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少年听雨僧庐下 余杭城外,南山寺中。 梅雨时节。 夜半时分。 禅房前花木深,细雨如丝,沙沙落入草木中。 檐上雨水一滴一滴落在缸莲,滴答作响。 禅房内。 顾白坐在席子上。 雨落声,杂着纷纷扰扰的思绪让他睡不着。 他索性不睡,提笔在窗前,挑灯夜战,抄写《光明经》。 在他的案边,摆了几卷抄完的经书,经书上有张宣纸,用蝇头小楷写着: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是前世南宋竹山先生的一首词,名为《虞美人·听雨》,顾白很喜欢。 今日僧庐下,听雨一夜,与心境恰合,顾白忍不住抄写出来。 宣纸下是《法华经》,《仁王经》,全是顾白在这间禅房中抄写的。 半年前,家人亡故。 外出抄书的顾白得讯归来,为让亡者安息,请南山寺和尚做了三天三夜法事。 顾白当时身无分文,只能允诺为南山寺抄书。 他在上个月来履约,一抄一月多。 这一个月,青灯古法,粗茶淡饭,让顾白尽觉山中日月长。 咣! 夜半钟声到禅房。 睡在旁边的小奴被惊醒。 她抬起头,揉了揉双眼,见外面天色还黑,疑惑不解。 “公子,你还不睡?” 顾白右手执笔,奋笔疾书。 “早点抄完,咱们早点下山。” 作为一名穷小子,甚至读书人也算不上,顾白能有侍女,托了勾子的福。 勾子是小奴的名字。 作为一名家生奴,勾子实在太丑了,丑得惨绝人寰。 丑也就罢了,手脚还不麻利。 唯一的长处是墨磨得好,又匀又黑。 然而,对读书人而言,追求的是红袖添香夜读书,换成勾子在旁边,半夜得吓死。 于是,他主子半卖半送,把勾子给了顾白。 正好,顾白落笔快,懒得磨墨,于是收了这人间妖孽。 顾白把勾子这人妖收了后,发现还有别的妙用: 山寺不留女客。 然而,在顾白把勾子带来时,纵然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也认为她算不上红粉骷髅。 顶多算一骷髅。 她在这儿,还有助于和尚修行,于是任由顾白把她带入山寺。 “公子,大半夜的,寺庙里敲钟干什么?” 勾子磨墨,不住地打哈欠。 “不知道。” 顾白摇头。 南山寺晨钟暮鼓,向来规律,今儿半夜不知怎么了。 “或许出什么事了。” 在顾白继续奋笔疾书时,禅房外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门被推开。 一位穿白纱单衫的公子,摸索着走进来,“勾子,快,来扶着本公子。” 他小心翼翼地挪着腿。 勾子又打一哈欠,起身去扶他。 “谢公子,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过来了。”勾子上前扶住他。 这位谢公子名长安,在山寺也住了月余。 他父亲是余杭县令,官不大,但破门县令,灭门知府,也不可小觑。 他出现在南山寺,不因为别的,全因为好色。 谢长安是余杭城内鼎鼎有名的好色之徒,青楼常客,曾因撰写青榜而名噪一时。 当然,因为他差点被县令打断腿,所以青榜只更新一期,让他的同道中人也引以为憾。 县令家教虽然严,但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好色就是。 三个月前,上巳节,郊外游春。 刚被放出来的谢长安,同一辆华车,在城外路上擦肩而过。 当时,车上帷幔微开,里面坐一位艳丽女郎,被他看个正着。 谢长安的魂儿被勾走了。 他尾随华车好几里,一直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车中女子终于忍不住,唤来了婢女。 婢女回头愤怒指责谢长安,自言芙蓉城七郎新妇,不是谢长安这登徒子可以乱看的。 说罢,婢女从路边抓起一把尘土,扬了谢长安一头。 自那时起,谢长安的双眼就看不见了。 余杭县令闻之,怒不可遏,打了他一顿后,又四处请名医,但都治不好。 后来,不知听谁说《光明经》能解厄,于是把他丢到了南山寺,让他每日背诵《光明经》。 “和尚都敲晨钟了,我再不起床做早课,眼疾就好不了了。” 在勾子把他扶到席子上。 他坐下,取出《光明经》,放到顾白抄录那首词的宣纸上。 诵读三月余,他还是记不住,所以放到这儿,等记不住的时候,让顾白提醒一下。 “回你屋背诵去,别整天来烦我。” 顾白来自前世,才不在乎什么尊卑。 “我为勾子来的。” 谢长安振振有词。 他早习惯顾白的不恭敬了,但不知为何,他就喜欢与顾白呆在一起,舒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 “有红袖在旁添香,经文背起来,嗯,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他不忘朝勾子方向一嗅。 “红袖?” 顾白古怪地看他,“你确定?” “当然。” 谢长安笃定。 “勾子,以后你公子不要你了,找我去。” 谢长安在念头里,不知道把勾子幻想成何等模样了。 “本公子正缺一暖床的。” “才不要。”勾子不乐意。 顾白懒得理俗务,整天只知道抄书,勾子虽为一奴,在顾白这儿却是管事儿的待遇。 “你也忒不知道好歹了,我可是县令之子,他一穷书生…” “算了,还不是书生。” 谢长安改下口。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抄书的商贾算不得书生。 “他穷酸小子一个,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受苦受穷。” 顾白抬头。 “别看不起人,假如有一天我富贵了…” “太阳一定打西边出来了。” 谢长安接过话茬。 “老白啊,不是我看不起你。” 他惯常唠叨。 “这世道,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命中早有注定,想改极难。” “哎,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家老爷子的经验之谈。” “你这辈子也就是个穷书佣了,指不定娘子也娶不上。” 说到此处,谢长安笑起来。 “好在有我。还是那句话,我帮你在我父亲面前美言几句,求个书吏、鱼梁吏让你当当?” 顾白一点儿也不客气,“你个瞎子,先顾好自己吧。” 庙堂太远,顾白不想,也不愿。 在这个世界,见官者跪。 作为一名穿越客,父母之外,顾白不想跪任何人。 ------------ 第二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正闲聊,禅房外传来凌乱脚步。 接着,传来呼喊。 “在这儿,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告诉你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和尚逃了,我拿你们回去问罪。” 外面寂静的夜,霎时间喧哗起来。 顾白停笔。 砰! 旁边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 “谁?” 谢长安喊。 他双目失明,耳力反而灵敏了,一听就知道自己禅房闯进了人。 “你傻呀!快闭嘴!” 顾白骂他一句,一口气把油灯吹灭。 闯禅房的人听到了这边动静,拔腿来到门前,一把推开大门闯进来。 他动作很快。 顾白刚站起身,谢长安已经被来者一把抓过去了。 也怪谢长安。 他双目失明,不知发生了何事,慌了神,在来者闯进来时还在问来者何人。 岂不知,来者就是奔他来的。 此时,追捕的人也到了门外。 “他进禅房了,快!” “别进来!” 来者一把扣住谢长安,用刀抵住,“县令公子在我手上,再走近一步,我把他杀了!” 外面的人立时止步。 “差爷,县令公子在此间诵经,这,这可如何是好。” 南山寺住持慌了,围着差爷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看,万一不是公子呢。” 一位差役打着油纸伞走上前,手里提着灯笼,在门口晃了晃。 来者把县令公子往前一推,“就站在那儿,再往前一步,我让他见血。” 顾白借烛光,看清了凶手的真面目。 他光亮脑门,一身僧衣,浓眉大眼,肚子很大,正是南山寺内的一大和尚。 至于叫什么,顾白记不住了。 因为这和尚每次见到他,双眼放光,色眯眯。 顾白觉得这厮或许有什么雅好,于是对他敬而远之。 差役端量一番。 “嗨,这不是县令公子,法海,我劝你尽快束手就擒,这人当不了你的挡箭…” 谢长安打断他。 “王守义,你瞎了,本公子不是县令之子,难道你是?” 名为法海的和尚也冷笑。 “你当我愚不可及,他在寺里呆了三个月,我会不认识他?” 顾白无奈。 这俩人脑子里全是水吧。 还有,王守义,法海,这名字… 顾白咂摸,居然有点儿馋了,足见他在山寺中日子过得清苦。 被拆穿的王守义讪笑。 他向谢长安解释一句,又朝法海喊话。 “法海,你把公子放了,我们抓你只为问话,不要你性命。” “呵呵。” 法海不理他。 他把谢长安拉到身边,逼王守义把门关上。 王守义无奈,依言而行。 “你呆在屋子里也逃不掉,我劝你趁早出来,一切还有回缓的余地。” 王守义依旧在院子里喊,“你犯的又不是大案,别把自己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你当我不知道?” 法海朝着外面喊,“那座墓找不到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让王守义等人为他准备一匹健马,一根绳子,再准备白银一百两。 “白银一百两?” 顾白惊讶出声,“老谢,以前是我不对,想不到你的命这么值钱。” “呸,我家老爷子会出这钱?” 谢长安自己都不抱希望。 “嗯?”法海紧一下刀。 “当然,试一下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我是老谢家一根独苗。”谢长安谄媚的笑。 “不可能!” 王守义在外面断然否定,“公子,上次你欠青楼二两银子,差点被县太爷打断腿。” “少废话!” 法海现在一点儿耐心也没有。 再者说,欠青楼银子与买命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现在就送你们县太爷一个见面礼,让他乖乖送钱。” 法海举起手中匕首,开始寻摸起谢长安身上的物件儿,准备割下来。 只有见了血,那些人才老实。 “别,别,少一个东西,可就少一分银子。” 谢长安哆嗦起来。 法海觉得有道理,反正是杀人,让县太爷知道他动真格的,杀谁不是杀。 于是,他把目光移向顾白二人。 勾子身子微缩,“你,你是出家人,怎么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她一说话,让法海目光彻底到了她身上。 法海借着门缝钻进来的火光,细瞥勾子一眼。 饶是他见过勾子,知道勾子的丑,还是被吓一跳,手一哆嗦,差点要了谢长安的命。 “哎呦。” 谢长安身子一抖,“好汉别激动,勾子虽然漂亮,但别忘了你刀下还有人呢。” “漂亮?”法海心有余悸。 他问谢长安,“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 “我本来就是瞎的。” “也对。” 法海和尚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看你细皮嫩肉的,掉一块肉可惜,还少收银子。” 说话间,他把谢长安推倒在地,抢先一步抓过勾子。 不等谢长安站起来,他又返回,提着勾子,一脚踩在谢长安背上。 这一来一回,快如风,显然是个练家子。 “不如把她杀了,送给县太爷做见面礼。”他把刀放在勾子脖子上。 外面的王守义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出去!” 法海脚踩在谢长安脖颈处,“小心我把他踩死!” 谢长安手无缚鸡之力,王守义相信法海可以说到做到。 “别冲动,别冲动!” 王守义领着人后退,再次把门挂上。 “你手上的人也是一条生命,法海,你要三思而行。”王守义在外面喊。 “三思个屁!”法海举起刀,“就她这样子,我是为民除害!” 勾子身子缩成一团,有了哭音。 “公子,我要死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饭菜你自己做,不可口也得按时吃;衣服自己常洗;对了,在咱们书肆的床下面,我还藏了一丁点碎银子…” “我觉得没有你的日子,我这几样过得更好。当然,那碎银子…嗯?你的银子都是我给的。” 顾白醒悟,怒了。 “大师,这是我奴婢,交给我来收拾吧。至于你与县衙有冤仇,这姓谢的你剁根手指也无妨。” 反正县太爷也不会出银子,还是提刀杀过来。 身为一方一县之主,再酒囊饭袋,县令的修为也不是普通武者能与之相比的。 谢长安这么废,是他自己不学无术,整天想着下面那点事儿。 “对,剁我,别伤了勾子,美人有缺,那是世上最遗憾的事。” 谢长安难得硬气一回。 ------------ 第三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美人?” 法海觉得谢长安这厮真瞎。 “看在你痴心一片的份儿上,我更得把她杀了。” 法海觉得,留着勾子到谢长安双目痊愈时更残忍,不如现在就杀了。 他身为出家人,这么一想,只觉我佛慈悲,他做得对。 于是,他又举起刀。 “住手!” 顾白大喝。 法海住了手,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告诉你,若不是看你英俊,我先杀的就是你!” 顾白就知道,这和尚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雅号。 “我纠正你一下。” 顾白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我这不是英俊。” 法海惊讶地看着他,“那你也太谦虚了。” “我是十分非常而且特别的很英俊。” 法海表情垮下来。 这一屋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懒得再与俩人废话,又一次的举起刀。 “等一下!” 顾白再次打断他。 法海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想替她死?” “那倒没有。” 顾白右手伸到左手上,把左手上缠着的白布一圈又一圈的解下来。 “你耍我!” 法海怒了,让他停下来就为了干这个! “当然不是。” 顾白叹口气。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隐瞒了,我摊牌了,我其实英俊的要死。” 顾白把左手彻底松开,一个苍白的手出现在面前。。 他握住一支毛笔。 “敢拿老子开涮,我先杀了你!” 法海大怒,舍了谢长安和勾子,举刀向顾白杀过来。 作为习武修行之人,法海一看知道顾白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 他有把握在王守义等人闯进来之前,把顾白杀了,还能继续挟持谢长安。 顾白呆在原地不动,只有左手轻抬。 在门缝透进来的烛光照耀下,他手中毛笔影子一闪,不见踪影。 再出现时,已经插在法海的瞳孔。 笔杆穿过瞳孔后击穿他的脑子。 “你,你…” 法海余下的瞳孔瞪的很大,惊恐的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顾白。 砰! 他倒在地上,正好砸中谢长安。 谢长安以为是勾子,顾不上痛呼,伸出手去摸,“勾子,你别死呀勾子。” 待摸到和尚的光头,还有插着的笔杆后,他被吓一跳。 “怎么回事?”谢长安惊得大叫。 王守义他们深怕谢长安有什么闪失,闻言推门闯进来。 待看到法海倒下的身体后,他们也惊住了。 “这,这是?”王守义一脸懵。 “法海见到我的样子后自惭形秽,所以直接自杀了。”顾白一本正经。 “自杀,还用笔?” 王守义本来不信,但在抬起头看到顾白后,他信几分。 面前这小子还真是英俊的要死。 他王守义但凡有个闺女,或者自己是个女的,一定把他抢回去。 同时,王守义也认出了他,“原来是顾二。” 顾家乃余杭书船世家,祖辈作书客,以抄书、贩书为生。 在余杭小有名气。 书船就是来往贩书的船。 书客就是抄书客。 这方世界尚无印刷术,书籍流传以传抄为主。 穿越而来的顾白,当不了官,也无别的营生手段,于是继承了祖业。 王守义半年前经手了顾家的案子,对顾二印象深刻。 当然,这模样,想不深刻也难。 “王捕头。”顾二回礼。 “哎哟。”谢长安在地下呻吟,王守义急忙把他扶起来。 “自惭形秽自杀,这破理由你觉得谁会信?” 谢长安虽然看不见,但他绝不信法海是自杀。 王守义:“照公子的意思是…” “老顾,想不到你还是个高手。”谢长安面朝顾白,认定了他。 “公子,你方向反了。” 王守义扶着谢长安转大半圈,对准顾白。 “我,高手?你开什么玩笑。” 顾白再次用白布把左手抱起来,“我只是英俊的要死。” “这倒是,公子,你眼瞎了不知道,这顾二,真他娘的英俊。” 王守义也不信法海是自杀。 但让他信顾白杀了法海,他也不大相信。 在这两个理由之间,他更信倾向于法海是被勾子丑的自杀的。 勾子翻个白眼。 这智商,怎么当上捕头的。 她为自家公子作证,“是老和尚自己插死自己的。” 谢长安指着勾子,“你,想不到美人儿也撒谎,太让我失望了。” “美人儿?” 王守义心有余悸的看勾子一眼,看来公子眼睛是真瞎了。 但也有勾子的不对。 王守义指责勾子,“你这小姑娘,居然敢骗我们公子,你当我们公子瞎呀。” “哦,对,他真瞎。”王守义及时更正自己。 “滚。” 谢长安一脚踢出去,踢歪了。 这次王守义没有帮他转正方向。 顾白和勾子坚持法海自杀,谢长安是个瞎子,什么也没看到。 王守义思来想去,只能给法海定下个走投无路自杀身亡。 王守义让人把法海尸体搬出去,问起了谢长安半夜在顾白的禅房作甚。 “起夜后,眼瞎走错门了?”王守义问。 县太爷也是,居然不派一个下人来伺候着。 “你奶奶个熊,能不能别一口一个瞎?”谢长安十分不高兴。 “是,公子您眼不瞎。” 谢长安这下想把王守义踹死。 既然还在半夜,谢长安也歇了诵读经书的兴致。 他让王守义帮他收了经书,念叨着顾白和勾子合伙骗他,回房休息去了。 王守义匆忙跟上,把经书下的蝇头小楷宣纸不经意间也带走了。 送他们离开后,勾子忙把门关上,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 “公子,差点把我吓死。”她惊魂未定。 “你们扯平了,你差点也把他吓死。”顾白说罢,把白布裹着的左手摊开,平举在面前。 顾白为山寺抄书一月有余,早超过了和尚们三天三夜法事所得的报酬。 不过,对于多付出这些,顾白并不在意。 因为顾白抄书不止为了阿堵物,也为了性命。 在他左手上,此时浮现出一面旁人看不见的蓝色半透明方框,上面赫然写着: 姓名:顾白 年龄:十六 余寿:五年三月一十四天 消耗:击杀和尚法海,消耗一个月。 增加:抄书一天,增寿一天。 这是顾白的造化。 他幼时体弱多病,余杭城的名医全看过了,都医不好。 一位名医甚至断言他活不过十岁。 当时,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祖母不认命,耗尽家资,四处奔波为他叩开名医家门,购买名贵药材。如此才让顾白苟延残喘到了五岁。 五岁时,因为治病而家贫,顾白开始习字,在六岁时帮家里抄书。 也就在那时,他的左手出现这么一个面板。 这面板只有他看得见。 虽然在用饭睡觉外,他得抄一天书才可以多活一天,但他已经很知足了。 更不用说这面板上的寿命还有别的妙用: 面对不同的人、妖怪乃至鬼魂,一招制敌,消耗相应的寿命。 所以,顾白抄书,也是为了让自己生存下去。 不过,今日是为了救勾子损失一个月… 顾白回头,“勾子,那些碎银子,你记得给我交上来。” 勾子含糊的应一声,陷入梦想。 “你倒是不怕。” 顾白腹诽。 他可刚杀了一个人,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懒得再抄书,躺在榻上,听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渐渐陷入沉睡。 ------------ 第四章 西湖边上白素贞 南山寺,卯时。 晨光熹微。 空灵的钟声把顾白惊醒。 他坐起身子,见身上盖着薄被,勾子不在房间里。 顾白起身穿衣,习惯性的坐在书桌前抄书。 这时,他才发现写下《虞美人·听雨》的宣纸不见了踪影。 或许昨天太乱,搬尸体时带走了。 顾白不以为意。 等他把昨日留下的的经书快要抄写完时,勾子端着洗漱用水走进来。 顾白刚洗漱完毕,谢长安领着王守义进到禅房,顺便把他们的斋饭也端过来了。 “老白,你把我瞒的好苦哇。” 谢长安见面就向顾白倒苦水。 昨晚上,王守义已经全部告诉他了,敢情这勾子不是美人,而是一霉人。 他本来以为,山寺的和尚破戒让勾子住进来,一定是勾子颇有姿色,让和尚们眼馋了。 现在看来,是他高看这山寺和尚的审美了。 顾白坐在席子上,“我又不曾说勾子貌若天仙。” 不理谢长安的懊悔,顾白问王守义,“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这下死无对证了。” 王守义嚼着窝头,“法海一死,这案子彻底失去了线索。” 顾白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顾家的案子。” 顾白在外抄书时,连祖母在内,一家人全部被杀,顾白在求生之余,一直在追寻线索。 奈何,凶手一点儿线索也没留下。 顾白查起来就是无头的苍蝇。 王守义是经办此案的捕头,顾白期望他这里可以有一点消息。 “哦。”王守义放下窝头,“你那案子与这案子差不多。” “有什么相同的地方?”顾白期待的望着他。 “同样没线索。” “你大爷!” “这厮就欠揍。” 谢长安劝顾白消气儿,“若不是看他为人干练,我家老爷子早撤他了。” 不过,谢长安对法海的案子倒很有兴趣。 “哎,法海这秃驴犯什么案子了?” 王守义咽一口稀粥,“盗墓!” 原来,这法海乃是一飞天大盗。 一年前,法海在山阴县盗了一座大墓,惹怒了世家,不得不逃到了余杭县。 他在山寺剃度为僧,隐姓埋名藏起来。 在安静了大半年后,他见风头过去了,又在余杭县纠集了一群人重操旧业。 起初,还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见追查不到,他的胆子愈发大了。 “这次,他设乩盘占卜,得出西湖旁宝塔下有千金之宝,于是纠集了上百号人前去盗挖。” 结果是这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本来,这将是一桩无头公案。 因为法海纠集众人时,不着僧衣,不曾透露自己是山寺僧人。 所以那些人一去不回后,亲眷也找不到罪魁回首,甚至认为罪魁祸首也死了。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位亲眷来山寺上香,为失踪的丈夫祈福时,正好认出法海,于是报了官。 这才有了他们连夜来提法海之事。 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法海见到他们后,二话不说,扭头就逃到了禅房挟持谢长安。 “还嚷着什么墓找不到了。” 王守义莫名其妙。 “难道是法海把人全杀了?”谢长安猜测。 王守义摇头,盗墓就盗墓,杀人作甚? 况且他们昨儿搜法海禅房,倒是有值钱的玩意儿,但值得上百号人出手的东西不曾见到。 “那就可能被西湖蛇妖一窝端了。” 谢长安笃定。 半个月前,西湖里的蛇妖在湖畔伤了二十多条人命,纵然是县太爷也不是这妖怪的对手。 谢长安虽然在山寺诵经,但也有所耳闻。 “有可能。”王守义点头。 “说来也蹊跷。这蛇妖盘踞西子湖上几十载,经常伤人,但大多是在西子湖上袭击渔民。怎的发了疯,忽然到岸上大开杀戒了?”谢长安很是不解。 王守义啃一口窝头,“嗨,公子眼瞎时间长了,有所不知…” “别你他娘的提瞎!” “是,是,你眼盲时间长,一直呆在寺庙里,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他努力把窝头咽下去,“这一切都因《白蛇传》而起。” “咳咳” 顾白被呛住了,忙吞一口稀粥咽下去。 勾子神情也有点古怪。 “白蛇传,什么白蛇传?”谢长安不解。 王守义向他解释。 “不知道谁编排西湖里的蛇妖,杜撰了个千年蛇妖白素贞,在西子湖畔邂逅郎中许宣,一见钟情,结为夫妻,最终生子的故事,半个月前这故事一下子火起来,几乎家家茶馆酒肆说书人都说这段。” 自不用说,人们很下意识地把千年蛇妖白素贞联想成了西湖里的蛇妖。 “可西湖蛇妖是公的。” 但百姓们不在乎这个。 再者说,百姓们也不可能走到蛇妖身边,验证他是公还是母的不是。 就算验证,知道了他的公母,那能证明他性别的人,也早进他肚子里去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就认定蛇妖是白素贞。 不知怎的,这消息传到了蛇妖耳朵里。 蛇妖身为一大老爷们,居然与男的谈情说爱,太恶心了,于是袭击了西湖旁一茶馆——茶馆的说书人,当时正在说这一段。 谢长安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哎,对了,白蛇传里的坏和尚就是法海!” 王守义忽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整个人激动地站起来。 “你们说,这法海会不会就是杜撰白蛇传的人?至少也是有关系的!” 他一拍手,“这下好了,法海案子破了,白蛇传之谜也破了。” 县令已经去信求助山阴县镇妖司。 王守义相信这蛇妖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候两个案子可以一起结。 一下破两案,王守义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顾白现在知道顾家的案子为何迟迟破不了。 “那,那蛇妖现在还伤人吗?”勾子在旁边问一句,瞥顾白一眼。 “伤人!若不是县令下令不许传白蛇传,伤的人会更多。” 说起这白蛇传,王守义就来劲儿。 “白蛇传的故事真够曲折动人的,听说山阴梨园崔先生准备把这个故事搬上梨园。” 这下谢长安也来了兴趣,谈起了崔先生。 崔先生身为女流,在梨园行鼎鼎有名。 不提她的风姿绰约,单说她在梨园行的技艺,那叫一个精湛。 但凡爱听戏的,无不对崔先生痴迷。 顾白和勾子在一旁听的心不在焉。 毕竟,他不杀众人,众人却因他而死,顾白心里不大是滋味儿。 ------------ 第五章 结发授长生 书船主以抄书、售书为生。 对于顾白而言,这年代求得一本书抄录不容易。 最省钱的办法当然莫过于自己写书,抄书,最后卖书。 《白蛇传》正是顾白为了挣钱,自己抄出来的书。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居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这让顾白失去了继续躲在山寺中,抄书的兴致。 正好,他早上抄书也已告一段落。 因此,在用罢斋饭后,顾白向主持提出告辞。 顾白抄写的经书,书法不逊色于小有名气的大家,还没有谬误之处,无论珍藏还是送给香客,都是拿得出手的礼物,山寺主持当然极力挽留。 谢长安在旁边也不住劝他留下来。 虽然勾子很丑,但顾白这一走,他在寺庙里可就缺了少陪伴。 谢长安可不想青灯古佛,过上老和尚的生活。 顾白不为所动,主持无可奈何,只能祝愿他:“倘若再有诵经超度之事,顾檀莫忘了我们。” 顾白瞥他一眼。 超度又不是什么好事。 这浓眉大眼的老和尚,想不到也是个不正经的。 他们告别了主持,出了山寺。 细雨如丝,山林见罩着轻雾,草木被雨水洗后碧绿如新。 山寺前有一株古樟树,郁郁葱葱遮住了禅院山门,让山寺愈加清幽。 沿青石板向下,一条玉带出现在山脚。 那是一条河。 同顾白一起下山的还有王守义几个差役。 顾白的书船就停在山下的码头。 书船足够大,王守义正好可以搭船把法海的东西运回余杭城。 顾家的书船,早被烧了,现在这条书船是顾白让人新打造的。 他在这条书船上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前面为店,也是抄书的地方,后面供住宿。 在船尾,有一方小火炉,作煮茶,烹菜之用。 勾子披上蓑衣,撑起了竹竿,把船推离码头,调转方向后向余杭城进发。 顾白与王守义等人呆在前面书店。 书船在外面看起来略小,但里面布置妥当而有序,一切井井有条。 “你别说,这船还挺雅致。”王守义忍不住点头。 余杭城水路众多,他们经常坐船出行,画舫也上去过,但从来没有坐过这么舒适的船。 顾白坐在书案前,发出舒服的呻吟。 他这书案,还有座下席子,专门请人做的,不是山寺的破席子所能比。 差役陆续把几箱行李搬进来。 “这些全是法海盗墓所得?” “嗯。” “这得多少金银珠宝,这和尚够能搜罗的。”顾白有点羡慕。 他现在抄书所得,全部打造这船,还有购入书籍了,够他挥霍的银子很少。 “也不全是,里面还有一些书。”王守义觉得那些书,应当不是出自古墓。 “书?” 顾白做的就是书的生意,他登时有了兴趣。 “打开看看,我帮你们清点、查验一番。”顾白建议。 王守义点头,“也成。” 他们昨日把法海禅房抄了以后,一直没来得及清点。 现在船上,正好有这机会。 几个人搬走书案,空出一地方,把法海的箱子一一打开,归类。 出乎顾白预料,金银珠宝有,但不多,多是一些首饰,或者别的陪葬物品。 这些东西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恶臭味,成功让顾白对他们兴趣大减。 至于书,有几本是佛经。 顾白翻了一下,上面错误频出,远不如他抄录的佛经。 还有一本占卜书,上面有各种占卜的法子,其中不乏邪恶的。 譬如,用幼子的头壳占卜,可测财运。 也有恶心的,如采女性月水,足以断姻缘。 “嘁,用这法子占卜,有用就有鬼了。”顾白嗤之以鼻。 但在翻到一页后,他愣住了。 或许是法海的字迹。 他用毛笔在一占卜之法旁边勾勒一笔,起初写着有用,后来又在下面补了一笔“水仙”。 这是何意? 用此占卜之法,得到了水仙的指引? 水仙又是哪路神圣? 顾白因为抄书,已经算是博览群书,但对于水仙这名字,陌生的很。 他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又瞥向这占卜之法:溺毙一人后,在河边行某种占卜之法。 顾白摇头。 看来这水仙,也不是个正经神,指不定还是条水鬼。 顾白有点儿可惜,他本来还准备按这法子,占卜一下,问一问水仙谁是顾家灭门凶手呢。 算了,还是等遇见一道士,让他帮着算一算吧。 顾白把占卜这本书丢给王守义。 “这上面全是些邪恶的占卜之法,你收起来,别让坏人得了去。” 王守义翻了一下,“这上面怎么邪恶了?” 顾白已经翻开下一本书了。 闻言,他抬起头,看着王守义,“你不识字?” “你看不起谁呢,我当然识字。”王守义仰着头,大着嗓门。 差役们跟着点头,“王捕头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文化的人。” 王守义一脸骄傲,口上谦虚,“过奖了,过奖了。” “那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顾白丢下一本书,继续翻别的。 “可我不认识这俩字儿呀。” 王守义指着“占卜”二字,“这俩肯定就不是字!” “这念占卜。”顾白纠正他。 在这个朝代,王守义等人是差役,属于贱籍,无恒产,地位不如百姓高。 他们不识字,也在情理之中。 “占卜!” 王守义努力记下了,“太好了,我这一下子又认识很多字。” 顾白奇怪,一问方才知道,王守义识字只认一个字的一半。 譬如玷污,利用新学的词,到王守义嘴里就成占亏了。 “被人玷污了,可不就占亏了。” 王守义把占亏换算一下就是吃亏,“所以占亏就是吃亏,没毛病。” 顾白目瞪口呆。 他想不到这字与字之间也能换算,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你改名王一半得了。” 换算一下,就是忘一半。 “能忘一半,说明还记着一半,还行,不赖。” 在文化这方面,王守义一直知足常乐。 顾白对王守义无语了。 他摇了摇头,刚要把手中的金刚经放下,忽然从书中落下一张纸笺,上面写满杂乱的文字。 顾白拿起来细读。 虽然字迹潦草,但顾白看得出来,这字迹与占卜书上的字迹相同,想来也是出自法海之手。 至于内容,顾白刚看第一段,人已经呆住了: “永生之路:服食一定数量同类,吞噬他们的灵魂,人将得到他们的力量、灵魂。” 下面有备注: 水仙告诉我,用她的办法,人可以提升寿命,也将壮大自身。 顾白震惊了,迫不及待往下看。 “水仙就是靠吞噬同类才以成仙的。” “我试过一次,水仙没骗我,我当真变强,耳目也敏锐了。” 显然,这信笺上的内容是法海在不同的时间记录的。 “我饿,饿,想吃…阿弥陀佛。” “感谢水仙指引,今日盗得大墓。” …… “我发现,最佳服食手段乃是从活人身上取心尖肉,小火炙熟与黄酒同饮,堪称人间美味。 再往后,法海字迹更加潦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顾白觉得,法海这厮估计是被朊病毒袭脑了。 当然,法海也有清醒的时候。 如最后一次记载:今日占卜,水仙指出西湖边上有大墓。 ------------ 第六章 一顾倾人城 吃人增寿,提升修为。 顾白来到这个世界很久,自以为已经习惯了它的光怪陆离。 但在见到法海写下的这这一页后,方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这个世界了。 他转而想到了自己的寿命。 若抄书不成… 顾白摇头,赶忙把这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顾白纵然是死,也不会干那么违背道德底线的事。 若不然,与前世吃人的资本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倒是法海的一个有效罪证。 他把信笺递给王守义,“你看一下,那些人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再也没有回来。” 王守义大致看明白了。 “哈哈,终于让我找到法海的罪证了,这次可以结案了。” 王守义高兴后不忘吐槽,“法海这老和尚,字可真够丑的。” 顾白却觉得其中还有谜团。 他提醒王守义,“法海一个人杀死上百号人,可不容易。” “所以,水仙我也查出来了,就是那蛇妖!” 王守义笃定,“这和尚与那蛇妖勾搭成奸,自愿当起了人奸,为此还写了一本书。” 顾白愣一下,“不是说那蛇妖是公的?” “对呀,就因为他是公的,我才这么说。” 王守义看着顾白,“你不觉得,这和尚在那方面有点儿不一样?” “你是说,他喜欢男人?”顾白猜他要说的。 “你看,连你都看出来了。”王守义摸一下不存在的胡子,“真相就是如此!” 顾白服了他的脑回路,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法海与白娘子没有爱情。” 王守义奇怪的看着他,“谁说白娘子了?我说的是许宣和法海。” 顾白看着他,想不到老王还有腐的一面,居然万物皆可基。 不过… “白娘子是蛇妖。”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来着…文学表达手法。” 文化人王守义教诲顾白,“白娘子和许宣是同一个人。在法海看来,许宣是白娘子人性的一面,白娘子则是妖性的一面,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把白娘子关到雷峰塔下。” “足见,法海还是有一点儿良知的,期待蛇妖是人,而且是男人,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只可惜,他失败了,而且因为爱情,迷失了理智,最终堕入了妖道。” 王守义叹息一声,“法海,他太懂爱了。” 顾白被王守义说的五体投地。 胡诌的人他见多了,但能胡诌的这么曲折,牵强附会,他第一次见。 “老王,你不愧是你们差役里最有文化的人,这脑回路…佩服。” 差役们也听的十分佩服。 “王头儿,厉害了。” “难怪王头儿今早说法海的名字出现在《白蛇传》中不是巧合,敢情您那会儿就知道了。” “王头,深谋远虑啊。” 王守义摆手,“别拍马屁,身为捕头,思维缜密对我而言是最基本的。” 顾白明白了,顾家的案子只能靠他自己了。 南山寺离城二三十里。 一路顺流而下,很快就到了余杭城。 余杭城内水路相连,到了繁华之地,甚至船头接船尾,船帮挨船帮,跳跃间可过河面。 纵然是细雨,也阻不住河面上的喧闹。 有走亲访友的,亦有贩卖瓜果蔬菜与炭火的,还有一些书生,在船上吟诗作对。 临船有一稚子,他的父亲在船贩黄梅,他手把头撑在船帮上,听书生们引经据典,谈古论今。 只可惜,这孩子一辈子也不会有进入书塾求学问知的机会。 他家黄梅在细雨下,闪烁着诱人光泽。 顾白买了一兜,分给王守义几个。 他在县衙门前的码头,把王守义几个人送上岸,又向上游走了几个码头后不把船停下来。 顾白的书屋就在这儿。 虽不居于闹市中,但距闹市也不远,既可以闹中取安,又可以静中取闹。 只是,以顾白的样子,终究安静不了。 书船刚靠岸,书屋旁边酒垆女掌柜徐娘就从店中钻出来。 “顾公子,来来,尝尝,今年刚酿的青梅酒。” 徐娘孀居多年,酿酒一绝,她自己也如她的酒,不因岁月而腐朽,反而愈加香醇。 她这酒垆虽然偏僻,但风姿绰约的徐娘只要在门前一站,生意自来。 顾白接过徐娘手里青梅酒,“那我就谢过徐娘了。” “谢什么谢,咱俩谁跟谁呀。” 徐娘双眸中的风情在顾白脸上瞥过后,头一扭,宛若鲜花羞答答的开。 “顾公子,只饮酒也不好,这样,今晚我整一桌好菜,咱们好好喝一顿。” 顾白有点儿犹豫。 “怎么,怕阿姊把你吃了。”徐娘笑问。 “不,不。” 顾白摆手,虽然他当真有这方面的顾虑。 “我只是有点儿馋五嫂的鱼羹了。” “鱼羹我也会…” 徐娘话说半截,被五嫂一把推走,“你的鱼羹能与我的鱼羹比?” 五嫂回头,笑吟吟地看着顾白,“顾公子,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到我那儿吃鱼羹。” “那不成,说好去阿姊那儿饮酒的。” “吃鱼羹。” “饮酒!” 五嫂和徐娘谁也说服不了谁。 造成这一切的顾白装作左右为难。 五嫂身宽体胖,头有白发,烧的一手鱼肴远近闻名。 她倒不是馋顾白,是她女儿馋顾白。 在那日清晨,五嫂女儿小五失足落水,被顾白救下来后,她就立下了非顾白不嫁的誓言。 大道理上说,小五这是为了报答顾白的救命之恩,准备以身相许。 但在顾白看来,她就是馋他的身子。 为了守身如玉,顾白最终决定,去徐娘处饮酒,顺便品尝五嫂的鱼羹。 这样两者相互牵制,顾白就不至于失身了。 另外,顾白也是时候满足下口腹之欲了。 在山寺中整日粗茶淡饭,他的肚子早缺油水了。 勾子这时停稳船,跟了上来。 “勾子,把酒钱与鱼羹钱提前付了。”顾白吩咐一句,向两位告别。 五嫂和徐娘摆手,但最后还是被勾子把银子塞到了怀里。 “拿着吧,你们也知道,你们不收银子,日后我家公子就不上门光顾生意了。” 这是一大杀招,五嫂和徐娘立刻不再推辞。 勾子向她们一笑,跟上顾白。 徐娘望着勾子,“这么一对比,顾公子可真貌若天仙,倾国倾城。” 这么看来,对顾白而言,勾子还有衬托的妙用。 ------------ 第七章 徐娘虽老,犹尚多情 第七章 勾子追上顾白。 “公子,我觉得徐娘挺不错的。” 顾白头也不回,走到书屋门前,“别以为我不知道,徐娘塞你碎银子了。” 勾子在后面吐舌头。 “不塞银子我也这么说,人家甚至不介意做小。” 当然,更重要的是徐娘因为做生意,待人接物时让人如沐春风。 她还说会善待勾子,勾子觉得让她来做主母也不错。 “她真这么说?”顾白回过头。 勾子点头。 “公子,你要不要考虑下?徐掌柜挺有银子的。”勾子建议。 “做梦!我当她是邻居,她居然想上我。” 顾白警告勾子,“以后除了买酒,禁止你去她酒垆串门。” “哦。”勾子不情愿的应一声,“公子,小心你以后娶不上娘子。” “你怎么跟谢长安一样了,他眼瞎看不见本公子的英俊,你也眼瞎了?” “我每天照下镜子,再看别人,谁都英俊,谁都好看。”勾子上前一步去开门。 顾白很欣慰,“不错,咱们主仆俩的优点一样,都有自知之明。” 勾子翻个白眼。 她把门上贴着的一张纸撕下来。 这张纸时间长了,风吹日晒,上面字迹已经不大看清了。 不过,勾子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那是他们离开书屋,前往南山寺抄书时,顾白亲笔写就,贴在上面的: 本店寻到吾兄暂存友人处书籍,现已取回。 今有事外出,月余归来后,书必将物归原主。 作为书船主与书屋主人,每日的主要工作是外出收书,求书,抄书,售书,寻书与换书。 收书,收的是旧书,孤本,奇书,秘卷轶本等等。 有些民间能人,把自己的手艺,经历撰写成书,这也是书船主要收集的。 求书乃是向大儒、名人亦或世家子弟求书,把他们诗词文章求来后抄录,集结成册再卖出去。 这样的书销路很好。 奈何,顾白身世卑微,结交不了这样的人。 寻书与换书,则是根据收藏家的需求,为他们寻找需要的书籍,或帮他们换书。 书船主在这中间相当于牙人。 以前,顾家经营书屋时,顾白负责抄书,经营书屋。 他的兄长则划船在外收书、求书与寻书。 顾家人被杀后,找不到丝毫线索的顾白认为,顾家人被杀,或许与书有关。 于是,在月前他贴了这么一告示。 顾白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伴着兄长被杀,一书船的书也不见了。 上面有很多求来的书籍,也有需要抄录的书籍,甚至不乏要换的孤本、奇书。 这一烧,损失大了去了。 许多人虽然对顾家的不测表示同情,但赔偿还是要赔的。 顾白这告示一出,可想而知每天将有多少真债主上门。 这也是顾白躲在山寺迟迟不归的原因。 勾子把门打开,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等她彻底看清书屋内情况后,惊讶出声。 “怎么了?” 顾白向前一步,见书屋内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书架七零八落,书被丢的到处都是。 “遭,遭贼了!”勾子惊讶地说。 顾白眉头微皱,脸阴沉下来,什么话也不说, 但等他进去后,整个人眉头舒展起来,“若排除了贼人,看来可能真的与书有关。” 这是半年以来,他排除所有可能后,唯一得出来的有用线索。 顾白让勾子去报案。 他则提笔,又写一告示: 书屋被盗,吾兄暂存之书皆遭不测。 这样一来,顾白以前那告示引来的债主,就又可以回去了。 至于赔偿,顾白已经与他们商量好了,有书赔书,无书赔银子。 还好顾白兄长不曾结交什么大儒权贵,不然还真不是银子能交代过去的。 勾子很快报案归来。 出乎顾白预料,跟在他后面的差役中,领头的是王守义。 “老王,刚才分开时,你还笑不拢嘴,怎么现在垂头丧气了?” 顾白疑惑,“难道回家发现你家娘子偷人了?” “我不曾娶妻。” “那就是你偷别人被发现了。” 王守义抬起头,“不,我丢人了。” 原来,不止顾白觉得扯,县衙的县太爷在听到王守义的禀报后也觉得很扯,训斥他一顿。 “你说说,哪里扯了?”王守义一脸委屈。 “你扯的地方多了去了,譬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光凭你胡扯,能结案就有鬼了。” 县太爷能被糊弄,那些死者的亲眷也糊弄不过去。 “一群盗墓贼,有什么好糊弄的。” 王守义嘀咕一句,扫了一圈书屋,“你这是遭贼了?” “废话,不遭贼,我报什么案。” “你这人,对差爷说话还真不客气。” 差役虽然是贱籍,但那是在当官的眼里,在百姓这儿,因为有权,他们还是有点儿地位的。 顾白知错就改,“你这智商常常让我忘记了客气,真对不住。” 他倒上一杯青梅酒,“我这案子,就麻烦老王了。” 王守义坐下来饮酒,让手下在书屋搜查。 一来是为了看贼留下了什么痕迹,二来也是看贼是从哪儿进来的。 稍后,还有差役去问询周围的人,看有什么可疑之人来过。 “不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王守义劝顾白。 这样的盗窃案,一天能遇见八回,“除非瞎猫碰见死耗子,不然真破不了。” 说到此处,王守义连说十几个“瞎”,“公子不在身边,说话还真是舒坦。” 顾白不理他。 他望向书屋外,见差役在忙碌时,已经有百姓在外面围观。 想必不用多久,就会传到那贼人耳中。 不曾盗书,书却丢了,贼人想必会好奇,难免会再来书屋一趟。 到时候,顾白正好可以抓住他。 “哎。”王守义把顾白注意力唤,“你说,我上哪儿找尸体去?” 指不定早被那蛇妖,还有法海老和尚给吃掉了。 “死了得有骨头吧,何况一百多人呢,你觉得蛇妖和老和尚一朝一夕吃的掉?” 顾白点拨他。 “有道理,那我上哪儿找尸体去,难道去西湖找蛇妖。” “那敢情好,你若进到他肚子里,指不定就真相大白了。”顾白点头。 “有道理,我…” 王守义点头后刚起身,又坐下了,“我有病啊我去找蛇妖,活腻了。” “其实,你还有个地方可以去。”顾白不开玩笑的说。 “去哪儿?” “西湖宝塔下。” 只要找到那座墓,一切谜团将迎刃而解。 ------------ 第八章 骑马客京华 第八章 啪! 王守义拍桌而起。 “你这主意不错。” 既然众人是去西湖宝塔下盗墓失踪的,那么自然得去宝塔下找。 到时结果自然明了。 “还是你有主意。”王守义又坐下,饮一杯酒,“不愧是写书的。” “什么写书的,我就是个抄书的,不是作者。”顾白纠正他。 “那也不赖,至少是凭本事吃饭,站着把银子捞了。”王守义继续吹捧。 顾白摇头,“做书佣这行,想要挣个肚饱,你得跪着捞银子。” 因为做书佣,经常面对的是读书人。 这世界的读书人,非富即贵,平民百姓是没有机会与权利去读书的。 纵然是盈实的商贾之家,也请不来一位先生,不是请不起,而是先生看不起。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读书、当官也是修行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书佣在书生面前,自然毫无地位。 当然,那是别的书佣。 至于顾白,他就是一条咸鱼。 他整日抄书不假,但那是抄录书屋里要售卖的书,亦或者他喜欢的书。 尤其在兄长过世,书屋由顾白一人掌管后,他鲜少出去找活儿。 有人上门请他抄书时,他还挑三拣四。 勾子见家里银子不见多,为此提醒过他几句,但顾白依旧我行我素。 顾白有他的自信。 他抄书快,字迹工整而好看,不见谬误之处。 一些读书人很是欣赏他抄的书,在抄书时一般都指定顾白,为此多付一点银子也不在意。 这也是顾白敢把书屋关门月余的底气所在。 王守义见吹捧顾白,顾白居然不接着,他的拗脾气上来了。 “你有文化。” “拾人牙慧罢了。” “你有仆人呐。” “太丑,别人不要,送的。” 当时,那户人家只差给倒贴给他银子了。 “你,你…”王守义就不信找不到吹捧顾白的话,“你…你长的可真俊!” “这是实话。”顾白向王守义敬酒。 王守义把酒饮下去后才咂摸出味儿来,敢情这小子只好这口。 他把酒杯放下,“那我这酒带人去宝塔下搜一搜。” 他刚站起身,被顾白拦下,“老王,别着急,我这儿案子还没结呢。” “你这案子不着急。” 王守义让顾白放心,他们一定加大力度排查。 至于抓不抓得到凶手,得等消息。 “我觉得这贼在这一两天内,还要来我书屋一趟。”顾白故作自信。 至于来不来,天知道,先忽悠住再说。 不怪顾白出此下策,他的左手固然厉害,舍弃一个月寿命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他的左手出手必杀,不留活口。 对于这贼,顾白当然想留活的,所以只能请王守义出手了。 “还来,你怎么知道?”王守义惊讶地看着他。 “因为贼要的东西还在我这儿。” 顾白为了让王守义帮忙,继续忽悠,“这东西还与我顾家人被杀有关。” 王守义瞪大了双眼,“什么东西?” 顾白摇头,“不能说。” “行吧。”王守义也不是太好奇的人。 他坐下来指着身后的一片狼藉,“这些也是因为那东西。” 顾白点头。 顾家案子在县衙也是挂了号的,王守义略一思量,觉得若如顾白所言,他不能不理。 王守义于是决定,待晚上的时候,他领人过来蹲守。 至于现在,他领着差役匆匆赶往西湖宝塔。 顾白同勾子一起,把书屋收拾了。 刚收拾妥当,一位老主顾打着一把油纸伞进了书屋。 “我说掌柜的,你怎么一个月不开门,生意还做不做了。” 放下油纸伞后,侍女抖了抖伞上雨珠,听起来是责怪,其实全是娇嗔。 “小翠姑娘来了,这次要抄什么?”顾白抬起头,挥手让勾子去接她。 不是顾白不待客真诚,实乃怕被占了便宜。 一个大男人,整天被女人想着法的占便宜,顾白都不知道自己上哪儿说理。 “诗集,一共十本,明天我来取,我们小姐急要。” 小翠姑娘说着把手探到袖子里,抽出几本装帧不错的小集子。 “你家小姐又要办诗会?”顾白接过小册子。 他对这小册子不陌生,因为这小册子就是他抄写与装帧的。 顾白至今记着小翠姑娘捧着诗稿,第一次上门,让他抄写成册时的情景。 且不说诗稿上的字,单说那诗…… 算了,还是说字吧。 顾白见勾子见多了,本以为她已经是丑的极致,直到见到那一笔字。 自那以后,顾白觉得自己的字虽然比不上前世的王羲之,但三个王献之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翠家小姐的字,就是让顾白这么飘。 或许小翠家小姐也知道自己的字不好,所以诗成稿后,托书佣来集结成册。 顾白的字好,被小翠家小姐看上,一来一往,也就成了老主顾。 当然,最开始的开始,是小翠看中了顾白,后来才有了他的字被看中。 “对。”小翠回答,“这是今年最后一次诗会了。” 顾白奇怪,“为什么?” “我家小姐要去京城读书了。”小翠骄傲地说。 接着,她情绪又有些低落,这意味着她也将离开余杭,再也见不到面前的顾掌柜了。 想到此处,她嫉妒的看勾子一眼,这小奴婢也太幸福了。 “读书,去京城?” 顾白再次为这个世界存在的不公平而痛心。 就小翠小姐那一笔字,还有乾隆在活五百年,也拍马不及的烂诗,居然可以去京城读书! 太不公平了。 不过,为了混口饭吃,顾白只能在心里谴责,口上道一声恭喜。 顾白把诗集打开。 “这次抄录成册的诗,我家小姐已经勾好了,你照着抄就是。” 小翠姑娘特意叮嘱顾白,“记住,千万别乱改诗。” 上次让顾白抄诗,顾白居然改了几个字,这可把小姐气坏了:一个书佣懂什么诗! 若不是小翠见顾白长的俊,极力为他说好话,估计他们的缘分在那时就尽了。 顾白点头,“放心,绝对不改。” 她家小姐对于诗,显然没有对于自己的字有自知之明。 当时,若不是小翠小姐那诗实在辣眼睛,有点儿侮辱他的字,顾白绝不会改一个字。 小翠小姐那诗,改一个字,都得让顾白抓掉一大把头发。 那还是他前世以戏曲研究为生,对诗词歌赋都有涉猎,熟读唐诗宋词元曲的情况下。 “那就好。”小翠很欣慰。 ------------ 第九章 思念顾小郎 第九章 顾白摊开诗集,备好笔墨,抄写起来。 书屋安静下来。 但顾白一直觉得有一双眼在盯着他。 他抬起头,见小翠姑娘的脸快贴到他脸了。 “咳咳。”顾白提醒她,“小翠姑娘,时辰不早了,你家小姐指不定找你有事。” 小翠摇头,“不怕,小姐说了,让我好好与你告别。” “呃…” 顾白决定为了银子,出卖一下臭皮囊,“也,也对,应该的。” “顾掌柜,我写了一首诗,念给你听?”小翠一双眼眨呀眨的看着他。 “呃,也行,我洗耳恭听。”顾白点头。 小翠清一下嗓子。 “梅子青,梅子黄,梅子青又黄。妹子倚门青梅嗅,思念顾小郎。” 顾白竖起大拇指,“你别说,这诗比你小姐写的好多了。” 小翠笑了,“哎呦,顾掌柜,侬真会夸人,你觉得诗的内容怎么样?” 顾白挠了挠头,“这个,你也知道,我对诗文一窍不通,对,一窍不通。” 小翠急了,“这么直白,你都听不懂?” “小翠姑娘,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抄书的,这个…” 顾白干笑几声,“我还是继续抄书吧,勾子,快送小翠姑娘出去。” 小翠姑娘跺了跺脚,跟着勾子走向门外。 刚提起油纸伞,她又走回来,“喏,这是打赏你的。” 把一粒碎银子丢下,小翠姑娘转身走了。 顾白起身想把银子送回去,追出去时,见小翠打着油纸伞进入了细雨中。 或许怕顾白追出来,小翠敏捷的跳过一水潭,头上钗子都溜出来,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啧啧。”勾子站在顾白旁边,“又一姑娘的心被你伤到了。” 她回头望顾白,“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啊。” “我不装傻充愣,她会被伤的更深。”顾白转身回到席子上,继续抄书。 情之一字最伤人,顾白决定敬而远之。 陆陆续续的又来好几拨客人,以女子居多。 西街豆腐西施,东街赛貂蝉,甚至青楼老鸨也来找顾白,请他抄写菜谱或群芳谱。 偶尔也来几个男的,看顾白的眼神怪怪的。 每遇见这些人,顾白就让勾子上。 勾子那副尊荣在他们面前一站,辟邪。 一会儿的功夫,书屋接了好几笔生意。 勾子不得不佩服,“想不到关门一个月之久,刚开门,她们全来了。” 这下她不用愁挣不到银子,流落街头,主人把她卖到青楼了。 顾白鄙夷,“你若能卖到青楼,你人还会在这儿?” 勾子捂下胸口,感觉心被扎了一下,“公子,别忘了是谁出去给你买酒买菜。” 顾白忙端正态度,“我错了,不想被卖到青楼的女子不是个好奴隶。” 他们正打趣,一男人收起油纸伞,走进来。 “顾掌柜。”来人有气无力。 “年掌柜。” 顾白抬头打个招呼,让勾子沏茶,请顾掌柜坐在桌案前。 年掌柜也是老主顾,同顾白的兄长是好朋友。 也是今天这么多客人里,唯一与书屋有正常生意往来,而不是别有所图的。 年掌柜开了一家瓷器店,经常往府衙和世家豪门送瓷器。 当然,直接送瓷器是不成的。 他们经常列一个单子,递到府上,待府上管事的勾选后,再把瓷器送上门。 这单子,年掌柜常拜托顾白来写——单子看起来赏心悦目会让生意好很多。 只是这年掌柜,今天精神不大好。 “老年,你遇见什么事儿了?”顾白在抄书的百忙之中,抬头瞥年掌柜一眼。 年掌柜摇了摇头,“没,没有。” 他把自己誊写的单子交给顾白,叮嘱几句后,一口茶也没喝,又有气无力的离开了。 勾子奇怪,“年掌柜会不会生病了?” 顾白不答。 “他可不能死,他的命是他娘子用命换来的。”勾子自己回答起来。 中午临近,勾子打了油纸伞去为顾白买饭。 顾白的书屋是两层小楼,还带一后院,后院有一口井,井旁有一厨房。 但书屋轻易不起火,因为勾子烧的菜要命,顾白还想多活几年。 勾子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她为顾白买回来的是汤饼,大约与前世面片类似,上面浇了肉汁儿,吃起来十分美味。 勾子还没把饭端出来,顾白已经在磨筷子了。 “佟大爷知道你回来了,这碗汤饼一分钱也不收。” 勾子就奇了怪了,“佟大爷年纪大了,又是一男的,怎么也对你这么好?” “他有闺女?”她问。 顾白摇头。 “那为什么?” “因为那老头儿坏得很,经常盗我晾晒的衣服悄悄卖,上次被我抓住了。” 顾白恨的牙痒痒。 末了,他叹息一声,“有时候太英俊,也是一个麻烦,太招蜂引蝶。” “公子。”勾子看着他。 “怎么?” “自从跟了你,你每天都在刷新我对脸皮厚度的认知。” “嘁,我才到哪儿。” 顾白瞥勾子一眼,“你现在还有勇气活着,脸皮那才是真的厚。” 勾子觉得心又被扎一下。 她为了补偿自己,从篮子里取出一馅饼啃起来。 正在吞汤饼的顾白停下,望着那馅饼,吞一口口水。 这馅饼不寻常,羊肉切碎,同葱白、豉汁、盐熬熟后,夹在烧饼里再烤。 等烤熟后,面香与肉香合二为一,别提有多美味了。 当然,相应的这馅饼也贵。 “不是,凭什么我吃汤饼,你吃馅饼?” 顾白现在觉得,他才是奴隶,勾子才是主子,“咱俩伙食费不应该一样?” “对呀。”勾子点头,“所以馅饼多处来的钱,我自己垫的。” “你哪儿来的钱?” “我把你的破衣服拿卖出去了。”勾子眨下眼,反正也要丢的。 “你!” 顾白拍桌而起。 “喏。” 勾子又从篮子里拿出一馅饼,递给顾白。 “唔,真香。” 在山寺粗茶淡饭月余的顾白毫无抵抗力,接过来就啃一口。 “仔细一想,卖一些旧衣服,改善下生活还是不错的。”顾白说罢,又一口咬下去。 勾子也吃的津津有味,还为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 一口酒,一口馅饼,这另类的搭配,出奇的美味。 “哎,对了。”勾子擦了擦嘴,“我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年掌柜续弦了。” “哦?”顾白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就咱们在山寺抄书的那段日子,娶了一位小娘子。” ------------ 第十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第十章 顾白恍然。 “难怪年掌柜无精打采。” 新婚燕尔,免不了多做一些运动,白天当然没精力。 勾子摇头,“不,听说他家闹鬼,所以才被折腾成这样,甚至还死人了。” “鬼?” 顾白有了兴趣。 勾子压低声音,“大家都说,代替年掌柜去死的大娘子回来了。” 三年前,年掌柜得了肺病,请了余杭名医也束手无策,直言命不久矣。 他有两个幼子,大的刚会走路,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一旦年掌柜撒手人寰,那整个家就失去了支撑,其妻子因此日日以泪洗面。 直到有一天,年大娘子不知从谁处得了一法子,说可以到城隍庙为病人借寿。 于是,在喂饱两个孩子,打扫干净屋宅后,其妻子丢下两个孩子去了城隍庙。 她在庙里祷告,称愿把自己的寿命借给年掌柜,以便他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娶妻生子。 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年掌柜不得再娶。 年掌柜当时也答应了。 顾白听到这事儿时惊讶万分,心想这也成? 结果还真成了。 自那祷告后,年大娘子身子日渐消瘦,年掌柜的肺病慢慢好起来。 不出三天,年大娘子撒手人寰,年掌柜则精神抖擞,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所以,街坊邻居都说,年大掌柜这条命是年大娘子给的。 年大娘子这么做,有两个儿子的原因,估计也有爱,奈何年大掌柜不出三年,就又续弦了。 “我若是年大娘子,我也回来找他。” 勾子嘀咕。 她抬起头问顾白,“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一概而论的人往往很肤浅。”顾白不屑一笑,“还有…” 他瞥勾子一眼,指了指自己,“你家公子要是这样的人,现在早万寿无疆了。” 勾子无法反驳。 “还有,别你们男人,你们男人的,你又不是女人。”顾白指正她。 勾子直起身子,“你什么意思,我还成男人了?” “不,不。” 顾白晃了晃手,“这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还有你,勾子。” 勾子又觉得心被扎了一下,还能不能好好当主仆了。 他们又说回年掌柜。 大娘子死了才三年就续弦,年掌柜是不厚道,书院子弟守孝也要三年呢。 “死的是谁,年大掌柜续弦的小娘子?”顾白问。 勾子摇了摇头,死去的不是小娘子,而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道士和和尚?”顾白疑惑。 想来是年掌柜请来驱鬼的,但为什么不是镇妖司的人? 镇妖司有镇妖、驱鬼之责,有义务保佑一方百姓安宁。 勾子在打听小道消息方面很有一套,她把这也打听清楚了。 “坊间流传,镇妖司知道年大娘子换命的事儿,看不起年掌柜的所作所为,不屑管他。” 顾白不信。 这只是坊间传闻罢了。 镇妖司若是看人下菜碟,万一出了岔子,县令大人可饶不了他们。 毕竟,对县令大人而言,无论是政事,还是修行,保一方百姓平安都是他分内之事。 县令绝无理由,对治下之民被鬼纠缠而坐视不管。 这其中有玄机。 但顾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用过午饭之后,顾白抄书一直抄到了晚上。 五个时辰,每日只要笔耕不辍的抄够这段时间,顾白的寿命就会增加一天。 今天回来后,顾白或许时间不够,但算上早上在山寺的用功,那就足够了。 他刚放下笔,徐娘就派人来请他。 顾白带着勾子前去赴约。 徐娘的酒垆不大,入夜后,呆在酒垆里饮酒的,几乎全是街坊邻居。 顾白进去时,不少人向他打招呼,还有人请顾白坐下来饮酒,被顾白婉拒了。 “我今儿有人请酒。”顾白笑着点头。 邻桌的人也拉请酒的人,指了指徐娘,“顾掌柜要喝酒,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哦,对,对。” “差点把徐掌柜忘了。”众人笑起来。 因为是邻居,大多熟悉,所以酒垆里气氛不错,闲聊的,划拳的,很热闹。 唯独有一处。 在墙角处的位子上,年掌柜在一个人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 在他身后,闪出一片空间,酒客们对着年掌柜的背影指指点点。 “来了。”徐娘迎出来。 她忙把顾白请到紧邻柜台出的长桌旁,并让后面厨子赶紧上菜。 五嫂那边也一直盯着顾白。 这边刚上酒,五嫂就领着女儿端着食盒走进来,不等揭开,喷鼻的鱼香已经让顾白馋了。 他是付过银子的,因此毫不客气,招呼大家坐下后,提起筷子就吃。 旁边的五嫂领着她女儿,陪坐的徐娘不断地找话与他聊天,顾白也只是点头。 顾白在山寺呆了这么多天,真是馋坏了,根本顾不上搭话。 到了最后,因五嫂想撮合顾白与她女儿,话里话外全是俩人般配的话,惹了徐娘不高兴。 于是,两人相互呛开了,甚至搬出一些陈年旧事,来暗示对方为人不行。 两人唇枪舌剑,方便了顾白,他头也不用点,埋头吃就成了。 五嫂的女儿则是手托腮,痴痴的看着顾白。 “你也吃啊。”顾白招呼她。 五嫂的鱼羹真是没的说,是今生顾白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肴。 “秀色可餐,五姑娘看着你就饱了。”勾子手上动作也一点儿不慢。 “照你这么说,你每天不得撑死。”顾白又叹息一声,“我就惨了。” “你惨什么?” 勾子咬着鱼头,抬头看着顾白,不知他这话从何而起。 “整日看着你,我总有一天要饿死。” 勾子捂住胸口,她现在感觉万箭穿心。 啪! 他们正用着饭,墙角的年掌柜站起摔杯,把客栈的喧闹压了下去。 酒垆一下子鸦雀无声。 五嫂和徐娘停止斗嘴,惊讶地望着年掌柜。 “你再说一遍!” 年掌柜手指着邻桌的酒客,一脸醉意与怒气。 那客人是街上茶馆的乐掌柜,邻居平日里称呼他老乐。 老乐被年掌柜指着,有一点儿胆怯,故作糊涂:“我,我说什么了。” “敢说不敢认的东西!” 原来,见年掌柜喝闷酒,老乐就与同桌酒客议论起了年掌柜家里的事儿。 提到他续弦,老乐脱口而出一句“忘恩负义,什么东西”,不巧被醉酒的年掌柜听了去。 老乐被年掌柜这么当众一指,一骂,面子挂不住,也怒了。 “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用娘子的命活着,扭头就续弦的人,他就不是东西!” 年掌柜大怒,摇摇晃晃的举起酒坛子,“我他妈打死你!” 老乐也有三分酒意,操起板凳迎上去,“我他妈为民除害!” 哎,哎。 众人急忙起身去拦。 其中拦年掌柜的多,拦老乐的少。 “放开,放开我。”年掌柜醉醺醺的,“你们敢笑我,我打,打死你们。” 伴着他举起酒坛子,彻底把所有人得罪了,于是推搡着乱成了一锅粥。 “住手,住手!” 徐娘挤到前面去,试图让众人安静下来。 奈何老乐不住口,年掌柜不住手,想劝下来不容易。 最后,用了徐娘酒菜,吃人嘴短的顾白上前,把年掌柜扶着拖出酒垆,这才平息了。 ------------ 第十一章 负相思意 顾白扶着年掌柜出来。 大街上人烟稀少,唯有沿街店铺挂着的烛灯在风中摇摆。 河面上,船随波飘荡,只亮几盏渔灯。 “谁敢笑我,谁还敢笑我!” 年掌柜冲着酒垆叫嚷,把大街上的安静打破了。 “吵什么吵!” 一乞丐窝在石桥旁,被年掌柜惊扰了清梦,回了一句。 啪! 年掌柜的酒坛子终于丢了出去,吓乞丐一跳。 “醉了,醉了。” 顾白向乞丐告罪一声,把年掌柜拖走。 乞丐咕哝着吐几个脏字,翻个身,把一破麻袋盖在身子上,继续睡觉。 “年掌柜,嘴长在别人脸上,不能让别人不说话不是。”顾白劝他。 “呸,一群乱嚼舌根的东西。” 年掌柜骂骂咧咧。 勾子在旁边忍不住道:“你这事儿办的也不地道,还不许别人说了?” “你懂个…” 年掌柜扭头,不等骂出口,醉眼见到勾子模样后,吓的身子一哆嗦。 “鬼,鬼呀!” 他嚎一嗓子。 “鬼在哪儿呢!” 不等勾子发怒,盖麻袋的乞丐一跃而起,慌张的左右张望。 勾子回头摆手,“没有…” “鬼啊!” 见到灯下勾子后,乞丐大叫一声,“嗖”的钻进酒垆。 “鬼你大爷。”勾子怒了。 她主子变着法的说她丑也就罢了,酒鬼、乞丐居然也换着花样说她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勾子。 勾子朝着罪魁祸首年掌柜,亮出自己的小虎牙,“当心我咬你!” 扑通! 不等勾子付出行动,年掌柜朝勾子跪下来。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醉酒的年掌柜痛哭流涕。 “我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什么?” 勾子莫名其妙。 这年掌柜难道还真把她当鬼了。 “老年。”顾白扶年掌柜,“你认错人,不,认错鬼了。” 勾子翻个白眼。 醉酒的年掌柜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地上祈求。 “我,我是背弃了誓言,可我儿子还小,抚养他们成亲,也是誓言一部分,你们不能杀我啊。” “你们?” 顾白若有所思。 这话说的有意思,看来当初年大娘子替死另有隐情。 他正要让勾子问一下,方才被吓走的乞丐从酒垆探出头。 “我说顾掌柜,你大晚上放勾子出来吓人,有点儿不太厚道啊。” 乞丐摆下手,继续回到桥边,盖上麻袋睡觉。 也对,大晚上把勾子带出来,而且让年大掌柜当街哭嚎,是不大厚道。 他扶起年掌柜,“老年,放心,我们不杀你。” 他向勾子打个眼色,勾子无奈的点头,“对,今儿暂且放过你。” “放,放过我?” 年大掌柜高兴的站起来,“太好了。”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年掌柜现在就是个酒疯子。 顾白准备把他送回家。 刚过书屋,年掌柜又发起了酒疯。 他死活不回自己家,说什么家里有鬼要杀他。 为了不回家,他甚至坐在地上用上了撒泼打滚,以头抢地的手段。 在书屋前面街角处,陈老爷子的摊子还支着,上面的烤臆子冒出滋滋响声。 烤臆子就是烤猪、牛、羊的胸脯肉。 余杭城内烤臆子的极多,但烤的能如陈老爷子这般美味的,屈指可数。 那可是祖传的烧烤之技。 往常,顾白抄书抄累了,都要吃上几串。 今天怕是不行了。 此时,几个人正坐在陈老爷子摊前大快朵颐,听到这边动静后,起身走过来。 “哟,老顾,这怎么回事?” 王守义啃着一根烤臆子问。 “耍酒疯呢。” 顾白束手无策了。 “算了,看在你白天照顾我生意的份儿上,我勉为其难吧。” 顾白决定把年掌柜带到书屋休息。 他让勾子去年掌柜家一趟,告诉他家小娘子,年掌柜在书屋呢。 勾子不情愿,“为什么让我去,我听说他家闹鬼。” 方才年掌柜那副模样,也证明了坊间传言非虚。 “你别怕,你们谁吓谁还不一定呢。”顾白让勾子放心去。 勾子一想,“也对。” 他们主仆二人,都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贵有自知之明。 她大胆的往年掌柜家去了。 顾白又招呼王守义帮把手,同几个差役一起把疯了的年掌柜抬到书屋中去。 把年掌柜往席子上一丢,众人松一口气。 顾白为他们倒茶,“怎么样,墓找到没有?” 王守义摇了摇头。“别提了,我们把西湖宝塔四周翻个底儿朝天,别说失踪的人了,墓地都没找到。” 顾白奇怪,“一点儿收获也没有?” “也不是。” 王守义从怀里取出一些布片,“倒是散落着一些这玩意儿。” 顾白接过打量。 布片是麻衣粗布,平民百姓常穿的衣服,看不出什么名堂。 倒是这布片形状… “这些布被撕的很碎,看这破碎的形状,应该是利爪撕碎的。” 顾白抬眼看王守义,“这些布片所在的位子,也没找到墓。” 王守义摇头。 他们快挖出水来了,还是没见到墓穴。 “依我看,就是蛇妖和法海联手,把那些人吃了。” 在固执己见这方面,王守义一直很固执。 顾白摇头,“这下法海说的话就说得通了。” 王守义一头雾水,“什么说的通?” 法海在劫持谢长安时,曾喊“那座墓找不到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不怪你们找不到墓,法海自己也找不到。”顾白把布片还给王守义。 “那墓呢?” “自己长脚飞了。”顾白言之凿凿。 王守义一副“你逗我”的表情。 “这是唯一的解释。” 顾白找不到别的合理解释了。 “你这么一说,我还是觉得蛇妖和法海狼狈为奸更靠谱。”王守义又回到原点。 “这些碎布又作何解释?” 顾白不认为蛇妖在吃人前,会撕裂他们的衣服。 它也没这本事。 王守义还真找不出别的解释,但他的猜测怎么也比墓地不翼而飞来的靠谱。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凶手。” “什么办法?”王守义望着顾白。 他很久没破案了,县太爷大有找人取代他的意思。 虽然王守义不认为捕快里面,还有比他聪明的,但能不换还是不换的好。 因此,他对最近的案子很上心。 ------------ 第十二章 故事里的事 “请水仙,问他谁是凶手。” 至于请的办法,法海那本邪门至极的占卜书已经写出来了。 顾白本是随口一说,怎料王守义还当真了。 “你别说,是个办法。” “你不会真找水仙去吧?” 顾白惊讶地看着他。 他已经领教过王守义的脑回路了,不是没可能。 虽不知水仙何方神圣,但从法海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绝不是好货色。 “你放心,我是谁?王守义,守护正义,我才不会用邪门的法子去见水仙。” 王守义只是先把水仙之名记下来,万一日后有机会碰见呢。 正说话间,勾子安然无恙的回来。 “告诉他家人了?”顾白问。 勾子点头,“告诉了。” 顾白探身,不见她身后有人,“他们家人不来接年掌柜?” “被我那么也一吓,他们不敢出门了。”勾子得意。 顾白望一眼狼狈至极,打着鼾的年掌柜,“看来他得在这儿待一宿了。” 时辰不早了。 他们再不睡,贼就要来了,别到时候把贼吓跑了。 于是,顾白起身,让勾子在书屋铺上席子,他与王守义一起守在这儿。 几个差役各守楼上与后院。 至于勾子… 顾白安排她,“你回房间休息吧。” 勾子答应一声,刚要上楼,守楼上的差役不答应了,“那什么,我还是不守楼上了。” “为什么?”王守义不解。 差役指了指勾子。 勾子翻了个白眼。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不怕告诉你,你们县太爷的公子看上我了,我都没理他。” “那是他眼瞎。”王守义脱口而出。 谢长安不在身边后,他十分喜欢说“瞎”字。 差役依旧摇头,“我倒不是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勾子的双眸登时亮了,这意思是可以图谋不轨? “我怕你晚上吓到我。” 勾子双眸中的亮光熄灭了,顺便向差役竖起中指。 自从跟了顾白后,她好的没学会,坏的无师自通。 王守义心地还是善良的。 他怕伤了勾子自尊,叱责手下,“看你们那点儿出息,勾子再丑也是人,还能吃了你们?” 勾子发个白眼,“我谢你全家。” 王守义觉得古人诚不我欺,好人当真有好报,“不用谢全家,我家就我一个。” “那我谢你祖宗十八代。” 王守义这下咂摸出不对劲儿了。 他们这么一打岔,提醒了顾白。 这大晚上的,若是贼进来,一眼看见勾子,吓不死也得丢个魂。 于是,他把这定为第二套方案: 让勾子铺席子打地铺,睡在他旁边。 勾子去后厨取一把菜刀:“公子,我保护你!” 顾白很欣慰,至少不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熄了灯以后,众人起初睡不着。 “老顾,来个故事。”趴在窗户上的王守义回头。 他负责守窗户。 不等顾白讲,他又提醒,“讲个无聊的,我失眠,听无聊的容易入睡。” 顾白:“万一睡死了……” “你放心,我们捕快经常半夜捉贼,外出时都睡不踏实,一有动静就醒。” 那顾白就放心了。 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准备讲一个特无聊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客栈,客栈的掌柜…” 顾白刚说到这儿,就听书屋内起了鼾声。 他循声一看,自称失眠的王守义,头歪向一旁,睡的别提有多踏实,口水都流下来了。 “说好的失眠呢?” 顾白无语了,难道他讲的故事就那么无聊。 他旁边躺着的勾子倒是很精神,“公子,快讲啊,我正听着呢。” “客栈里有一条狗,名叫狗子,它特别的丑…” 勾子翻身,“睡觉!” 她不忘朝顾白竖下中指。 所有人都睡了,顾白在安静中,也缓缓地沉入梦乡。 一直到… 顾白听见屋内有打斗声。 他努力把双眼皮撑开,见王守义领着几个差役,正与一个黑色身影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闪烁,呼喝声不断,把他的书架都撞倒了,书页漫天飞。 这么大的动静,纵然是醉酒的年掌柜也有了动静。 顾白回头看勾子。 好家伙, 趴在枕头上睡,口水把枕头都浸湿,把脸泡了,勾子依然睡的死死的。 “勾子,醒醒。” 顾白推她。 勾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顾白无奈,贴近她耳朵,“勾子!!有人偷你私房钱!” 勾子瞬间站起来,手里厨刀挥舞,“谁,敢偷老娘私房钱,不怕做噩梦啊。” 等她看清屋内打斗后,逐渐清醒过来。 “这,这是贼?”勾子指着黑衣人。 顾白点头。 这贼也太厉害了,一人斗一群捕快不落下风,甚至有功夫推倒书架找书。 “到你出场了。” 顾白推勾子一把,让她勇敢上前,“把他吓住了,这一个月零用钱我给你翻三倍。” “当真?” “当真!” 勾子再不答话,用面纱把脸遮住,义无反顾向黑衣人走去。 黑衣人与王守义等人斗的正酣,忽听身后有人暴喝:“住手,都给我住手。” 王守义当真停下来。 黑衣人也住了手,好奇地回头,想看什么人阻止了这些捕快。 勾子手握一卷书,“想要这本书?” 她往自己怀里一塞,“自己来拿。” 刚才只顾与人缠斗了,黑衣人没理会勾子。 现在看她,虽遮住半边脸,但黑衣人还是看得出勾子不大好看。 他下不去那手。 他大义凛然,“姑娘,请自重,盗亦有道,俺不是流氓。” “哦,那行吧。”勾子扭头要走。 “慢着!” 黑衣人喊住勾子。 他咬一咬牙,算了,为了任务,牺牲一下吧。 他慢慢向前走,手慢慢往勾子怀里伸,尽量不看勾子脸。 噗! 勾子一吹面纱,面纱落下。 黑衣人呆住了。 勾子的半边脸,已经提醒他勾子有多丑了。 但整张脸露出,近距离接触时,黑衣人还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嘻嘻。” 勾子朝他一笑。 黑衣人更觉天昏地暗。 啪! 勾子抬起一脚,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膝盖稳,准,狠的顶在黑衣人胯下。 黑衣人痛的弯下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王守义他们趁机一拥而上,把这厮押住。 ------------ 第十三章 盗亦有梦 “轻点,轻点。” 被捕快们压在身下的黑衣人痛呼。 “我轻你大爷。” 王守义踹他屁股一脚,一脸兴奋。 法海那案子虽然没破了,但他王守义今天终究是破大案了。 他捕头的位子,可算是保住了。 “疼。” 黑衣人委屈极了。 他抬起头望着勾子,“你们捕头什么时候和鬼携手办案了?” “鬼你大爷!” 勾子又给他一脚,“我是人,正儿八经的人。” “人?” 黑衣人趴在低声,眼睛往上瞟一眼,已然心有余悸,“居然有这么丑的人!” 接着,他懊恼起来,“大爷的,想不到我飞天鼠一世盗名,居然栽在一丫头片子身上。” 要知道她是人,黑衣人才不会被吓到。 “我丑你大爷!” 勾子大怒,亮起脚尖,“是不是还想让我给你一脚。” 黑衣人身子一缩,“不得了,杀人啦!” “你个杀人凶手,还敢贼喊捉贼。”王守义也给他一脚。 顾家几乎灭门,所以王守义对这黑衣人一点儿也不客气。 “杀人凶手?”黑衣人一怔,“谁?” “你说呢!” 捕快这时候已经把他绑好了。 王守义低头把他提起来,顺便扯去蒙面。 不愧是飞天鼠,他留这个八字胡,尖下巴,还真像个老鼠。 “我,杀人凶手?”飞天鼠双目瞪圆了,“不可能。” 他望着王守义,“官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飞贼,不杀人。” “编,接着编。” 王守义指着自己的双眼,“知道这是啥不?贼眼,任何犯人都逃不过我这双贼眼。” “官爷,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事业,我是贼,我真的只是贼。” 飞天鼠急了,这怎么还说不清了。 杀人和贼,那罪名差距可大了去了。 “杀人越货的是强盗,我们是两回事,轻易不呛行。” “看来不给你上刑,你小子是不会说实话。”王守义摆手,准备押他回县衙,好好折磨他。 “慢着。”顾白拦住他。 顾白现在信不过王守义,不是信不过他的人,而是信不过他的智商。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顾白可不希望就这么断了。 “老王,你别着急,让我来问问他。” “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问的。” 话虽如此,王守义还是给顾白让开位子。 顾白审视飞天鼠一番,“暂且认为你说的是真的,只是一个贼…” “我本来就是一个贼。” “你还很骄傲?”王守义瞪他。 “盗圣大会,我排名第二呢。”飞天鼠小声嘀咕。 顾白问他,“好,你是贼,那你告诉我,来我书屋偷什么?” “你不明知故问。” 飞天鼠方才就是中了勾子圈套,才被抓住的。 “不说?”顾白挥手,“勾子,取针。” “好嘞。”勾子转身离开。 “取针作甚,你要扎死他?”王守义疑惑。 “我在他脸上刺几个字。” “什么字?” “吾是大盗飞天鼠。” 顾白看飞天鼠以后还怎么上街,怎么在他们盗圈儿里混。 “这主意不错。”王守义眼前一亮,“不过,滥用私刑是犯法的。” “那你来。” “那不犯法。”王守义摩拳擦掌。 “别,好汉,我招。”飞天鼠撑不住了。 在脸上刺字这一招太狠了。 “好,老实交代,你来偷什么?”顾白问他。 “一本,不,几页书。” “几页书?”顾白疑惑,“什么样的书页?” “帛书,用白丝织就,水火不侵。”飞天鼠也干脆,见躲不过,知无不言。 “那是什么书?” 飞天鼠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偷书,别的一概不问。” “还不说实话?” 王守义接过勾子手里针,“来,我给你扎几针。” 飞天鼠哭了。 “不是,我真不知道,我就拿钱办事,还只收了定金…哎,对了。” 飞天鼠忽然想到什么。 “契约书和定金都在我怀里,你们一看便知,我只是一个贼,杀人跟我没关系。” “契约书?”顾白看王守义一眼。 王守义下手极快,迅速在飞天鼠身上摸过,取出几枚银元宝,还有一张纸。 他把纸递给顾白,银子自己收下了。 不止如此,他怕搜不干净,又伸手在飞天鼠身上摸。 “官爷,官爷,没,没…” 王守义搜出一些碎银子。 “官爷,这次真没…” 王守义搜出一个小牌子,银铸的,上书“盗·叁”。 “官爷,那是我身份的象征,我…” “你个三,居然自称是二?” 王守义鄙视他。 “那什么,人总得有梦想不是,贼更得如此。” “你们这些贼挺有钱啊,居然用银牌做身份牌,我们一般用银子做长命锁。” 顾白在低头查看契约书,“差不多,这牌子指不定也能当长命锁。” “这位爷真识货。”飞天鼠点头。 这牌子就是贼的长命锁。 这牌子若不在身上,贼圈里一般认为被抓,或者被偷了,那闯出来的盗名也就荡然无存。 他祈求王守义,“官爷,你把牌子留给我吧,这牌子得来不易。” 得参加盗圣大会,付上十两银子,才会有这么一牌子。 “这也行?” 顾白想自己要不要日后多办几次大会。 王守义顺手揣怀里,继续摸:“你都被抓住了,要这牌子也没什么用了。” “官爷,这次真没了…哎,你摸哪儿呢…哎唷,哎哟哟…” 飞天鼠居然发出了舒适的呻吟。 顾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正搜裤裆的王守义,还有舒适的飞天鼠。 “你,你们…” 顾白后退一步,“要不,给你们找个无人的地方?” 王守义忙缩回手,“我是为了搜刮银子。” “我是刚才被踹痛了,现在一碰,还挺舒服。” 飞天鼠也忙解释,只是脸上的回味,让人觉得有点儿猥琐。 “不用解释。”顾白摆手,“你们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他抖了抖手里契约书,“你们做贼的,居然有契约书,还这么周密?” 上面居然有出现各种委托情况后,委托人与贼所要负的责任与义务。 看起来还很公平,一点儿也不霸道。 ------------ 第十四章 手可摘星辰 “那是,这叫专业。” 飞天鼠得意。 “万一出了问题,你们找谁评理,官府?”顾白问。 飞天鼠翻个白眼,“去找官府?我们有病啊。”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也有评理的地方。 飞天鼠问顾白,“现在能证明我清白了吧?” 顾白摇头。 契约书只能证明飞天鼠受人所托,不代表他不知道更多内容。 “我问你,你们从何得知,这帛书在我们书屋?” “雇主提供我的。” “杀我顾家人,是不是也因为这帛书?” 飞天鼠摇头,“对天发誓,这我真不知道,我这一个月才接到任务。” 王守义亮了亮针。 飞天鼠忙保证,“我若撒谎,让我以后不得好死。” “换一个,你这做贼的,本就不得好死。”王守义一脸正气。 “那,那就让我娶,娶她为妻!”飞天鼠目指勾子。 “你大爷!”勾子亮脚。 “嘶,这誓够毒。”王守义回头对顾白说,“我相信他说是真的。” 顾白不答,陷入沉思。 现在有两个答案。 飞天鼠或者背后的雇主是凶手。 他们杀了顾家人,但没找到帛书。 亦或者,杀人凶手不是飞天鼠或雇主,而是另有其人,他杀了顾家人,也没夺走帛书。 但那帛书从何而来,现在何处,为什么会出现在顾家,为顾家招来杀生之祸? 这一切的答案,只有找到飞天鼠身后的雇主才知道答案。 他又拿起契约书扫一眼,上面没有雇主的任何信息,只出现一个“摘星楼”。 “你见过雇主?”顾白问他。 飞天鼠摇头,“我们见不到雇主。” 在他们这行,雇主直接把任务交到摘星楼,摘星楼再把任务分给他们。 至于雇主与贼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就是得手后,帛书也是通过摘星楼转交。” 顾白把契约书收起来,“这么说,你不知道雇主任何信息了?” “也不是,至少有一点我知道。” “什么?” “雇主是余杭城的人。”飞天鼠十分确定。 “余杭城的人,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委托是我在余杭城的摘星楼接的。” 他谄媚的笑,“官爷,这下能能证明我没杀了人吧?” “不一定。”王守义摇头。 他用手指着飞天鼠,“我十分非常而且很怀疑,这契约书是你带在身上的脱罪工具。” “什么?”飞天鼠惊了。 “这叫万全之策!” 王守义绕着飞天鼠转悠,“哼,在行动前,你肯定猜到了所有的结果。因此,你准备了这么一张契约书,这样一来,一旦你被抓住,你就可以用契约书来洗脱你杀人的罪名。” 他最后站在飞天鼠面前,指着自己双眼,“知道这是什么吗?” “出气儿的。”飞天鼠没好气。 这孙子太能掰了。 飞天鼠都想不到,自己在这孙子眼里,居然这么有心计。 “这是守护正义的一双眼,我告诉你,任何犯人都逃不过这一双眼。” 王守义得意,“怎么样,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胡说!” 飞天鼠气急。 但他又不得不按捺住怒气,不然他就得被秋后问斩了。 “好,既然我是杀人凶手,我为什么要返回来?”飞天鼠终于找到了王守义推测的漏洞。 “哈!”王守义指着飞天鼠,“你终于承认你是杀人凶手了!” 飞天鼠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你上一句话是什么?” “既然我是杀…”飞天鼠明白过来,“我那是假设,而且关键是后面的问题。” “我管你为什么返回来。”王守义不屑回答。 飞天鼠这次真哭了。 这他娘的什么委托呀,栽了不说,还硬被按了个杀人的罪名。 他真的只是个贼呀。 “别说,老王,你这次推测的还挺靠谱。”顾白一开口,让飞天鼠心里拔凉。 “我一直很靠谱。”王守义很得意。 顾白指着王守义,对飞天鼠说:“这位官爷思维之缜密,你也见识到了。” “哈哈。”王守义合不拢嘴。 他就喜欢被人夸。 “顾掌柜,你也很英俊呐。”他还回礼。 顾白一本正经的纠正他,“你这个也字用的不对,请不要侮辱我的脸。” “对,对。” 王守义点头,“我是聪明,你是英俊,咱们不是一路子的。” 顾白本来还想纠正他,让他别侮辱聪明这个词,但在飞天鼠面前,还是继续演下去吧。 “现在能洗刷你杀人罪名的只有一个办法。”顾白紧盯着飞天鼠。 “什么办法?” “找出你的雇主,一切真相大白。” 飞天鼠摇头,“我说过,我不知道雇主是谁。” “但摘星楼知道,不是么?” 飞天鼠点头。 “摘星楼在什么地方?我帮你查明。” 飞天鼠犹豫。 这要是说出去,他飞天鼠在余杭城地面就混不下去了。 “说不出来?那看来你就是杀人凶手。” “我说!” 飞天鼠登时动摇。 在余杭城活不下去,总比秋后问斩来得强。 “摘星楼在西街云雨楼,登楼之后必须点鼠儿姑娘,出价一两银子,接着你就可以见到摘星楼的管事。” “云雨楼?”顾白皱眉。 “一座青楼。” 飞天鼠以为他不知道。 “你们摘星楼真他娘的会挑地方。” 顾白扭头看勾子,“要不然,勾子,你进去跑一趟?” “凭什么?” “保你家公子清白呀。” 顾白很无奈,“你家公子太英俊了,我若进去,那就是羊入虎口 “你则不然,你女装男装进去,那里的人肯定不刁难你。” “嗯,姑娘们全出来了。”王守义在一旁补刀。 勾子默默地向他竖中指。 “我不去。”她说,“我娘说了,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放心吧,青楼对你来说最安全。” 飞天鼠也不忘揶揄勾子一句,以报被吓之仇。 啪! 勾子飞起一脚,又中胯下。 “哎呦。”飞天鼠弯下腰,哭出来,“我告诉你,我家三代独苗,我万一有个闪失…” “我赔你个后人。”勾子脱口而出。 “那什么,真到了那一步,还是让我亲手结束我们神偷世家那邪恶的传承吧。” 飞天鼠义正言辞,不像贼。 ------------ 第十五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 摘星楼位子已经知道了。 至于别的,顾白也问不出什么。 飞天鼠虽然不一定是杀人凶手,但盗窃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因此,王守义领着差役,连夜把飞天鼠提回县衙审问去了。 书屋又安静下来。 顾白长出一口气,凶手还没找到,但至少有线索了。 他不用盲目的四处瞎撞了。 勾子望着一地的狼藉发愁,“白天刚收拾了,现在还得收拾一遍。” “愁解决不了问题。”顾白坐下来,“动手才能解决。” 他指挥勾子,快点儿动手打扫。 勾子看他,“那你为什么坐下了?” “我是主子,你是奴婢,别忘了你的身份。”顾白理直气壮。 勾子鄙视他,为了偷懒,什么借口都能用的出来。 她把散落的纸张收起来,刚走到席子旁边,见年掌柜慢慢的睁开双眼。 “啊!” 年掌柜本来头晕,不知身在何方,但见到勾子后,吓的一下子坐起。 他整个人清醒过来。 “吁,勾子啊,你吓死我了。”他摸着胸口。 他环顾一下四周,“我怎么在这儿?” “你喝醉酒了耍酒疯,我家公子把你扶回来的。”勾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 “耍酒疯?” 坐起身子的年掌柜摸了摸昏沉的头,他有点儿印象。 “顾掌柜,谢了。”年掌柜向顾白拱手。 他这时看到了书屋的狼藉,惊讶的指着:“这,这…” “哎。” 勾子戏精上身,长叹一口气。 “你醉了耍酒疯,把我们店砸咯。” 勾子摇了摇头,蹲下收拾纸张,“今儿白天我刚收拾好。” 年掌柜一听,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做的?” 他忙站起来,“顾掌柜,真对不住,有什么损失,我,我来赔。” “那倒不用,收拾一下就成了。”勾子抢在顾白开口前说。 “那我来。” 年掌柜忙走过去,把地上散落的书卷卷起来。 勾子向顾白得意地一扬下巴,坐在他旁边,看着年掌柜干活。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顾白佩服。 “让他说我丑,这就是代价。”勾子为自己倒一杯茶。 长夜漫漫,闲得无聊。 勾子忍不住问,“年掌柜,你怎么回事,现在家都不敢回了?” 年掌柜身子一抖,有点儿害怕。 “有,有吗?”年掌柜干笑。 “有,你还说有人要杀你。”勾子八卦之火在燃烧,“谁要杀你?” “没,没有,有人要杀我的话,我早报案了。”年掌柜极力否认。 “别呀,年掌柜,你要是说出来,指不定我们还能帮忙呢。”勾子不甘心。 “对。”顾白搭话,“勾子往你门口一站,至少是个门神。” 勾子点头,“有道理,你可以把银子给我,不用向杀你的人求情。” 俩人三言两语,让年掌柜觉得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你,你们都知道了?” 顾白和勾子对视一眼,“我们都知道了。” 年掌柜放下手中的活,“你们说真的?” “什么?”勾子疑惑。 “帮我的忙。” 勾子看顾白,顾白点下头,“力所能及的忙,我们当然帮。” “对,要银子的。”勾子插一句。 她看不起年掌柜,自然不会不计报酬的帮他忙。 顾白也同意。 当初顾家被杀,不止书船,一书屋的书都被烧了,现在还没恢复元气。 顾白又打造了书船,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 要是能挣一笔意外之财,他很愿意。 年掌柜苦笑的摇摇头,“我在想什么呢,这事儿,你们根本就无能为力,况且时间也不够了。” 他坐到俩人对面,“不过,找人聊一聊也挺好。” 一场寂寞凭谁诉。 抓住顾白俩人,在深夜之中,排遣一下寂寞也好,或许心会好受一些。 不过,在开始之前,年掌柜还需要些勇气。 他问顾白,“有酒吗?” “当然有。” 顾白前世活的一地鸡毛,穿越而来,只求逍遥——用最好的仆人,睡最美… 在这个两方面,顾白都大打折扣。 不过,在饮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方面,顾白一直不含糊。 他挥手,让勾子把徐娘送的青梅酒取过来。 年掌柜为自己倒上一杯,“好酒,也只有在顾掌柜这儿,才能喝到徐娘最好的酒。” 他还要为自己倒上一杯,被勾子拦住了。 “先说事儿,别到时候你又喝醉了耍酒疯。” 年掌柜苦笑一下,放下酒杯。 这得从当年借寿开始说起。 年掌柜当年命不久矣时,年大娘子急的团团转,请了诸多名医诊治。 当药石也无效时,年大娘子以泪洗面两日,到了第三天,她忽然收拾包袱,说要回娘家一趟。 年掌柜虽奇怪年大娘子为何在他病重时去娘家,但他已经顾不得理会这些了。 年大娘子的娘家在城南郊外古镇,平日里一日去,一日回。 但那天,娘大娘子一天就回来了。 回来时,已是深夜。 “她当时坐在床前,对我说,她在古镇上得一高人指点,得到了一个救我的办法。” 年掌柜起初很高兴,但在听到年大娘子的主意后,他整个人呆住了。 她提出的办法正是借寿。 年掌柜当时口头上说的不同意,但心里有一丝丝的动摇。 “若能活,谁想死呢?” 刚刚酒醒又饮酒,年掌柜有点儿醉了,双眼迷离之中,夹杂着愧疚。 相比年掌柜的动摇,年大娘子要坚决得多。 她的坚决在年掌柜动摇的心里撬出一丝缝隙,越来越大。 最后,年掌柜同意了。 他用儿子说服了自己,也欺骗了自己。 于是,在高人指点下,年大娘子在巳时前往城隍庙,摆下地龙,泥浆等供奉。 插上四炷香,念下咒语后,年大娘子自言甘愿把寿命借予年掌柜。 条件是不许他续弦。 如此这般,借寿就完成了。 “我一直信守誓言,一直到半年前,我在春堂院遇见了她。” 年掌柜双目中露出痴迷。 勾子对此颇为不屑,小声嘀咕:“见异思迁,忘恩负义…” 年掌柜听到了,苦笑一下,略过不提,直接跳到了他们成亲当日。 因年小娘出自烟花之地,年掌柜又是续弦,因此在成亲时,他们并没大张旗鼓的操办。 但入了夜,灭了灯,将要洞房时,在他们中间出现一冰冷的尸体。 “看不见,摸不到,但你知道,中间肯定夹杂着东西。” 年掌柜以为年大娘子回来了,在羞愧之中,向空气跪地求饶。 折腾了一夜,天亮时终于安宁。 但到了第二夜,同样的事情出现了,不止如此,而且还有了哭声。 ------------ 第十六章 春堂院里终身误 在寂静的夜中,哭声凄厉,令人心寒。 年掌柜再次赔罪,上香,烧纸,“几乎所有一切,我都做了。” 但到了第三天,鬼还是来了。 这次,他们终于看清了鬼的模样——她半边脸腐肉,半边脸白的吓人。 年掌柜当即被吓晕了过去。 “我可以肯定,她不是大娘子。”年掌柜饮一口酒。 事实也不是大娘子。 年小娘子在他醒来后告诉他,大娘子当年借寿,走了阴司判官的门路。 他们的交易也是在判官的见证下完成的。 判官有义务保证交易的公平进行。 因为一旦出现违约,年大娘子万一告到阴律司,他将万劫不复。 现在年掌柜违背了诺言,相当于打破了交易,现在恶鬼被判官派来收回年掌柜的性命。 年掌柜不想死。 于是,他去了城南古镇,求到了当年为他大娘子出主意的高人门上。 高人收他一千两银子,但也只能保他半个月不死。 现在,女鬼整天守在他家,数着日子,好把他的性命收走。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等到鸡鸣天亮时,他就得死了。 “天亮就死?”顾白惊讶。 他望了望四周,“女鬼不在这儿吧?” 年掌柜摇头,“放心,她要是来了,你们看得见。” 勾子靠近顾白,“咦,这鬼听起来就很恶心。” 年掌柜瞥她一眼,“你放心,她丑的只是半边脸,你还在她之上。” “嘁。”勾子翻个白眼,“恶心与丑区别很大好不。” “大吗?” 顾白觉得勾子已经融会贯通了。 现在他们知道醉酒的年掌柜,为什么不回家了。 回家面对恶鬼等死,那是一种煎熬。 故事讲完了,三人沉默,只有油灯在闪烁。 又饮一杯酒后,年掌柜放下酒杯,自嘲一笑,“这忙,你们帮不了吧?” “你现在逃,有活命机会没有?”顾白问他。 年掌柜摇头。 判官勾魂索命,他一平常人如何逃得掉。 那顾白他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过,安慰还是要有的,“万一勾子可以把那恶鬼吓跑呢?” 年掌柜知道这是安慰话。 “事已至此,我也坦然了。”他站起身,“在临死之前,我先把我闹下的乱子收拾了。” 他俯身,收拾起书屋。 对于年掌柜的故事,顾白心里五味杂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年掌柜,度过漫漫长夜。 在年掌柜收拾妥当后,顾白又取一坛酒,同年掌柜默默饮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醉了,睡了。 太阳初升时,大街上酒肆茶楼开了门,摊子也摆上,吆喝声不断,一下子热闹起来。 街外的喧哗传到书屋内。 顾白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望了望外面,“天亮了。” 他踢勾子一脚,“该做生意了。” 勾子躺在席子上,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又迷迷糊糊的躺下去。 顾白刚要再给她一脚,见到了趴在对面的年掌柜。 “老年,老年,死了没有。”他踢年掌柜。 “嗯?”年掌柜含糊的应一声。 顾白清醒几分,“哎,你逗我们玩儿呢,你不死怎么还活着呢,难道诈尸了?” “什么?”年掌柜抬起头。 “你怎么还活着呢?” 年掌柜登时清醒了。 他扫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敢置信,“我,我还活着?” 他问顾白,“为,为什么?” 顾白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们的吧?” “有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年掌柜反问。 “那就是…”顾白扭头看勾子。 他踢勾子一脚,“恶鬼不会真被你吓的不敢来了吧?” 那以后,勾魂索命的鬼差是不是也不敢来? 顾白想不到勾子真的辟邪。 勾子莫名其妙。 啪啪啪! 正在三个人面面相觑时,书屋外响起敲门声。 “顾掌柜,顾掌柜。” 听声音,似乎是酒垆的徐娘。 “来了。” 顾白站起身向店门走去。 “年掌柜在不在?”徐娘着急地问。 “在,怎么了?”顾白把门打开。 徐娘推门而进,顾不上欣赏顾白的脸。 她冲年掌柜喊,“年掌柜,快走,你家小娘在城隍庙呢。” 年掌柜一脸懵,“她去城隍庙干…坏了!” 年掌柜脸色大变,顾不上整理衣衫,夺门而出,朝北面奔去。 徐娘这才顾上理顾白,“顾掌柜,昨晚干什么了,都有黑眼圈了,要不阿姊陪你补个觉?” “咳咳。”顾白被呛住了。 徐娘现在越来越多情了。 “不,不用了,我去看看年掌柜。”顾白匆匆忙忙离开。 “等等我。”徐娘也跟上。 勾子望着她的背影,“徐娘越来越花痴了,不过这样也好,公子没洗过的袜子有销路了。” 城隍庙在街北尽头,一片空地上。 这座城隍庙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顾,只有在逢年过节或庙会时,香火才旺盛。 但这时,城隍庙外围了许多人。 街坊邻居都在。 顾白来到城隍庙前时,年掌柜已经冲了进去。 “不!” 不时,庙里响起了年掌柜撕心裂肺的哭喊。 “让一让,让一让。” 顾白艰难地推开街坊邻居,挤进城隍庙。 在城隍庙的大殿上,年掌柜坐在地上,把一小娘子抱在怀里,涕泪纵横。 在城隍庙的香案上,插着四根香,此时将要燃尽。 答案呼之欲出: 年掌柜之所以没死,是他新娶的娘子,把自己的命又借给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年掌柜吼着。 小娘子尚有一口气在。 她摸了摸年掌柜的脸,语气断断续续,“因,因为喜欢呀。” 春堂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 若一日不思量,攒眉千度。 小娘子的眉眼含笑,十分漂亮。 她一身红妆,犹如在洞房花烛夜,此时在是城隍庙内灿烂的绽放。 她深情凝视着年掌柜,“你,你是这个世上,唯,唯一对我好的人。” 若必须有一个人去死,她希望是她自己。 顾白望着年掌柜。 奇了怪了,年掌柜一无才华,二无样貌,何德何能,居然让两个女人甘愿为他赴死。 他顾白已经俊的惊天地,泣鬼神,让人如痴如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也没这把握。 邪门,太邪门了。 街坊邻居见丑避让,勾子轻松走进来,站在顾白身边,望见这一幕也呆住了。 “我,我许下的条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她整理年掌柜的衣领,“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恶鬼来缠她的心上人。 纵然是阴司判官,也得保佑他平安,护他寿终正寝。 这一切,值得。 小娘子最后朝年掌柜一笑,昙花一现,手从领口垂下去。 年掌柜已经泣不成声。 ------------ 第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 顾白从城隍庙出来。 徐娘跟在他身后,勾子一脸疑惑地落在最后面。 众人唏嘘不已。 “公子,小娘为什么要代替年掌柜去死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勾子,追上来问顾白。 在她看来,年掌柜是一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人,不应该有人喜欢才对。 “傻丫头,因为喜欢呀。” 徐娘说这话时,目光盯着顾白,“喜欢一个人,就会为他做所有让他高兴的事。” 勾子瞪大了双眼,“哪怕死?” “哪怕死。”徐娘温柔的双眼盯着顾白。 “可,可为什么呀?”勾子不明白。 “没有为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徐娘说这话时,身子贴近顾白。 “咦,这情也太可怕了,居然会把人迷惑到替死的地步。”勾子打个哆嗦。 她看着顾白,“公子,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对女人敬而远之了。” 她又打一哆嗦,“咦,都失去自我了,太可怕。” 顾白后退一步,躲开徐娘,“现在知道也不晚,这情毒可是没解药的。” 正想趁这机会拉近一下关系的徐娘脸上笑容一僵。 “咳咳。” 她觉得有义务掰正他们的观念。 “话不能这样说。哀莫大于心死,心因情而活,情之一字,对人最重要。” 她回头先纠正勾子。 “再说这情,但凡为人,一定逃不掉。因为让你陷进去的不止有男女之情,还有友情,主仆之情。所以面对情,你应该面对它,享受它…”这话说着,徐娘又对顾白深情款款了。 “主仆之情?”勾子嘀咕。 “对,就像你和你家公子。” 徐娘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万一你家公子常病不起,你是不是会精心伺候着,恨不得替他生病?这就是主仆之情。” “嘁!” 勾子翻个白眼,“整天说我丑,还让我伺候他?让他在床上自生自灭吧。” 到时候,公子不能外出做事,她勾子虽还是仆人,但书屋就是她勾子说了算。 “到时候,我左手蒸羊羔,右手蒸熊掌,嘴里叼着蒸鹿尾儿,我脚下踩着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我啃一口丢一只,到时候,整个余杭城的乞丐都靠我养活!” 勾子说着,仿佛成了真,陷入幻想中,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停,停!你报菜名呢。” 顾白打断她,恶狠狠地说:“我要是卧病在床,我先把你卖了,就卖到青楼。” “嘁,你想卖,人家要不要呢。”勾子得意,“影响人家生意。” “那我把你卖到别人家当丫鬟。” 勾子嚣张,“嘁,你当谁都是傻子?” “我…” 勾子这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招数,顾白还真无话可说。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顾白。 他们去摘星楼时,万一摘星楼的人不透露飞天鼠雇主信息,他可以让勾子站在青楼门口。 让他们做不成生意。 见他们把话题拉远了,徐娘试图拉回来,“所以说,情之一字…” “避如蛇蝎,不可招惹。”顾白接上。 “嗯。”勾子郑重其事的点头。 太可怕了,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居然心甘情愿别人去死。 “你们…” 徐娘站住,目送他们主仆二人向前走。 顾白的话顺风传到耳边,“勾子,你不用怕,你太丑,这情之一字与你没关系。” 勾子不甘示弱,“你什么时候卧病在床?” 徐娘扶额,这怎么就说不明白了? 全怪年掌柜,不知道给两个娘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她们甘愿把寿命借给他。 现在可好,这主仆二人被吓坏了。 徐娘望着顾白的身影,舔了舔嘴唇,她是真馋他的身子。 …… 顾白回到书屋,草草用过早饭后便伏案抄书。 现在他手头还有一些活儿,多是老顾客的。 他们等顾白从山上下来,等了一个多月,顾白不能让他们再等了。 特别是小翠小姐的诗集,今天就要,顾白得抓紧了。 至于摘星楼,顾白等入夜后再去。 青楼在入夜后会繁忙起来,许多姑娘都会有客人,顾白那时去,纠缠的人会少很多。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磨墨的勾子问顾白,中午吃什么。 “鱼姥姥的鱼。”顾白头也不抬。 鱼姥姥的鱼同五嫂的鱼肴各有千秋,都是顾白喜爱的。 昨日已经尝过五嫂的了,现在应当尝鱼姥姥的。 勾子答应一声,提着篮子出去了,书屋内只剩下顾白一个人在抄书。 毛笔的笔尖在划过。 刷刷。 在寂静的书屋中,轻柔而悦耳,让顾白下笔也快许多。 起初,顾白以为这是他笔尖划过的声音。 等他笔停了以后,书屋内居然还有刷刷的声音。 顾白不由地放下手中笔,起身静听,在听到声音从楼上传来后,他蹑手蹑脚上了楼。 书屋上面一共两层。 一层住人,再上面是阁楼,放一些古书,或一些杂物。 一个多月未归,阁楼上积满了灰尘,昨天回来后,勾子也没来得及打扫阁楼。 顾白轻声上了阁楼,但还是闹出一点儿动静。 登时,刷刷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顾白停住脚步,稍等片刻后,动静又出现了。 顾白快走两步,砰的把门推开,在灰尘弥漫之中,见一个黑色身影在阁楼上。 这身影在听见顾白开门后,吓的身子一缩,转身就逃。 阁楼的窗户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缝隙,这身影奔到那儿,想钻到缝隙中逃出去。 奈何,它的身子太大,根本钻不进去。 这时,顾白已经看清这身影的模样。 它身如兽,大如犬,毛发很长,犹如前世的拖把。 在惊慌中抬头时,顾白看到它有一个大方脸,还有一长长的舌头。 “妖怪?” 顾白把左手纱布缓缓地解开,一步一步向妖怪走过去。 走至中途,顾白停下来。 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妖怪了——垢妖,专以污垢、灰尘为食,无害,也不会为非作歹。 顾白估计是阁楼许久不打扫,把它招惹来了。 在这个世界,有许多良善的妖怪,或在人们身边,就如同狐狸,老鼠一样寻常。 既然无害,顾白也不打扰它。 他把手缠上,又慢慢地退出阁楼。 ------------ 第十八章 小小白狐爱修行 顾白从阁楼下来时,书屋进来一少女。 她穿一身白衣,打了一把红色油纸伞。 见书屋无人,她呆在靠门处,好奇地扫视着书屋的一切。 在看见书架子上那些书后,她的双眼在冒光。 “你好。”顾白从木梯上走下来,“买书,还是抄书?” “买…” 少女扭头,见到顾白后,整个人被迷住了。 她的心在怦怦跳,想不到在书屋,居然能见到这么英俊的人。 等一下,这是人? 这么俊,应该不是吧。 狐妖一族里也没这么英俊的公子。 难道他是狐狸精。 嗯,有道理,娘说,狐妖成为大狐妖,媚可以惑主,面前这位…… 不,不是大狐妖,至少也是狐仙。 想不到在书屋居然能碰见狐仙大人,太令人意外了,难道狐仙大人也喜欢书。 太好了。 顾白不知道这少女的念头已经千转百绕了,他还以为她犯花痴呢。 顾白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有时候太英俊也是一个麻烦。 只要不占他便宜,一切都好说。 “你好。”顾白又唤她一声。 “哎?”少女清醒过来,见顾白盯着她。 她忙把伞放下,向顾白拱手:“白小白拜见大人!” 顾白莫名其妙,“大,大人?” 在人们聚集的城镇,白小白不便点明顾白的身份,也不便道明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委婉地提醒他,“在我们圈子里,像您这么英俊的,一般都是大人。” 顾白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在英俊的圈子里,还有这说法? 那看来,他被称呼为一个大人不过分。 想不到这少女年纪轻轻,夸起人来如此不动声色,顾白心甚慰。 他看少女的眼神也柔和许多。 “白…小白是吧?不知道你要买什么书?”他指了指书架,示意白小白自己挑。 书屋里的书,分门别类,客人自己找起来很方便。 白小白转一圈,回头问顾白,“大人,我找…嗯…有黄金的书。” “黄,黄金?”顾白乐了,“不瞒你说,我也想找这么一本书。” 顾白现在穷得很。 “没有么?”少女望着书架,说好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那有修行的书吗?” 这把顾白难住了。 修行是悟道。 儒家之道,即四书五经六艺,书屋都有,但修行之法,那就只有书院有了。 顾白一一取给她,“悟道的书大都在这儿,但这些书独自参悟,迈入修行很难。” 其实不是很难,而是相当特别的难。 顾白指着自己,“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绝世无双,难得吧?” 白小白惊愕。 她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也太大言不惭了。 顾白继续道:“你想独自悟道迈入修行,与长成我这样差不多。” 白小白惊讶,“那么难?” 顾白点头。 “那大人,你明悟这些大道了吗?”白小白问。 顾白摇头,“我不用。” 顾白出身商贾,自然进不去书院。 至于独自悟道,迈入修行,顾白曾尝试过。 然而,这些经书他都看得明白,就是没什么用。 久而久之,顾白还是觉得抄书更适合自己。 “这么难?” 白小白挠了挠头, “那还有别的修行可以选吗?” “有。” 顾白又把《金刚经》、《光明经》等佛家典籍翻给她。 接着,顾白又取了《道德经》、《南华经》等道家典籍递给她。 “这些经书全是,但想要进入修行,与刚才儒家差不多。” 白小白咽一口唾沫,“还,还有别的吗?” “别的?”顾白摇了摇头,“别的你就用不上了。” 世上修行正途大致这么多,余下的就是些歪门邪道,或者妖怪、恶鬼修行。 “怎么样,还修行不?”顾白看着她。 白小白咬了咬牙,“修!” 刚下罢决心,她脸上又很快闪过一丝羞赧,“可,可我身上没,没这么多银子。” 这些套书买下来,价值不菲。 “没关系。”顾白摆手。 作为一个生意人,关键得学会看人下菜碟。 “你身上有多少银子?”顾白问。 白小白从袖子里掏出一荷包,荷包里有几粒银锞子。 “足够了。”顾白把银锞子拿过来。 “哎?” 白小白想不到书这么便宜,当即要去搬书。 “虽然你夸我英俊,但账还是要明算的。”顾白把她拉回来。 在这个世界,书全部手工抄写,而且识字的人不多,会抄书的人相当于技术工种。 因此,一本书很贵。 几粒银锞子也就买一本书,想把所有书带走,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这些书租给你看,你每天可以到店里读这些书。” 至于那几粒银锞子,顾白权当做租书的费用了。 “租书?” 白小白一怔。 她想了想,“也行,那我每天就叨扰了。” “不叨扰。”顾白把银子揣怀里。 他是做生意的,只要有银子,肯定不叨扰,若是夸上他几句英俊,他还很欢迎。 当然,前提是不骚扰他。 既然已经出了银子,白小白也不客气。 她把红色油纸伞竖在旁边,拿了一本《论语》跪坐在书案上读起来。 勾子这时走进来。 她挎着篮子,里面冒出喷鼻的鱼香,在她身后“喵喵”的跟了几只猫。 鱼姥姥的摊子在石桥对面。 因为做鱼要留下许多下水、鱼头等等,她经常把那些东西喂猫。 久而久之,几条街道上的流浪猫都被她收留。 勾子以前经常去鱼姥姥处买鱼,那些猫都跟她混熟了,经常跟过来讨口鱼吃。 “公子,你的鱼…” 勾子见到了坐在席子上读书的白小白。 “来客人了?”勾子高兴,他们今天终于开张了。 “妖…” 白小白也看到了勾子,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她及时想到,自己是个妖怪,这才住了口。 饶是如此,白小白还是心有余悸,她见过丑的,但没见过这么丑的。 “嗯,客人。” 顾白顾不上多说,伸手把篮子里的鱼取出来。 “唔,真香。” 顾白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陶醉了。 白小白挺了挺鼻子,暗自咽口水,只可惜她的银子全被顾白拿走了。 顾白和勾子一人一条鱼。 在用罢后,顾白把鱼头与鱼骨头找了个盘子装起来,放到书屋门口。 正在书屋外玩耍的几只猫见了,立刻围过来,把鱼头分而食之。 顾白摸了摸他们,站起身,目光穿过小河,烟雨,望着对面鱼姥姥的摊子。 鱼姥姥的背越来越弯了。 ------------ 第十九章 云雨楼上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目送白小白红纸伞消失在人群中后,勾子关了店门,同顾白出门。 在走过石桥时,他们碰见了准备收摊的鱼姥姥。 顾白帮一把手,把抱桶提回了鱼姥姥的家。 在鱼姥姥家门口,处处可见猫,各色各样的猫都有,不时地上蹿下跳。 从鱼姥姥家出来后,顾白他们往云雨楼走。 云雨楼在西街,他们需走到县衙所在的大街,再折向西行。 “掌柜的,你错过了一个长寿的大好机会。” 对水洼迎面而上,不时跳跃的勾子回头看着顾白说。 “什么长寿机会?”顾白莫名其妙。 “借寿哇。” 勾子站住脚步等顾白。 “你看小翠姑娘瞅你那眼神,你若答应和她在一起,她绝对愿意把寿命借给你。” “去,本公子是那样的人?” 顾白停住脚步,在路过的饼店买了几个油锅饼子。 他与勾子一人一个,在雨中边走边吃。 在路上店铺上灯时,顾白他们到了烟雨楼。 烟雨楼的生意并没有因为雨而少很多,客人三五成群,纷繁如织,在招呼中进入云雨楼。 顾白心里犯嘀咕,止步不前。 “怎么,公子,你怕了?”勾子在旁边幸灾乐祸。 “笑话,你我都不怕,我会怕他们?” 顾白一句话顶回去。 “我只是担心自己不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那是青楼,又不是虎穴,她们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勾子就不明白了。 顾白叹口气,“你不懂,本公子跟你不一样,她们还真能把我吃掉。” 然而,又不得不进。 于是,顾白把整洁的衣衫弄乱,绑头发的绳子也解开,淋雨之后遮住半边脸。 这些准备妥当了,他才带着勾子向云雨楼走去。 顾白这身打扮还是有点儿用的。 那些招呼客人的风尘女子见他身着布衣,还凌乱,理也不想理他。 奈何,门前招呼客人的还有一位姥姥。 姥姥年轻时也是做伺候男人勾当的,现在虽然老了,退居二线,但眼光还在。 她那眸子一瞥顾白,登时放出光芒。 勾子以她的丑保证,姥姥双眼冒出的光,居然比楼前挂着的烛灯还明亮。 “哎呦,公子,快请,里面请。” 姥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说着话就来拉顾白。 勾子虽然不情愿,但还得挡上去,谁让她是仆人呢。 “咳咳,我告诉你啊,我们公子银子不多。” 她觉得这借口,足够让姥姥对顾白的好感下降三分了。 顾白塌肩,探胸,低头,只负责降低自己气质。 “哈哈,哈哈。” 姥姥大笑,眼里根本没有勾子,“先里面请,怎么能让公子破费呢。” 她绕过勾子,拉着顾白往里面走,“公子若拮据,我手里还有俩糟钱…” 勾子目瞪口呆。 娘咧,看脸的世界她真不懂,居然真的可以当饭吃。 顾白也无奈,他想不到这样也挡不住他的气质,哎,还是太英俊了。 青楼里的姑娘见姥姥拉一人进来,或止不住好奇,或想过来看看,都围过来。 “去,去。” 姥姥挥手,让她们一边去,这是留给自己的。 这倒也省了顾白的麻烦,于是他没多挣扎,领着勾子一起进了云雨楼。 姥姥把他们领进一上房。 顾白刚坐下,姥姥千娇百媚的就要靠过来。 勾子及时挡在他面前。 “哎呦!” 姥姥被吓一跳。 她这才看清勾子的模样,整个人清醒许多。 顾白赶忙开口,“烦请姥姥把鼠儿姑娘请出来。” 勾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两银子递给姥姥。 姥姥下意识的接了,“哎呦,公子,请鼠儿作什么,她是我们这儿最丑的姑娘,要不姥姥把我们楼里的初云姑娘带过来,我们俩一起伺候你?初云姑娘出身梨园,今天刚梳头…” 顾白忙拦住她,“别,咱们先办正事,正事要紧。” “哟。”姥姥痴痴的笑,“上我们云雨楼,这不就是最正的正事?” 勾子看得出来,她十分馋顾白身子。 “鼠儿姑娘,一两银子。”勾子在她耳边大喝。 “鼠…”痴迷的姥姥清醒过来,“一两银子?” 见他们点头,姥姥有点儿遗憾,不过稍纵即逝, 她笑起来,脸上粉簌簌往下落,“那成,你们先办那正事,咱们随后再聊这正事。” 她扭着身子出去了。 “聊你大爷。”顾白舒一口气。 他对勾子说:“有时候太英俊,也不好。” 勾子翻个白眼。 门外很快传来动静。 “哎呀,姥姥,谁呀,让您这么上心。”一娇媚的声音说。 “你进去就知道了。记住了,只许办摘星楼的事,不许干别的。”姥姥警告他。 “我想干,人家也得愿意呀。” 娇媚的人说着,把门推开。 “啊!” 姥姥刚把门关上,就听见有鼠儿姑娘大叫一声。 也不知道因为丑,还是因为英俊被惊到了。 片刻后,鼠儿姑娘安静下来。 她盯着顾白,“我见过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但就没见过您这样英俊的。” 不过,她的眼神清澈,显然也知道顾白找她不会干旁的事。 她又看着勾子,“谢谢你,让我有了在青楼待下去的信心。” “你大爷!”勾子怒竖中指。 鼠儿姑娘把腿一翘,“说吧,想偷谁,抢谁,杀谁?” 她瞥勾子一眼,“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做主,银子少收你两成。” 勾子这才把中指收回去。 顾白奇怪地看着她,“你就是摘星楼?” 他以为楼中藏楼,另有玄机呢。 “我是摘星楼,别人也是摘星楼,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摘星楼。”鼠儿姑娘神秘一笑。 “那你在烟雨楼…也接客?” “当然。不过,你也看到我的样子了,靠接客,我得饿死,所以得兼个职。” 顾白和勾子对视一眼。 这也行? “公子,你看鼠儿姑娘都这么努力,你还有什么借口不努力?”勾子语重心长。 “一边去。” 顾白不理她。 他看着鼠儿姑娘,“飞天鼠你认不认识?” “飞天大盗鼠字辈的都在我这儿接活儿,当然认识,怎么了?” 鼠儿姑娘戒备的看着顾白,“你是官府的人?” 不等顾白回答,她又否定了。 “不会,你若是官府的人,这会儿早被送到某个富贵人家床榻上了。” 顾白现在又有了一个不当官的理由。 ------------ 第二十章 夺路而逃 既然不是官府的人,那就是被飞天鼠盗走东西的倒霉鬼了。 “哦,我明白了。” 鼠儿姑娘轻笑,“你想找回被盗的东西?” 她摇头,“对不住,摘星楼有摘星楼的规矩,我们是专业的,所以概不退赃。” “我不追赃,事实上,飞天鼠在昨天晚上就被抓住送到衙门了,我想知道的是,谁在摘星楼发布的任务,让飞天鼠去偷我的东西。”顾白也不绕圈子。 鼠儿姑娘对于飞天鼠被抓,毫不在意。 他们摘星楼就是一平台,平台从来不顾贼的死活。 至于雇主… 鼠儿姑娘摇头,“恕难奉告,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我们是专业的。” 顾白早有预料,“我可以出银子。” 她还是摇头,依旧是那句话。 “我们是专业的。”这次,顾白同勾子一起帮她说出来。 鼠儿姑娘笑,“既然两位知道,又何必为难我呢?” “你就不怕,我们把你这贼窝上报给府衙?” 顾白盯着她。 软的不成,他准备来硬的。 鼠儿姑娘乐了,“尽管去告,一个我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摘星楼会站起来。” “而且,公子莫忘了…” 鼠儿姑娘盯着顾白,“我兼任摘星楼的活儿,也就是说…” “你是个临时工。”顾白明白了。 纵然把这鼠儿姑娘抓起来,也无济于事,因为她被放在前面,本来就做好了顶罪的准备。 “啧啧。” 顾白决定挑拨一下,“既然知道自己是替罪羔羊,为什么还为他们卖命?” 鼠儿指着自己的脸,“沦落风尘,命不由己,我又这副模样,仅靠伺候男人,如何活得下去?” 若非摘星楼相助,鼠儿估计自己早被姥姥卖给别人当奴隶,或者卖入暗巷了。 暗巷是伺候那些穷苦人的,譬如水手,渔家,苦力等等。 进入暗巷的人得没日没夜的接客,十有八九撑不过一年,便染病身亡。 顾白无奈,看来硬的也不成。 正在他苦思良策时,鼠儿姑娘一笑,“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顾白看她。 鼠儿姑娘看着顾白,眼神之中全是贪婪。 她挑下眉头,全是媚意,“你今晚留下来,好好地伺候我。” 平日里都是她伺候人。 现在让这么英俊的人伺候自己,不说那是多大的享受,单传出去,也让她扬眉吐气。 到时候,云雨楼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得羡慕嫉妒恨。 “咦,你真敢想。” 顾白想着都觉得恶心。 “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太会做梦了。”勾子也忍不住说。 鼠儿姑娘翻个白眼,“大家同是癞蛤蟆,相煎何太急?” “嘁。”勾子不屑,“你才是蛤蟆呢,我是青蛙。” 鼠儿不与她争。 “既然你们不答应,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她站起身子,望着顾白,“你若是想通了,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见她要往外走,顾白把她喊住。 “既然你们摘星楼是专业的,那好,我有任务需要委托给你们。” 鼠儿姑娘转过身,“什么任务?” “帮我偷一样东西,就偷雇佣飞天鼠的雇主的,一样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顾白看着鼠儿姑娘,“我这任务,不坏你们规矩吧?” 勾子诧异的看着顾白,心说公子可真是个机灵鬼,这脱裤子放屁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鼠儿姑娘乐了。 她坐回来。 “你这任务,与直接让我把雇主身份告诉你有什么区别?摘星楼不会这样做生意。” “什么意思?难道一旦成为雇主,你们以后就不偷他东西了?” “当然不是。”鼠儿姑娘摇头。 在摘星楼发布任务,必须有明确的目标身份信息,以及要被偷东西的详细信息。 “你这任务内容在这两方面都太笼统了。” 这主意不成,顾白并不气馁,因为他还有别的办法。 “那这样,我的任务改为把摘星楼中飞天鼠雇主的信息盗出来。” “呃。” 顾白此言一出,勾子和鼠儿姑娘全愣住了。 勾子向顾白竖起大拇指。 “公子,这主意,也就您能想出来。” 顾白得意,“这样一来,任务目标,以及要偷的的东西,信息都足够明确。” 他问鼠儿姑娘,“这下可以发布任务了吧?别告诉我你们不接,别忘了,你们摘星楼…” 顾白和勾子异口同声:“是专业的。” 鼠儿姑娘沉吟半晌,斟酌半天。 不得不说,顾白还真是抓住了他们摘星楼的漏洞,以至于鼠儿姑娘不得不点头。 “但是…” 鼠儿姑娘提醒他,“有没有人敢接你这任务,我就不知道了。” 本来还高兴的勾子和顾白,登时有点儿不太乐观。 想想也是,贼盗摘星楼,这就和前世在某平台写东西骂某平台一样,会被封杀的。 纵然不被封杀,贼估计也不敢去摘星楼领取佣金。 见他们不再笑,鼠儿姑娘乐了,“所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 她向顾白眨下眼,“你考虑考虑?” 鼠儿姑娘开门出去了。 “大爷的。”顾白拍下桌子。 长的太英俊也是一个麻烦,居然这样被拿捏住了。 他叹口气,“勾子,我羡慕你啊。” “哎?”勾子莫名其妙。 “至少,你永远不会面对卖不卖身这个没节操的问题。” “你大爷。”勾子回敬一句。 他们安静片刻,勾子疑惑地看着顾白,“咱们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顾白也看着她,也觉得有什么被也遗忘了。 “来来,初云,你也别哭哭啼啼。今儿姥姥给你找了位公子,俊的没话说,绝对让你高高兴兴,心甘情愿的梳头接客。”姥姥说到这儿,“哈哈哈”,大笑三声。 顾白一哆嗦,登时明白遗忘什么了。 他与勾子对视一眼,起身推门,夺路而逃,头也不回。 “哎,公子…” 姥姥试图拦顾白,却拦了个空气,眼睁睁的看着顾白消失。 姥姥跺下脚,回头要与初云说话,见她呆呆地望着顾白消失的方向。 “呼呼。” 顾白坐在云雨楼对面的茶馆,气喘吁吁。 “想不到啊,我顾白居然能完好无损的从那里面出来。” 顾白直起身,向天空拱手,“感谢诸天神佛夫子保佑。” “你感谢夫子,不如感谢菩萨。”勾子趴在桌子上,也在拼命喘气 ------------ 第二十一章 翻身做主 顾白饮一口茶。 待气息喘匀了,他问勾子,“你知道公子为什么守身如玉吗?” “知道,你前世一定是个丑的,谁也看不上你。现在变英俊了,有了报复心理,你准备谁也看不上。”勾子脱口而出。 顾白目瞪口呆。 他本来准备来一句,这些人太肤浅,只看中皮囊,或银子,却鲜少看中人的才华。 想不到勾子竟有如此高见。 “咱们现在怎么办?”勾子问顾白。 她觉得,“要不公子你还是进去,把眼一闭一睁,这事儿咱们就办成了。” “滚蛋,公子是那样的人?” 勾子叹口气,“那咱们就只能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 “也不尽然。” 顾白放下茶杯。 “那位鼠儿姑娘垂涎本公子美色,居然指明这么一条道儿,说明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飞天鼠雇主的信息,她肯定知道。”顾白说。 让不让顾白知道,则在她一念之间。 “但人家不给你,你能怎么办?”勾子觉得还是没戏。 “也不尽然。” 顾白让勾子贴耳过来,“这鼠儿姑娘,终究还是云雨楼的人。” 既然是云雨楼的人,当然得听姥姥的话。 这些青楼女子多是贱籍,卖身契大多在姥姥手里,生与死也在姥姥一念之间。 “既然还是云雨楼的人,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顾白向勾子挑一下眉头,“你明白没?” 勾子恍然,“哦,我明白了,公子你准备去陪姥姥…” “陪你个香蕉皮。”顾白差点把鼻子气歪了。 不过想到待会儿要用到勾子,顾白只能把语气放的和蔼点儿。 “我问你,云雨楼的姥姥最在意的是什么?” 勾子毫不迟疑,“睡你?” 顾白让茶馆掌柜上一盘茶果点心。 “你要是不好好说话,这茶果点心就别吃了。” 勾子吞下口水,赶忙改正态度,“我知道,是云雨楼的生意。” 顾白点头,“对咯,咱们只要把云雨楼的生意搅黄了,姥姥肯定着急。” 到时候再以此为要挟,让姥姥去逼着鼠儿姑娘把雇主信息说出来。 “这计策怎么样?” 勾子点头,“相当的不错。” 她向顾白竖起大拇指,“公子,在缺德这方面,你从来不让我失望。” 啪! 顾白敲下她的头,“怎么说公子呢?” 勾子干笑,手把茶果点心拉到自己面前,“那公子,你准备怎么搅黄云雨楼的生意?” “不是我,是你。”顾白指着勾子。 “哎?” “你去门口帮他们拉客去。” “这…这…” 勾子整个人懵了,还有这操作? “愣着干什么,去呀。” 顾白赶她去,顺便把一盘茶果点心塞给她,“边吃边招呼。” 勾子不愿意去,徒劳的挣扎着,“凭,凭什么让我去,你为什么不去?” “我要是去了,这云雨楼客就要满了。” 顾白催勾子赶紧去。 “那,万一我要是被人打了…” 勾子看着顾白。 “咱们更有机会讹上云雨楼了。”顾白让勾子放心,“再说,我还在旁边盯着呢。” 顾白把缠在左手上的白布缓缓解下来。 有顾白左手在,勾子很放心,但条件还得谈。 “事成之后,一个月之内,你当主子,我当仆人。” “成交。”顾白答应了。 勾子高高兴兴去了。 奴隶有朝一日能翻身做主人,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于是,在云雨楼前,昏暗中,细雨下, 有客人上门,云雨楼门前的姑娘刚要上前招呼,勾子先一步跑上去。 “公子,来云雨楼玩呀。”勾子笑。 “鬼呀。” “什么东西。” “啊啊。” 片刻之间,云雨楼如织的人流被斩断了,留出一片空白,出现诡异的安静。 “你干什么!” 那些招呼客人的姑娘不高兴了。 勾子回头向她们一笑,吓的这几个姑娘退后几步,不敢靠近勾子,深怕沾惹上勾子的晦气。 见客人不再上门,姥姥不干了。 她出门一看,“嘿,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她走过去,“你想干什么?” 她不忘左右张望,“你们家公子呢?” 勾子果断把顾白卖了。 “在对面。我们公子说了,你们鼠儿姑娘若不说,他就搅黄你们的生意。” 姥姥还想把顾白拉回来呢,“有什么事不能说?你等着,我回去问问。” 她匆匆的进了云雨楼。 不一会儿,姥姥出来了。 “咳咳,我觉着鼠儿的主意不错,只要你们公子答应那交换条件,她指定说。” 她不忘风情一笑,“当然,现在鼠儿一个人,换成两个人了。” 勾子知道顾白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那就没得谈了。”她回头,继续招呼过路的客人。 见客人全被勾子吓跑了,姥姥身后的健仆走上前,“姥姥,把她赶走?” 姥姥摇了摇头。 她向对面站在屋檐下的顾白微微一笑,招手让门口的姑娘们下来,站到勾子身后。 她又悄声指点姑娘们一番。 顾白不知她何意,静观其变。 又有客人上门。 “客官,来玩啊。”勾子喊。 她这一嗓门出去,根本不像是拉客,倒像是赶客的。 客人见到勾子的样貌后又被吓一跳,转身要走。 正在这时,勾子身后的那排姑娘,娇滴滴的一挥手帕,“客官,来呀。” 她们还摆出妩媚至极的神态。 客人站住了。 他的目光在勾子和身后的姑娘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些姑娘身上。 她们居然格外的诱人。 就如同雨洗后的青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撩人的气质。 客人顿时有了兴致,急不可耐的绕过勾子,跟着青楼的姑娘进了云雨楼。 后面的客人也是如此。 一时间,客人再次多起来,而且兴致颇浓,最后,甚至鼠儿姑娘也百天难遇的接到了客。 姥姥笑的合不拢嘴。 她朝向顾白招手,见顾白不过来,她喊道:“公子,来呀,不吃你,就给你商量个生意。” 勾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生意?” 姥姥勾了勾她下巴,“你说呢?我突然发现丑也有丑的好处,你…” 姥姥话说半截,勾子夺路而逃。 娘咧,居然有青楼要她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顾白一直以来的威胁要有用了。 顾白在远处看,见云雨楼客人不断,也知道计策无用,于是也踏出了屋檐。 姥姥朝他喊,“公子,这奴婢我要了,要不,用你想要的信息,咱们换一下?” 顾白一愣,明白勾子为什么逃了。 ------------ 第二十二章 水仙殿 顾白追上勾子。 “勾子,你放心,公子不会卖你的。” 勾子:“我这是高兴,至少证明本姑娘还是有用处的。” “你这用处还不如给我磨墨呢。” 至少磨墨还有一点儿技巧在其中。 “也对。”勾子点头,“我虽然可以用脸吃饭,但用才华吃饭也不错。” “行,脸皮大有长进。” 勾子得意,“那是公子教导有方。” 俩人半揶揄半吹捧着,往回走。 “公子,现在雇主的身份打探不出来,咱们怎么办?”玩笑之后,勾子问顾白。 顾白也犯难。 但他们今晚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我们知道,鼠儿姑娘手中有他的信息。” 鼠儿姑娘作为摘星楼在云雨楼的人,也一定有账簿,不然不好向摘星楼交差。 “所以,现在我们只要想办法把鼠儿手中的账簿搞到手就可以了。” “那公子,你要不要用一下你的美男计?” “去,费那事儿作甚,咱们也雇一个贼不就成了?”顾白说。 勾子站住脚步,“不是,公子,你既然有这么好的法子,为什么还让我去楼前招呼客人?” 顾白很无辜,“我这不是也是刚想出来。” 勾子将信将疑。 不过,在路过一卤煮摊子时,俩人一人一份,勾子登时把这些抛之脑后了。 用过饭后,俩人继续慢悠悠的往回走。 “那肠子真不错,软烂肥香。” “肺头也行,细腻,还有那豆腐,鲜嫩入味。” “香而不腥,这卤煮绝了。” 顾白让勾子记下来,“以后咱们隔十天,不成,五天,来吃一次。” “好。”勾子点头。 她也在回味,“那宝盖儿才绝呢,吃起来有弹性又有嚼头,下酒真不错。” 他们相互评价着,回味着,最后不约而同的摸了摸肚子。 “我怎么觉得有点饿了。”勾子说。 “那咱们回去在吃一顿?”顾白提议。 勾子点头。 于是俩人转过身,又向卤煮的地方走去。 下雨天,夜还深,街上行人稀少,酒鬼也遇不见几个。 在走过一座石桥后,顾白迎面见一书生走过来,他打着一把油纸伞,不时对着旁边说话。 让勾子贴近顾白的是,这书生旁边空无一人。 三人错身而过,书生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什么,家父已然成仙?”书生疑惑,“整天睡女人,也,也能成仙?”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留下顾白和勾子面面相觑。 “这人有病吧,和空气说话。”勾子说。 顾白点头,“还睡女人成仙,照这样说,我要是放开了,早成神了。” 卤煮的摊子不远了。 噗通! 他们转过身,刚要走过去,忽听身后传来落水的声音。 俩人回头,见拱形桥上已经失去了方才书生的身影。 “我去。” 顾白扭头跑上石桥,低头一看,见那书生在水里也不呼喊,只是本能挣扎一下然后钻向水里。 虽然是个有病的,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顾白把长衣丢给勾子,翻身跃下石桥,如一条鱼,钻向那书生,从后面抓住他。 说来也怪,那书生在水里不挣扎,被顾白抓住后,反而剧烈的挣扎起来。 顾白差一点被他连累,拖到水里去。 “你大爷。” 顾白咒骂一句,把左手上缠着的白布解下来一段,缠住书生的手。 这一切妥当后,他浮出水面,试图把书生拖向最近的码头。 “公子,小心。”勾子在桥上喊。 顾白不明所以,回头正要看勾子,脚下一沉,人直接被抓到水下。 “日。” 顾白只觉脚脖上被人用手抓住了。 他登时明白,他这是遇见水鬼了。 幸好,顾白水性不错,临危不乱。 他记得一本书抄上曾写过一对付水鬼的法子——河水鬼最畏“嚣”字。 顾白以手为笔,迅速在水中划过一“嚣”,同时脚下一蹬。 不知嚣字有用,还是顾白的一蹬挣脱了。 总之,顾白鱼一般冒出水面。 他畅快地呼吸一口气,把浊气吐尽。 与此同时,他瞥见桥下有一团阴影向他袭过来。 勾子再道一声小心。 顾白也不敢托大,迅速解着左手上的白布。 他的左手,一剑斩妖怪,亦可斩阎罗。 不过,顾白今天的左手是无用武之地了——在阴影快靠近顾白时,旁边也钻出一道阴影。 两者缠斗在一起,冒出一股又一股的水花。 那书生此时有了动静,他惊讶地望着缠斗的阴影:“爹!真的是你!” 他试图向缠斗的水花游过去,被顾白拉住了。 “你爹还真成仙了?”顾白惊讶。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拖着书生迅速地游到码头。 待把书生拖上岸后,啪啪,顾白先给他几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石桥下的水花很快也平复,不知谁赢了谁。 顾白喘着粗气,忙把身上的衣服拧干。 书生的面容渐渐恢复清明,有了惊慌的神色,不再麻木。 他往着水面,心有余悸。 在码头上坐了片刻,惊魂安定后,书生方起身,向顾白拱手:“多,多谢公子相救。” 顾白摆了摆手。 他要早知道这里面还有水鬼,肯定不会管这书生。 “你这…什么情况?”顾白问。 这也不像是他爹成仙的样子啊。 书生望一眼河面,心有余悸地说:“我,我与同窗约好今晚去快活楼玩。” 他刚出门赴约,就碰见一个黑衣人向他拱手问好。 黑衣人说他父亲成了仙,今日做客水仙殿,烦请他过去一叙思念之情。 书生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他。 黑衣人吩咐他回去多取些银子,以便孝敬他父亲,他也答应了。 书生取银子后同黑衣人出了门,一直走到了石桥上。 刚才,他见水面上有一座宫殿,金碧辉煌,还有几个艳丽的女子在殿中翩翩起舞。 他父亲正在其中。 黑衣人说他父亲等他久了,让他快点下去。 于是,书生二话不说,翻越石桥,跳下水面。 至于顾白救他时的挣扎。 “我正往水仙殿走,忽觉身子被拉住了,回头一看,一青皮鱼妖睁开大口好像要吃我。” 于是,书生剧烈地挣扎起来。 等黑衣人去收拾青皮鱼妖(顾白)时,书生父亲出现在另一边,朝他喊:“快逃,他是水鬼!” 接着,他父亲就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了。 说到此处,书生又向顾白拱手:“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 第二十三章 西樵书院 “什么恩不恩的。”顾白摆手。 勾子跑过来,把长衣递给顾白。 “就是,你心里要是过意不去,请我们吃顿饭就成了。” “你这小奴,不知做好事不求回报?”顾白把长衣披上,瞪勾子一眼。 他回头对书生说,“不用太贵,前面卤煮就不错。” “啊?” 书生被他们一唱一和搞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哦,好,成…” “不过”,他看着二人,“卤煮是不是太寒酸了,要不,咱们去快活楼?” 快活楼是余杭城内最大的酒楼,饭菜色香味俱全,登楼者非富即贵。 若是往日,顾白还真就答应去快活楼了。 但现在顾白不想,他们的馋虫现全在卤煮上。 “就卤煮。” 顾白说的斩金截铁。 “行吧。” 书生最后恋恋不舍的看河面一眼,跟着顾白又上了石桥。 勾子这时靠近顾白,“公子,你说这水仙殿,同老王要查的水仙是不是同一回事?” 顾白点头,有这个可能。 但要说这水鬼就是水仙,顾白觉得太扯了。 法海领着百八十人,在一夜时间消失,而这鬼连顾白都能击退,不可能是他做的。 据法海的占卜书上记载,在溺毙一人后,在河边行某种占卜之法,可得水仙指点。 想来水仙手下应该有许多溺死的水鬼才是。 方才这水鬼,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那要不要告诉老王?”勾子问。 “明日告诉他一声吧,不过…”顾白不认为王守义能查出什么。 幽冥之事,过于虚幻,王守义是捕头,不是镇妖司的人,寻常手段很难查出有用的线索。 当然,这消息也不是毫无价值。 至少他们知道了水仙殿。 顾白他们到卤煮摊的时候,摊主正要收摊——因为是雨天,客人很少。 好在,摊主准备的食材够多。 见顾白他们财大气粗的要包圆,摊主乐不可支,忙把已经收起来的摊再支开。 “今儿有人付账,勾子,放开了吃。” 顾白挥手就让摊主来两大碗。 勾子也不落后,三大碗先摆在面前。 至于书生,他看一眼摊子,见卤煮里煮的肠、肺看起来过于异样,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出入的都是快活楼,这些下水让他不敢恭维,总觉得吃下去不大干净。 顾白和勾子二人顾不上招呼他。 他们甩开膀子,呼呼的吹着热气吃,汁儿在口齿间横流。 顾白吞下一碗后,“呼,爽!” 他让摊主再来一碗,回头一看,见书生盯着他们,蠢蠢欲动。 “你怎么不来点儿?”顾白问他。 “尝尝,特好吃。”顾白极力邀请他。 书生喉头蠕动一下。 他本来心中顾虑很大,但见顾白和勾子那狼吞虎咽的样,食指不由地大动。 尤其是顾白,长的风流潇洒,风度翩翩,温软如玉。 这么一位谦谦公子居然毫不避讳,他就更没有避讳的理由了。 于是书生小心翼翼地说,“那,那我来,来点儿?” “来点儿!” 顾白招呼摊主,为书生盛上。 不一会儿,俩人狼吐虎咽变作三个人。 在幽暗灯光下,摊子里冒出来的热气,飘到雨幕中,格外的暖和。 “呼,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书生招呼摊主再来一碗。 他浑身湿透的身子,此刻在卤煮的滋润下,变的不再那么冷。 “好吃吧。”顾白得意,“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摊子。” “嗯嗯。” 勾子点头。 “我们公子对吃最讲究了,这话能从他嘴里吐出来,说明真的很好吃。” 书生好奇,“公子对吃的很讲究?” “那是。” 顾白得意,“不是我自夸,整个余杭城,没我不知道的美食。” “那快活楼…” 书生刚开口,顾白打断他,招呼道:“来,快吃,快吃。” 勾子瞥书生一眼,“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觉得我们公子是吃得起快活楼的人?” “就你话多。” 顾白把勾子的头往碗里摁,让她快吃。 书生挠了挠头,忙把这话题掠过,闲聊起了顾白的营生。 顾白对此倒不避讳,直言相告自己是抄书的。 他还把店址告诉了书生,“你那些同窗好友有要读书的,记着去找我。” “一定,一定。”书生答应着,却有点儿底气不足。 书生很快也自报家门。 他姓李,名浮游,现在余杭城唯一的书院——西樵书院读书。 顾白点下头。 在书院读书的人非富即贵。 这书生还起名李浮游,这不是告诉他很富有嘛? 顾白当下再不顾及,招呼摊主继续上。 一直把摊主食材吃完,俩人吃了个肚圆后,他们才向李浮游告辞。 他们打着油纸伞,慢悠悠的往回挪,不时地打一饱嗝。 此时,夜已深。 路上一个人也不见,只有细雨落下的声音。 俩人闲聊,打趣着,在快到书屋时。 喵。 一只猫忽然从身边树上落来,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下后,朝顾白叫一声。 这只猫一身黑毛,顾白白天喂过,认得它是鱼姥姥家的猫。 “老黑,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什么?”顾白问。 黑猫不答,而是向顾白身后叫几声。 顾白和勾子不约而同的回头。 他们的身后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 俩人回过头。 “啊!” 勾子被吓的往后退,而顾白后退的更快。 在他们面前,一步之遥,方才黑猫站着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人影。 “喊什么,小小年纪,胆子这么小。”人影颤巍巍地抬起头。 她声音沙哑,透着沧桑,还有一股子的邪性。 不过,顾白和勾子听到这个声音,心放下来。 “哎呦,鱼姥姥,你吓死我了。”勾子拍着自己的小胸脯。 喵。 黑猫从鱼姥姥腿后面钻出来,似乎在嘲笑勾子的胆小。 “姥姥,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顾白问。 “收鱼。” 鱼姥姥说罢,弯腰把脚下的一条鱼捡起来,丢到一旁的抱桶里。 顾白探头看了一眼,抱桶里不时溅起水花,显然有很多鱼。 “大半夜的出来捞鱼?”顾白疑惑。 余杭城富饶,任意捡一条小河,都可以捞上来许多条鱼。 因此,鱼姥姥从河里捞鱼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时辰捞鱼。 不说夜里水鬼格外活跃,单说河堤湿滑,就不应该在夜里来捞鱼。 ------------ 第二十四章 上香 二十四章 鱼姥姥不答。 她只是把抱桶往顾白身前移,“今天捞了不少新鲜小鱼。” 鱼姥姥一开口,顾白就知道鱼姥姥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顾白吞下口水,“我包圆了,姥姥,记着啊,我包圆了,千万别卖给旁人。” 鱼姥姥说的新鲜小鱼齐整的一指长。 用手一掐,肚肠就会挤出来,再用指甲刮一下鱼鳞,这鱼就收拾妥了。 在入菜时,用油煎透,放入调味红烧,一直烧到骨刺酥烂,撒上芫荽即可出锅。 在吃时,牙齿剔下背脊和肚腹两边肉,用舌头细品,有小鱼独有的鲜美。 下酒尤其爽。 顾白非常喜欢这种小鱼,但凡鱼姥姥有做,顾白必定在抢购者之列。 这种小鱼也只有鱼姥姥做的好吃,别的人做不了。 因为这一指长的小鱼,若无经验,捞上来后,肚子里有一股子的苦味。 只要鱼姥姥自己捞上来的,才又新鲜,又无异味。 奈何鱼姥姥不常做。 现在顾白知道原因了:晚上来捞鱼,当然不常做了。 鱼姥姥若有所思的瞟顾白身后一眼。 “想吃,你也得有福分等到明天。” 鱼姥姥抱起抱桶,“你小子,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咯。” “什么?”顾白不解。 鱼姥姥也不答,颤巍巍的消失在夜幕中。 被鱼姥姥这么一吓,顾白背后汗毛倒竖,风声鹤唳,觉得黑暗之中处处有妖邪。 “勾,勾子,不怕,公子保护你。”顾白拉住勾子。 勾子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怕呢,明明是你在怕。” 见她语气里有鄙视,顾白贴着她,“你当然不怕了,你长的就辟邪。” 他张望着四周。 “本公子不一样,在故事里,像我这么英俊的,不碰见几个女鬼都不好意思叫故事。” “嘁。”勾子不屑。 “你知道公子为什么买你嘛?”顾白问。 勾子摇头。 “因为我太英俊,你太丑,可以中和一下,少招惹一些是非。” 顾白说到这儿摇头,“可惜,你已经这么辟邪了,还是掩盖不住本公子的俊气。” 勾子快走几步。 她不想跟他说话了。 顾白忙追上去,“你等等我,我还等着你辟邪呢。” 在他们身后,黑猫大摇大摆的跟上去。 穿过石桥后,他们回到书屋。 顾白被鱼姥姥刚才的话弄的心里直发毛,因此换了湿衣服后,先点了香。 他在门神处烧上几根。 勾子坐在席子上消食,顺便把跟来的黑猫抱在怀里。 “公子,你临时烧香是不是有点儿迟了?” “你懂什么,烧香拜神贵在诚,与烧的多少、早晚没关系。” 顾白关上门,在灶王爷处也烧上。 “你这神像还是假的,旁人临摹的,不是从寺庙道观求来的,这也叫心诚?” 道观、寺庙里供奉诸神。 自然,世人普遍认为从道观、寺庙里求来的神像,才会真正的保家宅平安。 “心中有神,处处真神,心中无神……神像太真也无用。”顾白依旧强词夺理。 他最后在土地爷和土地婆神像前烧了几根。 勾子十分不明白。 “公子,你为什么在家里供土地爷和土地婆的神像?” 一般而言,这两者的神像都被供奉在土地庙。 “嘁,你懂什么。”顾白不屑地回答。 如果不经历前世的买房如割肾,也就不会明白顾白对土地爷和土地婆的虔诚。 前世是求神无门,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当然要好好地供起来。 勾子翻个白眼,“那你至少得用供品吧。” 顾白停下来。 他觉得勾子说的有道理。 但他们书屋不开火,自然也无吃食,这大半夜的去哪儿整供品去? 勾子站起来,自告奋勇,“要不,我现在去做一点儿点心?” 顾白拒绝了。 “拉倒吧,你做的点心上供,别说诸神保佑了,诸神不来找咱们算账就阿弥陀佛了。” 勾子撇嘴,重新坐下,“那你自己想办法。” 顾白环顾一圈,双眼一亮,“我还真有办法。” 顾白走到书架子前,挑了几本书,放在各自神像前。 两位门神放忠臣贤将守国门。 灶王爷前放《大荒食谱》。 至于土地爷和土地婆,顾白放《比翼鸟》,一本讲述异世界陈世美的爱情悲剧。 “书当供品?”勾子瞠目结舌,“这也行?” “有什么不可以,你没听人说过,书是精神食粮。” 在他看来,书还是最好的供品。 “那些吃的摆在神像前,中看不中吃。你再看我的供品,中看还中用。” 勾子向顾白竖起大拇指。 她现在知道什么叫无理也能搅三分了,顾掌柜就是这样的人。 勾子现在只期望,诸神发怒时,别把她一起带走。 雨渐大,风也渐大。 外面的世界成了吞人的怪兽,发出凄厉的惨叫。 书屋的门窗开始发出呻吟,吱吱呀呀的乱响,就好像有人在拆书屋。 鱼姥姥的话让顾白格外警惕。 他望着四周,招呼勾子把被褥取下来,今天晚上他们依旧在大堂睡觉。 “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避免你被妖怪抓走了。”顾白这理由很堂皇。 勾子却知他心中所想,“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帮你辟邪。” 顾白把缠着的左手的白布缓缓解下来,“你确定?”他看着勾子。 勾子果断地屁颠屁颠的为二人铺床。 勾子心里其实也有点怕,毕竟他们刚遇见水鬼不久。 现在顾白解除自己的封印,让勾子安全感倍增,现在顾白不让她陪睡都不成了。 勾子刚把床铺好。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夜晚的安宁。 接着,风裹着雨,噼里啪啦的钻进书屋,往里面倒灌。 “大爷的。” 顾白停止解白布,向门窗走去。 他刚要把门窗关上,忽然,瓢泼的雨水中钻出一人影,直取顾白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 在顾白猝不及防时,一道黑色闪电从顾白面前闪过,直取雨水组成的人影。 这道黑色闪电正是在书屋混吃混喝的黑猫。 人影一撞即碎。 顾白刚要松口气。 砰! 书屋通往后院的门被猛烈地吹开,又钻进几个水做的人形。 门直对着院子里的水井。 “啊!” 勾子大叫,指着水井,不敢置信地说:“鬼,鬼…” 顾白回头一看,只见一披散着长发,身着白衣的女鬼,正缓缓地从井里钻出来。 “我去!” 顾白大喊,“诸位神快显灵啊。” ------------ 第二十五章 众鬼落井水底眠 不等井中女鬼钻出来,变故再生。 顾白寄予厚望的门神失守,门被风猛烈推开,伴着风与雨,冒出一个又一个水做的人形。 黑猫呆在原地,无动于衷。 它虽然镇宅、辟邪,但现在势单力薄,它再上去,那就不是镇邪,而是被邪镇了。 那些水做的人形,渐渐凝聚出真身。 他们或白衣,或青衣,双眼妖冶,一脸铁青,浑身湿漉漉的,行走间拖出水迹。 这些皆为水鬼。 还有别的妖怪从门窗跳进来。 他们尖耳猴腮,有着红色眼珠,锋利爪子,鱼鳞一样的身子,森然可怖。 顾白读的书不少,他知道这是河伥。 河伥高于水鬼。 水鬼为溺死之人化为鬼。 河伥,则是在成为水鬼后,拉替身而不入轮回,不断地拉活人入水害人的水鬼。 因为这种水鬼害人太多,渐渐异化成了这副鬼样子。 又一水化的人形的水鬼从窗户跳进来,刚要凝聚成身子,不巧看到了勾子。 两者对视片刻。 啪! 水鬼吓的败逃,水化的人形化作一滩死水。 顾白很欣慰,门神镇宅与勾子镇邪,其中有一样至少是有用的。 只可惜,勾子也只是在猝不及防下有用,或者对个别胆小的鬼才有用。 在大部分水鬼和河伥眼里,她只是丑的让他们避而远之,不至于夺门而逃。 更何况,他们的目标也不是勾子。 所有水鬼在站定身子后,目光投向顾白。 “难怪仙人点名要他。”一女水鬼舔下舌头,上下打量顾白,“真够俊的。” 她说话的时候,嗓音嘶哑刺耳,而且有着弱弱的回声。 顾白听在耳里,格外的难听。 “你,你们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老顾可不是好惹的。” 顾白见他们向自己围过来,忙把脚下的黑猫抱起来。 怎料,顾白还没让黑猫镇邪呢,老黑先炸了毛。 喵!! 它凄厉的惨叫一声,挣脱顾白,霎时间消失在书架中,不知躲哪儿去了。 顾白望着围过来的水鬼,河伥,又看下空空如也的双手,一阵尴尬。 “咳咳。” 他把双手收起来,倒背在身后,“那什么,你们有本事等一下。” 顾白转身招呼勾子,“快过来。” 勾子抬头,望着那些水鬼、河伥。 水鬼、河伥也回头看她。 虽然被她的丑惊到了,但不妨碍他们弄她。 勾子知道自己上去也是送。 于是,她抬起头,“哎呀,你说什么,我眼睛瞎了,什么都听不到。” “你狠。” 顾白回头,又故作高深。 他慢慢地把左手白布解下来,“你,你们等着,我,我…” 顾白正说着,忽然瞥见身后的土地爷和土地婆神像动了。 顾白一愣,错觉? 围过来的那些水鬼、河伥也停住脚步。 他们盯着神像。 只见黄光一闪,一个憨态可掬的,慈眉善目,白发苍苍的矮老婆婆提一玉如意,转着圈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婆婆整了整衣袖。 “俊公子…” 她说着话,抬起头,见到屋内这一幕后呆住了。 在她身旁,接着有黄光闪过。 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憨态可掬的矮胖小老头转着圈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这老太婆,见到小白脸你就…” 土地爷也见到了屋内这一幕。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俩人,俩神,众鬼面面相觑。 当然,还有一个女鬼在努力的从井里往外钻。 土地爷就是土地爷。 他最先醒悟过来, “打,打扰了。” 土地爷拱手之后,拉着土地婆转一个圈,化作黄光一闪而没。 徒留土地婆的声音回荡在空中:“这么俊的公子,咱们不帮…” 书屋又安静下来。 水鬼与河伥,再次把目光对准顾白,向他围过来。 “慢着!”顾白制止他们,“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很厉害的。” 众鬼无动于衷。 顾白无奈,继续喊道:“慢着!你们至少得告诉我,你们谁是头儿吧?” 水鬼与河伥停下来,扭头看着从井里往外钻的女鬼。 顾白也明白了。 “哈。”顾白探头看一眼女鬼,乐了,“你们头儿的出场方式挺别致的。” 女鬼被众鬼看着,停止挣扎。 “呀!” 她发出锐利的尖叫,刺人耳膜。 “还不快过来,把我拉出来!” 女鬼声音尖锐,在空气中回荡着,满是恐怖与邪气。 只是这话听起来,让她的恐怖大打折扣。 水鬼、河伥他们一愣,不解的望着女鬼。 顾白也不解,“你不是鬼么,怎么自己还钻不出来了?” 鬼介于虚实之间,不拘于外物,怎么会被卡住。 顾白不说还好,一开口,女鬼双目如利剑,死死地盯着顾白。 “你究竟伤了多少条性命在这井里!” 女鬼趴在井沿上,双腿挂着一串的水鬼,只觉重若千金。 他们全部是死在这井里的。 有大人,有孩童,有妇人,因为水井不常来人,拉不到替身,他们孤独寂寞冷。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位新来的,他们十分热心好客,非得拉着她说说话。 女鬼有气无处撒,正好找顾白当这出气筒。 顾白很无辜,“我不知道呀,我从来没去过井边。” 顾家书屋被烧毁后,顾白图这房子便宜,迅速入手,把书屋搬了过来。 他当初还奇怪这房子为什么便宜,现在他似乎找到理由了。 “你还好意思说,他们让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来井边?”女鬼又怒问。 她想,顾白不来井边,井里的水鬼怎么拉替身,不拉替身,当然水鬼多了。 顾白让女鬼代为告罪。 接着,他记起来,“不对呀,我虽然不去井边,但勾子去呀。” 他们搬到这儿后,虽然没起过火,做过饭,饮水也从徐娘处打,但洗漱用水还是从井里打的。 女鬼低头问一句。 她抬头瞥勾子一眼,心有余悸。 “他们说了,勾子太丑,活着已经够不容易了,他们不忍心讨她的替身。”女鬼转告。 勾子闻言,向顾白一仰头,十分得意。 丑,有时候还是有好处的。 顾白也恍然,怪不得勾子打水,没被井里的水鬼拉下去。 女鬼又转问,“你什么时候来井边转转?” 顾白:“你当我傻呢,过去被他们拉下去,被他们讨替身?” 女鬼又转告,“这你不用担心,他们也不讨你替身,你长的太好看,当鬼可惜了。” ------------ 第二十六章 挥剑斩恶鬼 “他们就是馋你身子,想多看看你。” 女鬼继续转告。 这下轮到顾白向勾子得意的仰头了。 “头,头儿,你,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此行的任务?。” 见女鬼传话传的不亦乐乎,一水鬼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仙长还等咱们把他抓回去呢。” 女鬼拍一下额头,终于想到了正事儿。 她招呼众鬼,“愣着干什么,快把我拉出来呀。” 她又低头对着井里,“诸位,话已经转告了,咱们是不是…” “她出来要杀我,诸位,拉住,别让她出来,事成后我请你们饮酒。” 顾白忙大声喊。 不知顾白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热情好客的井里鬼不打算放女鬼出来,女鬼依旧被卡着。 围着顾白的水鬼、河伥只能分出一部分,去往水井。 余下的水鬼、河伥继续向顾白紧逼。 顾白警告他们,“我告诉你们啊,我很厉害的,别再靠近我。” 水鬼河伥们显然不信。 顾白也不能出手。 他的左手固然可以斩阎罗,但出一剑至少一个月寿命。 面对这么多水鬼河伥,顾白唯有擒贼先擒王,一招把他们头儿杀了,才能把他们镇住。 不然,一剑一个水鬼,不等把他们杀完,顾白先寿终就寝了。 不过,在水鬼河伥看来,顾白是在虚张声势。 那边厢,水鬼河伥拉住女鬼的手,胳膊,头发,努力的把她往外拔。 井里的水鬼自然不让她如意。 他们在井下面拼命地往下拉。 一来一往,女鬼被撕扯着,快要裂开了。 “我警告你们,我们主子是水仙!”女鬼咬牙忍着痛,一字一顿说。 井下水鬼似乎很怕水仙。 女鬼话音一落,他们瞬间松开手。 然而,井上的水鬼河伥还在努力地往外拔。 于是,猝不及防之下,水鬼河伥们摔了个四脚朝天,女鬼直接被拔上了天。 靠近后院门口的水鬼河伥们探头看,见女鬼被挂在了书屋的屋檐上。 “这幸好是个死的,若是活的,这会儿早成鬼了。” 顾白替飞出去的女鬼觉得疼。 女鬼很快重整衣冠,从屋檐上落下来。 “咳咳。” 她把刚才一切当做未发生,踏进书屋。 但丢了面子的怒气还在,因此她皱眉,不客气的说:“还愣着作甚,把他抓起来。” “慢着!” 顾白后退一步,大喝一声。 他问女鬼,“我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会不会抓错了?” “就你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模样,我就是想抓错,你的样子也不容许呀。” 女鬼听起来像是在揶揄,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听起来十分悦耳。 “你这么能说,要不多说两句?”顾白建议。 女鬼翻个白眼,懒得再说,挥手让水鬼河伥们动手,“记住了,仙长要活的。” 水鬼河伥们继续向前。 “慢着!”顾白再喊。 他扭头问女鬼,“仙长是谁?水仙?” 女鬼点头,“然也。” 顾白莫名其妙,“我怎么得罪她了?” “你杀了仙长的信徒法海,今日又搅局,把仙长到手的人夺走了。” 女鬼冷笑,“你说,你哪儿得罪仙长了?” “法海是仙长的信徒?怎么说,那百八十号人,全被水仙杀了?” 顾白趁机套话。 若能套出原委,帮王守义把案子破了,顾白还能趁机让王守义请客。 奈何,女鬼不答。 她只是催促着水鬼河伥,快点把顾白抓起来,仙长估计等着急了。 “慢着!”顾白又喊。 女鬼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想知道,为什么抓我要抓活的。”顾白好奇地问。 女鬼乐了。 “你要是死了,不白瞎这一副好皮囊?仙长正等着你侍寝呢。” 她向前走几步。 “啧啧,怪不得被仙长看上,好看的跟个玉人儿似的。” 顾白明白了。 敢情这水仙馋自己的身子。 顾白眼珠子一转,警告女鬼,“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若不然,当心我伺候好仙长后,整天打你出气玩儿。” 女鬼还真有这方面的担忧。 毕竟这厮太英俊了,仙长被迷得五迷三道很有可能,那到时候她就任由顾白拿捏了。 “咳咳,那什么,动手的时候轻点儿,别伤到他了。” 女鬼又催水鬼河伥们上去。 “慢着!”顾白又喊。 女鬼强忍着怒气,“你又有什么事?” 顾白环顾一周,指着那些水鬼河伥,“我觉得他们来抓我,配不上我的身份。” 他指着女鬼,“要不,你来?” 女鬼翻个白眼,“谁抓不是抓,你讲究的还挺多。” “你不来?当心我伺候好仙长,整天打你出气。”顾白又威胁一句。 “得,得,我亲自抓你去水仙殿,行了吧。”女鬼向顾白走去。 “慢着!” 又一声大喝。 “还有完没完了!” 女鬼大怒,脸色铁青,更加恐怖,“我们好歹也是鬼,来一点儿害怕,给一点尊重好不好?” 顾白见她盯着自己,忙摇头,“我很害怕的,真的。还有,这次不是我喊的。” “那是谁喊的?”女鬼怒问。 顾白指了指勾子,“她,她喊得。” 女鬼回头看着勾子。 勾子心虚,说话也结巴起来。 “那,那什么,我,我寻思着公子喊那么多次了,也,也该轮到我喊了。” “你喊个屁,有你什么事。” 女鬼不客气的说,“若不是看你丑,活着不容易,早把你收拾了。” 她绕过勾子,继续向前,准备抓顾白。 顾白左手向后伸,悄悄地握住一根点燃在土地爷神像前的香。 “咳咳,其实,有一句话,我真能没骗人。”顾白望着女鬼。 女鬼已经到了顾白面前,“什么话?” 顾白一字一顿,“我,真,的,很,厉,害。” 话音未落,虚影一闪。 水鬼河伥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女鬼时,她额头上插着一根香。 香拉出来的青烟,此刻依旧在神像前袅袅上升,忽然不知香已经移了位子。 “你,你…” 女鬼惊讶地看着顾白。 “好,好快…” 她话没说完,额前香的青烟飘起。 呼。 她也化作一股青烟,被风一吹,烟消云散。 书屋再次安静,所有水鬼河伥望着女鬼方才所在的位子,惊呆了。 这人居然可以杀死鬼,而且如此之快,纵然是鬼也看不清。 在他们的瞳孔中,有一股恐惧在滋生。 这种恐惧是他们做鬼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 “要不,你们也试试?”顾白轻笑,环顾众鬼。 恐惧化作了求生欲、 “鬼呀!” 不知哪个鬼喊了一声。 河伥跳窗,水鬼化作一滩水,顷刻间,他们逃了个干干净净。 ------------ 第二十七章 泛舟于江湖 书屋再次安静下来。 顾白甩了甩手腕,又把左手用白布缠起来。 他这左手厉害,但也不分对象。 但凡顾白不缠白布,左手挥出去,若是活物,必死无疑,若是死物,五马分尸。 因此,顾白不得不把左手缠起来。 勾子这时候见所有恶鬼离开,忙三步并作两步,把门窗关起来。 她又要去关后院的门,忽然想到了井里的水鬼。 “公子,这井里的水鬼怎么办?”勾子问。 以前不觉得,现在陡然听到井里有水鬼,勾子后怕不已,不敢再靠近水井半步。 “让他们在里面待着吧,逢年过节的时候烧柱香就成。” 顾白不是那恩将仇报的人,既然井里的水鬼刚才帮了他,顾白也任由他们住在井里。 “那打水…” “去徐娘那儿打就成了。”顾白浑不在意,“反正提水的也不是我。” 勾子翻个白眼。 这会儿功夫,顾白已经去研究那土地爷的神像了。 他刚才也是临时抱佛脚,想不到还抱上了。 他又点了三炷香,想再让土地婆出来,好拉近点儿关系。 奈何,一夜过去了,神像还是没动静。 …… 翌日。 勾子趁顾白抄书,打着油纸伞,抽空去了一趟县衙。 她把昨夜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王守义,希望对他的破案有帮助。 然而,王守义听到勾子的线索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这案子已经不归我管了。” 勾子惊讶,“你这捕头真被撸下来了?” 她很是不解,“前天夜里好歹也是破了一案子呀。” 虽然抓到的只是一个飞贼,但也是成绩不是。 “说什么呢,我堂堂王捕头,县令的左膀右臂,能被轻易撸下来?” 王守义觉得勾子看低自己了。 “主要是这案子吧,牵扯到妖鬼,现在已经转到镇妖司手中了。” 勾子恍然。 镇妖司主掌神鬼莫测的案子,捕快主要负责那些不太光怪陆离的案子。 “不过,你这线索还是有用的,我稍后就转告给镇妖司。” 王守义夸一句勾子,让勾子代他向顾白问个好,然后就打发她回去了。 善良而热心的勾子见自己的线索有用,摆下手,美滋滋的离开了。 梅雨时节,雨一直不断,断断续续地下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顾白大部分时间都在抄书。 或在书屋中,或在徐娘酒垆中,亦或在书船上。 他时而泛舟于江湖,抄书,观云,赏雨,饮酒,钓一条鱼,在船上烤,尽兴而归。 他时而游荡于江南小镇中,收购旧书,或接抄书的活儿。 衣冠南渡之后,北方许多豪富世家,书香门第迁移到了江南, 他们厌烦了战乱,纷纷在江南置办庄园,隐居在小镇之中,过上了悠然闲适的生活。 读书对于他们来说是立身之本。 因此,顾白在这些城镇里还是可以接到一些活儿的。 在抄书之余,顾白也没有放松对顾家一案的追查。 他四处寻摸飞贼、大盗,甚至不惜出高价委托他们去云雨楼把鼠儿姑娘的账簿盗出来。 一些贼答应的很干脆,后来打探一番后,反而来怪罪起了顾白。 “摘星楼是贼窟,你让我一个贼去闯贼窝,这不是姓史的嫁给姓赵的,找死么。” 这些贼自然撂挑子不干。 顾白后来观察一下,但凡这些贼,一般都是些小毛贼。 还有一些贼,一听顾白要去盗云雨楼,立刻拒绝了。 这些贼本领高些,显然知道摘星楼。 其中一个贼,还一直在鼠儿姑娘处接任务,因此,他反手就告诉了鼠儿姑娘。 这下可好,顾白的阴谋彻底败露了。 消息先是传到了鼠儿姑娘那儿,继而捅到了摘星楼处。 余杭摘星楼见顾白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图,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于是传出一个消息: 任何一贼若为顾白所驱使,将成为整个摘星楼的敌人。 顾白这下连一个小毛贼也找不到了。 顾家一案自然被耽搁下来。 这一日,天终于放晴。 勾子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沿着河边挂起来晾晒。 徐娘见状,走过来,“勾子,晒衣服呢。” “嗯,这衣服再不晒,就发霉了。”勾子把衣服抖落开。 她回头,戒备地看着徐娘,“不,不许偷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当阿姊是亵衣大盗呢,我是那样的人?” 徐娘没好气。 “嘻嘻,我知道阿姊不是那种有变态嗜好的人。”勾子笑。 “去,阿姊意思是我不是大盗,但这衣服…” 徐娘扫视在一圈,上面有不少顾白的衣服,说不上贴身,但她可以闻到顾白的气息。 “不卖,不卖了。” 勾子急忙摆手。 她探头瞥一眼书屋,见公子不看这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公子说了,再往外卖,就把我卖到青楼去。” 徐娘乐了,“那也得有青楼要才行。” 勾子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徐娘的笑容停下来,她看着勾子,“还,还真有人要啊。” 勾子笑似哭,点了点头。 “谁这么不长眼?”徐娘纳了闷了,难道那人眼睛瞎了,以至于烧坏了脑子? “云雨楼。” 徐娘没听过,云雨楼也不是什么名楼。 她拍拍勾子肩膀,安慰她:“你肆无忌惮的日子过去了,不如,在失去自由之前彻底放纵…” 勾子后退一步,“少来,敢情被卖青楼的不是你。” 徐娘笑。 “哎,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亵衣大盗?”勾子好奇地问。 徐娘点下头。 “这亵衣大盗真不是东西,专盗城内貌美女子的亵衣,转手到勾栏瓦舍去卖。” 徐娘说到此处,拨动一下头发。 “哎,我就有一件丢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居然还有一点儿骄傲。 勾子不解,“你的也盗,那看来这大盗的眼光…” 徐娘瞪她。 “哈哈,还是挺高的。”勾子及时调转话头。 徐娘摆了摆手,“算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她又瞥勾子晾晒的衣服一眼,叹息着说出心里话:“这大盗若是盗你家公子的衣服就好了。” “嗯?”勾子看她。 “哦,我是说,你得千万看好了,你家公子不是平常人,小心他的衣服被盗。” 勾子让徐娘放心。 除非亵衣大道是变态,不然,他应该不会来盗男的衣服。 ------------ 第二十八章 长安不见使人愁 又闲聊几句后,徐娘离开了。 勾子下了码头,把书船上的被褥也取出来,洗漱一番。 “勾子。” 码头上有人喊。 勾子抬起头,见王守义站在路边,看着他。 在王守义旁边,谢安呆若木鸡,双目透出一股生无可恋。 勾子答应一声,端着衣服走上来,“哟,谢公子眼睛能看见了。” “啊,对,这不是刚下山,谢公子就来找你们掌柜的了。”王守义点头。 谢长安盯着勾子,片刻后,仰天长叹,“苍天啊,我的眼为什么不是瞎的。” 他干了什么。 他当初居然认为勾子倾国倾城,他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特别恨法海,真的。”谢长安生无可恋。 王守义不解,“为什么?” “他当初可以把我杀了,也可以把勾子杀了,他居然都没有做到!只杀死了自己。” 勾子乐了,“你也承认法海是自杀的?” “我…呸,我刚才是口误。” 谢长安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法海绝对是被顾白杀死的。 谢长安又瞥一眼勾子,“当然,也可能是被勾子丑死的。” 他现在有点倾向于后面这个答案。 “行了。” 王守义打断他们,“别说勾子了,她这么丑,活着也不容易。” 勾子看他,“你这话,听起来是好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儿?” 王守义沉吟片刻,“我觉得,丑这个字,已经很委婉了。” 毕竟,丑有不同。 王守义觉得在丑的定义下,已经容纳不下勾子了。 勾子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们,让他们进去找掌柜。 王守义和谢长安进来时,顾白正在奋笔疾书。 “老顾,我们公子来找你了。”王守义招呼。 顾白抬下头,“哟,老谢,你不瞎了?” 谢长安站在原地,“我去,我被晃瞎了,你,你是老顾?” “是我。”顾白点头。 “我现在信了。”谢长安说。 王守义回头看他,“信什么?” “信法海看见老顾后,羞愧的自杀了。” 谢长安盯着顾白,“老顾,你,不会是妖怪吧?” “妖你大爷。”顾白头也不抬,“我看你的眼还不如瞎了。” “哎,不能瞎。”王守义走进来坐下,“我们公子因祸得福,现在有了一双重瞳。” 顾白闻言抬起头,盯着谢长安的双眼,还真有了一双重瞳。 “这双重瞳,现在可以看得见鬼。”王守义很高兴。 有了这一双重瞳,他们捕快日后也可以接那些神鬼难测的案子了。 “滚,又不是什么好事。” 谢长安推他一把,自己坐在顾白面前。 他盯着顾白,“啧啧,老顾,我要是个娘们,早把你拉小树林了。” “公子,你不是娘们,但你姐姐是呀。”王守义在一旁插嘴。 “去去,乱说什么。”谢长安让王守义住口。 顾白蘸墨时瞥他们一眼。 谢长安笑,“老顾,我倒不是看不起你,主要是怕你无福消受。” 王守义在一旁深有同感,“他姐姐真能把你拉进小树林。” 这话说罢,王守义自己疑惑了,“不是,咱们怎么跟小树林杠上了?” 谢长安斜眼看他,“你说呢。” 王守义一拍额头,他们正是为小树林而来。 他向谢长安打个眼色,怎料谢长安视而不见。 无奈之下,王守义只能自己开口了,“老顾,我们这次是来找你帮忙的。” 顾白疑惑,“我,帮忙?帮什么忙?” 王守义再看谢长安,见他把头死死地低下去,知道只能自己说了。 “那什么,请你帮忙办个案子。” “什么案子?” 王守义又看谢长安,克制住笑,努力让自己的脸变的一本正经,“一桩鬼或妖奸污人的案子。” 顾白奇怪,“鬼或妖奸污人的案子,你找我作甚?” 他一不是捕快破不了案,二来也不认识什么鬼或者妖。 “咳咳,那什么,我们需要你帮忙,把那鬼或者妖给引出来。”王守义说。 顾白更不解了,“不是,作奸犯科的妖鬼,你们不找女子勾引,居然找我?” 怎么的,这是想让他当女装大佬? “咳咳,你想岔了,奸污人的妖或鬼,她,她是个母的。”王守义忍不住想笑。 “母,母的?” 顾白乐了,“哟,那谁运气这么好,居然被妖鬼临幸了。” 王守义不答,眼神只是往谢长安处瞟。 “老谢,你…” 顾白刚开口,谢长安就急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顾白忍不住想笑,“那既然不是你,也不是我认识的人,那这忙就算了。” “别呀。” 谢长安忙拉住顾白,“铲奸除恶,还余杭太平,不止是县衙的义务,也是所有百姓的义务。” 他上下端量顾白。 “王守义拉我来时,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就凭你这一身正气,玉树临风,潇洒不羁,一表人才的样子,帮这忙再合适不过了。” 王守义搭腔,“就是,只有你这么英俊的人,才能把那妖怪勾引出来。” 这话让顾白听得舒坦。 只是让顾白出卖自己的色相,他有点不情愿。 谢长安握住顾白的手。 “这忙你要是不帮,你想想,未来有多少美男子要惨遭毒手?” 王守义:“多少美男子的心里将留下阴影?” 谢长安:“今天我…不对,他被奸污时,没人出手。” 王守义指着谢长安,“明日他被奸污时,没人出手。” “等到了后天,你被奸污时,再想让人出手就难了!”俩人异口同声。 顾白放下笔,“你们说的有道理?” 谢长安喜出望外,“怎么说,你答应帮忙了?” 顾白摇头,“你们得先告诉我,被奸污的人是谁?” 谢长安和王守义面面相觑。 谢长安:“咳咳,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 顾白故作一本正经,“我得找被奸污的人聊聊,问下那妖鬼厉不厉害,什么口味。” 他戏谑的看着谢长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呀。” 谢长安见他这眼神,也知道他猜出来了。 “好吧,我不装了,我摊牌,被奸污的那个人…” 谢长安一指王守义,“是他!” “啊?”王守义一惊。 “是不是啊?” 谢长安双眼一眯,瞪着王守义。 王守义无奈,“是我,肯定是我,绝对不是县令之子。” ------------ 第二十九章 一丝不挂 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白也不拆穿他们。 他只是挑下眉,瞥王守义一眼,“那看来这妖鬼的眼光不怎么样呀。” “我…”王守义忍住。 “也就是老顾你说这话,若是旁人,我王守义肯定得找他理论一番。” “说说吧,怎么回事?” 顾白来了兴趣,想听听谢长…不,王守义怎么被奸污的。 王守义刚要开口,又被顾白打断了。 他招呼外面的勾子,让她去徐娘酒垆取了一些下酒菜,这才让王守义继续开口。 “你…” 望着一口菜,一口酒,双眼盯着他等下文的顾白,王守义心想这又不是看戏,需要这么惬意。 他转念一想,心说反正又不真的是自己。 于是,他也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夹上一筷子菜,惬意的娓娓道来。 “在我双眼好了以后…” “嗯?”顾白和谢长安同时看他,“你的眼什么时候坏了?” 谢长安不忘踹王守义一脚。 “哦,那什么,我前几天害了眼疾,所有眼瞎了几天。为了让自己眼瞎也可以行动自如,我去南山寺向谢公子请教一番,跟着他诵读了几天经书,”王守义编个理由,好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眼睛好了以后,王守义下了山。 他奇迹般的发现,自己的双眼不止好了,而且可以看见鬼。 在河水里浮尘的溺死鬼,在树上挂着的吊死鬼,还有饿死鬼,全部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这可把王守义吓坏了。 “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又恨我不是畜生,跑起来太慢。” 王守义狼狈的逃,一直到逃到南城门外,见鬼少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他找了一个放在路旁的木桩休息。 不等他把气息喘匀,迎面走过来一妇人,刚从城里出来,挎着一篮子,篮子里有瓜果。 那些瓜果特新鲜,水灵灵的,让人看着就想吃。 更不用说王守义跑了大半天,早渴极了。 他向那妇人讨一瓜吃。 妇人答应了,但又个条件。 妇人向王守义勾勾手,“你来陪陪我,这一篮子瓜我就送给你。” 王守义当时气急了。 “我就吃你口瓜,你居然想要我身子?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堂堂县令之…咳咳,左膀右臂!你若是长的好看,咱们还有的谈,长这么丑…” 妇人乐不可支。 “哎呦,原来是县令之…左膀右臂,妾身给你开玩笑呢。” 她从篮子里取出一瓜递给王守义,“公子,快解解渴吧。” 王守义见县令的名头果然有用,不由得意的取过瓜,手刀一切,劈开两半。 他让妇人留个地址,等他回到县衙,有了银子之后,上门答谢。 妇人摇头,“公子,你快吃吧。” 王守义也不再多说,一口瓜啃下去。 接着,王守义就不知道天南海北了,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在船上,起起伏伏。 有时候在骑马,颠簸的他屁股疼。 后来,他就醒了过来,见自己一丝不挂的倒在茂密的草丛里。 那妇人也在旁边,见他醒来,笑道:“不错,不错,想不到我能睡到县令的…左膀右臂。” 王守义想哭的心都有了。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整日打雁,居然有一天被雁啄了眼。 “你,你给我报上名来!”王守义怒道。 妇人笑,从篮子里拎起一瓜,“你想到还想尝一尝这瓜的滋味?” 说着,妇人手刀一切,瓜一分为二。 但里面不是瓜瓤,而是蠕动的蛆虫。 “我王守义是谁?有名的胆子小。”王守义这话说的挺骄傲,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他当时就提起裤子,一面吐,一面逃,片刻的功夫就到了城门。 城门处有守卫。 “他们见了我这样子,立刻上来关心地询问。” 王守义被妇人恶心到了,现在见有这么多人,当即胆气壮,领着城卫向妇人所在处追去。 他准备报仇。 等他领众人来到木桩子处时,出乎王守义的预料,那妇人还在那儿。 见王守义过来,妇人还笑着向他招手。 “这我哪儿能忍,当即率城卫们围了上去,准备把这妖怪或鬼抓住。” 然而,结果又出乎王守义的预料。 那妇人化作绿烟,在城卫间掠过,城卫登时如中了迷烟,摇晃着倒在地上。 王守义在目瞪口呆之余,也晕了。 昏迷中,他又隐隐约约的觉察到自己在坐船,在骑马,还有在啃瓜。 瓜里的蛆虫让他忍不住想吐。 后来,他真的吐了。 这时,他见自己又是一丝不挂,回头看四周,那些城卫也一丝不挂。 好在那妇人并没有要他们的性命。 于是,王守义领着城卫灰溜溜的回到城内。 王守义叙述到这儿,谢长安插口道:“这事儿只限于我们三个知道,不许往外传了。” 顾白还没回答,勾子在旁边点头,应一声“嗯”。 勾子还不忘抬头提醒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白小白,“记住了,不许往外传。” 白小白把头抬起来,迷茫的望着众人。 现在只要书屋开门,白小白必定来书屋看书,一看一下午,有时候甚至会忘记用饭。 勾子现在买饭的时候,会顺便帮她买点,整个跑腿钱。 此时,白小白所有的注意力全在书中,压根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不过,她也懒得探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埋头看书。 说好的仅限三个人知道,这一会儿功夫知道的就五个人了。 王守义想哭。 谢长安却把白小白惦记上了。 “哎,我去,书屋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小美人?”谢长安上下端量白小白。 “幸好刚才用了老王的名…咳咳。” 谢长安及时住口。 他朝白小白方向喊:“那什么,被妖鬼奸污的就是王守义。” “你小点儿声。” 王守义拉他坐下,“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没娶妻呢,你别把我名声败坏了。” 谢长安点头,“放心啦,这姑娘绝对不会看上你的。” 他已经把白小白当成自己的囊中物了。 “所以,老谢,不对,老王,你被妖鬼奸污了两次?” 顾白问,“第二次还是在有防备的情况下?” 王守义含泪点头。 “啧啧,这可难办了。”顾白谢客,“这诱饵你们还是另选旁人吧。” “别呀。” 谢长安收回目光,“来之前,我觉得我就可以,但现在,我觉得只有你才行。” 他指着顾白,“你这脸,这身子,这细皮嫩肉,天生就是当诱饵的料。” ------------ 第三十章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信我!” 谢长安盯着顾白。 “你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风度翩翩,意气风发,才貌双全…” 谢长安卡壳了,推王守义一把,让他接着说。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美艳无双…” “停,停。”顾白打断他,“这些全是形容美女的。” “意思就那么个意思。真的,你不当诱饵,简直暴殄天物,牛嚼牡丹,焚琴煮鹤,天理难容…” “打住!”顾白打断谢长安。 他问谢长安,“你这成语,谁教你的,西樵书院先生就这水平?” 谢长安摆手,“与西樵书院先生无关,我上课全睡觉了。” “真的。”他点头,“上课睡觉,那滋味,真的舒服。” 入睡快,有人陪,醒来就有人玩。 “青楼之外,书院堪称最好的睡觉场所。”谢长安向顾白传授经验。 “话题扯远了。”王守义提醒他们。 “哦,对。”谢长安一拍额头,“老顾,你必须得去呀。” 顾白重新提笔抄书,“凭什么?” “凭咱们是兄弟。老王这仇,不能不报。”谢长安说的冠冕堂皇。 “不去!” “给你银子。” “不去!” “一百两。” “那妖怪在那儿?”顾白放下笔,“作为兄弟,为老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王守义握住顾白的手,“老顾,还是你仗义。” “仗义个屁,他跟银子仗义。”谢长安打走他的手。 顾白倒不是贪银子。 实乃被那些债主逼的不行了,这一百两银子正好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见顾白答应,王守义和谢长安松一口气。 他们约定好时间后,谢长安起身去骚扰白小白去了。 “老王。”顾白问他,认不认识什么贼。 “当然认识,怎么了?”王守义好奇地问。 “那什么,我想请贼去偷个东西。”顾白说。 王守义指着自己,“大哥,我是个捕头,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那我就不帮你报被奸污两次的仇了。” “别。”王守义语气一软,“老顾,我是认识贼,但贼不认识我呀。” 贼见到他全是逃的,更不用说请贼帮忙了。 “牢房里倒是有几个蟊贼。”王守义说。 顾白拒绝了,“能被你抓住的贼,本领想必高不到那儿去。” “你说这话,可就伤兄弟心了。” 王守义表示需要安慰,把顾白余下的半壶酒,全喝了下去。 那边,谢长安在拨弄着自己长发,“你好,我叫长安,谢长安。” 白小白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白小白。” “这名字…”谢长安搜肠刮肚后说:“真白。” 白小白不理他。 谢长安并不气馁,他笑着说,“看你读书这么认真,那我考考你。” 不等白小白回话,他就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名字里的长安有个典故,你可知道?” 白小白无可奈何的合上书,摇了摇头。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我的名字出自这儿。” 他又问白小白,“你这知这话何意?” 白小白摇头。 谢长安唇角微微上扬,白小白对他已经有好奇心了,而好奇心正是成功的一半。 “意识是说,任何人见到我,首先想到的是与我共度春宵,而不是问我的名字,你呢?” 啪! 一本书打在谢长安脸上。 “登徒子!” 白小白走到门口,提着红色油纸伞气冲冲的走了。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白小白都提着这把油纸伞。 “我怎么就流氓了,姑娘,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谢长安在后面喊。 白小白头也不回。 “我怀疑你在书院上课时根本不是在睡觉。”顾白说。 “那是什么?”谢长安疑惑。 “睡觉得带脑子,你估计把屁股带去了。” …… 翌日。 在收到一百两银子,并且谢长安保证安全后,顾白决定出卖色相。 勾子戴着兜帽,遮住面庞,跟在他身边,俩人行走在城南外的大道上。 “啧啧,想不到公子出卖一次色相,居然能挣到一百两银子。” 勾子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建议,“公子,要不你别靠才华吃饭了,我觉得还是靠脸吃饭比较好。” “呵呵。”顾白回她。 于他而言,不是靠不靠脸的问题,而是他不靠才华吃饭,他就要死。 这些天,顾白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年掌柜可以向两位娘子借寿,不知道他不可不可以找人借命。 他要的命也不多,转给他一天两天就成,他可以出银子。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 顾白暂时还没有去借命的打算。 不过,对于许多贫苦的百姓而言,用一百两银子换他们一年的命,他们想必肯换。 毕竟,对他们而言,辛苦三四年所得,都不一顶抵得上这一百两银子。 “你也可以靠脸吃饭。”顾白叮嘱勾子,“记住了,待会儿见机不对,立刻把面纱掀起来。” 这是顾白避免自己中招昏迷,晚节不保的杀手锏。 顾白就不信了,这妖鬼见到勾子的模样,她还会有兴致。 勾子点头,“记住了,三十两银子是我的。”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顾白答应的很干脆。 至于给不给,鬼知道,反正他是主子,可以为所欲为。 至于谢长安,王守义他们,领着镇妖司、捕快乔装打扮成路人与商队,远远跟在后面。 一旦有什么不对,他们将一拥而上,保证顾白不会被妖鬼占便宜。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算错了顾白的杀伤力。 他从南城门一直走到大道的尽头,一路上占尽了风头与目光。 起初,只是一些女子对他指指点点,后来有人上前搭话。 再后来,她们就三五成群,或在顾白身前,或在顾白身后,悄悄地看他。 在顾白一颦一笑时,发出惊叫声。 顾白被她们震的脑仁疼。 这还罢了,最让顾白受不了的是,一些男人也凑在这些姑娘堆里,对顾白暗送秋波。 也不知道他们是惦记那些姑娘,还是惦记顾白。 总而言之,一路走下来,妖鬼没见到一个,倒是见到一群花痴。 谢长安无可奈何。 他让顾白先缓缓,去不远处村店喝口酒,解解渴,等这些姑娘散去后再做诱饵。 “这些女子太花痴了,一点儿也不知道矜持。”谢长安酸溜溜的。 以前,他谢长安至少与英俊沾点儿边。 现在,他觉得自己与英俊无缘了。 ------------ 第三十一章 水村山郭酒旗风 村店由茅草搭成。 酒旗挑在店前大树上,在风中飘荡。 顾白他们来到店前时,店里只有三五个赶路客,一两个当地的村民。 “自从夫人死后,冼公子性情大变,听说今儿又打…” 村民来自不远处的村庄,小声议论着。 “嘘,咱们这些衣食客,还是莫论主家的长短了。” 掌柜为他们上酒,压低声音说。 “小二,筛一壶酒。” 众人坐下后,王守义招呼,“再来两盘下酒菜。” 小二答应一声,很快为他们切了几斤牛肉,一盘猪头肉。 顾白尝了尝,不知走累了,还是饿了的缘故,这牛肉虽然老,有嚼头,但出奇的入味。 下酒正合适。 王守义饮一口酒,用帽子扇着风。 “这鬼天气,蒸笼似的,要不咱们回去,改日再来?”王守义回头问谢长安。 “回你大爷,你不为你自己报仇了?”谢长安没好气的说。 “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做事不要太绝了。” 王守义朝着谢长安贱笑,故意嘲笑他,“更不用说两日了。” “两日你大爷,没读过书,别在这儿乱说话。”谢长安怒道。 “好好好。”见谢长安快生气了,王守义忙端正态度,“公子,不逗你了。你放心,我老王向来公正无私,你听我这名字就知道了守义,守护正义。莫说这妖或鬼奸污了…” “嗯?”谢长安瞪他。 “莫说奸污了我,就是奸污了公子您,我也一定将她绳之以法。”王守义义正言辞。 顾白向他竖起大拇指,“老王这话,马屁拍的清新脱俗,不着痕迹,佩服,佩服。” 王守义回礼,“谬赞,谬赞。” 这俩人一来一回,明显是在揶揄他这正主儿呢。 谢长安不理他们。 他转过身把小二招呼过来,“小二,你们这儿有没有闹鬼或者闹妖?” 小二乐了,“客官,您这话说的,哪有地方不闹鬼和妖的。” 也是。 谢长安换个问法:“有没有特猖狂,整天勾引男人,奸污男人的女妖怪?” “哟,这个就得分人了。” 小二指着顾白,“若是这位公子,那估计是个女妖、女鬼都要勾引。” 顾白叹一口气,“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太英俊,也是罪过。” “滚。” 谢长安和王守义共同鄙视他。 “若是这样子呢?”谢长安指着王守义。 “那估计直接就被吃了。”小二十分耿直。 “嘿,我怎么就不能被妖怪、女鬼勾引了?”王守义不服。 他还期待有一天,一漂亮女鬼或绝艳女妖找上门,与他共度良宵呢。 “别气馁,这不还有勾子呢。”谢长安目指正在吃肉的勾子,“你绝对不是最丑的。” 这小二十分热情,不问也答,“若是这姑娘,那我们这儿估计就不闹鬼和妖了。” “你大爷!”勾子站起来,“我告诉你们,今儿这账不给我们免去五成,这槛过不去!” 村店的掌柜见小二得罪了客人,忙过来告罪。 顾白示意掌柜的无妨,“勾子,你忘了,今儿不是咱们付账。” “哦。”勾子恍然。 她坐下,摆了摆手,“那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谢长安拉住继续问,“那如果是我这样子呢?” 小二觉得还是有几个妖怪会看上谢长安的,毕竟细皮嫩肉的。 谢长安忙追问下去,“那有没有一个妖或鬼,是妇人,长的有点丑…” 见小二看勾子,谢长安忙纠正他,“当然,不是她这个丑,是正常的丑。” “还挎着一个篮子,你见过没有?” “哦,你是说瓜婆!”小二恍然。 “瓜婆?”谢长安愣一下后忙点头,“对,对,就这妖怪或鬼,你知道?” 小二点头,“瓜婆经常在我们这儿出现。” 他们也不知道这瓜婆是人还是鬼。 瓜婆亦正亦邪,也不知她是好妖还是恶妖。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瓜婆好管闲事。 小二扫视众人,“瓜婆甚少伤人,你们…” 谢长安拍着王守义,“这兄弟被瓜婆奸污了,而且他是朝廷捕头。” 这事关朝廷脸面,谢长安让小二对瓜婆,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守义低头,扶额,他这锅背的太重了。 小二依旧不敢相信,小声嘀咕:“瓜婆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了?” “嗯?”众人看他。 小二尴尬,忙说道:“我对瓜婆知道的也不多,她…” 小二正说着,目光往外面一看,惊讶地指着,“那不是瓜婆。” 顾白他们顺着小二所指望去,见一妇人行走在小道上,手里挎着一竹篮。 “是她,就是她!”谢长安愤而起身,指着瓜婆。 “别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奸污的是你呢。”顾白跟着站起来。 与此同时,妇人也发现了他们。 瓜婆一点儿也不吃惊,甚至还向他们招了招手。 “太猖狂了,快,快把他给我抓住!”谢长安更气了。 乔装打扮的捕快、镇妖师一跃而起,倾巢而出,向瓜婆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王守义。 “王守义速度真快。”勾子擦着嘴站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奸污了。” 谢长安回头,“本来就是他。” “行了,别管是他还是你了,先追上去。”顾白招呼。 瓜婆见到那些捕快、镇妖师追来,根本不怕,她从容一笑后,罗裙轻摆,转身就走。 她走的很快,转瞬间就拉开了距离,但又不拉太长,始终同镇妖师保持一段距离。 镇妖师们一身修为,本领在捕快之上,又拉捕快一段距离。 最慢的是谢、顾三人。 再后面是小二,追着他们讨要饭钱。 等谢长安把账付了,回头再看,捕快已经消失了踪影。 他们索性不追了,安步当车,在后面慢慢地走。 这是一条小道。 左面是一村庄,右面是一片田地。 在村庄的尽头是一片庄园,在几个小山丘上连绵。 庄园里有池塘,果林,农田,桑林,竹林;亦有沿山而建的亭台楼阁,茅舍竹屋。 既有丝竹管弦,亦有渔樵耕读,闲情雅致,令人艳羡。 这个世界的世家大族多有置办田园的习惯。 凭借这些庄园,世族们甚至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面前这座庄园在余杭城周边,还是最小的。 ------------ 第三十二章 书生意气 “这庄园的家主我认识。” 见顾白打量这座庄园,谢长安说:“他与我是同窗,而且是患难同窗。” 顾白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患难同窗?我只听说过患难兄弟。” “我们俩在书院考核中,他修为第二,我修为第一…” 空气中沉默。 谢长安抬头,见顾白和勾子古怪的看他。 他翻了个白眼,“倒数的。” 顾白和勾子恍然。 儒道修行,修的是书生意气,若不通文墨,学识和学问不够深,根本不能修行。 谢长安成语都能用错,学问可想而知。 “至于为什么不是患难兄弟。” 谢长安冷笑,“这小子太有上进心,一直想脱离我们的队伍,力争上游。” 因此,算不得兄弟,只能算是同窗。 “别人有上进心也错了?”顾白鄙视谢长安,“你可真是个学渣。” 谢长安不知道学渣是何意,想来不是什么好词。 “若不能患难与共,谈什么兄弟?” 对谢长安来说,书院考核倒数第一,那就是灾难,回去要挨县令板子的。 “不过,这厮天赋实在不怎么样。” “虽然他很用功,每天闻鸡起舞,起早贪黑夜读书,修为还是提不上去。” “到头来,他还是我的患难同窗。” 谢长安的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同时还有一点庆幸。 顾白觉得这个学渣是没救了。 “你怕什么。”顾白问他,“纵然这厮升上去了,还会有人降下来。” 他拍谢长安的肩膀,“只要你不努力,你的位子没人抢了去。” “去,你有没有一点梦想。” 谢长安把他的手拍走,“只要他还是倒二,我就有超越的机会。” 若这位同窗也上进了,那他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是倒一。 顾白愕然,他想不到谢长安打的是这主意。 “学渣的世界,我果然不懂。”顾白摇头。 沿着庄园边缘向西行。 不到百步,出现一条小河,从庄园流出来。 王守义留了捕快在此地等候他们,余下的人沿河往南追了。 顾白他们于是折向南。 小河两岸栽满柳树,柳枝落在河面上,在河面上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河面上游荡着鸭、鹅,一副田园风光。 只是奇怪的是,在小河两旁,全是荒草连天的荒野,不曾开辟成良田。 又走一段距离,他们看见王守义等人站在不远处。 他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人抓到了?” 谢长安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 王守义他们不说话,只是让开一条道,让谢长安走进去。 “呕。” 不等顾白走上去,谢长安又捂着嘴巴跑出来,扶着一棵树大吐特吐。 “你看见什么了?”顾白疑惑,“勾子难道没让你习惯?” “去你…” 勾子话说半截,想到这话是顾白说的,她及时住了口。 “算你聪明。”顾白得意。 自从有青楼收这人间妖孽后,勾子再也不敢肆无忌惮的顶嘴了。 顾白走到前面,在见到镇妖师所守的东西后,也不由地捂住口鼻,皱起眉头。 在河堤下面,有一淤泥坑,坑本来用泥土、茅草藏着,现在被捕快们挖开了。 坑内最上层,成品字形摆着一堆头颅。 有的腐烂露出了白骨,有的布满蛆虫,有的大,有的小,但都看不清本来面目。 这些头颅张开的嘴巴,黝黑的眼洞,狰狞的面庞,伴着熏天臭气,无不让人觉得恐怖,想吐。 追踪而来的捕快与镇妖师,他们纵然见惯了尸首,陡然见到这么多,也是忍不住皱眉头。 “瓜婆呢?” 顾白把头扭到一旁,望着四周。 小河在此处变宽,化作一方长满早杂草的池塘。 周围还是一片旷野,不见良田。 自然也见不到半个人影,视野也极为开阔,的确是一为非作歹的好地方。 “跑到这儿就消失了。”王守义说。 他们追到这儿后,瓜婆突然消失了。 镇妖师们认为,瓜婆不会凭空消失,她一定是藏到了附近,因此开始四处搜索。 也因为这搜索,他们找到了这尸坑。 “一定,一定是那瓜婆把人杀了。”谢长安吐习惯了,边吐边说。 王守义点头,“而且是先奸后杀。” 镇妖师们也这样认为。 “还是先把尸体清点一下吧。”顾白建议。 他觉得,这瓜婆若吃人的话,谢长安早在这里面了。 “对,清点下尸体。”王守义指挥捕快们下去,忍着不适,把尸体一一搬出来。 头颅下面是压瓷实的尸骨。 奇怪的是,这些骨头很零碎,全部被利刃砍断,或者敲断了。 顾白接过来一根,把淤泥除掉,仔细打量一番,奇道:“这些骨头是煮过的。” “煮过的?”王守义他们大惊。 顾白点头。 煮过的骨头会变硬,而且容易断。 王守义他们取过来一根看。 这些骨头上的肉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但还可以看出,是有煮过的痕迹。 “另外,你们可以看,这些骨头大都被利刃,可能是斧子,也可能是刀,剁成这样子的。” 顾白把玩着一截大腿骨,一一指给镇妖师们看。 “为什么剁成这个样子?”吐干净的谢长安问。 同时,他十分敬佩的看顾白,“你不怕?” “老顾都敢和勾子一起睡,别的还有什么可怕的?”王守义替顾白回答。 众人恍然的点头。 “不是。”勾子很气,“睡这个字用的这么暧昧,你们为什么不想歪一点儿?” 谢长安:“你在和尚眼里,红粉骷髅都算不上,遑论在老顾眼里了。” “说回正题。”顾白把白骨丢回尸坑,“你们不觉得,剁成这么长是为了方便啃?” 众人恍然,还真是。 他们平时啃个排骨,也是这么长。 “所以,你也认为凶手是那瓜婆?”谢长安对瓜婆念念不忘。 顾白摇头,“不知道。” 他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这些死者的身份。” 他们身份明白了,或许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也对。”谢长安点头。 他指挥王守义等捕快,让他们去附近的村庄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人失踪。 镇妖师们则留在原地,查看周围有无妖怪、鬼怪活跃的痕迹。 至于顾白他们,远离尸坑,坐在柳树下,河堤上。 “公子,抄书。” 谢长安刚坐下,见勾子把身后一直背着的书箱放下,取出笔墨纸砚与席子。 把书箱盖上后,顾白席地而坐,勾子把书箱放他面前。 谢长安目瞪口呆,“不是吧,这会功夫你也不闲着?” “时间就是生命,浪费不得。” 顾白叹息一声,提笔写书。 ------------ 第三十三章 牡丹亭 见顾白下笔如有神,谢长安探头过来看。 “你这是抄书?”他不解,只有一沓纸,无书,抄什么书? 写书还差不多。 顾白指了指自己脑袋,“抄多了,都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谢长安恍然。 当初在山寺抄书时,顾白就已经把光明经、法华经等经书烂熟于胸了。 “你记那么多书作甚,废脑子。” 谢长安摇了摇头,很为顾白惋惜。 “有那点时间,多记些姑娘的生辰八字,所住所爱多好。” 只有如此,才能讨得姑娘欢心。 顾白摇了摇头,“你知道在书院,你为什么一直是倒数吗?” “不知道。” “因为你经常顶着个屁股出门,把脑子塞茅房了。”顾白一点儿也不客气。 “嘁。” 谢长安嗤之以鼻。 “真当本公子记性差呢?我那是懒得记,不屑地记。你换成姑娘,我什么不记得?” “北关门外蔡家,一共仨姑娘,大的腿长,小的腿短,二姑娘是个麻子脸;六尺巷许家大姑娘,沟子贼大;南门李寡妇,刚嫁给第五任丈夫;横河桥老王家,刚生一闺女,体重七斤六两…” 谢长安躺在席子上,伸出手,把城内姑娘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勾子和顾白目瞪口呆。 “死了四任丈夫的寡妇,刚生下来的姑娘你都惦记?你也太畜生了。”顾白忍不住说。 “你畜生,你才畜生呢。” 谢长安不乐意了。 “你懂什么,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得意,“我谢某人,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引无数女子折腰,靠的是什么,就是…” “你爹是县令。”勾子无情指出。 “咳咳。”谢长安并不否认,“当然,也有这方面原因,主要还是我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让顾白向他学着点儿。 “你确定?”顾白挑眉,“就我这样貌,学你?” 谢长安不说话了。 “我们公子若找姑娘,那勾一勾手,整个余杭城的姑娘都得疯。”勾子帮腔。 谢长安仰头长叹,“既生谢,何生顾啊。” 顾白不理他。 他回头继续抄书。 毛笔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字: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顾白没说假话。 他的确在抄书,也的确把书记到了脑子里,但此番抄书,并非这个世界的书。 作为一名书商,一名书佣,无书可抄时怎么办? 顾白的答案时抄上个世界的书,首选的正是顾白前世研究的东西——戏曲杂剧的剧本。 因为喜爱,也因为钻研,这些东西早刻到顾白脑子里了,所以抄写时信手拈来。 当然,在署名上,顾白还是相当有节操的。 他深知一部作品来之不易,是创作者的呕心沥血之作。 他只是一个抄书者,不能蹬鼻子上脸摇身一变成为创作者。 再者说,万一又碰见蛇妖这种二愣子呢,所以,保险起见,前世谁的作品,顾白就署谁的名。 至于所得的银子,顾白只能道一声对不住了,毕竟他想给,创作者也要不到。 他这次抄写的是大名鼎鼎的《牡丹亭》。 当然,他不是逐字逐句的抄,而是在抄写的过程中,把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改掉。 至于戏本中的一些典故,顾白就不准备改了。 这些典故,这个世界的人或许不懂,但并不影响对故事的阅读。 或许可以作为彩蛋,让这个世界的人去猜。 至于故事,杜丽娘与书生刘梦海梦中相爱、交欢,人鬼相恋,还魂,起死回生等等。 顾白觉得,相较于前世,故事更适合发生在这个世界。 顾白思量着这些,沉浸在抄书中,在抄写到唱词时,忍不住唱出来。 勾子和谢长安没听出顾白唱的什么,因为顾白唱的太难听了,就像咬牙时的咯吱咯吱响,让人听了想打他。 “停,停。” 谢长安让顾白打住,“老顾,你若要我的命,尽管取,不用这么折磨我。” “嘁,不懂享受。” 顾白不理他,继续抄书。 谢长安幸灾乐祸,向一旁磨墨的勾子说:“上天果然公平,给了你们公子这么好的皮囊,把他的嗓子拿走了。” 勾子翻个白眼,“说的你不想换似的。” 谢长安笑不出来。 这主仆俩太狠了,俊的让他说不出话,丑的居然也让他无话可说。 谢长安索性不说话了,把顾白往旁边挤了挤,自己占据大半个席子睡起来。 在太阳偏向行时,王守义他们终于回来。 “公子,附近只有一个村庄。”王守义用帽子扇着风。 “只有一个村庄?” 顾白望着面前的大片荒地,不应该只有一个村庄才对。 衣冠南渡后,大量百姓南逃,江南一时间聚集了许多百姓,很少见有土地被荒置。 “哦。” 王守义指着面前这条河,“这条河从庄园出来,所以冼家认为水也是自己的。” 若用此水灌溉土地,必须向冼家缴纳水费。 “那水费高的吓人,所以在这儿有地的村民,也不耕种了,任由它荒着。” 王守义当捕头还是很敬业的,他把这个打听明白了。 “这也太霸道了。”勾子说。 “这些世家豪门不都这样?”顾白见怪不怪了。 他看着勾子,“你忘记你的名字怎么来的了?” 谢长安不知道,“怎么来得?”他把头探过来,好奇地问。 “不许说!”勾子急忙拦住顾白。 顾白对自己的小奴还是很好的,他及时住了口,让谢长安自己猜去。 “失踪的人是村子里的?”顾白问。 王守义摇了摇头,“不是村子里的,村子里最近只丢了两个孩子。” 顾白回头问整理尸骨的镇妖师,“尸坑里有几个孩子?” 一位镇妖师伸出四根手指,接着又弯下去一根,“三个孩子尸骨,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 那具尸骨太小了,有点儿像猫的尸骨。 顾白点头。 他向谢长安建议,“要不,咱们去你的同窗庄园看看?” 谢长安一愣,“找那叛徒,为什么?” “这么多尸骨,若是凶手从远处运过来的,估计早被人发现了。” 这个时代的村子闭塞,有个陌生人经常路过,很难不被人发现。 顾白觉得,凶手是附近的人更靠谱。 既然村子里没少人,那么,这些尸骨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庄园里的。 谢长安点头,“有道理,那咱们去看看。” ------------ 第三十四章 一表人才(求收藏、推荐) 来到庄园前,谢长安向门房自报家门。 县令之子来访,又是同窗,冼家公子不能怠慢。 很快,他同几位穿儒衫的书生,领着一群身着绮罗的婢女迎出来。 人未到,声先来,“谢公子千里迢迢而来,冼兄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谢长安也拱手,“贸然造访,谢兄叨扰了,罪过,罪过。” 勾子瞥他们,这兄,那兄的,火药味儿很浓啊。 王守义在顾白身边嘀咕,“那是千里昭昭,怪不得是书院倒数第二。” 顾白往王守义一眼,叹一口气。 以前,他是觉得自己太英俊,与众人格格不入。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是因为太有才了,才与他们格格不入。 “咦?顾兄?”一书生见到顾白,惊讶出声。 王守义瞬间提刀在手,“雇凶?谁,在哪儿,快出来,你是逃不出我老王这双贼眼的。” 众人古怪的看着他。 方才喊顾白的李浮游走出来,热情的招呼顾白,“顾兄,咱们又见面了。” 顾白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李浮游一怔,继而干笑,“就上次跳河,被你捞上来那位。” 顾白恍然。 “对不住,对不住。”顾白赔礼,“我这人,向来施恩不图报,自然记不住救过的人。” “对,对。”勾子在旁边点头,“施恩图报非君子,知恩不报是小人。” 顾白和勾子对视一眼,决定为这默契回去加条鱼。 “呃…” 李浮游愣住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谢长安在山寺中,与这俩货呆的时间长,知道他们的默契。 他心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主仆俩为了揶揄别人也是拼了。 “那什么…” 李浮游这会儿回过味儿来,记起顾白说过,让他照顾下书屋生意。 他不由地苦笑,“顾兄,不是我不照顾你生意,主要是我身边这些…” 李浮游指了指身后的书生,刚要开口,被谢长安抢先了。 “他们全是我的患难之交。” 谢长安解释,“莫说抄书了,你就是让他们翻书,他们都能睡过去。” 一书生闻言拍下嘴巴,“谢兄,别提书字,我醉书。” 顾白明白了,这是一群学渣。 “敢情是我误会了。”顾白向李浮游拱手道歉。 “李兄,这就是当初救你的书佣?”冼庄园主走过来,“谢弟已经堕落到与书佣为伍了?” 他的目的不是嘲讽顾白,而是嘲讽谢长安。 “嘿,你个臭咸鱼,看不起谁呢?”谢长安卷起袖子。 顾白拦住他,“冼庄主此言差矣,老谢是终于长进到与我为伍了。” 他仰天,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股寂寞的气息扑面而来。 勾子后退一步。 她知道,她家公子又要装十三了。 她不知道公子口中十三是什么。 但她知道,一旦公子化身十三爷,她就得离远点,避免被误伤。 因为化身十三爷的公子很讨打,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想打。 “自开天辟地以来,天下英俊之才共十表,其中我独占九表。老谢与我为伍,可分一表,至于你,表字也算不上,他与你在一起才是自降身份。” 顾白望着天空的飞鸟,以十分忧伤的语气说:“寂寞啊,寂寞,世间之大,竟无一人可以与我一较短长。” 冼庄主冼鱼有种想揍他的冲动。 “哼,胸有诗书气质华,外表终究只是皮囊。”他这次嘲讽起顾白。 “前面的话不假,后面的话就是赤裸裸的嫉妒了。” “饱读诗书,可安邦,可定国。”冼鱼又道。 “你说的都对,但我比你俊。” “吾等可为天地立心,可为生民立命!” “你说的都对,但我比你俊。” “你!” 词穷的冼鱼有种说不过顾白的错觉。 “两位,行了,行了。”李浮游走到二人中间调停,“二位都是我朋友,给我个面子。” “对,对。”看热闹的谢长安也站出来。 他对顾白说:“老顾,俊人不识丑人过。” “你!” 冼鱼向前一步。 “你什么你!”谢长安回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安邦,定国,立心,还立命,你那斤两也敢说这话?”谢长安没好气。 冼鱼乐了。 他十分得意的向谢长安拱手。 “谢弟,不好意思,冼兄现在进步神速,我有几斤几两,你还真不知道。” 谢长安疑惑,“你什么意思?” 一位书生向谢长安解释,“谢兄,你不知道吧?现在冼兄已经迈入八品之境了。” “八品!他?不可能!” 谢长安十分肯定,“你们别乱开玩笑,我还九品没入呢,他怎么就八品了。”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患难同窗。 李浮游这时站出来证明。 “很不幸,这是真的。以现在这速度,冼兄迈入七品,进入会稽镜湖书院指日可待。” 一旦跨过六品,冼鱼就可以入朝为官,而不为吏了。 李浮游拍谢长安肩膀,“以后咱们就是患难同窗了。” 他是倒数第三。 “滚。”谢长安沮丧着脸,“我不屑与你为伍。” “我好歹是九品,你个品级未入的,还看不上我了。”李浮游给他一拳头。 看起来,他们关系很好。 也是,学渣与学渣总是朋友,就像顾白和… 顾白叹口气,算了,英俊如他,注定没有知心好友。 “就因为你是九品,我才不屑与你为伍。”谢长安说。 以前在书院,未入品级的有他和冼鱼。 他在挨县令最毒打的时候,还可以争辩两句“冼鱼也没入品呢”! 现在可好,挨县令打的时候,他再也没有还嘴的余地了。 想他一表人才,居然到了打不能还手的地步。 冼鱼和谢长安是死对头,见谢长安神情低落,他心情大好。 “你们来的正好,我正在大宴宾客,分享我迈入八品的喜悦,请。” 冼鱼笑的得意洋洋,转身延请谢长安进入庄园。 这样,他就可以好好地恶心谢长安了。 谢长安回过神,也准备恶心冼鱼一把,“正好,我们也有事儿与冼弟分享一下。” 他们相约往庄园里走。 李浮游与谢长安交好,又被顾白救过命,所以走在他们身边。 “老游,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 谢长安与李浮游小声嘀咕,“不入品,一下子就迈入了八品,这孙子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李浮游摇头,“万一老冼是天才呢?” ------------ 第三十五章 大器晚成 (求推荐) “拉倒吧,你当我没见过天才?” 谢长安不屑。 “我姐那样的才是天才。这孙子,这么大了不入品,是天才就有鬼了。” “万一人家大器晚成呢。”李浮游又说。 “他哪里大了?又不是没一起上过茅房,再怎么晚成也不能这么晚…哎…” 谢长安看着李浮游,“怎么说着说着,你话就扯歪了?” 顾白扶额,不愧是倒数第一。 他问李浮游,“你确定和他是患难同窗?” 再聊下去指不定就同床了。 李浮游离谢长安远一点。 他靠近顾白,“顾兄,大恩难谢,这样,明儿我在快活楼上摆一桌,咱们不醉不归。” “快活楼,这就不用了吧?” 顾白想让他介绍生意,不是非得宰他一顿饭。 这不劳而获与劳动所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当然,你若心里过意不去,再请我们吃一顿卤煮。”勾子在旁搭腔。 顾白回头瞪她,“你就知道吃,要不要请你吃两顿?” 勾子点头,“也行。” “那就两顿?” 顾白回头看李浮游。 “老顾,不是我说你,你目光太短浅了。” 谢长安指着李浮游,“你知道这位是谁?听名字就知道了,余杭城内鼎鼎有名的财主。” 莫说两顿卤煮了,就是快活楼吃上三天,李浮游也不会皱一根眉头。 “就让他请快活楼。”谢长安帮顾白决定了,“难道他的命还不值两顿快活楼?” 李浮游点头,“就是,我的命更不能只值三顿卤煮。” “这…”顾白盛情难却,“那行吧,明儿晚上就去快活楼。” “哎,这就对了。”谢长安摩拳擦掌。 他从南山寺下来后,就忙着追查瓜婆,他也很久没去快活楼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攒三个月零用钱,才能上一次快活楼。 现在有宰大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说话间,他们踏上一座小桥,小桥对面是游廊,依山而建,曲折蜿蜒,更有荷叶池塘点缀。 穿着游廊后,他们前面出现一小湖。 湖中心有个亭子,里面站着舞女、婢女,桌案上摆着已经用过的酒菜。 “谢弟,请。” 冼鱼指着现摆出来的一张桌子,让谢长安坐下。 至于顾白等人,冼鱼摆摆手,“来人呐,把谢公子的人引下去好生款待。” 谢长安闻言,拉住顾白往自己位子走,“来,老顾,咱们坐一起。” 冼鱼拦住他。 “谢弟,咱们都是读书人,岂能与商贾之辈同席?” “老冼,别这样,顾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李浮游上来劝说。 “行了。”顾白打断他们,“这厮长的这么丑,我还不屑与他坐在一起呢。” 冼鱼:“大胆,你敢这么说话,我…” “我什么我?以圣人之名起誓,咱俩在一起,你敢说你不丑?”顾白打断他。 圣人是读书人的天,顾白把圣人都搬出来了,冼鱼自然不敢睁眼说瞎话。 “那也不是我丑,是你太英俊了!”冼鱼为自己争辩。 顾白一笑,“谢谢,我也觉得我太英俊。” “你!你!” 冼鱼被气的七窍生烟。 “别以为有县令之子护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的袖子一抖,带起一阵阴风,震的剑匣轻鸣着弹出长剑,银光一闪,直逼顾白咽喉。 顾白面不改色。 只是右手搭在左手上,扯住了缠着的白布。 喀嚓! 白布裂响,冒出左手。 当啷! 不等顾白的左手彻底挣脱束缚,王守义手起刀落,把冼鱼的剑劈走了。 顾白右手停下来。 同冼鱼一样,王守义也是八品之境。 把不同的是,王守义只会腿脚功夫,不读诗书,不通入境,难以悟道,不能修行。 “你大爷,臭鱼,你干什么?”谢长安怒了。 李浮游也一把推开冼鱼。 “老冼,君子动口不动手,说不过就仗势欺人,没品啊。”他护在顾白身前。 再怎么说,顾白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顾白若在他面前有个闪失,他李浮游别想在余杭城抬头。 冼鱼这时也冷静下来。 他扫视众人一圈,忽然展颜一笑,把剑丢回剑鞘。 “哈哈,玩笑,开个玩笑。” 冼鱼向顾白拱下手算道歉。 “我不出剑,谢弟怎么能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八品剑客了?” 站在他身后的书生闻言笑起来。 “你大爷!” 谢长安才不信他是在开玩笑,与他争论起来。 在他们前面闲聊时,勾子瞥瞥旁边的王守义,“幸好你出剑快,不然这会儿,这孙子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守义疑惑,“你毕竟是奴婢,你这样说你家主子,好么?” 勾子挑下眉头,不多做解释。 “行了。”顾白打断谢长安与冼鱼的争吵。 他提醒谢长安,“咱们又不是来吃饭和吵架的。” 谢长安醒悟,“哦,对,我们是来找麻烦…不,凶手的。” “凶手?”李浮游疑惑不解。 谢长安点头,把他们在庄园以南发现一尸坑的经历说了。 李浮游还是不懂,“你怎么知道那荒野中有尸坑?” 谢长安当然不能说实话。 他信口编了一个:“一女鬼知我心地善良,一表人才,所以夜里托梦给我,让我帮她报仇。” “你又怎么肯定,那尸坑里是老冼的人?”李浮游看着他,“也是女鬼托梦?” “啊,这个…” 谢长安现在知道一个谎言为什么需要一堆谎言去填了。 好在,顾白帮她解了围。 “是不是庄园的人,盘查一遍就知道了。”顾白说。 在这个世界,主人可以随意杀害奴婢仆人,衙门概不过问。 但所有的奴婢、仆人必须全部在官府登记在册,卖身契也得在官府留有备份。 一来,在奴婢仆人叛逃时,方便官府缉拿。 二来,也为了防止豪门世族在害人性命后,扭头把死者当成奴仆来脱罪。 这也意味着,庄园里的奴婢、仆人是有定数的。 “对,盘查一遍就知道了。” 谢长安指挥王守义,让他领着捕快去把所有奴仆集中起来。 “不用了。”冼鱼拦住他们。 “你什么意思,心虚了?”谢长安有一种期待。 “我心虚什么?”冼鱼不屑。“我只是实话告诉你们,尸坑里的那些尸首,的确是我庄园里的仆人。” ------------ 第三十六章 夜来幽梦忽还厢 “还真是你的人!”谢长安惊讶。 他只是来为冼鱼这大好日子寻点晦气,想不到还真找对了。 “你把他们杀了,还把他们煮了?” 谢长安后退一步,重新审视这位同窗,“兄弟,可以啊,心够狠的。” 他接着摇头,“不,这不是心狠,简直丧心病狂,你居然还把他们吃了。” “啊!” “嘶。” “假的吧?” 在座的书生议论起来。 对于这些出身显族的世家子弟而言,杀仆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之间就有人曾打杀过。 但吃人,这绝对超出他们底线了。 能做出这等事的人,简直是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若被书院知道,非除名不可。 谢长安仿若看到了冼鱼被除名时的落魄,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冼鱼饮一杯酒,瞥谢长安一眼,“我几时说是我杀的?” “实不相瞒。” 他长叹一口气,“庄园最近在闹鬼,那些人全是被鬼杀死的。” “鬼?” 谢长安嗤笑,把罪过推到鬼身上,亏他想得出来。 冼鱼不辩解,也不理谢长安,自顾自的从头道来。 一个月前,冼鱼的娘子临盆。 急的团团转的冼鱼,打发仆人去余杭城,把城内最有名的稳婆找来为娘子接生。 起初,一切很顺利。 但在最后关键时刻,就差那临门一脚时,变故陡生,娘子与肚中孩子双双殒命。 冼鱼自然接受不了。 沉浸在悲伤中的他,性情大变,把自己同尸首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妻儿,亲手把他们装殓在棺材里。 “我承认,那段时间,我脾气不好,责罚过几个仆人。” 但冼鱼杀过一个仆人。 真正出现人命,是在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天出奇的黑,他在悲伤的陪伴下,早早的在厢房睡了。 不知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他听见门外狂风大作,寒风呼号如人哭。 冼鱼觉得身子很僵硬,不听自己使唤,宛若被鬼压了床。 他呼喊着奴婢,奴婢却像死了一般,给不了他回应。 冼鱼慌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砰!门被风吹开。 一阵风卷着树叶刮进房间,带来一股让冼鱼深入骨髓的寒冷。 冼鱼又要叫仆人,眼睛一花,一道人影脚不动,腿不移,飘进他房间。 这人穿一身殓服,长发披肩,风一吹,乍起几丈,把她的头全遮住了。 冼鱼当时被吓怕了。 他哆哆嗦嗦的问:“你,你谁?” 虽然这衣服有点儿熟悉,但冼鱼那会儿根本顾不上动脑子。 人影不答,只有寒风呼号,把一句话送进他耳朵,“我…好…惨呐,死的好惨呐。” “惨…什么惨?”他不经大脑的问。 这是他的本能,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以为聊着天,对方就不会害自己。 寒风不答,依旧回荡着那句话。 与此同时,鬼影飘向冼鱼。 “不要,不要过来。”冼鱼被吓坏了。 他试图挣扎,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鬼影来到他面前。 正在冼鱼以为鬼要对他下手时,那女鬼忽然抬头,露出一张冼鱼熟悉无比的面孔——正是他临盆时死去的娘子。 与平时娘子不同的是这张面孔铁青,表情中带着一丝狠厉。 更让冼鱼受不了的是,女鬼直直的盯着他。 “我死的好惨呀。”她说着,向冼鱼鬼魅一笑。 登时,冼鱼被吓醒了。 他坐起身,见自己还在家中,一切如旧,仆人正在外面打鼾。 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盖着的被子,此刻湿透了。 正在冼鱼庆幸这是一个梦时。 “啊!” 外面传来凄厉的惨叫。 接着,安静的庄园热闹起来,冼家奴仆与庄园护卫在外面呼喊着,惊叫着。 冼鱼穿上衣服,下了床,在仆人的带领下向惊叫处跑去。 他到时,仆人围在一座假山前,战战兢兢,鸦雀无声。 他走进去一看,冼鱼直接吐了:一个人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丢弃在假山上。 头在山脚下,胳膊、腿散落在各处,肠子挂在山间,心被丢在一旁… 若不是衣服碎片在,冼鱼很难想象这具尸体生前是一个人。 呕! 不少人在吐。 冼鱼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 他心中一动,领着仆人向停放娘子棺材的冼家义庄跑去。 义庄的门大开,守义庄的仆人也成了碎片,肠子被挂在义庄的匾额上。 至于他娘子的棺材。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冼鱼苦笑着摇头。 后来,手下上报了死去仆人的身份,是他惯常使唤的一个小厮。 冼鱼记得,当初他急得团团转时,就是让这个仆人去余杭城请稳婆的。 想到他娘子托梦喊惨,冼鱼几乎立刻把娘子的死与稳婆联系在了一起。 他亲自带人,去城里抓那稳婆。 只可惜,那稳婆早已逃之夭夭,消失不见了。 “从那以后,家宅就不得安宁。”冼鱼长叹。 起初,还只是零星伤人,冼鱼仁道,出银子买棺材把他们葬了。 “直到有一天,庄园的佃农,也就是村子里的农夫,半夜灌溉归来…” 村子里的人大部分是庄园的佃农。 庄园的田地在西面,佃农去地里劳作时,需要跨过整个庄园。 当然,世家豪门的庄园,不是佃农随便可以进去的,所以沿着庄园门墙另开辟有一条小道。 这条小道紧贴着庄园,有时候站在高坡上,庄园内一切尽收眼底。 那天夜里,一农夫灌溉归来,路过庄园时,远远看见一妇人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 大锅煮沸了,咕嘟咕嘟作响。 妇人在锅前,用一木棒搅动着锅里的东西。 这农夫好奇,胆子又大,于是下了高坡,悄悄靠近庄园几步,想看谁在煮什么。 然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农夫三魂被吓的丢了一魂。 他见冼家娘子身着平生最喜欢穿的衣服,站在锅前,把人的手与足劈开丢进锅里。 在锅旁边,放着人的头。 农夫被吓的扭头就逃,回去人就傻了,胡言乱语几日,撒手人寰。 有人说他被吓死的,也有的人说他是被冼家娘子找上门害死的。 至于那口大锅,冼鱼翌日领人去看了,里面只剩下白骨。 冼鱼嫌晦气,于是让人带到了荒野,挖个坑把尸首埋了。 ------------ 第三十七章 陌上人如玉 “自那以后,庄园里隔三差五就会有人失踪。” 失踪后,冼鱼带人寻找,必然会在庄园某处的大锅中找到他们的尸首。 冼鱼尝试请过和尚、道士前来捉鬼驱邪。 结果鬼没被抓住,道士、和尚全成了冼娘子盘中餐。 一时间,庄园成了附近村子百姓口中的鬼园。 园子里下到仆人,上到冼鱼的叔叔长辈,全都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怕下一个被吃的人就是自己。 “其实,我今天请诸位到园中作客,一是庆祝我迈入八品,还有就是我准备把这庄园卖掉,领着族人离开这是非之地,去会稽郡安家,顺便求学。” 冼鱼轻笑。 “我本来还准备卖个好价钱的,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 “原来如此。”书生们恍然。 等一阵风刮过,大白天的忽然有点儿冷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缩着脖子望四周。 深怕那冼家娘子冒出来。 “谢弟。”冼鱼问谢长安,“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疑问?” 谢长安瞥顾白。 他想不到什么想问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着这事儿透着股邪性。 当然,这事儿本来就挺邪性的。 顾白沉吟片刻,问冼鱼,“村子里失踪了两个孩子,也在那口锅里?” 冼鱼摇头,“这我不清楚。” 他自然不会去清点那些尸骨。 “那庄园里有没有孩子失踪?”顾白又问。 冼鱼扭头,问下身旁仆人后点头,“有一个。” 顾白点头。 他又问,“我很好奇,在发生这些事后,你为什么不报官?反而选择卖园,远走他乡。” 无论捉拿稳婆,还是把庄园闹鬼上报镇妖司,都可以得到官府的帮助。 “那稳婆已经逃了,我也没有证据指明其有罪。” 至于上报镇妖司。 他已经迈入了八品,七品也指日可待,余杭这座小城容不下他了。 所以他把闹鬼的消息瞒下来,准备把庄园出手,到时候直接离开。 自然,他也不会上报镇妖司。 顾白还要问,冼鱼心中不快,“你一书佣,既无官职,也不是捕快,凭什么过问我?” “好奇而已。” 顾白一笑,不再问话。 王守义作为捕快,同镇妖司的人,他们遇到这事儿,自然不能不过问。 他们问明了稳婆的住处,又询问冼鱼一些问题,这才罢了。 到这时,落日在西,夜幕将临,宴会… “来,咱们继续饮酒,不醉不归。”冼鱼邀请众人。 “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我家娘子在等我,再不回去,她要偷人了。” 一位公子站起身,向冼鱼拱手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说着他有娘子似的。 接着,另一位公子站起来,“那什么,他家娘子,可能,那什么,你懂的。” 他也匆匆去了。 又有一位公子站起来,“他去找别家娘子了,那他家娘子…哈,你懂的。” 很快,书生陆陆续续离席,一句“你懂的”后,拱手扬长而去。 顾白在一旁目瞪口呆。 他问旁边的谢长安,“你们学渣说谎都不会?” “胡说,我撒谎就很厉害。” 谢长安不服气,向冼鱼拱手:“他们娘子在家等我,我就不在这儿看你笑话了。” 李浮游忙跟着拱手:“我们俩一伙的。” 他们转过身,领着众人往外走。 “哎,谢弟,你不领人捉拿凶手了?”冼鱼在后面喊。 谢长安不理他,头也不回。 出了庄园,有李浮游在身旁,谢长安不好提瓜婆。 正好天也晚了,于是众人坐着牛车打道回府。 在经过村店时,顾白还让勾子去买了一坛酒,切了几斤牛肉。 伴着车外斜阳,农田,闲适的坐着,一口酒,一口肉,格外惬意。 谢长安羡慕。 他忍不住抢过酒坛子饮一口,用手捏起一块牛肉吃起来。 接着,李浮游也伸出他的罪恶之手。 “嚯,这牛肉可真有嚼头。”李浮游说。 他十分佩服顾白,“这么难吃的老牛肉,你居然也吃着津津有味儿。” 顾白饮一口酒,“饮酒,嚼肉,陌上花开,君子如玉,把这些和风一起嚼,不就有味儿了?” 谢长安点头。 “在理,慢悠悠走在路上,嘴里啃点儿东西,再幸福不过了。” 勾子:“听听,这就是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 “差了吧?我是读书的。”谢长安纠正他。 “哦,这就是在用脑子抄书和用屁股读书的区别。”勾子改正。 “嘿。”谢长安看着勾子,“你这小奴,也太会贬低人了,怪不得你丑呢。” “丑也架不住有人想把勾子带回去暖床啊。” 顾白维护自家小奴。 “谁?” 李浮游嚼着肉问。 “我们公子呗。”王守义倍儿骄傲的说。 “呃…” 惊讶的李浮游,把难嚼的牛肉一下子扯断了,“老谢,你什么时候品位这么独特了?” 谢长安瞪王守义一眼,没好气的说:“我眼瞎了。” 李浮游看着勾子,“就算真是个瞎子,也不会看上勾子吧?” 显然,谢长安眼瞎的消息,不被外人所知。 也是,毕竟县令要脸。 谢长安也要脸,所以他略过这茬,问顾白,“老顾,你说冼鱼刚才所说,是不是真的?” “勉强合理,听起来是真的,但细究起来,还有许多谜团和站不住脚的地方。” 王守义把李浮游拉到后面,“老顾,你细说说。” 顾白嚼着牛肉,“稳婆就有问题。” 稳婆与冼鱼或他娘子什么仇什么怨,居然对冼鱼娘子痛下杀手,而且是一尸两命。 那冼鱼也奇怪,居然不报官,虽有他自己的理由,但那理由也太站不住脚了。 另外,冼鱼宁愿卖庄园,也不肯报官请官府擒妖,这点也很奇怪。 “对。”王守义点头。 好在冼鱼道出了稳婆住址,冼鱼娘子也有迹可循,他们可以查。 “还有一点挺古怪的。” 李浮游嚼着牛肉,“老冼他娘子去世也就一个月吧?我没记得他伤心啊。” 倒是他步入八品以后,那迫不及待想让所有人知道的高兴样子,让李浮游记忆犹新。 “所以说,最古怪的不是旁人,就是冼鱼这厮。”谢长安也加入进来。 “同为倒数,我还不知道他的斤两?我不在的一个月,他居然连跨两品,一定有问题。” 他略一沉吟就下了结论,“肯定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怀疑冼鱼的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被冼鱼害死的。 ------------ 第三十八章 神之左手 “怎么说?” 王守义看谢长安。 “招来什么妖鬼的指点他,最后把他妻儿折进去了呗。” 谢长安十分笃定。 反正他不认为,冼鱼可以凭借自己,在短短一个多月之内迈入八品之境。 “去!你那是赤裸裸的而嫉妒。” 李浮游把他推开,坐在顾白身边,方便嚼牛肉。 回到城内,天已经晚了,李浮游请客,算上勾子五个人,去八仙楼用了一顿饭。 八仙楼的名气不比快活楼,也不如快活楼快活,但菜还不错。 有李浮游这大财主在,顾白、勾子和谢长安放开了点,白肉、乳炊羊、入炉羊、盘兔、炒兔、石肚羹、炒蛤蜊、西京笋等等,全是勾子平日里只闻其名,不曾吃过的大菜。 这一顿,勾子气吞山河,震住了所有人,差点没把桌子也啃下去。 顾白觉得,勾子若在前世,或许还有用武之地——当吃播。 只是不知道那些观众看到勾子的尊荣,还能不能觉得美食诱人。 “看你那点出息,没吃过东西似的。”在回去的路上,顾白鄙视勾子。 因为勾子吃的肚圆,走起路来几乎是在挪。 一小二外出送食,在大街上已经来回两三趟了,勾子还没走出这条街。 等他们回到家,顾白走路几乎快睡着了。 翌日。 因为昨天被荒废了,所以顾白起了个大早。 他趁着勾子在睡觉,大早上吃了顿好的——在街上摊子上买了一份合羹。 合羹是肉面,差不多肉和面各半,吃起来倍儿爽。 吃了一嘴油后,顾白回到书屋,坐在席子上抄书。 “老顾。” 谢长安走进来,王守义跟在他身后,“有线索了。” 顾白抬头,“什么线索?” “稳婆的线索!”王守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住的地方里离你这儿不远。” 顾白望下窗户外面的天空,日头未出,时辰尚早,勾子未起。 “行啊,老王,办案够积极的。”顾白称赞。 “什么积极,我把他拉起来的。”谢长安表示自己才是勤劳的那位。 顾白:“在看同窗热闹这事儿上,你果然是积极的。” 谢长安:…… “不带你这样看人下菜碟的。” 更不用说,谢长安也不是为了看冼鱼的热闹,他只是凑巧碰上了。 县令每天要起早,他对谢长安要求高,所以谢长安也不得不每天早起,陪老爷子修炼。 “今天一大早,刚用罢早饭,县衙门外的鼓就敲起来。” 很快,衙役来报,说有人来报案,说他们家邻居,一个稳婆上吊自杀了。 县太爷问案发之地,谢长安在旁一听,“哎,这不是杀害冼鱼娘子的稳婆所在的那条街么?” 死者又正好是稳婆。 “我觉得没那么巧,所以把老王拉起来,准备去看看。” 正好,他们路过书屋,所以进来找顾白了。 “老顾,走,看看去,指不定还能为我们出个主意。”王守义邀请他。 “对,虽然有我在已经绰绰有余了,但智慧又不嫌多。”谢长安也说。 在山寺的时候,谢长安就与顾白合得来,所以也希望顾白与他同行,一路上也可以聊天解个闷。 若是遇见中意的姑娘,顾白这模样,也是一绝佳帮手。 早上散下步也不错。 于是向楼上勾子招呼一声,顾白同谢长安他们出去了。 “话说,老白,你这左手怎么回事?”谢长安昨天就好奇了。 起初以为是顾白手有恙,刚才看他抄书,似乎又完好无损。 “这白布?”顾白抬起左手,“这是一道封印。” “封印?” “嗯,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这左手是神之左手,出手必杀,不止是敌人,我自己它也杀。” 消耗寿命,等同于谋杀。 谢长安和王守义停下脚步,古怪的看着他。 “老顾,你是不是把脑子放家里,把屁股带回来了?”王守义问他。 谢长安:“这话我怎么听过?” “去,我这是真话。”顾白一本正经。 只是俩人都不当真,反而才猜起了顾白缠手的原因。 “老顾不近女色,把左手缠起来,可能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夫人。” 能说出这话的,自不用说,当然是谢长安。 “也可能是有残疾,太丑,或者是小鸡爪,所以不敢示人。”王守义就正经许多。 他们猜半晌,让顾白公布真确答案。 “我刚才就是实话呀。”顾白很无奈。 说话间,他们到了稳婆所在。 衙役们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们过来,一衙役走过来,把他们询问的告诉王守义。 王守义:“难怪冼鱼找不到这稳婆,原来她藏到了邻居家。” 一个街头,一个巷尾,百步之遥,这冼鱼就是没查到。 “足见他就没放在心上。”顾白说。 若是他,为了寻找仇人,肯定把稳婆的家还有这条街死死地盯住。 自然也就有可能发现这稳婆踪迹了。 他们进到这户人家。 一老妇人正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哭泣。 她与稳婆是老姐妹。 一个月前,稳婆来找她,想找个地方藏身,老妇人就把这屋子赁给她了。 老妇人本就一个人,有稳婆在,倒也有个伴。 老人觉少,常常晨光熹微时起床。 但今天早上,稳婆迟迟不见出门。 老妇人奇怪,于是扒在门缝上往屋子里看,见到了房梁挂着的尸体。 “当时门被里面关上了,她去街上找人,把门撞开的。”王守义说。 稳婆的尸体还挂在她藏身的房间,人已死去多时,身上有了瘢痕。 这间屋子很小,只有一扇容不下人进出的小窗。 王守义觉得,凭这一点,已经可以判定稳婆是自杀。 “不见得。” 顾白没有在查看尸体,而是绕着门前前后后的看。 这间屋子以前是杂物间,后来住人,虽然被打扫了一番,但有些地方还有灰尘。 譬如左扇门门轴下。 为了支撑门扇,在门下槛两端有门枕,也就是墩台,墩台上凿有小眼用以放置门轴。 有了这个,门就可以旋转自如了。 这扇门是被中间撞开的,但顾白发现,左扇门墩台上有门摩擦过的痕迹。 唯有把整扇门从小眼上拔出来,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扇门近期又被卸下来过吗?”顾白问正在哭泣的老妇人。 老妇人摇了摇头。 她一个人居住,轻易不拆门。 顾白点头,回头望着俩人,“现在知道答案了吧?” 谢长安点头。 王守义也点头,“所以,这稳婆在自杀之前,先把门扇卸下来了?” ------------ 第三十九章 湖心亭上 既然有人故意伪造密室,那么稳婆十有八九是自杀。 余下的十之一二,是稳婆在自杀前,把门扇卸了下来。 显然,对于王守义之外的正常人,就是稳婆,在自杀前估计也不会多此一举。 自杀不需要力气,自然不用热身。 “若是他杀,这死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谢长安意有所指。 顾白点头,“那位冼公子,的确有嫌疑。” 他们昨天刚在庄园问了冼鱼,昨天夜里稳婆就死了。 而稳婆是解答冼鱼娘子一案中诸多谜团的关键人物,现在稳婆一死,什么都查不到了。 所以,谢长安怀疑冼鱼在情理之中。 但问题在于,稳婆若对冼鱼有威胁,冼鱼为什么不早点杀死稳婆。 “咱们昨天若不去追瓜婆,不碰见这事儿,是不是他就会一直不杀稳婆?”顾白问。 稳婆杀死了冼鱼娘子,冼鱼居然任由她活到现在? 谢长安也觉着不可思议,猜不明白。 “嘶”,他拍下额头,“我在书院三年,都没现在用脑多。” “哦!”王守义这时恍然大悟。 “所以说…”他看着顾白和谢长安,“是咱们害死了稳婆?” 顾白长叹,向尸体走去。 谢长安无奈,“这智商,老天瞎了眼,居然让你当捕头。” 王守义提醒他:“那什么,你爹让我当的。” “我…” 谢长安无话可说,扭头跟向顾白。 “这瓜怂,连自己爹都骂。”王守义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稳婆依旧挂在房梁上,顾白绕着转了一圈。 正好王守义追上来,顾白让他搬一把梯子过来。 “搬梯子作甚?”王守义不解。 “啰嗦什么,让你做你就做。”谢长安在旁边催促,“反正你脑子也不够用。” 王守义:“你这话说的,小心我回去告诉县太爷,你说他眼瞎。” 顾白一直把谢长安当朋友对待,从不因他是县太爷之子而恭敬。 嘲讽的话,不经意间就流出来。 王守义同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可能受顾白影响,也可能知道谢长安不是小气之人。 因此,在说话之间,王守义也不再那么拘谨,现在都敢威胁谢长安了。 谢长安真怕他家老爷子。 他谄媚的笑,“得,你是公子,我去。” “那不成。”王守义摆手,“我是捕头,这事儿得我做。” 这样万一案子破了,王守义也能趁机邀功。 “这你倒有自知之明。”谢长安吐槽。 他找几个捕快,准备把尸体弄下来,被顾白拦住了。 “先看一下房梁。”顾白说。 稳婆若是死后挂上去的,那么在挂的过程中,因为人的重量,肯定会在房梁上留下痕迹。 “那也能先挂上白绫,再把人挂上去。”谢长安表示他今天也是带脑子出门的。 “若那样,尸体脖子上的勒痕会有体现。” 这也是顾白不让他们先把尸体放下来的原因。 王守义很快把梯子找过来,顾白爬到上面。 老妇人年迈,打扫屋子自然不会打扫房梁,所以顾白轻易在梁上找到了摩擦留下的深痕。 等把尸体放下来,再查看脖子上勒痕,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当成自缢时的伤痕。 “对方应该是站在高处,用白绫勒死稳婆后,也不解开,直接挂上去的。” 王守义摸着下巴分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 “捕头英明。”一捕快在旁边竖起大拇指。 “去,去,办案的时候不成,拍马屁的时候有你。”谢长安把这捕快赶走。 放着公子在这儿不夸,居然夸一捕头,太没眼力见了。 “干什么,这是小六,我为县衙培养的下一代。”王守义还挺护短。 “拍马屁的下一代?” “拍马屁有时候有助于办案。” 王守义表示,他的许多案子,就是在被拍的神清气爽,飘飘然的的情况下破获的。 “造孽呀,这得多少冤假错案。”谢长安痛惜。 顾白站起身,“行了,别在这儿贫了,咱们去稳婆家转转吧。” 现在还不知道稳婆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被杀的。 但看屋子里的布置,只有睡觉的被褥,稳婆显然是临时借住在这儿。 在稳婆的家里,或许有更多的线索。 “我正有此意。”王守义点头,在前面领路。 他们很快来到稳婆家。 把门打开后,顾白见院子很干净,不像是长时间不住人的。 顾白他们在院子转悠,捕快们进去搜。 小六子很快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头儿,快来看。”他从正方钻出来,向王守义招呼。 顾白他们跟过去,见正方的左侧还有一低矮的小门,从小门钻出去后,光线陡然消失。 这是斗大的黑屋。 在黑屋中央,有一座小祭坛,祭坛高出地面差不多半个身子。 在祭坛上,摆着香案,香烛,还有一牌位,牌位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此时,小六子已经把香案上的香烛点燃了。 “站在上面勒人,同吊死角度差不多。” 王守义先上祭坛,让小六上去,他们比划一下。 顾白也登上祭坛,借着灯光,在瞥一眼墙上的画后,顾白登皱起眉头。 这画太诡异了。 画作的画技很低劣,几乎用无规则的线条,加上不规则的留白构成。但出奇的,这些无规则的线条与留白,居然把画的内容画明白了,以至于这幅画透着一种神秘、而又违和的规则感。 至于画的内容,乃是一座湖心亭。 一位翩翩公子站在湖心亭上,倒背着手,眺望着画外人。 说是翩翩,但又有一股子的邪性。 古怪而又不规则的线条,让这位公子身子扭曲着,缥缈着。 在他身后甚至出现一线团黑晕,貌似一团扭曲的怪物。 这个扭曲的怪物让顾白无法形容, 他觉得,只有疯子才能画出这怪物。 此时,在摇曳的烛光下,怪物几乎要若活过来。 整幅画透着一种神秘、诡异与恐怖,还有这一种违背人心的扭曲。 以至于顾白刚看一会儿,心中就有一种失去理智,快要发疯的燥乱。 这样说起来,这幅画与磨牙,指甲刮黑板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白急忙把目光抽出来,回头见谢长安望着这幅画,脸上阴晴不定,居然透出一股邪性。 “哎。”顾白急忙拍醒他,“走火入魔了?” 谢长安身子咯噔一下,瞬间被惊醒。 “我去,这画太邪门了。” 谢长安擦一擦额头的冷汗,“让人觉得恶心,不想看,却又忍不住看。” “是挺邪门的。” 顾白若不是两世为人,意志坚定,估计也要陷进去。 ------------ 第四十章 水仙又见水仙 他又看向王守义和小六。 这俩人压根没看画,对他们而言,这画乱七八糟的,压根没看的价值。 见俩人看他,王守义莫名其妙。 “不就一副破画,你俩至于一脸心有余悸?” 他在祭坛下翻箱倒柜,搜查着东西,“我画的都比这画好,这稳婆居然还供着。” 顾白和谢长安对视一眼。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呀。”谢长安感慨。 “只要你继续上课睡觉,你迟早也可以。” 顾白拍谢长安肩膀鼓励下,上前一步,把墙上的画取下来,卷上,以免谢长安继续看。 这幅画的确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就像刚结痂的伤口,纵然知道疼,也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去揭开。 “我就纳闷了。”谢长安很奇怪,“我是书院书生,你就一抄书的,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有学问?” 顾白一笑,“这有什么纳闷的,我抄书时又不睡觉。” “不是这个。”谢长安摆手。 他上前一步,“当年教你习字的先生是谁?我觉得他挺有学问的。” 识字与有学问、有见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譬如一些典故,一些词语,一些典籍,若不经先生点拨,纵然认识字,也不知其何意。 现在不入书院,而认字的人,大多如此。 顾白则不然。 他在聊天时,不止会引经据典,有时见解中还有许多新意,让人耳目一新。 谢长安觉得,顾白若进书院读书,估计不会是他的患难同窗。 对于谢长安的问题,顾白迟迟没有回答,呆呆地望着前方。 “你怎么了,傻了?”谢长安拍他一下,“画不都取下来了,你怎么也入魔了?” 顾白摇头,指着香案上的牌位,“你看这个。” 谢长安走过去,探过头,见神牌上写着两个字:“水仙”。 “水仙?”谢长安惊讶,“这居然是神的牌位。” 这么邪门的布置,居然供奉着一水仙,真是邪门他娘给邪门开门,邪门到老王家了。 “水仙?”王守义走过来,“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他。” “怎么,你听说过他,这是哪路神仙?” 谢长安回头问。 王守义摇头,“我可不认识,只是法海的案子与这水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把法海与水仙勾结,水仙或许是蛇妖,俩人可能同性相爱的猜测,一股脑的告诉谢长安。 顺便,他把李浮游被水仙殿的水鬼勾引着跳水,被顾白救起来的事儿也说了。 “《白蛇传》那本书,就是法海写的。”王守义笃定。 “你可真有想象力。”谢长安叹为观止。 “什么想象力,这是推理,顺理成章的好不好。”王守义有不同意见。 “推理个屁,法海那秃子能写出《白蛇传》?我看是老顾写的都比你的推测靠谱。” 谢长安脱口而出。 “咳咳。”顾白咳嗽一声,打断他们。 他指着香案下面,还有在香案左右沿着墙壁一字摆开的酒坛,“把这些东西检查一下。” 他再不打断他们,估计谢长安就要破案了。 “好嘞,我来。” 小六子一直在旁边候着,闻言招呼几个捕快去把坛子搬出来。 小六子先搬出一坛,坛子挺大,挺沉,广口,里面有水声,外面用酒封封住了。 小六子就近放下酒坛,用刀一挑,把酒封挑开。 “嚯,好大酒味儿,挺冲的,这得是烧刀子吧?”小六子说着探头往里面看。 江南的酒柔,一般很少有这么霸气侧漏的酒。 “嗯,是烧刀子。”王守义挺了挺鼻子,嗅到了。 他踏上祭坛,刚准备弄上两口尝尝,小六子大叫一声,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王守义瞬间提刀在手。 “孩,孩,孩…” 小六子哆哆嗦嗦,吓的脸色苍白,话都不利索了。 “还什么?”王守义催问,同时小心翼翼的向酒坛走去。 “孩子!”小六子口吃半天,终于说出来。 “孩子?”王守义疑惑,酒坛里怎么会有孩子。 他走上前,把香案上的烛台取下来,照住酒坛。 一眼望去,饶是有小六子的提醒,王守义还是头皮发麻,脸色大变。 “还,还,还真是孩子。”王守义硬着头皮,回头说。 这些顾白、谢长安俩人也觉得不好了。 烛光摇曳中,只觉小黑屋的黑暗向他们逼过来,准备把他们吞噬。 “这,这,这地方太邪门了。”谢长安咽口唾沫。 “快,把所有的酒坛子搬到外面去。”顾白招呼。 外面有太阳光,至少可以驱散下邪气与阴气。 在王守义的带领下,捕快们硬着头皮上,把酒坛一个又一个的搬到院子里。 王守义又以身作则,领着小六子把酒坛一个又一个打开。 顾白强忍着不适上前查看。 无一例外,所有酒坛子里全泡着孩子。 他们全部是刚出生的孩子,有的身上还挂着脐带。 “大爷,那稳婆就那么死了,也太便宜她了。” 谢长安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了。 顾白也皱眉,不过,他还是让王守义派人把酒坛子里的孩子取出来。 “让他们入土为安吧。”顾白叹息。 王守义作为捕快,见多了尸体,本以为已经免疫了,但今天心中又有了恐怖。 不过,作为一名捕快,他硬着头皮也得干下去。 况且,顾白说的对,的确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捕快们很快找来了裹尸布,在地上铺开,王守义和小六子合作,一一摆在布上。 其他的捕快离得挺远的。 顾白靠近,仔细地查看每一具小尸体。 这些尸体中,有的是畸形儿,有的是早产儿,一看就知道活不了。 但大部分孩子,看起来一切正常。 顾白收回目光,长出一口气,“这些尸体里面,至少有一半不是被害死的。” “稳婆在接生时,若碰见死胎,畸形胎,或明显活不了的胎儿,家主自己不忍心,会把他们交给稳婆处理。”顾白抄书时间长,在只言片语间看到过一些记载。 但还有一类他没说:若生了女胎,一些人家不想要,也会交给稳婆处置。 “但大多数稳婆的做法是让他们入土为安。” 顾白望着那些酒坛,“所以,你说的不错,让稳婆这么死了,太便宜他她了。” 王守义忙完了。 他站起身,回头问顾白,“她会不会在接生过程中,故意杀死孩子?” 顾白一愣。 ------------ 第四十一章 回魂 见顾白不说话,王守义得意。 这下,稳婆杀死冼鱼娘子的动机就有了。 他居然先顾白一步,把这案子给破了。 “哎呀,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能当上捕头了吧?” 王守义故意走到谢长安面前得意洋洋。 谢长安不得不承认,王守义所言是目前看起来最靠谱的答案。 冼鱼的妻儿若不是冼鱼亲手收殓,估计孩子也会在这儿。 见谢长安不说话,王守义大乐,现在书院的学生也不得不佩服他办案的能力了。 他大笑,摆手准备结案,“稳婆借接生之便,杀死了冼鱼妻儿。冼鱼为报仇,故布迷踪,吊死了稳婆。稳婆谋杀在前,冼鱼杀人情有可原,鉴于他是学院学生,我先上报县令大人…” “天才,你还没找到冼鱼杀人证据呢。”谢长安终于找到了打击王守义的机会。 王守义挠下头,“也是哈。” 他回头看着谢长安。 “公子,你不是能看见鬼?要不,你在稳婆头七时…” “你大爷。”谢长安打断他,“我还没见过这么办案的。” 头七回煞,谢长安傻了才去招惹一鬼魂。 “那…”王守义看向顾白。 他束手无策了,只能看顾白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不过,顾白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疑惑的是:“稳婆要这么多孩子作甚?” “对呀。” 被顾白这么一提醒,俩人也纳闷。 “总不能是为了泡酒吧。”王守义说罢,自己都觉得恶心,“能喝的下去?” 三人面面相觑时,小六子从一厨房探出头,神秘兮兮的小声招呼:“头儿,有新发现!” “你这小六子,属狗的吧?”谢长安忍不住问。 王守义得意,“要不说他是我培养的下一代。” 他们向厨房走去。 片刻后…… “呕!”王守义扶着门框吐。 谢长安也想吐,被他堵住了门,顾不上冲出去,手捂着嘴,就地吐出来。 冒出来的早饭残渣如喷泉,直接贱了王守义一身。 至于厨房内。 顾白望着案板上,被切开的稚嫩的尸首失神。 他这时候神情也不大好,面色苍白,不忍再看面板。慢悠悠的走到谢长安身后。 现在他们知道稳婆为什么要这么多孩子了。 她不是为了喝,她是为了吃。 把昨夜的饭菜也吐出来后,谢长安擦了擦嘴,抬起头看着顾白,“你为什么不吐?” 王守义依旧在吐,边吐边说:“老顾,这时候就别维持你英俊的样子了,想吐就吐吧。” 吐出来就好了。 顾白摇头,“是挺恶心的,不过,有勾子整日在我面前晃悠,把我的胃锻炼出来了。” “勾子还有这作用?” 又想吐的谢长安表示,改日他去找勾子练练。 “以免日后在大街上吐,影响我英俊潇洒的形象。” 顾白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影响你英俊的不是吐,而是脸。” 他顺便提一句,“找勾子练的时候,记着付银子。” 说罢,顾白感慨,勾子的脸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你不说影响我英俊的是脸,那我还找勾子作甚。”谢长安顺手用王守义衣襟擦了擦嘴。 王守义顺手用小六的擦了擦。 “我…” 顾白想不到他无意间拒绝了一桩生意。 一阵插诨打科后,众人好歹舒服一些。 又搜捕一番,见查不到别的线索后,留捕快收尾,顾白他们出门向书屋走去。 王守义:“现在稳婆为什么要孩子咱们也查到了,我估计与那水仙脱不了干系。” 法海也吃人。 现在看来,水仙的信徒全是这般禽兽不如。 “稳婆的死与罪孽咱们是查清楚了,但这案子还是毫无头绪。” 谢长安把现在的线索整理一番,只觉得这案子乱成了一团麻。 谁杀了稳婆,是不是冼鱼,若是冼鱼,为什么他现在才动手。 “不管怎么说,这动手的人,他算是为我们余杭城除了一大害。” 王守义觉得,若无今天这茬,估计稳婆吃孩子这事儿很难被发现。 顾白忽然站住脚步。 他回头看着俩人,“现在有两种可能。” 若冼鱼不是凶手,那就应该查稳婆有什么仇人。 若冼鱼是凶手,那冼鱼肯定与稳婆是旧相识,或者有什么勾结,否则不至于现在才动手。 顾白:“老王,我建议你去查下稳婆的家人,仇人,最近为谁接过生。” 王守义点头,“有道理,我这就去办。” 待王守义折回去后,顾白和谢长安继续向前走。 “你觉得,凶手会不会是冼鱼?” 顾白摇头,“不知道,你希望是他?” 谢长安摇了摇头。 冼鱼虽然是叛徒,但好歹做过同窗,他想看冼鱼倒霉,但不希望他是这样的人。 “算了,不提这些了。” 谢长安追上顾白,“老顾,你今天什么安排?” “抄书。” “抄书?那也太无聊了。” “无聊?有吗?我觉得抄书让我快乐。”顾白在朝阳下伸展身子 “你那是有病。”谢长安建议他今天休息一天。“咱们去青楼耍一把,我请客。” “不去,抄书对我而言是生命,少抄一天就少活一天。”顾白拒绝的很干脆。 “别呀,去吧,到时候我请头牌陪你。”谢长安持之以很。 他还想凭借顾白的英俊,拉大旗,扯虎皮,他吸引姑娘注意呢。 “不去。” 顾白再次拒绝。 接着,他记起了什么,“不对呀,你不说你家老爷子管教严,手里没多少银子。” “那什么,有你在还花什么银子,不让她们给咱们银子就不错了。” 谢长安甚至可以想到整个青楼女子趋之若鹜,倒贴液压睡顾白的画面。 “那我更不去了。” 顾白严词拒绝,他能靠本事吃饭,就绝不靠脸。 谢长安一路跟着顾白回到了书屋。 见顾白不去,谢长安最后决定自己也不去了,“逛青楼还得成群结队去,一个人玩太没意思。” 他们在书屋前正好碰到徐娘。 顾白忙喊住她,问道:“徐娘,你知不知道咱们城内最有名的稳婆是谁?” “稳婆?” 徐娘惊讶的看着顾白,继而娇羞不已,“你考虑的是不是太长远了,咱们八字还留一捺呢。” 不等顾白解释,她抬起头问:“哎,你说孩子叫顾太俊怎么样?” ------------ 第四十二章 稳婆江湖 徐娘把顾白难住了。 他委婉地说:“我身边这位谢公子,他在找稳婆。” “哦。”徐娘失望的瞥谢公子一眼,“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找什么稳婆。” 谢长安:我… 这差距也太大了。 徐娘虽然失望,但并不气馁,只要努力,终究有把铁杵磨成针的机会。 想到此处,徐娘微微一笑。 顾白下意识觉得有点冷。 “咱们余杭城,别的我不知道在,稳婆我可知之甚详。” 徐娘掰着手指帮顾白竖起来,“概括起来,一共有南帝北无东邪西穷中神通。” 顾白愕然。 这怎么还整出武林江湖的味道了。 若不是错了两个字,顾白还以为自己碰见老乡了。 谢长安也来了兴趣,“南帝?好大的口气,她什么人?” “这南帝名副其实好不?” 徐娘鄙视谢长安后笑盈盈的对顾白说:“这南城的稳婆,相传她师父的师父曾接生过皇帝。” 这稳婆师承接生皇帝的接生婆,故名南帝。 顾白点头,“那北无呢?” “这北无啊,接生手法有一套,也不知怎的,但凡被她接生的娘子,感觉不到一丁点痛。这稳婆还有一套,就是别的稳婆不敢接的那些胎位不正,孩子大不容易生的娘子,她敢接。” 相应的,经她手的娘子,母子一命呜呼的多,她向主家报告没救的也多。 所以江湖人送外号北无。 至于东邪,此人接生手法有点邪门,每次接生前必须拜神。 “神牌位前竖四炷香,三短一长不接生,三长一短就接生,因此人送东邪。” 余下的西穷,她心地善良,常为穷人家、奴婢接生,因此得名。 最后的中神通,因为她不仅是稳婆,还是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所以叫神通。 顾白和谢长安听得目瞪口到。 想不到在稳婆这行当里,居然也有这么多奇人异士。 “这五大稳婆按居住地分,我临盆时,希望南帝来接生。”徐娘拼命向顾白暗示。 顾白当做没听见。 他问徐娘,甜水巷那条街的稳婆是谁? 甜水巷,正是刚才顾白他们查案出来的那条街。 “哦,那是北无。”徐娘告诉他。 顾白和谢长安对视一眼。 他们谢过徐娘,刚要走,又被徐娘拉住了。 “二郎,你有要洗的衣服没?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洗了。” 顾白忙摆手,“不用,不用,有勾子在呢。” “勾子那丫头洗个衣服,恨不得给你捶烂了,还是我来吧。” 她笑语盈盈,“咱们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徐娘的家仆杏儿端着一木盆衣服走过来,站在旁边,眼睛眨呀眨的有话说。 顾白最后还是谢绝了徐娘好意。 回到书屋后,他长出一口气。 “刚才徐娘的话,你听出什么没有?”他问谢长安。 “听出来了。”谢长安点头,“那徐娘是真稀罕你,想不到啊老顾,你还有这艳遇。” 顾白奇怪的看他,“我这样子,有艳遇不很正常。” 谢长安翻个白眼,不与他纠缠这话题,以免这孙子得意。 他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说:“我若是你,就把那风韵犹存的娘子收了。” 那身段,那风韵,那眉目之间的风情,当真不是二八年华的女子能比的。 “滚蛋。” 顾白坐下,把文房四宝摊开。 “说回正题,冼鱼庄园距离南城更近,他为什么不去请南帝,而来北城请北无?” 相比北无,南帝显然是稳婆中更合适的人选。 谢长安点头,“也是,不过,现在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已经被撕了。” 昨天在庄园,冼鱼把找稳婆全推给了那位被撕的仆人,所以这一切成了谜。 对此,俩人只能猜,终究得不到正确答案。 正打扫书架的勾子这时走过来,好奇地问:“你们查案怎么样了?” 谢长安闲着无聊,把勾子拉下来,绘声绘色的把早上见到的一切说了。 末了,他感慨道:“勾子,真应该带你去的。” 勾子在旁边嗑瓜子儿,听故事。 这是用鲜西瓜子加盐焙干而成,吃起来挺香。 她闻言翻了个白眼,“滚,你才辟邪呢。” “不是说你去了辟邪。”谢长安抓过一把瓜子嗑起来,“我的意思是你去了,纵然遇见更惨的案子,让自己对人,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但只要看到你,立刻会得到生的力量。” 勾子尚且苟活于世,旁人又有什么去死的理由。 “你大爷!”勾子唾弃他。 正好有客人来书屋看书,勾子上前招呼。 顾白又嗑一口瓜子,“唔,这瓜子真不错,哪儿买的?” “西街老王头。”勾子百忙之中回头,“整个余杭城,炒瓜子最棒的就是老王头。” 谢长安点头,表示同意。 他常年嗑仁义斋的瓜子,那瓜子虽然粒大,皮薄,仁厚,剥起来也容易。 但论仁香,入味,还是这老王头的西瓜子。 他让勾子下次去采买的时候,帮他带一点。 “可以呀,不过,我跑腿,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勾子笑着像朵枯萎的花。 谢长安服了,“你们真不愧是主仆俩。” 谢长安嗑一会儿瓜子后,昏昏欲睡,甚至把瓜子皮啃了,丢了瓜子。 最后,他索性倒在顾白跪坐的席子上,呼呼大睡。 一直到了中午,顾白用饭,把他喊醒,谢长安才意犹未尽的坐起来。 “这一觉睡的爽!”谢长安舒展下身子。 又是书,又是抄书,谢长安同回到书院差不多,睡起来特别香甜。 “这是我这些天睡过的最舒坦的觉。” 谢长安意犹未尽。 在用过从徐娘酒垆取来的酒菜后,顾白继续抄书,谢长安继续睡觉。 这一觉就到了李浮游来到书屋。 “嚯。” 李浮游一头汗水的走进来。 “老顾,你这书屋可够难找的。”李浮游抖了抖衣衫,“这有生意就有鬼了。” “有鬼和生意好不好可没关系。对了,你怎么来了,有生意?”顾白问他。 “找你们吃饭呀,忘了快活楼之约?” 李浮游站在门口消暑。 书屋是三层,顾白有把后院的门打开了,有穿堂风,所以站在门口处很凉快。 待他凉快会儿后,向前一步,正好见到熟睡的谢长安。 “老谢这是把书屋当成书堂了?” “不愧是倒一倒二,就是懂。”勾子佩服。 ------------ 第四十三章 井中日月长 “我是倒三!” 李浮游下意识的反驳,接着记起来,他现在真是倒二。 “算了,不提也罢。” 李浮游摆下手,找勾子讨碗水喝。 他出太多汗,渴极了。 勾子晃了晃茶壶,酒坛,站起来,“没水了,我去酒垆打点热水泡茶。” “算了,我先来口井水解下渴吧。” 见到了后院的水井,李浮游径直向那儿走去。 勾子拿起水壶向外走,但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直到走到门口。 “呀!”她起来,转过身,“李公子,快回…” 噗通! 井溅起水花。 坏了! 顾白也刚记起来,他这书屋是真有鬼。 他忙站起身,顺便一脚踹醒谢长安,向在井沿跑去。 李浮游正在水中挣扎。 勾子忙把绑着身子的水桶丢下去,“李公子,抓住这…” 邦! 木桶正砸中李浮游的头。 顾白回头看她,“你,与他有仇?” 这砸的也太准了。 勾子欲哭无泪,“我,我不是故意的呀。” “算了。” 顾白让勾子,后面的谢长安抓紧系在木桶上的绳子,他把衣服下摆卷起来,准备下水井救人。 李浮游现在晕乎乎的,指望他抓住绳子不太现实。 谢长安迷迷糊糊的走过来,“怎,怎么回事?” “李浮游掉井里了。”勾子看着顾白抓着绳子小心翼翼的下井沿。 “老李掉井里了?” 谢长安清醒几分,忙探头查看。 “我去。”谢长安惊呆了,“这水井里怎么这么多鬼?” 顾白从井里抬起头,“你能看见他们?” 谢长安点头。 不止能看见,他还看见这些鬼围在顾白周围,正花痴一般的看着他。 一红衣女鬼把脸贴到顾白脸上。 “哇,唔,太好看了,我当年要嫁的人若是他,我绝不跳井。” 一粉红衣女鬼贴着顾白后背,“奸污我的人若是他,别说跳井了,我会很配合。” 至于别的女鬼,也都垂涎三尺。 甚至还有个别男鬼,想要挤进来,靠顾白近一点儿。 更多的男鬼则是嫉妒。 “把他拉下来,这个当我的替身。”一老鬼喊。 “对,拉下来,咱们终于迎来俩新人。”另一男鬼死死抓着李浮游。 其它男鬼纷纷点头。 “滚!” “直娘贼,有没有人性。” 围在顾白身边的女子指责他们。 “这么英俊的公子,你们忍心他皮囊泡烂在井里?” 一身子佝偻,一脸皱纹的老妇人也说。 “就是,就是,这公子本就是一首诗,不能毁了他,啊,我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 一书生模样的鬼开始沉吟,“井中日月长,日日见故人;忽有俊人来,我,我…” 他吟不下去了。 “这…” 谢长安再次见识到了顾白脸的厉害,水鬼居然也护他。 “哎,老谢。”勾子推谢长安一把,“我们公子问你话呢。” 谢长安醒悟,“能,能看到。” 井里的水鬼纷纷抬头。 “哎,这小子能看见咱们?”他们惊讶。 “要不把他拉下来吧,他不俊,死就死了。”女鬼们建议。 谢长安:“我…” “老谢,快向他们求个情。”顾白在井下喊。 他这时已经下到水面,抓住了迷糊的李浮游。 只是李浮游不知被什么拽着,拉不上来。 “诸位,给我个面子。”谢长安向井下拱手,“我父亲是余杭县县令。” 水鬼们翻个白眼。 “是县令,又不是城隍,别理他。”水鬼们继续。 谢长安无奈,“那什么,诸位若把这位李兄弟放了,我保证大家每天有供品,顿顿大鱼大肉。” “大鱼大肉?”几个鬼流起了口水。 他们许久没闻过这些东西的味道了。 遑论这些食物,他们别的食物也没闻到过,因为顾白根本不开火。 见他们有所松动,谢长安忙加大筹码,“再多烧一些纸钱!” “也可以哈。”众人相互商议,“改日进冥府时,有钱收买鬼差了。” “再烧一些衣服。”另一水鬼建议。 “对,对,一些漂亮的衣服,多来几个样式的。”女水鬼们纷纷提议。 后面,谢长安又答应他们一些条件。 这些条件不苛刻,无非是费银子。 “最后一个条件,以后每日让他多来井旁边转一转。” 女水鬼们指着顾白。 “这个…” 谢长安拿不定主意,问顾白。 “只要不把我拉下去,我就来。”顾白点头。 李浮游现在奄奄一息,必须马上救上去。 见顾白答应,水鬼们别无所求,立刻松开了李浮游。 这次顾白没用太大力气,在勾子、谢长安帮助下,把李浮游提了上去。 他甚至觉得省力许多。 谢长安看的清楚,那是井下的水鬼在推。 他们一边推,嘴里还嘟囔着,“千万别让他死了,还等着上供呢。” 谢长安哭笑不得,这上哪儿说理去。 得亏上来的快,李浮游被放平,把水吐出来后,人悠悠的醒转。 众人松一口气。 “老,老顾,又,又是你把我救起来的。”李浮游有气无力的问。 顾白点头。 谢长安:“一个月不到落两次水,老李,你这名字就他娘的起的不好。” “那应该叫什么?”勾子不解。 她觉得李浮游挺好的,浮游,浮起来,沉不下去,这多好。 “应该叫李浮沉。”谢长安表示,直接跳水里沉下去得了。 “去你大爷的,哥们还不想死呢。”李浮游心有余悸。 “哎。” 谢长安踢他一脚,提醒他,井里的水鬼还等着他上供呢。 “他们还想要供奉?凭什么!我当时头一晕,眼一盲的栽下去,我怀疑就是他们动的手。” 李浮游恨他们还来不及呢。 “我劝你还是上供吧。”勾子建议,“你落水频率也太多了。” 但凡有一个水鬼就可以把李浮游勾下水。 “老谢都帮你答应了,万一你违背诺言,在水鬼界里坏了名声,日后再被水鬼勾下水,就不好谈条件了。” 谢长安觉得勾子说的有理。 李浮游虽然不情愿,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只能如此了。 他出银子,让勾子去为他置办一食盒上好的酒菜,插香,燃烛,摆在井台。 “诸位,行行好,把话转告给别的水鬼传——日后我落水了,咱们条件好谈,我不差钱。” 李浮游最后站在香案后面,向井内水鬼拱手。 把这谈完后,李浮游换一身顾白的衣服,三个人领着勾子,准备去快活楼。 刚出门,他们碰见了急匆匆赶来的王守义。 ------------ 第四十四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吁,还好赶上了。” 王守义见到他们一行人,松一口气。 “你赶什么?”谢长安奇怪。 “赶吃饭…不,赶案子。”王守义及时改口。 他一本正经的说:“案子有了进展,我来找你们分析分析。” 王守义伸手请众人向前,“咱们边走边谈。” 日向西移,晚霞漫天,从城西的天空,一路铺陈到城东。 沿街的店铺,被斜阳染的微红,凉风一吹,让夏日的傍晚降下温,街道繁华起来。 各色摊子摆起来。 赵大头的杂辣羹,小喜的烤白果,瞎老娘的水饮摊子。 沿街叫卖声也络绎不绝,提个木架卖油饼、糖饼、辣饼小厮,卖各种杂物的货郎。 整个因夏日而沉寂的小镇,因他们呼喊而活过来。 顾白他们在瞎老娘的水饮摊子上买了漉梨浆、卤梅水、甘草水。 当然,是李浮游付的账。 夏日的午后,饮上这么一口甜水,只觉浑身舒畅。 街一旁是小河,同样热闹。 小船挤满整个河道。 一直到出了这条北街,折向东行,河面才一下子宽起来。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喧闹半江红。 在路上,一面饮水,王守义一面说着自己今天打探到的线索。 因他忙了一天,口渴的很,一杯下肚后,他把目光盯向几个人手里的水。 众人视而不见,美滋滋的喝着。 王守义看着他们手里的甜水,咽口唾沫继续说。 “稳婆有一个女儿,十年前大旱又大涝时,迫于生计,稳婆把她卖到了快活楼。” 在快活楼养了几年后,稳婆之女出落成一位才女,擅长茶艺书画,略懂琴棋戏词。 “传言她与快活楼现在头牌孟小溪是好友,茶艺书画还在孟小溪之上,只是姿色差不少。” 她运气倒不差。 在梳拢当天遇见了冼鱼,被冼鱼看上,出银子替她赎身,进入冼家庄园当了妾。 后来,她就很少出现在余杭城了。 “再后来,差不多在一年前,邻居听稳婆提起过,说她闺女死了。” 至于怎么死的,邻居们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得病死的。 “我怀疑稳婆杀死冼家娘子,与她闺女的死有关系,十有八九是争风吃醋惹出来的。” 世家豪族的后院里,姬妾成群,类似这腌臜事常见的很。 李浮游对此颇有认同。 “你说说,本是同根生,不对,同根用,相煎何太急呢。”李浮游摇头。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一把扇子,风度翩翩的摇了摇。 “嘁。”勾子不屑。 “把你关在深门大院了,整天围着一女人转,你也得疯。” 勾子觉得,让她们疯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大猪蹄子。 “哎,哎,这打击面有点广啊。”顾白提醒她。 “哦,对。”勾子点头,“公子,你是别人啃不到的大猪蹄子。” “嘿,你这小奴…” 顾白表示,你又不是女人,为什么帮女人说话。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 勾子正义凛然,面对自家公子也不怯。 王守义向她竖起大拇指,“现在像你这样有正义还丑的,不多了。” “你大爷!” 勾子向他竖起中指。 世人对她恶意频频,而她只以中指相对。 她活着,就是对这贼老天,最大的嘲讽。 几个人不理中二的勾子。 王守义继续道:“这次去快活楼,我们顺便可以找孟小溪,了解下稳婆闺女具体怎么死的。” 勾子赶上来,“老王,你还真是赶案子,我还以为你是去蹭饭呢。” “去,我是那样的人?” 王守义翻个白眼,“我老王,一辈子以案子为重,以守护正义为己任。” “行了行了。”顾白打断他,“县令不在这儿,别在这儿大义凛然了。” “县令公子在呀。”李浮游说。 “得了吧,我这县令之子,比老王在县令面前还不受待见。”谢长安无奈。 王守义跟着点头。 他可不敢让谢长安帮他在县令面前美言,因为谢长安的话,县令都是反着听。 说回快活楼,王守义拜托李浮游。 “李公子,我们几个里面,去快活楼最多的就是你,烦请你向孟小溪引荐一下我们。” 李浮游一脸为难。 “孟小溪姑娘可不是用银子能请过来的。” 作为余杭城内第一楼内的头牌,孟小溪可不是一般的清倌人。 她以绝色而知名,以才艺而娱人,因此成为孟小溪的座上宾,必须得有才。 若用银子能请过来,那无疑是自降身价。 莫说孟小溪不肯了,纵然是快活楼背后的靠山,余杭世家许家也不会答应。 现在,他们把孟小溪当祖宗一样供着,就等她名声在外后,被贵人看中。 “咱们余杭城,最贵的贵人不就是老谢了?” 勾子疑惑不解,“难道快活楼掌柜想把孟小溪嫁给县令大人?” “咳咳。” 谢长安呛住了。 李浮游也乐了,“莫说县令没这心思,纵然有,他也不敢呐。” “对,咱们余杭城,县令最大,但在县令家里,夫人最大。” 王长安比划一下,“胳膊粗的棒子,直接就打到县令背上了,我亲眼所见。” 勾子惊讶,“这么厉害?” “嗯呐。” 李浮游点头,“县令夫人出身江南门阀陆家,修为不在县令之下。” 勾子和顾白回头看谢长安,“你,难道是小妾生的?” “滚,你们才是小妾生的。”谢长安没好气的说,“我可是我娘手中的宝。” 再者说,县令也得敢娶小妾才成啊。 顾白摇头。 他在谢长安身上,看不出丝毫豪门的东西。 “也不尽然。”勾子觉得在好色这方面,谢长安还是深得豪门本色。 “此言差矣。”李浮游不认同,“好色是男人的天性。” “我们家公子就不好色。”勾子反驳。 “你们家公子本身就够色。” 李浮游和谢长安一起羡慕嫉妒恨。 嫉妒一番后,话题又回到孟小溪身上。 “那孟小溪有了才名后,会送到郡以上名门望族世家子弟的床榻上。” 李浮游听说再过几日,孟小溪就要去会稽郡了。 等她在会稽郡扬名,离进入豪门也就不远了。 待孟小溪取悦了那世家子弟,许家从一县名门望族,被抬举成一郡名门望族也是有可能的。 勾子叹息,“进豪门又如何,还不是小妾。” 再有才华,最后还不是成了笼中鸟,被人把玩。 谢长安和李浮游惊讶的看着勾子。 不得不说,在顾白熏陶下,勾子的思维有点异于常人。 当然,勾子本来就挺异于常人的。 ------------ 第四十五章 诗会 银子既然请不来孟小溪,那就只能靠才华了。 不过,在王守义看向李浮游时,李浮游再次摆手。 “别找我。” 王守义:“为什么?你好歹也是书院的书生。” “你们公子还是书院书生呢,为何不找他?”李浮游拉出谢长安垫背。 “哈。” 王守义和勾子不约而同的笑了。 “老谢有才华?我宁愿相信狗会上树。”勾子一点儿也不客气。 谢长安坦然一笑,“为了不让狗上树,我也是豁出去了。” “你呢?好歹是倒数第三。” 王守义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浮游。 也不知道他期待在孟小溪处得到线索,还是期待见到孟小溪。 “我现在是倒二!”李浮游理直气壮。 那坚决,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顾白羞于与其为伍。 银子指望不上,这俩才华也不成,王守义一时间束手无策。 “不怕,这不是有老顾在。” 谢长安把手搭在顾白肩膀上,自信满满。 他相信,任何女人见了顾白,都得拜倒在他的脸下。 “少来。” 顾白把谢长安的手推开。 “我是不会为了一个案子,出卖身体的。”他义正言辞。 “老顾,不让你出卖身体。”王守义上前一步,“就让你把她引过来,说几句话。” “对,老顾,你放心,但凡有出卖身子的机会,兄弟们帮你受着。” 谢长安和李浮游一脸大义凛然。 顾白还不情愿。 他总觉得这有点美人计的意思。 王守义见此,伸出一只手,“县令此前有命,遇命案,侦办有功者,赏十两银子。” “成交!” 顾白答应的很干脆。 “呃。”李浮游略微一呆,“你早说呀,我银子有的是。” 谢长安点头,“就是。” 顾白鄙视谢长安,“少来,说好的一百两银子呢,怎么还不给我?” “咳咳,我也是帮王守义的忙,你容我缓缓。” 谢长安刚从山寺下来,零用钱也没领到多少,暂时拿不出一百两银子。 “再说,我若知道十两银子就能让你出卖色相,我何必出一百两。” 谢长安觉得自己亏大了。 “那不一样。” 王守义表示,去南城勾引那瓜婆,有一定风险。 “万一咱们敌不过,让老顾失身怎么办?” 李浮游点头,“敢情一百两里还有老顾失身的钱,哎,我说老顾,你这梳拢的价有点低啊,孟小溪若梳拢,那至少得上千两。” “去!当本公子成什么了?”顾白踢李浮游一脚。 “哈。” 李浮游往前跑一步,躲了过去。 …… 快入夜时,他们来到快活楼前。 快活楼邻水,此时华灯初上,倒映在水面上,微风习习,微波荡漾,天上人间。 快活楼有三座楼,彼此之间廊桥相连。 两座在岸上,一座凌空架于河面上。 楼下还有画舫,游船。 文人雅士若有兴致,大可以请上三四位姑娘,泛舟于河上。 此时,快活楼的客人已经多起来。 站在岸边,顾白他们看见三三两两的书生、儒生,相邀上了游船。 丝竹管弦,在河面上飘荡。 风花雪月,在快活楼上回旋。 “怎么样?”谢长安问。 顾白点头,“还成,就是建在这河边拘束了些,若是建在湖边就好了。” “你说西湖吧?” 谢长安也觉得在西湖边更好。 那西湖现在虽然葑草蔓蔽,但架不住湖光山色相宜,景色优美。 “县衙也有开辟西湖的意思,只可惜…” 谢长安摇了摇头。 只可惜有一头蛇妖住在里面,此外还不知道有多少妖怪。 单那一蛇妖就很棘手。 县令上报郡里至今,郡里镇妖司至今都没派人下来对付蛇妖。 不是郡守袖手旁边,而是这蛇妖不是一般镇妖司能对付,据说还得请刺史手下镇妖师出手。 “行了,别提那些没用的,咱们赶紧登楼吧。”李浮游催促。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刚走到楼前。 “李公子!谢公子!” 一身绸缎,手里挂着一串佛珠,笑起来弥勒佛似的员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 他是快活楼的掌柜,名叫范同,是望族许家推在台面上的人。 “有日子不见两位公子了,楼里的姑娘对两位公子可甚是想念啊。” 范同在说话的时候,好奇地打量着顾白。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他一脸惊艳。 这公子若把他弄上楼,啧,不得了,快活楼至少可以在州里扬名。 等他看到顾白旁边的勾子,登时如吞了一大堆苍蝇一样。 他范同见过的美人儿太多了,以至于见到勾子,有种做噩梦的感觉。 “这位是顾公子,我们的好朋友。”谢长安为他介绍。 范同赶忙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面色不改,依旧笑眯眯的向顾白拱手,“见过顾公子。” 顾白回礼后,不多说话。 楼前有许多招呼客人的姑娘、侍女。 此时,她们正火辣辣的看着顾白,顾白深怕自己有某个动作撩动她们心弦,让她们扑过来。 “老范,孟姑娘现在何处,我们今天过来为她捧场。”谢长安开门见山。 “啊,这个…” 范同干笑,“几位公子来的不巧,孟姑娘今天正好办诗会,这个…” “诗会就诗会,怎么,我们不能参加?”谢长安瞪他。 李浮云也板起脸,“就是,看不起谁呢,小心我把你这快活楼拆咯。” 顾白惊讶的看他。 老李也太厉害了,居然比县令之子还霸道。 “你们俩谁是县令之子?”勾子替他问出心中所想。 “想什么呢,这快活楼的地皮是他老李家的。” 谢长安翻个白眼。 “老李家的!” 顾白惊讶的看着李浮游,这地主家的傻儿子,就是比官二代豪横。 王守义也是刚知道。 “你早说呀,这地皮要是你的,还怕见不到孟姑娘?” “你懂什么。” 李浮游打开扇子,风度翩翩的扇着风。 “本公子乃正人君子,不能威逼孟姑娘与我等见面。” 何况,书院里大半书生都是孟小溪的红颜知己。 今日若逼孟小溪与他见面,日后传出去,唐突佳人的罪名少不了,他在书院的名声就毁了。 “嘁,一个倒二,一个倒三,还要名声。”勾子不屑。 谢长安乐不可支的向勾子拱手:“谢谢啊。” ------------ 第四十六章 朝闻道,夕可死矣 或许真怕李浮游把快活楼拆了。 “不,不。” 范同急忙摇头,“我们哪敢看不起三位公子呀。” “只是这诗会,小溪立下个规矩,入场不分贵贱,一律以诗才登楼。” 范同目光在顾白三人之间逡巡。 顾白他不知道,李浮游和谢长安着实不像是能做出诗来的人。 顾白既然与他们同行,想来也是一丘之貉。 “原来是食材啊,好说。” 李浮游扇子一合,转身望着街上,“我这就去给你买几条鱼。” 范同苦笑,“李公子真会开玩笑,是作诗,今天只有作出诗,方能登楼。” “哦,诗啊。” 李浮游一拍谢长安,“轮到你出风头了。” 谢长安莫名其妙,“我若会作诗,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俩人面面相觑之后,李浮游小声嘀咕,“咱们后面可有许多同窗。” 因为范同接待人上楼,所以后面的书生都三三两两站着,在等候。 这些书生中,绝大部分是西樵书院的同窗。 余下的就是年龄够了,现在家读书的书生。 他们都认识俩人。 俩人若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那可就成笑话了。 “等书院开学,不知道怎么嘲笑咱们呢。”李浮游说。 “那我也不会作…慢着。” 谢长安记起了什么,他还是会作诗的。 他手一抬,袖子一卷,“取纸笔来。” 范同一呆,以至于慢了半拍。 后面等待的书生也惊讶,纷纷探头看这边。 谢长安不同于他姐姐,他甚少有诗句传出来,所以很少闹出笑话。 以至于坊间流传,县令大人有才名,奈何生了一饭桶。 此时,见谢长安要写诗,书生们半是惊讶,半等着看谢长安笑话。 范同这时醒悟,“快,快,为公子取纸笔。” 莫管谢长安的诗怎么样,反正有史以来的第一首诗是为快活楼做的,这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谢长安笔蘸满墨汁,在托盘上不假思索的大笔急挥。 顾白上前一步看,脸不由地抽抽。 “井中日月长,觉觉睡不香。忽有俊人来,我要一张床。” “好了。” 谢长安放下纸笔,轻吹笔墨,让范同查看。 “这诗…” 范同想找一个委婉的说法,以免得罪县令之子。 旁边围观的书生,已经在捂嘴笑了。 这首诗,什么韵也不押,诗传出去,估计县太爷的面子要丢光。 谢长安不以为意,回头问众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顾白:“有一说一,字写得真不错。” 李浮游:“何止字不错,这诗也不错。寥寥数笔,写出了井中的孤独、寂寞与煎熬,还…” 李浮游吹捧的词有限,于是推顾白一把。 顾白压低声音:“你是认真的?” “行了,就这还是抄水鬼的,你不吹捧一番,他能把这当成诗让你进去?”李浮游轻声回答。 顾白了然。 他接过李浮游的话茬,“还很有哲理。世事洞明皆学问,吾等皆是井底蛙,这首诗,写出了对于上下求索的渴望,写出了对时光匆匆溜走的煎熬,写出了为道不惜身死的悲壮。最后尤其点睛之笔…” 顾白面不改色。 “‘俊人来’意味新知,也可解读为道,所谓‘我要’,虽直白,却写出了悟道后的欣喜若狂。” 至于一张床。 “其实代指死亡,朝闻道,夕可死矣,正是此意。”顾白抬起头看着众人。 所有的书生看着顾白,欲言又止,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自己品味有问题,还是顾白有问题。 李浮游挠了挠头,“真有这么厉害?” 谢长安则已经飘飘然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吾等皆是井底蛙;朝闻道,夕可死矣。听听,什么叫诗,这才叫诗。” 谢长安把他爹点评别人话搬出来,“言之有物,而不是无病呻吟,这才是好诗。” 看他那神气的样子,是真认为这是一首好诗了。 范同挠了挠头,“也,也成吧。” 谢长安挥手,“走着,咱们上楼!” 刚走一步,他们又被范同拦住了。 “干什么,诗不已经写了?”谢长安瞪他。 “谢公子,你的诗写,但他们的诗…”范同笑,“小溪的规矩,登楼的人必须写诗。” “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谢长安回头指着顾白、王守义三人,“他,他,当然,还有她,他们可不是书院的学子。” 李浮游点头,“就是,让他们作诗,你这不为难人。” “那我为他们在前楼安排一桌?”范同建议。 “那不成,我们是朋友,得同进同退。”谢长安摆手。 范同苦笑。 “谢公子,李公子,那你们就是难为我了,作诗上楼是规矩,今儿若为你们破例,那后面…” 顾白拍谢长安肩膀。 “老谢,别难为他了,咱们在前楼用饭也成,你上去帮老王问下孟小溪就成了。” 他们本就是来用饭的,又不是来看孟小溪的。 再说那孟小溪又什么好看的。 长的好看? 顾白还不如看自己。 “可我好不容易才作了一首诗…” 谢长安不舍。 作为一名风流浪荡子,他有几次想见孟小溪,都被这诗拦住了。 李浮游也想见孟小溪。 “等过了今日,指不定她就去会稽郡了,老顾,到时候你想见都见不到。” 李浮游让顾白站到一旁,这儿他们来说理。 “老范,咱们打个商量,你若答应,这块地我做主卖给你们许家了,把地皮抵诗。” “你要不答应,我过几天就拆你快活楼了。”李浮游后面又跟上一句。 范同心动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做生意也是如此。 快活楼作为余杭城内第一楼,日进斗金,许家自然不希望命门被别人握在手里。 他们许家一直想把这块地买回去,但李家一直不答应。 原因无他,李家不缺银子。 现在李浮游松口,这对于许家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正在范同犹豫时,后面的书生不满了。 “李浮游,亏你还是书院学子,作不出诗就拆楼,有辱斯文。” “何止有辱斯文,简直斯文扫地,用阿堵物来抵诗,…” 后面等候的人纷纷指责他。 顾白也被连带上了。 “这位也是,长的一表人才,居然不读书。” “可不是怎的,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谢长安赶他们。 ------------ 第四十七章 牡丹亭上三生路 作为县令之子,谢长安虽然本领微末,但他在书院耀武扬威惯了。 书生们撇了撇嘴,闭口不在言,不想得罪他。 待他们安静后,谢长安扭头还想找范同商量,让他通融一下。 “咳咳,那什么,要不我来写吧。”顾白站出来。 他可不习惯被人围观。 正在理论的李浮游惊讶地回头,“老顾,你会写诗?” “从别人处得来几首诗词。”顾白问范同,“有些还是只言片语,这可以吧?” 范同想摇头,见谢长安和李浮游瞪他,忙停下,“得是不为人所知的。” 他想着凑合一下。 只要写出来的勉强是首诗,还不是耳熟能详的诗,他就让他们进去。 这俩太岁,一个是真敢动土,一个是县令之子,他惹不起。 顾白点头。 这些诗词,的确不为今世人所知。 顾白取过纸笔,在青衣小厮盘托的纸上奋笔疾书。 李浮游靠过来,好奇地读着。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这一首蝶恋花替老李写的。” 顾白抬头,让小厮把纸张取走,再换一张。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顾白再停笔,“这是老王的。”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顾白最后两个半句合写在一张纸上,“这是我们主仆俩的。” 顾白停下笔,揉了揉手腕抬起头,惊见谢长安和李浮游目瞪口呆的看他。 “你们怎么了?”顾白莫名其妙。 难道这些诗词已经有了?不至于呀。 《牡丹亭》的句子中,有许多对唐诗宋词的熔铸,但在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有吧? 谢长安醒过神,“老顾,第一首词不错,送给我了,我写的那首给老李。” “凭什么,我的了。” 李浮游把他拉走,自己靠近顾白。 “老顾,可以呀,这首词…我即使读书少,也知道这是一首好词。” 谢长安凑过来,给顾白肩膀一下。 “行啊,老顾,深藏不露,以前以为你有见识,想不到你还挺有才。” 顾白忙澄清,“这不是我做的。” “少来。” 谢长安指着顾白身后,“我俩虽读书不多,但这些是什么人?西樵书院饱读诗书的书生。” 这些书生此时或在惊讶,或在议论,或在品位顾白方才写下的诗词。 倘若顾白的诗词不是出自自己之手,这些书生早认出来,指出来了。 毕竟,不说后面的,单说前面一首词,说不上震古烁今,但绝不是籍籍无名。 “他们都不曾读过这些诗词,你还说不是你自己写的?” 谢长安一副你别骗我的神情。 “老顾,咱们就别谦虚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别说前面的词。后面的残句,他们也不一定写得出来。”李浮游十分自豪,仰着头故意说给那些书生听。 在李浮游看来,残句更加证明这些诗词是顾白写的。 顾白认真地纠正他们,“这些诗词真不是出自我手,而是出自一名为《牡丹亭》的戏本。” 俩人一怔,“戏本,《牡丹亭》,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哦。”谢长安恍然,“老顾,这本子是你自己写的?” 顾白摆手。 “不,不。这是我偶然收上来的一个本子。写这个本子的先生已经仙逝了,我近日正在抄这戏本子,不日将在书屋出售。” 顾白说到此处,声音上扬,“这些诗词只是开胃小菜,里面还有许多诗词残句。纵然是戏词,写的也十分有韵味与意境,你们若有兴趣的话,欢迎到北街的书屋购买。” “我们知道你书屋在哪儿,你…” 谢长安有话说,被李浮游拉住了。 他压低声音:“老顾这是在给自己书屋招揽生意呢。” 谢长安恍然。 此时,有书生疑惑地问:“这些诗词,当真出自一戏本子?” 顾白点头。 “那写本子的先生是?”书生问。 不说戏本,单说这几首诗词,就足以证明这位先生大才。 “汤义仍。” 诸位书生不知汤义仍是谁,但既然有名有姓,想来应该不是顾白作的。 如此一想,他们心里平衡一些。 若不然,这些诗词出自一不曾进入书院的乡野小子之手,会显的他们太无能。 不过,这位汤义仍先生也怪。 写得出这样的诗词残句,居然默默无名。 难道是罪人,用的笔名? 亦或者是隐士? 众人疑惑不解,暗下决心,等有时间见了,去那书屋买上一本看看。 顾白问范同,“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范同笑颜如花。 不怪他心情好。 前面的词,后面的残诗半句,皆是佳作。 在青楼有一规矩,这首诗为谁写的,那谁就有编写成曲,传唱的权利。 孟小溪不日将去会稽郡,正需要一些诗词编成曲,当作在会稽郡的敲门砖。 他觉得前面那首词正合适。 当然,这些诗词谁都可以传唱。 但这也有先来后到。 孟小溪若先写了曲唱出来,那后面的人除非特别出彩,不然只能被孟小溪的曲子盖过去。 听的人多了,所有人都会认孟小溪的曲子。 如此一来,名与望全有了。 唯一让范同遗憾的是,这诗词不是顾白做的。 若是他作的,还可以搞个为孟小溪而作的名头。 如此一来,只要词传出去,孟小溪就可以扬名。 当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范同让几个侍女过来,领谢长安他们到楼上。 “老顾,这汤义仍不是你自己胡诌的一个名字吧?”在上楼时,李浮游问。 “就是,老顾,有才华就别藏着,这玩意儿和怀孕一样,藏不住。”谢长安也说。 “滚蛋,这位先生是我十分敬佩的先生。” 顾白指着自己,“再者说,我一没进书院,二无名师指点,我是能写出这等诗词的人?” “老顾你就是太谦虚。” 谢长安与顾白呆的时间长,觉得顾白是个真有才。 “朝闻道,夕可死矣,这么厉害的话都说的出来,写首诗词怎么了?” 顾白一笑,“这话也不是我说的。” ------------ 第四十八章 酥黄独 第四十八章 “那是谁说的?” 顾白略一思索,“我还真记不起来了。” 谢长安和李浮游无语望顾白。 末了,王守义拍顾白肩膀,“老顾,骄傲不对,过度谦虚也是不可取的。” 顾白无奈。 这他还真不能说出子丑寅某来。 “公子。” 勾子在后面兴致勃勃的问:“你送给我的那首诗,说的什么?” 听起来挺不错的。 “说的是鱼见了你鱼沉,大雁见了你跌落,小鸟见了你会惊飞…” “别说了。” 勾子打断他,“居然作一首诗来编排我,还说这诗不是你做的。” 谢长安他们也回过头看他。 “我想说是巧合,你们信吗?”顾白问。 “嘁。” 众人鄙视之。 范楼有三座楼,前面两座,后面一座,呈品字形。 后面的楼高出前楼一层,内里也足够敞阔。 楼下大厅中间有一高台,乃歌姬献艺之地。 四周以高台为中心,三面摆了十几张桌案,现在许多书生已经跪坐在自己位子上了。 越过高台登楼后,临河有十间单间,门挂珠帘,正对高台,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楼里很热闹。 诸多文人雅士,衣冠楚楚之辈,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逗侍女,或相互叙旧。 顾白他们进来后,也有许多书生向谢长安他们打招呼。 据顾白看,这些打招呼的绝大多数是学渣,因为他们见面就问叩门诗雇谁写的。 余下的书生对谢长安他们爱答不理。 他们是凭真本事进来的。 侍女把顾白他们安排在楼上中间一单间,正对高台。 刚坐定,茶水就端上来,同茶水一起上来的还有点心、蜜饯,如罐子党梅、柿膏、狮子糖等。 顾白尝了尝西瓜子,不如勾子买的入味。 但点心很好,小巧而又精致,蜂蜜作甜味剂,让点心不腻。 顾白同勾子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 王守义起初还拘束,后来见他们快吃完了,忙把面子放一旁,加入他们的队伍。 等谢长安和李浮游出去打招呼归来,桌上的点心已经干干净净。 旁边伺候的侍女倒没有目瞪口呆——她一脸痴迷的看着顾白。 这位公子,吃相都那么好看。 “看你们那点儿出息。”谢长安招呼侍女,让她再去端一份来。 侍女未答应。 一直到顾白朝她一笑,侍女才受宠若惊的醒过来。 “奴,奴马上去。” 侍女低下头,惶恐的转身往外走,被顾白喊住了。 “不用了。” 顾白为自己倒一杯茶,“点心只是垫补一下肚子,我们还等老李的大菜呢。” “对。”勾子也点头。 谢长安坐下,挥手让侍女退下去。 “老顾,你知道我们在旁边单间看到谁了?” 顾白望着他们两个,“谁?” “冼鱼!” 李浮游也为自己沏一杯茶,“他同书院的几个同窗,就在咱们旁边单间饮酒。我们刚才见到他时,笑的像一朵花,那样子,绝不是死了老婆的,倒像是娶了新媳妇。” 谢长安点头附和,“等他看到我们,嘿,那脸变的,眨眼就成了悲伤,就跟便秘一样。” 他俩一唱一和,把冼鱼的表情变化,完美的展现在顾白面前。 “老顾,要不,咱们当面问问冼鱼,稳婆闺女在他庄园怎么了?”谢长安建议。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冼鱼难堪的样子。 “不用了,别打草惊蛇。”顾白拦住他们。 正好,诗会也开始了。 孟小溪在几位绿萝侍女的簇拥下走出来,在穿过走廊后,下到高台上。 她一身红衣,头上插着一根素雅的朱钗,略施粉黛,妖而不艳,妩而不媚。 不得不说,在快活楼这么一个排遣欲望的地方,出现这么一位清新淡雅的女子,足够的撩人。 但凡有点儿征服欲的男子,都恨不得把这么一个美人压在身下。 在孟小溪走过的地方,不少书生一点儿也不斯文,或吹口哨,或呼喊。 那样子,如同见到了明星。 谢长安和李浮游也在其中。 至于王守义,若不是顾白、谢长安他们领着,这一辈子都上不到这后楼。 此时,他已经看傻了。 勾子嘴里叼着一块酥黄独,人也看呆了。 美男子她见过一个,但一袭红衣倾满楼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待孟小溪走到高台上,欢呼声逐渐弱下来时,李浮游回头。 “老顾,如何,够惊艳吧?今儿要不是我坚持,你真看不到这一…” 李浮游闭了嘴。 他见顾白在不住地往嘴里塞酥黄独。 对他而言,似乎酥黄独的吸引力,远大于孟小溪。 “老顾,我服了,你是不是男人。”谢长安也觉的顾白太淡定了。 他看一次孟小溪,就被惊艳一次,而且还抱怨县令很多次——他在谢家若有地位,孟小溪这会儿早被送上他的床了。 顾白头也不抬,继续啃酥黄独。 “我当然是男人。只不过,你们觉得,对我而言,她够格让我惊艳?” 顾白自傲,并顺手把最后一个酥黄独丢嘴里。 快活楼的酥黄独名声在外,今日品尝,果然名不虚传。 这道菜是芋头蒸熟之后切片,裹上加入香榧和杏仁的面糊,下油锅煎出焦脆的外壳。 夹在筷子上,闻起来特别香,吃起来那种咔嚓声,更令人心醉。 “也是,咱们忘记老顾俊的是个妖孽了。”李浮游说话酸溜溜的。 众人点头。 勾子这时伸出筷子,方醒悟酥黄独全进顾白的嘴了。 “再要一盘就是了。”顾白笑着招呼侍女。 那侍女从始至终一直在看顾白,见他摆手,脸笑的醉了。 她忙不迭的点下头,去下面端了一盘酥黄独。 这一盘酥黄独不同于上一盘。 这一盘盘子大,而且酥黄独堆的很高,谢长安觉的快把后厨所有酥黄独端过来了。 “大爷的,长的俊就是不一样。” 俩人羡慕嫉妒恨,于是伸手把酥黄独往嘴里丢,咔嚓作响,都不给勾子下手的机会。 高台上,孟小溪坐在备好琴前。 她轻轻一拨弄,楼内登时安静下来。 唯有谢长安的单间,喀嚓不断,在楼里格外的刺耳。 冼鱼探头出珠帘,瞥旁边的单间一眼,嘀咕一声:“粗鲁。” 在座的书生颇有同感,不约而同的看向谢长安的单间。 托他们刚才出去转悠的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单间里坐着谢长安和李浮游。 ------------ 第四十九章 文章本天成 “此乃诗会,这俩货怎么进来的?” “如此雅事,居然搅进来两只苍蝇,扫兴。” “范同不会看在县令的面子上,给他们走后门了吧?” “也有可能是看在李浮游的面子上。” “哎,你们都不对,今儿这俩人还真是作诗进来的。” 这一位书生在后面,对谢长安他们如何进到快活楼的知之甚详。 几个书生一起回头看这书生,“他们俩会作诗?” “谢长安作了一首狗屁不通的诗,但架不住有一人——娘的,这人长得贼俊,就是品格不行,自甘堕落,睁眼说漂亮话,愣是把诗给抬了上去,范同不得不放谢长安进来。” “至于李浮游。那俊人是经营书屋的,从一名不见经传的诗文上抄了诗词残句,混进来的。” “那不还是范同让他们走后门了。” 这些议论在各处传,很快旁边二楼的单间,冼鱼他们也知道了。 “这范同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时候抄诗也能进来了?”冼鱼撇嘴。 这话说的正义凌然,浑然忘记了自己以前也是雇人写诗进来的。 也就是这次,因他跨入了八品,才思见长,这才真正写出一首词混进来。 谢长安的单间内,俩人在看顾白与勾子。 “我说,你们俩斯文一点。”谢长安说。 勾子不以为意,“珠帘挂着,隐隐约约,他们又看不见。” 李浮游翻白眼,“废话,就是因为看不见,才让你们俩斯文点。” 外面的书生,可都以为发出声音的是他们俩。 “说得对。” 顾白义正言辞的指着勾子,“你吃相好点儿,别唐突了佳人。” 说罢,他把一盘酥黄独端到自己面前。 “哎,你,你还说我。”勾子不服气了。 这酥黄肚太美味了,让人上瘾。 顾白轻轻一笑,“我就是佳人。” 勾子翻个白眼,她经常因为自家公子的厚脸皮而无话可说。 外面高台上,孟小溪并没有因为隐约存在的嘈杂而分神。 她全神贯注在琴上,手指上下拨动,红袖翻飞,伴着钗上的珠花晃动,让人目眩神离。 待琴音飞扬时,她轻启朱唇,抑扬顿挫的诗词从她口里唱出,在梁上回绕。 顾白停下酥黄独,勾子想吃,也被他拦住了。 他闭目倾听,颇为享受。 在这个世界,诗词是唱出来的。 唱腔贴近于前世的昆曲,婉转清丽,一唱三叹。 自然,也不尽然相同,有自己的特色。 艺术是相通的。 顾白前世学的就是戏曲,现在听到孟小溪开唱,心一下子被挠到痒处,沉浸进去了。 在他听来,孟小溪在曲上的造诣,可比她的容貌高多了。 她唱起来画面感极强,可以调动人心里各种细腻的情绪,婉转千回。 待一曲终了,顾白忍不住拍手,“妙,妙极了。” 这一声很突兀,尤其拍掌声。 顷刻间,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谢长安所在的单间。 谢长安起初有些不适,接着他醒悟过来,本来就很妙啊,为何不能赞赏。 于是,他也学着顾白,拍掌叫好。 孟小溪站起身,轻轻向谢长安他们所在的单间行礼,“谢公子谬赞了。” 作为诗会的主人,在出场前,她已经把所有单间的公子名字记住了。 孟小溪接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顾白都没听进去。 他在抓紧时间用饭。 对顾白而言,前世今生都只有两件事不可辜负,一乃戏曲,一乃美食。 他见到这俩都走不动道儿。 片刻后,孟小溪继续唱起小曲儿,顾白这才不舍的弃了酒菜,静静地听起来。 到了尽兴处,顾白甚至会轻敲桌子,闭目品味。 谢长安、王守义三人对视一眼,最后望着勾子,张口无声:“你们公子还有这雅好?” 勾子撇下嘴。 她会告诉他们,顾白曾有把书屋开在梨园的打算? 她更不会告诉他们,顾白曾言,等他有银子了,一定要自己组建个戏班子。 又几首曲子热场后,孟小溪起身拉开今天的主题——诗会。 顾白对此已经不在意了。 他品着酒,聊着天,心里盘算,觉的《牡丹亭》若由孟小溪来唱,简直天作之合。 当然,他也只是心里想想。 “老顾,老顾?” 谢长安推顾白一把。 “怎么了?” 顾白回过神,不解的看着谢长安。 “靠你了。” 李浮游把手里的纸笔推给顾白。 王守义为顾白鼓劲儿,“老顾,咱们丢不丢面子,出不出风头就看你了。” 原来,诗会开始后,在旁边冼鱼起哄下,几乎所有人,都一致推谢长安他们打头阵作诗。 他们找的理由也冠冕堂皇。 “谢公子既然可以作诗入楼,想必再作一首诗也是极为容易的。”冼鱼隔着珠帘说。 “是极是极,朝闻道,夕可死矣,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读谢公子大作了。” 谢长安他们推拖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让顾白出手。 “就以孟小溪姑娘为题。”李浮游低声提醒顾白。 孟小溪将去会稽郡,到时候少不了拿诗词曲子去扬名。 今番这诗会,正是为此而设。 如此,以孟小溪本人为题,也就不足为怪了。 “谢公子,快点儿,不会写不出来吧?”冼鱼在旁边单间里催促。 这话后面,跟着一群书生在笑,显然想看谢长安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我写也成,但还是残句残章。”顾白小声提醒谢长安。 “看我的。” 谢长安扬声道:“哎呀,这个做文章,写诗词,讲究灵感,不是我想写出来就能写出来的。” 冼鱼乐了,“看来谢公子是写不出来咯?也对,谢公子本来就不是作诗的料。看她姐作的那些酸诗就知道了。” 书生们大笑。 谢长安怒了,“谁,谁说不写诗了,只是…”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顾白低声提醒他。 谢长安一时间没听明白,但还是照着顾白的话念出来。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孟小溪双眼一亮。 不少书生也在咂摸。 这诗味道啊。 谢长安见这句话居然就把他们镇住了,不由得有了信心。 他继续道:“所以呢,我们这儿只有个残句残章。” “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一句残章,也可盖全场!” 谢长安不管结果如何,先把牛皮吹出去。 ------------ 第五十章 则为你如花美眷 “好大的口气。” “太猖狂了。” “他有几斤几两,当我们不知道?” “可刚才那句‘文章本天成’就很不错。” “你怎么知道那句诗是他作的?” “就是,一个多月不见,他还能上了天?” “这背后啊,指不定有高人指点,譬如那个长的特别俊的,人家真是太喜欢他…” 这书生及时住口。 “也可能从县令处听来的。”别的书生继续议论。 “十分可能。” 县令大才,书生们觉得方才那句十有八九出自县令之手。 冼鱼也不认为那句诗出自一读书就睡觉的谢长安之手。 而且,他向来不放过嘲讽谢长安的机会。 “呵呵。”他朗声道,“诸位,别不信,我觉得凭谢公子的诗才,足以盖住全场。” 众人安静下来,纳闷的看着冼鱼所在的珠帘。 这冼鱼怎么为谢长安说话了? 当初他们倒一,倒二时,俩人斗得不可开交。 冼鱼轻笑,“诸位难道忘了,谢公子的姐姐,当初是怎么一诗镇住我们的?” “哦。” 众人恍然,继而大笑。 敢情冼鱼在这儿等着呢。 至于谢长安姐姐镇全场的诗,他们至今还记着。 一位书生忍不住吟咏出来,“一二三四五,我是母老虎。二四六七八,你是大王八。” “哈哈。”众人再笑。 孟小溪作为主人,优雅至极,尽量不作出嘲笑之意。 但还是忍不住举杯,借饮酒之机掩盖笑意。 无他,这诗太好笑了。 “你,你们…” 堕了面子的谢长安很气,却又无法辩驳。 他只能回过头,求助于顾白,“老顾,这面子你得帮我挣回来。” 正好,顾白也想知道孟小溪唱《牡丹亭》是什么享受。 于是,他顺水推舟。 “你记得把一百两银子还我。” 顾白提笔,蘸墨,大笔一挥,又一残句出现在纸上。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谢长安和李浮游探头看,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这不是诗,亦不是词,但读起来格外的文雅有韵。 残句意思也简单:为了找你这位貌美如花,流年似水的眷侣,我把这儿都平白找遍了,哪知道你却在幽静的深闺里单独神伤。 平铺直叙,画面感却扑面而来。 李浮游和谢长安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对于他们而言,这残句似乎,应该,大概还不错吧。 但盖全楼什么的,谢长安估计是达不到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他谢长安吹过的牛皮多了去了,只要脸皮厚,不怕牛皮被吹破。 旁边的侍女因在快活楼,经常服侍孟小溪与文人雅士,耳濡目染下还有点鉴赏能力。 只不过,她这会儿也判断不出这残句好不好。 因为她呆了。 她发现,顾白在认真挥笔写诗时,真的是太好看了。 眉宇之间全是诗。 字也好看,但还不及人好看。 若不是理智残存,她现在一定扑到他怀里。 顾白往盘子上放笔时,朝她微微一笑,更是让侍女酥了半个身子。 “你现在可以拿出去,让孟姑娘看了。”谢长安提醒了侍女三四遍。 “哦,哦。” 侍女醒悟,脸微红,最后瞥顾白一眼后,羞答答的离开了。 少女怀春总是诗,稚嫩的青涩格外引人。 于是,谢长安问顾白,“老顾,这姑娘看上你了,要不然,你把她收了?” “滚!” 顾白坐下,重新品尝酒菜。 勾子代为解答。 “我们公子说了,这些人都是馋他身子,他才不让这些肤浅之人得逞。” 谢长安闻言,痛心疾首。 “你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了这一身好皮囊。” 这若是他,现在孙子都快出来了。 外面,侍女满面桃花,低着头走到孟小溪身边,把纸笺递给她。 书生门见侍女的样子,不由地腹诽:“谢长安那小子,不会在里面调戏侍女了吧?” 不怪众人这么想,谁让谢长安好色之名在外的。 接到纸笺后,孟小溪先扫一眼,眉头立刻皱起来。 非诗非词,倒像是戏词里的句子。 又不是普通的戏词。 孟小溪又读几遍,只觉口中有了滋味,仔细揣摩戏词后,更是不由地痴了。 顾白若知她神情变化,定会理解她。 在前世《红楼梦》中,林黛玉在听到这句戏词时,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站立不住。 孟小溪虽不如林黛玉那般多愁善感,但自幼沦落风尘,造就了一颗玲珑剔透心。 细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字中滋味,韶光仓促,如花美眷终会老去。 这是她无数次被惊醒的噩梦。 清倌人,沾了个才字,但终究还是以色娱人。 每每想到自己终有一天老去,化不开的孤寂,刻骨的惆怅就涌上心头。 书生们见孟小溪拿到纸笺以后迟迟不语,不由得心里犯嘀咕。 小溪姑娘有一颗八面玲珑心,接人待物向来不失礼数。 现在居然皱眉。 这是不好呢,还是不好呢,还是不好呢? 一书生起哄,“小溪姑娘,念一下,让我们领教一下谢公子的大作。” “对,谢公子姐姐如此大才,谢公子想必也是不差的。” 众人倒上酒,已经准备用谢长安的诗词残章佐酒了。 孟小溪回过神,放下纸笺,“不如由我唱出来吧。” 她思绪来袭,忽然有了一段曲子,配这残句。 书生们惊愕。 孟小溪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拨动琴弦。 曲音如水,间或有清音,恰如蝴蝶在花间飞舞般轻快。 接着,一股惆怅暗底声,不知不觉的伴着水蔓延在书生们心头。 正在书生沉浸其中时,只听孟小溪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曲与心合,词与境合。 让识货的书生们暗道一声妙。 顾白听起来,与他前世听过的大有不同,但别有一番风韵。 短短几句,虽然一咏三叹,但琴音还是很快停下来。 唯有余音绕梁。 众人意犹未尽。 谢长安点头,“词不错,曲子更不错,配在一起,天作之合。” 他问李浮游,“你说,小溪姑娘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所以现谱曲,以免直接吟咏出来,太过平淡,让我尴尬。” 李浮游翻白眼,“你想多了。” 他瞥顾白一眼,“指不定是侍女告诉小溪姑娘,单间里有顾白。” 正神采飞扬的谢长安神色一收,回头瞥顾白一眼,“大爷的,我恨你。” ------------ 第五十一章 我太英俊了 正在吃饭的顾白抬起头,十分无辜地眨下眼。 他一直在用饭,招谁惹谁了? 不过,他也习惯了。 不被人妒着是丑才。 楼内,片刻后,书生们叫起好来。 当然,在他们口中,主要是曲儿好,唱曲儿的人更好。 至于词,也就那样。 谢长安听了不服气,要好一起好,凭什么别的都好,唯独词儿不好。 “诸位都是西樵书院的同窗,可不能做违君子之道的事。” 他得意洋洋,“你们摸着良心说,这词不好,盖不住全楼?” 还是那句话,只要脸皮厚,什么牛皮都敢吹。 谢长安不知道这残句好不好,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夸大的吹。 几个正直的书生点头,“词儿是挺不错的。” “与小溪姑娘出的题目也贴合。” 以孟小溪自身为题,这词写了貌美如花,流年似水眷侣的寻找,虽然有撩拨之嫌,也不算错。 “但它不是诗,也不是词呀。”冼鱼突兀的冒出来。 “且不说这句子是不是谢公子写的,” 冼鱼停顿一下,冷笑,“就说这句子,戏词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书生们点头。 诗言志,乃雅乐;词稍媚,多写男欢女爱、相思离别。 这些文人墨客最喜欢,风雅至极。 戏曲则不然。 作为面向大众通俗一点儿的东西,戏曲在词儿上要白,而且出身低。 后来被文人所接纳,也只不过是作为一消遣手段。 唱戏的终究是戏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孟小溪闻言,脸色一僵。 她就是那戏子。 一些书生还不知道戳中了孟小溪心中痛处,跟着冼鱼一起起哄,让谢长安做诗词出来。 顾白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这首戏词出自《牡丹亭》,在北街的书屋有售,先到先得,过期不候啊。” 不管别的,他先把广告打了再说。 谢长安脸色一僵。 “老顾,不够意思哈,怎么说实话了,我还准备说是我自己作的呢。” 他好不容易在作诗这方面耀武扬威,还没享受够呢。 李浮游翻个白眼,“你得了吧,你觉得你能作出这戏词?” 谢长安闻言,自己也笑了,“是哈,我老谢也不是这块料。” “就是了,你现在说你作的,等我《牡丹亭》本子一出,你不就露馅了?”顾白说。 此时,楼外,书生们一致认定,这戏词不算诗词。 更遑论还不是自己作的,而是抄自劳什子《牡丹亭》。 “你们这不是糊弄小溪姑娘么。”冼鱼继续起哄。 他让顾白他们必须作一首诗或词出来。 这摆明了是在为难谢长安,想看谢长安他们笑话了。 前面的句子全部抄自《牡丹亭》,更让他们有信心看谢长安的笑话。 谢长安骑虎难下,只能看向顾白。 “哎。” 顾白怅叹。 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这诗会什么时候结束?” “差不多得三更。” “太晚了。”顾白摇头,“我祖母说了,过子夜而不睡,不是好孩子。” 侍女还想上去端盘,再为顾白上菜,被顾白拒绝了。 这侍女不错,端来的菜,盘子大,菜足,让顾白吃的很尽兴。 奈何…… “这饭吃不安生了。”顾白摇头。 外面的人太聒噪。 既然如此,就让冼鱼他们吃不安生,然后走人,回家睡觉吧。 天色已经不早了。 “诸位,我不揣着了。” 顾白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股寂寞的气息扑面而来。 侍女双眼顿时再也容不下其他,太英俊了。 勾子离顾白远一点。 某人又要装十三了。 外面书生奇怪的看着谢长安所在的单间,不知道冒出来的这人是谁。 “你们想看老谢笑话,殊不知,在我眼中,你们,包括老谢在内,全是笑话!” 哗! 外面乱起来。 一些书生吵嚷着,让谢长安把珠帘挑起来。 他们倒要看看,谁这么猖狂。 谢长安望着顾白,“老顾,你怎么把我也饶进去了?” 顾白拍下他的肩膀,“我这叫大公无私。” “我…” 谢长安摆下手,“算了,我学问差是众人皆知,我也不揣着了。” 李浮游点头。 “这心态就对了。老顾现在是为你出气呢,这招叫伤敌一千,自损二百五,你就是那二百五。” 李浮游说罢,不厚道的笑起来。 顾白不理他们,继续朗声道:“今儿,我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才叫不朽的诗篇!” 顾白让侍女准备笔墨纸砚。 侍女刚要去,被顾白拦住了,“算了,让小溪姑娘来吧,这等诗词,必须佳人磨墨。” 待侍女走后,谢长安和李浮游惊讶的看着顾白。 “想不到啊老顾,狂也就罢了,想不到你小子狂中还有色,知道把小溪姑娘诓过来。” “就是,你这面目隐藏的真够深的。” 李浮游差点以为顾白不食人间烟火了。 “嘁。” 顾白不屑。 “你们当我是你们俩色胚?我让她来,是为了方便王守义问话。” 谢长安一拍额头,“哦,对,老王还查案子呢。” 王守义从饭菜中抬起头,双眼眨呀眨,他都忘记这茬了。 外面,书生们还在谴责说大话的顾白。 迫于身份,他们不敢出口成脏,但那文绉绉的话,含沙射影起来,普通人还真接不住。 奈何,他们遇见的是顾白。 “我太英俊了,让他们编排几句又何妨?” 顾白听在耳朵里,不以为意,“不被编排的人,是绝对不够英俊的。” 书生们正吵闹,见侍女走到孟小溪身边,附耳说话。 孟小溪听到后,惊讶的抬头,望着正前方珠帘内的人。 “小姐,怎么办?” 末了,侍女问孟小溪。 孟小溪沉默一下。 旁边另一侍女提醒孟小溪,“小姐,那人狂悖,你别为他得罪这些公子。” 但有那残句在前,孟小溪真想知道顾白要写的诗是什么。 更不用说,侍女在她耳旁还嘀咕一句:“小姐,要死了,那公子太太太英俊了。” 自己的侍女自己知道。 她好奇让侍女用三个“太”字形容的公子,究竟有多英俊。 权衡片刻后,英俊占据上风,孟小溪站起身。 “诸位,不如由我帮大家看下,这位公子究竟有什么底气,敢说这么狂妄的话。” 在侍女的带领下,她向顾白单间走去。 “啊,这…” 书生们凌乱了。 撂些狂妄的话,就可以近距离接触孟小溪? 早说啊。 ------------ 第五十二章 无言独上西楼 在书生们注视下,孟小溪来到单间前。 她挑起珠帘,瞥了一眼后,人呆立在原地。 许久后,忙把珠帘放下。 “这就是你说的英俊?”孟小溪压低声音。 侍女惊讶,难道不是? 孟小溪白她一眼,着手整理衣衫与鬓角。 这已经不能用英俊来形容了。 她整理一番,得到侍女妥当的答案后,才又笑盈盈的挑起珠帘。 “敢问公子,方才那句子是你写的?”孟小溪先问顾白。 接着才向谢长安和李浮游点下头。 谢长安不怪她。 有顾白,还顾得上招呼他们,孟小溪已经足够有礼数了。 但谢长安还有点儿不服气。 “为什么不能是我写的?”谢长安问。 孟小溪轻笑,“谢公子,真会开玩笑。” 谢长安还有话说,被李浮游拉到一旁。 “知道你学问不成,就别一直提醒别人了。”李浮游让他别打扰俩人说话。 现在孟小溪眼里全是顾白。 谢长安嫉妒的闭上嘴。 “那残句不是我写的,出自《牡丹亭》,汤义仍先生所著。” 顾白不忘再打个广告,“不日,在我的书屋有售。” 孟小溪点头,“汤先生大才,句子很好,不过,字也很好,如其人。” “咯吱,咯吱。”谢长安咬牙。 当初,他想登楼而不能。 而顾白与孟小溪刚见面,她就变着法的夸顾白。 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众人回头看他。 “那什么,他饿了,你们继续。” 李浮游提起一鸡腿塞谢长安嘴里。 作为一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浮游乐于见到顾白与孟小溪有一段佳话。 才子配佳人;美人配君子,俩人简直天作之合。 然而,顾白一句话,让他的幻想破灭了。 顾白一本正经的纠正孟小溪,“请你不要侮辱我。我的人远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呃。” 孟小溪呆立在原地,错愕的看着顾白。 李浮游则把鸡腿从谢长安嘴里拽出来,塞到自己嘴里。 恩人呐,你这样会娶不上媳妇的。 孟小溪回过神,轻笑,“公子说的对,你的字比你可差远了。” 顾白点下头,“这就对了。” 他挽起袖子,“把笔墨纸砚端上来。” 孟小溪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放在顾白身边,葱白的手捏起了砚。 “哎,不用你。” 顾白拦住她,“让勾子来。” “钩子?是谁?”孟小溪疑惑。 她见多识广,知道这名字在蜀地大不雅,有屁股之意。 接着,她心中一顿,想这位顾公子不会对钩子有什么爱好吧。 勾子这时从顾白身后站出来,“我是勾子。” 孟小溪被吓一跳,后退一步,面容失色。 好在,她玲珑剔透,机智过人,很快恢复过来,“姑娘,长的还挺别致。” 见勾子磨起了墨,孟小溪疑惑,“那我…” “哦,找你过来,其实是为了一个案子。”顾白回头招呼王守义,“老王?” 王守义这会儿已经看呆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天仙儿似的。 尤其在与勾子比较后。 “老王?”勾子在顾白示意下,把脸探到王守义面前。 “妈呀!” 王守义吓的一哆嗦,筷子掉到地上。 从上天到地狱,这落差有点儿大,差点把王守义腰闪了。 “让你问案子呢。” 勾子翻个白眼,回到顾白旁边继续磨墨。 “哦,对。” 王守义忙站起来,局促的擦了擦手,“我,我,我就是…” 他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 “案子?”孟小溪疑惑。 “关于一个稳婆闺女的,名字叫…” 顾白在等勾子磨墨时,替王守义回答,只是这名字她不知道。 “四儿。”王守义忙说,“她在甜水巷时只有这么一个小名。” 至于到了快活楼用什么名字,他就不知道了。 “她是你好朋友。”王守义提醒她。 这是稳婆来快活楼看她女儿时,回去告诉邻居的。 “四儿?”孟小溪一动,“你们问的是司司吧,被冼鱼赎身的司司。” “对,就是她。”王守义点头。 “她怎么了?”孟小溪疑惑。 顾白等人面面相觑,这话问的有意思。 “她死了。”顾白说。 “哦。” 孟小溪应一声。 她脸上的表情在顾白他们看来很奇怪。 她不是悲伤,而像听到某个认识的人死去了,心生对生命易逝的慨叹。 “你们不是好朋友?”顾白问她。 “以前是,后来不是了。”孟小溪苦笑。 她们就是水中浮萍,时聚时散,一些朋友处着处着就丢了。 “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顾白也不再卖关子,“她差不多一年前就死了?” 这下轮到孟小溪疑惑了,“一年前?” 她摇头,“不会,我半年前,在街上还见过她。” 虽然在司司赎身后,她们很少联系,但她们之间还有情谊。 一直到半年前。 在银坊前,孟小溪准备去打一簪子。 下马车时,正好碰见从店里出来,手里把玩着一小银锁的司司。 见到朋友,孟小溪很高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向司司打招呼。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司司压根不认识她,说她认错人了,然后错身而过,上了马车走了。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半年前开春时。” 她抬头看着几个人,“你们为什么说她在一年前就死了。” 他们给不了她答案。 安静片刻后,王守义问,“你确定,当时她是司司?万一你真的认错了?” 孟小溪摇头。 “错不了,当时我的丫鬟也在场,她也认识司司。” 孟小溪相信自己的眼睛,除非世上当真有一个身高,容貌与司司一样,且用相同香粉的人。 “哦,对了。” 孟小溪记起来,“当时她上的马车,也是冼家的。” 世家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经常在马车上挂上自家的标识。 冼家的标识是一条鱼。 孟小溪清楚地记着,司司在进入马车,头也不回的放下车帘后,那鱼抖动的样子。 所以她确定那就是司司。 这也是她方才听闻司司死了,而不过分悲伤的原因。 既然司司已经不认他,放弃了她们的友谊。 那么孟小溪也就渐渐地不再把她放在心上。 孟小溪半年前见过司司! 这下轮到王守义他们疑惑了。 “莫非,你见到的是鬼,所以她不认你?”王守义想出一个可能性。 “当时司司已经死了?”孟小溪惊讶。 王守义肯定的点头,“不错,她死了。。” “司司被冼鱼娘子害死后成了鬼,早忘记了生前事,所以不认识你了。” 王守义双手一拍,“看来,我们现在得找到司司的鬼,这样就真相大白了。” “有道理。”谢长安点头。 李浮游疑惑,“咱们为什么不直接问冼鱼?找司司鬼魂,多麻烦呀。” 顾白懒得理他们。 两个学渣配上一个识字半边的文盲,能把这案子梳理出来就有鬼了。 勾子翻个白眼。“我说诸位,你们说的,司司死了,忘记了生前事。现在你们就算能找到她化为的鬼,要是能问出答案来,就见鬼了。” “不是。”勾子及时醒悟。 她现在说话怎么也前言不搭后语了。 此时,外面起了喧哗。 盖因孟小溪进来的时间长了,外面的书生或嫉妒,或好奇,渐渐喧哗起来。 “咳咳,着什么急,好诗好词从来不怕等待!” 又放出狂言后,顾白提笔,在纸张上挥洒起来。 孟小溪回过神,靠近顾白,看着他书写时眉宇间的变化,心怦然一动。 糟了,那是喜欢的感觉。 “听闻小溪姑娘不日将去会稽郡?这首词正好送给你,让你怀念家乡时,无病呻吟一下。” 顾白边写边说。 李浮游扶额,这一对在一起,他是看不到了。 谢长安倒是很欣慰。 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在给了顾白好皮囊的同时,还给了他一个不通人情的脑袋。 只是,在看到孟小溪的样子后,谢长安又嫉妒的牙痒痒——孟小溪压根没听见顾白说什么,她整个人正微笑着,仔仔细细的看着顾白,不放过任何部位。 他的鼻梁,他的眉宇,他的额头,还有那诱人的嘴唇。 孟小溪越看越喜欢。 顾白很快停了笔。 “我说在座的全是笑话,就一定全是笑话。” 他把纸笺递给在孟小溪,“小溪姑娘,你给他们念念。” “哦。” 孟小溪接过纸笺,恋恋不舍的看顾白一眼后才看手中纸,心不在焉的念起来。 “相见欢,李煜。” 孟小溪的侍女此时站在珠帘处,听孟小溪唱一句后,朗声向外面的侍女传递。 外面的侍女离着不远,彼此间传递,这五个字很快在快活楼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孟小溪停住了。 在她眼前晃动的顾白的影子顷刻间被打破,化作一座西楼,月如钩。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顾白。 侍女把这两句传递出去后,也咂摸出味儿来。 这两句词,很厉害啊。 不止他们。 方才还喧哗的书生们,此时听着这两句在楼里此起彼伏的传递,也安静下来。 他们被惊吓到了。 这两句就摄尽凄惋之神,一时间书生们既然找不到可以与之匹敌的诗词。 孤独之甚、哀愁之甚,在短短几个字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绝句啊。” 有书生忍不住赞叹。 孟小溪停下来,侍女也停下来。 一些书生听得震撼,正迫不及待的等下文,却迟迟不见有后续。 “后面呢!” “快念啊。” “着急死了。” 一些书生着急的催促。 他们如同碰到了山珍,只闻其味儿,被馋的心痒难耐。 孟小溪也迫不及待。 她低下头,继续念。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孟小溪念完最后三个字,人已经傻了。 她死死地抓住手掌纸笺,深怕它逃了,自己则沉浸在词的离愁之中。 楼内也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一些书生沉浸在词中,还有一些书生是被震撼到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口出狂言的顾白,居然作出这儿一首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的词。 这首词,莫说他们了,就是放到秦淮河畔的书院,也会把夫子的下巴惊掉的。 与这词一比。 书生们觉得顾白说的对,他们的确全都是笑话。 “嘘嘘。” 顾白向李浮游和谢长安打招呼。 现在吃了吃了,喝也喝了,案子查了,孟小溪也见到了。 他们现在需要回家睡觉了。 谢长安俩人被顾白唤醒, 顾白向孟小溪道别,孟小溪全部神思在纸笺上,漫不经心的点下头。 “这诗词出自我书屋的一本诗集,诸位若喜欢,到时候记得去买啊。” 顾白挑珠帘而出后,又为自己书屋打个广告。 无人理他。 所有书生还沉浸在那首词的震撼中。 顾白不以为意,领着几个人下了楼,在书生们沉浸在词中时,径直离开了。 祖母说过,过子夜而不睡,不是好孩子。 许久后。 “这词…” 孟小溪抬起头,才惊讶的发现,顾白等人已经不在了。 书生们也相继回过神。 “好词啊。” “甘拜下风,与这词相比,我这的确算是笑话。” 他们叹服。 ------------ 请假 作为社畜,今天太忙了,请一天假,周六周日四更补偿。 ------------ 第五十三章 人不知而不愠 顾白快活楼上当十三先生时,书屋并不安静。 夜幕降临后,书屋暗下来,只有窗户透进幽蒙的光。 与门面相较,书屋内空间颇有深度,左右两侧全是书架,摆着许多书本。 书架前还有一排桌案,上面的堆积着许多书。 有翻开的,有覆着的,还有立着的,乱成一团。 这些书是顾白没来得及整理的。 在书屋右侧,中间空出来一块,有桌案,席子,还有一排笔架。 书屋内很安静,直到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 一头上只有三根毛的老头,穿一身寿衣,穿门而过,进到书屋。 他环顾一周,见书屋挺干净,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向前飘去,在经过土地公与土地婆神像时,拱手行了个礼,最后走到凌乱的桌案前。 他低头,想看书,却发现自己要看的书被合上了,不由地皱起眉头。 “呼,呼。” 他俯下身子,努力的吹。 不知他的努力起作用了,还是书屋后院起了一阵风,反正书页被翻开了。 老头很满意,虽然这一张看过,但温故而知新,他不介意再看一百八十三遍。 话说,谁这么缺德,把这本书压成这样子了,但凡有风一吹,必在这一页。 他扭头看一下后院。 顾白走的时候忘记关后院的门了,此时,天井内月光如水,井边尤其明亮。 老头还看见井边插着香,忽明忽暗,供奉着一些鸡鸭鱼肉。 他咽下口水。 想过去尝尝,又想到精神食粮要紧,于是退回来,低头看书。 不知多了多长时间,井台旁边有了动静。 老头扭头一看,见一书生模样的鬼从井里艰难的爬出来,正准备品尝井旁食物。 他们对视一眼,看见彼此。 “咳咳。” 老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什么,我,我看会儿书。” 书生恍然。 “看书是个好习惯,子曾经曰过,看书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当年就特别喜欢看书。” 老头不解的望着他,想问问他看的是什么书。 “快点儿的,你不吃,我们来吃。”井下有人催促书生。 书生低下头,“凭什么?说好谁输了,谁来吃供品的。” “呸,我们刚想明白,我们是上你这臭书生的当了。”下面的鬼吵嚷起来。 刚才群鬼石头剪刀布,最后书生输了。 但他提议,谁输了谁上去吃供品。 理由也很简单,当鬼已经很倒霉了,石头剪刀布还输了,那就是霉上加霉。 既然如此,本着众鬼皆有同情心,当然得倒霉鬼先吃了。 一众水鬼在水里呆多了,脑子难免进水,一时间还真被他说服了。 他们现在才反应过来。 “去,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狗尾巴草。” 书生朝井下水鬼翻个白眼后,努力把头探出井沿,朝着那些供品深呼吸一口气。 登时,供品的香气就向他飘过来。 书生呻吟一声,他许久没有闻到这烟火气儿了。 老头又咽口唾沫,继续看书。 书屋又安静下来,但很快,门口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个鬼扭头。 见门锁微响,一个瘦成竹竿,尖耳猴腮,抽了骨头没几两肉的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来。 伴着他进来,街上的光流泻进来,留下他的影子。 这是一个人。 这人进来后,小心把门关上,又侧耳倾听,见屋内只有风声后,他放下心。 “看来人没在家。” 这人轻松下来,开始自言自语。 他倒是没有看见书生和老头——这俩人是鬼,凡人看不见。 “现在这些人,太奇怪了,居然高价买一男的贴身衣物,这什么世道。” 这人说着,四处搜寻着。 “要不是价格出的忒高,让俺老梁心动,早换成我的衣物交差了。” 嘀咕着,他把下面搜了个遍。 不曾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倒是在后院门口,见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 “不成,不成,爹说过,做事儿得一心一意,不能三心二意,先办正事要紧。”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踅摸上了楼。 下面再次安静下来,直到这老梁再次下楼。 这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卷衣服。 “哈,这次发了。”他颇为得意。 正事儿办完,他不用怕三心二意了。 老梁径直走到井台旁,取过一鸡腿,端上一杯斟好的酒,一屁股坐在井沿上。 书生鬼正在探头吸气,忽见头顶一暗,接着一个屁股坐在他头上。 “啊,你大爷!”书生水鬼大叫。 滋儿! 老梁饮下一盅酒。 “嚯。好酒。” 老梁颇为惊艳。 他万万想不到,这家供奉井神的酒居然用这么好的酒。 “真是古怪的人。” 老梁啃着鸡腿,顺便把手里的衣物举起来,在月光下看。 “平平无奇呀,为何有人高价求购?”他疑惑,又贴近鼻子闻了闻。 一股皂角的味道,无甚出奇。 老梁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他翘起腿,“算了,反正有银子赚,管他为什么要这个。” 老梁仰头又饮一杯酒。 “哎,头怎么有点晕,哎,我…” 噗通! 水井溅起水花。 看书的老头被惊醒,忙飘到井台旁,探头一看,见方才撬锁进门的人此刻正趴在井壁上。 “他娘的,见鬼了。” 此刻,老梁脸色煞白,浑身冒汗。 作为溜门撬锁的能手,老梁自诩轻功不差。 但此刻,无论他如何施展壁虎功,愣是上不去。 反而有一股子力气,拽着他的腿,在拼命地把他往下拉。 他咬紧牙关,用出了吃奶的劲儿,才牢牢贴在井壁上,没被拉到水里去。 “大叔大嫂,叔叔爷爷,饶了我吧。”老梁求饶。 无人理他。 “兄弟们,加把劲儿。” 书生鬼挂在老梁脖子上,招呼下面拉着老梁腿的众鬼。 “只有兄弟们?” 一群女水鬼顷刻间撒开手,“你这是性别歧视。” 老梁正在用力,女水鬼这一松手,他“嗖”的钻上去一截,差点被自己闪到井里去。 “我错了,好友姐妹们。” 书生鬼向女鬼们拱手,“诸位女侠,千万得帮我报仇。” “放心吧!他偷来的衣物,是我们的!” 女水鬼们再次上手,格外用力。 老梁这会儿惊魂甫定,刚稳住身子,猝不及防之下,又被拉了下去。 一直快到水面时,才又稳住身子。 见老梁快不成了,看书的老头为他求情,“诸位,日行一善,积善成德,放过他吧。” “那不成。” 书生不依不饶,“他刚才坐我头了。” “他又看不见你,乃无心之过,不知者无罪。”老头继续劝。 “呵,老头,亏你看书,难道不知道子曾经曰过,人不知而不愠,不是君子乎?” 书生鄙视老头读书少。 “呃,这个…” 老头怀疑自己看了假书。 ------------ 第五十四章 忍把浮名换浅斟低唱 顾白把浮名丢在身后,径直出了快活楼。 街上人烟已少,他们不做停留,径直原路返回。 孟小溪在醒悟后,派侍女下来请顾白时,他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侍女怅惘而归。 见楼内此刻鸦雀无声。 书生们或震撼,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或在抄写这首词。 他们知道不触一日,这首词将响彻余杭。 …… 顾白他们走在大街上。 “老顾,孟小溪对案子一无所知,咱们还怎么查下去?” 王守义向顾白请教。 现在,去问冼鱼之外,他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要我说,直接把冼鱼抓起来。”谢长安建议。 现在答案很明显,肯定是冼鱼杀了稳婆。 “可咱们没有证据。”王守义摇头。 “这还不简单?把咸鱼抓起来拷问一顿不就有了?” 谢长安让王守义放心。 “我了解冼鱼这厮,软骨头,用刑后,别说他做了得招,就是他没做,也会招个一清二楚。” “呵呵。”王守义看着谢长安,“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县令大人亲生的。” 县令大人查案讲究证据,非一目了然的案子不动刑。 这位公子倒好,直接屈打成招取证。 谢长安拍下王守义的肩膀,“我也早就在怀疑了。” 试问天下哪一个做父亲的,往死了整自己儿子。 不就是调戏了几个姑娘,烧了几本书,把什么子的误认为谁的儿子。 至于严令禁止谢长安当官? 当然,让谢长安当,他还不屑呢。 “不抓冼鱼,那你说怎么办?”谢长安回到案子上,追问王守义。 王守义束手无策,他现在想查,也没什么可查的了。 难道真去查孟小溪见到的鬼? 一直低头沉吟的顾白笑了。 “谁说她是鬼了?”他抬起头,“你们记不记得,孟小溪遇见司司时,他手里拿着什么?” 王守义摇头。 顾白看着谢长安和李浮游。 “别看我们,主要不是美女,我记不住。”谢长安忙摆手。 李浮游倒是有点儿印象,“当时司司刚从银坊出来,手里把玩着一小银锁。” “对,是小银锁。”他肯定。 “看看。” 勾子用顾白处学来的词儿贬低谢长安,“同样是学渣,你看人家的记性。” 李浮游谦虚一笑,“哪里,哪里,我记性也不大好。” 勾子:“老李,你就别谦虚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贬低谢长安的机会,不能让李浮游搅黄了。 因为丑,勾子少不了被谢长安他们损,她现在是见缝插针的讨回来。 李浮游摆手。 “我这真不是谦虚,我向来也不谦虚,我之所以记着,主要是因为…” 他不好意思的挠下头,“银坊是我家的。” “呃…” 众人站住脚步,一起看他。 “余杭城虽然不大,但也不小,银坊大大小小十几家,你怎么肯定是你家的?”王守义问。 李浮游再次不好意思的挠头,“余杭城内所有银坊都是我家的。” 大街上安静下来。 许久后,勾子恨,“我为什么不是你的侍女?” “去。”顾白踢她一脚,“当本公子的奴婢委屈你了?至少每天让你赏心悦目。” “你这话丧良心。” 勾子表示,顾白的存在,每天在提醒她,她很丑。 顾白无奈,“那就怪不得我了,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也不想的。” 王守义不理他们俩。 他绕着李浮游转一圈。 “想不到啊,李公子,我以为你们家富有,但想不到你们家这么富有。” “名字就起的好,浮游,富有嘛。” 谢长安说罢,觉出不对劲儿。 “不对呀,既然十几家银坊都是你们李家的,那为什么名字不一样。” 李浮游唰的抖开扇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同招牌的银坊,客人会误以为不是一家的。” 如此一来,他们自家银坊与自家银坊竞争,肥水留不到外人田去。 顾白他们一起竖起大拇指,“高,真你大爷的高。” “既然如此。”王守义建议,“咱们这就去查银坊账簿。” 如此一来,就可以知道孟小溪当初遇见的是不是司司了。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顾白无奈。 他都这么明示了,王守义居然还想不明白。 “县令难道也去尾随别人,被弄瞎了眼,所以才选你当捕头。”顾白说。 “哎哎。”谢长安提醒他,“不许说我爹瞎。” 他看王守义一眼,补充一句,“就算我爹是真的瞎。” 顾白点头,“行吧。” 他不卖关子,直接点醒王守义,让他去查冼鱼的夫人。 “我怀疑,冼鱼死去的那位夫人,正是稳婆的女儿司司。”顾白说。 此言一出,谢长安他们全乐了。 “不可能。” 王守义一口否定,“稳婆会害死自己的女儿?” 谢长安也摇头。 他虽然看不起冼鱼,但不得不承认,冼家在余杭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 “他们怎会让一青楼女子当夫人?” 顾白知道这个答案匪夷所思,但他是有根据的。 “司司当初从银坊出来,手里握着一把银锁。” 他瞥众人一眼,“世家女子穿金戴银不足为奇,但一把银锁可当不了饰品。” “啊,我知道了。” 勾子恍然大悟,“那是长命锁。” “长命锁给谁用?” “当然给孩子。”勾子快问快答。 顾白望着众人,“冼鱼大娘子在临盆时死去,这位司司半年前买长命锁……” “或许为冼鱼大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买的。”王守义也学会抢答了。 顾白无语望他。 他服王守义了,脑回路竟然如此奇葩,让顾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王啊,在你打探到的消息里,司司那时候已经死了。”勾子提醒他。 “那万一没死呢?”王守义脱口而出。 “那稳婆为何说自己闺女死了?”谢长安问。 “这…” 王守义不知如何回答了。 “行了。” 顾白打断他们。 “以孟小溪所见为准,当时的司司十有八九还活着。” 如此一来,稳婆提前说司司死,就有问题了。 “这就引出一种可能,稳婆想让自己闺女死。”顾白冷静指出。 进一步猜想,稳婆如何让闺女死? “接生!” 王守义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这就去查冼鱼那位死去娘子的身份。 “哎,对了。” 王守义看向谢长安,“听冼鱼说,他大娘子一直游荡在庄园内,煮人头,老谢,要不…” “滚,想到别想。” 谢长安一口拒绝他。 ------------ 第五十五章 春堂园 在路口处,众人分开。 “老顾,大半夜走夜路,小心被女鬼缠上。”谢长安提醒他。 顾白让他放心,“我有勾子辟邪。” “倒是你…” 顾白上下打量谢长安,“你小心学了王守义,遇见劫色的。” 谢长安脸色一僵,“闭上你的乌鸦嘴。” “就是,闭上你的乌鸦嘴,你当我是那么好学的?” 王守义附和,“若不是缺德到家了,我才不会遇上那瓜婆。” 李浮游疑惑,“老王,不至于这么咒骂自己吧?” 王守义一仰头,“我乐意,谁让我被瓜婆劫色了呢。” 他伸出两个手指,“还是两次。” “你大爷!” 谢长安拉过王守义,对一脸迷惑的李浮游说:“这小子被劫色后疯了。” 接着,他一把拉过王守义,向县衙方向去了。 “你再发疯,小心银子得不到。”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银子?” “等我把老顾的银子还了。” 俩人渐行渐远,声音越来越小。 李浮游莫名其妙。 “瓜婆是谁?”他问顾白,“怎么感觉被劫个色,老王还挺自豪?” 他都有点想被劫了。 “嗨,老王你也知道,娶不到娘子…” 顾白话说半截,李浮游恍然大悟,“原来是老童子破身了,怪不得自豪。” “呃。” 顾白原本想说,王守义缺银子,娶不到婆娘,所以把面子卖了出去。 相比不到李浮游居然理解这么深刻。 他只能点下头,“对,你说的都对。” “哎。” 李浮游感慨,“老王这样也挺好,至少身子骨不会被掏空,不像我,婆娘太多。” “今晚回去,也不知睡几房,十三房,还是二十三房?” 李浮游向顾白告别,一脸为难的走了。 “你悠着点儿!” 顾白高声提醒他,回头对勾子说:“怪不得老被水鬼勾走,敢情身子虚了。” 他们主仆俩沿着小河,很快回到书屋。 勾子刚要开门,见门是虚掩着的。 “坏了,又进贼了!”勾子回头望着顾白。 顾白怒了,“大爷的,把我这儿当城门了,真当我查不出你是谁?” 他伸手把门推开。 出乎预料的是,书屋内在安静平常,不见凌乱。 倒是后院水井,传来微弱的呼救的声音。 顾白他们急忙赶过去,勾子探头一看,见一瘦子趴在井壁上,双手死死扣着砖缝。 “幸好你轻,不然早掉下去了。”勾子朝着井下说。 老梁这会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听闻井上有人声,心中一喜。 他抬头一看。 “鬼啊!” 噗通! 老梁这下彻底落入水中。 井里的水鬼等候多时了,这次趁他病,要他命,一起扑上去。 “还是勾子好使。” 鬼们嬉笑着。 “救,救命。” 老梁从水中冒出来,挣扎着,又被水鬼按下去。 “诸位,给我个机会。” 顾白向井下拱手,“把他交给我吧。” “哇,他向我们拱手了。”女水鬼们高兴起来。 “那把这人送给他吧。”另一女水鬼建议。 但凡是个女的,她们一致同意,有个别男鬼也同意,但被书生鬼瞪回去了。 “凭什么,这厮坐我头了。”书生鬼坚决要拉他当水鬼。 另一水鬼同意,“咱们是水鬼,拉替身是咱们分内之事,你们上个放过也就罢了,这个也放过,那咱们这水鬼也当的太窝囊了。” 上面站着看书鬼还在。 他继续劝他们,“诸位,你们井里已经够挤了,别再拉人下去了。” “你个死鬼懂什么,拉个替身,我们水鬼就可以走一个。”一男水鬼说。 一时间,男水鬼与女水鬼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顾白他们虽然不知道,但见井里的贼一上一下,狼狈不堪的样子,也知道他不好受。 “那什么,诸位,我明儿再为你们上一桌供?”顾白尝试着讲价。 “不行!” 书生鬼坚决不同意。 “我熟读四书五经,脑袋里全是学问,这一屁股坐下去,全没了,不能这么轻易饶他。” “嘁,你丫今儿吃过供品了,我们还没吃过呢。” 水鬼们不听他的,一起把老梁举起来。 顾白忙丢下绳子,待老梁抓住后,把他拉上来。 “谢谢,谢谢。” 老梁奄奄一息,见到顾白如见到亲人。 至于见到勾子…… 他吞下去的水,全吐出来了。 “不客气。” 顾白向他一笑,接着抓住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推在井口。 “哎,兄弟,有话好好说。”老梁慌了。 他刚上来,可不想下去了。 “好哇。” 顾白轻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老梁点头,“好说,好说,你问。” “你也是来找白丝织就的东西,在摘星楼接的任务?”顾白问。 “也?任务” 老梁一愣。 看来这位公子的贴身衣物还是抢手货。 “看来,癖好独特的人不止一个啊。”他感慨。 “嗯?”顾白皱眉。 老梁忙点头,“是,是,我是来找白色织就的那个,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摘星楼。” “哦?” 顾白双眼一亮。 这人不是在摘星楼接的任务,那想必知道谁想要那帛书了。 他只要把这个人摸出来,那就可以知道顾家的人为什么被杀了。 “谁?”顾白急切的问他,“谁让你来偷那东西的?” 老梁犹豫了。 “作为一个有素养的贼,我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他问。 “那看来你是想去当水鬼了。” 顾白把他往井里一丢。 “啊!” 登时天地倒转,老梁再次看见水面。 “我说,我说!”他大喊。 顾白抓住他双腿。 “很好,你说,说清楚了,我饶你一名,说不清楚…哼哼,我井里不介意再多一个水鬼。” “我们井里水鬼可是很多的哟。”勾子在旁边友情提醒。 这个不用他提醒,老梁自己就知道。 “说!”顾白质问。 老梁头朝下,“我在春堂园接的任务,一,一共有十几个姑娘托我来取那东西。” “十几个姑娘?”顾白皱紧眉头。 难道是有人觊觎他的美色,想得到他的人,祖母他们不肯,所以被杀了? ------------ 第五十六章 王侯将相立宁有种乎 不至于呀。 祖母风里来雨里去,不至于为了他的清白,把全家性命搭上去。 再说,他是个男的,清白不清白的不重要。 抑或者看上他的是权贵之女,想要把他抓去当奴隶,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 顾白觉的这个靠谱。 “呼。” 顾白深吸一口气。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天生短命,那时候就立下决心与世无争,好好活下去。 想不到啊,居然因为美色,为家人招来了祸端。 也罢,王侯将行宁有种乎! 就算捅穿这片天,他也要为家人报仇。 “这是十几个姑娘都有谁?说!” 顾白催他。 “西城的豆腐西施,流水街王员外家姑娘……城中首富李浮游的二十三妾……烟雨楼的初云,五嫂鱼羹的女儿,哦,对了,还有旁边酒垆的半老徐娘。” 老梁一口气数了十几个。 “就是这些人,你,你现在可以拉我上去了吧?” 他又感觉到有鬼在往下拽了。 顾白这时候已经惊呆了。 这些人,可真是好大的“权贵”呀。 “不是我说兄弟,就盗你些贴身衣物,至于要把我杀了?”老梁想哭。 这都些什么人啊。 顾白尴尬的和勾子对视一眼,把他拉上来。 “敢情你就是那亵衣大盗啊。”勾子恍然。 “不然呢?你们以为我是谁?”老梁问。 “咳咳。” 顾白错开话题,“你这贼,男的贴身衣物也盗。” “我以后不盗,绝对不盗了。” 老梁气喘吁吁,危险系数太高了。 他选择盗衣物,一来糊口,二来被抓住了也不会受罪,顶多打一顿。 想不到今晚居然碰见了这么奇葩的主仆俩,居然要杀他。 勾子疑惑,“我听说你偷了徐娘她们的衣服,这怎么又帮她们办事儿了?” 老梁垂头丧气,“我被她们抓住了。” 勾子惊讶。 “你…你…她们几个女子,可以把你抓住?” 勾子不由得鄙视他,“你还大盗,小蟊贼还差不多。” 老梁不服气,“我,我不是作案时被他们抓住的,我,我是…” “你是怎么被她们抓住的?”顾白问。 “我是在卖赃物的时候,被,被她们抓住的。”老梁低下头。 勾子扶额,“你这贼当的,真够笨的。” “哎。”顾白摆手,“罪不在这位兄台,我看他轻功还是不错的。” 老梁抬起头,自豪的说:“那是当然,不瞒你们说,我梁君子盗窃之术一流!” 梁君子? 顾白撇嘴,这名字与职业可真够贴合。 当然,现在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 他把梁君子扶起来,“老梁啊,你之所以被她们逮住,主要是缺少团伙。” “团伙?”梁君子疑惑。 “对。”顾白请梁君子到书屋中详说。 “假如你有团伙,在卖东西时,就不会被她们抓到了。” 顾白请他坐下后,为他倒一杯凉茶。 梁君子饮一口茶,点下头,“你说的还真是。” “不过,你为人倒是不错,她们抓住你后,让你来偷东西,你还真来了。若是我,早逃之夭夭了。”顾白饮一口茶。 梁君子苦笑,“我,我在家里卖这些东西的。” “咳咳。” 顾白被呛住了。 笨贼他见多了,但这么笨的贼,真是头一次见。 不过,也幸好这贼笨,才被他套出话来。 “这么说,徐娘知道你家在哪儿了?”顾白漫不经心的问。 梁君子点头。 “离这儿远不?” “不远,就在春堂园对面的花柳巷,最破的那个门就…” 梁君子捂住自己的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顾白笑容可掬,“你没说错。” 他又为梁君子倒一杯茶。 “既然你被她们抓住了,要帮她们一个忙,那被我抓住了,是不就是也得帮我个忙?” 梁君子端着茶杯,可怜巴巴的望着顾白。 “可以不帮吗?我喜欢自由安排活儿。” “我知道你家住何处,凑巧,我也与捕头王守义认识。” “你说!”梁君子把茶杯一饮而尽,“我梁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 顾白一拍双手,心中一块大石头撂下。 终于有不知轻重的蟊贼,敢接他的活儿了。 “在云雨楼,有一位鼠儿姑娘,她手里有一本账簿…” 顾白话说半截,记起来,“你刚才说,有一云雨楼女子要你来…” 梁君子点头,“嗯,她叫初云。” 顾白不认识初云,也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看上他了。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只要把鼠儿姑娘手里的账簿偷出来,就可以了。” “去云雨楼偷账簿?” 梁君子瞪大双眼,“这不大好吧?” 一青楼女子,辛苦挣点银子不容易。 这女子还有账簿,可见是有为自己赎身打算的,让他去把账簿偷出来,有点儿不人道。 “让你偷账簿,又不是让你偷银子,她想赎身的银子少不了。”顾白没好气。 梁君子恍然,“哦,对,那可以,这活儿我做了。” 他看顾白一眼。 面前这公子英俊潇洒,想不到居然逛青楼。 逛就逛吧,还怕别人知道,以至于得托人去把记录他逛青楼的账簿偷出来。 真是麻烦。 英俊人的世界,他是真不懂。 听梁君子答应做,顾白高兴地站起来。 若不是夜已深,他现在就让梁君子动手了。 他们又闲聊几句后,顾白让梁君子夜里就睡在书屋,等明天再行事。 翌日,天刚亮。 顾白把勾子摇醒,让她去酒垆整点儿酒菜,顺便打听些事情。 勾子很快回来。 她悄悄告诉顾白,梁君子昨天说的是真的。 “那就好。”顾白松一口气。 他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刚要去吃饭,被勾子拉住了,“徐娘说了,这消息不白透露,你得拿东西换。” “什么东西?” “就梁君子偷的那个。” “去去。” 顾白径直离开。 徐娘现在越来越不正经了。 在请梁君子饱餐一顿后,顾白把他送出门外,一直看着他上了石桥。 梁君子告诉他,若无意外,今晚就有佳音。 顾白长出一口气,希望梁君子靠谱一点儿。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顾白回头,正要回书屋,见见王守义和谢长安走过来。 谢长安无精打采。 “他怎么了?”顾白奇怪。 “那什么…” 王守义一开口,嘴笑的咧到耳后根。 “他…不对,是我,昨晚我又遇见瓜婆,被她劫色了。” “啊?” 顾白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同情的瞥谢长安一眼,对王守义说:“那看来,你需要一个勾子辟邪。” ------------ 第五十七章 衣冠南渡多崩奔 谢长安深以为然。 “看来勾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问顾白,要不,把勾子借给王守义用几天,他老觉得,那瓜婆还会回来找王守义。 顾白十分同情王守义的遭遇,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哈。” 勾子从书屋跳出来,“看来公子还是舍不得我。” 她得意。 “你想多了。” 顾白表示,王守义这么丑,都有妖怪缠着。 “我这么英俊,万一没你辟邪,被妖怪缠上了怎办?” 勾子翻个白眼,又回去收拾书架了。 顾白他们坐在桌案前,“你们来找我作什么?” 谢长安坐下来,“来你这儿睡觉。” “大早上的,在家不会,来我这儿睡?”顾白莫名其妙。 “你这儿不是有书。”谢长安胡乱找个理由,趴在席子就准备睡觉。 王守义替他解释,“再说,这儿不是有你呢,若是再有瓜婆,肯定先弄你,再弄…” 谢长安睁开眼。 “咳咳。”王守义咳嗽一声,“再弄我。” “这么说,你要在这儿睡觉了?”顾白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王守义自傲,“敢劫我色的…” 谢长安再次睁开眼。 王守义无奈,“我与瓜婆,还不知道谁劫谁色呢。” 他是来让顾白指点迷津的。 “我昨儿夜里找书吏查过了,司司被冼鱼赎走卖身契后,冼鱼并没有到衙门备录。” 衣冠南渡多崩奔,卖儿鬻女是寻常。 但自己签了卖身契是无用的,必须在衙门作了备录,这奴才能成为奴。 冼鱼既然不曾在衙门备录,显然是把司司脱了奴籍。 “这又如何?”顾白问。 顶多是冼鱼更喜爱司司罢了,与查案毫无关系。 “脱了奴籍的司司,没有在余杭落户。在这事儿半个月后,冼鱼娶了一位如夫人。” 顾白停笔,“如夫人??” 王守义点头。 这位如夫人来自会稽郡,在县衙编户上清楚写着。 如夫人仅次于夫人。 “那他原配夫人呢?”顾白问王守义。 “编户上勾了名,也是临盆而死,当时接生的稳婆…” 王守义卖个关子,“你猜是谁?” “甜水巷那位?”顾白问。 王守义竖起大拇指,“老顾真聪明,一猜就对。” 顾白无语。 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王守义在侮辱他,还是在侮辱自己。 这事儿发生在司司进门后。 王守义摸着下巴,“老顾,现在案子已经明了了。” 司司先借他娘之手,除掉了冼鱼原配夫人。 后来,又借他娘之手,除掉了这位如夫人。 “后来,冼鱼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先除掉了司司,后除掉了稳婆。” 王守义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想不到啊,这么复杂的案子,居然被我破了。” “呵呵。” 顾白问他,“稳婆杀了冼鱼两个夫人,他为何等到我们查案时才杀稳婆?” 案子现在扑朔迷离。 顾白现在也糊涂着呢。 但他有一点明白,冼鱼绝不简单。 那稳婆更不简单。 在他们不简单的背后,顾白觉得有一头诡秘的阴影。 “这…” 王守义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他逞强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真相如此,我们只要寻这线索顺藤摸瓜就是。” 先预设立场,再去办案。 迷迷糊糊的谢长安说:“我爹眼真是瞎了。” “嘁,本捕快断案如神,你们不懂。”王守义自傲。 当等顾白问他,如何顺藤摸瓜摸下去时,王守义哑口无言了。 顾白劝他,还是从查清司司下落要紧。 “我又不认识司司,我怎么查下去?”王守义问。 顾白一拍额头,“昨天走的急,忘记让孟小溪姑娘画一幅司司的画像了。” 孟小溪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想来不是难事。 他正念孟小溪,有侍女探头,“谁找我们家小姐?” 顾白看她,“你是?” “我啊,你不记得了?昨天刚见过。”侍女提醒他。 顾白记不住了。 侍女非常失望。 勾子不忍心,提醒顾白,“就昨天给你上了许多酥黄独的那位。” “哦。”顾白恍然,“是你呀。” 侍女忍不住说:“我长的也不差呀,我的脸你没记住,倒记住酥黄独了。” 顾白致歉。 “我这人脸盲,不知道好不好看,反正都没我好看。” 侍女无话可说。 她退后一步,把身后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请进来,“那我们家小姐,你应该还认识吧?” 顾白点头。 “孟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孟小溪回礼。 进到书屋后,她把帷帽除去。 孟小溪这次一身素衣,少了昨日的艳丽,多了几分素雅。 “顾公子这儿当真难找。”孟小溪说着扫视书屋中的书。 但还是顾白的魅力大,她的目光最后停在顾白脸上再也不动了。 “还行吧,清静。”顾白又坐下。 “刚才你们还提起我,敢问有什么事儿?”孟小溪看着顾白。 勾子为了她上茶。 孟小溪收敛裙摆,挺直腰背,脚掌平放,脚背贴地,屁股坐在脚跟上,跪坐在顾白对面。 这是跪坐礼,见面时最正式的礼节。 她这么一做,顾白他们倒不好意思随意坐着了。 “咳咳。” 顾白坐正,无视入睡的谢长安。 “老王想托你画一幅司司的画像。” 孟小溪恍然。 “好呀。” 她伸出纤纤玉手与洁白的手腕,握住顾白手中笔。 “既然公子开了口,我自然什么都答应。” “好哇,那你把笔给我。”顾白一本正经。 孟小溪一呆,她坐错车了? 顾白把笔抽出来,把另一根递给孟小溪,“这根虽然不如我在用的好,但也不错。” 孟小溪醒悟。 她幽怨的看着顾白,“顾公子,你也太…” “不解风情了。”李浮游走过来。 顾白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嗨,还不是你昨夜在快活楼扬了名,我家二十三妾让我来找你讨要诗集。” 李浮游向孟小溪点下头,坐下。 “那词不是我作的,而是出自一名为李煜的人之手。” 顾白坚决否认。 他不能开这先河。 因为一个人的学识,不止体现在一首词上,还在别的方面。 他不能作出一手千古名词,谈吐上却一点儿也配不上。 那样迟早会被拆穿的。 “你倒想说是你作的,可能吗?” 李浮游压根不用他解释,莫说他了,纵然是书院夫子,谢长安父亲县令,也作不出这词。 李浮游回头问孟小溪。 “他说是他做的,你信吗?” 孟小溪此刻手撑着腮,看着顾白,一脸馋相,就差流口水了。 见众人看她,她直起身子点下头。 “只要顾公子说,我就信。” 李浮游翻个白眼,堂堂一清倌人,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居然这样沦陷了。 ------------ 第五十八章 雨过炊烟一缕斜 顾白眉头微皱。 他教导孟小溪,“你也太没底线了。” “你不能因为我长得俊,就说什么是什么,虽然我长的是挺俊的。” “你得有学会自己思考,千万不能当花痴。” 孟小溪猛点头。 顾公子在教训人的时候,居然也这么帅气。 顾白见她这幅样子,头疼。 “算了,你还是先作画吧。”顾白把砚台推给她。 “好。” 孟小溪美滋滋的取过笔,眉目含笑的画起来。 她不时地抬起头看顾白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为顾白作画。 顾白真想送给她一句,舔狗不得房子。 很快,孟小溪停笔,把画纸递给王守义,“喏,这就是司司。” 顾白他们探头看。 寥寥几笔,栩栩如生,眉目甚至可传情。 顾白点头,“不错,不错。” 孟小溪幽怨,“顾公子,司司入得了你的眼,我入不了?” 顾白抬头,“你别误会,我是说画画的不错,至于长相…凑合吧,反正都没我好看。” 一旁的李浮游扶额。 以他娶了三十八房妾室的经验,顾白得孤独一辈子。 王守义得了画像,起身准备去查案子。 “你得抓紧点儿了。”李浮游提醒他,“冼鱼再过几天就要去会稽郡了。” “他庄园卖掉了?” 李浮游点头,“何止庄园卖掉了,一些奴婢也卖掉了。” 会稽郡乃郡城。 世家豪门多如牛毛,居之不易,置办庄园更是难,冼鱼庄园里的奴婢自然不会全带走。 王守义纳闷。 “他那庄园闹鬼,现在已经全城皆知了吧?哪个傻子,手里银子多的烫手,买他的庄园。” 顾白扭头看李浮游。 “余杭城内,银子烫手还傻的,只有眼前这么一位。” 李浮游放下茶杯,惊讶:“老顾,还是你懂我。” “我懂你大爷。”顾白忍不住说。 “你买那庄园作甚?” 李浮游摇头,“没什么用,就买来玩玩。” 顾白无话可说。 王守义提着画像走了,他还真怕冼鱼走了。 余下的人,顾白继续抄书,孟小溪望着顾白发呆,李浮游则舒适的躺在谢长安身边。 “不成,昨晚累死我了,我得睡个懒觉。”李浮游呻吟一声。 “合着我这儿成客栈了。”顾白无奈。 他又问孟小溪,“你还有什么事?” “我来买书。” 孟小溪依旧规规矩矩正坐,“买诗集,有那首无言独上西楼的。还有…” 她仔细回想在,“哦,对,牡丹亭。” 顾白停笔。 “呃,诗集卖完了。” 不是卖完了,顾白压根没来得及抄,他的《牡丹亭》也才抄了一半。 “卖完了?” 孟小溪眉头一皱,“那底本呢?” “呃…”顾白犹豫一下,“底本有。” “让我看看。” “我记在心上了。”顾白终于明白说谎有多难了。 “心上?” 孟小溪审视顾白一番,最后展颜一笑,“那把我放在你心上,进里面瞧一瞧,好不好?” 不曾睡熟的李浮游撇嘴。 若是有姑娘向他说这情话,他现在得有一百房妾室,到时候… 算了,肾疼,还是睡觉吧。 在睡觉之前,他听见顾白回答:“你傻呀,我说的记在心上,是脑子记住了。” 嗯,老顾长这么俊,还只有一丑女仆相伴是有道理的。 孟小溪听了顾白的话并不恼。 “那我看看《牡丹亭》。” “呃,牡丹亭也被买走了。”顾白汗颜,广告打太早,效果太好了也不好。 “你把《牡丹亭》也记在脑子里了?” 孟小溪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顾白。 顾白还真把《牡丹亭》记在脑子里了。 于是,他理直气壮的说:“那当然!” 孟小溪笑了,痴迷的看着顾白,“顾公子,你说话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顾白急了,“你怎么能不信呢,你看看…” 他把面前的纸张往孟小溪面前一推,“我正在抄呢。” 孟小溪低头看,这才发现顾白面前的纸张正是她要找的《牡丹亭》。 顾白正抄到了《牡丹亭》劝农这一折。 “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畴渐暖年华。竹篱茅舍酒旗儿叉,雨过炊烟一缕斜。提壶叫,布谷喳,行看几日免排衙。休头踏,省喧哗,怕惊他林外野人家。”孟小溪念着。 等她抬起头时,孟小溪看顾白的脸更痴迷了。 “公子真是才华横溢,这词儿写的,韵押的极好,郎朗上口,唱起来想必也很好听。” 顾白纠正她,“不是我…” “我知道,汤大家写的。”孟小溪替他回答。 顾白看着她,“可我怎么觉得你理解岔劈了?” “没有。”孟小溪举起拳头,一脸狠样,“这就汤大家写的,谁要敢说不是,我跟他急!” “这个…” 顾白还真没法纠正她。 “顾公子,那汤大家还写过别的戏本吗?”孟小溪问。 “有,《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都不错。”顾白脱口而出。 “那些戏本呢?” 顾白理直气壮,“全被我记在脑子里了。” “顾公子记性真好。”孟小溪笑着点头,一副我知道,但我不说破的样子。 顾白这次有办法纠正她了。 “我这不是聪明,我只是对此深有研究,精通此理。” 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做这个的。 虽然因为做这个,成为了书呆子,为此被人嘲笑迂腐。 但有时候,喜欢就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挂在嘴边,忍不住在生活中就引用出来。 孟小溪点头,“对,顾公子说的都对。” 顾白停止说话了。 他望着孟小溪,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你小心没房子。” 孟小溪莫名其妙,“我有哇,还有一个大院子。” 她回头环顾,“得有你这儿五个这么大。” 顾白不说话了。 孟小溪又眉目含笑的看着顾白。 “顾公子,你写…不对,你抄你的,我看下前面的成不成?” “也成。”顾白点头。 但他提醒孟小溪一句,“到时候你得买呀。” 白瓢是不对的。 “嗯,嗯。” 孟小溪点头,把顾白写好的稿子整理后,正襟危坐准备看。 顾白当真觉的她这坐姿累。 “你可以放轻松,不用这么规矩,就当在自己院子里一样。” “那样不太好吧?”孟小溪正色。 “没事儿。” “女子那样太失礼,会惹人不喜的。”她又说。 这个世界,对女人虽然也有礼数,但并不严苛,也就与前世唐朝之前差不多。 顾白摆手,“不会。” 为了让孟小溪别太拘束,他还补充一句,“反正你什么样我都不会喜欢。” ------------ 第五十九章 怪鱼 孟小溪幽怨的望着顾白。 话说委婉点儿会死? 也太扎她心了。 孟小溪不再说话,身子稍斜,拿起顾白写好的稿纸看起来。 一只名为时间的壁虎,在墙上慢慢的爬,书屋安静极了。 孟小溪低头认真读着《牡丹亭》,起初还时不时的抬头,看顾白一眼。 后来,终究是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故事感动了她,让她沉浸其中,不可自拔,顾不上看顾白了。 顾白对此很欣慰。 他喜欢《牡丹亭》,说痴迷也不为过,自然也希望别人喜欢。 勾子很快把书架上的书整理完毕,为孟小溪沏茶,为顾白倒酒。 在抄书时饮酒,是顾白最大的爱好。 最好是徐娘的青梅酒,爽口,微甜,醺醺然而不醉,让枯燥的抄书变的有趣。 尤其在抄《牡丹亭》时,因为喜欢,所以兴致更浓。 顾白左手提酒,右手挥笔,好不快活。 不一会儿,在他桌案旁边就散落着一地酒坛子。 待最后一坛干净后,顾白招呼勾子再上酒。 书屋已经没了,勾子只能去旁边徐娘处取。 “一天天的就知道喝,照这样喝下去,迟早被喝穷。” 勾子嘀咕着,走向酒垆。 徐娘的酒垆临街两扇窗开着,把街头、河面上的风光尽收眼底。 不过,徐娘的心不在风景上。 她心不在焉的在柜台后面打算盘,不时地抬头望着不远处的书屋。 “阿姊,买酒。” 勾子刚进来,就被徐娘拉走了。 “勾子,大早上去你们书屋的那女子是谁?”徐娘着急问。 “哦,她呀,她是…” 勾子一顿,望着徐娘,双眼眨呀眨。 “一盘蜜饯,我送了。”徐娘很懂规矩。 “她是快活楼的头牌清倌人孟小溪。”勾子眉开眼笑。 她心情好很多。 就算穷了,只要有公子那张脸在,她勾子就可以衣食无忧。 “快活楼头牌?” 徐娘皱紧眉头,“你们家公子怎么与清倌人沾上关系了。” 她让勾子提醒顾白,那清倌人虽说好看,有才,但都不是自由身,是贵人的玩物。 “可别让你们公子对她动心思。” 勾子点头,“你放心,我们公子不会对他动心思的。” 徐娘祈祷但愿如此。 “他对你们所有人都不会动心思。” 徐娘无话可说,转身取酒去了。 等取酒归来,勾子接过,刚要走,又折回来,“哎,对了,还有一个女子进去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徐娘看她一眼,“两盘蜜饯。” “另一姑娘是孟小溪的侍女。”勾子乐了。 “嘿,你这丫头,敢那我开玩笑,我…” 砰! 外面河面破开,水花溅起四丈高。 在水花之上,还有一艘船,几乎与酒垆的屋顶齐平。 “啊!” 水上船里的人惊叫起来。 水花在空中折射阳光后,噼里啪啦的落在街道、石桥上。 勾子他们离着窗户近,正被溅一身。 勾子顾不上擦头上的水,呆呆的望着河面上空。 一条硕大而又恐怖,长有四肢,浑身长满尖刺的鱼出现在空中。 这条怪鱼身上长满鳞片与苔藓,指甲很长,锋利如刀,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它身子在空中,举起一爪,向被自己顶起来,此时正落下来的客船拍去。 唰! 客船被拦腰折断。 客船中的客人、船老大或弃船跳向河里,或在船里惊叫,不知所措。 还有一位妇人,直接被怪鱼的爪刀拦腰砍断,鲜血与内脏齐飞。 窗户纸上都有了血迹。 那怪鱼把妇人半截身子吞下去,又扭头把一个孩子吞下去,这才同那些客人一同下落。 砰! 水面上再次溅起水花,一条船直接被拍碎了。 剧变不曾停止。 落下去后的怪鱼不住扭动着身子,一口又一口的将水上四处逃跑的人吞掉。 顷刻间,碧绿的水面变成了红色。 河中的船只此刻慌成一团,如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逃着。 越忙越乱。 许多船只在转向时碰在一起,反而堵塞了河道,让人们逃无可逃。 无奈之下,有的人扑通跳下了河,有的人被吓得六神无主,在船上呆呆的望着水中怪鱼。 但无论他们如何做,他们此刻都是怪鱼砧板上的肉。 怪鱼自然不客气。 它朝着一条又一条船追过去,所过之处,船翻人亡,只留下一片片血迹。 一时间,一条街伴着一条河,乱作一团,叫作一团。 “啊,我们的船!”勾子惊醒过来。 书船上有许多书,甚至还有两本珍本,那是顾白替往别人搜罗的。 别人定金都已经交了。 她想往外面跑,被徐娘一把拉住。 “你疯了,现在保命要紧。”徐娘死死地拉住她。 “我不去找鱼,我是去找我们公子。”勾子说。 勾子觉得,书船被毁,或许公子会舍得出手。 毕竟,那条船是公子笔耕不辍,辛辛苦苦一字一字写出来的。 “找你们公子有什么用,老实在这儿呆着。”徐娘一脸严肃。 勾子其实想走也走不掉。 街上的行人此刻都挤在酒垆里,隔着窗户、门隙望着河面。 当然,还是有勇敢者的。 一些人冲了出去,手里提着菜刀,脸盆,酒坛,破锣等东西。 他们剧烈的敲打着,期望把怪鱼吓走,或者把怪鱼注意力引过来。 一些人手里则提着撑船的竹篙,镰刀,试图在鱼跃在空中时出手。 如他们所愿。 在怪鱼四处冲击,把堵满河面的渔船扫荡的一干二净后,怪鱼被岸上人激怒了。 他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着前面两个爪子,跃上西岸,向人群扑去。 竹篙撑在它身上,挠痒痒一般,顷刻间折断。 镰刀、菜刀等凶器,不等落到怪物身上,人已经丢了凶器,落荒而逃。 砰! 怪鱼落到岸上,信口一咬,把一来不及逃的男子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 它的双眼如灯,闪烁中嗜血的光芒。 怪鱼三两口把那到男子吞下去后,摆动着长长的尾巴,朝人群冲去。 人们四散而逃,露出了尽头的鱼姥姥。 鱼姥姥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面临逼近的怪鱼,她叹一口气,“老身这一辈,真是和鱼过不去了。” 在怪鱼向她张开血盆大口时。 喵! 一声凄厉猫叫响起。 鱼姥姥化作一道黑影,阳光下闪过几点银芒,若猫爪,直逼怪鱼。 咔嚓。 鱼姥姥终究老了。 不等她得手,怪鱼舌头已到,直接把她卷进自己嘴里,三两口嚼没了。 勾子隔着窗户,呆呆的望着这一幕。 鱼姥姥的油煎小鱼是顾白最爱。 顾白又总说唯美食与酒不可辜负。 现在鱼姥姥被杀,书船被毁,勾子觉的,顾白更有出手的理由了。 不过,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顾白出手。 “镇妖司的人来了。”有人喊。 勾子回头,见许多一身儒衫的书生,正背着长剑,踩着屋脊,在连绵屋顶上飞奔而来。 ------------ 第六十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怪鱼依旧在街道上肆虐。 人群四散,怪鱼见西岸无人,扭头冲上石桥,向东岸闯过来。 “孽畜,休得无礼!” 一位儒生率先来到,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剑顷刻间挥出。 银芒频闪,在空中划下一道银河,笼罩住怪鱼的头颅。 剑芒折射阳光,让怪鱼忍不住闭上眼。 在空中的镇妖司书生大喜,他身子前探,剑芒刺向怪鱼闭上的双眸。 砰! 不等书生得手,怪鱼尾巴一抬,直接把书生拍到石桥对面去。 石桥离书屋不远。 好巧不巧,书生被拍进书屋门,滚一圈后才停下来。 书生努力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正好见到一脸错愕的孟小溪和顾白。 “小溪姑娘,你…” 书生看下顾白,看下孟小溪。 噗! 一口鲜血吐出来。 顾白被吓一跳,看着孟小溪,什么情况,吃醋居然能吃到这种地步? 他赶忙解释,“兄弟,不至于吧,我和她是清白的,你放心,我看不上她。” 顾白说着,起身去扶书生,身子一阵趔趄,踩在谢长安肚子上。 “啊!” 从梦中惊醒的谢长安大叫。 “我去你七舅姥爷,来呀,有本事再来,谁奸污谁还不一…” 他望着孟小溪,还有明显喝嗨了,醺醺然的顾白,安静片刻后又倒下去。 “对不住,我梦游,说梦话呢。”他打起了呼噜。 “这梦游不错嘿。”顾白羡慕,他若是可以梦游抄书就好了。 孟小溪看他。 顾白兴致勃勃抄书时,她还不觉得,现在一看,这虽然没醉,也是飘飘欲仙了。 砰! 外面又有动静。 “跑啊,快跑!”人们在外面呼喊着。 发生什么事了? 顾白疑惑的向门外走去。 刚才他在抄书,孟小溪看戏本,都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当然,书屋偏僻也是一方面原因。 刚才事起突然,根本没有人躲到书屋里来。 顾白刚走到门口,见一书生一脸鲜血的匍匐着,爬到顾白书屋一角。 他胳膊断了,伤口还是新的,煞白的骨头茬子让顾白觉的疼。 顺着这书生的后背看,顾白倒吸一口冷气。 一头怪鱼正在石桥上吞一书生。 这些书生一身儒衫,衣袂、领口上用金线绣着金龙,身份呼之欲出——镇妖司。 镇妖司不同于捕快。 虽然也听命于县令,但镇妖司里的人全是书院书生,几乎都是世家子弟。 又不同于醉心于仕途的世家子弟,这些世家子弟醉心于修炼,所以才进了镇妖司。 可以说,镇妖司除妖,一方面为了除害,保一方安宁,一方面也是书生为了提升自己修为。 同伴被吞,书生们脸色大变。 一位书生吓得哆嗦,待怪鱼咀嚼中看向他时,惊慌后退几步。 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逃了。 余下的书生中,也有心生退意的。 但也有凛然不惧者。 一书生仗剑一指,“孽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身后几个书生一齐踏前一步。 “断水流。” 躲在各处的百姓欢呼。 “断水流出手了,这下怪鱼应该被抓住了吧。” “一定可以的,断水流进过西樵书院天榜前三,到过会稽郡求过学。” “一招水水流,我不信这怪物能招架得住。” “快点把这怪物弄走吧,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怪物,难道是水门打开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 顾白审视这书生,仪表堂堂,风流倜傥,佩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剑更是骚包。 “不错。”顾白忍不住赞一声,“就是没我英俊。” 在他身后的孟小溪深以为然的点头,“嗯。” 此刻,怪鱼已经向几个人扑过去。 断水流不愧是断水流,身子跃起,一招水断流,迅速在怪鱼面前划过一剑。 鲜血登时从怪鱼头上流出来。 “好!” 百姓们叫好。 断水流不看众人,唇角上扬,扯出一丝轻蔑,半分得意。 然而,他这一招却是惹怒了怪鱼。 怪鱼猛地向前一扑,方才站在断水流身后的一个书生,登时被一口咬进去。 嘎嘣! 怪鱼直接咬断,吐出来,又去袭击别的书生。 断水流目光寒冷,剑再次出手,这次直接冲着怪鱼招子去的。 怪鱼也不傻。 它用了一招声东击西。 在断水流出手后,它迅速回身,一爪子拍向断水流。 仓! 爪子与剑相交,竟有金铁交际之声。 “断水流一剑居然被挡住了!”身后有人惊讶。 顾白回头,见谢长安站在那儿。 “断水流的剑意在水边抽刀断水悟得,走的路子是快,现在怪鱼居然与他旗鼓相当…” 谢长安摇了摇头,“断水流怕不是它的对手。” 断水流的剑只快,一旦被挡,毫无用处。 顾白惊讶,“你知道的还挺多。” 谢长安翻个白眼,“那是,我好歹也是书院学生。” 说着,他皱起眉头,周围有丝丝缕缕的东西在往断水流的身子里钻,这是什么? 还真被谢长安说对了。 快攻的断水流被怪鱼挡住后,进攻不再顺利。 幸好,断水流身边还有镇妖司同仁,短时间还能与怪鱼斡旋。 “现在只能等我爹来了。”谢长安说。 只要他们把怪鱼困在石桥上,不让怪鱼再危害百姓,那他们就立大功了。 谢长安想的很好。 却想不到因为多了个顾白,出了一些变故。 那断水流在挪移之间,目光偶然间向书屋门口一瞥,正好看见孟小溪同顾白站在一起。 他神思不由得一恍。 高手过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神。 正是这神思一恍,给了怪鱼可趁之机,一尾巴直接把断水流拍飞。 “这…” 顾白无语了。 他回头示意孟小溪离自己远一些,“不然太造孽。” 与此同时,顾白让谢长安去酒垆提一筐子鱼。 “我这儿正好有一包砒霜,下到鱼里,丢给怪鱼。”顾白说。 谢长安双眼一亮。 “哎,你这是一个好办法。” 现在书生们在于怪鱼周旋,谢长安趁机向酒垆奔去。 “书屋里怎么会有砒霜?”孟小溪不解的问顾白。 “哦,这屋子的上上个主人的娘子留下来的,听说她外面有了人,买砒霜想毒死她丈夫。” “结果呢?” “她姘头饮了那杯酒,把自己毒死了。” “呃…” “那娘子跳井自杀了。后来屋子的主人打水时,也掉下去了。” 孟小溪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凶宅,他居然也赶住。 ------------ 第六十一章 飞流直下三千尺 对于孟小溪的惊讶,顾白不以为意。 “只要长得俊,什么屋子都敢住。”顾白得意。 “当然。”他补充一句,“长的丑也可以,最怕你这种不上不下的。” 孟小溪无话可说。 书生们依旧与怪鱼周旋。 他们借人多的优势,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不住的骚扰怪鱼。 虽然又折损了几个人手,但也成功把怪鱼困在石桥上。 只是场面有点岌岌可危罢了。 不少百姓见怪鱼冲不过来,大着胆子在两岸看热闹。 “看什么,看什么,不要命了,回去,快回去!”王守义领着几个差役走过来。 他办案归来,正要碰见怪鱼作乱这一幕。 谢长安正好从酒垆出来,于是在王守义帮助下,飞快的把一筐鱼搬到顾白面前。 顾白早把砒霜取出来,全部洒在鱼筐里,又用手翻搅一番,弄得双手全是鱼腥味。 “好了。” 顾白望着几个人,“现在可以把这筐鱼丢过去了。” 他们三个大男人一起动手。 把鱼搬到石桥上后,顾白大喊一声:“让开,让开,大家伙来了!” 正围着怪鱼的书生们停下,以为来了援军,头也不回的让开一条路。 等见到顾白他们“一二三”,丢来一筐子臭气熏天的鱼后,书生们才知道是来了群乌合之众。 “捣乱。” 书生们被臭鱼熏的捂住口鼻。 一书生皱着眉回头一看,乐了,“我道是谁,原来是小舅子。” “去你大爷的,一头鱼也搞不定,还想当我姐夫?”谢长安不客气的回过去。 书生挑了挑眉头,顾不上回答他。 他们注意力全在怪鱼身上,深怕它趁他们不备,冲上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次他们多虑了。 怪鱼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也不在那丢来的一筐鱼身上。 事实上,在那筐鱼被丢在脚边后,怪鱼还嫌弃的后退一步,太臭了。 掺杂了砒霜,在阳光下一晒,更是臭不可闻。 怪鱼的注意力在顾白身上。 他一双嗜血的鱼眼,在见到顾白后,更加嗜血了,红的像一颗桃心。 口水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滴落在地上的垂涎让人觉得恶心。 顾白后退一步,“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 “是不对劲儿。”谢长安向左横移三步,远离顾白。 王守义小心看着怪鱼,对顾白说:“以我多年的经验,这妖怪是看上你了。” 顾白回头看他,“你经验很多?” “嗯。”王守义很认真的回答,“我去买鱼的时候,也习惯捡好看又周正的鱼买。” “那样看起来好吃,而且新鲜。” “你大爷!”顾白心说,这合着把自己当一盘菜了。 他刚要缓缓后退,离开这是非之地,那怪鱼不依了。 它深怕顾白逃掉,二话不说冲上来。 怪鱼来势汹汹,书生们不敢阻拦,任由怪鱼掠过他们,奔向顾白。 “我,我就打个酱油。”顾白一面解着左手上的布,一面试图让怪鱼放过自己。 他真的只是做个好人好事而已,怎么把自己折进去了。 怪鱼顷刻间来到跟前。 顾白左手上的布也到了尽头。 怪鱼生死就在这一瞬间。 忽然,一阵刮过。 大夏天,顾白竟然觉的冷。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但很快知道不是,因为怪鱼戒备的停下来,同时向后退。 怪鱼每后退一步,在它面前出现一层霜,渐渐地结成冰。 冰上有纹路,无规律的交错,却投出一股彻骨寒的剑意。 “尊前贤母在,三子免风霜。” 顾白顷刻间冒出一段记忆,知道谢长安的父亲,余杭县令到了。 在余杭城内,唯有县令悟道,有这如霜的剑意。 怪鱼望着顾白心有不甘。 它试图踏前一步,吐出舌头把顾白卷到嘴里。 “孽畜!” 背后的人冷哼。 顷刻间,狂风席卷着一把又一把冰作的刀,刮向怪鱼。 这些刀在被怪鱼躲过后,并不落地,而是随风卷动,化作龙卷,把怪鱼包围。 怪鱼试图左右突围,都被冰刀拦下了。 伴着龙卷越卷越高,怪鱼渐渐不见。 众人只能听见龙卷里有怪鱼怒吼、凄凉与痛苦的叫声,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片刻后,龙卷停下来。 一阵暖风刮过,冰刀化作水,消失不见,地上只留下一滩肉泥。 剑意如霜,名不虚传。 顾白回头,见桥头傲然站着一位与谢长安七分像的儒生。 他留着山羊胡子,一身正气。 “哇。” 周围百姓欢呼起来。 片刻间,河两岸的百姓纷纷跪下,对余杭县令的尊敬山呼海啸般传来。 顾白回头,见书屋门口的孟小溪也都跪下行礼了。 唯一站着的有镇妖司,谢长安,还有王守义几个捕快。 他们是县衙自己人,当然不用行礼。 这就是顾白讨厌的一点,在这个世界,见官者跪。 他不想跪,于是靠近谢长安。 “哎呀,我头疼。”他搭着谢长安肩膀就想晕过去。 “少来,我看你就是不想跪。” 谢长安同顾白在山寺处时间长了,知道他心中所想。 不过,谢长安也任由他装晕。 谢长安父亲谢意朝人群抱拳,让百姓们起来。 百姓们刚起,顾白立刻不晕了。 好在,谢意也没注意他,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损失惨重的镇妖司。 “大人。”断水流一瘸一拐的走到谢意身边。 谢意朝他点下头。 “收拾一下,务必查清,这么大一头妖怪,它究竟是这么穿过水门,进入城内的。” 断水流领命。 谢意这才回头看谢长安。 他皱着眉头,“你不去书院读书,在这里作甚?” “呃,那个,我…”谢长安眼珠子转着,终于找到一借口,“我来买书。” “买书?” 谢意一脸不信。 他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别说买书了,听到书这个字,他都会打呵欠。 谢意正这样想着,谢长安忍不住打一呵欠。 “哼,不学无术的东西。”谢意忍不住说。 “你要有你姐一半本事,今天就不用我出手。”谢意语气中怨气很大。 谢长安若有所思,“爹,你在家,不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什么见不得人,你爹我行的正…” “你鞋穿错了。”谢长安指着脚下。 谢意忙低头看,“怎么可能,你娘的鞋我又…” “哈哈,你们果然…” 谢意一脚把谢长安踹飞出去。 他整了整衣衫,打量顾白一番后,身子被风裹着,飘上屋顶,很快消失不见。 ------------ 第六十二章 套马杆的汉子 “这一招…” 望着县令离去的背影,顾白羡慕万分。 “县令大人应该入五品了吧?” “何止五品,四品的门槛也快摸到了。”王守义在顾白身后说。 “只是…” 说到此处,王守义摇了摇头,“居于小小余杭城,耽误了他修行。” 顾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今世,王朝以儒道治国,当官修的是入世之道。 王朝奉行的九品中正 。一来为了方便以此选官,同时也是给修行者修为一次品定。 譬如县令大人。 他的修为、学问、德行被评定为六品,正好处于中品之下,可以出任县令。 但他的修为,却早已经超过了六品悟道之境,步入了五品意气之境。 当然,官职与修行也有很大关系。 入世之道,名望最重要。 一县的名望,足以让一人进入六品,也就是县令。 一郡的名望,足以让一人进入五品,也就是郡守。 再往上,四品的州牧,三品的万户侯等等, 谢意身为县令,凭借天纵之资,超越自己品阶,迈入五品,堪称天才。 但想要再往前迈一品,若无名望支撑,难上加难。 所以王守义才说,谢意屈居余杭当县令,耽误了他修行。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当官既然对修行这么重要,自然被世家把持着。 谢意虽然出身谢家,但不被谢家所承认,所以升官无望。 有生之年,或许只能靠资历,勉强混上个郡守当当。 唏嘘之后,顾白回过头,搜寻一圈,最后在书屋屋檐上见到了谢长安。 终究是父子。 谢意这一脚踹的虽然稳、准,但并不狠,只是让谢长安被挂在了檐角。 “谢公子,挺有雅兴啊。”顾白仰头说。 “那是,上面风景挺好的。”徒劳挣扎着的谢长安说。 “那你在上面好好赏景,我们就不打扰你了。”顾白准备回去。 “回来!” 谢长安呼唤他们,“上面太冷,快把我弄下去。” 顾白望了望屋檐,“这有点儿难度。” 王守义也点头,“稍有不慎滑下来,那不折一条腿都对不起这高度。” “那,那怎么办?”谢长安慌了。 难道让他在这儿挂上一天,等自家老爷子弄下来? 不成。 若不然搬救兵? 他娘刚被老谢伺候了,估计不会管他。 “简单,你出银子我就弄你。”王守义说。 本来已经走出去的顾白回来,“还能这样?” 王守义熟稔的同谢长安讨价还价,同时对顾白说:“当然可以,贵为公子,托人办事,也得出银子不是?” “那我也成。”顾白觉的这银子可以赚。 大不了做回套马杆的汉子。 “老谢还欠你一百两呢,你就别在这儿与我争利了。”王守义推走顾白。 顾白见他们已经把银子砍到了一位数,也失去了参与的兴致。 “也对,现在也是有人欠我巨款的时候了。”顾白回去,准备抄书。 “公子,公子。” 此时人群散去,勾子急匆匆的朝顾白跑来。 顾白让她慢点儿,“急什么,后面难道还有妖怪撵你?” 勾子拍下胸脯,“那倒没有。” “咦?”她扭头看着顾白,“你不怕我被妖怪吃了?” “这鱼妖有眼呐。”顾白说。 勾子翻了个白眼,“那万一咧…” “你放心,那时候鱼妖早吐了,根本吞不进你去。”顾白拍下勾子肩膀。 “啊,对了。” 勾子忽然记起自己冲过来要说什么,“咱,咱家的书船,被,被鱼妖给毁了。” “什么!” 顾白大叫。 他本来就引人注意,现在更是吸引了当街许多人的目光。 “书船被毁了?不早说,尽给我扯你被吃了,你有书船重要。” 顾白着急忙慌的往河边跑。 探头一看,码头上只系着一根绳子,几块木板,至于别的,早不见了踪影。 “完了,完了。”顾白扶额。 他抄了半年多才打造的书船呐,现在又被毁了。 更不用说书船里还有书了。 勾子安慰顾白,“公子,别伤心,你看,至少我没事儿。” 顾白回头看她,“呵呵,你还真乐观,这书船比你贵多了好不。” “我…” 勾子想到自己是半卖半送的,还真没书船值钱。 顾白这时转过身,站在王守义之前,“老谢,我五两银子把你弄下来。” 王守义莫名其妙的看着顾白,“老顾,不带你这样的,我们刚定好九两银子。” “我缺银子。”顾白说。 谢长安心动了。 能少话银子,谁愿意多花银子,毕竟他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那是他搜肠刮肚尽用些好词儿夸他娘,赏来的。 “那,那就老顾。”谢长安催顾白快点儿。 “慢着!”王守义拦住顾白,抬头望着谢长安,“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坦白,那瓜婆…” “老王,就你了老王,九两银子,快点儿的。” 谢长安被挂在屋檐上,傲然道:“我堂堂县令之子,是那差银子的人?五两银子是在羞辱我!” “哈哈,好嘞,我马上来。” 王守义屁颠屁颠钻到书屋去,准备去房顶上捞人。 “等等我。”顾白追上去,“踩坏了我屋顶上的瓦,可是要赔银子的。” “放心吧,本捕头轻功踏雪无痕,绝对踩不坏你的瓦。” “那你还是踩坏几块吧。”顾白现在捉襟见肘,急需银子。 屋内,李浮游候醒过来。 “刚才有人说他不差银子?人在哪儿呢?” 他伸了个懒腰,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说这大话,打扰我睡眠,这是不把我老李放在眼里。” 狗子无语了。 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醒,现在居然因为一句话醒了。 不过,他这话提醒了顾白。 顾白上前一步,“老李,银子是不是太多,不知道怎么花?” 李浮游点头,“还真有这方面的麻烦。” “借我,不,咱们一起做生意呀。” 顾白指着自己的书屋,“你难道不觉得,我这书屋很有潜力?” “一起做生意?” 李浮游环顾一周,最后目光落在顾白身上,“这主意不错!” 旁的不说,顾白这人的才华就值得他投资。 《牡丹亭》,还有昨夜“无言独上西楼”的词,都很有价值。 见李浮游答应的这么干脆,顾白一时间呆住了。 这么好忽悠? ------------ 第六十三章 烹羊宰牛且为乐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面对这么大的肥牛,顾白不好好宰他一顿,都觉得对不起李浮游烫手的银子。 他把李浮游往桌案旁边一拉。 啪! 他取过两坛酒,拍开一坛递给李浮游。 “老李呀,我觉得,既然干,咱们就干一票大的。” 顾白碰下酒坛,“咱们不能只做书屋,利润有限,而是要多元化发展。” 李浮游愣住了。 这几个字他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的特别的高大上,一听就知道有前景。 “你继续说。”李浮游饶有兴致的催促顾白。 顾白见到了白花花银子向自己飘过来。 他取过一个茶杯,当作书船。 “我准备把书船打造成两层楼船,在其上建立一梨园。如此一来,书屋出戏本,梨园唱戏,打通了上下游,做成文娱产业。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构想。”顾白停顿一下。 这些个名词,还是他前世被人忽悠时听来的。 “这还初步构想?” 李浮游虽然听不懂那些名词儿,但已经知道顾白要搞什么了。 “当然是初步构想。咱们后续还可以广纳或自己培养梨园人才,一定要高标准,高要求,像这种业余的票友…”顾白指着孟小溪,一脸嫌弃的说:“咱们一定不收。” “哎,我唱曲儿很厉害好不?” 在一旁听着顾白宏伟蓝图的孟小溪不依了。 “我们需要专业的,你这种兼职的不成。” 顾白撇过她,继续道:“咱们还要打响书屋品牌,继而成为南朝最有名的梨园,让所有梨园行的人都以在我们书船上唱戏为荣,为耀,为梦想…” 啪! 李浮游酒坛一拍桌子,“不说了,五千两银子,我投了!” 不得不说,顾白画大饼的能力很强,愣是把李浮游说饿了。 不止他饿了,顾白也把自己说馋了。 “这还不够,咱们还要打造不朽曲目,让梨园繁荣,兴盛,百年之后,梨园行还流传你我之名!” 顾白把自己说的心潮澎湃。 前世,梨园已经没落,唱戏的人不多,看戏的人更不多,研究戏的更被称之为老古董。 顾白曾不止一次希望,回到梨园兴盛时。 沏一杯茶,点一盘点心,一坐一下午,以台上悲欢离合,佐人生这道苦茶。 现在顾白有了机会,当然要干票大的。 “不错!” 李浮游被说的热血沸腾,“一万两银子,咱们合作!” “成交!” 顾白也拍桌子。 “他们干什么呢?”谢长安同王守义从楼上下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俩人。 “在忽悠,不,商量大事呢。”勾子头也不回会,崇拜的看着顾白。 太厉害了,转眼间就弄到了一万两银子,。 差不多可以买三、四百个勾子了。 “什么大事?”谢长安好奇。 一旁的孟小溪复苏一遍,“他俩在做这种白日梦呢。” 创办一戏班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哎,我觉得这目标不错。”谢长安也加入进去,“算我一个。” 李浮游回头看他,“你有银子你?” 谢长安摇头。 “你会写戏本子?”顾白问他。 谢长安还是摇头。 “那你捣什么乱?”俩人异口同声,让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但我爹是县令啊。”谢长安说。 俩人对视一眼,忙把谢长安又拉回来。 “那我呢?”王守义问。 “你爹是干什么的?”李浮游问。 “当捕快。” “那你去后院,那有井,凉快。”李浮游摆摆手。 “嘿,你们…我可以当护卫呀。” 王守义灵机一动,“梨园里少不了有几个争风吃醋,打砸的。” “不用,老谢他爹的面子若不能用,换了你也够呛。”李浮游说。 “那,那我打杂总成了吧?” 顾白点头,“这个可以有。” “那我呢?”勾子兴致勃勃。 “你?当护卫。”三人一致点头。 “不是,她能当护卫,凭什么我不能?”王守义觉的他们看不起自己。 “勾子这样子,夜里站在外面,不止防宵小恶霸,而且辟邪,你行吗?”李浮游问王守义。 王守义摇头,他还真不成。 勾子对这话不以为意,她反而将此作为讨价还价的资本。 “既然我这么厉害,工钱是不是得多点儿?” 李浮游点头,“应该的。” 见他们这么分了工,孟小溪跃跃欲试,“那个,我可以加入吗?” “我觉得可以。”李浮游回头望顾白。 孟小溪作为快活楼的头牌,若能在他们的戏班子里登台,一定会招来不少客人。 “得经过我考核,若过了,你就可以来。” 顾白对戏子伶人要求挺高。 这事儿商议妥当,李浮游答应明早送银子过来,让顾白重新打造书船后,众人在王守义催促下,回到案子上。 “多亏了老李,若不是他把一些奴婢买过来,查案还真不会这么顺利。” 王守义把司司画像放在桌案上。 这些奴婢现在不归冼鱼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位,你们猜猜冼鱼如夫人是谁?”他环顾众人。 “司司呗。”李浮游无聊的说。 王守义都这么明显了,他要再猜不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怎么可能是司司。”谢长安立刻反驳,“你傻了吧,稳婆是他娘,她会害死自己女儿?” 李浮游瞥谢长安一眼,看来这儿真有个傻子。 “咳咳。”王守义清下嗓子,“还真是司司。” “呃。” 谢长安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太匪夷所思了。 “所以稳婆为自己亲生女儿接生,然后害死了她?”谢长安一副见鬼的表情。 “稳婆是为自己女儿接生不假,但是不是她害死的,那就是不知道了。” 王守义更倾向于另外一个答案:“稳婆并没有害死自己女儿,害死如夫人的另有其人。” 王守义觉得是冼鱼。 “正是冼鱼欲杀如夫人母子,被稳婆撞见,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杀人灭口。”王守义信誓旦旦。 至于为什么过这么长时间后才杀稳婆,王守义找不到别的解释。 “不对。”顾白摇头,“别忘了,早在一年前,稳婆早就告诉街坊邻居,她女儿死了。” 这显然是有预谋的。 顾白坚持己见,认为咸鱼如夫人是被稳婆杀死的。 就算不是她动的手,那也有她的影子。 ------------ 第六十四章 甜水巷 稳婆一案关键在于缺少行凶的证据。 既缺少冼鱼杀稳婆的。 也缺少稳婆杀如夫人,也就是她亲闺女的。 “我不觉得是稳婆下的毒手。”王守义固执己见。 在他看来,就算稳婆狠心下,敢对她亲生闺女下毒手,那也与她以往的案子不符。 “她以往接生,害死的孩子,绝大多多数是收回自己家中用掉,这次可不大一样。” 按冼鱼所言,他自己把妻儿收敛了。 “你看,她既然不一定能得到孩子,何苦把自己女儿杀了?” 王守义着实找不到稳婆杀害自己亲生女儿的动机。 “嗨。” 谢长安听的两头大。 “你们俩争什么,万一是冼鱼和稳婆,联手把她女儿,他如夫人杀了呢?” “那一切疑问,不都顺理成章了?”谢长安摊了摊手。 他脑子跟着俩人的话语转,快睡着了都。 顾白停下说话,惊讶的看着谢长安。 王守义仰着头,暗自琢磨。 “有道理嘿。”王守义一拍大腿。 这样一来,稳婆迟了很长时间被杀也解释通了。 冼鱼是杀人灭口,以免他们在稳婆处查出什么,把他连累了。 顾白也点头。 若真按谢长安所言,所有谜题都解释通了。 谢长安愕然。 “不是吧,我瞎猜的,这也能有道理?” 谢长安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在旁边听了许久的孟小溪,这时开口了,“你们说的稳婆,是司司的母亲吧?” 众人点头。 “你见过她?”顾白期待在孟小溪这儿得到一些答案。 孟小溪点头。 “司司与我在快活楼学艺时,她母亲来找过她几回,都是找她要钱。” 勾子惊讶,“学艺时候,你们就有银子拿了?” “当然。” 孟小溪疑惑,难道不应该? 快活楼的姑娘,贵在精而不在多。 她们在琴棋诗画诗酒茶,曲艺戏文,学识谈吐上会经过长时间培养,会用掉不少银子。 大头都花了,快活楼自然不会吝啬,给姑娘们一些散碎的银两买胭脂一类东西。 当然,这些用在姑娘们身上的银子,姑娘们会十倍百倍的帮快活楼赚回来。 勾子看顾白一眼。 她酸了。 同样是签了卖身契,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都有点想去青楼了。 “想什么呢,你去青楼,早被人赶出来了。”顾白提醒她。 她去青楼,绝对接不到客,快活楼的人才不会投资她。 “司司当时说她母亲什么了?”顾白问。 孟小溪摇头。 “司司与她母亲的关系不大好,她很少提她母亲。” “哦,对了。” 她记起一件事。 “有一年,差不多在司司梳头的前一年,他娘领着几个人来抓过她。” “抓?”顾白挑眉。 孟小溪点头。 司司他娘想把司司悄悄带走,但司司不肯,大喊大叫把快活楼仆人引了过去。 “当时,快活楼仆人与那几个人扭作一团。” 最后,终究因为快活楼背靠许家,有钱有势,那些人不敢太造次,悻悻然离开了。 “那几个是什么人?”顾白问。 孟小溪摇头。 司司他娘后来来过几次,司司避而不见。 又过一段时间,孟小溪就没见过她来。 这之后,就发生了司司当天梳头,被冼鱼赎身的事。 “这么说,稳婆惦记司司,不是一两天的事了。”顾白沉吟。 他觉得,查出当时稳婆想要带走司司的目的,或许可以让这案子有一些眉目。 “这些人上哪儿早去?”王守义问孟小溪,这些人有什么特征,认不认识。 孟小溪自然摇头。 “不过,他们五大三粗,面相凶恶,看起来不是好人。” 王守义向顾白摊手,这些更查不下去了。 “也不尽然。” 顾白记起了在稳婆家里的所见所闻,“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信仰水仙。” 他怀疑,那些个五大三粗的人会同稳婆一样,也是信仰水仙的人。 “指不定冼鱼也是水仙信徒。”谢长安灵机一动,又猜起来。 “这厮明明和我一样,在书院倒数的存在,怎么可能一跃成为八品?” 谢长安觉得,冼鱼一定是学了法海笔记中提到的水仙邪招——吃人可以变强。 顾白和王守义再次惊讶的看他。 “你别说,若能查出稳婆、水仙信徒,冼鱼三者之间的关系,还真有可能。”王守义说。 几个人当机立断,决定去甜水巷一趟。 倘若稳婆与水仙别的信徒有联系,街坊邻居,必然知道一二。 于是,留孟小溪这儿看《牡丹亭》,勾子看店,顾白他们相约去了甜水巷。 “话说,这甜水巷的名字怎么来的?”顾白问。 上次过来时,他还以为有甜水喝呢。 “嗨,甜水巷后面有一小石山,十一、二年前,一次地动,让石山崖壁上渗出一两尺见方的泉眼。”王守义作为捕快,对余杭地界上的事略知一二。 泉水清册,甘甜,在石山下汇聚,流经甜水巷的沟渠,故名甜水巷。 “当年,这甜水巷甜水泡茶是一绝,只可惜…” 王守义摇头,“泉水只冒出不到半个月,就又被堵上了。” 巧的是,也是因为地动。 不过是一次很微小的地动。 甜水虽然没了,但甜水巷的名字保留下来。 等到了甜水巷,王守义还指着后面小石山,特意让顾白看了一眼。 他们先找到了当初收留稳婆的老妇人。 顾白问道:“大娘,经常来找稳婆的五大三粗的,今儿是不是来找你了?” 老妇人坐在门口,浑浊的双眼疑惑的看着众人,“没,没人来呀。” 顾白轻笑,“那你认识这五大三粗的?” 老妇人双眼冒出精明,“没,没有,我,我不认识他们。”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而不是他?”顾白追问。 老妇人一愣。 继而,她侧着耳朵,“我,我老了,记性不大好,你说什么?” “我问你,认不认识水仙信徒?”王守义问。 “水什么?” “水仙信徒。” “什么仙信徒?” “嘿,你这老太婆。”王守义卷起袖子。 “行了。”顾白拉住他,“大娘耳聋了,咱们找别人问问吧。” “好吧。”王守义答应。 顾白目光掠过老妇人,领着众人向甜水巷深处走。 “这老妇人肯定知道水仙。”顾白轻声说。 “那你不让我把她抓起来。”王守义要折回去动手。 她若不说实话,他有办法让她开口。 ------------ 第六十五章 圈套 “你现在把她抓回去,纵然问出什么,别人也早有准备了。” 顾白他们出了甜水巷,在巷口的茶摊坐下。 “不如跟着她,看她去找谁,正好来个人赃俱获。” 王守卫恍然。 他向顾白竖起大拇指,“老顾,果然还是你老奸巨猾。” “不会用形容词,你就别乱用。”谢长安纠正他,“这明明是老谋深算。” 顾白招手,让店家上茶,顺便一指李浮游,示意他付账。 “你俩老想把我变老,是嫉妒我英俊?”他问。 “嘁,我嫉妒你英俊?我也不差的好不。”谢长安不屑。 王守义点头,“我也是,我都把瓜婆吸引过来,整天折磨我了。” 这语气,十分骄傲。 谢长安看他,“你…” 王守义回他,“你什么你,你难道不承认我老王也是有魅力的?纵然妖怪也缠我。” 谢长安无话辩驳,“还真是。” “不过,相对于你的魅力,我觉的你的脸皮更厚。”谢长安揶揄。 店家上了茶,又上了几样茶点心,“诸位,这点心是小店儿奉送的。” 顾白不理他们的争吵,捏起一块尝了尝。 “唔,这点心不错。”顾白招手,让店家为他包上一份,他走时取。 店家回过头,笑着说:“公子喜欢就好,这是小店送的,就不收钱了。” 说罢,他向茶炉走去,一瘸一拐的,身子佝偻着,背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别,你开店也不容易,千万别为李公子省钱。”顾白说。 “对,对。”王守义招呼,让店家也为他带上一包。 谢长安鄙视他们这种行为。 “老李虽然大方,但你们也不能可劲儿花人家银子啊。” 谢长安向店家摆手,“我与他们不一样,给我来三包。” “嘁。” 三人一同鄙视他。 店家刚把点心提上来,正在饮茶的顾白放下茶杯,踢王守义一脚。 “干什么?”王守义正吃的津津有味。 “她出来了。”顾白目指。 众人回头,见老妇人正在搭门,同时左右打量。 顾白他们忙把头扭过去。 巷口的街头,行人很多,老妇人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 见巷子里无人后,老妇人头也不回的向巷子深处走去。 李浮游付了账,四个人忙跟上去。 甜水巷并非横平竖直的巷子,而是曲折的,有的地方甚至有九十度大转角。 偶尔还插出一条岔路来,所以顾白他们虽然跟的紧,但并没有被老妇人发现。 很快,老妇人到了甜水巷尽头。 在那儿,一座小石山出现在面前。 顾白他们刚要跟上去,小石山方向的巷口闪出三个人。 他们瘦的皮包骨头,一脸凶相,双眼里不时的冒出疯狂。 一看就知道是疯子。 老妇人见到他们后一惊。 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妇人回头看身后。 顾白他们想退回拐角处躲着,忽见他们身后也来人了。 七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巷子为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手里提着刀棒,来势汹汹。 为首的人则出乎所有人预料,居然是茶摊的店家。 他走路依旧一瘸一拐,但走在几个壮汉面前,分外有气势。 顾白他们往后退,一直到巷子的中间,前有狼后有虎后,才不得不停下来。 “是你们?”老妇人惊讶。 王守义点头,一本正经的指着前面,“这是哪儿来的,我们好像迷路了。” 谢长安点头,“嗯,嗯,是迷路了。” “咋就迷路了呢。”顾白轻吹额前长发,“长的丑的人,果然都靠不住。” 李浮游则取出银子,笑呵呵的向三个皮包骨头的疯子走过去。 “哎,兄弟,给你们银子,帮我我们指条路呗。” 不等他靠过去,三皮包骨头中的一位暴起伤人,一爪子向李浮游抓过去。 那爪子,在空中闪烁着寒冷的光芒,不似指甲,而是利刃。 顾白他们大早上刚见过怪鱼的爪子。 这瘦疯子的爪子大小虽然不能与怪鱼比,但杀伤力上几乎不相上下。 幸好,他们中间有一位捕头。 王守义伸出手,把李浮游拉回来,避免了他当场毙命。 谢长安责怪李浮游,“你看你,给人送银子,也不知道送个看起来正常的。” 李浮游心有余悸,“我看他们瘦成这样子了,肯定缺银子买饭,谁知道他们成了怪物。” 现在看来,这三人饿成这样子,是有道理的,太不识好歹。 “朋友,好歹在你那儿饮了口茶,不至于上来就伤人吧?”王守义护在三人面前,冲着走过来的茶摊店家说。 茶摊店家不理他们,老妇人这时走到前面,对店家说:“他们是来查我们水仙教的。” 店家回头望着几个人。 他依旧一脸笑容,同刚才做生意时一样,“既然几位公子多管闲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一挥手,前面的疯子,后面的汉子一拥而上。 疯子如猛兽出笼,跃上巷子两旁墙壁后,一个挪移,从墙上掠过,直接向顾白他们扑过来。 “哎,打人不打脸啊,万一对面得手,记得把我的头留下来。”顾白叮嘱。 若是做成木乃伊就更好了。 千八百年之后,被挖出来,也让那些小鲜肉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看。 当然,那时候他已经是老腊肉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王守义撂下一句,在招架住一瘦疯子凌空一击后,抽刀在手,向瘦疯子砍过去。 他同时还逼退另一个瘦疯子,以免掠过他,对躲在他身后的顾白二人造成伤害。 李浮游也招架住一瘦疯子。 他在书院虽然倒数第三,但也是进入九品的人,所以挡住一位不在话下。 至于谢长安。 他与李浮游不一样,他九品未入,只会些拳脚功夫,勉强可以应付店家带来的壮汉。 “我是认真的,真没开玩笑。”顾白说,同时继续解左手上的绷带。 “把你的头留下来当球踢?”谢长安没好气的说。 话音刚落。 砰! 他被壮汉一拳打在眼眶上。 不过,这壮汉也没讨了好,被闭眼的谢长安一脚踹在胯下。 “啊!” 壮汉痛呼,让后面的壮汉,不约而同的夹紧下半身。 片刻后,壮汉们又冲上来。 这次,顾白见王守义他们游刃有余,也就不再动用左手,而是握拳冲上去,为谢长安助阵。 “小心,小心点儿。” 店家在后面提醒,“水仙大人看上他了,千万别伤了他的脸。” 壮汉们闻言,对顾白动手时,束手束脚起来。 顾白则眼前一亮。 他挡在谢长安面前,把脸往壮汉拳头下凑,“来呀,来呀,有本事打我呀。” ------------ 第六十六章 达则兼济天下 “当然,如果太无耻,打几拳也是可以的。” 店家有补充一句,“皮肉伤迟早会养好的,不影响他好看。” 顾白忙后退一步,“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把谢长安拉过来,“老谢,上,让他知道你县令之子的厉害。” “哦,对。” 谢长安顶着一黑眼圈,差点把重要的忘了。 他神气的一抬头,“我爹是县令,你们快快住手,若不然…” 啪! 一拳头又打在他另一个眼眶上。 动手的人也没讨好。 谢长安不愧是瞎过眼的人,在闭眼之际,他一拳打出去,直接打在对面鼻梁上。 一时间,俩人面对面,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敢不把我爹放在眼里,你们完了!”谢长安不忘再把他爹摆出来。 几个壮汉听若未闻,又一脚向谢长安踹过去。 顾白挡在谢长安面前,挡下这一脚。 “住手!” 他喝道:“别逼我动手,我告诉你们,我若出手,你们谁也活不了。” “别等他们逼了,快动手吧。”谢长安站起来,吐槽。 再打下去,他眼就要瞎了。 顾白无奈。 不是他不行出手,而是出手要慎重。 一出手就是一个月寿命,若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不想用。 还必须得擒王,那样才能震慑住他们,避免再次动手。 因此,顾白决定还是把这儿交给谢长安。 他则后退一步,提醒正与瘦疯子苦苦纠缠的王守义,“老王,喊人呐。” “哦,对。” 王守义差点忘记这茬。 他一刀逼退一瘦疯子,从手中取出一竹筒。 “快,拦住他!”老妇人大喊。 但已经迟了。 王守义用牙把竹筒下面的绳子一咬,把竹筒竖起。 一瘦疯子不要命的扑上来,一把夺走王守义手上的竹筒,但还是没拦住竹筒了烟火腾飞。 嗖! 一缕烟火拖着烟痕,穿上天。 啪! 一朵红色的烟在空中炸开。 抓着竹筒的瘦疯子一愣,被王守义一刀劈下去。 这一刀正劈在瘦疯子的脖子上,没有劈透,但正常人是活不了了。 奈何,这瘦疯子根本不是正常人。 黑色的血顺着刀流出来,那瘦疯子愈加疯狂。 他嗓音里发出凄厉恐怖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 接着,他身子一扭,借王守义的刀,把另半个脖子割下来,黑血喷涌,溅王守义一脸。 “什么东西!” 王守义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被割头的瘦疯子动作不停,他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头,踏前一步,一爪子向王守义刺去。 幸而,头换了位子,准头有点儿不大好。 加之李浮游拉王守义一把,让他堪堪躲过这一爪。 王守义用袖子擦自己的脸,双眼蜇的生疼,只能不由得眨着,借机看清现在局势。 他睁开眼,正好看见瘦疯子端在手里的头。 那头还朝王守义微微一笑。 王守义登时汗毛倒竖,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人。 “速战速决。”老妇人又开口了。 “好。” 佝偻的茶摊老板把手放在唇边,吹响口哨。 顷刻间,从巷口奔出一堆瘦疯子模样的人,还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在他们的合围之下,顾白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很快被他们抓起来。 “带走。” 老妇人挥下手,在前面领路。 在壮汉的拖拽下,顾白他们很快出了巷子,来到一小石山前。 这座石山不高,大约三层小楼高。 面向巷口一侧有一横断面。 在横断面的脚下,有一泉眼,此时泉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还有热气儿。 泉水顺着一截竹筒流下来,在下面的小石潭中汇聚。 “这甜水泉又有了?”王守义惊讶,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无人回答他。 壮汉们把他们推到小石山横断面前。 那老妇人找到崖壁上一小洞,把手伸进去一拉。 吱呀。 一道门从小石山中打开。 顾白惊讶。 这门与山体太严丝合缝了。 若不是一道门在眼前被打开,顾白还真看不出他们不是一体的。 不给顾白太多打量的机会,他们被押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老妇人手里的火把在前面领路。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被带到一石室关起来。 石室内漆黑一片。 片刻后,谢长安问:“你们说,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吃掉?”王守义说。 “只要不变成刚才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都行。”李浮游说。 刚才那瘦疯子,真把他吓坏了。 起初他还疑惑,这群疯子这么瘦,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量,现在他知道了。 他们根本不是人。 “哎。” 顾白一声长叹。 “老顾,别丧气,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下辈子咱们还是一条好汉。” 王守义以为顾白为接下来死亡的命运而叹气。 “若是那样就好了。”顾白又叹息,“怕就怕把你们杀了,把我留下,让我为那水仙陪睡。” 他又一声叹息,“可怜我的清白呀。” 谢长安三人齐齐翻白眼。 对于他们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命运,他们更羡慕顾白。 他丢的是节操,他们丢的可是命。 不知多了多长时间,石室打开,在老妇人火光的引领下,进来一位公子。 顾白抬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冼鱼。 “三位公子,你们好哇。”冼鱼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尤其在看到顾白和谢长安的时候,他唇角就忍不住的上扬。 “是你,冼鱼?”李浮游惊讶,“你,你和这些水仙信徒是什么关系?” “同袍的关系。”冼鱼一点也不忌讳。 谢长安恍然,“所以,你也是水仙的信徒,靠食人肉,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迈入了八品?” 冼鱼闭嘴不答。 谢长安当他默认了。 “咦。” 谢长安一脸嫌弃。 “我就说,咱们半斤对八两,你半斤,我八两,都走正途的话,你怎么肯能把我甩下。” 接着,他又“啧啧”,不屑的看着冼鱼。 “咱们身为夫子的弟子,虽不说兼济天下,但洁身自好也是应该的。” “你倒好,居然走歪门邪道,食人强行提升自己修为。” “人可以穷,但志不能短,你一书生,居然吃人,我们学渣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同顾白在一起时间长了,他把这词儿学会了。 “少在这儿说教!” 冼鱼打断他。 “我与你不一样。我有一颗上进心,我渴望成为高手,渴望成为人上人!对我而言,甘于平凡就是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就是在浪费生命!” 冼鱼说这话时,双眼冒光。 “每一个不曾闻鸡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我讨厌别人看我时不屑的眼神,也讨厌自己寸步难进的样子,所以,我要变强,变强!成为不凡!” “你在书院也可以变强啊。”李浮游提醒他。 “不,不一样。” 冼鱼一脸恨意,“贼老天不是对所有人都很公平,最起码对我就是如此。” 他已经用尽力气,精力去学习了,但还是不行。 “只能与这等不学无术之辈为伍。” 冼鱼一指谢长安。 “我不甘心!” 既然他用尽力气,也得不到儒道的垂青,那何不改换门庭? 于是,在他四处寻求变强之法时,水仙的信徒找到了他。 ------------ 第六十七章 若个书生万户侯 在信仰水仙后,冼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力量。 他在一夜之间迈入八品。 “若不是怕惹人怀疑,我现在已经迈入七品了。” 冼鱼十分得意,“假以时日,与你爹齐平也不是不可以。” “嘿,你怎么骂人呢。”谢长安不大高兴了。 他想站起来,踹冼鱼一脚,奈何手被绑着,只能任由冼鱼得意。 顾白站起身,“你恐怕不止吃别人这么简单吧?” 他盯着冼鱼,“你的如夫人,司司姑娘,还有她生下来的你的骨肉,他们也被你吃了?” 冼鱼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得意的一挑眉。 “听说你们一直在查我,真是多此一举,为什么不来问我呢,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他绕着谢长安转一圈,“不知道你们查的对不对,我可以告诉你们谜底。” “司司是她母亲杀的,而她母亲是我杀的。” 他最后站在众人面前,背对着石室的门。 “现在,你们可以安心去死了。” 他一挥手,在石室门口等着的壮汉走过来,准备把他们带出去。 “慢着!” 王守义制止他们,“我还有一事不明!” 冼鱼看着他,“说,今儿我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法海领着去盗墓的那群人,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时王守义经手过的案子,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法海?” 冼鱼不屑的一笑,“一枚棋子儿而已,水仙大人以财宝诱惑,把他们引诱到西湖边杀了。” 见王守义没有问题,冼鱼示意壮汉们继续动手。 “慢着!” 谢长安又打断他,“我问你,那位司司姑娘,你当真喜欢她,还是别有目的?” 身为显贵门第,冼鱼有太多奴婢可以吃,不一定要把自己如夫人吃掉。 除非别有用意。 “喜欢?我当然喜欢,当初,他娘让我为她赎身,娶她做如夫人,我是十分不情愿的。” 冼鱼十分高傲,“虽然只是我冼家的如夫人,但也不是一个青楼女子可以当的。” 但见到司司的样子后,他还真有几分动心。 “当然,让她当如夫人,主要还是看在她出生的那天,正逢天狗食日。” 冼鱼放不下自己的骄傲,不忘补充一句。 “天狗食日?”谢长安不解,这与当不当如夫人有什么关系? 冼鱼不答。 壮汉们又要上前,“慢着!”这次是李浮游打断他们。 “你又有何事?”冼鱼不耐烦的问。 “咱们好歹也是同窗,你不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李浮游打起了感情牌。 “好,你问。”冼鱼点头。 他是不会放过冼鱼的,因为一旦他信仰邪神的消息传出去,他在南朝将无立足之地。 “你昨天吃的什么?”李浮游问。 “嗯?”冼鱼莫名其妙,“你问这个作甚?” “你说让我做个明白鬼的,这个我就不明白。”李浮游振振有词。 “这他妈也可以?”王守义和谢长安惊呆了。 他们忙站起来,“我们也有许多疑问。” “你的第一次破童子身是什么时候。” “你有几根头发?”俩人争先恐后的问。 “胡闹!” 冼鱼怒了,摆手让壮汉把他们赶紧押下去。 “慢着!” 这次顾白制止他们。 “怎么,他们都喊了,你不喊一声,不舒服?” 冼鱼怒指顾白,“我告诉你,别以为水仙大人看上你了,我们不能杀你,就拿你没办法了,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这不用你提,我知道自己的魅力。” 顾白十分自恋,对冼鱼后半句话听而未闻。 “我只是想告诉你,法海在笔记上留下记载,说这吃人增修为的邪门法子,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弊端。” “法海?”冼鱼疑惑地看着顾白,“你也知道他。” “当然,他当时看我太英俊,羞愧的自杀了。”顾白说谎一点儿也不脸红。 冼鱼对此十分鄙夷。 不过,他对自己的修为很上心。 他让壮汉们退到一旁,示意顾白继续说。 “我得指给你。” 顾白目指被绑着的双手。 冼鱼向手下点下头。 “这…”壮汉们有点儿犹豫。 “不用怕,区区一书贩子,也就是长得好看。” 冼鱼一点儿也不怕顾白闹出乱子来。 在他得到的消息中,顾白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抄书人。 这冼鱼在水仙教里地位颇高。 那些壮汉不敢违命,上前把顾白帮着的手解开。 顾白松了松手腕,从脚下的茅草了抽出一根。 “这个弊端若被敌人掌握了,纵然是寻常人,也可以取你性命,你看好了。” 顾白左手捏着茅草,距离冼鱼五步外。 唰! 向前一劈。 他出手快如闪电,谢长安他们甚至看不见顾白的手动作。 但他手里的茅草确实不见了。 空气安静下来。 片刻后,王守义开口了,“老顾,虽然冼鱼是个畜生,但不是傻子呀,你这样忽悠不好吧?” 然而,冼鱼不赞同他。 “呃…” 冼鱼望着顾白,想要问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嗓子被什么卡住了。 “咦?” 众人这时发现了冼鱼的不寻常。 借着门外微弱的火光,他们发现,在冼鱼喉咙处有一个茅草。 鲜血正顺着中空的茅草,缓缓地流出来,越流越快。 “你…” 冼鱼手指着顾白,噗通倒在地上。 王守义等人不说话了。 他们目瞪口呆,口大的足以塞下一颗大鸭蛋。 石室门口的壮汉也惊呆了。 他们望一望冼鱼的尸体,又抬头看一看顾白,只觉在梦里。 “我说了,水仙给你们修炼的法子,有漏洞。” 顾白说着,去解开王守义他们的束缚,“只要是普通人,挥一挥茅草就可以杀死他。” 壮汉们反应过来,“杀,杀人了!” 他们不敢在石室多呆,尽量远离顾白,去外面喊人去了。 王守义揉了揉手腕,俯身捡起冼鱼的佩剑,“老顾,行啊,想不到你深藏不露,是个高手。” 顾白得意的一仰头,“那是,不瞒你们说,我其实堪比万户侯。” 万户侯乃三品之境,再往上就是地仙了。 “嘁,说你个高手,你还喘上了。”王守义捏了捏肩膀,“不对呀,你连内力也没有。” 他惊讶了。 八品之上有内力。 王守义作为捕头,就在八品。 当然,冼鱼作为修行之人,他的内力要比王守义高深许多。 他着实不知道顾白怎么杀死冼鱼的。 “呵呵。” 顾白故作高深,“夏虫不可语冰,对于万户侯而言,他的深浅岂是你个八品捕头能看出来的?” “切!” 自由的三人一起鄙视顾白。 他越这么说,他们反而不相信了。 ------------ 第六十八章 一笑一岁月 他们出了石室。 一些壮汉,瘦的只留下皮包骨头的疯子早已经严阵以待。 “哼。” 王守义傲然看着众人,“我劝你们趁早把路让开。” 他指着顾白,“这位可是七品高手,惹恼了他,你们讨不到好果子吃。” “怎么降了,我明明是…” 顾白还要纠正他,被谢长安一把拉过去了。 七品还可以唬住人,三品万户侯,那就是骗人了,傻子才信。 顾白不说话了,但他觉的,他的左手,指不定真是万户侯级别的。 围在外面的壮汉当真有点儿怕。 唯独那些瘦疯子,寸步不退,甚至有一点儿跃跃欲试。 “老顾,上,让他们见识下你的厉害。”王守义趾高气昂,让顾白出手。 顾白一阵头皮发麻,牛皮吹太过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收尾了。 “那什么,那个,杀鸡焉用宰牛刀,你们几个上就成了。” 顾白把手往身后一背,轻蔑地环顾众人,“一群宵小之辈,犯不着我动手。” 三个人一愣。 “老顾,你不是要撂挑子吧?”王守义看着他。 顾白让他们放心,只要出现厉害的,他一定出手。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些瘦疯子已经围过来,顾白他们无奈,又退回到石室。 石室的门狭小,他们三个人守住。 纵然是瘦疯子,同时间也只能钻进来两个,遑论那些壮汉了。 三人当关,万夫莫开。 这些水仙信徒再也不能依靠人多的优势,把他们拿住了。 但这也不是个办法。 “老顾,你真不出手了?”谢长安额头已见汗。 纵然是割草,面对这么多人,也会累的。 “算了,我这么俊,不与这些丑怪物一般见识。”顾白摆了摆手。 面对这么多悍不畏死的瘦疯子,他出手,不等他们死绝,自己先死了。 “呸!” 三个人一同鄙视他。 这是他们听过的最烂的理由。 “他娘的。”王守义一刀劈死一瘦疯子,回头说,“我现在想劈死老顾了。” 李浮游手下动作一停,“哎,这个可以有。” 顾白心中忽然有不详的预感,他后退一步,“你,你们想干什么?” “老顾,配合一下。” 李浮游用刀在顾白脖子上比划,“水仙要留你的命,你正好可以当个人质。” 王守义愣住了,“不是吧,还可以这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谢长安跃跃欲试。 “我,我警告你们,咱们是一伙儿的,我还是万户侯…” “书屋的银子…” “成交!” 顾白答应的一点儿也不含糊,“不就为了兄弟们当回人质,别说一回了,十回都成。” 他不忘叮嘱李浮游一句,“银子早点送过来。” 这书船一沉,他又欠下一笔银子,估计会有债主找上门。 李浮游比了个让顾白放心的手势。 于是,水仙教徒再上前时,不由得停下来,疑惑不解的望着从石室走出来的四个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站在人群后面的茶摊店主问。 老妇人也疑惑,“你们打算把他送给吾主,换取你们的自由?” 谢长安站在顾白后面,“不错,你们若是放我们走,我们就留他一命。若想把我们杀了,留他一命,那咱们就鱼死网破!” “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王守义跟着喊。 “呵呵。” 老妇人不屑的笑了,“拿你们自己人的性命来威胁吾主,你当水仙大人是傻子?” 话音刚落,老妇人耳朵一竖,似乎是在聆听什么教训。 片刻后,老妇人的脸变的僵硬起来。 她抬眼看一眼顾白,无奈地说:“水仙大人答应了,只要你们把他留下,你们可以活着出去。” 王守义三人对视一眼,这主意还真他妈的行。 他们再次为顾白的俊,佩服的五体投地。 “可以把他留下,但必须在我们出去之后。”谢长安继续讨价还价。 这样四个人可以一个不落的逃之夭夭。 老妇人怒了,“你真当水仙大人是傻子不成?” 话音刚落,她耳朵又竖起来。 王守义与谢长安他们对视一眼,这位水仙大人不会真准备这么放他们走吧? 三人期望很快落了空。 老妇人冷冷的笑了。 “吾主说了,既然你们坚持把他带走,那不如都留下。”老妇人惋惜的扫视一眼顾白,“大人说了,他死了,大人也可以把他的魂魄拘走,就是可惜这一副好皮囊了。” “这…” 四人这下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让他们把顾白丢下,那是万万不成的,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正在顾白准备主动站出来的时候,老妇人又开口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几个人迫不及待地问。 老妇人拍手,让人取来一碗泉水。 “这时我甜水巷的泉水,这位公子若饮下它,我们就放诸位离开。”老妇人看着顾白。 王守义一副神探模样,“一碗水?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不错,这碗水名为追魂水,只要你饮下去,无论你人在何处,只要你死了,你的灵魂就是我吾主的。” 老妇人把水往前一递,“请吧。” “老顾,千万不能喝。”三人拉住顾白。 这明显是出卖灵魂,他们不能让老顾走那条路。 而且,他们不信只是死后追魂这么简单,这里面一定还藏着别的阴谋。 譬如,操控人的灵魂。 “好啊,那就把他们全杀了。”老妇人挥手。 瘦疯子、壮汉再次围过来,而且比以前更多。 王守义他们忙严阵以待,同时催促顾白,“老顾,别磨蹭了,快让他们见识下你的厉害。” “那什么…”顾白权衡一番,“我觉得我还是饮下那碗水吧。” 至少饮下这碗水,他们还能活下去。 至于灵魂,爱谁谁吧,反正只要他一直提笔抄书吵下去,他就死不掉。 他倒要看看,这位水仙大人能在他活着时,闹出什么动静。 想到此处,顾白推开错愕的谢长安三人,大手一挥,“取水过来。” 老妇人笑了。 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在风中荡漾,一笑掉下一层岁月。 “好,有胆识。” 老妇人让一位手下把碗端给顾白。 顾白抓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唔! 在饮的过程中,顾白惊讶。 这泉水冷冽而甘甜,与顾白前世常喝的不带气儿的饮料差不多。 不,差多了。 这泉水虽然甜,但不腻,口感非常棒。 至于别的什么追魂之类的,顾白就没感受出来。 顾白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既然应被水仙追魂,那么他就不委屈自己了。 他擦了擦嘴,意犹未尽,把玩一丢,喊道:“再来一碗!” ------------ 第六十九章 门不当户不对 “再来一碗?!” 所有人呆住了,这剧本不对呀。 谢长安戳了戳顾白,“老顾,你傻了,这玩意儿能多喝?” 顾白摆手,“不怕,反正魂已经给水仙了,再来一碗,她还能多要不成?” 他顺便向诸位推荐,“这水真挺不错的,甜水巷这名字就是因这水来的吧?” 他后半句是问老妇人。 老妇人下意识的点下头。 “原来如此。”顾白催他们赶快再上一碗。 老妇人自无不可。 她挥手让手下又端上去。 待顾白喝个肚饱后,他把碗往地上一丢,“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当然可以。嘎嘎,小可爱,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一轻语,在顾白耳边响起。 这声音柔媚,但有透着一股邪性,似乎要钻进顾白脑子里。 抑或者,她本来就在他的脑子里。 顾白环顾一圈,“谁,谁在说话?” “自然是水仙大人。” 老妇人轻笑,“你现在是水仙大人的人,她将在你身边无处不在。” “那岂不是说,以后我洗澡,她也在旁边看?”顾白一阵恶寒。 老妇人摇头,“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可以直接把你杀了,让你去见水仙大人。” 老妇人笑的很得意。 把顾白这样算计了,送到水仙大人身边,水仙大人想必会很高兴。 然而,她失策了。 水仙不止在她耳旁说了什么,只见老妇人面容一僵,“可是,若放他们走了…” “是。”老妇人无奈答应。 她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这…”茶摊店家犹豫。 “让他们走!这是水仙大人的命令!”老妇人语气严肃起来。 店家不再言语。 他们纷纷让开,任由顾白他们出了石山的洞门。 等到了外面被抓住的巷子中,谢长安他们才回过神。 “不是,他们就这么把我们放了?”谢长安一脸不可思议。 李浮游也觉得不可思议,“老妇人那主意挺不错的,把你杀了,灵魂立刻可以收走。” “那为什么水仙不让他们不动手?”王守义百思不得其解。 谢长安和李富有同时看顾白,“那还用说,真看上老顾了呗。” 顾白得意。 他摸了摸下巴,“没办法,太俊了,神鬼通吃。” “嘁。”三人不屑。 他们深怕水仙教的人后悔,迅速逃出甜水巷,顾白三人回书屋,王守义去县衙。 等他带人闯进甜水巷,直扑断壁下洞口时,里面已经空了。 只留下冼鱼的尸体,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县令大人当即下令全城搜捕水仙教众,并签下海捕文书送往会稽郡各处。 至于冼鱼,因为信仰水仙,背叛圣人,人虽死了,还是被革除书院学子的身份。 这里面自然没顾白什么事。 虽然县令大人也很想见见,这位让水仙都惦记的人。 顾白归来后,一直在抄书。 现在他更有抄书的理由了。 若有一天怠慢,那不仅是死,魂魄还成水仙的了。 “哎,我为了你们,真是付出大代价了。” 顾白一边抄书,一边抬头,“你们俩准备怎么报答我?” 李浮游毫不犹豫的扬手,“一百两银子!” 顾白不屑,“我的灵魂就值这些?” “那五…” “成交。”顾白迫不及待的答应。 “我说的是五十两。”李浮游乐了。 不过,万两银子他都出了,这几百两银子,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顾白救他性命,已经有很多次了。 “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的,就看上我有银子了。”李浮游说。 顾白让他别乱想。 起初救他,顾白只是想做好事,如此而已。 “你呢?”顾白又问谢长安。 谢长安身无分文。 他看着顾白,“要不,我以身相许?” “去你大爷的!”顾白一脚把他踹走。 还赖在书屋的孟小溪有点儿担忧,“把魂魄给了水仙,顾掌柜,那以后你得任由她拿捏了。” 顾白让孟小溪放心,他现在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水仙为何不把让人把他杀了。 这可不是什么看上他了那些戏言能解释的,顾白觉的,水仙之所以不杀他,一定另有所图。 李浮游点头。 “有道理,喜欢一个人是一定要在一起的。她既然不想让你死了陪她,那说明…” “那说明她有一个汉子了,你是个小的。”王守义语出惊人。 不过,说到这儿,众人记起来。 “若按稳婆供奉的画像,那水仙应该是个男的吧?”谢长安说。 王守义点头,“还真是。” 李浮游:“那…” 三人一同看着顾白,一阵恶寒。 “咦,老顾,你的牺牲真大,我决定了,用一千两银子来安慰你。”李浮游当即拍板。 谢长安没什么可报答的。 银子还欠着,以身相许顾白不要。 思来想去,谢长安决定了,“要不,等我姐回来,我把你和我姐牵下线?” 孟小溪忙在旁边说:“令姐是县令之女,与顾掌柜门不当户不对,这不大好吧?” “你放心。”谢长安拍着胸脯打包票,“老爷子说过,反正我姐也嫁不出去。” 顾白闻言忙摆手,“别,千万别!” 他让谢长安还是拿点别的东西报答吧,他姐都嫁不出去了,就别来祸害自己了。 “我也是俊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别让人来糟蹋我了。” “嘿,你这话说的,我姐那也是…怎么形容呢。”谢长安沉吟一番,记起了顾白曾说过的一句话,特别贴切,“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顾白和勾子一起恍然。 “哦,我懂,我懂。”勾子点头。 谢长安还想解释,被勾子堵回去了。 被人说丑的滋味,她太懂了,就不需要谢长安来详加解释了。 不过,她对谢长安的姐姐,倒是惺惺相惜。 天渐渐暗下来,孟小溪最先站起来告别。 她走时,望着顾白在抄写的书稿,恋恋不舍。 她特意叮嘱顾白,这戏本出来了,一定要先卖给她。 为此,她甘愿留下十两银子订金。 可惜,某人给的更多,所以孟小溪只能屈居第二。 没办法,谁让顾白见财起意,而不见色起意呢。 谢长安他们随后告别,在临走时,三人还特意叮嘱,让他晚上小心点,别被水仙找上门。 顾白让他们放心。 “我有勾子,他敢来,勾子就敢把他吓回去。” 在顾白看来,但凡是正常的人或鬼,见到勾子都应该会害怕。 ------------ 第七十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送所有人离开后,顾白继续抄书。 一直到入夜,看不见人后,顾白才放松一下手腕,让勾子去鱼姥姥处买条鱼尝尝。 在忙碌一天后,顾白觉的是时候犒劳一下自己了。 “鱼姥姥?”勾子抬起头,“我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顾白疑惑。 “鱼姥姥被那怪鱼给吃了。”勾子说。 “什么?!” 顾白惊讶,稍后又唏嘘不已,可惜了,鱼姥姥的鱼是真好吃。 这下吃不成了。 他只能让勾子去徐娘处置办一些小酒小菜,小酌一杯。 正独酌到欢喜处,梁君子悄悄推开书屋的门,待见到顾白后,忙又闭上。 “进来吧,看到你了。”顾白招呼他。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贼。”顾白斟酒一杯。 梁君子笑着走进来,“我本来就是贼。” “主要是我习惯了,以前进屋都是溜门撬锁走窗,这陡然推门进来,看到有人在,下意识的想逃。”他走到顾白面前,盘腿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顾白,顺便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酒。 一饮而尽。 “唔,这就真不错。”他说,“在哪儿买的?” “隔壁酒垆,徐娘特供。”顾白翻看着梁君子递过来的东西,头也不抬。 这东西看模样是个簿子的形状,但用一件亵衣包裹着,上面还有胭脂的香气。 顾白抬起头,“你这…顺手盗了鼠儿姑娘的亵衣?” 顾白想到鼠儿姑娘那样子,这位梁君子居然下得去手,口味太独特了。 “什么呀,这是初云姑娘的。”梁君子又为自己倒一杯酒。 “那你也够变态的。”顾白觉得。 “不是,”梁君子很无辜,“这是初云姑娘给你的。” “什么?”顾白一愣。 梁君子向顾白暧昧一笑,“初云姑娘现在是思君朝与暮,茶不思,饭不想。后来知道我帮你干活,特意把身上这东西取下来,让我转交给你,寄托相思。” 他问顾白,“明儿去云雨楼一趟?初云姑娘在你这活儿中可帮大忙了,这簿子是她偷出来的。” 这的确是很大的人情,但去云雨楼,那可是虎穴。 顾白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是正人君子。” “少来,你在快活楼诗兴大发的事儿,今儿已经传遍青楼了。” “这么快?”顾白惊讶。 “都是竞争对手,当然要知己知彼了。” “那,那我不喜欢青楼女子。”顾白又找一个理由。 “不怕,初云姑娘现在还没梳头,只要你开口,她直接跟你走。” “可我没银子。” “没关系,初云姑娘说了,云雨楼是李家产业,听说你和他们家小公子李浮游关系不错,只要你开口,他肯定把初云送给你。” 顾白刚要再找一理由,梁君子伸手堵住顾白的嘴。 他告诉顾白,初云姑娘把后路都想好了。 “初云姑娘说了,她女红很棒,又熟读琴棋诗画,养活你不成问题。哦,对了…”梁君子告诉顾白,初云姑娘在梨园上也颇有造诣,“到时候去梨园行唱戏养你,也是不成问题的。” “还是别了。”顾白依旧拒绝。 “为什么呀?”梁君子不明白了。 “我太俊了,祸国殃民,还是别去祸害别人了。”顾白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梁君子想吐。 顾白把亵衣打开,丢到一旁,刚准备翻开,梁君子手伸向那件亵衣。 “你想干什么?”顾白看着他。 “你若不要,不如给我,初云姑娘的亵衣,值二十两银子。” 梁君子笑着,试图把亵衣拿走。 “二十两银子?!” 顾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亵衣抽走,丢给勾子。 勾子利索的包起来,“明儿我就去卖掉。”她说。 “你们…” 梁君子服这主仆俩了。 他身为一贼,眼疾手快,但还是比不过他们。 顾白这才把那簿子打开。 这的确是摘星楼的账簿,上面清楚写明每一笔成交的生意。 然而,交易对象很含糊。 鼠儿姑娘在上面只简略写了雇主信息。 当然,也可能是雇主知道雇人偷东西不大好,所以只留了简称或代称。 譬如飞天鼠的雇主,上面写着“忘川居士”。 他在鼠儿姑娘处,指明了要盗顾白书屋中的帛书。 “忘川居士是谁?”顾白抬头,疑惑地问。 梁君子摇头,“不知道,初云姑娘也不知道。” 显然,他们已经提前查看过了。 顾白又看向勾子。 勾子也摇头,“我更不知道了,我就知道忘川河,还是死了才能见到的河。” 顾白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他先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除了那奈河桥下水,找不到忘川的踪影。 他又用一夜时间,查了书屋的书,还是找不到生的世界中任何与忘川有关的地方或名字。 翌日,顾白又让勾子出去打听,自己在家抄书。 谢长安和李浮游很早就过来了。 顾白问了他们,见他们也不知道后,又托谢长安去问了水井里的水鬼。 他们也不知道。 “奇了怪了,谁会为自己取这么一个名字?”李浮游嘀咕。 “嗨,想知道这个还不简单?” 谢长安推一下李浮游。 “既然云雨楼是老李的产业,让老李去问那鼠儿姑娘不就得了?”谢长安说。 “鼠儿姑娘也不一定知道。” 李浮游觉得,这又不是光彩的事,在这簿子上不会有人留下真名。 正在他们望着“忘川”二字牵肠挂肚而束手无策时,王守义来了。 “抓到水仙教的人没有?”顾白问。 王守义摇了摇头,“真是奇了怪了,他们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把余杭县翻了个底儿朝天,愣是没有找到他们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 王守义坐下,饮一杯茶,见他们干坐着,不由得好奇地问。 “在想一人名,忘川居士。”李浮游随口一提,“你知不知道?” 王守义一怔,“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忘川居士?”顾白赶忙问。 王守义摇头,“不是,忘川两个字。” “你大爷!” 三个人一同鄙视,但凡是个人,都听过忘川这俩字。 “公子,公子。”勾子这时跳进来,“我打听到了。” 她气喘吁吁,身子刚站定,就迫不及待说:“年掌柜说,在他大娘子娘家所在的古镇,有一条河,名叫忘川河。” 顾白瞬间站起来,“那镇子在什么地方?” ------------ 第七十一章 奈河桥上呼奈何 镇子在余杭城南郊。 名为桥镇,因镇上多桥,故有此名。 有桥自然有河,年掌柜隐约记着,当年他大娘子说镇上有一座奈何桥。 有奈何桥自然有忘川河咯。 因此一大早,顾白领着勾子,坐一艘小船,独自赶往桥镇。 或许因为前几日怪鱼在城里作乱的缘故,城内河道上的船少了许多。 出城的水关倒是严了。 闸门紧闭,镇妖司的人站在上面逡巡,时刻观察着水面。 领头的正是前日曾与顾白出去帮助谢长安抓瓜婆的镇妖司的书生。 在见到顾白后,书生好奇问了句为什么起这么大早出城,又提醒他们注意水怪后就放行了。 闸门缓缓地打开,风吹雾迎面扑向顾白他们。 “那怪鱼当日能进入城内,听说是水门出了内鬼。”勾子撑着篙,同顾白说起来。 此时,小船缓缓前行,很快把城墙抛之脑后,被浓雾所遮盖。 “内鬼?”顾白很是不解,“谁会是怪鱼的内鬼?” 难道是鱼妖混进了镇妖司? 不应该呀,镇妖司本就是驱妖的。 勾子摇了摇头,“是人,至于为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最近不太平就对了,听说城外经常有怪鱼吃人,哦,对了,那蛇妖也出来伤人了。”勾子听说,现在已经没有渔民敢去西湖边打渔了。 顾白把左手缠着的白布解下来,“不止咱们这儿不太平,我听说会稽郡也不太平。” 昨儿王守义说,会稽郡镇妖司的人迟迟不来,就是因为被会稽郡为非作歹的妖怪拖住了。 不止妖怪作乱,一些逆贼也趁机作乱,会稽郡现在快乱成一锅粥了。 顾白一直戒备着,等太阳升起,浓雾消散时,一头怪鱼也没冒出来。 他们又走一个时辰,在一吹牧笛的牧童指引下,小船拐入一条小河。 沿着小船逆流而上,在日上三竿时,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桥镇。 镇外有一码头,他们把船停靠,上岸后一看,这古镇真不服桥镇之名,一眼望去全是桥。 若不问路,贸然走进镇里去,那些纵横交错的桥能把人绕晕了。 顾白向一老者问路。 老者起初还很热情,但听到他问奈何桥,脸瞬间冷下去,话不说,头不回的走了。 顾白以为老者老眼昏花,耳聋耳鸣听不清,误以为他在咒他,于是换了个年轻人问。 年轻人听到顾白要问的路后,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晦气的走了。 “怪了,难道镇里没有奈何桥,忘川河?” 顾白不解,误以为这些人错认为他在问阴间奈何桥了。 “我来!”勾子自告奋勇。 她去问了一大婶儿,自以为凭自己八婆才能,怎么也能问出路来。 然而,大婶儿翻了个白眼,“姑娘,你这样子,奈何桥的鬼可不敢收。” 大婶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嘿,你怎么说话呢。”勾子跳脚,若不是顾白拉着她,她一定上前理论一番。 “算了,算了。”顾白把勾子拖住,“我觉的人说的挺有理的。” 勾子回头看他,“别以为我卖身契在你手里,我就不敢惹你。” “那你敢?” “云雨楼的姥姥要我之前,我还是敢的。”勾子底气十足的说。 迎面走来一妇人,见到顾白走不动道了。 顾白趁机上去,问她去往奈何桥的路。 顾白的脸名不虚传,姑娘立刻点头,伸手指着镇子的另一头。 “你踏上这座桥,绕过那座桥,再上左面的桥,再走右面桥,再走右面桥,再上十字桥往右拐……最后下了坡桥,走过木桥,踩着浮桥,穿过吊桥,然后就到奈何桥了。”姑娘盯着顾白说。 顾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桥字。 姑娘说完了,舌头舔下唇,“你记住没有?” 顾白摇头。 “记不住就对了。”姑娘高兴地说。 “嗯?” “啊,那个,我是说,记不住是应该的,我们镇上的人,都不一定记得住。” 她自高奋勇,“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这不大好吧?”顾白望着她手里的衣服。 这姑娘端着一盆衣服,显然准备去河里洗衣服。 “没什么不好的。”姑娘把盆往地上一丢,热情在前面领路,让顾白跟上。 顾白和勾子对视一眼,跟上去。 一路上,姑娘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片刻的功夫,快把顾白穿什么颜色内裤问明白了。 顾白招架不住,只能转移话题:“那座桥,为什么叫奈何桥?” 热情的姑娘脸色一变,有点儿僵硬,不是很想说。 但看在顾白脸的份儿上,她最后还是说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余杭城连续三年大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许多人啃树根,吞观音土,肚子大的像孕妇。 又一场大雨后,在人们木然的注视中,镇东头来了一位和尚。 和尚很年轻,身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是一些草药。 他医术精湛,一剂草药下去,人们的大肚子会立刻消下去,而且分文不取。 人们都很感激他。 然而,人们饿急了,和尚白白胖胖,浓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没被饿到。 人们都说他的背篓里有吃的。 于是,有一天,正在桥东头为老余家双胞胎姊妹治病的和尚,被镇上里正请去了家里。 “后来,那老和尚再也没在镇上出现过。”姑娘说。 里正,还有他的几个心腹,他们那几天油光满面,还用草药为镇上的百姓治病。 后来,伴着朝廷赈灾,镇上百姓最后挺过了那一关。 但是,镇上从此出现一件咄咄怪事。 “里正的儿媳妇,产下一怪胎,生出来就没有没头,没双腿。” 里正当时就疯了。 再后来,里正的心腹,他们家人或亲戚产子,也必然是怪胎。 或缺手,或缺胳膊,有时候还缺心——生下来,心口出就有一窟窿。 渐渐的,不再限于里正和几个心腹,而是蔓延到了整个镇子。 那些年,镇上产下的胎儿,或残,或畸,唯一好过里正他们的是孩子至少还活着。 “渐渐的,镇上流传一个传说,说里正他们把和尚吃了,和尚死的不甘,来报仇了。” 里正已经疯了,其他几个当年参与的人,也大多疯,或死于非命。 镇上的百姓只能另寻别的办法来解除灾厄。 后来,镇上百姓不知听谁说,只有为和尚娶活妻,才能消此恶咒。 ------------ 第七十二章 是非不渡忘川河 所谓活妻,就是把活着的姑娘嫁给和尚。 至于如何嫁给和尚,自然是把活人同和尚的尸骨一同埋葬。 可想而知,许多人家都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死人,而且是以活埋的方式。 人人避之不及之下,镇上的乡亲们最终决定由老余家双胞胎姊妹中的阿姊,嫁给和尚。 一来是她足够漂亮,可以消灾。 二来也是老余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 老余家自然不答应。 奈何老余家的人根本拦不住这群野蛮的乡亲。 他们在半夜冲进老余家,绑走大姑娘,直接祭三牲,把里正当年埋下的和尚骨头挖出来,同大姑娘一同埋在了镇子的东头。 “喏,就是现在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姑娘又指给顾白看。 大姑娘被活埋后,镇子当真恢复了正常,生下来的孩子很少有残疾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镇子恢复了平静。 双胞胎连心。 在大姑娘被埋后不久,余家双胞胎中的小妹,在桥上忽然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双眼珠上翻,被鬼附了身。 “她的语气与口吻成了她阿姊。她说,她的夫君现是十殿阎王的左膀右臂,和尚之怨已解,但她的怨恨尚在,她今日就是回来复仇的!” 说罢,大姑娘接连点出几个人名,有那日绑她,活埋她的,亦有看她家没男丁,欺侮她家的。 但凡被她点到名字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顷刻间仆倒在地,撒手人寰。 若只是这些还则罢了。 镇子上的人家,那么多的苦难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次。 然而,大姑娘又说:“尔等杀我,是为了镇子的平安,好,我成全你们,但你们也得听我的。” 镇上的乡亲被吓得六神无主,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我要你们所有人,供奉我妹妹,让她锦衣玉食,如果她死了,你们谁也活不成。” 乡亲们惊骇莫名。 不等他们问话,大姑娘又冷笑,“你们放心,我妹妹是不会死的,因为镇上每一个人,都要送给她三年寿命,直到这个镇子上的人死光,又没有孩子出生为止!” 说罢这些,大姑娘离开了。 等余家小妹醒来时,看到的是镇上百姓避如蛇蝎的眼神。 顾白惊讶。 他环顾镇子四周,镇上看起来富饶,人挺多,在远处悄悄打量他的少女就不少。 这样看来,那余家小妹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她现在还活着?”勾子好奇地问。 姑娘惊讶,“你们不是去找她?” 顾白和勾子对视一眼,忙道:“不错,我们是来找她的。” “你们是来请她帮忙的吧?”姑娘看顾白一眼,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 顾白疑惑,“什么可惜了?” “你不知道?让奶奶帮忙,是要用寿命作交换的。” 越大的忙,寿命用去的越多。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收了你们的寿命,奶奶一定会帮你们的忙。” 姑娘告诉顾白,身为双胞胎的余家小妹,可以通阴阳,甚至借用阴间他大姐乃至和尚的神力。 “前几天,我们镇上有怪鱼作乱,就是奶奶出手一掌把它拍死的。”姑娘说。 “又是怪鱼作乱。” 顾白心说现在的怪鱼也忒多了些。 在远处一群姑娘尾随下,这姑娘带着他们走过一座又一座桥,上上下下。 “怎么还不到?”勾子气喘吁吁。 她觉得他们来时路上用的时间,都没现在长。 “快到了。”姑娘痴迷的望着顾白。 这话顾白听过,在他前世坐出租车的时候。 “姑娘,你不会是绕远了吧?”顾白问她。 “怎么会!”姑娘义正言辞,“我是那样的人?” 说话间,她把向前的一条腿缩回来,转身向旁边巷子走去。 过了巷子,出现一座浮桥,穿过去后走上石板路。 又过一座木桥后,姑娘停下来,指着前面的桥:“喏,那就是奈何桥,桥下是忘川水。” 因为余家小妹通阴阳,所以此桥此水得此名。 “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自为之。” 姑娘缩了缩脖子,对桥那头的奶奶十分畏惧,不敢再与顾白他们同行。 在分开时,她不忘提醒顾白,再大的冤仇都不如活着重要。 顾白他们目送姑娘身影消失,然后才回头向奈何桥走去。 “哎?”顾白记起来,“她刚才说老余家在镇东头?” “对呀。”勾子点头。 “我们也是从东面过来的吧?”顾白又问。 勾子点头。 他们的确是从东面码头登岸的。 “这镇子也没这么大呀。”勾子回头,遥望整个镇子。 同一个方向,不至于让他们走这么老半天吧? “,还说不是那样的人。”顾白服了,女人的嘴果然信不得。 “话也不能说太绝。”勾子觉得自己就不是说谎的人。 顾白瞥她一眼,“你也能算女人?” 勾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迟早有一天,她要让他知道…… 算了,卖身契还在他手里呢。 她日后要是飞黄腾达,那这主人,早跟着鸡犬升天了,而且还压她一头。 他们来到奈何桥边。 桥很古朴,石头被磨的光滑油亮,桥下的水平静无波,看不出在流动。 桥头有一个乞丐。 他戴着破斗笠,压着帽檐,旁边放着一个破碗,碗里不是乞讨来的钱,而是一些馊了的饭。 顾白他们刚踏上石桥,乞丐说话了:“是非不渡忘川河…” 他抬起头,脸从斗笠下冒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呵。 两只眼珠子如蝌蚪还不对称,一张嘴分四象限,还有鼻子直接歪到另一边脸上去了。 顾白被吓一跳。 乞丐也被吓一跳。 他是被勾子吓的,愣是把后半句话吓回去了。 勾子或许整天看自己梳妆的缘故,没被吓呆,还来得及道一句:“好丑!” 乞丐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看着她,分明在说,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他的丑,那是先天就是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勾子的丑,与先天无关,全靠后天努力。 他不得不感慨,能把单独揪出来看起来正常的五官长成这样子,也是个天才。 在他感慨时,顾白他们已经过了奈何桥,走到了桥对面的木屋前。 “哎,我想说什么来着?”乞丐醒悟。 ------------ 第七十三章 同时天涯漂亮人 木屋紧闭。 勾子上前敲门,不等落下,门打开了。 门内空无一人。 只有幽暗,斜长的长廊,宛若巨兽的喉咙,在等候着顾白他们进去。 勾子回头看顾白。 “你在前面。”顾白颔首,让勾子在前面探路。 勾子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男人?” “我是你主人!”顾白义正言辞。 勾子无法辩驳,只能在前面领路。 长廊里空无一物,走在上面脚步声十分刺耳,每个一段距离,有一扇小窗户,射进熹微的光。 “有人嘛?”勾子喊。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不见人出来,也不见有房间。 他们对视一眼,勾子正要再喊。 吱呀。 长廊的尽头打开,出现几位侏儒,把门打开,看也不看俩人,站在门两侧。 顾白按住要说话的勾子,把左手上的白布解开,向打开的门走去。 这是一座大殿。 里面云雾缭绕,全是烧香烧出来的味。 在大殿正中央,有一座硕大的铜盆,盆里正燃烧着烧给死人的纸钱。 在盆的对面,有一卧榻,一位衣着华丽,宛若寿衣的女子坐在那儿。 “请问,忘川居士何在?”顾白问。 卧榻上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犀利,穿过烟雾,落到顾白的身上。 “我就是。”女子说。 她声音清脆,让顾白为之一怔。 在云雾缭绕之中,他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这声音,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另外,这承认的也太直接吧,以至于顾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顾白才拱手自我介绍,“在下顾白,有妖气书屋的掌柜。” “我知道。” 女子懒懒的说,语气中有一种属于江南水乡的柔。 “你知道?”顾白直起身子,“既然这样,咱们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踏前几步,绕过铜盆,直面女子,“你为什么派人去我书屋偷东西?” 女子抬起头,眉宇间含笑,倾国倾城的样貌出现在俩人面前。 “哇,真好看。”勾子忍不住说。 顾白翻了个白眼,“你眼珠子什么时候瞎的?” 这女子哪里好看了,虽然是比常人漂亮了一点,但在顾白面前,用好看这个中性词,那就是对他的不尊敬。 勾子吐下舌头,不再说话。 女子望顾白一眼,轻笑:“不为什么,想偷就偷了。” “你…” 顾白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你就不怕我去报官?”顾白说。 “尽管去,又不是我去偷的。”女子有恃无恐。 看她脸上的笑,一点儿也不心虚。 顾白拱手,“看起来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脸皮咋就怎么厚呢,佩服,佩服。” “哈哈,哈哈哈。” 女子笑了。 她伸手去端旁边一杯茶,嗅了嗅以后又放下。 “姑娘?论起年龄来,你奶奶都得是我晚辈。”她笑的花枝乱颤。 “那你就是为老不尊。”顾白毫不客气。 女子摆了摆手,“好了,又不曾得手,你犯不着这么兴师问罪。” 顾白一想,也对。 再说,他也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打探消息的。 “咳咳,同时天下漂亮人,我就原谅你那小偷行径了。我这次来,是向你打探个消息。” “谁杀了顾家的人?”女子不以为意的脱口而出。 顾白愣一下,点头。 女子摇头,“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但你应该明白,至少不是我的人。” 这顾白相信,若是她派人做的,她要找的东西应该早到手了。 “那是谁做的?”他问。 女子再次摇头,“不知道,许多人都在盯着那东西,谁因此出手杀了你家人,都有可能。” 她若是知道谁杀了顾家人,早找人偷那人去了。 “好吧,那我想知道,你们要找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顾白直直的望着姑娘,“这你应该知道吧?” 姑娘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 姑娘饶有兴趣的盯着顾白,“但你要知道,想请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寿命?”顾白问一句,“能不能换样东西?” 实在不行,他恶心自己,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但寿命就算了。 若把寿命给她了,顾白纵然知道凶手是谁,也不能报仇。 姑娘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上涂着东西,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巧了。”她端量着顾白,“你例外,我要的还真就不是你的寿命。” “我的也不行。”勾子忙开口。 姑娘瞥勾子一眼,略有些失态,“咳咳,我也不收你的寿命。” 顾白后退一步,不会真的要他以身相许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姑娘皱眉,不知道还以为她起色心,要糟蹋他呢。 虽然这顾公子的确英俊。 顾白忙把表情卸去,视死如归的说:“你,你来吧。” 姑娘翻了个白眼。 “少自作多情了,你这副臭皮囊,不值钱。” 她身子前俯,盯着顾白的双眼,“我要的,是你的灵魂。” “灵魂?”顾白一怔。 包括水仙在内,这么多人怎么都喜欢他的灵魂? “当然,你放心,不是现在就要,而是待你死后,自有人收。”姑娘说。 顾白看着她,好奇地问:“你要我的灵魂作甚?” 姑娘摇头。 “要你灵魂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姑娘站起身,向顾白走过来。 伴着她走近,一股独特的,沁人心脾的香钻进顾白的鼻子里。 顾白很喜欢。 “你要知道,一位长的倾国倾城的人,他的灵魂如同大家的字画,下面有许多人愿意收藏。”她绕着顾白转了一周,越看越满意,“怎么样,这笔交易做还是不做?” 既然已经给水仙一次了,顾白不介意再给别人一次。 “做!” “爽快!” 姑娘信手从铜盆旁边抽出一张黄纸,接过笔在上面“嗖嗖”写上。 片刻后,她递给顾白,“契约书写好了。” 顾白接过,“这…” “签字,画押。”姑娘说。 顾白一言而行。 姑娘待他完成后,把黄纸接过来,直接在铜盆里点了。 说来也怪。 那黄纸在盆里化为灰烬后,轻轻地飘起来,还是完整的一张,上面字迹隐隐可以看见。 哗! 纸灰被风一吹,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如光芒在空中消失。 “好了。”顾白收回目光,“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姑娘坐在软塌上,拍了拍旁边位子,“来,坐着说话。” 顾白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坐上去。 ------------ 第七十四章 折寿 “生死簿,你可曾听说过?” 待顾白坐稳当了,姑娘漫不经心地问。 顾白一怔,“知道啊,这与我顾家……慢着!” 顾白望着姑娘,“你不会说,我顾家人是因为生死簿被杀的吧?” “你放心,生死簿还在阎王手里。”姑娘觉得顾白也是真敢想。 顾白松一口气。 若是生死簿那玩意,那这仇估计难报。 “但也差不多。”姑娘又说,差点闪了顾白的腰。 “什么意思?”顾白看着她。 “被丢的帛书与生死簿的材质一样,皆为天地至宝。虽然没有生死簿记载众生的法力,但只要把一人的名字写上再勾去,同样可以要那人的命。”姑娘慢悠悠的说。 顾白惊讶地合不拢嘴。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死亡笔记么。 “这玩意怎么出现在世上,又怎么出现在顾家手中的?”顾白很是不解。 难道顾家是隐藏的世家豪门,所以获得了至宝? “怎么出现在世上的我不知道,但怎么出现在你们顾家手中的,我大概有个猜测。” 顾家做的是书客的生意。 这死亡笔记的主人,可能自知大祸临头,所以把死亡笔记给了顾家,让他带走,以免落入别人手中。也有可能是死亡笔记主人的家人,误把死亡笔记卖给了顾家。 “当然,你兄长无意中得到也是有可能的。”姑娘说。 但她更倾向于,有人把死亡笔记交给了顾家,让顾家妥善保管或者其他。 因为一个书商取走一本书,是最不引人注意的。 若不然,这本书这么重要,不会有人轻易的送给顾家。 “所以,我现在想要查下去,只有两个办法?”顾白皱眉。 一个是找到把书给顾家的人,还有就是找到现在有这本帛书的人。 姑娘点头,“不错。” “这俩都无异于大海捞针。”顾白审视着这姑娘,“听闻姑娘可以沟通阴阳…” 若找到因帛书而死的顾家人,那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 姑娘笑了。 她摇了摇头,站起身,再次站在硕大的铜盆旁,背对顾白。 “阎王有十殿,关罪大恶极之人,至于那些身世清白,不曾作恶的人,早进入轮回了。” 她转过身看着顾白,“在地府里找人,同你在上面大海捞针一样。” “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她又玩弄起了自己的手,“你若是能付出代价,也是可以的。” “什么代价?” “足以超过我现在年龄的寿命,亦或者上万的灵魂。” “灵魂,上万?”顾白挑眉,这时怂恿他去杀人,“地府要那么多灵魂作甚?” “谁也不会嫌弃自己能管的人少。”姑娘坐下,“当然,并不是让你去杀平民百姓。” 而是杀那些… “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或借正义之名,而让无辜者丧命的人,他们的灵魂。”姑娘说。 这些人找出上万个,顾白觉得有难度。 姑娘却不这样认为。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这样的人太多了。 “纵然找的出来,那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手无寸铁之力,如何杀得了他们。”顾白轻笑。 姑娘也跟着笑了。 “顾公子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顾白一怔。 “你一剑杀水鬼手下的女鬼,这事儿早传遍地府了。”姑娘看着顾白。 她饶有兴趣的盯着顾白。 “顾公子好本事,这世上能一剑杀人者多,但一剑杀鬼…” 非五品之上所不能。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化。” 她感叹,又疑惑,“你不曾读书,又不曾做官,这一身修为怎么来的?” 顾白想说娘胎里带来的,但那太匪夷所思了些,于是他道:“抄书抄来的。” 姑娘不觉得奇怪,她之前也是这么猜测的。 她点头,“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顾白疑惑地看着他。 “可惜你得罪了水仙,命不久矣。”姑娘摇着头,饮一口茶。 顾白见她主动提起,忙问道:“这水仙究竟什么来头?” “下面的。”姑娘手指下面,“十殿阎王中,一位阎王的得力手下,有名的恶鬼。” 顾白不解,既然是阎王的手下,怎么来人世间为非作歹了,难道阎王不管? 姑娘轻笑,“你当十殿阎王是铁板一块?” 十殿阎王各有打算,手下的恶鬼,妖魔,自然也各有打算,放出一个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放出一个来?”顾白若有所思,“你是说,水仙现在人间?” “不止在人间,她甚至快成人了。” 姑娘长叹一口气,“等=她真的成了人,别的不敢说,这余杭城,怕是要乱了。” 她回头看着顾白。 “你的大名和样子已经在她面前挂了号,你说她若成了人,还能放过你?”姑娘看着顾白。 “成人?”顾白若有所思。 难怪当初水仙不让手下杀他,原来是她要来人世间了。 但她一妖魔,又如何成人? “下面的妖魔若想降临人世也简单,只要寻找到天狗食日天出生的女孩,由她诞生一七月女,继而借孽力,在信仰之徒的召唤下,她就可以出现在人世间。”姑娘对这些门儿清。 “七月女?”顾白望着她。 “怀胎十月为足月,怀胎七月的孩子,天生魄力不足,阴气盛,容易邪气入侵。” 更不用说,孩子的母亲为天狗食日生,乃至阴之体。 “可以说,这样的孩子,正是水仙降生绝佳的载体。” 顾白站起身。 他若有所思,扭头看着姑娘,“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白不傻,她既然说这么多,一定是有所托。 “不是为我做,而是为你做。”姑娘说。 “少来,她若降生余杭,我大可以驾船离开此处,她根本奈何不了我。”顾白一脸不在意。 至于心中具体所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现在这样说,只是觉得这位忘川居士这儿有油水可捞。 还真被顾白料中了。 她瞥顾白一眼,悠悠的道:“一山不容二虎,更不用说,水仙降生,将为余杭带来一片死寂。” 镇子上的百姓给了她寿命。 她自然也肩负守护镇子的责任。 镇子又不像顾白,可以说走就走,因此她只能请顾白出手,阻止水仙为害余杭。 “有什么报酬?”顾白直接问道。 “银子一百两。”姑娘抬头,望着顾白。 “一百两?”顾白摇头,“你打发叫花子呢,你让我对付的可是水仙。” 一个危险的存在。 “只要把那孩子找到,就可以阻止她降生,一百两不少了。”姑娘讨价还价。 “万一她降生了呢?”顾白看着她。 “十倍,一千两。”姑娘伸出一根手指。 “听说你这儿可以换寿命,我想把银子折合成寿命。”顾白说。 ------------ 第七十五章 雨一直下 姑娘意外的看顾白一眼。 “你想靠增寿拖着?”她以为顾白想要延寿,迟一点把灵魂交给她。 她劝顾白别痴心妄想了。 “下面急着要你的灵魂。”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顾白,舌尖舔了舔唇边。 “也难怪他们着急,像你这么诱人的灵魂,真的是前所未有,我都想把你吃了。” 顾白闻言,赶忙离她远一点。 “所以,银子换灵魂是不成了?”顾白问。 姑娘摇了摇头,“也不是不行,三、五的寿命还是可以的,再往上…” 自然就不成了。 “三五年就三五年吧。”顾白很干脆的与她约定。 对顾白而言,三五年也是赚的,足以让他抄不少书,延续一些年寿命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水仙要降身的孩子身份了。”顾白站起身,准备离开。 姑娘望着他,“你心中应该有答案了。” “冼鱼之子?”顾白挑眉。 姑娘默然。 顾白恍然,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司司出生当天是天狗食日,后来辗转被卖到了青楼。 他娘稳婆进入水仙教后,得知了让水仙降生的秘密,于是纠集水仙教徒,想把司司抢出来。 在失败后,他们又另辟蹊径。 他们利用冼鱼想变强的念头,把他吸收进水仙教,继而借助他手中的银子去为司司赎身。 让司司怀孕,继而在七月的月龄时早产,这些事几乎在司司赎身时就已经确定了。 换言之,司司的死,是他娘与她的丈夫,一手谋划的。 她只是一个工具,他们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如此说起来,司司也挺惨的。 顾白感慨一番后,向她告辞。 刚出大殿,惊见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 天上阴云密布,一层又一层,把来时蓝天遮的一丝不漏。 长廊一旁的门窗全部被打开,雨丝成线如珠帘,落在廊下,响起悦耳的脆声。 “这天呀,就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送顾白他们出来的姑娘,仰头笑着说。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触摸雨水。 “你说你是抄书人?”她回头看着顾白。 顾白点头。 “一书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抄书人当真可以把著书者写下的所有文字,用文字创造的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抄写给他人?”姑娘问顾白。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顾白莫名其妙。 他回头瞥姑娘一眼,摇了摇头,“不能。” 书在停笔那一刻,莫说抄书人,纵然是著书人,也不再是书中世界的主人。 “书中的世界将是自己的主人,晦涩难懂也罢,让人读之捧腹也罢,书都是自己的主人。” “那如果有人从你手中买走书呢,他是不是书的主人?” 顾白轻笑。 “文字是咒语,诵读就是催动咒语,让那个世界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购书人而言,他们买的,收藏的只是一本符咒,一本进入书中世界的钥匙而已。 书中世界将不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姑娘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如果其他人也如你所想就好咯。” 姑娘不在闲聊,让人送他们离开,一把油纸伞也舍不得多给。 顾白他们穿过长廊,出了门,见整个江南小镇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如诗一般优美。 但顾白顾不上欣赏。 方才得到的消息,同乌云一起压在他的心头。 看来家仇不好报哇。 他们淋着雨走上桥,见方才那戴破斗笠的乞丐依旧坐在桥上。 他淋成了落汤鸡,却安然不动,依旧坐在哪里。 顾白没理他。 他们径直穿过桥,见前面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伞,自己还打着一把。 这姑娘正是方才领路的姑娘。 见顾白他们出来,她一脸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 “这天说变就变,我记着你们没打伞,喏…” 这姑娘把一把油纸伞丢给勾子,自己打着伞贴近顾白。 “谢谢,我们打…” 顾白刚要与勾子打一把伞,见勾子的伞打开,一半扇面被撕裂了,只容得下一个人遮雨。 顾白看的清楚,那把伞面的断裂面是刚撕下来的。 “走吧!” 这姑娘为顾白遮住雨,略有些得意。 顾白无奈,怪只怪自己太英俊了,还有就是不曾信手携带一把伞。 “你找阿婆做什么?” 在路上,绕过一水潭后,领路的姑娘好奇地问。 “不是我找她做什么,而是她找我。”顾白说。 领路的姑娘惊讶的看顾白一眼,“那你一定很厉害了。” 顾白一点儿也不谦虚,“嗯。” “那你是做什么的?” “抄书的。”顾白说。 “呃…” 领路的姑娘不知道说什么了,抄书有什么厉害的。 不过不管了,长的俊就成了。 他们踏上一座浮桥,姑娘刚要再问顾白几句话。 砰! 桥下因为雨而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水面被炸碎。 一头鱼妖摇摆着尾巴,向桥上的的顾白等人袭来。 顾白的左手在从那阿婆处出来后,一直没有缠上,此时丝毫不犹豫,并指如刀,向鱼妖戳去。 昂! 鱼妖发出一阵怪声,接着血化作烟雾,在空中炸裂。 啊! 领路的姑娘被吓的想往顾白怀里钻,被顾白一把推给勾子了。 领路姑娘有点委屈,不过这抄书人也太厉害了。 眨眼间,一个月时间灰飞烟灭,顾白有点心疼。 他低头望着桥下,见水下此时并不安宁,水面翻滚,如开水一般。 那鱼妖的尸首刚落地,顷刻间被一些凶残的鱼给吃了。 啊!啊! 前面传来惨叫声。 顾白他们对视一眼,急忙冲过浮桥,向惨叫声来处跑去。 他们到了一座石桥,石桥被雨淋湿了,湿滑。 在桥上,此时坐着一个老头,正被一头翻上岸来的鱼逼近一角。 这鱼妖在滑腻的石桥上如在水里,摆动着尾鳍,向老头逼去。 它嘴巴里锋利的牙齿嚼着半截腿,正是那老头的。 “啊!” 领路的姑娘又被吓到了,这次勾子自觉,直接替顾白拦住了她。 顾白望一下天空,雨下的更多了,泼水一般,让这鱼妖如在水中。 惨叫声还在不断地传来。 抬眼望去,顾白见一条又一条的鱼妖从水里冒上来,从码头上岸,袭击向路人。 “救命,救命!”老头大喊。 顾白低头,见鱼妖的嘴已经贴住了他的头。 咔嚓! 老头再无声息。 同样的事情在镇子里此起彼伏。 方才还安静的镇子,此时化作了一锅开水,纵然是暴雨也浇不熄它的沸腾。 ------------ 第七十六章 佛莲 啊! 领路的姑娘彻底被吓坏了。 她紧紧抱着勾子,大叫,凄厉的惨叫声让勾子的脑袋差点炸开。 但尖叫声还是被雨声压下去了。 顾白抬头望见,见大雨倾盆,仿佛要将整个镇子淹没在雨中。 伴着暴雨的是不断从水里出现的鱼妖,它们宛若从打开的蛤蟆池,疯狂地涌出水面。 “畜生!” 一声暴喝响彻天空。 顾白听的出来,正是奈何桥前,余家的姑娘。 “在我的地盘,也敢撒野?” 她的声音在空中大喝一声后,狂风卷过,让顾白的衣袖猎猎作响。 伴着风从远处飘来一朵又一朵的莲花,宛若孔明灯,布满整个天空,不被雨袭,不被风扰。 待填满整个天空后。 砰!莲花烟花般炸裂,化作一片片带火的莲花瓣从空中落下。 莲花所及,桥镇上一条又一条河,冒出火焰,将那些鱼妖吞没。 顾白抬起头,见天空灿烂无比,一时间竟有种惨烈的美。 可惜,美的时间不长,一片莲花瓣落在他头上的油纸伞,顷刻间把伞面点燃了。 他发现,这些莲花瓣落在民居屋顶上不会起火,只有落在他伞上的花瓣才起火。 顾白急忙把伞丢开。 那老妖婆一定是故意的。 “这就是水仙在作乱。” 顾白口中的老妖婆,打着一把漆黑如墨的油纸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顾白身后。 她帮顾白遮住雨。 “现在到了她降临的要紧关头,正需要大量的孽力。” 她嘲讽一笑,“这个丑八怪等不得了,所以才出此下策,指使一群畜生无差别杀人。” 顾白鼻子尖传来一阵隐隐的香。 他嫌弃的看老姑娘一眼,往旁边移开一步,她身上的香把他身上的书香都盖住了。 姑娘微皱眉头。 若不是看他好看,她早就揍他了。 “也就是说,这些天鱼妖作乱,全是他干的?”顾白问。 姑娘点头。 她把伞递给顾白,“在要紧关头,你若不能阻止她,那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顾白不客气的接过。 “去吧,这里交给我。”姑娘双手合十,面朝水面,“你快沿山路离开。” 在那里,正有一条大旋涡在生成。 顾白点下头,招呼下勾子,向镇子外面走去。 现在坐船是不成了,他们只能走山路回去了。 等上了一座石桥,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唵嘛呢叭咪吽!” 顾白回头,见红姑娘一身红衣,在她身后,出现一朵说道无比的红莲。 红莲绽放后,出现一座莲花台。 在莲花台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和尚。 他双手合十,身后绽放着如血一般耀眼的红光。 一声兽吼,一头恐怖的大鱼从旋涡中跃出。 猩红的光华向大鱼汇聚,试图困住他,但被大鱼挣脱了。 “唵嘛呢叭咪吽!” 莲花台上的和尚睁开双眼,大喝一声后,一只佛掌伸出。 和尚的胳膊陡然变长,变大,佛掌变成了小山一般高,直接向大鱼拍去。 那大鱼又吼一声,在空中扭动身躯,试图挣扎。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顾白只看见佛手一捏,血雾在空中绽放,大鱼如爆开的气球,在空中绽放生命最后的美丽。 完成这一切后,莲花台上的和尚扭头,若有所思的看顾白这儿一眼。 顾白觉得邪门,忙转过身,领着勾子离开了。 天有大雨,瓢泼而下,如冰雹,砸在黑色伞上噼里啪啦作响。 也不知道大黑伞什么做的,即便饱受摧残,也丝毫不动摇,把顾白他们遮着严严实实。 漫天黑云让这个世界晦暗无比。 树被风狂摇, 路过荒野的时候,顾白甚至看见一只野兔,一条狼在一棵树下,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 顾白出了镇子后,沿山路二星,因此一路上虽然有雨阻拦,但并没有见到鱼妖。 但踏上山梁,顾白回头寻找小河,好找到前路时,见山下一角,一座临河而建的寨子,正在凄惨的叫声中倒塌。 惨叫声,求救声从那个方向传来,不绝于耳,让人心生不忍。 “公子?”勾子仰头看着顾白。 顾白扭头向前,“走吧。” 他不是菩萨,他甚至连自己也救不了,遑论他人了。 顾白迈开大步走起来。 顾白虽然归心似箭,想尽快把水仙降身的消息带回去,但桥镇离余杭城太远了。 等天彻底暗下来,快要看不见前路时,顾白他们不得不找一个村子借宿。 村子就在山路下面,绕过山崖后就到了。 不过,在他们进到村子里的时候,发现村子里安静非常。 鸡犬也销声匿迹了。 “鱼妖难道也闹到这边了?”勾子惊讶。 “不至于。”顾白摇头。 这边地势高,不临水,附近又不见池塘、小河,不会有鱼妖。 再者说,若有鱼妖作乱,村庄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 顾白让勾子去敲一家人的门。 敲了半天,门内才有了动静。 “谁呀?”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 “大叔,我们是路过的,想借宿一晚。”勾子说。 “借宿?” 门轻轻响动,有人趴在门缝上端量外面。 天空闪过一道雷电,正好照亮勾子的面目。 “鬼呀!”里面人大叫一声。 啪! 接着,顾白听到了院内关门的声音。 顾白拍下额头,“失策。” 他让勾子离开,自己敲起了门,“大叔,我们真是过路的,不是鬼,刚才敲门的是我侍女…” “虽然丑是丑了很多,但很善良,你放心,我们肯定是人。” 勾子对顾白的话颇有微词,但鉴于天色已晚,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奈何这家被吓怕了,死活不开门。 没办法,顾白又去找了一家,好不容易才把门敲开。 巧的是,这次人家是一俏寡妇。 在看到顾白后,二话不说就开门了,即使被勾子吓了一跳,也没放弃让顾白进屋的打算。 这下换成顾白不放心了。 寡妇为他们熬了一顿白米粥,十分香,就是她看顾白的目光有点辣,让顾白如芒在背。 以至于他晚上睡觉都没睡好,还让勾子睡在旁边,一直防着某些人。 早上起来后,顾白和小寡妇一人俩黑眼圈,倒是勾子,睡的舒坦。 天依旧阴沉沉的,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顾白忧心忡忡的谢过俏寡妇后,领着勾子继续往城内赶。 ------------ 第七十七章 直觉 绕着山路,踩着泥泞穿行半天。 终于,在绕过一道山梁后,顾白看见了余杭城的城墙。 城墙在烟雨下,若隐若现,犹如汪洋中一页扁舟。 等下了山梁,靠近河边后,顾白见鱼妖又多起来。 他们袭击村庄,阻拦道路,耳边不时的可以传来村子里人惨死的痛呼声。 顾白视若不闻,领着勾子直行。 等快到城下时,路旁的一个村庄传来打斗声。 顾白探头一看,见王守义、谢长安和李浮游领着村子里的百姓,正抵抗着鱼妖的围攻。 “你们怎么在这儿?”顾白走过去,惊讶的问。 谢长安见到了顾白,松一口气。 “我们还以为你死在了桥镇,准备去帮你收尸。” “谢谢啊,我觉的我为你们收尸还差不多。”顾白见他们节节败退,选择袖手旁观。 “快过来帮忙啊。”李浮游在百忙之中回头。 顾白表示,他站在这儿袖手旁观,还能多活一会儿。 “快往城中撤吧。” 顾白把自己从桥镇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咱们必须找到七月女,才能阻止这场灾难。” 若不然,整个余杭城都要为之陪葬。 “冼鱼的女儿,是七月女?”李浮游一惊。 听顾白这么一说,他们也认识到,一直在这儿撑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只是…… 现在不是他们走不走的问题,而是这群鱼大爷让他们走不走的问题。 顾白有心杀贼,却无能为力。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时,一个人从迷雾中钻出来,手中挎着一个篮子。 “瓜婆?”顾白惊讶。 瓜婆也看见了他们,咯咯笑了,如铃铛般清脆,在烟雨中清晰传入耳畔。 “这群畜生,居然敢为难我的小郎君,太不自量力了。” 话音落下,瓜婆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来得到谢长安面前。 只见她袖如云,随手转。 啪啪! 在她的掌影覆盖下,鱼妖尽数被击毙,鱼头上炸开了一般,鲜血直流。 “我去!”王守义吓一跳。 拍西瓜一样拍的稀巴烂,这也忒厉害了吧? 他扭过头看谢长安一眼,这要是在做事时到了高兴处,一不小心…… 他莫名的同情谢长安。 “还愣着干什么,咱们快走了。”谢长安招呼王守义等人,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也不知道躲鱼妖,还是瓜婆。 “我们现在去哪儿找七月女?”谢长安问顾白。 王守义摸着自己的胡子,“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七月女现在应该在庄园。” “什么经验?” “自觉!”王守义理直气壮。 “你大爷。”三人一起鄙视他。 他们看向看向李浮游,他把庄园买下来了。 李浮游双手一摊,“我买下来就在那儿丢着了,我可不知道她在不在。” “不是,你既然丢着,你买那玩意儿干啥?”谢长安就不明白了。 “显的我有钱啊。”李浮游理所当然。 众人服了。 他们最终决定去看看。 但刚跑几步,顾白停下了,“不对,他们不在庄园。” “为什么?”三人不解。 “庄园里应该没几个人了吧?”顾白看着李浮游。 李浮游点头。 冼鱼的家人,早已经离开了庄园,李浮游也放着不进去住,因此仆人也都招回城了。 现在就几个老人在那儿洒扫而已。 “水仙降生之所,必定是孽力汇聚之地,同时,它还要保证召唤的信徒,尤其是七月女的安全。”顾白迅速思索着。 如此这般,现在水仙降临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 “西湖!”顾白笃定。 西湖里有蛇妖。 早在顾白在山上抄书时,它就已经在作乱了,甚至还杀了一群盗墓贼。 更重要的是,即便县令大人,也不是蛇妖的对手,只能求助于会稽郡的镇妖司。 那么现在,有蛇妖护着,西湖就是最安全的降临之所。 “擦,这水仙也太狡猾了,差点让我们扑个空。” 王守义当即转身,一马当先奔向余杭城。 “她怎么狡猾?明明是你凭直觉断定她在庄园,我相信你大爷。”谢长安鄙视之。 “县令,也就是你爹曾说过,男人的直觉是最不灵的。”王守义振振有词。 “真是我爹说的?” 谢长安不相信他父亲会说出这么白开水的话。 “当然,你爹还说过,女人的直觉是最可怕的。”王守义补一句。 “完了,这一定是你爹在偷腥的时候说的。”李浮游表示他的几十房小妾都有这技能。 “那应该试试我的直觉。” 勾子觉得,万一水仙的仆人反其道而行之,在甜水巷办降临仪式呢。 顾白他们全乐了。 “勾子,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还有就是你了。”王守义说着自己都笑了。 “你大爷!”勾子不客气的回他。 在说话间,他们脚步不停,很快到了城门处。 城门已经被关上。 许多鱼妖在城门前聚集,试图进城内。 见到顾白等人过后,它们调转方向,他们冲过来。 “大爷的,咱们绕城墙到北面。”顾白建议。 西湖在城北。 他们在狂奔前,不忘喊话给城门上的守卫,让他们通知县令,前往西湖。 天越来越暗,雨滴越来越大。 整个世界处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你们快看!” 在顺着东面城墙向前的时候,勾子指着前面惊讶地说。 众人抬头。 一个硕大无比的旋涡,连接着天与地。 旋涡迅速转动着,在狂吸水,水柱往上,直插云霄。 旋涡周围还在闪烁着狂雷,震撼无比。 “咱,咱们真能制止它?”谢长安脚步慢下来。 他觉得,现在逃路才是最重要的的。 “咱们要制止的不是水仙,而是七月女!”顾白提醒他,只要在仪式完成之前,把仪式破坏掉就万事大吉。 北城门外的西湖很快到了。 与此同时,谢长安的父亲,踩着被狂风吹着几近倒伏的树叶,越过他们,向湖边高塔跃去。 等顾白他们靠近时,谢长安父亲谢意已经同蛇妖战在一起。 那蛇妖像一列小火车,四处撞击着,阻止谢意靠近水面。 在蛇妖身后,甜水巷见过的信徒们,他们围着一个圈,中间放着一个幼儿,念念有词。 一水桶粗的闪电向幼儿炸去。 自有魂魄从旋涡中飞出,挡住闪电,让闪电根本落不到地面上。 ------------ 第七十八章 遗言 时间紧迫! 旋涡之中,有一团阴影在下来。 顾白猛吸一口气,让勾子留在原地。 “这畜牲估计不会被你吓到,你留在这儿安全。” 他们决定趁蛇妖被县令缠住,冲过去,破了阵法。 顾白一马当先。 王守义却先到蛇妖前,李浮游和谢长安紧随其后。 这三人,有武功功底儿在。 踩着蛇妖的身子,蹭蹭就上了蛇妖背部,跃了过去。 顾白就不行了。 他只能抓住蛇鳞,试图翻过去。 不巧,县令不是蛇妖对手,蛇妖一个横撞,直接把县令撞飞了。 接着,他低头,望着背上的顾白。 顾白一激灵。 他把左手上缠着的白布放下来,并指着王守义三人,“别看我呀,他们三个快过去了。” 蛇妖扭头一看,身子一翻,向王守义三人追去。 “你大爷的顾白,你不仗义啊。”王守义三人跑的更快,距离信徒们更近了。 顾白听不到他们亲切的问候。 他此刻跌倒在地上,摔的三荤六素。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见蛇妖已经快追上他们三个了。 “哎,兄弟,白蛇是我写的。”顾白招手。 嗖! 蛇妖又转回来。 他一大老爷们,最恨的就是把它编排成女蛇妖,还与卑微的人类谈情说爱的人。 前几个月,他一直在寻找这人。 今儿,终于被他找到了。 蛇妖怀着一腔愤懑之情向顾白撞过来。 幸好,县令追上来,一剑拦住他,顾白趁机一个翻滚,又靠近信徒一部。 轰! 一道闪电落下,打在顾白面前。 顾白脚步一停,“这老天爷,究竟帮谁的?” 老天爷不说话,又是一道雷落下,这次又被旋涡中的孽力拦住了。 王守义他们此刻已经到了信徒们面前。 以前他们不是信徒对手,现在自然也不是。 他们与信徒缠斗在一起,一时片刻根本靠不近阵法。 只能靠顾白了。 顾白狼狈的在走过来。 “这真的是高手?”王守义疑惑,“会不会上次是他瞎蒙的?” “瞎蒙也是运气好,让他再瞎蒙一次。”谢长安气喘吁吁。 他们也搞不懂顾白,一剑可杀七品的冼鱼,别的时候却是手无缚鸡之力。 说话间,王守义他们已经落入下风。 顾白冲过来。 “让我来!”他左手提着一根木棒,气势汹汹。 砰! 啊! 顾白被直接拍到在地。 却是县令被蛇妖打球一般拍过来,压在顾白身上。 也幸好是县令,他在空中调整了一番,若不然,顾白非被砸死不可。 “县令,别愣着了,快破阵!”顾白提醒。 县令被当球打,本来还不服气,闻言登时醒悟,举手一招向守阵的信徒杀去。 砰! 吸到天上的水,忽然落到湖面上。 登时,地动山摇。 西湖水如海啸,高如城墙,向众人扑过来。 旋涡横移,孽力护住了阵法,不遭水祸,别的人全遭了殃。 谢长安等人直接被冲出去。 顾白在县令身边,被县令护住了,所以他手无缚鸡之力,却也安然无恙。 待风平浪静之后,众人抬起头。 天已经晦暗,旋涡中的黑影已经到了塔顶,正在缓缓地落向旋涡中心——七月女。 “快,阻止他!”县令跃起,向阵法飞去。 砰! 刚飞出去不久,蛇妖从水里扑出,直接把他拍在脚下。 接着,蛇妖以迅雷不及掩而之势,向顾白冲过来。 “大爷的。”顾白躲闪不及,只能左手握住一根树枝。 “既然你送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顾白一吹,将眼角的湿发吹走。 蛇妖不屑一顾。 他今天就要把编排他是女人的虫子碾死。 一道闪电,将天空一分为二。 但远不及张安那一根树枝在天空中划过的轨迹炫丽。 躺在地上的县令呆呆地望着。 那一剑是他见过的最为华丽,最为简洁,最为神奇的一剑。 刚坐起来的李浮游、王守义,挂在树上的谢长安,都望着这一剑。 这一剑,将成为日后他们永远难以忘记的一剑。 这一剑,惊艳了岁月,斩断了时光。 这一刻,属于这一剑。 这一剑,是可以勾子的反义词,媲美的一剑。 这一剑,迅速落下。 蛇妖忽然觉得,他死在这一剑之下,也挺值得的。 念头闪过,他重重落在地上,失去意识。 至于顾白。 本来一身鲜血,但头发却在迅速变白,顷刻之间,化为一头白发。 纵然是血,也挡不住那一头雪白。 白的不止是顾白的头,他的身子也在极具苍老,他用棍子颤颤巍巍的扶住自己。 “大,大爷的,托大了。”顾白说一句话都要喘三次。 他望着左手上的屏幕苦笑,万万想不到,这一剑下去,直接耗干了他的生命。 留一天也成啊。 他就能托桥镇的老妖怪给他加寿命了。 那老妖怪也是。 他都从桥镇出来一天了,居然还没给他加上寿命,说好的先加寿命,助他杀七月女呢? 一阵风吹来,顾白摇摇晃晃。 李浮游急忙过来扶住他。 县令虽惊讶于顾白一剑苍老,但明白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他赶往阵法。 一剑横扫那些阻拦的信徒。 在县令面前,这些信徒不堪一击。 这边,王守义拉着谢长安追过来,“老顾,你这是…” “他娘的,老子今天怕是要撂这儿了。”顾白大口大口喘气。 “老顾,别说这丧气话,你还没娶过媳妇呢。”王守义忙安慰他。 “对对,我们这就带你去见郎中,你这么英俊帅气,虽然还差我一些,若就此一命呜呼了,对世间女子是一大损失。”谢长安让几个人搭把手,把顾白架起来。 顾白摆手。 不用了。 这不是药石可以救活的。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生命力都在流失。 现在,动一下对他而言都是奢望。 “趁我还有口气儿,我得交代下遗言。”顾白拦住他们。 “首先,我的英俊帅气,是老谢你万万比不上的,别给自己贴金。” 谢长安:“嘿,老顾,你…” 王守义推他一下,“老顾都要死了,你就承认吧。” “行,行,我承认,老顾是比我英俊一些。” “那是一些?”顾白看他。 李浮游在旁边也鄙视他,“老顾都快死了,你还计较那一些?” “好好,大爷的,你都这么老了还比我英俊这么多。”谢长安叹息一声。 顾白心满意足。 他英俊如斯,万不可日后让人看着谢长安的脸来加一些,猜想他的样貌。 ------------ 第七十九章  我死了,但我变强了 “我第二个放心不下的是勾子。” “这孩子命苦啊。她本来是小姐的命。主人看到他娘的勾子后发情,于是有了她,但觉得她太丑,又不承认,反而处处为难她,嫌弃她,最后还给别人银子卖了她。” “我死后,银子都给她吧,虽然我还欠了不少银子,但应该没人敢找勾子要债吧?” “要是银子用光了,你们…” 他停下来喘息。 “我们就什么。” “把她送到下面找我,再当仆人,也省的在世上受苦了。” “大爷的!”勾子双目含泪,怒瞪顾白,“鬼才给你当仆人。” “已经有人许你公子荣华富贵了,你公子在下面,一等一的贵人,可以让你当群仆之首!” “那还成。”勾子很满意。 砰! 一道人影打断他们的煽情。 是县令。 他在杀退那些信徒后,冲进去试图杀了七月女。 但旋涡笼罩之下,他刚靠近,就把孽力打出来,根本不可能进去。 他们必须想别的办法。 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因为旋涡中的影子在呼吸之间,就要降生到七月女身上了。 “得,你也不用交代遗言了,咱们死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谢长安说着回头看顾白。 顾白头低垂,进去的气也无了,身子瘫软下去。 “老顾!”谢长安惊呼。 他们刚要伸手去扶,时间停下来,旋涡不再转动,雨不再往下落。 雨珠挂在空中,如在珠帘之上。 但有一个例外。 顾白可以动。 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出来,望着这世界,十分之好奇。 “这就是死了以后的世界?怪漂亮的。”他伸手去碰雨珠,果冻一样。 “不,这是时停。” 黑影从旋涡中剥离,缓缓地落下来,化成一位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她歪着头看着顾白,“真遗憾,我刚来世间找你,你就要下去了。” 顾白一点儿也不遗憾。 “你是水仙?”顾白打量过后,“还成,算得上倾国倾城,虽然与我相比还差一点。” 他惋惜,“我还以为你和稳婆家里画像上的水仙一样恶心呢,你要是早露出真面目多好,我也就不破坏阵法,直接让你降临了。” 水仙轻笑,“这你就错了,这是我,那也是我,我想让你看见我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她向顾白招手,“你死了也罢,既然已经饮下追魂水,你就是我的人了。” 以后,就化作鬼,陪伴在她身边吧。 “我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的。”水仙轻招手。 顾白身不由己的向她飘过去。 “那你得先问过我。”又一股力,把顾白拉回去。 他扭头一看,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化作一尊金佛,不对,是扑了金粉的和尚。 “这个人把灵魂卖给了我。”金和尚双手合十。 “是你!”水仙有一丝戒备,“和尚,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把他带走了。”金和尚双手合十唱一佛号,“不久之前,他把灵魂许给了吾主。” “胡说,他饮下了我的追魂水,是我的。”水仙怒道。 金和尚语气平淡,“他把灵魂许给了吾主。” 水仙见他来来回回一句话,争辩不出什么,扭头问顾白,“说!你的灵魂是谁的?” 顾白一脸为难。 “哎,太英俊也是一个麻烦。”他扶额,一脸无奈,心里却在笑。 当时,在桥镇把灵魂答应给那老妖婆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现在这局面了。 他本来以为很久以后才能见到。 却想不到杀一只蛇妖,居然把寿命耗干了 “这样吧。”顾白建议,“你们俩打一架,谁赢了我跟谁走。” 俩人顿时明白顾白在打什么主意。 “卑鄙!” “狡猾!” 俩人一人送给顾白一句话。 顾白把问题推给他们,“那要不然,你们自己想个办法。” 他已经是鬼了,他就不信他们可以把他劈开,一人一半。 金和尚和水仙对视一眼。 “竖子太卑鄙,不如交给我,回去定让他吃一番苦头。”金和尚建议。 “哎呦呦。”水仙娇滴滴的笑,“怎么能劳您一出家人做这等恶事呢,还是我来吧。” 金和尚冷笑,“想不到刚变成一刻女人,你已经得到精髓了。” “你!”水仙怒了,男音都出来了。 战斗一触即发。 顾白略有些得意。 想不到机缘巧合之下,他居然把两个妖魔玩的团团转。 “那你们只能打一架了。”他继续挑拨。 这一挑拨,反倒坏事儿了。 金和尚和水仙对视一眼,回过神。 他们都不想放弃,但作为妖魔,他们也知道,他们被顾白算计了。 因此,他们迟迟不动手。 局面陷入僵局。 片刻后,金和尚一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水仙看他。 “我不打扰你降临凡尘,你把他让给我。”金和尚一指顾白。 “我靠!”顾白得意一扫而空,变成惊讶。 “和尚,不带你这样的,你可是出家人,怎能忍受生灵涂炭呢?”顾白觉得他十分不地道,“桥镇的老妖婆,你在凡世的代言人让我来对付她的。你手下还在战,和尚你怎么能先降。” 金和尚不理他,直直盯着水仙,等她拿主意。 若在顾白斩杀蛇妖之前,他出来,或许就不答应这交易了。 但现在,顾白比破坏降临仪式更吸引他主意。 用寿元斩妖怪! 有点儿意思。 若为他所用,他又是地下阎罗判官手下,那到时候顾白就是无敌的。 水仙倒没想到那么多。 她就是馋顾白的脸,如此而已。 但降生比美色更重要,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请吧。”金和尚让水仙继续,他准备带走顾白。 “慢着!”张安制止他们,“你们是不是忘记问我的主意了?” “你?”水仙轻蔑一笑。 一长得英俊帅气的蝼蚁而已。 顾白把自己的左手抬起来,“其实,我以前一直好奇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金和尚问。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我的左手会如何?”他抬头,轻笑着问两人。 “什么!”水仙觉得不妙。 “现在可以试试了。”顾白左手一抬,斜着一指。 唰! 一道剑气呼啸而出。 斩碎雨珠,掠过水仙脸颊,带起一丝秀发,朝着旋涡扑去。 咻! 方才水泼不进,由孽力组成的旋涡,被剑气一斩为二。 至于顾白。 他望了望左手,浮现的面板出现变化:【解除封印】 面板上出现属性点。 还有两个技能,分别为斩、闪。 初始一个技能点,属性和两个技能都可以加。 “原来如此。”顾白恍然。 他死了,才是最强的! ------------ 第八十章 还阳 “你敢伤我?!”水仙大怒。 她万万想不到,她还不没有降临到世上,先被一死人给伤了。 她暴起伤人,一挥手,数把冰刀凭空出现,朝着顾白射过来。 顾白信手一挥。 若刚才杀蛇妖一剑,顾白夺天地之造化。 那么现在这一道剑气,顾白就是吸收了日月之精华。 一剑,光芒璀璨,日月无光。 光芒闪过,冰刀落地,水仙的脸竟然被削去半截。 “怎么可能!” 水仙慌了,声音也变了,变成了一个凄厉男子声音,语气中全是不敢相信。 金和尚悄悄地远离顾白几步。 “你难道忘记了?”他提醒水仙,“当初你的手下,他也是一剑灰飞烟灭。” 那些可都是水鬼。 水仙记起,再看顾白的眼神,瞳孔里全是忌惮。 鬼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这厮还能杀死,那他们这些妖魔…… 正在水仙暗自打算盘时,顾白又挥一剑气。 水仙吓的忙闪。 噗! 一剑穿过,水仙一片头皮不见了。 “哎,你乱挡什么。”顾白不悦。 他打算把旋涡彻底击散。 接着,他又挥洒几道剑气,直接把水仙后面的旋涡打散,那些孽力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水仙惊了。 在顾白看向他时,水仙手一挥,“再见。” 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 顾白回头看金和尚。 金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身为出家人,怎能忍看生灵涂炭呢?” “什么意思?”顾白不懂。 “佛度有缘人了,我看施主有慧根,日后必造福一方……” “直白点。” “送你回去。” 顾白摇头,“可我的寿命已经耗干净了。” “不怕,我再给你。”金和尚十分之大方。 “多少年?” 金和尚伸出三根手指。 顾白心中一喜。 三年? 太好了,算上他抄书的话,他又可以活很长时间。 “三天。”金和尚说。 顾白脸上笑容顿消,他盯着金和尚,“你不怕我再死了,去找你?” 金和尚轻笑,“不是所有人死了都能变成鬼的。” 若不是他们抢顾白的灵魂,让他成为了鬼,顾白这会儿早魂游地府去了。 顾白点头,“有道理。” 他抬起左手,只待一挥出剑气。 “三天太少,一来一回,都来不及准备后事,我还是当鬼吧。”顾白轻叹。 “三年,就三年。” 人在屋檐下,不,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金和尚从心了。 “三年,三年不能再多了。” 金和尚表示,他在下面也只是一小吏,寿命增太多,他有麻烦。 “为什么你小姨子可以长命百岁?”顾白问。 “镇上百姓欠我们的,另外,命是借的,不是平白多出来的,所以上面不会追究。”金和尚告诉顾白,他手里的三年,也是从别人身上搜刮来的。 顾白明白了。美女窝 这玩意还讲究一个守恒。 “三年就三年,你记着多搜刮点,下次寿命快到时,我跳水变水鬼再找你,让你继续给我续。” 跳水死了,必成水鬼,水鬼得找替身后才能去往轮回。 金和尚佩服的看着顾白,“你够狠。” 但也得水仙同意才成。 顾白还想说几句话,金和尚突然往顾白身上一拍,把他推回自己身体。 “我还没说完呢!” 顾白后面几个字吐出来时,被谢长安他们听到了。 谢长安他们正要去扶顾白。 闻言一怔。 “我擦,老顾,你怎么又活了?”谢长安很是不解。 王守义也很是不解,“你这头发,怎么还慢慢变黑了?” 顾白站直身子,无奈地说:“我也想死,但人长得太英俊,下面的人不收哇。” 众人对这说法嗤之以鼻。 但看顾白慢慢又变年轻的样子,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名堂。 “刚才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王守义若有所思,他问,“鬼差难道是女的?” 众人恍然,“有可能。” 慢慢地,顾白除了头发上留下一溜儿白以外,同以前一模一样。 那一抹白,不仅不影响顾白,反而衬托着他更有韵味。 “大爷的,若不是知道我喜欢女的,我都要质疑一下自己的取向了。” 谢长安摇了摇头,望向前方。 此刻,黑云退散,一缕阳光从云缝中落下来。 孽力组成的旋涡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沸腾的湖水,鱼妖也都仓皇退散。 唯有那群水仙信徒,他们呆呆地望着天空,傻在原地。 明明水仙大人快要降生了。 怎么眨眼之间,消失不见了? 一些机灵的信徒想逃,被县令大人一掌拍回去。 有他在,这些人休想逃。 只是,县令也疑惑,“这仪式好端端的,为什么停下来了?” “当然是我干的。”顾白傲然。 众人不信。 “你要有这本事,刚才还用差点死了?” 谢长安可不认为张安刚才那样子是装出来的。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死了才是最强的,活着就把自己封印住了。”他一本正经。 “那你快死吧,把自己封印了作甚。”李浮游顺口一句。 顾白叹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我怕我死了,老谢也可以称之为英俊。” 他对自己的臭皮囊还是很满意的。 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这么英俊,就这么丢了,可惜。 当然,变成鬼的顾白依然英俊。 但那只有鬼看得见,有点暴殄天物,顾白觉得还是活着好。 众人歇息一番后,押送着水仙信徒回余杭城。 回城后,自有衙役和镇妖司的人帮忙押送,顾白他们离开了队伍,往回走。 虽然现在不用死了,但顾白很累,更不用说还死了一次。 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睡上一觉。 但一路上的触目惊心,让顾白心很沉重。 水里的妖怪、水鬼全出来了,城们的水闸也被妖怪们冲破了。 他们在城里肆意的屠杀。 此刻虽然已经退去,但余杭城内血流成河,碧绿的河水都被染红。 “平时见不到,现在一乱,想不到有这么多妖怪。”王守义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这些妖怪一旦沾了人血,势必会变得嗜血。 到时候,少不了猎杀人类。 可以预见的是,余杭城内日后不会太平。 ------------ 第八十一章  万人空巷 日子悠悠过。 所有的伤痕,都可以被时间抹平。 半个月后,生活又回到正轨,若不是乱葬岗上多了许多坟堆,根本看不到丝毫伤痕。 蛇妖被诛,水仙降临被打断。 虽不知道如何被打断的,但县令出手是真的,因此,这份功绩被算在县令头上。 至于顾白。 县令本来要上表他功绩的,但顾白无意于庙堂,也懒得与庙堂上的人打交道。 让县令帮他瞒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顾白所有的经历都在寻找仇家上了。 当年,顾家被付之一炬,一同消失的还有账本,顾白只能一家有一家的查起。 好在有了李浮游的帮忙,他把当年书店欠下的账一一还了,然后从中寻找线索。 这些债主,有的往外借书,把书籍、古本给了顾白的兄长,托他送给别人。 有的想要买书,托顾白兄长在外搜罗。 这些是全部付了订金的,只要找上门来,就还算有迹可循。 顾白把这些名单整理,期望勾勒出长兄最后一处出船做生意走过的路。 正在顾白忙这些的时候,李浮游和谢长安联袂走进书屋。 “顾兄,好戏,好戏呀!”李浮游赞不绝口。 有银子能使鬼推磨 有银子建一座画舫,自然也手到擒来。 在船建好后,李浮游还把全余杭城,甚至把会稽郡有名的角儿买了过来,把顾白写好的上、中两本《牡丹亭》搬上舞台。 虽然缺少下本,但丝毫不减这本子的成功。 人们思之如狂,万人空巷。 画舫天天座无虚席,以至于李浮游不得不把人分成两拨,白天、黑夜连轴转的演出。 饶是如此,演出当时,莫说画舫上了,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岸上,只要有能听到戏声之处,都围满人。 现在大街小巷,人们全在谈论杜丽娘和柳梦梅这两个角色。 连带着,唱戏的两个人也成了名人,走到什么地方,都有人追捧和指点。 只可惜了孟小溪。 她现在去了会稽郡。 若还在余杭城的话,这角色本来应该是她的。 凭这出戏攒下名声,孟小溪再去会稽郡,名声绝对水涨船高。 奈何,错过就是错过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目谁家院,好词儿,好词儿。”李浮游摇头晃脑的惊叹。 他现在觉得投资顾白,真的赚翻了。 当然,他流水般投进去的银子,现在收回来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但他李浮游是在意银子的人? 他在意的是名声。 这下可好,他现在彻底出名了。 书院里的教习,夫子们,现在都摇头晃脑的品味《牡丹亭》中的诗词,成了画舫上常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谢长安觉得这一句才精妙。 他以后再勾搭姑娘,就不用找太多借口。 直接来一句文绉绉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不知道会让多少姑娘迷了心窍。 他们坐在顾白书案面前,“老顾,你的下本什么时候出来,大家可都在等着呢。” “对呀。”勾子在旁边搭腔,“徐娘他们都等着下文呢。” 顾白瞥勾子一眼,“等什么下文,你在等着赚银子吧?” 作为顾白的侍女,勾子自然是最知道接下来走向的。 于是,徐娘等人收买了勾子,让她入夜的时候,在酒泸里为他们讲下文。 虽然不是戏文,只知道个大概走向,但依然让人很满足。 勾子一吐舌头。 她自以为做的隐秘,想不到被顾白发现了。 顾白望着案头整理的线索,“我现在没空,我正在查找当时兄长活动的轨迹。” 顾白兄长不止在余杭城活动,还去了会稽郡。 他得先把余杭城的查了,若还无线索的话,就得去趟会稽郡。 “巧了。”谢长安一合手中折扇,“我也要去会稽郡了。” 顾白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你去会稽郡作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谢长安得意,“诛杀蛇妖,于千钧一发之间阻止水仙,这些功绩,足够我父亲更进一步了。” 正好,会稽郡太守被杀,于是谢意成为了新一任的会稽郡太守,即将走马上任。 顾白放下笔,“恭喜呀。” 这下,谢意不仅官升一级,而且在修为上,也可以更进一步了。 走了仕途的人,在修行上主要靠声望。 太守之职,当然比当县令得来的声望要多。 “那是。”谢长安以为顾白在恭喜自己,“以后,我就是太守之子了,会稽郡横着走。” 会稽郡的繁华,不是余杭城可比的。 到时候不知道多少姑娘将投入他的怀抱。 顾白乐了,“说的你现在余杭城内横着走了似的。” 他至今记得,谢长安被丢到庙里抄书的惨样。 “哈哈。”李浮游幸灾乐祸起来,“到了会稽郡,太守肯定把你丢进书院。” 会稽郡的书院,门规森严,不是余杭城的小小书院能比的。 里面的夫子,教习,有些是太守都得尊敬的。 到时候,谢长安若还像在余杭城内这么不求上进,不知道怎么被太守收拾呢。 被他们这么一说,谢长安忽然对去会稽郡的日子,不那么向往了。 “不过,你和太守去会稽郡也好。”顾白说。 他搜集到的线索中,有许多是在会稽郡,谢长安去了会稽郡,日后他去查起来,也有个助力。 谢长安拍着胸脯答应了。 “这不用多说,只要老顾你去了,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的人找出来。” 他就等着在会稽郡同顾白相聚了,“咱们把老李丢在这儿,守着他四十多个小妾寂寞去吧。” 这话说的,顾白莫名的听出几分酸涩。 “老王呢?”顾白问。 谢长安表示,作为谢长安父亲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老王这次也高升,从一县捕头成为一郡捕头了。 见他们都要去会稽郡,李浮游表示自己也要去。 “你舍得自己的四十多房小妾?”谢长安问。 “嗨,我家在会稽郡也有几座庄园与房子,大不了把她们都接过去呗。”李浮游不以为意。 豪气! 顾白佩服。 “再说,就咱们这画舫,这戏,不出去惊艳他们一番可惜了。”李浮游早有出去的念头。 他唯一还留在这儿的理由是《牡丹亭》的下本。 “咱不能让余杭的百姓听半出戏呀,当太监可不是好习惯。”李浮游说。 “谁想当太监似的,还不是生活所迫。”顾白望着面前的名单,一脸忧愁。 他得一个一个的去查。 ------------ 第八十二章 勾引 一出好戏为顾白带来偌大名声。 现在整个余杭城,无人不谈《牡丹亭》。 有人被顾白的辞藻华丽所折服,认为顾白堪称语言大师。 虽然顾白已经不止一次的澄清,《牡丹亭》不是他写的。 但谁信呢? 若真有人有这等好本子,会不发出来,而是交到顾白手里? 还有的人被《牡丹亭》里的故事打动了。 杜丽娘与柳梦梅二人之间至情至性的爱情演绎,让许多人向往不已。 这些人大多是穷书生。 现在,时常可以见到一些穷书生,在酒楼之上吟诵着“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诗句,期待被富家女赏识。 这已然成为余杭城内一景。 另一景是少女们的悲春伤秋。 《牡丹亭》写了官家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竟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与柳梦梅永结同心的故事。 深藏闺中的她们,十分渴望遇见这样一场惊天动地,感人至深的爱情。 而她们最渴望的对象,那一定是写了这出戏的顾白。 现在顾白的书屋门庭若市,几乎全是出门买书的闺中小姐,让书屋的生意一下子好很多。 已经去了会稽郡的谢长安给顾白来信,说现在会稽郡也在传唱《牡丹亭》了。 许多少女怀春,把顾白当成了戏里的男主柳梦梅。 不过,他让顾白放心,他全帮顾白拒绝了。 他逢人就说,顾白同戏里的柳梦梅一点儿也不一样,邋里邋遢,丑的还惊天地泣鬼神。 “他就是娶不到媳妇,所以才在戏里这么写来意淫的。” 末了,谢长安还在信里,让顾白感谢他为顾白拒绝了那么多桃花运。 “我知道你最烦这个了。”他贱兮兮地说。 顾白是要感谢他。 因为,他现在就陷入了一桩桃花运中。 一日清晨,顾白刚研磨,准备书写,店里冲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公子五大三粗,毛发旺盛,小小年纪就有了络腮胡,两个眼睛的眉毛还粘连在一起长成一条线。 在进店后,他一眼就盯上了顾白,“就是你写的《牡丹亭》?” 顾白纠正他,“不是我,是汤显祖。” “是不是你拿出来的?”公子问他。 顾白想说不是,但银子拿了,名声挣了,想赖也赖不掉。 他只能点头。 “把他带走!”公子一挥手,一群恶仆围上来,二话不说要拿顾白。 顾白不想伤人。 他慢悠悠的解开左手上的绷带,“你为什么抓我?至少得有个理由吧。” 公子本来不准备言语,但勾子站出来一个“就是”,让他破了防。 “我去,这姑娘真丑。”公子忍不住说。 “你大爷!”勾子向他倒竖大拇指。 公子也不与她计较,毕竟她已经这么丑了,生活不易,还是让她感受下人间的爱吧。 “你!就是你!勾引我妹妹!”公子指着顾白怒道。 顾白解绷带的手停下,“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妹妹了?” 他一直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 更不用说,面前这位公子毛发这么旺盛,他妹妹估计也差不到那儿去。 “还说不是你,我妹妹说了,与他私定终身的人,就是是写《牡丹亭》的人!”公子说。 顾白还想说《牡丹亭》是汤显祖写的,关我什么事。 但想到估计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别玷污汤老名声了。 于是,他点头,“是我写的不错,但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妹妹了?” “还想抵赖?!哼,我妹妹与你私定终生,茶不思,饭不想,现在都病入膏肓了。”公子怒道。 若不是家丑不可外扬,他早来找这孙子了。 “我擦。”顾白惊讶。 见来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勾子信了,“公子,不会真是你做的吧?” 怪不得公子不亲近秀色可餐的女色,敢情是对毛发有要求。 “滚蛋。”顾白让她一边去,“我怎么可能与你妹妹私定终生。” “少废话,是不是,见到我妹妹就知道了。”公子一挥手,让手下上去把顾白带走。 顾白把手上绷带又缠上了。 他不准备动手。 他得洗清自己的冤屈,像他如此英俊之人,是不可能与一个毛发旺盛的人私定终生的! 勾子没跟过去。 她想得更多,万一这伙人找了这么一个借口,趁机劫顾白的色呢? 勾子觉得很有可能,于是她找李浮游去了。 谢长安和王守义走了,现在李浮游和顾白成了狐朋狗友。 当然,他们本来就在狼狈为奸。 李浮游一辈子尽花银子了,还是第一次靠着顾白挣了银子,所以一听说顾白被抓了,立刻引人去找。 顾白这么英俊的人,十分惹人注目。 更不用说,那伙人抓人时,压根没想着避人,因此李浮游他们顺利的跟到一座宅子前。 李浮游一拍额头,“我早应该想到的,毛发旺盛的公子,在余杭城还有谁?” 只有岳家大公子了。 他们敲门,门房见是李家公子来了,直接把他们领了进去。 见到大厅,李浮游见到了顾白。 “顾兄,听说你有意中人了,我赶忙就来了,在哪儿呢?”李浮游幸灾乐祸。 “李浮游,你他娘的来的到挺快。”岳家大公子没好气的说。 “那是,万一你这头猩猩强逼我兄弟娶你妹子呢,你妹子长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浮游说。 岳家大公子让李浮游闭嘴,“我妹子长的如花似玉,是你们不懂欣赏,再者说……” 岳家大公子一指勾子,“有她在身边,我妹子就是再难看,那也是国色天香。” 这话是真的。 李浮游无法反驳。 岳家大公子倒是回过味儿来。 妹子要是真和他私定终身,貌似还挺不错,不吃亏呀。 当然,当务之急是让顾白无可辩驳的认了勾引他妹妹,与他妹妹私定终身的是他。 “人呢?” 岳家大公子朝屏风里面喊。 “少爷,来了。” 一仆人麻溜儿的跑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侍女。 这些侍女是伺候岳家小姐的,曾见过岳家小姐同那人幽会,现在岳家大公子让他们来认人。 “你们都仔细看看,是不是他?”岳家大公子指着顾白。 侍女们一瞥姑娘,齐刷刷的点头,“公子,就是他!” 一脸自信的顾白垮了脸。 他站起来,“你们别胡说,我可是真人君子!” 岳家大公子一脸得意,“小子,你就认了吧。” “认你妹,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顾白走到他们面前,指着自己的脸,“你们再好好看看,是我?” 侍女们这次认真看了。 废话,这么英俊的男人在面前,不看是傻子。 这一仔细看,还真被她们看出区别。 ------------ 第八十三章 太平诗集 “是有点不一样。”一位侍女点头。 她后面的几个侍女,不约而同的一起点头。 本来已经成竹在胸,准备逼顾白娶他妹子的岳大公子一愣,“有什么不一样?” “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差距还挺大的。”侍女说。 岳大公子又问有什么差距。 侍女思量了半天,“那人没有这位公子英俊。” “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后面的侍女们一起点头。 “怎么个意思?”岳大公子迷糊了。 这都一模一样了,怎么英俊还能分出个十万八千里。 “公子,这就和饮茶一样。同样是茶叶,好的茶叶,一看就知道很好喝,这公子就是。”侍女痴迷的看着顾白。 看热闹的李浮游目瞪口呆。 大爷的,夸人还有这么夸的? 他的四十八房小妾里若有一个人能这么说话,他何至于娶四十八房。 顾白这时候理直气壮了,“我说吧,就不是我干的。” 他顾白是许多貌若天仙的女子都得不到的人,遑论毛发旺盛之人的妹子了。 刚才那么一瞬间,岳大公子还挺希望是顾白的。 毕竟这么英俊。 别的不说,至少他们老岳家的后辈,可以改良一下样貌。 就面前这小子,女子即便丑如旁边的侍女,后代样貌也可以纠正回来吧。 于是,他双手叉腰,“就算不是你干的,那也与你脱不了干系,若不然为何与你长的一模一样?” 顾白无奈。 大爷,这还说不明白了。 也罢,他正好看看,究竟谁在假扮成他招摇撞骗。 顾白问道:“你们小姐在哪儿遇见我,不对,假扮我那个人的?” “后院的赎楼。”侍女答。 “书楼?”顾白让岳大公子领自己去看。 “看什么看,你把这事儿领了不就成了。”岳大公子越想越觉得让顾白当自己妹夫合算。 “不好意思,我没有当备胎的打算。”顾白笑着说。 岳大公子挠下后脑勺,明白过来,“哦,你放心,怀胎这事儿不用着急。” “你大爷!”顾白忍不住了,“快带我去抓罪魁祸首!” 岳大公子这下明白了。 他拦住要去后院的顾白,“你先等等。” 他去后面招呼一声,让所有女眷,尤其自己妻妾关上门,不许出来活动。 等一切妥当后,他才如临大敌的陪顾白进后院。 作为余杭城有名的世家,岳家后花园十分漂亮,亭台楼下,奇树怪石浓缩于一院之内。 在一片池塘中央,有一小岛。 小岛之上有一座书楼。 “这就是赎楼了。”岳大公子说。 顾白听明白了,“为什么叫赎楼,而不是书…” “别问!”李浮游拦住顾白。 但已经迟了。 岳大公子轻笑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当年,岳家还是穷困之家时,其先祖就酷爱读书,经常四处哀求借书来读。 遇见好书,就抄写下来,三遍、四遍的捧读。 久而久之,书越来越多,岳家专门建了一座书楼来放置这些书籍。 后来,岳家家道中落,不得已之下,先祖把这些书又典当出去应急。 靠着那笔银子,岳家复苏,慢慢地又兴旺起来,于是又把书赎回来。 为了让后人谨记那次经历,先祖把书楼的名字改为赎楼。 顾白若有所思。 “下次,你们家再当书,不如当给我。”顾白做书商,最喜欢的就是书。 “做梦!” 岳大公子翻个白眼,“当然,你要是娶了我妹子,莫说当书,就是直接把这赎楼给你都行。” “别,我不卖身。”顾白拒绝。 李浮游拉住岳大公子,“行呀,老岳,为了妹子,甘愿把祖产卖出去。” 他略一盘算,“这样,我娶你妹子,你把赎楼给我,如何?” 李浮游四十八房小妾了。 高的,矮的,瘦的,胖的都尝试过了,就是没尝试过毛发旺盛的。 “去你大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那臊样。”岳大公子追顾白去了。 “嘿,不愧是读书人,骂人就是他娘的狠。”李浮游摇头。 顾白站在池塘前四处打量。 “赎楼在岛上,按理说,陌生人想上去不容易呀。”他皱眉。 岳小姐和假冒他的人赎楼遇见,难道她就不奇怪? 还是说,这妖怪把岳小姐迷的失魂落魄。 “哦,他是被仆人请上去的。”侍女在旁边说。 请上去的! 顾白回头,“那个人和我一模一样,你们把他请了上去?” 侍女点头。 “为什么?” “他来归还一本书。”岳大公子走上来。 这本书的名字叫《太平诗集》。 “这本集子是先祖当年典当书楼里书籍时,被当铺转手出去的一本诗集。这本诗集是先祖自己搜集当时名人雅士的诗句而成,上面还有先先祖的诗句,对我们家意义重大。” 先祖遍寻无果后,留下遗训,让后人务必找到这本诗集。 到了岳大公子父亲一辈。 他父亲对这事儿格外上心,赏重金拜托余杭城内的书商帮他们搜寻。 一年前,一位书商带来消息。 “就是你们书屋的上一任掌柜……” “我哥哥!” 顾白等他下文。 “对,你哥哥说在会稽郡王家,找到了这本书,王家答应把这本书还给我岳家,但必须等他们抄录一本后。” 对于这样的小要求,岳大公子自然答应。 他提前付了银子,托顾白的哥哥待王家抄写完后,把书带回来。 后来,顾家就出了事。 岳大公子不知道书在不在顾家手中,决定等一等再说。 要真的不行,就准备再派人去问问会稽郡王家。 就在他们等待,而没有上门去找顾白讨债时,假顾白拿着《太平诗集》上门了。 岳大公子当时不在家,岳家妹子在赎楼上接待了假顾白。 “这小子的模样,大家也知道,一见面就把我妹子魂儿勾去了。”岳大公子愤愤不平,他家妹子也太好得手了。 假顾白也有意勾引。 一来二去,他们就在赎楼上有了情意。 后来,传出顾白是《牡丹亭》的作者,少女怀春总是诗,多毛的少女也不例外。 她见情郎如此多才,于是就在赎楼上生米煮成熟饭,私定终生了。 岳大公子得知这个消息,自然不答应。 “我还没找这孙子说理去,这孙子他居然不来了。”岳大公子指着顾白。 “哎,哎,说话注意点儿,是那孙子!”顾白提醒他。 “对,不是这孙子。”勾子顺口接茬。 顾白一脚把她踹走。 岳大公子见状感慨,“丑就是有底气呀。” 砸手里了,不怕被卖出去。 ------------ 第八十四章 一见顾郎终生误 顾白绕着池塘转一圈。 “后面他来的时候,也是大摇大摆的上赎楼?”他问侍女。 侍女摇头。 私定终生这事儿,不敢让太多人知道。 岳小姐幽会,在公子不在家的时候上赎楼,在家的时候,他们就在靠近后门的一个园子里幽会。 “带我去。”顾白让侍女带路。 这院子很偏僻,园子里的草木缺乏打理,肆意生长。 “这园子没人来?”顾白好奇问。 有钱人家就是豪气,荒置的院子快超过他的书屋了。 “园子以前有狐妖作祟,久而久之,就荒置了。”岳大公子说。 “那破案了,就是狐狸变成老顾的样子勾引你妹子。” 李浮游一拍双手,这案子也太简单了。 顾白深以为然的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唯一疑惑之处是这狐妖审美有问题。 别的狐妖,勾引的全是俊男美女,这狐妖勾引的是长毛的妹子。 他是觉得自己毛不够长? 岳大公子摇头,“不,不,三年以前,这里就没有狐妖了。” 顾白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三年前,我请一位道长在此擒妖,自那以后,狐妖彻底不见了踪影。”岳大公子说。 李浮游好奇,“道长当真可以擒住狐妖?” 岳大公子点头,“自那以后,院子里再也没闹过狐妖。” “那改天把道长介绍给我认识。”李浮游说。 顾白回头看他,“你家也有狐妖?” 李浮游摇头,“我想让他帮我抓只狐妖。” 听闻女狐妖十分漂亮,他四十八房小妾里,就缺这种人才,不,狐才。 “我还听说,狐妖千变万化,我要有个小妾是狐妖……” 李浮游摇头,“啧啧。” 这色痞…… 众人不理他。 顾白在院子中转几圈. 院子荒芜,楼阁上满是尘土气。 幽会的凉亭里,旁边有一口井,井口细小,里面的水清澈干净。 “这井里的水直通外面,清如许。”岳大公子说。 侍女点头。 小姐和假顾白幽会的时候,经常用井里的水镇酒。 “会享受啊。”顾白说。 他夏日的时候,也想镇酒,镇西瓜,但想到他家里一井的水鬼。 顾白摇头? 无福消受。 “你要是答应去我妹子,这样的生活天天有。”岳大公子不遗余力了。 李浮游翻白眼,“老岳?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妹子跟勾子一样丑呢。” 勾子恨不得把李浮游丢进井里? “你大爷。” “话又说回来。”李浮游轻笑? “老岳,顾兄你指望不上,但你可以打勾子的主意。” 岳大公子一惊? “这恐怖故事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是说为你妹子。” “大爷!李浮游? 说我妹子丑可以,但不许侮辱我妹子!”岳大公子大怒。 他妹子喜欢男人! “你想哪儿去了,我指把勾子买了? 你妹子立刻貌美如花。”李浮游说。 岳大公子双眼一亮。 凡事就怕对比。 他岳大公子在余杭城? 不说风流倜傥? 那也是潇洒不羁。 但站在顾白面前? 就相形见绌。 他问顾白? “顾兄? 你这侍女…” “不卖!”顾白果断拒绝。 勾子很感动。 她狠狠瞪李浮游一眼,让他等着,以后去书屋,茶里绝对多出别的东西。 “一千两。” 顾白斜瞥他。 “两千两!”岳大公子财大气粗。 顾白依旧不为所动。 “三千两!” 岳大公子让顾白放心,他绝对亏待不了勾子。 “吃香的? 喝辣的? 不干活儿? 我当小姐一样供着!”岳大公子保证? 每月还有三两银子零花。 “我觉得这生意可以做。”勾子说。 比卖到青楼强多了。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有价值呢。 “不行!” 顾白还是拒绝。 勾子提醒她,“公子,断人财路? 如杀人父亲,咱俩不是一路人。” “得了吧。”顾白翻个白眼,“你那爹,杀就杀了。” 勾子点头,“也对。” “那,顾兄,你开个价!”岳大公子还不死心。 “我这是辟邪的,不卖!” 勾子送给他一个中指。 谈笑间,顾白已经搜遍整个院子。 刚要离开,顾白忽见院子一角的屋檐上,挂着一东西,在风中摇晃。 “那是什么?”顾白问。 “哦,道士挂在上面的,一狐狸的干尸。”岳大公子说。 擒妖的道士告诉他,把这玩意儿挂上去,以后狐妖就不敢来作祟了。 顾白抄录了不少书,但这法子还是头次听说。 他只记得有一本笔记上有挂狐尸的记载。相传有户人家的阁楼上闹鬼,一直杀人,闹的家宅不宁,主户苦不堪言,四处求人捉鬼。但所有的道士、和尚都不成。 后来,有个年迈的老者自高奋勇前来擒妖,而且分文不取。 但有一个条件,阁楼给他住。 主户答应了。 翌日,一头老狐狸的尸体被挂在阁楼上。 原来,老者是狐妖,本来想寻一容身之所,却不是那吊死鬼的对手,最后被吊上去了。 这故事显然与本案无关。 顾白放弃了,“走吧,我们回去再找找别的线索。” 岳大公子又燃起希望,“凶手这要是抓不到,那顾兄,不,妹夫…” “公子,公子!”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侍女奔过来。 “小,小姐,醒了。” “醒了!”岳大公子喜出望外,“怎么醒的?” “听见顾公子来,小姐就醒了。”侍女悄悄打量着顾白。 岳大公子一拍脑袋,“我怎么想不到呢,顾兄,你就是一剂良药啊。” 他让顾白快去。 若是解了妹子相思意,她病不就好了? 顾白点头。 正好,他有些问题要问岳小姐。 岳小姐与那人有过深入接触,应该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线索。 现在,他查案已经不是为了岳小姐,而是为了顾家几口人的性命。 岳家后院够大。 他们走了一会儿才到岳小姐闺阁。 “妹子,你看谁来了!”岳大公子走近。 岳小姐虚弱的睁开眼,双眸中的生命之光有些暗淡。 但在看到顾白后,她的双眼霎时间被点亮了,“顾郎,顾郎!” 咦! 顾白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姑娘,虽然不如岳大公子长毛旺盛,但在女子里也是旺盛之辈了。 “不,不对!” 岳小姐摇头,“你不是我的顾郎,你比我的顾郎…英俊…” 岳小姐找了半天词儿,笃定道:“你就是我的顾郎!” 虽然还虚弱,但她的精神一下子就好许多。 宛若阴霾被狂风席卷而过后的湛蓝。 ------------ 第八十五章 自杀 顾白离她远一点。 “姑娘,说话得讲良心,咱俩第一次见面,不能这么诬陷栽赃我。”他义正言辞。 岳大公子在旁边劝他,“既然我妹子已经这么说了,你就认了吧。” “认什么认,打死我都不认。” 顾白不能让头上多这么一顶莫名其妙的帽子。 他认真地看着岳小姐,“姑娘,现在追查那假冒者,已经不是你的事儿了,他还事关我顾家被杀的几条人命。你告诉我,他有什么奇怪,或异于常人之处?” 岳小姐盯着顾白,片刻后,老实道:“他,他身上冰冰凉凉的,别的我看不出来。” “气味,他身上有什么气味?”顾白追问。 “气味…” 岳小姐回忆说:“有一股羊臊气,还挺浓的。” “羊臊气。”顾白点头,他明白了。 “一身羊臊气,你也下得去手?”李浮游啧啧惊叹。 岳小姐也认识李大公子,她翻个白眼,“但人家长得俊呀,要是你,我早踹出去了。” “嘿,那是他盗用了我兄弟的样子,你等我找到他,非得让他付版费不成!” 李浮游同顾白做生意后,从他口里学到许多新名词。 顾白打断他们斗嘴,“我知道他身份了。” “什么身份?”李浮游问。 顾白回头问岳大公子,“你们家以前是不是有人失足落水丧命了?” 岳大公子点头,“有过。” 他有些明悟,“你是说,那人是水鬼?” 顾白点头。 常年抄书,让他对一些笔记记在心里。 他记得一本笔记上有云,鬼有气息,水死之鬼羊臊气,岸死之鬼纸灰气。 既然一股羊臊气,自然水鬼无疑。 但岳大公子有疑问了,“可我这院子里?失足落水的?几乎都是侍女呀。” 侍女变成了水鬼,难道喜欢女人了。 “侍女?”顾白抬眉。 岳大公子点头。 后院几乎全是女眷?自然不用外人?至于外面的奴仆,只在前院。 前院只有一口井?没有人失足落水过。 “水鬼外来的也不一定。”顾白又想到了别的,“后院的活水来自什么地方?” 岳大公子告诉顾白?刚才荒凉院子的水井?还有池塘的水,连通着外面的河。 外面的河又四通八达,想要追查这水鬼,不容易。 顾白情知如此。 他暂时只能放弃。 他们辞别岳大公子?向他保证?一定会抓到这水鬼的。 顾小姐站起来,“水鬼不水鬼的不重要,你的安全才最重要。” 咳咳! 岳大公子发现了,他妹子的相思病全好了。 这一副精神抖擞,双眼犀利的样子?恨不得把顾白吃掉。 顾白赶忙离开。 路上。 “行啊,老顾?想不到你还能治相思病。”李浮游惊叹。 “我还能让人得相思病呢,要不要去你家后院转转?”顾白说。 李浮游忙摆手。 他四十八房小妾呢?使不得,使不得。 说回正事。 顾白说道:“老谢在就好了?可以和水井里的鬼沟通沟通。” 帮他把水鬼找出来。 “那去封信?把老谢叫回来。”李浮游说。 顾白摇了摇头。 谢长安回来了?也不一定能抓出这只水鬼。 抓水鬼这事儿,还得他的老相识来。 顾白当天去了一趟大牢,找到了那些个被抓起来的水仙信徒。 当初水仙可以驱使水鬼来抓他,那么帮他找一个水鬼也易如反掌。 关键在于,怎么联系上水仙,水仙信徒在这方面无疑在行。 奈何,水仙信徒早恨上顾白了。 虽然不知道顾白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们的失败,绝对与顾白有关系。 纵然顾白好话说尽,酒菜伺候,他们就是不说。 顾白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嘿! 顾白不信了。 他在衙门里还是有人的。 王守义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兄弟们还在。 既然软的不成,顾白就来硬的。 在他的拜托下,王守义的兄弟们进去直接皮鞭伺候,不到五分钟,他们全招了。 水仙信徒痛哭流涕。 他们以前被打,是刑讯逼供,供诉自己的罪状,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还会为了供诉召唤水仙的方式被鞭打。 “算你狠!” 水仙信徒恨恨地剜他一眼。 他告诉顾白,得到水仙回应的方式只有三种。 一是饮仙水,就是顾白上次在甜水巷被抓起来时,那口泉水里的水。 可惜,自上次顾白他们逃了又杀回去后,那口泉水就被毁了,水仙也把泉水废弃了。 二是借助刚生下来的婴儿,带有脐带的婴儿。 “把婴儿淹死在水里,握住它的脐带,借助脐带,你可以得到水仙的回应。”他说。 第三种方法最简单。 “你直接跳水里,把自己淹死就成。” 当了水鬼,就可以联系到水仙了。 顾白皱眉。 大爷! 三个方法不是阴损,就是说了等于白说。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而且有可行性,不太难。”信徒戏谑的望着顾白。 在等看他笑话。 “什么办法?”顾白问他。 “青楼女子来天葵时,取她们的便液饮下去,就可以见到水仙大人了。”他不忘提醒顾白,接客越多的女子,效果约好。 说罢,他眼神中流露出阴冷的笑。 顾白怀疑这厮在戏弄自己。 他站起身,“你知道吗?” “什么?”信徒看他。 “你们的水仙大人,见了我都吓的肝颤,你要是敢吓唬我……” 顾白轻笑,“你的水仙大人一定会想法关爱你一番的。” 留下一头雾水的信徒,顾白离开了牢房。 最后一个办法无论真假,顾白是不准备去做的。 第一个法子行不通。 第二个法子…… 顾白自觉自己还没丧心病狂那种程度。 那就只要第三个办法了。 他万万想不到,当初对金和尚的一番戏言,今日就要当真了。 “这嘴开过光了?”顾白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算了,又不是没死过。 他回到书屋,和勾子吃了顿好的,走到了院子里的水井前。 勾子正在收拾碗筷。 噗通! 她回头,见水井溅起大大的水花。 我去! 勾子惊呆了。 公子也不是想不开的人呐,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急忙往井边赶。 不等她走近,顾白已经飘……不,准确的说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托了起来。 井下的水鬼们吵吵嚷嚷。 “快,把他托上去!” “他这么英俊,要是他当了水鬼,井里的女鬼全得归他。” 一群男鬼用力。 “你们别拦我,我有事儿和水仙说。”顾白很是无奈。 人英俊了,自杀都不成。 ------------ 第八十六章 助情花 勾子上去一把拉住顾白。 “公子,怎么突然想不开了。”勾子一脸担心。 “什么想不开,我是要去找水仙!” 顾白挣脱她,站在地上,抖搂下衣服。 “那还是想不开呀。” 勾子劝说顾白,“公子,你看你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我不是去死!” 顾白强调,但个中缘由又不能细说,就算他说了,勾子估计也不信。 毕竟,人死了变强这事儿,听起来匪夷所思。 信了的,顾白得怀疑他智商。 “不过,有句话说的挺对的。”顾白点头。 勾子一愣,“哪句话?” “我这么英俊潇洒,死了怪可惜的。” “对呀。”勾子点头,“你要死,至少先便宜了我。” 顾白吓一跳,警觉地看着勾子,“你什么意思?” 勾子把纸笔拿过来,“你先把卖身契拿来,再写个凭据,把书屋一切给了我。” 她犹豫一下,“公子,你这处子之身死了也怪可惜的。” 勾子一指隔壁酒庐。 “你去过个夜,那酒庐也是我的了。” 勾子仿佛听到了天上掉银子的声音。 “去去。” 顾白让她去一边儿做白日梦去,别影响他自杀。 他决定去外面河里。 河里水鬼不会也不容不下他吧。 勾子拦住他,“公子,岳小姐不会真把你糟蹋了吧?”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顾白寻死觅活的理由了。 “想什么呢!” 顾白此刻百口莫辩。 忽然,他想到一个很好的主意,“要不,你去死吧,你变成水鬼,帮我去找水仙?” 勾子一本正经,“公子,我觉的你是清白的,其实这个世界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死吧。” “你大爷!” 顾白竖起中指。 “行了,你们俩都不用死了。”一人忽然在他们身后说。 顾白吓一跳。 回头一看,见水井上雾气冒出,雾气中有一半身鬼。 她是一老妪,一头白发,拄着个拐杖,老态龙钟,但又慈眉善目。 “你是谁?”顾白问。 “老朽井中仙。”老妪轻笑。 “这个水井的?” “当然不是,别处水井的,在老朽护佑下,水质甘甜,改天你们可以去尝尝。”老妪说。 勾子不明白了。 “公子找水仙,你一井中仙出来作甚?” “水仙大人是不会出来见他的。”老妪瞥顾白一眼,很是惊艳,忍不住多看几眼。 “水仙大人?你是水仙手下?” 老妪点头。 “我找一个人,不,水鬼,他勾搭了余杭城内的岳家的岳小姐,而且是假扮成我的模样。”顾白也不多言语,直接告诉她自己的请求。 “放心,我会给公子一个公道的。”老妪转身要走。 “慢着!” 顾白叫住他,“我与他答话。” 井中仙有些为难,“余杭城内水鬼诸多,要找到这么一个水鬼…” 大爷,你刚说还公道的。 顾白暗骂一句,“那我就当水鬼自己去找。” “别,千万别!” 井中仙忙拦住他。 水仙大人告诉她,无论什么条件,哪怕让她陪睡,只要顾白不当水鬼,她都能答应。 她重重点头,“行,您缓我几日,我一定把他带来见您。” 她要走,又被顾白喊住了。 他得知道怎么去找她,总不能每次都来个跳水自杀吧。 “豆腐巷水井找我即可。”老妪行一礼,消失不见。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不得不说,老妪作为水仙得力手下,办事儿利索。 五日后。 顾白正抄书,李浮游在顾白旁边饮酒。 他问顾白,“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会稽?” 现在整个会稽郡都在等着他们去上演《牡丹亭》呢。 顾白摇头,“再等等。” 他也想出去见见世面,但现在不是时候,至少得等到井中仙的消息。 不过,直觉告诉顾白,不论消息有没有用,他都得去会稽郡。 《太平诗集》就是从会稽郡流传出来的。 李浮游躺在席子上,“还等啊,我呆的都没意思透了。” 顾白瞥他一眼,“你四十八房小妾呢。” “玩多了也腻。”李浮游摆手,“另外,我现在已经是五十房小妾了。” 顾白惊叹。 “你的肾一定是铁打的。” 李浮游谦虚,“还行吧。” 他坐起身,“关键有这个。” 他从怀里取出一盒子,翻开,里面有一红火的药丸,“助情花,我花重金从得道高人处弄来的,一夜临幸十个不成问题,你要不要试试?哦,对,我忘了,你现在还是处子呢。” “处你大爷!” 顾白劝他,“老李,身子骨要紧,这玩意伤身。” “不会。” 李浮游告诉顾白。 这些东西全是得道高僧炼制的丹药,会稽郡、建康成的达官贵人都在服用。 “这玩意儿还让人飘飘欲仙,一观成仙后的世界。”李浮游说。 顾白明白了。 这玩意就是个药效加倍,还壮阳的五石散。 李浮游还要劝顾白,井台冒出白雾,慢慢地浮现出一个人。 “啧啧。” 李浮游惊叹,“面前这等仙境,我们普通人平常是看不到的,只有服了药……” 李浮游举起手中药丸。 “哎,不对呀,我还没服药呢。”李浮游疑惑。 “天才,这是鬼。” 勾子在旁边揶揄他。 “大胆,吾乃井中仙!” 老妪对顾白客气,对她可不客气。 “当心我把他推河里,让他当水鬼。”勾子向顾白比划,威胁井中仙。 井中仙翻了个白眼。 这智商,就别威胁人了。 “唔,她指不定真能干得出来。” 顾白忽悠她,“毕竟人已经这么丑了,心里变态也很正常。” 老妪不说话了。 她拍拍手掌,从她身后又钻出一水鬼。 这水鬼与顾白一模一样。 他见到李浮游手中的东西后,劝道:“兄弟,这东西吃不得,我就是吃了它变成水鬼的。” 迷迷糊糊之中就落了水。 勾子恍然,“哦,怪不得老李你一直落水。” “去,我落水与这个没关系。”李浮游话虽如此,还是小心把药丸收起来。 顾白同意,“对,与人品有关系。” 李浮游反击,“你个处子。” “哎,你居然还是处子!”水鬼不可思议。 他用这皮囊都骗好几个姑娘了,特有用。 “你这是暴殄天物啊。”水鬼说。 “大爷!” 顾白站起来,对老妪说:“你要不揍他一顿,我现在就跳水自杀。” 水鬼很嚣张,“哟呵,你当你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水鬼,死的不能再死了,我不怕你,有本事你也来当水鬼呀。” “嘿,我的暴脾气。”顾白站起来。 老妪伸手止住,“我来!” 浓雾把俩人裹住。 哎呦! 啊! 不要哇! 迷雾中,不时可以看见水鬼被抡起来,甩到天上,拍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