起认识以来,最温柔的一个笑容,轻声道:“好,那卫云舒,再见了。” 再见了,心仪的姑娘。 马鞭挥起,马儿吃痛,长鸣一声,那人带着他的手下,在卫云舒目送中渐渐远去。 那一年,姑娘眉目如画,少年俊朗不凡。那一年,飘雪零丁散落,他们再没有回头。 这一别,许是永生。 卫云舒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站定了许久许久,久到眼睛里滚烫的东西夺眶而出,她急忙伸手擦掉,不再停留,大步往城中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进郸州城,街道依旧熙熙攘攘,人潮依旧来来往往,可她却茫然得不知该去往何处。 “滚滚滚!!你个老酒鬼,下次再敢来偷酒,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突然,前面酒馆有人骂骂咧咧的,还有人劝道:“行了行了,要是步夫人回来知道你们又打这老酒鬼,当心没你好果子吃。” 骂人的小二却是不惧道:“怕什么,步夫人都不认他,你瞧他们老谢家当年干的那些缺德事,这如今要不是还有个谢大人撑着,这郸州城还能有他们一席之地?” “人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嘞,这老酒鬼怎么说也是人家亲爹,人家的怎么对待是人家的事,但小二哥你这样糟践人家,人家能放过你呀!” 那小二一听,竟也觉得有理,讪讪地回了酒馆中。 待人群散去,卫云舒才见到一个疯疯癫癫抱着个酒壶的白发老人。老人对旁人的打骂毫不理会,大口灌了口酒,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走边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伊人,可不就是紫衣侯谢铁死都不愿再要的名字。 有些人看不下去,摇头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若谢家不心狠,家中出了个紫衣侯,又得圣眷,该是何等风光!” 听到提起提起紫衣侯,卫云舒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好奇地问:“大哥,这老者是紫衣侯的什么人吗?” 被问话的青年看了她一眼,见是个貌美姑娘,好心答道:“她是紫衣侯的亲爹,可惜,疯了好几十年了。” 说完,轻叹了口气,便扬长而去。 娘亲的亲爹? 卫云舒看着远去的老头,急忙大步跟了上去,跟着跟着,发现老头竟出了城。卫云舒看了看天色,莫名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跟了去了。 跟着出了城,不多时,来到一个半腰间,卫云舒看着老头靠在一座墓碑上。 天寒地冻的,他却不觉得冻,只靠着墓碑在傻笑,边笑边念叨:“娘子,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我却清醒得很。我现在每天都能想起与你初见时的模样,你穿着一件青色莲花绣裙,头上别着桃花木簪,可好看了,真的可好看了。” 说着说着,他转身抱着墓碑痛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认错了人,我不该明知错了还负你……” 他转身抱住墓碑的瞬间,卫云舒也在墓碑的左下角看到了一排小字,其中就有她娘亲的。 这座墓,是外祖母的吗?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二) 看着暗下来的天,卫云舒有些不忍,上前两步道:“阿翁,天快黑了,山林里冷,快回家去吧!” 老头痴痴傻傻地抬起头,盯着她望了许久。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地起身,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对,天黑了,咱们家三娘最害怕天黑了,三娘乖,爹爹在,爹爹带你回家。” “我不……” 卫云舒想她不是,想挣开他的手,可看着老人佝偻的背阴,喉头竟被打结了一般,心里酸酸的。 他看着挺可怜的。 老头一路拉着她回了城,最后来到一座老旧的大宅里,宅子里空空荡荡的,很萧条。 卫云舒站在宅子的大厅里,而那老头一进来就没了影,也不知是不是忘记她了。 直到她将这宅子打量了许久,他才突然抱着一大堆东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跑得太急,都差点摔倒。 “三娘,你快来看,爹爹每年都有给你准备生辰礼的,爹爹每年都准备了的,你看,东西都在这儿呢!”他高兴的指着那些东西,急忙道:“爹爹都记得的,都记得的,三娘七岁的时候,想要个九连环,其实爹爹早就买好了的。” 只是那时谢亭舟,对于自己那个特殊的女儿冷眼惯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送给她,等终于找到能开口的借口时,女儿已经有了。 于是,准备的九连环再也没能送出去。 九连环也不知放了多少年月了,上面的颜色都已经开始暗淡,早就没有了本身的光滑。可老人却当宝贝一样,满眼期待地递来给卫云舒。 卫云舒知道,他口中的三娘就是自己的娘亲,可能让娘亲一生都不愿提及的过往,她又怎能代替娘亲接下她不愿收的东西呢? 卫云舒静静地望着老人,轻轻摇了摇头。 老人见她不愿要,更不愿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眼底一片黯然。 “阿翁,您的礼物已经迟了太久,您的女儿也早已错过了喜欢九连环的年纪,她早就不需要了。” 做错了事,并不是忏悔和弥补了,就真的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过,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是啊,三娘已经不需要了啊。” 这一刻的谢亭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知道在自己的孩子中,他唯一最愧对的,就是三娘。她从出生便没得自己抱过,甚至笑脸都没有几个过,可笑的明明是自己的过错,他却将所有的冷漠给了年幼的她。 如今,他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云舒望着老人,虽心底不忍,但也没过多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这座大宅。 这是娘亲长大的地方,这里曾经承载着娘亲喜怒哀乐,可她却觉得憋闷得慌。 娘亲不喜欢这里,她也不喜欢这里,很不喜欢! 离开那座大宅,天已经黑了下来,卫云舒就近找了家客栈。本来想去珍宝居的,但她怕大晚上的吓到人,索性就在客栈休息一晚再去。 结果睡到半夜,隔壁房间就传来‘咚咚咚’的磕东西的声音,吵得她睡都睡不着,直接起身去敲隔壁的房门。 “这位客官,你能不能大半夜的别……” 门‘哐当’一声被人从里拉开,卫云舒猛地看到开门的青年,惊了好大一惊,已经说出大半的话直接变成,“崔恒,怎么是你啊?” 青年看到她,也惊了好大一惊。 “你不好好的在村子里种地,怎么跑郸州来了?” 卫云舒直接推开他走了进去,果不其然,他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植物种子。而那‘咚咚咚’的敲响声,也是他在撵芝麻。 是的,眼前这个长得一表人才,身长玉立,一副俊雅小书生的青年,就是他们村远近驰名的种田小能手,也算是和卫云舒一个私塾里长大的。 不过崔恒从小天赋异禀,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唯独种地能让他热情洋溢,情有独钟。 这样的特殊爱好,也让他光荣地在他们村成了大龄青年第二人,这第一人,不负众望的,就是比他大两月的卫云舒了。 大龄女卫云舒此刻瞥着桌上的东西,问:“你大晚上的撵芝麻干嘛?” 崔恒此刻已经回过神来,盯着她看了好半响,好像才想起她是哪个一般,回道:“客栈里的汤圆味道不好,我打算自己撵点芝麻明天包。” “出门在外的你还穷讲究,就你事多。对了你来郸州干嘛,现在这季节,你不搞冬藏雪种了?”卫云舒扣了点芝麻丢嘴里,果然是家里的味道,好吃得她又扣了一爪子。 崔恒关了门,坐到她对面,盯着她吃得不好意思了,停下了,才道:“听闻郸州有一种百香米,能在冬季种下,春季收割,我来带些种子回去种,过两日就要回去了。” “过两日才回去啊,那我等等你,咱们一起走吧!” 闻言,崔恒又书呆子一样盯着她瞅了许久,才点头道:“好,那就后日启程。”说着,将她又在扣吃的芝麻挪了过来。 卫云舒见他又要撵,赶忙道:“大晚上的你别扰民了,明日再撵啊!” “好!”崔恒麻利地收起,起身替她开了门。 尼玛,不撵芝麻了,改撵人了。 翌日,卫云舒醒来时,隔壁的崔恒已经出去了,倒是客栈小二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道:“姑娘,这是崔公子交待小的,等您睡醒了就给您送来的。” 卫云舒接活汤圆,顺嘴问了句:“他去哪儿了?” 没想到小二还真知道,笑着道:“崔公子说他买米去了。”说完,拿着托盘下了楼。 果然,崔恒爱好特殊,千里迢迢就为来买点米。 卫云舒没多在意,吃了汤圆后也离开了客栈,到珍宝居时,珍宝居的小厮见到她,要不是青天白日的,怕都要尖叫了。 “云舒小姐,您、您是活着的吗?” “你见过哪家的鬼大白日能出来?”卫云舒笑着反问他,手僵得还伸手到嘴边哈了口热气。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三) 小厮揉着眼睛,见她还能哈热气,确定云舒小姐真的还活着后,急忙拉开大门,请道:“云舒小姐,外面冷,您快、快进来。” 卫云舒跟着走了进去,小厮也将这些天的事都给她说了一遍。 她掉下悬崖后,李慕白的手下在山下找到被野兽撕咬过的血衣,都误以为她死了。后来,姨母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心抑成疾病倒了,最后与她姨父不知道去了哪里。 至于李慕白等人,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就走了。 走了也好,碰到他们的事,自己总落不到好。 卫云舒本就是来珍宝居拿自己的东西的,结果发现东西都被姨母带走了,由此也敢确定,姨母他们应该就是去找娘亲去了。 怕娘亲他们上回没收到自己的信鸽,离开珍宝居时,卫云舒又写了封回去。 然而,世间便是有如此巧合之事,那信鸽才飞出郸州城,便被城外几个农家男孩拿弹弓给打了下来,还给烤了,而她的信也被随手丢进了火堆里。 离开珍宝居,回到客栈时,崔恒已经买米回来了,卫云舒见他两手空空的,问:“你买的米呢?” 崔恒淡睨了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个小袋。 卫云舒看到那小袋米,有些傻眼,伸手拧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轻得感觉还没两锭银子重,“你千里迢迢的来,就只为带这么点米回去?” 简直服了他了,这么点种出来,够吃几顿? 崔恒又淡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纠正道:“这不是米,这是稻种。” “我看你是种地种傻了,米不就是稻子么,行了不跟你说了,我饿死了,你上午煮的芝麻汤圆还有没有?快去给我再煮点。” “自己都五谷不分,还好意思说别人。”崔恒瞥了她一眼,宝贝的拿过稻种,大步往客栈厨房去。 卫云舒嘿嘿笑了笑,自觉的在客栈大堂里占了个位置。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给小公主赐婚了,对方还是北境老镇北王的孙子,老镇北王亲自帮忙接的旨。” “北境乃黄沙之地,听说吃口饭都是嚼着沙子咽下去的,那种地方,皇上怎么舍得将小公主嫁过去?” “舍不得能怎么样,小公主性子刁蛮,从小就只有那北境少将军能治得了,再者两人也是郎才女貌,凑在一起没准日子和和美美也说不一定。” 上次他的婚事有误,看来这次由皇帝赐婚,应该真的了。 卫云舒撑着脑袋,安静的听着隔壁桌的谈话,心底无波无澜的,过耳便忘了。 楼道口,崔恒端着一碗汤圆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小二过来,小声问他:“崔公子,需要小的帮忙送过去吗?” 他才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卫云舒听到声音,扭头望来,挥手喊:“崔恒你快点,我要饿死了。” 崔恒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听了她的话,低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童言无忌。” 说完,将还热气腾腾的汤圆放到她面前。 客栈外,稀稀疏疏飘下些雪花,很小,却也能让那些没见过大雪孩子们欢喜不已。 卫云舒吹着烫呼呼的汤圆,一口下去,暖入心扉。突然,她抬头望着他道:“崔恒,要不咱们今日就启程回家吧!” “好!”崔恒几乎一丝犹豫也无,起身便上楼去收拾东西。 卫云舒安静吃着,等他收拾好东西从楼上下来,才起身走到柜台退了房,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慢悠悠的出了城,直到雪越下越大,才同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 家那么远,他们忘记雇辆马车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 崔恒见她问得认真,抿了抿嘴,道:“在想,瑞雪兆丰年,我的稻种回去便种下,开春一定能得个好收成。” 这就是他忘记雇辆马车的理由。 最后,卫云舒拿着他的行李站在城门口,等他回城雇辆马车来,可等啊等,等得她手脚都快冻僵也没见他回来,只能提着他的大包小宝往回走。 结果才走了两步,突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直接将她套进麻袋里了不说,紧接着就被一板砖砸了过来,好死不死的直接砸在自己面门上了。 这波操作,像极了当年她被人打晕卖到金国。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打晕她的是人牙子,而现在绑架她的,是伙山贼。 卫云舒被绑走不久,崔恒才亲自架了辆马车出来,当发现城门口只有一个还没被人捡走包裹,而卫云舒不知所踪了时,那张总是淡漠的俊颜上,终于布满怒意。 另一边,卫云舒被那几个山贼喽啰丢在马车里,也不知走了多远,等马车停下时,已经到郸州与延州的交界地了。 据说,郸州与延州的交界处,也有个三不管地带,大多都是些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其之最大的地头蛇,就是丁家堡的大寨主丁七。 前些日子,丁七刚过了五十大寿,期间随口说了句自己房里的妾室都玩腻了,前来贺寿的喽啰们顿时会意,又开始到处肆掳年轻貌美的姑娘来。 据一路上卫云舒的套话,知道了自己是因为那天蹲在大雪里,洁白的雪花飘落下来,她微微仰头那一刻,美得跟个仙子似的,所以那几个喽啰才朝他下了手。 这话虽然挺夸人的,可卫云舒现在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现在,已经被五花大绑的送到了那丁七的面前。 丁七与所有戏折子里描写的山贼头头一样,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此刻一双***的眼睛不停的在卫云舒身上流转,最后直勾勾的落在她脸上。 “美,真美,老子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美的女人。”说完,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去,给老子布置喜堂,老子今晚就要入洞房。” “好嘞大当家,小的立马让人去准备。” 一旁的喽啰听到,立马欢欢喜喜的去了。 “小美人,今晚咱们就可以入洞房了,跟着爷,爷肯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每晚都快活似神仙,哈哈哈哈!!”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四) 见丁七搓着手要靠近自己,卫云舒急忙后退了两步,冷声道:“既是晚上才拜堂,大当家急什么!” “也是,那爷晚上再急。”丁七眯了眯眼,竟真没再上前,招来个丫鬟,吩咐道:“把你们新夫人带下去换喜服,可得给老子伺候好了。” “是,大当家。” 卫云舒被带下去时,正好与丁七最貌美的一个女人碰上。 女人浓妆艳抹,看到卫云舒的长相时,明显愣了下,随即挑衅地瞥了她一眼,冷哼了声,扭着杨柳腰,花蝴蝶一样对着老虎椅子上的丁七扑了过去,“爷有了新美人,是要厌烦奴家了吗?” 美人入怀,丁七刚压下去的**直接又被勾了上来,在女人胸前狠握了一把,将头埋进去一边拱一边哄道:“怎么会,你永远是爷的心肝宝贝。” 女人不依的动了动身体,嗲着嗓子撒娇道:“那人家才跟了爷几日,爷就要娶新妹妹了,呜呜,爷以后就只闻新人笑,哪还会陪奴家了。” 美人销魂,丁七哪里还听得进去别的,直接将扑倒在老虎椅子上。顿时,整个大堂只剩女人肆无忌惮的大声**。 卫云舒走了老远都还能听到,不由一阵恶寒。 她此刻被带到一间偏房里,当带她来的丫鬟离开后,有个老婆子进来就要给她换喜服时,她已经悄悄解开了帮着自己双手的绳子,那老婆子刚要解她的衣服,一把小匕首就抵在了那老婆子的脖子上。 “敢出声,我现在就要了你老命。” 老婆子被吓得不轻,颤巍巍的求道:“姑……姑娘饶命,老婆子、老婆子只是个下人……” “我问你,怎么才能离开这里?说实话,不然我手里的刀可没我那么好说话。” 老婆子吓得又是一个哆嗦,急忙道:“寨子后,寨子后面有个树林,穿过树林就能下山,平日里老婆子就是从那里下去的。姑娘,老婆子绝不敢欺瞒姑娘,求呃……” 她话还没说完,卫云舒已经一个刀被敲在她脑后。 “说条路都废话那么多!” 卫云舒瞥了眼,本想直接出去,刚到门口,就看到方才那和丁七在大堂里滚老虎椅子的女人,正整理着衣服往这般来。 女人面色潮红,神情厌厌的,看来是那丁七太没用了。 当她看到卫云舒自己跑出来时,先是一愣,正要大声尖叫,哪知刚喊出个“来”字,就被卫云舒一把捂住了嘴,警告道:“不想死就别吭声。” 女人面色大惊,拼命的点着头,可卫云舒还是没敢放开她。 卫云舒低头瞅了眼她涂得跟个鬼一样的妆容,心下突然有了个主意,捂着女人的嘴就往房里拖。 等再出来时,她已经换上了那女人那身五颜六色的大花裙,拿着把团扇当着脸,学着那女人扭着腰就往寨后走去。 她才离开不久,就有个蒙面的青衣人来到那间房中。 当看到房里就一个晕倒的老婆子,和一个被扒了衣服的女人时,他眸底一寒,掐着那女人问:“说,前几日被你们掳来的姑娘在哪儿?” 女人口中的东西被扯下,委屈巴巴的哭道:“这几日他们掳了不少姑娘来,奴家不知道公子说的是哪一个啊!” “长得做漂亮的一个,眼睛大大的,穿沈淡黄裙子。” 女人听了描述,立马就知道是谁,顿时更委屈了,哭道:“跑了,抢了我最喜欢的衣服跑了。” 青衣人一愣,嫌女人吵,一掌将人拍晕后,急忙追去。 卫云舒此刻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听到呼救声时,转了个方向,来到一处小院,发现小院中一间柴房里,还关着十几个少女。 “姑娘,姑娘救救我们吧!”柴房里的人见她打晕了守卫,急忙扒过来呼救。 “你们别吵,悄悄地,我带你们出去。”卫云舒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此刻不会有人来,才在守卫身上摸出柴房钥匙,将姑娘们都放了出来。 “都不许出声,跟紧我。” 好在今日寨中要连夜办喜事,都在前头忙着,这边倒是没几个人。然而,就要卫云舒带着人跑出寨子,准备下山时,还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看着追来的喽啰,卫云舒急忙道:“从这片林子穿过去就能下山,你们快跑。” “那姑娘你呢?”有个圆脸小姑娘担心道。 卫云舒还没出声,圆脸姑娘旁边的另一个姑娘已经不耐烦道:“你管她做什么,她不垫后我们怎么跑啊!走了。” 说完,自己先跑了出去。 然而还没跑两步,一支箭羽飞来,直接穿在那姑娘的小腿上,疼得她满地打滚。 其余姑娘见状,吓得尖叫着捂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很快,得到消息的丁七亲自带人包抄了过来,直接将她们团团围住。 “臭女人,你的胆子不小啊!”丁七盯着卫云舒,面色阴狠,说话时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来人,将这个臭女人给老子抓回去,等老子玩过了,给兄弟们开开荤!” “老大威武!” 闻言,喽啰们都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看着卫云舒的眼睛里都在冒光。 别看他们都抓了不少姑娘,可那些不是要拿去孝敬几个老大,就是要当雏卖去山下堡中青楼,轮到他们手里的少之又少,压根就玩不了两次就死翘翘了。 所以,这会儿老大放话等他玩过了,眼前着水灵灵娇滴滴的美人就是他们的,别提心里多痒痒了。 双拳难敌四手,卫云舒心底有些慌了。 果然,自己没事当什么好人啊,姨母说得对,这烂好心怎么就改不了呢! “上!” 丁七大喝一声,喽啰对姑娘们抓去。 就在有个喽啰要靠近卫云舒时,突然一把短刃飞了过来,直插在那喽啰刚抬起的手腕上,疼得喽啰大叫一声,痛苦得连连后退。 丁七见状,警惕的望着周围,挥着大刀怒喝:“谁,给老子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蒙着面的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卫云舒身侧,手里还摇着把铁折扇。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五) “玉面书生!” 见到那把折扇,丁七惊恐出声,面色也瞬间大变。 这个煞神怎么重出江湖了? 丁七虽走的是绿林道路,可江湖上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玉面书生,手持一把独一无二的铁折扇,武功高强,手段残忍,出道就成为江湖人士的噩梦,甚至差点掀起一场武林浩劫,直到三年前不知何故,突然隐退,本以为是被仇家杀了,没想到活得好好的不说,自己竟还倒霉的碰上了。 “我等不知她是玉面公子的人,还请公子恕罪!” 青衣男子眉目微皱,似乎有些压低了声线,冷声道:“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丁七的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提着刀的手都在打颤。 一旁的喽啰们不认识什么玉面书生,见来人只有一个,起哄道:“老大,不用怕他,咱们人多,一起上!” 哪知喽啰话音刚落下,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无数官兵。 这下轮到他们被包围了。 被射到的姑娘见到官兵的领头人,立马激动得大喊:“汉卿哥哥救我!” 裴汉卿没理她,一挥手,让人将丁七等人包围后,直接走到卫云舒他们跟前,意味深长地瞅了卫云舒一眼,才颔首道:“别来无恙啊,玉面兄。” 玉面书生蒙着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冷着眸回了一句:“我们今早才见过。” “哦,是么,瞧我这记性,真是贵人多忘事了。”裴汉卿不在意的哈哈哈一笑,又道:“我如今在延州任职,要不要带着这位姑娘去我府上喝一杯?” “不必了,昨夜已经喝够了。”玉面书生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拉着卫云舒就走。 裴汉卿轻叹一声,笑意连连的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小子居然有在意的姑娘了,比铁树开花还不容易啊! 有官兵询问:“大人,这行刁匪该如何处置?” 裴汉卿扫了那匪头一眼,漫不经心道:“陛下早就下旨让各地匪患从良,大启境内,不许出匪,他们竟还敢以身试法,甚至干起掳良家女子的勾当,罪上加罪,那就不用留了。” 敢动本官兄弟的女人,那就更不用留了! 被扣押住的丁七面色大惊,暗恨的望着卫云舒离开的方向一眼,想着都是死,不如拼一把,猛地将一个喽啰推出去挡住抵住自己的刀,急忙往林中窜去。 “大人……” “不用追了。”裴汉卿望着丁七逃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趣味的笑,吩咐手下将这伙喽啰解决掉,自己悠哉悠哉地也跟了过去。 至于那群被绑架的姑娘,和喊他汉卿哥哥的姑娘,他连个眼角都没给。 下山的路上,卫云舒任由青衣人拉着,走了好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 青衣人一愣,声音都没再压低了,用着自己的本音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卫云舒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布,望着他轮廓硬朗的俊颜,笑道:“我又不傻,你以为你换了身行头,蒙着块布,拿着把铁扇子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傻瓜,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还会不认得你这双眼睛吗?” 露出真容的崔恒一脸恍然大悟,沉眸思考了片刻,认真道:“那下次我戴个斗笠。” “这哪是戴个斗笠的事!行了,别岔开话题了,说,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一年四季都在家种地的么,怎么还闯出个名号了?” 还叫什么玉面公子,确定不是靠脸得来的? 崔恒略沉重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我爹乃江湖上任盟主,我娘是西域第一妖女,兄长如今自创了个魔教,目前效绩尚可,我不种地时便会去帮帮忙,久了,别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就乱给起了个。” 卫云舒惊了,“你哥不是个跑镖局的吗?” “他入赘了镖局当上门女婿,自然是要跑的。”不过在他们家看来,他哥跑镖局跟当魔教头头是没有冲突的。就像他自己,帮他哥的同时,自己的地也能种得好好的。 卫云舒说不出话来了,她从小以为她家才是村子里最特殊的存在,爹娘不喜功名利禄,隐藏了身份,带着全家低调隐居,没想到崔家也是,一家子还都是江湖名人,而自己还一直以为人家就是个跑镖局和种地的! 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崔恒凝着她面上表情,嘴角笑意渐深,重新牵起她的手,轻声道:“走吧,我昨晚又撵了些芝麻,下山给你包汤圆。” 听到给自己准备了芝麻汤圆,卫云舒立马就来劲,但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严肃道:“我都被人绑架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撵芝麻包汤圆?” 崔恒脸上的笑意更温柔了,问:“那你还要不要吃?” 卫云舒顺口便接:“当然要吃呀……不对,问题是我都被绑架了,好歹一个村里长大的,你都不担心一下的吗?” 担心,怎么会不担心,若是不担心,他那么烦裴汉卿的人怎么会去请他帮忙?当然了,这话崔恒觉得没不要说,毕竟说了会给她压力的。 只紧了紧她的手心,陈述一个事实一般道:“你也有武功的,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 武功? 咳咳,卫云舒想到自己的武功,略微尴尬地别过脸去。 她是会武功,可每次也挨不过别人的偷袭啊!那麻袋从天而降,一点防备都没有,就直接被一板砖拍了,这换谁谁都无语。 妈的,都是些不讲武德的东西。 她正了正脸色,晃了晃了他牵着自己的大手,问:“那要是他们给我下药了呢?” “前几天给你吃的芝麻汤圆,是用凝香丸和解毒草熬的汤汁煮的,短时间内普通的毒药伤不了你,所以你若被下药了,顶多只会闹会儿肚子,上个茅厕就无事了。” 西域秘方,那样煮汤圆还是他娘教的。 此时此刻,卫云舒不得不对崔恒改观,不,是刮目相看啊!以前自己到底是怎么眼瞎的,竟觉得他只会种地?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六) 山下,崔恒驾来的马车还停在一棵大树后,卫云舒正要上车,抄小路下山埋伏好的丁七突然从一旁跳了出来,可惜还没靠近她,就被崔恒一脚踹了出去。 “臭女人,老子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当垫背。” “大言不惭!”崔恒将卫云舒拉到身后,那把铁折扇‘啪’地一下,全部打开。 丁七神色微变,恨得不行,但也忌惮害怕得不行。突然,他眼底露出阴狠之色,从怀里悄悄摸出一把东西捏在手里,在接住崔恒招式时,猛地一把撒了过去。 崔恒没料到他来阴的,虽及时闭眼屏息后退了几步,但还是吸入了一些。 “哈哈哈哈!!你中了老子的毒药,很快便会肠穿肚烂而死!有你玉面公子陪葬,老子死也不亏了。”见得逞了,丁七得意得大笑着,却在摸出撒出去毒药的瓶子时,脸色猛地僵住。 娘的,撒错了,不是毒药! 崔恒吸入了些粉末,站在原地甩了甩脑袋,卫云舒见状,急忙过来扶着他问:“崔恒,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崔恒抬了抬手,让她站远些,看着丁七的目光里带了寒意。 丁七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心底巨颤着,转身就想跑,刚跑了两步,崔恒铁扇中的暗器已经直接从他脑后,直穿眉心。 将人解决后,崔恒在卫云舒转头看的瞬间,快速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温声道:“闭眼,不要看。” 卫云舒微微怔愣,好笑道:“你干嘛?我不怕的。” “听话,别污了眼。”崔恒的手掌依旧覆盖在她双目上,见她听话的闭眼了,才放下手将她抱上马车,神色认真道:“卫云舒,在我身边,你可以害怕。” 他神色严肃,咬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认真,认真得让人不敢轻易忽视。 卫云舒望着他认真的眸子,抿唇浅笑起来,也认真点了下头,笑道:“崔恒,我害怕。” “不怕,余生拼我之命,只护你一人周全。”他抬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下,满足的笑了。 这一生,自己终于能名正言顺的给她说出这句话了。 裴汉卿悠哉悠哉过来时,崔恒已经收回手,嫌弃的冷瞥了他一眼,在他想开口搭个顺风车前,大喝一声“驾”,赶着马车走了。 “……”本官看上去是那种喜欢坐马车的人吗? 裴汉卿看着怕自己上车而跑远的马车,眼角狠抽了下,扭头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丁七,哼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活该!” 另一边,马车里。 卫云舒坐进去后就东翻翻,西看看的,直到解开一个包裹,看到里面放了许多自己喜欢吃的小点心时,微微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 然而还没笑多久,马车突然被使劲勒停住,点心全撒了自己一声。 “崔恒,你会不会驾车啊!”卫云舒稳住身子,掀开车帘望去,就见崔恒似乎强忍着什么痛苦,脸色通红,双目也布满了血丝。 “崔恒,你怎么了?”卫云舒大惊,紧张的想去碰他,却被他一把抓住。 崔恒也发觉了是自己方才吸入的东西有问题,本以为是什么毒药,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竟不是毒药,而是些下作的东西。 他此刻望着卫云舒,都快忍不住那股冲动了,但怕吓到她,只能强忍住。想到裴汉卿在后头,急忙调转马头将她送了回去。 此刻裴汉卿这边,那些官兵已经将那群姑娘送到了山下,裴汉卿也上了马,正准备回延州县府,就看到崔恒赶着飞车又跑了回来。 难道是良心发现了,回来捎他一程? 可惜他想多了。 只见马车一停下,崔恒便急忙跳下来,一把将他拉下了马,自己翻身上去骑着便跑,远远地还丢下一句:“帮我照顾好她。” 裴汉卿被扯下来,一脸懵地站在原地。 卫云舒在马车里被颠簸得不轻,刚稳住身体就听到崔恒丢下自己的话,等掀开帘子时他已经打马远去。 “你俩……这是在闹什么呢?” “我不知道,走到一半他突然脸红红的,就莫名其妙将我送回来了。”卫云舒跳下马车,在丁七的尸体旁边左右找了找,找到一个小瓷瓶,她急忙捡起来看了眼,顿时脸色也不好起来。 因为这是她没见过的毒药。 她拿着那瓷瓶转身问裴汉卿,“裴大人,凝香丸和百毒草能解梦回春吗?” “不能,梦回春不是毒药。”裴汉卿顺口接了话,说完猛地才发现不对劲,顿时惊声道:“你是说他中了梦回春?不好,快,你快去追他!” 卫云舒不知道那梦回春是什么,但见裴汉卿脸色急变,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急忙在一名官兵手里抢过一匹马,打马追去。 看着卫云舒走了,裴汉卿方才还着急的脸色慢慢扬起一抹贼笑。 阿恒啊,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另一边,崔恒没想到丁七那药如此劲霸,一个没稳住,直接从马背上跌到了地上,疼痛让他清醒了那么片刻,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卫云舒赶到时,正看到他想往林子里走,急忙下马追了上去。刚想去拉他,崔恒却以为是别人,差点没一掌打过去,好在看清了她的脸急忙收住了手。 “你追来干什么,快离开!” 再不走,他怕自己干出什么禽兽的事来。 卫云舒却急道:“崔恒,你中的药叫梦回春,你有没有解药?不对,你告诉我解药是什么,我去给你找。” 崔恒脸色越来越红,眼睛都侵得通红,望着她的目光都带上了野性,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使劲的压了上去。 他的解药就是她。 崔恒眼神迷离,呼吸急促,但见到卫云舒惊大的眸子后,瞬间清醒了片刻,急忙一把将她推开,跌跌撞撞的往林子里跑。 他拼命的警告自己,不能那么做,会吓到她的。 卫云舒被推开后,愣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梦回春是什么了,她望着崔恒的背影,眸子深沉得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大步追了上去。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七) 山林中,漆黑的山洞里,崔恒失去最后的理智前,听见卫云舒在他耳边温柔地说:“崔恒,以后我陪你种地吧!” 那句话,温柔得让他成功丢光了所有理智,只剩下不停的的索取。 然而等他醒来后,山洞里除了自己和一堆未燃尽的火堆,却不见卫云舒身影。 他慌忙起身到处寻找,依旧没有找到她的身影,想到昨夜,他懊恼地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怪自己禽兽,吓到了她。 怕她觉得难堪自己离开会遇到危险,崔恒来不及自责,急忙往回家的方向追去。 等卫云舒提着一只野兔从林间回来时,看到山洞里空无一人,洞外的白桦木上,还留着个因为愤怒打上去的血迹时,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了下来。 崔恒他…… 是不想自己给他当解药吗? 这下尴尬了,自己把他睡了,他醒来还跑了,以后还怎么见面啊! 卫云舒离开林子后,再次站在一个三岔路口,只这一回,一条是回家的,一条是延州的,最后一条却是未知的。 她顿足了许久,最后向着那条未知的道路走去。 崔恒肯定是回家了,自己还是先缓缓吧,此刻回去,大家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遇到了难免尴尬。 想着,她迈向那条未知道路的步子更加坚定了。 北境,黄沙城。 今日是小公主刘悦悦下嫁北境的日子,早早地,镇北王便压着赶回来的李慕白前去迎接。李慕白纵然千万般不愿意,可圣命难违,只能与小公主拜堂成亲。 黄沙村里,孟酥再次趴在表姐怀中痛哭起来,“表姐,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最后慕白哥哥连个名分也不愿给我,如今他要娶别人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门口的方小丫早就厌烦她一直住在自己家里了,还什么事都不做,一天到晚就知道怨天怨地的哭,看着就烦。 今日是人家李少将大婚,她又在自己家嚎丧一样,顿时烦得一顿骂道:“哭什么哭,要哭自己回你长安的家里哭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前妄想跟人家紫衣侯的女儿在李少将心里分高低,现在还想跟人家公主比,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呸!” 朱微听到夫姐如此说自己的表妹,脸色立即难看了起来,柔声道:“大姐,酥儿如今是李少将的人了,于情于理,李少将都不该负她。” “负她?是她自己不要脸吧!”当初要不是她跟着李少将他们出去,没准人家李少将跟那卫云舒已经成了,哪里还用给北境迎个公主祖宗回来拱着? 也因这公主的到来,黄沙村直接被限令了许多规矩,想想就来气。 方刘氏站在门外,听着她们的话,无奈地望向远处黄沙,多希望能如卫少夫人在时一样啊。 黄沙城,安置公主的驿站里。 天色暗沉,城外黄沙飞刮得比任何时候都大,那些沙子击打在轩窗梁柱上,响得人心烦。 小公主望着破旧的桌椅,别提多糟心了,想不嫁吧,已经来了,正后悔之际,李慕白已经一脸冰霜的走了进来。 刘悦悦是皇帝最小的女儿,去年才芨笄,比李慕白足足小了十岁,从小就向往戏文里那些将军与公主轰轰烈烈的爱恋,所以从小就喜欢本朝最年轻帅气的少将军李慕白,此刻见他来了,立马笑呵呵的喊道:“慕白哥哥。” 李慕白望着一袭大红嫁衣的她,微微点头,对着比自己小那么的黄毛丫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慕白哥哥,咱们喝合卺酒吧!” 刘悦悦自小长在深宫,并非如长相一般单纯,手段自然还是有的,虽再不乐意留在这北境,可父皇说了,只要她给李慕白生下长子,就可以带着孩子回长安居住。 所以,她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怀上孩子。 李慕白依旧冷着个脸,心底复杂不已,看着她的笑脸,恍惚变成了另外一人,心也动了。 饮完合卺酒,小公主顺势倒在他怀里,柔声道:“夫君,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就寝了。” 李慕白望着怀里的人,心底微动,低头浅吻了上去。 轻纱落下,衣裳褪尽,一室温色,缠绵入骨。 军营主帐里,李白玉满目惆怅的望着漆黑的天际,轻声呢喃:“俏苏,轩轩成亲了,你看到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漫天呼啸的黄沙。 翌日一早,李慕白带着公主来到军营主帐请安,却不想一来就看到红着眼,脸色苍白的孟酥。 小公主盯着孟酥问:“夫君,她是谁?” 孟酥也盯着李慕白,她也想知道,自己在李慕白心底算是谁? 场面一度尴尬,好在孟长安及时跑来,强迫着带走了孟酥。 小公主是宫里出来的,什么心机手段没见过,不在意的笑道:“她若是夫君的女人,夫君可以留在身边。” 刘悦悦想得很开,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属正常,更何况李慕白这样精力充肺的男人,毕竟都二十多了,身边没个女人才不正常,只要那女人不在自己前面生下李家长子,她还是很大度的。 没走远的孟酥听到,挣脱兄长的手跑了回来,卑微的求道:“慕白哥哥,酥儿不要名分,只求你别不要酥儿。” 刚出来的镇北王与一众将领看到,都暗自摇了摇头。 若当年李慕白和卫云舒都能对对方坦诚一些,如今该是何种皆大欢喜的局面啊! 孟酥最后还是甘愿留在李慕白身边当了个妾。 孟长安看着自甘当人家妾的堂妹,恨其不争,最后自愿申请去了南境,便当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 大启最繁华城镇之一的邺州。 卫云舒三日前便到了,此刻正坐在街叫吃混沌,吃着吃着,突然有些恶心起来。 混沌滩老板见她想吐,顿时脸上突变,紧张道:“姑娘,你可别碰瓷啊,我这混沌摊摆了都快十来年了,良心得很,也干净卫生得很,我自家都一日三顿的吃的。”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八) 一旁的老板娘见状,赶忙过来将自家男人推开,嗔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人家小夫人什么话都没说,就你瞎说什么,不懂就别嚷嚷,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人家小夫人这是害喜了。” 说着,舀了一勺醋过来,对着卫云舒道:“小夫人看样子是头胎吧,正是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您试试加勺醋怎么样,俗话说酸儿辣女,要是吃得下啊,这胎肯定是胎小子。” 卫云舒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傻住了。 害喜,害喜是有孕的意思吗? 想到此,她脸色一白,急忙放下混沌钱,起身便往就近的医馆跑去。 医馆正要关门,老大夫见她行色匆匆地跑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急忙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卫云舒二话不说,直接先将手递过去,急切道:“大夫,快,快给我把吧脉。” “姑娘别急,待老夫给你瞧瞧。”看她慌成这样,老大夫还以为她是得什么绝症了,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着就开始给她号脉。 然而,等号完脉后,老大夫眼神就怪异起来了,他先是打量了眼卫云舒的装扮,见她还是个未出阁姑娘家的打扮,顿时冷声问道:“姑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孩子?这么说我真的怀孕了?”卫云舒先惊后喜,连忙道:“那大夫,麻烦给我开……” “不用说了,老夫知道你想开什么药。”也不知是不是来开落子药的有许多,老大夫不等她把话说完,麻木地从柜台下拿出一包药,冷着脸道:“回去后三碗水熬成一碗,喝下半刻钟就能让孩子消失。” 卫云舒还在奇怪这大夫前后态度怎么变化那么大,一听这话,顿时怒了,吼道:“你这大夫怎么说话的,人家才刚怀上孩子你就给人家堕胎药,安的什么心啊你!” 老大夫一愣,疑惑道:“这孩子你打算要?” “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要?你这大夫说话真奇怪。”卫云舒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医馆。 知道有了孩子,卫云舒走在街上都怕别人碰到自己,匆匆回了客栈,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说这孩子是意外,也不知道崔恒会不会同意自己生下来,可孩子都有了,自己不嫁他嫁谁? 这么一想,当日夜里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明日启程回家。 第二日一早,卫云舒前脚刚离开邺州城,崔恒后脚就找来了客栈,两人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擦肩而过了。 客栈里,崔恒拿着卫云舒的画像,听到老板说她已经退房离开了后,眼底再次露出失望。 不过也是巧了,昨晚给卫云舒把脉的大夫,一早被人请到客栈看诊,路过时见到他画像里的姑娘,赶忙问道:“公子可是这画中女子的夫君?” “老人家见过她?”崔恒忙问,默认是她的夫君。 见是了,老大夫顿时歉意道:“这位小夫人昨晚急匆匆的来找老夫号脉,老夫见她一身姑娘家的打扮,误以为她还未成亲,便以为她是不想要那孩子,语气不好了些,真是抱歉啊!” “孩子?” “想来公子还不知吧,你夫人有喜了。” 有喜……卫云舒怀了他的孩子。 崔恒定定的站在原地,内心翻天覆地,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欣喜和担心顿时挤满胸腔,想着她才离开不久,又急忙追了出去。 孩子毋须质疑是他的,崔恒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找到她才行,她现在怀着孩子一个人四处乱跑,多危险啊! 卫云舒怀着孩子的确有些危险,这不,一出了城就晕倒了,好在被户农家救了回去。 她醒来时,救她的大娘就叮告诉她说:“姑娘,村里的大夫说你胎像不稳,不可长途跋涉,要去哪儿还是先静养段时间再去,不然孩子也受不了颠簸的。” 所以为了孩子,卫云舒只能在这小村庄里暂时安顿下来。 可身上的银子早就没多少了,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只能请人再次捎信回家,自己则学着村子里的妇人们,接些绣活。 哦对了,忘记说了,卫云舒虽然琴棋书画不怎么样,可绣活却是她祖母手把手教的,绣出来的东西还是挺栩栩如生的,一下子在村里打响了名头,来找她绣东西的铺面老板也越来越多了。 虽说要赚钱存回家的路费,但卫云舒还是不敢累着自己的,毕竟肚子里的孩子随着月份越大,就越闹腾,有时半夜都会被小东西一脚疼醒。 一晃,卫云舒在村子里都呆了三个多月了,送出去的信依旧没有回音,不知为何,像石沉大海了一样。 没办法,她只能靠自己了,本来想存路费的,可赚到的钱才堪堪够开销,加上肚子越来越大,她也不敢一个人上路了。 就在她决定在村子里先生下孩子再说时,快将整个大启翻遍了的崔恒,找来了。 那天,风和日丽,卫云舒出门摘菜,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看着风尘仆仆的男人低着头站在村头,她瞥了两眼,硬是没认出来是崔恒。 就在她要从他面前走过去时,崔恒一把拉住了她,盯着她胖了不少的脸,和圆滚滚的肚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大兄弟,你别乱来啊!”听说东边发生了旱灾,卫云舒以为他是逃荒要饭的,怕他抢自己,不情不愿地从袖口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他。 “我是崔恒。” 看着那两铜板,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云舒一愣,赶忙伸手去扒拉他的脸,待看清楚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情绪波动大,顿时委屈的哭了起来,“我信都寄出去好几个月了,你怎么才来啊?” “傻瓜,我也一直在找你。” 为了找她,他动用了他们家所有的势力,又怕因为自家势力,她会被他们家死对头伤害到,又请了裴汉卿发动了官府的势力,只为护她安全。 能找到她,还是裴汉卿手下一个仵作,在一个跑信人的遗物里看到她请人送出的信,他才能马不停蹄地赶来。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十九) 好在终于找到她了。 崔恒紧紧抱住她,声音都有些哽咽,“你跑什么,我又不是不负责,娶你的聘礼我都存了许多年了。” 卫云舒更委屈了,“明明跑的是你,那天我回山洞,是你先跑了。” 崔恒一愣,解释道:“我以为你难为情自己走了,就追回了家去,卫伯母他们说你没回去,我便又出来找你了。” 当初她离开后,他找了一个月,终于在邺州那老大夫口中得到她怀孕的消息,便担心得更加不分昼夜的找了,也因忙着找她了,都没顾上自己,现在才这副胡子拉碴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感情咱们这是错开了,你都回家了,那你的地不种了?” “你不是说以后陪我一起种,你都没来,种来干嘛!” 于他,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比找到她更重要的?种地都得靠边站。 好吧,被人在意是件很幸福的事,卫云舒喜极而泣,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突然,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也知道爹来了,凑热闹地踹来一脚,疼得卫云舒直接弯下了腰。 “怎么了?”崔恒紧张地扶着她问。 “没事,被你闺女踹了一脚。” 崔恒又是一愣,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目光带着炽热,却没敢伸手去碰一下,只小心打横抱起她问:“你住哪儿?” 卫云舒任他抱着,指路道:“直走左拐第三家。” 卫云舒住的小院是租的,看着虽有些简陋,但被左邻右舍帮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会儿一个大嫂正好出门,见她被人抱着回来,还以为是怎么了,急忙跑过来问:“云舒啊,你这是怎么了?” 卫云舒笑吟吟的摇头,指着抱自己的人,高兴道:“我没事大嫂,是我夫君来了。” 崔恒后背一紧,因这夫君二字,心底跟抹了蜂蜜一样,别提多甜了,对着那大嫂也和善地咧了个大大的笑。 此刻的他就跟个野人一样,这一咧嘴,看着龇牙咧嘴跟要吃人似的,吓得大嫂后退了两步,讪讪的说了两句好后,赶忙走了。 卫云舒也发现他吓到人家了,所以一回到屋里,就让他去洗个澡,等他刮了胡子洗干净后,那个玉面小生才又回来了。 “喏,这是我闲时做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这套男装本来是她想等回家后给他的,现在提前给了。 崔恒长这么大,他亲娘都没亲手给他做过衣服,看着细密的针脚,想着她挑灯为自己做衣裳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美了。 这就是有媳妇的好处啊,也终于明白他爹为什么那么霸道了。 自家媳妇的好当然舍不得分给别人,亲儿子都不行。 崔恒听话地换了衣服,有些宽松,不过他还是喜欢得很,这辈子就穿这一身衣服都没问题。 等村里那些大嫂们听说卫云舒的丈夫来了,都跑来看热闹时,本以为会看到隔壁大嫂说的,她丈夫长得跟个野人一样,都在开始替她惋惜不已了,结果看到的,却是一模样俊朗,温良如玉的青年走了出来。 青年温润有礼,对着他们拱手行了一礼,道:“近几月多谢诸位对内子的照顾,崔某感觉不尽!” 听到人家谢自己,那些大嫂们顿时客气地你一言,我一语起来,无非就是自己也没帮忙,别客气云云等等的。 “对了云舒家相公,你来是要接她走的吗?” “是,前些日子走散了,家中长辈都挂念不已,想尽快些回去。”崔恒说话翩翩有礼,顿时让不少婶子们喜欢不已。 聊了会儿,妇人们家中都还有活等着干,都陆陆续续离去,只道离开时回来送他们。 卫云舒不喜欢依依不舍的场面,跟崔恒商量了后,索性留了封书信,便连夜悄悄离开了。 小道上,卫云舒骑在他来时的马背上,崔恒牵着马走在前头,沉默了一路,她突然问他:“崔恒,这些年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 如果有,自己就不嫁他了。 崔恒一愣,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就是她,难道是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沉默了片刻,崔恒拉停了马,转身对着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有一个,小时候她夸我种地种得好,于是我就更喜欢种地了,后来,她说以后会陪我一起种,我现在正带着她在回家去种地的路上。” 这说的不就是她么。 月光下,卫云舒小脸顿时红了起来,“你这是在与我述衷肠吗?” 崔恒嘴角扬起,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紧抱着她道:“不是,只是想说,兜兜转转,我还是等到你了。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卫云舒靠在他怀里,心底暖暖的,感觉呆在他身边莫名的就有一种安全感,安全到她又变成爱耍小性子的卫云舒。 这种感觉,就是娘亲告诉她的那种安心。 “早知道兜兜转转都是你,我就安安分分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早点嫁给你好了。”她轻声说着,不知不觉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早知道你会受那么多苦,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 他最后悔的事,就是那一年,任她去了北境。 崔恒抱着她,轻抚在她鼓鼓的腹上,眸光温柔。 …… 离开邺州后,崔恒本来想趁着孩子还没落地,赶紧回家与她把婚礼补办了,可卫云舒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才走了一段路便脸色苍白,这可把崔恒心疼坏了,最后直接对着天地拜了三拜后,带着媳妇开始游山玩水起来。 “想吃什么?” 这句话崔恒每日都会问个十来遍,可他发现,卫云舒就是吃得再多,都在日夜消瘦着。 原本圆润的脸蛋,现在都消失了。 别的孕妇怀胎六七月时,自身都肉嘟嘟的,偏偏卫云舒每日吃多少都胖不起来。 其实卫云舒现在感觉很饿的,但她不敢再吃了,摇头道:“昨日那老婆婆不是说了么,我不能再吃了,若是将孩子喂得太大,到时候生不出来的。” 这也是崔恒担心的地方,看着卫云舒挨饿,比打他一顿还疼,盯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对里面折腾她娘的小东西,突然就没那么喜欢了。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五十) 若是知道孩子会危及到她的性命,他那日就是爆体而亡,他也不会让她受这份苦。 “对不起!” 他轻搂住她,头埋在她的发丝中,眼底尽是自责。 “不许说对不起,我不爱听。”她轻轻薅了薅他的背,顺势躺到他怀里,小声道:“我一会儿睡着了,你去给我熬点白米粥,以后我每顿都吃这些清淡的,应该就没事了。” “好,你快睡会儿,我守着你。”他望着她的眉眼,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孕妇都嗜睡,不一会儿,卫云舒便在他怀里沉沉的睡着了。 待她睡着,崔恒才小心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门外,他家手下半跪在地上,禀道:“二公子,大公子过几日会押镖路过此地,您与二少夫人可要见他一面?” 崔恒想起前两天卫云舒说现在不好看了,不想见熟人,直接拒绝道:“不见!他若问起,就说你们还没找到我,等他押镖返回来,再让他来接我们。” 说完,直接下楼熬粥去。 两名手下面面相觑,没敢说他们已经通知大公子了,不过想来大公子现在也没空搭理二公子,二公子不去他也不会来,想着,两人继续安静地站在门口保护二少夫人。 卫云舒午觉醒来时,崔恒已经熬好粥在吹凉了,她一醒,他立马就喂了过来。 卫云舒咽了一口,抿了抿嘴,淡巴巴的没什么味道,“都是酸儿辣女,我感觉我怀的就是个女儿。” 崔恒小心翼翼的轻抚了下她的大肚子,笑道:“女儿很好,我们崔家已经有四代没有女儿了,若是个女儿,定然会是爹娘他们的掌中宝。” “那若我生的真是个女儿,那咱们以后还生吗?” “不生了,男女要这一个就好。”他们崔家不讲究男子才能传宗接代那一套,是男是女都能继承他们家产业,而且危及她生命的东西,他只能容忍一次。 “崔恒,我再问你个事儿。” 崔恒轻吹着勺子里的粥,等喂到她嘴里了,才道:“叫夫君。” 卫云舒咽下粥,立马改口道:“夫君,我问你个事儿。” “你问。” 卫云舒眯眼笑着,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与自己对视对视着,问:“你喜欢我那么多年,为什么我芨笄的时候,别人都托媒人来我家提亲,就你不来我家提亲?” 崔恒动作一顿,想起她芨笄那年被大哥忽悠去了塞外,直接错过了她的芨笄礼,准备了好些年的礼物也没能送出,顿时沉默了。 卫云舒却是突然想起什么般,放开他的脸,自言自语道:“不对,我芨笄的时候你好像也才十五,提亲确定太早了。” 想到自己比他还大两个月,卫云舒又郁闷了。 崔恒看出她突然不高兴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崔恒,我突然不好意思回家了,娘亲以前就问过我你如何,我当时还斩钉截铁的说与你不合适,现在却带着你的娃回去,多打脸啊!好难为情啊!” “无事,你若还不想回家,咱们一家三口就多在外面玩些日子。”他望着她,目光温柔,眼前的姑娘,也曾是他求都求不来的女子。 “啊啊啊,夫君,你太好了。”被养娇了的卫云舒高兴得直接扑了过去。 崔恒急忙放下碗勺,小心接住她,抱住她那一刻,她肚子里的小东西突然在他掌心踢了一脚,他一愣,直接附耳贴了上去。 只要有她在,哪里都是他们的家。 两人在小镇上住了两个月,一直到孩子出生那日。 那日,生产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却不想卫云舒发动时,崔家的死对头,在得到崔恒带这个大肚婆独自在小镇的消息后,竟倾巢出动,打算全力剿杀他。 而赶来接生的产婆,也不幸成了那些人的刀下亡魂。 小屋外已经拼杀起来,可崔恒的两名手下哪里是那么多人的对手,只能拼死抵抗着大喊:“二公子,快带少夫人走!” 卫云舒羊水已破,肚子一阵阵剧痛,疼得大汗淋漓浑身颤抖着。 崔恒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就算自己拼得过,卫云舒也没时间等他杀干净那些人,只能抱着她从后窗逃走。 其之有人看到,急忙大喊道:“他们要逃了,快追!” 崔恒抱着卫云舒躲进一条窄巷里,见她浑身都颤抖着,慌忙问:“云舒,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卫云舒紧咬着下唇,见他脸上也全是汗水,忍着疼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我还撑着住,去后山,后山有座姻缘庙,那些人应该暂时找不到那里。” 她知道,若求助镇上的居民,只会连累到别人。 崔恒不敢耽搁,抱着她避开那些人就往后山跑。 来到后山,崔恒没带在去庙中,而是直接去了庙后的小屋里,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卫云舒,他慌了。 “云舒,我该怎么做?”他杀人种地不在话下,却从没学过接生,还是给自己媳妇接生,崔恒很慌,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慌乱的时候,哪怕知道她已经很疼了,也只能问她自己该怎么做。 卫云舒也看出他的害怕,努力挤出个笑来,忍着疼道:“崔恒,去看看,孩子的头出来了没有。” 崔恒急忙去看,当看到那鲜血淋漓的地方时,心像是被人绞了又绞,红着眼,声音哽咽道:“还没看到,再使劲!” 卫云舒不敢大声叫,强忍着,紧握着的指甲都已经翻白,一次又一次的使劲着。 “崔恒,孩子出来了没?” 崔恒双手尽染她的鲜血,当看到孩子的头那一刻,牙齿打颤的喊:“看到了,云舒,看到了,孩子快出来了。” 听到孩子快出来了,卫云舒却哭了。 “崔恒,怎么办,我没力气了。”卫云舒声音细弱,此刻像是被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得一干二净,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而此刻,那些人却寻找踪迹,竟已经追杀到了姻缘庙。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五十一) 眼看那些杀手就要进来,崔恒看着已经精疲力尽的妻子,眼底杀意聚满。他轻轻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狠心道:“对不起,若今日你挺不过来,待我杀了那些人,定来追你们母子。” 哪怕她此刻凶险万分,他也必须先出去阻挡住那些人。 “崔恒……” 卫云舒泪眼模糊,身下似乎疼到麻木,含着泪喊出了两个字:“活着……” 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好好活着! 崔恒背脊僵住,没敢回头再望她一眼,只郑重点头,大步走出小屋,再反手将小屋的门关好,如同一尊守护神一般,死死地守护着身后。 “杀!!” 对方一声令下,无数刀剑向他砍了过去,崔恒夺过一把刀,与对方拼杀起来。 屋里,卫云舒听到外面的厮杀声,深吸着气,力气已经抽干,只能抬手狠狠咬在手背上,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孩子还没出不来,自己必须撑住不能晕。 知道自己再不使劲,孩子肯定会被憋死在肚子里,卫云舒摸下头上发簪,狠狠刺到手臂上,让自己可以清醒着攒足力气,再使劲用力。 “卫云舒,你一定能行的。” 她眼中尽是血丝,额头汗珠顺着脸颊滴落,终于攒足了最后的力气,紧咬着手背,忍着撕心裂肺的疼使劲用力,终于,在感觉下身有什么东西被挤了出来的瞬间,她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她知道,她的孩子出来了。 卫云舒累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可听着外面的刀剑声,没敢让自己晕过去,撑着爬到孩子的身边,咬断他们紧紧相连了十月的脐带,抬手重重的打在孩子浑身是血的小屁股上。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响起,世界仿佛都寂静了。 屋外,地上已经躺下了无数尸体,崔恒浑身是伤,却依旧没让人碰到身后屋子一步。 听到那声啼哭声,他眼中啪嗒落下一滴泪水来,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剩余的杀手在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时,目光阴狞地望过去,终于找到了崔恒的弱点,下手也越来越狠。 其中一个领头的让手下缠住他,自己从一侧踹开了他身后的们,等崔恒杀掉挡住自己的人望过去时,那人已经举起刀向卫云舒母子砍了下去。 “云舒!!” 崔恒双目欲裂,一丝犹豫也没有,宁愿胸口被刺穿一剑,也要奋力向自己的妻儿扑去。 卫云舒紧紧护着孩子,崔恒扑过来时,更是紧紧护住了他们母子,那一刀,直接砍在了他背上。 鲜血滴落在她的手上,还带着温热。 “崔恒!!” 卫云舒大叫一声,接过他手里的刀,狠狠地捅进那人的腹中,自己也无力的抱着孩子倒在崔恒身上。 外面的杀手在渐渐靠近,崔恒挣扎着站起,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却一手握刀,一手紧紧的抱着他们母子。 “怕不怕?” “若是我一个人,会怕,可有你在,黄泉路也不怕了。” “对不起……”他低头望着他们母子,眸中带着无尽柔情,轻声道:“卫云舒,下辈子你乖乖在家待着,我早些来娶你。” “好,下辈子我哪儿都不去了,就等你来我家下聘。” 卫云舒双目含泪,轻轻点着头,紧紧抱着怀中才刚出生便要陪着爹娘一起死的孩子,心疼不已。 此番来围杀崔恒,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无情楼,为了能杀他,无情楼楼主将全楼尽数的杀手都派了出来。 此刻见他已经没有还击之力了,无情楼楼主玉蓉才漫步走了进来。 “哈哈哈!曾威震江湖的玉面公子,今日不也要死在我无情楼手中。”叶玉蓉望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突然,她看着卫云舒手里的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笑意更深了。 卫云舒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孩子,满眼警备。 崔恒将妻儿拉到身后,将刀横在身前,厌恶道:“收起你那恶心的目光。” “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快,来人,去将那孩子给我夺过来。”她倒是要看看,杀了崔古的亲弟弟,再拿着他亲侄子的小命去要挟他,他会如何。 就在两名杀手要靠近崔恒夫妻时,黑夜中,两枚梅花暗器飞了过来,直接钉在那欲动手的两名杀手眉心。 与之一起的,还有一道冷如寒冰的声音。 “叶玉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动他们!” 声音刚落,无情楼的杀手顿时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传来,顿时面色大变,而姻缘庙也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崔古,你终于肯见我了。” 叶玉蓉转身,望着黑夜中一袭大红走来的男人,激动得眼中都起了一层水雾。 “叶玉蓉,当年没有杀你,看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崔古歪头瞅了眼自家倒霉弟弟,见他们一家三口浑身都是血,脸色顿时更冷了,自己从牙缝中挤出了个字:“杀!!” 听到崔古要杀自己,叶玉蓉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崩溃大吼:“崔古,当年我为了救你,叛出师门,受尽**,清白都没有了,你从前负了我,如今还要杀我吗?” 崔古眼底尽是嫌恶,冷声道:“当年念在你兄长的面上,没有揭穿你,你竟还有脸敢继续以我救命恩人的身份自称。” “你、你都知道了。” 叶玉蓉脸色顿变,眼底也慌乱起。 抱着妻儿的崔恒没时间看他们的恩怨情仇,见卫云舒都快站不住了,大喊道:“大哥,云舒撑不住了。” 崔古面色一紧,正要过去,叶玉蓉却突然出手,本想夺孩子的,被卫云舒看到,急忙将孩子往崔古那边丢去,而自己被叶玉蓉扣住脖子拖离了崔恒。 崔古稳稳接住孩子,急忙脱下外衣包裹住。 “都不许过来,否则我杀了她。”叶玉蓉紧紧掐住卫云舒的脖子,卫云舒本就苍白没血色的脸,也因她的用力而渐渐呈现出铁青色。 “你敢伤,我定将你挫骨扬灰!”崔恒死死地盯着她,浑身紧绷,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女人挫骨扬灰。 PS:感谢亲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快过年了,提前给大家说声“新年快乐”,傻妻就快完结了,来续个缘,新书:和亲太子妃的千层马甲,喜欢糖诺文笔的,可以去七猫支持一下,谢谢!!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五十二) 叶玉蓉冷笑着,她望着崔古,眸底带着深情和恨意,含着泪问:“崔古,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崔古眉头皱起,没有回答,冷声道:“叶玉蓉,你先放开她,你想怎样我答应你。” “你只要你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叶玉蓉大吼着,手里的力道也重了许多。 “有老娘在,你看他敢爱吗?” 突然,横梁上空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女声。 叶玉蓉惊诧回头的瞬间,那说话的女人已经如鬼影一般,快速从横梁上跃下,移到她身后,在她想扭断卫云舒脖子前,先一步将她脖子扭了一个旋转。 叶玉蓉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再看崔古一眼,便大睁双目,没了气息。 而崔恒也快速接住要倒地的卫云舒。 “娘、娘子。”看到一把将叶玉蓉扭断脖子的女人,崔古小心肝扑通直跳,连忙解释道:“娘子,我刚刚犹豫是因为小云舒在她手上,我没爱过她,真的从来没爱过,我的心我的肝爱的都只有你一个人。” 就算曾经真的情窦初开过,此时此刻崔古打死也是不敢承认的。 女人没理他,扫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孩子后,转身对崔恒道:“先带她到马车上,我给她看看。” “谢谢大嫂。”崔恒顾不上满身的伤,硬撑着,急忙抱起卫云舒跟上。 崔古定定地看着媳妇不理自己,扫了地上叶玉蓉的尸体一眼,眉头微皱,吩咐手下善后,自己赶忙去追他们。 …… 卫云舒醒来时,已经身处一家客栈里,而自己身侧,放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小家伙睡得很香,小脸红扑扑皱巴巴的,有些丑。 不过是自己生的,再丑卫云舒也看得满心喜欢。 “醒了。”听到声音,卫云舒抬头望去,崔恒的大嫂柳絮已经走了过来。她看了孩子一眼,轻轻摸了摸,才小声道:“你现在需要躺着静养,别乱动,想做什么吃什么,告诉我就行。” 卫云舒虽然也算是崔古看着长大的,但一直以为他就是个跑镖局,和崔恒在一起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他大哥给镖局当了上门女婿,加上昨晚晕倒时没见到她,所以这会儿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柳絮见她茫然的望着自己,还带着警备,笑道:“别怕,我是崔恒的大嫂,你应该没见过我,不过咱们现在可是妯娌了。” “大嫂……” 那个能让崔古死皮赖脸求当上门女婿的大嫂? 卫云舒愕然地望着她,突然想起崔恒,急忙问:“大嫂,崔恒呢?他怎么样?” “你别激动,他伤得有些重,在隔壁房……”柳絮话还没说完,见她要起身,连忙按住她道:“你现在不能下床,别担心,他没事,有他大哥在隔壁守着的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没亲眼看到我不放心。”她亲眼看到崔恒浑身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亲眼看一眼,她怎能放心。 “真是个倔强丫头。”柳絮无奈,只能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也在这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崔恒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与自己媳妇一样无奈的崔古。 感受到媳妇的目光,崔古无奈道:“这小子一醒来就硬要往这边跑,拦都拦不住,我也没办法。” 柳絮还因他的烂桃花,害得人家崔恒一家三口差点小命不保而没给他好脸色,理都没理,将房间门关好后,直接把他当空气般从他跟前走过。 崔古一愣,急忙屁颠屁颠的跟上。 房里,崔恒小心将卫云舒扶躺好,自己也爬了上去,挡在她和孩子的边上。 见卫云舒盯着自己一直流眼泪,崔恒慌了,小心给她擦着泪问:“怎么了?别哭,老人们说女子在月子里是不能哭的,别哭。” “我以为我们真的死定了。”昨晚,她真的以为,他们都要死了。 此刻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 “对不起,是我没用,没保护好你和孩子。”瞧他满脸自责,卫云舒抬手轻抚着他苍白的脸,摇头道:“哪里没用了,你把我和孩子都保护得很好,我们一点伤都没有,都还活着,倒是你,不许说我夫君没用。” 见他还心疼的望着自己,卫云舒戳着他嘴角,用耍小性子的语气撒娇道:“快点,给我笑一个。” 崔恒听话地给她咧嘴笑了一个,深凝着她含泪的眸子,心疼的在她一脚低头落下一抹浅吻。 也不知道是不是爹爹动作太大了,旁边的小家伙被吵醒,不满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两人都是第一次做父母,顿时如临大敌般望过去,慌乱得不知他怎么了。 “崔恒,他怎么哭了,他是不是饿了?” 崔恒也很慌,急忙下床道:“我去找大嫂。” 他话音刚落,隔壁听到孩子哭声的崔古两口子已经推门走进来了。 一进来,崔古就瞪着自家弟弟,背对着两个女人咬牙低呵了句:“你大嫂也没当过娘,自己不会赶快学带娃啊,别有事没事就只知道找大嫂。” 他好不容易要将媳妇哄好了,就因这娃的一声啼哭,害他又被甩了好几个脸子。 因为兄长的烂桃花害卫云舒遭了那么大的罪受,崔恒都还没空找他麻烦,他倒还敢先来找自己麻烦了,崔恒冷眼睨着崔古,语气不善道:“长嫂如母,大哥有意见? ” “那长兄还为父呢,老子就有意见你能怎样!” 这话让柳絮听到,恶狠狠地瞪向崔古,骂道:“你帮不上忙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在此处碍眼,滚!” 崔恒也跟着对自家大哥骂了句:“滚!” 崔古那叫一个憋屈啊,媳妇让自己滚就算,崔恒这臭小子也敢这么目无兄长的,气得他手都痒了。 正想教训教训崔恒何为兄长时,卫云舒中气十足的发出了一声惊天大吼:“我闺女呢?” 卫云舒望着大嫂解开襁褓给孩子换尿布,当看到自家儿子的重点位置时,整个人都呆了。 自己生的不是个闺女吗? PS:我看渠道上的亲亲们都在说作者虐待了卫云舒,但是作者想说,我可以狡辩的,云舒是好事多磨而已,还有,针对百度上亲亲们的问题,我想说一点也不快,人的一生都会遇到那么几个惊艳和伤害自己的人,才会更好的成长不是吗?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五十三) 昨晚孩子出生时,她虽亲自咬断了脐带,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压根就没去关注孩子的性别。 所以这会儿,看到闺女变成了个小子,卫云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晚她没注意,崔恒跟他哥却是看到了的,倒是没想到卫云舒这么粗心大意,现在才发现自己生的是个小子。 柳絮重新给孩子将襁褓裹好,好笑地望着卫云舒,一旁的崔家大哥也忍俊不禁的,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粗枝大叶,插嘴道:“小云舒啊,你这是想闺女想疯了吧!” 看她那一脸难以接受的模样,没疯也快魔怔了。 听到大哥这么说自家媳妇,崔恒脸色一沉,正想一脚将他大哥踹出去时,柳絮已经先他一步,拧着崔古的耳朵就往外走了。 “你疯了弟妹都不会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不知道女人刚生了孩子,是不能对着她瞎说的吗?” “欸欸欸欸!我不知道啊!哎呦,媳妇,我错了,轻点轻点……” “闭嘴!”柳絮低吼一声,手上力道更重了。 崔古被柳絮揪着耳朵出去后,屋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口,卫云舒瞅着身上清爽了就没哭的儿子,小脸都快挤在一起了。 崔恒瞥了眼儿子,小心翼翼看着她道:“你要是喜欢闺女,咱们可以把他当闺女养。” 卫云舒依旧没说话。 崔恒又慌了,就怕她有什么不高兴把自己憋坏了,急忙道:“要不,回头我让人去抱个闺女回来给你养两天。” 她才不要养人家的闺女。 卫云舒收回目光,慢慢躺平了下去,拉过被子给自己盖好,才闷闷不乐道:“酸儿辣女都是骗人的,我以后再也不信了。” “……” 原谅崔恒看着媳妇如此闷闷不乐,依旧说不出那句‘不怕,闺女咱们以后再生’,因为他已经决定了,回去就让人给他研制他吃的避子药,他就是吃一辈子的药,他也不会再让卫云舒冒生命危险了。 卫云舒也就闷闷不乐了会儿,过后瞅着儿子也还是挺喜欢的。 特别是儿子长了几天后,小脸不红也不皱了,你摸他小手,他还会紧紧捏住自己的手指,等他睡着了,还会咧开小嘴笑,别提多可爱了。 这晚,崔恒给卫云舒喂完晚饭,才从怀里拿出一沓写好名字的宣纸,在她盖着被子上铺平了,道:“云舒,这些是我给儿子想好的名字,你快看看,喜欢哪个?” “这么多……多啊!”卫云舒瞅了眼,然而在瞅到上面的名字时,脑门瞬间滑下一排黑线,眼睛抽搐着。 “怎么了,都不喜欢吗?”崔恒抱起儿子,就等着她定名字。 这还真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崔恒,怎么说你也是上过那么多年私塾的人,就不能取个稍微文雅些的?”卫云拿起其中一张,指着上面的名字念:“崔田、崔地、崔稻米就算了,你怎么还想出个崔大树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当年我家刚搬到村子里时,我就是在村头那棵大枣树下认识你都。”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所以这个崔枣也是因为那棵大树?” 崔恒摇头:“那倒不是,崔枣是凑数用的,加上那个名字,正好一张十个。” 卫云舒扶额,叹道:“要不,名字先搁着,等咱们回家了,让爹娘他们帮忙取吧!” 崔恒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浅笑着又拿出了一张字,这回上面就只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还有最后一个。” 卫云舒望着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竟瞬间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笑望着她,浅声道:“崔一景,这个好像比那些都好听那么一丢丢,嗯,决定了,咱儿子就用这个了。” 崔恒一愣,“你不问问我是什么意思吗?” “不问,这里知道就好。” 她笑着,抬手点了点心口,望着儿子可爱的小脸,眼帘微垂,是那么地温柔。 崔恒嘴角微微扬起,将她与儿子一同揽入怀中。 这一生,他们都会遇到无数风景,而于他,永远无法移开目光的,却只有她这一道风景。 有她这一景,余生足矣。 …… 大消息!!大消息!! 清平村卫家离家出走一年多的大闺女要回来了,听说不但她自己回来了,还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了。 这不,一大早的,卫家那两个龙凤胎便等到村头,一见到人到村口了,便急忙跑回家去通知。 等他们的大姐卫云舒到家门口时,全家老小都迎了出来。 卫云舒一下马车,她祖母卫老夫人便心肝宝贝的一把搂到怀里,而她娘和崔恒的娘也已经让人摆好了家宴,从见到她便开始嘘寒问暖,直到一家老小将她众星拱月的迎了进去,卫家门口才算安静了下来。 而崔古夫妻俩,也被卫管家的大孙子客气地请了进去。 唯独崔恒一个人,抱着两个月大的儿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左右看了一眼,才敢确定他们父子俩被忽略了。 也在这时,崔老爹兴呵呵的抱着个大箱子过来,崔恒正要喊声“爹”,他爹直接将他往旁边一推,挺嫌弃的来一句:“站门口干嘛,挡老子路了。” “……”这是来错地方了吗? 好在卫云舒还记得他们,被家人一番众星拱月后,急忙跑了出来,拉着他就往里面中。 崔恒一进去,里面立马就冷场了。 特别是卫云舒她爹卫辞,虽然吧,一直觉得崔恒这小伙子挺好的,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可一看到他,在看到那襁褓里的小外孙,就觉得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大白菜,被他这头猪给拱了。 老父难为,别提多心酸了。 “爹爹娘亲,你们怎么把崔恒和你们的大外孙丢外边了,就不想看看你们的外孙啊!” “这不是忙着稀罕你去了,没想起来么。” 谢三娘与崔恒的母亲也算交好,两位母亲相望了一眼,才一道笑呵呵的从崔恒怀里将孩子跑走,还让龙凤胎将他们的姐姐一道拉上。 ------------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终) 当然了,崔母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她这是先打入敌人内部,好给儿子当内应。 毕竟自家儿子不声不响的拐了人家闺女,还带着人家在外面把娃都生了,这波操作,甭提别的,也就卫家人都是文化人,个个都文质彬彬的,这要换成在他们崔家这帮子大老粗,崔恒这死小子最少得在床上躺半年。 卫家大堂里,一帮子女人进了屋后,就一群卫家一众大老爷们,外加一个将儿子忽略到彻底的崔老爹,齐刷刷地盯着崔恒了。 倒是卫云舒她弟卫徵客气些,率先喊了声:“姐夫。” 这声姐夫对崔恒贼受用,于是变成众人齐刷刷的扫着他俩了。 屋里,卫三年说了她离开这一年的事,期间谢佳人与步清风来过一趟,自责没保护好她,好在崔恒回来的及时,得知她还活着,都欣喜不已,但因着步清风南境还有事,夫妻二人便离开了。 不过倒是给她留下了不少嫁妆。 虽说孩子都生了,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还是要补上的。 卫云舒成亲这日,整个清平村都热闹不已,红绸从村头大枣树下直铺到村尾,礼乐声更是从破晓起便没停下,场面大到别村的人都大老远的跑来凑热闹。 崔恒一大早就跑来接新娘子了,虽准备了八抬大轿来接,却没让卫云舒上花轿,而是自己背着她,带着身后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绕着村子走了无数圈。 没办法,两家离得太近,他只能这样绕着显摆自己娶到媳妇了。 直到吉时快到了,崔恒才显摆够了背着她往喜堂跑。 卫家院子里,卫老夫人见孙女已经被接走,抬头瞅着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叫来大儿子和大儿媳。 “娘,怎么了?”谢三娘过来问道。 卫老夫人坐到堂中央,望着他们夫妻,笑道:“三娘,阿辞,今日是云舒儿的大喜之日,趁着吉时,将你们当年那未拜成的三拜补上吧!” 夫妻俩皆是一愣,随即四目相望,眸子不变的深情早已心照不宣。 吉日到,已经年迈的卫管家笑呵呵过来,给他们递上一条红绸,高喊:“夫妻对拜喽!!” 夫妻二人笑着,俯身那一瞬间,谢三娘一如当年,笑弯了眉眼。 …… 崔家,鞭炮声在外响起,三拜过后,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卫云舒立即被崔恒打横抱起,在宾客喧闹的祝福声中,他抱着她春风满面地去了新房。 远在北境的李慕白得到消息时,对天饮了一壶酒。 那一晚,在烈酒的麻痹下,他再次将孟酥当成了,当年那几次被自己架刀的姑娘,一夜沉沦。 同样在那一晚,金国小王爷发动铁血政变,不但收拾了西太后母族一党,还强行将西太后送至太庙监禁,并将半死不活的金帝遵为太上皇,自己于翌日一早登上大宝,成了金国史书上最具有争议的一位帝王。 金国诸臣本以为他拿回金国主权,登上皇位后,会继续发兵大启,不想他继位后,主动向大启请和,并退让出北境八百里黄沙之地。 甚至还昭告天下,他永生之年,绝不会发兵踏入大启一步。 他在位期间,大动改革,不但改善了金国贵族掌权的腐败现象,还查办了许多朝中污吏,更是废除了其祖父设立的东、西两宫,创办了与大启类似的三年一办的科举和武举,亲自为考官,有能者皆能参加。 还曾两度让节度使出使大启,大力促进了金国与大启之间的贸易往来,并经得大启皇帝同意,亲自下旨,允两国百姓可以通婚,彻底打破了大启与金几百年来,不允许两国百姓私自通婚的现象。 完颜渡登基三载,后宫无任何嫔妃,后游历民间,迎娶了一名孤女为妃。 一生,也只有这一妃。 后世史书记载他为金国最痴情的皇帝,因为他一生都只有那么一个妃,唯一的三女一子,也是出自那位娘娘,对其很是宠爱,那娘娘死后,诺大金国后宫更是再没有一个女人。 然而,只有完颜渡自己最清楚,他所有的遗憾,都在那道允许金与大启能通婚的圣旨里。 他只希望,来世他若还在金国,她若还在大启,自己也能光明正大的去找她。 …… 六年后。 大启某州某镇,某个叫清平村的村庄里。 今日卫家又有个大喜事。 喜的是卫家小公子卫徵,于今日他娶亲,娶的是镇上刘屠夫家的小闺女。要说这小闺女啊,虽说全家都是五大三粗的屠夫,可偏偏她生得跟朵花一样,因模样好看被个恶霸调戏,被卫小公子仗义出手,虽说是老桥段的英雄救美,但一点也不妨碍成就一段佳话。 天还没亮,卫家就有人开始忙进忙出的。 已经长成少年的龙凤胎,更是早早地搬出桌椅坐在檐下,给来贺礼的客人详记礼单。 卫云舒挺着个大肚子过来时,找不见崔恒,立马逮住拿着把小木剑跑来跑去的崔一景问:“你爹呢?” 崔一景摸了摸他娘的大肚子,给里面的妹妹打了个招呼,才说:“张小五他爹说,他家地里的玉米苗长虫了,爹爹听了担心咱们家的也长,就去后山的地里了。” 有是地里,卫云舒简直哭笑不得了。 “去,把你爹找回来。”看她不好好收拾他,自己小舅子大喜的日子,居然还没他地里那几根玉米苗重要,他真是皮痒了。 “可是娘亲,张小五一会儿还要来找我玩……”见他娘瞪眼过,崔一景非常有眼力见,急忙改口道:“娘亲,儿子马上去把爹爹抓来。” 说完,小家伙一溜烟的跑了。 很快,崔恒便抱着儿子飞快的跑了回来,见媳妇还站在门口,离开丢开儿子,小心的扶了上去:“怎么不到里面去坐着,累不累?脚酸不酸?走,进去我给你揉揉。” 卫云舒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可是她的预谋已久。 成婚后,崔恒想方设法的避孕,偏偏卫云舒想闺女想成了执念,最后悄悄换掉了崔恒的药,一举中的,等崔恒发现时,她肚子已经鼓起来了。 卫云舒本来想收拾他的,但见他问东问西关心自己的模样,立马幸福得开始冒泡,哪里还舍说他什么。 看着恩恩爱爱进去,把自己遗忘在门口的父母,崔一景小朋友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跟个小老头一样背着手跟在他们身后。 院中红绸高挂,宾朋满座,而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 多年后,崔一景给他老娘领回了个姓李的儿媳妇,而女儿,被个混蛋小子拐着远嫁去了金国…… 完。 ------------ 番外之假如没有意外 谢家案子被平反后,谢老爷子派人将女眷们都接了回来,刚回到郸州,谢家三姑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了一沓银票,拿着那张婚期契往齐州退亲。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齐州后,谢伊人找到了桃花镇卫家。 此刻,卫夫人看着拿着婚契来退亲的姑娘,有些恼,茶也没让人上一盏,直接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退亲这么大的事,得由我儿子亲口同意。他现在去北境参军了,等他回来你再来退吧!” 亲是她谢家厚颜订下的,如今怎能由他们想退就退了?卫夫人绝不能让自己儿子被如此打脸。 婚约可以退,但得由她儿子来。 听到得当事人同意才行,谢伊人有些犹豫了,但秉承着绝不言弃的精神,她再次背着自己的小包裹,千里迢迢往北境去了。 历时两月,当她灰头土脸到达目的地时,守门的士兵问她:“你找谁?” 谢伊人一愣,随即发现自己不知道卫家大郎叫什么。 想着还有那婚契在,她急忙掏出想去看一眼内容,哪知伸手一摸,包裹里的银子和婚契书,竟然都不翼而飞了。 这下谢伊人傻眼了。 而另一边,黄沙城的小酒铺中, 李白玉揭开从那两贼小子那儿夺回的东西,竟发现除了自己的,还多了厚厚一沓银票,银票里还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今谢家有女,择定卫门郎君辞,待谢女长成,卫郎高聘,方结秦晋之好,特定此据,意为婚契之礼为凭……’ “阿辞,这婚契上的人还跟你同名呢!” 卫辞略迟疑的瞥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了,那张婚契,可不就是自家那张一模一样么,他当即起身问:“玉哥,这是哪儿得来的?” “你刚才不是也看到的,从那两个贼小子手里拿回来的。”见他的反应,李白玉惊道:“这该不会真是你的婚契吧?” 卫辞点头,想着会不会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酒也不喝了,丢下兄弟就往营地跑。 他得写封信回家问问,家中可安好? 回到军营,守门的士兵见到他,赶忙拦住他道:“卫少将,早些有个姑娘到此找你。” “姑娘?人呢?” “被上官少将领走了。” 这个版本的卫辞与谢伊人的初见,是在上官透的营帐中。 彼时,她一手鸡腿,一手猪蹄,啃得正带劲,见他进来都没抬个头,但感觉他傻愣愣的盯着她的目光有些炙热,才抬头瞥了一眼,启着油腻腻的小嘴说:“看什么看,想吃不会自己拿啊!” 还挺大方。 不过卫辞嫌弃的看了眼那猪蹄,没动。 等她吃好了,将小嘴小手擦干净了,他才拉了个木登坐到她对面,一字一句告诉她:“我就是卫辞。” “你就是卫辞?”谢伊人愣了下,随即咧小嘴笑了起来,压根不客气道:“那就太好了,我是来找你退婚的,你娘说只要你同意了,咱们的婚约就算解了。” 卫辞睨着她越说越兴奋的小脸,面无表情的问:“若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谢伊人又是一愣,仔细瞅了他好几眼,随即又咧了咧小嘴,无所谓道:“不同意就继续嫁你呗,原先还怕你长得不好看,现在瞧着倒是怪俊的,划算。” 卫辞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倒是自己无言以对了。 就这样,谢伊人以上官透妹妹的身份得以留在军营。她很喜欢这里,还让卫辞教他骑马射箭,卫辞本不愿意,她就去找上官透,上官透回头又来找他,无奈之下,卫辞只能教她骑马射箭。 谢伊人很聪明,短短几日,就能独自策马扬鞭,一个月下来,箭术也在明显有超越卫辞这个‘师傅’的趋势。 镇北王是惜才之人,知道谢伊人各方面都优秀后,有意想培养她为十二先锋之一,便问她:“你可愿做本王的义女?” 此言一出,全帐寂静。 而谢伊人却摇头道:“卫辞已经是您的义子,我再给您当义女,不太好。” 镇北王一愣,不知道卫辞与她有婚约在身,顿时不明白了,瞪着虎目问:“哪里不好了?阿辞当义子,你做义女,平白多了一个兄长爱护你,有何不好的?” “可卫辞还没同意与我退亲,日后便会是我的夫君,我怎能给夫君做妹子?” “……”合着还有这么一出,镇北王默了。 不过虽然女儿没收成,但未来干儿媳妇却多了个。 而之后的日子,谢伊人也因为某个人,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北境这片黄沙之地。于是她跟随众人镇守北境,甚至敌军来犯时,毫不畏惧的跟着上阵杀敌,英勇不输男儿。 与卫辞的感情,也在这样的日以继夜中,逐渐升温,直至修成正果。 三年后,更是由镇北王做主,让两人在边境众将士面前叩拜了天地。 一年后,两人的女儿出世,取名卫云舒。 彼时,谢伊人已经与卫辞比肩,成为十二少将中的第二女将。 至于余扇,在回长安探亲途中,遇到出宫的太子刘梵,二人一见倾心,最后她甘愿为其卸下戎装,一顶小轿入了东宫。 而此时的东宫太子妃,乃南境大将军张敬崖之女,赵茵。 …… 而谢伊人这边,又三年后,谢伊人在女儿三岁时,生下儿子卫徵,在孩子满月后,夫妻二人得镇北王特许,一家四口带着北境特产,欢欢喜喜的回了桃花镇。 卫夫人见大儿子把媳妇领回来了不说,还附带着两个孙子孙女,高兴得红绸高挂,大摆宴席,给他们重新办了场隆重的婚礼。 而此后的许多年里,谢伊人都无怨无悔的陪在卫辞身边,他们一直都呆在北境,偶尔回几次桃花镇。而在那些岁月里,他们一起保家卫国,一起在黄沙中策马奔腾,一起闲暇时看日出日落。 有时,也会为件琐事争吵,但每每吵到最后,卫辞都会是先认输的一个。 而他其实一直没告诉她,当年在上官透帐中,看到干饭干得贼香的她时,他就告诉自己,这姑娘逃不掉了,他要定了。 于是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成功让她嫁给了他,并且一生有她,很幸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干饭干得贼香的姑娘,抬头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已经连他们未来孩子的模样,都在脑海中描绘出来了。 最后,她见招拆招,再顺水推舟,成功拿下英俊帅气夫君一枚,生下漂亮可爱儿女一双。虽身在边境之地,却与卫辞平淡幸福的过了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