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一章 天上剑仙,人间出剑 已是深秋,叩剑崖前的大片山林被天边晚霞染成一片赤红,肩上挑着两捆细柴的麻衣少年沿着林间的崎岖小道向着山下走去。 山路难走,对于一个堪堪十五岁的少年而言,更如是。 肩上两担比少年瘦削身躯宽上整整一圈的细柴随着少年熟稔的步子轻轻摇晃,脚下芒鞋踏过碎石落叶,身后几里的山路与天边残阳一齐消失在暮色当中。 宽逾三尺的泥路前方,唯有一座气势磅礴的青石大城傲然耸立,城池六丈来高的城墙之上,有人以剑气刻着两字。 霜寒。 虽然霜寒城地处大夏北岭边缘,但因为霜寒城乃是背后那座高居天下八宗之一的青山之前第一城,所以即便已至傍晚,城内一丈来宽的石道之上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希翼着身后那座青山之中,高坐云端之上的剑仙留下一点垂青。 挑着两担细柴的方尘没有做那剑仙的奢想,霜寒城破落巷内的老人们常说穷文富武,武道是城内那些膏粱子弟才会有的人生规划,再不济也得是买柴的酒楼张掌柜膝下独子,张子平这类商贾人家该有的梦。 对于靠砍柴卖柴换取一口吃食的方尘而言,他仅有的也是该有的梦想只有一个,吃饱穿暖。 “方尘,今日来得有些晚了。” 沿着霜寒城的石道一路南行,石道一旁的三层酒楼大门之前,手中握着一把木剑的张子平遥遥看见了肩挑细柴的方尘,急忙放下手中木剑,跑到客栈内拿出几枚铜板,向着方尘招手笑了笑。 “平哥儿,山脉外围的干柴都被别人捡的差不多了,我今日刻意走得深了些,这才砍了足足两大担柴禾。” 将肩上两担细柴卸下,方尘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旋即接过张子平递来的四枚铜板,心满意足地笑道。 霜寒城内靠卖柴为生的并不只是方尘一人,所幸少年自幼靠着做些苦活谋生,有的是吃苦耐劳的气力,往往能够在身后那座小山里比别的樵夫多走些路,在山脉深处找到不少的柴禾。 “嘿嘿,方尘,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麻衣少年话落,张子平却是向前一跃,伸手搭在方尘肩头,以左手木剑遥遥指了指即便是在霜寒城深处,却依旧可以看见的极北处那座直入云霄的山峰。 青山。 “今日中秋,中秋过后的八月十八便是青山的弟子选拔,老爹一直忧心着我能否通过青山脚下九叠剑气的考验,但本公子何许人也,霜寒城青云巷第一天才张子平怎会倒在青山脚下。 这不,今日酒楼里来了几个背剑的青山弟子,说本公子舞剑之姿颇有些仙家灵气,还赠给了我一道剑气灵符,三日之后的青山弟子选拔过后,我张子平也是一位御剑的剑仙了。” 将木剑夹在腋下,张子平自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符,将其递到方尘身前,一脸洋洋自得。 手中还紧紧攥着四枚铜板,方尘闻言颇有些惊讶,却是在打量了几眼青色玉符后,以左手向张子平竖起了大大的拇指。 作为天下八大上宗之一,青山每年八月十八的弟子选拔都会吸引大夏大片的目光。 与寻常宗门选拔弟子时注重身份来历不同,青山弟子选拔只看根骨心性,青山脚下有着一方护山大阵,大阵以剑气为根基,有九叠。 而青山的弟子考核,便是于这九叠剑气中扯出第一叠的一小缕,用以考验弟子根骨心性,能自这一缕剑气中走出的,便入青山。 作为上宗的弟子选拔,剑气九叠的考核之中不允许试练者使用任何自携的外物,入阵者需要以自身意志为剑,走出剑气,走入青山。 当然,凡事无绝对,青山剑气虽对意志要求严格,但对武者体魄筋骨要求同样不俗。 所以每年的青山弟子选拔前夕,都会有一批青山巡剑者游历四方,为那些尚未正式踏入修武一途,体魄尚还弱小但天赋心性又实属上乘的年轻人赠予一道剑气灵符,而这剑气灵符便是青山考核之中唯一可以依仗的外力。 显然,方尘身前这位青云巷酒馆的小当家便是青山巡剑者口中可执灵符的有缘人。 “喏,父亲说我获得青山剑仙青睐是我老张家的大喜事,所以今日所有酒楼的帮工都有两枚铜板的喜钱。” 收起剑气灵符,张子平冲着方尘爽朗一笑,搭在其肩头的右手轻轻一晃,便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枚铜板递给方尘。 “嘿嘿,谢过平哥儿了。” 伸手接过铜板,方尘尚余几分青涩的脸上不由得洋溢出几分笑意,青云巷的张家酒楼在霜寒城人气颇盛,与店内张家父子逢年过节的大气不无关系。 “谢什么,当年要不是你,本公子说不定就淹死在城外那条降星河里了,又怎会有而今这拜入青山的机会。” 见得方尘接过铜板,张子平却是故作气恼地拍了拍那一袭麻衣,旋即瓮声瓮气地说道。 “行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中秋,你还是早点回去陪陈伯伯吧。” “嗯,替我向张叔道声谢。” 将木剑插在腰间,张子平提起地上的两捆柴禾,冲着方尘再次笑了笑,旋即便转身朝着酒楼走去。 而酒楼之前,方尘捏着六枚尚余几分温热的铜板,心底却是暗道来日定要给酒楼送去更多柴禾。 …… 临近冬日,夜晚总是来得格外的快。在霜寒城的小贩手中花出两个铜板,买了些过节的吃食后,方尘这才迈着步子,向着城北边缘的小巷走去。 作为青山脚下第一城,霜寒城内大大小小有着百十来条巷子,而在这百来条巷子内,破落巷也算是赫赫有名,因为这条巷子向来是穷的“一塌糊涂”。 腰间别着砍柴用的柴刀,双手提着几包碎食,方尘颇有些无奈地瞥了瞥即便是中秋佳节,却依然遍布着破败与颓唐的昏黄巷道,一声轻叹过后,双脚却是在秋雨过后尚有些泥泞的街道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土球儿,就知道你又来讨吃的了,喏,今日给你分半块月饼。” 破落巷的深处,一袭麻衣的方尘在低矮的土墙前缓缓驻足,苦笑着拍了拍身前一条谄媚地甩着尾巴的大黄狗的额头,旋即自手中纸包中掏出半块五仁月饼,将其向着巷子更深处抛出。 半块月饼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线,月饼尚未落地,刚才还在方尘身前吐着舌头的土球儿便已然一个箭步窜出,颇为老练地张嘴接下。 低矮土墙之前,方尘见状却是不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土球儿究竟在霜寒城卖了多少次乖,明明老窝就在破落巷,臃肿的身躯却透露出与破落巷丝毫不符的富贵气。 “咦,今日难不成有人来过?” 目光追随这土球儿的脚步,方尘视线所及,破落巷的泥地之上,除了一连串梅花足印之外,竟是还有着不少鞋印通向自己身旁的小院。 “尘儿,回来了?” 不等方尘继续思索,低矮土墙之内便传来了一道稍显沙哑的询问声。 “陈伯伯,我回来了。” 闻言,方尘轻轻摇了摇头,旋即放下心中思量,推开木门,走入小院。 低矮土墙之内,是三间占地极小的土房拥砌在一起的小院。 小院居中的土房内,一位麻布蒙眼的枯瘦老人似是听到了方尘的脚步声,满是风霜的脸上不由得扯出几分苍老笑意。 “陈伯伯,今日中秋,我特地买了些碎食,喏,您尝尝。” 见得木板床之上的瞎子老人作势欲要起身相迎,方尘急忙提着纸包跑到床边,一边扶着老人坐下,一边将剩下的半块月饼递给麻衣老人。 “今日平哥儿被青山看中,得了一道剑气灵符,所以给酒楼所有帮工多赏了两枚铜板,这是剩下的四枚铜板,陈伯替我收着吧。” 从木床边缘拿出一个包裹,方尘将四枚铜板一枚一枚的缓缓塞进去,直至听到四道清脆的碰撞声一一响起后,尚余几分稚嫩的小脸上这才扯出几分笑意,将包裹放回木床旁边。 收好包裹,瞎子老人伸出枯槁的双手接过月饼,小心翼翼地自半块之上掰下更小的半块,缓缓放入口中咀嚼,似是要穷尽大半气力好好尝尝这月饼的滋味。 “老了,吃不得甜,这月饼还是你自己吃吧。” 约莫十来息的时间过去,瞎子老人总算咽下了那一小块儿月饼,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瞎子老人却是将余下的大半月饼递还给方尘。 “尘儿,你可还记得这木匣?” 紧接着,瞎子陈伯见得方尘伸手接过月饼,却是轻声一笑,旋即自身后木床床板之下,扯出一方五尺来长的漆黑木匣。 “自然记得,当初正是这木匣害得我大病一场。” 将半块月饼囫囵吞下,方尘颇有些幽怨地瞥了瞥漆黑木匣,旋即含糊不清的应道。 自方尘记事起,这木匣便一直呆在陈伯的床边,十五年的时间内,好奇心颇重的少年难免想要打开木匣一探究竟,只是三年前那次尝试让方尘大病了整整半个月后,少年这才放下了对木匣的好奇。 “你小子,今日过后,你便知晓这木匣内究竟是何物了。 另外,记得无论何时都要保存好你胸口的玉珠,那珠子可是你父母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瞎子老人伸出右手拍了拍方尘肩膀,先是摇头轻笑两声,旋即才沉声叮嘱道。 “陈伯,我知晓的。” 闻言,方尘不由得低头自胸口衣领中拽出那一枚以红绳悬挂的雪白珠子,语气低沉地应道。 “唉,尘儿,十五年前那场变故后,我本欲带着你隐居此处,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但即便老夫隐藏的如此小心,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此处。 这张符纸你拿着,等下我会送你去往那片柴山,到了柴山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拼尽全力地跑,向着那座青山跑。” 似是察觉到了方尘的心绪变化,陈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旋即转头看向土墙之外,轻叹一声,将一张蕴含丝丝光晕流转的黄纸塞到少年胸口。 “好了,方尘,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只可惜陈伯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伸手接过符纸,方尘面色一愣,正欲开口问些什么,瞎子老人按在其胸口的右手猛然迸射出沛然气劲,方尘方才张口,身影已然自土墙小院内消弭无形。 而少年身影消失的刹那,瞎子老人佝偻了十来年的脊背陡然挺直,身旁漆黑木匣不断颤动,直至匣开,一把雪白长剑猝然长啸。 剑啸声起,以土墙小院为起点,无数雪白剑气自陈伯苍老的身躯上向着霜寒城已然昏黄的天上掠起,不过堪堪三息,霜寒城的头顶便已然凝聚出一把遮掩天幕的雪白长剑。 那一剑自天上来,欲要落往人间。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二章 天下剑甲,剑七霜寒 难以言喻的眩晕感自脑海深处袭来,方尘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旋即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那座城池 苍白如雪的剑影映入眼帘,其上裹挟的雄浑气势,哪怕方尘深处数里之外的小山当中,却仍旧感到心惊。 对仓促发生的一切尚还有些茫然的少年先是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瞳孔一缩,发疯似的向着柴山山下跑去。 只是方尘才堪堪跑出去不到百米,那一道雪白剑影已然朝着霜寒城狠狠砸下,大口喘着粗气的少年见状不由得颓然地跪坐在地。 朝着霜寒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在破落巷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方尘熟稔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用麻衣擦了擦眼角,旋即按照瞎子陈伯的叮嘱,向着柴山之后,那座云雾中的山岳跑去。 …… 遮蔽了霜寒城之上整片天幕的雪白剑影不是落下,而是以一种超乎意料的速度狠狠砸下。 当剑影与城池相遇的瞬间,以破落巷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数条巷道刹那间化成废墟,地面细密冗杂的的裂纹之上,不下百道黑袍人影脖间、腰间、头顶几乎同时出现了一道剑痕。 随后毙命。 而破落巷的深处,唯一还算完好的低矮土墙小院内,那瞎子老人手中握住雪白长剑,一步一步缓缓走出院门,别上院门,而后举剑。 “啧啧啧,不愧是十五年前的大夏剑甲陈剑声,即便身患大道之伤,却仍旧有着如此澎湃剑气。” 在瞎子老人剑尖所指,细密尘埃之中,轻轻的鼓掌声缓缓响起,随后四道黑袍人影呈合围之势将瞎子剑客陈剑声包围其中。 “夜幕?” 当瞎子老人握住那把剑,破落巷内的老朽陈伯完全消失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浑身散发着惊世剑气的剑仙。 于是,那个令大夏子民畏之如虎,可止小儿夜啼的名称就这样被其轻易地道出。 “夜幕,贪狼。” “夜幕,七杀。” “夜幕,天府。” “夜幕,巨门。” 瞎子老人陈剑声话落,分别立于其四个方向的黑袍人也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而是大大方方的一齐报出。 “呵,想不到夜幕如此看得起老夫,对付一个本就将死之人,还出动了整整四位主星。 不过也好,当年方家四百五十六口一夜满门被灭,老夫既已将死,走之前带上几位的头颅去东荒祭拜一二也好。” 见得四名黑袍人自报家门,陈剑声却是嗤笑两声,旋即掌中雪白长剑朝着四边一扬,四道于暮色中格外显眼的雪白剑气顿时飚射而出。 “陈老前辈说笑了,若是老前辈还是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以您向那个境界跨出半步的修为,我等的确不是你的敌手,但身负道伤十五载,不知而今的陈剑声是否还当得起天上剑仙这四个字的敬称?” 雪白剑气迎面而来,四道黑袍人影之中居于正北方的黑袍人单手随意一扬,将雪白剑气轰散无形,旋即颇有些玩味地笑道。 北斗第一。 正是贪狼。 四道雪白剑气不过须臾间便被夜幕主星击碎,已然握剑的陈剑声不再言语,麻衣于霜寒城之上数丈的空中无风自动,瞎子老人似是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一剑动天下的峥嵘岁月。 数十载过去,往昔剑仙风流不再,但今日今时,大夏剑甲陈剑声却偏要以一敌四,诛四主星。 最后一缕暮色自天边散去,日夜颠覆的刹那,陈剑声手中雪白长剑陡然响起一声震颤天地的剑鸣。 倏忽之间,不知是人握剑,还是剑携人,方才还停留在破落巷上空的陈剑声身影陡然消失,下一刹那,雪白长剑便已然出现在破落巷南边十丈。 将夜幕巨门击退百丈。 没有言语。 握着漆黑长棍的夜幕巨门行狞笑一声,张嘴随意的吐出一口逆血,旋即长棍一挥,便径直朝着陈剑声杀去。 雪白长剑与漆黑长棍于夜空相交,皎洁月光之下偏偏劈斩出一道远比月光更为明亮的剑芒,滚滚剑气四散。 巨门星再退。 随后是一刀、一戟、一折扇自三个方向杀来。 作为大夏皇朝监察四方的利器,夜幕十四主星合作多年,彼此间的默契早已无需多言,巨门星刚退,贪狼折扇便已然接近陈剑声身旁三尺。 雪白剑身朝着身后猛挥,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哪怕道伤在身,哪怕已然年迈,仍旧是一匹让人心悸的猛虎。 剑身与折扇相遇,陈剑声与贪狼各自后撤数步,随后一刀一戟自两侧同时杀来。 当空只闻一声嗤笑,剑甲二字指代的只有一个意义,天下剑道第一。 右手握住雪白剑身的陈剑声抬起左手,曲指成握的刹那,那破落巷内唯一完好的土墙小院当中,本是用来承载长剑的漆黑木匣骤然现身,随后黑木长匣化作墨色长剑。 一剑变作两剑,对握剑的陈剑声而言依旧是如臂指使,但剑尖所向的七杀和天府,却是同时瞳孔一缩。 雪白长剑击退大刀,而墨色长剑亦是迎向长戟。 又是两声如雷轰鸣自霜寒城之上响彻天际,滚滚气浪四散,早已退却的巨门却是已然握棍自陈剑声头顶当空砸下。 黑白长剑横亘胸前,漆黑长棍映入眼帘,来不及抵挡的陈剑声眼中却并无丝毫慌乱,左手当中墨色长剑随意地朝上一递。 嘴角还有着丝毫血迹的巨门见得陈剑声仓促之间一剑,瞳中几分喜意掠过,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握棍的双手更是青筋毕露,凭空再次迸射出一股沛然气劲。 墨色长剑触及漆黑长剑,方才还可以与七杀大戟相碰的剑身此刻却宛若霜雪,在黑色长棍攻伐之下寸寸消融。 巨门嘴角狞笑更甚,而陈剑声却依旧一脸平静。 当墨色长剑消融至剑柄,巨门眼中已然浮现出长棍劈碎陈剑声头颅的醉人场景,也直至此刻,已然握扇扑向陈剑声三丈之内的贪狼才猛然一声惊呼。 “巨门,小心!” 巨门嘴角笑意消失,大夏夜幕之中十四主星对彼此有着绝对的信任,听到贪狼的提醒,巨门低首,恰好看到了陈剑声嘴角洋溢起的丝丝笑意。 也是此时,巨门方才发现被长棍击碎的漆黑长剑竟是未曾在两人之间留下丝毫痕迹,没有木屑,但有无法察觉的剑气。 霜寒城的破落巷内,瞎子老人陈剑声以墨色长匣藏剑十五载,是藏剑也是养剑,于是当雪白长剑出鞘的同时,墨色剑匣当中压抑了十五年的剑甲剑气亦随着其同时苏醒。 藏在匣中。 亦是墨色长剑中。 当墨色长剑寸寸碎裂,随之而来的缜密剑气之内,已然失去剑气加持的木匣木剑自是不可能再留下丝毫痕迹。 而巨门之所以未曾察觉,却是因为这些剑气在天下剑甲陈剑声的刻意压制下,一缕缕地缓缓钻进了巨门握棍的双臂。 只待此时,万剑齐发。 贪狼声音落下的刹那,已然察觉事情不妙的巨门便已然准备舍弃劈碎陈剑声头颅的大好时机,向后退去,但为时已晚。 漆黑长棍劈下的气劲尚未卸去,巨门手臂当中陡然传出一阵阵骇人剧痛,在陈剑声嘴角笑意愈发明显的同时,巨门双臂如同方才的墨色长剑一般,寸寸炸裂,不见血肉,不存白骨。 仅仅停留在陈剑声头顶不过半寸之距的漆黑长棍就此无力的落下,而双臂就这样完全消失的巨门却是咬着牙,嘶吼着抬脚踢向这位全无剑仙浩然正气的天下剑甲。 右手雪白长剑仅是随手一扬,便将巨门斩退百丈,陈剑声转身玩味地冲着贪狼笑了笑。 一片寂静。 夜幕四主星再次聚集到一起,只是与方才的轻松写意不同,此时的四人眼中满是沉重。 “不要强拼,陈剑声身负道伤,久战不得,最多还有半刻的时间后,他便不是你我对手。” 手中折扇之上陡然泛起红焰,贪狼皱着眉头看了看巨门,示意天府为其喂下一枚药丹后,这才向着七杀和天府叮嘱道。 百丈之外,连番激战的陈剑声似是战意正酣,夜幕四主星交谈的同时,手中仅剩一把长剑的陈剑声却是已然杀至。 虽然只是一把剑,但对身负天下剑甲盛名的陈剑声而言,这茫茫四野,何处不是剑,何物不是剑? 握剑转瞬间便杀至贪狼三人身前的陈剑声双手同时一挥,便是两道如龙夺珠的沛然剑气洋洋洒洒地当空砸落。 对这位天下剑甲而言,其剑意之高,剑气之胜,已然无须刻意依仗任何剑招定式,陈剑声随意的一招一剑,都是这天下最强之剑。 剑气砸落,并排的夜幕四主星当中,居中的贪狼手中蒲扇之上,如莲红火陡然咆哮而起,硕大火莲竟是生生拦下一道剑气。 贪狼身侧,天府收刀闪身至七杀身后,闭目,随后结印拍在七杀肩胛,夜幕秘术之下,七杀双手握戟一声怒咤,随即大戟当空拉出一道半月弧度,戟芒亦是斩碎另一道如龙剑气。 而此时,气势剑意皆已然沸腾至顶点的陈剑声终于使出了今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式剑招。 霜寒城数百丈之距的延绵土丘之上,天色骤然昏暗,阴冷寒风分不清是自天上还是自地下呜咽而起,天边雪落,遍地白霜。 天下剑甲。 天下剑七。 霜寒。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三章 风雪剑气,生死柴山 自天下武道鼎盛,尤以剑道为尊。 于是,以青山剑修为主,人族天下的各方剑仙按照剑意高低,为古往今来的剑招评定了剑九。 剑气长林当中,剑九便是剑意最为高深的九座剑峰。 百年前的天下剑甲青山掌教,于青山以北的冥海斩出的那一剑霜寒,便是而今的剑道第七峰。 当瞎子剑客陈剑声挥剑斩出剑七,数百年之前的那位青山掌教如临人间。 霜寒城微微颤动。 来不及多想,夜幕四主星当中尚余战力的三人,以贪狼和七杀在前,天府双手结印在后,三人呈犄角之势并立。 欲要接剑。 雪白剑气裹挟在陈剑声四周,洋洋洒洒地呼啸而来。 先是赤色红莲,触及雪白剑气的刹那,理所当然的僵持了片刻,随后又理所当然地冻结成一朵冰莲。 冰莲在滚滚剑气中陡然炸开,满天冰屑。 随后是那把长戟。 夜幕主星七杀,在除开紫薇的其余十三主星内,向来被称作杀力最胜。 这也是为何天府的加持从一开始便选择了七杀,而不是贪狼的原因。 雪白长剑自百丈外飙射而来,只是刹那,但其上裹挟的雄浑剑气却是难以想象的厚重。 先出一扇红莲的贪狼也已然站到了七杀身后,如天府一般同样结印。 于是,那把原本呈现墨色的大戟,陡然化作一片赤红,于满天风雪之中巍然不动。 静候剑来。 夜幕三主星的竭力合作,大戟之上的磅礴气机,似是已然挣脱了某种束缚。 如那夜色中的灯塔,撞碎满天风雪。 随后遇剑。 灯塔骤然昏暗。 大戟触碰到雪白长剑的刹那,七杀三人总算看见了握剑的陈剑声。 本就垂垂老矣的大夏剑甲,接连出招过后,已然浑身散发出一股垂死的暮色。 因为道伤在身,当年意气风发的天下剑魁境界已然不在,但满腔剑气仍在。 大戟两丈,长剑四尺,但剑戟相抵的那刻,长剑却是推着大戟一退再退。 以陈剑声的苍老身躯为起点,更多的雪白剑气如游鱼一般钻出,向着风雪当中的七杀三人包围而去。 剑意不止,剑气不息。 风雪愈发寒冷。 七杀手中大戟,不知从何时开始,赤红戟尖竟是已然变成雪白。 那一抹雪白沿着戟身向着七杀攀附而去。 天上白雪,地上寒霜。双手结印的贪狼皱了皱眉,有些不甘的看了看已然逐渐麻木的双腿,那里已被寒霜侵袭,同样逐渐雪白。 贪狼抬头,敬仰地看了看这位在破落巷潜藏十五年的天下剑甲,随后开口。 “先生,夜幕辅星正在追杀山上的那位少年。” 贪狼话落,陈剑声的剑气陡然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 霜寒城北边,青山的南边,是一座比青山矮了无数头的小山。 方尘叫这座山柴山,因为此地是他从七岁开始每日伐柴的地方。 被陈剑声送到柴山之后,心智较之同龄人成熟许多的方尘没有过多的犹豫,只是按照陈剑声的叮嘱向着远处那座不见山巅的青山跑去。 哪怕身后不断有些震耳的轰鸣传来,方尘也没有回过一次头,与陈伯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方尘很明白陈伯的意思。 向着青山一直跑,不能有片刻的停歇。 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武道的方尘显然忽略了一件事,跑的再快,会有飞的快吗? 自落脚点向北奔跑,脚力不俗的方尘已然跑出两里。 少年大口喘着粗气,下一脚刚刚跨出,却又陡然僵在半空。 方尘瞳孔微缩,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柴刀,一脸沉重的看向身前。 那里,一位背负长剑的黑袍少年正叼着青草,一脸玩味。 “自我介绍一下,大夏夜幕,试练者柳琛。” 收回左脚,方尘重重吐了口气,大夏夜幕这四个字对一个少年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霜寒城内偶然的几次听闻,无不令方尘心惊。 “很疑惑?可惜,上头的命令是诛杀,而不是活捉,否则我倒是很愿意与你这位方家遗孤多玩些日子。” 面对着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武道气机波动的方尘,柳琛嘴角微动,并未拔剑,只是一步步向着方尘走来。 对于从未踏足修行的世俗之人而言,武者身上溢出的强盛气机无疑便是一柄钻心的匕首,而这匕首在柳琛的刻意之下直扑方尘而去,更为锋利。 随着柳琛向着方尘一步步走近,如山坠顶的气势压迫越发强盛。右手按着柴刀的少年,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向自己,身体在这巨力挤压之下向着脑海深处传来延绵不断的钻心痛意。 方尘身前五丈,逐渐加大气机倾泻的柳琛似是察觉到了麻衣少年的极限,柳琛停下脚步,抬手,朝着方尘轻轻按下。 于是,方尘身体四周莫名气机在柳琛牵引之下,逐渐聚集到方尘头顶、肩胛,随后随着其手势自上而下狠狠砸落。 这一击,是要方尘跪下! 身体四周挤压的气力消失,胀痛感仍旧自血肉当中袭来,方尘咬着牙颤抖着身子,来不及有片刻的放松,那气力再次自头顶砸落,方尘双腿一曲,只感觉头晕目眩。 身体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颤,按住柴刀的少年骤然一声嘶吼,低着头倔强地按住双腿,他不愿跪下。 头顶巨力由一开始狂暴地砸落逐渐变得温和,但这种温和的挤压却使得方尘更为难以坚持。 如温水煮青蛙,头顶气力压迫之下,数十息过去,方尘双腿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原本由于风吹日晒而有些黝黑的脸庞更是因为血气沸腾而格外涨红。 “有意思。” 放下手臂,柳琛向前再次踏出数步,刚好停留在方尘身前三尺开外,与方尘赤红的双目对视一眼,柳琛随意的一掌拍出,将方尘拍退数步,直吐出一大口鲜血。 “按照夜幕的习惯,我本应当以最为狠辣有效的手段了结了你,但偏偏你姓方,而我姓柳,这便注定了你今日不会死的太轻松。” 又是一脚将方尘击退,柳琛玩味地看了看挣扎着从地面爬起的方尘,眸中掠过几分不清不楚的厌恶,旋即缓缓朝着方尘继续走去。 胸口和腰间被柳琛一掌一脚击中,方尘只感觉喉中有着股股逆血不断涌出,自地面强忍着痛意爬起,抬头朝着柳琛露出一道狞笑,方尘转身继续向着柴山深处跑去。 “逃得掉吗?” 见得方尘转身逃离,柴山密林当中,柳琛脸上的笑意逐渐化作讥讽,低头呢喃片刻,却是缓缓迈开步子,向着方尘追去。 作为大夏夜幕的试练者,柳琛的武道修为在年轻一辈当中自然属于佼佼者,即便方尘拼尽全力的奔跑,但在已然在武道一途走了不少时日的柳琛眼中,这速度,还是太慢。 脚尖于林间泥地轻点,林琛的每一步都足足跨出去数丈的距离,但似是如猫拿耗子一般存心戏弄,林琛却有偏偏放缓着速度,紧紧吊在方尘身后三丈的地方。 三丈之外,恰好是林琛这位夜幕试练者最喜欢的啸出剑气的距离。 背后时不时有着一道剑气凛然而至,卖命奔跑的方尘来不及抵挡,也没有能力抵挡。 剑气划破麻衣,却又触之即散,仅仅在方尘身上留下一道不断浸出鲜血的口子。 如若凌迟。 向着密林深处不过跑了半柱香的时间,整件麻衣已然被鲜血浸透的方尘颓然的停在原地,第一次到达柴山密林的尽头,此处竟是一方山崖,崖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 青山脚下,叩剑崖。 紧紧吊在方尘身后的林琛却并未停下脚步,似是知道老鼠再无逃离之法,嗜杀的猫也没有了玩下去的兴致。 手中长剑早已负于身后,以六境修为杀一个凡人,林琛并不愿意长剑沾染这让其憎恶的鲜血。 一个闪身出现在方尘身前,林琛双目微眯,却是颇有些好奇地看向已然转身迎向自己的方尘。 到了此时,竟然还没有死志吗? 背负着双手一步步走近,直至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寸,因为太多鲜血浸出,面色已然苍白如纸的少年总算向前踏出一步,递拳。 眼中红芒骤显,嗅到方尘身上求生欲的柳琛似是看到了让人欣喜的猎物,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随后身体轻轻一晃,便躲过方尘第一拳。 随后是第二拳,第一脚…… 破落巷出身的砍柴少年似是在此刻用尽了全部气力,拳脚毫无章法的朝着身前的那道黑袍人影打去。 但没有任何一拳一脚触及到柳琛。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方家废物,结束了。” 不下百拳打出,直至麻衣少年因为拳脚耗尽了自己的全部气力,柳琛方才随意的一伸手,捏住方尘挥拳的左手手腕,用一种看待蝼蚁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嘲讽道。 身体之上的剑伤依旧在浸出鲜血,柳琛话落,挣扎无果的方尘心中最后一丝火焰似是总算熄灭,麻衣少年缓缓低下头颅,眼神黯淡。 而方尘身前,捏住其手臂的柳琛眼中红芒却是愈发鼎盛,嗜杀的夜幕试练者眼中,没有什么比看一个人求生之志逐渐消亡最为动人。 叩剑崖前一步之距,方尘的气息逐渐微弱,紧紧打量着麻衣少年的柳琛嘴角笑意却越来越盛,甚至于呼吸都逐渐急促。 但就在方尘低垂的眼睑即将合上的刹那,破落巷内砍了数年柴禾的少年,其不知何时放在腰间的右手,总算握住了那把柴刀的刀柄。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没有犹豫,方尘自腰间抽刀,如柴山劈木一般,向着柳琛因为观察自己而伸长的脖颈,出刀。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四章 既见白衣,如遇朝阳 虽然没有修习过武道,但方尘足足八年砍柴的经验,却使得柴刀在其手中如臂指使,麻衣少年从来都懂得如何以最恰当的气力,最合适的角度,砍断最硬的木头。 只是已然步入武道六境的柳琛不是木头,他那本应脆弱的脖颈远比方尘此前砍过的任何木头都要坚硬。 破落巷的麻衣少年谋算许久的最后一刀,在方尘狰狞的眼神中,于柳琛脖颈间斩出了一道白痕。 也仅仅只是一道白痕。 “哈哈哈,若你已然踏入修行,哪怕只是下三境,这一刀都有可能重伤甚至取我性命。 但很可惜,你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 站在方尘身前,本已卸下全部心神的柳琛被这一刀斩中,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是猖狂大笑。 笑声愈发狰狞。 柳琛低头,阴狠的眸子有些怨毒地看了方尘一眼,这方家废物,竟然成功的算计了自己? 柳琛松开握住方尘手臂的右手,没有片刻犹豫,以手作刀狠狠插入方尘胸膛,溅出一大蓬血花。 喉中传出一声呜咽,方尘瞳孔猛然收缩,手中柴刀滑落在地,破落巷的少年睁着眼睛紧盯着满脸狠辣的柳琛,张嘴即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夹杂着唾液喷洒在柳琛大半张阴邪的脸上,明显使得这位夜幕的年轻天骄微微一愣。 方尘见状,逐渐涣散的瞳孔中总算闪过几分快意,右脚于叩剑崖前狠狠一蹬,胸口鲜血飙射,麻衣少年就此落下山崖。 骤起风声自耳边响起,方尘逐渐闭上双眸。 就要死了吗? 心底有些不甘。 很是不甘。 …… 霜寒城向西数里,风雪渐散,一片狼藉。 剑七霜寒自天下剑魁手中使出,其凛冽剑气竟是使得陈剑声一人压制住了夜幕三大主星。 但生死将见分晓的时刻,贪狼开口,陈剑声剑心出现了刹那的动摇。 而超脱凡俗的武者对战,刹那,已经足以改变太多。 对于破落巷内蛰伏了十五年的陈剑声而言,方家族灭之后,这座天下他所放不下的仅有一人,方家遗孤,方尘。 所以从贪狼口中得知夜幕辅星前去追杀方尘之后,陈剑声身体四周本已真臻至巅峰的剑意陡然凝滞,如龙滚壁的风雪剑气不再凝实。 而以剑气逼退贪狼三人数步的陈剑声更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他,立足之点正是四人刚开始交手时,贪狼所站立的位置。 剑气长龙的刹那虚弱显然没能逃过贪狼三人的探查,陈剑声手中雪白长剑轻轻颤动的刹那,贪狼双手陡然结出一个复杂印记。 印记成型之时,陈剑声立足的脚底,小周天之数的赤色红莲同时自皑皑霜雪之下钻出,而后结阵。 以红莲业火之力凝结的小周天星斗阵。 杀阵,也是困阵。 八寒地狱第七,红莲业火乃是冷与热的交汇,本就具有着分解、剥离的功效。 更遑论周天星斗阵简化过后的小周天阵法,以星辰镇压杀伐。 硕大红莲当中,手握雪白长剑的陈剑声已然整理好了心绪,只是身处小周天阵法之内,这位天下剑甲与红莲之外的风雪剑气再无联系。 于是风雪渐消,无主剑气四散。 夜幕贪狼,最为多谋。 双手维持着印诀的贪狼确认小周天阵的的确确是困住了那位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后,这才冲着身旁的七杀和破军微微点头。 身处红莲周天阵之中,陈剑声本就身负道伤的身躯会一直被业火灼烧,其修为境界也会被周天阵逐渐压低。 只是这种压低不可能全无代价,掌控此阵的贪狼即便有着天府和七杀的加持,也没有信心能够将此阵撑到削弱陈剑声大半实力。 毕竟交战至此,贪狼已经明白这位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其实力超过了自己太多。 所以三位尚余战力的主星,没有将全部气力用来运转阵法,而是决定将天府和七杀的实力汇聚成一击,在贪狼撤去阵法的那刻,向着阵中的瞎子老人,爆发出竭力一击。 风雪完全散去。 武者的世界内,时间往往过得很快,地上白霜在红莲业火阴寒的属性之下,非但未曾化作水汽散去,反而愈发晶莹。 贪狼额间已然遍布细密汗珠,小周天阵即将溃散。 七杀手中大戟在天府竭力相助之下,竟是向着戟尖所指,硕大红莲内的枯槁老人咆哮出一声灵动的长吟。 夜幕七杀,杀招蓄势已毕。 直至——月光破开风雪带来的乌云,陡然落在延绵山丘当中那朵红莲之上。 赤色莲瓣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是无数条,随后红莲轰然炸开。 红莲小周天阵法开始溃散的刹那,就在阵法百丈开外,双手紧紧握住漆黑大戟的七杀几乎是在第一枚莲瓣炸碎的瞬间,便自遍地白霜之中踏出了第一步。 第一脚留在白霜之上的脚印很深,但随着七杀脚步越来越快,脚印越来越浅,直至无痕,只闻风吟。 那一道流光几乎是转瞬间便撞入了刚刚四散的业火之中,漆黑大戟不出意料的与阵法之中的瞎子老人相遇。 只是没有任何动静,消散的红莲当中,陈剑声并未后退一步。 因为那把黑色长戟的最前方,一把近乎虚幻的雪白剑影正傲然而立。 不是陈剑声的佩剑白衣,而是剑修全身修为凝成的那一口剑道本源。 剑道本源自体内涌出对敌,对寻常剑修而言乃是大忌,但对天下剑道魁首陈剑声而言,这剑修本该最为脆弱的地方却又如炼器大家最爱的虹砂一般。 老而弥坚。 盘坐在地上保持着抗衡红莲小周天阵姿势的陈剑声睁开眼睛,那把在漆黑木匣中沉眠了十五载的长剑白衣被他随意的插在身旁。 陈剑声缓缓站起,没有拔出雪白长剑。 这位历经连番杀伐但看起来剑气仍在巅峰的老人抬起一直手臂,随后握拳。 竖立于七杀大戟之前的虚幻小剑逐渐凝实,变得雪白,随后化作白色流光沿着大戟朝着七杀一点点挺近。 速度不快,甚至于七杀都能看到雪白小剑之上那一道明显的裂痕。 大道之伤。 雪白流光攀附至七杀大戟戟身一丈之处,气机与陈剑声彼此纠缠的七杀无法抽身退去,被小周天阵和夜幕秘法消耗了大半气机的贪狼和七杀也无法施以援手。 眼看着大戟就要继续被侵蚀,那一抹雪白流光却是陡然停滞,大道之伤在陈剑声不再刻意压制之下,漆黑裂痕陡然扩张,转瞬间便将雪白小剑化作的流光占据近半。 “罢了,这修为是老夫这一生的道果,也是累赘,大道之伤,若不是老夫心中有憾,何至于被其拖累至此?” 嘴角漆黑鲜血渐渐涌出,陈剑声却是洒脱一笑,颇有些轻视地看了看欲要向着雪白流光继续挺近的黑色裂痕,旋即右拳化掌。 大戟之上剑道本源轰然炸开。 七杀在这骤然喷涌的剑气压制之下后撤百步,陈剑声却是向后倒飞出去,麻衣之下血肉模糊。 失去了剑道本源,天下剑甲再无修为。 两人交战的百丈之外,贪狼和天府彼此对视一眼,心中总算安稳了几分,失去了修为,陈剑声剑意再高,也只是一只垂垂老矣的浅滩游龙。 被陈剑声斩去双臂的巨门调息许久,已然压抑住了体内伤势,贪狼和天府也自地面起身,七杀拎起长戟,四人缓缓向着远处那位背靠着山丘碎石,勉力站起的瞎子老人走去。 人生的最后时刻,这位在大夏剑道独占鳌头近乎半个甲子光景的老人心中逐渐平静,似是想起了半百岁月以前,东荒的小小渔村当中,那个生于渔家却偏偏不会水性的卑微少年,于百般嘲弄之中遇见了那一对都喜欢穿白衣的神仙眷侣,得到了第一把长剑和方家剑诀。 也知晓了这天下当中,有些东西,如尊严、如地位,终究还是得靠自己的实力争取。 那一日,渔村少年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仙。 天上剑仙,剑名白衣。 既见白衣,如见朝阳。 “先生,小姐,剑声有愧,终究是辜负了二位的嘱托,不能继续陪少爷走下去了。 若有来生,剑声定再为少爷鞍前马后,寻一个如二位一般喜欢着白衣的女子。 而今日今时,且看天上剑仙向这人间再出一剑!” 胸口被剑气贯穿,陈剑声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极为艰难。 但这位将死的剑仙,却又偏偏咬着牙,将每一个字眼都吐得极为清楚,似是希望有一双人可以听闻。 直至陈剑声最后一声话落,这位因为痛意不自然蜷缩着身子的老人方才挺直脊梁。 他本就是这天下气骨最甚的剑仙。 贪狼四人已然走到了陈剑声身前,看着这位气息已然消散殆尽的老人,夜幕一向主张的杀伐果断没有出现。 四人先是朝着陈剑声缓缓鞠了一躬后,七杀这才抬起大戟,当空砸下。 只是大戟尚未落下,从霜寒城为起点,一道难以想象的光影却已然赶至。 作为天下剑甲,陈剑声成名之时,天下武者都知道他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强横剑法。 天上。 所以他被人称为天上剑仙。 但没有人知道,在身负大道之伤,于霜寒城藏剑的这十五年内,陈剑声境界大跌,但剑意却愈发高涨。 所以,他领悟了一招纯粹以剑意和剑气凝成的剑招。 人间。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五章 好久不见,不如不见 霜寒城的破落巷内,在陈剑声身旁红莲小周天阵破碎的那刻,本来已然倒地毙命的黑袍尸体突然动了动。 紧接着以破落巷为起点,四周数百道夜幕武者的尸体、碎裂的砖瓦、坍塌的土墙,一齐开始晃动。 钻出一道如若游鱼般的雪白剑气。 然后是无数条。 雪白剑气盈出,似是受到某种指引一般,在破落巷那座土墙小院之上迅速汇聚,交融。 如鱼化龙。 当陈剑声唤出剑道本源与七杀交手的同时,那一条由密密麻麻剑气凝聚而成的雪白小龙自霜寒城开始,向着西方掠去。 雪白小龙沿着陈剑声与夜幕四主星的交战痕迹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疾速掠行,一路上却又如同鲸吞蚕食一般吸纳着遍地遗落的剑气。 进入那片雪白山丘。 遍地寒霜皆是剑气。 吸收了这天下剑气长林中最甚者之一的风雪剑气,雪白小龙骤然变得晶莹,也是到了此时,方才能够看到这剑气小龙竟是双目紧闭。 一如天下剑甲。 直至七杀手中大戟将欲落下,已然吸纳完遍地寒霜的雪白小龙总算赶到了陈剑声倚靠的山丘之前,也是夜幕四主星背后。 随后,小龙睁眼,白鱼化剑。 没有天上一剑的浩浩荡荡,只如人间一般杀机横生。 直至雪白剑影侵入七杀四人背后三尺,本已放下大半警惕的夜幕四主星这才感受到其上裹挟的沛然杀机。 但来不及抵挡,夜幕已然站在武道巅峰的四位主星,再一次明白了自己与身前这位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之间的差距。 漆黑大戟尚只落下半寸,雪白小剑之上剑意已然臻至顶峰。 生命之火将欲熄灭的陈剑声嘴角扯出几分笑意,这一剑人间所向,剑尖所指,只会是斩碎一切。 贪狼、七杀、破军、巨门,包括自己,剑落之时,都会走向泯灭,尸骨不存,再无生机。 贪狼面色骤然晦暗,七杀眸中出现了几分茫然,巨门和天府面色惨白。 但紧接着,却是陈剑声轻轻一叹,嘴角笑意彻底消失。 那一把以世间极速掠行至小山丘前的雪白小剑,在吸纳了天下剑甲散落于战场的所有剑气后,本应是这天下剑气最盛的杀招。 但偏偏有枪不服,有人不认。 冰最怕的向来都是火。 雪白小剑停留在七杀四人后背一尺之前,再无寸进。那剑尖之前,有一个漆黑色的小小旋涡,旋涡之中,隐有火芒迸射。 有一柄赤红色的枪尖。 在贪狼四人逐渐放松而后变得敬仰的眼神中,那一方旋涡逐渐扩大,成为一扇高逾两丈的黢黑门户。 门户中走出一个人,她握着那柄如血一般鲜红的长枪。 百兵之王,苍焰。 夜幕之首,紫微。 长枪枪尖依旧抵着雪白小剑的剑尖,身着一袭宽大黑袍的女子就这般从容走出,宽大黑袍与女子瘦弱身躯看起来极为不符,却又偏偏极具气势。 是的,那个令大夏四方俯首、人人畏惧的夜幕,其首领紫微竟是一名女子。 “不含剑元,却又有如此剑气剑威,此剑可敌剑九。” 紫微自黢黑门户走出,手握苍焰的右手微微一转,枪尖顿时红芒大盛,雪白小龙所化的剑意剑气在这红芒之下不断被剥离,向着四面八方胡乱斩出。 “剑声,好久不见。” 紧接着,以黑纱蒙面的紫微转身,沿着夜幕四主星已然让开的道路,走近陈剑声依靠的山丘,眸中满是遗憾的轻声道。 “不如不见。” 虽是双目失明,但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显然与紫微早已相识,听到那依然如少女般悦耳动人的声音,最后一口气将欲散尽的陈剑声低下头颅,轻声呢喃。 “一路走好。” …… 霜寒城与青山之间的那座小山,柴山最北边的叩剑崖前,以黑色袖袍用力擦掉脸上血迹的柳琛紧皱着眉头,双目猩红的紧盯着崖下的云雾。 那里,方才有一位跳崖的少年。 “柳琛,方家遗孤呢?” 片刻后,两道同样身着黑袍,但比柳琛年长许多的青年赶至,先是扫视一眼四周,随后一脸疑惑地问道。 “孤辰大人,天巫大人,方家遗孤被我击穿胸膛,随后坠崖。” 听到身后的询问声,柳琛收拾好眼中的不甘,转身一脸恭敬地答道。 夜幕七杀辅星,孤辰。夜幕巨门辅星,天巫。 “叩剑崖?” “混账,你是说,那方家遗孤坠崖,生死不明?” 柳琛话落,天巫眉头微皱,抬脚向前走出几步,神色复杂地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而脾气明显火爆不少的孤辰则是立刻转身冲着柳琛开口责骂。 “孤辰大人,那方家遗孤没有修为,胸口的贯穿伤本就足以致命,更何况他又掉下来这深不见底的叩剑崖,现在恐怕已经摔成一堆碎肉了。” 作为夜幕的试练者,面对辅星的怒斥,柳琛只能一脸恭敬地沉声应道。 “夜幕的第一准则,向来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追杀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你却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到,我看你也是个废物。” 似是不喜欢柳琛的辩解,孤辰嗤笑两声,更是朗声骂道。 “好了,孤辰,叩剑崖是青山剑阵重点守御之地,那方家遗孤没有修为,这才没有触动大阵剑气。 你我若是下崖,恐怕会立刻被九叠剑气围攻,既然探查不得,接下来的事,还是让几位大人定夺的好。” 立于叩剑崖前思索片刻,天巫转身朝着孤辰笑了笑,旋即颇有些无奈地沉声道。 柴山的崖边,自上往下看去,叩剑崖只是一片云雾。 但叩剑崖下往上看,却是毫无遮掩,甚至于修为高深者,能够一眼看到崖上青天。 青山最负盛名的九叠剑阵,变化非凡。 自柴山跳入叩剑崖的少年,满是鲜血的破烂麻衣在自崖下升腾而起的骤风中猛地鼓荡开来,那一颗以红绳贯穿,此刻已被鲜血浸染的玉珠随着衣袍的鼓荡,陡然自方尘胸口钻出。 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大半意识的方尘一路下坠,嘴角却一直轻轻蠕动着,直至那一声不甘自其口中呢喃而出,其胸口那颗不知何时已然重新变得晶莹剔透的珠子陡然大放光华。 于是,在离叩剑崖崖地仅剩两寸的地方,一切陡然静止。 骤风不再吹拂,地面扬起的尘土没有落下,方尘身体悬空不再坠落,甚至于其身上的伤口都不再流血。 一切都恍若被一双大手镇压。 直至小半刻的时间过去,背负着一柄入鞘细剑,三千青丝被一根玉簪随意负于身后,满脸醉人笑意的白衣少女走来。 方尘陡然落地。 叩剑崖地面阵纹勃发,数道剑气啸起,直扑麻衣少年。 “安静。” 随后在白衣少女近乎蛮横的命令下僵在半空,剑气停留在方尘额前,与肌肤几乎已然相触,却是摇摇晃晃地后撤,安静地停留在方尘身旁。 “没有修为,浑身皆是剑伤,不对,是剑气之伤,六境武者的剑气。” 纤纤玉指把玩着青丝,白衣少女一个闪身出现在方尘身前,眸子一丝剑芒闪过,却是在观察方尘片刻后疑惑地沉声道。 “算了,懒得想,带回去让大长老瞧瞧。” 紧接着,似是觉得思考这些与其毫不相干的事情太过麻烦,白衣少女那张已然具备倾国之姿的小脸上猛地浮现出几分狡黠,旋即左手随意一扬,便提着方尘向着叩剑崖的出口,柴山的另一边走去。 白衣少女四周,青山九叠剑阵那令大夏畏之如虎的凛冽剑气,在白衣少女所行之处,无不温顺的静候在原地。 如臣遇君,俯首垂立。 …… 霜寒城向西百里,陈剑声最后一记人间问世过后,遍地白霜不存,只余下武者气劲交错后的沟壑纵横。 “青山那群剑修,一向对剑修以外的人,特别是我们,排外的很。 去叩剑崖下探查,哪怕是本座亲自前去求道,恐怕也很难。 更何况,本座不愿意因为下属的失职,而在那群老头前丢了面子。” 手中把玩着陈剑声的佩剑白衣,身上裹着宽大黑袍的紫微注视着身前徐徐燃烧的苍白火焰,没有回头看匆匆赶来的孤辰三人,而是语调生硬地说道。 “是属下失职,没能留下那方家遗孤的尸首,请大人责罚。” 紫微话落,柳琛面色大变,没有在意额间因为惊恐滑落的豆大汗珠,而是立刻双膝跪地,重重的磕头。 孤辰和天巫亦是一脸紧张的低头。 “责罚?” 苍白火焰逐渐燃尽,白灰随着一阵疾风四散。紫微回头看向额间已然磕出血迹的柳琛,眸中不见喜怒。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点都做不好,贪狼对你的调教还是不够。 至于你,自断一臂,算是责罚。自此以后,你回柳家,与夜幕再无瓜葛。” 紫微那双漆黑宛如深渊的眸子没有在柳琛身上多做停留,只是扫过一眼后,便将视线投入北边那座直入云端的青山。 而后不含丝毫感情的宣判道。 “是——” 跪在地上的柳琛没有抬头,但紫微话落的刹那,其身体明显狠狠一颤。这位东荒柳家的天才少年跪坐着直起身子,拔出身后的长剑,随后赤红着双眼狠狠挥下,一根左臂就此抛飞。 剧痛冲击着柳琛身体上下每一个地方,但修行已然算是登堂入室的柳琛没有发出惨叫,只是浑身不断颤动,双目猩红的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名字。 方家遗孤。 方尘。 “夜幕试炼者的训练我会重新调整,至于那位方家遗孤?” 鲜血就在脚下飞溅,但夜幕所有人都恍若不觉。贪狼向着紫微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沉声问道。 “当年的方家都被灭了,更何况这一条没有修为的杂鱼,既然重伤落入了叩剑崖,那么卷宗上便录入死亡吧,毕竟除了方家以外,大夏不安定的还有很多。” 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那座青山,紫微的声音依旧平缓,但低头不敢直视的贪狼几人没有注意到,紫微在话落之时眼中陡然升起的亮芒。 那是嗜血已久的猎人遇见猎物时发自心底的振奋。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六章 无序之方,修行之始 身上密密麻麻的剑气之伤以及胸口被柳琛一记手刀造成的贯穿伤本应使得方尘惨死叩剑崖下,但在胸口珠子的镇压以及八大上宗之一青山的灵丹辅助之下,坠入叩剑崖的麻衣少年偏偏就这样险之又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已是八月十八。 方尘昏睡了整整三天。 一声剑吟骤然响起,呈“太”字形瘫在木床上的方尘忽然睁眼,因为身体上下伤势尚未痊愈,痛意使得方尘不自然地大口连喘出数道粗气。 “陈伯,夜幕……” 片刻之后,少年似是想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一切,陈伯使出的手段让自己转瞬间便来到了柴山,方尘自然明白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五载的老人绝非常人。 但相比于此,更让方尘疑惑的却是大夏夜幕的出手,以及柳琛口中所谓的“方家遗孤”。 破落巷内十五年的相依为命,方尘也明白陈伯隐藏着许多秘密,但在那个吃饱穿暖都是问题的地方,方尘根本没有心思也不愿意向着那位老人盘根问底。 只是方家二字,终究触动了少年心底最深处那根弦。 眼中掠过了刹那的茫然,方尘挣扎着自木床上坐起,左手下意识的伸向胸口,扯出那根红绳。 红绳之上雪白珠子已然不见。 见得这最后一点与方家、与父母有关的联系消失,方尘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无比,只是不等少年多做思索,一股淡淡的温热陡然自其腹部传出。 紧接着一颗雪白如玉的晶莹珠子像是没有任何阻碍一般自方尘衣衫之下钻出,落于其掌心。 “这珠子——在我体内?” 雪白珠子在掌心散发着乳白色的淡淡光芒,很是温暖,但第一次遇见这等怪事的方尘显然很是愕然,方尘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旋即才看着珠子轻声喃喃。 下一刻,随着方尘话落,那颗雪白珠子竟是如同明白其言语意思一般,在方尘手心上下浮动。 如若点头。 方尘目光更加惊讶。 “你——” “你醒了?” 只是不等方尘继续开口,房间木门已然被一道身着白衣的女子推开,方尘手上雪白珠子也同时消失不见。 背对着房门的方尘放下右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旋即转身。 天已拂晓,朝阳的第一缕晨光自天边落到房门,亦是落到那白衣女子肩头。 既见白衣,如遇朝阳。 甚至白衣比朝阳更为动人。 “抱歉。” 紧盯着那道白衣身影看了数息,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方尘顿觉失礼,自木床上挣扎着站起,方尘尽力自白衣女子身上收敛起目光,旋即挠了挠头尴尬地沉声道。 “喏,大长老,我就说嘛,本姑娘救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方尘话落,因为某人目光面色微微有些红晕的白衣少女先是转头冲着身后嗔怪两声,旋即才定睛看向方尘,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在下方尘,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白衣女子话落,方尘自是明白她便是将自己从叩剑崖下救起的恩人,不由得一脸正色地向着白衣女子躬身行了一礼。 “行了,洛丫头,九叠剑阵的考核还需要你的助力,这小子你也见到了,还是尽快赶回归元峰吧,否则你那个便宜师父又得上老夫山头吵闹个没完?” 在白衣女子视线所向,话落的片刻,房门之外陡然传来一声打趣的笑声,紧接着一位身着褐色长袍的白须老人突兀地出现在房内,立于方尘身前。 …… “青山从大夏夜幕手中调来的卷宗,方家祸端皆因‘无序’而起。” 白衣女子退去后的房屋之内,那位青山的大长老看着方尘尚还有些茫然的双眸,不由得轻叹一声,随后递出一方墨色卷轴。 伸手接过卷轴。 “夜幕令,查方家方君允和其妻楚沛寒为无序者,查大夏方家共计四百五十六口,紫微令诛。 乙未年冬,夜幕于东荒剑王城诛方家四百四十口,于大夏其余诸城诛十四口,余方家客卿陈剑声和方家幼子不知所踪。 己酉年秋,查陈剑声与方家幼子隐匿霜寒城,幕首出山,斩陈剑声于霜寒城西百里,诛方家遗孤。 己酉年秋,方家动 乱案止。” 夜幕用以记载行动的卷宗之上,不仅交代了方家一案的起因和结果,更是在其上详细的记载了方家整整四百五十六口人的姓名。 而卷轴的尾端,新近书成的红色笔墨更是鲜明突出的记载着两道姓名。 大夏剑甲,陈剑声。 方家遗孤,方尘。 “什么是‘无序’?” 仔仔细细的将卷宗浏览一遍,甚至于连其上朱红姓名都挨个看过,伤势尚还未曾痊愈的少年方才颤抖着嘴唇,赤红着双目,抬头咬牙向着褐袍老人问道。 “‘无序’意味着忤逆既定的秩序,对大夏而言,这是一种无法饶恕的叛乱之罪。无序者和方家的事对于而今的你而言,还太早太远。 老夫自大夏调来此份卷轴,可不是为了让你腹生这些无用的怒火,而是想让你想想陈剑声离世后,你该作何打算?” 青山大长老背负着双手,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麻衣少年因为愤怒和悲伤而难以控制的战栗,伸手拿过卷轴,褐袍老人眯着眼睛沉声道。 卷轴离手,方尘逐渐平静。 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我——想修行。” 随后在褐袍大长老依旧不含丝毫波动的目光中紧握双拳,直视着那双墨色的瞳孔,颤抖着声音坚定地说道。 霜寒城十五载的岁月中,因为毗邻青山的缘故,方尘不是没有见过世间所谓的修行者。 但对于那个在破落巷内摸爬滚打的少年而言,在瞎子陈伯无法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修行只能是一种奢望,甚至于对吃饱穿暖都不能保证的麻衣少年而言,修行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但这短短的三日过去,知晓自己身负何种血仇,又有着如何等强大的敌人后,心中满是仇恨的方尘第一次如此渴望力量,渴望一把复仇的剑。 而青山修剑无疑便是这世间最顶端的一种足以复仇的力量。 “修行?” “你的体质不适合修行。” 方尘话落,青山大长老眼中霎时浮现出几分理所当然,随意变作惋惜,轻轻摇头道。 “以陈剑声天下剑甲的修为名号,在霜寒城这十五载的时间内,却没有选择教你修行,没有告诉你方家过往,难道你以为这仅仅是一种保护?” 没有在意方尘因为这句话眼中陡然升起的暗淡,青山大长老眸子微动,却是继续在少年心间落下一方巨石。 “那请大长老送我下青山。” 随后是一阵无言的寂静,以及麻衣少年思索良久后的决定。 “哦?我虽不知夜幕那位高高在上的幕首为何会如此武断地在卷宗上对你录下死亡,但夜幕爪牙遍布整座大夏,霜寒城因为身处青山脚下,这才隔绝了一些夜幕的侵入。 而此次陈剑声和你的暴露,势必使得夜幕在诸方上宗辖下城池投入更多探子,你若走下青山,恐怕卷宗上的朱红二字真就成为了现实。” 自少年知晓自己无法修行后,青山大长老便一直默默注视着方尘的举止,见得少年数次皱眉后却做出了如此决定,褐袍老人显然有几分意外。 “大长老,我若一直是破落巷内的那个小樵夫,自然希望赖在青山,修习一些养身健体之法,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但既然看到了夜幕卷宗,知晓了方家旧事,那么陈伯以及整个方家的过往,都必须由我来背负,大长老说我不自量力也好,说我一心向死也好,方家仇怨在前,方尘都必须去承担。 夜幕爪牙虽然遍布四方,但以青山之力,霜寒城受到的影响必然会限于一定范围,而霜寒城再以北的那座柴山,对夜幕而言其探查范围恐怕更小,方尘自七岁起便天天到柴山砍柴,论对柴山的熟悉程度,夜幕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肯定不及我这个小樵夫。 只要大长老将我送到柴山,方尘自有下山之法,而柴山之下,除了霜寒城外,也还有其他去路。霜寒城之事,夜幕追杀的主要人物想来还是身负天下剑甲名声的陈伯,至于我这个卷宗上都已然被录上死亡的方家遗子,恐怕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但蝼蚁尚能咬死大象不是吗?大夏四方,我若安心蛰伏,谁知几十年后,本已油尽灯枯的方家是非就会死灰复燃,在夜幕这只漆黑猛兽上撕下那么一尾一爪?” 或许是因为胸口伤势尚未痊愈,方尘在说话时苍白的脸色逐渐潮红,但其眸中却越发平静。 “若你身处世俗,蝼蚁与象确实可以一搏,但武者的世界里,普通人与修武之人相差实在太多,就算你身居世俗顶端,在那些站在山巅的夜幕星宿眼中,仍旧是弹指可灭。 而依仗外力,你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是凭借世俗常人渴望的钱财还是已然不复存在的方家,去辖制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者呢?” 方尘一席话落,青山大长老眼中总算泛起几分波动,但似是看穿了少年的想法,褐袍老人捋了捋下巴上的白须,却是依旧摇头沉声道。 闻言,双手紧握的方尘缓缓抬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旋即看着褐袍老人如墨的双目,一脸从容地笑道。 “大长老,我虽手中无剑,但心中也有一柄剑,剑尖之前从无畏惧,一切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是的,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包括,修行。” 方尘话落,背负着双手的青山大长老墨色的瞳孔中难得的泛起几分笑意,随即自腰间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纸,颇为肯定地说道。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七章 剑气镇灵,阎王莫寻 “修行?” 似是青山大长老突然说出的话令少年颇为震惊,本已平复好心绪的方尘先是愣了片刻,旋即双目圆睁,不自然的高呼道。 “是的,修行。” 身披一袭褐袍的青山大长老,轻轻捋动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方尘双眼之中难掩的激动点头笑道。 “你小子,虽然没有跟着陈剑声修行武道,但那糟老头子处变不惊的气度倒是被你学会了几分。 若不是这修行二字于如今的你太过意义非凡,恐怕老夫还真以为你是世俗王权中的背景显赫的富贵子弟。” 青山大长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泛黄的古卷递向方尘。 “世间修行之法繁衍至今,说到底却只是‘争’和‘窃’两字而已。” “争万物灵气,窃天地造化,壮己身之元。” 紧接着,褐袍大长老墨色的瞳孔中陡然泛起几分凝重,双目直视着昂首看向自己的少年,语气肃然。 伸手示意方尘翻开古卷。 “世间修行法无外乎是纳异强己,有的人身体亲和水火,便能修一口容纳天地的水元或一口焚烧万物的火元;而有的人五行均衡,便可修一些更擅杀伐的武元,如那百兵之王的凛冽枪元,或是一往无前的霸道刀元。” “而青山和你手中的古卷,其修行法所向都是那一腔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如虹——” “剑元。” 青山大长老背负着双手,在提及剑之一字的时候,眸中陡然闪过三分剑芒。 而已然阅遍手中古卷的方尘抬头,恰好接过褐袍老人的话,道出那声“剑元”。 “不错,我青山作为世间八大上宗之一,一直以来都是以剑道魁首居于天下,青山剑修,仅是这寥寥四字便可吓破凡俗魑魅魍魉的邪胆。” “老夫先前所言你不适合修行,便是因为你与世间大部分人的体质一般,体内先天五行武元太杂太乱。无论你向着哪一方向修行,都必然不可能压制住体内其余武元。 而陈剑声那个一生痴迷剑道的剑修天才,自己修行可称一声天资横溢,若要他指点一个本就无法修行的人修行,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知是因为自身体质还是因为那个名字,青山大长老话落,方尘眸中不免浮现出几分黯然。 “修行,本就是世间一小部分人的权利。” 似是察觉到了方尘的心绪变化,褐袍老人轻叹一声过后,却是转头看向方尘手中古卷。 “我青山传承至今,诞生的大能不计其数,其中自然也有前辈先贤想要解决体质冗杂之人无法修行的问题,而你手中古卷,便是青山迄今为止,最有可能解决这一问题的答案。” “以剑气削尽体内先天武元,重塑一口剑元,破而后立。” “而剑气入体这一步一旦踏出,只可能有两种结果,成为世间罕见的剑元之体,或是——死亡,剑气爆发之下尸骨无存。” 青山大长老双目微眯,置于背后的双手不自然的紧握成拳,语气沉重。 “大长老,作为方家唯一的后人,我还有退路吗?” 闻言,方尘沉思片刻,却是攥紧手中古卷,摇头笑道。 “若你愿意放下仇恨,青山会给你一个安稳活下去的机会,但看你小子的脾气,从你说出‘下青山’时,恐怕便没有退路了。” 方尘话落,青山大长老亦是摇头一笑,置于背后的双手缓缓放松,旋即看着少年坚定的双瞳,无奈地说道。 作为世间八大上宗之一,哪怕面临大夏夜幕,青山也有把握保住青山方尘的性命,哪怕他是无序者的后代,方家遗孤。 但若是方尘不愿放下仇恨,那么这笔仇怨在前,无论是方尘还是夜幕,都不可能放过彼此,放过方家方尘。 “老夫先前所言,并不是为了吓唬你,青山先贤留下的这篇修行法,对修行之人的意志要求极高,而剑气一旦按照此法入体,哪怕是老夫,也无法在剑气暴动后救下你。” “大长老,方尘亦不是笑言,青山愿意将如此珍贵的修行法告诉我,已然是承了一份大恩,若方尘修成,必会报青山此恩,若是不成,方尘也会记得青山好意,只是到时就得可惜大长老找不到报恩之人了。” 破落巷内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少年,似是已然不知怕为何物,哪怕青山大长老已然再三叮嘱,方尘却是洒脱一笑,朝着其躬身行了一礼。 “也罢,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老夫也不再多言。 守一,带方尘去剑岭。” 方尘话落,青山大长老沉思片刻,却是如释重负般摇了摇头,旋即伸手朝着身后一招,示意突兀出现的一名黑袍中年男子带着方尘离开。 “方师弟,请随我来。” …… “身为青山的大长老,你应当知道方家于大夏而言意味着什么,接纳这个方家遗孤,对青山和大夏之间的关系没有一点好处。” 青山诸峰间,方尘方才离开的房间之外,身披褐袍的青山大长老身前,扎着一根墨簪,两席银白宽大袖袍随风鼓荡的中年男子双目眯起,语气低沉地冲着其质问道。 青山七长老,阮通。 “青山律法,掌教身处冥海,上宗之内一切事宜由大长老做主,阮通,你逾矩了。” 依旧背负着双手的青山大长老闻言,漆黑的眸中不见丝毫波动,视线依旧投向远处人声鼎沸的归元峰,眸中倒映着正在进行的弟子入峰试炼。 “剑无敌,你莫要忘了,哪怕青山大长老主管诸峰事宜,但七大主峰峰主却可以对你的决定提出质疑,甚至于四峰峰主同议,是可以更改大长老甚至于掌教命令的。” 似是对青山大长老的淡漠态度颇为不喜,阮通迟疑片刻后,却是自怀中拿出一枚山岳形剑印,轻声嗤笑道。 “阮通,既然你知道是四峰峰主共同商议同意后才能驳回老夫观点,那你一个天照峰峰主孤身来此又有何用。 另外,老夫曾经说过,青山之内,不得直呼老夫姓名,要叫老夫大长老!” 阮通身前,其话音刚落的刹那,却是不觉触动了褐袍老人逆鳞,青山大长老陡然转身,漆黑瞳孔之中映射出几分苍白剑影。 木屋之前剑气大盛。 “你——” 剑气盈袖,背后银白长剑不自然地开始颤动,阮通浑身衣袍在骤起风浪之下向后荡去,这位青山主事中排行第七的长老,因为剑无敌的突然发难,双眉不自然的皱起,一时间颇有些骑虎难下。 剑拔弩张。 “阮通,无敌,都已经是青山长老了,怎么还如此容易动怒,也不怕被峰下的那些小辈瞧见了背后笑话? 快快收起你们的气机,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承受不住你们的剑气。” 随后在一名头顶玉簪,身着素白长袍的老人身前尽皆归于平寂。 “师叔。” 青山大长老和七长老一齐行礼。 “行了,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青山之内就无需这些礼节了。 阮通,方家那位少年的事,老夫和几位师兄弟已经商谈过,方家与青山的过往得有一个了结。” 身着素白衣袍的老人一手负后,另一只手随意地捋动着下巴上的白须,低首朝着青山七长老笑道。 “是,师叔,阮通明白了,师侄先行告退。” 青山以内,连同掌教在内,主管寻常事物的诸峰长老大多是与剑无敌和阮通同辈,而在这一辈之上,白袍老人一辈则大多已然退居后方,成为一方上宗的底蕴,太上。 所以白袍老人话落,阮通自然明白,青山的诸位太上仍旧惦念着方家当年的恩情,方家的那位遗孤已然被这些老人接受,允许留在青山。 太上的意志不容忤逆,所以,已然与青山大长老争执过一番的阮通即便心中还有些愤愤,但却很是理智地选择了离开。 …… “当年的事还放不下?” “嗯。” “剑修修剑,更重要的是修心,去太上峰问问道吧。” “好,弟子承剑过后,掌教归宗,我会去找诸位师叔伯问剑。师叔,那位方家少年?” “既然你已经将剑元诀传给了他,那么他若修成,我会收他入拙峰,他若未能修成,方家当年之恩可换一枚阴阳剑魂丹,青山会护他一命。” 青山九叠剑阵试炼的不远处,七长老阮通离开之后,白袍老人和青山大长老依旧驻足原地,视线投向九叠剑阵之中若隐若现的一处山崖,轻声交谈。 “阴阳剑魂丹?几位太上师叔还真是舍得啊。” 白袍老人话落,青山大长老眉头一动,却是难得地笑了笑。 作为世间八大上宗,青山之内除了人数众多的剑修之外,还包含着许多其他修士,专研药理的丹修便是其一。 而阴阳剑魂丹便是青山丹修秘传的最珍贵的一昧丹药,其药效只有八字形容。 剑气镇灵,阎王莫寻。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八章 剑阵剑崖,剑气剑心 “师叔,青山七大主峰,其余六峰这些年不说蒸蒸日上,但也未显颓势,唯有拙峰自当年一役后元气至今未曾恢复,甚至连累师叔至今未能退居太上峰修行,而是枯守拙峰峰主之位。 诸位太上动用阴阳剑魂丹,想来定能保住那方家少年一命,只是若方尘真修成剑元诀,即便他能承担起拙峰之任,但真到了那时候,一个剑元之体,哪怕是后天的,青山其余几峰恐怕也不会将其轻易交给拙峰。” 片刻的思索过后,九叠剑阵遮掩之下,已然无法窥见云雾之间山崖的青山大长老收回目光,眉头微皱。 世间武修皆言,修行无尽头,所以青山之类的上宗高人,在修行达到一定境界后,并不会对峰主之类的位置留恋太久,而是会选择将剑峰交托于下一辈,自己则前往秘地隐修。 然而白袍老人这一代,因为当年变故,拙峰至今没有足以接下峰主大任的年轻一辈,这才导致其在拙峰峰主之位上枯坐数十年。 “哈哈,若是那方家小辈真能修成剑元诀,以老夫诸峰峰主师叔的身份,厚着脸皮还不信把他拉不到拙峰,只是剑元诀自创立至今,修行实在太难。” “的确——太难。” …… 归元峰以北,青山大长老和拙峰老峰主的话告一段落,而热火朝天的举行着弟子入峰试炼的归元峰以南,有着一方处于云雾中的山崖。 青山九叠剑阵之内,因为迷阵而产生的云雾缭绕,其间剑气汇聚的断崖,向来是青山上境剑修喜欢的修炼之地。 也是修行剑元诀的必要之地。 青山剑崖。 已然换上一身青山弟子衣袍的方尘,跟随着青山大长老口中所言的守一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驻足于剑崖旁边的石道。 “方师弟,沿着石道向上即是剑崖,剑崖之上,越靠近崖边,剑气越胜,以师弟尚未正式踏入修行的体魄,只可在剑崖第一阶修行,且每次修行时间不得长于一刻。” 立于剑崖之下,似是青山大长老已然有所叮嘱,知晓方尘修行何等剑诀的守一眉头微皱,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向着其沉声叮嘱。 “多谢守一师兄,按照大长老所说,剑元诀虽难,但却并非无法修成,师兄送我上剑崖,那么数日之后,也请师兄陪我下剑崖,一起去尝尝青山闻名遐迩的竹酒。” 手中紧紧攥着记载剑元诀的黄纸,石阶之前方尘似是察觉到了守一的心绪变化,不由得轻笑两声,眸中满是自信。 “方师弟,有自信是好事,但剑元诀的修行绝非易事,青山自有记载以来,不知多少长老因为后辈子侄无法修行的缘故,在剑元诀等道法之上大下苦功。 但即便如此,青山录中所载,真正凭借着剑元诀克服体质问题踏入修行一道的却只有两人。” 守一说着转头看向方尘。 “哦?青山有多少人修行过剑元诀?” “那两人便是……青山之内修行过剑元诀的不下百人。” 似是已然准备好回答方尘的提问,守一在其话音刚落的刹那便紧接着开口,但口中方才吐出几字,便不免因为尴尬而沉默了片刻。 随后面色不见丝毫波动的抬头看向剑崖,回答方尘的疑问。 “百人成功两人,守一师兄,这概率的确很低啊。” 方尘闻言,眸子一闪,亦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所以说,方师弟——” 目光再次掠过方尘手中古卷,守一眉头微动,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声清脆剑吟。 伸手向前一揽。 握拳闭目片刻。 随后眸中满是惊诧地看了方尘一眼。 “方师弟,看样子倒是我小瞧了你,有青山的阴阳剑魂丹,修行剑元诀便可再无后顾之忧,先前倒是守一多言了。” 张开手掌,守一递给方尘一枚黑白二色彼此萦绕的丹药,随后详细介绍了阴阳剑魂丹的服用之法。 …… 青山归元峰。 身为八大上宗之一,哪怕青山在入山之前已然经过一次选拔,来到归元峰接受剑阵考核的弟子仍旧不下万人。 身着一袭白衣的少女,脚下御使着一柄湛蓝色长剑来到剑阵考核点前的刹那,便吸引了剑阵之前大量目光。 “千泷师妹,青山此次入峰考核弟子共计一万三千八百二十一人,其中尚未踏入修行者九千六百人,初境武者三千二百四十人,二境武者八百四十七人,三境武者一百二十九人,三境以上武者五人。 苏河师叔已然开始对踏入修行的武者进行考核,而尚未开始修行的武者,对剑气承受能力太差,还需你来掌控剑阵。” 白衣少女落脚之地,背后以青藤束剑的青衣锦袍少年一个闪身便飞掠至其身前,随即视线停留在少女姣好面容之上,语气温和地笑道。 青山主峰大衍峰首徒,峰主亲传柳剑云。 “嗯,柳师兄,既然师尊已经开始考核,那么我们也尽快开始吧。 就按照昨日师尊交代,徐师姐助我掌控剑阵,师兄和大衍峰其余弟子一起记录归档。 对了,徐师姐呢?” 收好湛蓝长剑,白衣少女洛千泷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柳剑云眼底的炽热,朝着远处正盘坐于剑阵当中师尊苏河点头一笑,随即转头扫视一眼四周,皱着眉头看着柳剑云询问道。 “千泷师妹,水月峰的师妹说徐师妹今日修行突有所悟,此刻还在峰内闭关,弟子试炼一应事务暂且由你我调度。 掌控剑阵之职事关重大,徐师妹不在,交由其余师兄弟,一旦修为不足导致剑气失控影响太大,所以辅助师妹之责便由我来承担吧。” 嘴角依旧挂着几分笑意,目光唯有在洛千泷眉目含笑时微微一颤的柳剑云闻言,却是温文尔雅的摇头说道。 “那好吧,水月峰诸位师姐负责记录普通考核弟子成绩,大衍峰诸位弟子负责救出阵内考核失败弟子,归元峰弟子负责记录手持剑气灵符的考核弟子的成绩。 诸位师兄弟,新弟子入门第一眼便是青山弟子风姿,还望诸位同心协力,此次考核不出半点意外。” 柳剑云话落,洛千泷沉思片刻,还是轻轻颔首。 …… 作为青山七大主峰之一大衍峰的首徒,已然步入第九境的柳剑云在不到二十的年岁取得如此成就,无疑是整座大衍峰乃至青山的骄傲。 单手负于背后,已然立于剑阵之前的柳剑云在见得洛千泷点头之后,与身旁其余两位大衍峰的弟子同时结印。 气机勃发。 修行如登楼,一境一风光。 作为大衍峰派出用以入门考核的弟子,柳剑云身旁两位少年同样天资不凡。 但足以在世间随意行走的七境修为的磅礴气机,在柳剑云剑气倾泻的刹那陡然一滞,随后尽皆融于九境气机。 在柳剑云一人牵引之下钻入九叠剑阵。 随后引出九叠剑阵中密密麻麻的澎湃剑气。 剑气自洛千泷身前咆哮而出,如龙夺珠一般肆意汪洋,随后在白衣少女同样处于上三境的气机爆发之前归于平寂。 散做无数细小剑气,缓缓靠向已然盘坐在地的青山考核弟子。 …… 剑气入体,没有刹那的缓冲,给人带来的第一感受便是刺痛,如纤毫之针扎入十指,心智稍有不坚者一旦掌控不好体内气机流转,便会被剑气冲破经脉,陷入重伤。 剑崖之上,沿着灰白石阶走入剑崖第一层台阶的方尘,在定睛看过手中的阴阳剑魂丹一眼过后,便将心神完全投向那张古卷。 依照剑元诀的记载引入剑气。 剑气入体,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闭目的方尘身子微微一颤,仅是刹那后便又正襟危坐,如钟巍峨。 剑元诀上记载,若要改变废体至剑元之体,第一步便是引剑气入体冲散体内脉络之中的先天武元。 依照剑元诀引入剑气不难,难的是在钻心之痛下控制入体的剑气,让其沿着既定的经脉缓缓剥离武元。 意味着要经历长达数日的如若凌迟的痛意。 第一道剑气自方尘中指钻入,足足小半刻的时间却只是剥离出了指尖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武元。 而少年刚换的衣袍已然被这半刻因为痛意产生的汗水浸湿大半。 指尖剑气散尽,盘坐于剑崖之上的少年睁眼,眸中总算有了一丝犹豫。 剑元诀上记载,人体之内承载着五行正气的五脏六腑,其连通的十二经脉才是需要剑气剥离的重中之重。 而仅仅是指尖这一小截,这小半刻的时间便已然让方尘经历了这十五年来从未遇见的痛苦。 如过阿鼻地狱。 …… “青山弟子考核,削弱过的剑气不会对你们的身体造成伤害,但剑气入体带来的痛意却仍旧不可小觑。 此关,是考验诸位的心智,有没有一颗坚韧的向道之心,对武者的武道之路影响十分深远,剑气入体坚持半刻者,即可过关。” 立于洛千泷的不远处,单手调动剑气入剑阵的柳剑云先是于原地静立片刻,平复好体内涌动的气血过后,方才走到剑气覆盖的诸多试炼弟子身前朗声道出规则。 而其话音刚落,洛千泷一声低喝,悬在身前的近万剑气如雨坠落,每一道分毫不差的落入一名考核弟子体内。 惨叫声逐渐响起。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九章 剑气入体,刃若秋霜 青山弟子考核尤重心性,而剑气入体这一关除了对试炼弟子体魄进行测试以外,更重要的便是测试武者道心。 坚毅的向道之心。 青山归元峰亲传弟子洛千泷掌控剑阵之下,被削弱过的远不及方尘于剑崖引入的剑气缓缓钻入每一个试炼弟子体内,于经脉之内流转。 虽然被屡次弱化后的剑气原则上不会对考核者造成伤害,但剑气的锋利触及体内最脆弱的经脉,其间剧痛仍旧使得大半考核者无法稳定体内气机。 几乎是剑气入体的刹那,几经考验来到青山的试练者就有着大半惨叫着跌倒在地。 剑阵边沿,早已做好准备的大衍峰弟子,在这些考核失败的试练者倒地的瞬间,便一个闪身出现在其身旁,以青山印记散去试练者体内残余剑气。 随后带着一脸颓然的试练者离开剑阵。 白衣女子洛千泷的身后,早已被青山告诫过的失败的数千弟子无一人发出喧哗,只是一脸不甘和艳羡地看着剑阵之内依旧保持着盘坐姿态的其余身影。 作为八大上宗之一,青山自是有着自己的骄傲,以血脉为依据的鉴别之法保证了每一位山下人只有一次机会上青山。 而考核失败者便再无机会成为青山剑修的一份子。 剑阵逐渐虚幻。 闭眸良久的洛千泷睁眼,收敛好眼中璀璨剑光,随后散去手中印记,略有疲惫地转头看向身侧。 “剑阵考核时间已过,三息之后剑气便会散去,此刻还停留在阵中的试练者可以宣布入青山了。” “千泷师妹,辛苦了。” 一直静静站在洛千泷身边不远处,双目注视着阵中剑气变化的柳剑云在其话落的刹那,嘴角再次洋溢起几分笑意,随即上前说道。 “我通过了!” “我是青山剑修了!” “我是修行者了!” …… 三息的时间转瞬即逝,因为体内剑气流转的痛意导致面色格外苍白的青山考核弟子,几乎是在察觉到体内剑气散尽的刹那便自地上跃起。 片刻的茫然后尽是欣喜的高呼。 试炼弟子的中心所在,手执剑气灵符一小批人,是青山游历四方的巡剑者为青山选拔的一批天赋不俗的准弟子。 剑气灵符相助之下,他们通过剑气试炼的成功率远高于其他寻常试练者,但即便早先经过巡剑者考验的他们对自己信心十足,在真正通过剑阵的那刻,仍旧是不可避免的喜难自抑。 “我成功了,哈哈,本公子不愧是霜寒城青云巷第一天才,不愧是小尘的大哥。” 剑气散尽之后,身后仍旧背着那柄木剑的张子平重重的甩了甩头,旋即浓眉之下的炯炯大眼四处张望片刻,颇为激动地转头看向山下。 “千泷师妹,以一人独掌万缕剑气,师妹修为看起来又有精进。” 随着水月峰诸多弟子有条不紊地登记好试炼弟子成绩,一直站在洛千泷身侧的柳剑云转头看向白衣女子,一脸赞赏。 青山修剑,对剑意剑气的掌控向来是衡量剑修实力的依据之一,但即便柳剑云已然站在了九境这般高度,扪心自问对剑气的掌控却仍旧不及洛千泷那般随意轻松。 “千泷前不久才突破上境,七境修为与师兄的第九境相差甚远,师兄还是莫要取笑我了。” 一次调动如此冗多的剑气,对心神的损耗本应巨大无比,但散去手印的洛千泷仅是闭目调息了片刻,方才略显苍白的面色竟是已然恢复血色。 “师姐,试炼结束了,我可以下山一趟吗?” 洛千泷话落,眉目满是笑意的柳剑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背负着木剑的张子平却陡然一声高呼,与年龄明显有些不符的魁梧身躯硬生生自人堆挤到两人身前,朝着洛千泷挠头憨笑道。 “这位师弟,青山试炼过后,无论是否通过考验,都可以下山与亲人告别半日,半日之后,便得留在青山开始修行了。” 见得张子平背负着木剑急慌慌的身影,洛千泷眉间不自觉挂上了几分浅浅笑意,朝着其轻轻点头,随后应声答道。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剑阵考核之后就得一直留在青山了呢,既然可以下山,那我得赶紧回霜寒城向我爹和方尘小弟道个别。 那个,多谢师姐了。” 洛千泷话落,张子平因为担忧而拧在一起的眉头骤然一舒,轻轻拍了拍胸口,旋即低声喃喃。 “方尘?”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子平举动的洛千泷似是对方才知晓的名字格外敏感,张子平话落,竟是不由得黛眉微蹙,低低重复一声。 “咦?师姐,难不成你也认识方尘?” 因为青山试炼提前来到归元峰的张子平,似是在听到可以下山后心情大好,澄澈的眸子满是喜意,背着木剑的少年正欲转身,却突然听见了洛千泷的声音。 少年眉间喜意更甚,不自觉的搓了搓手向着洛千泷询问道。 “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意思。” 张子平话落,洛千泷微微一愣,旋即想起了青山大长老的叮嘱,不由得随口找了个牵强的理由。 “哦,这样啊。” 眸中喜意散去几分,略有几分意兴阑珊的张子平随手拢了拢胸前束剑的布带,转身向着归元峰边沿的石道走去。 “柳师兄,弟子入门考核完毕,我得去师尊那里禀报情况了,师兄组织一下弟子下山,千泷就先离开了。” 视线注视着张子平离开,知晓自己方才略有失言的洛千泷眸子一闪,朝着柳剑云随意应付两声后,亦是急忙转身向着归元峰山巅掠去。 “诸位青山考核弟子,此次剑阵考核到此结束,考核失败者现在即可下山,也可在青山外围游览。 而通过考核的弟子有半日的时间下山与师长道别,明日一早诸位便会正式开始青山修行。” 视线移至追随着洛千泷的背影,直至那一袭白衣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柳剑云面色之上的笑意方才收敛大半。 旋即转身御剑腾空,朝着归元峰上的众多考核弟子通知道。 片刻之后,考核弟子散去大半过后,依旧站在归元峰之上的柳剑云身侧,御使着一柄赤红长剑,眉毛极淡的黄袍青年落地,血色极浅的薄唇扇动。 “柳师兄,洛师妹前几日救上山的少年今日已经苏醒,大长老和洛师姐今早去探望了那位少年,那少年院内的杂役弟子说,今日天照峰阮通师叔以及拙峰峰主也曾去过那座山头。” “哦?可知道那少年身份?” 背后以青藤负剑的柳剑云听到黄袍青年的前半句话依旧一脸平淡,直至知晓七大主峰两位峰主到了那座方尘今早离开的山头过后,眸中方才掠过几分诧异。 “不知,几位前辈的交谈院内杂役无法听闻,但前两日那少年昏迷时,夜间好像呢喃过一两个字,据说好像是‘方’。” “方?青山之下?霜寒城,方尘。” 黄袍青年稍有些迟疑的话落,柳剑云眉头微皱,旋即低声自语,直至一连串贯连的词语自其口中道出,柳剑云的面色方才恢复一开始的温和自如,旋即嗤笑两声,兀自御剑离开。 …… 青山九叠剑阵的威名响彻整座大夏,而因为剑阵剑气产生的修炼福地亦是同样羡煞旁人。 剑崖之上,依仗着九叠剑阵的特殊性,方尘盘坐的身影已然彻底隐藏于云雾之中,除非有青山大拿携剑阵令牌来此,否则剑崖之内修炼的武者绝无可能被第二个人察觉。 以一缕剑气削去指尖武元的少年,在剑崖之上静默半刻过后,终究还是咬着牙再次以剑元诀吸纳剑气。 与弟子考核中所用剑气不同,身处九叠剑阵中剑崖之上,方尘以剑元诀引入体内的剑气足以称得上刃若秋霜,远非归元峰峰主和洛千泷等几人连番削弱的剑气可比。 按照剑元诀中所载,剑气入体第一步便是通脉,在经历了第一次尝试过后,已然下定决心的方尘没有迟疑,而是按照古卷之上记载,开始以剑气刺向小指。 人体脉络十二主脉之一,手太阳小肠经,起于少泽,终于听宫。 剑气入指,进入主脉之中,哪怕只是脉络的起点,其中蕴含的先天武元也不是方尘第一次尝试是进入的中指可比。 剑气削元,脆弱的经脉在剑气刮削之下向着方尘脑海深处传递出延绵不绝的刺骨痛意,额间冷汗不断浸出。 少年身子开始颤动。 随即想起那一张以朱红记载了四百多道姓名的夜幕卷宗。 空余的另一只手陡然握拳,方尘睁眼,眸中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痛恨,竟是比卷宗之上的朱砂还要猩红。 少年低头叫骂一声,旋即狞笑着看向小指,咬着牙挺直腰杆,就这样目睹着剑气一点点钻入手指,又一点点消融。 直至半刻钟的时间过去,第一道剑气散尽,痛意仍旧在脑海中回荡的方尘松开心神,大口喘着粗气向身后倒去。 冰凉的剑崖石壁刺激着少年的感官,痛意总算消散几分的方尘抬手,双目看向红透了的小指指端,随后抬头看着崖上青天。 “gr的夜幕,给小爷等着。” 沙哑着声音怒骂。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章 凡俗木剑,崖上涌泉 作为北岭传承近万年的上宗,青山的历史较之而今一统天下的大夏来的还要久远。 因此,青山七大主峰在大夏向来声名远播。 立于这片延绵山脉最北端,看起来与寻常大山相比并无一点异处的拙峰之巅,有一道黑袍人影御剑而临。 于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前下剑,俯首。 “守一拜见师叔祖。” 今早方才送方尘去往剑崖的守一,在剑崖之下等候良久仍旧不见方尘下山之后,便收到了拙峰峰主的剑令。 “守一,方尘修行剑元诀生死有命,无需你在剑崖之下守护,至于那少年的吃食问题,这一瓶灵谷丹应该足以支撑他的修行。” 背负着双手站在拙峰之上,双眸停留在青山九叠剑阵之中的拙峰老峰主,身旁悬立着一柄苍白如霜的四尺长剑。 长剑剑光折返之间,老峰主眸中好似倒映着一片山崖。 “是。” 伸手接过身前飘飞而至的玉瓶,守一恭敬地应了一声,旋即御剑跟随着那柄苍白长剑再次向着青山剑崖飞去。 青山九叠剑阵,作为一方上宗威震四方的护山大阵,其内倾注着青山万年以来每一位两仪峰阵法大家的心血。 所以剑阵之内,除了手持阵盘的青山掌教,再无他人可以于剑阵之内随意窥探、闯动。 哪怕是青山的诸位弟子长老,也只能沿着剑阵之内既定的道路,以青山令牌和自身剑气进出大阵。 所以进入剑崖修行的青山剑修无论境界多高,都不可能遇见彼此。 因此就连青山大长老也没有把握在剑崖当中及时找到修炼剑元诀的方尘。 若剑气暴动,便找不到也救不下。 而拙峰的老峰主,或者说老峰主的这柄剑显然是个例外。 御剑离开拙峰之后,跟随着苍白长剑之后的守一心绪不但没有放松,看向前方的目光反而越发尊敬。 进入剑崖。 出乎意料的,苍白长剑疾行之后,牢牢跟随在其身后的守一在剑崖当中并未迷失前路,朝着苍白剑影所指,一人两剑很是轻松的便找到了还在剑崖第一层的方尘。 将灵谷丹赠予方尘,守一再次强调了剑崖修行的规矩以及此地的特殊,随后便迅速离开。 剑崖之内,便又只剩下方尘一人。 吞下一枚灵谷丹的少年在药力之下很快恢复了体力,于剑崖第一层盘坐片刻,少年抬手看向已然整根变得通红的小指,咬了咬牙便开始继续引动剑气。 而北边的那座山头上,白发老人轻轻抚摸着方才掠回的长剑,眼中似是窥见到少年的举动,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小家伙,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呢。” …… 身处九叠剑阵之中,不论方尘何时抬头,天空都是朗朗晴空,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而剑阵之外,通过剑阵考核的一大群新入青山的弟子,却早已经历了脱胎换骨的一段时日。 武者与凡俗终究是两个世界。 修建于归元峰山脚的弟子楼阁当中,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便踏足修行第二境的张子平,背后那柄木剑已经被其束之高阁,许久未曾再用其练剑。 站在阁楼窗沿边的壮硕少年,掌心缓缓凝聚出一团土黄色的光晕,眸子瞥过光晕再掠过山下,心中有些想念那座青山脚下的城池。 于是眼中半是喜悦,又半是忧愁。 “平哥儿,又想家了。” 张子平的身后,方才以青山基础纳元之法修行结束的另一名青山新弟子笑着走到少年身旁,颇为熟稔地拍了拍张子平的肩膀,眸中同样有些忧愁地笑道。 “平哥儿,没事儿,再等一个月便是青山弟子承剑了,承剑择峰之后,我们便能跟随峰内长辈下山历练,到时候便有机会归家一探了。” “楚姜,我知晓的,只是心底还是有些难受。” 放下左手,眼眸较之两个月前更为明亮的张子平偏过头来看向身旁这位与自己一般同样那道剑气灵符的青山新弟子,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剑阵考核之后的那半日,满怀喜悦的张子平赶回霜寒城,见到了那座酒楼,见到了自己老爹,却唯独没有见到那位破落巷内的麻衣少年。 夜幕的吓人名头之下,霜寒城内陈剑声与夜幕爆发战斗的那日,破落巷连同旁边的几条巷子,除了方尘和陈剑声居住的土墙小院以外,尽是人去楼空。 而战斗过后,除了那座土墙小院,遍地狼藉。 匆匆回到城内的张子平,除了在霜寒城内大夏拨发银两重新修建中的破落巷内找到那座空无一人的小院外,再无他获。 于是,自认为欠麻衣少年一条命的张子平站在那座土墙小院之外,以那个天下畏惧的势力为敌立下了一道誓言。 …… 足足两个月的时间中,盘坐于剑崖之上的方尘依仗着青山灵谷丹辟谷明神的功效,除了吸纳剑气入体必要的间隔之外,其余时间皆在修行剑元诀。 自小指指端手太阳小肠经为始,凭借着意志忍住痛意的方尘以半个月的时间彻底清除了体内第一条主脉的先天武元。 随后以十二天时间清理了足太阳膀胱经。 然后是足少阴肾经,十天。 手厥阴心包经,八天。 手少阳三焦经,七天。 足少阳胆经,六天。 直至目前正在清理的第七条主脉,足厥阴肝经,已然清理掉大半曲泉穴的方尘也快要成功。 闭目平稳着呼吸,将所有心神完全放在体内蜿蜒经脉中缜密剑气之上的方尘,额间不断有着汗珠滴落。 剑元诀的修行,难就难在对剑气的控制,人体当中繁密的经脉,仅是控制剑气凿元就极为艰难,更何况修行越靠后,剑气需要流转的经脉也就越长,而对武者心神的要求也就越高。 接连以剑气去除体内六条主脉先天武元的方尘,对剑元诀引入剑气的掌控本已极为熟练,但当剑气推进到第七脉,即便是以方尘的坚韧性子,也感到心神有些涣散。 剑气运转陡然恢复到一开始修行剑元诀的滞涩,口中含着一枚灵谷丹的方尘依仗着丹药的明神功效,仍旧强行推着那一口剑气向前挺近。 曲泉穴将通。 少年嘴角浮现出几分略带痛苦的笑意。 随后脑中陡然传来一阵眩晕感,经脉之内剑气暴乱。 曲泉穴在这股失去控制的暴乱剑气下被瞬间冲破,接着是阴包、足五里、阴廉、急脉、章门,足足六穴被这股剑气冲破。 痛意自腿脚袭来,方尘本有些涣散的心神在这刺激之下陡然清醒两分,随后大喘着粗气在原地沉默。 进入曲泉穴的这道剑气,因为原本消耗太多的缘故,并未将方尘置入死地。 但剑气冲破的几处穴位,因为九叠剑气天下闻名的锋利,仍旧将这几处穴位以及其沿途脉络割裂出数道裂纹。 且狂暴剑气自发冲破的几处窍穴因为无人掌控,其细微之处仍有不少先天武元残留。 手中攥着记载剑元诀的古卷,方尘心底陡然感到几分无力。 守一先前所言,青山录中记载的剑元诀修行者,迄今为止成功者只有两人。 刚开始打通第一道经脉的方尘还很是疑惑,仅是忍住痛意驱使剑气罢了,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失败者。 直至修行到剑元诀的中途,知晓自己忽略了某些重点的方尘方才明白,这一门剑诀对修炼者心神要求何等苛刻。 修行剑元诀的武者,无一例外皆是无法修行的废体,而这些尚未踏入修行的人,哪怕心智坚定如破落巷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的方尘,面对身体当中的冗杂经脉,世俗常人的心神仍旧无法完全兼顾。 而无论经脉之中哪一处出现忽视,狂暴的青山剑气都会立刻胡冲乱撞,而剑气所向,便是斩碎一切。 而第一次失败的方尘,显然遭遇了人生中难得的幸运,这一缕暴动的青山剑气是沿着经脉而走,而不是向着脉络之外冲去。 闭目调息良久,青山灵谷丹对武者而言效用一般,但对尚未踏入修行的方尘而言,丹药之内蕴含的磅礴药力还兼具着修补疗伤的功效。 以剑元诀的心神窥探之法确定经脉裂痕已有好转,能够承载剑气运行之后,双手紧紧攥拳的方尘再次向经脉中引入一缕青山剑气。 少泽、听宫、晴明、涌泉……俞府、天泉,剑气自主脉数百窍穴中缓缓流转,直至曲泉。 以心神覆盖将近七条主脉的方尘面色再次苍白,但将剑元诀视为改变命运唯一机会的他却并未放弃,而是固执地以剑气靠近先天武元。 熟悉的痛意再次涌上心头,少年牙冠紧咬,痛意和疲惫的双重压力之下,握拳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竟是已然自掌心浸出丝丝血迹。 但尚未踏入武道的世俗少年,心神还是欠缺太多。 那一缕新近入体的剑崖剑气,以无匹的锐利很是轻松的削去道道先天武元,随后在少年再次挺近时陡然失去控制。 这一次,却是朝着经脉边沿直刺而去。 双目遍布血丝的方尘已经无法睁眼,但身体残余的感知下,少年仍旧感知到了剑气刺伤经脉的钻心痛意。 然而经脉即将破碎,少年即将化作血人的刹那,一道乳白色的光芒陡然自其胸口喷涌而出。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一章 掌上白珠,脉中神异 自方尘胸口发散出的乳白光芒,与寻常日月之光截然不同。 光芒如若实质。 那一团几乎是在剑气暴乱的刹那涌出的白光,沿着方尘体内经脉开始游转,速度更甚青山剑气。 于是在那一股失去控制的剑气将欲破开经脉离体之前,方尘体内经脉连同身体外部都已然被乳白色光芒尽数包裹。 青山让世人畏之如虎的九叠剑阵剑气,在察觉到乳白色光芒的刹那,剑阵赠予的残余灵性便使得其畏畏缩缩地向后退去。 经脉之中尽是白光,于是那缕剑气便只好回到方尘经脉之中,散成道道更为细微的剑气,盘旋成环。 瘫倒在地的方尘,手中本已拿出那一枚青山赠予的保命所用的阴阳剑魂丹。 但丹药尚未入口,乳白色光芒包裹之下,方尘便感觉自己如若置身于冬日的火堆旁,温暖舒适,体内再无剑气暴动的钻心痛意。 后背躺在冰凉的剑崖石壁之上,生死一线间游走刹那的方尘大口喘了喘粗气,旋即依靠着腹中灵谷丹的药效强撑着自地面坐起。 以剑元诀之法窥探经脉剑气运转。 随后双目之中满是愕然,方尘感知之中,先前以剑气清理完毕的主脉之中,原本难以掌控的青山剑气此刻却恍若耗子遇上狸奴,尽皆于经脉窍穴蛰伏。 甚至于如人感到畏惧一般微微颤动。 确认了乳白色光芒完全覆盖所有经脉之后,方尘将心神汇聚于小指处凿元完成的第一条主脉当中,随即以剑元诀驱使着此处蛰伏的细微剑气靠向经脉之中的白光。 只是号称天下剑道魁首的青山创立的剑元诀此次终于折戟,那一缕剑气在方尘连番驱使下总算重新凝成剑形,但剑气方才向着旁边挪动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距离,便又在经脉之中白芒微微一颤下退回原位。 再次凝聚成环状剑气。 任凭方尘如何催动剑元诀也不为所动。 方尘哭笑不得。 确认剑气已然被乳白色光芒完全辖制,总算能够抽出心神的方尘低头看向胸口,开始思索产生这变故的缘由。 猛地想起那枚隐匿于自己体内的雪白珠子。 “出来!” 冲着胸口试探性地一声低喝。 随即那一枚两个月前出现在方尘身前,却已然陪伴了其十五年的珠子陡然现身。 随后窜出些许白光,于方尘身前萦绕成两字。 镇界。 …… 青山九叠剑阵的剑崖之前,通过观察镇界珠举动和白芒凝字的方尘,与手中的雪白珠子有了一场友好的交流。 甚至于确认这枚珠子已然诞生不俗的灵智。 目睹着掌上珠子消失,回到自己体内,方尘眉头微微颤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随后闭上眸子,开始引动剑气。 灵谷丹对尚未踏入修行的方尘而言,不但是一枚辟谷丹药,更是足以让世间凡俗之人殷切渴望的疗伤圣药。 服下丹药观察镇界珠的这一段短暂的时间,灵谷丹药效催动之下,方尘体内经脉之伤已然近乎痊愈。 确认镇界珠已然大致明白自己的意思后,方尘放开心弦,观察着经脉之中剑气的流转。 钻入方尘体内的雪白珠子,虽无法人言,但却已经能够听懂方尘的大部分话语。 所以在方尘开始闭目的那刻,镇界珠按照方尘方才的要求,开始调动聚集于方尘经脉之中的乳白色光芒,将蛰伏于窍穴中的剑气向着经脉运转的更深处逼去。 先是曲泉,接着是阴包、足五里、阴廉,镇界珠的威压之下,本已盘绕成环的剑气几乎是刹那便恢复剑形,在后方乳白色光芒的逼近之下向着经脉更深处挺近。 如飞蛾扑火。 撞向前方的先天武元,随后消弭无形。 剑气顷刻间便消耗殆尽,却足足清理掉了四处窍穴中的武元,远比方尘以剑元诀驱使来的迅速、轻松。 才刚刚调集心神观察经脉的方尘见得青山剑气的飞速消融,先是一阵长久的愕然,而后便是狂喜。 镇界珠,不对,是我,真快啊。 第一道剑气散尽,方尘已然忽视了剑气凿元时的那股痛意,而是苍白着脸色欣喜地舔了舔嘴唇,以剑元诀再次引入一道青山剑气入体。 镇界珠相助之下,剑气很快耗尽。 但足厥阴肝经已然凿尽所有先天武元,甚至于其后的督脉也冲开了一穴。 以镇界珠辅助修行剑元诀,短短时间内便消耗两道剑气取得如此成就,剑崖上的方尘在修炼足足两月的剑元诀后,终于再次有了一开始的信心。 少年睁开双眼,于剑崖之上调息片刻,因为剑气撞击经脉产生的痛意导致的急促呼吸缓缓平复。 随后将视线转向剑崖更上层。 那里,青山剑气更加汹涌锐利,削去体内先天武元的痛意也会来的更加迅速密集,但凿元的速度也会更快。 于是,剑崖之上的方尘没有犹豫,握住手中的古卷和玉瓶,大步向着剑崖第二层走去。 …… 自人族武道创立至今,上亿年的繁衍之中武道境界已然成为定式。 连同初境在内的下三境,仅是以吸纳天地元气入体转化成体内武元为唯一的修行方式。 所以先天体质越好者,下三境的修行也就越快。 尚未踏足便能获得青山青睐的张子平,在手执剑气灵符踏入青山后,仅是三个月的时间便已然踏足第二境的巅峰。 距离第三境仅有一步之遥。 “平哥儿,今夜还是不要修行了,明日的青山承剑对新入门的弟子格外重要,仅是修行剑元的下三境,二境巅峰和初入三境差距并不大,我们还是养精蓄锐准备承剑的好。” 专为青山新弟子设立的阁楼之中,楚姜看着总算停下纳元之法运转的张子平,满是佩服的吸了口冷气,旋即朝着其劝说道。 “楚姜,你小子藏得挺深啊,若不是今日与季佐他们动手,我都不知道你小子竟是已经踏入第三境了。” 与张子平壮硕身形相比显得瘦削许多的楚姜话落,却是陡然遭了张子平一个白眼。 “平哥儿,咱两不一样的,我在上青山之前就已经接触过武道,距离初境本就只差临门一脚,这才修炼的快了些。 可平哥你在霜寒城从未接触过修炼法诀,仅是拿到青山的入门纳元之法,便能在三个月的时间内修行到如此程度,我可比不上你。” 张子平白眼之下,楚姜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旋即透过阁楼窗户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另一座阁楼,打着哈哈笑道。 “行了,咱两的关系不用多说,今日之事谢谢你了。那季佐与我同样出身霜寒城,只是他是城主嫡系,而我只是市井小民,这才导致他瞧不起我。 但青山修行武道,比的从来都不是身家背景,季佐都能修行到第三境,我就不信我青云巷第一天骄今夜无法踏破这三境门槛。” 楚姜话落,张子平揶揄地笑了笑,旋即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同样投向窗外不远处的那座阁楼,随后浓眉大眼之中掠过几分不服气,再次开始运转青山纳元诀。 “是啊,修行比的从来不是身家背景。” 目睹着张子平又开始新一轮的修行,楚姜踱步走到窗边,眸子陡然掠过几分厉芒,轻声喃喃。 …… 阁楼之外夜色渐沉,而剑崖之上仍旧是万里晴空。 身处剑气迷雾之中的方尘,在来到剑崖第二层后,依仗着镇界珠的效用,很是顺利的推进着剑元诀的修行。 已是少冲。 起于右手,止于左手的最后一条主脉的最后一个穴位。 因为镇界珠方才苏醒不久,所以在前些日子帮助方尘再次清除两条主脉的先天武元后,在方尘还未开始修行剑元的情况下,为了维持白色光芒的稳定,镇界珠不再频繁调动乳白色光芒。 而是将其均衡地铺散于方尘经脉之中。 所以推动剑气前进这一步,便又回到了方尘手中。 所幸有着镇界珠的镇压,即便是狂暴的青山剑气,在被剑元诀引入方尘体内后,也变得格外温和。 而方尘所需要做的,便只是以心神牵引剑气沿着变得雪白的经脉前进。 冲散这最后一个穴位的先天武元。 剑元诀修行至此,虽然无需方尘控制整整十二条主脉中的剑气,但以心声牵引剑气如此之远的距离,消耗仍旧格外巨大。 少年额间细密汗珠沿着脸颊逐渐滑落,因为连续三个月的修炼,血气持续消耗之下,方尘本来因为风吹日晒而黝黑的肤色逐渐变得苍白,甚至依稀可见血脉。 以及那一道在脉络中缓缓游走的剑气。 剑气撞向少冲穴,习惯了经脉传来痛意的方尘仅是身子微微一晃,便面不改色地加大力度,一口气冲散所有的先天武元。 低低地一声闷哼,紧接着吐了一口长长的浊气。 青山数千年来仅有两人修成的剑元诀,就这样被霜寒城破落巷的麻衣少年修完了最难的一步。 而剑气削元之后,便是凝剑入体。 成为——世间罕见的剑元之体。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二章 青山承剑,剑动青山 剑元诀上记载,若要改变体质驳杂之人无法修行的问题,便需要以外力剥离掉体内的武元,随后重修。 是为,破而后立。 镇界珠助力之下,剑崖之上忍受了足足三个月钻心痛意的方尘已然完成了最重要的“破”之一字。 现在,便是收获之时,重立一口纯粹的剑元之体。 盘坐于剑崖之上的方尘睁开遍布血丝的双目,仅是稍稍休憩了片刻,便再次拿起那张古卷。 青山开创剑元诀的大拿,确定以剑气凿元的破局之法改变无法修行的废体后,经过青山历代武者的尝试,将这一门剑诀最难的一步定为剑气开脉。 因为这一步无法依仗他人助力,尚未踏入修行的凡俗之人,其心神无法承受那些可以将魂力外放的大拿魂力,自身心神也不足以支撑掌控整整十二条主脉之中的剑气。 所以,剑气凿元开脉这一步几乎拦下了修行剑元诀的所有武者。 而一旦体内先天武元被剑气凿尽,修行剑元诀便只剩下了最简单的一步。 剑气化元凝脉,成就脉络最适合剑元流转的剑元之体。 而这一步,对修行者而言仅余最后一刻考验。 忍耐。 忍耐万千剑气化作的剑元融于经脉的灼烧刺痛。 作为青山传承数千年的剑诀,在方尘按照剑元诀的后半部分引动剑气后,很是惊讶地发现狂暴的青山剑气此次入体后,并不复前三个月的锋利。 而是气势逐渐虚弱,直至肉眼可见的剑气散尽,留下那一缕呈现液态的赤红色剑意。 蕴含于剑气中的那一缕属于青山的剑道真意。 赤红色的剑道真意在镇界珠镇压之下,很是安静地悬停于方尘身前。 这也让少年再一次明白青山这座立于大夏之巅,号称天下剑道圣地的上宗的恐怖实力,不以武元剥离剑气,即便方尘尚未踏足修行,也明白这绝非寻常剑诀可比。 若是按照剑元诀修行,每剥离一分剑道真意,便需要在其因为失去载体而消散之前,将其纳入体内,融入经脉。 但有着镇界珠维持剑意不散的能力,盘坐于剑崖上的方尘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剥离出足以转化完所有经脉的剑道真意,随后一次性融入经脉。 …… 深处北岭的上宗青山,立宗之址最为显著的代表便是那七座高耸直入云端的山峰。 青山七大主峰。 三个月之前新招入青山的弟子,落脚之地虽然在归元峰的山脚,但其实所处的高度也远甚于世俗中所谓的一些名山大川。 天边朝阳初升的阳光尚及山头,身处阴影之下阁楼当中的青山新弟子便已然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归元峰的广场之上,向着青山最中心的云雾间看去。 今日,青山弟子承剑。 “哟,这不是霜寒城的第一天才吗,怎么,张子平,还没突破第三境啊?” 换上一声黑袍的张子平关上阁楼的大门,方才沿着石道走到广场之上,一道尖锐的鄙夷声便自其身后响起。 张子平回头望去。 与自己一般同样来自霜寒城的城主府嫡系季佐,身着一袭富贵色的明黄锦袍,大大的招风耳微微颤动,几乎细成一条线的双眼尽力张大瞪向自己,手中折扇轻轻晃动,带着身旁几个抱团的新弟子站在石道边沿指指点点。 “哟,这不是昨日被我打得摔成狗吃屎的那位霜寒城少爷吗,不愧是城主府出来的人,带的疗伤药都如此不同凡响,昨天才被抬回阁楼,今天就又能下地走路了。 快转过来让小爷看看,你的屁股上还有没有爷昨日留下的脚印?” 几乎是在张子平转头的同时,先于黑袍少年走出阁楼的楚姜便已然一个闪身出现在季佐几人身前,双手抱在胸前,站在石道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挑着眉头说道。 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季佐,似是对张子平的舍友极为忌惮,在楚姜迈着步子向其靠近的同时,季佐亦是不着痕迹的向后退去。 “混账,楚姜,你休要得意,昨日若不是你趁着我与张子平较量背后偷袭,焉能战胜本公子?” 楚姜一席话落,见得因为两人争吵,导致广场之上大量新弟子目光聚焦于自己的季佐,眉头陡然一皱,瞥了瞥身旁簇拥着自己的几名新弟子,心中陡然有了一股底气。 旋即止住后退的脚步,颇为不服气地睁大那双眯缝眼,瞪着楚姜嗤笑道。 “哦?季佐,那不然你我再战一场?” 双手抱在胸前的楚姜闻言,眉头挑得更高,摇头轻轻一笑,随后歪着头玩味地笑道。 “战就战,前人曾言打仗亲兄弟,既然你要挑战本公子,本公子便率我的兄弟们跟你做上一场,楚姜,你敢不敢接?” 眯缝眼中陡然闪过几分厉芒,楚姜话落,季佐却是将手中折扇猛地一合,冲着身后的其余几位新弟子摆了摆手,一齐瞪着眼睛说道。 见得季佐和其小弟丝毫不觉得羞愧的一起挽起袖袍,楚姜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厮的无耻,一时间颇有些凌乱。 随后不善言辞的张子平默默站到了楚姜身旁,同样挽起袖袍。 双方大眼瞪小眼。 直至一声钟声响起,归元峰的一众弟子来到广场之上,开始领着新入门的青山弟子入剑岭。 季佐抬手示意身后小弟放下袖袍,冷哼一声便走上石道。 “若不是今日承剑太过重要,本公子定要让你们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张子平,青山承剑,本少倒要看看你能走到哪里。” 自张子平身旁绕过,季佐驻足片刻,冷声嗤笑。 “小爷会让你看清楚的。” 本是不善言辞的张子平,似是这三个月内已然被楚姜渐渐同化,一时间鬼使神差地以楚姜的语气回应道。 …… 青山弟子承剑,是紧随着每年八月十八的弟子选拔之后的盛事。 承剑之处,便是青山九叠剑阵剑气起源的根基,青山剑岭。 作为青山让外界畏之如虎的剑阵核心,青山剑岭之上插着密密麻麻的茫茫不知多少的剑。 这当中有青山两仪峰三年以来为诸峰定制的佩剑,也有青山历代弟子更换之后置于此处的故剑。 但更多的却是青山这座上宗雄镇北方,于北岭更北边那座冥界战场收纳而回的,沾染着青山剑修和人族大敌鲜血的染血之剑。 这座剑岭,便是青山的历史和辉煌。 在归元峰修行三个月后,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已然全数踏入修行正途。 除开入青山前已然开始修行的,修行速度比较快的弟子,如楚姜这般天资者大多已然登临三境,而天资稍逊者也都已然是初境巅峰。 青山剑阵选拔过后,再无庸才。 …… 九叠剑阵中心,青山承剑将启,而剑阵边沿,剑崖之上亦是陡然风起云涌。 足足半夜不知疲倦地以剑元诀剥离青山剑气的方尘,身前乳白色光芒包裹之中,已然凝练出了一大团各色的如液体般的剑意。 口中含着一枚灵谷丹的方尘在闭目调息片刻后睁开眸子,旋即深吸一口冷气。 没有丝毫犹豫。 以剑元诀引动剑意入体。 随后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颤抖着喘息。 那一团以剑元诀剥离过的青山剑意,虽不复剑气的狂暴,但剑意中仍旧存留的杀伐属性在贴附至方尘经脉后,却带给少年如若烈火灼烧的钻心痛意。 体内的每一寸经脉都在剑元诀引导之下缓缓融合青山剑意,于是每一寸经脉都向方尘传递着同样的讯息。 痛,如同浑身上下每一寸都被银针同时翻来覆去刺穿的痛意。 足足在剑气凿脉的痛意中煎熬了三个月的方尘,本已做好了准备迎接这最后一关。 但直至此刻,他还是明白自己小瞧了青山万年以来积攒的剑意。 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因为痛苦而身体已然有些痉挛的方尘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向后倒去,双手在叩剑崖的石壁上拉出十道鲜红的血迹。 但剑元诀仍在运转。 从破落巷走到青山的少年仍在坚持。 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浑身衣袍尽皆被汗水浸湿的少年方才收回心神,双目不自然的圆睁,仰天大喘着粗气。 胸口剧烈起伏。 传出一阵沙哑的笑意。 而九叠剑阵之中,就在方尘松手的刹那,以剑崖为起点,剑阵之内所有剑气一齐开始由竖立转为横卧。 如若行礼,恭迎新主。 与剑崖相对的正北边的那座山峰之上,在山巅洞府盘亘许久的白发老人陡然睁眼,那一把苍白色的长剑如同有所感应一般急速颤动,剑尖直指青山剑崖。 剑元之体。 “方尘见过峰主。” 身处剑崖之中的方尘,虽然感受到了身体四周剑气的异状,但无法望穿迷雾的他注定无法见到这一幅剑气盛况。 缓缓走出叩剑崖。 看到那把前不久才见过的苍白色长剑,恭敬地向着拙峰老峰主行以一礼。 “青山剑元诀迄今为止修成者仅有一个半,那半个暂且不提,至于那个青山录中明确记载修炼成功的青山先辈,修炼此诀也花了足足七个月。 而他是剑元诀的创立者,对此诀感悟本就极深,但你从入剑崖以来不过三个月,花费的时间还不如他的半数,方尘,夜幕和青山都小瞧了你。” 白发老人定睛看向方尘,确认其的确修成剑元诀后,这位青山诸位峰主之中辈分最高的大拿一时间也有些唏嘘。 难以置信。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三章 青山剑修,生而据北 “运气,都是运气。” 方才自青山剑崖之上走出,迎面便是白发老人一番称赞的方尘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笑道。 “不论是运气还是天赋,你成功了,那么往后便再不一样了。” 话落,青山拙峰老峰主若有所思地瞥了方尘一眼,旋即摇了摇头轻声笑道。 武道修行一途,不论过程如何,只要最终站在了巅峰,那么过往的一切都会被前赴后继的簇拥者粉饰、掩埋。 而已然以剑元诀修成剑元之体的方尘,无疑已经有了走向巅峰的资格。 “老夫本以为不论失败还是成功,你至少都还会在剑崖之上再待上数月,倒不曾想你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青山今日有一场造化,也算是老夫与陈剑声相识多年,最后代他赠予你的一道机缘。” 白发老人没有在这一点上多言,而是说着转过身随意地摆了摆手,旋即伸手将方尘招到身侧,以剑气为引,朝着青山上宗的中心掠去。 …… 归元峰之上钟声响起的刹那,青山诸峰几乎同时苏醒,以诸峰峰主和长老为首,纷纷朝着群山当中的那座剑岭掠去。 直至此次入青山的八百多新弟子靠近那座剑岭,整座青山都被萦绕于一片庄严肃穆却又喜悦激动的氛围之中。 身着一袭宽大褐袍的青山大长老,背负着双手一步踏出,落足于那座剑岭之巅。 转头看向青山之下。 “诸位弟子,老夫乃是青山大长老,在弟子承剑之前先代青山向诸位道一声欢迎。” 一片欢呼。 “身为世间八大上宗之一,青山自创立起便以执剑闻名天下,更是整座人族天下都向往的剑道圣地。青山修剑,只修一颗坚韧的无敌的剑心。” 青山大长老微微一顿。 “身为青山弟子,毫不客气地说无论你身处大夏何处,所遭遇的必然是欢呼无数、遍地景仰。 而这不仅仅因为青山身为上宗的实力,更是因为青山剑修于北境那处战场之中数万年前赴后继洒下的热血。 青山剑修,生而据北。” 伴随着青山大长老的话落,剑岭之上护持阵法陡然关闭,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儿霎时冲向每一名青山弟子的脑海里。 “青山剑修,生而据北!” 随后是深处剑岭其余方向,青山诸峰的弟子和长老一起拔剑举剑,重复着青山大长老的宣言。 “作为整座人族天下最北方的两座上宗之一,青山一直以来都是冥界战场抗衡妖族的主力,所以诸位经过百般试炼来到青山的弟子,你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你们可以享受青山无数的资源,拿到寻常武者可能一辈子也难以见到的利剑,成为世间修行者之中最上层的那一批人。 不幸的是,加入了青山,也就意味着冥界战场的每一次开启,你们都很可能去而不返,埋骨冥海,魂留青山。 所以,在握住象征青山的那柄剑前,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是成为生死难料的青山弟子,还是回到世俗之中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散修? 老夫给你们十息的时间思考,十息之后,要么入剑岭拔剑,要么下青山。” 青山剑岭的前方,血腥味袭出的刹那,四周的氛围陡然沉重。 身处剑岭之巅的青山大长老,因为站的太高面容依稀不可见,但身处剑岭之外的青山新弟子都明白这位老人必然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作何选择。 …… 青山剑岭的另一边,作为同样身处北岭的上宗,号称天下阵法尽出大泽的云梦大泽在每一次青山承剑之时,都会派门内长老前来观礼。 只是这一次,云梦大泽的身后,却紧接着来了一方青山的不速之客。 “江长老,这一次又是你带门内弟子前来做客啊。” 早早迎候于九叠剑阵之外的青山二长老齐云,见得云梦泽此番来客依旧是前几次带队的青衣女长老,浓厚的一字眉不经意地轻轻挑动,黑亮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故作高人的儒雅笑意,那双短腿更是尽力地迈大步子,向着云梦大泽的来人迎去。 “齐长老,怎么又是你在此迎接?” 进入九叠剑阵的云梦大泽女长老,先是如往常一般惊叹地看了数眼青山剑阵后,方才注意到大步走向自己的日光之下黑的发亮的齐云,皱着眉头惊疑道。 示意身后云梦大泽的弟子行礼。 “见过齐云长老。” 与青山弟子常年修剑造就的锋芒逼人不同,云梦大泽主修阵法的弟子,大多更为温和谦雅,于是都很是正式地向着齐云行礼。 “江长老,大长老需要主持承剑仪式,为了表示对云梦大泽的尊重,当然是我这个青山排名第二的长老前来最为合适。” 似是对云梦弟子恭敬的行礼很是受用,齐云先是微笑着冲着云梦弟子点了点头,方才背负着双手,站在比自己还稍稍高出一头的江琼身旁,领着他们向剑岭走去。 “齐云长老,怎么,云梦大泽的人来了,你的眼中就只有江琼长老了,完全忽视了我们这些大夏来的客人?” 只是云梦泽的江琼长老方才走出去七步,齐云也紧随着走出去十步,两人领着一大群弟子的队伍身后,一道尖锐阴冷的笑声突然响起。 青山的二长老转身,疑惑地看着那一伙紧接着云梦大泽进来的所谓的客人。 “自我介绍一下,大夏巡查司少司使东方曜,特来青山观摩承剑大礼。” 穿着一袭大夏制式官服的年轻男人,不过二十几岁上下,便已然有了一副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度。 这位大夏巡查司近年以来攀升最快的新贵,很是随意地自腰间摘下那枚象征着巡查司最高权力之一的令牌,将其抛向齐云。 青山二长老伸手接过令牌,以剑元催发,果然见到了令牌之上那一道象征大夏皇权的白龙印。 “既是巡查司的少司使,青山自然欢迎,青山承剑马上开始,诸位请随我来。” 齐云粗 黑的眉毛先是微微一凝,旋即仅是刹那间便恢复一开始的笑意,将令牌抛还给东方曜,兀自眯着眼笑道。 …… “青山弟子承剑,大致分为三层。 自剑岭山腰三百三十三米的高度为起点,到六百六十六米的高度之中,皆是青山新铸的印有诸峰印记的佩剑。而自六百六十六米到九百九十九米的这一段高度之中,则是青山自冥海战场送回的沾染着妖族鲜血的青山前人之剑。 这两层中,七大主峰和一些其余的小峰布剑都在一定范围,想入那一座峰,便拔出该峰的佩剑即可。 至于这两层的区别就在于能顶住更多剑气威压拔出燃血之剑的,入峰便是青山内门弟子,不能顶住剑气威压而只好拔出新制长剑的,便是青山外门弟子。” 一手负后,一手提着方尘御空赶向青山剑岭的拙峰老峰主,戏谑地看着方尘因为第一次御空而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大笑着解释起青山承剑的规则。 “那第三层呢?” 看着脚下飞速窜至身后的座座山头,被白发老人提着胸口衣襟的方尘不自然地咽了咽唾沫,旋即努力将视线投向正前方,向着拙峰老峰主询问道。 “青山承剑的第三层嘛,向来是可遇不可求。 作为一方传承近万年的上宗,青山历代诞生的大拿不计其数,而这些先贤不可能都将陪伴自己大半生的佩剑带入黄土,所以青山剑岭当中也置放着许多已然诞生灵智的先贤传承之剑。 而一旦有弟子拔出这等剑器,那么青山诸位长老会立即收其为亲传弟子,青山诸峰任其挑选。 毕竟,天才终归还是该享有一点特权的。” 聚集着青山所有新弟子的山头已然出现在两人视野当中,单手负后的拙峰老峰主似是已然嗅到那一股自剑岭飘出的浓重血腥味,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峰主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些有灵智的传承长剑在剑岭之中很难找到?” 脑海中依旧被第一次御空的眩晕感占据大半,方尘甩了甩头,旋即看着远处那座剑岭询问道。 “当然——不是,青山剑岭之中的传承长剑大多被那些先贤放置的极为随意,从山脚到山巅,几乎任何高度都有这些先贤遗留的佩剑。 只是已然有灵的剑器不会认一个庸主,所以许多新弟子哪怕看见它就在眼前,也拔不出来,更带不出剑岭。” 拙峰老峰主带着方尘落地,两人站在正缓缓涌入剑岭的青山新弟子后方不远处,轻声交谈。 …… 青山剑岭之巅,青山大长老看着从山脚各个方向向着剑岭鱼贯而入的青山新弟子,眉眼之中总算泛起几分笑意。 青山据北的辉煌几乎是响彻于大夏的每一个角落,这些来到青山的历经层层考核的弟子,入青山前便已然对冥界战场有了一定了解。 所以,青山承剑之前,没有一人后退。 紧接着,山巅之上的青山大长老似是突然看见了涌向剑岭之旁山崖的一群武者,不由得眉头微皱,闪身向着山崖掠去。 “齐云,江长老,还有巡查司的少司使。” 主管青山事宜的大长老,似是对大夏各方情报都极为了解,双脚落于山崖仅是片刻,便已然认出了东方曜。 “巡查司东方曜见过青山大长老。” 似是对青山大长老认出自己没有丝毫意外,东方曜狭长的眸中依旧挂着入青山时那一抹让人感到淡漠的笑意,兀自朝着大长老拱手笑道。 漆黑的眸中依旧不见喜怒,青山大长老淡淡地再次瞥了一眼这位在大夏民间有着“鬣狗”之称的少司使,心底却有些疑惑,大夏多年不曾派人前来观摩的青山承剑为何能吸引这位朝堂新贵。 直至,那位跌入叩剑崖却又捡回一命的少年进入剑岭。 大长老心底一沉。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四章 弟子承剑,巡查少司 立于青山剑岭不远处,方尘在得到拙峰老峰主点头首肯之后,便迈开步子向着那座剑岭走去。 武道修行的下三境,踏入初境的象征便是纳天地之元在体内十二经脉的形成的周天中运转,直至于腹部丹田穴所在衍生出一片承载武元的‘府邸’。 武道元海。 青山剑崖之上修成剑元诀的方尘,足足在痛苦中煎熬三个月的收获并不只是剑元之体,还有剑崖万千剑气残留的剑意对其修为的推进,直入初境。 腹部已然有着一方颇具巍峨气象的剑道元海,正式踏足修行者序列的方尘虽尚未完全掌控体内剑元,但修行者远甚凡俗的体魄,仍使得其很是轻松地掠步至剑岭山脚之下。 抬头向上看去。 密密麻麻全是剑影。 这座堪称青山第一峰的剑岭,虽不在七大主峰之列,高度更是远逊色于周围主峰,但却独独具有着与青山意志相符的剑道真意。 生而拒北,临阵死战。 立于剑岭之下的少年,因为在剑崖之上三个月的苦修,那一袭青山弟子衣袍被剑气割出道道随风飘摇的布条,沾染着汗水的头发更是凌乱的披散在头顶。 但在霜寒城的破落巷内,常常听那些老人讲述青山剑仙拒北斩妖的方尘,却并未如同其余新弟子那般急匆匆的上剑岭。 而是站在剑岭山脚所在,整理好凌乱的衣袍,以衣袍之上撕下的布条系好头发,肃穆庄严地向着整座剑岭行以一礼。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些埋骨冥海的英杰以及他们的佩剑当得起这一礼。 剑岭远处的那座用以观礼的山崖之上,青山诸峰高层尽皆聚集于此处,注意到方尘举动的大长老与方才回到此处的拙峰老峰主对视一眼,眼中因大夏来人产生的厉芒陡然柔和三分。 …… “大长老,巡查司此番来到青山,其一是为了观礼,其二便是夜幕前不久移交陛下的一批卷宗,贪狼大人提议让巡查司再次核查一次,以免朱红杀令遗漏了一些大难不死之人。 就比如那位霜寒城的方家遗孤。” 青山大长老身旁不远处,与云梦大泽武者一左一右站在青山诸位大拿两侧的大夏巡查司,为首的少司使同样注意到了剑岭山脚下举止不同寻常的方尘。 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眯,东方曜转身向青山大长老行以一礼,旋即一脸笑意的说道。 “大夏巡查司何时与夜幕走得如此之近,竟然还包揽起了为夜幕卷宗善后的职责。 至于夜幕卷宗和方家遗孤,又与青山何干?” 知晓了巡查司此番来意,青山大长老眉头微微一皱,却是转而故作疑惑地问道。 身着一席束身官袍的东方曜闻言,却是如同早有预料一般邪邪一笑,不着痕迹地捏碎了腰间的一枚玉筒。 随后仅是刹那,一名身着青山弟子衣袍的青年便押解着一位女子来到山崖。 “拜见诸位长老,弟子有要事禀报。” 这位众人眼中的青山弟子,来到剑崖之上的第一步便是颇为随意地向着诸多青山大拿行了一个简单的剑礼,随即不等大长老开口,迅速地将手中押解的女子扔向巡查司所在。 “大长老,东方曜先前所言,夜幕与巡查司同为陛下下属,彼此合作本就应当。 至于方家遗孤和青山的关系,我想这位青山的杂役应当可以给诸位一个解释。” 东方曜接过女子,眸中掠过几分不清不楚的笑意,随后转头看向青山和云梦大泽众人,握住手中女子后颈,示意其开口说话。 “禀告诸位长老,我是小竹峰的杂役弟子,三个月前小竹峰住进了一位昏迷的重伤少年,我在照料之时,意外听到他梦中呓语‘方尘’二字。” 小竹峰的杂役女弟子似是在东方曜胁迫之下感到颇为畏惧,这位少司使话音刚落,杂役女子便紧随着颤抖着声音说道。 “继续。” 东方曜捏住女子后颈的手更为用力。 “那位少年被送上小竹峰时,生命垂危,胸口更是有一道贯穿血肉的伤口,而且没有丝毫修为。” 青山的杂役女弟子在东方曜拿捏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青山大长老的目光,继续开口陈述道。 “大长老,夜幕方家卷宗的下卷之中记载,霜寒城追杀之中,那个名为柳琛的试练者于叩剑崖前以手刀贯穿方尘胸膛,且方家遗孤在霜寒城的十五载内,因为体质原因,毫无修为。 若是这位青山女弟子所言不假,那么巡查司是否可以认为,青山当中有人叛离了大夏,包庇了方家的无序者。” 捏住女子脖颈的右手微微一松,东方曜眸中闪过几分玩味的笑意,丹凤眼直视着面色依旧不见波动的青山大长老。 “无序者之事事关重大,巡查司追查至青山倒算是情有可原,只是少司使随意让人冒充青山弟子,捏造罪证污蔑青山却是是犯了青山大忌。” 淡淡地瞥了一眼东方曜,身着一袭褐袍的青山大长老不但没有丝毫解释,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巍峨气势陡然勃发,低头看着身前巡查司的少司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呵斥道。 “青山创立至今,一直雄踞北境,老夫虽不敢言青山子弟皆英豪,却敢说青山绝无怕死之人,哪怕是诸峰的杂役弟子。 若是少司使不是以胁迫的手段让你手中这位青山女弟子屈服,而是让其大大方方的以青山叛徒的身份走到此处,老夫还会对其青山弟子的身份信上几分,只是她怕了,那么青山便绝无此人。” 青山大长老缓缓走到东方曜身旁,双目直视着依旧一脸柔弱的青山杂役女弟子,眸子倒映着寒冷至极的剑光。 东方曜眉头微微一皱。 作为世间八大上宗之一,青山的卷宗在巡查司足足堆满了一座数层来高的阁楼,而这些卷宗所录的青山大事,无一例外都有着一个共性。 青山弟子从不畏死,更不怕威胁。 青山万年的传承之中,无论是山内的纷争还是山外的死斗,青山弟子不论前路如何,代代相传的高傲剑气都不允许他们低下头颅。 显然,今日来到青山的这位少司使,因为手中控制的是一个青山当中本该不存有修为的杂役弟子,不自觉的忽视了这一点共性。 松开手中的女子,东方曜眸中淡笑逐渐变得冷淡,巡查司制式官袍伴随着主人的举动一齐转向那座剑岭,随后开口。 “大长老对青山弟子的信心倒是让在下很是意外,只是巡查司办案向来讲求尽可能多的搜集证据,而夜幕移交的卷宗之中,有一张方家遗孤的画像,好巧不巧的是,这张画像恰好在在下手中。” 东方曜说着拿出画像,以武元支撑方家遗孤画像悬停于半空之中。 立于剑崖之上的一众修行者,除了前来观礼的云梦大泽弟子之外,大多是上三境往上的大能,在这些武者眼中,山崖到剑岭之间的距离根本不足以阻挡众人视线。 于是,看得已然走入剑岭的方尘与画像之上足有九分相似的刹那,山崖之上陡然迎来一阵沉默。 …… 青山剑岭之中,方才踏出第一步的方尘根本不知道不远处的山崖上,因为自己的身份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一次见得如此多称得上凡俗仙剑的剑器出现在自己身前,方尘先是不自然地惊叹一声,旋即才砸吧着嘴定睛看向四周。 青山承剑作为赠予新弟子的一桩造化,同时却也是对新弟子的另一次考验。 坐落于青山诸峰最中心的剑岭,九叠剑阵遮掩之下,寻常时候几乎是隐匿不可窥见。 而剑岭连同四周百米,更是有着一方压制修为的界域。 随同拙峰老峰主来到剑岭边缘的那刻,方尘便已然有意无意地走进了百米界域之中,所以山崖之上的诸多大能眼中,进入剑岭的方尘与其余新弟子一般,此刻是一个浑身不含丝毫武元的世俗之人。 因此上剑岭,更依赖的便是剑修的一颗剑心,而修行所能提供给青山新弟子的唯一助力仅是历经打磨的比常人更为持久的体魄。 方才修出一口剑元登临初境的方尘在失去对体内剑道元海的感知时,一时间微微有些怅然。 随后看见身前三尺所在的那一柄笔直的插入剑崖山壁的长剑,因为插得太深仅剩下一小节漆黑剑柄后,眼中陡然大放异彩。 身着一袭破破烂烂的弟子衣袍的方尘,一步踏出蹲坐于漆黑色剑柄之前,颇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柄与大多数剑岭之剑不同,几乎是处在剑岭最边缘的长剑。 似是因为这柄剑器在剑岭之中已然待了太久,裸露于方尘身前的剑柄,其上竟是已经有着沙尘凝结出的薄薄的一层石质,剑柄的最末端更是已然生出了点点墨绿色的青苔。 眸中倒映着这柄剑器剑柄的模样,从来没有亲手握过剑的方尘心底不免泛起几分犹豫,这柄看起来近乎枯槁的剑到底该不该拔?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五章 百米剑林,辗转范阿 剑岭东侧的山崖之上,因为东方曜身前那张画像的缘故,此处所有上三境以上武者的视线几乎都聚集于方尘身上。 于是,穿着一袭破烂青山弟子衣袍的方家遗孤蹲坐在剑岭山脚的刹那,那一截剑柄也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身着一袭褐袍的青山大长老皱着眉头看向方尘身前的剑柄,眼中似有波澜骤起。 如此年代久远的剑器,该是青山哪位先辈所留? “能够出现在山脚所在,这柄剑应当属于青山承剑第三层的有灵之剑。” 虽然山崖之上的那张画像几乎已然确定了方尘的身份,但身处青山,在青山没有完全表态之前,即便是巡查司的少司使,此刻也并未急着逼大长老给自己一个答复。 于是,山崖之中的众人很有默契的将视线一齐移向了那柄大半剑体掩埋于剑岭的剑器。 “只是若剑器有灵,绝不会任由沙尘秽染了剑身。难不成这是一柄剑灵已死的剑器?” 青山七大主峰之一,主掌丹与器的两仪峰峰主皱着眉头捋动着下巴上的胡须,先是肯定了方尘身前这柄剑器的尊贵,随后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叹气道。 青山镇山大阵,九叠剑阵衍生的剑域隔绝之下,即便是七峰峰主的绝顶修为,此时也难以探查剑岭之上的细况。 “若这真是一柄失去剑灵的剑器,那么此番青山承剑,恐怕便是喜忧参半了。” 两仪峰峰主身侧,青山仅仅招收女弟子的水月峰,以半张轻纱蒙面的水月峰峰主闻言黛眉微微一蹙,颇有些感伤的接话道。 作为天下剑道圣地,青山武者与手中剑器之间,更像是朋友乃至亲人的关系,而这些静卧于剑岭的已然具有灵智的先辈剑器,于青山弟子而言,更是如同半个长辈。 所以,剑岭之中每一柄有灵剑器的折损,对整座青山而言都是一场忧心事。 …… 以布带随意束住身后长发的少年,蹲坐在那一小截剑柄之前,剑岭自上而下层层递减的剑意的压力,带起一股扬起少年眉前碎发的微风。 也暴露出方尘眼中的犹豫。 按照拙峰老峰主的叮嘱,青山弟子承剑之中,拔出越靠近山巅的剑器,择峰之后在峰内的地位也就越高。 而在这项规则之外,青山万年传承之中沉寂于剑岭的百余柄已然具备灵智的长剑,极为特殊。 方才迈开步子进入青山剑岭的方尘,看见山脚这柄死寂长剑的刹那,便明白这很可能是一柄具备灵智的剑器。 只是剑身之上那层石质和青苔却使得少年眼中出现了浓浓的惊疑。 以青山剑修的高傲,他们的佩剑如若有灵,怎会甘心矗立山脚,又怎会任凭沙尘沾染。 在剑柄之前最后驻足片刻,方尘轻轻叹了口气,旋即伸手摸向那满是沙尘的剑柄,轻轻拂去那些尘埃和青苔。 起身迈开步子向着剑岭之上走去。 虽然知道入剑岭遇到的这把剑很可能是一柄传承灵剑,但在青山承剑仅仅允许拔出一柄剑的规则之下,背负着方家血海身仇的方尘此刻却并不敢赌。 因为那些插在山巅的剑中,同样有着不少散发着远甚寻常剑器剑芒的灵剑。 与它们相比,这柄剑岭山脚之下满是尘埃的剑,太过平凡。 平凡到根本不像是一柄传承剑器。 剑崖之上,目睹着方尘的举动,青山诸位大拿面色各不相同。 那位两仪峰的体格壮硕的峰主,因为方尘细心拭去剑柄灰尘的举动,面色之上洋溢起几分笑意。 立于人群最前方的青山大长老,视线则是追随者方尘大步流星赶往山巅的步子,猜测他在剑崖修行足足三月过后,究竟能够拔出哪一柄剑。 大夏巡查司的武者,除开丹凤眼中依旧全是莫名笑意的少司使东方曜,其余人皆是面无表情。 云梦大泽的诸位弟子则是满脸好奇。 唯有辈分最高,却随意的站在最后方的拙峰老峰主,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陡然掠过几分苍白剑影,眉目之间满是愕然。 …… 青山剑岭的剑意压制,对进入此地的不存剑元的新弟子而言,更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威压。 以剑意磨剑心。 自山脚向山巅掠去的方尘,因为窥见已然有着不少握剑下山的身影,心底陡然泛起几分紧迫感。 速度再快几分。 穿过剑岭最下层,进入剑岭山腰往上那片剑海。 方尘顿下脚步,身体四周笔直的插在石壁之上的青山佩剑在初生日光的照耀下,向着四方折射出密密麻麻的寒芒。 破落巷出身的方家少年,第一次眸中满是星光。 置身于这片仅是看起来便锋芒逼人的剑林之中,方尘刚刚自剑崖之中修成的剑元之体不自觉的轻轻颤动,很是舒服。 迈开步子继续向上走去,剑林之中人影渐稀。 青山三年一次的弟子选拔,虽然不在乎身家背景,但对武者天资心性的考核仍旧淘汰了绝大多数人。 仅有八百多人上青山剑岭。 而走到六百六十米这个高度的,更是不到两百人。 身体之上已然隐隐有了不下压力的方尘并未止步,而是打量了一眼明显拉出一条弧度的新弟子们,深吸一口气向着最前方的十来人追去。 …… 自六百六十六米往上,剑意的压制力较之山脚已然强盛了数倍不止。 以一股意志支撑着自己前进的青山新弟子,大多已然是佝偻着身子蹒跚前进,更甚者还有手脚并用者爬着向剑岭的更高处挺近。 以双手抓住剑岭石壁,堪堪爬到剑岭七百米距离的范阿,因为剑意威压身子已然近乎匍匐于地,但这位少年却仍旧未曾放弃,依旧咬牙向上爬去。 七百米处的剑与七百零一米处的是完全不同的。 出身于大夏北岭的范阿幼时生活的地方还要在青山更北边,靠近那座雄亘于冥海之前拒北城的用于提供补给的小城,因为缺少强大战力的守护,在范阿幼时便遭遇了一位混入大夏的妖族血洗。 那一日,原本三百户的小城被那妖族屠杀大半,遍地血腥,一片狼藉。 直至增援拒北城的青山剑修路过时当空甩出一道剑气,那满是腌臜臭味的血腥兽口停留于范阿身前,陡然炸成一片不留丝毫痕迹的血雾。 眼中被惊惧和仇恨占据大半的范阿,足足在那具没有头颅的妖兽尸体前坐了一天一夜,方才咬着牙捡起一柄地上的断剑,狠狠地朝着妖兽尸体心口插下。 那一日,范阿便发誓一定要成为青山第一的剑仙。 城池被毁去大半,没有了家人,没有了一切的范阿从那片废墟开始向南而行。 从七岁走到十四岁,吃过野草饮过雨水的范阿方才走出了阴影,走到了青山。 匍匐于剑岭石壁的范阿,三个月仅是修成一境巅峰的天资在八百来名新弟子中远远算不上出色,但剑岭之上七百零一米的距离却远超许多二境弟子。 剑心尤坚。 虽然仅是自七百米处再次向前挺近了一米,但范阿却感觉身体之上压力陡然暴涨了许多,那一袭青山弟子服饰已然完全贴合剑岭石壁。 但是这位历经万难来到青山的少年,仍是执拗地以双脚和右手扣住石壁,伸出唯一一只空闲的左手,强忍着脑海中的眩晕感探向身前的那柄剑。 摸到了剑柄。 随即是拔剑。 似是一只左手的力量不足以拔出手里握住的那柄剑,于是已然察觉到体力不支的范啊学着在荒野中维持精神时做的那样,以两颗门牙陡然咬向下唇。 鲜血迸射,范阿脑海中眩晕感迎来刹那的削弱。 旋即右脚狠狠一瞪,不要命的以双手握住剑柄,全身重量和体力为注,将那柄剑狠狠往外拉去。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范阿手中的剑在其竭力拉扯之下,竟是于剑岭石壁之上摩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足足十息,那柄剑身之上没有任何印记的四尺青锋方才自剑岭被完全拔出。 随后陡然啸出一声响彻整座剑岭的剑鸣。 耗尽全部气力的范阿已然没有力气大笑着宣布此刻心底的喜悦,这位不顾一切完成目标的少年仅是在原地最后僵持了一秒,便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随后在将要落入剑林的前一刻被穿的破破烂烂的破落巷少年拉起。 自六百六十米处往上走,方尘本是不会经过范阿身旁,但看着那个匍匐在地面仍旧想要握剑的身影,方尘莫名的觉得他们是一路人。 所以即便身体已然有些疲惫,方尘仍是改变路径向着范阿走去。 将手中近乎昏迷却仍旧仅仅握住剑柄的范阿拉到身后稍微平缓一点的石壁之上,方尘颇有些无言地看着其手中的长剑。 这柄剑身没有雕钻任何诸峰印记的四尺青锋,其上蕴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灵性。 而方才那一声剑啸,无疑也证明了,这柄剑是此次青山承剑第一把被拔出的传承灵剑。 确认范阿所处的位置足够平缓,不会导致其滑落剑岭后,方尘方才摇了摇头,扫视一眼四周,继续向着山巅挺进。 剑元之体赋予的方尘对剑气和剑意的适应程度,终于在此时大放异彩。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六章 无不可为,无不可逆 青山剑岭之中残存着上宗之内数代前辈大拿遗留于剑器之中的剑意,这些剑意在九叠剑阵的效用下,交织成一张自山巅铺向山脚的剑网。 所以上剑岭的青山弟子,越是靠近山巅,身体需要承受的剑意也就越发浓重,前进也越难。 被方尘救下的范阿,在从七百米往上的距离滑到七百米以下后,身体陡然轻松许多,本来因为剑意压制而有些迷蒙的双眼,缓缓拉开一条细缝。 “兄弟,谢了,后面慢点爬。” 察觉自己是被后来的新弟子救下后,范阿睁眼的刹那,便下意识地想要提醒方尘。 只是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瘫倒在石壁之上的范阿,睁眼之时却没有如同意料之中那般看到如自己一样在地面爬行的方尘。 视线沿着剑岭向上攀去,直至在前方数十米开外,看到那位穿着破破烂烂的弟子衣袍,但于剑林之中行走如履平地的少年,范阿眉毛陡然一挑,双目圆睁。 “这他娘的,非人哉!” 青山剑岭八百米往上,还在前进的仅余下最后九名弟子,只是这九人当中,除开依旧直立着缓缓前进的方尘,其余八人大多已然佝偻着身子慢慢挪动,更甚者还有两人与先前的范阿一般四肢着地,朝着剑岭山巅缓缓蠕动。 范阿拔剑时的那一声剑鸣,对剑岭了解已然颇深的青山新弟子们都明白有人拔出了传承剑器。 所以,环绕着剑岭从不同方向上山的新弟子们,皆是抽出一缕心神,回头望去。 于是,剑岭南面的两位弟子便恰好看见了倒地抱着长剑的范阿,以及在他身前不远处,行走如履清风的方尘。 眉头微微一挑,仅是支撑着身子不倒在地上的两位青山新弟子颇有些不自然的对视一眼,旋即摇头苦涩一笑。 …… 作为世间被誉为剑道修行根骨最甚的剑元之体,哪怕方尘是后天修成,这天生贴合剑道的体质在剑岭之中仍旧占据了天大的优势。 行走在剑崖七百多米的少年,虽然脚步较之一开始已然放缓了很多,但其行走于剑林之中的速度,仍是快过其余几位仍在上剑岭的新弟子。 直至少年脚步将近八百米。 “剑岭自六百米往上,每百米便是一个大阶梯,相对应的剑岭剑意压制也就会上一个大台阶,这小子心智之坚定倒是老夫生平罕见,只是八百米后想来也会如其余几人一般折腰剑岭。” 剑岭南边的山崖之上,青山诸位长老和大夏巡查司的人仍旧彼此沉默,注视着那位短短时间内便已然接近剑岭山巅的少年。 直至见得方尘速度放缓,已然接近八百米处的分割线后,那位对青山大长老带方家遗孤入山极为不满的天照峰峰主阮通,方才眯着眼冷声道。 青山大长老闻言并未在意,而是转身看向人群后方的拙峰老峰主,两人视线微微一触,青山大长老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方才泛起几分波澜,转身看向那位一脚已然踏入剑岭八百米之上的少年。 自山脚向山巅而走,除了救下范阿之外,方尘的步子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哪怕是剑岭几处剑意压制明显增强的分割线,也只是使得少年落脚之时微微一沉,远不足以压制方尘。 右脚跨入八百米。 在剑岭四周无数人的注视中,方尘的步子果然一顿,少年弯腰低下头颅。 剑岭八百米再向上十数米的位置,留心观察方尘的两位青山新弟子见得方尘身形如自己一般佝偻,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剑崖之上,天照峰峰主嘴角挂着几分冷笑。 青山大长老微微皱眉。 拙峰老峰主疑惑地眯起眼睛。 直至弯腰低下头颅的方尘伸出双手,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双脚轮流抬起,脱下那双在剑崖修行被剑气划出数条口子的鞋。 而后在剑崖八百米往上再次直起身子,颇为随意地伸了个懒腰,继续向着山巅走去。 方尘身前转瞬间便被超越的两名青山新弟子满脸愕然,甚至因为受到打击而隐隐抓不住剑岭石壁。 天照峰阮通面色一沉,嘴角笑意消失。 青山大长老神色恢复平淡。 拙峰的白发老峰主笑着摇了摇头。 赤足行走在剑岭之上的方尘,踏入八百米之上的刹那,的确感到身体之上压力骤然剧增。 但青山剑崖之上吸纳无数剑意成就的剑元之体,其原本依托的九叠剑气本就来自这座核心剑阵,所以两者算是同源。 依旧迈着步子向那座山巅挺进的少年,虽然因为剑崖压制步伐微微有些滞涩,但依仗着剑元之体对剑意压制最大程度的削弱,仍旧行走的极为坚定。 距离剑岭九百米还有数步。 “青山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三个月的修行过后,中三境共有六人。此时的山巅八百米以上,这六人也全然在内。” “按照前些年的承剑结果,中境武者应当有小半数能够走到山顶,尝试着拔出那柄剑。” “很难,剑意压制的分布除了剑岭自身阵法的协调,其上传承剑器影响更大,那把在山巅插了将近百年的剑,对剑岭九百米之后的那段路压制越来越强,九百米的那处关隘与前几处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青山剑岭之上弟子承剑已然进入末期,除了一小步还在山腰处徘徊的新弟子,剑岭之上真正还在向上挺近的便只有包括方尘在内的八百米之上的九人。 作为相当于弟子择峰的一场试炼,山崖之上的一众青山大佬无疑对这最后剩下的天资不俗的弟子极为感兴趣,他们会选择哪一座剑峰,又能继续走出去多远,承剑的后半段很是引人注目。 依旧保持着一脸平静姿态的方尘,沿着剑林之中的缝隙缓缓向着山顶走去。 四周无数自北方那座冥界战场迎回的剑器,在这山巅的最后一端肆意地扩散着剑身之上的剑气,以及杀气。 剑元之体的特殊,使得方尘行走在这些游荡于剑岭的剑气中极为轻松,四周本该骇人心弦的剑鸣反而使得少年感到格为舒适。 如鱼得水。 直至方尘第一个走入那条关隘,少年顿时眉头紧皱。 与九百米之下那些游离的散漫的剑意不同,进入九百米之上的方尘,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此处的特殊,自九百米之后的剑意明显更为灵动,也更为活跃。 就像是有灵的知晓纪律的剑意。 直至方尘抬头看见了剑岭最上方的那柄竖插于山顶正中心的,于日光之下散发着逼人寒芒的剑器。 方才明白这些剑意不是由剑阵控制,而是由那柄明显远远强盛于别的传承剑器的灵剑执掌。 穿着一袭破烂弟子衣袍的方尘嘴角这才扯出几分笑意。 这柄剑,我要了。 自剑岭这最后百米向前踏出一步,方尘坚持了足足九百米的直挺的腰背陡然一弯,与先前遇见的那些剑意不同,这一段的剑气因为有剑执掌,并没有因为方尘的剑元之体而退避。 反而在传承剑器察觉到有人侵入后纷纷扰扰的聚集在一起,一齐向着少年扑杀而去。 密密麻麻的剑意压制而来,如山坠顶的恐怖气力陡然覆盖于方尘全身,因为身体遭受挤压,少年郎的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晃动,腰背和双腿更是逐渐弯曲出明显的弧度。 但方尘仍旧向前迈出了摇摇晃晃的第一步。 自破落巷出身的无法修行的少年,在剑崖苦苦修行三个月后,那本就执着的性子变得更为坚韧,甚至于通过剑元诀的修行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上无不可为之事,无不可逆之局。生于废体,但同样也能打破那些所谓的既定,逆天改命。 第一步自身前踏出,方尘的身体顿时狠狠一晃,但少年宛若不知退却,仍旧顶着那股剑气威压向前踏出第二步。 甚至于缓缓抬起头颅腰腹,欲要再次挺直脊梁。 方尘腹部剑道气海之内,虽然于青山剑崖修行的剑元在剑阵压制下尽皆归于死寂,但剑元正中心所在,却突然有一道光动了动。 青山剑崖之上剑元诀的修行,若不是镇界珠的出现,方尘要么依仗阴阳剑魂丹苟活一命,要么便是继续修行十死无生。 但因为那颗雪白珠子的出现,一切恰好出现了转机。只是凭借着剑崖剑意直接冲入武道初境的方尘在修行完成后,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剑道气海出现了一点意外。 那一处汪洋之中竟然残留着一道未被剑元诀吸纳的漆黑色剑意。 直至此刻少年心头那股想要冲破一切的念头出现,其剑道气海之中那一缕剑意方才如若有所察觉一般开始颤动。 于是,少年四周的剑意开始缓缓退散,甚至于有着一些细小的剑意开始透过方尘经脉钻向那片汪洋,融入黑色剑意。 漆黑剑意的壮大方尘并未察觉,但四周压力的骤减却使得少年微微一愣。 随后少年直起脊梁,迈着仍旧有些飘忽的步子,走向那柄傲然于剑岭之巅的青山先辈传承剑器。 伸手,欲要拔剑。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七章 千年沉寂,一朝沉渊 青山剑岭之上,数量最多的是这方上宗自冥界战场迎回的染血之剑,但剑意最盛的却是那约莫百柄青山万年以来,真正走到了剑道巅峰的先贤遗留的传承之剑。 立于剑岭之上那柄看起来与寻常佩剑并无差异的长剑,虽仅有半截剑身裸露在石壁之外,但其上裹挟的满是锋利和孤傲的气势,仅是看起来便让人心惊。 这是一柄有着难以想象的辉煌过往的无双之剑! 自破落巷内一步步走到青山的方尘,那一袭破烂弟子衣袍在剑吟带起的风声中缓缓向后飘去,少年额间带着几滴细汗,但仍旧坚定的一步步走到剑器之前。 “青山剑岭之上的百柄传承剑器之中,最差者也是十境剑修的故剑,而此刻那少年身前山巅的那柄剑器,若不出本座所料,应当是七百年前号称天下剑意最甚者的青山大衍峰老峰主的佩剑。” 山崖之上,见得方尘一步步走到剑岭最巅峰,甚至已然伸手触向那一柄傲立于山巅的剑器,云梦大泽前来观礼的那位女长老江琼,终于忍不住轻声惊叹道。 “江长老,我虽并非青山之人,但巡查司内关于青山的卷宗之上所载,青山剑岭对弟子考核格为苛刻,虽是以剑意测试道心,但真正道心坚如铁石者修为又怎会落下太多?所以青山这些年登上剑岭之巅的弟子无一不是中三境的佼佼者。 那小子能够登上剑岭,难不成江长老还以为一介区区废体,在没有外力相助的情况下能够超过青山其余那些中三境的新弟子,完全凭借着所谓的剑心意志登山如履平地?” 山崖之上,江琼话落的刹那,大夏巡查司的部伍之中便陡然传出一声嗤笑。身着大夏制式官袍的东方曜,先是随意的挽起袖子整了整衣袍,旋即才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十指说道。 这位在大夏官场攀升如乘青云的执法司少司使,对官场沉浮之中攻心一道无疑使用的颇为老练,在其话音落下的刹那,即便是青山的诸位峰主长老,一时间也有些神情莫测。 方尘入青山一事,在青山大长老的遮掩之下,知晓的仅仅只有少数人,甚至于青山掌事的七位峰主都并未全然知晓。 所以,送方尘去剑崖修行剑元诀更是仅有青山太上和大长老等寥寥几人做出的决定。 青山剑岭自青山这方上宗开创以来,便一直坐落于诸峰的中心,万年传承之中,历代的青山弟子都会在入山之时进行弟子承剑,只是迄今为止,青山录中还从未有哪一位没有修为的弟子登顶剑岭。 东方曜手中的那张画像以及青山大长老的沉默,无疑已经向着众人揭示了剑岭之中身着破破烂烂的青山弟子衣袍的少年,正是方尘。 那个天生武元杂乱无法修行的方家遗孤。 而无法修行,便注定无法登顶剑岭之巅。除非青山的剑阵刻意放开了对其的压制,而除开手持剑阵阵盘的青山掌教,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便只有掌教离宗后主管青山的大长老。 一片沉默。 虽然有着剑元之体和体内如墨剑意的双重辅助,但自剑岭九百米到那把长剑之间百米的距离,仍旧花费了方尘等同于走过剑岭其余九百米的时间。 站在那柄气势惊人的长剑之前,大口喘着粗气的少年,本已伸出右手探向剑柄,却又偏偏在剑柄之前半寸的距离停手。 拙峰老峰主在送方尘来剑岭的途中,曾经说过青山这些先贤遗留的传承剑器即便遇见了也不一定能够带走,这些有灵之剑不认庸主。 所以上剑岭的过程中,方尘一直在思考,这些传承之剑如何认主? 于剑崖之上足足“品尝”了不知多少剑气的方尘,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剑意,与青山这些传承剑器别无二致的武道之意。 青山剑岭最巅峰的这柄剑,作为七百年前那位大衍峰峰主的佩剑,无疑是一柄整座天下都罕见的仙剑。 但很可惜,这柄剑因为其前代主人的身份,站的位置太高,剑意太傲,与方尘这个起于微末,历经磨难方才踏足修行的武者剑意完全不符。 所以少年收回了手,转头自剑岭之巅向着山下一点点的望去。 剑元之体赋予方尘的对剑意敏锐的感知,使得少年即便身处剑岭之巅,仍旧能够察觉到四周那些细微的波动的剑气剑意。 循着这些灵动的剑意举目望去,方尘很是轻松的便看见了足足二十来柄颇具灵气的传承剑器。 但很可惜,这些剑器因为身处青山这座身居天下剑道圣地地位的宗门,无一例外尽皆沾染上了那一股属于上宗的傲气。 少年郎微微皱眉,不得已再次回头看了看身旁这柄剑器,以堪称剑道修行第一体质的剑元之体拔剑,方尘很有把握拔出这柄看起来在青山赫赫有名的剑器。 但能够拔出并不意味着便彼此契合,哪怕剑元之体能够得到这柄剑器的承认,方尘的剑意与其仍旧是彼此相悖。 所以那只右手悬停于剑器之前,仍旧是悬而未动。 直至方尘体内那一缕如墨的黑色剑意再次颤动,站在山巅的少年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山脚,那一截被沙尘遮掩的剑柄。 有着一方与自己很是契合的灵性。 方尘放下右手,微微一笑,而后顺着青山剑岭剑意威压的推力,自剑林当中向着青山山脚跑去。 “有意思,如此轻松的走上剑岭之巅,却连尝试拔剑的勇气都没有,大长老,这位青山弟子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山崖之上,因为大夏巡查司的出现,即便剑岭之上还有这着九人在向上攀爬,但其焦点所在仍是那位在山巅停留良久的少年。 注视着方尘伸手再收手,甚至于放弃拔剑的机会向着剑岭山下跑去,大夏巡查司的少司使哪怕自认养气功夫极好,一时间也不免轻笑出声,朝着青山大长老讥讽道。 “小子,我青山弟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剑岭对参与承剑的新弟子而言的确很难,但若是那名新弟子是与剑道最为契合的剑元之体,那么整座剑岭对他而言自然皆如平地。” 随后在青山大长老尚未开口之前,站在人群后方的拙峰老峰主注视着方尘飞快跃下剑岭的身影,大笑着冲着东方曜斥责道。 一片寂静。 东方曜嘴角再次挂上那抹淡漠的阴寒笑意。 “许老先生,方家那位遗孤的卷宗,巡查司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以青山的底蕴想来也已经见过,卷宗之上记载的很是清楚,方尘在霜寒城的十五年内从来未曾踏入过修行,只因他是世俗之中最常见的废体。 青山因为当年方家之恩救下那遗孤一命大夏可以理解,但无序者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存活于这片天地,所以东方曜承夜幕幕首大人之令,青山一行要么带方家遗孤回神都,要么就地格杀。 至于剑元之体,许老先生倒是想出来一个青山保住他的不错的说辞。” 转头看向须发已然皆是雪白的拙峰老峰主,东方曜眸子总算出现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慎重,自怀中拿出两枚令牌,这位巡查司的少司使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出一道危险的弧度,语气颇有几分诚恳地劝说道。 大夏夜幕幕首紫微之令,监察天下,万事独断。 大夏巡查司少司使令牌,巡查四方,先斩后奏。 象征着大夏至高权力之二的两枚令牌的出现,无疑给山崖之上带来了一道冷风。 但一步步自剑崖后方走到最前方的拙峰老峰主,却是颇为随意地瞥了一眼那两枚令牌之上的白龙印后,便再次将目光转向那片剑岭。 随后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声音驳回一切。 “这里是青山,而那少年是青山的方尘。” …… 站在剑岭山巅的方尘,在体内那一股黑色剑意刻意传出的波动之下,陡然感知到了山脚下那道与自己产生共鸣的剑意。 所以赤脚的少年没有刹那的犹豫,收回那只置于青山七百年前的大衍峰峰主故剑之前的右手,迈开步子向着山下跑去。 一路上吸引了剑岭四周所有人的目光。 随后少年在剑崖八百米的地方微微驻足,于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提起那双破破烂烂的布鞋,继续向着山脚跑去。 止步于那一截漆黑色的剑柄之前。 伸手,握剑。 四野剑气陡然勃发。 那一柄本被青山两仪峰峰主判定为失去灵性的传承长剑,在方尘握住剑柄的刹那,缓缓的啸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剑鸣。 随后带起整座剑岭剑气的暴动,以及其余所有传承剑器剑意的蛰伏。 包括山巅那柄号称剑意最盛的剑器。 如同剑中君王睁开眸子,臣子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山崖之上原本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陡然沉寂,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向方尘,以及他双手并握的即将自剑岭拔出的那柄剑。 “青山剑岭之中,大衍峰的那位师叔祖留下的佩剑已然可以排入前三,而能够彻彻底底的压制住它,剑岭之中怎会还有如此一柄剑器?” “有的,那柄青山录中数千年未曾出世的,创立剑元诀的那位天骄留下的佩剑。” 剑岭山脚的少年因为剑意的完美契合很是轻松的拔出长剑,低头看向剑身之上颇为古老的两个字符。 少年与苍白长剑显于身后的拙峰老峰主一起喃喃。 “沉渊。”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八章 上宗出剑,掌教回山 青山剑岭的山脚之下,穿着破破烂烂的弟子衣袍的少年拔出那柄制式古老的四尺长剑后,四野满是喧嚣。 那些聚集在剑岭四周的青山弟子,虽尚不知晓方尘究竟拔出了那一柄剑器,但能够引动整座剑岭所以剑器的暴动,无疑已然证明了此剑的不凡。 青山弟子承剑,从未有过如此清澈却又震撼人心的剑鸣。 山崖之上同样一片震惊。 在青山大长老道出那柄剑器的名字后,久远的甚至于仅仅存在于青山录中的记忆陡然被诸位青山大拿记起。 青山万年的传承之中,一直以据北为上宗武者的担当,所以历代的所有青山弟子长老,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峰主和太上,都会前往北岭最北边的那座冥界战场,与那些想要侵蚀人族天下的大妖厮杀作战。 而青山录中记载,迄今为止于冥界战场杀出最盛威名,也是杀得那些嚣张的妖族胆寒的青山剑修,仅有四人。 于北境斩皇的四人。 所以青山也有四柄声名赫赫的剑器。 太虚,缺月,霜寒,以及沉渊。 而这四柄剑器之中,前三柄在青山录之中一直有着延绵不断的记载,唯有沉渊,自数千年前随着第一任主人于北境斩皇而归过后,便一直沉眠于剑岭之中。 过往的这数千载岁月之中,它从未如其余三柄剑器一般,认过第二位主人。 直至,那位登上剑岭却又走下剑岭的少年拥抱了它的剑意,那方沉眠已久的剑魂陡然苏醒。 双手并握住沉渊剑柄的方尘,在握剑的刹那心头便狠狠一颤,少年眸子浮现出一片星光,其内竟是掠过一幅幅如若发生在其眼前的画面。 出身于青山却无法修行的废物,穷其一生钻研剑气与剑元,直至人生一路走到凡俗之人生命几近结束的古稀之年,方才创立出了哪一门以剑气重新塑体的剑诀。 随后古稀老人正式踏足修行,凭借着前几十年对剑之一字的领悟,短短时日内便走到了世间剑修的最巅峰。 然后便是北境斩妖,成为青山乃至整座人族天下最负盛名的剑修之一。 沉渊剑仙。 自沉于世间最低处的深渊走出的剑仙。 “创立剑元诀的青山先贤吗?我与前辈倒是有缘。” 眸中星光散去,短短时间便了解了沉渊初代主人过往的方尘睁开眸子,不由得颇为敬佩地喃喃片刻。 随后低头看着双手并握的那柄古朴剑器。 “可愿随我再斩北境之妖?” 伸手握住剑柄,举剑。 剑鸣如若龙吟。 …… 剑岭之南,那座半隐于山间云雾中的山崖。 在方尘握住那柄剑器之后,崖上诸位纷纷变色。 青山的诸位大拿,在知晓沉渊过往的辉煌之后,也同样记起了于北境斩皇的沉渊剑仙还有着何等光辉的过去。 创立了青山号称最可能改变武道废体的剑元诀。 所以巡查司带来的那张画像上的人物的确是方尘,只是此时握住沉渊的方尘不再是那位无法修行的废体,而是拙峰老峰主口中的青山弟子剑元之体方尘。 身着一袭褐袍的青山大长老,眸中仅是泛起刹那的喜意后,便又恢复到一开始古井无波的模样。 转头看向那位面色阴沉的巡查司少司使。 “东方曜少司使,青山弟子承剑已然将欲结束,你也看到了,你所说的那位青山弟子不是你口中无法修行的废体方尘,而是青山难得的天骄。 所以,我想少司使是找错人了,青山承剑结束后还有要事,就不留少司使品茗了。 另外,还请少司使回到神都后禀明夜幕的幕首大人,青山为人族天下据北,但若是有人对青山弟子出手,青山之剑随时可能向南。” “齐云,送客。” 随后以一种低沉但却格为坚定的声音朝着执法司的少司使通知道。 “少司使,请吧。” 青山二长老走到东方曜身前,伸手抬向九叠剑阵的出处,应声说道。 “大长老,青山此举是确定要包庇这个身为无序者后代的方家遗孤了吗?” 大夏制式官袍在青山山崖之上的微风中向后扬起,丹凤眼中掠过几分恼火的巡查司少司首在闻言后却是语气平淡地再次询问道。 “他是青山的弟子。” 拙峰老峰主向前一步,轻声笑道。 东方曜面色一沉,随后转头看向巡查司队伍中那位以衣袍遮掩面貌的随行者。 随行者摘下头顶的帷帽,缓缓走出一位腰间别着雕刻天字玉牌的半百老人。 “包庇大夏罪人,青山这是要违反当年八大上宗与大夏立下的誓言了吗?” 半百老人步履缓慢,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沙哑,但那股淡漠的语气却偏偏印证着此人的不凡。 青山认得其腰间的令牌。 大夏执掌人族天下,夜幕和三司监察天下,但真正能够辖制如青山这般具有颠覆天下的实力的上宗的,却是大夏神都内哪一座鲜少有人行走世间的众生楼。 数千年前大夏立国,四方俯首,唯有诸方上宗不愿臣服,直至大夏皇都内那方小小的阁楼中走出一位腰别人字令牌的老者,一人一枪挑翻了当时的上宗大楚门。 剩余的上宗才不得不与大夏签订盟约,听从神都调令,镇守四方。 只是傲骨嶙峋的青山显然不同于其余上宗。 “天字令,阁下既然来自众生楼,便应当明白青山当年与大夏定下盟约是何原因,大夏延绵数千年的国祚,与青山雄踞冥海御妖不无关系。 青山不是数千年前的大楚门,我们不会违背与大夏的盟约,但众生楼也没有资格对青山指手画脚。” 身着一身白袍的拙峰老峰主不知何时已然握住了那柄苍白色的长剑,缓缓走到巡查司一行人身前,看着那位众生楼的老者沉声道。 “哈哈,好一个青山,众生楼镇压大夏数千年久未出世,诸方上宗雄踞四方,竟是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惨淡光景,看来,众生楼有必要好好告诉这座天下,什么叫做皇权。” 半百老人闻言猖狂一笑,其右手不知何时已然握住了腰间的天字令牌,兀自冷声厉喝道。 武元注入令牌召出一道黑芒,于山崖之上拉出一道漆黑裂缝,隐有磅礴气势泄出。 拙峰老峰主手中苍白长剑陡然清啸,山崖之上一众青山大拿剑气并发。 大夏巡查司武者纷纷啸出武元。 剑拔弩张。 “青山,何容尔等放肆!” 随后在山崖数里开外的一道剑气下归于沉寂。 那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剑气,自九叠剑阵横穿而过,数里的距离竟是转瞬而至,剑气划破虚空,斩碎那一道众生楼的空间裂痕,顷刻间便泯灭大夏巡查司除开东方曜以外的所有人。 随后身着黑色长袍,背后以青玉簪随意束发,眉目满是深邃的中年男子紧随剑气而至。 一柄淡青色长剑在其身侧隐隐作现。 青山掌教,手执太虚。 “陵子期,青山如此举动当真是要与众生楼为敌?” 身前漆黑色的空间裂痕被斩破,众生楼的半百老人腰间玉佩之上也同时裂出一道细纹,这位众生楼的来客先是不自然的后撤半步,旋即才阴沉着脸朝着青山掌教质问道。 “楚南,这么多年了,众生楼的人还是只会如狗一般叫嚣。天字令打开的空间裂缝,可有众生楼的人敢真正藉此来到青山? 我青山剑修不同于别的上宗子弟,众生楼若要战,那便战,倘若你们楼内真有人如当年那位那般实力,能以一人之力盖压青山,那青山也便认了,只是,如今的众生楼还配吗? 青山为人族据北,却不是为皇权据北,本座尊重神都的意志,但并不意味着青山便是臣服大夏,今日你率人挑衅青山,那么他们留下了命,你们便各自留下一臂吧。” 方才自冥海回到青山的陵子期,在这位众生楼的来客身前,无疑展现了何为上宗的霸气。 陵子期说着又握住了身侧那柄淡青色太虚。 挥手即是一道剑气。 “好,很好,不愧是青山,这笔账,众生楼记下了。” 天字令因为裂痕无法动用,方才还猖狂无比的楚南自知实力不如人,只得生生受了青山掌教这道剑气,视线阴沉地瞥过右侧抛飞的手臂,楚南最后沙哑着声音狞笑片刻,便提着身侧已然有些承受不住陵子期剑意的东方曜向着青山之外掠去。 “齐云,送客。” 伸手隐去太虚,陵子期看着楚南的背影思索片刻,转身朝着青山二长老说道。 …… 青山剑岭南边的山崖之上,因为大夏巡查司的一番插曲,青山一众大拿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弟子承剑的进行。 “掌教师兄,方才为何不干脆留下楚南和那个巡查司的少司使,既然来到了青山,那么随意给个犯上的名头,即便是大夏也无话可说。” 将众生楼楚南和那位巡查司少司使拳打脚踢地送出青山的齐云,回到山崖之上后,颇有些不解地问道。 “众生楼沉寂了数千年,但这段时间突然又活跃起来,我怀疑应当是那一处又派来了使者,而那位执法司的少司使身上也带着那个女人的气息,若真的留下他们,众生楼和夜幕都不会善罢甘休。 青山此番出剑已然证明了我们不惧,但不惧并不意味着青山就该有那么多人陨落于与众生楼的争斗之中,青山不同于众生楼的苍老和夜幕的阴暗,我们还有如此多处于光明的正熊熊燃烧的薪火。” 陵子期闻言并未回头,而是将视线停留在那座插满剑器的剑岭之上,眉目满是笑意。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十九章 仗剑择峰,峰主亲传 不过堪堪不惑之龄便身居青山掌教之位的陵子期,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倒映着剑岭之上依旧努力攀爬的数道青山新弟子身影。 青山之剑,代代相传,这便是那所谓的薪火。 “此番众生楼来人,想来是为了探一探青山虚实,北边那些家伙近来又有些不安分,所以大夏近日才会有些动作,毕竟冥界战场始终是两座天下对垒的中心。 至于那方家少年的事,本来仅是个大夏发难的引子,但此番他展露出了剑元之体,又握住了那把沉渊,无序者这三个字才会与他真正意义上牵连一生。” 与青山大长老等人交谈片刻,彻底了解了此番恩怨起源的青山掌教看向握住沉渊走到剑岭之下的方尘,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沉声说道。 “不过,既然师叔都说了他已经是我青山弟子,那么,无序者后代这几个字的担子,青山便替他担了。” 身侧太虚在听到沉渊二字时陡然轻轻一颤,陵子期抬手抚过剑柄,目光转向那座人影已然稀疏大半的青山剑岭,眸中陡然泛起几分淡漠笑意,所谓青山,傲骨林立。 青山剑岭之上,尚有仍未拔剑的二十来名弟子。 似是为了印证陵子期口中所说的薪火相传,在其话音刚落的刹那,青山剑岭之上便又有剑鸣骤起。 “铮!” 剑岭八百米往上,先前屈膝而行的青山新弟子已然挺直脊梁,颤抖着双腿握住一柄赤红色的灵剑。 “铮!” 七百米处,又有一把灵剑问世。 “铮!” 剑岭之巅,楚姜瘦削的身子微微晃动,在沉渊压制过后的剑岭剑意当中蹒跚而行,握住了那柄山巅的孤傲灵剑。 “铮!” 剑岭北面,以二境修为堪堪爬到六百多米所在的张子平,朝着身后几米处大口喘气拔出长剑的季佐比了比中指,浑身颤抖着随手拔出身侧一把长剑,传出一道清脆的剑鸣。 “铮!” 剑岭九百米处,最后一位拔剑的青山弟子,掌中握住一柄四尺青锋,任凭十指鲜血滑落,嘴角满是笑意。 青山此次承剑,足有七把传承剑器问世。 “天下将逢乱世,但于青山而言,又是盛世。” 背负着双手一步步踏向剑岭,陵子期双目注视着剑岭脚下的一众青山弟子,思绪却不觉有些飘忽。 青山之外,大夏以北,战乱——将启。 “诸位弟子,青山承剑结束,尔等自此刻起便真正成为了青山的一部分。 青山修剑,但诸峰剑意不尽相同,尔等这三个月的时间想来也对青山诸峰有所了解,弟子承剑择峰,希望诸位今后能够在所择之峰勉力修行。 至于你们七人,是否已经选择好了欲入之峰?” 青山剑岭之下,陵子期淡笑着扫过站在诸峰长老身后的一众新弟子,旋即将目光移向人群最前方的七人,兀自沉声笑道。 弟子承剑,握住有灵的传承之剑者,可任意择峰修行。 “青山诸峰以七主峰为首,上山之前,弟子便已然有了决断,此次择峰弟子愿入大衍峰。” 先前于剑岭之上拔出传承剑器的七人,张子平一脸欣喜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方尘,楚姜默默的站在张子平身侧,范阿则眯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方尘。 于是,方尘开口之前,剩余的三名弟子当中,于剑岭八百米处拔出传承剑器的弟子,率先向前一步,走向了而今青山七大主峰气势最盛的一峰,大衍。 “入山之后,归元峰的诸位师兄待师弟极好,所以弟子愿拜入归元峰。” 自剑岭七百米出拔出灵剑的新弟子,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归元峰所在的那一袭白衣,上前一步沉声道。 “弟子愿入水月峰。” 七名拔出传承剑器的新弟子中,唯有一名弟子乃是女子,也是于剑岭九百米处拔剑的弟子。 青山七大主峰中,唯有水月峰代代只收女子,所以这位弟子不出意外的走向了水月峰。 随后是方尘四人。 方才回宗的青山掌教,剑眉星目之中似是倒映着方尘身体中蕴含的剑气剑意,陵子期眉头微挑,颇有兴致的看着这位青山承剑当中大出风头的少年。 身具后天修成的剑元之体,何去何从? 目光与张子平对视一眼,方尘微微一笑,旋即目光扫过诸峰峰主长老所在。 随后迈开步子向着七主峰中人群最为稀疏的那处走去。 “弟子愿入拙峰。” 向着拙峰那位老峰主恭敬地行礼。 因为大夏巡查司的突然插手,青山一众上层都已然知晓了方尘的真正身份,而在脱离剑岭阵法压制之后,剑崖苦修的少年其体内剑元修为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这些大拿眼前。 于是,见得方尘体内那一方已然颇具巍峨气象的武道元海,先前还有些许疑惑的青山大拿都已然明白。 这个自夜幕追杀之下侥幸未死的少年,真的修成了青山千年以来几乎未有成功的剑元诀,成为了老峰主口中的剑元之体。 所以,他才会得到那位前辈遗留的沉渊的认可。 作为一方剑修上宗,青山显然明白剑元之体对剑道修行有何意义。 所以,眼看着方尘选择拜入七大主峰之中而今最为没落的拙峰,其余几峰峰主彼此对视一眼,皆是微微皱眉。 只是不等诸位峰主开口说些什么,身着一袭宽大灰白长袍的拙峰老峰主已然走到方尘身前,捋动着胡须微微一笑。 “你可愿成为老夫的弟子?最后的关门弟子。” 灰白长袍在剑岭四周微风中轻轻扬起,作为七主峰之中唯一的太上一辈的老人,拙峰老峰主话落,四野陡然变得寂静。 方才还欲说些什么的诸峰峰主轻轻叹气,皆是沉默。 青山掌教和大长老眸中掠过几分复杂。 已然弯腰躬身行礼的方尘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猛地抬头看向拙峰老峰主。 入目尽是期许。 “方尘拜见师尊。” 破落巷出身的麻衣少年心头一颤,旋即猛地跪在老峰主身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哈哈,好,自此刻起,你便是我许布武最后一名弟子。” 少有雄心天下布武的拙峰老峰主,单手前伸拉起跪倒在地的方尘,那方澄澈的瞳孔中倏忽闪过几分追忆,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 紧接着方尘话落,以剑气灵符叩入青山的张子平同样走到拙峰老峰主身前。 “弟子张子平愿拜入拙峰。” 弯腰行礼。 “楚姜愿入拙峰修行。” “范阿愿拜入拙峰。” 七名握住传承灵剑的新弟子当中最后两人,楚姜和范阿思索片刻,同样走向拙峰弟子所在的队伍。 于是,此番青山承剑,足有四名握住传承剑器的新弟子拜入拙峰。 出人意料。 …… 弟子承剑结束,在拙峰诸位长老御剑之裹挟下,新入拙峰的连同方尘等人在内的不到五十来名新弟子很快便来到了青山势力范围内最靠北的那座主峰。 与青山四周延绵的青翠欲滴的山头不同,九叠剑阵之内,连同主峰在内的大大小小数千座峰峦,多是山石交错,鲜少有绿植分布。 青山修剑的冗杂剑气之下,实在难有植物生存。 灰白衣袍随风鼓荡,拙峰老峰主负于背后的左手轻轻一扬,旋即领着这些新入拙峰的弟子停留于一方巨大的石台之上。 “武道修为增进的基础,仅是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化元,这一步按照青山纳灵之法修行即可。 而青山诸峰的修行,更多的是其实是为了教会青山的弟子如何握剑,又如何出剑。” 灰白石台之上,拙峰老峰主淡笑着看着新入拙峰的近五十来名弟子,目光缓缓掠过他们或负于背后或抱于手中的长剑,朗声说道。 “老夫这一生见过太多剑修,他们有的人因家仇旧怨拔剑,有的人因机缘争斗拔剑,有的人因天下苍生拔剑,有的人因天子皇权拔剑,但一路握剑出剑的过程中,剑尖之前总会有无法匹敌的对手,有难以面对的黑暗。 于是,一次两次直至数次的失败过后,他们开始质疑自己,质疑自己手中的剑。 而剑修一旦不再相信自己手中的剑,不再记得自己为何拔剑,他们便真正成为了一个失败者,从此堕入那片阴霾,一蹶不振,难有存进。 青山剑岭之上你们拼尽全力拔出了剑器,老夫希望你们能够时刻记得自己在握住剑器剑柄时自己心中所想,记得自己为何拔剑,而这也是弟子承剑的初衷。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可匹敌的一往直前,剑道道修行所要经历的只可能是百折不挠过后的剑心尤坚。 而青山的剑,你们手中的剑,便是这天下最能自黑暗中磨砺出璀璨剑光的剑。 这便是青山,你们便是青山剑修。” …… “不经历过风雨,如何能够成长为参天大树,我青山剑修何须如此呵护?” 弟子承剑结束过后的剑岭所在,除开拙峰老峰主之外的其余几位峰主,与青山掌教和几位主事长老簇拥在一起。 作为七大主峰而今已然衰颓到极点的一峰,拙峰此次承剑足足接纳了四位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这一结果显然引起了其余几峰的不满。 “掌教师兄,话虽如此,但能得到传承剑器认可的弟子,其未来很可能接过青山大任,青山七大主峰,除开拙峰的其余六峰,都完全有能力给这些弟子更好的成长环境,山内有九境之上的长老教导,山外也有人暗中护道,而以拙峰如今现况,教导这些年入山的弟子尚且已然兼顾不周,更遑论这些弟子出山历练后的安危。” 陵子期一席话落,七主峰之一的天照峰峰主阮通顿时眉头一皱,不由得向前一步冲着青山掌教沉声道。 “阮通,青山立宗万载,虽然如今仍旧是八大上宗之一,但与其余上宗相比,青山却一直在走向衰颓,数千年前青山能有四位先贤于北境斩皇而归,七百年前也有大衍峰陆雄师祖号称天下剑气最盛,但我们这几代,除了这一身于上宗修出的修为之外,还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吗? 本座在冥界战场的这些日子,越发觉得青山的修行该变一变了,天下即将迎来大世,而青山不能再向往常一般,让这些弟子在尔等的呵护之下成长,青山剑修,从来都应该自己一步步成长起来,青山是他们背后的避风港,但绝不是他们的温柔乡。 择峰之事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此事无需再言,北境战场那边还需要人手,诸位峰主还是尽快回峰商讨冥界之事吧。” 黑色长袍在剑岭阵法变幻带起的气浪中向后扬起,陵子期转身淡淡地瞥了阮通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向逐渐虚幻的剑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二十章 是也不是,成也非成 “青山的修炼方式这些年对新弟子的确太过宠溺,只是掌教方才一番话恐怕还不足以警醒这些老顽固,拙峰那边的几位弟子定然还会有其余诸峰的人前去接触,毕竟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是可以任意选择青山长老为师成为该峰亲传的。” 青山大拿离去大半的剑岭一旁,青山大长老眸子微眯,转身向着陵子期说道。 “无妨,本座既然说过要改变修炼方式,那么自然不会是戏言,冥界战场那边近来已然有些异动,最多两年后应当便会再起争端,无论身处哪一峰,那时想来这些弟子也都已然迈入了中三境,届时本座会带他们前去冥界战场真正历练一番。” “冥界战场?掌教倒是心够狠。” 陵子期一席话落,饶是青山大长老一向沉稳的性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也不免掠过几分惊诧之色。 “此事暂为后话,此番北境战场一行,本座发现妖族天下那边的确出了几个真正的天骄,而此次青山承剑连出七把传承剑器,又有剑云和洛丫头这等天资横溢之辈接连现世,大世已经来临,想来众生楼和大夏那边也已然有所察觉,所以最近才会有如此多的动作。” “的确如此,不过凡大世来临,向来都会有一个风眼为核心,数千年前乐府趁势而起,方家携剑王城成为天下第一武道大家,此番天下武道再兴,不知又有那方势力将借势而起。 另外,老夫倒是想知道掌教认为青山的年轻一代又会是谁成为剑首?” 将视线自剑岭移向青山之外的云雾缭绕,青山掌教和大长老缓缓乘风而起,任凭剑气盈袖,开始谈论天下大世。 “以尚未及冠之龄修武至九境,大衍峰柳剑云的确当得起而今的青山首徒,毕竟其余几方上宗露在明面上的圣子圣女都略逊他一筹。 而归元峰的洛丫头,那天生的体质已然注定了只要未来不会夭折,便注定登顶剑道,虽初入七境,但论及剑道境界,恐怕青山当中一些长老已然有所不及。 至于今日这一批承剑弟子,不出所料将来最有可能后来居上者,还是那个方家的少年。” 论及此事,青山掌教难得的思索了片刻,旋即方才看着青山大长老笑道。 “哦,剑云和洛丫头的确当得起天骄二字,但那方家少年虽依仗剑元诀修成了剑元之体,可毕竟起步太晚,大世之中慢一步很可能就落后一生,虽然老夫也认同他往后定有成就,但想要后来居上,追上而今的诸方上宗圣子圣女,恐怕并非易事。” 传给方尘剑元诀的青山大长老,听到陵子期对那个方家少年竟有如此之高的期许,一时间倒有些微微侧目。 “此番握住传承剑器的七人,其余的暂且不提,择峰拙峰的四人之中,那个霜寒城走出的张子平,气运之福厚乃是本座生平罕见,想来这也是青山巡剑给一个未入修行者剑气灵符的原因。 至于那位范阿,从他向青山走来之时,山鬼就一直向青山传递着他的消息,若不是方家小子的出现,本座倒会以为他是这一批弟子的领头者。 而那位楚姜,姜为名楚为姓,想来大长老也已然知晓他的身份,握住山巅的那柄孤傲之剑对他而言倒是有些理所应当,如此才未愧对他那一身血脉。” 视线转而投向那座青山最北端的主峰,陵子期话锋一转,却是转而说起了拙峰其余三位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 身侧青山大长老捋动着胡须缓缓思索,目光在陵子期话落之时微微一凝,却并未开口,而是继续注视着青山掌教。 愿闻其详。 “这天下继往开来的大世,无论那一条真龙趁势而起,其后定然有着数条蛟龙之属跟随,楚姜三人拜入拙峰或多或少都与方尘有关,本座以为这三人潜力皆不逊色那些故往龙属,不知大长老又是否认为那方家小辈当得起真龙二字?” 陵子期见状微微摇头,旋即轻声一笑,转而向着青山大长老笑问道。 …… “老夫这一生收徒不多,连你在内一共也只有九人,但说起来,剑意剑道最近者,可能还是你这个最后入门的关门弟子。” 拙峰山顶,吩咐拙峰长老领着新弟子入后山选好竹院过后,一席灰白衣袍在身的老峰主领着方尘来到了那处断崖,兀自看着少年笑道。 背后紧紧束着沉渊的方尘闻言微微一愣,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见状,拙峰老峰主微微一笑,单手缓缓抬起,并指点向方尘额心,向他敞开哪一方剑道本源凝聚的肆意汪洋。 少年郎瞳孔微张。 立于拙峰山崖之上,方尘视线之中不再是缭绕云海,而是出现了一把遮掩天地的雪白长剑,剑身之上苍白剑气流转。 竟是流光四溢。 由方尘意识凝聚而成的那道虚影,在苍白剑气散发的寒意延绵之下不由得轻轻一颤,但剑意萦绕之间,却又偏偏察觉到一丝熟悉和温暖。 “方尘”伸手向前探去,以拙峰老峰主绝顶修为凝成的剑气,本该颇具杀伐之力,但一路疾行之下,却又偏偏止于少年手掌之前。 如幼犬遇见主人,极尽眷爱缠绵。 方尘看着掌心的那缕剑气,心底突然泛起了几分明悟。 这是后天的——剑元之体? 剑气与苍白长剑一齐消失。 方尘回过神来,颇为激动的看向拙峰老峰主。 “师尊,您便是青山数千年来第二个修成剑元诀的前辈?” “不是。” 老峰主微微摇头。 方尘有些茫然。 “却也算是。” 方尘更为茫然。 拙峰老峰主见状微微一笑,自背后唤出那一柄寻常不可见的苍白长剑,轻声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三百年前,青山诞生了一位真正的天骄,他不是那种寻常的身具奇异体质的天骄。 而是天生魂海强大,拥有远超常人的心神的天骄。 所以,正式踏足修武一途的他没有如青山期许一般修行心剑一道,而是选择了那一卷青山数千年来仅有创立者修成的剑诀。 沉渊剑仙的剑元诀。 兴许是哪一方魂海真的太过羡煞旁人,进入剑岭不过八月之余,他便携带着万千剑气走出了那座云雾间的山崖。 天生强大的魂海加上后天的剑元之体,不出二十年的时间,他便真正站在了天下修行的山巅。 堪比诸方上宗掌教的至尊。 而有着如此天赋,这位天骄自然不甘心空付一腔修为。 于是,那年大雪纷飞之际,青山天骄赴北境,临冥海。 握剑,欲要斩皇。 那一日,大夏八方上宗连同大夏皇朝皆有至尊随行,而戮夏城更是足以十三位妖皇齐临。 与青山天骄对阵的是戮夏城第三皇。 名曰,望君归。 青山天骄与望君归那一战,不出意料的成为了北境战场近千载以来最为气势恢宏的一战。 那一日,冥海海水倒灌,气浪遮天,缜密剑气划破天际,妖气延绵万里。 剑鸣足有三日。 …… “后来呢?” 拙峰山崖之上,初入修行的方尘似是颇为敬佩那位青山天骄,少年郎眉毛微挑,双手不自然的紧握成拳,双眸紧紧地注视着老峰主,在老峰主话音停滞后急忙开口问道。 “后来嘛,剑气与妖气交错三日过后,两座天下的大能同时退去,望君归依然是戮夏城的第三尊妖皇,而那位青山天骄,在回到青山后,花了一年的时间,以魂海为引将剑元之体过渡到唯一的弟子身上后,便长辞人间。” 拙峰老峰主似是因为那段回忆太过模糊,又太过清晰,那一双苍老但却仍旧璀璨的眸中陡然闪过几分伤感、复杂以及不甘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 “那位天骄冥海一战,弟子承剑之时握住的剑,也是北境战场所持之剑。 剑名,霜寒。” 老峰主随后收敛起情绪,转头看向身侧微微颤动的苍白长剑,若有所思。 “师尊——” 眸中原本尽是敬佩的方尘瞥见那柄苍白长剑,再想起老峰主先前似是而非的话语,自是明白了那场战斗的结局,也知晓了老峰主为何有着如此剑气。 “无妨,一些旧事而已,老夫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言明,虽然拙峰在而今的七主峰中排行最末,但老夫却应当是整座青山中最适合教导你的人,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弟子自拜师起便从未有过质疑。” 一番话落,拙峰老峰主轻轻抚动身侧长剑,直至一声稍显悲怆的剑鸣自山巅响起,方才转头看向方尘,颇为满意的笑道。 见得老峰主眸中自信,背负着沉渊的少年亦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躬身向着师尊沉声说道。 剑鸣自拙峰之巅传出,仅是刹那,便响彻整座山头。 随后。 拙峰山脚所在,以麻布遮住双眼的白衣客走出房门,抬头“看向”天空烈阳,嘴角扯出几分散漫笑意,任凭身侧古棕色长剑轻轻颤鸣。 方才迎入新弟子的竹院当中,最深处那座常年不曾开启的房门缓缓打开,没有双臂的青年眸中满是星河灿烂,背后房门兀自闭合,青年一步步走向山巅。 青山山门之外,腰悬丹青酒壶的樵夫收起砍柴所用的柴刀,冷冽的脸上陡然泛起几分笑意,仰天饮酒身披清风而去。 “好了,方尘,见过你的三位师兄。” 紧接着,拙峰老峰主的话音于山巅再次响起。 ------------ 第一卷 浩荡北陵,皑皑青山 第二十一章 四塔八楼,欲破四境 “见过你的三位师兄。” 拙峰山崖之上,轻轻的脚步声突然自方尘身后响起,少年尚未转身,老峰主话音已然落下。 “方尘见过师兄。” 于是,方才起身的方尘微微一顿,便转身看着身后走来的三人,弯腰行礼道。 “拜见师尊。” “小师弟好。” 并排着走向老峰主和方尘的三人,先是恭敬的向着老峰主行以一礼后,方才偏过头来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遮住眼睛的白衣男子背负着身后那柄木剑,似是察觉到了方尘背后剑器的与众不同,嘴角陡然洋溢起几分笑意,颇为满意地叫出了那声小师弟。 没有双臂的青年男子,那两只宽大的袖袍在微风中向后扬起,青年男子看着方尘破烂不堪的弟子衣袍,似是颇为好奇师尊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不拘一格的小师弟。 腰间悬着青玉酒壶的男子,年龄看起来在三人中最小,但却是对小师弟这三个字颇为敏感,似是因为想到自己即将摆脱这个名头,竟是于三人中最先叫出小师弟三个字。 “好,方尘,这是你的三师兄荀留,五师兄徐忻,八师兄邢仞。” “这是你们新入门的小师弟,也是为师的关门弟子,方尘。” 见得崖上几人彼此打量片刻后,拙峰老峰主轻轻一笑,起身走到方尘身前,朗声说道。 “今后,为师教导方尘所学,还需你们三人时刻督促。” “是,师尊。” 一齐答道。 …… …… 数十年前北境战场那一役过后,青山拙峰精锐折损大半,传承隐有中断之势。 直至前不久的青山承剑过后,四位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连带着近五十名新弟子入拙峰,薪火再燃。 距离剑岭之上的铮铮剑鸣响彻四野,已然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时间内,拙峰为数不多的诸位长老开始真正指导起了这一批新弟子的修行。 拙峰后山的竹院之中,拜老峰主为师的方尘除了每日需要接受与其余弟子一般的教导之外,还需前往三位师兄所在,修行剑道。 夜半。 月光如水。 拙峰山顶断崖之上,身着青山弟子衣袍的少年紧闭双眸,双手于胸前交错成一幅复杂印记。 沉渊在其身前缓缓凌空。 “方尘,御剑之术重在心神牵引,沉渊乃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灵剑,所以以你三境修为,应该能够御使此剑,凝神,向我出剑。” 立于方尘身前,没有双臂的徐忻那双眸子于星光之下格外璀璨。看着方尘身前不断震颤的古朴长剑,徐忻神情肃然。 听到声音的方尘,眉头轻轻一颤,面容仍旧不见喜怒。 但那柄悬于身前的沉渊,却是按照徐忻期许的那般,缓缓调转剑尖,朝向那片星光。 由竖立转为横卧,沉渊的调头于下三境的方尘而言,并非易事,但在少年坚韧的性子下,剑身仍旧逐渐趋于平稳。 随后剑光骤现。 那一柄号称青山四大剑器之一的沉渊,在方尘睁开双眸的同时,陡然啸出一声清越剑鸣,随后掠行着刺向徐忻。 见得如此剑器袭来,徐忻眉头不自然的一颤,随后嘴角一扯,山崖四周云水交织铺就为一把灰白剑器。 迎向沉渊。 隐有剑气四散。 以云水剑器击退沉渊过后,徐忻淡笑着走到方尘身前,挥动着袖袍拉起这个因为心神消耗太多已然有些无力的小师弟。 “邢仞那一边的基础剑法考核你已然通过,今日三境的初试御剑也取得成功,剑元之体磨砺而出的基础果然非同凡响,明日你可以前去剑崖突破四境了。” 虽然下三境的修行极易,但仅用三个月的时间突破至第三境,在青山也只是极少数天骄才能做到的事,更遑论方尘将半数时间都用在了剑道修行。 所以,见得方尘体内那一方已然近乎满溢的剑道元海,饶是自诩天资不俗的徐忻,心底也难免生出几分艳羡。 剑元之体,果然不凡。 辞别了徐忻,方尘仅是微微休憩片刻后,便又转而向着后山走去。 拙峰这三个月的修行当中,方尘除了跟随三师兄荀留浏览剑经之外,更多的却是跟随徐忻修行御剑之法,以及在后山邢仞教导之下学习握剑与出剑。 正如老峰主所说,剑修的修道,青山的修道,不外乎皆是为了教会青山弟子如何握剑,又如何出剑。 原本在青山之外劈柴的邢仞,似是为了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的修行,刻意将砍柴的地方转移到了后山。 那里有一大片生长繁茂的紫铁木林。 方尘来到后山,繁茂的紫铁木林中央,生长得最为挺拔的数十棵紫铁木,已然有八棵被剑器砍倒在地。 作为大夏冶兵司认定的灵木之中硬度足以排进前十的紫铁木,砍伐此种灵木若无武者武元辅助,绝不可能以寻常兵刃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紫铁木林前将欲挥剑的方尘,其手中不知何时握住的剑器,并不是那柄云端的沉渊。 而是一柄邢仞以紫铁木枝丫削成的木剑。 以如此剑器伐木,唯一的好处便是紫铁木赋予剑器的韧性,使得此剑不会在伐木的过程中断裂。 但木剑也注定了剑器与锋利二字无缘。 站在一棵高逾十丈的紫铁木之前的少年,那双眸子在山间隐约星光之中格为澄澈,方尘双手并握住木剑剑柄,深吸一口冷气。 旋即低喝一声。 挥剑斩下。 那一方肆意汪洋的剑道元海,在方尘挥剑时似是突有波澜骤起。 剑元流转。 原本看起来绝不可能产生丝毫破坏力的木剑,在少年落剑之时却陡然于剑刃迸射出细微毫光。 剑身与紫铁木相交,竟是足足将如此灵木斩出一条长逾一尺的剑痕。 甚至于剑身入木更甚三分。 “不错,下三境的修为当中,以如此稀疏的剑元裹挟木剑,能够将紫铁木斩出此等裂痕,单论出剑的剑元运转,你已然处于了同境界的巅峰。” 调转剑元的一剑落下,方尘难免有些疲累,但少年却仍是紧盯着剑身于紫铁木交错的地方,思索着方才这一剑还有着何处不足。 直至背后裹挟着三分喜意的声音响起。 “邢仞师兄。” 方尘一脸笑意的转身。 “小师弟,师父前些日子所言,剑道一途四座楼,在本师兄的谆谆教导下,而今你也算是正式入了术之一字的第一层楼,四座楼八层塔,往后你便要真正开始登楼了。” 单手提着青玉酒壶走到方尘身边,邢仞那双褐色的双瞳中陡然掠过几分自得,这位拙峰老峰主膝下排行第八的弟子,另一只手颇为随意的搭在方尘肩头,兀自大笑着饮酒。 “师兄,四塔八楼,你现在在第几楼?” 将手中木剑随意的插在地上,方尘转头看向身侧这个即便满脸笑容,眉间仍旧带着三分悲愁的八师兄,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小师弟,术、意、心、道四座楼,前三楼皆是根基,可以说都是为了登上最后一座道楼而修行的阶梯,但阶梯在那儿,却并不意味着就能走过去,进入另一座楼。 所以这座天下有人苦修剑术,磨砺剑心,领悟剑意,接连将三座楼走到楼顶,却独独不见第四座楼的绝顶风光。 也有人,只拣一座楼修行,登楼之时便是入道之时。 至于你师兄我吗,那可真是窥见过了不得的风光。” 方尘话音落下,邢仞却是难得的沉思了片刻,旋即才狠狠饮了一口浊酒,大笑着朝方尘解释道。 “那三座楼登顶的剑道和一座楼登顶的剑道,最后通向的最后是同一座楼吗?师兄窥见过的绝顶风光是那座楼吗?” 关于剑道四塔八楼的说法,虽然方尘在研读剑经时已然了解了不少,但真正关于剑道境界的理解显然不及邢仞,于是便再次开口问道。 “小师弟,从不同的塔登顶剑道,最后窥见的风光肯定也是不同的。所以剑道修行的终点,往往是大道无高下,小道有强弱。 只走一座楼和走四座楼,虽然后者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最后登顶那座楼窥见的风光也必然更为夺目。 这也是为何,我们三位师兄给你领的路截然不同,毕竟,我们的小师弟将来一定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伸手拍了拍方尘肩膀,邢仞那双灰色瞳孔中陡然掠过几分像是悲伤的情绪,双目不着痕迹的掠过身旁入门不过三个月的小师弟,一脸期许。 “好了,小师弟,继续练习吧,虽然你很刻苦,取得的成就在青山同辈也已然当属佼佼者,但与师兄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啊,毕竟你最潇洒的八师兄三境之时,可是曾一剑便斩断了紫铁木。” 抬手再饮一口酒,放下酒壶之时,邢仞已然收拾好了眼中的情绪,抽出地上的木剑扔给方尘,邢仞最后眯着眼笑了笑,方才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看着邢仞提着酒壶洋洋洒洒裹挟清风而去的背影,方尘握着手中木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潇洒是真的潇洒,但三境之时一剑断木,看样子真如三师兄说的那般,八师兄最爱吹牛。” …… 月色渐隐。 已是翌日朝阳初升。 挥使着木剑砍断那根紫铁木后,方尘便同样回到了竹院盘坐休息。 以青山纳灵之法青玉诀修行一夜过后,方尘体内因为昨夜修行造成的疲惫感已然一扫而空。 于是,天刚蒙蒙亮时,方尘便拉着晨起修炼的张子平几人来到了那座云雾缭绕的青山剑崖。 朝阳初升之时,青山钟声陡然响起。 于是,四人对视一眼过后,一齐踏进九叠剑阵。 今日,方尘入剑崖。 欲破四境。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一章 唯有敌血,辞旧迎新 作为一方上宗的护山大阵,九叠剑阵不仅赋予了青山四周牢不可破的防御,更是在阵中留下了一方剑修的修炼圣地。 青山剑崖。 自石阶一步步走入剑崖第二层的方尘,因为崖上云雾缭绕,已然无法窥见张子平几人。 于是,方尘微微调息片刻,便就地盘坐,双手结印。 武道修行的前九境,下三境纳灵入体壮大己身,中三境元海铸剑成就本源。 而剑崖当中的修行,以剑气辅助修行的剑元诀无疑最为契合。 盘坐方才不过数息,剑元诀与剑元之体极为匹配的运转之下,四野剑气已然在方尘身体四周交织盘旋成一个硕大球体。 而球体中央,那少年如鲸吞蚕食一般迅速的掠夺着这些剑气,将其化作体内剑元。 那一方剑道元海之中有一柄虚幻剑影缓缓成型。 状若沉渊。 …… 所谓山中无岁月,对修行者而言,时间往往流逝的格为迅速。 自方尘来到青山,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悄然逝去。 腊月三十,新年到了。 虽然青山之内多为修行之人,但作为大夏境内上宗,无论山上山下,这些新老弟子们还是喜欢那一股热热闹闹的年味儿。 所以,今日拙峰披上了红衣。 一大早便起来忙碌的拙峰新弟子们,在拙峰那处灰白石台上,支起了数口大锅,按照小师叔所说,今日拙峰吃火锅。 只是那一群忙碌的新弟子当中,却独独不见方尘等四位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 “大年三十啊,真是顶好的日子,只可惜他们注定无法吃到今夜的团圆饭了。” 青山之外,那方隔断了上宗与山外联系的叩剑崖前,黑色大袍裹住身形的邢仞轻轻酌了一口小酒,朝着身前吐出一串白气,视线轻轻掠过手中一张白纸,摇头唏嘘。 “这些年大夏朝堂积威日盛,青山将视线投注北境战场,其余几方上宗又尽数蛰伏,这才使得这天下对上宗二字越发轻视。一些不过在朝堂上沾了几分颜色的所谓达官显贵,一些江湖上堪堪有了几个上境武修的小门小派,都跟随着夜幕和朝堂的探子,将眼线一点点的插在了青山脚下。 不过,既然他们敢插,青山便敢拔。 方尘,这张单子上的几人是巡查司布在霜寒城的眼线,其中一人四境修为,四人三境修为,以你们几人而今实力,处理这几条小鱼并不难,去吧。” 虽然是以白布遮眼,但荀留这般的大修行者,却完全可以凭借心神窥探外界,将手中另一张白纸递给方尘,这位拙峰一向温文尔雅的三师兄,声音中难得的带起了几分冷冽肃杀。 “是,师兄。” 手持白卷一步步走向霜寒城的四人,在青山这短暂的修行过后,皆是跨过了下三境的大门。 但第一次向着人间出剑,心底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怯意。 “方尘,你见过死人吗,我们此番出剑,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亲手杀人了。” 双手交叠在胸前,紧紧抱着自剑岭拔出的那柄传承剑器的张子平,在目光不着痕迹的瞥过白纸上的寥寥墨痕之后,先是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旋即才转头看向一脸沉默的方尘,紧张地询问道。 似是因为心头怯意,张子平在说出“杀人”二字时,更是不觉带上了几分颤音。 “平哥儿,当今这世道,天子朝堂、山上山下,江湖之中早已视人命如草芥,既然我们上山成为了握剑人,那么剑尖迟早会沾染鲜血。” 张子平身侧,背负着剑器的楚姜见状轻轻摇了摇头,旋即伸手搭在张子平肩侧,轻声安慰道。 “张子平,方尘不是说过你老爹在霜寒城开了一家酒楼吗,酒楼当中宰杀的牲畜也不少了,你小子也算是见过不少血的,就把杀人当杀鸡,握剑出剑就过去了。” 见得楚姜话落,张子平仍旧有些难以自抑的颤栗,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的范阿偏过头来眨了眨眼,散漫笑道。 “平哥儿,没事的。” 收好白纸抬起头的方尘,亦是笑着拍了拍张子平肩膀。 …… 回到那座霜寒城。 方尘双眼微眯,范阿收敛起眸中的玩世不恭,楚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张子平抬手摸向剑柄。 四人彼此对视一眼,进入城南那条不二巷。 说一当铺。 “伙计,小爷要当了这根玉镯,让你们朝奉过来掌掌眼。” 背负着长剑的楚姜走在最前面,两只宽大袖袍随着其随意的步伐甩出几分富态,眉毛轻佻地扬起,抬起的脚还未落到地上,那一股傲慢的声音便已然传到了当铺深处。 “好的,几位,这边等候片刻。” 站在典当行柜台边沿的伙计,似是在当铺呆的久了,那双眸子对这些值钱玩意儿也看的通透,窥见这玉镯的刹那,便知道这物件的不凡。 好一个金刚箍! 伙计说着向着典当铺子帷幕之后走去。 “方哥儿,咱可说好了,这镯子是本公子好不容易从二娘闺房偷出来的,这次去醉花楼潇洒过后,说不准我老爹就得把我关禁闭了,下次出门就得方哥儿出银子了。” 见得当铺伙计消失在视野当中,楚姜不着痕迹的瞥了瞥身侧几方用以休憩的茶桌,轻轻扯了扯嘴角,旋即伸手搭在方尘肩头,语气颇为猥琐的笑道。 “楚兄说的是,方哥儿作为城主大人三夫人的弟弟的夫人的表哥的嫡子,而今可是霜寒城的新贵,下次喝花酒理应方兄出银子了。” 楚姜话音刚落,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握住一柄折扇的范阿眉毛一挑,张开手中那柄仕女扇,冲着方尘揶揄道。 “哈哈,两位兄弟说的好,父亲近日在城西又给小爷买了座宅子,到时候咱们从醉花楼接几个姑娘出去,到那宅子内好好玩玩。” 破落巷的十五载的摸爬滚打,虽然方尘并非是出自富贵人家,但颇为成熟的心智仍使得少年模仿那些富家公子气度拿捏的十分到位。 方尘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剑器扔给身后一脸肃然的张子平。 就在四人交谈结束开始等候的时候,说一当铺的另一边,用以提供给当客休憩的茶桌之上,轻轻摇晃着茶杯的灰袍男子起身离座。 …… “老大,我观说话那几人模样,的确像是霜寒城城北那些富庶人家的弟子,至于最后那个冷面少年,估摸着是哪位的伴读侍童。 至于他们四人背后所负之剑,也不是青山最新制式剑器的模样,倒是那镯子,看起来的确有些特殊,说不准真跟城主府有几分关系。” 当铺后方,方才自方尘四人不远处离开的灰袍男子,摆了摆手支开先前进来禀报的那位伙计,转身看向盘坐修炼的三位黑袍男子,一脸恭敬地说道。 “负剑?霜寒城内那些富庶子弟因为毗邻青山倒是都喜欢如此作势,既然剑器不是青山制式剑器,那么这几个小子想来真可能是换钱喝花酒的浪荡子,正好最近需要跟城主府接触一二,这四个小子本座便去见上一见。 老二,既然老四说那镯子有些特殊,你也跟过来看看,指不定这几个蠢货是偷拿出了家中的法器,到时候说不准还能得到一些机缘。” 灰袍男子话落,黑袍人当中为首者随时拾起一件大袄披在身上,冲着身后另一位留着八字须的黑袍人笑道。 随后三人一齐走出当铺。 “哈哈,城主府的公子光临我这小小的说一当铺,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司,名四十。” 身上裹着一件大黑棉袄的当铺掌柜,先是眯着眼扫过方尘四人的佩剑过后,方才大笑着迎上前去。 “想来这位就是城主府的公子吧,真是气度不凡,气度不凡啊。” 随后径直走到方尘身前,睁大双眼搓着双手微微弯腰笑道。 “司掌柜的名号在这不二巷也是颇为出名啊,本公子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陪我这个兄弟当了这镯子,司掌柜倒是要给一些公正点的价格。” 已然背负着双手的方尘,在司四十说出城主府时双眸中适时的出现了几分自得,随后便又转为那一副贵不可攀的高傲模样,语气满是傲然地说道。 “那是自然,四一,还不接过几位公子的玉镯,好好掌眼估个价。” 见得方尘如此姿态,司掌柜眸子陡然掠过几分难以被人察觉的嘲讽,似是在讥笑这些霜寒城的世俗显贵,身处青山脚下却没有修行的资格,只能拿着剑器装作剑仙。 司四十说着偏过身去,示意跟着自己走出当铺的另一位黑袍人接过楚姜手中玉镯。 随后双眼再次瞟过方尘四人携带的剑器。 陡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位大夏巡查司安插在霜寒城的探子之一,在真正靠近方尘几人后,方才陡然察觉到了一股冷意。 是剑气掠过的杀意。 “不好,四一,杀了他们。” 随后陡然转身朝着方尘击出一掌,冲着正欲接过玉镯的黑袍人大喝道。 黑袍人四一闻言,没有片刻的犹豫,伸出的右手化爪为拳,便要朝着楚姜重重擂下。 只是拳音未落,不知何时走到楚姜身侧的张子平怀中,沉渊在方尘御剑之下已然疾掠而出,刺穿四一胸膛,将其狠狠地钉在身后木桌之上。 与此同时,自北境走出的范阿,也已然握剑迎向司四十,替心神游离的方尘拦下了这一掌。 “四一!” 又有三道惊呼声响起,大夏巡查司的五位探子全部出现。 于是,说一当铺内,杀机陡然勃发。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章 青山是律,青山是法 作为大夏巡查司安插在霜寒城的眼线,因为掩人耳目的原因,说一当铺的这五人并没有太高的修为。 除开领头的司四十是已然跨入中三境的第四境武修外,其余四人皆是三境武修。 于是,杀机勃发的刹那,青山闻名遐迩的四柄剑器之一沉渊凿刺之下,被钉在木桌上的四一只感觉体内有着万千剑气流转,刺破四肢百脉,甚至于搅碎那一方武道元海。 随后暴毙。 被范阿一剑击退的司四十,窥见沉渊之上骤然升起的剑意,再见得范阿三人手中剑器,瞳孔不自然的一缩,急忙退后到其余三位巡查司的武者身旁。 “青山这是何意,我等乃是大夏巡查司在职官员,不过奉命到霜寒城履行公务,几位对我们出手,难道是无视大夏铁律了吗?” 司四十偏过头去,目光掠过四一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眸中忌惮更甚三分,随后自腰间拿出一方古朴令牌,冲着已然提起沉渊的方尘嘶吼道。 没有言语。 为了杀人来到说一当铺的方尘四人,彼此仅是对视一眼后,没有丝毫回答司四十的想法,便径直提剑杀去。 “混账,四二四三四四,你们处理那三个小子,我去对付袭杀四一的那个,这四人不出所料应当皆是青山新弟子,而且很可能是此次承剑握住传承剑器的弟子,你们切记不可大意。” 见状,司四十再次怒骂两声,便自当铺柜台之下抽出一柄大刀,冲着方尘掠杀而去。 刀剑交错。 作为不二巷最大的宅邸,说一当铺占地已然极广,但在足足八位武修交手之下,铺子当中仍是剑气交错,气浪四溢。 司四十手中大刀仅仅与沉渊交错一个回合,这柄大夏冶兵司专制的提供给巡查司的利器,其锋利刀刃之上便已然崩裂出一道裂口。 裂痕延绵整个刀身。 一击不得,沉渊古朴剑身传来的沉重气劲之下,自诩武道底子深厚的的司四十眸中惊诧更甚,刀身之上的延绵劲道竟是使得其下盘有些不稳,不得已向后撤去数步。 那一道刀身之上的裂痕在心神远甚常人的司四十眼中,格外引人注目,也格为让人畏惧。 司四十调转心神再次看向方尘手中那柄丝毫不显异常的剑器,如此古朴的剑身,却偏偏散发着一股状若深渊的剑道意志。 这究竟是一柄什么剑器! 骇人听闻,无可匹敌。 一剑将司四十逼退,本以为这是一番恶战的方尘也有几分诧异,同为四境,为何这位大夏巡查司的探子如此羸弱。 从破落巷走到拙峰山巅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过往的那些记忆以及青山的教导,使得方尘一直都明白,逢敌绝不可留情。 于是,本是单手握住沉渊的方尘,如同今早手执紫铁木剑那般,双手并握剑柄,举剑,挥斩。 长逾四尺的古朴剑身,在少年举剑之时,因为体内剑元的流转,陡然覆盖上一层流光,剑落之时,更是显得绚烂。 满是杀机的刹那惊艳。 剑落。 倾尽全力调转体内武元的司四十,不知为何在方尘握剑之时心底陡然泛起几分不该有的莫名心悸,巡查司的多年磨砺,使得这位驻扎霜寒城的老探子在作战之时,本已难以有丝毫情绪波动。 但不知道是因为那柄剑器,还是那个少年,剑随人出的时候,偏偏带给司四十一种畏惧。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于是,司四十只好如方尘一般,双手握住刀柄,向前一步,横刀挥出。 四境武者交战的磅礴气机,使得两人刀剑相抵的刹那,四周便有气浪骤起,说一当铺内桌椅碎开,帷布炸裂,房门倒闭。 血水四溅。 青山四柄站在云端的传承剑器,虽然方尘还未曾完全掌控沉渊,但如此剑器独有的锋利之下,一切都被肆意切割开来。 挥刀而出的司四十还保留着方才出刀的姿势,只是方尘收剑之时,剑气消散的刹那,那柄大刀陡然自沉渊触碰的一点断开。 光滑平整的切口自刀身延绵道司四十整个身躯。 沉渊这一剑,竟是将司四十连刀带人斩成两段。 收剑而立的方尘视线之中一片鲜红,被沉渊斩成两段的躯干在其身前不断飙射出炽热的鲜血。 如此一副血腥场面,饶是方尘自诩心智已然足够坚定,但身体仍旧难以接受,腹中一阵翻涌。 只是方尘仍旧强撑着看着身前这副惨状,方家当年过往,使得少年明白,他的剑,往后必将被殷红覆满。 …… “大哥,你这混账!” 浓郁的血腥味在说一客栈内肆意漫延,正与范阿交手的四二视线掠过方尘身前尸首,眸子陡然泛起几分猩红,冲着方尘嘶吼道。 “呵,跟老子交手还敢分神,看样子你不把老子当人啊,既然这样,老子也不陪你玩了。” 四二声音传出,一心好战的范阿同样注意到了方尘身前的惨状,这位自北境战场边沿走出的少年轻轻舔了舔嘴唇,不但未如方尘一般难以接受,眸中反而更添三分炽热。 本是以三境修为与四二对战的范阿,元海之内陡然掀起巨浪,四境修为加注剑身,仅用三剑便将分神的四二斩于剑下。 与此同时,同样压抑着境界磨砺自身的楚姜见得已有两人斩敌,眉头轻轻一皱,亦是调转四境修为斩杀了四三。 仅剩下张子平和四四。 “平哥儿,忘了你在酒楼怎么杀鸡的吗,别磨叽了,快出剑。” 与刻意压低修为出剑的范阿楚姜不同,张子平自一开始便是以四境修为对敌,虽然传承剑器的锋利和修为上的领先使得其完全压制住了巡查司的最后一位探子。 但因为畏惧,游离的剑招却使得张子平并未取得任何足以杀敌的优势,甚至于并未给四四留下任何伤势。 “小子,我可不同于巡查司其余几人,在我怀中还有一枚阵符,若是我调动此符出手,你恐怕就得像地上的几具尸体一般了。” 因为与张子平的交手并未使得四四察觉到死亡的威胁,所以抽神观察过说一当铺内其余几方战斗的四四也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最雄壮的小胖子,虽然同样修行了青山高深的剑诀,但其心智实力却是这四人中最为弱小。 “小子,还不退去,否则我便要调动阵符,杀你如杀鸡了。” 所以,明白这四位青山弟子是前来磨砺自身,不会轻易出手相助同伴过后,四四总算想到了一招求生之法。 “阵符——杀鸡——” 本已完全压制住四四的张子平,眸子扫过倒地的四具尸体,再看见四四另一只手伸进怀里的动作,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旋即面色带起几分苍白,最后甩出一剑后便欲抽剑向后退去。 谁知早有预料的四四却偏偏趁势而上,出剑逐渐狠辣,摆明一副不然你走同归于尽的模样。 张子平面色更为苍白,甚至于出剑都已然有几分慌乱。 “方尘,救我!” 虽然传承剑器赋予的锋利仍使得张子平并未处于下方,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四周颇具冲击力的几具尸体,却仍使得其心神大乱,一边后撤一边惊呼。 四四见状眼底一凛,但在确认旁观的方尘几人没有出手的意思后,心底却陡然镇定几分。 想要自说一客栈逃离,就必须要足够的筹码,仅凭阵符二字显然不能吓住所有人,但若是趁着这小胖子慌乱之际擒下他,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必然有足够的价值,支撑着自己逃到巡查司的大拿身边。 “小子,既然四位兄长一死,我也不独活了,今日你就陪我一起下黄泉吧!” 见得张子平已然快要退到门户边沿,四四心中一喜,却是面露悲恨,左手作势欲要自怀中掏出,双目猩红的大喊道。 站在一旁的三人,方尘双目微眯,沉渊不知何时已然凌空,蓄势待发。 只是眼看着张子平即将退无可退,四四即将占据上风之时,右脚方才向身后踏出的张子平陡然踩到一块断裂的桌腿之上。 光滑的桌腿出现在脚底,心神大乱的张子平身子一晃,一个趔趄便向前倒去。 而单手握剑的四四因为心神一直注意着方尘三人的动作,又恰逢旧招毕新招未出的时机,一时间也有些愕然。 于是那柄锋利的青山传承剑器便随着张子平身子一起向前倾去,锋利剑尖轻易的刺穿四四咽喉,溅起一大蓬血花。 杀人如杀鸡。 方尘收敛心神,重新束好沉渊,摇头一笑。 范阿和楚姜则是对视一眼,颇有些无言的扯了扯嘴角。 鲜血随着剑身溅射在衣袍之上,就这样无意中斩杀了四四的张子平先是大口喘了喘粗气,方才拔出剑器,一脸欣喜的看向方尘三人。 “方尘,我成功了,我杀人如杀鸡。” 一片沉默。 …… 说一当铺之外,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荀留三人,似是隔着房门看见了铺子内的一切。 于是,沉默的人又多了三个。 “方尘,你们三个做的不错。” 推开房门,提着青玉酒壶的邢仞颇为满意地看了方尘三人一眼,随后有些无可奈何地瞥了瞥一脸自得等候夸奖的张子平。 径直绕过小胖子,走到司四十的尸身一侧。 右手轻点,以剑元自血水中提起那一方象征大夏巡查司的身份令牌。 冷冷一笑。 “大夏律法?北岭之中,青山便是律,青山便是法。”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章 凫鹤从方,奔逸绝尘 青山便是律,青山便是法。 若不是身处青山,方尘实在难以想象青山的这些师兄竟然敢说出如此嚣张的话语。 实在是嚣张的——让人钦佩至极。 已然背负好沉渊的方尘不免摇头一笑。 “行了,第一次出剑你们表现的已经很不错了,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你们便先回拙峰吧,小鱼没了,我们还得再去抓几条大鱼。” 掌心那枚令牌在剑元切割之下逐渐化作肉眼不可见的粉尘,邢仞转过身子看向面色还有几分不自然的方尘四人,嘴角微微扬起。 …… “师叔,青山边沿的这三座城池,虽然多是小门小派的杂鱼,但众生楼和夜幕那几条大鱼,以几位师弟而今的实力——” 因为新年的缘故,鲜少回宗的青山掌教,在一众长老的要求下换上了一身颇为喜庆的大红长袍。此刻,那方红袍在出现在拙峰山巅,与老峰主一齐站在云端。 “臭小子,做了掌教便以为自己实力超过师叔了?又敢来质疑我这个老头子了?你那师傅在去太上峰前跟你一个境界,可是屁都不敢在我面前放一个,所以我教出的弟子嘛,怎么说也不会败给那些窥探青山的杂鱼。” 站在云端的老峰主,那一袭雪白衣袍随着云层涌动一齐飘摇,若不是老峰主强行打断陵子期的开口,一片挖着鼻孔一边呵斥,任谁都要道一声好一个剑仙。 “师叔说的有理,只是为了方尘下山,让几位师弟冒险清理青山四周的探子,师叔是否太溺爱这个关门弟子了?” 被老峰主呵斥一番,陵子期有些茫然的抿了抿嘴唇,旋即又摇头看着老峰主笑道。 “子期啊,方尘那小子是为师的关门弟子,实在是顶好的弟子。况且按师承来看,而今的他也是你的小师弟,青山的小师叔,师弟要下山,做师兄的不出手,难道还得我这把老骨头出手?” 听得身侧耳语,老峰主转过头去,先是一脸鄙夷地打量了一眼陵子期,随后才收敛起脸上的不满,轻咳两声,语气满是因为自己年迈无力而无法出手的叹惋。 老峰主说着转过身去,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离开。 留下原地嘴角抽搐的青山掌教。 “师叔啊,您真是给子期找了个好师弟,给青山找了个好师叔。” 看着拙峰老峰主的身影消失在拙峰山头,陵子期抬手看向青山暗宗山鬼上禀的情报,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旋即转身向着青山之外掠去。 师弟要下山,做师兄的怎能不出手。 …… 自不二街的说一当铺离开后,方尘四人并未急着赶回青山,而是兵分两路向着霜寒城的另一边走去。 少年再次回到了那条破落巷。 在青山暗宗的出手之下,破落巷在陈剑声那一战过后的遍地狼藉已然不存,重新拔地而起的数座小院深处,那一方泥泞小道通向的黄土小院仍旧安然。 方尘伸手推开院门。 虽然仅是三个月不见,但土墙小院内已然布满尘埃,本就不大的院落内,稀稀疏疏的铺散着些许落叶。 满是衰颓。 站在小院门口的方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旋即才迈着步子走向那座居中的房屋。 吱呀—— 昏暗的房间之内,方尘坐到那张熟悉的木床之上,伸手抬起身侧一块木板,从木板之下提出一个蓝布包裹。 铜板相碰的低沉声音随着少年动作缓缓响起。 方尘将包裹放在双腿之上,扯开其上的麻绳,细细打量着这些自己七八年来攒下的细软。 “陈伯啊,都说好了,等尘儿再过个几年,气力再大些,便去平哥儿的酒楼做些苦力,咱们也借点银子搬去青云巷重新选个宅子,破落巷这地方太破落,怎么比得上青云巷住的安逸。 只可惜啊,陈伯你是注定享受不到这福气了,不过这样也好,带着尘儿躲躲藏藏十五年,想来这些年你也累了吧。 师兄们都说你是天上剑仙,可我是不信的,十五年没握过剑,一个从不出门的瞎子也不像是剑仙啊。 陈伯,要不你给尘儿看看,天上剑仙的剑到底该是个什么模样?” 沙哑的声音在校园内轻轻回荡。 无人应答。 “陈伯,你回来看看尘儿啊。” 依旧一片寂静。 “陈伯,尘儿不孝,一路走好。” 隐有少年啜泣。 …… 暮色渐临。 在土墙小院内坐了半日的方尘走出房屋,在那方院子最朝阳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替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立下了一具衣冠冢。 自张家酒楼赶来此处的张子平三人,默默地站在跪在土堆前的少年背后。 四周鹅黄色的纸钱夹杂在灰白余烬中四处飘散。 尽是哀愁。 但无人注意,衣冠冢的侧后方,一株小小的腊梅轻轻晃动。 遍地衰颓,却发新枝。 …… 青山拙峰。 弟子与长老们一大早的劳动终于换来了成果,灰白石台上支起的数口大锅,向着整座山头肆意的扩散着新年的气味儿。 独属于火锅的香味儿。 临近戌时才自山下赶回的邢仞,一脸笑意的从竹院中拉出正在修行的方尘。 “小师弟,过年的时候哪能愁眉苦脸的,这样整个来年都会走霉运。” 左手提着青玉酒葫,右手搭在方尘肩头,邢仞将这个因为悲伤而苦着脸的小师弟拉到最中心的那口大铁锅旁,轻声安慰。 “尝尝,小师弟,这可是拙峰的独门配方,其余几大主峰年年都要花大笔的银子从师父那儿买这底料呢,所以你别看师父不咋给咱们新年压岁钱,其实师父银子多着呢,他就是抠。” 从锅内捞出几根的香气四溢的冬笋,邢仞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四周,随后压低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将其放到方尘身前的碗中。 似是火锅裹挟的辛辣香味儿充斥着少年的味蕾,心情颇为沉重的方尘总算轻松了几分,方尘正欲抬头向师兄道谢,却突然看见一只拳头重重地落在邢仞脑勺,一时间不免轻笑出声。 “弟子拜见师尊。” 穿着一袭黑色长袍的老人走来,还未来得及端碗的方尘和荀留以及徐忻一齐起身行礼,行礼声和邢仞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尽皆融化在火锅沸腾的滚滚红油中。 “你这混小子,老夫哪年没给你压岁钱,都快要到而立之年了,还天天跑到山顶偷拿老夫的银子去买酒,你小子也算是青山剑修?” 刻意为了新年梳洗过一番的拙峰老峰主,先是伸手示意方尘几人坐下,旋即偏过头去,又给了邢仞一个重重的暴栗。 随后老峰主同样随意地坐在火锅旁的小凳上。 “来,方尘,你这八师兄心眼不好,拙峰这剂秘方,煮出来的灵鹿肉才最好吃,你尝尝这。” 大铁锅当中的香气四溢,松柏柴禾燃起的火焰将老峰主面色映出一片潮红,拿起身前的碗筷,老峰主挑给方尘一大块鹿肉后,又转过头去朝着邢仞嗤笑两声。 大铁锅的另一边,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邢仞见状,眉头微微一横,随即偏过头去,一边饮酒,一边含糊不清的用眼底余光看着老峰主轻轻咕哝。 一时间,气氛好不快活。 “来,小师弟,尝尝这个。” 三位师兄的关怀备至,不出小半个时辰,方尘便吃了满满几大碗各种仙家珍馐,诱人的火锅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便是辣。于是感觉口鼻全是辣意的方尘正要转头找点水喝,邢仞已然将青玉酒葫递到了身前。 清新的酒香袭来,从未喝过酒的方尘仅是犹豫了刹那,便接过酒葫狠狠灌了自己一口。 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同于火锅的麻辣,酒水自咽喉窜出的辛辣使得第一次饮酒的少年,几乎是立刻便呛出了泪水。 “哈哈哈,小师弟,不行啊,这世上哪有不喝酒的剑仙。” 随后便是邢仞猖狂的嘲笑声。 狠狠吃了几口土豆才压下喉中辛辣的方尘闻言,似是颇有几分不服气,于是拿起酒葫,便又小小酌了一口。 这次方才品味到美酒的清香。 嘭!嘭嘭嘭嘭嘭! 子时已至,青山脚下,烟花爆竹的声音应时而起。 第一次站在山巅看如此一副人间盛景的拙峰新弟子,熙熙攘攘的挤在石台边沿,看着一朵朵烟火在自己脚下迸射开来。 而大铁锅旁的方尘,因为几口清酒下肚,已然晕乎乎的靠在邢仞肩头,嘿嘿嘿的傻笑。 “啧啧啧,除了酒量不行,当真是一个顶好的小师弟。” 接过青玉酒葫,邢仞不免摇头啧啧笑道。 “小子,你不是说要压岁钱吗,喏,为师这次倒是给你们四人都准备了一份。” 吃饱喝足的拙峰老峰主,颇为随意的打了个饱嗝,旋即再次敲了邢仞一个暴栗,自腰间掏出四个锦囊,分别扔给荀留四人。 “谢师尊,两位师弟,咱们三人之间就不用多说了,这次我倒是为小师弟准备了一方礼物。” 以白布遮住双眼的瞎子荀留,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方雪白玉佩。 其上雕钻着:凫鹤从方,奔逸绝尘。 “小师弟,君子如玉,接好了。” “谢三师兄。” 方尘迷迷糊糊地答道。 “既然师尊和师兄都有礼物,徐忻自然不甘落后,这一枚珠子乃是我此生亲手出剑斩回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今日也便送给小师弟了。” “谢五师兄。” 大铁锅中红油还在翻涌,随着老峰主和荀留徐忻纷纷拿出礼物,一时间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张口正欲吞下一朵蘑菇的邢仞不自然的打了个冷颤,再抬起头来,却发现除了方尘以外的三人都紧紧盯着自己。 “师尊,师兄,我这喝酒都靠偷师父银两的人,能准备的起啥好礼物啊,我这送给小师弟太差的东西,岂不是配不上你们的好意。” “呵呵。” 回应邢仞的是三道更为阴冷鄙夷的目光。 “罢了罢了,我这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着葫芦了,我把它送给小师弟,如果小师弟不接,就不怪我了。” 见状,自知躲不过的邢仞尴尬地挠了挠头,将手中的青玉酒葫递给方尘。 小师弟,我这酒葫,你一个不喝酒的人总该不会要的吧。 邢仞心底暗道。 “谢谢八师兄。” 刚欲睡去的方尘却像是突然有所察觉,双手直直伸出从邢仞手中抱走酒葫,沉沉睡去。 邢仞呆了片刻,颤抖着递出酒葫的手,欲哭无泪。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章 剑九更迭,天上人间 青山的这场火锅除夕宴持续了很久。 翌日。 日上三竿。 三个多月来第一次没有早起修炼的少年,自木床上缓缓爬起。 脑海中残存的醉酒痛意使得方尘先是不自然的甩了甩头,旋即才半眯着眼,低头看向怀中。 那一只在晨光中散发着青翠欲滴的淡淡光芒的酒葫,此刻正被方尘紧紧抱在怀中。 依旧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 脑海中恍惚忆起昨夜之事的方尘,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笑着换上一声新买的青色长衫,束好玉佩和酒葫,用以前串雪白珠子的红绳系好五师兄送的那枚湛蓝珠子,将老峰主送的锦囊放在怀中。 收拾好一个携带衣衫的包裹。 拿起沉渊。 今日,小师叔下青山。 推开竹院大门,冬日难得的大太阳在竹海之上肆意泼洒着斑驳的阳光,少年嘴角微微扬起。 “子平,小范,小姜,今日师叔下山,你们几个做师侄的有心了,师叔会一直记得的。” 抬头看向早早等候在院子前方的张子平三人,方尘轻咳两声,用一种长辈独有的居高临下的语气点头笑道。 “嗯?那我们几个倒是要多谢谢小师叔了。” 闻言,刻意来到此处为方尘践行的张子平几人眉毛微微一挑,放下手中剑器,摩拳擦掌地走向小师叔。 “平哥儿,小师叔要下山了,我们不得跟他好好道个别?” 从三个方向围住方尘的楚姜三人,邪邪一笑,旋即纷纷出手朝着方尘身上袭去。 “楚姜,攻他左胳肢窝,我挠右边,小师叔最怕痒。” 少年的笑声在竹海中传出去老远。 …… “师尊。” “方尘,后天修成的剑元之体已然可以保你九境高歌无忧,但为师还是希望你记住,剑修的登楼,每一层磨砺的越久,打下的基础越牢靠,登上顶楼的可能也就越大。 拙峰一脉向来不喜欢别离,所以你那三位师兄所在,便不用去道别了。 至于剑道修行,老夫一向主张弟子走出自己的路,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三位师兄分别引你初窥三楼风光,但你的道,还需你自己去人间寻找。 最后,叩剑崖旁的那座驮碑峰,走之前你可以去看看。” 拙峰那处云雾缭绕的山崖,依旧在此处修行的老峰主,睁开双眼看着这个即将出山磨砺剑道的小徒弟,轻捋胡须缓缓点头。 于是,背剑少年最后作以一揖,便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师叔,方尘——小师弟的身份,终究还是与无序者有关,虽然昨日三位师弟已然将青山四周的探子清理了一遍,但就这样让他一个人下山修行,四境修为如若对上夜幕恐怕还是太难。” 依旧是那片云雾,一大早便急忙换下身上那袭红袍的陵子期不知何时出现在老峰主的身边,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拙峰石阶上的少年。 “子期,大夏君临人间已有数千载,虽然我们不说,但也都明白,青山的剑道在这些年中已然沾染了不少了朝堂气息,北境战场的出剑是为天下苍生出剑,但大夏却又偏偏是这天下苍生的主宰,说到底,青山出剑怎么说也有三分是为皇权出剑。 虽然方尘已然拜入拙峰修行,老夫和荀留几人也带他推开了剑道的大门,但不出意外,对他修行一途影响最深的恐怕还是陈剑声,而陈剑声的剑道与青山的剑道不说背道而驰,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的剑道最后会走向何处,还得靠他自己,至于下山难,继往开来又有那位剑仙的路是走得轻松的,只不过,我这位关门弟子的路,恐怕会比别人沾染上十倍甚至百倍更多的淋漓鲜血。” …… 作为天下剑道圣地,青山不仅仅传承着其他上宗难以比拟的各种剑法剑诀,更是以大神通镌刻着天下剑九的高深剑意。 驮碑峰方有着九座高逾百尺的大碑。 从剑一至剑九,青山云游四方的巡剑每每得知有着惊世剑诀问世,便会以青山独有秘法前去出剑之地攥取几分遗留的剑气剑意。 而过往的万载岁月当中,剑意最高剑气最盛的九道剑招,便是剑气长林内号称至高的剑九。 剑九镌刻于石碑之上,供天下剑修瞻仰领悟。 所以,凡剑修皆以学成剑九为荣,凡剑仙皆以出剑成为剑九为必生追求。 那九尊高大古朴的石碑,碑下常有人坐而悟道,出山后一剑惊艳世间。 剑九已有七百年未有更迭。 而这七百年来,剑道一途号称最有可能出剑取代剑九的,便是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天上剑仙陈剑声。 那一剑天上曾被青山上任峰主评为剑气不差剑九,剑意仅逊三分的剑招。 只可惜陈剑声已有十五载不曾出剑于世间。 无人知晓下一个取代剑九的剑招究竟要何时现世。 …… 有两条路通向青山的驮碑峰,其一是山内,其二便是山外。 包裹整座青山的九叠剑阵,独独留下的一处剑气不及之地,便是驮碑峰。 青山认为,天下剑九,理应由天下剑修一同参悟。 自拙峰下山的方尘,因为四境修为赋予的强大体魄,短短半个时辰便又来到了驮碑峰。 入目可见的九座石碑,因为内含剑意的常年浸淫,已然呈现出模糊的剑形。 背后负着那柄沉渊的少年,在驻足石碑前的刹那,便感觉到身后剑器的颤鸣。 数千年前的那位沉渊剑仙,于北境斩杀妖皇之时也曾留下一剑,那一剑也是而今的剑五。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那一剑是沉渊剑仙先斩烛龙血脉后裔,再大笑着欲要斩烛龙回青山的肆意豪迈。 青山后辈称这一剑为衔烛。 伸手轻轻拍了拍沉渊有些灼热的剑身,方尘深吸一口冷气,便欲抬脚前去悟剑。 只是少年脚步尚未迈出,青山七百年不曾耳闻的渺远钟声骤然响起。 九次钟鸣响彻云霄。 驮碑峰上密密麻麻的负剑人影被这钟声惊醒,皆是一脸愕然。 随后年纪稍轻些的剑客不满地喧闹起来,而那些真正有些见闻的老剑修则在思索片刻后,双目陡然大放光彩,颤抖着伸手指向作捧剑之姿来到驮碑峰的一众青山剑修。 剑岭周围的悟剑者被驱开百丈。 这批新近归宗的青山巡剑,为首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先是面向九尊石碑中看起来剑形最为低矮的石碑行了一个剑礼。 随后才将手中那柄近乎虚幻的雪白剑影投注碑中。 雪白剑影进入石碑,仅是刹那便化作一股状若龙形的白色剑气,与此同时,原先石碑当中的那股剑气同样化作虎状。 龙争虎斗。 两股剑气的彼此相遇,四周剑客的长剑伴随着一前一后两道剑鸣开始震颤,随后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一方石碑方才恢复平静。 手捧着虚幻白剑来此的老人眸子微微眯起,一时间反而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一剑很强,但却未曾想到会如此之强。 竟是如此轻易的便压制住了剑九。 见得青山剑修来此,原本喧嚣的驮碑峰骤然安静下来,在那些老剑修告诉年轻剑客们究竟发生何事之后,整座驮碑峰的剑客都肃穆庄严的站在原地。 如若信徒一般站在原地静候着接下来一些事情的发生。 他们本就是剑道的虔诚信徒。 苍白剑气小龙在斩碎虎形剑气后,约莫沉寂了数十息,便昂起头颅向着石碑之巅扑去。 于是石碑开始晃动,甚至于肉眼可见的开始拔高。 很快,这块剑碑便超过了其余八块碑的大半石碑。 但还未停止。 那一缕雪白剑气,似是如其主人一般,出剑毫无顾忌,肆意地张扬着剑意。 于是石碑继续拔高,直至距离最高那座石碑仅差三尺,雪白小龙方才重新化作虚幻,沉寂于石碑当中。 目睹着这一切发生的白发老人张大着嘴,狠狠咽了口唾沫,旋即转头狠狠给了身侧徒弟一个暴栗,直至见得自己爱徒因为吃痛双目泛起泪花,方才大笑起来。 随后白发老人眼中也泛起星光。 转身看向驮碑峰悟剑的茫茫人海。 “今日,天下剑九更迭,天上剑仙陈剑声遗剑登顶剑八,剑名‘天上人间’,诸位,送天上剑仙!” 暴喝声陡然响起。 青山当中有万千剑器凌空。 驮碑峰上同样有百十柄剑器飞掠而起。 “送天上剑仙!迎剑八!” 响彻天地的剑鸣声与剑修们整齐的呼喊声一齐随着狂风拂过天地。 今日,天下剑道再向前跨出一截。 “师叔,看样子这小师弟无论走到哪里都这么爱出风头啊。” 万千剑器凌空,但有五柄剑器却格为引人注目,青山之内老峰主和陵子期看着霜寒与太虚盘旋而起,随后将视线移向驮碑峰,拍出印诀替背后沉渊凌空的方尘遮掩面容。 “怎么,老夫的弟子还不能出风头了,倒是谢老怪,不好好呆在南屿,跑到青山来作甚。” 拙峰老峰主闻言,却是轻轻嗤笑两声,随后眯起眼看向驮碑峰除开沉渊之外,另一柄可与霜寒比肩的剑器。 “那老怪估计是闲的荒,又来找人切磋了。倒是陈剑声出乎意料,若无大道之伤,想来以他此剑的剑道境界,恐怕早已突破那个大槛,从戮夏城再斩一尊妖皇为我剑道扬威了。 可惜,此剑若臻至巅峰,恐怕真能与剑九一较高下。看来,当年你这掌教不如他是正常的,倒是老夫错怪了你。” 从剑器收回心神,老峰主转而看向那座石碑,眼中难得的流露出惋惜和敬佩,随后又一脸鄙夷嫌弃地看向陵子期。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章 三日悟剑,师叔下山 驮碑峰的剑九更迭结束,万千剑器缓缓落下,但山上的喧嚣反而更加热烈。 知晓自己见证了何等壮观一幕的剑修们,皆是满脸涨红,恨不得立刻告诉自己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所有人,自己亲眼见证了剑九的更迭。 这便是剑修,剑道的虔诚信徒。 握剑者虽高傲,但仍旧敬佩于那些剑道一途走的比自己更远的剑修。 你的剑比我的强,那么你便是我的目标,我的偶像。 而剑八显然比这座天下几乎所有剑招都要强,所以天上剑仙便成为了天下所有剑修的目标。 只可惜剑仙终究未成仙。 驻足于驮碑峰上的方尘,几乎是在那一股剑气来到此处的刹那,便明白了剑气的来由。 那是陈伯在人间的最后一剑。 所以在沉渊凌空剑鸣归来之后,方尘抬起袖子擦干泪水,一步步走到那座石碑之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沉渊归来之后,注意到这柄强大剑器的剑修们,自然也想知道能执掌如此剑器的是当世哪位大拿。 但任凭他们如何窥探,视线当中,方尘的面容依旧是一片云雾模糊。 拙峰老峰主掐出的印诀,岂是常人可以看破。 从南屿来到青山的谢老怪,在有幸见得如此一副剑道胜景后,那方因为苍老而平寂的心又泛起几分波澜。 于是,谢老怪转头看向剑器与自己处于同一高度的方尘,突然冲着其背影大喝一声。 “道友,可愿拔剑与我一战!” 背对着谢老怪的方尘方才自石碑前起身,听到这声音的刹那微微一愣,随后便欲转身。 但紧接着便被一双大手按在原地,温和的声音在其身侧响起。 “小师弟,继续参悟剑九吧,谢老怪交给青山。” 方尘抬头,正是三师兄荀留。 “是,师兄。” …… 剑气长林内最高的九座山峰,凡世间剑修,皆渴望与剑九中的任意一剑产生共鸣。 毕竟感悟如此剑意,不但意味着掌控一招至高剑术,还代表着剑道的大幅精进。 四塔八楼,很可能再上层楼。 这些年来,驮碑峰的悟剑者始终络绎不绝,密密麻麻的剑修前赴后继地赶往此处,但真正能够悟剑而归的实在太少。 凤毛麟角。 在老峰主和青山掌教带走谢老怪后,方尘总算能够心无旁骛的开始参悟剑意。 青山三个月的日夜苦修,已然初登术塔一层楼的方尘对剑之一字已然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少年静静地盘坐剑六石碑之前,因为陈伯一剑的突然插入,这方沉渊老剑仙留下的剑意被硬生生挤到了天下剑道第六,但这并不妨碍其在剑气长林的崇高地位。 以及此等剑诀的无匹杀力。 衔烛欲衔烛龙龙首归青山。 因为背后那柄沉渊剑仙留下的剑器,方尘闭眸仅是片刻,视野中便再次出现了那位老剑仙。 喝酒,拔剑,斩妖。 那一只在当年的戮夏城足足高居第四的妖皇,身怀传说中的烛龙血脉,更因此已然有了三分蛟化真龙的惊人变化,但在那位百岁登临剑道之巅的老剑仙手中,仍是不到百招便落入下风。 随后那老人千招斩妖皇,虽满身是血,但仍旧看向戮夏城其余十来尊妖皇,举剑饮酒狂笑。 “都说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老夫倒想看看,妖族中的传说烛龙究竟是何模样,试一试老夫的剑能不能斩下一颗烛龙的大好头颅。” 因为沉渊剑器的映照,与那缕石碑中的剑意隐有共鸣的方尘睁开双眼,眸子中仍旧残留着因为方才窥见那一幕产生的震撼。 不愧是青山录中,站在巅峰的四位剑仙。 微微有些口干舌燥的方尘轻轻吐出一口气,旋即低头打开青玉酒壶,兀自小酌了一口美酒。 看来八师兄说的对,哪有不喝酒的剑仙。 …… 驮碑峰之上的云雾间,老峰主和青山掌教强行将谢老怪带离悟剑台后,对沉渊实在好奇的谢老怪便再不肯挪步,非要看一看那个悟剑的少年。 “嘶,这么短的时间便与剑六共鸣,天资不凡,天资不凡呐。许老头,快松开老夫,我要下去收这小子为徒。” 因为云雾的遮掩,三人的身形模糊不可见。但大修士的视力仍使得谢老怪目睹了方尘的一切举动,见得那方石碑与少年的异状,谢老怪双目圆睁,陡然冲着老峰主大喝道。 “嘁,谢老怪,看见那小子背后的剑器没有,那是青山的沉渊,不然你以为为何那剑器能够与我等剑器持平。” 见得谢老怪的举动,老峰主偏过头老嗤笑两声,旋即指着方尘背后的剑器说道。 “你是说那少年是青山的弟子?” “废话,不但如此,他还是老夫的弟子。” 闻言,谢老怪面色一变,转过头来一脸惊疑的打量着老峰主,语气满是怀疑地问道。 于是,老峰主抬起下巴,换了一种更为自豪和鄙夷的眼神看向谢老怪。 “可惜了,误人子弟啊,又毁了一个剑道的好苗子。” 确认老峰主说的话不似作假后,谢老怪似是心气磨损了不少,不由得看向老峰主轻声嘲讽。 “怎么,不服气,老夫当年随手指点过陈剑声两招,我这个记名弟子便一招打出了天下剑八,看看青山与剑声一辈的弟子,可有人有如此成就。” 陈老怪嘲讽完老峰主,见其又要开口反驳,却是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脚下的石碑,鼻孔朝天的先下口为强。 闻言,老峰主咬了咬牙,却一时语塞,颇有些不爽地看了眼身旁的青山掌教。 …… 窥探过数千年前那位沉渊剑仙出剑过后,老峰主出剑的痕迹似是就此留驻于方尘心中。 凭借着剑元之体对剑意的敏锐感知,双指并剑的方尘在石碑中那一缕剑意的指引下,开始模仿那一剑衔烛。 于是,少年一站便是足足三日。 这三日内,方尘宛如石碑,同样静默。 少年因为心力的消耗,面色逐渐苍白,但瘦削的身子却从未有过丝毫颤动,那双眸子更是越发明亮。 甚至隐有剑影翻飞。 并指为剑的右手,在方尘身前在很小的范围内不断晃动,随后范围越来越小,但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最后,衔烛的痕迹在少年手中翻飞为十次剑招。 方尘才收敛心神,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 “谢老剑仙授剑之恩。” 朝着石碑行了一个剑礼。 衔烛参悟完毕,方尘并未再去参悟剑九其它招式,一是因为四境的心神并不足以支撑方尘继续悟剑,二是因为如此剑诀,仅是一招方尘完全吃透便需要好久。 于是,少年最后看了一眼承载天上人间的石碑,便转身朝着驮碑峰山下走去。 只是少年脚步堪堪迈出,身后那方剑八石碑便开始急速颤动,随后一股苍白剑意陡然飙射进方尘剑道元海。 一只脚将将抬起的方尘察觉到元海异状,不由得苦涩一笑,驻足良久才继续向着山下走去。 悟剑并未选择天上人间,方尘不是不愿参悟陈伯的剑,而是不想再去面对这个自己十五年来唯一血亲的逝去。 离开了驮碑峰,方尘回首再看一眼青山,挥挥手朝着云端道了个别,便再也无所顾忌地向着山下走去。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今日,小师叔下山。 …… 驮碑峰的云雾间,站在此处看着方尘悟剑整整三日的老峰主,拽着早想跑路的谢老鬼,朝着方尘的背影挥了挥手。 云雾之下,关注着小师弟离开的三位师兄,荀留背负着双手笑着摇了摇头,徐忻眸中满是夺目星光,期待着小师兄下山闯出一番名堂。 而不知从哪里搞了个普通酒葫的邢仞,则一边喝酒,一边砸吧着嘴看着在小师弟腰间晃来晃去的青玉酒葫。 “行了,师弟下山,我们也该出去走走了,山鬼此次出手为我们查询青山四周的暗探,折损了不少精锐,这笔损失总不能算在师父头上。” “是啊,小师弟下山,就该师兄出手。” “所以,去冥海走上一遭,我们三兄弟再让青山看看,让人间看看,拙峰的剑仙以前,现在很多,未来还会更多。” …… 青山脚下,最近的城池是霜寒城,但从其余两个方向走,却还有另外两座城池。 西边的殊姝城和东边的银环城。 在山内查探过地图,确定了此番下山路线的方尘没有丝毫犹豫,行至分叉路口的刹那便调转方向向着东边走去。 作为北岭上宗青山辖下的附属城池,银环城不同于霜寒城的散漫,城内有着一方青山认可的附属宗门。 银环镖局。 据传,银环镖局的当代大镖头更是曾经在青山习剑,拔出过传承剑器的优秀弟子。 只可惜这位鲜少亲自带镖的大镖头从未正面承认过这件事,但这并不妨碍银环镖局在北岭的地位。 因为而今见过三位镖头出手的武者都知晓,这三人皆是足以横行世间的上三境的大修士。 沿着石道一路向东前行的方尘,因为三日悟剑而难得的感受到了几分饥饿。 于是,少年颇为随意地将背后的沉渊投射而出,扎中数十米外的一只野兔,优哉游哉地在石道旁的密林内烤起了兔肉。 谁知兔肉尚未烤熟,一股远比方尘给兔子剥皮时更为刺鼻的血腥味陡然传来。 少年郎眉头微皱。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章 一个面子,山下首剑 伴随着那股刺鼻血腥味儿的是一阵颇为嘈杂的杀伐声。 专心烤着兔肉的方尘本来不欲多管这些闲事,但随着杀伐声从远处不断接近,席地而坐的少年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已然微微焦黄香气四溢的兔肉,握剑向着密林边沿走去。 一伙御使着骏马押运着几个长条大箱的江湖客迅速接近。 “混账,罗飞羽,镖局内三位镖头,皆是上三境的高手,你此番对沈小姐出手,就算劫走了这批货物,你以为你还能在北岭逍遥快活吗?” 骏马与货物先行,紧随其后的是十来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壮汉,壮汉中央,被簇拥着的半百老人面色阴沉,一脸愤怒地将身侧少女拉至背后,冲着队伍后方提刀追来的男子怒咤。 满含怒火的声音在林间传出去很远,但领着一大群黑袍人的持刀客并未开口接话,仅是沉默着包围了骏马与货物。 因为常年运载货物,无论人还是马似是对这种状况都已然有了心理准备,马车停下的刹那,四周粗布壮汉便围绕成环,将货物和那老人少女围在当中。 而黑袍人同样立刻分散,握住手中兵刃站成一个更大的圆。 将整个镖局走镖的人马尽数包围,持刀客罗飞羽却并未急着出手,而是偏过头来看向身后,眯着眼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于是,不消数十息的过去,便又有两道人影赶至。 “呵,金环镖局在金环城盘踞这么多年,四周稍微大点的势力大多彼此往来熟识。 本姑娘原本还疑惑,为何罗飞羽一个不过十数人的小寨子竟敢对我等出手,原来是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作祟。 殷丰,这二十多位黑袍人里面想来少不了殷二镖头手下的人吧。” 见得后来两人当中居前那位青年,一手负后一手轻摇折扇的嚣张模样,方才被半百老人拉倒身后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然走出,冲着其冷冷一笑。 听得此话,早已用剑元压灭火堆藏在树后的方尘眸子一眯,本以为是一场游寇劫镖,倒不曾想却是遇见了一场镖局内乱的好戏。 “沈霁啊,你我父亲同为金环镖局的镖头,若是按照家父提议,你我二人早早定亲,往后你主内我主外,说不定金钱镖局的地位在北岭还要再上几分。 只可惜,你那个与青山沾染了几分关系的父亲,偏偏瞧不上我们这对出身小家族的父子,不但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家父的提议,更是想着让你接管镖局,甚至还暗中按照出手打压我们这一脉在镖局中的地位。 既然你们不仁,那就休怪我们父子无义,今日截下这一镖,本公子倒要看看沈乡该如何向刘家交代,而没有了唯一的女儿,他又能培养谁做下一个接班人。” 走镖的沈霁一席话落,殷丰眼中不着痕迹地掠过几分愤恨,旋即便又摇着折扇,以一种胜券在握的眼神打量着被黑袍人包围的女子。 “混账,殷丰,当年你们父子二人被殷家驱逐,还是父亲好心收留了你们,谁知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加入金环镖局后竟是一昧私吞资源拉帮结派。 金环镖局本就是父亲一人创立,若非当年青山相助,而今恐怕早已消亡。 如今金环镖局蒸蒸日上,在北岭已然有了一席地位,你们父子二人却又想着争权夺利,近些年来的走镖,你们这一支次数最少,根本就是镖行的蛀虫。 若是父亲心狠一点,当日听我建议,早点将你们尽数驱逐,又如何会有而今的内乱。” 因为修行武道和镖行的历练,沈霁虽然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但身材却已然发育的十分火辣。殷丰一番恬不知耻的话落,沈霁眉毛一拧,便朝着其狠狠斥责道。 “呵,沈霁,是非不论,唯有成王败寇。今日这一局,你是注定逃不掉了。 这些年本公子朝你屡次示爱,你都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此次将你擒拿后,本公子倒要试试你这种冰山女子,在床底之上是否还会对本公子那般冰冷。” 手中折扇“噗”的一声收起,殷丰眯着眼看向沈霁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心底再难遮掩对那具火辣身体的向往,一时间竟是色心大发猖狂大笑。 “混账,郑彦,当初沈镖头从流寇中救你一命,而今你也要跟着殷家父子胡来吗?” 见得殷丰如此狂妄姿态,站在沈霁身旁的半百老人大骂两声,随即转头看向跟着殷丰一齐来到此处的另一位黄袍男子,开口质问。 “李老,沈镖头当年救我一命,这些年我尽心尽力的走镖也算是还清了大半恩情。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一个六境武修为镖局如此付出,但沈镖头却好似完全看不见,镖局的第三把交椅竟然给了一个新入不过一年的新人,那我这些年的付出又有何用? 殷少镖头,只要令尊答应我的镖头之位没有落空,我郑彦往后定当为殷镖头尽效犬马之劳。” 听得半百老人开口,恭敬地站在殷丰身旁的郑彦却是冷冷一笑,一脸戏谑地说道。 “自然,只要今日事成,往后的金环镖局第二镖头的名号便是郑大哥的了。” 闻言,自知沈家倒台后的镖局还需要高手坐镇,殷丰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应了郑丰的请求。 “行了,罗大哥,出手吧,今日事后,你们也不用四处抢掠了。 往后的金环镖局还需人手,若罗大哥愿意,第三镖头的位置殷丰便许给大哥了。” 用力狠狠地剜了沈霁一眼,殷丰心头愈发火热,这才转头看向游寇头领罗飞羽,笑着拉拢道。 “再说吧,诸位兄弟,出手。” 闻言,同样六境修为的罗飞羽面色不见丝毫波动,只是淡漠地向着黑袍人下出命令。 “诸位,等等。” 于是,站在树后看了好一场大戏的少年总算走出。 “停!” 突如其来的声音虽然不那么嘹亮,但在六境武修的耳中已然格外清晰,方才抬手的罗飞羽还未出刀,便已然看见了手执剑器的方尘。 虽然自密林走出的少年仅有四境修为,但这些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使得罗飞羽很明白北岭中有哪些东西不能招惹。 于是,隐约察觉到方尘身上凌厉剑气的罗飞羽,眸子微微一闪,便示意黑袍人退回。 “罗大哥,怎么回事?” 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出手的殷丰,因为黑袍人的后撤,不由得收回脚步,转过头打量了方尘一眼,而后疑惑的问道。 只是罗飞羽并未急着答话,而是面色重新保持古井无波的模样,定定看向方尘。 “这位叛徒,可否给我一个面子,放过金环镖行?” 从密林走到殷丰身前约莫数丈,方尘眉头突然骤起,虽然知晓金环镖行的那位沈镖头是曾经的拙峰弟子,但因为下青山后便不好暴露身份,方尘一时间倒找不到出手的理由。 于是,少年只好学着当年在霜寒城听到的,说书人讲过的那位海上大能那般,双目诚恳的注视着殷丰,开口劝说。 目睹着方尘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殷丰面色逐渐凝重,这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少年,不知为何偏偏给了自己极强的压迫感。 直至方尘开口,殷丰顿时一愣,随后陡然面色大变,双目圆睁,嘴唇微微颤抖。 这个背剑的小子,竟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肆意地嘲弄戏耍自己。 “混账!老子要宰了你。” 出身殷家却被驱逐的殷丰,始终觉得被家族驱逐一事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屈辱,于是在于金环镖局得势之后,殷丰一直活得十分高调,就是为了此生不再受这等侮辱。 但方尘开口所说的那个叛徒,以及用并不强盛的修为气势让殷丰给他面子,这让这位金环镖局的小镖头,陡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侮辱。 这个握剑的小子,竟是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密林中心的石道上,四周停手高度戒备的金环镖局武者和罗飞羽的手下,在听到方尘此话后,同样面色一变。 手中大刀仍在滴血的罗飞羽眸子一亮,掠过几分若有所思。 而被黑袍人包在中心的半百老人李老,却是嘴角一抽,竟是有些想要劝说这个好心搭救的少年离开。 金环镖局的另一个小镖头,沈霁面色一僵,眸中却是泛起几分亮光,自己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有意思的少年。 没有在意其余人的神情变化,方尘双眸中倒映着殷丰抽刀的动作,脸上却是泛起几分尴尬的红晕。 说书人口中那位海上大拿,在每次说出“给我一个面子后”,往往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到了自己这里,竟然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再不济这位叛徒也该问问自己出身何处,有什么靠山啊,虽然自己不一定会告诉他,但就这样拔刀未免太过暴躁。 但拔刀就拔刀吧,同是四境修为,方尘可没有任何怯意。 因为感觉自己遭受侮辱,殷丰在话音落下之时便已然抽刀出身,所使刀法更是号称金环镖局第一刀法的斩龙刀诀。 见得那柄金灿灿的大刀之上蓬勃啸起的武元,面对下山之后的第一个对手,方尘不由得凝眉正色,于是少年同样抽出沉渊,使出了前些日子方才学会的剑招。 剑六。 衔烛。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章 青山之威,剑六衔烛 数千年前沉渊老剑仙于北境斩妖皇而归的哪一剑衔烛,是一记从下向上的斜撩剑。 冗杂的剑元流转和剑势变化使得老剑仙这一剑在方尘手中,却是化作整整十招。 这一剑虽然变得繁琐,远不及老剑仙当年那一剑那般拥有世间极速和无匹杀力。 但天下剑六,仍是杀伐果断。 自石道边沿出剑的方尘,手中沉渊在剑元灌注之下轻轻颤鸣,殷丰手持大刀的身影方才飞掠而至,低首抽剑的少年已然抬头。 沉渊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有一道压抑至极的剑鸣。 如龙嘶吼。 作为金环镖行的小镖头,不论人品如何,十八岁便踏足中三境的殷丰在金环城内向来有着第一天才之称,即便是沈霁这位第一镖头的嫡女,也难以比拟。 但在两人同为四境的气机交错的刹那,站在不远处的六境武修郑彦便是面色大变,以殷丰四境臻至巅峰的气机,竟然完全无法在气机争锋中占据上风,甚至隐隐被那个初入四境的握剑少年压制。 于是,身处北岭的郑彦陡然想起一些恐怖的事,再转头看向罗飞羽,恰好见得这位流寇头领一脸戏谑地打量着那场那场战斗。 郑彦面色一白,不由得连吞了数口唾沫,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动。 从握住沉渊开始,方尘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会面临很多场生死难料的战斗。 所以,对自己战力定位尚不清晰的少年,只好每一次出剑都倾尽全力。 那一式号称金环城第一刀法的斩龙刀,在殷丰手中果然表现出了不俗气势,与势不外泄的衔烛相比,竟是如同惊雷萤火。 但刀剑相遇时,一切却恰好相反。 对沉渊这柄剑器而言,最为契合也是最为熟悉的无疑是数千年前沉渊老剑仙的剑意,而挥剑斩出衔烛的方尘,无疑已然有了三分老剑仙的肆意气度。 于是沉渊微微颤动,在衔烛一式剑身上挑的过程之中,很是轻易地便斩碎了殷丰手中金色大刀,破了那一式斩龙,碎裂刀身夹杂着鲜血和一条手臂凌空抛飞。 “啊!混账,郑彦,罗飞羽,你们还不出手,替本公子擒杀了这小子。” 沉渊的锋利以及剑六的削铁无痕,使得殷丰足足在手臂飞起再又落下后,方才感受到右半边身体传来的钻心痛意。 但武者的坚韧体魄,仍使得殷丰赤红着双眼,后撤两步冲着罗飞羽和郑彦张嘴怒吼。 只是此次这位金环镖局的小镖头话落,原先站在同一战线的罗飞羽和郑彦却无一人应答。 心中还有些惊疑的郑彦思索片刻,便又转过头去看向已然收刀而立的罗飞羽。 “罗兄从一开始见得这少年便收手,莫不是知道这少年来历?” “既然心中已有猜测,何必再来问我,是或不是,阁下自己去试试便知。” 闻言,罗飞羽挥手示意一众黑袍流寇退后,偏过头来嘲弄地打量了郑彦一眼,轻声嗤笑。 自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郑彦只好讪讪一笑。 一剑便斩去殷丰这位金环城天才一臂,方尘抬头看向罗飞羽和郑彦两人,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这两位和保护在沈霁旁的李老能带给其修为上的压迫感。 早已收刀的罗飞羽,似是确认了方尘来自北岭那座高不可攀的山头,见得方尘看来,竟是双手抱拳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朝着黑袍游寇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于是,包围在金环镖局四周的黑袍人有着大半同时后撤一步,拔刀斩向身侧未曾退后的其余人。 鲜血淋漓。 “殷丰,北岭当中有些人有些规矩你惹不起,你爹答应我的东西就用这些人命抵了,至于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此后金环镖局与我再无瓜葛。” 直至一众黑袍人收刀回到罗飞羽身后,这位北岭小有名气的游寇头领方才偏过头来,朝着殷丰沉声说道。 罗飞羽身侧,本是跟着殷丰叛乱金环镖局的郑彦,见得黑袍游寇如此阵仗,心底自然也明白这少年定是青山之人,在青山脚下动青山之人,恐怕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有如此胆魄。 于是,郑彦同样如罗飞羽一般朝着方尘抱拳点了点头,随后后撤半步,示意自己不再参与此事。 见得此间事了,方尘总算松了口气,最后偏过头来打量了一眼脸色苍白无比的殷丰,示意金环镖局自己出手善后后,便转过身又钻进了那片密林。 生火,烤肉。 见得方尘身影消失,郑彦眸子一闪,亦是转身向着石道一侧飞掠而去。 与此同时,罗飞羽最后眯起眼打量了一眼那方密林,便同样调转身形向着远处掠去,只是这一伙流寇所向,恰好是郑彦逃窜的方向。 “李老,这——” 似是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仓促,方尘自密林钻出不过数十息的时间,仅是出了一剑便重伤了殷丰,逼退了罗飞羽和郑彦,原本还在怒火中烧的沈霁一时不免有些茫然。 “丫头,咱们这是遇见高人了啊,让镖局的人原地休整休整吧,你我二人去拜会一下那个高人。” 镖局被围困的绝境就这样迎刃而解,李老笑着拍了拍沈霁的头,随后微微正色向着那方密林走去。 高人二字,可以是武道高绝的人,也可以是落脚处很高的人。 而走了大半辈子江湖的李老,显然很明白今日碰见了哪种高人。 临近密林深处,一股烤肉的香气陡然溢出,被追杀了许久的沈霁嗅到这香气,肚子便不觉“咕咕”叫了两声。 于是,正双手举着木棍的方尘抬头微微一笑,扯出半只烤兔扔向沈霁。 “二位来此,可还有事?” 伸手接过兔肉,因为方才举动面色有些羞红的沈霁正欲开口道谢,那边方尘却已然一边撕扯着兔肉,一边抬头看向李老,于是,沈霁只好重新低头,安静地吃着兔肉。 “或许有事,也或许无事。” 听得方尘开口,李老却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少年身侧剑器,随即颇为随意地坐到方尘身旁。 “阁下是否来自青山?” 随后缓缓靠近,压低着声音询问。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专心吃着兔肉的方尘听得李老这一问,面色却不见丝毫变化,直至将口中兔肉尽数吞下,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看向李老,学着半百老人方才的语气,似是而非地说道。 “哈哈哈,有意思,青山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见得方尘一番举动,李老却是难得地大笑出声。 “老夫虽然不曾窥见过青山那等上宗光景,但身处北岭,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青山弟子。 特别是因为沈镖头的缘故,更是有幸遇见过拙峰的几位青年才俊,若是老夫没有记错,你腰间这方酒葫正是拙峰邢仞那枚伴其已久的青玉酒葫。 这也说明,阁下与沈镖头同样来自青山拙峰,所以,你才会出手救下我们。 因此,今日之事,老朽代金环镖局谢过阁下。” 紧接着,这位金环镖局的老管事陡然神情一肃,直起身子向着方尘躬身行了一个剑礼。 “沈霁谢过公子大恩。” 一旁兔肉啃得正香的沈霁在听到李老开口时便已然有些呆愣,直至老人一袭话落,沈霁亦是猛然转头看向方尘,躬身行以一礼。 “李老何须如此,许尘也不过是仗青山之威罢了。” 察觉到两人动作,方尘急忙自地面站起,伸手扶起李老和沈霁,苦笑着摇头道。 …… “老大,那小子既是青山之人,看起来又有几分气魄,以我们近日困境,何不干脆就此归附于他,与青山拉上关系。” 距离方才那方密林百丈开外,罗飞羽提着郑彦死不瞑目的头颅,思索着看向极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青山。 这世间修行者遍布天下,但越是修为高深,越能知晓八大上宗的恐怖,亦是因此,所有踏入修行一道的武者,都渴望与上宗扯上几分关系,毕竟这是比大夏那身官服还要有用的保命符。 但真正能与上宗结交,哪怕是与一个普通弟子搭上关系的,在这茫茫四境中,却是少之又少。 “而今的他,还不够格。” 听到身旁小弟的开口,罗飞羽却是伸手摩挲着腰间刀柄,眸子中掠过几分猖狂自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那老大为何又斩下这头颅,向他们示好?” 从方才离开前斩杀掉殷丰手下,再到可以追杀金环镖局的叛徒郑彦,明眼人都知道罗飞羽这是在向那位青山弟子示好,只是既然不选择归顺,示好又有何意? “你小子,今日怎么话这么多,将这人头给方才那少年送去,算是小爷送他的一件礼物。 至于青山,无论此番是否搭上这条线,小爷都有把握带你们走出这杀局,多余的话,便不要再问了。” 将手中郑彦的人头随手扔给身旁的黑袍游寇,罗飞羽笑着拍了拍手,随后收回投注青山的目光,转而一脸冷意的看着前方。 如此有意思的青山弟子,四境便开始登楼,希望你小子不要夭折,以后才有几分意思。 至于区区杀局,真能困得住真龙?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章 飞羽过往,金环堂皇 金环城西边那片密林当中,延绵的石道两旁,火堆焰光逐渐零星。 因为拙峰弟子这个名号的缘故,自认为方尘于金环镖局不算外人的李老不再搪塞,而是笑意盈盈地拉着少年向林外走去。 “许少侠,既然你是拙峰弟子,老夫也不再隐瞒了,此番我和大小姐这一镖,明面上是替刘家押运货物,为小姐往后接任镖头之位镀金,但实则是为了押送一方情报。 此方情报关乎到一处将要显世的秘地,至于这情报内容,原本便是沈镖头准备上呈青山的。但关于这秘地到底细况如何,我等还需回金环城与沈镖头看过刘家密信后才能得知。 所以,若是许少侠不嫌弃,大可以与我们一同前去金环城,一是路上有个照应,二嘛,若到时候秘地开启,少侠也可以进去寻一番机缘。” 三人一路并肩走出密林,早已清理掉地上尸首的金环镖局武者熟练的给马匹套上货物,状似等候着李老开口前行。 “秘地吗,既如此,陆尘此番便叨扰了。” 本来便是作道欲往东行的方尘,在听到李老此言后,眸中陡然泛起几分亮光。 秘地二字,在这座天下,向来都象征着未被寻获的机缘。而对渴于望力量的方尘而言,一方秘地无疑颇为动人。 所以,方尘仅是微微思量片刻,便淡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公子,这是我家老大送给阁下的礼物。” 扬鞭声响起,确定好行程的方尘和李老等人正欲动身,先前随着罗飞羽离开的黑袍游寇却有一人独自返回,说着将一只黑布包裹扔到方尘身前。 窥见袖袍之上的隐隐血迹,方尘心底便已然有了几分盘算,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枝挑开黑布后,见得那只包裹中果然是金环镖局叛徒郑彦的头颅,少年眸中若有所思。 抬头,看着那位将欲离去的黑袍人。 “替我和金环镖局谢过罗兄,此事,我记下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唉,的确是郑彦的头颅,此人说起来倒有几分实力,只可惜心气太低,心眼太小,否则沈镖头当年还真有可能给他一个三镖头的位置。 行了,许少侠,我们走吧。” 背负着双手的李老,见得黑色包裹中那张死不瞑目的嘴脸过后,却是难得地唏嘘两声,随后示意方尘跟上镖局行伍。 压了压背后负着的沉渊,方尘闻言轻轻点头,随后眯着眼看了一眼那黑袍游寇将要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轻轻一笑。 仅仅是青山这两字的威名,便使得六境武修畏而收手,更使得罗飞羽这等流寇也刻意示好。 上山而后下山的方尘,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上宗。 …… 跟随着金环镖局继续东行的后半段,是一段枯燥无聊的路程。 一路上并未发生任何事情。 因为剑元诀的特殊性,方尘哪怕是在赶路,仍旧无时无刻不吸纳着四周灵气,壮大体内那一方剑道元海。 剑元之体体内剑气流转的剥离提纯,使得进入方尘体内的每一缕剑元都格为澄澈,不含丝毫杂质。 那一柄虚幻小剑,隐隐增添了几分真实。 “李老,可知晓那位流寇头领罗飞羽的事情?” 于是,在剑元又一圈枯燥的周天运转过后,方尘迈开步子走到李老身前,打听起了那位持刀客的事情。 “罗飞羽此人,这些年在北岭倒是闯出了不小的名堂,江湖上都称其为冷面狡狐。” 少年的突然开口,明显使得李老微微一愣,于是,站在其身侧的沈霁英气的眉毛一挑,便开口答道。 方尘闻言,煞有兴致的转头看向沈霁。 于是,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的小镖头,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瞥过方尘一眼后,便双眼直视着前方,缓缓诉说。 “罗飞羽此人大抵是两年前出现在北岭,来历不详,但其刚有声名传出时便已然是五境修为。据说,当时北岭南边的一座小城中,有一户鱼肉乡亲的官宦家族,仗着身后有几分官家背景,族中又有两个五境高手,搜刮了四周数座小城的民脂民膏,甚至因为那些小城的官员与其沆瀣一气,这户家族族人行事愈发乖张,甚至于后来做出了光天化日抢夺女子,滥杀百姓的大罪之举。” 这位金环镖局的小镖头,似是因为家教极好,隐隐有了几分惩恶扬善的女侠气派。 说及那一户家族族人的恶行时,竟是不觉举起拳头轻轻挥动,脸色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因为生气而张嘴呲出两颗虎牙。 站在其身侧的方尘,年幼时候便伐柴打杂来养活自己和陈伯,所以少年的往昔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就连那些说书人讲的天南海北的故事,也只能在打杂的间隙伸出耳朵揽过来一两句。 所以,见得身侧小镖头讲这些事情时那副专注认真眉飞色舞的样子,方尘眸子陡然一亮,神情竟是再专注几分。 “后来呢,那罗飞羽是出手杀了这户人,随即被通缉成为流寇的吗?” 少年见得沈霁停下,微微思索片刻,旋即按照陈伯当年说的那些惩恶扬善的大侠行径,推断着故事的进行。 “当然——不是。” 身侧少年的搭话,似是使得沈霁这个说书人一时间也有些洋洋得意,转头看着方尘那一脸认真入迷的模样,沈霁脸上酡红再艳三分,急忙又转过头去,双目直视前方,继续开口。 “那一户家族的恶行自然吸引了四周许多修武之人的注意,但因为五境武者在世俗凡人中的威慑力,却没有任何人出手诛杀,直至罗飞羽的出现。” 沈霁说着又是一顿,方尘眉头皱起,似是有些疑惑。 “同为五境武修,罗飞羽出现在府邸门前,那一方家族中的武修自然也有所察觉,只是本以为罗飞羽是去惩奸除恶的四周百姓没有想到,那两个五境武修也没有想到,罗飞羽竟是在双方剑拔弩张的瞬间,将手中那柄剑器扔给了那一方家族的武修,并且恬不知耻地叫嚣着加入了那方家族,成为了族内客卿。” 方尘面色一变,似是觉得这个故事跟陈伯当年讲得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有些出入,一时间有些茫然。 沈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方家族有了三位五境修士,于是行事愈发猖獗,而有着四周官府的遮掩,大夏也一直没有人前来查办。就这样过去了整整一年,事情方才出现了逆转。” 似是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太过戏剧性,沈霁那双英气的柳叶眉微微一颤,旋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身旁专心听书的方尘,又淡笑着说道。 “虽说那方家族中的族人常年欺民霸市,但他们对待自己族内的亲友却是格外的好,而那两位五境修士当中,有一位膝下偏偏有一名与罗飞羽年纪相仿的女子,而罗飞羽又恰好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于是,在那家族中横行无忌了许久的罗飞羽,便叫嚣着要娶那姑娘过门,只是这件事,恰好又使得那两位五境修士产生了分歧。能被罗飞羽看中的女子姿色自然不俗,所以那一户家族原本是准备将这女子嫁到北岭的大家族,以此攀附高枝,而罗飞羽提出婚事之后,两位五境修士一人同意婚事,希望将罗飞羽绑在他们家族,而另一人却仍旧坚持原本的想法,希望将那女子嫁入大家族,换来大势力的扶持。 因为两方意见不合,所以此事争执了许久。或许是罗飞羽性格实在古怪,就在这两位五境武修争执的过程中,他突然觉得他们太吵,便出剑将这两个五境武修统统杀了。 不得不说,那方家族之人还是有几分血气,得知家中老祖被杀,一个个竟是悍不赴死的朝着罗飞羽出手,只是能够轻易杀死两个五境修士的罗飞羽岂是他们能够对付的,就这样,死在罗飞羽剑下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耳中尽是叫骂声哭喊声杀伐声的罗飞羽愈发觉得心烦,便干脆一把火烧了那里,就这样灭了这个家族。” 一番话落,沈霁不免轻轻喘了喘气,伸手拍了拍饱满的胸脯,转头看向一脸目瞪口呆的方尘。 “接下来嘛,罗飞羽便消失了一段时间,约莫半年之后便又以六境修为出现在了北岭,甚至于拿起刀喊上小弟,在这方地界当起了流寇,说来也怪,罗飞羽这一年内得罪的势力繁多,其中甚至不乏有着上三境武修的大势力,但即便这些势力纷纷出手截杀,罗飞羽仍旧还在北岭逍遥,所以那些看不透其深浅的人便给了他‘冷面狡狐’称呼。 陆少侠虽然是青山弟子,但罗飞羽此人心机深沉,还是小心为妙。” 终于将此事讲完,沈霁转身看向方尘,思索片刻还是沉声提醒道。 “多谢沈姑娘好意,我会注意的。” 大致了解了一番罗飞羽的过往,方尘眸子微微眯起,朝着沈霁笑了笑。 虽尚不明白罗飞羽示好自己,示好青山的目的,但方尘总觉得此人有些古怪,不像是单纯想要获得青山的背后扶持。 “另外,李老,沈姑娘,往后还是叫我陆尘就好,陆少侠三字,听多了实在是羞愧的紧。” 再次抬起头来,方尘便又恢复一开始的温和笑意。 “好的,陆尘,你也不要叫我沈姑娘了,江湖儿女哪用得着那么文雅,叫我沈霁便好。” 看见少年眼中的纯粹,沈霁同样微微一笑,洒脱的说道。 …… 自密林向金环城的道路并不算长,因为与沈霁已然熟识的缘故,一路上听着这位镖局的小镖头讲些稀奇古怪的见闻,很快便到了终点。 与霜寒城身处青山脚下的宏伟古朴不同,因为金环城乃是三座近城之中最靠南的一座,又有着金环镖局这等走南闯北的势力。 这座城池更显市侩和繁华。 金环镖局的旗帜出现在城门口的刹那,过往行人便自发让开了道路,似是因为镖局风评极好,路过的行人大多还会向李老和沈霁打声招呼。 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奇怪那个跟镖局冷冰冰的小镖头有说有笑的少年是谁。 金色的大门,金色的砖瓦,金色的围墙出现在眼前,方尘却一眼便看向了镖局门口那个穿着一身金黄衣袍的中年男子。 好一个金环镖局,看起来真他娘的有钱。 “爹。” 虽然一路上跟方尘谈笑风生,但归家的那刻,沈霁被追杀的那股恐惧感才完全消失,这位有钱人家的小镖头大跑着撞进沈乡的怀抱,泪水涌出,轻轻啜泣。 “好了,霁儿,没事了,路上的事爹都知道了,殷苦已经被爹关在了地牢里,先回镖局里面吧,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以后还怎么嫁人。” 这位自青山走向世俗的镖头,伸手轻轻拍着沈霁的后背,轻声安慰。 自镖局门口响起的声音方尘自然也听到了,于是,少年眸子中陡然掠过几分凝重,沈乡的话虽无意,但却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这一只护送女儿出镖的队伍,虽然看起来只有李老一个六境高手,但实际上还潜伏着一些没有出手的高人。 于是方尘回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从罗飞羽追杀之下逃离的其余十来名麻衣壮汉,果不其然,这当中足有三人呼吸绵长,练武痕迹深厚。 更甚至有一人,眼神中裹挟的幽暗带给方尘的压迫感较之李老更有甚之。 方尘回过头来,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对上沈乡的目光,两人皆是轻轻点头,随后跟着停下啜泣的沈霁向着金环镖局内部走去。 …… 楠木雕琢的桌椅,大夏上好官窑造出的茶器,石柱上活灵活现的玉雕,进入金环镖局堂屋的少年再一次张大嘴嘶叫了两声。 这就是世俗的有钱人吗,真是庸俗的让人羡慕。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九章 天骄据北,江湖有侠 不久后,堂屋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背着沉渊剑器的方尘收敛起眼中的打量,安静地坐在楠木椅上。 独自一人踏入堂屋的沈乡,在见得方尘的刹那嘴角便扯出几分笑意,随后低头看向那一只悬于少年腰间的青玉酒壶。 “许老峰主之姓,青山小师叔之名,许尘少侠?还是说拙峰方尘?” 随后看着少年摇头笑道。 “看来,方尘倒是小瞧了沈师兄和峰内的联系,师弟见过沈师兄。” 闻言,因为下青山后刻意隐瞒身份而自称许尘的少年眸子微眯,随后冲着沈乡笑了笑。 拙峰上三个月的修行,方尘跟随荀留阅读剑经之时,也翻阅了许多关于拙峰的书卷,其上所记载的拙峰历代弟子当中,沈乡也算是极为出众的一员。 若非当年拙峰那场变故,沈乡而今应当也是山中的一位长老。 只是那一场冥海死战过后,不仅拙峰精锐折损大半,许多侥幸活下来的弟子也大多受了重伤。 如方尘的三位师兄,亦如因为修行之路断绝而离开青山的沈乡。 “不愧是峰主大人的关门弟子,不仅得到了沉渊的认可,修为精进也如此迅速。” 沈乡说着坐到方尘身旁的木椅上,颇有些惊叹地打量了一眼方尘背后的那柄古朴剑器,眸中满是欣赏。 “虽然峰主大人并非我的师尊,但按照青山辈分来说,我也应当称你为小师弟,只是我已然离开拙峰,所做的也是不符上宗身份的市侩买卖勾当,便不以青山弟子自居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我继续把你当许尘,而你便叫我沈镖头即可。” 紧接着,这位在金环城一手创立出金环镖局这等势力的大镖头,眸中陡然掠过几分不舍和怅然,转头看着方尘,沉声说道。 “师兄不必如此,师尊在我下山前便说过,拙峰这些年上山下山之人,不论现在如何,今后如何,始终都是一家人。 至于许尘这个身份,也仅是因为方家之事,方尘才不得已遮遮掩掩,但师兄既然是拙峰之人,自家人面前哪有还用假身份的道理。” 虽然走过的路还不是很长,但霜寒城十五载的生活中,方尘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已是炉火纯青。 见得沈乡眼中那抹怅然,方尘自是明白这位师兄还惦念着那座拙峰,不免摇头笑道。 “哈哈,小师弟的话说的有理,果然像邢仞说的是顶好的小师弟,难怪他连这最舍不得的养剑葫都送了出来。 近些日子,小师弟便在镖局内暂且住下吧,我已经联系了金环城内的山鬼,让他们将秘地的消息传递去了青山。 若不出所料,三日之内便会有青山长老来此,负责秘地开启一事。 届时小师弟也可以进秘地寻找一番机缘,毕竟直面整个夜幕,你的实力的确还远远不够。” 听到方尘所言,沈乡眸子一亮,顿时觉得这个小师弟又亲切了几分。 “嗯,秘地这种地方,方尘也十分感兴趣。 至于修为,沈师兄,此番下山一行,方尘却发现,为何同样年岁,山上人和山下人修为差距却如此之大?” 四境修为虽然已经不低,但面对大夏号称足以监察天下的夜幕,方尘自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自然愿意到秘地闯荡一番。 紧接着,少年似是想起了近些日子的几场战斗。 无论是巡查司的司四十几人,还是今日的李老等人,不可否认,同样的年纪,青山上的武者修为都要高过他们太多。 甚至于殷丰十八岁才跨入四境的天赋都被称为了金环城第一天才,这不免让方尘有些疑惑。 “小师弟,人间这一行你还是走的太短。” 沈乡闻言,先是一阵唏嘘。 “世间修行,本就是极少数人的权力。 其实除了接近上宗和神都的那些城池,大部分的地方所居住的还是那些天生就无法修行的普通人。 而能够踏足修行之人,更有三六九等。 下三境的修行,重在天资,亦在功法,还在资源。 所以,小师弟在青山中的修行,见到的都是历经层层选拔后的天骄,修炼的是上宗万年底蕴凝成的剑诀,呼吸的更是九叠剑阵积攒万载的灵气。 所以,师弟的周围,最差的青山弟子,踏入第四境也不会超过两年。” 沈乡眸子中掠过几分追忆。 “但是在青山之外,这些世俗中的城池,更多的却是资质极差,侥幸踏入修炼一途的武者。 就算一些家族有着自己的传承,但最高不过九境武者的遗留,又如何比得上那些站在武道顶端的大能的传承。 更遑论,这些遍布各地的散修武者,没有像九叠剑阵这般吸纳灵气铸就的洞天福地。 如此一来,资质差、功法差、资源差,修炼速度自然比山内弟子慢上太多。 所以,师弟这一路走来,见到的中三境武者在凡俗便可称得上高手,上三境便可纵横四方,而像师兄这般九境修为便已然算得上世俗顶端。 这也是为何,山外之人,不辞千辛万苦,也想要拜入诸方上宗,想要加入皇朝。 资质难改,但功法和资源对上宗而言却并不稀缺。” 沈乡说着转头看向方尘,却见得少年眉头紧皱。 “师弟是在疑惑,为何大夏和诸方上宗不缺资源,却又未曾分给那些因为资源而困囿于修行的散修?” 方尘轻轻点头,诸如青山这类上宗,在方尘看来其实并未对山外散修有太多门户之见。 既然连驮碑峰上的剑九绝学都能分享给天下,那么为了剑道兴盛,为何又偏偏不曾传出一些剑诀或者资源供给更多剑修精进剑道。 或者如大夏这等君临天下的君主,四方滨土皆为臣子,又偏偏不曾给散修更多的成长空间,难道神都之外便不是大夏子民? “唉,小师弟,天下布武自然是一件武道中人皆渴望的盛况,但太多外力的阻碍,使得这一盛况永远都只能是渴望。” 于是,沈乡轻轻一叹,便又再向方尘解释道。 “小师弟,不是上宗为了保持地位压制散修,也不是大夏不愿给散修一个环境,而是这座天下之外尚有大敌,世间的资源也只能分给那些足以对抗大敌的天骄。” “师兄是说,北方的妖族?” 闻言,方尘微微有些明悟。 “大半是这个原因。 隔着冥海之外,以戮夏城为首的妖族天下,从来都未曾放弃过对我们的侵蚀。 这些年来,大夏和诸方上宗虽然吸纳了天下大部分资源,但从上宗走出的修炼不俗功法的天骄们,却鲜少有人在这座天下以武逞威。 他们都去向了青山北边,随后又有着大半永远的留在了北边。 对于两座天下的对垒而言,一百个九境之下的武修,也比不过一个九境之上的登峰境修士对战局的影响更大。 所以,诸方上宗才只好从天下选拔最优秀的天骄,给他们最好的资源,最强大的功法。 随后,去迎接最强大的敌人。” 似是因为北方那座战场给这位大镖头留下了太多难以磨灭的记忆,沈乡提及戮夏城时,言语中竟是带上了些许颤音。 “青山据北,也是整座天下据北吗?” 方尘闻言,似是也明白了为何大夏巡查司的官员也仅有三四境的修为,那些流寇和镖局之人,也多是初涉修为的下三境武修。 真正的强者都在北方,也只会在北方。 于是,少年有些沉默。 “小师弟,青山的传信,和神都内那座天星楼的观象,都说明这是一个大世,而人族天下的大世从来也是妖族天下的大世,大夏和诸方上宗据北,而青山更是当中的核心。 青山的剑,从来都是以妖血作为真正的开锋,沉渊千年前染妖皇血归青山。 那么千年后,师兄也等着小师弟握剑斩妖皇的一天。” 似是察觉到了方尘的心绪变化,沈乡笑着拍了拍这位小师弟的肩头。 这位被拙峰最为重视的少年,总会有一日斩出惊艳天下的剑气。 定然不止一座天下。 …… 作为金环城的第一势力,金环镖局在方尘眼中,除了富丽堂皇之外再难有其他词语形容。 与沈乡的一夜交谈过后,方尘便在此处安稳修炼了一日。 已是第二日晌午。 换上一身淡紫色练功服的沈霁,右拳轻轻敲打着左手,在方尘的门口来回踱步。 直至少年推开房门。 “许尘,你总算修炼完了,青山的长老已经到了,再过半柱香便要去往秘地所在,爹让我来通知你。” “嗯,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因为北境战场一事,肩头本已肩负方家血仇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再次给自己扛下来一符重担,于是,这一日,方尘几乎是不间断的苦修。 听见沈霁在门口的踱步声,方尘大抵已然知晓青山长老到了,所以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后,便拿着沉渊走出了房间。 或许是完全继承了那个从北境归来的师兄的英气,每每遇见沈霁,方尘都觉得她极像那些青山师兄弟说过的,江湖上惩奸除恶的女侠。 所以,跟着沈霁并肩走向堂屋的少年,微微一笑。 戮夏城的妖,就该是自己这些上宗弟子的责任,而天下的那些如沈霁一般的江湖儿女,就该在江湖恩怨中做那说书人口中的侠。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章 黄泉彼岸,曼殊沙华 金环镖局的堂屋内,除了后来的方尘和沈霁之外,还有三人。 大镖头沈乡,三镖头苏轮,以及穿着青山长老长衫的古正。 “霁儿,你先去通知镖局内那些武者,我等稍后便会出发,让他们做好准备。” 见得方尘和沈霁来此,沈乡朝着两人微微点头后,便示意沈霁前去整理此番人手。 “小师弟,不过两日不见,未曾想到你我又在此处相逢。” 随着沈霁离去,堂屋之内剩下的四人中,古正摇头一笑,却是看着方尘说道。 “方尘也未曾想到,此番下山的竟然会是古师兄。” 闻言,方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金环镖局的三镖头,随后才转头看向古正。 这位拙峰负责教导新弟子的长老,乃是与荀留等人同辈,算是方尘这个拙峰小师叔的师兄。 “苏轮见过小师叔。” 随着古正与方尘打过招呼,一旁金环镖局的三镖头却是紧接着向前一步,冲着方尘行了个剑礼。 于是,少年微微一愣。 “小师弟,苏轮乃是青山暗宗山鬼中的一员,这一年来按照暗宗安排蛰伏金环城,按其师承辈分,的确应当称你一声小师叔。” 见得方尘面露疑惑,古正却是兀自点了点头,看着有些窘迫的方尘哈哈大笑。 …… 随着青山派出长老到此,早已有所准备的金环镖局,很快便聚集好了人手。 按照古正所说,青山当中不缺传承和资源,新入门的弟子又多在积攒底蕴,冲击境界,所以此番并未派遣更多武修来此。 至于古正的到来,则是因为秘地当中的情况难以捉摸,以金环镖局的实力难免会遇见无法对抗的危险,所以才需要一位九境之上的武修压阵。 而拙峰的教习长老古正,便是跨过九境高楼之后的,登峰境巅峰大拿。 金环镖局此次除了范乡等人,还派出了三位武修。 其中一人乃是金环镖局隐藏的七境高手,另外两人则是五境武修。 有了登峰境的长老同行,古正御剑携人之下,不出小半个时辰,一行人便赶到了金环城以南的那座城池。 断魂城。 城主府。 作为青山辖制范围内的城池,断魂城内的第一家族也是断魂城城主所在的刘家,这些年来借着青山之势发展的极为迅速。 家族中竟是已然有了第七境的江湖高手刘苍,还有着一位天资不俗的少家主刘沛。 见得古正御剑来此,早已恭候在院内的刘家嫡系皆是弯腰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吾乃是青山长老古正,此次断魂城秘地一事由我来为诸位压阵。” 自剑元倾注而扩大的剑身之上纵身跃下,古正抬手收起剑器,无视了四周武修眼中的敬佩和艳羡,看着刘家的主事人刘苍说道。 “刘苍拜见古长老,秘地入口正在这方城主府大院之中,诸位请随我来。” 作为青山辖下势力,刘苍很明白青山剑修的性子,所以并未多说那些阿谀巴结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领着众人向院子深处走去。 “断魂城存在的历史及其久远,而且一直是一座平庸的小城,所以这些年来青山剑仙和大夏官员都很少对这里投注太多的目光。 半个月前,城内灵气突然骤增,老夫虽察觉到不对劲,但因为无法寻找到源头,灵气增加对武修而言也是好事,便没有太多在意。 直至三日之前,城内那些原本境界低微,但在凭借着暴涨的灵气突破境界的武修,身体突然出现异常。 甚至于根基较差的几人,出现了无法控制体内武元,五脏衰竭腐朽的症状,老夫这才发觉此事的严重性,急忙联系沈镖头将此事告知青山。 此处,便是三日前便随着异状出现的井口,据老夫探查,这井内无水,但幽深不知几何,很可能是一方通往他处的空间阵法。” 刘家嫡系缓缓散去,刘苍和一位青年领着众人来到了院子深处的一口井旁,这位刘家的七境高手,在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井口时,眸中明显地浮现出几分忌惮。 古正闻言面色不见丝毫变化,缓缓走到井口一旁,右手并指作剑,一缕精炼的剑元自指尖溢出,落于井中。 闭眸片刻。 “刘苍猜的不错,此处的确是一方空间阵法,而且连接之地灵气颇胜,但却带着一缕阴柔之气,想来城内的那些武修便是这几日的修炼中吸收了太多阴气,这才会出现修炼异状。 你派人去城内丹坊知会一声,多备一些玄阳丹给那些修炼异常的散修,服丹后三日不得吸纳城内灵气修行,体内阴气化去后便再也无恙。” 古正睁开双眼,负手而立,似是根据那一缕剑元的去向感知到了井下的大致情况,转身向着刘苍叮嘱道。 “是,老夫马上派人去办。” 闻言,恭候一旁的刘苍立马点头,走到院子拐角处向一位家丁吩咐此事。 “按照我刚才的观察,此地通向的应该算是一方秘地,但这秘地恐怕很不简单。 所以秘地虽然可能会有机缘,但境界低微者很可能出事,除了我们几人,刘家中三境往下的修士便不用来此了。” 古正再次观察着井口片刻,九边井口之上所雕钻的繁密花纹,状若阴司,看起来便极为渗人,所以,便又向着刘苍说道。 “是,既然如此,刘家此行便由我和沛儿进入秘地吧,至于沈霁姑娘和这位少年——” 听到古正所说,对这方黑黢黢的井口早已熟悉的刘苍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便伸手屏退了方才带进来的其余刘家精锐。 随后又转头看向颇为年轻的沈霁和方尘说道。 “我要进去,我前几日已经突破了第四境。” 刘苍话音刚落,沈霁便偏过头看了方尘一眼,随后马上大声说道。 “许尘亦是第四境,不牢刘老前辈费心。” 与古正等人商定过后,决定在外面依然沿用许尘这个虚假身份的方尘,闻言同样笑着拱手说道。 “四境吗,可是——” 见得两人如此年纪已然皆是四境,刘苍眸子一眯,却是沉声欲要再次劝道。 “刘兄不必担忧,霁儿和许尘有我等照应,不会出事的。” 大抵知晓方尘和沈霁性格的沈乡,自然明白已经到了此处,是不可能让两人离开的,不免向着刘苍笑着点了点头。 见得沈乡开口,古正也未反驳,刘苍眸子微微一闪,也不再多言。 “稍后我会以剑元稳固此间阵法,届时你们跟着我跳下井口便可直通秘地,诸位,都小心点。” 立于井口旁的古正,在众人确定好进入秘地的人选后,眸子不着痕迹地与方尘对视一眼,紧接着双手向着井中接连打出数道剑元,随后纵身跃下。 “霁儿,你和许尘先下,我们殿后。” 紧随其后,沈霁和方尘跳入井中,金环镖局的其余三位武者和暗宗苏轮也进入秘地,沈乡这才转头来看向刘苍两人。 “沈镖头先请,既然是断魂城之事,理应由我爷孙二人最后。” 察觉到沈乡眼中意味,刘苍不等其开口便抬手说道。 闻言,沈乡视线扫过刘苍两人,眸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随后轻轻点头。 “沛儿,这秘地恐怕危险不小,但相应的机缘也不会少,所以进去后你一定要小心,性命在前,机缘在后。。 另外,若是有可能,你还是尽量和沈霁那个丫头打好关系,虽然那丫头天资不及你,但从此番看来,青山与金环镖局的关系之密切还远在北岭传言之上,那丫头这些年应当享受了不少青山的资源,这才如此轻易的突破了中三境。 当然,若机会得当,你我二人也可以做了那个叫许尘的小子。 沈乡膝下无子,我观他对那小子的态度,应该是将其当做了金环镖局的接班人,若是你能够宰了许尘,又得到沈霁那丫头的青睐,往后金环镖局也定是刘家囊中之物。 那时候,借沈乡和青山之势,你再突破上三境,我们刘家或许可以真正成为北岭数得上的大家族。” 确认沈乡也跳入井中,刘苍拉住身前正欲进入秘地的刘沛,压低声音向着这个刘家近些年来最有天赋的后辈说道。 闻言,年仅十八便已然突破第五境的刘沛轻轻点头,眸中同样掠过几分如刘苍一般的狠戾。 …… 一行人进入秘地。 出乎意料的,沿着井口那方空间阵法进入此地的方尘等人,入目并无任何异常。 甚至于因为此地遍地青草红花,四周河畔杨柳依依,唯有一处小小的茅草屋坐落河边,看起来犹如人间仙境。 走在众人最前方的古正,眼中同样掠过几分诧异,但也正因为此处景色出乎意料,古正眼底凝重更甚。 事出反常必有妖。 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青草,方尘抬起手来,甚至能够闻到掌心的青草芳香。 一时间难以辨明此方秘地真相的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便纷纷迈开步子向着远处那座茅草屋走去。 停留在屋前三丈开外。 踏入修行一途的武者,往往行事格为谨慎,此方秘地中唯一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的便是这茅草屋。 也正因为此,没有人急着推开这草屋。 于是,古正和沈乡等人开始思索着秘地的可能性。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过去,注意到小河旁开的格外艳丽的红花的古正,心底陡然泛起几分明悟。 但不等其开口,簇拥的人群边沿,金环镖局一位五境武者总算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四处逛逛,于是迈开步子转头向着身后走去。 也就是这一刹那,古正陡然爆喝。 “曼殊沙华,这是被遮掩的彼岸花,黄泉路上莫回头,小心!”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一章 尊者陵墓,彼岸遐思 黄泉路上莫回头,一切回忆当虚渺。 青山那些古老卷轴当中,关于彼岸、奈何、黄泉都有一些模糊的记载。 传说遍地长满花叶不相见的曼殊沙华的黄泉路上,往生者能够看到那些常人不可看见的诡秘之事。 而一旦被这些诡秘之事吸引心神,往生者在走过黄泉路后再回头,因果不断便会沾染诡异,从而无法转生,一切烟消云散。 在古正终于窥破幻象,察觉遍地红花乃是彼岸花后,这位青山剑仙陡然握剑,向着远处的茅屋斩出一道汪洋剑气。 气浪席卷天地。 那一座看起来本该是触之即倒的茅草屋,在古正高居山巅境的修为下,却是不见丝毫晃动。 茅屋外陡然席地而起的冗杂阵纹交错当中,古正这一剑的剑元,竟是被肆意拆分切割,向着四面八方胡乱散去。 与此同时,引起这一连串变故的那位金环镖局武者,在回头的刹那,似是便窥见了大恐怖。 在众人方才注意到他的那刻,这位世俗中已然算得上一方高手的第五境武修,已是满脸惊惧,双手胡乱在身前挥动。 那双不知何时彻底化作一片墨色的瞳孔,更是不断滑落鲜血,将脚下的彼岸花晕染的更加鲜红。 “陆仁甲,快转过头来!” 站在那位异常武者身侧的,是金环镖局另一位五境武修陆人已,也是第二个察觉到身侧异状的人,于是,陡然大喝。 陆人已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拉回转过身子的陆仁甲。 但伸出的手尚未触及陆仁甲,那具原本仅是瞳中泛血的身躯,陡然浑身如干枯树皮一般皲裂,随后血肉消失,空余白骨。 伸出手去的陆人已哪怕修为已然不俗,突然见到这等状况还是心底一惊,那只原本伸向陆仁甲的手掌并未拉回同伴,而是因为收回太慢,揽住了那一具苍白骨架。 骨架在其掌中化作飞灰。 不敢轻易回头,但仍旧察觉到如此一幕的诸位,皆是面色一沉。 “此地,应当是一座陵墓。” 伴随着古正此话的是一连串沉闷压抑的响声。 四周杨柳飘散,青草化作白灰,阴风呼啸,天色骤沉。 脚下红花伪装散去。 遍地皆是彼岸花。 “尘世魑魅,擅闯吾主断魂尊者墓者,杀无赦!” 以及一道格为刺耳的尖锐叫声。 巨大的阴影自昏暗的环境中四处游曳,心底越发沉重的方尘等人聚集在一起,注视着那道逐渐靠近的阴影。 “古长老,此地当真是尊者之墓?” 似是那道阴影咆哮出的几个字实在太过吓人,刘苍那张苍老的脸上陡然泛起几分惊惧,冲着古正询问道。 “断魂这个名号,至尊榜上倒是未闻,是或不是,现在我也不好判断。 总之,此墓不可小觑,但墓便是墓,活着再强,死后又能如何逞威。” 一手握剑一手负后的古正,虽然在听闻尊者二字时眉头微微有些凝重,但青山的剑尖之前,从来未曾有过畏惧二字。 所以,察觉到四周浓重阴气的古正,在认定此间墓主大概率是一位邪修过后,冷冷一笑,竟是纵身飞掠而出。 握剑,欲斩墓守。 于昏黄天地中游掠的阴影,似是一直注视着方尘等人的动作。 见得气息最强的古正握剑斩来,那只伺机而动的墓守,双瞳陡然映射出璀璨红芒,如若钢铁浇筑的双爪凌空直拍而下。 剑器与兽爪相交,一股凛冽气浪四散。 方尘等人脚下彼岸花微微晃动,遍地白骨腐朽铺就的半尺白灰乘风而起。 遮掩天幕。 一切模糊不可见。 灰沙散去。 闭眸片刻的方尘睁开双眼,视野之中的一切再次发生了变化。 古正、沈霁连同进入秘地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在方尘身前的是一条不知长有几许的雪白石道。 看起来前路一片模糊的石道两旁,开满了鲜红如血的曼殊沙华。 苍凉,死寂,但却艳丽。 方尘眯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旋即伸手握住沉渊剑柄,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 黄泉路上不回头,那若是一直向前呢? 会有彼岸吗? 一步踏出,方尘脚下竟是隐有粉尘喧嚣而起。 遍地白骨路。 火照彼岸花。 就这样一步步向前,时刻绷紧精神的方尘不知道走出去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至背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尘儿。” 少年整个身子都微微一颤。 “尘儿,怎么,嫌弃陈伯这个老瞎子了?” 一如三个多月前陈剑声最后一次与方尘低语,那一道足足陪伴了方尘十五载的声音,竟是带着七分让方尘无法抵御的悲伤和苍凉。 方尘死死按住沉渊剑柄,数千年前那位巅峰剑仙遗留的剑器似是察觉到了主人心绪,剑身之上逸散出几分剑气萦绕在少年四周。 心绪渐渐平缓。 “陈伯,是尘儿无能,没有天赋,也没有给你希望,才让你一位剑甲在土院内守了我整整十五年。 但是,尘儿现在总算握住了剑,陈伯记挂了十五年的方家血仇,尘儿定会为方家,为您,向这天下讨一个公道。” 背后那位“陈剑声”的呼喊声仍在继续,甚至愈发苍凉,但方尘眸子却缓缓坚定,手中剑器愈发平稳。 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绝不会有如此卑微的气骨。 …… 方尘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方尘,来啊,快活啊。” 身后不知何时,两只娇嫩玉手陡然搭在少年肩头,两团柔软在方尘背后肩胛缓缓摩擦,披散着青丝的沈霁将半张脸贴在方尘耳畔。 吐气如兰。 十五年未碰女色的方尘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间身子一麻,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一具完全缠绕在方尘身上的娇柔玉体,似是察觉到了方尘的身体变化,本来英气的面庞眉间却添三分媚意,缓缓将那张颇觉诱惑的小脸凑到方尘身前。 “方少侠,来啊。” 沈霁说着将脸缓缓靠近方尘,玉舌轻抵唇间,缓缓向着方尘吻去。 “沈姑娘,对不住了。” 眼看着那双满是媚意的眸子愈发接近,方尘不由得咬了咬舌尖,浑身猛地一个激灵,随后抽出沉渊,朝着沈霁狠狠斩下。 烟消云散。 视线中那具不着寸缕的身体消失,方尘红着脸收好沉渊,眯起眸子打量一眼四周,随后一步踏出。 天旋地转。 与墓守缠斗的古正,握剑走向茅草屋的范乡,以及神情各异坐在白骨灰尘当中的众人一齐浮现眼帘。 方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迈开步子向着沈乡走去。 “小师弟,与古师兄缠斗那只墓守,应当也是山巅境巅峰的妖物,但因为此方秘地的阵法加持,那妖物能借阴气作战。 虽然古师兄借剑气之利暂时还能压制墓守,但继续拖下去恐怕迟早会落入下风,所以我们得尽快破坏此间大阵的阵眼。”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显然没能逃过沈乡的耳朵,见得第二个自彼岸花环境走出的人果然是自己的小师弟,沈乡先是微微一笑,旋即才看向那座茅屋沉声说道。 “师兄是怀疑这秘地的阵眼在茅屋之中?” 知晓四周其余人都还沉睡于彼岸花的幻境,方尘也没有再隐藏身份,而是直接向着范乡问道。 “凡大墓所在,阵眼一般都为墓主之棺,但此间秘地并未明显的棺材,所以最有可能的地方应当便是这间茅屋。” 沈乡闻言,先是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四周,随后才又将视线移向那方唯一有些异常的茅草屋,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便尽快破开阵眼吧。” 昏黄的空间内,的确如沈乡所说,唯有这间茅草屋较为特殊,所以方尘也不再多言,握住沉渊便与沈乡一齐靠近草屋。 只是不等两人走近,那一方草屋中陡然有一道黑影疾速掠出,直奔沈霁而去。 “混账!” 突然掠出的黑影,自然躲不过就站在草屋前不远处的沈乡的视线,见得那黑影的目标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沈乡顿时怒不可遏,拔剑直追而去。 一人一黑影便又缠斗在一起。 见状,方尘亦是转身紧握剑柄,走近茅草屋。 与方才古正出剑时引出的强大阵势不同,随着方尘握剑一步步的接近,茅草屋却无任何变化。 直至少年伸手推开屋门,那一方本就摇摇欲坠的草屋陡然倒塌,而遍地茅草当中,却不见那尊本应横亘于此的棺木。 “小师弟,那阵纹所在是这虚幻人影,若不出所料,这人影便是此间墓主的残魂,这也证明了这大阵的阵眼的确在棺木之上。” 茅草屋的倒塌自然也被古正和范乡察觉,随着与黑影正式交手,范乡也明白了古正出剑时阵纹从何勃发,不由得朝着方尘提醒道。 闻言,方尘眸子一闪,便撤离茅草屋,开始在秘地中四处寻找阵眼棺木。 而沈乡话落的同时,尚余几分灵智的墓主残魂似是察觉了什么,嘴角陡然扯出几分危险的弧度,阴气加持之下竟是接连逼着沈乡后撤数步。 直至两人堪堪退到沈霁等人边缘,这道墓主残魂方才伸手猛然一拍,一道漆黑流光陡然射入刘沛体内。 于是,刘家的天才少家主,睁开了漆黑如若深渊的双眼。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二章 只出一剑,只需一剑 凡天下阵法,皆有阵眼所在。 而破阵最简单的方法,即是破开阵眼。 握住沉渊剑柄的少年,在确定那座茅屋中没有棺木之后,立刻握剑向着身侧掠去。 因为墓主残魂的出现,此间大阵阴气几乎是有大半,顷刻间便汇聚于那道虚幻人影之上。 这道原本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气势跌至谷底的残魂,原本不过九境的气机,也因此而暴涨到半步山巅。 彻底压制住了沈乡。 因为秘地阴气的骤然活跃,天空之上,与墓守鏖战的古正,原本澎湃肆意的剑气,也被浓重黑雾遮掩,唯有金石相碰的铿锵之音,还宣告着两人战势的胶着。 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便是破阵。 而破局者只可能是方尘。 因为墓主残魂所行处即为阵法中宫,大阵原先如黄泉彼岸的诡异已然消失,方尘一人在辽阔的秘地中四处游掠,但入目所见尽是白骨铺就的山水桥梁。 并无那尊墓主棺冢。 少年脑海中开始不断回想青山那些古老卷轴中的记载。 此方墓主既是以大阵模拟通往阴间的彼岸黄泉,那么他设立此阵的目的一定与生死有关。 而墓主已死,那么他的目的只可能是复活,或者重生。 山内那些古卷中所载,走过黄泉路,跨过彼岸花,下一站便是奈何桥。 黄泉路上莫回头,奈何桥上等三年。 奈何桥便是真正界定生死的界限。 而不愿由生入死的此间墓主,他的灵棺很可能便是在那座桥梁之上。 真正的生死交汇之地。 方尘抬头,视线移向那条从入秘地时,一直极为平缓,甚至不见丝毫波澜的大河。 完全由血水盈满的河内,时不时有着森森白骨沉浮其上,腥风扑面。 阵法模拟而成的忘川河。 方尘握剑跑到河边,沿着河道一路往上。 直至视线中出现了一座青石大桥。 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干枯的女子尸身,桥东为男,左阴右阳。 桥面中央,一尊半掩的棺木静卧。 奈何桥,阵眼心。 少年抽出沉渊。 身后却有拳风袭来。 那一位被此间墓主以阴气唤醒的刘沛,眸中不再是常人具有的亮色,而是一片漆黑。 如坠深渊。 抽剑而出的方尘,察觉到身后拳风的刹那,便反身挥剑斩出。 但这位刘家数百年来最耀眼的天骄,却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向着身侧一闪,身子如若游鱼一般掠行至方尘身侧,双手并握擂拳,朝着方尘狠狠砸下。 一切太过突兀,方尘仓促之间已然来不及抵挡,左臂下意识地抬起,却又随着刘沛拳风径直落下。 本就踏足五境的刘沛,在被墓主控制之后,出拳时竟是裹挟着三分秘地当中阴气。 那一拳擂下,如槌撞钟的澎湃气劲陡然砸在方尘臂膀,随后肆意倾泻在少年胸膛。 方尘被这一击击退数步,张嘴即是一口鲜血喷出。 眸中唯有杀戮的刘沛嗅到这血腥气息,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央顿时浮现出一点猩红,随后一步踏出,继续朝着方尘出拳。 胸口传来的延绵痛意,于寻常人而言可能已经难以承受,但剑崖之上足足以剑气入体磨砺了三月的方尘,却是反而被激起了一股狠戾。 于是沉渊再扬,少年出剑。 因为阴气的加持,刘沛虽修为仍然止步五境,但气力和速度却依然有了几分中三境巅峰的模样。 出拳可闻破风拳音。 于是,那两只肉拳轮番朝着方尘砸下,握住沉渊的少年竟是一时有些难以抵挡。 剑气四溢,却偏偏难以触及刘沛。 于是,青山小师叔第一次对自己的剑产生了怀疑。 …… 昏暗的秘地当中,沈霁等人依旧沉睡于彼岸花勾起的幻境。 不知何时已然抽出剑器的沈乡,则在与墓主残魂的打斗中愈发落入下风。 十几年前那场北境大战过后,断绝武道之路的沈乡,修为一落再落,最后堪堪维持在九境破门。 若将一境划分为三个小境界,初入、大成、圆满,那么休养了这么多年,沈乡的修为境界也只是恢复到九级大成。 远不及墓主残魂的半步山巅。 九境与山巅境虽仅是一境之差,但其间实力差距却如若天堑。 世间那些武修大半都将此关的突破视作最难。 握剑不断挥斩的沈乡,虽然因为青山剑气的无匹杀伐和正气剑意,对墓主残魂这类邪修有所克制,但修为的差距,仍使得这一战太过艰难。 那一柄青山传承剑器之上每每咆哮而出的剑意剑气,在与墓主的阴气武元碰撞当中,总是先行散去。 金色衣袍上已然尽是切口。 碎布飘摇,衣襟带血。 半空之上那大片浓密黑雾当中,铿锵之音不绝于耳,黑雾在剑气切割之下四散开来,却又以更快的速度汇聚而去。 青山拙峰的教习长老,古正这些年在山巅境已然沉寂了太久。 九境之后的三大境界,山巅,生灭,至尊,每一步的踏出对九境之上的大修士而言都极为艰难。 握剑已有数十载的古正,这些年每一次在青山传剑,便会从头再走一次剑道,每一次冥海出剑,则会再向前推出一段剑道。 但距离生灭境那一次质变还有很长的距离。 在这座大墓中盘亘不知多少岁月的墓守,其外形看起来很像是身具妖族天下腾蛇血脉的高贵妖兽,但此间阴气的常年侵蚀,明显的使得这妖兽发生了一些不知名的异变。 那一对翼如钢刃的漆黑双翅膀,其上缭绕着浓重以至于肉眼可见的阴暗气息。 墓守的每一次振翅,便有万千阴气夹杂着武元凝刃啸出。 与剑气相遇,碰撞出四散气浪。 …… 奈何桥的不远处,被刘沛一步步逼退的方尘,手中沉渊不断扬起而后落下。 但剑刃所向,却仍是难以触及刘沛。 四境与堪比六境的速度相比,实在相差太多。 拙峰老峰主在弟子承剑的那一天曾经说过,执剑者,剑尖之前总会有难以匹敌的对手,让人心生无力,从而消磨剑心。 下山不过数日的方尘,却没有想到自己遇见的第一个这样的对手,会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刘沛较之自己年长两岁,境界也更为高深,但成为青山弟子的那刻,方尘便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同辈。 青山的剑,不该折于同辈。 尤其是沉渊。 握剑一退再退的方尘,脑海中似是想起了邢仞教导自己剑术的一幕幕。 世间剑修,从来都是由繁到简,再由简到繁,邢仞偏偏不认同这一点,在他眼中,一切都该只是一剑,简单的一剑。 只出一剑,也只用一剑。 所以,拙峰上术之一楼的修行,方尘只是握剑,一剑一剑的朝着紫铁木出剑。 通过每一次出剑感知体内剑元的流转,感知剑器划开空气的细微幅度。 随后一次次回忆调整,直至出剑便有资格收剑。 邢仞在教导方尘剑术时曾说,当初他三境之时只用一剑便可斩断紫铁木。 对于这句话,方尘开始是有些不信的,后来则完全不信。 因为方尘一剑斩断紫铁木,是在突破四境的那天,而跟邢仞这位师兄呆久了,方尘的性子也出现了潜移默化的改变,他自信邢仞的天赋不可能超过自己,所以不可能在比自己境界更低时斩断紫铁木。 而后来彻底不信,则是因为三师兄告诉自己,八师兄从来只会吹牛,当初他们教了他很久的剑,可那小子却直到六境才真正悟剑。 但说到,两人都是一剑断木的天才剑修。 方尘后撤的脚步缓缓止住。 少年双眼紧盯着剑身,拙峰那片密林中,挥剑砍断紫铁木的身影和方尘逐渐重合。 于是,方尘双目陡然圆睁,挥剑如坠青天。 身前的刘沛,终于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那一柄在青山沉寂数千年的剑器沉渊,原本拥有的就是最为坚韧不屈的剑意,而方尘此时的不服输,与之恰好契合。 所以,剑落之时,如龙剑气骤起,方尘四周,剑心趋于平静后的剑道第一楼,对剑术的掌握完全体现出来。 剑身如臂指使。 刘沛终于生生受了第一剑。 随后,方尘收剑转身,向着奈何桥上那尊棺木蹒跚而去。 剑术的术之一字,从来都是杀人技。 而杀人,从来也只需要一剑。 秘地其余两处剑气激荡之地,古正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沈乡苍白面色上泛起几分笑意。 青山的小师叔,他们的小师弟,术之一塔竟是已然登楼。 被刘沛拳脚击退数丈的方尘,收剑之后,步子走得格为缓慢。 那些拳脚在少年身上留下的痕迹,使得方尘嘴角仍然残存着血迹,左腿抬起时微微颤抖,而其扛住刘沛一拳的左臂更是不断颤栗。 而在其身后,刘沛眼中漆黑墨色总算散尽,滚烫鲜血自这位刘家第一天才喉间汩汩流出。 伴随着刘沛的倒地声,方尘就这样拖着一深一浅的步子走到了棺木之前。 半掩的棺木当中,一具身着黑袍的男子尸体安静的平躺其中,不知是何材料打造的灵棺散发着迷蒙的雾气,使得男子样貌隐约模糊不可见。 于是,大致确定了这灵棺便是阵眼的少年深吸一口冷气。 再次举剑,欲要破棺。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三章 青山的剑,青山的仙 秘地当中,似是方尘举剑欲破阵眼的举动被所有人同时察觉,古正和沈乡几乎是立刻斩出道道更为凌厉的剑气。 颇有默契地为小师弟拦住墓主残魂及墓守。 剑气划过双翼,墓守那双猩红的眸中陡然泛起几分怒火,这只灵智丝毫不逊色于常人的异兽,显然很明白阵法被破对自己和主人意味着什么。 于是,陵墓之中,天边阴气骤然汹涌,墓守嘶吼着啸出一声如若牛吟但却更为刺耳的声音,双爪之上泛起冷光,振翅杀向古正。 兽爪与剑器相交,大阵阴气赋予墓守的滂湃气劲,使得古正在这一爪下凌空后退出足足十数丈。 但剑身四周缜密剑气,仍是紧紧拖住墓守。 自知无法摆脱古正,墓守眸中掠过方尘举剑的身影,不由得烦躁着挥翅甩出更多阴气聚成的气刃。 墓守脚底,沈乡虽然无法压制墓主残魂,但青山剑气的无匹杀力仍使得墓守不敢轻易后撤。 但与墓守不同,这具虚幻的黑袍人影,那双深暗的眸子中却全无担忧。 似是根本不在意方尘出手破开阵眼。 握剑对敌的沈乡,自是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号称断魂的所谓至尊残魂,并未对方尘的举动产生丝毫情绪波动。 虽然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而今已然没有其他破局之法,沈乡看着蓄力已久,剑身将要落下的方尘,心底只能祈祷这个小师弟再给大家带来惊喜。 …… 灵棺之前,依靠沉渊撑着自己缓缓站直的方尘,窥见这方棺木的刹那,便知晓自己五境修为实在难以斩灭身前的一切。 所以,少年选择了高举沉渊。 但不是如沈乡所想的那般蓄力,而是为了调动元海内那道游曳的剑意。 青山剑崖上悟剑之时,方尘在剑元诀的修行中,意外地残存了一缕剑意未曾被剑元之体吸收。 而后剑岭承剑之时,那道漆黑剑意在吸纳了剑岭山巅的那些游离剑意后,陡然壮大几分。 天上剑仙那一缕雪白剑意入体后,更是在方尘气海当中引起异变。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当雪白剑意与漆黑剑意在方尘体内相遇,两个站在不同时代的巅峰剑仙遗留的剑意,交错成为一条阴阳鱼。 随后开始吸纳方尘的剑元壮大鱼身。 虽然不知道这缕剑意究竟有着何等威力,但在方尘看来,数千年前那位沉渊老剑仙遗留的剑意,再怎么也比这个所谓的断魂尊者强。 腹中那方剑道元海在方尘心神牵引之下,缓缓激荡,那一缕如若游鱼般的漆黑剑意,似是感知到了少年此时处境,竟是微微颤动着凝成剑形。 随后如风卷残云般将方尘元海中所有剑元一扫而空,但还不够,那一缕剑意似是觉得区区四境的剑元远不足以让其大发神威。 于是漆黑剑意在方尘经脉中不断掠行,如鲸吞蚕食般掠夺完少年经脉中所有剑元。 因为剑元自体内散尽,握剑的方尘只感觉身子一虚,不免微微一颤。 于是,站在极远处的那道墓主残魂,总算露出了第一个表情。 不屑,以及鄙夷。 但紧接着,便化作凝重,惊诧,以及难以置信。 在刘沛身死之后,那具倒地的尸身,不消半息便如一开始的陆仁甲般,血肉消融,白骨成灰。 而无人可以窥见的地方,那些血水化作星星点点的红芒,飘散向那尊棺木。 于是棺木四周,血气夹杂着阴气凝成一圈虚幻光幕。 若按照墓主残魂的自信,或者是古正第一次出剑的试探,此方阵法汇聚而成的那处守护灵棺的光幕,非山巅境武修全力一击无法破除。 这也是为何墓主残魂丝毫不在意方尘出剑的原因,此处秘地当中而今的所有人,除了古正以外,无人有此能力。 哪怕依旧沉睡在彼岸花幻境中的所有人都醒来,加在一起也不行。 但很可惜,握住沉渊的少年偏偏是一个意外。 那一缕吸纳了方尘体内所有剑元的漆黑剑意,在沿着经脉游曳至沉渊剑身后,陡然啸出一声清越剑鸣。 剑元还不够。 于是高举的沉渊之上,陡然散发出一股莫名吸力,那一缕剑意所站之高,导致这吸力下,无任何灵气可以抵御。 秘地当中,几乎是刹那便有不下半数灵气夹杂着阴气聚集在沉渊四周。 伴随着剑器一起落下。 握剑的方尘第一次感觉到手中剑器是那般沉重,也是那般肆意。 剑气如江河一般倾泻于光幕之上,一如风雪滚龙壁。 老剑仙如持沉渊再临人间。 那一层在墓主残魂看来本该牢不可破的光幕,在如此剑意剑气下,竟是只坚持了不到一息。 光幕碎裂散去。 数千年那位沉渊剑仙的剑意之高,顷刻剑便将灵棺冲散成灰,剑气席卷至墓主尸身。 这具所谓的尊者尸身,身体之上几乎是霎时便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剑痕。 漆黑的血液沿着黑袍缓缓浸出。 “不!混账,本座定要将尔等挫骨扬灰!” 剑落和墓主残魂的面色变化都只是一瞬,待得奈何桥上剑气散去,一声怒不可遏的爆喝紧接着传出。 阵法的破灭,秘地当中阴气随之开始消散,殷红如血的彼岸花开始衰颓,墓主残魂和墓守的气势也开始下降。 察觉到这等变故发生,墓主残魂那双虚幻的眸中更是泛起滔天怒火,又是一掌将沈乡逼退之后,便转身向着方才苏醒的沈霁等人掠去。 接连两掌拍出。 彼岸花的衰颓,幻境陡然破灭,但心神在虚幻空间沉寂太久的四人,境界稍低的沈霁和陆人已明显回神更为缓慢。 所以,墓主残魂的两掌便是向着他们袭出。 本是身处沈霁身前的金环镖局那位七境武修,卢仁斌见得这一掌之上缭绕的武元,竟是一咬牙将沈霁拉开,双臂交错身前,替她生生受了这一掌。 与此同时,原本盘坐在地的刘苍,几乎是在这掌印靠近的瞬间,眼角便不自然的一颤,双腿一蹬便自陆人已身旁闪开。 高居半步山巅实力的墓主残魂接连两掌之下,陆人已根本来不及反抗便被拍成一团血雾,卢仁斌哪怕是以七境修为全力抵御,仍是被这一掌直接打碎双臂,掌印击穿胸膛,将其残破身躯在遍地苍白骨灰上拉出一条鲜红痕迹。 血腥无比。 “人已,仁斌!” 身上同样有着数道伤口的沈乡,在止住后撤的步子后,入目便是如此一副凄惨景象。 这位自青山下山后,摸爬滚打十数载方才建立起金环镖局这等家业的大镖头,早已将镖局内的人当成了真正的兄弟,于是那一柄青山的剑,总算因此找回了当年的狠戾。 半空之中,墓守在阴气不再汇聚身旁过后,再无一开始的自负嚣张,那一对漆黑双翼与剑器的一再相碰,竟是开始落入下风。 失去阵法加持,同境界一战,青山剑修不输任何敌。 所以,古正不再压抑体内剑元,那一柄剑器之上开始隐隐燃起火光。 八大上宗之一的剑宗青山,山内拥有的是天下想都不敢想的茫茫多的剑诀,而身为一座诸峰的教习长老,古正也是浏览这些剑经最多的剑修之一。 看得多了,会的自然也多。 所以,全力出手的古正几乎是数息间便接连斩出百剑,剑剑皆是不同。 那一只从五境起便身居陵墓的墓守,原本便缺少战斗经验,又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没有了阴气赋予的无匹防御力,再难接剑。 于是漫天血雨夹杂着黑羽一齐飘落,墓守将卒。 血雨之下,墓主残魂见状更是阴冷一笑,陆人已和卢仁斌的碎肉血雾被其一呼一吸之间纳入体内,就连墓守飘落的血雨同样汇聚到其虚幻的身体之中。 腥风骤起。 站在墓主残魂数尺开外的沈乡,在陆人已和卢仁斌死后便很是沉默。 金环镖局这些年安逸的生活,使得这个武道之路断绝的汉子已经隐隐忘记了如何握剑出剑。 他曾是拙峰乃至青山有名的天骄。 所以,当沈乡轻呼一口气再次抬头,他握住了腰间另一柄剑。 从他下青山时便再未拔出的那柄剑。 一步踏出。 剑光骤现。 照亮整座陵墓。 依靠血气,境界本已快要彻底跨过门槛步入山巅的墓主残魂,在沈乡出剑时便察觉到几分不安。 但生前境界赋予的自信,仍使得那道虚幻的身影站在原地一步微动,继续吸纳着漫天血雨。 随后便再不可能移动。 那位十数年前闯出惊天名号的拙峰数子之一沈乡,这一剑实在太快,杀力实在太盛。 几乎是光芒亮起而后暗淡的瞬间,墓主残魂便随之崩裂、消散。 收剑而立的沈乡,衣衫因为刚才的极速扬起还未落下,但其眼中已然满是追忆和缅怀。 沈乡低头看着腰间的那柄剑。 沙哑着声音低声喃喃。 “我曾一剑斩半尊。 今日再剑诛山巅。” 黑羽仍在落下,但苍白骨粉铺就的地面上,除了扬起的灰沙还未落下,竟是一片寂静。 早已力竭的方尘靠在奈何桥的青石台阶上,拿起的酒壶僵在半空,目瞪口呆。 这才是。 青山的剑。 青山的剑仙。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四章 阴阳双珠,断魂辞别 天边血雨不再倾颓,古正最后一剑刺穿墓守鸟头,剜出那一枚漆黑妖丹过后,便御剑停留方尘身旁。 “小师弟,此番能诛杀了这邪修残魂,你当居首功。” 这位与墓守一番大战,看起来仍旧丝毫不显疲态的拙峰教习长老,一脸惊叹地看着方尘和那柄沉渊,眉宇之间满是笑意。 “古师兄,方尘不过是借沉渊做了该做的事,倒是二位师兄出剑斩杀了墓守和墓主,才是真正的大功。” 艰难举起酒葫灌了自己一口美酒,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意消减几分过后,方尘这才摇头笑道。 闻言,古正轻轻拍了拍方尘肩头,起身向着奈何桥上那具墓主尸身走去。 古墓之内这一连串的变故,无疑已经证明了古正一开始的推测,此方墓主的确是一位邪修。 还是一位想要以活人血气逆转阴阳,复活己身的邪修。 只可惜,方尘那一剑破去此间大阵过后,陵墓中积攒不知多少岁月的阴气尽数散去,阵法模拟而成的黄泉彼岸,奈何忘川也归于沉寂。 就连桥面之上那尊尸身,在失去了阴气护持之后,也迅速消融,直至剩下一方骨架。 古正皱着眉头一眼望过四周白骨盈盈铺成的雪白地面,忘川河内仍旧平缓的血水河面,以及青石桥面那两尊被禁咒束缚的男女尸身。 掐出一方剑诀,以剑元之火焚烧一切。 随后走到那具骨架之前,挥剑斩下,伸手拾起一黑一白一红三枚珠子。 带着方尘掠向沈乡等人所在。 随即,古正扶着方尘眯着眼邪笑着看向沈乡。 这位一剑逆伐几近山巅的墓主残魂的剑修,此刻收剑而立,却依旧保持着剑落之时的模样。 一手扶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双目满是缅怀的低头,破烂衣袍随风轻轻飘扬。 于是,那个打小跟爹爹一起长大的沈霁,第一次见得父亲如此一副剑仙姿态,眸中满是星光。 直至古正开口,打破了这份静美。 “沈师弟,不行了啊,当年我们众师兄弟围攻那只半步至尊的妖兽,你补上最后一剑捡了妖头后,可是还能满拒北城的到处叫嚣一人一剑斩半尊的。 这次不过一位战力极低的邪修,你便出剑之后虚弱至此,啧啧啧,果然是被人间酒色掏空了身体啊。 我听山上那些丹修说,山下之人若年老身弱,可以暖杯泡枸杞,想来,沈师弟山下这十数年的安逸生活,是要先于别的师兄弟走上这条养生之路了。” 古正紧盯着范乡那因为虚弱无法动弹的身躯,双目故意无视了沈乡眼神的示意,转而摸着下巴啧啧笑道。 闻言,原本一脸敬佩的沈霁眸中才泛起几分担忧,伸手扶住沈乡。 “爹,您没事吧。” “无碍,你古叔叔就是羡慕你爹有一招如此精妙的自创剑法,而他却没啥特长。别说区区半步山巅,哪怕再像当年一般来个半尊,你爹都能一剑给它削了。” 见得女儿眼中的担忧,沈乡不着痕迹的向后靠去,直至古正不得已扶住自己已经无法站立的虚弱身体后,方才嗤笑两声,继而开口嘲讽道。 闻言,古正伸出的手微微一松,便欲放下沈乡。 “当然,你古叔叔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年苦心钻营剑道,境界突破迅速,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成为拙峰上的生灭境大能。” 察觉到古正动作,沈乡轻咳两声,不着痕迹的伸出右手抓住古正衣袖,冲着沈霁点头笑道。 于是,古正颇为鄙夷地看了沈乡一眼,便一手扶着方尘,一手抓住沈乡,御剑带着沈霁和刘苍掠向陵墓之外。 身后武元引起的大火,肆意张扬。 …… 天色渐明,自当日秘地一行结束后,已然过去了七天。 在青山丹药的帮助之下,方尘因为与刘沛死战留下的伤势已然痊愈大半,气息逐渐恢复巅峰。 推开那方院门。 刻意坐镇刘家,为方尘护道的古正察觉到少年终于出关,立刻大笑着掠向小院。 “小师弟,你总算出关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小院养伤的沈乡和沈霁亦是赶来。 “古师兄,沈师兄,师弟劳烦了。” 见得两位师兄脸上的笑意,方尘亦是感到几分发自肺腑的温暖,因为院内仅有的几人都不是外人,方尘也没有再用许尘的身份。 “小师弟,前几日带你去那秘地,本来是想找些机缘帮你提升修为,却不曾想反而害你受了伤。 但此行却也不是全无收获,喏,这两枚珠子给你。” 古正说着扔给方尘一黑一白两枚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珠子。 “师兄,秘地一行师弟那一战收获便已然不浅,这两枚珠子——” 伸手接过珠子,方尘细细打量片刻,却并未发现丝毫端倪,不由得抬头看向古正。 “小师弟,虽然那墓主战力不强,但那也是因为邪修靠阴气阳元堆砌修为,缺陷太多的缘故。 但根据师兄对那具尸身的观察,那位自号‘断魂’的邪修却也的确步入了半步至尊的境界。 这也是为何,他虽身死多年,残魂仍有如此清晰的意识,甚至于能够跨入另一种修行的原因。 至于你手中的两枚珠子,一枚乃是那方阴气大阵凝聚而成的阴珠,另一枚则是极阴之地反衍出的阳珠。” 古正看着方尘手中的两枚珠子,眸中难得的浮现出几分赞叹。 “阴阳两珠诞生条件极其苛刻,想来这也是那断魂弄出一方阴气大阵的目的,若是他真以残魂之身将阴珠孕养圆满而后吸纳,再夺舍转生吸收了阳珠,说不定真有可能在当初的境界上再向前跨出一步,真正成为站在天下最高处的至尊。 可惜,此人虽然有些伎俩,但孕养阴珠后期需要的死气实在太多,这才不得已对断魂城出手惊动了我等,如此,倒是白白便宜了我们。 小师弟,因为阴阳双珠需要平衡才能成长,所以那断魂在下面应当吸收了不少阴珠阴元,这才能够将残魂之躯维持在九境实力,至于你手中阳珠虽然诞生不久,但其内阳元已然不少。 所以,阴珠死气极盛你可拿着防身,阳珠则可以以剑诀辅助修行,想来,这一枚珠子完全可以支撑你整个中三境乃至上三境的修行。” 古正伸手打出两方剑印,刻于阴阳两珠之上,确认这两枚堪称正邪武修都极为渴求的修行宝物,不会再逸散出精纯灵气之后,方才看着方尘再次笑道。 闻言,知晓了这两枚珠子如何珍贵的方尘正要开口拒绝,古正便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猩红如血的珠子,摇头笑了笑。 “小师弟,拙峰上的几位师兄弟,缺少的都是剑道的跨境,而不是剑元的积累,有了这枚断魂死后留下的道珠,我等前路会好走许多。 至于你这位只会卖弄风骚的沈师兄,那一方剑道元海也早已破烂不堪,用不上这阴阳珠。 沈丫头恐怕更不会从你手中接过这珠子。 所以,这珠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毕竟而今的你,方才最需要修为。” “既如此,方尘便谢过师兄了。” 闻言,方尘也不再推脱。 …… 刘家大院,在刘苍满脸笑意的陪同下,方尘和两位师兄以及沈霁吃了最后一餐午饭。 随手,少年背好沉渊,跨上青玉酒葫,便推开了刘家院门。 送行者在古正的要求下仅有三人。 “小师弟,一路顺风,山下可不能丢了拙峰的颜面。” 古正背负着双手,一如山上的清风拂面,满脸笑意。 “喏,师弟,别的师兄弟都要了你东西,我这一生别的不好说,最自豪的便是这玩意,今日送给你。” 重新换上一声耀眼的金色衣袍的沈乡,满是自得的摇头笑着扔给方尘一柄剑器和新近书成的书卷。 沈霁则缓缓走上前去,递给方尘一方香囊。 已然跨出大院三步的方尘,接过剑器和书卷,朝着两位师兄行了个剑礼。 随后看向沈霁。 笑着接过香囊。 不再多言。 转身向着更东边走去。 …… 离开了断魂城,再向东走,便进入北岭十四道的下一道。 落雁道。 在看过沈乡送给自己的书卷过后,方尘将沉渊和其余琐碎物件都装进了青玉酒壶。 邢仞留给自己的这枚养剑葫,其内本就有着一方极大的空间,只是往日不习惯酒香的少年,并不喜欢将东西置放其中。 只是,近些日子的几场战斗过后,少年逐渐爱上了酒。 的确如师兄所说,世上没有不喝酒的剑仙。 身后独独背负着沈乡后来送给自己的,那柄材质不俗的剑器,方尘一边走着一边运转剑元诀吸纳阳珠中的武元。 离开青山之后,山下没有九叠剑阵的纳元功效,方尘的修炼速度,原本慢下了许多。 但有了这一枚阳珠,少年在那日与刘沛的一场死战过后,停留许久的修为又隐隐有了突破的趋势。 于是,方尘抬头,看向前方百米开外那个与刘沛身死关系莫大的老者。 抬手拔出身后剑器。 剑气勃发。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五章 如月倾辉,佛门道观 自秘地离开之后,方尘便一直疑惑刘苍是否知晓刘沛为何而死。 陵墓之中,彼岸花造成的幻境虽然很强,但正如先于方尘借助沉渊破除环境的沈乡一般,上三境武修的强大意志完全有可能摆脱。 只是离开陵墓之后,沈乡几次若有若无的试探,刘苍都未漏出任何破绽。 他就像是认定刘沛乃是墓主残魂所杀,因此全无愤恨,只有满腔悲伤和对方尘几人诛杀墓主的感激。 但方尘却总觉得这位刘家主事数十载的老家主,眼底始终压抑着什么,就像是方尘幼时于霜寒城见过的唱大戏的戏子,戏里戏外截然不同。 直至刘苍此刻握刀出现在身前,方尘才终于确定,他一直都知晓。 少年抽出身后剑器,却并未急着出剑。 “刘家主,陵墓之中彼岸花的环境看来真的未曾困住你,那么你也应当知晓,刘沛是被墓主残魂掌控心智,在下是不得已而出手。” 秘地中的出剑诛杀刘沛,并非方尘所愿,因此,少年也不想因此与一个七境修士结仇死战。 只是,失去了刘家唯一天骄的刘苍,显然并不是这样想。 “我自然知晓沛儿的死,断魂老狗才是最大的仇人,但沛儿终究是死在你的剑下,断魂老狗死了,你也该去给沛儿陪葬。” 握住长刀的刘苍,眯着眼睛看向方尘,因为常年在江湖中的沉浮,这位老人眼中看起来并无丝毫像是愤怒之类的情绪,而是如一滩死水。 平静。 却满含杀机。 长刀裹挟着呼啸风声斩向方尘。 自知此战避无可避的方尘深吸一口气,旋即挥剑迎上刀身。 只是四境修为与七境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速度,力量,武元,刘苍全方面的碾压之下,哪怕登入剑道一层楼的方尘,出剑已然极为精巧,但仍是在这一刀下向后退去数步。 双脚在泥地上足足拉出数丈之距。 握住那柄名唤‘惊蛰’的剑器,方尘双臂因为剑身之上传来的强大气劲不断颤动,少年涨红着脸色,眸中满是凝重。 “果然如老夫所料,你小子四境便开始登楼,难怪沈乡那厮如此看好你,竟是秘地一行都带着你。 或者说,你小子并非是金环镖局的人,而是青山的弟子,如此才能解释你的天资。 只是,不管你出身如何,今日都无所谓了,许尘,此刻你只有死路一条。” 一刀斩退方尘,刘苍那张苍老的脸上仍旧不见喜怒,这位直到此刻都还没有完全清楚方尘身份的老家主,压抑着声音摇头叹息片刻,随后挥刀再出。 刀意延绵不绝。 那柄沈乡携带多年的剑器惊蛰,虽然不及沉渊的品级之高,但也远胜于寻常剑器。 只是哪怕方尘出剑再快,手中剑器再好,境界的差距终究难以抹平。 大刀接连斩出的延绵气劲,使得方尘从第一剑主动迎出之后,其后的每一剑都是被动出剑。 所以,少年后撤的步子越来越大,可以扬剑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直至刀剑距离方尘额前已然不过三寸。 方尘咬牙狠狠扬剑一斩,随后借势向后退去。 两人再次拉开一段距离。 “许尘,跪下向我磕头,给我那死去的孙儿赔罪,今日我可以让你死的稍微痛快点。” 这位从一开始出招便未动用武元的七境武修,那双眸子中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悲伤,刘苍一手握刀,一手负后,一步步走向方尘,如山坠顶的七境威压总算席卷而出。 方尘闻言并未说话,元海之内肆意倾泻的剑元缓缓加注至惊蛰剑身,剑六衔烛的招式复刻脑海,再次扬剑。 刘苍嗤笑两声。 “四境战七境,不知死活。今日老夫定要让你受千刀万剐之苦,如此才能慰藉吾孙在天之灵。” 滚滚刀气席卷而出。 随后在方尘出剑之时被斩成两半。 天下剑林最高的九座山峰,衔烛作为沉渊剑仙北境斩妖皇的一剑,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只是尚未完全参透此剑的方尘,那一剑终究难以跨越足足一个大阶的差距。 衔烛张扬而起的淋漓剑气,在至高剑意的加持之下,很是轻易的破碎了滚滚刀气。 随后刀剑相交。 刘苍后撤一步。 但也仅是一步,让人心惊的一步。 惊蛰之上突然泛起的凛冽剑气,在触及刘苍苍老身躯时,竟是如遇山石,难有存进。 但剑身之上的那股剑意,仍是暂时压制住了刘苍的七境气机,将其逼退一步。 虽然压制竟是一瞬,但回过神来的刘苍眸中却陡然泛起几分惊惧。 这少年,不过四境,竟是已然登楼,并且领悟了剑九。 此子,决不能留。 七境武元喧嚣而起。 衔烛一剑并未取得太过明显的成效,方尘眸子一沉,眼底难得地泛起几分复杂。 剑六未能杀敌,不是剑招不强,而是自己修为太弱。 少年轻轻一叹,心情沉重的开始调动元海内另一道剑意。 天上剑仙的那道雪白剑意。 衔烛之势渐过,刘苍自此等剑意下回过神来,刀身之上沛然气劲骤起,压着惊蛰缓缓靠向少年眉心。 生死一瞬。 雪白剑意将出。 随后一切归于静止。 那一枚在剑岭之上相助方尘修成剑元诀的镇界珠,在方尘体内蛰伏数月,不知偷吃了多少剑元之后,此刻陡然自少年元海钻出。 雪白光芒缭绕刹那。 刘苍体内的刀元流转,刀身的下落,以及那张苍老面颊之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几乎是同时迎来了刹那的静止。 而少年的剑还在扬起。 惊蛰斩开那柄大刀,自刘苍脖颈拉出一条细线,鲜血滞留片刻,随后伴随着少年后退开始喷涌而出。 大刀自手中滑落,刘苍眸中最后闪过几分怨毒和难以置信,便就此倒下。 镇界珠回到方尘元海,再次沉寂。 站在少年背后极远处,已然握剑准备出手的古正见得如此一幕,眸中满是不敢相信。 身侧沈乡亦是张大嘴倒吸一口冷气。 “小师弟那一剑是剑六?至于那枚珠子——” “的确是剑六,那枚珠子能够顷刻间镇压上境武修,应当是一件天下罕见的法器,想来这也是峰主敢让小师弟独自下山练剑的依仗。” 古正轻轻点了点头,收敛起眼中的惊诧,转而化作淡淡的欣喜。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再多言。 能压制上三境武修的镇压法器虽然珍贵,但在这座天下并不算稀少,但能够在四境武修手中便有如此威力,那枚珠子的品秩绝不逊色于青山的四柄巅峰剑器。 而这种品秩的压制类法器,闻所未闻。 心底一番思索过后,沈乡转头看向身侧,因为担忧方尘,紧握的双手中满是汗水的沈霁,眼中陡然掠过几分心疼。 方尘收下香囊之后不再多言,无疑已经说明他们是好朋友,但也仅是朋友。 山巅剑仙,和江湖儿女终究不是一路人。 于是,沈乡轻轻摸了摸沈霁的头,随后做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 “霁儿,今日我们回金环城后,你便不用再去走镖了,跟着你古叔叔去青山吧,去做一个能够与他并肩的女子剑仙。” “爹——” “傻丫头,这些年也是你爹太自私了,你娘离开后,我便只想着把你留在身边,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倒是忽视了你的想法。 霁儿,你可是爹的女儿,是当年那个北境一剑斩半尊的剑仙的女儿,你的天资不该在江湖中沉浮,而是该如青山的过往一般,在这天下如月散辉。” 沈乡背负着双手,那身金色的衣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竟是遮掩了眼中的亮芒。 “另外,师兄,既然刘家对小师弟出手了,我们也该再回去走上一遭。” …… 数千年前的乱世安稳之后,一统天下的李氏建立了大夏,千年以来,大夏皇族君临四方,并按照地域特征将天下划分为一百零八道。 其中,以神都为中心的,那片被延绵边城包围的中域,独占七十二道。 而青山所居的北岭,占十四道。 正如沈乡曾言,这天下当中,修行始终是少数人的权力。 所以在离开了靠近青山的青衍道和落雁道后,方尘再向东走的其余北岭三道,武修已然极少。 许多侥幸踏足修行一途的下三境武修,在这些世俗之地,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听起来仙气盎然的实力,构筑着天下人眼中的江湖。 只背一柄剑,只挎一酒葫的少年,在这片江湖中,看着生老病死,看着婚丧嫁娶,看着手中那柄愈发沉重的剑器。 这一看,便是半年。 于是,少年走出了北岭,踏入了东荒。 大易道。 迎风城。 随后遇见了两位少年。 背负着一柄入鞘剑器,身穿雪白不然尘埃的道袍少年,负手站在城墙之上,抬头看着方尘,轻言“道可道,非常道”。 手中握着一串念珠,穿着一身不凡的红白袈裟的年轻和尚,低头看着念珠,默念阿弥陀佛。 随后道子眯眼,佛子抬头,方尘出剑。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六章 大易不易,迎风来风 道子凝眉,佛子昂首。 站在迎风城前,一步步走向城门的方尘,几乎是在四周灵气汹涌的瞬间,便拔剑出剑。 那两位似是早有预料的,站在天下极高处的道子与佛子,彼此对视一眼过后,一人抬手握拳向着方尘打出一方拳印,一人松开佛珠轻轻拍出一掌。 随后掌印和拳印一齐冲击着方尘手中的剑器。 在北岭行走足足半年的方尘,凭借着阳珠之内磅礴的灵气,已然突破五境。 于是那柄剑器惊蛰,扬剑之时生生带起一股磅礴剑气,在掌印与拳印当中如钟巍峨,丝毫未退。 气浪将歇。 方尘收起剑器。 “在进入大易道前,我便听说东荒有佛子与道子论武,却不曾想,二位竟会在两域交接之处等我,看来,大易道,大不易啊。” 人族天下地分五域,青山和云梦泽坐镇北岭,而东荒和西土,却是由佛道两宗把持。 以那烂陀寺为首的西土,和以玉虚宫为主的东荒,两域之内并无八大上宗的盘踞,所以,东荒西土,完全是属于佛道两宗的地盘。 就连大夏在西土东荒的镇守官员,也大多与两宗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所以,佛子和道子两人,便是这天下足以与大夏皇族比肩的,身份最为尊贵的一群人。 “是等你,却也不算是等你。” 见得方尘接下这一拳,道子那双宛若星河一般深邃璀璨的眼中逐渐泛起几分笑意,随后轻飘飘地落在方尘身前。 “小僧在离开那烂陀寺之前,住持曾说此行除了遇见道子之外,还会在东荒之前遇见一个会和小僧有一生之缘的剑修,所以,小僧才拉着道子在这迎风城等了整整一月。” 穿着一身红色袈裟的佛子同样落到方尘身前,抬头看向方尘,轻声念着佛号。 “那么,佛子如何得知我便是那个与你有缘的剑修呢?” 右手不着痕迹的搭上青玉酒葫,方尘淡笑着看向身前这两位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天骄。 如果说青山小师叔十六岁修为踏入第五境已经算是资质不凡,那么身前这两位佛门与道宗的继承人,便真正算是当世年轻一辈的绝顶人物。 十七岁的九境武修,道宗徐无,佛门心烛。 “缘便是缘,施主从青山一路走到此处,遇见小僧便是注定的缘。” 这位修行速度隐隐追上了数千年天下进境最快的那位传奇人物的佛子,眉心印有一方“卍“字印记,心烛看着方尘轻轻一笑,旋即摇头说道。 “佛子知道我的身份?” 闻言,方尘眉头更是微微一皱。 “不知,但施主所修行的剑诀,却是来自青山。” 心烛放下手中念珠,目光掠过方尘背后的剑器,随即摇头笑道。 “从你离开青山到来到东荒,佛道两宗一路上都没有得到关于你的任何情报,如此看来,青山暗宗对你这一行的行动遮掩的十分完美,这也证明,你在青山身份不低。” 背负着双手的道子徐无,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打量方尘良久后,却是难得的有了几分兴趣,先于佛子继续说道。 “不过关于你的身份究竟如何,心烛和我都不在意,毕竟五境的修为于我们而言实在太低。 心烛在此等你,是为了那份缘,而我在此等心烛,则是为了一个机缘。 不过此次遇见了你,我倒是有些期待心烛所说的缘,能不能随我们一起去探一探那方机缘。” 穿着一袭白衣的徐无,在提及方尘五境修为时,眸中没有丝毫的鄙夷和不屑,哪怕是与自己九境的修为对比,这位道子也是极为平淡的说出了“太低”二字。 平淡地叙述一段事实。 方尘听到这段话,虽然明白这的确是事实,但眉头仍是不自然的动了动,随后眯着眼看向道子。 重复了两个字。 “机缘?” 人族天下现有的格局,自大夏君临以后已然持续了数千载。 这数千载的岁月中,唯有佛道两宗长盛不衰,像是旁观者一般看着天下大势的演变。 所以,这两宗的真实底蕴,对所有其余势力而言都是个迷。 哪怕是上宗之中实力属于绝对巅峰的青山,案宗情报中也鲜少有关于佛道两宗的记载。 而能够吸引道子目光,甚至于让其愿意拉着佛子一同探寻的机缘,该是何等珍贵,不言而喻。 “距离机缘现世还有一段时日,你暂时无需知晓这机缘是什么。 你只需要知道,大世之中机缘当争,而今的你,还没有参与争夺的资格。” 徐无点头,又陈述了一段事实。 方尘眉头皱的更紧。 “在你来此之前,大夏神都内的所谓天骄,八方上宗的那些圣子亲传,玉虚宫内我都翻阅过关于他们的卷轴。 若不出意外,受邀与我和心烛一齐前往那处机缘的,应当是青山那位从未行走世间的洛千泷。” 道子那一袭白色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扬起,提及八大上宗和神都之中的天骄,徐无的神情依旧保持平淡。 但在说出佛子和洛千泷的姓名时,方尘很是轻易地看到了道子脸上的刹那凝重。 于是,方尘眉头微微舒展。 “洛师姐?为何不是柳剑云?” 虽然拜入老峰主门下后,方尘的辈分较之洛千泷已然高上几分,但本着对救命之恩的感激,方尘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其为师姐。 只是青山内的三月修行,虽然方尘鲜少与拙峰之外的人打交道,但也知道如今青山境界最高,实力最强的年轻弟子应当是大衍峰的首徒。 如徐无和心烛一般高居九境的柳剑云。 “我们这一辈的剑修之中,青山的你和洛千泷,还有南山的谢实与其余剑修皆不同,你们三人将来注定是要争一争剑甲的位置的。 至于你口中的柳剑云,他虽九级,但还不配,也没有参与那方机缘争夺的资格。” 听到方尘提及洛千泷和柳剑云,徐无来反而有些诧异地偏过头来看了方尘一眼,随即又说出了一个姓名。 “当然,而今的你也没有资格。” 随后,似是想起了方尘而今不过五境的修为,道子又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情地陈述另一个事实。 “那么,我该如何才有资格?” 虽然从北岭一路走出,方尘的身份和行踪在青山暗宗的遮掩之下,并未暴露在大夏的视野当中。 但一旦离开了北岭,身份的暴露是迟早的事,虽然夜幕为了颜面,不会在已然告知天下灭绝方家之后,再在明面上对方尘的身份大做文章。 但方家的事不可能就此了结,只要方尘未死,大夏的那片阴影便会一直追赶着方尘。 如形随形。 所以,实力的提升对方尘而言无疑极为紧要,那么足以吸引佛子和道子的机缘,必然也牢牢吸引着方尘。 “实力。” 徐无闻言说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是最难的词。 “你方才那一剑的出招,说明你已然登上了剑道的第一层楼,但对于号称最契合剑道的剑元之体,这还远远不够。 想要与我等并肩,拥有探寻那方机缘的资格,下一次大夏天下大评之前,你必须达到九境修为,登上剑道第四楼。” 随后,徐无半眯起眼,看着方尘沉声说道。 “好。” 拙峰上的修行,老峰主说方尘的剑道注定要在人世间走上一遭,那么从北岭这一路走来,隐隐有所悟的少年,只觉得下一层甚至下两层楼都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所以,方尘毫不怯懦地答出了那一个字。 于是,道子眼中再次出现了刹那的笑意。 “以我的身份,本来不该对你说那么多,但既然心烛说他与你有缘,你又是剑元之体,今日才给了你一个机会。 如果天下大比之时,你真的达到我所说的条件,神都之中,不论你做什么,玉虚宫都会站在你背后一次。” “佛门讲缘,施主与小僧有缘,今日因既然已经种下,那么若神都再会,小僧也会还给施主一枚果,届时,那烂陀寺会给施主还一道缘。” 来到迎风城仅是为了主持那句谶语的佛子心烛,在与徐无最后看了方尘一眼,纷纷许下一个承诺之后,便转身离开。 而东荒大易道前的方尘,这才松开了扶住青玉酒葫的右手,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同为年轻一辈,但踏入修行时日尚短的方尘,面对天下皆知的佛子与道子,压力还是太大。 九境武修距离山巅只差临门一脚的磅礴气机,使得哪怕他们没有刻意针对方尘,但元海之中剑元流转的滞涩仍使得少年心头一紧,背后隐隐有冷汗袭出。 这两人中,号称天生一颗菩提心的佛子,确也如传闻中那般心神澄澈,给人一种信服感。 而道子也正如方尘来东荒前听到的那般,他的眼,可窥山河万道,难有波澜。 于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少年站在城墙之前最后回望北岭片刻,一步掠入城门。 大易道,大不易。 迎风城,今日终于迎来大风。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七章 东荒千山,星宫问剑 道宗扎根东荒,已然是不知多少岁月前的事情。 久远到而今青山现存的那些古籍当中,并无丝毫记载,就像是东荒那足足八道的土地,从出现时就应当是道宗所有。 整个东荒,无人不信道,这里,遍地是玉虚宫那些画像上的天尊的信徒。 跨入大易道的方尘,几乎是进入城内的刹那,便对东荒的信仰有了更深的认识。 穿着各色道袍的行人穿行在大街小巷,看相的,算命的,各种道修的摊铺之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依旧背着那柄惊蛰的少年,仅是在迎风城停留半日,便向着大易道更深处走去。 信仰遍布整个东荒的道宗,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实力最强也是而今的道门核心的玉虚宫,坐落在东荒正中央的守中道。 而除开玉虚宫外,东荒这块道宗沃土,还有着其余七处道家宗门。 簇拥着玉虚宫的四观三宫。 大易道北斗城的璇玑宫正是其一。 坐落于千山之上的璇玑宫,修行道法以北斗星辰为引,宫内武修每每出山对敌,一招一式之间都有星辰幻象。 所以山下的虔诚信徒,也将璇玑宫称为星宫。 而东荒更有传说,久远到不知多少年前,星宫内有着七位站在世间修行者顶端的星君,他们定天下皇朝秩序,安黎明百姓业基。 所以,璇玑宫的武修,既有背景又有实力,向来都心高气傲。 因为幼时与璇玑宫长老结缘的余庆,很早就来到了千山之上修行,但由于璇玑宫的修行法诀参悟不易,而今十四岁的余庆也不过修行至第三境,还是个得与其余师兄弟一齐清扫千山落叶的外门弟子。 宽阔的石阶上,落叶本就不多,对身负武元的余庆而言,清扫这千阶石阶本就是件容易的事。 在这个从小生活在千山之上的余庆眼中,扫地这些容易的事,连同修行这种对自己而言极难的事,对璇玑宫那些更年长一些的师兄而言,好像一切都很简单。 直到握着扫帚的余庆,看到那个从山下一步步走上山顶的年轻剑客,举剑啸出一声清越剑芒,璇玑宫内随即响起六道钟声。 余庆方才感觉,这个看起来有些沉默但很张扬的年轻剑客,给师兄们带来了一件很困难的事。 正如老峰主所说,方尘的剑道需要在人世间靠自己打磨而出,所以,进入东荒的年轻剑客选择了如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一般磨剑的方式,问剑。 “青山弟子方尘,前来璇玑宫问剑!” 这道以剑元扩散的声音,很是清晰的响彻在千山之上,传到了山巅那座璇玑宫的诸多武修耳中。 于是,整座千山因此而兴奋。 如果说剑道的兴起是因为某个剑仙曾经说过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么剑道的兴盛,便是因为剑修当中代代相传的剑道修行之法。 问剑。 剑修的传统之中,只要你的剑名气够大,你便能够向世间任何一位剑客问剑,向任何一方宗门问剑。 虽然方尘的名号在大夏鲜少有人听闻,但青山的名号却无人未曾听闻。 于是,璇玑宫为这个青年剑客,敲响了象征极高礼仪的六道钟声。 璇玑宫的山门之前,很快便聚集了一大批弟子长老。 而山门后的那方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留着雪白长髯的老人缓缓睁眼,随后看向身侧的弟子。 “十一,此次青山弟子问剑,你去吧。” 盘坐在老人身后,一呼一吸之间皆有淡淡星光缭绕的少年闻言睁眼,随后起身向着老人行以一礼,退出大殿。 剑修问剑虽是剑道传统,但实际上真正能够一路走来,真正向着如璇玑宫这等大势力问剑的,实在太少。 天下这百年以来,各方大势力涌出的剑修天骄,每一次问剑选择的路实在都太过稳妥,由低到高,直至最后问剑青山。 而真正能够完成整个问剑,打得天下同辈剑修皆俯首的,这百年中仅有陈剑声一人。 而能够首次问剑,便直接选择璇玑宫的,也只有青山。 “方尘是谁?为何青山这些年出名的弟子当中,未曾听闻此人。” “不知道,但能够从青山出来问剑,想来实力也不可小觑。” “纵然是青山弟子,但问剑的第一战便选择我璇玑宫,难不成青山剑修如此看低我璇玑宫?” “的确,一个没有传出丝毫声名的剑修,既然首战便选择了璇玑宫,那么问剑一途便到此为止吧。” “说的是,也不知宫内,此次会选择那位师兄弟接剑。” “竟然是十一师兄,看来这名青山剑修问剑真的就此结束了。” 拥簇在璇玑宫山门之前的年轻弟子们,见得方尘那副陌生的面孔,一时间喧嚣四起,随后因为那位穿着一身雪白道袍的星宫弟子走出,淹没在一片惊呼声中。 方尘抬头,与那位同样沉默的白袍弟子对视一眼,各行剑礼。 “青山,方尘。” “璇玑宫,衡十一。” 话落,剑气盈袖,孤星高悬。 如果说玉虚宫的道子是这座天下公认的年轻一辈的传说,那么璇玑宫的衡十一,便是道宗承认的最有可能在同一年龄,与道子并肩的天骄。 他是这座天下,璇玑宫的宫主亲口说出的,最契合头顶那片星光的少年。 方尘并未拿出沉渊,衡十一手中也仅是一柄品秩算不上当世巅峰的剑器。 但两剑的第一次交错,却是使得四野所有声音归于沉寂。 那片因为衡十一出剑带起的星光,在两人剑气交错之下撕裂出细密繁多的口子,随后又归于圆满。 第一剑仅是试探的两人各退一步,随后便是更为激烈的碰撞。 如果说青山的修行是顺,是境界圆满后的自然破境。那么璇玑宫的修行便是逆,压制修为的增长,以更加扎实的根基搭楼上行。 所以,十五岁的衡十一,哪怕在拜入璇玑宫十一天后,便领悟了号称星宫最深奥法诀的太微诀,成为了璇玑宫近千年的记载中最契合星光的弟子,他的修为同样停留五境。 仅是第一剑碰撞过后的方尘,便明白衡十一的名号绝非谣传,这位头顶星光的少年,竟是如自己一般,中境登楼。 剑道四塔八楼的,剑意之楼的第一层。 这也是为何,四周一切都归于沉寂的原因。 璇玑宫的弟子长老,都知晓了在石阶之上交手的两人,究竟是何等天骄。 惊蛰在与衡十一手中剑器的碰撞中,非但未曾如方尘往日那般取得压制,反而还渐渐落入下风。 璇玑宫特有的压境而修,使得这些弟子的武元格为厚重,出剑之时不仅气力极盛,力劲还延绵不绝。 而身披星光的衡十一,显然更有甚之。 那一柄在星光之下呈现淡淡蓝色的剑器,在挥落之时总能带起一片呼啸之音,剑器尚未及地,衡十一身前石阶便已然被剑气割裂。 灰屑四溅。 早在四境之时便踏入剑术一楼的方尘,剑招趋于精通后,出招较之寻常剑修更为细腻。 所以面对衡十一势大力沉的剑器攻伐,凭借着剑身的细微偏转卸力,方尘虽依旧在缓缓后退,但剑器碰撞之间仍是不显丝毫败落颓势。 于是,衡十一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笑意。 剑修一道的四塔八楼,除开道之一楼,剑术、剑意、剑心三楼皆可作为根基向上登楼。 若说剑术一楼是需要对剑气的流转以及招式的掌控不断摸索,从而对剑术掌控更为完美。 那么剑意一楼,便是对自己执剑所想真正有所悟,从而在心中立起一座巍峨剑楼,坚定握剑的执念。 而剑意这座楼,唯一的作用便是压制。 压制其余剑修握剑出剑的意志。 以太微诀与方尘交战数剑,衡十一难得的有了几分逢敌的欣喜,于是那一股渺远剑意陡然席卷而出。 方尘出剑的动作微微一滞。 璇玑宫的修行观想是头顶那片星空,对应的衡十一参悟出的剑意,带给方尘的感觉亦如那片星空。 浩渺,也压抑。 当那股剑意出现在石阶之上,四周所以武修眼中,握剑的衡十一如同手握星辰,星辰之下所有人都很渺小。 渺小到根本不敢反抗,也不敢出剑。 但方尘,偏偏是一个意外。 那柄惊蛰仅是滞留一瞬,随后仍旧向着前方斩出,从破落巷走到今天的方尘,所行的恰好是与衡十一截然相反的路。 不屈,反抗。 一如沉渊。 所以,当两座剑楼彼此碰撞,方尘那座本来处于下风的剑楼,其后竟是隐隐出现了第二座楼。 正如道子窥见的那般,身具剑元之体的方尘,在北岭走了半年之后,他的剑进步了太多。 将登第二楼。 于是,方尘在这一剑之下猛然后撤,旋即翻转剑花剑尖朝下。 那一式自驮碑峰悟出需要十招斩出的衔烛,此刻缩减成九招。 剑身上挑。 如龙衔烛。 石阶另一侧,见得自己这一剑所向,仍旧未能击败方尘,鲜少离开璇玑宫的衡十一眼中总算浮现出几分惊诧。 于是,头顶星光的少年同样双手并握长剑。 举剑。 落剑如坠星辰。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八章 四塔八楼,再上层楼 东荒的剑修修行剑道之时,或多或少都受了些许道宗的影响。 出剑之时更注重那一股道意。 千山之上那座璇玑宫故老相传的星君之事,在道宗内,确有记载。 据传那七位星君中最擅长使剑的玉衡星君,在千山头顶那片星湖中,留下了一柄足以与青山四柄斩皇之剑比肩的剑器。 同时,璇玑宫当中也记载着玉衡星君的遗留的一招剑诀。 名唤,谪仙。 意为剑谪天上仙。 衡十一手中那柄剑器,在随着方尘扬剑而起的同时,陡然高举。 如大月高悬。 随即月沉。 将谪仙人。 谪仙与衔烛的碰撞,注定是年轻一辈中足以口耳相传的盛举。 就像是站在不同时代巅峰的剑仙,借后辈剑器,论一个气意高低。 两剑于千山之上的相遇,如有惊雷骤起。 剑鸣声响彻整座千山。 衡十一手中那柄在星光之下呈现湛蓝色的剑器,此刻剑身四周因为剑意缭绕,如被云雾覆盖。 但剑器触及惊蛰,满剑云雾却在衔烛的凛冽剑气下,被肆意切割开来。 如果说璇玑宫那位星君留下的剑招更注重剑意,那么数千年前沉渊老剑仙斩皇这一剑便更倾向杀力。 剑术,从来都是杀人技。 于是,几乎完全继承沉渊老剑仙那股剑道意志的方尘,这一剑衔烛所向,与谪仙有了片刻的僵持。 随即,两柄剑器之上剑意剑气同时开始迅速消融。 这是纯粹的剑道境界的比拼。 当那僵持的片刻过去,惊蛰之上残余的剑气陡然荡开那柄星光黯淡的剑器,随后剑尖上扬,停留在衡十一咽喉。 “此战,我败了。” 收起手中剑器,衡十一神情复杂地看了方尘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这位常年静坐璇玑宫大殿当中参悟星光的少年,因为十一岁便与星海中的剑器共鸣,被千山之上的修行者盛赞为下一个星君。 也正因此,年少得意的衡十一鲜少下山磨砺,所以登上的第一层剑楼始终缺少了一种韧性。 而游走过生死一线的方尘,最不缺的便是韧性。 收起那柄惊蛰,方尘抬头看了衡十一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眼,随即向着璇玑宫一众长老行以剑礼,同样转身向着千山之下走去。 这一战虽胜,但方尘眸中却反而有些沉重。 若不是衡十一的自负,选择了两人最后以剑道修为决出胜负。 那么凭借着璇玑宫压境而修的厚重剑元,以及同样剑道一层楼的境界,完全有可能逼得方尘再出其他底牌。 但随后,方尘便展颜一笑。 正如问剑一开始的目的,两个站在同一境界的剑道天骄,剑落之时彼此定然都会有所感悟。 战斗,永远都是境界成长最快的方法。 那些站在千山之巅的那些璇玑宫长老眼中,这个一步步走下石阶的少年,背后第二座虚幻楼阁缓缓搭建而成。 今日,青山小师叔。 四塔八楼。 再上层楼。 “大世到来,道子佛子盖压诸方天骄,再往后,璇玑宫有小星君降世,乐府那边也定出了千年未曾有人夺得的‘少年游’。 青山和南屿都有年轻剑仙问世,看来,这个时代注定群雄并起。” “的确如此,但王仅有一位,这个时代的所有天骄,最后都注定会沦为陪衬。与这少年的问剑,不知十一又有和感悟。” 千山之上的云雾间,真正属于璇玑宫的巅峰武修,视线中一直注视着方尘的离去。 穿着一身棕色道袍的老人,与身旁衣衫破烂不修边幅的剑客彼此对视一眼,随后将眸子一齐移向璇玑宫那座头顶星空的大殿。 大殿之中。 “师尊,论剑道我暂时不及他,但剑元修行他不及我,莲会之上他会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方才回到殿内的衡十一,并未急着修行,而是闭眼仔细复盘了一番刚才的战斗,旋即才看着白须老人沉声道。 这一战虽败,但衡十一眼中,却全无丝毫颓废,甚至隐隐有几分遇敌的兴奋,所以,提及剑道之时他很自信地说出了暂时二字。 “十一,璇玑宫的修行法本就讲求后来居上,所以这一战你的败落为师并不意外。 从进入千山开始,你的修行路便太顺,这也是为何今日为师今日在听到那少年问剑之时,让你前去迎敌的原因。 前路太顺,便太容易迷失,下山之前你该有如此一败。” 闭着眼盘坐修行的老人,闻言睁眼看着衡十一摇头一笑。 “师尊从一开始便知道我要败给他?” 闻言,衡十一眸子微微眯起,有些不愿相信。 与方尘这一战,问剑终究未问生死,所以两人大多是以剑道境界对敌,但若是完全使用修为和底牌,衡十一觉得自己胜率不会低于七成。 “十一,千山之外与你并肩的天骄还有很多,不提那已然可以随时破境的佛子与道子。 今日前来问剑的方尘,按照道子传来的消息,从他正式踏入修行到现在还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不仅手握青山的沉渊,而且道子说他领悟的剑九很可能不止一招。” 这位璇玑宫而今辈分最高的老人,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似是看穿了衡十一的想法,不由得再次笑道。 “一年半吗,那么此战倒真是我败了。” 听到方尘这短短一年半取得的成就,饶是以衡十一的自得,也不免有些唏嘘赞叹。 “青山的修行法本就突破极快,加上那方尘是最适合剑道修行的剑元之体,所以才能在登楼和修为攀升中走得如此之快。 但十一,注定要成为下一个星君的你,未来丝毫不会逊色于他。” “师尊,徒儿自然知晓,只是这一战过后,我也有些感悟,接下来我会前往星湖闭关,随后接剑下山。” 称赞了一番方尘,白须老人似是怕伤及衡十一道心,不由得又转而勉励两句。 只是号称小星君的衡十一闻言,反而洒脱一笑,身后那片星空之下,同样有着第二座楼阁将起。 “善。” 见状,白须老人那双澄澈的眸子中竟是泛起几分肉眼可见的波澜,老人点头伸手打开了那一方星湖的禁制。 倒映着星空的那座大湖之中,沉睡着如青山那柄沉渊一般数千年未曾现世的剑器。 星君佩剑。 玉衡。 今日,小星君入星湖欲要接剑。 …… 与衡十一一战,虽然并非生死之战,没有那些绝境中的临阵突破。 但距离剑意一楼本就只差临门一脚的方尘,在亲身经历了剑意一重楼的威压过后,总算踏出了这一脚。 跨入四塔八楼第二楼的方尘并未急着去下一处问剑,而是在千山脚下的城内随意选了座酒楼,开始熟悉剑意的运用。 如果说剑术第一楼的境界是精通,赋予了方尘对剑器出招时更为细腻的掌控。 那么剑意第一楼的小成剑意,带给剑修的能力便是压制,以意摄人心魄。 于是,方尘这一参悟便是足足十五日。 这十五日的时间内,有两个消息自大夏神都和东荒流传而出,甚嚣尘上。 一是,东荒道宗扎根的那片土地上,有青山剑修方尘问剑。 其二便是,大夏神都将会在两年之后再启莲会,评定天下十甲。 如果说青山剑修问剑一事带起了年轻一辈剑修的热血,那么大夏莲会的再起,无疑是整座天下武修共同关注的大事。 大夏的天下十甲,除开修行者的代表剑甲,文人墨客的象征文甲,以及北境拒妖杀伐最盛的血甲。 其余七甲向来是根据近些年来天下各路的兴盛程度,重新评定。 因此,这一次天下十甲该是哪十甲,又会是哪十人,无疑引起了整座天下的议论。 千山之下的小客栈中,方尘推开了院门。 这十五日的时间当中,因为问剑战胜了璇玑宫的小星君,方尘的名号在东域也逐渐传开来。 青山弟子,五境修为,领悟剑九,跨过剑术一塔第一楼。 这便是千山之上那一战留给东荒的印象。 从城内的石道上向着城门一路走去,耳中时不时响起的关于自己和莲会的议论,使得方尘微微皱眉。 道子所说的那方机缘,给方尘的条件是下一次天下十甲评定之前,跨入九境登上剑道第四楼。 这也就是说,方尘只剩下两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个目标。 于是,方尘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用一种更为迅速的速度走出城门。 随后在距离城门百丈的地方止步。 方尘进入东荒后选择问剑的方式修行,其一是为了如当年的天下剑甲陈剑声一般打磨剑道,其二便是为了在天下先行说出青山方尘这个名号。 有着青山弟子的身份在前,大夏巡查司哪怕知道方尘就是方家遗孤,但在卷宗上已然录入死亡的情况下,绝不会公然对方尘直接出手。 大夏不会在明面上与青山翻脸,也不愿为了一个五境武修使得承认夜幕卷宗出现错误,折损夜幕威望。 但明面上不行,却可以暗中出手。 千山之下那座小城城门外,就在方尘驻足的刹那,便有数十位黑袍人自阴影当中掠出,将其团团包围。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十九章 神都夜幕,久安古楼 仅是五境修为的方尘,在察觉到四周黑袍人身上那压抑的气机以及森冷的杀意后,右手缓缓摸上了青玉酒葫。 只是不等少年扬剑,在其背后一道沙哑笑声陡然响起。 腰间斜跨一柄长剑的老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玄黑色道袍,提着酒壶醉醺醺地自黑袍人当中横插而过,摇摇晃晃地走到方尘身边。 冲着方尘笑着打了个酒嗝。 随后举起酒壶重重饮了口美酒,方才眯着眼看向四周的黑袍武者。 “当今这个世道,杀人没什么不可,但千山之下,袭杀前不久问剑璇玑宫的剑客,若这小子真死在了城外,传出去对整个道宗的声誉都有影响。 所以,不管你们来自何方,背后又有何等依仗,今日千山在此,你们便杀不了他。” 千山高坐云端的邋遢道人,视线掠过前方的黑袍人影,已然隐隐对这些人身份有所怀疑。 于是道人眼中陡然泛起几分冷冽,左手搭上剑柄。 “苏庚,道宗雄踞东荒,但这天下始终姓李,神都要杀的人,天下没人护得住。” 甲子之前号称星宫杀星的苏庚,明显使得这些黑袍人格为忌惮,站在方尘真前方的那名握剑黑袍人,眯着眼紧盯着扶着腰间剑柄的邋遢道人,冷声说道。 “神都的意志?若真是夜幕那位可以代表大夏的幕首下令,今日来伏杀这少年的,恐怕就不会是你们这些不过九境的蝇鼠了。” 苏庚听得这些黑袍武修话里话外的暗示,却是不由得嗤笑两声,用一种更为嘲弄的眼神打量着开口的那位黑袍人。 于是,这些来自大夏夜幕的伏杀者皆是气势一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随后,便在一道自后方飙射而来的狂暴剑气中纷纷倒地。 兵刃抛飞。 那道穿着漆黑长衫的剑客,单手倒拖着一柄满是寒光的剑器。 剑客的眼中只有手上的那柄剑。 他也只出一剑。 于是,簇拥成环的黑袍武者,便在那剑客满是随意的收剑出剑中应声倒地。 一剑即是一人。 正如邢仞在拙峰之上教导方尘说的那般,剑术乃是杀人技,所以杀人只出一剑,也只需一剑。 他也的确是这般做的。 那些在世俗甚至武修的世界中,都已然具备不俗地位的九境武修,在这位匆匆赶到东荒的拙峰剑客剑下,竟如山上那片紫铁木林一般脆弱。 毫无反抗之力。 随后邢仞收好剑器,脸上的冷冽化作阳春三月的笑意。 走到方尘身前。 一如青山之上那般揉了揉小师弟的头。 “小师弟,问剑这种事,哪有一个人去的,你的背后可是整座青山。” 话落,四野弥漫的浓厚血腥气息当中,隐有笑声响起。 “方尘见过八师兄。” 青山小师叔弯腰行了个剑礼。 苏庚面色微微一凛。 而三人背后那座小城之上,最高的那座楼阁之巅,负手而立的道子拿到了第二张自北岭匆匆传回的卷轴。 于是,道子眉心轻轻一动,眼底再添三分兴致。 “无序者的后代,许布武的关门弟子,陈剑声的子侄,还是心烛的佛缘,我倒真的好奇两年的时间内,你能走出多远。 还有那个女人,办事从来都是不讲道理,她若再出手,你又能活到几时?” …… 距离大易道相隔了数十道的那片广袤平原。 有一座一城即一道的雄伟城池。 大夏神都。 神都正南方的那片统一染成墨色的阁楼当中,穿着黑色宽大长袍的女子背负着双手,缓缓落地。 “我曾说过,卷宗上录入死亡,那么对这座天下而言便是真的死了,为何此番还会有人赶往东荒?” 正专心研读朱红卷轴的夜幕贪狼听到身后女子声音,那双如三冬寒冰一般冷冽的眸子陡然带起几分尊敬。 随即转身低头。 “众生楼和巡查司上次试探过后,确认了那个少年的确是方尘,但我也已然下令,夜幕当中的卷宗所录,那少年只是青山的方尘,而不是方家的方尘。 此次夜幕有人出手,应当是巨门不满被陈剑声斩去双臂之仇,想要派人了结了那少年。” 身体本是高过那黑袍女子娇小身躯足足一头的贪狼,在听到那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过后,身体竟是弯下一个弧度,矮上女子几分。 “你既然知道,为何没有阻止?” 黑袍女子似是全然没有在意贪狼的举动,依旧一脸淡漠地问道。 “巨门派出手下辅星,本是有其他任务,此番转道而行东荒,我虽察觉但为时已晚。” 贪狼心头一颤,这位双手满是鲜血的夜幕主星,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微微一闪,掌心隐有细汗冒出。 “如陈剑声那等天资都死了,一个区区后天修成的剑元之体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那少年修为进境如何迅速,本座既然说了方家灭族,那么方家便是灭族。 夜幕的威慑力不能因为一个区区五境武修有丝毫动摇,所以,往后我们要用猩红朱砂写下的,是青山方尘,而不是那个侥幸未死的方家遗孤。 至于巨门,一个断去双臂而无法释怀的废物罢了,往后便不用出现在神都了。 这个主星之位,你从手下辅星选一个接任吧。” 黑袍女子说着身影缓缓消失。 直至良久,贪狼才直起身子,一脸复杂的看向窗外。 一片漆黑。 …… 因为方尘问剑一事传出,急忙赶回青山再来到东荒的邢仞,就这样陪着小师弟向着东荒下一道走去。 与此同时,邢仞再次开始指点起了方尘的剑道修行。 如他所说,剑道的四塔八楼,三座基础之楼其实相差无几,方尘的剑术一楼竟是被衡十一的剑意一楼压制,委实丢了他的颜面。 毕竟,他可是教导方尘剑术最久的师兄。 从大易道向着久安道前行,两位修为不俗的青山剑客没有刻意加快速度。 方尘一路上都握着惊蛰重复着几个动作。 拔剑。 以及劈砍崩撩等基础剑式。 正如青山一脉相承的剑道,剑客,无外乎是握剑出剑而已。 在这位追求极致的化繁为简和万物一剑的剑客眼中,方尘的出剑远没有达到登楼者该有的巅峰模样。 而基础剑势的学习,最能弥补这一点。 正如那剑气长林内最高的九座山峰一般,最精妙的剑招只需要一剑。 一剑开天。 作为道宗繁衍最为兴盛的土壤,东域这片辽阔大地上,每一座道宗势力的修行方式皆有不同。 如果说大易道的璇玑宫认定的修行法是压境而修,厚积薄发。 那么方尘和邢仞新进来到的久安道,这片宽广山地之上的古楼观,则热衷于古朴的锻体修行。 欲要以力证道天尊。 跟随着邢仞一路来到那座修建的格为气势恢宏的山门之前,方尘和邢仞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言。 剑修因为大多走得一击必杀的游掠路子,所以身材普遍都较为瘦削。 而方尘和邢仞两人因为身居上宗,体魄已然算得上较为健壮。 但在古楼观山门之前那些热衷炼体的武修身旁,两相对比之下,两人却偏偏像是弱不禁风的瘦子。 于是,邢仞在见得一位不过十岁左右的小鬼赤裸着上身,顶着满身肌肉从两人身旁路过时,一脸鄙夷地嗤笑过后,陡然低头在方尘耳畔说了句话。 听到这话,方尘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一道有些嚣张的声音在邢仞刻意相助之下,陡然响彻整座古楼观。 “青山拙峰弟子,天下最英俊潇洒的剑修邢仞的师弟,方尘,今日前来问剑。” 古楼观上此次响起了七道钟声。 那些四周的壮硕弟子站在极远处将方尘和邢仞包围其中,然后眸中皆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嘲弄。 “英俊潇洒,我还以为是王腾师兄那样健壮的身躯呢,没想到是这么个瘦子。” “是啊,我前些日子跟璇玑宫的师兄交手,便说过武道修行,肉身根基才最重要,如他们那般一味追求武元积累,实在是舍本逐末。” “的确如此,这些年道宗势力的交手,哪次璇玑宫不是败在了我们古楼观手下,我看,还是应当追求一力破万法的路子。” “可惜了,那个方尘的师兄长得还不错,但是这样一幅瘦弱的身子骨,岂不是可惜了一幅好皮囊。” “嘶,真的是可惜了,这个方尘据说剑道已然踏足第一楼,若是修行一下我们古楼观的锻体法诀,倒是比他那个师兄更迷人几分。” …… 古楼观山门之前,因为锻体一路注重根骨打磨,这些弟子大多是从小进入山门修行。 所以,那些年纪尚幼还未出山历练过的弟子,在听说了近日有青山弟子问剑过后,便一直早早等候着这一天。 直至真正见得方尘和邢仞两人到此,这些从小呆在古楼观上的弟子眉宇间尽是失望。 尤其是见得邢仞年纪不轻,但却格外“瘦弱”的身子,一时间不免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但这些低境界小辈的声音,哪能瞒过邢仞这位杀九境如屠狗的剑仙的耳朵。 于是,听到四周那些发育远超同辈的小丫头,议论着自己不如小师弟迷人过后,邢仞眼皮狂跳。 一时间竟有些封闭六识,狠狠揍人的冲动。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章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四周的喧嚣声在邢仞眼中格外刺耳,但对境界尚还低微的方尘而言,影响却并不算太大。 年轻剑客的眼神完全聚焦在古楼观山门后的石阶。 那里有一位背着宽阔大剑的剑客拾级而下。 互行剑礼。 “青山,方尘。” “古楼观,王腾。” 背负着宽大剑器的王腾,体魄一如其余古楼观弟子一般壮硕,但因为不刻意追求武元的积累,这位古楼观的出众弟子竟是只有四境气机。 剑修中传承万载的问剑一事,大多是山巅境之下的修行者彼此问剑。 所以问剑的山门,往往不会以单纯的以境界考量接剑弟子。 而是会派出同一大境的,山门中最具有剑道天赋的弟子。 问剑的剑道对拼,终究是彼此都会受益的事情。 而中三境的四境五境乃至六境,因为修行功法的差别,境界修为对体修实力的差距,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号称古楼观年轻一辈天资实力皆属上品的王腾,在古楼观中三境的战力中,是足以排进前三的存在。 那一柄以锤炼不知多少次的玄铁铸就的宽剑,足有八百八十八斤。 举剑落剑之时,便有呼啸风声。 如若雷鸣。 似是沿着石阶走下之时听到了四周的议论声,这位古楼观曾去山下游历过的剑修,握住剑柄向着方尘微微躬身。 “山门内的师弟师妹,大多自幼呆在观中,不知晓山下的人情世故,两位勿怪。” 替那些议论方尘和邢仞的师弟师妹们致歉。 “无碍,稚子心性,最为难得。” 青山之上的那段修行,不知不觉间已然让方尘习惯了上宗弟子的身份,闻言轻轻一笑。 随后起剑。 惊蛰与那柄宽大剑器几乎是同时自两人背后啸出,虽然宽剑重量较之惊蛰这等剑器重上太多,但在苦修体魄的古楼观的弟子手中,却依旧如臂指使。 宽剑落下,与惊蛰的第一次相碰,便将方尘震退数步。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那柄明显没有开锋,剑身两侧仅是随意打造成刃形的剑器,在体修的汹涌气劲之下,竟带给方尘如锤如戟的压迫。 于是,惊蛰剑身颤动逐渐平缓之后,青山小师叔转为双手握住剑器。 踏步出剑。 剑修的问剑,亦是磨剑。 所以两位剑修剑器对拼之时,不像是死战那般追求最有效的杀招一击必杀,而是一招一式间更注重剑器的细微招式偏转。 这才是问剑剑道精进的缘由。 知晓身前这位古楼观的剑修气力之大如若上古蛮兽,方尘也没有再选择与之硬拼,而是游掠。 寻常剑修和宽剑剑修的差别便在于此。 一者注重招式精妙入微,于纤毫之间抓住时机杀敌。 一者偏向力如山河倒灌,以狂暴气机斩开一切虚妄。 于是,仅是小半刻的时间,两柄剑器便交错不下千招。 握住惊蛰的方尘以一式直刺直冲王腾咽喉,古楼观的体修见状,左手按住剑身,掌中宽剑横亘胸前。 惊蛰的剑尖在宽剑剑身之上刺出星星点点的火芒。 随后,王腾双腿微微一曲,掌中剑器向前狠狠一推,宽剑之上的力道自剑尖席卷剑柄,方尘闪身退去。 旋即又是一剑上挑。 五境剑修的剑元使得惊蛰方才斩出,身旁便有剑气萦绕,席卷那方黄衣。 王腾依旧巍然不动! 那柄宽大剑器伴随着王腾的脚步挪动,仅在方圆之内由横转竖,以剑器刃部朝着惊蛰迎去。 青山小师叔邪邪一笑。 掌中惊蛰在将要触及宽剑的刹那,陡然偏转出一个细微弧度,剑尖擦着宽剑剑刃划去,探向王腾腰间。 剑道四塔八楼当中的剑术之路,赋予剑修的剑招掌控,堪称诡异。 王腾的双剑依旧停留方圆之内,随后身子随着双脚奇异步伐晃出一个诡异弧度,宽剑随之扬起,拦住方尘这一剑。 剑气之中烟尘四起。 惊蛰久攻不下,方尘自王腾身侧退开,陡然扬起剑身,横剑,如劈木。 站在方尘身前的王腾,从出剑之后便未曾离开过脚下那块方寸原地。 古楼观代代相传的身法,使得这名看起来身体壮硕的体修,双脚如太极阴阳鱼。 整个身体在这阴阳鱼的交错中,出剑迎剑游刃有余。 所以以方尘登楼的剑道出剑,千剑仍未败敌。 于是,以剑招精妙难以取胜的青山小师叔,只好换了个法子出剑。 不是只有重剑才能势大力沉,惊蛰一样可以。 那柄在方尘手中高举的剑器,随着剑元的不断缭绕,剑气四散之间隐有风声骤起。 方尘的衣衫随之扬起。 王腾的黄袍微微鼓荡。 剑器随之落下。 横劈宽剑。 铮铮剑鸣响彻四野。 握住宽剑的王腾身子一沉,但面色依旧冷静。 宽剑重沉,使得持剑者无法似寻常剑修一般撩刺。 但宽剑也赋予了持剑者另一种寻常剑修无法比拟的特点,牢不可破的防御。 那一柄惊蛰落下,不可避免的被宽剑抵御了大半气力,虽然剑身还在下压,但王腾已然做好抽剑反击的准备。 只是不等这位体魄气力足以比拟六境武修的剑客出招,方尘嘴角已然挂上一抹弧度。 那一缕自千山之上领悟的剑意在两人身前席卷而出。 四塔八楼第二楼,剑意独掌威压。 王腾心神不由得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那柄惊蛰随之压下宽剑,抵在王腾额间。 因为修为境界尚低,王腾足足失神了两息方才回过神来。 额间那柄惊蛰之上的寒意,使得王腾嘴角扯出几分苦涩,随后收起宽剑,脚下阵势散去。 “千山那边的问剑,我本以为登上第一楼已是同辈极致,却不曾想你已然登第二楼,此战,败的不冤。” 青山方尘问剑一事,在东域传开已久。 所以古楼观等其余诸方势力,都或多或少对方尘那一日展露出的重重底牌有所了解。 但在璇玑宫那些大拿没有传递消息的情况下,无人得知方尘踏入了第二楼。 但今日,整座天下都知道了。 将惊蛰负在背后,方尘闻言向着古楼观内那座高楼,最后行了一个晚辈礼,随后转身跟着邢仞离开。 “青山的剑,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 古楼之上负手而立的数道人影,视线当中倒映着邢仞和方尘的背影,就像是看见了两柄将欲冲天的剑器。 …… 青山小师叔第二次问剑的事情很快传遍东域。 与之同时传出的,还有方尘登上剑道第二楼,以及他是拙峰那位老峰主关门弟子的消息。 老峰主在剑林的声望,无疑将此次问剑的热度再次推向顶峰。 从久安道再向东南方向走,路过大大小小十数个城池后,便进入了东域的第三道。 仙韶道。 一座酒楼。 背负着剑器的年轻剑客,因为连日练剑的体力消耗,坐在长条木凳上大口吃着农家小炒,狼吞虎咽。 坐在方桌另一边的黑衫男子则要文雅的多,叼着酒壶,拿着木筷细嚼慢咽。 “小师弟,我们是剑仙,山上无所谓,但下山了还是得保持几分高人气度,你这般狼吞虎咽有些失了剑仙气度。” 见得自己不过喝了一口酒,桌上菜肴便少了三分之一,黑衣男子眼中泛起几分肉痛,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哦。” 年轻剑客抬头答应了一声,便又继续伸出木筷。 “嘶,小师弟,我的意思是,你给师兄留点。” 见得桌上菜肴继续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继续消失,那双木筷又伸向了自己最喜欢的竹笋炒腊肉,黑衣男子放下酒壶,继续开口。 “嗯。” 这次年轻剑客头也未抬,嘴里含糊传出一声应答,那双木筷便猛地挑走大半竹笋腊肉。 黑衣男子见状微微一愣。 随后放下酒壶,再也顾不得口中的剑仙姿态,学着小师弟一般狼吞虎咽。 “吱——” 两人身旁的方桌木凳被拉开。 “老刘啊,按照那个青山剑修的问剑走向,下一战应当便是仙宫的仙子们了,不知此次出战的会是那位仙子。” “依我看,不管出战的是谁都很悬,那个青山的剑修据传已经登上了剑道第二楼,还习有剑九这等惊世杀招。 除了年轻时候的道子,估计其余中三境的同辈天骄,难有与之匹敌者。” “我看不然,老沈,你仔细想想,问剑当中中三境皆可出手,若是瑶池的仙子以六境修为出剑,说不准真能击退这小子。” “老刘,你这些年怕是混江湖混糊涂了,那不能越境逆伐算是天骄吗? 古楼观的王腾,当初不是还被称作肉身可敌六境,还不是败在了那小子剑下。” 酒肉尚未上桌,年轻剑客和黑衣男子身旁的那张桌凳上,关于青山剑修问剑的讨论如火如荼。 “哼,那青山剑仙一定不是樊师姐的对手。” 随后在一名握剑的年轻女子的娇呼声中戛然而止。 “这位莫非是瑶池的仙子?” 刘姓江湖客转头,一眼便看见那女子剑身之上的印记,自是明白见到了议论中的瑶池正主,一时间有些尴尬。 “樊师姐也登上了剑楼,习得的剑诀也不比剑九差,这一战我瑶池一定会代道门击败那个青山剑修。” 那年轻女子闻言却并未答话,而是皱着眉头强调两声,便转身离开了酒楼。 就在那女子离开后不久,如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木桌上所有吃食的黑衣男子和年轻剑客一齐抬头。 满意的摸了摸肚皮。 随即对视一眼。 “小师弟,为了青山的颜面,你可不能对女子留情啊。” 黑衣男子眯着眼笑道。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一章 大江倒灌,明月高悬 东荒这片辽阔的土地,在大夏和道宗的协商下,被划作足足八道。 其中女子香客和女子道修最多的一道,也是青山小师叔将要问剑的一道。 乃是东荒第三道。 仙韶道。 道内有四观三宫第一宫。 瑶池仙宫。 作为东荒众多道宗势力当中,唯一只收女子的道门势力,瑶池仙宫的地位在整个东荒都高居三甲。 试问这座天下,有谁不喜欢那些仙宫的仙子呢? 自小酒楼内吃饱喝足的方尘和邢仞,腰间挎着两只酒葫,晃荡着走到仙宫之下。 与璇玑宫的浩渺和古楼观的恢弘不同,瑶池仙宫因为皆为女子道修,山门所在更为缥缈秀气。 那座处于山巅的雪白与湛蓝交错的宫殿,琉璃细瓦与斑驳玄晶点缀其上,宫门四周云雾缭绕。 这些瑶池的仙子,更是以大手笔将一条山河横挂天空,呈环形包围着整片山门。 盈盈水波,星光点点, 如天河倒挂,簇拥瑶池。 站在山门下的方尘不免啧啧摇头。 随后举剑。 仙宫内依旧有着七道清脆悦耳的钟声响起。 知晓青山问剑,早有准备的瑶池弟子,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走下山门。 与此同时,那些对方尘此次问剑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江湖客,在仙宫四周徘徊许久后,也拎着剑器纷纷扰扰的赶来此处。 这一场问剑,注定是吸引东荒乃至整座天下无数目光的一战。 那一位被众人簇拥下山的女子剑仙,单手握着一柄如银月一般泛着寒冷清辉的剑器。 孤身一人走到方尘身前。 眉目之间尽是冷傲。 “瑶池,樊白柯。” 抬剑与方尘互行剑礼。 “瑶池中三境的弟子当中,我之剑道走得最远。 所以与你这一战,我会压低修为,仅以五境与你交手,希望青山小师叔剑道两层楼名副其实。” 握住手中那柄清冷剑器,樊白柯向后退出两步,一股六境巅峰的气机肆意汪洋的铺散开来。 随后伴随着女子话落缓缓沉寂,直至气息停留在堪堪五境。 握住惊蛰的方尘见状,不免轻轻皱眉。 武道九境,下三境剑元积累壮大元海,中三境气机初成,剑元充盈百脉自成周天。 但说到底,依旧停留在武元积累的这六境,对诸方大势力的天骄而言,对战力的影响远不及掌握的招式剑诀。 所以,虽然方尘自认不能随意越境,逆伐那些诸方上宗的六境天骄。 但两座剑楼的存在,也不该使得这些较之八方上宗,还差上一线的四观三宫弟子如此托大。 竟是要压境而战。 惊蛰之上骤起剑鸣。 那一柄如寒月般的剑器在樊白柯手中陡然大放清辉,如月撩人,满含杀机。 剑气充盈雪白衣袍。 与惊蛰在两人身前碰撞出星光点点,随后拉出一条半月弧度。 剑器再遇。 这位瑶池仙宫的女子,出剑竟完全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柔婉转。 剑意剑气皆是杀伐果断。 从第一剑抢招开始,樊白柯便再未让方尘主动出剑,那一柄如寒月般的剑器在其手中不断拉出各种弧度,皎皎剑势延绵不绝。 仙宫下的两人,竟是同样的剑术第一楼。 方尘只能接剑。 惊蛰在与之相同的细微招式偏转中,再难如前两次问剑那般占据上风,甚至因为攻防的难以切换,只能以守剑御敌的方尘不得已开始后撤。 这位敢于压境与方尘一战的瑶池女剑修,委实有其自傲的资本。 又是一剑交错,不下百招过去,方尘也已然明白,两人的剑术一途修行的确不相上下,单凭此楼对拼剑道,难分胜负。 于是,那一股满是不屈不挠的坚韧剑意陡然席卷而出。 但却未曾如古楼观上,面对王腾那般取得成效。 以掌中寒月剑器荡开惊蛰的樊白柯微微皱眉,旋即后撤半步,单手握住剑器轻轻吐出一口气。 随即抬头看向眸中依旧淡漠的方尘,嘴角拉出一个自得的弧度。 “我压境与你一战,并非是白柯自大,剑道一途四塔八楼,非是只有青山弟子才可中三境独上二楼。” 樊白柯说着轻轻摇头,那一双清澈的眸中泛起几分银白亮芒,一股莫名的气机自其体内逸散而出。 剑道一途的剑心之楼,心若明镜,波澜不惊。 这一楼,才是所有剑修最渴望踏足的第一楼。 掌心那柄剑器闻言轻轻颤鸣,但方尘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剑意未能取得意料之中的压制,方尘便早已心中有所猜测。 但剑道境界不相上下,却并不意味着剑招便同样不相上下。 手中握着那柄沉渊的少年,闭眸片刻而后睁眼,如数千年前那位老剑仙般斜握长剑,剑身上撩。 衔烛。 如大江倒灌。 踏入剑心一楼,剑心小成赋予樊白柯的通明之境,使得这位瑶池的女子剑修很是轻易地看出了方尘的蓄势。 于是,那柄寒月剑器在樊白柯手中不断高举,瑶池秘传的那一式剑招,使得剑身之上银白光芒四溢。 如明月高悬。 三个呼吸之后,两剑陡然相遇。 明月照大江。 剑气如浪四散,银白光芒宛若实质撕裂涌动。 握住两柄僵持剑器的方尘与樊白柯,却并未如向前剑招对碰那般一触即散,这两剑的比拼,竟是定要争一个你败我胜。 瑶池仙宫四周,一片寂静。 若是单论剑招精妙,瑶池樊白柯这一剑哪怕是仙宫秘传,也难以与剑气长林内传遍天下的剑六衔烛相提并论。 只可惜使出衔烛的方尘,至今对这一剑也没有完全吃透。 所以,与自幼修行瑶池剑法的樊白柯对拼剑招,却是一时难以败敌。 两把长剑之上剑气将欲散尽。 站在仙宫之上的瑶池大能摇了摇头,似是在惋惜樊白柯并未取胜,仅是战了个平局。 又像是在惋惜那青山剑修的问剑之路到此结束。 而仙宫之下,邢仞的眸中却依旧满是淡然,甚至还提起酒壶打了个酒嗝,似是全然不在意小师弟这一剑的胜负。 于是,握住惊蛰的少年轻轻一笑。 “这一战,你败了。” 已然准备收剑的樊白柯闻言眸子一眯,嘴角便挂上了几分嘲讽,这一剑的结果如何,四周茫茫多的观战武修皆是看客,又如何轮得到你肆意断定胜负。 两柄剑器之上气意尽数散去,樊白柯正欲开口嘲讽,却看见身前的年轻剑客面色骤然苍白,一股苍茫气势席卷而出。 紧接着,两人身侧,那本该早早散去的剑气,不知何时竟再次悬浮而起。 没有剑元附着的剑气本该如无根浮萍消散天地,但此刻竟是朝着少年剑尖所向,围成一方天地囚笼。 将樊白柯围困其中。 漫天遍地,尽是杀机。 “这一剑是——天上人间?” 青山剑九的更迭,是天下所有剑修关注的盛事。 天上剑仙那一剑高居剑气长林第二位的剑招,在落碑的刹那,便有无数情报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据传,陈剑声遗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剑,是一剑可以不用武元,仅凭剑气掌控凝成的杀招。 这一剑,避无可避。 在驮碑峰上领悟衔烛之后,下山时自石碑中涌向方尘元海的那一道雪白剑意,不仅仅是一道可以用来保命的杀招,更承载着天上剑仙的最后一道剑念。 也是赠予破落巷那个麻衣少年的最后一道礼物。 虽然方尘还无法如陈剑声那般将遍地剑气凝成一剑,但从青山走到瑶池的少年,却已然可以掌控剑气,围而杀敌。 瑶池之上的那位大能眯着眼摇头一叹,邢仞再次笑着喝了口酒,四野观战武修一片哗然。 “出剑,我要接剑。” 剑气牢笼既成,方尘大口喘着粗气,正欲散去剑招,却突然听到樊白柯冷冽的声音。 “樊姑娘,这一剑是以剑气凝聚,以我而今的掌控能出剑,却无法收剑,若这一剑落下,你虽不会毙命,但恐怕会受伤不轻。” 剑招比拼如此之久,两人元海都近乎干涸,哪怕樊白柯六境修为还残存着一些剑元,但天上人间这等剑招的杀伐之下,根本不可能抵挡。 方尘所说,也不过是因为此处乃是瑶池仙宫,那些仙宫之上的大能,定然不会看着宫内弟子平白死去。 “陈老前辈的剑招,我定要接剑。” 樊白柯似是全然未曾听到方尘所言,依旧执拗地开口。 于是年轻剑客眉头微皱,正犹豫之时,耳畔陡然传来了邢仞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所言,方尘轻轻一叹,左手随之握拳。 剑气牢笼轰然一颤,密密麻麻的剑气向着樊白柯身体涌去。 那柄如寒月般的剑器失去了磅礴剑元加持,此刻再难有如月清辉缭绕,但随着樊白柯的出剑,仍是挡下了部分剑气。 但更多剑气却是穿过樊白柯的抵御,向着那一袭娇柔身躯袭去。 瑶池之上,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股磅礴武元自那条天河落下,将樊白柯与方尘包围其中,四周观战的武修再难见得两人身影。 而武元缭绕之中,樊白柯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势,但那些四窜的剑气仍是划破那一袭瑶池仙子白衣,带起浅浅的剑痕。 以及,露出白衣之下更为夺目的大片雪白。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二章 先去问剑,再去杀人 站在樊白柯身前的方尘,自然看到了那位瑶池仙子露出的娇柔身体。 随后,很是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握住惊蛰转身走出武元光柱。 青山小师叔的脸一片酡红。 四周却是一片惊呼。 自方尘第一场问剑到现在,每一次问剑过后的数日苦修,使得青山小师叔在东荒已然呆了足足小半年。 这小半年的时间内,无论是修为还是剑道修行,都有了一段长足的进展。 方尘腹部那一汪剑道元海,在阳珠的灵气涌动之下,愈发趋于稳固,那一柄悬于元海之上的虚荒剑影,再次凝实几分。 而伴随着少年的修为精进,与之同时攀升的,还有这一番问剑的热度。 大夏辖制的这方天下,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有剑修问剑。 但有着青山弟子的身份,直接向东荒四观三宫问剑的,却只此一人。 所以,那些江湖上的散修剑修,在这小半年的时间皆是熙熙攘攘的赶来了东荒。 欲要瞻仰这位传说中的,中境登楼的青山小师叔的风采。 当然,瑶池仙宫这一战,更多的江湖散修还是为了仙子风姿而来。 却也是顺便看一看这位青山剑修。 也正因此,这些天资一般也缺少资源的江湖散修,才又一次知晓了与上宗天骄之间的差距。 中三境登两楼,悟剑九,越境败敌。 这是江湖散修中做出任何一件便会口耳相传的盛举。 在四周景仰的目光中,方尘与邢仞缓缓离开瑶池天宫的这片山门,一边修行一边向着下一道走去。 方尘也知晓了为何樊白柯会如此在意天上剑仙的剑招。 用邢仞的话说。 那位一声钟情于剑道的陈伯,生前爱慕者无数,但真正与之关系不俗的女子仅有两位,而其中一位正是樊白柯的师尊。 也是瑶池而今的宫主。 …… 方尘与邢仞继续向南而行。 走走停停便又是半年。 这半年当中,东荒玉虚宫之下的四观三宫,邢仞带着方尘又走过了两观一宫。 白云观中,方尘以剑意压制,三百招战胜所谓的白云观小符剑仙。 玄妙观中,青山小师叔以纯粹的基础剑招,与玄妙观号称剑法最妙的年轻剑客比剑,千招败敌,五境巅峰再败六境。 扶桑宫内,惊蛰与那柄名唤燎原的剑器相遇,大开大合的剑招比拼当中,接连使出衔烛和天上人间,才完全击溃燎原剑势。 青山小师叔的声望愈发高涨。 四观三宫只剩下最后一宫。 永乐宫。 永乐宫所处的冲虚道内,还有一城。 东荒剑王城。 站在冲虚道的界线之前,青山小师叔眼中难得地泛起凝重、愤恨以及悲伤等多种感情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身侧邢仞轻轻拍了拍方尘的肩头,似是对年轻剑客如此反应早有预料,不由得轻轻一叹。 双目圆睁紧紧握拳的方尘,在冲虚道前站了许久,方才平复好心绪,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 “师兄,我们先去问剑。” 随后,再去杀人。 …… 坐落于于冲虚道偏北那片延绵山脉的永乐宫,据传原址是万载以前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的吕祖的祠堂。 宫内有一方万年不倒的石台。 以及一柄久未出鞘的剑器。 几乎是在进入冲虚道后便不断赶路的邢仞和方尘,第二日晌午时分便来到永乐宫山门之下。 举剑。 骤起铮铮剑鸣。 那些一开始对方尘问剑并不看好的道门势力,在青山小师叔接连击败四观三宫中六座山门的天骄之后。 不得不承认,青山的剑还是一如既往,压得天下剑修难以称雄。 所以,等候在永乐观山门周围的江湖散修,不知何时早已汇聚成密密麻麻的人流。 随着剑鸣声响起,与宫内香客为方尘让开一条道路。 山门之上,手持拂尘的永乐宫观主与一位年轻人一齐下山。 “方尘小施主,不愧是青山的弟子,没有落了青山的声望,也没有堕了方家的名。 只是,年轻人的路还很长,今日问剑过后,还望小施主不要意气用事。” 与其余四观三宫的高高在上不同,永乐宫一直是极为平易近人的道宗山门。 这位在观内修行数个甲子的观主,常年在山门之前竖起一方石台,为那些香客看一些寻常的姻缘福气。 虽然老观主只看生不言死,只测姻缘不窥祸难,但这数个甲子的岁月,却从未算错过一件事。 当算得上一位真正大道,德高望重。 单手握住惊蛰的方尘,在老观主说出方家二字时心头陡然一颤。 随后抬头,看见老观主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躁动的心绪缓缓沉寂,但年轻剑客还是摇了摇头。 “观主前辈,有些事总得有人来承担。” 闻言,永乐宫观主轻轻一叹,不再多言。 在其身侧,头顶莲花道冠的年轻道士握住剑器向前一步。 “方施主,小道常安,这一战永乐观由小道接剑。” “青山方尘,还请赐教。” 老观主和邢仞一起退去,握住剑器的两人互行剑礼,随后拔剑。 “方施主,永乐宫弟子诚于修道,不善杀伐,所以便不与施主鏖战献丑了。 这一战,你我二人各出一剑,剑落即定胜负。” 单手扬起手中那柄剑器,这位名叫常安的年轻道士,眉目之间之中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固所愿也。” 闻言,方尘轻轻点头。 扬剑。 两人身旁灵气霎时汹涌而起,风浪夹杂着落叶拍向方尘和常安,却在丈许开外被无形剑气绞杀湮灭。 惊蛰之上寒芒骤现,这足足一年跟着邢仞的苦修剑道,虽然方尘还未踏入剑道第三楼,但衔烛一式已然再有精进,只需七次变招。 所以,方尘理所当然的地使出了这一剑。 站在方尘对面,那位即便是在出剑之时面容依旧温和的年轻道士,单手扬起手中剑器,使出了一式完全不逊色于衔烛气意的剑招。 剑一。 当归。 方尘眼底满是凝重。 剑修的问剑,除了彼此磨砺对战技巧,增进剑道修为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势的积累。 那一股连战连胜之后的无敌势。 四观三宫的接连问剑,无疑已然为方尘积累出了那一股同境无敌的大势。 而这一战再胜,势再进一步,方尘便有绝对的信心,去往最后一处问剑杀人。 两剑交错。 同为剑气长林内站在最高处的山峰之一,当归与衔烛这两式传承不知多少年的剑招,这数千年来鲜少有人习得。 于是,剑招相遇的刹那,剑吟骤起,龙虎交鸣。 已然养出无敌势的方尘,那一柄惊蛰欲要先发制人,朝着常安狠狠刺撩而去。 但却未能功成。 先于常安落剑的方尘,惊蛰猛地撞向年轻道士手中的剑器,拉出一大串刺眼的火花。 四周剑鸣如雷。 但如此浩大声势之下,无往不利的衔烛却并未撩开那柄极为普通的剑器,而是在常安那一剑下斩之下,缓缓散去剑气。 单论对剑招的领悟,方尘的衔烛远远不及常安的当归。 虽然衔烛落入下风,但双方剑器仍在僵持。 握住惊蛰的方尘没有丝毫慌乱,双手并握剑器,那一股剑意再次勃发。 朝着常安碾压而去。 但是剑意掠至半空,便再难寸进。 这位四观三宫的接剑弟子中,最为低调的年轻道士,竟是如方尘一般同样登上剑意一楼。 常安长安,有一道极为安详的剑意。 剑意使出却仍旧难以取胜,方尘眸子微微眯起,看着掌中被不断下压的惊蛰,便欲动用最后一道底牌。 “世间传言,当世年轻一辈的剑修之中,除开南域的那位剑妖外,再难有与青山争锋者。 但今日这一战,无疑说明张观主这位弟子,非是不能,只是不争。” “非也非也,不争即是最大的争,我这位弟子还是差了观内供奉那位几分火候。” 中三境武修剑元已算初成,方尘与常安的交战之处,因为凛冽剑气四处挥散,将四周青石连同落叶一齐卷起,斩成斑驳碎屑随着气浪翻飞。 所以,永乐宫外观战的那些境界低微的散修,只能隔着这层碎屑交织的气墙看个大概。 但邢仞和老峰主显然不在此列。 提着酒壶的邢仞,似是第一次开始担忧小师弟的问剑,此刻终于没有饮酒。 那双常年眯起的眸子更是难得地泛起了几分亮芒,兀自朝着老峰主笑道。 身侧,活了十来个邢仞岁数的老峰主闻言摇头一笑。 “邢施主无需担心,永乐观当初也欠方家一份情,常安已有一颗道心,今日便愿赠方小施主一颗无敌心。” “只是,这种赠法是不是有些太假?” “无碍,摸不到观内那柄吕祖佩剑,其余剑器于常安而言并无差异,况且,方小施主不是也还留了一剑。” 永乐宫前,伴随着邢仞和老观主的交谈,那方剑气交错之地有变故陡生。 惊蛰虽是落入下风,但还有最后一式底牌的方尘却并未认输,只是不待其唤出那张底牌,与惊蛰相抵的那柄常安的剑器陡然一颤。 剑身之上一道蜿蜒裂口缓缓浮现。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三章 天下十人,六出其方 站在樊白柯身前的方尘,自然看到了那位瑶池仙子露出的娇柔身体。 随后,很是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握住惊蛰转身走出武元光柱。 青山小师叔的脸一片酡红。 四周却是一片惊呼。 自方尘第一场问剑到现在,每一次问剑过后的数日苦修,使得青山小师叔在东荒已然呆了足足小半年。 这小半年的时间内,无论是修为还是剑道修行,都有了一段长足的进展。 方尘腹部那一汪剑道元海,在阳珠的灵气涌动之下,愈发趋于稳固,那一柄悬于元海之上的虚荒剑影,再次凝实几分。 而伴随着少年的修为精进,与之同时攀升的,还有这一番问剑的热度。 大夏辖制的这方天下,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有剑修问剑。 但有着青山弟子的身份,直接向东荒四观三宫问剑的,却只此一人。 所以,那些江湖上的散修剑修,在这小半年的时间皆是熙熙攘攘的赶来了东荒。 欲要瞻仰这位传说中的,中境登楼的青山小师叔的风采。 当然,瑶池仙宫这一战,更多的江湖散修还是为了仙子风姿而来。 却也是顺便看一看这位青山剑修。 也正因此,这些天资一般也缺少资源的江湖散修,才又一次知晓了与上宗天骄之间的差距。 中三境登两楼,悟剑九,越境败敌。 这是江湖散修中做出任何一件便会口耳相传的盛举。 在四周景仰的目光中,方尘与邢仞缓缓离开瑶池天宫的这片山门,一边修行一边向着下一道走去。 方尘也知晓了为何樊白柯会如此在意天上剑仙的剑招。 用邢仞的话说。 那位一声钟情于剑道的陈伯,生前爱慕者无数,但真正与之关系不俗的女子仅有两位,而其中一位正是樊白柯的师尊。 也是瑶池而今的宫主。 …… 方尘与邢仞继续向南而行。 走走停停便又是半年。 这半年当中,东荒玉虚宫之下的四观三宫,邢仞带着方尘又走过了两观一宫。 白云观中,方尘以剑意压制,三百招战胜所谓的白云观小符剑仙。 玄妙观中,青山小师叔以纯粹的基础剑招,与玄妙观号称剑法最妙的年轻剑客比剑,千招败敌,五境巅峰再败六境。 扶桑宫内,惊蛰与那柄名唤燎原的剑器相遇,大开大合的剑招比拼当中,接连使出衔烛和天上人间,才完全击溃燎原剑势。 青山小师叔的声望愈发高涨。 四观三宫只剩下最后一宫。 永乐宫。 永乐宫所处的冲虚道内,还有一城。 东荒剑王城。 站在冲虚道的界线之前,青山小师叔眼中难得地泛起凝重、愤恨以及悲伤等多种感情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身侧邢仞轻轻拍了拍方尘的肩头,似是对年轻剑客如此反应早有预料,不由得轻轻一叹。 双目圆睁紧紧握拳的方尘,在冲虚道前站了许久,方才平复好心绪,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 “师兄,我们先去问剑。” 随后,再去杀人。 …… 坐落于于冲虚道偏北那片延绵山脉的永乐宫,据传原址是万载以前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的吕祖的祠堂。 宫内有一方万年不倒的石台。 以及一柄久未出鞘的剑器。 几乎是在进入冲虚道后便不断赶路的邢仞和方尘,第二日晌午时分便来到永乐宫山门之下。 举剑。 骤起铮铮剑鸣。 那些一开始对方尘问剑并不看好的道门势力,在青山小师叔接连击败四观三宫中六座山门的天骄之后。 不得不承认,青山的剑还是一如既往,压得天下剑修难以称雄。 所以,等候在永乐观山门周围的江湖散修,不知何时早已汇聚成密密麻麻的人流。 随着剑鸣声响起,与宫内香客为方尘让开一条道路。 山门之上,手持拂尘的永乐宫观主与一位年轻人一齐下山。 “方尘小施主,不愧是青山的弟子,没有落了青山的声望,也没有堕了方家的名。 只是,年轻人的路还很长,今日问剑过后,还望小施主不要意气用事。” 与其余四观三宫的高高在上不同,永乐宫一直是极为平易近人的道宗山门。 这位在观内修行数个甲子的观主,常年在山门之前竖起一方石台,为那些香客看一些寻常的姻缘福气。 虽然老观主只看生不言死,只测姻缘不窥祸难,但这数个甲子的岁月,却从未算错过一件事。 当算得上一位真正大道,德高望重。 单手握住惊蛰的方尘,在老观主说出方家二字时心头陡然一颤。 随后抬头,看见老观主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躁动的心绪缓缓沉寂,但年轻剑客还是摇了摇头。 “观主前辈,有些事总得有人来承担。” 闻言,永乐宫观主轻轻一叹,不再多言。 在其身侧,头顶莲花道冠的年轻道士握住剑器向前一步。 “方施主,小道常安,这一战永乐观由小道接剑。” “青山方尘,还请赐教。” 老观主和邢仞一起退去,握住剑器的两人互行剑礼,随后拔剑。 “方施主,永乐宫弟子诚于修道,不善杀伐,所以便不与施主鏖战献丑了。 这一战,你我二人各出一剑,剑落即定胜负。” 单手扬起手中那柄剑器,这位名叫常安的年轻道士,眉目之间之中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固所愿也。” 闻言,方尘轻轻点头。 扬剑。 两人身旁灵气霎时汹涌而起,风浪夹杂着落叶拍向方尘和常安,却在丈许开外被无形剑气绞杀湮灭。 惊蛰之上寒芒骤现,这足足一年跟着邢仞的苦修剑道,虽然方尘还未踏入剑道第三楼,但衔烛一式已然再有精进,只需七次变招。 所以,方尘理所当然的地使出了这一剑。 站在方尘对面,那位即便是在出剑之时面容依旧温和的年轻道士,单手扬起手中剑器,使出了一式完全不逊色于衔烛气意的剑招。 剑一。 当归。 方尘眼底满是凝重。 剑修的问剑,除了彼此磨砺对战技巧,增进剑道修为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势的积累。 那一股连战连胜之后的无敌势。 四观三宫的接连问剑,无疑已然为方尘积累出了那一股同境无敌的大势。 而这一战再胜,势再进一步,方尘便有绝对的信心,去往最后一处问剑杀人。 两剑交错。 同为剑气长林内站在最高处的山峰之一,当归与衔烛这两式传承不知多少年的剑招,这数千年来鲜少有人习得。 于是,剑招相遇的刹那,剑吟骤起,龙虎交鸣。 已然养出无敌势的方尘,那一柄惊蛰欲要先发制人,朝着常安狠狠刺撩而去。 但却未能功成。 先于常安落剑的方尘,惊蛰猛地撞向年轻道士手中的剑器,拉出一大串刺眼的火花。 四周剑鸣如雷。 但如此浩大声势之下,无往不利的衔烛却并未撩开那柄极为普通的剑器,而是在常安那一剑下斩之下,缓缓散去剑气。 单论对剑招的领悟,方尘的衔烛远远不及常安的当归。 虽然衔烛落入下风,但双方剑器仍在僵持。 握住惊蛰的方尘没有丝毫慌乱,双手并握剑器,那一股剑意再次勃发。 朝着常安碾压而去。 但是剑意掠至半空,便再难寸进。 这位四观三宫的接剑弟子中,最为低调的年轻道士,竟是如方尘一般同样登上剑意一楼。 常安长安,有一道极为安详的剑意。 剑意使出却仍旧难以取胜,方尘眸子微微眯起,看着掌中被不断下压的惊蛰,便欲动用最后一道底牌。 “世间传言,当世年轻一辈的剑修之中,除开南域的那位剑妖外,再难有与青山争锋者。 但今日这一战,无疑说明张观主这位弟子,非是不能,只是不争。” “非也非也,不争即是最大的争,我这位弟子还是差了观内供奉那位几分火候。” 中三境武修剑元已算初成,方尘与常安的交战之处,因为凛冽剑气四处挥散,将四周青石连同落叶一齐卷起,斩成斑驳碎屑随着气浪翻飞。 所以,永乐宫外观战的那些境界低微的散修,只能隔着这层碎屑交织的气墙看个大概。 但邢仞和老峰主显然不在此列。 提着酒壶的邢仞,似是第一次开始担忧小师弟的问剑,此刻终于没有饮酒。 那双常年眯起的眸子更是难得地泛起了几分亮芒,兀自朝着老峰主笑道。 身侧,活了十来个邢仞岁数的老峰主闻言摇头一笑。 “邢施主无需担心,永乐观当初也欠方家一份情,常安已有一颗道心,今日便愿赠方小施主一颗无敌心。” “只是,这种赠法是不是有些太假?” “无碍,摸不到观内那柄吕祖佩剑,其余剑器于常安而言并无差异,况且,方小施主不是也还留了一剑。” 永乐宫前,伴随着邢仞和老观主的交谈,那方剑气交错之地有变故陡生。 惊蛰虽是落入下风,但还有最后一式底牌的方尘却并未认输,只是不待其唤出那张底牌,与惊蛰相抵的那柄常安的剑器陡然一颤。 剑身之上一道蜿蜒裂口缓缓浮现。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四章 问剑王城,三楼六境 站在剑王城城墙之上的方尘,见得柳琛手握剑器袭来,却是一脸淡漠,波澜不惊。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位青山的剑客,直至柳琛握住寒貂已然前冲数步,方才跃下城墙,大步向着其迎上前去。 但是没有拔出身后那柄惊蛰。 大步流星迎向柳琛的方尘,一步步的调动全身精气神,尽皆汇聚于那只右臂之上。 右手缓缓拂上了养剑葫。 直至两人相距不过最后三丈,方尘这才低喝一声,凝于右手的剑元肆意勃发。 尽数流转至那柄蛰伏整整一年的剑器。 沉渊。 永乐宫的常安在问剑结束后,曾说感受到方尘养剑葫内有一道压抑已久的剑气。 他没有说错。 那一剑从一开始便是为了今日所留。 那柄以拙峰天骄沈乡自创的,在金断魂城分别时赠予的养剑术温养了一年的剑器,出剑时陡然啸出一声如潜龙蛰伏苏醒的剑鸣。 压抑至极,却又偏偏响彻整座王城。 骇人心弦。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沉渊自养剑葫刚一现世,背负着双手的柳家家主柳仆面色便更加阴沉,而站在剑王城城墙之上的邢仞嘴角却拉起几分弧度。 剑身之前,柳琛更是满脸骇然。 如果说下三境是纯粹的剑元积累,中三境是更高层次的剑元积累,那么上三境,则是以登楼叩境,上楼才可破镜。 剑修登剑楼,枪王走枪道。 这也是为何世俗中的散修大多停留在七境初入的缘故。 没有上宗传承的剑术底蕴,实在难以走出剑道之路,登楼破镜。 因为柴山那一场追杀而留有心结的柳琛,在踏入七境后便再无存进,心境有缺难以登楼。 所以即便他是上三境武修,却至今没有叩开剑楼的大门。 这一剑,便避无可避。 那柄青山蛰伏千载的剑器,在跟随方尘下山之后,第一次剑落如此张扬。 剑气肆意汪洋。 沉渊与寒貂相碰,剑身陡然拉出一道半月弧度。 缜密剑气四散。 斩开寒貂。 自上而下,将柳琛整个身子划成两半。 鲜血淋漓。 一片哗然。 “混账,琛儿!” 穿着一袭白衣的柳仆,在察觉到这一幕的发生过后,陡然双目怒睁,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便要踏步冲向方尘。 但在城墙之上的邢仞随手斩出一道剑气后,却是只能一脸不甘的止步。 “柳仆,问剑生死不论,这可是剑修的规矩。 若你坏了这规矩,柳家将会背上天下剑修的唾弃。 而你一旦出手伤了我的小师弟,剑王城便会满城尽悬青山剑!你信否?” 不知何时已然斜靠在城墙边沿的邢仞,先是眯着眼满意地倒了口酒,随后才转头看着柳仆冷声道。 紧接着转头看向方尘,浅浅一笑,轻声低语。 “小师弟,长大了。” 正如邢仞所说,剑修的剑是为了杀人。 所以,出剑只需一剑。 今日,青山的小师叔便是如此做的。 五境逆伐七境,他也只用了一剑。 一剑杀人。 握住沉渊站在柳琛尸身之前的方尘,似是因为这一剑实在消耗太大,不得已半眯着眼不断喘息。 孕养整整一年的剑器出鞘,实在牵引了年轻剑客太多心神。 但这一剑却又实在太过完美。 以沈乡自创的养剑术为根基,加上五境剑修的全部剑元和四塔八楼两层楼的剑道境界,还有那股问剑至此的无敌势,威力实在太盛。 竟是完成了五境逆伐七境的壮举。 紧接着,那柄沉渊四周陡然传出一股无匹吸力,剑王城大阵聚集的灵气随之尽数向方尘汇聚而起。 年轻剑客睁眼,眸中一缕剑芒骤现。 如果说柴山那一战,使得方尘成为了柳琛的心结,使得这位柳家所谓的天骄心境有缺,无法登楼破镜。 那么与之相同的是,柳琛也始终是方尘心底的一根刺,只是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年轻剑客,能够更好地面对这根刺,继续修行。 但刺仍旧存在,直至今日方尘剑斩柳琛,道心方才真正圆满。 所以,站在那具尸体之前的方尘,摊开双手,任凭灵气冲刷经脉元海。 青山小师叔,今日入六境,登剑心一楼。 有一颗剑道无敌心。 …… 剑王城这场问剑,虽然没有其余几场问剑那么多的剑修观摩,但五境逆伐六境的壮举实在太过骇人。 于是,这道消息几乎是一日间,便传遍了整座天下。 震惊世间。 青山小师叔,一时风头无两。 以五境败六境,对诸方上宗而言尚还可以接受,同为中三境,谁家还没有一个能够越小境的天骄呢? 但是以五境败七境,却已然不是单单跨越两个境界那么简单,九境之所以分别划出上中下三大境,便是因为这三大境境界差距太大。 三境入四境,六境入七境,几乎都是一段质变。 但偏偏有人打破了这种质变。 那方剑王城中有人以留影珠记载的影像,几乎是霎时间便被复刻无数份,向着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孙老爷子,你看这剑客如何,可比得上那位年轻时候的天上剑仙?” 坐在一方奢华马车内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大黄锦袍,一边吃着身侧娇嫩侍女剥出的红提,一边看着掌中的留影珠。 那双狭长的眸子在见得方尘落剑之时,陡然掠过几分火热和好奇。 年轻男子伸手握住侍女胸前的两团雪白,一边揉捏,一边眯着眼转头看着马车内的白发老人,轻声问道。 “这一剑五境伐七境,其实更多的是运气,但也可以说是必然。 其运气之处在于,那位剑王城的七境武修,虽然跨入上三境,但明显破境不久根基不稳,而且剑修引以为傲的四塔八楼,他竟是未上一楼。 偏偏这样一个庸才,还自大无比,出剑之时完全没有想过动用杀招一击必杀,而是想着借境界差距压制青山剑修,实在是羞于持剑。 至于那位青山剑修,现在将其与陈剑声对比还太早,但不得不说他那一剑却有几分剑仙风采。 若不出老夫所料,那柄剑器应当便是青山传说中的沉渊,而剑招则是当年的拙峰数子围杀半尊时,范乡使出的养剑法诀。 再加上剑道两楼的根基和一路问剑积攒的无敌势,这一剑当真是算得上一切恰到好处。 不说独占天时地利人和,但不论那一剑落下之时少了哪一点,都不可能斩出如此惊才艳艳的剑气。” 盘坐在马车车厢当中的白发老人,原本紧闭的双眼在听到黄袍年轻人问话时陡然睁开。 那双苍白眸子中先是浮现出几分尊敬,随后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去看那个已经被黄袍青年近乎剥光的侍女,而是一板一眼地分析方尘这次出剑。 “既如此,这年轻剑客倒有几分不俗之处,此次东荒一行,我倒是想去见见他。 想来夜幕那位那般武断地为这小子拟下死亡的卷宗,原本也不过是念着天上剑仙的情分给方家留一个念想。 却不曾想这小子真走出了一条丝毫不逊色于陈剑声的剑仙之路,如此倒是让夜幕难以自处。 这才不得不下令封锁方尘方家遗孤的身份,只是这样,想要出手对付青山的方尘,恐怕就得花费更多的手段,倒不知夜幕那边又会如何行事。” 生得一副俊逸皮囊的黄袍青年闻言,闻言眼中亮芒更添几分,将那个已然动了三分情欲的侍女拉到怀中,一边挑弄,一边继续笑道。 只是提及夜幕那位高高在上的幕首,虽然黄袍青年依旧能够谈笑自若,白发老人却是闭目保持了沉默。 …… 剑王城当日那番问剑过后,即便柳家的人再如何愤恨,也不可能在满城武修的注视下对方尘和邢仞出手,违背天下剑修的规矩,得罪青山。 于是,以柳仆为首的柳家族人,只好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个方家遗孤,从地上捡起本属于柳家的剑器寒貂,大摇大摆的走进剑王城。 十六年前那场起于剑王城,涉及天下数座城池的血腥屠杀过后,柳家接管了剑王城的大半地盘。 但城池最西边的那座城主府却不在此列。 将惊蛰和寒貂收进养剑葫,方尘重新背起了那柄沉渊,跟着邢仞缓缓走到那处占地极广的宏伟建筑中。 与剑王城内其余建筑时常翻新不同,这方原本是剑王城核心之一的城主府,因为常年只有一人居住,所以而今显得格为衰颓。 破败倾颓的石墙当中,朱红色大门早已变得黯淡。 方尘伸手敲向院门。 “青山方尘特来拜见刀甲聂老前辈!” 吱呀—— 那张久未拉开过的大门,在方尘声音落下许久后,方才缓缓推开。 一位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留着斑驳胡须乱发的老人自院内探出大半个身子。 大门之上积攒许久的尘埃随着门缝开启落到老人肩头,但老人似是全然未曾察觉,而是抬起头来,用那双灰暗的眸子打量着年轻剑客。 “方家的人?” 良久,老人像是才恢复了一点生气,沙哑着声音看着方尘问了一句。 随后不等方尘回答,便又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院内走去。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五章 天下大秘,王城故往 院门被推开的刹那,一直保持散漫姿态的邢仞难得地正色起来,单手扶住腰间的剑器,凝神看着院内走出的老人。 只是随着佝偻老人淡漠的一眼扫过,邢仞才又一脸惊疑地松开了剑柄。 邢仞与方尘对视一眼,旋即跟随着佝偻老人一齐走进城主府邸。 院内较之院外更为衰颓。 虽然时唯五月,正是绿叶红花的时节,但城主府那方宽大府邸内,却遍布枯黄落叶,苍白干涩的树皮稀稀疏疏地吊在枯黄树干之上。 一切都如那位老人一般。 了无生机。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似是忘记了身后的方尘和邢仞,仍是自顾自地向着院子更深处走去。 进入那方满是尘埃的堂屋。 老人完全不在乎那些世俗中的礼节,既没有给方尘两人沏一壶茶,也没有客套着让两人坐下。 而是当先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最靠近屋门的木椅上。 慢上一步的方尘和邢仞彼此对视一眼,只好如佝偻老人一般,随意选了两个位置坐下。 静默良久。 “老夫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方家的人了,倒是不曾想到,你一个本来无法踏足修行的废人竟然真的走上了剑道一路。” 保持一个姿势沉默许久的佝偻老人,似是因为太久没有与人交谈,发出的声音同样如枯木一般,嘶哑低暗。 “当年的恩怨总得有一个了解,聂老前辈,我想知道关于那场屠杀的所有事情,以及,你到底有没有出手?” 十六年前那次剑王城的血腥屠杀,方家的巅峰战力之中,剑甲陈剑声携方家幼子方尘重伤逃离。 落子无敌的棋甲为给陈剑声杀出一条生路,血染剑王城。 文甲则在护持方家另一部分族人逃离的途中,独战四位半尊,最终不负风骨,站地而殒。 至于号称方家最强战力的刀甲聂刀音,在那些隐秘的卷宗中所载,却是叛离了剑王城,将刀尖转向了方家。 但方尘却不这样认为。 江湖传言,刀甲在当年叛离剑王城后,就此自封城主府,再没有出关行走世间。 但身处霜寒城那些岁月里,这位在青山卷宗中所载未曾踏出剑王城一步的刀甲,却来到了霜寒城与陈伯会面。 刀甲与剑甲足足密谈了三次。 方尘实在不会相信,面对一个背叛了方家的人,陈伯会愿意将自己隐匿十五载的行踪告诉他,并与之和言交谈。 所以,年轻剑客来到了剑王城,来看一看这位天下刀客见之尽需低眉的刀甲。 没人可以相信,这位佝偻着身子浑身死气的老人,会是当年那位冥海三刀斩半尊的传奇刀客。 于是,年轻剑客微微凝眉,在佝偻老人开口之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关于当年方家一案的所有事情。 非是卷宗记载,而是聂刀音记忆中的真相。 “当年大夏对方家的那场围杀,方家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 佝偻老人闻言沉默良久,随后说出了一句话。 方尘眸子顿时一凛,天下十甲的评定,获甲字封号者乃是整座天下中那一道站的最高之人。 以方家当年两次大评,天下二十人独占六人的辉煌过往,在这位刀道最强的老人口中,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大夏那座神都,之所以叫做神都,并不是皇族自诩人神,而是大夏真正的主人,是这座天下的神。 李氏皇族,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掌控大夏的傀儡罢了。” 佝偻老人低头再次沉思良久,旋即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悔恨、愤懑等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的表情,随后沙哑着声音说道。 身负沉渊的方尘闻言心头一颤,便自木椅上猛地站起。 大夏当年定罪方家,其名号是最不可饶恕的忤逆之罪。 但以当年方家的实力,甚至隐有开辟第九上宗的巍峨气象,又如何是那般轻易被一夜灭族的。 所以,方尘才会前来剑王城探寻真相,只是这真相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年轻剑客转头看向邢仞,却见得这位青山的剑客轻轻眯起眸子,神色复杂,显然也知道大夏所谓的神。 “如你所想,当初方家灭门一事,虽然少不了中域那几方上宗的的参与,但真正斩杀了方家主力的,还是这座天下所谓的神。 而那些神在大夏也有道统,它的名号叫做——众生楼。” 似是往事太过久远,或者是这位天下刀甲不愿意再去记起,所以佝偻老人沉寂许久,才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方尘坐回木椅,青山录中关于众生楼的记载逐渐浮现于脑海当中。 那座立于大夏皇城神都的九层楼阁,高度几乎与皇宫齐平。 众生楼内从不招收弟子,但每相隔数年出来行走世间的武者,无一不是高居山巅之上的大能。 而关于众生楼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出手,便是大夏立国之时,一人一枪覆灭了上宗大楚门。 “世间武修,除开八大上宗和皇族,都以为世间仅有两座天下,隔着冥海的妖族天下便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但殊不知所谓的人妖仇恨,不过是多少岁月前那些所谓的神,为了辖制两方天下的势力埋下的祸根罢了。 那座众生楼之后的天外天,才是两座天下那些亡命冥海的人和妖,最该怨恨的地方。” 语不惊人死不休,佝偻老人抬头看向方尘,随即淡漠地瞥了邢仞一眼,继续说道。 “人族与妖族两座天下的恩怨,不论前因如何,但这些年冥海的万顷尸骨,已然使得两座天下成为死敌,仇恨不可调解,只有淋漓鲜血。” 从进入堂屋便保持缄默的邢仞,闻言苦涩一笑,却是难得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当年方家一案发生之时,青山却在前一日突然遇见了妖族天下数皇临边。 不得已派出了山内几乎全部大能亲赴冥海,这才无力驰援方家,这也是青山一憾。” 紧接着,似是对当年剑王城那场屠杀颇为愧疚,这位青山当年增援冥海闯出拙峰数子名号的剑修,低头看向方尘,苦笑着说道。 “当年之事太过突然,青山驰援冥海确属应当,但剑王城方家惨案因为缺少助力已然发生,方家火种近乎枯竭,老夫对青山那股怨气终究是无论如何都化解不了了。” 关于青山和剑王城的渊源,是一次次冥海携手斩妖积下的真正友谊,这两方曾经决定守望相助的巅峰势力,却在十数年前那次变故中同时遭逢厄难。 青山在冥海那一役,年轻一辈天骄折损无数,如拙峰这般主峰甚至隐隐出现了传承的断层。 而方家更是几近灭族。 聂刀音一席话落,邢仞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当年那场屠杀,事前剑王城没有得到一点音讯,从众生楼直接杀向东域的那些所谓神祇,境界最低者也与老夫持平,乃是半尊。 而其中境界高深者,恐怕比青山那些最为古老的太上还要站得更高。” 武修破镜,自九境过后,便是山巅、生灭、至尊三境。 其中至尊一境已然是当世巅峰,如上宗潜修的太上以及戮夏城的妖皇,多是此境。 所以跨过生灭,却还未完踏入至尊的半尊,便是在世间行走的最巅峰的战力。 所以,聂刀音在提及此事时,语气不免肃然几分。 但没有丝毫畏惧。 “当年剑王城内坐镇的便是我和陈剑声四人,在察觉到那股一人独压整座王城的气势后,原本欲要拼死一战的我们虽然心有不甘,但明知不可敌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带一些方家的种子逃生。 但我们还是低估了众生楼那位天外天来人的实力。 当日那人不过随手一剑,便破去了老夫的刀势,斩开了陈剑声的剑道本源。 即便我们随后选择了各携一部分方家嫡系逃离,但到最后成功逃出的却只有陈剑声和你。” 似是那位众生楼的来客给聂刀音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这位在城主府自封十数载的刀甲,在说起当年那一幕时,双手仍是不自然的紧握成拳。 恍若一切都还在昨天。 历历在目。 “至于那一日的一切,说起来老夫的确也算是方家的叛徒。” 紧接着,佝偻着身子的聂刀音腰杆再曲下几分,轻声一叹。 “当日,按照我们四人的谋算,老夫应当是携带方家一脉嫡系从城东逃亡。 但不等老夫出手,大夏蛰伏剑王城的暗探竟是已然拿捏住了老夫此生唯一的软肋,我的女儿。 于是,当日老夫在方家和嫡女之间终究还是犹豫了,或者说是选择了后者。 老夫虽未出手伤方家一人,但也未曾出手救下方家一人,就那样看着剑王城淹没在一片血腥之中。 再后来,老夫心气大衰,大夏又以我之嫡女要挟,逼迫老夫诛杀了一些前来剑王城驰援的江湖侠客,也算是坐实了老夫的叛徒之名。 所以,众生楼那位才会任凭我这个不敢拔刀的废物在剑王城枯坐十数年。” 似是说出这番话耗尽了聂刀音这位天下刀甲毕生气力,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说完这些旧事,缓缓靠倒在背后的木椅之上,闭目不再多言。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六章 黑色雏菊,西土拓跋 在剑王城拜访过刀甲聂刀音后,方尘和邢仞离开城主府,向着东荒中心那一道走去。 那道封名取自数千载前,丘天师那首梨花词中‘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的烂霞道,才是整个东荒道宗信仰最为灼热之地。 同样也是而今的道门首宗玉虚宫的盘亘之地。 道宗将要在近日举行天下最大的武道交易会。 那一日也是中元节。 自冲虚道向着烂霞道一边练剑一边前进的方尘,每每收剑盘坐之时,脑海里便会不可避免地响起聂刀音在其离开时说出的话。 “当年那场方家惨案,其实方家根本不可能灭族,因为当年的方家六人之中,枪甲与画甲早已跟随你的父母离开了这座天下。” 这是青山小师叔从记事起第一次听到有关父母的消息,也是为何大夏降罪剑王城时,方家反抗能力远远不足的原因。 只是,除了这个消息,即便是号称天下刀甲的聂刀音,对天外天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众生楼和实力强大两个层面。 更遑论修行岁月尚还不及聂刀音半数的邢仞,即便身处青山,但也只是对天外天有所耳闻。 所以,方尘不得不放下心中思量。 握剑走剑。 传自邢仞的那套练剑之法,其实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完全是从青山剑修练剑的根基出发。 不停地练习握剑与出剑。 只求一个熟能生巧。 没有动用丝毫的剑元流转,仅仅是重复着拔剑,出剑,以及基础剑势中的剑道十三。 方尘的手臂在如此单一的动作重复下,不免格为酸胀。 但年轻剑客,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器。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按照邢仞的判断,方尘的三座剑楼中,剑术一楼最有可能率先达到第二层。 剑术入微。 所以,这些日子当中,邢仞不间断的为小师弟讲述着那些剑招的中的精妙变化,以及监督着方尘的走剑练剑。 握住沉渊的方尘,每一次挥剑之时都会带起一连串沉闷的破风声。 而每一次手臂酸麻无法使力时,便会吞服一枚青山两仪峰所制的丹药。 无法消磨手臂上的痛意,但却能防止经脉因为劳损过度受到损伤。 如邢仞所言,虽然青山有可以减缓痛意的丹药,但练剑之人若连这点小痛都承受不了,往后又何来一剑西来那般的剑仙美谈。 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年轻剑客的剑道进境极快,阳珠的不断供养之下,境界也缓缓增长。 至于那方蛰伏已久的镇界珠,在近乎掠夺的吞噬了阳珠溢出的大半灵气后,也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 已然渐近烂霞道。 “道子与你定下的那方约定,在阳珠的供给下原本应当不难。 毕竟剑元之体最适合剑元滋生流淌,而你又已然登上剑楼,上三境的登楼破境于你而言更是绝非难事。 但这一段时间的修行中,我却发现你的剑元积累即便是在阳珠的助力下,仍旧算不上当世罕见。 也就是说道子以他的修炼速度给你定下的修炼要求,一年之后你仍是很难达到。” 从方尘开始问剑时便一直督促其修行的邢仞,在见得少年以阳珠修行足足一年仍是中三境,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摇头叹息道。 那个道子与方尘定下的约定,要求方尘在大夏天下大评之前踏九境登四楼。 如今大夏诏令传遍天下,已然确定了天下大评便是来年七月初八。 而今已是六月十五。 距离天下大比还剩下约莫一年。 闻言收剑的方尘,在听得师兄所言后,不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如阴阳珠这等奇物,即便是在诸方上宗之中也是极为上乘的宝物。 一位生前乃是半尊的阴修,以大阵凝练数千年的东西,理论上对中三境的武者而言,其灵气滋补远甚于身体吸纳。 但方尘却不是寻常中境武者。 那枚至今品秩不明的镇界珠,镇压过刘苍之后便一直沉睡在元海当中。 直至当日方尘开始吸纳阳珠,这枚同样雪白的珠子才又随之苏醒,大肆掠夺阳珠产生的灵气。 本着这珠子连着帮自己度过数次困境的感激,方尘便只能接纳了镇界珠的举动。 所以,只能吸收一些镇界珠放过的残余灵气的年轻剑客,才会至今仍是中三境。 “不过,道子和佛子的修行路,与天下其余天骄都不同。 一位天生近道,上三境悟道登楼如吃饭喝水。 一位如佛陀再世,菩提心聚天下万灵,所以破境才会如此之快。 想来,你虽修出了后天的剑元之体,但与先天终归是有些区别的。 修行慢一点便慢一点吧,青山的剑从来都不缺逆伐。” 紧接着,邢仞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转头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颇有些同情的安慰道。 人族这百年来,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世。 陈剑声和邢仞这两代,虽然也是天骄辈出,接连有闯出呵呵威名的武道大修涌出,但年轻时候也还能彼此争锋,百舸争流。 但到了方尘这一辈,却是大世迎来了真正的高峰。 早早踏入九境的道子与佛子,几乎是横亘于所以年轻武修之前的大山。 即便山下的人再如何追赶,仍是瞠乎后矣。 所以,道子以自己的修行速度给方尘定下的约定,在邢仞看来,哪怕对自己的小师弟登顶剑道再有信心,这个约定也很难完成。 因为修行速度当世罕见的罕见,在而今的天下独独指的便是佛子与道子。 …… 两人继续向东而行。 脚步即将踏入烂霞道的刹那,一道如墨剑气凌然落下。 堪堪斩在方尘身前。 年轻剑客微微凝眉,邢仞眼中更是难得地泛起几分怒火。 “拓跋老前辈,青山与你一向交好,今日出剑是何用意?” 大夏这座天下,上宗拒北,皇朝鬼魅,所以江湖中真正活跃的还是那些所谓的侠士。 其中高居九境之上的武修,更是在江湖中闯出了许多还胜过上宗诸多长老的威名。 鲜少踏出西土的拓跋一族中,曾经剑斩佛国叛僧龙云的拓跋宏硕,便是此中一员。 “青山与拓跋一族交好?邢仞,确定你不是屁话连天?” 脚踩一柄漆黑剑器的拓跋宏硕,落地之后全无御剑而行的剑仙风姿。 这位在江湖中有着“剑狂”称呼的半百老人,握剑傲立方尘之前。 横眉冷对。 张嘴便骂。 邢仞的面色逐渐阴冷。 “拓跋宏硕,老子叫你前辈是给你几分与青山前辈认识的颜面,你一个而今仍旧困在生灭境前的废物,还真以为自己是可比青山长老的大拿了? 还是说,你觉得西土那个半吊子水平的拓跋一族,有了几个江湖中吹捧的刀痴剑狂,便能够与十数年前的方家并肩,有跟上宗叫板的资格?” 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犯我一剑斩之的邢仞,偏偏是整座青山最负盛名的暴脾气剑修。 听得拓跋宏硕嚣张的话语,邢仞将方尘缓缓挡在身后,提着酒壶冷眼骂道。 “邢仞,你也不用跟本座叫嚣,青山是比拓跋一族强大,但西土可是佛国的地盘,难道青山真就敢从冥海抽出人手,万里提剑杀向八万里延绵佛土?” 这位年岁要超出邢仞近乎一辈的老人,却是全然没有前辈气度,见得邢仞作势便要拔剑,却是眯着眼冷冷一笑,同样抽剑叫嚣道。 “本座今日来此,也不是为了和青山结怨。 只是当年老夫的嫡孙,那般才气,七岁便能赋诗舞剑,但因为体质问题无法修行,特来青山修习剑元诀,却反而落得一个剑气碎脉的下场。 而这小子,看起来一副资质凡凡的模样,却偏偏修成了剑元诀,还得到了青山四柄至高剑器的认可。 老夫倒想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抽剑而立的拓跋宏硕,与邢仞叫嚣两句之后,却是转头看向被其护在身后的方尘,眯着眼阴冷笑道。 “小娃儿,你且让本座看看,你究竟有何等过人之处,为何我拓跋家嫡孙无法修成的剑元诀,你小子却偏偏能够成功。” “混账,拓跋宏硕,你若是敢对小师弟出手,你真以为你能活着走出东荒?” 已然放下酒壶的邢仞,右手缓缓抚上剑柄,在听得拓跋宏硕满是嘲讽好奇对着方尘开口后,右手缓缓转动。 剑身出鞘三分。 “呵,世人都惧青山,我拓跋宏硕既有剑狂之名,今日便偏要试试你青山的剑!” 见得邢仞的举动,拓跋宏硕似是更坚信方尘身上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特殊之处。 那柄如墨剑器陡然一扬,便是一步闪身至邢仞身前,朝着方尘出剑。 于是,邢仞猛地将方尘向身后一扔,腰间那边剑器随之出鞘,拦下拓跋宏硕这一剑。 九境之上剑修的对拼,几乎是一剑一剑都牵涉到自身所行的大道。 于是,两柄剑器的相交也意味着两条剑道的碰撞。 一时间,山河呼啸,风声四起,滚滚剑气卷起漫天黄沙。 遮天蔽日。 而黄沙之外,背负着沉渊剑器的方尘,身前同样出现了另一位剑客。 他的胸前,黑色细线勾勒出了一枚与拓跋宏硕衣袍上完全相同的花纹。 黑色雏菊。 西土拓跋。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七章 黄沙骤停,再斩七境 黑色雏菊,西土拓跋。 盘踞于西土佛国,传承已有数百年的拓跋一族,近些年因为拓跋宏硕一剑替佛土拦下了那位叛僧龙云,而与西土唯一的至高权力结缘。 不同于道宗传播信仰的散漫,以僧人化缘游历传播佛道的西土,佛国便是唯一的至高。 这里万丈一寺,遍地皆僧。 所以,佛宗的实力还要隐隐高出道门一线。 而佛宗最讲缘法。 无论拓跋宏硕那一剑,对牢牢掌控着整座西土的佛宗而言是否多余,但既然剑落了,龙云也因此而死,佛宗都自认欠了拓跋族一份情。 亦是一份缘。 不论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这些年佛门扶持之下,拓跋一族族内高手辈出,短短时间内便诞生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狂和刀痴等一堆人。 甚至江湖上的一些后 进之辈,为了巴结讨好拓跋一族,将其称之为与剑王城方家比肩的,可与上宗争雄的势力。 而十年之前,为了替家族当中天生魂力近妖的后辈打造出一个完美的修行体质,那烂陀寺的高僧亲自陪着拓跋宏硕接连拜访了大夏八方上宗。 于是,拓跋一族声势愈盛。 关于拓跋一族心性如何暂不多言,但这个家族却有一个备受推崇的性格,敢赌敢拼。 所以,那次脚步遍及八方上宗之后,那位年仅七岁的拓跋族小辈,最终亲自选定了青山的塑体之法。 剑气入体锻元的剑元诀。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有镇界珠这等奇物。 那次为期三月的剑崖塑体,那位拓跋一族的魂力天才拓跋瑾瑜,出关之时浑身皆是剑伤,剑气斩碎四肢百脉,仅是在佛宗三莲定魂丹下留得一命。 从此修行路更加黯然。 因此,在得知问剑东荒四观三宫的青山小师叔身具剑元之体,再见得方尘剑王城逆伐七境的壮举。 拓跋宏硕心底愈发不平。 这个看其来魂潭魂力远远不及自家嫡孙的年轻剑客,凭什么就能修成剑元诀。 当日那方古卷,青山定然还有所隐瞒。 所以,拓跋宏硕选择了拦在烂霞道前,等候着必然不愿错过道宗交易会的师兄弟两人。 因为决定极为仓促,所以此次拦截,拓跋族也仅有两人。 但在拓跋宏硕看来,两人足矣。 那位拙峰数子之一的邢仞,当年修行的归一剑道的确极为超然。 若是正常修行至而今岁月,拓跋宏硕不确定自己能否接下百招。 但邢仞的修行路早已断绝! 当年冥海那场围杀,虽然拙峰数子成功斩杀了一位妖族半尊,但那位龙属血裔,已然头生独角的大妖反扑之下,青山同样损失惨重。 那位老峰主膝下八位徒弟,一次折损四人,而侥幸活下来的几人,皆是负伤。 荀留失了剑目。 徐忻断了双臂。 而邢仞和沈乡则因为不同的原因自此断了修行路。 所以,面对修行路断绝的邢仞,拓跋宏硕并不认为自己就会输给他。 更何况,派去擒杀青山小师叔的那位拓跋族天骄,也是年仅二十的七境武修。 剑王城那一战的影像流出,无论青山小师叔那一剑有多惊艳,但更多人也都明白,若不是那位柳家武修太过自大轻敌,那一战定是一场苦战。 所以,今日出剑之前,拓跋宏硕便提醒过方尘身前那位拓跋家的剑客,此战绝不可以留手。 出手便需杀招,先废了这小子经脉,再将其擒进西土,细细盘问。 找出修行剑元诀的隐秘。 背负着沉渊的方尘,在被邢仞抛出后,一手撑地止住后退的步子,旋即猛然跃起拔剑相迎。 于是,两位山巅境剑修对战卷起的滚滚风沙之下,又有两柄稀疏剑影交错。 跨入第七境的拓跋一族剑修,虽然境界与柳琛相同,但实力差距却宛若鸿沟。 这位拓跋族的剑修,同样也是一位登楼者。 剑术第一楼,精通。 因为拓跋宏硕早有教诲,所以现身便出剑的拓跋族剑修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那柄泛着冷光的剑器,其上剑元缭绕,出剑如有雷动。 骤起惊雷之音。 方尘昂首,沉渊随着年轻剑客的步子拉出一条长逾数尺的寒光,剑影之下,两人身影交错而过。 剑鸣再起。 如果说下三境的武修引灵入体,开辟元海,身体素质已然远超常人,堪比山中猛兽。 那么中三境开始,元海之上诞生虚幻本源的武修,便隐隐脱离了人类范畴。 这个时候的武修,寻常兵刃不伤其身,一步可跨出数米,游掠如风。 而进入九境之上的上三境,武修已然可以短暂滞空,借助各种身法道诀短暂御空而行,有万夫不当之勇。 站在滚滚黄沙之外的方尘两人,拓跋一族那位剑修的眉头微微皱起。 那柄突然暴起的剑器出鞘,竟是只将方尘逼退了数步。 青山这位六境的小师叔,其底蕴之深实在难以想象,六境与七境的差距竟然恍若不存。 没有犹豫,一剑试探过后的拓跋族剑修狠狠吸入一口冷气,旋即双手握剑,双腿半屈纵身跃起。 随后自离地约莫十丈之高的距离挥剑斩下,剑气疾落如雨。 握住沉渊的方尘见得那柄剑器当空斩下,深邃的眸子随之微微眯起,随即扬剑上迎。 面对拓跋族剑修这一剑,青山小师叔竟是选择了毫不避让的正面相迎。 自地面屈腿向上一跃,方尘手中那柄沉渊,在离地约莫三丈之地与拓跋一族的剑修剑器相交。 一时间,风雷之音大作,凛冽剑气自两人身旁四散飞溅而去。 斩碎大石,切开巨木。 六境与七境剑修的剑气,足以算是世俗巅峰。 摧沙断石。 虽然剑道已入三层楼,但论及剑元深厚,已然开始将本源由虚转实的拓跋族剑修,七境还是超过了方尘的六境太多。 那柄满是寒光的剑器,其上加注着拓跋一族剑修的大半剑元。 于是,剑器砸到沉渊之上的瞬间,便将方尘身子压得狠狠一沉。 两人两剑一齐向着地上落去。 虽然方尘的身子开始下落,但其手中的剑器却始终高出头顶一线。 剑身不颤分毫,剑意不下半成。 青山小师叔双足落地。 那柄沉渊之上几乎是顷刻间便随之扬出璀璨火花。 双足入地半寸。 但剑器仍是高过头顶一线。 那些因为两柄剑器交错四散的剑气,随着剑元荡起的气浪一起平铺着冲击出去。 因为邢仞和拓跋宏硕剑道对拼产生的遍地黄沙扬起,在这道气浪之下,生生被撞出一片空白。 随后便是更多黄沙落下。 但黄沙尚未及背,便又当空滞留刹那。 虽然这位从一开始便未曾开口的拓跋一族剑修,并未报出剑招之名。 但这些日子问剑练剑带来的剑道增长,使得方尘已然有了不俗的剑道理解。 这一剑在青山小师叔看来,已然算是上宗之下,江湖之中最上乘的剑招之一。 但很可惜,在有镇界珠的方尘身前,如此剑招却偏偏难以完成最后的爆发。 那些自拓跋族剑修体内元海涌出的剑元,沿着体内经脉纷纷汇聚于剑器之上。 寒芒愈发逼人。 但眼看着剑器蓄势将至顶峰,那枚吸纳了阳珠大半灵气的镇界珠,陡然自方尘腹部窜出,轻轻一颤。 旋即,飞沙滞空,剑器僵停。 拓跋族剑修的面容凝聚,只可依稀见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眼中隐有三分喜意。 随后,被鲜血冲散了这份喜意。 握住沉渊的方尘,左手自剑身撤离,轻轻一握。 于是那些伴随着年轻剑客身子下落,滞留空中本该消散的剑气再次凝形。 自拓跋族剑修的身后飙射而至。 一些剑气划破衣衫,斩开胸前的黑色雏菊。 而更多的剑气却是密密麻麻的斩在拓跋族剑修的脊背,溅起猩红血花。 染红了那朵碎开的黑色雏菊。 陈剑声的天上人间,的确是这世间对剑气掌控最为细致的剑招。 站在拓跋族剑修身前的方尘,因为沉渊方才的接剑,双腿微微曲起。 但在镇界珠完全镇压了拓跋族剑修体内的剑元流转后,开始执剑上扬。 仅是刹那间,青山小师叔的剑器便已然错开拓跋族剑修的剑器,停留在其咽喉。 随后在镇界珠效用消失,这位剑修睁眼的同时轻轻一划。 沉渊的锋利就此斩落一颗大好头颅。 黄沙遮掩的天空之上,陡然传来一声爆喝。 两位身居山巅境的剑修出剑,一招一式之间尽是巍峨气象。 自地面扬起的黄沙随着邢仞与拓跋宏硕的剑器挥动,不断凝成各种意形,彼此扑杀。 抽出心神关注方尘和拓跋族七境剑修战斗的拓跋宏硕,自是看见了族内小辈的陨灭,也看见了青山小师叔手中的镇界珠。 “好一个青山,竟然将品秩如此之高的压制法器都交给了这小子。” 于是,拓跋宏硕颇有些不甘地瞥了瞥地上已然收剑而立的方尘,随即当空再次甩出几道剑气,便作势将欲退离。 负手而立的邢仞见状眸子微微眯起,方才短暂的几次交手,虽然自己已然取得了压制,但九境之后的大修士,往往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所以,易分胜负,难分生死。 若自己孤身一人,面对这老贼如此挑衅,自然会不顾一切出剑斩杀这厮。 但此行的目的既是为小师弟护道,那么有些恩怨只能日后再去了结。 毕竟,接下来要走的路还很长,那些底牌也不值得为这老贼动用。 竖握剑器的拓跋宏硕似是察觉到了邢仞的迟疑,嘴角陡然扯出几分莫名弧度,随后自顾自地向着远处撤去。 但眼看着其身影便要离开那片黄沙,这位拓跋族的剑修陡然伸出右手重重握拳。 于是,倒在方尘背后的那具拓跋族年轻弟子的尸身,以体内那方剑道元海为引,不断颤动。 轰然炸开。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八章 剑天法地,刀甲出城 江湖之中的武修,往往对敌时更能使出一些,上宗武修从未见过的怪招底牌。 雄踞于西土的拓跋一族,那朵漆黑雏菊之下,便有一式颇为诡异的杀招。 自爆元海。 因为拓跋族家传心法的特殊,这方家族内的所有修行者,几乎都能在拼死之际点燃一切,给杀人者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虽然镇界珠的效用下,拓跋族的年轻剑修未能使出这等手段。 但高居山巅之上的拓跋宏硕,似是因为对家传心法太过了解,竟是已经能够强行点燃族内其余弟子的元海。 于是,方尘背后那道倒地的尸身,在青山小师叔刚刚收剑,拓跋宏硕离开黄沙边沿的刹那。 轰然炸开。 七境武修的磅礴剑元,随之爆发出炙热火浪,席卷百米黄沙。 握剑傲立黄沙之上的邢仞,见得小师弟被火海掩埋,眼中虽无担忧,但却满是怒意。 那柄曾在北境当中给半尊斩出一条狰狞伤口的剑气,随之陡然剑吟。 如龙似虎,满是愤怒。 握住剑器的邢仞,体内似有某道枷锁就此断裂,挣脱束缚的剑客,再也不似往常般随意跳脱。 满脸寒霜。 就像是一柄只为杀伐的剑器。 邢仞向前一步。 凌空跨出百丈。 如一道朱红流矢,转瞬便出现在逃离的拓跋宏硕身后,挥剑斩下。 如这位最喜饮酒的师兄所说,剑修的剑,杀人只需一剑。 出剑便收剑,剑落再饮酒,博得一片小娘子的欢呼声,岂不美哉? 所以,那道朱红流矢落剑,如星辰砸落。 将仓促拔剑的拓跋宏硕当空砸下,剑气所向,千丈林木倾颓,山坡炸裂。 这一剑,竟是砸出个星垂平野阔! 拓跋宏硕来不及惊诧畏惧,这一剑来的太快。 转瞬便砸碎了那方元海的所有剑道。 这位半百剑客在邢仞剑气之下,整个身体被划出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如注。 而两柄剑器相交的位置,更是因为那一剑的无上剑意,顷刻间便斩断拓跋宏硕佩剑,在其胸前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邢仞持剑落下。 那方被拓跋宏硕落地砸出的大坑中,却并无人影。 “呵,佛国的神通符箓吗,老子倒要看看,西土这次能不能保得下你拓跋一族。” 说着御剑回到方尘身旁。 如果说武者修炼掌握的剑元乃是最大的攻伐凭仗,那么这等凭仗的最大利用之法,偏偏不是武修借助各种道诀的使用,而是点燃元海自爆。 因为武者掌控之下,哪怕对剑元利用再为完美,仍是压抑着剑元本身的狂暴,使之易于掌控。 但点燃元海之后,失去掌控的剑元便再无压制,所以,更能爆发出较之武修境界更为恐怖的威力。 那片缭绕的炙热火浪,隐有几分第八境武修剑招的恐怖气象。 但火海当中,偏偏有一处不沾尘埃的安稳之地。 青山小师叔下山之前,拙峰的师尊和三位师兄分别赠给了其一道礼物。 其中老峰主送给方尘的那方锦囊,一直被年轻剑客束在腰间,并未收入养剑葫芦。 于是,当那方火海沾染到衣袍的刹那,腰间那方锦囊陡然一颤,散发出一片迷蒙。 交织成一道透明光幕,包围着方尘身侧三丈之地。 光幕之中,尽是安详。 一如山上那位老峰主对子弟的护佑。 御剑而归的邢仞,随手一剑荡去遍地火海,随后停留在方尘身前。 “嘶——小师弟,师兄突然感觉,师尊给你的这枚剑天法地,较之当年给我们八位师兄弟的都要高出一个品秩。” 以手中剑器试探性地碰了碰透明光幕,隐约察觉到这光幕品秩的邢仞眸子微微眯起,颇有些无奈地叹道。 师尊还真是溺爱这个小师弟。 火海在邢仞剑气之下消散,那枚锦囊随之再次轻轻一颤,随后在方尘手中纳回光幕,归于平寂。 青山小师叔眯着眼微微一笑。 剑天法地,是青山特制的护持后辈子侄的符箓类法器。 只是与寻常符箓不同,剑天法地因为是以青山大拿的剑气,辅以两仪峰秘法所铸,所以剑气未散之前,便能一直存在。 这等秘制符箓完全可以自行吸纳天地灵气。 而想要破除剑天法地,唯一的方法便是,以比提供此等剑气的大能那一剑更为强大的招式强行攻之。 剑气散,则天地亡。 十数年前老峰主收邢仞等八位弟子为徒时,也曾挨个赠送过一枚剑天法地。 而那八枚符箓除了冥海对战半尊时消散的三枚,其余五枚都为这些徒弟提供过绝处之中的生机。 显然,方尘此刻手中的这枚剑天法地,较之十数年前邢仞的那八枚,品秩更有甚之。 …… 黄沙以北。 山石之中传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被邢仞一剑近乎斩开一切的拓跋宏硕,在剑气将止的刹那掏出了那枚佛宗赠予的大挪移符。 这是人族天下最有名的几方符箓之一。 即可追敌,也可逃命。 显然,胸口那道被剑气斩开,至今仍有剑气萦绕血肉模糊的拓跋宏硕完全不可能是前者。 “嘶——青山竟是如此器重这小子,那枚雪白珠子为何从未听闻,品秩足以逆境压制的法器,人族天下不该从未有其声名。” 以疗伤法诀纳灵孕养伤口,却实在难以逼出邢仞那一剑剑气的拓跋宏硕,在山涧兽洞之中眯着眼倒吸一口冷气,随后束好衣衫低声喃喃。 山涧之外,一道黑袍人影握刀而临。 …… 东荒那座雄亘许久,地位几乎等同四观三宫的剑王城,却有一股沉眠十数载的刀意。 在方尘携邢仞拜访随即离开之后,听到年轻剑客那句“方家不怪于你”的佝偻老人,身子逐渐挺直。 他从那座破败的院落内握住了深埋土中的一截铁柄。 一点点从土中拔出。 是一柄在泥土中沉眠经年岁月的刀器。 那柄,北境冥海三刀斩半尊的刀器。 在剑王城佝偻了十数载的聂刀音,自当年方家那场屠杀后,便一直觉得自己背上扛着四百四十多口方家的亡魂。 他原本本是方家从另一片血腥屠杀中带回淡淡的婴童,却偏偏坐视剑王城惨遭血色掩埋。 所以,这十数载内,老人一点点磨损着自己的剑意,封存着那柄刀器。 难以原谅自己。 直至那位人族天下唯一存世的方家后人,亲口说出了那句话,佝偻老人才觉得自己该拿起那柄刀。 向世人先一步昭告方家的回归。 于是,剑王城那日剑气尽数蛰伏,为那把五尺环刀让步。 聂刀音握刀一步出王城。 在跟着青山小师叔缓缓走过一个月的练剑之路后,刀甲刀气恢复巅峰。 所以,邢仞无法追上的拓跋宏硕,聂刀音追上了。 然后,常年无言的老人没有丝毫说话的想法,依旧一脸冷意,举刀落刀。 这一刀不似江湖中那些剑客刀侠一般声势浩大,平淡的没有丝毫烟火气。 但却偏偏是最容易杀人的刀法。 所以,刀落之时,一切平整。 那座山洞以及山洞后方的百米石壁山木,尽皆沿着这道平整的线碎成两半。 包括洞内一脸狞笑的拓跋宏硕。 一刀落下,收刀而立的聂刀音,那一袭剑王城当年嫡系才可穿戴的黑色玄袍,其上以金线描绣的王之一字熠熠生辉。 “镇界珠吗,还是得小心些啊。 但若是你不想小心,这些蝼蚁般的东西老夫就先替你扫平。” 刀意扩散半丈,方才归于无形,那些因为这一刀带起的微风在山林中掠出,随后又再游回。 黑色玄袍随之飘起的刀甲,先是喃喃片刻,原本已然准备转身离开的身影,便又再次返回。 从那座山洞中拿出一枚玉佩和一张符箓。 跟着邢仞继续前往玉虚宫的方尘,正在走剑之时,身前突然出现了玉佩和符箓。 “前方万里,一切皆平。” 以及聂刀音那道丝毫不含感情的声音。 方尘抬头,入目却并无那位佝偻老人的身影,于是年轻剑客只好向着背后行以一揖。 地上的玉佩和符箓,正是佛宗的大挪移符和拓跋一族的储物玉佩。 …… 西土佛国延绵万里,但大夏仍旧是这座天下名义上的主人,所以,这里同样被划作九道。 其中,九道由东到西,寺庙和佛宗越来越多,那些世俗中人也越来越少。 所以,西土最近大夏中域的广华道,便是这片土地上江湖势力最兴盛的一道。 这些年江湖地位和家族势力蒸蒸日上的拓跋一族便坐落于此。 因为佛国这些年的扶持,广华道中江湖之人,在对上宗和佛道这等势力的景仰之下,纷纷开始靠拢拓跋一族。 因此,那座以紫铁木做成的奢华大门之前,向来门庭若市。 但今日,偏偏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或者说是一柄满是杀意的刀。 握刀一路疾行来到西土的聂刀音,在一刀斩了拓跋宏硕之后,特来西土,为拓跋一族正正不正之风。 这片江湖数万载来,如方家这般的家族以后不知如何,但以前和现在都还从未有过。 他拓跋一族,凭何比肩?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二十九章 西土出刀,王落拓跋 拓跋一族,凭何比肩? 站在在西土广华道那座紫铁木大门之前,狠狠斩出一刀的聂刀音,完全无视了门口那些在这股刀气之下作鸟兽散的簇拥者。 这一刀伴随着老刀甲的声音,以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冲府邸最后方,将拓跋一族的幽深府邸就此贯穿。 在地面拉出一条笔直的深不见底的长缝。 于是,刹那间,整个拓跋族所有排的上号的江湖强者纷纷聚集此处。 “这位好汉,拓跋一族如何得罪于你,为何不讲缘由的对我拓跋族门客下此重手?” 站在拓跋一族最前方,手中拿着一柄雪白羽扇的白衣中年男子,很明显的是拓跋一族的主事人。 这位白衣白扇客,先是眯着眼打量一眼地上的那条刀痕,随后才拱手向着聂刀音沉声说道。 “十六年前,这片江湖可有人,可有家族敢说一句与方家比肩? 这才不过十数载过去,便有尔等跳梁小丑敢大言不惭,道一声剑王城不过尔尔。 老夫今日来,便是让你们看看,为什么剑王城敢在天下以王字立城。” 握着刀器的聂刀音,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拓跋族白衣客的开口,他只是低头轻轻擦拭着刀身。 随后轻启唇舌,用一种淡漠沙哑,但杀意如潮的声音低声说道。 十六载不出鞘,可再饮血否? 拓跋一族微微变色。 这些年的江湖中,不乏有资历高深之人来到西土,道一声拓跋不如方家长矣。 但这些江湖所谓高人,却在拓跋族的强横实力下纷纷折戟。 甚至因为几次天下关注甚多的战斗,给拓跋族闯出了几个赫赫有名的称呼。 一如剑狂拓跋宏硕。 再如刀痴拓跋归方。 还有此刻的白衣羽扇拓跋沉沙。 因此,听得握刀老人那声跳梁小丑,自感受到了极大侮辱拓跋族族人皆是面色大变,指着老人纷纷叫嚣。 就连那位在江湖中有着羽扇纶巾客,逍遥西归人美称的拓跋沉沙,此刻同样满眼愠怒。 “拓跋一族的名号是这些年在江湖上一点点的打出来的,不论剑王城当年再如何辉煌,而今还不是被那个畏畏缩缩的柳家夺去了基业,江湖中可还有方家人敢如当年一般肆意张狂? 不论阁下来自何地,又是何人,但打着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灭亡的家族旗号,便敢前来西土叫嚣,阁下莫不是以为拓跋无人?” 拓跋沉沙眯着眼轻轻摇动着手中那把雪白羽扇,在四周拓跋一族子弟火热的眼神中向前一步,随后凝眉嗤笑两声。 这些年拓跋族实力蒸蒸日上,江湖之中散修大能纷纷归顺。 除了佛道两教和八大上宗,就连剑王城那个继承了方家大半基业的柳家,其江湖地位都隐隐差上方家一线。 所以,拓跋沉沙即便一时间看不出面前的刀客境界,但拓跋这个姓氏在前,佛国缘分在后,委实有着不少与之叫板的底气。 只是,站在那方破败大门之前的聂刀音,就像是全然没有听到拓跋族这位话事人的声音,也丝毫不在意这位羽扇纶巾客言语中对方家的嘲讽。 他只是依旧低头擦拭着掌中刀身。 直至最后一道破风声响起,拓跋族的人群中又赶来一位族人,聂刀音方才一脸淡漠地抬起头来,眸子没有丝毫波澜地扫了拓跋族众人一眼。 如窥亡魂。 聂刀音不是不在意这些拓跋族人对方家的诋毁,只是这位名满天下的刀甲始终认为,剑王城的武修就该有大势力的气度。 无需跟死人计较太多。 所以,他扬刀猎人。 “拓跋一族,都到齐了吗?那么——便一起走吧。” 刀甲说着举刀。 天下武修尊剑崇刀,所以与剑道十三式对应的刀法也有基础九刀。 与方尘因为剑道尚浅,出剑时需刻意锻炼基础剑招不同。 这位曾经北境三刀斩半尊的刀客,出刀虽然也是基础刀法,但却有哪些江湖上所谓的惊世刀法都不具备的巍峨气象。 刀刀朴实无华,却又刀刀有倾天之势,落刀即杀人。 这便是,返璞归真。 聂刀音的第一刀是砍。 扬刀横砍。 这是一招最易被敌人躲开的招式,却也是最适合砍瓜切菜的招式。 在这位重新握刀的天下刀甲手中,拓跋一族的所有武修,除了山巅境的几人算是难砍点的骨头,其余那些武修皆如瓜果。 一刀便砍。 所以聂刀音抬头扬起的刀横砍而出,在其身前的拓跋一族族人,几乎是刹那间便倒去大半。 碎肉和鲜血交织成红色雨滴,骤然倾颓,铺满半个大院。 “残奸女子,虐杀婴童,谋害同代,折辱前辈。 如此无恶不作为祸一方的家族,却敢妄言与方家比肩,当诛!” 握住刀器的老人没有在意眼前如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聂刀音抬起头来,单手扔出一张黄纸,随即元海刀元啸出,将整个纸面所载尽皆映于天幕。 密密麻麻的字影皆是拓跋一族近来所做的恶事。 桩桩令人发指。 刀甲说着再次扬刀。 拓跋一族那些武者,饶是踏入武道之后心性已然较之寻常人坚韧太多,但突然见得身侧如此尸山血海,仍是面色大变。 侥幸存活下来的几位九境武修几乎在那道刀芒消散的刹那,便转身向着拓跋一族的院外飞去。 但在聂刀音的第二刀下,却同样如那些残肢断躯一般,化作拓跋一族院内的血雨。 聂刀音的这一刀是砍。 自右上向左下的斜砍。 蜿蜒刀气如蛇鬼魅,刹那间便接近拓跋一族尚还存活的所有武者,再次斩落少许血雨。 还站在刀甲身前的便只剩下三人。 手执羽扇,嘴角满是鲜血的羽扇纶巾客拓跋沉沙。 横刀在手,满眼凝重的西土刀痴拓跋归方。 以及,那个方才自闭关中苏醒赶来此处的拓跋族真正底蕴,上任老家主拓跋修然。 “阁下究竟何人,我拓跋一族虽说做事乖张了些,但自问未曾得罪过前辈这等高人,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 以满腔元气堪堪抵住老刀甲两道剑芒的拓跋沉沙,再不复一开始的倨傲。 这位白衣已然变成血衣的羽扇纶巾客,抬手擦了擦嘴角鲜血,随即扶着胸口沉声道。 聂刀音依旧不言。 反而是那个在拓跋一族兴盛之后,便开始闭关冲击生灭境的老家主率先反应过来。 随后张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出了那个称谓。 “阁下是天下刀甲,聂刀音聂老前辈?” 聂刀音闻言轻轻抬了抬眼皮,却是缓缓再次举刀。 站在拓跋修然背后的拓跋沉沙和拓跋归方却是立刻面色大变。 十六前的天下刀甲,虽然久未现世,但北境三刀斩妖的传说,却仍旧在江湖中被那些刀客津津乐道。 如此刀法,是这片江湖所有刀客毕生的追求。 在老人刚来拓跋一族的刹那,拓跋沉沙在知晓其为方家而言后便已然有所怀疑。 但因为这位刀甲的模样与十五年前相差实在太大,而且这两刀虽然极为不凡,但与那斩半尊的三刀却还有一定差距。 所以,拓跋一族的话事人放下了这个念头。 但听到族内的老家主亲口道出那位刀修的名号,拓跋沉沙才知道拓跋一族究竟招惹了何等大敌。 这是真正的灭族之灾。 第三刀落下。 “聂刀音在剑王城枯坐已久,刀意境界尚只恢复到当年半数,我们一起出招,今日便斩了这个方家余孽,为我拓跋一族正名。” 因为族内气机跌宕而结束闭关的拓跋修然,似是真的突破了那层生灭境的关隘。 这位手执一杆长枪的老人,窥见四周的鲜血淋漓,眼中掠过几分悲痛和兴奋交织而成的火焰,冲着拓跋沉沙和拓跋归方大吼道。 从剑王城拔刀来到此处的聂刀音,因为当年道心有缺而放下刀器,十六载未曾提刀。 虽然重新握刀后一切都在恢复,但诸如刀意之类自然不可能那般容易回到巅峰。 所以按照刀甲当年那种刀意,本该一刀便斩了拓跋家所以武修的刀法,如今却两刀未能抹杀一切。 所以,此刻是斩杀这位刀甲的最好时节。 而一旦完成了如此壮举,既是为拓跋家扬名,也可与大夏拉上关系增添几分不俗的筹码。 于是,拓跋一族仅剩的三位武修同时啸出武元,出招接刀。 但当年实力还要超出陈剑声不少的刀甲,他的刀岂是那般好接。 聂刀音的第三刀是劈。 这也是最适合其手中那柄大环刀的刀法。 自上而下,毫无花哨的一劈。 却是天地失色。 那一刀刀速极快,但在拓跋一族的三位武修眼中却是极慢。 刀意自聂刀音身上扩散,几乎是刹那便弥漫整个拓跋一族的院落。 于是拓跋沉沙、拓跋归方甚至于已然跨入生灭境的拓跋修然眼中皆是那柄刀器。 不断扩大。 无法反抗。 刀落人亡。 跨入生灭境的武修,本该是隐隐参透生死之秘,寿命得到极大的增幅,几乎跨过千岁之龄。 更因为肉体上的返老还童,生机大涨,断指残臂可刹那重生。 但聂刀音这一刀之下,却是一切无存,那些生灭境大拿引以为傲的生机彻底还归天地。 刀甲这一刀,意气已有当年七成,可刀落斩生灭。 刀芒泯灭拓跋修然,便又继续向前挺近,直扑拓跋沉沙而去。 随后在这位羽扇纶巾客前被一只金色手掌拦下。 一手前伸,一手捻着念珠的慈眉僧人停在聂刀音身前。 低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聂施主,今日已有血海,还望不要再造杀机。”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西土这片佛宗信仰遍地的土壤之上,有着茫茫多的大小寺庙。 其中广华道的河山之中,最负盛名的佛家圣地便是那方倓虚法师立身传教的的般若寺。 般若寺有位而立入生灭的心济禅师。 修一道般若心经。 因为拓跋一族当初那次出手,佛宗这些年几乎是力所能及的在西土给拓跋一族提供最大助力。 所以,聂刀音刀落之时,般若寺的心济禅师便立刻抬脚赶来此处。 只是聂刀音的刀落得太快,也太过简单。 三刀之下,整个拓跋族那些武修便近乎全部陨灭,仅仅剩下了最后两人。 以掌中佛印拦下天下剑甲第三刀的心济,一脸悲容地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尸身残骸,掌中佛珠散发出金黄光芒。 佛号喃喃,是为超度。 “都说佛陀救世,但这拓跋一族无恶不作为祸一方时,整个西土大大小小千万寺庙,可有一位佛僧入世救世? 可当老子为江湖除掉此等恶瘤之时,尔等这些所谓的佛道禅师,便又赶来悲天悯人,惺惺作态。 老子不想跟你辩论什么,佛家的讲禅老子说不过。 但若是捉对厮杀,哪怕是整个广华道的佛陀一起上,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当年那个聂刀音。 所以,现在给老子让开,我还能放你一马,但若是继续阻拦,拓跋族的坟头恐怕得多立一座光头冢。” 手中有刀的聂刀音,哪怕身处遍地佛陀的西土,面容之上仍是不见丝毫畏惧。 甚至因为连出三刀找出了几分当年的刀意刀气,聂刀音说话时,扬刀直指心济眉心,满眼不屑和鄙夷,颇有些当年北境斩妖的冲天豪气。 握住了刀,佝偻老人重临刀甲。 “阿弥陀佛,聂施主于人族天下建有大功,但十数载不曾出世,又何必出世便斩杀这些江湖侠客。 世间无人可不犯错,拓跋一族虽然近年来行事猖狂跋扈,但理应由佛门矫枉劝正,让其回头是岸。 聂施主既然当年已经错过一次,而今如此行事灭掉拓跋一族所以武修,又与他们何异?” 心济闻言,掌中那串佛珠轻轻捻动。 已然而立却面容清秀不显老态的佛僧,一手竖在身前道了个佛号,随即张大双眼看着聂刀音摇头叹道。 回应心济的却是一道凛冽刀气。 似是觉得这些光头和尚的说禅太过吵闹,聂刀音先是伸手挖了挖鼻孔,再掏了掏耳朵,随后弹开手上的污秽,瞪大双眼握刀朝着心济砍去。 那一道凛冽刀气自心济身前百米开外转瞬即至,擦着其袈裟划过,将拓跋族的院内楼阁斩去一大片。 “聂施主杀意太盛,行走世间难免再造杀孽,还是随贫僧去往般若寺修修不动禅,磨砺磨砺道心。” 身侧那道刀芒,明显使这位般若寺的佛僧颇为不喜。 但佛宗之人向来喜欢菩萨低眉,所以心济仅是眉头微微一皱,便又朝着聂刀音开口说道。 这位佛僧说着双手结印,打出一式天地囚印。 见状,聂刀音更是怒极反笑。 “一群连北境战场都不敢踏足,仅是在家门口杀了几个庸才的废物,也能称之为江湖侠客,你这小和尚要让江湖上那些真正的侠客如何立足? 老子当年北境斩妖时,你还不知在那个旮沓玩鸟呢,不过修了几年佛门道经,便真以为自己是济世的菩萨,要来度了我这尊魔头? 佛门般若心经,据传修行者可有洞视彻听、一切明了的无上智慧,但在老子看来,你这经和禅,都修到你爷爷的鸟上去了。” 见得那方般若心经中,号称正心降邪秽、万般皆可囚的掌印朝着自己扑杀而来,聂刀音自然明白眼前这个佛僧想要趁着自己境界尚未恢复巅峰,捉了镇压般若寺。 但既为刀甲,又怎会惧了一个不过生灭圆满的佛僧。 聂刀音手中那柄环刀,伴随着老人开口,以半尊尸骨雕钻的九枚骨环不断颤动,随后平举,以刀尖直刺而去。 聂刀音的第四刀,直刺。 这一刀所向,那方号称可囚天地的牢笼在澎湃刀气下轰然炸开,刀尖直指心济咽喉。 般若寺佛僧微微凝眉,掌中那串佛珠之上,十八颗珠子不断转动。 随后自其手心滑落,在其身前凌空,映出一方金光灿灿,抵在刀尖之前。 隐有佛印环绕。 聂刀音嘴角扯出几分嗤笑。 抽刀。 下压。 斜撩。 刀甲第五刀,下撩。 转瞬间划破那串佛珠,其中十七颗珠子在肆虐刀气中泯灭。 剩下的那枚通体呈现金色的佛珠,堪堪挡在刀身之前,在刀意刺激下,不断发出一串迷蒙之音。 佛门梵音。 这是一枚佛门真正高僧所留的舍利。 聂刀音嘴角笑意更甚,手种那柄刀器似是察觉到主人心意,宽大刀身在刀甲手臂几个偏转之下,拉出一道诡异弧度。 向着舍利之后,心济之前斩去。 刀甲第六刀,抹喉。 这一刀是一招真正的杀招。 所以,修行般若心经的心济终于不再如菩萨低眉,那双清澈眸子中陡然泛起怒火。 这位西土佛僧,以一手向前推出舍利杀向聂刀音胸膛,另一只手则是金色佛语环绕,直直拍向环刀刀身。 这一击,是要与聂刀音斗个两败俱伤。 佛门舍利,往往是至尊境之上的大能高僧死后才可凝成的珍贵宝物,其中承载着那位佛门高僧一辈子的佛道领悟。 因此既可以武元催发其中大道对敌,也可抽取其中道意修炼。 更甚至佛门有着轮回转世一说,便是这些佛骨舍利如若找到了与之契合的稚童,便可将其中大道尽皆灌输稚童体内。 如此,这位稚童便可继承舍利愿主神情果位,修元跨境后身披高僧袈裟。 如此珍贵的舍利串在佛珠之上,不难看出这位佛僧心济在般若寺地位何等不同寻常。 但在刀甲眼中,再不寻常也得寻常。 那方舍利在心济武元催动之下,断断续续地闪烁出些许盘坐的高僧异象,异象端坐于环刀刀柄之中,压在聂刀音手腕之下。 刺目佛光更是如烈日近身,在那方黑色玄袍胸口所在烧出一口大洞。 但刀甲的刀没有丝毫迟缓以及颤动。 依旧带着无匹刀意抹向心济咽喉。 这位已然由菩萨低眉转为金刚怒目的佛僧,那方宽大袈裟在刀气之下拉出数道口子,刀意越近咽喉,眼中墨色愈盛。 终于,在环刀刀刃距离其咽喉不过半寸之地,撒开舍利,以佛语绕踝向后撤去。 这位西土的佛僧实在难以想象,为何十六载前不过半尊的聂刀音为何能够扛住舍利大道威压,又能如此短的时间内以那般稀少的刀元斩出如此凌厉的几刀。 实在是有悖常理。 随着心济退去,聂刀音也并未急着追赶,那柄环刀之上刀意消失,这位重新出现在人前的刀甲,左手无视了那些佛光,轻轻捻起那枚金黄舍利。 随后在心济惊诧大怒的眼神中,将其一口吞下。 梵音大作。 侥幸未死却被聂刀音遮掩整座城池的刀意束缚的拓跋沉沙,满眼不敢相信。 那可是一枚至尊舍利! “既然来了,何必再藏,你身上那股子铜臭味,老子再远都能闻到。” 吞下舍利沉默片刻,聂刀音随后抬起头来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转头看向心济身后那片虚空,满是嗤笑。 话落,穿着一声破烂袈裟,身上除了头顶一根木钗再无他物的枯瘦老僧身影缓缓浮现。 “拓跋一族当年那一剑,本来却是坏了你们的计划,却不曾想你们这些光头一个比一个迂腐,竟是反而认为欠了拓跋家一份缘,处处拉扯着这一族的废物。 既然你今日来了,老子便给你个面子,拓跋一族的那些妇孺儿童和没有修为的俗人,老子都可以放过。 而这两个人,他要死,他以后就跟着老子练刀。” 见得这位枯瘦老僧依旧如当年一般,浑身连间像样的佛门器物都没有,聂刀音背好环刀,看向身侧的拓跋沉沙和拓跋归方,嗤笑两声沉声说道。 “善。” 闻言,枯瘦老僧脸上依旧挂着来时的笑意,似是对聂刀音方才这些话没有一点反应,只是轻轻张嘴道出了这一字。 只是随着老僧这一字话落,拓跋一族的院内断肢碎尸尽数消融,与弥漫整座城池的血腥味一齐消散。 聂刀音见状眸子轻轻眯起,随后转头一指点向拓跋沉沙,完全将其泯灭为尘埃后,才一手提着拓跋归方,朝着枯瘦老僧点了点头,向着西土之外掠去。 身后,枯瘦老僧和袈裟彻底破碎的心济一前一后地站在拓跋一族大院之上,一者如圣,一者如僧。 “师叔祖,这聂刀音而今境界究竟是?” 被聂刀音从手中生生夺走佛骨舍利的心济,虽然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但看着那一袭黑袍消散在天际,仍是有些不甘地朝着身侧枯瘦老僧问道。 这位那烂陀寺中,常年化缘天下,得了钱财却连一个铜板都不舍得动用,但就连主持见了都会低头的老僧闻言摇头一笑。 “刀入至尊,神入至尊,境之一字今日之后同样入至尊。”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一章 金阙天上,天府长廊 境之一字同样入至尊。 穿着破烂袈裟的老僧话落,饶是修行般若心经这等法诀的心济心性再好,此刻也难以平静。 人族天下的修行者,散修囿于九境,大势力武修止步山巅,难过生灭。 而如上宗和佛道两门这种真正的巅峰势力,其内辈分极高的大半武修却是驻足至尊之前。 难有存进。 这层几乎是人族天下上宗太上和妖族妖皇才能达到的巅峰境界,不知拦住了继往开来的多少问道者。 生灭与至尊之间,虽是一步,却如天堑。 而聂刀音弃刀十六载,再握之时,竟然将入此境。 这莫非也算是一种破而后立? 心济有些惘然。 “这些年佛门念缘,拓跋一族在西土逞威太久,今日之局,般若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拓跋一族自招祸端落得如此下场,与佛门之缘便到此为止吧,西土会将拓跋一族妇孺孩童送离此地,但往后两者再无关联。 至于你,般若心经赋予你洞视彻听的能力,但切明了的无上智慧却未能从古经习得,今后,你便暂时跟在我身边修道吧。” 对着聂刀音的背影摇头一笑,枯瘦老僧抬手拂去脚下碎院尘埃,随后转头向般若寺的佛僧心济说道。 闻言,心烛低头默念佛号。 …… 西土的这场战斗,赶在东荒中元节前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整座天下。 甚至是那座隔着冥海的妖族天下。 销声匿迹十数载的刀甲再次现身,而且身着方家玄袍,一人一刀灭了拓跋一族。 这是大夏近年来除了剑王城方家灭族之外,整片江湖关注最多的的事情。 那个背后靠着西土佛国的拓跋一族,本已隐隐有了江湖第一大家族的巍峨气象,却在聂刀音寥寥数刀之下,走向衰亡。 剑狂毙命,刀痴匿踪,羽扇纶巾客沦为指下飞灰。 这个在江湖中被人称作可与方家并肩的家族,也是到了此刻才展现出与江湖逢迎之词完全不同的景象。 弱小,悲凉,且无力。 那位据传境界还未恢复巅峰的刀甲便能一刀斩了拓跋一族,更遑论如此高手,剑王城当年不下一手之数。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第一大族,拥有可与上宗争雄的巍峨气象。 万年以来,独此一族。 不怪方家敢以王字立城。 这也更让那些江湖中人,对方家当年一夜满门被灭的真相更为好奇。 东荒的烂霞道内,一片安详。 中元节虽是鬼节,但在道宗传说中,却是地官诞辰。 这一日,赦亡魂罪孽,望早日安息。 中元地官节,道士诵经,万家香火,天下施普,布施鬼民。 而道宗的武道交易会便定在中元节的正午。 一大早,烂霞道最中心的金阙城便有黄纸飞灰四起。 已然到此修行三日的方尘和邢仞,同样从街道上的摊位里买了许多香蜡黄纸。 这一日天下阳间人祭祀供养阴间亲。 道宗可以接纳天下武修的客栈内,方尘和邢仞所处的小院,燃起了两盆火。 一盆比一盆烧的旺盛。 邢仞因为自幼入青山,对山下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所以,拙峰上的那些师兄师姐才是其唯一挂念的亲人。 那场拙峰诸子北境逆伐半尊的事迹虽然在天下传颂,但只有亲自参与了那场战斗,才会明白斩妖之后无人欢喜,尽是悲伤。 那一役,拙峰老峰主膝下八位弟子亡去其四,拙峰年轻一辈折损大半。 他们口中原来的小师弟邢仞,今日为拙峰故去的所有师兄师姐上香。 而邢仞身旁,而今的小师弟同样一脸沉重。 方家那场屠杀,虽然对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方尘而言,并未留下丝毫印象,但这并不妨碍年轻剑客为那些血肉至亲祭祀。 尤其是那位为了保护方家遗孤,在霜寒城内隐姓埋名苟活了十数载的陈剑声。 方尘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午时将至。 院外传来了道门弟子恭敬的声音。 “道子有令,特请青山剑仙前去参加武道交易会。” 如果说东荒明面上归属大夏,但实则已然被道宗掌控七成,那么东荒中心的烂霞道,则十成十完全属于道宗。 这一道是完全属于玉虚宫的一道。 当方尘和邢仞踏入金阙城的刹那,道宗便已然有弟子前去迎接。 那位负责与上宗交接的玉虚宫长老,更是为青山的两位师兄弟安排好了住所等一应事宜。 八大上宗之一青山剑临,理应如此。 道宗的武道交易会与寻常交易会的拍卖形式不同,这条蛰伏东荒的巨龙,有十足的把握应对交易会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所以,交易会并不是以寻常的拍卖形式出现,而是摆摊。 那些道宗知隐藏多少年的老怪物,为了彰显道门兴盛,以大神通在金阙城的上空硬生生打出一片独立空间。 号,天府长廊。 金阙之上,长廊宽不下百步,长不短万丈。 其中来自人族天下四面八方的修士,在长廊之中登记划分空间,随后拿出欲要交易之物,明确标出价格,等候其余武修前来交易。 道宗坐镇长廊的大修士,可以完全保证这些交易的公平,以及交易者双方的意愿。 道宗的声名在上,决不允许此次交易处出现任何强买强卖之事。 方尘和邢仞跟随着玉虚宫弟子的引导走入天府长廊。 盎然灵气扑面而来。 已然将近青山九叠剑阵之中的浓密灵气,在方尘这将近两年的山下修行中从未遇见过。 而将一条刚刚打通不久的空间长廊布置至此,不难想象道宗为了此次武道交易会倾注了多少心血,又耗费了何等庞大的资源。 走进长廊之中。 长廊两旁的武修之中,不乏许多气机深厚甚至隐隐跨过九境的大能,这些在天下地位极高的大修士,即便到了此处,也未曾放下傲骨。 他们大多仅是将各种宝物放置在身前的石台上,随后写出想要换取之物,愿意交易者拿出这等物品与之交换即可。 延绵长廊之上,各种五花八门的修炼资源随意的摆放在一座座石台之中,琳琅满目。 更甚至,其中有着不少若是放在外界,可以掀起江湖大片腥风血雨的珍贵宝物。 第一次遇见此等场景的方尘满脸惊奇。 “小师弟,此次道宗的武道交易会,其实八大上宗都早有消息。所以,前来此处的上宗弟子,大多是携带着不俗的身家。 说来这交易会,其实更像是提供给那些上宗武者找寻资源的盛会。 只是较之寻常江湖交易,道宗的交易会更为公平,能够提供给那些没有身家背景的武者一个公平换取资源的机会罢了。” 邢仞偏头打量一眼四周的交易,因为道宗的信誉担保,所以许多江湖中的毫无依靠的散修,纷纷前来参与此等盛会。 虽然大部分武修不愿吆喝交谈,但因为来此的武修实在太多,一小部分的喧闹声便铺满了整座天府长廊,热闹非凡。 “此次东荒一行观你修武,我发现剑元之体的修行的确与寻常剑修确有不同。 既然你可以纳剑气入体修行,那么这座天下除了青山,倒真有一处地方非常适合你的修行。 只是前往那地还需要一些丹药,此次交易会倒是一个找到那些丹药的好地方。 所以,小师弟,接下来我们尽量在此地找到九曲灵丹、入虚丹,或者炼制这两位丹药的药材。” 紧接着,邢仞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旁的方尘,凝眉笑道。 距离大夏天下大评仅有一年时间,这一年内天下的小辈天骄自然也会尽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身居剑元之体的方尘虽然而今尚只有六境,但号称最契合剑道修行的体质,又怎会不能后来居上。 两人说着向着长廊深处走去。 这片道宗设立的天府长廊,似是本着越靠近尽头,易物之人境界越高,卖的东西越好的定律。 随着方尘和邢仞逐渐向前走去,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吸引两人目光的珍惜资源,饶是邢仞那般性子,也不免一路啧啧称奇。 约莫走了百丈,两位青山的剑修却只出手了一次,以一枚山巅境妖丹换下了一柄断裂的古剑。 “青山的剑修,对剑器最为敏感,在我等看来,这柄剑定然染过北境妖族之血。 所以每每遇见此等剑器,青山的剑修都会将其收下,送入剑岭之中。 所以,江湖之上对青山的崇敬最为真切,许多江湖人偶然获得这等剑器,也会不远万里将其赠予青山。 而这也是为何万载以来天下剑道大能不断涌出,一座座剑道势力也纷纷矛头,但青山的剑依旧是最高的剑,青山依旧是天下剑道第一圣地的原因。 青山有一股人族剑修的剑魂!” 邢仞将那截古剑残骸递给方尘,待得其收入养剑葫芦中之后,才又笑了笑。 “中三境突破上三境,六七境之间的门槛,便是将体内元海之上那柄虚幻的剑彻底凝实,形成真正的剑道本源。 而上三境则是登楼,登楼即破镜,所以上三境之间实力悬殊最大,可能有七境武者即登三塔一楼,也可能有七境不上一楼。 所以你遇见的两位七境,那个柳家的小辈和拓跋家的小辈实力差距才会那般明显。 当然,武修修元种类繁多,不论登上哪一道的哪座楼,战力衡量都是多方面的,这些待你明年参与了大夏莲会便会有很多感悟。 至于这柄剑器,你且先收好。 虽然入道登山巅于你而言还有一段距离,但我相信这距离对小师弟而言应该不长,所以,届时你可以参考参考其中的剑道。” 邢仞说着又开始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身侧的石台,正当其准备提醒方尘九曲灵丹和入虚丹所需药材之时,一道吆喝声却又恰好响起。 “来啦来啦,各种珍贵丹药跳楼大甩卖啦,诸位都过来看一看,全场最低价,全场最低价!”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二章 雪蚕绸衣,真武霜沙 人族天下北岭南屿,西土东荒,甚至连同大夏神都坐镇的中域在内,丹药都是稀缺之物。 炼丹难,炼出好丹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说上宗之中还会有一些丹师为宗内武修按时按量提供少许丹药,那么上宗之外的那些小势力以及江湖散修,纵然踏入武道百载,也可能很难见到一枚真正的灵丹。 所以,吆喝着甩卖灵丹的摊位之前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邢仞和方尘同样挤上前去。 “诸位诸位,都且安静,本公子乃是南屿霜沙岛的小岛主。 众所周知,南屿之地炼丹最奇,本公子身前的这些丹药,便是我霜沙岛近年来大半丹药积累。 此次易丹,霜沙岛只收六境之上的妖丹,其中妖丹和灵丹的换取之法,石台之上已然有所注明。” 站在那座摆满丹药的石台之前的,是一位穿着湛蓝色玄袍的小胖子,小胖子约莫十七八岁,那张尚余几分青涩的脸上满是诚恳。 话落,却是一片哗然。 丹药对这座天下而言极为稀缺,但境界较高的大妖妖丹同样稀少。 虽然北境那方冥海常年有妖族侵袭,但说到底那些殒命战场的大多还是境界低微的妖族。 那些真正灵智和修为皆是不俗的大妖,往往已然晓得趋吉避凶,除非有人族天下的大修士刻意针对,不然实在很难殒命战场。 所以,即便来到天府长廊的武者,大半都是上三境往上的武修,但手中的高品秩妖丹却并不多见。 而手中的确有着满足条件的妖丹的那些修士,却更是一脸无奈。 那个看起来满是诚恳的小胖子,身前石台之上写得那些易丹目录却是一点都不诚恳。 七境妖丹可换五行血凝丹。 八品妖丹可换凝神丹,朱颜雪莲丹。 九品妖丹可换紫灵丹,清心丹,蛟丹。 这些上三境的妖丹竟是只能换取这些功效并不如何显著的丹药。 于是,即便小胖子的石台周围围满了人影,这些在江湖中都已然磨砺到了上三境的修士,又有哪个不是心思通透之辈,竟无一人开口易丹。 “咳咳咳,想来诸位是被本公子的大手笔给震撼到了,一时间不知道换那味丹药。 这样如何,本公子做主加个价,一枚妖丹可换取三枚易丹录上说的丹药。 而九境之后的山巅境、生灭境妖丹,可以与本公子私下联系,换取任何除开佛道以及八大上宗秘传丹方之外的任何丹药。 而若是诸位手中的山巅生灭妖丹乃是水属,那么霜沙岛会给出更加丰厚的报酬。” 似是察觉到了周围的尴尬气氛,自称霜沙岛小岛主的小胖子双眼微眯,面色不显丝毫变化的向前一步,依旧大大咧咧地笑道。 话落,四周围观的一众武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头的火热,上前换取丹药。 “师兄,我们不去换丹?” 石台之上陈列的诸多丹药,虽然并无邢仞所言的两味。 但九曲灵丹和入虚丹也不算是诸方上宗秘传,按照这小胖子开口时的那份自得,很可能便有这两类丹药。 于是,方尘不由得开口问道。 “一枚妖丹换取三枚灵丹,原本算是市面上比较公正的价格。 但说起来,他提供的这几类丹药,论主材料品秩其实并比不上对应的妖丹丹药品阶,所以,这些换丹的武修其实还是亏了几成。 但妖丹终究无法直接用于修炼,这些丹药虽然品秩药效一般,但终归对修炼有所裨益,所以,这交易倒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小爷我可不愿平白被宰,九曲灵丹和入虚丹按那小子的胃口,估计得要我们一颗生灭境的妖丹。 这般代价,老子还不如回去厚着脸皮让两仪峰的师叔替我们炼制。 南屿那些势力,大多有着饲养妖兽护宗的习惯,若不出所料,这小子如此大张旗鼓地拿丹药出来换妖丹,很可能是因为宗内妖兽将欲突破的缘故。 既如此,老子倒想陪他玩玩。” 站在人群最后方的邢仞闻言,却是摇头一笑,随后轻轻努动嘴唇,向着人群簇拥当中的小岛主传出一道讯息,便继续向着长廊深处走去。 因为出身青山这等实力强盛的上宗,所以长廊之内的许多珍贵宝物青山其实也有,所以邢仞和方尘继续逛完了大半个天府长廊,却只是为方尘买下了一具软甲。 这具以妖兽当中的另类灵兽,雪蚕所产千年积丝为主材料,用云梦泽阵法编织的软甲,足足花费了邢仞三枚山巅境的妖丹。 而其功效也同样极为不俗,不仅能够抵御九境以内武者的攻击,甚至可以挡下山巅境武者的一击。 虽然邢仞认为方尘很短的时间内便可以踏足九境,但本着对小师弟的疼爱,还有方家遗孤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威胁,邢仞还是坚持为小师弟再添上一道底牌。 毕竟大夏莲会虽是以天下大比为主,但小辈间的争锋同样足够引人兴致,而且更为血腥。 随后,方尘和邢仞找到天府长廊的负责人,联系了一位玉虚宫的弟子,让其帮助他们换购一些东西。 虽然以剑元诀吸纳阳珠灵力已然加快了不少方尘的修炼速度,但对于那些上宗真正的天骄而言,方尘的修为实在太低。 而大夏天下恰好有一种灵物,可以加快对阳珠的吸纳速度,如此,方尘接下来一年的修行才能真正势如破竹。 进入玉虚宫提供的休憩之地。 方尘和邢仞一边笑谈,一边等候着那位霜沙岛的小岛主到来。 不多时,那个出售石台之上灵丹换取了大量妖丹的小胖子,便顶着一脸欢喜来到院内。 “霜沙岛魏子墨见过青山的两位师兄。” 似是已然察觉到邢仞和方尘的身份,魏子墨进入院内的刹那,便朝着两人行了个剑礼,随后一脸堆笑说道。 方尘见状微微凝眉,虽然剑王城的行事颇为高调,但进入烂霞道后,自己和邢仞却是一路修行,并未做出任何声势浩大之事。 按理来说,自己不出手暴露青山剑诀的情况下,这位南屿赶来此处的少年理应无法察觉自己的身份才是。 谁知,就在方尘一脸思索之时,那个满脸堆笑的小胖子却是脸上笑意再添三分,一个闪身扑到方尘身前,紧紧抱住方尘臂膊。 “这位便是剑王城一剑逆伐七境的方尘方师兄吧,那日的一战的留影珠传到南屿过后,我们整座岛上的小辈都将师兄当成了楷模,五境逆伐七境,可恨小弟未能亲眼见到那一剑的风姿。” 这位浑身滚圆的小胖子,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掏出一个晶莹珠子,其上正一遍遍回放着方尘当日斩杀柳琛的情形。 见状,青山小师叔不由得嘴角一扯。 “咳咳,这位小胖墩,既然你看到了我小师弟的那一剑,那么留影珠可有留得当日我于城头喝酒落指的肆意豪迈。” 随后,不待方尘开口,邢仞便摆出一副自以为的潇洒姿态,冲着霜沙城的小岛主凝眉道。 虽然邢仞那句小胖墩使得这个的确很胖的小岛主不自然的翻了个白眼,但本着一副青山狂热粉丝姿态的魏子墨,仍是笑着将留影珠翻转一个角度,递给了邢仞。 随后,这位自认青山风流独占八斗的拙峰剑仙,仅是看了留影珠片刻后,眉头便不断挤出各种怪异模样,嘴角微微抽动,身上剑气不断颤动。 方尘见状眸子一眯,探过头去打量一眼留影珠,不由得疯狂大笑。 似是因为当时记录那番影像的武者太过关注方尘的出剑,留影珠的记录范围大半都停留在沉渊之上,而在最边缘的角落,才堪堪出现了邢仞口中的喝酒落指。 只是因为留影珠记载范围太小,这个潇洒的喝酒落指,真的只有一个酒壶,一对指头。 全然没有邢仞的面貌和身躯。 “咳咳,邢仞师兄不要介意,纵然这影像中无法窥得师兄英俊面貌,但仅凭这一指的汪洋剑气,青山还有哪位年轻剑修可以比拟?谁人不知这指头的主人便是当年北境围杀半尊的邢仞师兄?” 拿出留影珠的魏子墨,见得邢仞身上的剑气盈动,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后一脸谄媚地说道。 闻言,邢仞面色却是缓和了几分。 “你先前所言,霜沙岛可以拿出除了八方上宗和佛道秘传之外的所有丹药,那入虚丹和九曲灵丹可有现 货?价格几何?” 随后,邢仞才又坐回木椅,一边饮酒一边沉声问道。 “因为南域炼丹一道向来在人族天下走得最远,所以我才敢保证霜沙岛有如此多的丹药积累。 邢仞师兄所说的九曲灵丹和入虚丹,岛上自有准备,只是这等对悟道修行裨益极大的丹药,价值向来不菲。 但本着对青山剑仙的崇敬,师弟便斗胆只收一枚水属生灭境妖丹即可。” 邢仞话落,摊到丹药交易一事,魏子墨的脸上陡然浮现出几分笑意,眯眼搓着双手笑道。 谁知,此话刚一落下,邢仞的脸上便陡然拉出几分危险的弧度。 “呵呵,霜沙岛,难道不是真武岛? 老子看到你的那刻,便知道你是魏子轩那混球的的弟弟,还想要一颗水属生灭妖丹,你小子今日恐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三章 怕死惜命,胆小猥琐 将酒壶从手中放下,邢仞一只脚搭在木椅边沿,另一只脚颇为懒散地直直前伸。 随后嘴角扯出几分弧度,看着那位自称霜沙岛小岛主的魏子墨邪邪笑道。 于是,小院内剑气陡然四啸而起,成一方天地牢笼束缚着整座房间,关上被魏子墨拉开的房门。 看起来像是剑拔弩张。 但被围困剑气之中的魏子墨却恍若并不在意。 这位方才一脸谄媚的小胖子,在邢仞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脸上添上三分崇敬,陡然挪步到其身侧。 “邢仞师兄,没想到你竟然认识我那不成器的兄长,这实在是我们兄弟之幸啊。 想我那兄长一直以你为榜样,若此次回岛,我告诉他青山的邢仞大剑仙一直记得他,想来我那兄长又会因此多上几个不眠夜。 师弟出岛隐藏真武岛的身份实属不得以而为之,毕竟我没有两位师兄那般上乘的剑法,即便修武至此也是怕死还惜命,胆小又猥琐。 而真武岛的身份又实在太过招摇,远不如霜沙岛行事方便。” 穿着湛蓝玄袍的小胖子,再说到邢仞之时眼中随之泛起许多星芒,而提及自己那个兄长之时,又陡然化作一片哀怨鄙夷。 虽然这些动作看起来很是滑稽,但偏偏很明显地使得邢仞很是受用,嘴角弧度更甚。 “既然师弟已然知晓了二位师兄的身份,那么师弟便斗胆做主,即便是顶着真武岛那些长辈的责罚,邢仞师兄需要的这些丹药我也不再收取任何一文。 此次,就当是我们兄弟二人因为对两位师兄的景仰,送出一份薄礼。” 面容诚恳的小胖子魏子墨,似是察觉到了邢仞的表情变化,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竟是泛起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水雾,一脸慷慨地说道。 “好。” 话落,似乎早知道魏子墨会如此开口的邢仞无视了小胖子那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眯着眼点头笑道。 似是没有料想到邢仞的无耻,听到这话的魏子墨明显身子一颤,嘴角不自然抽了抽。 “咳咳,好,既然如此,邢仞师兄便先放师弟离去,真武岛的丹药调度需要一定时日,三日之内,九转灵丹和入虚丹定然准时奉上。” 面容之上的细微变化仅是刹那,魏子墨眸子一闪,便又如先前一般搓着手,向着邢仞恭敬地问道。 闻言,青山那位最喜饮酒的剑仙眯起眸子,自木椅之上端正坐起,看着魏子墨的笑容一脸若有所思。 “你跟你那兄长,性子很是相似。” “那是自然,都是同样的父母,相似理所应当。” “一样的心机深沉,狡黠无比,而且——一样的肥胖。” 魏子墨微微咂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老子与你兄长,当初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当年还曾一起去冥海那头的金色大鸟窝里掏过鸟蛋。” 邢仞眼底闪过几分追忆,当年上宗天骄纷纷前往冥海拒北,那时候许多人都算是生死之交,而今却是真正成为了生死之交。 “哦?此事倒是未曾听我那兄长提起过,想不到邢仞师兄与我兄长还有此等交情,有着如此壮举,实在是让我等小辈艳羡。” 闻言,魏子墨眼中适时的浮现出几分诧异和敬佩,惊呼一声后开口说道。 “壮举倒是壮举,但交情却算不上。 当时说好的我们两一起掏鸟蛋,却不曾想自冥海回来的途中,你那个狗日的兄长用一张佛门大挪移符自己逃了,让老子一个人被那头金色大鸟追杀了半座冥海,用尽了身上底牌才堪堪撑到青山的支援。” 继续无视了魏子墨眼中的崇敬,邢仞低下头去,眼中再次拉起几分邪邪的笑意,轻轻拍了拍魏子墨的肩头,沉声说道。 “咳咳,师兄还请海涵,我那个兄长本就是个如我一般的贪生怕死之辈,而且他脸皮还厚,这种事他做得出来,还经常做。” 魏子墨那身肥肉随着邢仞的拍手一下下的轻轻颤动,这位八大上宗之一真武岛的弟子,脸上缓缓挤出一张比苦还难看的笑脸,随后满是无奈地说道。 “你说的很对,你那个兄长不仅贪生怕死,而且脸皮确实极厚。 那一日他不仅私自跑路,在老子的师尊出剑斩了那头金色大鸟后,竟是又屁颠颠地跑回来,手中抱着一枚金灿灿的鸟蛋,恬不知耻地说出自己是设计伏杀那头金色大鸟的功臣。” 邢仞眸子眯起的幅度越来越大,按在小胖子肩头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而魏子墨脸上,一开始的笑意早已全然不见,剩下的全是无奈。 “真武岛一脉向来奉行当年那位的傲然气节,却不知怎么出了魏子轩那样一朵奇葩。 今日见你,看来不是奇葩的诞生果然不会是一朵,而是成双。” 收回魏子墨肩头上的右手,邢仞摇头一笑,便又坐回木椅。 “既然老子说了我和你师兄是生死之交,那么必然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但当年魏子轩自老子那儿恬不知耻地抱走的鸟蛋,今日怎么地也得还给老子一些东西。 一会儿我会让玉虚宫的人传信,让你那个兄长亲自带着九曲灵丹和入虚丹来给老子道歉,不然老子就把你扔那处鸟巢里去。” 提起腰间的酒壶喝了口酒,邢仞满意地打了个酒嗝,随后脸上又挂上那一副邪邪的笑容,看着指尖萦绕而起的剑气,桀桀笑道。 “邢仞师兄,您可是青山的大剑仙,做这事儿不是平白跌了份儿吗。 不若这样,师弟亲自修书一封,让我老爹狠狠骂我兄长一顿,入虚丹和九曲灵丹我会给足师兄需要的两份。 那金色大鸟的鸟巢,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听得邢仞的话,魏子墨竟是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激灵,随后才哭丧着脸说道。 “小胖子,你哥做得,老子就做不得了? 嘿嘿,这次你不让你哥来给老子道个歉,当年那事儿就不算完。” 邢仞嘴角笑意更甚。 “邢仞师兄,实不相瞒,我那兄长因为嫉妒我更受父母宠爱,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一直针对我。 若不是如此,这千里迢迢赶来东荒交易妖丹的事,怎会由我来做,这还不都是我那兄长逼着我来的。 邢仞师兄,你拿了我,威胁威胁我父母还行,但想要威胁我哥,实在是不可能,估摸着他巴不得你将我扔进鸟巢呢。” 似是知晓了求饶无用,魏子墨眼珠轻轻一转,随后面色一沉,便又一脸凄楚模样。 一边抬起袖子拂泪,一边冲着邢仞哀叹道。 见状,饶是邢仞一开始算计魏子墨魏子轩两兄弟的想法再多,此刻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不由得微微咂舌。 “这样吧,邢仞师兄,既然你我二人都与我那兄长有仇,不如我们暗地里谋算谋算,将我那兄长想办法整到那鸟窝里去。 我可是听说了,最近北境战场那边,出现了好几只让镇北使凝眉的妖兽,其中就有一只新的金色大鸟。” 见得自己话语有效,魏子墨收敛起脸上愁苦,霎时间又转为一开始的精明模样,走到邢仞身侧,低声说道。 闻言,邢仞眉头微挑。 “邢仞师兄,两倍不能再多了,真武岛此次易丹真是有用,这已然是师弟的极限了。” 见得邢仞有所意动,魏子墨眼底掠过几分肉痛之色,随后便又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将魏子轩骗去鸟窝,加上两份的九曲灵丹和入虚丹,这已然是魏子墨愿意拿出的最大砝码。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算计算计,这次定要让魏子轩那鸟人脱一层皮。” 依旧眯着眼的邢仞听得魏子墨开口,却并未急着接话,而是凝眉看了小胖子许久,确认其的确不愿再加上其他东西后,方才陡然一笑,伸手搭在魏子墨肩头,肆意笑道。 于是,两人就在方尘身前,来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谋划。 …… 良久,交谈的心满意足的魏子墨离开小院。 “师兄,真武岛真愿意白送给我们九曲灵丹和入虚丹?” 一直没有参言的方尘眸子一闪,开口朝着邢仞问道。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这魏子墨跟他兄长一样,虽然人贱了点,但还是有几分真武岛的气度。” 邢仞轻轻点头。 “可是,师兄先前不是说那魏家兄弟皆是狡猾无比,没有真武气节吗?” “嘿嘿,那都是老子瞎说的,魏子轩那小子当年怎么可能算计的了我。 当日嘛,其实被金色大鸟追的人是他,抱着鸟蛋先跑一步的是老子,哈哈哈。 不过,魏子墨这小子说起来倒是个人精,大夏莲会之时你多注意注意他。 若不出我所料,他在真武岛地位还在其兄长之上,不过八境修为竟是亲身携带着一枚玄元甲。” 又以一开始那副散漫姿态躺在木椅上的邢仞,在听得方尘所言后阴险一笑,随后便又一脸正色的向着小师弟提醒道。 “当然,师兄这次算计他们,除了为你接下来那场修行准备一些资源以外,其实还给你又准备了一方底牌。” 随后,邢仞从怀中拿出一枚玲珑剔透的珠子,冲着方尘嘿嘿一笑。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四章 蜀山剑林,大夏龙气 那枚自邢仞怀中掏出的晶莹珠子,正是人族天下研制的特殊法器留影珠。 而其上缓缓倒映的影像正是魏子墨方才所有举动。 “真武岛之人因为当年那位的天下无双,所以一直都格为高傲。 而魏家在真武岛的地位决定了他们一族的所有言行,都会代表着真武岛的颜面。 所以,虽然魏子轩当年在老子面前表现的极为无耻,但在江湖之中,却一向擅于装逼,偏偏有着寒戟客的美称。 至于这个小胖子,依我看心思之深沉绝不逊色他的兄长。 这珠子上的影像传出去,虽然不会使得真武岛真正损失什么,但却会折了他们兄弟二人乃至魏家的颜面。 所以,你拿着这个珠子,往后可以对这小子形成一定掣肘,必要时可以逼他出手。 毕竟同为上宗,但也有三六九等,真武岛的实力,应当是最近青山的了。” 手中把玩着留影珠的邢仞,似是察觉到了方尘脸上的疑惑,不由得开口摇头一笑。 这枚邢仞偷偷录下方才一幕幕的留影珠,虽然所载算不上什么紧要之事,但却偏偏记下了魏子墨的多般面孔。 如此,倒是可以让小师弟好好恶心恶心他们。 “当然,魏家两兄弟那般人精,虽然会在乎颜面,但这珠子对他的辖制恐怕也只在一定范围,小师弟,你自己斟酌着用吧。” 思索片刻,邢仞似是有想到了什么,偏过头来叮嘱了方尘两句,随后将留影珠递给小师弟。 天府长廊之内的盎然灵气似是极其适合修行,逛过大半长廊的方尘和邢仞在与魏子墨交谈过后,便又开始了修行。 正如邢仞所言,背负着方家血仇的方尘实力还是太过不足。 那枚阳珠在年轻剑客或者说是镇界珠的大肆掠夺之下,体型较之一开始已然小了近半,但其内仍旧蕴含着不可小觑的磅礴灵气。 方尘停下了对阳珠的吸纳。 天府长廊内驻守的灵虚宫长老亲自来到了院内。 “邢道友,方小友,真武岛的魏子墨说愿与青山结下善缘,这四瓶丹药算是当日之约。 而之所以拖了三日,是因为真武岛又从中域调来了玄阴玉莲。 此莲,便算是真武岛换取阴珠的交换之物。” 这位名唤汪栾的玉虚宫长老,似是同样知晓魏子墨的真实身份,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四个玉瓶以及精心盛装的雪白玉莲。 邢仞伸手接过玉莲,打量片刻后轻轻点头。 天府长廊之中,为许多大势力的武者提供的另一项便利,便是可有玉虚宫弟子代为出售物品。 而青山显然也在此列。 三日之前走过大半长廊的方尘,因为并没有找到能够帮助炼化阳珠的奇物,所以只好选择了此等交易方式。 阴珠不适合武者修行,虽然可以造出一些威力不俗的消耗类法器,但对有着不少底牌的青山剑修而言,却有些多余。 所以,方尘在长廊之内要了一个摊位,以阴珠换取一些奇物相助阳珠炼化。 而玄阴玉莲正是其中之一。 甚至还是那几种奇物当中品秩较高的之一。 确认了交易的完成,天府长廊的长老便欲转身离开,但邢仞却笑着拦住了他。 “汪栾长老,按照规矩,天府长廊完成的交易是可以抽取一定比例的分成。 这几场交易可都不是等闲之物,这枚山巅境牛牛的妖丹,便算是青山付给你的抽成。 另外,真武岛那边的事,虽然说了是赠送我们这些灵丹,但真武岛那只妖兽的突破,青山倒是愿意助力一把。 这枚水属生灭妖丹,便算是青山小师叔方尘对真武岛的赠予。 劳烦汪栾长老转赠。” 邢仞说着掏出两枚妖丹放在汪栾手中,随后看着这位玉虚宫长老一脸笑意的退出房间。 “小师弟,真武岛不同于中域那几个依附大夏的上宗,这是一个真正有些气节的宗门,既然那魏子墨真的向我们示以善意,那么我们接下便是。 毕竟,一枚生灭水属妖丹加上一枚阴珠,换来玄阴玉莲和这四瓶灵丹,是怎么都算不上亏的。” 将玄阴玉莲和四瓶灵丹一齐扔给方尘,邢仞眯着眼满意地饮了口酒,随后洒脱一笑。 转头向南看去。 若南屿那只妖兽真的突破了,那么魏家同样也算不上亏。 …… 天府长廊的这场盛会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往道宗的各地武修,将金阙城晕染成一座热闹不下神都的闹城。 而金阙之上,方尘和邢仞却已然辞别了玉虚宫,开始调转方向,向西而行。 那片有别于其余四境,独独拥有四方上宗坐镇,神都莅临的中域,才是这座天下真正的核心。 天下一百零八道,中域独占七十二道。 距离东域最近的七道之中,有着八方上宗之一修行最为驳杂的上宗,乐府。 这座以词牌定名,人数稀少,但实力不容小觑的上宗,近年来在中域四方上宗之中威名最盛。 有三百年前独战戮夏城妖皇百招不退一步的掌教清平乐。 有与陈剑声一辈,屈居同辈剑道第二的破阵子。 还有当代被称天资最近佛道两子的年轻天骄,少年游。 同时,这七道之中还有数千载前由衰颓走向灭亡的上宗遗址。 蜀山剑林。 方尘与邢仞落步蜀山之前。 “小师弟,蜀山这座剑林在当年蜀山覆灭之后,这几千年来不知被诸方势力的武修搜寻过多少次。 可以确定的是,这方上宗遗址之中,除了这些密密麻麻的断剑,再无其余一物。 所幸这些遗留的剑器在蜀山最后一战中大半折损,遗留下来的剑器也没有了灵性,所以在诸方上宗把控之下,近千年来几乎未曾缺少一柄。 所以,这剑林之中唯剩满山剑意和剑气。” 腰间挎着剑器和酒葫的邢仞,在这座黑黢黢的石山之前微微驻足,凝眉静穆,一脸默然。 “小师弟,对寻常剑修而言,来到此山多为悟剑,希望借此地遗留剑意登楼。 但你不同,剑元之体和剑元诀赋予了你转化剑气的能力,也使得你悟剑更为轻松。 所以,蜀山剑林中的修行,你需要同时登楼破镜。 接下来的时间内,你便在剑林修行,一年之后天下大评开启之时,青山会前来接你出关。” 视线所及,蜀山自下而上只有一条蜿蜒狭窄的石道,当年那些蜀山的剑仙们,也给此道定了一个响亮的称呼。 蜀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青山的年轻剑客一步入山。 漫山剑气席卷而来。 故老相传,万载以前青山初立,天地间最强盛的剑宗便是蜀山。 那时候的蜀山,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人,从乱世中杀出一条剑道无敌路的太白剑仙。 有号称十年磨一剑,平天下不平事的剑客阆仙,一剑落叶满长安。 于是那条蜀道,承载了万载以前天下最盛的剑气。 过蜀道,如过青天。 这些蜀山之上沉眠万载的剑气随着方尘的脚步缓缓苏醒,随后在方尘四周静默垂立,如臣遇君。 剑元之体,便是剑气的王。 年轻剑客迈步向山巅走去,邢仞转头离开。 山巅的剑林之中有一人转身沿蜀道而下。 与方尘打了个照面。 “乐府,何挽。” “青山,方尘。” 随后错身,方尘登上山巅。 这座号称万载以前天下第一剑道圣地的山门,入目可见尽是漫山残破剑器,遍布悲凉。 青山小师叔轻叹一声,向着四方拱手,随后盘坐悟剑。 蜀山这座山头,悟剑者并不稀少。 虽然宗门破灭已有数千年,但毕竟是青山之前的天下第一剑宗,其内残留剑意便已然足够吸引天下剑修。 所以,此地向来是人族天下仅次于青山驮碑峰的悟剑之地。 方尘先是拿出那一枚老峰主赠予的剑天法地置于膝上,悟剑之时若有所悟,绝不可被外界打扰。 随后拿出九曲灵丹以及入虚丹。 邢仞为方尘找寻的这两位丹药,皆是对修行悟道有极大裨益的丹药。 其中,九曲灵丹聚灵引气,可根据武修修行法诀牵引适合修行的灵气。 方尘所修的剑元诀,是一门可以从初境修炼至沉渊剑仙那等至尊境的法诀,而此诀可以剑气修行。 入虚丹则是明心通灵,以空明之心了悟剑道。 青山小师叔服下两枚丹药,随后自玄阴玉莲上扯下一小瓣花叶,将其吞服而下,拿出阳珠开始正式修行。 于是,十一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青山那片延绵山头,七大主峰之中而今声势最盛的一峰大衍峰山腰之上,有一方辽阔平台。 聚集着许多青山的弟子。 “大夏莲会,虽然重点是天下十甲的评定,但紧随其后的登山同样亦是诸方关注的盛事。 莲会评一百零八问道榜,参考天下年轻一代的战力以及潜力,为大夏抵抗妖族天下甄选出最有价值的年轻天骄,这也是衡量诸方势力往后兴衰的重要依据。 青山身为天下剑道圣地,虽不在乎外界看法,但身为天下意气独掌半数的剑修,却不可在此等盛事中落了剑修威名,所以此次莲会尔等还需尽力为之。 本座知道,大夏而今的天下,蛰伏着许多为了莲会压境的天骄。 如那两年前便九境圆满的佛子与道子,或许你们还不清楚他们为何一直没有破境,以为这两位江湖之中久负盛名的天骄徒有虚名。 但本座却可以告诉你们,佛子与道子的确与这天下其余所有天骄都拉开了一条鸿沟,他们随时可登山巅。 而这两位如此压境,天下有那么多止步山巅之前的年轻一辈,都是因为这莲会排名,为了前三甲可以获得的大夏皇族龙气!”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五章 天子巍峨,皇朝气象 青山掌教的声音回响于大衍峰上。 响彻云霄。 如陵子期所说,天下许多年轻一辈的天骄非是不能突破山巅,而是竞相压境为了此次的机缘。 佛子与道子更如是。 毕竟,大夏建国数千年来,天下大评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段,随之的大评名称也可是莲会、梅会以及紫阳会。 但唯有大评年轻一辈登山的前三甲,奖励从未更改。 各纳一缕大夏龙气。 亦是国运。 须知,大夏君临天下数千载,几乎是掌控了人族天下所以土地。 哪怕在西土和东荒,佛道两宗的影响力更甚朝堂,但不可否认,神都之中那座众生楼的威慑之下,天下始终是以夏字为尊。 而人族天下几百年被大夏如此掌控,每百年来也不过诞生九缕龙气。 此次,距离上一个百年恰好过去了四十九载。 大夏将要举行这百年来的第二次天下大评。 天下一片沸沸扬扬。 “此次天下大评,因为大世来临,所以大夏连同八方上宗以及佛道两门给出的奖励,较之往昔更甚。 诸位,此次各峰参与莲会人选已经敲定,明日我等便一齐出发前往神都,青山的剑,虽拒北,但却雄于南!” 陵子期话落,大衍峰上满是铮铮剑鸣。 …… 远在中域东边的那座剑林,同样有着密密麻麻的剑吟。 盘坐足足大半年的青山剑客,掌心那枚阳珠已然彻底消散,最后一缕灵气伴随着少年吐纳进入气海。 方尘睁眼。 起身,入八境。 四野茫茫剑气尽折腰。 在与镇界珠沟通过后,阳珠逸出的灵气不再被其吸纳,而是在剑元诀的吞吐下尽归气海。 九境之中上三境的突破,除了灵气之外,更多的便是登楼。 而吞下了足足一瓶入虚丹的方尘,在那般澄澈心境之下,剑道再有精进。 于是,九曲灵丹配上玄阴玉莲处理后的阳珠,再加上此地的遍布剑气,方尘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内,才真正如那些大势力的天骄一般迅速破境。 九境修行如同吃饭喝水。 已然十八岁的年轻剑客,而今隐隐追上了那些先走一步的天骄。 在蜀山之上再次巩固了一段时间的剑道境界。 山外响起一声清越剑鸣。 方尘睁眼,大步自蜀山蜀道向着山下掠去。 山外百名剑仙御剑而临。 山后万缕剑气齐齐恭送。 方尘一步跃上那柄当先的苍白剑器。 满脸笑意。 “方尘见过师尊,见过掌教,见过诸位师兄。” 因为师尊乃是青山而今的峰主中最高一辈,所以连同掌教陵子期在内,其余的几位峰主长老之类,其实都与方尘同辈。 所以,见得这个年纪比自己笑了好几轮的小师弟突然出现,那几位年龄都将近古稀的老人还是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错,从你踏入青山也不过三年,自己一路苦修,却能达到如此境界,为师甚慰。” 拙峰的老峰主睁大眼仔细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关门弟子,随后一脸笑意地缓缓点头。 剑器向南而行。 遍地山河尽入眼。 八方上宗皆来朝。 大夏神都。 一城既一道。 映入诸位剑仙眼帘。 神都之前,早有准备的金甲将士御空而起,停留在陵子期剑尖百米之前,悬空高度约莫低过这位青山掌教半个身子。 “大夏神都护城将刘殊见过诸位剑仙,青山的阁楼此次在城北的赏春楼,诸位请随我来。” 这位大夏神都官职不低的武将,明显对青山之人抱有一种崇敬,说话之时满脸红光,颇为热情地领着陵子期等人向城内走去。 不同于大夏大多数行道的凡俗之城,神都这个一城即一道的皇城,武修遍地走,山巅漫天行。 这才是大夏统御人族天下的巍峨气象。 城中的武者同样看到了山巅的剑仙,不论青山如何倨傲,单是拒北之功,便无其余任何一方上宗可以比拟。 所以,凡剑气所向,皆是一片欢呼。 进入那片绿意盎然的庭院。 大夏特意为青山安排的这方院落,大抵是取青之一字,院内石墙砖瓦、朽木假山之上尽皆爬满了常青藤,一片绿意盎然。 神都安排的迎接青山剑仙的武将刘殊,显然也是如此认为。 甚至为了迎接青山,刘殊刻意为此做了功课,一路上满是兴奋地搓手领路,详细的介绍着院落景物分布。 于是,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刘殊方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拱手告辞。 而赏春楼内,却是一片沉默。 “上次天下大评,青山入神都,是在云天阁,取青云之上,与天平齐之意。 但这才多少年过去,就因为众生楼来了人,大夏便又想敲打敲打我们。 上次巡查司和众生楼在青山那般嚣张,老子已然忍过一次。 前不久北境冥海事宜尽皆移交镇北使,老子当时就准备杀进这座皇城。 这次的赏春楼,楚楚攀附而立的常青藤,难道不是暗示我等就此如中域其余几个鸟毛上宗,成为他皇族的走狗?” 脾气一向火爆的青山二长老沉默许久,随后猛然叫骂一声,自木椅之上跃起,一脸不忿的叫道。 “众生楼此次的天外天来人,境界如何尚不可知,但看神都突然有了压制我们的底气,此次来人恐怕非同小可。 此番既是为莲会而来,我等便暂且吃了这个闷亏,回到青山再做计较。” “的确也只能如此,我等携带着宗内大半天骄,若真在神都内与大夏闹翻,恐怕这些剑道苗子真得折损大半。 青山虽不惧,但不可让小辈平白陨灭在此等斗争之中。 常春常春,老子倒是想看看是如常春依附,还是青山真就万古常春。” “嗯,此次安排接应的也是个妙人。 上次那个护城将一脸倨傲,满嘴牢骚,被齐云师兄一剑劈了送去护城府后,这次却又找了个如此憨憨的将领,我等倒是不好多说。” “此番负责这些事宜的应当是众生楼。 这个刘殊我早有耳闻,的确是个敢上冥海的汉子,但不谙官场。 所以即便在北境连斩了数头山巅境大妖,却又被送回了神都做一个无甚实权的护城将。 不过,此人倒是与青山有些渊源。” 齐云这一开口,陡然引起了堂屋之中诸位青山长老的交谈。 因为青山大长老此番坐镇上宗,所以陵子期携带的这些长老,只好抬头看向青山掌教和老峰主,任其定计。 陵子期微微蹙眉。 老峰主似是有所察觉,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眸,淡笑着扫过殿内的数位长老。 “青山的剑在此,想如何便如何,我们担得起。” 那柄霜寒在其背后轻轻颤动,老峰主一如既往,霸气无双。 “的确,众生楼那位的实力我与师叔大抵已然知晓,不管发生什么,太虚加上霜寒,青山只会是猎人,不会是猎物。” 陵子期闻言轻轻点头,与老峰主相视一笑。 …… 青山的一众剑仙来到神都已是六月十五,距离莲会开启仅余下二十来天。 这剩下的二十来天当中,大夏其余上宗和大势力纷纷来此。 佛道两宗,随着道子和佛子一东一西入城,更是为莲会掀起了一股新的热潮。 但更多的争吵,还是聚集在天下大评。 陈剑声的亡去,在大夏和青山的消息先后传出之后,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意味着天下剑甲这个最有争议的位置再次悬空。 在陈剑声当年以半尊境的天上一剑,盖压天下剑修剑道之后,大夏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剑甲的便是四人。 青山掌教陵子期,手执太虚北境磨剑之后,可能跨入至尊,掌握一条至尊剑道。 南屿真武岛附属岛屿之中,将三霜岛硬生生一人一剑变成四霜岛,再兴一座霜月岛的女子剑仙,只修一手杀人剑。 青山拙峰老峰主许布武,手执霜寒,与那一式曾经的剑七最为契合,很可能也是至尊。 还有乐府那位破阵子,当年便是剑道第二,仅次于陈剑声一人,蜀山闭关十载,前不久出关后,剑败天下半尊剑道名宿,实力深不可测。 四位最有望剑甲之称的剑道大能,青山独占其二,确也再次宣告了这方唯修一颗剑心的上宗,那恐怖的剑道底蕴。 而那些江湖中人,甚至因为此事讨论极多,在神都之中开了一个金额夸张无比的赌钱盘口。 当真是整座天下共望神都。 七月初七,大夏神都之中那条横穿整座皇城的接天河,满河莲花在神通手段之下,一日花开。 淡淡清香溢出神都,甚至飘向了周围其余几道。 大夏莲会随花开而起。 神都之中天子临行,观星楼外万宗齐聚。 天下大评拉开帷幕。 跟着老峰主静静站在众多宗门最前方的青山阵营之中,方尘凝眉看向那位穿着一声金黄龙袍的伟岸男子走出皇宫。 大夏而今这位皇帝,已然是延绵国祚之中的第十八位帝皇。 因为热衷修武,这位皇帝而今虽然已过半百之龄,但面容之上仍旧不显丝毫老态。 龙行虎步,天子巍峨。 当世江湖对这位帝皇的评价,在大夏的数位皇帝中已然算是极高,据北城近年来的不断强盛,使得北岭边沿不再人心惶惶。 而夜幕在其手中更是出现了一个新的高度,隐隐算是当世隐朝,只为天子监察天下,不从百官调令。 大夏四方虽有纰漏,但皇朝统治却值巅峰。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六章 七月初七,乞巧盼兮 不论江湖之中这些年对大夏朝堂非议如何,但哪怕五域遍地流寇,只要皇朝仍有足够掌控天下的实力,大夏的国祚延续便无法动摇。 当今的天子正是如此做的。 这些年北境那座拒北城,不知从其余四境调集了多少威名赫赫的武修。 如此一来,那些缺少大修士坐镇的行道,难免有着仗着武道修为不俗的修行者借武犯禁。 亦是因此,江湖之中所谓的邪修、大侠之类也层出不穷。 但手握整座天下的大夏皇族,却对此全然不曾在意。 那些朝堂供养的九境之上的鹰犬,以夜幕为首,只杀叛乱谋反之人,不诛为非作歹之辈。 所以,那些上宗视线难以时常注意的地方,时常化作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但即便如此,天下还是大夏的天下。 有众生楼辖制上宗,鹰犬监察百官,这天下始终姓李。 李安民。 可曾真安天下万民? 方尘双目注视着这位英气勃发的天子,李氏一族的帝皇向来都有一个特点。 历代帝王皇子都如当初那位开国皇帝一般,气宇轩昂,英气逼人。 李氏皇族从来都是马背上杀出来一座皇朝的武道家族。 但在方尘眼中,这位明明不似大夏高祖那般一路杀出整座天下的帝皇,不知为何身后也有一片模糊红芒。 一片赤红,如若血海。 青山小师叔有些烦躁,按在养剑葫上的手不安分地扯开塞子,随后又缓缓按回。 他有些想要试试,无序者的剑能不能真的让这天下无序。 “大夏建国至今已有五千九百四十九载,这五千多年来,天下大兴,武道蒸蒸日上。 北境战场那边大大小小战役不下万场,近些年来却是人族天下愈发占据上风。 朕不是那些居功自傲的帝皇,但大夏近年来的据北成效,诸位都看在眼里。 天下大势如此,盛世又临,朕还是想让妖族天下再输几场大的,往后青史之上也能为朕留个好名。 所以,这短短三十来载,朕便接连举行两次天下大评,给这天下的天骄一个扬名立万,踏足至尊的大好机会。 因此,这次的大夏莲会,凡天下大评十甲可任意自国库择取法器一件,可入山河社稷图窥天下万道一回。 而年轻一辈的登山,朕偏偏不相信北境那几头小妖真就有着盖压我大夏年轻一辈的无敌者。 同样,朕愿意给你们一个更大的机会,为自己扬名,替大夏壮威。 此次莲会登山前百名,所得奖励与往日相同,但莲会前六甲,皆可得一缕大夏皇族龙气。” 这位一步步走上观星楼那座玉石平台之上的大夏帝皇,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依次扫过石台之下的众人。 即便直面诸位上宗掌教,面容也依旧沉稳。 这座天下,认或不认,谁又不是大夏的子民? 所以,这位立志想要将冥海之上那片血海向北推去,壮志不下过往历任帝皇的天子背负着双手,眼中一片炙热。 话落。 语惊四座。 大夏国库之中的法器,是这座皇朝数千年来的积攒,甚至因为当初灭了前朝大唐和上宗大楚门,大夏国库之中的那些上等法器质量和数量隐隐还要好过八大上宗。 更遑论那卷镇国之器江山社稷图,据传其中存有一方不断演化的世界,既是这天下最负盛名的法器,也是最适合让修行者悟道之地。 山河社稷图可自演万道。 所以,将向来都是皇族武道专用的山河社稷图,提供给天下十甲参悟,已然是让天下九境之后的所以武修都极为艳羡的事。 而此次,大夏竟是又拿出了足足六道龙气。 故老相传,若有一方皇朝能一统整座人族天下,那么皇朝天子可称人皇,皇朝玉玺可引龙气。 而此等龙气,向来是所有踏入修行之人皆渴望的珍贵修炼资源。 纳龙气入体者,可锻体凝纹,可修元破镜,可明心登楼。 甚至可以引道至尊。 虽然这引道只是为突破至尊境增加一点点可能,但那些江湖隐修乃至上宗长老,往往最难跨过的便是至尊之境,哪怕只是这一分一毫。 所以,连出六道大夏龙气的壮举,才更使得山上山下人纷纷震惊。 大夏天子确有气度。 帝皇言毕,台下的部分上宗和大势力也紧接着道出一些贺词。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繁缛不堪的皇朝礼节。 没有丝毫表示,仅是在大夏天子说出六道龙气时微微凝眉的陵子期,几乎是在那位龙袍加身的男子转身的刹那,同样领着青山离开此地。 佛门与道宗,还有真武岛等几方势力同样如此。 上宗虽尊重大夏神都令,但从未将自己真正当做大夏脚下人。 方尘等人回到赏春阁已是中午。 烈日当空。 然后神都之中却并没有夏日因为躲阳的沉寂,而是依旧一片喧闹。 七月初七,正是乞巧。 那些踏入修行的年轻弟子,远不似寻常人家那般害羞腼腆,所以整座神都都萦绕在一众年轻炽热的氛围当中。 此次负责带领年轻一辈弟子的柳剑云,在赏春阁与神都北街的分叉口,提议青山的小辈们一起出去逛逛。 如此人间盛会,自是无人拒绝。 除了一心想要与好兄弟聚一聚的方尘。 “柳——,咳咳,方尘闭关许久,此次与几位兄弟重逢,我等自己出去聚聚,此次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因为大夏莲会,拙峰之上分得了五个名额,所以老峰主直接做主,将此次入峰的四位手握传承剑器的弟子,以及前几年召进拙峰的资质尚可的一位师姐划到了莲会人选之中。 说来,拙峰此次参加莲会的弟子也的确有些寒碜,因为大夏对年轻一辈的定义是年岁不得超过二十五岁,所以拙峰因为这些年的衰颓,满足这个条件,且修为跨入九境的当真是凤毛麟角。 除了这位名唤王夏茹的师姐,便只有另一位还在闭关苦修的师兄。 所以,老峰主大笔一挥,与其将那些与其余几方上宗的亲传弟子相比,资质还是有些差距的七八境弟子送去莲会,倒不如送几个新近突破七境的手握传承剑器的天骄送去。 是的,武道修行前六境,单纯的纳灵修行积攒剑元对上宗天骄而言根本没有丝毫难度,只有七境之后的登楼破境,才会在年轻弟子间拉出一段差距。 有的人前六境因为经脉通达一两年便可破境,但心境不足可困七境数年。 有的人先天资质一般,前六境可能花去五六年,但一旦开始武道,却登楼如履平地,年年破境。 因为当年冥海那一战导致的拙峰邢仞这一辈传承折损大半,所以拙峰也是而今青山七大主峰之中长老和教习最少的一峰,那些有雄心壮志的天骄自然更希望去气象蒸蒸日上的大衍峰这等主峰修行。 加上拙峰现在的主脉,老峰主和邢仞几人的性子向来冷傲,所以,这些年拙峰之中收取的弟子数量和质量都在不断下降。 握住传承剑器的张子平几人,因为时常去那座剑崖修行,所以而今同样跨入了七境。 因此,在听的柳剑云开口之后,方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搭住张子平的肩膀,摇头笑了笑。 因为柳剑云乃是大衍峰首徒,又是实力极强的九境剑修,所以青山此次前来的年轻弟子皆是将其称为师兄。 但因为被老峰主收做关门弟子,辈分奇高的方尘显然不在此列。 所以青山小师叔先是脱口而出一个柳字,随后才摇头拒绝道。 “哦,方师弟闭关许久归来,当然得和诸位师兄弟都聚聚,怎能只陪着拙峰的几位师兄弟呢,我等还是一起去逛逛这人间盛事。” 听到方尘所言,柳剑云那双狭长的眸子先是微微一眯,随后似是忘记了自己应当叫身前这个还要年轻几岁的剑修一声小师叔,一口师弟先出,随后向前一步一脸温和地笑道。 当真是一副青山大弟子的剑仙气度。 “是啊,方师弟,拙峰之人哪能如此排外,既然柳师兄亲自邀请,我们便一起去吧。” 柳剑云那一张笑脸映入眼帘,方尘尚未开口,拙峰的那位九境女剑修眼中便陡然掠过几分亮芒,转头看向方尘,不加思索地冲着方尘凝眉道。 方尘见状眸子一眯。 柳剑云嘴角却是再度拉起几分弧度。 “是啊,方尘,闭关归来几年未见,的确是该大家一起聚聚。” 随后,站在柳剑云身旁不远处,那位仍旧穿着一袭白衣,三千玲珑丝随意束在身后的女子向前一步,明眸轻轻打量方尘一眼,随后淡笑着说道。 将近三年不见,这位青山当年救下方尘一剑的女子剑仙似是完全常开了,明眸皓齿一张一合,都是世间绝美的风采。 当得起一个倾国倾城。 “是啊,小尘,洛师姐都亲口邀请你了,你小子还不答应?” 似是洛千泷的开口太过惹人诧异,柳剑云见得白衣女子开口,先是有些诧异地偏过头去,随后眼中才有挂上几分火热,一脸温和笑意。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七章 鹊桥相会,问剑摘星 青山的年轻一辈,虽然天赋较之寻常武修都已然好上太多,但踏入第七境后,破境速度因为武道登楼速度的不同,还是会有所不同。 如柳剑云这等二十岁上下时便登临九境,只差一步悟道入山巅的弟子,已然算是上宗之中为数不多的天骄。 而佛子和道子这种十七岁便踏入九境的小辈,天下继往开来,更是少有耳闻。 青山之中,而今也有一位天资靠近佛子与道子的年轻弟子。 七大主峰之中的归元峰,峰主苏河的唯一弟子洛千泷。 在十八岁的年纪同样身处九境,甚至青山之中关于其何时登顶九境的消息至今没有确定。 也就是说,除了一些青山的上层,无人知道这位长相绝美的女弟子是何时突破,成为与当代年轻弟子中最顶峰的那几人并肩的存在。 所以,青山之中关于洛千泷的议论最多,爱慕追求者也无数。 但这位身份天资乃至实力皆是鲜少有人可以比拟的女子,因为站的位置实在太高,哪怕对待同门一向温和,但任谁都能看出那张绝美笑颜之下的淡漠。 但今日,她却对方尘真切的笑了。 虽然笑意极淡,但却是鲜少出现在那张面容之上的真切笑颜。 所以,柳剑云眼底掠过几分森然,张子平满脸揶揄,楚姜和其余那些弟子皆是一脸诧异。 随后,方尘思索片刻只好轻轻点头。 青山的弟子之间,方尘原本并不愿与太多人产生交集。 毕竟,他的路与其余这些一心练剑的上宗弟子不同,是一条注定遍布血腥和黑暗的杀伐之路。 但既然有人接连相邀,再拒绝的话无疑便是驳了众人好意,让大家都此次一行都感到不快。 所以,方尘与张子平三人对视一眼,跟上了青山弟子们向南而行的步伐。 神都这条一城即一道的皇都,内有不下千条大街。 但真正算是当世罕见的,还是那两条分别贯穿了南北的宽逾三丈的青石长道。 长道自交错之地被划作四段。 其中城北所在,名曰灵石路。 一行负剑的青山弟子行走在灵石路上,属于上宗弟子的剑仙气度无疑引来石道两旁纷纷侧目。 一路上皆是欢呼与尖叫。 那位如今的青山首徒柳剑云,显然很是享受四周崇敬的目光。 他的背后依旧背着那柄青藤剑器,走路之时面容上始终挂着浅浅的温和笑意,在四周有人高呼其名号时,还会偏过头去微微点头。 但其更多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身旁不远处,与归元峰女弟子拥簇在一起的洛千泷身上。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位青山大衍峰的峰主亲传弟子,对洛千泷爱慕极深。 青山的弟子们似是太久没有放松,这难得的一次游行,所有人都走得极慢。 不是不觉,便是天色渐深。 神都的天空上挂起了繁星点点。 以及那片天上星河。 有两颗星在今夜相会。 这些青山之中年岁正值草长莺飞的少年少女,无疑对牛郎织女的传说都怀着一颗向往之心,所以一齐来到了灵石路与接天河相接之地。 此地有一座与天上银河相对应的鹊桥。 鹊桥桥身通体以灵玉雕成,在星光之上映出盈盈白光,如星璀璨。 这向来是大夏皇都之中一方盛景。 一行青山弟子缓缓走上鹊桥。 更是议论纷纷。 天上的两颗星越发靠近。 地上的两群人也同样缓缓接近。 大夏的八方上宗,其中青山与云梦大泽雄踞北岭,这两宗也是拒北的主力。 而这两方上宗之中,由于云梦泽乃是一方阵宗,在多为捉对厮杀的冥海对战之中,实在难有青山剑修那般的杀伐之力。 所以在冥海杀出赫赫威名的青山剑仙,自古以来便颇具傲骨。 这一点,独霸南屿八道诸岛的真武岛同样如是。 因此,这三方上宗向来看不起人族天下中域当中,那四座完全臣服大夏,没有丝毫气节可言的上宗。 而青山尤其和中域正北端的那座摘星楼极为不对付。 摘星楼这座号称一只手摘漫天星辰的上宗,向来极为推崇体术神通,因此也特别看不起那些依靠兵刃攻伐的剑修刀修之类兵修。 所以,号称天下剑道第一圣地的青山,无疑与摘星楼存在根本立教理念的冲突。 更何况当年北境战场那次变故,摘星楼背弃上宗守御之地,致使青山一宗独守关隘,最后使得青山七大主峰精锐折无数,拙峰传承几乎出现断层。 两宗仇怨愈发积深。 而今日的玉石鹊桥之上,好巧不巧的,青山的一众弟子身前,迎面走来的正是那些穿着短衫的摘星楼弟子。 于是,天河之下,气氛陡然微妙。 “哟,这不是青山的剑客吗,啧啧啧,不愧是天下第一上宗,诸位的剑器看起来都很值钱啊,当真是好剑,好剑呐。” 人未至,声先临。 直直朝着方尘等人走来的摘星楼弟子当中,站在为首那位白发年轻男子身侧的黑衫青年,似是早早便看到了柳剑云等人的身影,隔着大半座鹊桥便大声叫嚣道。 青山的弟子们闻言纷纷凝眉转过头去。 “摘星楼的弟子还是一如既往,除了从小便有五姑娘做老婆外,剩下唯一值得说道的地方便是那张破嘴了。 黎涂,几年不见,你这废物的嘴隔着老远还是如茅厕那样臭,难道摘星楼跟了主子,你们上头就没赏你们一些治治这病的东西?” 摘星楼的人话音刚落,青山的弟子行伍之中,一直跟在柳剑云身侧的黄袍青年,嘴角便随之轻轻一扯,一脸嗤笑地说道。 话落,引起一片笑声。 摘星楼的弟子因为常年修炼体术,尤其是号称一手无敌的摘星秘术,所以对敌之时向来都是以手出招。 但因为这方上宗的摘星秘术的确又极强,所以当年与一个江湖中的老顽童对敌时,意味得了一句“好一个五姑娘”的称赞。 但五姑娘所指向来都有歧义,所以此番称谓一出,竟是引得江湖津津乐道。 哪怕摘星楼再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江湖之上的悠悠众口,又岂是这一宗可以堵住的。 听得这个侮辱性极强的称谓,那些摘星楼的青年弟子皆是双目一横,黑衫青年黎涂正欲继续开口,却被身旁那位白发弟子伸手拦下。 这位白发弟子明显在摘星楼地位极高,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柳剑云一样。 随后转头瞥了一眼青山的其余弟子,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洛千泷身上。 “因为大夏莲会那一缕龙气的缘故,天下天骄纷纷压境,止步山巅之前。 但近些日子之中,我几乎见到了而今所有八方上宗的首徒,也看见了其余一些江湖中声名赫赫的所谓天骄。 不可否认,这些人连同我在内,的确有一些已然窥到了前道,沾染三分道势。 但柳剑云,你身上的道意却太浅,远不如我,甚至不如那个女子。 如果说这便是青山首徒的实力,那么你很让我失望,这次登楼青山很可能无人可入前十。” 这位双手之上始终有莹莹玉色流淌,白发长垂腰间的摘星楼弟子,收回视线,冲着柳剑云一脸漠然说道。 “白庐,剑修的剑可不只是看那一缕道势,未登山巅之前,大家都站在楼顶,没有入道,此时有无道势又如何。 而论杀伐,青山的剑大多是在冥海染过血的,我倒不认为,青山第一上宗的名号会折在我们这些弟子手上。 而我,又会输给你。” 即便是被摘星楼的首徒白庐如此评价,柳剑云面色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仰起头来温和一笑,随后摇头说道。 “若论杀伐,无道加成的剑修大抵还真比不过摘星楼的秘术。 若不是宗主有所叮嘱,莲会登山之前九境武修切记不可出手,今日我倒是想跟你试一试。” 白庐闻言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随后看着身负青藤剑器的柳剑云,一脸认真地说道。 “何须如此,九境不可出手,八境出手便是。 方师弟,你可愿替青山跟摘星楼的弟子较量一番?” 话落,柳剑云嘴角却是陡然拉出几分弧度,转头看向青山弟子行列中,吊在最后方的拙峰几人,冲着方尘一脸正色地说道。 因为大夏莲会的登山一行,所有参与此等盛事的年轻弟子都算是彼此的对手,而莲会之中的竞争偏偏又极为激烈。 所以,每每天下大评之前,诸方势力的九境武修都会尽量不出手。 尤其是那些上宗之中有能力竞争前几名名额的弟子,更是会避免交手暴露实力和底牌。 于是,大势力之间几乎都有一道不成文的约定,九境天骄登山前不战,上山后全力一战。 但也正如柳剑云所言,九境不可出手,那么莲会之中很难取得好名次的八境武修却可以出手。 所以,青山的一众弟子在柳剑云话落的刹那,竞相转头看向那位小师叔。 方尘微微凝眉。 随后缓缓走到青山弟子行列之前,抬头看向那位摘星楼的首徒,不卑不亢。 “方尘问剑,可有赐教?” 鹊桥之上随之一片哗然。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八章 抬手托月,落掌摘星 自东荒剑王城那次问剑后,在天下销声匿迹将近一年的青山小师叔,原本不想太早暴露实力。 但偏偏那位青山首徒以青山大义相逼,青山的名号之下,方尘无法退缩。 所以背负着沉渊的年轻剑客,从养剑葫唤出那柄在剑王城柳剑夺得的剑器寒貂,向着那些摘星楼的弟子扬剑。 鹊桥之上一片惊疑。 青山剑修方尘一年前问剑四观三宫,甚至最后一剑逆伐剑王城七境武修,这些事情在当时的天下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这位剑修在那之后消失了踪迹,但那些上宗弟子对一年前发生的事自然记忆不浅。 所以当方尘从青山弟子后方走出,那些见过留影珠上青山小师叔样貌的人,心底几乎是刹那间便浮现出了那个名号。 随后伴随着年轻剑客自报家门,更多的摘星楼弟子想起了这个名号。 青山方尘,剑败四观三宫天骄,五境逆伐七境。 被江湖中人称作可比天上剑仙的剑道奇才。 而更比这份赞誉让摘星楼弟子称奇的是,这位青山弟子破境竟然如此迅速。 短短一年之内,便从离开剑王城的六境走到而今的八境。 这是隐隐堪比当年佛子与道子的破境速度。 青山难道真要出一位可比佛道两子的天骄? 摘星楼弟子有些难以置信。 鹊桥那头,唯有站在鹊桥当中的白发摘星楼首徒依旧一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眸中不显丝毫波澜。 白庐轻抬眼皮,打量了一眼握剑的方尘。 当日剑王城那场逆伐的影像,对青山一向关注非常的摘星楼自然早已有所研究,但那些自诩甚高的楼内弟子长老,对方尘那一剑更多的评价却是侥幸。 侥幸遇见了一个入七境却未登楼的废物。 侥幸遇见了一个心境有缺,弱小却又自大无比的所谓天骄。 侥幸出了当时恰逢一切臻至巅峰的一剑。 但这些摘星楼的弟子长老却不知晓,若不是方尘柴山上拼死跳崖导致柳琛断了一臂,以被夜幕看中的天资怎会在六境之后破境那般缓慢,甚至踏七境不登楼。 若不是方尘一路蓄势,在柳琛心底留下的心结越来越大,这位柳家天骄怎会心境不稳,出剑那般张狂自大。 若不是方尘从离开北岭那座断魂城时,便开始修行沈乡赠予的养剑诀,怎会在剑王城斩出那般惊才艳艳的一剑。 这一切从来算不上侥幸。 依旧背负着双手的白庐便是如此认为。 虽然出身摘星楼这等上宗,但白庐的修行之路却从不是按部就班的楼内苦修,他是真正去过那座冥海,双手沾染了妖族鲜血的年轻天骄。 所以,白庐虽然心气极高,认为方尘距离自己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他却并未看轻了这个青山的年轻剑客。 只有亲自出手跨越大境逆伐过的人,才会明白五境袭杀七境,仅以侥幸二字完全不可囊括。 白庐便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即便他的面容依旧淡漠,但却仍是转过身去,叫出了那个号称摘星楼第二白的武修。 白庐之后,摘星白什。 这是整座摘星楼几乎公认的,天赋不下白庐的年轻一辈。 “白什前来讨教。” 似是如白庐一般,这位比方尘年龄还要小出一岁的摘星楼年轻弟子,以十七之龄登八境,为人做事同样极为淡漠。 抬手,握星。 屈指成爪直向方尘。 寒貂随之出剑。 这柄自剑王城当代家主柳仆手中夺来的剑器,其品秩隐隐还要高出沈乡赠送的惊蛰一线,举剑落剑之时,都有丝丝缕缕寒霜萦绕。 霜意灵动,一如貂形。 青山小师叔握剑向前一步。 雪白寒霜于大暑天气乍现,劈碎鹊桥之上缭绕星光,剑刃直落白什。 那一双缭绕星芒的晶莹双手,却是绕过剑器,一掌拍在寒貂之上,一爪按向方尘面门。 上三境的比斗,往往招式之间杀伐气意已然极盛。 虽然出招之时看起来并未恢弘景象,但拳脚交错之间,任何一招一式都可能杀敌毫厘。 爪风袭来,方尘眸子微眯,那些问剑之中得来的对战经验,使得年轻剑客几乎是刹那间便本能般地做出了反应。 剑身前刺,右手剑交替左手,身形自寒貂左侧倾去。 两人交错而过。 随后同时转身。 挥剑。 落爪。 蜀山之中的那段修行,灵气的吸纳对手握阳珠和玄阴玉莲的方尘而言根本谈不上问题。 甚至因为九曲灵丹的药效,方尘气海的吸纳速度还赶不上剑气和灵气的涌入速度。 那一段修行,方尘更需要做的,只是悟剑。 三座剑楼,任何一座登上第二层,便是登楼破八境。 方尘最先破的是剑术一楼。 邢仞交给方尘的最为笨拙的练剑之法,却是修行剑术最好的方法,尤其是对最契合剑道的剑元之体而言。 因为基础剑术往往却最为高深。 那一段在东荒走剑的日子,方尘在邢仞不经意地言传身教下,不知不觉间剑术已然有所精进。 蜀山之中的潜心整理,更是使得青山小师叔彻底掌握了这些精进。 于是,方尘以剑术第二楼入微之境踏上第八境。 今日,入微剑术当逞其威。 青山那座拙峰之中,邢仞教导方尘的劈开紫铁木的那一剑,从一开始便是教导方尘如何更好的出剑。 入微剑势也是出剑。 所以,方尘转身的刹那,双手并持寒貂,眼前那位摘星楼的第二白,在年轻剑客眼中一如紫铁木。 青山小师叔落剑。 将欲劈木。 中三境的修行,从来都是各修其道,各登其楼。 枪修走枪道,剑修登剑楼。 摘星楼的体术神通修行,最终所向同样也是为了入道,上三境亦是登楼。 登那座号称顶跨星河,星辰入掌的摘星之楼。 楼有九重。 三重即是一境。 跨入第八境的白休已然登上了七层摘星楼,一只脚跨入了九境门槛。 所以,那双以摘星楼秘法从小淬炼的双手,其上星光远甚同境武修。 白什转身之时,掌上星辰凝聚成一双手套,完全贴合手掌。 于是双爪伴随着星光下落。 与方尘斩下的寒貂相接。 双爪如钳,分别按在寒貂剑器两侧。 入微的剑术境界,不仅赋予方尘的是出剑时的细微掌控,还使得其更明白如何运转剑元剑气,使得落剑更为有力。 寒貂斩落本如一颗满是寒芒的剑星。 但摘星爪恰好摘星,所以那颗寒星将白什双手压下足足三寸,随后堪堪停在白什额前。 摘星楼第二白冷冷一笑。 双手在掌中剑器之上一拍,随后伴随着剑吟后撤而出。 摘星楼的秘术神通,虽然是以双手功法为主,但同样也是一套可以修炼全身的秘术。 白什开始在方尘四周游掠。 如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方尘握剑,深吸一口寒气。 剑修的特点在十八般兵器中向来有着灵巧二字,但在与不仗兵器的摘星楼武修对抗中,这一特点偏偏成为了缺点。 握剑之人哪怕与剑器再如何契合,即便如臂指使,也不敌完全依靠自身的体术之修更为灵巧。 所以,青山小师叔不欲缠斗,而是准备一剑败敌。 寒貂剑身下沉。 陈剑声的那一剑天上人间生生挤到天下剑八的位置后,原本的剑七霜寒成为了剑六,而剑六衔烛则有降成了剑五。 但无人质疑剑九中任何一剑的威力。 所以,方尘浑身剑元几乎是伴随着剑器扬起的刹那一齐波动。 衔烛上撩。 如龙衔烛。 鹊桥之上恍惚之中出现了一方龙影。 四周密密麻麻的剑气自方尘体内和剑器之上一齐涌出,覆盖了整座鹊桥。 接天河宽广延绵河道不断炸响,那些剑气逸散之间,在鹊桥四周斩起接天水柱。 整座鹊桥光华不再。 茫茫多的剑气遮掩了月华,斩碎了玉石的晶莹。 剑起。 水光之间,天河一色。 有一双依旧璀璨的双手当空按压而来。 摘星楼能够自创摘星一道,并发展成为与青山齐名的上宗,不可否认这方秘术当真有神鬼莫测的威能。 据传,当年第一个修成此道的那位摘星老祖,抬手可举明月,落掌可携星辰。 仅一双手,便可抹去这泱泱星空。 第八境的白什显然没有此等实力。 但那双莹白光芒在剑气之中穿行,不见丝毫变色的双手,当空落下之时,却有遮天蔽日之相。 掌中唯有两颗半虚半实星辰。 这一招便是摘星楼体术之中最擅攻伐的摘星手。 抬手为推,落手为按。 摘星手欲要按下天下剑五。 于是,剑与星辰当空相交。 四周星光幻灭,剑气四散。 接天河内响起沉闷声响。 玉石鹊桥上大夏设立的护持阵法隐隐勃发。 桥上剑气与星光交汇之地,一切开始压抑。 旋即轰然炸开。 一股凛冽气浪四散而去。 鹊桥之上闪烁起密密麻麻的阵纹。 接天河内桥边河水尽数炸开,露出一长段漆黑的河床。 水上红莲大半化作尘埃,一小部分碎成花屑缓缓落下。 柳剑云和白庐一齐抬手,替身后弟子挡住气浪。 所有人纷纷凝眉看向鹊桥之上。 有两人相对而立。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三十九章 接天榜出,十甲定名 鹊桥上的那些莲瓣碎屑洋洋洒洒地落在方尘和白什四周。 在四周无数窥探的目光中,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转身分别走回青山和摘星楼的弟子行伍当中。 唯一不同的是,方尘手中那柄剑器寒貂,其上剑气依旧凛冽。 而那位号称摘星楼第二白的白什,掌心星辰已然黯淡。 半虚半实的星辰之上有一道被剑气撕裂的口子。 这一场两人都有些留手的交手,最终还是以青山小师叔略占上风而结束。 “如何?白庐,青山的剑连天地都可以斩,岂会怕了你这一颗小小星辰。” 方尘顶着青山众弟子满是敬佩的目光走回人群最后方,在其身后,那位依旧一脸笑意的青山首徒柳剑云,眸中掠过三分思索,随后看向摘星楼的白发弟子笑道。 “虽然双方出手都压了几分气力,但你们青山那位的确是胜了半招。 不过登山之中所考验的才是上宗的真正底蕴,摘星楼与青山的胜负,还是在你我之间。” 闻言,白庐那双灰白的眸子中依旧不见喜怒,伸手拍了拍白什肩头,随后淡淡地瞥了方尘一眼,冲着柳剑云低声说道。 天下大评之中历代年轻弟子的登山,最终取得成绩的几乎都是九境武修,所以青山与摘星楼这次莲会的最终较量,绝不会是方尘与白什二人的比斗,而是两方上宗之中如柳剑云这等九境武修的登山排名。 “今日算是摘星楼棋差一招,希望明日的登山,柳兄还能这般傲气。” 随后,白庐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河,那两颗星辰的相遇已然没有鹊桥之上这番比斗更为吸引目光,所以在四周聚集之人越来越多之前,便带着摘星楼弟子先行一步离开。 青山众弟子同样退离鹊桥。 乞巧节的夜晚依旧喧嚣。 直至天明。 喧嚣更甚。 大夏象征至高礼仪的鼎音伴随着晨光响彻整座皇城。 神都之中万道身影凌空而起,扑向皇城中心的那处辽阔石地。 今天,天下大评揭榜,莲会登山再起。 青山的人起得极晚,但落脚之地却又极其靠前。 直至巳时到来。 大夏的那位帝皇的身影方才出现在石地正北边的高台之下。 李安民轻轻扬手。 于是大夏那座窥探天像万机的观星楼内,走出一位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眉宇之间尽是灵气,握着一方黄色卷轴走到大夏天子身侧,朝着这位当今帝皇躬身颇为随意地行了一礼。 随后转身,笑着张开卷轴。 于是,大夏所有排的上名号的城池内,随之同样于天穹之上拉开一张卷轴。 其上刻着八个恢弘紫金之字。 大夏人族。 天下十甲。 张榜闻名天下。 紫金字迹之下,又有金色字迹开始浮现。 第一行。 大夏算甲,晟闫。 大夏立国以来,朝堂主管凡俗政事,巡查司监察天下,夜幕抹杀皇朝乱象,观星楼推演天下走势。 然而,随着大夏国力愈发兴盛,天下之中武修数量不断增多,江湖中早已没有了完全的世俗事。 再加上当朝天子将视线完全投注冥海,全然不在意五域的那些动 乱,一切事宜都与观星楼那几位大修讨论。 所以,拥有神都内皇城大半武修底蕴的观星楼,已然取代了朝堂的地位,成为了大夏皇族治国的中枢。 晟闫,便是观星楼当代楼主,也是连同此次天下大评在内,连续成为三次天下十甲的传奇人物。 算甲,观天象,窥天机,算大事小事天下事。 第二行金色字紧接着浮现。 大夏书甲王右军。 这位大夏近几十年来在朝堂涌现而出的新贵,不仅短短时日便凭借着文采卓然,成为了朝堂之上的尚书令,官居三品,而且武道修为不俗,乃是当今天子近臣。 江湖更有逸闻,这位号称书圣的书法大家,少年时便喜爱游山玩水,在五域走过之地留下了书成换鹅,巧补春联等诸多趣闻。 而在其而立之年,尚未踏入朝堂之时,便凭一手行书序集震惊整座大夏文坛。 一纸兰亭集序,千变万化,得之神功,自非造化发灵,岂能登峰造极! 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紧随其后是第三行金色大字。 大夏画甲,吴道子。 这位原本出身中域四方上宗之一乐府的老人,年轻时便得到了乐府定称如梦令,但因喜好游戏山水,不爱修行,白白懈怠了天资,于是又被乐府摘下了这个称呼。 但老人在没有乐府的上宗规矩束缚之后,游走山水愈发随意从容,于是一幅幅惊世画卷自其手中问世。 修为境界随之水涨船高。 手中笔墨生花何尝不是一种道。 江湖之中无人知晓这位老人真正修为,但据传,乐府曾经花大代价寻到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人踪迹,并表示愿意重新为其定称。 乐府所求如何不得而知,但能够让一方上宗折眉,无疑为这位画甲再添三分神秘色彩。 上宗之间更有传闻,此次年轻弟子登山所用底墨便是出自吴道子手笔。 大夏的天下十甲评定,除了看重得甲字封号者行道如何,同样也很关注其实力境界。 第三甲的出现便是一位实力可让上宗回头的老人,无疑使得整座天下对此次大评结果更为好奇。 其余七甲该是何等惊才艳艳! 大夏琴甲,梓潼。 第四行金色字体浮现,天下一片哗然。 梓潼这个名号在约莫百年前便闻名整座天下,其出山之时,只背一把琴,只带一耳聋一哑巴两个侍童。 江湖之中对其评价只有九字,琴音无敌,杀人亦无敌。 这是一个擅以指尖琴音残杀人命的怪物。 当年的江湖,便因此人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那些听过此人琴音的,九成都暴毙当场,死相凄惨。 若非此人自大,背着一把琴挑战了当时声名正盛的陈剑声,被后来的剑甲一剑看了七弦之上六弦,还不知得残杀多少人命。 梓潼多年未曾出世,若真一直潜心修炼,当真当得起一个琴甲的称谓和实力。 但让此等杀人魔头入帮,终究让人不快。 紧接着,接天榜上第五行第六行金字一齐浮现。 大夏道甲玉虚子。 大夏佛家苦玄。 从大夏开国之后的天下大评,几乎每一次都会有三个固定的甲称,剑甲、佛甲以及道甲。 因为道宗与佛门的实力昌盛,加之佛道两宗在天下影响力太强,那些两宗的大佛大道的确又有着问鼎天下的实力。 所以,大夏的历代大评都会有佛宗与道门的一个位置,且由佛道两宗自行推选。 这一任的大夏道甲玉虚子,正是方尘在东荒问剑之时,见到的那位永乐宫的老宫主。 活了数个甲子,只看生不言死,只测姻缘,不窥福难。 这位常年在永乐宫山门之前支起一张木桌,为过往香客祈福的老人,的确是被整座东荒公认的大道。 佛门苦玄,江湖中或许对此人印象不深。 但唯有佛门至高的那烂陀寺之中那些僧人,才知晓这位不知辈分高到何处的枯瘦老僧究竟有多恐怖。 从两百前年的觉明主持,到而今的空寂主持,每一位见到这位老僧都得恭恭敬敬地行一个佛礼。 甚至主持们弯的腰越来越低。 这位只爱游历四方化缘求缘的老僧,贪钱却不用钱,当真是一位佛门大能。 大夏的天下大评,已然连出六甲,此次佛道两甲竟是未入前五,不由得更让天下关注接天榜的人们好奇,其余四甲又是何人。 大夏枪甲,紫微。 第七道出现的名称几乎是刹那便压制住了整座大夏的喧哗。 这些年夜幕的蓬勃发展,黑夜早已覆盖了天下几乎每一个角落。 紫微,这个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夜幕幕首,是大夏之中每一个江湖客的梦魇。 无人知晓自己何时便会被夜幕的黑夜吞噬。 剑王城当年的一夜灭亡,虽然天下鲜少有人知其缘由,但夜幕对方家的朱红杀令却有许多人都曾听闻。 一方足以比肩上宗的实力莫名消灭,没人愿意相信此事会与夜幕无关。 这也更让人畏惧夜幕的恐怖,畏惧紫微的恐怖。 随后第八行金字在接天榜上亮起。 大夏剑甲,西门霜月。 这位近些年来在江湖之中呼声最高的剑仙,是一位北境斩妖而归的女子剑仙。 一人一剑开创了南屿真武岛下第四岛,霜月岛。 江湖之中关于这位女子剑仙的传闻最多,有人说她是陈剑声的信徒,一生只着白衣。 有人说她是真武岛那位传说中的仙人后裔,有真武岛背后扶持。 但不可否认,这位从青山诸多剑仙手中,从那位乐府破阵子手中硬生生夺去剑甲称谓的女子剑仙,当真有几分天上剑仙的模样。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大夏剑甲这个最具争议的甲字封号自接天榜浮现,整座天下无疑喧哗再起。 关于剑甲的向往,向来是武修之中基数最大的剑修们的毕生追求,而大夏建国这五千多年来,第一次有女子夺得剑甲之称。 更显哗然。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章 山河社稷,百里嘉陵 自数千年前大夏定下了天下十甲的评定,武修之中修行基数最多的剑修之中,理所当然地诞生了当为剑道至高的剑甲。 但这五千多年来,约莫百次的天下大评之中,足足百位剑甲却无一人是女子。 杀人器,终究还是男子更擅长。 但今年的天下大评却打破了这个惯例。 那位出身南屿的女子剑仙,出山之时便剑斩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几个大势力登徒子。 随后御剑向北,在冥海连斩百尊九境之上的大妖,更是在将欲离开之时于北境一剑斩了四位生灭大妖。 剑出便是杀伐,一时风头无两。 更遑论其回到南屿之后,在真武岛之下其余三座以霜字打头的城池之中,硬生生抢下一座大岛,再建一方势力。 将南屿三霜岛变成四霜岛的霜月岛。 如此女子剑仙,巾帼气度,的确当得起剑甲称谓。 大夏天下十甲揭榜继续。 剑甲这等最有武道关注度的甲字称号于倒数第三揭榜,无疑更为其余两甲增添了不少的神秘与吸引力。 金色大字映出一角。 大夏血甲,天下第一。 江湖之中固有传闻,北境那座拒北城前的尸山血海中,走出了不少威名震彻天下的人杰。 而近百年名号最为响亮的,便是那位从踏出拒北城,便自号天下第一的镇北使。 大夏无人知其姓名。 只知其恐怖实力威名。 这是大夏朝堂之中,也是江湖之上,除开八大上宗那些久未出世的太上以外,第一位完全被众人所知的至尊。 所以,其自称姓名天下第一。 大夏此次天下十甲评定,也给足了这位天下第一面子。 血甲这个定称,是大夏近六千年来的历史中,第一次定下的甲字称号。 大夏血甲身披北境淋漓妖血。 镇北使拒北的数年间,北域战场的一切都在按照大夏帝皇的殷切期望发展。 那座原本是诸方上宗斩妖之人临时驻扎的城池,被天下第一生生打造成了一座与戮夏城隔海相望的雄关。 拒北城真的做到了据北。 妖族不过此城。 天下第一的确有血甲定称之功。 以大夏初次昭封的血甲作为此次天下大评第二甲,第一甲又该是何人? 站在青山弟子行伍之中的方尘微微凝眉,抬头向着天幕望去。 迎风招展成一幅巨大金色幕布接天榜上,缓缓浮现出一道熟悉的姓名。 天下议论再起。 大夏刀甲,聂刀音。 这位在剑王城那方破败城主府内蛰伏十数载的刀客,虽然看起来垂垂老矣,但其实如陈剑声一般,只有世俗中的古稀之龄。 对修行者而言,这等年岁其实远远算不上大。 尤其是对比刀甲的成就来看。 大半载以前,那位弃刀又再提刀的老人,走出剑王城的刹那,武道境界不降反增。 刀气愈发绝世。 当年的方家一案后,陈剑声剑道本源大损,不得已蛰伏霜寒城。 聂刀音则是心中有愧,加之大夏巡查司的暗中监管,才使得这位刀甲自封刀器十数年。 这十数年的时间内,聂刀音心气伴随着方家破灭愈发衰颓,境界不断下降。 老人身上的暮气几乎衰颓了整座剑王城。 但是在那位方家遗孤走入城主府后,被方尘给了一个台阶,从而走出心中那些愧疚的老人重新握住了刀。 随后提刀出王城。 夜幕那些负责监察城主府的探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老人的离开。 再见时,已是老人握刀临西土。 刀甲诛拓跋。 夺佛国舍利。 那位佛甲苦玄亲口说出了刀甲将登至尊。 大半载过去,行踪飘忽难寻的刀甲总算出现在了冥海。 聂刀音,已入至尊。 这位大夏朝堂卷宗之上,卷宗麻绳已然由朱红专做漆黑,代表着至尊专属的卷宗之上明确记载。 聂刀音消化了那枚佛国舍利的道意,不仅完全补足了这十数载缺失的刀元心气。 更是因为舍利之中大道与其格外契合,一步成为了掌控两条至尊大道的个中强者。 显然,大夏觉得此事已然完全证实,所以天下十甲的评定,刀甲还要盖过血甲一头。 早已有些模糊情报的诸方上宗,其内弟子长老神色皆有不同。 天下大评向来是观星楼和夜幕联手,以天机和情报作评,这数千年来几乎并未有过任何失误。 每一任的天下十甲,几乎都是当代那一辈中,道之一层站的最高的人。 或许因为上宗要求,佛道还有八方上宗之中,一些久未行走江湖的前辈并未纳入评定之中。 但不可否认,十甲真能一路走到最后,未来成就决然不会低于上宗的那些太上。 大夏四方之中接天榜投影同时消失,唇红齿白的观星楼少年再次朝着李安民行以一礼,随后抱着卷轴跑回观星楼。 皇朝礼部开始按照旧制继续莲会的进行。 虽然辽阔石地之上,关于大夏新一代的天下十甲议论仍旧喧嚣,但更多的人还是将视线缓缓投向观星楼那方石台之上。 不管大夏出发点如何,但历代大评不外乎都会有两者,使得天下武道再次向前几分。 一是天下十甲观山河社稷图万道。 二是莲会诸方天骄入幻境登山夺龙气。 观星楼上有两张画卷一上一下同时铺开。 居上一副乃是大夏镇国之器,江山社稷图。 大夏而今帝皇李安民,在江山社稷图铺开的刹那,便一步掠出站在社稷图之前,朝着其抬手打出一方龙形印记。 “诸位获甲字封号者可入江山社稷图窥万道演变,请!” 江山社稷图愈发金光璀璨。 伴随着李安民话落,立刻有人影升腾而起。 “桀桀,大夏当真好气度,梓潼便先行一步。” 不知何时带着两位小侍童来到观星楼的新评琴甲梓潼,当先一步掠出,朝着李安民行了个江湖礼节,随后窜入江山社稷图。 “右军自当尽力武道,替大夏延一个盛世乾坤。” 与帝皇早已熟识的书甲王右军,在李安民身前一脸正色地行了个君臣之礼,随后跨入社稷图。 “老夫走遍天下山水,倒也想去着图内走一遭,看一看老夫的山水与这江山社稷孰高孰低?” 随后,站在人群最后方,穿着一声粗布麻衣,腰间只挂一方笔杆的老人凌空而起,大笑着闯进江山图。 “都说社稷图演山河万道,我们两个半截身子如图的老朽,也该进去看看,能不能再向前走出一步。” “是极是极。” 佛道两宗之中,穿着一声破烂袈裟,身形枯瘦的老僧砸吧着嘴搓了搓手,随后看向道宗微微一笑。 于是,永乐宫的老宫主笑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数里开外一道剑气凛然而至,直直掠进山河社稷图。 李安民见状,在山河社稷图前最后等了数息,却不见其余几人入图悟道,不由得看向观星楼轻轻一叹。 于是,此次天下十甲有六甲入山河社稷图窥道。 枪甲紫微不见其踪。 血甲天下第一仍拒北妖。 算甲晟闫枯坐观星楼。 刀甲则是仰天大笑入冥海。 磨刀霍霍向妖皇。 观星楼旁,山河社稷图下第二幅图随之展开。 大夏举办莲会的特殊手段,能够使一方画卷具象化,从而形成一方考验诸方天骄的虚实之境。 此次莲会所用的画卷,的确如江湖传言,是那位画甲的成名作之一。 也是一副颇具传奇色彩的山水画。 大夏中域有道名嘉陵。 吴道子曾一日画尽嘉陵三百里风光。 当真是好一个天下画甲。 延绵画卷铺展而开,其上恢宏山水引入注目,三百里嘉陵江景色细致真实,如临其境。 观星楼内一道接天光柱垂落画卷。 山水更添几分生机。 “大夏莲会登山大比就此开始,诸天骄,入画!” 光柱不断扩散,几乎覆盖大半个延绵石地广场。 诸方势力之前,不断有大夏官员分发玉符。 于是,手执玉符的天骄们缓缓走向光柱。 八方上宗之一,摘星楼的弟子们,在白发灰眸的大弟子白庐带领之下,一齐走入光柱。 乐府那边,那位与方尘在蜀山有过一面之缘的剑客何挽,背着一柄古朴剑器,领着一众弟子入光柱。 南屿那片驻地,在天府长廊之中与方尘接下几分善缘的魏子墨,冲着青山的行伍点头一笑,随后当先一步带着一众弟子入画卷。 北岭除开青山的另一上宗,云梦大泽的行伍之中,一名面容猥琐身材略显臃肿的小胖子,带着一大堆气度不凡的云梦大泽年轻阵修踏入光柱。 青山所在,柳剑云当先一步,与青山弟子携万千剑气直扑光柱。 而佛道两宗的行伍中,整个东荒和西土天骄最多,熙熙攘攘的踏入光柱。 佛道以及八方上宗之后,那些其余天骄同样向着画卷走去。 直至整片石地之上的天骄近乎全部走入了画卷,此次大夏莲会登山一行,最受关注的两人才御空而临。 西土延绵佛国,生就一颗菩提心的佛子,轻念一道佛号,金光大作入山河。 东荒浩渺道门,天生近道眸若辰的道子,抬手轻点道元,百步道阶通河山。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一章 山河画卷,挥剑斩妖 大夏莲会年轻一辈的盛事,登山就此拉开帷幕。 那方底画出自画甲吴道子手笔的,三百里嘉陵江山水图,在大夏秘法之下愈发生动。 随着诸方天骄携玉符入光柱,山水画内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 出现在方尘等人身前的,是一方长逾三百里的大江,江河四周群山环伺。 其中山水深处,最高的那座可入云端的山巅之上,有着九道金灿灿的光柱直冲天际。 乃是此次大夏登山的最终奖励。 大夏龙气。 按照青山那些长老所说,莲会登山的比试,是以大夏来历神秘的秘法为引,入画卷者会被秘法复刻一道虚体。 随后,真身沉睡卷身,虚体引入神识步入画中山河。 山河之中人妖绰绰,而那些想要夺得大夏龙气的天骄,便要一路上斩妖降人,夺取龙气。 是为破敌。 登山。 进入画卷的弟子会被秘法随意分割,传送至山河各地。 方尘视线所及,并无青山弟子的身影。 历代进入大夏登山比斗的弟子,终究还是以八大上宗和佛道为主。 那些江湖上的散修以及小势力天骄,突破层层选拔已是不易。 来到画卷山河中,与那些上宗天骄争斗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一次的登山约莫有一千五百来名年轻一辈。 落脚于画中嘉陵江左侧的方尘,驻足片刻随后微微凝眉。 大夏复刻的虚体的确按照前辈所说,与真身感知无异。 但在方尘感知之中,养剑葫以及其中的两柄剑器,乃至青山至高四柄剑器之中的沉渊,都有一道与其实体别无二致的复刻品。 却独独少了剑道元海之中那枚雪白珠子。 按照老峰主所言,大夏这方秘法除了山河社稷图这唯一的,品秩实在太高的法器,几乎能够复制这座天下全部其余法器。 于是,对镇界珠到现在都还未完全了解清楚的方尘,第一次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颗父母留下的,能够越境镇压一切的珠子,很可能是一枚品秩足以比肩大夏镇国之器的法器。 方尘眼中既是欣喜又是忧愁。 失去了镇界珠这等底牌,这次登山的不确定性会增加许多。 但与此同时,也证明了那枚常年蛰伏腹部的雪白珠子,到底是一张何等恐怖的底牌。 方尘拔出寒貂,向前路探去。 这方较之画外三百里嘉陵江风光还要辽阔不少的画中世界,江水尽头的那座大山之前,足足还有八峰。 走八峰,跨大江,即可登山夺龙。 青山小师叔踏入第一峰。 这座在连同最后一山在内的九峰之中,山势最为低矮的山峰,却是此次莲会登山,战斗最为频繁的场所。 妖吞人,人噬人。 方尘踏入山林的刹那,便遇见了此次莲会的第一个人。 看起来像是一位散修。 于是,方尘陡然扬剑。 大夏的莲会登山考核,之所以是天下年轻一辈最为关注的盛事,便是此等山水密卷之中,出招即可分生死。 秘法复刻的虚体破灭,不会对真身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年轻一辈的天骄们可以任意施为,出手即是杀招,无须畏首畏尾。 山水画卷之中,遇见便是你死我活。 方尘扬剑的刹那,那位密林边沿的散修,似是便注意到了方尘身着的青山弟子衣袍。 于是年轻散修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径直窜入密林之中。 历次的天下大评,登山的天骄争锋之中,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例如,四峰之前不战青山。 这座天下的剑修,特别是青山的剑修,杀伐之力实在太盛。 同境难以匹敌。 握住寒貂的方尘微微一愣,见得那道散修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之中,一时不免有些愕然。 随后摇头一笑。 这登山的天骄比斗,似是与传闻中有不小的差距,竟会有人遇敌先行逃离。 方尘握剑走入密林。 似是因为山水画卷的特殊禁制,此方画卷之中武修不可御空,对敌胜者不留其伤。 也就是说,山水画卷之中遇见敌人,生死一战过后,胜者会立刻恢复至巅峰状态,虚体不会留下任何伤势。 这也是为了诸方天骄们能够更加全力的迎敌。 青山小师叔迈开步子,一步步沉稳地踏在林间松软土地之上。 咔嚓—— 脚下忽然传出一声木枝碎裂的声音。 方尘微微凝眉,随后看向前方。 那里有一连串的重重的脚步声。 树木倾颓。 走出一只通体银白,额前鬓毛有一轮漆黑弦月的妖狼。 妖狼体长一丈,高逾三尺,雪白尖牙之上满是寒芒。 手执寒貂的方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抬头吸气的同时,一步踏出,挥剑斩下。 大夏考核诸方天骄的山水密卷之中,自然不可能只让天骄彼此争斗。 此方山水之中,更多的还是那些以冥海以北,那些妖族精血凝成的上三境大妖。 人族天下的天骄,往后终究还是得为人族,去往北境斩妖。 方尘身前的这只妖兽,便是冥海那座战场之中赫赫有名的银月妖狼。 大夏为诸方天骄选定的对手,自然不会是寻常妖兽。 银月妖狼这等血脉不俗的妖兽,便有着妖族之中罕见的神通。 银月一处,勾魂夺魄。 这是一式针对神魂的压制神通。 寒貂一剑当空斩落,银月妖狼那双血红的眸子中,竟是人性化的闪过几分轻蔑。 妖狼举爪,当空拍下。 人族与妖族两座天下对垒多年,彼此早已摸清了各自修行的特点。 妖族的那些踏入修行的妖,尤其是那些血脉高贵的妖族,尤擅体魄。 若是寻常剑器,对八境的银月妖狼而言,自是难伤分毫。 但剑王城柳家家主的佩剑寒貂,偏偏不是一柄寻常剑器。 这是还要超过方尘手中那柄惊蛰的,足以比肩上宗长老乃至峰主佩剑的剑器。 于是,寒貂落下,便如烈日逢霜雪,径直带走银月妖狼一只爪臂。 妖狼血腥大口之中,随之陡然传出一声嘶哑狼嚎,眼中血色再添三分,剩余三足微微一曲,随后便是朝着方尘狠狠扑杀而去。 妖族天下的妖一向如此,逢敌绝不退离,唯有死战。 方尘眼中也泛起几分兴奋。 如邢仞所言,剑术一直都是杀人技。 所以杀人技最好的提升方法,从来不是闭门造车,而是杀人。 或者杀妖。 青山小师叔并未急着动用剑诀。 那一柄寒貂在剑术第二楼的入微境界下,出剑如臂指使,点点剑花在银月妖狼硕大身躯上,生生拉出数道血痕。 妖狼嘶吼愈发密集。 也愈发狂躁。 随后在方尘落剑身前之时,陡然啸出一声咆哮,一道黑芒自妖狼额间窜出,须臾间萦绕身旁数丈空间。 于是,一片漆黑之中,一轮明月蜿蜒升起。 摄人心弦。 站在银月妖狼身前的方尘微微一愣。 于是,妖狼满是腥臭的血腥大口,直直咬向青山小师叔头颅。 紧接着却是被一剑洞穿。 作为最契合剑道修行的剑元之体,方尘的剑道登楼一路本就比寻常剑修走得更为轻松。 所以,在山下孤身游历北岭,再问剑四观三宫之后,方尘的剑道境界已然追上了许多先行一步的同辈。 甚至于这个不甘屈居人下的青山小师叔,悟剑之时更是选择了剑道前期最难走的一条路。 四塔八楼,齐登三座剑塔。 这样登楼的好处自然也不言而喻。 拥有一颗无敌剑心的剑修,最不怕的便是对魂识的威压。 银月妖狼那八境的神魂神通,若对付那些不善神魂的修行者,自然是须臾之间取人首级的大好手段。 但对于登上剑心一楼的剑修而言,却是收效甚微。 在那方漆黑幻境铺开的刹那,方尘手中剑器便已然扬起。 直扑银月。 于是,寒貂同样是须臾间,甚至更快地洞穿了那道明月,刺破了银月妖狼的头颅。 血腥兽口停留在方尘面颊半尺之前。 甚至能够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一剑斩了如此妖兽,方尘的面容缓缓恢复平静,随后扬剑甩开银月妖狼的尸身,看着其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逸散天地。 青山小师叔眉眼一眯,不免有些惋惜。 山河画卷之中的妖兽的确真实的不像样子,但很可惜缺少了在方尘看来最重要的一环。 大夏朝堂既然有着这些妖兽的精血,也就必然拥有着妖丹。 既然有,为何不干脆将其投放于山河画卷之中,虽然那样的银月妖狼依旧难挡几剑,但却可以为前来闯关的天骄们,创造一笔不菲的收入。 上三境的妖丹,可是能够直接在魏子墨那个小胖子的手中换取灵丹的。 可惜,如此茫茫山脉,倒是少了几分人间趣味。 钱财嘛,当然是大家都爱的好趣味儿。 青山小师叔提着剑器,轻轻酌了口酒,随后大笑着向密林更深处走去。 养剑葫中,那枚晶莹剔透的珠子,依旧不知疲倦地倒映着道道影像。 山河画卷之外,密密麻麻的修行者依旧注视着天空。 非是观赏那张画甲足以称得上惊世之作的嘉陵江三百里山河画卷。 而是看着画卷四周,为数不多的影幕。 居中的两张影幕之上,有两人一脚跨入了第二峰。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二章 剑客昂首,欲要拔剑 大夏悬于山河社稷图之下的那幅山河画卷四周,有着十四张影幕。 其中十张之上映射着八大上宗,以及佛道两门弟子的试炼。 而其余四张则是那些低上一线的势力天骄,还有那些天下散修。 这些影幕如若有人操控一般,能够不断切换山河画卷之中正在战斗的弟子身影。 方尘挥剑斩去银月妖狼的背影,在青山的那张影幕之上一闪而逝。 青山的行伍之中,老峰主眉眼之中依旧满噙笑意。 邢仞等三位师兄则是眉头轻挑,彼此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除了这四人之外,观星楼前大部分的目光,还是聚集在山河画卷之上的两幅影幕之上。 三百里嘉陵江延绵河山之上,有两人登山如履平地。 将大夏而今的年轻一辈,生生划分为两个阶层的佛子与道子,所过之处抬手天骄蛰伏,落指大妖泯灭。 山河人与妖,如若无一物。 也的确如观星楼内那位算甲所言,这天下近十年来的天骄,佛子与道子是一层,其余的所有人是一层。 这两层之间的差距如若天堑。 如果往常还有人对此嗤之以鼻,那么而今山河画卷之中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无疑是最好的佐证。 佛子与道子之前,无人可称天骄。 山河画卷之中。 登上第一峰山腰的的方尘握住寒貂,眼底泛起几分疑惑。 如果说进入画卷之中的诸多天骄,因为渴望更靠前的名次,遇敌之时热血激昂渴望死战,方尘还可以理解。 但此时站在方尘身前的,那位手握长戟,一步步向着方尘走来,眉眼尽是恨意与杀意的青年,则不免让方尘疑惑丛生。 自己是何时得罪了这位戟士? 看起来竟是像有着生死大仇。 直至握戟的青年开口,方尘才陡然明悟。 “方家小儿,不过仗着青山之名,剑器之利,便敢随意闯我剑王城。 柳琛虽然废物,但也是我柳家族人,今日我柳桓便要替柳剑报仇,替剑王城正名!” 这位言语之间满是傲气的戟客,竟是东荒剑王城的柳家族人,同样亦是八境。 握住寒貂的方尘闻言,面色本来还算平静。 但在剑王城三字连番自柳桓口中吐出后,青山小师叔的眼底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火气。 如果说刀甲当年所谓的叛离还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那么柳家的叛离则是真正的背叛、忤逆。 那个在方家陨灭后,占据了整座剑王城基业的柳家,原本不过是方家辖下数座江湖势力之一。 然而在当年那一夜的血色屠杀之中,却是彻底叛离剑王城,从背后向方家捅了一刀。 亦是因此,方家还有其大半附属势力灭亡后,柳家在夜幕扶持之下,逐渐掌握了剑王城的一切。 哪怕江湖上仍旧有一些前辈名宿对柳家不齿,但作为拓跋家灭亡之后,八大上宗之下的江湖势力中,已然算是最强家族的柳家,其雄踞东荒的地位终究难以动摇。 但握住剑器的方尘显然不是如此认为。 剑王城从创立的那天起,便注定了它只会有一个姓氏。 方。 于是,寒貂上挑,当空斩下。 方尘腹部那方剑道元海之中,满池汪洋剑元随着剑器砸落,陡然喧嚣而起。 这一剑,非是任何剑招定式,而是方尘按照心底那股剑念,宣泄而出的一剑。 剑落。 如山巍峨。 磅礴剑气滚滚行。 本来满腹自得的柳桓,几乎是在剑落的瞬间,面色便随之一变。 随后双腿微屈,掌中大戟双手并握,戟身微斜,扬戟横挡。 剑戟交错,金石碰撞之音响彻整片山林。 方尘与柳桓四周,数十米之内林木倾倒,花叶满天飞。 上三境武修的对战,已然颇有气象巍峨之姿。 柳桓双腿在这一剑之下再次弯曲,但修戟这等重器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气力。 于是,大戟缓缓将寒貂向上推起。 方尘眉目一横,随后压剑抬剑借势退去。 两人相隔三丈。 柳桓一声冷哼,横戟抢招攻出。 大戟作为重器,一般不做舞花,出招便是颇具杀伤力的重招。 柳桓这抢先一招乃是一式直刺。 毫无花哨,但颇具杀伐意气。 方尘见状凝眉冷笑,却是不作躲避,寒貂之上同样寒芒骤起,以剑尖直迎戟尖。 锋芒毕露。 剑尖与戟尖相抵之处,璀璨火芒四溅而出。 折射出两人眼中的火气。 换招。 柳桓掌心大戟随着其双臂拧动,戟身微微倾泻,随后向着方尘胸前探去。 戟尖自方尘身前两寸开外划过。 年轻剑客眼中掠过几分讥讽。 那柄寒貂轻轻一晃,便是一式上撩,擦着柳桓面门而过。 同为第八境,不出底牌的情况下,杀人实在太难。 于是,方尘身子一晃,便闪身而出。 剑客较之戟士,优点自然在于轻巧二字。 所以,扬剑而出的方尘,几乎是闪身而出片刻,便又挥剑斩回。 柳桓冷冷一笑。 重器无法游掠而战,所以那一柄大戟几乎是出了第一招之后便驻足原地,静候方尘攻伐。 扬戟横握,柳桓以大戟戟杆抵在腰间,握戟以戟身绕着腰腹不断旋转,原地蓄势,欲出重斩。 方尘寒貂已近戟周五尺。 于是柳桓陡然一声怒吒,右腿向后一踏,足足在泥地之上踏出一方深逾半尺的深坑,随后抽戟。 横挥而出。 在柳桓身前,原本挥剑直刺而来的方尘,就在大戟将出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方身形一分为三,三柄剑器自三个角度同时向柳桓杀来。 柳桓眼底惊诧一闪而过,随后一声嗤笑,大戟扬起的速度更快几分。 重戟之前,可破百般虚妄。 那一戟不出所料的先斩至第一道方尘身影,戟剑相错的瞬间,将这个“方尘”斩为碎影。 戟尖斩至第二道虚影,自寒貂剑身当中划破虚影。 柳桓嘴角一斜,掌中气力再添三分,随后向着最左侧那个最后的人影斩去。 但意料中的血溅三尺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一道最后存留的,在柳桓眼中应当是方尘真身的虚影,竟是在大戟触及剑柄的刹那,同样化作飞灰。 大戟自身前抡了个半圆,却并未挥到方尘,来不及再出招的柳桓总算有些惊慌,掌心戟身一颤,便欲转身。 但青山剑修的剑,其实那般轻易便可抵挡。 不知何时出现在柳桓身后的方尘,那柄寒貂之上剑元缭绕,直直刺入柳桓后心,凌然剑气在其体内轰然炸开。 漫天血雨。 随后化作流光逸散天地。 方尘身上那些血迹随之消散,剑元剑气伴随着柳桓的虚体陨灭重回顶峰。 青山小师叔在原地默立片刻,回忆着刚才那番出剑。 东荒和中域那场长达两年的修行之中,方尘自觉因为剑道境界进展太快,的确是缺少了剑诀招式的修炼,因此又在邢仞手中学了一式剑招。 修炼归一剑道的拙峰数子之一邢仞手中,剑招剑诀品秩自然不会太低。 于是,从东荒问剑开始修炼,因为一边破境一边练剑,方尘至今才彻底掌握了此招剑诀。 虚隐。 以虚幻影像隐藏本体,虚像破,隐剑出,杀人不留行。 方尘显然对此招掌控已然不俗。 剑道四塔八楼齐上三楼的好处便是如此,修行剑诀之时没有任何禁止。 尤其是这等需要剑意剑术共同构筑的剑招,往往因为构筑剑道基础需要两座不同剑楼,便拦住了许多剑修。 但方尘显然不在此列,甚至因为剑元之体的特点,习剑更为容易入门。 手中剑器随着方尘的回忆不断变换一些细微弧度,剑客修剑,往往便是在一次次的出剑中不断拔高。 所以,直至最后一式剑尖点出,方尘方才收起寒貂,迈开步子向着山峰之上继续登去。 山水画卷之外,青山那方影幕适时地浮现出了方尘最后刺杀柳桓的一剑。 那些注意着青山剑仙影幕的修行者们,自然看到了这一剑的鬼魅。 于是,关于方尘的消息不断被人传出,青山小师叔问剑四观三宫的壮举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但即便如此,方家遗孤的身份此时也仍旧无人提及。 山水画卷之中,不断有着年轻天骄虚体陨灭,真身自画卷之中飘出。 卷内第一峰登顶之人尚不及十一,败落离开此次试炼的却已然有了两百来人。 历代山水画卷,号称杀伐最盛的第一峰,依旧不堕威名。 山巅之上,已然出剑连败一人一妖的方尘,总算也遇见了一个真正敌手。 四峰之前不遇青山,这是对那些江湖散修和逊色青山的势力而言的警言。 但对其余几座上宗而言,却恰好相反。 因为青山剑修的杀伐实在太强,所以历次天下大评,登山试练之中摘星楼和中域其余三方上宗,都会联起手来先解决一些青山弟子。 世间武修,无人不畏青山剑。 站在方尘身前十丈之外,依旧如鹊桥之上那般负手在后,眸光平淡似水的摘星楼大弟子白庐,低下头来淡淡地瞥了方尘一眼。 随即自身后抽出一只左手,朝着青山小师叔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意思再明显不过,剑若过掌,白庐便任方尘而行。 所以,驻足而立的方尘深吸一口冷气,左手置于背后握住寒貂剑柄,右手按在青玉酒葫。 剑客昂首,欲要拔剑。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三章 白衣退敌,老刀斩北 剑客昂首,欲要拔剑。 而今不过八境的方尘,踏入修行后,第一次自敌人身上感受到如此致命的威胁。 如芒在背。 就像是被一只择人欲噬的猛兽牢牢盯住。 摘星楼的大弟子,作为一方上宗年轻一辈的领袖,自然已经算是当世天骄中实力最上层的那几人。 如此对手,实在难以匹敌。 方尘按在养剑葫的右手轻轻摩挲葫口,青玉酒葫当中两柄剑器如有所感,轻轻颤动。 这一战若拉开序幕,便会尽是杀招,再无试探。 山林之巅,风声渐起,杀机愈盛。 养剑葫内两柄剑器已然盘旋葫口。 随后,却是另一柄剑器先行出剑。 那柄自方尘背后窜出的青山剑器,几乎是刹那间便掠行至白庐身前。 缜密剑气自方尘身侧拉出一条长逾百尺的剑痕,剑尖直指白庐。 摘星楼大弟子眼中淡漠不见,陡然浮现出三分凝重。 八大上宗的年轻一辈中,对同辈最有威胁者,方尘这些算是后起之秀的年轻弟子根本算不上。 白庐眼中可以视为对手二字的,上宗之中也不过双手之数。 青山之中最让其忌惮的剑修,非是那位早在北境冥海之上,闯出不俗威名的青山首徒柳剑云,而是那位恬淡似水的归元峰女子剑修。 青山洛千泷。 白衣仗剑,倾国倾城。 那柄名唤墨梅的剑器一剑荡开白庐晶莹手掌,随后与那白衣女子一齐折返。 轻飘飘地落在方尘身侧。 “小师叔,可有大碍?” 洛千泷清雅的声音在方尘耳边响起。 “并无大碍。” 方尘来不及说话,洛千泷那声小师叔便已然道出,于是年轻剑客只好有些腼腆地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说道。 洛千泷闻言轻轻点头,随后转过身去,扬剑看向白庐。 “下青山前,有师姐曾与我说过,摘星楼的弟子向来最是寡廉鲜耻。 作为一方上宗的首徒,对一个低境武修出手,阁下不觉得失了气度?” 言语满是冷冽。 “山河画卷之中向来都是成王败寇,大夏龙气这等机缘在前,登山途中顺手抹除几个对手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以这位青山小师叔的实力,尚且算不上我的对手。” 白庐闻言,那双淡漠的灰白瞳孔掠过几分戏谑,先是冲着洛千泷邪邪一笑,旋即看向方尘摇头说道。 “阁下倒是自负,只是青山的剑岂是你说抹除便可抹除的。” 摘星楼首徒话落,洛千泷陡然嗤笑两声,青山剑器墨梅再次扬起,作势将要出剑。 “洛姑娘不必如此,虽然山河画卷之中,我们这些上宗弟子的确可以帮助同门。 但最后的那座山巅的龙气,即便此次夏皇刻意增多了一倍,而今也不过六道。 而且这六道龙气的竞争,较之往昔的三道竞争可能跟为激烈。 届时,争斗权终究还是在我们几人手里,区区八境剑修,放他一马又能如何? 第一峰内,洛姑娘不用急于出剑,白庐会在第九峰山巅等你。 届时,摘星楼定会与青山有个了结,本公子不接剑非是惧你,而是此时生死一战太不值当。” 见得洛千泷手中墨梅之上萦绕的剑气,白庐眉头微微一挑,面容又恢复至一开始的淡然模样。 随后轻轻摇头,转身一步掠下山头,向着第二峰跨去。 “小师叔,师尊在入峰前曾对千泷有言,八大上宗的弟子,进入山河画卷之后如若碰见都会彼此集结。 如此一来哪怕最后的龙气争夺结果不可获知,登山的前百名额也可以多出几个。 所以,小师叔可愿与千泷结伴而行?” 掌中墨梅之上剑气散去,见得白庐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洛千泷眸子微微一眯,随后转过头来看向方尘,一脸希翼与好奇。 “自然愿意。” 洛千泷话落,方尘见得白衣少女那张精致面容之上的醉人笑意,扶在青玉酒葫上的右手微微一颤,不觉间将葫芦口攥得更紧,旋即轻咳两声,点头答应。 洛千泷嘴角笑意更甚。 然而就在此时,距离方尘百米开外的林木之间,有一道黑衣人影冷哼一声,右掌轻抬,一股如墨剑气随之落地,爬地蜿蜒而行。 剑气转瞬间便靠近方尘。 似是因为出招之人对剑气掌控实在太妙,方尘和洛千泷两人竟是无一人注意到这股剑气。 于是,蜿蜒剑气在离方尘仅有三尺之时,陡然朝着其心口激射而出。 斩出一声惊雷炸响。 因为老峰主赠予方尘的那枚剑天法地自主催发,那道剑气虽触及青山小师叔的身子,但并未给其留下任何伤势。 然而剑气之上裹挟的磅礴气力,仍是将方尘推出一个踉跄。 洛千泷双眸一凛,几乎是在剑气斩出的刹那,便抬头向着密林之中望去,然而入目却无任何异常。 那位出剑只为袭杀的剑修,似是从一开始便算计好了一切,谋算着一击必杀。 若一击不得,那便远遁千里。 洛千泷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方尘。 虽然剑天法地使得方尘的虚体得以存留,没有被击杀离开山河画卷,但抬手攥住老峰主那枚锦囊的方尘,却仍是眉头紧紧皱起。 这自背后突入齐来的一剑,在剑道已然修行至此的方尘看来,其剑主剑道境界竟是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 这一剑,当真是得了剑道精髓,隐而不露随后又杀机毕露的一剑。 能斩出如此剑气,大夏年轻一辈进入山河画卷的剑修之中,不过一手之数。 青山便占约莫半数。 这样处心积虑的一剑究竟出自何人,方尘心底实在疑惑重重。 而更让方尘凝眉的是,这一剑不仅使得自己暴露了剑天法地这等底牌,更察觉到了山河画卷之中,对于此等法器的特殊照顾。 似是登山这等对年轻弟子的考核,终究还是更看重个人实力。 老峰主原本赠予的剑天法地,在此时的方尘感知之下,这道虚体再不像以往那般坚不可破。 随后,方尘以剑气凝指,朝着腰间轻轻一划。 察觉到那具在天府长廊购置的蚕丝软甲,功效同样削减不少,不由得轻轻摇头。 站在方尘一侧,原本有些怒火的洛千泷,在窥见方尘背后那些逸散的剑气后,面色陡然一变。 因为方尘在青山中修炼时间不长的缘故,所以年轻剑客虽然身为青山小师叔,但对青山的剑招剑诀并不了解。 但自幼生活在青山之中的洛千泷并不如此。 这位较之青山首徒柳剑云,带给白庐压力还要更大的女子剑修,几乎是在感知到这缕剑气的刹那,便知道了这剑气出自何处。 这是青山七大主峰之中,唯一只收女子剑修的水月峰,嫡传剑修才可习得的剑诀,凝华银蛇。 而能够使出如此精妙的凝华银蛇,水月峰进入山河画卷的弟子中,仅有两人可以做到。 洛千泷实在不敢相信,那两位自幼与自己相熟的师姐,会有人做出出剑同门的罪事。 “洛师妹,你怎么了?” 暂时放下心中思量,收好掌心那枚锦囊的方尘转头看向洛千泷,却恰好看见其面色之上的思索。 于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啊,小师叔,我没什么事。 另外,若是小师叔不愿称呼我为师侄,便如其余师叔一般,叫我千泷就好。” 方尘突然的开口明显使得洛千泷有些恍然,这位女子剑修先是微微摇头定了定神,随后才看着方尘提醒道。 “好,千泷,九峰山河,我们还在第一峰,如此速度已然有些慢了,我们还是尽快登山吧。” 闻言,方尘猛地一挑眉,随后轻咳两声冲着洛千泷点头道。 自叩剑崖下被洛千泷救起后,方尘便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其一份恩情。 所以方尘并不愿按照青山辈分将洛千泷当做晚辈,而是一直将其看做师妹。 因此,听得洛千泷所言后,方尘也明白了这个打小在青山长大的女子剑修,极为在乎青山师承,不由得应声同意。 洛千泷微微点头,两人同样沿着白庐先前所向跃下第一峰,向着第二峰挺近。 山河图内外时间一致,只是身处图内的那些天骄虚体们并不需要休息,大夏那方秘法能够保证这些虚体除开战斗之时,皆是一切处于巅峰。 所以,天空之上始终大日高悬。 山河画卷之外已经过去了足足两日。 这两日的时间内,围在观星楼四周的修行者不但未曾减少,反而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次多了近倍。 人族天下的盛世一说早已在大夏传开,妖族天下那些在冥海叫嚣愈发嚣张的年轻妖族们,需要大夏的天骄前去应对。 至尊对至尊,九境战九境,这几乎是两座天下对垒这么多年以来形成的规矩。 所以,更多的人来到这座神都皇城,欲要一窥天骄风貌。 而北境拒北城更北边的那座延绵海域,同样有无数人妖观望。 大夏此次新评的第二甲血甲天下第一,以镇北使的身份为一个老人压阵。 这位行踪模糊不定的老人,在走出那个困囿自己多年心结之后,特来北境杀杀妖族锐气。 大夏而今的天下第一甲。 刀甲聂刀音。 今日。 欲为人族年轻天骄先斩一尊旷世妖皇!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四章 大刀出鞘,凌云起舞 刀甲欲斩妖皇。 这道消息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座大夏。 那些原本赶往皇城想要一览大夏莲会的修行者,也因此有大半折返,向着北岭而去。 盘坐在观星楼前的那些上宗宗主长老,在得知如此消息后,也纷纷传出密信,让宗内留守的太上去往北境压阵。 如果说大夏莲会的结果,会影响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的天下走势。 那么人族至尊与戮夏城妖皇的约战,才是会立刻影响整个北境格局的战斗。 至尊之威,向来恐怖如斯! 青山派出了一位太上出山,那位百年之前名满天下的大剑仙苏枞。 整个北境几乎是在老刀甲扬刀的同时,聚集了足足十数位至尊临行冥海。 那座原本是数万年前妖族圣灵之一的鲲鹏族的祖地,在妖族那些传说中的圣灵,几乎全部泯灭在历史浩瀚之中后,彻底成为了一片废弃的死寂海域。 直至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战乱再起,冥海之中才被两方世界大能,生生打出了一片海水难以涌入的辽阔土地。 两座天下的修行者,将这块至尊之下的修行者交战之地定名为冥界战场。 冥海之上。 至尊境的战斗不喜拘束,向来是在海面之上进行。 刀甲腰间挎着那柄环刀,手中一壶不知从哪里顺手提来的烈酒。 当空对饮。 酒水顺着老刀甲的嘴角滑落,浸湿胸前绣有金色方字的黑衣,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冥海清澈海水之中。 与刀甲隔着数里的冥海对面,背负着双手的黑袍中年男子,眉宇之间满是阴霾。 当年方家自剑王城日夜兼程奔赴北岭,在冥海之中斩了数位半尊大妖,解救了青山于冥界战场被围困的一众弟子。 其中刀甲扬名那一战,所斩杀的半尊正是这位戮夏城第十四妖皇的子嗣。 螣蛇一族血脉后裔。 作为整座妖族天下排在及前列的崇高血脉,哪怕螣蛇一族而今血脉远不及上古时候纯粹,但仍是如今的妖族天下足以排进前十的大族。 如此血脉,诞生子嗣自然极为困难。 这位修行数百年便登顶至尊,位列戮夏城妖皇第十四皇座的大妖螣尚,哪怕已然存活近千年,而今也不过十来位血脉后裔。 已然步入半尊,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登上皇座,替螣蛇一族添一份无上荣光的子嗣陨落。 戮夏城十四皇当日便亲临冥海,站在冥界战场之上注视着那位提刀离去的年轻人。 螣尚很想出手抹杀了聂刀音,但在妖族天下与人族天下订立万载的生死之约中,至尊不可对至尊之下出手,违者必然被两方联手抹杀。 若自己还是初入至尊的年轻气盛,当日那一掌必然不会拍在冥海万顷海水之中,而是落在那一群人族所谓的剑王城六甲身上。 但这近千年过去,螣尚对两座天下哪些鲜有人知的隐秘,了解的越来越多之后,也彻底明白了那所谓的生死之约究竟因何而立。 两座天下从来不是全部,那座悬在其上的天外天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越无知,才越无畏。 而知晓越多,畏惧的也会越多。 螣尚曾亲眼见到,往昔那位对人族年轻小辈出手的妖族至尊,在戮夏城那位鲜少离城的第一皇座手中,仅是一指便化为飞灰。 那位即便在螣尚成为至尊之后,依旧完全看不透境界实力的第一皇座,在螣尚设立妖族至尊宴的那天,孤身一人来到了螣蛇一族祖地。 即便是在螣尚的至尊妖瞳中,其面容仍旧一片模糊。 第一皇座只对螣尚说了一句话。 入皇座,掌秩序,可保螣蛇一族万载常兴。 于是,已然站在两座天下最高位置的螣尚,以至尊境向第一皇座俯首,跨入了那座雄踞冥海北端的大城。 成为了戮夏城第十四妖皇。 这位千年以来鲜少出手的妖皇,今日眼中再见那位刀客,眼中竟是泛起朦胧血光。 至尊一怒,当血溅冥海。 螣蛇一族至尊螣尚,今日要替子嗣报仇,替妖族扬威! 聂刀音饮尽整壶烈酒,面容之上骤起两片酡红,但老刀甲的脊背却是再次挺直了几分。 酒壶落入冥海。 于是,一股延绵万里的恐怖刀气,自冥海之下斜贯而起,直扑戮夏城十四皇。 刀气之上,老刀甲痴狂笑意伴随着巍巍壮语响彻天际。 海到无边,天做岸。 山高绝顶,我为峰。 大刀出鞘兮,黄沙茫忙。 凌云起舞兮,碧水汤汤。 天下都说剑甲风流,陈剑声,老子倒要让你看看,刀甲亦是人间最风流! 那一柄环刀似是视数里海面如若无距,刹那间便直扑螣尚面门而去。 甚至于那股蓬勃刀气还要晚于老刀甲的身影。 先发后至。 螣尚轻轻舔了舔嘴唇,掌心一柄半虚半实的剑器随着老刀甲出刀现身。 剑身虽仅是轻轻向前一戳,但其后骤然浮现的虚幻长廊,却是使得此剑像是从万里之外蓄势而来。 螣蛇一族,最擅虚实一道。 剑尖与环刀在冥海之上陡然相遇。 两条至尊大道的碰撞,几乎是刹那便席卷整座冥海。 聂刀音与螣尚脚下,死寂海水陡然震颤,滚滚喧嚣而起,四散炸开。 刀剑相抵的那处,滂湃武元更是将脚下炸出一条直通海底的长廊,隐约可见漆黑沙壤。 聂刀音大笑一声。 身后那道先出一步的刀气随之而来。 携滚滚之势如落山河。 螣尚左手一抬,一道虚幻长廊骤然浮现,将滚滚刀气就此吞噬。 一声怒吒。 聂刀音背后一柄金光灿灿的刀器虚影浮现,至尊道逢敌死战。 那柄环刀后撤万米,随后以更为迅猛之势横挂而去。 聂刀音闻名天下的九刀,出刀便要染血。 螣尚双目一眯,在环刀将要近身的刹那,却是一步踏出,身形消失。 九刀第一刀斩落,将冥海斩出一条海水不断倒灌的宽大裂痕。 螣尚随之从虚幻长廊走出,一剑自聂刀音背后斩落,将转身接剑的刀甲斩落海水,双脚堪堪停留在冥海裂缝之上。 螣蛇一族的虚实之道,近乎掌控空间。 一道未果,陈剑声却是笑得更加肆意猖狂。 那柄环刀一横,便是九刀第二刀凌然斩出。 是一刀直刺。 踏入至尊之后,陈剑声在佛国舍利之下一切恢复顶峰,而今的九刀再不似西土时候那般。 此时的九刀,一刀便可抹灭心烛以及整个拓跋一族。 但螣尚绝非心烛可以比拟。 那柄环刀尚未近身,螣尚嘴角便已然挂上几分讥讽,剑尖之前一道虚幻长廊浮现,手中剑器竟是后发先至。 生生阻断了聂刀音第二刀的蓄势。 再次将聂刀音击退千丈,虚幻剑气若隐若现,些许几道突破那些刀气,划破了那一身方家黑袍。 聂刀音眼中火热更甚,轻轻舔了舔嘴唇。 随后甩了甩头,将临行冥海前故作风流束起的发髻甩开,披散着满头白发,仰天大笑扬刀去。 千丈之外的螣尚,似是杀心同样暴涨。 那柄虚幻剑气前后两道空间长廊同时浮现,凛冽剑气萦绕长剑。 一步出,千丈前。 剑气疾落入雨。 将第三刀刚出的聂刀音彻底斩落冥海。 剑气和至尊之身,将滚滚海水砸出滔天巨浪。 那一柄环刀却是自海中一顿,随后以第四刀自下而上当空杀来。 聂刀音的刀愈发痴狂。 刀剑抵,如雷轰鸣,响彻天地。 人族天下一侧,站在冥海边缘的十三位至尊,其中来自大夏皇朝的那位老者,苍老眸子微微眯起。 “按照皇朝卷宗所录,聂刀音入至尊最多不过两年。 哪怕其天资再不凡,两年的至尊道与那条螣蛇修了数百载的至尊道,还是存有一定差距。 此战,危矣。” 妖族天下与人族天下踏入修行路至今,已然公认的事实便是,妖族肉体强大但悟道不易,人族先天弱小但更近大道。 所以,那些跨入山巅境之后的妖族,悟道之时往往更喜欢化形人族,贴合大道。 聂刀音作为人族天下的刀甲,天资自不用说,但妖族悠长寿命之中,以岁月打磨而出的至尊道更是非凡。 所以,两道的彼此碰撞,在这位老至尊的眼中,胜负并不难料。 “胜负倒也不一定,在场的诸多至尊也都知晓,这位大夏而今的天下第一甲,走的是蓄势那条路子。 江湖虽说其有九刀,但聂刀音哪次杀人最后不是只用了一刀。 前面的刀出再多都是蓄势,想来戮夏城那些妖皇也与我们一般,都等着聂刀音暂时隐而不发的最后一刀。 虽然螣蛇一族的虚实道的确不凡,但那一刀未出,一切都还说不准。 刀道嘛,我等也都知晓,可是那江湖共尊的兵中之王。” 站在大侠皇朝老至尊身侧的,是北岭云梦大泽的一位至尊。 这位以杀阵入道的奇男子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已然出至第七刀的聂刀音,不免摇头一笑。 至尊境的碰撞,胜负生死皆是一瞬之间。 身上黑袍渐破的大夏刀甲,掌中环刀之上刀气愈发稀疏。 并未聂刀音已然力有不逮,而是那些先前滚滚而起的刀气,已然被老刀甲尽数纳入刀身。 只待一刀,要叫这妖族皇城低首,皇座凝眉。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五章 梵音佛链,双道杀妖 大夏新一次天下大评评出的刀甲,已落七刀。 正如那位皇朝的老至尊所说,聂刀音不过修成两年的至尊道,在那位戮夏城活过漫长岁月的妖皇,打磨足有数百年的道前,还是太过稚嫩。 聂刀音的衣袍之上已然沾染上些许金色鲜血。 至尊之血,灿若辰金。 这位埋刀十数载,扬刀数十载的大夏刀甲,因为出刀之时太过肆意癫狂,破烂黑袍加上披头散发,使得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 一个只知出刀,不知后退的疯子。 但疯子的刀也最难接。 那一式九刀之中的第七刀,刀落之时竟是生生斩退以虚幻长廊蓄势的剑器,在那位戮夏城的十四皇胸前斩出一刀长逾七寸的刀痕。 刀气凝而不散,金色妖血溢满胸膛。 螣尚在这一刀下后撤千米,旋即冷冷一笑,伸手抹去胸前的凛冽刀气,扬剑高举,凌然斩下。 一条虚幻长廊直扑聂刀音面门而去。 已然由单手刀转为双手并握刀柄的聂刀音,那双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在这场丝毫不顾生死的血战之中,陡然泛起几分猩红亮芒。 老刀甲掌中环刀,其上刀气已然尽数收敛。 换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天之势。 杀人势。 第八刀,上撩。 螣尚自虚幻长廊踏出,几乎是前脚刚刚一迈,剑器便已然出现在聂刀音的身前。 剑器如山砸落。 妖族天下的那些大能,即便是跨入了至尊一境,悟道向来也只是根据血脉根性而定。 如那圣灵朱雀,天生近火,所以便修一口焚天煮地的泱泱火道。 而螣蛇一族,生来虚实多擅变幻,所以此族的九境之上大妖,多是以近乎空间的虚实一道入道。 虚实,不止打通此间的空间长廊。 还有另一种虚幻与真实。 那柄剑器自空间长廊窜出,当空落下之时,却是陡然化作漫天剑雨。 每一柄剑器之后都有一个戮夏城十四皇座的身影。 于是,以聂刀音为中心的辽阔冥海,其上出现了茫茫多的剑器。 呈球形将聂刀音包围其中。 虚实剑气交错四散,使得这个球形就像是一个悬在海面之上的夜光珠。 一如海上生明月。 旋即,皎皎明月轰然炸开。 聂刀音蓄势已成的那柄环刀,其上再不见丝毫至尊境该有的磅礴气象。 就像是刀与人一起回归平凡。 平凡中却有大不凡。 环刀虽只是自上而下的撩起,但刀起之时,整座冥海都如有所动,伴随着老刀甲这一刀出现一道狰狞裂痕。 没有任何花哨的刀气。 但当那柄环刀上挑至聂刀音出招的最上方时,面前的一切都被这一刀划开。 那些螣尚以虚实之道凝成的虚影,本已具备至尊境不下三成杀力,但在老刀甲这一刀下却如布帛。 被环刀触之即开。 聂刀音的身前,那轮皎皎明月之上被拉出了一条,一如冥海之中那般的狰狞裂口。 有一道轻轻的碰撞声。 却是刺耳。 聂刀音肆意一笑。 斑白长发随着老人转身陡然甩向一侧,那双如龙苍目看向一点。 “老蛇,活了千年,你老了,早已没了至尊心气,又如何与我死斗。 老子聂刀音,今日便要以你之头颅,为人族天下过往,为巍巍据北无归将祭旗!” 这位面容看起来较之妖族那位十四皇,老了不知多少岁数的刀甲,其实年龄还不及螣尚十一。 但两者出招时的精气神,却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老刀甲的刀要血腥太多,也拼命太多。 那柄环刀几乎是在聂刀音开口的同时,便陡然高举。 刀身之上没有任何流光四溢,但偏偏有一股骇人心弦的气势割裂整片空间。 即便是跨入了至尊境,冥海两侧观战的许多至尊,仍是感觉通体生寒,如坠冰窟。 话落。 刀出。 老刀甲的第九刀,也是最后一刀。 是一式最契合刀道一往无前的下砍。 这一道速度实在太快,威力又实在太盛。 在自老刀甲苍目所向的那方虚实之地钻出的螣尚眼中,宛若一颗星辰当空砸落。 再也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于是,这位戮夏城的十四皇座,将手中剑器向着头顶扔出,随后嘶叫一声。 紧接着,那身黑色衣袍随着其身形鼓荡陡然碎成无数布屑。 螣尚原本魁梧人形身体不见,出现在那处空间的是一只背生双翼的参天巨蛇。 螣蛇本体,能兴云雾而游其中。 悬于其头顶的剑器随之大方光华。 这柄螣蛇一族传承不知多少岁月的剑器,似是察觉到了螣尚的决心,其上同样浮现出一道巍巍虚影。 腾蛇一族的虚实之道,在螣尚至尊境的修为之下,亦是展现出了如此一道的恐怖能力。 螣尚的身侧同样出现了一道与之完全相同的虚影。 于是,一实两虚三条螣蛇几乎是刹那间,便同时出现在聂刀音的环刀之前。 滚滚妖气铺满整座冥海,处于冥海北端的那座戮夏城内,皇座之下的亿万小妖随着这妖气袭来,无不跪地臣服。 这是近乎三位至尊大妖的恐怖敌手! 但聂刀音手中环刀却是出刀更快。 刀势倾山河。 有梵音阵阵,金光大作。 于是,窥得这金光的刹那,螣尚面色一沉,戮夏城前来观战的皇座尽皱眉。 如果说虚实之道已经算是世间万道之中极擅攻伐,处于极高层次的大道,那么此道偏偏为一道所克。 那些佛门真正的一心梵音的大僧,所领悟的佛道,是真正具有巍巍金光即可照破山河虚妄的本领的道。 好巧不巧的是,在西土抢过心烛那枚舍利的聂刀音,吞下舍利之后偏偏契合了那样一股佛道,从而一步成佛。 握刀的杀佛。 虽然大夏之中关于此事都有些隐隐传闻,但隔着一座冥海的妖族天下,在镇北使这些年强势手腕之下,想要及时收到这等消息却是难上加难。 没有任何一位妖族至尊愿意相信,一个不过踏入至尊两年的刀客,便手握两条大道。 那条佛道的层次之高,舍利生前大佛境界之深,竟是还要高出存活已然千年的螣尚不少。 于是,金光大作之下,那两道螣蛇虚影如若丧失神智,变得更为模糊。 在老刀甲满是金光的一刀之下彻底破灭。 刀身斩到那条真实的满脸不敢相信的腾蛇蛇身之上。 聂刀音满腔刀气似是骤然找到倾泻之处,自刀身之前啸出一声如龙长鸣。 于是那柄环刀骤然化作一条金色巨龙,凝眸淡漠地俯视了螣尚一眼,随后滚滚刀气将那条接天巨蛇斩入冥海。 佛国的至尊道下,梵音如同锁链缠绕着螣尚,这位妖族天下戮夏城的十四皇座,竟然完全无法反抗。 环刀将螣尚硕大蛇身直直斩到海底深处,下坠途中哪怕有着海水支撑,速度却是反而越来越快。 蛇身撞到海底,竟是将那些沙土砸出一方深逾百丈的大坑。 刀气已然遍布螣尚整个蛇身。 冥海两侧那些观战的至尊,显然也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极为震惊。 妖族天下那边,几乎是在螣尚被砸入冥海的瞬间,便有两位与其交好的皇座掠出,妖气勃发。 但不等其出手,拒北城以北,那位并未如同其余至尊一般傲立云端,而是随意地斜靠在城墙墙头的青山剑仙,面容微微一冷。 随后扔下酒壶,化作一道惊世剑光掠行至两位皇座身前。 一人一剑逼得两位皇座止步。 “怎么,青山的剑在这儿,尔等还敢出手?” 汪洋剑气贯彻天地。 冥海以南。 “聂刀音成为至尊之时,诸方都有传闻其悟了西土那枚舍利中的至尊道。 但佛国可没人说过,那舍利竟是那位的遗留,这蛇倒是中了诸位高僧的算计。” 站在云端的那些人族至尊中,来自摘星楼的那位见得聂刀音滚滚刀气,已然斩碎了螣尚体内大半生机。 不由得看向佛国来此的至尊,指着螣尚蛇身之上的梵音锁链,摇头一笑。 “阿弥陀佛,聂施主能得到那烂陀寺千年之前的妙音古佛舍利认同,不过是其天资聪颖,与佛门有缘罢了,此事倒与佛门无关。” 闻言,来自西土慈寿寺那位高僧,手握念珠轻轻念了个佛号。 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聂刀音身后的金光佛像,默默行了个佛礼。 而一开始认为刀甲难敌十四皇座的那位大夏皇朝至尊,此刻却是眸子微微眯起,心底若有所思。 其视线所向并不是冥海底部的生死,而是那位一剑拦下两位皇座的青山剑仙。 苏枞大剑仙,又成一大患。 冥海之上的至尊一战生死将定,而远在人族天下中域的那座神都之中,大夏莲会的登山试练依旧进行的如火如荼。 与洛千泷结伴而行后,不得不说,这位让摘星楼白庐那般忌惮的女子剑修实力实在难以估量。 仅是一日不到,便带着方尘跨入了第三峰。 两人身后,也慢慢聚集起了将近十名青山弟子。 山河画卷之中的九峰,一峰更比一峰高,直至最后那座接天之峰,峰顶已入云海。 第三峰上,青山的一众剑修斩杀了数十道妖兽虚影。 随后,密林之中,朝着青山弟子走来了一道人影。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六章 至尊之上,江山之下 隔断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的辽阔冥海之上,有一道宽逾百丈,深不可测量的裂痕。 裂痕四周,汪洋海水不断下灌。 被聂刀音一刀斩落海底的戮夏城十四妖皇,因为数千年前那位西土第一佛妙音留下的舍利佛道,浑身被金光锁链缠绕无法动身。 那双螣蛇的阴邪双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环刀之中,延绵刀气尽数斩入自己体内。 虚实道在这金光之下竟是完全无法动用。 已然不是第一次与佛国之道对抗的螣尚,气息将欲陨灭之际,心底突然出现了一个骇人想法。 这股佛道的原主人,那位千年之前的西土妙音古佛,很可能是与第一皇座一般,已然超越了至尊境的存在。 但这个猜想注定无法传出。 那些冥海两端的除开螣尚以及聂刀音在内的至尊,都只会以为是佛国金光堪破虚妄。 聂刀音的至尊双道完全压制住了螣蛇一族的虚实之道,从而刀斩戮夏城妖皇。 没人可以知晓,聂刀音身上这股佛道,看起来与寻常至尊道相差无二,但其威压道意远不止至尊层次。 唯有道与道碰撞之时,才能明白其中差距。 至尊之后乃是圣。 合天地之道。 那枚妖丹四周已然被佛光与刀气团团包裹,处在冥海底部的螣尚在弥留之久,眼中反而浮现出几分解脱和畅快。 这天下近千载以来,已然很久未曾爆发过当年那般血战。 但一位手握如此大道的杀胚诞生,往后的冥海之上,再不可能如这千年一般平静。 螣尚眼中似是已然浮现出至尊血染遍冥海的绝美场景。 这位登入至尊便俯首戮夏城,千年以来束于第一皇座规矩鲜少出手,甚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子嗣暴毙冥界战场的螣蛇族至尊,濒死的最后一刻,嘴角竟是浮现出几分笑意。 第一皇座,你让老子成为了妖族天下最没有尊严的妖皇,九幽之下,我螣尚等你。 戮夏城十四妖皇,在聂刀音最后一刀之下,含笑而死,含恨而终。 刀甲自螣尚额间再次轻轻落下一刀,剜出那枚如黑曜石一般的妖丹,随后捡起那柄螣蛇一族的传承剑器,一步踏出冥海。 身后滚滚海水霎时汹涌,缝补好整条裂缝。 这场聚集了整整二十多位至尊亲临拒北城,遍揽天下目光的至尊死战,到此落下帷幕。 一座天下满是欢呼,一座天下尽是惊疑。 “第一皇座大人,螣尚与聂刀音对敌九招,殒命冥海。” 距离这片圣灵鲲鹏一族祖地冥海最近的城池,并不是那座人族天骄纷纷守望的拒北城,而是那座一心想要南移的妖城戮夏城。 戮夏城中有一座十四皇座尽悬其上的宏伟殿宇。 妖皇阁。 妖皇阁中那座常年有着大妖闭目盘坐的最高楼宇之外,戮夏城前往冥海观战的第七皇座,在螣尚被聂刀音一刀斩落冥海之后,便径直抽身折返。 第七皇座向着楼宇中托举起一枚留影珠。 珠子尚在半空,楼宇之内便传出一道沙哑回应。 “螣尚的死,我已然知晓,那握刀小辈的佛道传自妙音,这一战戮夏城败的不冤。 但一位至尊的死终究会对天下伐夏之心产生动摇,所以近些日子你去夔门那边走一遭,要一位新突破的至尊入戮夏城接替皇座之位。 另外,让鬼明去螣蛇一族走上一遭,螣尚身死带来的动荡便用螣蛇一族的临爻卦来抵消。 还有记得告诉鬼明,本座当年已然允诺螣尚保其一族昌盛万载,所以若螣蛇一族交出临爻卦,便不许其再造杀孽。” 伴随着第一皇座的沙哑声音,那枚留刻着聂刀音和螣尚冥海一战影像的留影珠,在楼宇之前缓缓化作碎片。 这位从戮夏城建立起好像便存于此间的皇座,声音一如过往千年一般沙哑、淡漠。 第七皇族通体生寒。 “是。” 弯腰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后退去。 “超出至尊的佛道吗,人族天下这些年倒是藏着些了不得的人啊,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出去走走了。” 戮夏城独出百丈的巍巍楼宇,在第七皇座离开后四周再无人影。 良久过后,楼宇之中一道目光悠悠向南,其声漫漫。 冥海的另一边,远在北岭南端的中域之中,也有一道目光凝聚于北。 至尊陨落,大道归于天地。 那些寻常人眼中不可窥见的异象,在同为至尊的上宗大能眼中,却是格为清晰。 山河画卷之外,数道目光同时向北。 大部分都是喜悦振奋,一小部分是默然,而独有一人悠悠一叹,满脸悲怆。 那位窜进江山社稷图之中悟道的新任佛甲苦玄,在聂刀音身上梵音阵阵响起的刹那,便盘坐原地结印握珠。 佛甲与聂刀音大道佛念一齐诵经。 于是,江山社稷图之中,以苦玄为中心的万里河山,顷刻间被金色莲花覆盖。 是大喜,也是大悲。 直至聂刀音一刀斩了那位戮夏城的十四皇座,缭绕梵音随着金色大道锁链一齐消失,这位新任佛家方才抬起头来。 满脸笑意,却带泪水。 主持师兄,佛音圣道,可往来生? 山河社稷图之下,那张以大夏秘法催动的山河画卷当中,青山弟子收剑而立。 大夏年轻一辈的天骄们,需要走过的登山诸峰似是完全有着应对任何情况的规矩。 面对诸方上宗的弟子集结,遇见的妖兽竟是同样成群结队。 以洛千泷为首的青山剑,向来极擅杀伐,更擅杀妖。 所以,小半柱香的时间内,密林当中的那些妖兽虚体尽皆化作剑下亡魂,成点点微光消散天地。 而青山弟子收剑的刹那,那位穿着一声白色长袍,身后负着青藤剑器的青山首徒,却自阴影中走了出来。 依旧一脸和煦笑意。 “诸位师兄弟,剑云来晚了。” 这位在青山年轻一辈之中声势最盛的剑修,先是歉意地朝着诸位青山弟子拱了拱手,旋即低声说道。 “柳师兄,其余那些上宗的首徒此刻至少应当在第四峰了,为何你还在此处?” 上宗之中来到山河画卷的多为第九境修行者,而其中公认的那些包括诸方上宗首徒在内的天骄,除了洛千泷因为与青山弟子一起前行而速度有些缓慢外,其余那些首徒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此刻应当大多已入四五六中三峰。 而柳剑云孤身一人却还在此处,显然使得这些崇仰已久的青山弟子有些难以置信。 “赵师弟,非是师兄不愿迅速登山为青山扬威,而是不知这山河画卷是不是刻意针对于我。 这不过才前三峰,我便遇见了三头身负妖族圣灵血脉的大妖,斩妖多废了些气力,所以这才拖慢了登山进度。” 听得青山弟子中有人发问,柳剑云先是适时地轻轻一叹,随后皱眉苦笑着解释道。 “柳师兄不愧是青山首徒,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连斩三尊身负圣灵血脉的大妖,当真扬我青山威名。” “依我看,即便是那两位江湖久负盛名的佛子与道子,若是遇见此等情况,恐怕登山也不会太过轻松。” “虽然登山前百名,对上宗声名影响不低,但我等也都知晓,此次的大夏龙气争夺还是重中之重。 所以,师兄不如与千泷师姐结伴先行,为我青山夺下两道龙气,如此更能扬我青山威名。” 听得柳剑云所言,青山跟随在方尘和洛千泷身后的那些弟子,顿时一脸理解地殷切讨论起来。 山巅境之下的前九境,尚未完全悟道之时,其实人族修行者面对同境妖族大多落于下风。 妖族天生的强大体魄,尤其是圣灵血脉的那些妖族,其单凭肉身便可硬撼人族修行者的登楼。 短短一日间连斩三位九境圣灵血脉大妖,此等战绩,的确可以傲视大半所谓的天骄。 不怪这些青山弟子如此推崇。 山林之上,唯有方尘依旧挂着一抹微笑,不曾言语。 “方小师叔,不知你如何以为?” 见得四周青山弟子的景仰,柳剑云依旧是挂着一脸温和笑意,眼中满是谦逊。 直至喧嚣渐止,柳剑云才微微扯动嘴角,转头看着方尘询问道。 闻言,背负着沉渊的方尘微微一愣。 “柳师侄自己拿捏即可,大夏龙气于你们而言的确是重中之重。 若师侄和千泷想要先去夺得此等机缘,我们自然不愿拖累了你们,区区九峰,方尘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柳剑云突然道出的一声小师叔明显使得方尘有些讶异,于是,年轻剑客只好微微凝眉,一脸正色地说道。 话落,四周那些青山弟子面色皆是有些不自然。 虽然方尘问剑东荒四观三宫打出了不俗名气,但不可否认,这位小师叔入青山的时间,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青山弟子都要短,年龄也更小。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都可以不提此事,倒也能相处的融洽。 但身为青山首徒的柳剑云亲自低头向方尘询问意见,不免使得这些青山剑修皆有些不舒服。 青山自古多傲气。 让这些九境的青山剑修完全认可这个不过八境的青山小师叔,仅凭问剑还远远不够。 青山的九境,可是都去过冥海斩妖而归的真正染血剑修。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七章 九峰之上,三宗之围 东荒道门的那场问剑,虽然使得方尘青山小师叔名号传遍了大夏。 但在那座青山之中,那些先于方尘入青山数年的九境弟子,心底还是难以接受这一事实。 师叔这个称谓是针对长辈,而青山之中,除了方尘以外的所有师叔,哪一个不是九境之上在冥海有着赫赫声名的剑修。 而方尘而今也不过八境。 哪怕其天赋确实如江湖所传,即便在上宗之中也算是极为不凡。 但在方尘实力没有超过自己,没有去过冥海为青山剑器开锋之前,那些青山剑修代代相承的傲骨,使得他们不愿向青山小师叔低头。 才入山门不过三两年的方尘,自然也知晓这一情况,所以即便沉渊一直负在身后,年轻剑客也从未在这些青山弟子前自称小师叔。 八境的青山小师叔,还没有折服整座青山所有小辈的资格。 但柳剑云显然不在乎方尘和其余青山弟子的看法。 在方尘话音刚落的刹那,这位青山首徒便向前一步,那柄青藤剑器随着其步伐缓缓靠近方尘,随后眯着眼摇头一笑。 “小师叔不愧是被誉为天资可比天上剑仙的天骄,登山一行竟然如此自信,当真不失青山弟子气度。 只是剑云身为青山首徒,与千泷一般都收到了护持山中弟子的命令,所以此行还是得与诸位师弟师妹们同行。 毕竟,青山若要保持剑道兴盛,当是大家之功,登山前百名于上宗而言极为重要,绝非是剑云一人得了那龙气便可比拟的。” 穿着一袭白衣的柳剑云,在说这话之时面容之上适时地正色许多。 青山首徒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着洛千泷和其余那些青山弟子笑了笑。 满是如同青山那些长辈一般的大家气度。 有着青山小师叔身份的方尘,随着柳剑云这一番话落之后,在那些青山弟子心中身影骤然矮小了许多。 两相对比,竟是给青山弟子一种为何拙峰老峰主没有看中柳剑云,让他成为关门弟子的荒诞念头。 在霜寒城内摸爬滚打十五载的方尘,很是轻易地便察觉到了这些少经世事的青山弟子的神色变化。 于是,方尘凝眉抬头对上了柳剑云那双满是笑意的眉眼,第一次开始对这位青山最负盛名的年轻剑修产生了抵触和警惕。 这番莫名其妙的问答,明显是为青山首徒聚心,让青山小师叔失人心。 方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不再言语。 那些原本跟在方尘和洛千泷身后的近十名九境剑修,神色复杂地瞥过方尘一眼之后,也纷纷扰扰的聚集在柳剑云身侧。 青山剑修,继续向着下一峰走去。 走在最后方的方尘,看着站在众人最前方的柳剑云,以及那位即便不道一言依旧被团团拥簇的洛千泷,心底突然泛起几分莫名情绪。 像是失落,又似孤独。 于是,年轻剑客拿起养剑葫,轻轻酌了口酒,随后脸上挂起几分散漫笑意,如邢仞师兄那般扶着剑柄,跟着青山行伍向前走去。 一走,便是八峰。 山河画卷之中的九峰,前八峰以妖兽做劫,而第九峰则是纯粹的荒芜,山上唯有山石沙土。 这座高耸直入云端的山峰,其实山势并不陡峭。 相反,似是为了提供给诸方天骄足够的打斗之地,此峰山脚山腰都极为宽大,使得第九峰即便山高入云,山势看起来却偏偏极为平缓。 山脚之下。 从第三方一路走到此处的青山弟子们,以柳剑云和洛千泷为首集结,人数已然达到足足二十六人。 虽然二十六人人数已然不少,但对于进入山河画卷的约莫百人而言,不到三成的存活率却并不算高。 莲会的登山,妖是考验,人却是更大的考验。 既是天骄争斗,同辈相遇怎可不争。 青山弟子在第九峰山脚之下又等了半日,却是再不见任何一位青山弟子来到此处。 于是,柳剑云领着众人开始登山。 大夏莲会的天骄比斗,以登山一词形容如此盛事。 但登山二字,其实从来都指的是存放大夏龙气的最后一峰。 这一峰上,最显大夏年轻一辈天骄风采。 登山如登血山。 杀人登山。 第九峰之上距离山脚千米所在,走在青山弟子最前方的柳剑云突然止步,面容之上的温和笑意化作冷冽。 “墨箓门的弟子还是一如往常,总喜欢干这些阴狠勾当,当真对不起上宗名号。” 青山首徒冷声一笑。 于是,青山弟子四周山石之外,破风声不断响起,有人呈合围之势将青山弟子团团包围其中。 “呵,青山的剑修仗剑杀人,我墨箓门以符箓凝阵杀人,难道杀人还要讲求个光明正大,我墨箓门的人与你们青山选好敌手捉对厮杀? 柳剑云,你莫不是修剑修成了一个脑瘫?” 从青山弟子左前方走出的将近二十位穿着统一黑袍的年轻弟子,以一位面容极为平凡,看起来还有几分男儿相的女子为首,腰间尽皆束着一柄墨笔。 墨箓门的弟子,手中笔杆点勾降墨,符箓修行自成一条巍巍大道。 那为首开口嘲讽柳剑云的男儿相女子,便是而今的墨箓门首徒段沁文。 “段师姐何必与一个马上就要离开山河画卷的人怄气。 本公子倒想知晓,如果此次青山无一人登上山巅,夺得登山百甲之位,这天下剑道第一圣地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那么牢靠。” 紧随着墨箓门之后,自青山弟子右前方出现的二十一位年轻天骄,却是衣衫左胸之前尽皆绣着一枚山岳印记。 虽然中域南部那座上宗祇山,与青山向来有着南北两山的名号,但即便同为上宗,其实两山之间并不和睦。 青山看不起向大夏皇朝俯首,甚至唯皇命马首是瞻的中域四座上宗。 而祇山和其余三座中域上宗,也因为皇朝一直想要彻底收服青山、真武岛和云梦大泽,处处想要压制这三个中域之外的强大上宗。 那位站在祇山弟子最前方的少年,看起来年岁较之柳剑云还要小上不少,几乎是与洛千泷同龄,但其迈步之时的隐约气势,竟是丝毫不逊色于其余上宗首徒。 祇山当代的首徒,亦是这座上宗亲口说出的下一任山主,被称为少年神祇的夏泽宇,眉目之间尽是英气。 “柳剑云,从一开始我便说过,你的剑道在而今的诸方上宗首徒中并不算强。 所以,原本我并不愿以围杀来解决掉你,毕竟,你还不配我们三人联手。 但第三峰之中与这位洛姑娘的交手,让我明白了我等还是小瞧了卷宗之中,关于青山女剑修北境一剑斩九境圣灵血脉大妖的恐怖程度。 这位名唤洛千泷的女子,想来便是此次青山夺取大夏龙气的底牌吧。 一位比青山首徒剑气更甚的女剑修,这些年来,除了那位新近评出的剑甲,倒是再未听闻。 摘星楼早年得到的情报,说青山之中有一位剑元之体诞生,原本我还以为是那个修成剑元诀的小子。 却不曾想,青山竟是有一位真正的天生的剑元之体。 洛姑娘,摘星楼千年以前有前辈以双手生生打散了剑元之体的剑气,今日我白庐也想试试,摘星手能不能击溃你。 第三峰允诺你的一战,今日,我给你这个机会。” 祇山和墨箓门的两方人马出现在前路,柳剑云的心底便已然有些沉重,出动如此阵势围杀青山弟子,那个一向与青山最不对付的上宗定然不会缺席。 果不其然,在祇山首徒夏泽宇开口之后,摘星楼十八位弟子也堵住了青山弟子后路。 苍白眸子依旧一脸淡漠的白庐,轻飘飘地瞥了柳剑云一眼,随后转头看向洛千泷,眼底竟是浮现出几分慎重。 随后这位近年来摘星楼天资无出其右者的上宗首徒,一人走到青山弟子正前方,向着洛千泷扬手请战。 面容同样满是淡漠的洛千泷眸子微微一闪,没有言语,抽剑自人群之中走出。 摘星楼和青山的交手一向如此,光明正大,你死我活。 “既然白师兄已经选好了那个剑元之体,那么这位青山首徒便由本公子接下吧。 段师姐,三方弟子便交由你调度,此次围杀,定要青山弟子尽数离开山河画卷。 柳兄,你我一战如何?” 见得白庐已经对上了洛千泷,对青山弟子卷宗同样有些了解的祇山首徒夏泽宇,嘴角却是陡然扯出几个弧度。 这位生来一副英武相,被祇山看做神祇临世的少年山主,一步步向着柳剑云走去。 第一步迈出,其背后便陡然出现一位身着黄金甲,头戴紫金冠的巍峨虚影。 虚影样貌迷糊不可见,但随着夏泽宇每一步迈出,其背后那道虚影便会壮大几分。 直至夏泽宇与柳剑云相隔已然不过十丈,这位祇山下任山主,方才双目圆睁一脸肃穆,朗声邀战。 滚滚战声一如钟音,响彻云霄。 柳剑云亦是不再多言,冲着身侧的那位水月峰大弟子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拔出青藤剑器,朝着那道巍峨虚影握剑斩去。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八章 天骄争锋,剑气遍地 第九峰上,两股骇人剑气几乎是同时勃发,洛千泷和柳剑云纷纷朝着祇山和摘星楼首徒持剑杀去。 九境修行者,下三境引灵入体聚元成海,中三境纳灵百脉壮元成源,而上三境则是登楼破镜化源为实。 这里的源,指的是修行者元海之上那方武道本源。 一如方尘体内那柄已然大半由虚转实的,缩小版的剑器沉渊。 便是剑道本源。 所以,九境上三境中实力差距最为悬殊。 登楼破镜,是登了几层楼,又登了几座楼,其本源强盛程度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同样是第九境的进入山河画卷之中的大夏年轻天骄,便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佛子与道子在一层,诸方上宗的领头人在一层,而其余九境修行者又是一层。 这三层之间的差距如若云泥。 如柳剑云这般的青山首徒,毫不客气地说,是完全足以一人独战十个第三层修行者的剑修。 山巅剑气愈发密集。 八大上宗之所以能够代代相承天骄辈出,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些上宗建宗以来留存的底蕴,可以帮助后辈弟子登楼破镜更为轻松。 虽说大道无高下,但修道者却有强弱,将一条道走出多远,又拓出多宽,无疑对修行影响极大。 八大上宗弟子修出的道,较之那些江湖散修的道自然更为强大。 洛千泷和柳剑云所修剑道,自然不会只登了一座塔楼。 那两道如龙似虎的汪洋剑气,几乎是刹那间便将两处交战之地覆盖完全。 洛千泷掌中那柄青山剑器,品秩虽然不及上宗四柄斩皇剑器那么高。 但作为青山隐藏已久的先天剑元之体,佩剑自然也极为不凡。 与方尘的后天剑元之体相同,这种号称最为契合剑道修心的体质,悟剑易,掌控剑气更易。 那些在洛千泷第一剑挥斩之下四处弥散的剑气,非但未入寻常剑修出剑之后那般消散,反而是随着白衣女子心绪涌动,停留在白庐身体四周。 如万千小蛇,伺机而动。 摘星楼的首徒目光微微一凝。 那双泛着玉石莹莹微光的双手,因为常年修行上宗体术的缘故,其上有着不少老茧。 玉石之光伴随着白庐抬手落掌,更显璀璨。 这位摘星楼的大弟子,虽然在洛千泷这等剑修最擅的攻伐之下不断后撤,但其眼中仍是不见丝毫慌乱。 每一掌落下之时,都会恰好拍在洛千泷剑器一侧,既挡下剑器攻伐,又顺手拍散四周弥漫的些许剑气。 但洛千泷的剑气却实在太盛。 那些盘旋在白庐身体四周的剑气,虽然在两者交手之下不断被摘星手拍散。 但随着洛千泷每一次出剑,新诞生的剑气又会比消散的更多。 所以,不过堪堪数十剑过去,白庐整个身体已然被凛冽剑气完全遮掩。 剑气随着两人交战步子同时移动。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直径超过丈许的圆球在不断滚动。 站在青山弟子之后,还未拔剑的方尘见状,眼底满是震撼。 虽然后天修成的剑元之体,使得青山小师叔在悟剑之时,已然感受到了如此体质在剑林之中的好处。 漫天剑气尽随身后,如臣遇君俯首听令。 那些对寻常剑修而言极为恐怖的密密麻麻的剑意剑气,于剑元之体而言,身处其中却是如鱼得水,悠然自得。 但扪心自问,单论对剑气的掌控和亲和,方尘还是差了洛千泷很大一截。 而产生如此情况的缘由,其一自然便是八境与九境登楼高度不同,两者对剑道领悟水平存有差距。 但另一个原因却是剑元之体,如果说方尘后天修成的剑元之体,像是掌剑的君王,可使万般剑气沉浮。 那么洛千泷的剑元之体,则更像是一柄剑,或者一道剑气。 只不过这柄剑因为灵气太盛,可以御使其余诸剑。 这道剑气因为剑意太高,可以指引带领万千剑气。 握剑者和剑对剑气掌控终究还是存在一定差距,剑与剑气自然更为亲和。 那位青山隐藏许久的女子剑修,若不是近日于大夏莲会之前突破九境,在冥海战场一剑斩了身负圣灵血脉的大妖。 恐怕这天下大多武修还不知晓,青山除了方尘以外,还有另一尊天生的剑元之体。 洛千泷的剑,才是青山年轻一辈最让人忌惮的剑。 第九峰千米高度的另一侧。 与摘星楼白庐出招时的慎重不同,那位祇山的少年神祇,出招颇为大开大合,一招一式尽是杀伐。 手握青藤剑器的青山首徒柳剑云同样如是。 这位在青山首徒之位上呆了已然足有三年的剑修,当初成名之地同样是在那座冥海。 初入九境,便仗剑斩了一位妖族罕见的妖植类九境大妖,并将那位藤妖的躯干炼成一小段附于剑柄之上。 这些年来,整座青山年轻一辈中,若论境界高低,洛千泷以及另外几位主峰的大弟子,尚有与柳剑云争锋的资格。 但论及出招杀伐,青山年轻一辈,无一人敢与柳剑云比肩。 这位青山大弟子,是诸方上宗天骄之中,最喜欢去往冥海战场虐杀妖兽的存在。 那柄青藤剑器,若非也是一柄品秩不低的灵剑,恐怕早已变成一柄血剑。 柳剑云与夏泽宇的战斗,才是真正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死战。 那柄青藤剑器之上,无数剑气汪洋四溢,随着青山首徒的扬剑落剑,带起一连串几乎不曾间断的破风之音。 将祇山的少年神祇逼得不断后撤。 虽然四位上宗的领头天骄尚未使出底牌,但至少在一开始的出招之中,青山的剑未曾落了杀伐威名,洛千泷和柳剑云都的确取得了压制。 但除开这几位一对一捉对厮杀的天骄之外,其余那些进入山河画卷的青山弟子,则再无如此好运。 中域祇山、摘星楼以及墨箓门三方势力的围攻,使得青山弟子几乎是有大半需要面对一对三的困境。 那位墨箓门首徒段沁文指挥之下,以祇山弟子在前,摘星楼弟子主攻,墨箓门弟子出招杀人扰敌。 对青山弟子而言,几乎已是死局。 即便是八境的方尘,此刻也需要面对两位敌手。 墨箓门一位八境符修,以及摘星楼一位八境武修。 年轻剑客自养剑葫唤出了寒貂。 因为符箓一道的修行者,往往更注重神识一道的钻研,体魄修行远远比不上其余修士。 所以那位墨箓门的女子阵修,几乎是在正式对上方尘的刹那,便向斜后方撤出半步,自腰间抽出墨笔,开始勾勒符箓。 同为上宗,摘星楼的弟子显然知晓墨箓门的战斗方式。 所以那女子勾勒符箓的同时,摘星楼的八境武修便双手屈指成爪,朝着方尘扑杀而来。 摘星楼的体术,以摘星手为根基千衍万化,招招皆是上等的杀人技。 那双晶莹呈现玉色的双爪,竟是转瞬间便来到方尘身前,爪尖直扑方尘面门。 青山小师叔面不改色,后撤一步。 旋即挥剑上挑,朝着摘星楼弟子小臂斩去。 剑刃之上凌然剑气几乎已然触及肌肤,那位摘星楼的八境武修却是眉毛一挑,旋即双腿一曲,以腰身前拱抬手躲开寒貂。 那双晶莹玉爪就这样绕过剑器,随着摘星楼弟子再次挺直腰杆,朝着方尘胸口按去。 方尘再次向后退出一步,掌中剑器当空拉出一道弧度,凌然斩下。 那摘星楼弟子此次却不再以体术近身,而是轻轻一笑,身形鬼魅地自方尘身前错身绕离。 而寒貂剑落的同时,一道朱红色的火字印诀已然杀到身前。 青山小师叔已然来不及后撤,于是那柄寒貂就此变招,剑器刃部转而直面火字印。 剑印交错。 音爆声骤然响起。 方尘体内那方武道元海,随着寒貂落下,倾泻 出一抹澎湃剑元。 剑元于寒貂刃口拉成剑气,很是轻易地斩开了那枚悬空符箓。 而那枚符箓也就此炸开。 滚滚火浪席卷方尘身侧丈许之地。 青山小师叔随之接连挥出数剑,以剑气抵在四周,将灼热火浪隔绝开来。 这枚符箓火浪持续了约莫三息。 而三息刚过的刹那,那位摘星楼的弟子几乎是在方尘抽剑的同时,便又扑杀而至。 人族天下的修行者,论及杀伐剑修最盛,论及霸道刀修最狂,而论及难缠则还是摘星楼这等体修。 身形狡如狐,招招夺人命。 以摘星手为基础,摘星楼在这数千年的上宗大道推演之中,将人体的术之一字几乎推到了当世极致。 凡身体任何一处,皆可杀人。 那位身形就绕行在方尘身侧半丈之中的摘星楼弟子,爪拳腿脚出招延绵不绝,几乎是方尘出招的刹那,他便已经开始了变招。 若单是如此,以剑修杀伐之力,方尘倒也还能应付。 但偏偏身前三丈开外,还有一位不断书写墨箓的符修。 两者一近一远,彼此配合虽然还称不上默契,但也没有任何失误。 如此一来,方尘实在疲于应对。 出山之后便一路顺风顺水的青山小师叔,此刻总算轻轻皱了皱眉头。 随即,却又骤然舒展。 那柄寒貂剑器之上,如镜光华微微一颤。 青山小师叔冷冷一笑。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四十九章 握剑出剑,剑落杀敌 摘星楼与墨箓门两位弟子彼此配合之下,方尘挥剑抵挡的压力骤增。 不得不承认,有资格进入山河画卷参与大夏莲会如此盛事的弟子,不论当前境界如何,其战斗意识和武道底蕴在大夏年轻一辈中,都算是极为不凡。 那位摘星楼的八境武修,每每收招之时,身后便有一道墨箓朝着方尘迎面砸下。 而墨箓消失的刹那,又如跗骨之蛆一般游掠而上。 那柄长逾三尺的剑器寒貂,被那双晶莹玉爪不断拍出细微的弧度偏转,剑器被隔绝在摘星楼弟子身前一尺开外。 直至,青山的年轻剑客皱了皱眉。 青山的剑道,亘古相传,只修握剑与出剑。 方尘掌中既然已经握住寒貂,那么剩下的便只是如何出剑,如何杀人。 因为踏入修行者的行列时日很短,所以青山小师叔这三年的修行之中,大半时间都花在了悟剑和破境之上。 剑诀的掌握也因此疏忽了许多。 除了剑九之中的衔烛以及天上人间,方尘所掌握的其他剑诀便只有那一式虚隐。 于是,方尘在凝眉的刹那轻轻一叹。 随后以寒貂突然变招暂时逼退摘星楼的武修,双腿自山石之中狠狠一点,向后凌空退出数步。 步子止住的刹那,便又平举剑器,朝前直刺。 出剑的方尘身后三座剑楼随之若隐若现。 剑楼之前便又浮现出两道人影。 三柄寒貂朝着那位摘星楼的武修同时扑杀而去。 武道先贤曾言大道有三千,但实际上这数亿年来武道的不断繁衍,世间修行者摸索而出的修行之道早已不止三千之数。 大道一向无高下。 但修道者对道的推演却有不同。 作为世间修行者一向最多的剑道,关于剑之一字的推演,无疑是最为繁多也最为高深。 剑道独修四塔八楼。 身具后天修成的剑元之体,青山小师叔虽然八境,但却已然登上三座塔楼。 而如此茂盛的剑林之中,对剑运用到极致的剑招自然也层出不穷。 那一招青山传承的以剑气为基础,剑意为脉络,剑心为灵魂的剑招虚隐,出剑之时道道虚影如若实体。 除了那些专修魂海心识的修行者,同境之内其余武修再难破招。 独修一手摘星大道的摘星楼弟子显然不在此列。 于是,方尘扬剑而出的同时,双手斜垂成爪至于身子两侧的摘星楼八境武修,仅是踏出两步之后,便窥见了那三道杀来的虚影,步子随之微微一滞。 如摘星这等体术之道,近身搏杀的确算是最为上乘的大道法诀。 但此等秘法终究只适合于捉对厮杀,若要论以一敌多,远不如刀剑枪戟等兵道。 所以,摘星楼的八境武修,在原地驻足刹那之后,眼见着方尘剑器袭来,不得已咬牙选中三位方尘之中居中的那位。 双爪抬起,如虎扑杀而下。 但猛虎终究扑了个空。 那道被摘星楼弟子选中的居中的人影,在其如若金石那般的铁爪之下,竟是如同泡沫一般,陡然幻灭。 摘星楼的八境武修心底暗道一声不好。 但不等其转身向着另外两个方尘出爪,那两道原本已然挥剑斩至其身侧的虚影,也紧随着第一道虚影一般幻灭。 于是,这位来到山河画卷之中力求突破的摘星楼弟子,心底先是微微一松,随即便是惊惧。 转身看向那位墨箓门的女符修。 大夏而今的八方上宗,宗宗所修之道皆是当世极致,但道与道终究有着太多不同。 青山的剑道擅杀。 摘星楼的摘星道擅攻。 而如墨箓门和云梦大泽所修的符道与阵道,虽然符与阵既有攻伐也有防御,但说到底此等非是强化自身的道,还是更像是辅助之道。 此等符修与道修往往自身实力不强,若被剑修之类杀伐极盛的修行者近身。 下场只有一个。 殁。 于是那位墨箓门的女弟子,在双目之中窥见那柄直冲自己而来的青山剑器之后,只来得及抬手唤出身上的最后一道保命底牌。 一张镌刻着临字的符箓。 符箓虽是匆忙催发,但其上玄妙气势却是使得方尘眸子微微一凝。 但以剑招虚隐难得争取到如此时间的青山小师叔并未后撤,掌中那柄寒貂随着剑客扬剑已然换成了青山的沉渊。 以剑身下沉,随后上撩。 是为衔烛。 八境三座楼,此时的剑九方才真正有了当年诞生时候的半分气象。 剑起如有龙鸣。 那枚刻有临字的符箓,按照墨箓门的制符水平,本该是能够挡下九境武修最强攻伐的保命底牌。 但因为山河画卷对此等底牌的削弱,加上剑气长林之中最高的九座山峰剑意实在太盛。 竟是只坚持了不到一息。 沉渊斩开临字符箓唤出的薄薄光幕,随后剑落又劈开墨箓门女弟子匆忙书写出的一张土字墨箓。 毫不怜香惜玉。 自下而上,将那位墨箓门的女弟子划成两段。 点点星光逸散天地。 山河画卷杀敌回馈之下,青山小师叔方才出剑耗损的剑元立刻充盈。 握住沉渊的年轻剑客气意随之恢复顶峰。 方尘转身,凝眉看向那位朝着自己扑杀而来的摘星楼八境武修。 扬剑平举。 轻轻转动剑身。 在其身后,衔烛一式斩出的缕缕剑气,随即朝着着沉渊剑尖所向,一齐扑杀而去。 这是如洛千泷一般的御使剑气的法诀。 但初次使用的方尘明显还很不熟练。 那些看起来锋芒毕露的剑气,在摘星楼的八境修行者挥拳落掌之下,却是纷纷化作灵气四散而去。 但剑气之后,那柄号称青山至高四剑的沉渊却是紧随而至。 青山小师叔此次出剑,眼中再无丝毫波澜。 握剑者同样如剑。 那位出手拍散大半剑气的摘星楼弟子,本来依旧朝着方尘出招袭杀而去,但窥见方尘眼中剑芒的刹那,却像是看见了什么让人惊诧的东西,迈出的步子竟是当空一滞。 “这是剑意——” 紧随剑气而至的沉渊,没有听完摘星楼修行者说完整句话的念头,在方尘较之先前更快更强的出剑之下,直接了当的一剑洞穿了其心口。 又是点点星光逸散而出。 山河画卷之外,三大上宗围杀青山弟子的场景自然吸引了大半修行者的注意力。 因为参与天骄登山的大半年轻一辈都已然走到了第九峰,所以此时山河画卷四周影幕之上,场景切换已然极少。 此时足有四张影幕都放映着这场围杀。 墨箓门、祇山以及摘星楼的那些大修行者见到门内弟子如此计谋,面容却是依旧平淡,甚至一些常年与青山作对的长老之类,眼底还有些隐隐笑意。 而佛宗和道门,乃至真武岛这些势力,虽然摇了摇头,却也未曾多言,修行这条路,从来都是如此,成王败寇。 唯有青山那些剑仙,眸子虽是微微眯起,但仍是一脸淡然地看着山河画卷之中的交手,看起来就像是丝毫不担心青山这一次登山彻底折戟。 青山弟子在三方围杀之下,已然有五道虚体消散。 而拙峰那几位一直关注着方尘厮杀的剑仙,老峰主始终面挂浅浅笑意,捋动着胡须看着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出剑。 三位同为拙峰数子的师兄,荀留和徐忻竞相笑着摇了摇头,而邢仞则依旧提着酒壶,懒懒散散地站在一侧,时不时抬起眼皮打量一眼,眼中颇有些不满。 而山河画卷之中,却全无此等慵懒。 在斩杀了墨箓门和摘星楼的两位弟子之后,那位负责指挥三方上宗围杀的墨箓门首徒段沁文,似是也注意到了这位青山剑修的特殊。 段沁文眯起那双狭长眸子,正欲抬手示意一位九境摘星楼弟子去斩杀了方尘。 那位在鹊桥之上,已然和方尘交手过一次的摘星楼第二白,却是先一步摇了摇头,迈着步子走到方尘身前。 摘星楼白什,欲要和青山小师叔来一场如诸方首徒那般的,一对一的生死之战。 青山小师叔扬剑,轻轻一笑。 第九峰还算是山脚所在的这场围杀,每一位青山弟子几乎都要面对一两位同境界的敌手。 但即便如此,四方上宗的损失却都不小。 中域的四座上宗,因为与皇朝靠得极近,所以这些年时常与神都那些大势力举办一些比武,算是磨砺宗内弟子的武道。 但这些比武磨砺而出的武道,又如何比得上时常去往那座冥海,真正参与厮杀的青山剑修。 虽然是以一敌二甚至是以一第三,但此处的青山剑修却无一人畏惧,甚至自知虚体难以存活,所有的青山弟子都抱着死战的决心。 出剑之时完全不曾闪躲,完全是硬抗着围杀向着前方挺近。 招招仅是杀招。 又是一位青山弟子虚体陨落。 但负责指挥这场围杀的墨箓门首徒面色并不好看。 似是因为祇山修行的法诀本就有一定肉身修行,而摘星楼的修行者又太过滑溜。 所以青山剑修必死之时的扑杀,几乎都是朝着以墨笔书写符箓的墨箓门弟子而去。 短短时间之中,青山虽阵亡了六道弟子虚体,但墨箓门却也好不了多少,在剑修拼死一剑之下,竟是同样消散了三道虚体。 而参与围杀的另外两座上宗,祇山和摘星楼却仅仅失去了一道弟子虚体。 如此不对等的代价,自然让段沁文面色变得格为复杂。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章 三尺长剑,却高四山 山河画卷之中,围杀依旧继续。 虽然墨箓门的段沁文对围杀至此的结果并不满意,但中域四大上宗与青山在内其余四方上宗的的争锋一向如此。 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青山的弟子已然只余下不到二十人。 握住青山剑器,将那位摘星楼的首徒白庐,一剑一剑斩的接连后撤的洛千泷,似是回眸间同样注意到了青山弟子们的惨状。 这位青山第一次正式行走世间的剑元之体,因为白衣女子眉眼一凝,陡然宣泄出更为磅礴的剑气。 密密麻麻的剑气几乎是顷刻间,便团团围在白庐身侧,随着洛千泷落剑,如万千剑刃朝着白庐袭杀而去。 摘星楼的首徒在这茫茫剑气之下,只能被动的以双手不断挥拳出掌,屏退这些烦人的剑气。 但握剑不断前压的洛千泷,掌中剑器之上更多凌然剑气仍在诞生。 于是,后撤已然将近十步的白庐面色陡然一肃,迈出的步子就此止在原地。 随后,一声怒吒。 随着这声怒吒,白庐双手之上如玉光泽陡然覆盖全身,浑身上下皆如玉石,莹莹生辉。 那些原本让人惊惧的剑气,此刻在白庐不再出招抵挡之后,尽数斩至其身。 而那一身摘星楼特制的灰白长袍,在这凌然剑气之下,也被划出数道口子,白庐上半身的衣袍更是已然化作斑驳布巾。 但白庐衣衫之下如玉如石的身体,却无一道伤痕。 摘星楼赖以成名的摘星大道,自摘星手为根基向着更深处推演良久之后,已然可以做到将如此一道自手推及全身。 摘星道,也从手摘星辰,变成了浑身可掠辰星。 白庐右腿于山石之上狠狠一蹬。 身后山石炸开,尘土扬起的同时,身影已然掠至洛千泷身前。 嘴角拉出一抹阴狠笑意。 右手一勾,以手肘侧拉朝着白衣女剑客头颅右侧狠狠砸下。 洛千泷眸中不见波动,只是双足轻点,随后退出半步。 头颅躲过这一肘的同时,掌中青山剑器随之扬起,朝着白庐跃起的腰间狠狠斩去。 摘星楼的大弟子嘴角狞笑更甚。 那双常年不见波澜的眸中,此刻因为生死比斗也带起了三分火热,七分傲然。 摘星楼的弟子只要近身,便不惧同境任何修行者。 三尺青锋尚未及身,白庐腰腹便已然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向后一弓,恰好闪过此剑的同时,抬脚朝着洛千泷胸口踢去。 直扑那团雪白。 洛千泷眸中难得的浮现出几分冷意。 以体术为主的摘星楼弟子,在摘星一道的登楼加持之下,身形变幻游掠都是极快。 出剑方才收剑的洛千泷,被这一连串的近身攻伐,逼入了一开始如同白庐一般的境地。 一退再退。 那柄青山剑器不断扬起而后落下,但再不似方才剑气漫天的场景,也再未对白庐造成任何伤害。 拳脚交错连出数招的白庐,似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也不愿再多浪费时间。 那双晶莹玉手随着其扬臂而起,陡然大放光华。 如有星辰点缀其后。 白庐抬脚,抵在洛千泷剑尖之上猛然一跃,随后左掌交叠右手之上,右手五指微曲,呈弧形之掌当空砸落。 摘星楼最强一式,摘星手。 落掌可按星辰。 右手握住青山剑器的洛千泷见状,双目直视着那一只虚影几乎覆盖周边三丈的巨大掌印,眼底满是冷然。 这位青山出山便使得上宗天骄皆畏之的女子剑修,掌中那柄剑器之上,寒芒骤起。 青山的驮碑峰上记载着天下剑九的至高剑意。 其中,因为陈剑声遗剑天上人间横插剑八,所以原本的剑八至剑二尽数下移了一位。 霜寒成为了剑六。 衔烛成为了剑五。 而剑九之中传承最为久远,甚至还要早于青山成为上宗的剑三则成为了剑二。 这一剑叫做三尺。 很平凡的名字。 却是剑道之上的大不凡,这一剑,几乎是宣告着天下剑修时代来临的一剑。 三尺高于四西山。 万载以前的皇朝大唐,以东为皇朝核心,当时的天下强盛宗门几乎都聚集在远离皇朝的西土。 那时候,江湖万般兵器横行,体修和最适合蛮力攻伐的重器才是主流。 直至江湖之中有剑客一人握剑,独战西徒四座山门门主不败,剑才逐渐取代了诸如刀戟之类的重器,成为天下修行者的心头好。 也是在那之后,才诞生了诸如蜀山太白剑仙,江湖剑开天门的传说。 三尺又如何,却可让四西山尽低头。 这是最契合剑道傲骨铮铮的一剑。 身具先天剑元之体,洛千泷显然也以剑为傲。 所以这一剑的修行对洛千泷而言,几乎是水到渠成。 那柄品秩不俗的青山剑器,在宽大玉色掌印将要落下之时,陡然啸出一声清越剑鸣。 身后的青山弟子掌中,几乎是所有剑器都随之一颤。 洛千泷扬剑朝天举起。 朱唇轻启,仰天一笑。 随后双腿一蹬,便携剑直迎而上。 三尺一剑,便要叫你三尺之内尽低眉。 几乎是刹那间,剑与掌便当空相交。 身后几乎如同星辰裹挟的白庐,落掌之时心底却是一惊。 摘星手号称摘星楼无往不利的攻伐之技,便是因为此招实在是太过势大力沉。 星辰坠落之威,一人如何相抵? 但此刻白庐掌下的那个女子,或者说那柄剑却偏偏抵住了这一掌。 甚至于剑掌相抵之处,直至此刻也未有丝毫下移。 白庐凝眉看向洛千泷的背后。 此时此刻,剑元之体与剑道的契合似是得到了最大印证。 这位青山的女子剑修,随着其体内剑元与剑器不断流转,整个人竟是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冲天剑器。 虽然剑柄仍在山石之中。 但剑尖却是朝上。 三尺便想捅破了这天。 白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后按在右手之上的左掌再次狠狠用力,浑身上下原本因为摘星秘术诞生的玉色,尽数朝着掌心汇去。 那颗隐隐在其背后的星辰愈发巨大,也更为真实。 如果说与青山首徒柳剑云一战,白庐还能说自己有着六成胜机。 但与洛千泷这一战,白庐不愿承认,如果一开始便以如此剑道意境出剑,自己能够接的下洛千泷几招。 所以,摘星楼的大弟子想要毕其功于一掌。 这凝聚全部摘星道义的一掌,若落下,便让洛千泷就此陨灭,再无使出其余底牌的可能。 但白庐仍是小瞧了洛千泷的剑。 那柄直挺挺向上插去的剑器,在更加沉重的掌印之下,的确狠狠一晃。 但一晃之后,随着女子剑客三座几乎已然凝实的剑楼浮现,却是反而向上扬起了半寸。 甚至于虚幻大掌的掌心,出现了一道裂痕。 洛千泷见状却是再次凝眉。 紧接着,身后三座剑楼竟是开始彼此靠拢,融合。 像是将欲汇成一座剑楼。 剑楼若成,便是凝道。 山河画卷内外,窥见如此一幕的所有人心底都是一惊。 剑修登楼悟道,向来是入一塔探剑道,或者登两塔合剑道。 唯有那些天下真正称得上剑道罕见天骄的小辈,才会选择悟三塔而融道。 须知,登楼破镜本就不易,而三座剑楼大成之后,将其合为一座的凝道更为不易。 佛子与道子之所以被称为远超当代年轻一辈的天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两位在十七岁的年纪,便在自己所修的道上登了不止一座楼,而且悟道之圆满甚至于可以随时融楼破境。 除开这两位之外,其余那些上宗的首徒之类天骄,虽然也多在十七八岁便将一座楼走到了顶峰,但距离楼之上的道仍有一定差距。 而这虽然仅仅算是一步的差距,却可能花掉数月一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 融道入山巅,向来最不易。 但今日今时,山河画卷之中却偏偏又出现了一位可能与佛子与道子并肩的天骄。 洛千泷的出山是在半年以前,冥海战场突然传出了一道消息。 青山有位女子年轻剑修,一剑斩了身负夔牛血脉的大妖。 当时得知这消息的刹那,天下那些有着不俗情报能力的势力,便有冥海之中的线人传出了关于洛千泷的消息。 青山显然没有准备继续隐藏。 所以,几乎是当日,大夏还有摘星楼这些势力,便推测出了洛千泷是一位登三塔破九境的先天剑元之体。 但没有任何一处的情报提及,洛千泷的三座剑楼已然可以随其心意融合。 无法合楼,可合而不可控,可合也可控,这三者代表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 山河画卷之中,洛千泷掌中那柄剑器,随着身后剑楼的不断靠近,剑身之上道意愈盛。 剑尖之前的青玉手掌已然出现了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三座剑楼相合三分。 青玉手掌轰然裂开。 洛千泷停止了背后剑楼的融合,三座剑楼同时分开,随后剑器继续前刺,在白庐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洞穿其整条右臂。 虽然虚体受到的伤势不会反哺真身,但手臂被剑气割裂的痛觉却是完全与外界无二。 按着右肩咬牙后撤的白庐坠落在地,这位摘星楼的首徒因为剧痛而满脸狰狞。 抬头看向眸中依旧古井无波的洛千泷,白庐眼地竟是蓦地泛起了三分惊惧。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一章 女子若怒,最是难缠 摘星楼的第一天骄,直至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与洛千泷之间的差距。 这位青山的剑元之体,虽为女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甚至天资实力隐隐可比佛道双子。 双足落地,以体内武元压制住肩头伤势,将那股凝而不散的剑气迅速驱逐之后,白庐喘息着看向青山的女子剑仙。 摘星楼引以为傲的摘星手都未能折了洛千泷的剑,断去一臂之后,白庐更明白自己不是其对手。 所以,几乎是在肩头剑气散尽的瞬间,白庐浑身武元便猛地一个激荡,作势想要朝后退去。 山河画卷之中的规矩,只要斩杀任意一位武者或者妖兽,便可将虚体一切恢复圆满。 虽然右臂已然彻底泯灭,但白庐仍有自信,暂时离开此地之后,只要能够碰见其余的人或者妖兽,一战过后自己便能恢复巅峰。 虽然洛千泷的确很强,但第九峰上可是足有六道大夏龙气。 即便佛道双子与这位女子剑仙占去其三,白庐仍是认为自己有与其余登山参与者,争夺剩下三道龙气的资格。 但站在那柄剑器之后的洛千泷却不是这般作想。 青山与摘星楼的恩怨积攒已久。 若是往常,因为从未出山心性太过纯良的洛千泷,即便不喜欢摘星楼的人,却也很可能会放白庐一马。 但亲眼见得三方上宗对青山的围杀,对此番仇怨有了切身体会之后,洛千泷才真正将生死二字摆在了面前。 越是纯粹,便越在乎。 自小生活在青山之中的洛千泷,显然最为在乎青山的那些师兄弟。 那些三宗围杀之中,不断逸散的虚体星光,其中大半都是与洛千泷穿着同样弟子衣袍的年轻剑修。 所以,青山当代最可能走到剑道之巅的女子剑修,呼吸陡然粗重。 女子若怒,最是难缠。 一脸淡漠地将原本扬起的剑器平举身前的洛千泷,见得白庐散去肩头剑气,欲要逃离的刹那,掌中剑器轻轻一转,而负于背后的左手陡然一握。 于是,方才转身迈出步子的白庐,身前身后三丈之内,无数细小剑气彼此交错,如同甬道一般将白庐围困其中。 随着洛千泷掌中剑器剑刃由竖转横,朝着剑气甬道之中扑杀而去。 这一招,同为剑九。 奇峰百仞悬,清眺出岚烟。 剑招名岚烟。 是为剑三。 甬道之内如一座四野除了剑气,再无其他的孤峰一般的白庐四周,百道乃至千道剑气悬停峰外,剑气之密集诡异,如岚似烟。 本已迈开步子的摘星楼首徒,窥见身旁剑气的刹那便双目圆睁,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腰间一枚星辰玉牌在其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 玉佩之中,一方流光四溢的光幕席卷而出。 如白庐和方尘这些上宗寄予厚望的年轻弟子,身上佩戴的保命类法器,往往比宗内其余同辈所携更为强大。 那枚摘星楼大能特制的玉佩,内含一位生灭境大能的道意。 若是在山河画卷之外,是足以硬抵山巅境修行者半刻攻伐的法宝。 但很可惜,山河画卷之中,此等宝物恰好被削弱的最为厉害。 那枚玉佩此刻看来,恐怕只能挡下山巅境武修一击。 或是佛子与道子这等天骄一串攻伐。 而洛千泷恰好是可比佛道两子的天骄。 于是,岚烟一式延绵不绝的剑气攻伐之下,被彻底隔绝在剑气甬道之中的白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密密麻麻的剑气,不间断地冲击着那方萦绕身侧的光幕。 直至光幕之上出现一点裂痕。 四周茫茫多的剑气似是同时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千百剑气不断聚集,凝成一柄长逾三丈的剑器冲击着这道裂痕。 白庐手中玉佩彻底碎开,身前光幕随之消散。 那一柄纯粹由剑气凝成的剑,似是出招正酣。 冲破光幕之后没有刹那停留,将更多的剑气肆意宣泄在,白庐以摘星秘术加持抬起的左臂之下。 但被三尺一剑已然破去心神的白庐,又如何能够抵挡。 扬剑之后再无任何动作的洛千泷,只是随意的调动着剑道元海之中的汪洋剑元,让更多的剑气自掌中剑气随意斩出。 剑气冲击之下,白庐身体开始颤动。 这位初入山河画卷之时,满脸不屑傲然的摘星楼首徒,似是到现在都不愿相信,这位并不是青山首徒的女子剑修,实力竟会超出自己如此之多。 白庐最后抬起头看了面容冷淡的洛千泷一眼。 沙哑一笑。 随即虚体在剑气冲击之下化作荧光归于天地。 出剑斩杀了白庐的洛千泷转头,因为山河画卷之中的特殊,几乎是霎时间虚体的一切便恢复巅峰。 察觉到剑道元海再次充盈的洛千泷,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黛眉微蹙,随后扬剑朝着三方上宗弟子杀去。 山河画卷之外,见得洛千泷就这样轻易地斩杀了白庐,那些摘星楼原本一脸笑意的长老,却是面色陡然一变,紧皱的眉头活像是遍布纹路的苦瓜。 “啧啧,这便是摘星楼的首徒吗,的确是当世天骄啊。 文能组织三宗围杀,武能在我青山一座山头的大弟子手中坚持这么多招,不错不错。 看样子摘星楼倒是后继有人,能够将这千年五姑娘的名号继续传承下去了。” 洛千泷先斩一位上宗首徒,无疑是而今的山河画卷之中最为辉煌的战绩。 甚至因此,墨箓门、摘星阁和祇山三大上宗对青山的围杀都很可能出现一丝转机。 于是,青山的一众大能不由得心情好上几分。 因为大夏莲会乃是天下共同关注,所以诸如老峰主和陵子期这些青山大佬,虽然很想指着摘星楼的楼主鼻子嘲讽几声,但碍于身份地位不方便做出如此不雅之事。 但青山之中偏偏有一位适合做此事的不雅之人。 在洛千泷剑落的那刻,青山的掌教和拙峰的老峰主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了邢仞。 老峰主微微点头。 陵子期则是挤眉弄眼地朝着摘星楼那边示意。 于是,原本叼着酒壶的邢仞眯起眼睛,冲着陵子期抬手张开五根手指比了个数。 青山掌教扯了扯嘴角,随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一脸阴沉的摘星楼楼主,一咬牙转头朝着邢仞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一。 邢仞见状脑袋一歪嗤笑两声,却是放下一根手指,将右手数字变成四。 陵子期见状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师弟,随后抬手示意最多有二。 作为当初一齐前去冥海斩妖的师兄弟,虽然陵子期已经成为了青山掌教,但邢仞却还是更愿意将其当做自己师兄。 所以,窥见那两根手指在陵子期背后暗暗竖起的邢仞,丝毫没有在意掌教的威胁,反而轻咳一声,放下小指,仅仅竖起三个指头。 并且神色坚决地冲着陵子期摇了摇头,表明低于这个数,自己便不干。 有些无可奈何的青山掌教,只好抬起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拙峰老峰主,见得老人似乎完全沉浸在山河画卷之中的弟子比斗,不由地扯了扯嘴角。 随后一脸肉疼地朝着邢仞点了点头。 于是观星楼前,万千修行者众目睽睽之下,邢仞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摘星楼的修行者之前,打了个酒嗝,朗声嘲讽。 于是,那些原本将视线投注山河画卷影幕的四周修行者,陡然收回目光,煞有深意地看向摘星楼的修行者。 青山与摘星楼的恩怨,在江湖之中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些年两方上宗虽然没有爆发出宗门生死大战,但每每彼此相遇,都要争出一个你高我低。 大夏莲会的这场登山,原本看来白庐联系三方上宗的围杀,使得青山此次登山注定会沦为陪衬。 但那位青山的女剑修一剑砍了白庐,一切却又大不同。 任谁都能看出,只要洛千泷愿意离开这场围杀,墨箓门和祇山的两位首徒完全没有留下她的资格。 而这位身具剑元之体的女剑修,在山河画卷的规则之下,几乎也注定能够夺得一道大夏龙气。 与之相反,失去了首徒的摘星阁,哪怕这场围杀过后剩下再多弟子,大夏巅峰年轻一辈才可争夺的大夏龙气,也再无染指的资格。 甚至于青山弟子虚体全部消散之后,缺少真正主心骨的摘星楼很可能就是下一个被围杀的对象。 如此一来,这场围杀是好是坏,还难以定论。 邢仞丝毫不加掩饰的声音,明面看来是称赞白庐文武双全,但任谁都能听出来其言语之中的嘲弄。 摘星楼行伍之中的那位楼主,听得这话之后,眼中陡然泛起几分危险的弧度。 “咳咳,掌教可要记得,答应我那徒儿的三道剑阵灵柱按时送到拙峰。 做了掌教,可不能再像往昔那般食言。 欺骗了你那师弟倒无所谓,但若是欺骗了老夫,恐怕到时候整座拙峰的弟子,都得去往掌教的山头哭诉上好几载。” 似是摘星楼楼主眼中的危险弧度被老峰主察觉,这位一向满脸笑意的老人,随即迈出步子朝着邢仞走出半步。 但步子尚未落下,便又止步转身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冲着陵子期摇头笑道。 青山掌教见状不免翻了个白眼,拙峰一脉有邢仞这种厚脸皮,看样子跟自己这个师叔一向的为老不尊大有联系。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二章 时代变了,青山未变 青山的九叠剑阵,有聚灵养气之功。 而剑阵之内,有着九十九根作为纳灵核心的灵柱,其中每一根灵柱的位置变动,都影响着上宗之内灵气分布的变化。 七大主峰以及太上峰一向占据了宗内将近七成的灵柱。 因为青山之内的灵柱分配,向来是按照各峰当中年轻一辈实力认定,所以这些年不断衰颓的拙峰,所占灵柱仅有一手之数。 所以,邢仞在陵子期眼神示意的刹那,便向这位掌教师兄提出了为拙峰纳五根剑阵灵柱的要求。 而今不过不惑之年,却接过了青山掌教之位的陵子期,自然对青山诸多事宜思量都极深。 自两年前方尘那一次弟子承剑,足有四位手执传承剑器的弟子拜入拙峰之后,近两年的青山承剑,拜入拙峰的年轻一辈又逐渐多了起来。 如此一来,拙峰仅有的五根灵柱,显然衬不上而今的主峰实力。 老峰主在邢仞提及此事时,不参言也不驳斥,显然心底也有这个意思。 于是,陵子期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邢仞。 既可以恶心恶心摘星楼,也能按照自己一直思量的那般,平衡一下七大主峰之间的灵柱分布。 青山的邢仞,其声名早在数十年前便在修行界当中传开。 这位当时青山拙峰老峰主门下最小的弟子,仗着背后乃是有着剑道圣地名号的最强上宗,诸多师兄师姐护持之下,行事随意乖张,毫无顾忌。 十数载前的北岭冥海,邢仞是年轻一辈中杀妖最多的几人之一,也是杀人最多的唯一一人。 而比这个杀胚杀人更厉害的,则是那口伶牙俐齿。 虽然修行归一剑道,邢仞杀人只需一剑,但在这一剑之前,却偏偏没有拔剑之后那般的剑仙风采。 拔剑之前,邢仞总会先来几句直入灵魂的嘲讽。 这是比其掌中剑器还要厉害的杀伐手段。 摘星楼的那些修行者,此刻显然感受到了如此杀伐。 邢仞不过短短三句话,却句句戳到了此刻站在山河画卷之前的,那些摘星楼武者的心口之上。 尤其是那句五姑娘。 摘星楼的楼主,接任上宗宗主之位已有将近半百之年。 这位大夏明面上的至尊之一,公认养气功夫极好,喜怒不着面色。 所以即便邢仞如此放言,其面色依旧平淡,唯有眼中有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冷芒。 但站在其身侧的那些摘星楼的长老,却是立刻吹胡子瞪眼。 山河画卷之前,此刻几乎聚集着人族天下所有的修行势力。 作为八方上宗之一,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后辈如此折辱,摘星楼显然不会轻易容忍。 “哟,这是谁,这不是当年那个号称青山第一天才的邢仞邢大剑仙吗?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邢大剑仙还是困在这个境界啊。 难道是时代变了,邢仞不再是那个天骄而是一个废物了。 啧啧啧,我看看,果然是一个修行路断绝的废物啊。” 上宗重视声誉气节,所以摘星楼那些声名赫赫的修行者,即便想要做些什么,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却又偏偏不愿张口平白跌了份。 所以,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摘星楼的行伍当中,走出一位身材矮小,嘴角长着一颗扁豆大小肉痣的瘦削年轻人,冲着邢仞挤眉弄眼地叫嚣道。 当年冥海一战,青山拙峰众天骄协力一战,剑劈了妖族天下一位半尊的脑袋。 虽然自那之后,拙峰参与此战的诸多弟子得了一个拙峰数子的称号,但获得这份赞誉的代价却不可谓不重。 号称拙峰数子之中天资最为上乘的邢仞,那一战后便断了修行路。 饶是以青山的底蕴,这么多年来也未能助邢仞走出这一关,让其剑道再向前一步。 叼着酒壶的邢仞闻言,放下酒壶,用袖袍随意地擦了擦嘴角。 “嗝—— 时代的确变了啊。 当年那时,青山一峰便可盖压尔等一宗同辈,我那师兄更是成为了大夏所有同辈中,最先跨入至尊层次的存在,成了青山的掌教。 而你们呢,还是一群与老子相差不多的废物,就算老子修行路断了,一剑斩了你这个废物还不是轻而易举。 至于现在,摘星楼的年轻一辈好像更为废物,老子青山一座主峰的大弟子,巾帼仗剑便可一人独压尔等一宗。 时代的确变了,青山暂且不言,但你摘星楼倒是变得更加废物了。 哈哈哈哈——” 站在青山阵前的邢仞,擦干嘴角之后,先是斜斜地瞥了那位摘星楼的瘦小男子一眼。 随后歪着头撇着嘴,用余光鄙夷地看着摘星楼推出的示威之人。 冲着那位摘星楼的楼主挑衅地打了个酒嗝,随后用一种更为嘲讽的语气还而开口嗤笑道。 于是,以那位走出摘星楼的瘦小男子为首,整座摘星楼的所有修行者面色更显阴沉。 三寸玲珑舌,邢仞说话一向如此,看似不着调,却又偏偏最能找调。 虽然摘星楼与青山争斗百年,但这些年两宗的种种较量之中,不可否认,青山的年轻剑修的确处处压制着摘星楼的小辈。 甚至,就连叫骂这种事情,都有邢仞这样一朵奇葩盖压整座摘星楼。 山河画卷四周,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夏修行者,见得邢仞言辞如此激烈,一时间双目圆睁,似是更为期待两方上宗的争斗。 但传承延绵数千年的上宗,岂会如此沉不住气。 青山之中老峰主和那位摘星楼楼主身侧的老人,几乎是同时走到邢仞和瘦小男子身侧。 “祁老怪,弟子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没管教好。 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岂不是白白损了上宗声名。” 站在邢仞身侧的拙峰老峰主,依旧面带温和笑意,但其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在摘星楼那位老人耳中却是一点都不温和。 “许老头,你还是和往常一样。 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山河画卷之中年轻一辈的争锋,自有宗内弟子各凭机缘本事,我等便不要再亲自下场了。 希望画卷之中,你那位新近收得的关门弟子,能够在这场围杀之下多走几招,别死的太过轻松。” 摘星楼那位被称作祁老怪的老人,见得出来了解此事的是那位老峰主,心底便有些不自然。 邢仞自小在拙峰张大,那一口伶牙俐齿跟谁学的,显然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老峰主刚一开口,语气虽听起来带有三分歉意,但言语之中更多的还是戏谑和嘲讽。 于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摘星楼祁老怪,背在身后掩与袖袍之中的双手,握住又再松开,终究还是冷声摇头道。 “好好好,既然你摘星楼愿意低头,老夫便给你这个面子。 希望洛千头出手也注意点,别到最后围杀的反而先被宰没了,被围杀的却还在逍遥快活。 那样的话,与如此宗门争斗,岂不是白白拉低了青山的层次。” 闻言,老峰主面容之上的笑意愈发人畜无害,兀自点头说道。 摘星楼的祁老怪听的这话之后,终于有些按奈不住,咬牙吸了两口冷气,随后径直转头,带着那位瘦小男子走回摘星楼的行伍。 拙峰老峰主与邢仞对视一眼,却是趾高气扬地走回了青山的阵前。 青山的剑,修一颗剑心。 所以青山的剑修一向如此,行事随心随意,肆无忌惮。 若是其余上宗做出如此嘲讽叫骂之事,或许还会丢了几分上宗气度。 但只要青山还在北,青山的剑还在冥海,人族天下便不会有任何修行者,会不认同青山的行事习惯。 即便傲然如摘星楼,一向与青山处处针锋相对,却也不会自诩威望可比上宗青山。 所以,剑道永远都在摘星大道之前。 山河画卷之外的修行者,窥见洛千泷背后三座剑楼几乎是任其心意调动之后,几乎确定了这位青山的先天剑元之体,完全有着随时融楼破镜的能力。 对剑道三座楼掌控如此熟练,其天资委实难以想象。 所以,一大批修行者几乎是在洛千泷落剑之后,便将目光移向青山小师叔。 据说,这位老峰主的关门弟子,邢仞的小师弟,同样是一尊剑元之体。 茫茫剑气如龙夺珠。 作为八大上宗之一,摘星楼的天骄在大夏自是有着不俗威名,而当代修行摘星大道的年轻一辈之中,有两人最负盛名。 摘星双白。 首徒白庐。 八境白什。 那位在大夏早已有着摘星楼第二白声名的修行者,在上宗一些传闻之中,天资还要更甚白庐。 若非其年岁太小,修行岁月尚短,或许摘星楼双百的名号便要做一个调换。 第九峰上的围杀,白庐选择了与方尘一对一,捉对厮杀。 这一战,像是神都鹊桥之上那一战的延续。 但此次,两人出手再无顾忌。 青山的那些剑修,在这短短数息之中,散去的虚体已然渐近双手之数。 若非洛千泷及时斩了白庐,去支援那些被围杀的青山弟子,或许青山此役确已溃败。 以一宗之力对抗三大上宗,饶是青山的年轻剑仙,也有些吃力。 所以,心中同样想去驰援的方尘,出剑几乎尽是杀招。 汪洋剑气,如龙夺珠,肆意滚壁。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三章 人未气殒,剑不留落 汪洋剑气直扑摘星楼第二白,在白什接连出手之下,却又消散在其身前三尺开外。 这位被中域年轻一辈,称为摘星楼天资最甚者之一的白什,的确不负盛名。 那些如若玉石一般的光泽,以摘星秘法加持双臂,随后呈星芒逸出停留白什身前。 如一道星辰壁垒。 方尘剑尖,那些汪洋剑气落下,一如风雪滚壁,却难有存进。 出招愈发狠厉的方尘,见状眉眼一横,却是当空扬剑,将剑器做刀,狠狠砸下。 沉渊的锋利很是轻松地划开这道星辰壁垒。 而剑器左侧,却有两只手掌攀附而上。 星辰壁垒被斩开的刹那,白什不似其余武修一般退却,而是反而向前半步,将整个身子更加靠近方尘。 那双如铁石一般的双手作掌,一掌微微倾泻拍打在沉渊剑身之上,另一掌则是五指微曲,呈爪探向方尘双眼。 青山小师叔同样未曾后撤,而是左手迅速抬起,向着白什右手手腕握去。 而右掌之中那柄沉渊,更是借势向下一沉,随后以更为迅猛之势朝着白什脖颈抹去。 双方出招,皆是搏命杀伐。 方尘左手与白什右臂在两人身前相撞,八境体魄相持之下,竟是撞出一声如鼎闷响。 而朝着白什脖颈斩去的那柄沉渊,也在剑刃离其身体不过半寸之间,被这位摘星楼第二白以一种颇为怪异灵巧的姿势闪过。 两人触之即散,再次拉开一小段距离。 那位摘星楼的白什,似是因为与方尘两人,同为江湖上被人津津乐道的少年天骄,眼中难得地不再全是淡漠。 白什负手,傲然地看了方尘一眼。 “虽然摘星楼双白的名号乃是江湖赞誉,但我却一向不喜欢这个称号。 第二白?我白什无论做什么从来都只争第一。 摘星道,一条巍巍大道,如何只能走近身搏杀这一条路子?” 若是摘星楼的其余那些武修,在与剑修近身之后,恐怕便再不会给其任何抽身的机会,但白什却偏偏选择了主动收招。 这位被摘星楼大能公认的,悟道可窥常人不可窥见之处的少年,眉宇之间尽是傲气。 白什说着自背后掏出双手,手臂之中缭绕星光逐渐汇聚。 一颗虚幻星辰映入眼帘。 握住沉渊的方尘并没有等着白什蓄势的想法,山河画卷之中的规则,注定了交战者彼此之间绝非擂台比武,而是生死搏杀。 于是,沉渊裹挟着年轻剑客的身影,自一丈开外疾刺而去。 方尘脚步踏出的刹那,沉渊便随之一分为三,三道人影交错着彼此扑杀。 掌携星辰的白什见状,眼中却并无丝毫慌乱。 那颗星辰伴随着方尘剑器越发接近,同时不断变大。 星辰变大的速度,要快过沉渊太多。 于是剑尖触及白什之时,摘星楼第二白的身体四周,已然被这虚幻星辰尽数覆盖。 三柄剑器几乎是同时刺在那道薄薄的星辰光幕之上。 但却无一柄剑器凿穿这光幕,直至两道虚影散去,剩下的那道虚影之中居左的方尘真身,方才凝眉抽剑,转身爆退。 白什嘴角笑意更甚,那颗原本已然扩大到囊括半丈之地的星辰,随着方尘退去,又迅速的缩小,成一颗鹅蛋大小球形,漂浮在白什掌心。 星辰变化随心所欲。 白什一步踏出,右手携星辰曲起,手肘置于身后,掌心与肩部平齐,随后轻轻一个跃起,自方尘身前半丈的空中狠狠拍下。 那颗星辰便又再次变大,如流星砸落。 方尘止住后撤的步子,左手抬起按住沉渊剑身,双手将剑器斜举身前,抵住那颗流星。 武元之间的碰撞,几乎是刹那间便使得两人周围山石四溅,沙尘骤起。 星辰压制之下,方尘双足不由得陷入土石之中足有半寸。 青山小师叔低头嘶吼一声,旋即将沉渊猛地一推,随后在气力将要换劲的刹那,撤剑后跳。 那颗不断膨胀的星辰便直直砸到地面,将四周山石碾碎,半人大小的石块四处迸出,响起一道如若雷鸣的炸响。 星辰又回到白什手中。 这位摘星楼的天骄,似是颇有得理不饶人之势,几乎是掌中星辰刚刚变小的刹那,便又一步飞掠而出,握住星辰,朝着方尘握拳狠狠擂出。 沉渊在方尘挥剑斩碎两块迎面而来的碎石后,同样带起刹那音爆之声,朝着白什拳头斩去。 摘星楼,擅近身游掠。 所以,裹挟星辰坠落之势砸拳的白什,仍是在拳与剑即将相遇的刹那,浑身向着侧方一摆,一脚高高抬起,错开沉渊的同时,如一记铁鞭砸向方尘头颅。 青山小师叔只好再退。 一脚落下,白什轻轻嗤笑,身子因为这一脚的力度之大,而在原地转了个拳。 一圈毕,双足落地的刹那,又是一颗星辰不断勃大,朝前砸出。 握住沉渊的方尘,这一次并未后撤。 于剑修而言,最好的方尘绝非退,而是迎。 杀人,才是最好的躲人之法。 沉渊在白什转身的同时下沉。 随着星辰砸来扬起。 剑林之中曾经的剑六,而今的剑五,衔烛一式当逞其威。 这是最契合沉渊的剑意。 星辰之前,龙吟乍响。 青山至高四柄剑器各有其长,虽然山巅之前因为缺乏剑道,方尘还不能完全使出沉渊的威力,但如此至高剑器,仅是其锋利程度,便让天下其余剑器只可望其项背。 剑刃划在星辰之上。 将那颗以摘星秘法凝成的堪比法宝的星辰,直直拉出一道裂痕。 裂痕随着剑器上扬不断蜿蜒。 双足一前一后站在原地的方尘,这一次一步未退。 而那颗星辰就这样在沉渊剑器之前,沿着一道光滑切口化成两半,自方尘两侧砸出。 身后又是两道炸响。 握住剑器的方尘没有犹豫,杀人一式向来是一鼓作气,出剑即可。 青山的剑修也最擅出剑。 沉渊在斩开星辰的百片刻,并未有丝毫停留,方尘几乎是在身后炸响还未响起之前,便携衔烛余威,剑挑而出。 如交错光影,转瞬间斩道白什身前。 剑道一途四塔八楼,真正了悟道字之前,三座剑楼几乎代表着,剑修的三重不同的基础修行路,或者说三种剑修底蕴。 剑心守灵,破虚妄而明道心。 剑术出招,势延绵而招不断。 剑意出体,覆剑前而摄心神。 青山的小师叔,偏偏是足足悟了三座楼的存在。 所以,此番破招出招,几乎是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那柄剑器斩落之时,白什眼底甚至都浮现出几分诧异。 一道光幕随着剑器砸落陡然浮现。 摘星楼的保命底牌,自然以双白为最。 只可惜,如此底牌在山河画卷之中,偏偏是被削弱的最为厉害的法器。 九境是,八境武修更是。 白什此刻掌中那枚玉佩,若是往常,恐怕还比白庐手中那枚,护持能力更强三分。 但山河画卷之中似乎是为了平衡这一切,此刻的这道薄薄光幕,与拥有者实力彼此对应,所以远不及白庐先前唤出的那道光幕一般强盛。 于是,玉佩光幕在方尘不加停留的数十剑之下,轰然化作星光逸散。 剑器穿过星光,斩向白什之时,方尘微微偏头,躲过白什自星光之中,砸向其额间的倾力一拳。 随即,硬顶着白庐另一拳砸在胸口,将沉渊插入其胸间。 以伤换命。 白什颤抖着后撤数步。 沉渊因为方尘握住剑柄,自其胸口划出,拉出一道鲜血淋漓的血线。 气息所剩无几的白什,双目之中泛起几分不甘,随后在方尘眼中化作狰狞。 摘星楼第二白再次握拳。 那颗在方尘剑下本已碎开的星辰,不知何时竟又悄然汇聚,悬于方尘背后。 在白什握拳之时,朝着方尘后背砸去。 山河画卷的规矩,生死一战,生还者会立刻将虚体恢复巅峰。 所以方尘的以伤换命,白什在使出大半底牌后被动地选择了接受,他赌自己以摘星秘法淬炼的身躯能够扛过一剑。 而一剑之后,方尘身心松懈之时,便是白什唤出最后一道底牌之时。 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那颗星辰真能砸死方尘虚体,那么这番算计,便足以让白什名气声望在添三分,也会立刻还给其继续向着山巅厮杀的资格。 但很可惜,青山的拙峰之中有个杀胚,他交给方尘的剑道只有一个杀字。 虽然而今的青山小师叔还做不到一剑荡平天下事,但一直都知晓,人未死,剑不落。 于是,白什握拳,方尘并指。 而剑指所向,万千剑气刹那浮现,将白什的虚体割裂成无数星光。 身后那颗星辰散去,体内一切再次恢复顶峰的方尘,朝着第九峰山巅之上轻轻一笑,握剑行以剑礼。 山河画卷之外,拙峰的几位剑仙,同样展颜一笑。 那位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摘星楼唇枪舌战好不快活的邢仞,因为一直关注着小师弟的出剑,所以先前一直有些不快。 东荒交给方尘的那些东西,在青山小师叔前几次出剑之时,看起来只像是学会了三分。 但与白什这一战,却有九分。 所以,邢仞提着酒壶,冲着山河画卷之中的小师弟挥了挥,一脸灿烂。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四章 神祇临世,三尺青山 青山的两尊剑元之体,虽是一先天一后天,但不可否认的是,山河画卷之中两人表现都近乎完美。 洛千泷和方尘,剑斩了摘星楼双白。 握住沉渊扭了扭脖子的方尘,还未转身朝着其余那些摘星楼等三宗弟子出剑,那位墨箓门首徒段沁文指挥之下,竟是已有两位九境修行者自背后朝着方尘杀来。 青山小师叔只好凝眉扬剑。 随着围杀的不断进行,二对一乃至三对一的优势终于体现出来。 因为出剑更为频繁,那些青山的剑修们逐渐力竭。 而祇山和摘星楼武修也有意护持墨箓门符修,所以,这一段时间的濒死反扑之中,极少再有青山剑斩了三宗修行者虚体。 青山的弟子虚体,已然只剩下连同方尘等人在内的十三尊。 而祇山仍有十八人,摘星楼还有十六人,墨箓门也有十五人。 显而易见的,若围杀继续下去,青山那些几近败落但仍在坚持的剑修,将会在某一刻折戟大半,化成荧光消散天地。 届时,青山的莲会登山,才算是真正出局。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几位年轻剑修,显然不愿意看到此等情况的发生。 几乎是剑斩白庐的刹那,洛千泷便随手两剑抹去了摘星楼和墨箓门各一位武修,随后径直扬剑杀向墨箓门的首徒。 这场摘星楼谋划的围杀,掌控棋局关键的却是那位面容平平的女子。 因此,青山的剑修们自然知道想要破局,就得先斩了指挥三宗弟子调动的段沁文。 以那位青山七大主峰之一,水月峰的大弟子徐听然为首,围杀之中青山剑扬起的刹那,剑尖便直扑段沁文而去。 但足足三大上宗天骄交织而成的罗网,其束缚力实在太强,青山的剑尖始终难以凿穿,甚至几经厮杀之下,折损较之三大上宗要多上太多。 所以,率先斩敌的洛千泷,显然成为了此刻的破局之人。 握住剑器的白衣女剑仙,携漫天剑气呼啸而来,如风雷涌动,但落剑之时,偏偏又倾国倾城。 与那位生的男儿相的墨箓门首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符箓搭筑一方半丈虚幻石台的段沁文,自然遥遥看见了呼啸而来的剑气。 似是因为遍地杀伐之中,那女子实在太过惊艳,饶是墨箓门大弟子已然算是见多识广,眼底仍是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三分艳羡,七分嫉妒。 段沁文拔出腰间的墨笔,挥手即成一道风字符箓。 于是,半丈石台上几乎是刹那间,便有风声骤起,一道裹挟着沙土山石的龙卷直扑那道剑器。 但在洛千泷剑下,如此疾风却被划成两半。 龙卷之后,是一道山石高壁,如巨人伏地拦在洛千泷剑器之前。 山石壁垒之后,则有漫天冰棱不断砸下,冰棱尖端散发着逼人的冷芒,寒气逼人。 再往后,则是一堵炙热火墙,墙身并非寻常火焰,而是如同地底那些奔涌的岩浆一般,呈流动焰浪炽热倾天。 墨箓门的符箓一道,在九境的段沁文手中,已然张扬出属于如此大道的恐怖变幻威能,墨笔微点即是山石水火尽归吾用。 但那位青山而今最让人称道的年轻天骄,虽为巾帼,却偏偏使得一手惊艳天下的剑器。 那柄剑器随随着洛千泷不断挥动,剑身尚未触及符箓之威能,浩荡剑气便已然斩开其身前的一切。 这位青山隐藏许久的先天剑元之体,对剑气掌控实在是太过强大。 那些洛千泷身后,众多青山弟子斩出之后,本该逸散的剑气,在原本主人剑落之后,非但未曾逐渐消散。 反而随着剑元之体的独有吸引,以一种比出剑时候更为迅猛的速度扑向天空。 聚集在洛千泷的四周。 随着白衣女子扬剑,如金石一般朝着山壁凿去,如剑伞一般朝着天上冰棱迎去,再如飞蛾一般朝着火浪扑去。 山壁劈碎,冰棱消散,火浪熄灭。 漫天剑气跟在洛千泷身后,如影随形,一剑破了三道符箓之壁。 这才是真正的剑气滚壁! 携如此滚滚剑威的洛千泷没有片刻的迟疑,剑心一楼之下,白衣女子即便对三宗此番围杀很是愤怒,但偏偏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这一剑,从一开始便是为了诛杀段沁文而去。 漫天剑气近石台。 段沁文冷笑一声,怀中一枚临字符箓漂浮而出,呈三丈球形光幕护持着整座石台。 墨箓门自上古大秘之中悟出的这道符箓,威能鬼神莫测,最擅守御。 而段沁文的这枚,更是因为符修太需要保护,由当世墨箓门门主亲手绘制。 此等符箓完全可以抵御山巅境,乃至生灭境的攻伐。 但山河画卷之内,保命之物大幅削弱下,却并非如此。 掌控茫茫剑气的洛千泷,似是对自己的剑颇具信心。 即便漫天剑气冲刷在光幕之上,看起来难有丝毫存进,但白衣女子仍是不断挥剑,以更多延绵剑气斩出,直扑段沁文而去。 光幕之中的墨箓门大弟子,自然也大概知晓,而今看起来堪比佛道双子的洛千泷的恐怖实力。 那道光幕虽然很强,但终究只是死物,制符者最擅用符,也知符。 所以,段沁文很明白这张临字符箓到底还能支撑多久,符箓支撑的时间内,她需要一道足以抗衡洛千泷剑道的手段。 于是,段沁文划开手掌,以血为墨,双指为笔,开始缓缓绘符。 洛千泷与墨箓门首徒的战斗就此僵持,而围杀战场的另一侧,那位与祇山首徒相战许久的柳剑云,眉宇之间满是冷意。 祇山的大道在八大上宗的传承之中,最是诡异神秘。 这一上宗以祇字定名,取得便是神祇之意。 据传,祇山的修行法诀,到了山巅真正悟道之后,能够与那些久远传说之中的神祇产生共鸣,从而得到神力护持,获得极大的战力增幅。 传说如何不可而知,但祇山的那些大修行者们,每每对敌之时,身后的确会有一尊各具特色的虚影浮现,为其增幅实力的确为真。 祇山的弟子选拔,也与其余上宗不同。 这一地处中域最南方的上宗,山门处于山海交汇的断崖之前,修行法门保存最为隐秘。 每年七月十五的弟子选拔,祇山将其称为唤灵。 无论前来参与选拔者天赋如何,只要能与那些祇山所谓神灵产生沟通,便可拜入上宗。 而若是无法共鸣,哪怕你是世间年轻一辈之中,天资足以排进前十的存在,也绝然进不了祇山的大门。 站在柳剑云身前十丈开外的那位祇山首徒,背后有一道身着金甲的巍峨虚影昂首怒目。 祇山的夏泽宇,据传是千年以来,与祇山之中传世神祇,共鸣最为明显的弟子。 夏泽宇拜入山门的那日,那些祇山蛰伏已久的老太上,被其与神灵共鸣的巍巍钟声惊醒大半。 祇山之中更有资历极深的大能,直接认定了夏泽宇共鸣的,究竟是哪一尊传世神祇。 或许是夏泽宇天资实在不俗,又或许是哪尊神祇威名实在太盛。 所以,在夏泽宇拜入祇山的当日,便直接被封为了祇山首徒,更是这方上宗之中,几乎已经确认的下一任山主。 夏泽宇也的确未曾辜负如此期待,十七岁入九境,这是同一年纪与佛子和道子同样的修为境界。 握住青藤剑器的柳剑元,几乎算是八大上宗之中,杀伐最盛的存在之一。 但任而那柄剑器使出何等剑招,在那道金灿灿的虚影拂手之间,却始终难以靠近夏泽宇。 身前一道凛然剑气斩至,这位祇山的少年山主,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高傲姿态。 少年向前踏出一辈,举起右手握拳挥出,身后的那道身披金甲的虚影,便与之做出同样的动作。 脚出拳落,夏泽宇的脚下,几乎是立刻出现了一道长逾半丈的脚印。 而那只金光灿灿的拳头之前,柳剑云斩出的凌然剑气,在触及拳头的刹那,竟是斩出星星点点的火芒。 火芒迸射之间,剑气被拳头砸出,飞掠着斩在远处山石之间。 碎石四溅,闷响入云。 柳剑云与夏泽宇的交战所在,四周已然变成一块儿平地。 两人的出招,杀伐实在太盛。 那些原本稀疏的绿植以及四周山石,实在难以抵挡如此武元激荡,早已化作齑粉,消散天地。 自知寻常剑招难以制敌的柳剑云,在这一剑未果之后,再无迟疑。 青山的首徒,高举掌中青藤剑器,伴随着凛然剑鸣一步踏出,瞬间闪身至夏泽宇身前。 朝着那道身披金光灿灿的战甲神祇,猛地挥剑斩下。 这一剑,看起来朴实无华,但却是柳剑云最擅长的杀伐之剑。 也是青山首徒,曾在冥海之中,斩了那尊身负圣灵血脉的青藤大妖的一剑。 剑二,三尺。 三尺青锋要诛神祇。 剑器砸落。 夏泽宇眼中傲意仍在,但这抹傲意的深处,却霎时浮现出三分凝重。 能够在九境登楼完成,但尚未悟道之时唤出神祇作战,夏泽宇的确是难得的修行祇山法诀的天骄。 但青山的三尺剑,从来不管前方是什么。 在青山剑修的眼中,剑落之时哪怕神祇也要低眉。 但夏泽宇偏偏不服,今日他便要让神祇昂首,折了那柄青山剑! 手机用户请浏览 八六中文网()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五章 兵主战神,染血杀贴 祇山的少年山主,想要折了青山三尺剑。 于是,那道站在其背后的巍峨金甲身影,在夏泽宇握拳的刹那,金光大作。 这尊已然伴随夏泽宇十数载修行岁月的虚影,在祇山那些老人口中,是远古时候那位传说中兵主战神的遗留。 上古秘传《封禅书》中所载,齐祀八神,三曰兵主,祀蚩尤。 若金甲虚影真是那位传说中的九黎首领,那么夏泽宇共鸣的这尊神祇,当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即便如此,青山的剑仍旧不会畏惧。 更不会撤退。 与金甲虚影近乎重合的夏泽宇,整个人已然悬浮当空。 祇山的少年山主立于神祇虚像的腰腹之中,抬手落掌与虚像完全同步。 金光虚影一步踏出,双手合十,直直朝着柳剑云斩落的剑器握去。 刺耳摩擦之音四逸而出。 那柄青藤剑器在青山首徒掌中,以剑二一式催发过后,剑刃所向,寻常九境本该难以抵挡。 但祇山的少年山主,绝非寻常。 那双金光灿灿的大手之中,如有虎钳,竟是将青藤剑器夹在其中,任而剑气呼啸,却仅是将金甲身影双足压入山石一寸之后,再难挺近。 三尺难落。 柳剑云眼中冷意更甚,双手再压剑器的同时,三座巍峨剑楼自其背后浮现。 这位青山的首徒,虽然没有如洛千泷和方尘那般的剑元之体,但凭借着自身悟性强大,加上较之其余同辈更为刻苦长久的修行,同样是登三塔入九境。 这是年轻一辈剑修中,极少人才能完成的艰难修行。 三座剑楼的浮现,无疑引得众人侧目,但浑身缭绕于金光之中的夏泽宇,眼底依旧满是戏谑。 祇山的修行法,特殊之处便在于,与那些传说中的神祇共鸣之后,共鸣的神祇越强,获得的实力也就越强。 这种修行法,若是共鸣的神祇乃是上古传说中的至高几尊,那么同境一战,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那尊上古传说中的兵主战神,带给夏泽宇的实力加成,如今看来竟是已然可比三座剑楼。 掌中剑气渐渐散去,夏泽宇再次一步踏出,金甲身影直接无视了已然贴近胸口的青藤剑器,而是双拳如擂鼓,朝着身前那个比自己矮小太多的剑修砸去。 柳剑云抽身爆退,青藤剑器因为执剑者速度太快,竟是在山石之间拉出了一道虚幻的隐约青芒。 青芒连成一线。 青山首徒既然握剑,自是不会怯战。 于是,那道青色细线在刹那后陡然变粗,原本退去的青藤剑器,在夏泽宇双拳接连砸落之后,再次朝着其头颅袭来。 剑修,擅游掠。 亦擅强攻。 墨箓门秘传的临字符箓催发之下,被光幕护佑其中的段沁文,身前一道朱红色的杀字令缓缓成型。 满是杀伐气息的血腥味自光幕逸散而出,那些围杀青山弟子的墨箓门年轻天骄们,面色皆是一变。 墨箓门杀字帖,乃是此方上宗传承的几道最擅杀伐的符箓。 但与其余那些需要以道意催动才能书成的符箓不同,杀字帖这一符,需要的是绘符者以鲜血为引,生机为灵,符箓成,以生机斩生机。 显然,段沁文这位墨箓门的首徒,在洛千泷剑气逼迫之下,已然动了死战的决心。 杀字帖,若不杀人,便要杀己。 临字符在漫天剑气攻伐之下将欲溃散,洛千泷的背后,剩余的青山弟子不断挥使剑器之间,更多的剑气聚集在一起,逐渐交织成一柄长逾十丈的宽大剑器。 只待光幕破开,便要以青山剑斩了墨箓人。 咔嚓——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洛千泷和段沁文身前响起,声音其实很是细微,但在九境修为之下,两人偏偏同时听到了这道光幕破碎的声响。 就像是交战之时,宣告真正拉开厮杀的号角之音。 于是,剑动符出。 洛千泷抬手,将手中剑器投入十丈剑身。 心神牵引之下,那道宽大剑器几乎是顷刻间撞开光幕残片,各色剑气交织而成的剑身,直刺段沁文娇柔身躯而去。 血色缭绕的杀字符箓直迎而上。 剑与符箓的相碰,并没有第九峰上其余那些战斗一般的喧嚣,而是寂静。 如死一般的压抑,寂灭。 青山的女子剑仙和墨箓门的首徒,同样将所有心神聚于身前。 十丈宽大剑器的剑尖之前,较之剑身明显小了太多的血色符箓,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血雾,血雾缭绕在段沁文的身体四周,就像是将这一人一符连在一起。 以血气为根基的杀字符箓,需要消耗制符者生机,将其化作杀机。 杀字符箓中,两道蜿蜒血气随着段沁文指尖微动,突然飙射而出,朝着以心神牵引宽大剑器的洛千泷喉间心口斩去。 青山的女子剑仙,自然注意到了这两道,仅是看起来便锋芒毕露的血刃。 洛千泷一手按在剑气凝成的宽大剑身之上,身子借势一荡,便转而站在剑器剑尖。 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沁文手中指尖跳动的血雾。 洛千泷同样双手结印,挥手间剑气缭绕身侧,这位青山的女子剑修,似是要以这一剑彻底击败这位墨箓门的首徒。 第九峰上四宗战斗依旧热火朝天。 柳剑云与祇山夏泽宇的交手看起来仍旧胶着,洛千泷短时间内也无法击溃段沁文的搏命符箓,而余下的青山弟子终于开始溃败。 几乎是在那一股杀字符箓凝成,诞生的血腥味散开的瞬间,那些墨箓门的弟子,墨笔挥动速度再添三分。 而祇山和摘星楼的修行者,似是受到墨箓门感染一般,出手同样更为果断狠辣。 于是,那些一开始便是勉力支撑的青山剑修,再难坚持,几乎是拼死甩出搏命剑技后,虚体便就此消散天地。 不过短短数十息之间,青山的剑修便又折损了三人。 山河画卷之外,摘星楼的那些长老们面色松缓了几分,那个先前与邢仞争斗的修行者,更是看向青山行伍嗤笑两声,一脸挑衅。 祇山和墨箓门的大修行者们,同样轻轻点了点头,山河画卷的两种奖励,百名争夺之中,青山一向是有力的争夺者。 毕竟,剑修终归是世间万般修行者中,杀伐最盛者之一。 而此次如此早的除掉了青山弟子,加上墨箓门和祇山连同摘星楼几乎选择了同盟,那么接下来的百名争斗,无疑会轻松许多。 唯有青山之中,那些负剑的剑仙们仍旧一脸淡然。 于上宗而言,莲会的排名的确会影响到天下对上宗实力的评判,甚至可以藉此断定一方上宗未来百年间的走势。 但年轻一辈争斗从来不在此处,而是在冥海与大妖争雄的青山显然不在此列。 无论是冥海年年传出的青山剑仙斩妖轶事,还是此番山河画卷之中,三大上宗因为畏惧而围杀青山剑修,无疑都说明了青山仍旧是那个上宗,那个天下第一的剑道宗门。 掌中沉渊剑鸣开始走向低沉。 剑斩了摘星楼第二白,已然证明了方尘这位青山小师叔的实力,是足可匹敌寻常九境的真正天骄。 于是,墨箓门的首徒段沁文最后下传的命令,是摘星楼和祇山各出一位九境围杀方尘。 八境与九境相比,相差不仅仅在于剑元积累,更在于登楼。 九境的修行者,在江湖中一向被称作大修行者,这个大字便说明了此境与九境前八境的不同。 大修行者是将一座塔楼真正登到顶峰的武修。 无论是摘星楼的摘星大道,还是祇山的特殊神道,不可否认,哪怕人族天下对这两道的推演尚不及剑道高深,但楼顶和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 两位登楼完全的九境攻伐之下,方尘实在难以出招抗衡,只能被动的出剑接招。 所幸沉渊剑器之利,使得这两位大修行者心中尚存忌惮,时刻都留着几分心神准备迎接方尘的反攻。 入山河画卷的年轻弟子们大多知晓,青山小师叔问剑东荒扬名之时,可是有一招五境逆伐七境的剑诀。 上宗之间并未遮掩的情报所载,方尘那一剑应当是传自沈乡的养剑诀。 而恰好这个青山的小师叔,手中所握的高品秩剑器不止一柄,又有一个最适合养剑的养剑葫。 所以,摘星楼和祇山的两位九境武修,虽然出招算得上果断狠辣,但却默契地采用了游掠的袭杀之法。 哪怕是因为修行祇山法诀出招极为厚重的武修,每一次拳脚落下之后,都会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方尘腰间的养剑葫,随后抽身退开。 没有人愿意去试着接这一剑,毕竟山河画卷之中而今存活的天骄,定然还在百人之上。 若是真被方尘临时前的搏命一剑给逆伐了,那么此次山河画卷不仅再无收获,回到宗门之后也会成为笑柄。 亦是因此,哪怕两人围杀之下,方尘应对的已然颇为艰难,但倒也不似其余那些青山剑修一般狼狈。 只是眼底余光瞥见身侧不断消散的那些荧光,方尘心底却率先急切起来。 如果在这里折损了青山近乎九成九的弟子,那么山巅的龙气争夺,哪怕是以洛千泷的恐怖势力,把握仍旧会低上许多。 所以,青山小师叔微微凝眉,左手缓缓探向腰间。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六章 三宗退却,养蛊夺龙 青山小师叔伸出左手探向身侧。 剑王城那次问剑过后,方尘在拾得那柄柳家家主佩剑寒貂之后,身上已然有了三柄品秩不俗的剑器。 沉渊,惊蛰以及寒貂。 从蜀山那片山林修炼至今,寒貂和沉渊都在其手中出现对敌,唯有那柄惊蛰,已在养剑葫中沉眠已久。 拙峰数子之一的沈乡,传给方尘那一招特殊的养剑诀,以剑气剑元为根基,只求剑器养成之后,出剑之时的刹那惊艳。 惊蛰已然蛰伏太久。 三座剑楼和八境剑修的剑元,也依附沉眠太久。 这一剑若出,定然会是远比剑王城那次逆伐,更为恐怖的剑招。 所以,注意着方尘举动的摘星楼弟子,以及那位祇山的天骄,几乎是在青山小师叔伸手触碰到养剑葫的刹那,便后撤半丈之距。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彼此拉扯着一定距离,以武元做刃再次朝着方尘围杀而去。 摘星楼和祇山的这两位九境武修,并不是如上宗首徒那般的天骄,所以即便两人都还有着一两招底牌,但却皆不愿出手与方尘死斗。 毕竟三大上宗对青山的这场围杀,胜负几乎已然注定,青山那些剑修虚体散尽之后,方尘定然也无法在众人围攻之下翻起太大的浪花。 所以,拼着抗下那一剑与方尘厮杀,完全没有必要。 两道武元一前一后打来,方尘手中那柄沉渊随着年轻剑客的步子滑动,在身侧半丈方圆,斩出道道凛然剑气。 但按在腰间的左手仍未唤出惊蛰。 他需要一个出剑的契机。 但契机未至,却有援手先临。 人族天下的八方上宗,虽然都有拒北之功,但功劳大小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北岭的青山和云梦大泽,因为宗内修行者常年混迹冥海,所以仅是两宗便可占八大上宗半数斩妖功劳。 所以,青山和云梦大泽,也是上宗之中关系最为密切的两宗。 青山的剑修虚体已然只剩下最后十二三道,眼看着那些处于围杀中的弟子就要再次陨落,呼啸风声突然自方尘等人背后响起。 那位一开始领着云梦大泽弟子入山河画卷的小胖子,原本挂着猥琐笑意的面容之上此刻尽是冷冽。 云梦大泽的武修在其挥手示意之下,转瞬间成半弧形朝着三大上宗之外,汇聚成一个更大的圆。 小胖子拿出一杆漆黑色的阵旗。 于是,那些包围着摘星楼、祇山以及墨箓门的阵修们,同样拿出道道阵旗。 催动着杀字血符的段沁文,在窥见云梦大泽到来的刹那,心底便暗道一声不好,随后转身大喝。 “围杀计划终止,诸位,向着山巅撤离!” 这位墨箓门的女子首徒,朝着洛千泷颇为不甘地瞥了一眼之后,抬手拍向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浇灌于身前血色符箓之上。 杀字符血光大作,一时间竟是逼退了洛千泷御使的那柄十丈剑器。 随后符箓轰然炸开,浓密血气作刃,尽数朝着洛千泷白衣扑杀而去,段沁文也趁着洛千泷抵挡血刃的同时,抽身离开剑器之前。 那些原本正要剿杀剩余青山的弟子的三宗武修,闻言之后虽然有些不甘,但也都知晓,若是真被云梦大泽的阵法围困在此,再加上青山的临死反扑,这一役哪怕胜,也只会是惨胜。 无论最后剩下的是哪一方,山巅的争夺都会因此丧失资格。 于是,三宗武修跟在摆脱与柳剑云厮杀的夏泽宇身后,以金甲神祇在前,朝着第九峰山巅撤去。 云梦大泽的阵修,在领头的小胖子皱眉示意之下,为三宗弟子让开了一条缝隙。 第九峰上这场轰轰烈烈的围杀,便就此告一段落。 青山的弟子虚体,也仅仅剩下了连同方尘在内的十人。 小胖子挥手示意云梦大泽的阵修收起阵旗,随后闪身来到洛千泷的身前。 “洛师姐,抱歉,是我来晚了。” 主修阵道的云梦大泽,与墨箓门颇有相似之处,这两方上宗的弟子往往更在乎对符箓和阵法的钻研,所以自身实力并不如剑修之类强盛。 此次山河画卷之中,云梦大泽的领头人便是洛千泷身前这个小胖子,号称大泽最擅杀阵的十八岁少年,徐子安。 因为与青山相近,所以两方上宗的年轻一辈时常碰面,徐子安自然对青山实力最强的几人印象颇深。 所以,小胖子几乎是在洛千泷收剑的刹那,便一脸歉意地说道。 “徐师弟不必如此,摘星楼、祇山以及墨箓门的三宗围杀,看起来是早有算计,此番也是我等欠了考虑,才中了三宗埋伏。 若不是徐师弟及时赶到,恐怕青山此次登山一行,只有我和千泷能够走到山巅。” 随着剩下的青山弟子迅速聚集在一起,不等洛千泷开口,那位青山的首徒柳剑云,便一脸自责地接过徐子安的话开口说道。 “此事不怪师兄,中域三大上宗对青山谋算已久,倒是千泷出手应当再果决几分,斩了白庐之后,若能够迅速诛杀了段沁文,想来青山的阵亡人数会少上很多。” 见得身侧青山的弟子只剩下了双手之数,洛千泷眼中同样浮现出几分自责,这位青山已然名声大噪的女子剑修,似是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仍不满意。 “嘶——洛师姐是说,方才你斩了摘星楼的那位首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子安在听见洛千泷满不在乎地说出了剑斩白庐之后,双目之中陡然泛起几分愕然,随即一脸唏嘘地问道。 云梦大泽赶来此处之时,徐子安便刻意打量过摘星楼等三宗的实力,见得墨箓门的段沁文和祇山的夏泽宇都在此处,独独不见摘星楼二白,徐子安一开始还有些疑惑,难道是摘星楼的首徒已然独自去了山巅? 直至此刻听得洛千泷交谈,徐子安方才明白,自己身前这位样貌绝美的剑修师姐,剑道造诣究竟是何等不凡。 难怪三大上宗仅是在云梦大泽赶来之后,便迅速地选择了撤离,想来那位墨箓门的首徒段沁文,和祇山的少年山主夏泽宇,都没有出手解决洛千泷的把握。 如此,才不得已放弃了此次围杀。 “八大上宗除了我们两宗,想来其余几宗应当已然赶去了山巅,大夏龙气的争夺说不定已然拉开序幕,我等便不要继续停留了,路上斩杀几只妖兽,替师兄弟们恢复好状态,便要迎接此次登山的最后一战。” 因为第九峰的山势实在太过平缓,山峰又太高,所以即便青山剑修们站在山岭一千米所在,仍是几乎处于山脚的位置。 抬首之间,因为没有山林遮掩,可以很是轻易地看见山巅的六道金黄光柱。 于是,柳剑云束好青藤剑器,转头打量了一眼身后状态萎靡的众多青山剑修,朝着徐子安和洛千泷说道。 无一例外,来到第九峰的修行者,几乎都是为了龙气和百甲的争夺,所以云梦大泽的徐子安轻轻点了点头。 两方上宗便一齐朝着山巅走去。 大夏龙气的争夺点,一直被称为年轻一辈的绞肉场。 历代参与登山的修行者,来到那些金黄光柱前方之后,都会迎来大比最为惨烈的厮杀。 按照大夏以往的规矩,龙气的认主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而这半个时辰内,是可以被外人强行打断的。 所以,每一次大夏龙气的争夺,争夺者不仅需要抢夺认主龙气的资格,还需要在光柱之下坚守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同出一宗的师兄弟便显得极为重要。 领着青山弟子缓缓走上山巅,入目已然可见存放光柱的巨大平台的柳剑云,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云梦大泽的十八位阵修,再看了看青山的除开自己的九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众人跨入平台。 出乎意料地,此番存放龙气的平台之上,并无往昔那些龙气争夺时的惨烈杀伐声。 先于青山来到此处的众多修行者,皆是按照宗门派别,纷纷盘坐在平台四周。 每一处修行者盘踞之地,都至少相隔数十丈,看起来就像是井水不犯河水。 青山和云梦大泽的修行者在平台边沿驻足片刻,随后走向真武岛驻地旁边。 真武岛负责带领莲会登山的首徒,正是方尘在道门的天府长廊之中遇见的那位胖墩儿,被邢仞称为奇葩的魏子墨。 生就自来熟的魏子墨,显然注意到了青山和云梦大泽的靠近,这位小胖墩儿双手自地面一撑,便灵活的跃起。 真武岛一向和北岭的两座上宗交好。 “柳师兄,徐师弟,你们来了。 按照道子所说,此次大夏莲会的龙气争夺规则与往昔不同,为了确保此次甄选的获得龙气的天骄,是整座人族天下最强的六人,所以,大夏此次的最终比试形制如同养蛊。” 心思玲珑知晓柳剑云等人为何而来的魏子墨,先是朝着两方上宗的首徒拱了拱手,旋即轻叹一声,朝着柳剑云和徐子安解释道。 “养蛊?魏师兄是说,此次大夏莲会的龙气争夺,是要厮杀到只剩下最后六人,决出年轻一辈真正的王?” 大夏西南一带的养蛊一术,诸方上宗之中自然皆有记载,所以,听到魏子墨此言的刹那,云梦大泽的徐子安面色便微微一变。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七章 天下天骄,竞相出招 大夏西南一带,那些鲜少出山行走世间的苗疆修行者,世代相传一种名为蛊的秘术。 而诸方上宗所记载的养蛊之法,便是这些苗疆修行者,在深山密林之中找寻许多如蜈蚣、毒蝎子以及毒蜘蛛等毒性极强的蛊虫,将它们困在一个翁里自相残杀,待得翁内厮杀结束,最后剩下的那只蛊虫便是蛊王。 大夏此次的莲会登山,便是要如养蛊一般,决出年轻一辈真正的王。 九道存放大夏龙气的光柱之前,有两串虚幻的数字,一前一后悬在当空。 二百一十八,二百二十五。 前者代表进入第九峰的人数,后者则代表山河画卷之中,直至此时仍旧存活的人数。 初入山河画卷之时的一千五百来人,走过前八峰,杀伐遍地,至此竟然只剩下不到两成。 但这近两成才是大夏年轻一辈,往后真正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天骄。 天空之上的数字变化的极慢。 足足将近半日过后,两串数字才终于变得相同,随后在六道光柱之前,缓缓重合。 轰然炸开。 巨响伴随着荧光消散天地,那些原本盘坐在平台四周的各方势力年轻一辈,几乎是在那道数字消散的同时,便纷纷起身。 山巅之上一时间剑拔弩张。 两百多位修行者的武元同时激荡,几乎是顷刻间便使得平台之上风声乍起。 八方上宗之中恩怨错综复杂,但几乎是在山巅灵气涌动的刹那,便朝着彼此早已定下的对手扑杀而去。 青山和云梦大泽,直扑墨箓门和祇山。 因为首徒白庐的虚体早已散去,所以摘星楼剩下的十六名年轻一辈,在一位颇有名望的九境修行者带领之下,依旧与墨箓门和祇山保持着三宗联手的格局。 三宗联手,哪怕先前那场围杀已然有所损耗,但直至此时仍旧剩下四十九人。 而青山与云梦大泽则仅有二十九人。 于是,不等两方交手拉开序幕,山巅之上众多势力之中的另一股,那些原本参与莲会人数最多,但来到第九峰人数却并不多的散修,自祇山身后向前。 与青山和云梦大泽一齐围杀三宗。 第九峰山巅之上的散修,足有二十二人。 加上青山和云梦大泽,方尘这一方此刻才有了真正与祇山等三宗,真正公平较量的资格。 以五十一,对四十九。 祇山的众多修行者,以夏泽宇为首,身上泛起各色光晕,当先一步朝着青山弟子掠杀而去。 墨箓门的那些符修,则在掠行之时摘下墨笔,纷纷绘制各种符箓。 “计君昊,散修虽有二十二人,但其战力与上宗弟子向来无法相提并论,墨箓门和祇山负责青山和云梦大泽,那些散修便交给摘星楼了。” 穿着一袭黑衣的段沁文,掌心那张墨箓缓缓勾勒而出的同时,转身看向摘星楼的十六人,冲着为首那位九境修行者沉声道。 “好,段师姐放心,摘星楼定然不负所托。” 正如段沁文所言,上宗之所以是上宗,便是因为宗内传承较之寻常势力要高深太多。 那些上宗的天骄登楼破境,不仅破境速度更快,修行途中掌握的功法道诀,较之寻常势力乃至散修,更要强盛不知几何。 所以,世间散修连同那些寻常势力的修行者,向来鲜少有人具备与上宗争锋的资格。 以十六人对二十二位散修,这位摘星楼刚刚接过弟子统御之权的计君昊,并不认为上宗会输。 青山与云梦大泽在北境拒妖产生的默契,使得这两方上宗的弟子,出战之时,几乎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沟通。 在青山剑修呈一字线形握剑杀去的同时,摘星楼的十九位阵修,皆是慢上一步,落于剑器之后,默契地拿出阵旗起阵。 阵纹勃发。 号称天下阵法尽出大泽的阵法上宗,在与妖族天下那些大妖千年征伐之中,将阵法推演到了另一个高度。 布阵可以不用提前准备,而是以云梦大泽弟子为阵基,随时以阵旗牵引阵纹,形成可以移动的各种大阵。 登山夺龙气的争斗向来都是死战,所以云梦大泽的这些弟子,基本上是四人一组,在青山剑修遮掩之下,布出极擅小规模杀伐的四象诛仙阵。 除开洛千泷和柳剑云之外的八位青山剑修,拦下了祇山的八位修行者。 于是云梦大泽的阵修,每一座四象诛仙阵又纷纷拦住两人。 那位云梦大泽而今的首徒徐子安,则在洛千泷对上夏泽宇,柳剑云对上段沁文之后,颇有些无奈地带着另一位并未凝阵的女子阵修,朝着墨箓门那些境界高深的符修袭杀而去。 足有五方上宗参战的这一战场,无疑最为引人注目。 而在此处之外,中域四大上宗之中并未参与围杀青山的乐府,则在那位词牌定名少年游的年轻剑修带领之下,向着南屿那座真武岛杀去。 道子与佛子仍在观望,但道宗与佛门却已然战在了一起。 于是,第九峰的山巅各种兵器碰撞声、叱责叫骂声连同虚体阵亡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将大夏登山所要表达的,修行路之上的血腥杀伐,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大夏的养蛊。 更是人族天下的养蛊。 站在方尘之前的,仍是那位在山脚处遭遇围杀时的祇山修行者。 似是因为已然来到了第九峰山巅,此番扑杀再不似山脚那般充满不确定性。 所以,四周各种厮杀声交织之下,那位祇山的九境修行者,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实力,九境武元激荡之下,一招一式都直奔方尘性命而去。 祇山的修行法,讲究与神祇共鸣。 除了夏泽宇那位异类之外,其实此方上宗大半的修行者,在悟道破境山巅之前,都无法唤出那道虚影协同作战。 那些与神灵共鸣获得的神力,只能使得祇山的修行者在动用之时,体魄气力连同武元属性都较之寻常强大几分。 对停留在山巅境这道关隘之前的九境武修而言,除了悟道之外,实力再难有所增幅。 所以这看似不多的几分,往往便具有改变一场生死战斗的能力。 祇山这位对战方尘的修行者,浑身缭绕着火红色的荧荧微光,看起来像是与一位传说中的火系神祇产生了共鸣。 果不其然,开始调动体内神力作战的祇山武修,出拳之时,拳身上竟是泛起了肉眼可见的火焰。 拳落之时,更是拉出一道狭长火浪,浪尖直扑方尘面门。 以八境对战九境,方尘自知此战不易,所以年轻剑客出剑即是沉渊。 见得火浪迎面而来,方尘并未后撤,青山小师叔的左脚向着侧边轻轻一滑,掌中剑器却是趁势朝着那只拳头直斩而下。 祇山的情报之中,自然记载着方尘手中那柄剑器,究竟有着何等锋芒毕露的剑气。 所以,火拳在沉渊之前两寸所在骤然一停,旋即随着祇山那位修行者闪身侧步,自方尘肩胛之上,双拳并握狠狠砸下。 沉渊由劈转为横斩。 一如摘星楼的那些武修,祇山这些修行神祇一道的修行者,因为神力赋予的强大体魄,往往更喜欢近身厮杀。 拳脚肩肘皆为武器。。 所以,这两宗的修行者都擅近身游掠。 只是与摘星楼的诡异变招不同,祇山因为肉身素质太强,所以一向不喜欢那些花哨的出招,而是出手大开大合,拳脚皆是倾力而为。 耳畔灼热风声随着拳落袭来,方尘眉头微皱,却是以左脚为支点闪身后撤的同时,扬起沉渊,朝着摘星楼那位修行者腰腹之间抹去。 那双肉拳也不迟疑,腰腹随着剑器寒芒微微一缩,随后扬腿,火芒随着拳腿一齐砸向方尘。 剑器方才斩出,一时间难以变招。 但以剑气磨练过肉身体魄的方尘也没有畏惧,左臂借着上身偏转而扬起,右腿则是随着脚心剑元汇聚,如树根吸附土地,牢而不动。 于是,拳与臂膀,脚与大腿陡然相碰。 祇山的神力加持却也不负威名,那只泛着火浪的肉拳砸在方尘臂膀,竟是使得青山小师叔以剑气淬炼的左臂彻底酥麻。 而鞭腿所向,更是将方尘一脚逼退数步,双足在青石平台之上,拉出一道长逾一丈的痕迹。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方尘低头打量一眼脚下,那道痕迹之上的斑驳碎石。 随后也不在意臂膀和大腿之上,被火浪灼烧的大片赤红,径直扬剑扑杀而去。 青山小师叔的身影,在剑器平举之时一分为三,上宗秘传的剑招虚隐,虚实之间,最擅杀人。 但一向无往不利的剑招,此次却并未取得成效。 祇山的神祇一道在大夏诸多上宗之中最为神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这方上宗修出的神力加持,威力实在太过变幻莫测,难以揣摩。 剑道一途的三座剑楼,剑意和剑心两楼配合之下,可以夺人心神,迷惑敌人心智。 这也是为何虚隐这一剑能够出剑染血的原因。 但方尘此次这一剑,在那位祇山的修行者眼中红芒闪烁的刹那,三道虚影竟是如若不存,那一双火拳在其戏谑的眼神中陡然高举。 随后,在方尘剑器近身三尺有余的刹那,祇山的修行者一步跨出,自方尘身侧,朝着年轻剑客的头颅,狠狠砸下。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八章 山中逆伐,山外咄咄 祇山修行法的神秘莫测得到了印证。 伴随着那一点红芒出现在祇山这位九境修行者的眼中,竟是使得其一眼便看穿了方尘出剑的虚妄,完全无视了那三道本是用来迷惑人心的仗剑虚影。 以双臂高举蓄势,凝聚出满是肆意火浪一拳的九境武修,因为战斗经验不俗,一开始便刻意装作被方尘剑招迷惑的样子。 随后在方尘真身剑落之时,方才一脸戏谑地转身,一步侧移躲开沉渊剑气,随后双拳如擂鼓,狠狠砸下。 这一拳因为谋算已久,出拳之时转圜极快。 青山小师叔根本来不及做出太多反应,只能借着沉渊出剑之势,将身子尽力往前倾去,保证自己的要害位置躲过这一拳。 滚滚火浪砸在方尘肩胛。 年轻剑客的整个身子,在这一拳之下不自然地下沉几分,以右侧肩胛为起点的一部分上半身,更是被炽热火浪尽数覆盖。 但在衣袍破损,露出的那具雪白蚕丝软甲保护之下,方尘除了感受到一股痛意之外,却并无太重的伤势。 而仅是如此痛意,并不能使得方尘收剑。 青山剑崖之上那段修行剑元诀的经历,早已带给了方尘远超常人的坚韧心智,那股因为肩胛遭受重击而传来的钻心痛意,反而使得青山小师叔将手中剑器握得更紧。 出剑之后与祇山九境修行者错开的方尘,在约莫滑出十来步,因为拳劲而下沉的身子再次挺直的刹那,便转身再次出剑。 既然祇山的出招喜欢大开大合,那么剑修的剑同样可以光明磊落。 方尘身体四周汪洋剑气骤然浮现,随着青山小师叔的扬剑,如万千兵士,随着主将一起应敌。 这一剑,自下而上,经历了约莫五次变招。 驮碑峰上悟得剑五衔烛之后,以那时候方尘的剑道境界,原本那斩皇一剑的至高剑意,需要方尘以十剑变招才可使出。 而从四境走到八境,青山小师叔在登上剑道三座塔楼之后,而今出招剑五,只需五次变招。 伴随着剑客剑道精进的,自然便是掌中剑招的强大。 那一式衔烛所向,如月剑气在沉渊之前先行一步,伴随着清亮龙鸣,响彻山巅。 祇山的九境修行者没有后退。 那些因为体内浩渺神力诞生的莹莹红光,随着祇山修行者再次握拳,纷纷汇聚到其掌心指间,随后在武元催发之下,燃烧起远比先前更为绚烂的火芒。 火焰之后,杀机更甚。 祇山的九境修行者,面容在这火芒映衬之下反而显得阴冷许多,那双肉拳在剑气袭来的片刻,非但未曾躲开,反而当先一拳狠狠砸去。 剑气与拳头的碰撞,竟是使得方尘身前立刻响起了一道如同金石相碰的清脆响声。 剑气在火芒之中燃烧散尽。 紧随其后迎向那双火拳的,是那一柄号称青山至高四剑的沉渊。 以衔烛剑势直扑祇山九境咽喉而去。 面对沉渊的锐利,祇山的九境修行者终究不敢有丝毫托大,剑器向着喉间撩杀的同时,其步子不可避免地向后接连踏出。 那双泛着裹挟着火浪的双手,更是在其身侧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在方尘剑落之时,爆发出致命一击。 但祇山的九境武修,终究还是小瞧了剑气长林之中,号称剑意剑气最甚者的剑九的威力。 虽然后撤步子已然极快,但衔烛一式的汪洋剑气,仍是在沉渊真正近身的刹那,划破祇山九境修行者的弟子衣袍,自其腰腹到胸口拉出一道鲜红血痕。 方尘掌中剑器龙鸣不绝于耳,而在那位祇山武修的眼中,这一剑真正剑落之时,竟是像是有一条真龙遮天蔽日,向着自己扑杀而来。 所以,真龙威压之下,祇山的那位九境武修后撤的步子微微一滞。 待得其因为神祇之力冲破束缚,眼中再次泛起三分清明之时,沉渊剑器的锋利已然划开咽喉,剑斩一颗大好头颅。 身体化作荧光开始消散的祇山修行者,只能眼底满是不甘地最后瞥了一眼方尘身后。 那里,三座剑塔有另一座,已上二楼。 作为整座人族天下推衍最深的大道,剑道一途的修行法种类也最为繁多。 而修行剑道的根基之中,四塔八楼之中未曾入道之前的前三塔,剑术、剑意、剑心三座塔独占七楼。 其中,剑术一塔独有三楼,三层楼分别代表着剑术的精通、入微以及成势。 而剑心一塔和剑意一塔都只有两层楼。 其中,剑心一塔的两层楼分别代表着剑心的凝聚以及大成不灭。 而剑意一塔的两层楼则是剑意初成,以及凝聚异象。 与其余的大道修行不同,剑道一途的这三座剑塔,因为修行方向不同,所以三座塔楼并非层层垒砌,而是彼此并列,形成了三条通向剑道的大路。 三座塔楼,皆可通向四塔八楼的最后一座塔,跨入真正的剑道。 人族天下的大部分剑修,上三境的登楼破境因为心力不足,都只会选择走一座塔楼。 但如方尘和洛千泷这等天骄,却偏偏不甘居于平凡,所以往往是齐登三楼。 如此登楼破境,同境界的底蕴自然远甚其余修行者,两者战力更是相差甚远。 方尘背后那座在蜀山剑林之中,登上第二层的另一座剑塔,便是剑意之塔。 这也是为何衔烛出剑之时,能够给祇山的九境修行者带来那般如龙威压的原因,剑意第二楼可凝剑招异象,慑人夺魄。 青山小师叔在山河画卷之中,再次完成了一次逆伐。 山河画卷之外,注视着五方上宗混战的修行者们,自然有人注意到了方尘背后的三座剑楼。 于是,一番热切讨论之下,青山小师叔的事迹再次被人津津乐道。 将剑器斜插在地,叼着酒壶,慵懒地将大半个身子依靠在剑器之上的邢仞,见得方尘这一剑,终于不免啧啧摇头。 “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小师弟,这一剑倒真是有了几分剑仙风采。剑意一塔的登楼,小师弟此番较量过后,再积蓄积蓄剑元应当便可登临九境了。” 蜀山剑林之中的那段修行,因为是方尘孤身一人,所以三座剑塔究竟登楼几何,在其未曾出剑之时,即便是邢仞这等实力,也难以看透。 直至今日出剑,知晓方尘闭关之前修为境界的邢仞,方才不得不承认,剑元之体对剑道的的契合实在是太过夸张。 虽然方尘那将近一年的闭关苦修,耗费了整颗阳珠连同玄阴玉莲,还有许多珍惜丹药,但如此消耗之下,取得的修为进境同样惊人。 不是任何人吃了资源,便可以登楼破镜如此轻松的。 剑道登楼破境的三座塔楼,其中剑心和剑意两塔都只有两楼,这也就意味着,登上两层楼便有了踏入九境的资格。 过往无数剑修也证明了,剑心和剑意的两层楼,丝毫不逊色于剑术一途的三层,更不会差过其余大道的登楼。 所以,剑意一塔已上二楼的方尘,无疑已然完全追上了当世那些同辈天骄,只待打磨打磨剑意,便可积攒剑元破境。 邢仞说着偏过头去,打量了一眼祇山那群修行者所在的地方,恰好见得一位祇山的女子长老,因为方尘的逆伐转头一脸漠然地看向青山。 于是,靠在剑器之上的邢大剑仙,不由得眯着眼小酌了一口美酒,缓缓打了个酒嗝之后,向着那位祇山的女子长老开口一笑。 “咋地,楼长老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看上了老子的英俊相貌,想要脱离祇山,跟着老子双宿双飞。 但可惜啊,你看我那小师弟一剑就逆伐了祇山的九境,说明神力这种不靠谱的东西,还是挡不住青山的剑。 楼长老若是跟了我,不知道你那小身板又能不能扛得住老子的剑?” 邢仞一边说着,面容之下缓缓挂起几分猥琐笑意,但其眉眼之中仍旧满是清明。 青山与祇山因为同为上宗,又有着南北两山的上宗名号,所以双方交集并不少。 尤其是近些年来,江湖上因为镇北使而兴起的,各种天下第一的评定诞生之后,关于天下第一山便产生了些许争论。 虽然青山以天下第一剑宗加上拒北威名,牢牢占据了天下第一山的名号。 但因为号称神祇再世而满是傲然的祇山,自觉此等评定所谓的天下第二山是折辱了自己,所以原本跟青山便不怎么好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加上大夏皇朝近些年来,有意打压青山以及真武岛这些没有完全臣服朝堂的势力,所以祇山在皇朝扶持之下,与中域其余三大上宗一向处处针对青山。 尤其是冥海那座战场之上,这四方上宗弟子同气连枝,暗地里不知出卖了青山弟子多少次。 虽然青山的剑修因为实力强大,大多时候都能绝处逢生,但处处危机遍地的冥海之中,仍有一小部分青山弟子,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所以,青山与中域的四大上宗,特别是摘星楼和祇山,即便是在冥海斩妖,向来也免不了彼此坑杀。 很早便在冥海闯出赫赫威名的邢仞,显然是这一幕的亲身经历者,所以,看似散漫不羁的剑客,每每在面对祇山和摘星楼时,都会如此针锋相对。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五十九章 满堂千客,梦死醉生 山河画卷之前,邢仞的调笑声并无丝毫遮掩。 所以,话落的刹那,祇山大半修行者连同四周那些散修,纷纷侧目。 祇山那位姓楼的女长老,乃是一位三十来岁上下的美貌夫人,上宗的修行者不管年岁如何,至少都有一点共同之处,即身处高位磨砺出的那份处变不惊的泰然气度。 所以,听得邢仞那明显带有七分歧义的调笑,祇山的楼长老眸间陡然泛起几分危险的弧度,单手按在腰间剑器之上,轻声嗤笑。 “若是你这登徒子不怕本座折了你的那柄剑,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阉人,大可继续叫嚣。” 青山这位名气颇胜的邢大剑仙,一向极擅嘴皮子功夫,所以那些听到邢仞开口的武修,都明白他口中的剑与青山小师叔的那把剑并不是同一把剑。 掌中三尺青锋,胯下还有短剑。 因为小酌美酒而眉眼之间尽是笑意的邢仞,听得祇山的楼长老那阴狠的话语,不由得眯着眼倒吸一口冷气,旋即作势用酒壶挡了挡裆前,邪笑着将视线转回山河画卷四周的光幕。 大夏年轻一辈的争锋,第九峰上厮杀仍在继续。 虽然青山的剑修连同云梦大泽的阵修,拦下了全部的祇山修行者,但那些站在远处不停勾勒符箓伺机而动的墨箓门符修,每每趁着两方杀伐之时的落符袭杀,才是方尘等人需要面对的最大麻烦。 因此,在借助剑意第二楼加上剑五之威,斩了那位祇山的九境修行者后,方尘仅是在原地稍作停留,随即便握剑朝着远处的墨箓门符修杀去。 五方上宗的战斗仍是最为惹人注目。 因为山下那场围杀,青山的剑修都知晓了柳剑云与夏泽宇两人,实力只在伯仲之间,胜负难分。 所以,山上的这场战斗,力求克敌的洛千泷,出剑之时便选择了那位祇山的少年山主。 青山的女子剑仙,今日想斩第二位上宗首徒。 那柄名唤墨梅的剑器,此刻随着洛千泷扬剑,剑身之上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梅花烙印,剑落之时,可闻隐隐梅花香。 但剑器之前的夏泽宇,此刻可全然没有嗅香的念头。 亲眼见得洛千泷剑斩了摘星楼的白庐,夏泽宇早将这位青山的剑元之体,看做了可比佛子与道子的猛人。 于是,夏泽宇出拳之时,身后金甲身影便已然浮现,三丈铠甲身,与祇山少年山主一齐落拳。 拳出竟有破风之音。 莲会之中的山巅夺龙气,已然算是大夏此次天下大评的最后一场争斗。 所以,山巅之上的所有年轻天骄,几乎都开始拿出那些鲜少使用过的底牌,杀人或者被杀,此时只在一念之间。 已然使出过剑九之中两剑的洛千泷,算是在此次上宗那些确定有着争夺六道龙气的资格的修行者中,最先揭出两张底牌的剑修。 但此刻,在夏泽宇惊诧的眼神中,洛千泷竟是再次揭开一张底牌。 剑气长林内那九道被天下剑修奉为至宝的剑招,在青山的驮碑峰中,却是全无禁制遮掩,可让天下剑修尽观摩。 但即便如此,自剑九石碑落地的近万年来,真正能够悟得剑九这等至高剑招的剑修,仍旧太少。 剑九之中传承的,更像是一股意。 通其意者,得其剑。 青山的先天剑元之体,自幼在上宗的诸多峰峦之间长大,无人知晓这位自幼便在驮碑峰前,触碰那些石壁的女子剑仙,究竟得了多少剑。 此时,已是第三剑。 数千年前的那位青山老掌教,在北境斩妖之时留下了一招霜寒,以及一柄青山之中插在剑岭之巅的剑器。 而青山录中所载,这位老掌教还在那片冥海之中,留下了一段绝美的爱情故事。 老掌教有一位同样修剑的道侣。 当年那次斩妖皇的一战,戮夏城前,老掌教有一剑霜寒十四州。 而老掌教的背后,那位用了整整一生陪伴老掌教的女子剑仙,同样也有一剑。 一剑,满堂花醉三千客。 那位青山老掌教的道侣,是一位修炼特殊剑道的剑仙,所以剑气长林之中那一剑花醉,是为摄魂夺魄而后诛敌。 花醉出世之时,曾一剑大醉三千客,醉生梦死。 是真正的醉着生,梦中死。 单手握住墨梅的洛千泷,将剑器竖举身前,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直对剑柄,光滑澄亮的剑身之中,点点梅花之间倒映着女子剑仙眼中的冷芒。 洛千泷低语一声。 剑四。 于是,那柄竖握的剑器墨梅,剑身猛然一个偏转,一侧剑刃朝向洛千泷面颊,另一侧剑刃则是对着夏泽宇。 墨梅之上,梅香骤然大增,原本处在平整石台之上的夏泽宇,在洛千泷低语的同时,眼底竟是出现了刹那间的恍然。 待得这位祇山的少年山主再次回过神来,四周那些厮杀的各宗天骄,连同青石石台已然尽数不见。 夏泽宇的身体四周,方圆千丈皆是梅花,大雪之下,花香四溢。 虽然知晓如此场景变化极不真实,但在那些梅花香气扑鼻之下,不等夏泽宇出手破招,其身体竟是突然感到几分寒冷。 随后眼底缓缓出现几分淡淡笑意,大雪梅景,花香醉人。 站在那道金甲神祇三丈开外的洛千泷,依旧保持着凝眉举剑的样子。 直至见得那尊金甲神祇握拳的双手松开,开始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那柄剑器墨梅方才由竖握转为平举,剑尖直指金甲神祇腰腹之间的夏泽宇,随后出剑。 三丈转瞬即至。 祇山的神祇共鸣,使得此方上宗的修行者,得到了许多了不得的神力,窥破虚妄便是其一。 虽然洛千泷凭借着对剑招的领悟,将夏泽宇硬生生拖进了花醉的醉人之境,但在那些醉人花香之间有剑扬起的刹那,祇山的少年山主心底突然一颤。 随即,夏泽宇因为嗅香闭上的双眸陡然睁开,这位与传说中那尊兵主战神共鸣的天骄,以武元遮蔽嗅觉,轻咬舌尖,随后双臂前伸交错,作势挡剑。 但洛千泷的剑实在太快。 漫天大雪寒梅破碎的刹那,那柄墨梅便已然扎在了金甲神祇的腹部。 以洛千泷的白衣为中心,密密麻麻的剑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那尊在祇山神祇录中,拥有极高位次的金甲神祇刺得不断后撤。 神力冲击之下,夏泽宇已然彻底自花醉的幻境中脱离出来,这位祇山的少年山主,将体内七成武元神力统统调向腹部,挡在那一点剑尖之前。 剑气实在太盛。 高逾三丈的金甲虚影,哪怕在夏泽宇全力下压之下,仍是在墨梅凿刺之间,向着青石石台边沿划去。 青山的女子剑仙,掌中剑器更是隐隐要刺穿金甲神祇的腹部,真正刺到夏泽宇身体之上。 洛千泷的剑推着金甲神祇直直后退,在青山地面上拉出两道宽逾半丈,长接石台边沿的碎石裂痕,两人一前一后撞开了沿途所有厮杀的人影。 而且更多的剑气扑杀之下,夏泽宇后退的身影越来越快。 于是,祇山的少年山主面色骤然阴沉,颇有些无奈地召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 世间修行法万千,杀人夺命的招式更是茫茫多不知几何,但那些修行者眼中真正的杀招,无一不是山巅之后才可爆发出真正威能。 如剑气长林之中的剑九,在剑修真正悟道之前,哪怕可以使出,但九境剑修没有大道加持之前,出招威力却远不及剑九巅峰时候的半成。 祇山的神祇之法同样如是。 那一尊夏泽宇共鸣的传说中的兵主战神,在上古神话之中,是足有三头六臂,八脚共行的真正杀伐之神。 但在夏泽宇突破山巅武道之前,哪怕其凭借着祇山同辈鲜有的天资,硬生生唤出了神祇助战,但那尊金甲神祇却远没有传说之中那般神勇。 直至金甲神祇将要落下青石石台,祇山的少年山主这才双手陡然握拳,嘶吼着一声怒吒。 伴随着这声怒吒,夏泽宇真身原本俊逸的面容陡然变得狰狞,血气涌动之下,不仅血脉经络变得清晰可见,那一袭白衣之中的身体更是完全化作猩红。 而付出如此代价,自然不可能全无所获。 那一尊以祇山独特修行法诀唤出的金甲神祇,随着这些鲜血涌动,原本的金甲彻底化作几近暗红的血色。 血甲之上,更是再生出四足两手。 在墨梅剑气冲击之前,那尊血甲神祇狞笑一声,足足六足同时使力,硬生生止住后撤的颓势,四臂交错之间,更是想要抹杀了洛千泷这尊剑仙。 青山的女子剑仙,见得剑招被阻,却是全无慌乱。 墨梅在花醉剑势之下扬起,一剑锋芒毕露,竟是硬生生逼得夏泽宇以双臂并握接剑。 而身侧另外两只手臂砸来,洛千泷眼中更是全然不见波澜,这位青山出世即惊世的女子,眉心一道弦月随之乍现。 于是,血甲神祇臂膀未落,第九峰山石之间已有一道惊世剑鸣响起。 山巅剑器皆颤,方尘掌中沉渊随之而鸣。 大月,当空而悬。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章 三尺缺月,上宗楚家 第九峰上。 大月高悬。 青山万载的剑道传承,使得这一方处于人族天下最北端的上宗,在这岁月更迭之中,诞生了茫茫多的惊艳剑修。 与此同时,也为青山之中那座剑岭,留下了不计其数的惊世剑器。 而这些剑器之中,尤以四柄最为有名。 青山掌教手握太虚,拙峰老峰主身负霜寒,青山小师叔手持沉渊。 而那柄向来是由归元峰传承的缺月,在上一个百年间,由上任归元峰女子峰主御使临北斩妖后,便一直蛰伏于归元峰顶的大殿之中。 江湖之中传言,缺月乃是一把专为女子打造的剑器。 所以此任归元峰峰主苏河,即便得到了缺月认可,但这些年的修道岁月中,却从未以此剑御敌。 青山将一尊先天的剑元之体安置在归元峰修行,未必没有让其继承缺月意志的意思。 于是,洛千泷九境出山的那天,眉间便多了一道弦月印记。 只待此刻,缺月大放光华。 那柄在夏泽宇唤出的血甲神祇落拳之时,自洛千泷眉心钻出的剑器,陡然啸出一声响彻整座第九峰的清越剑鸣。 随着四周万千剑器皆俯首,剑体细长呈淡淡银白之色的缺月,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疾速窜向血甲神祇,剑身一个游离翻转,便将那尊兵主战神居下的双臂齐齐斩落。 夏泽宇顿时满脸狰狞。 但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世间剑器万万千,而那些惊世剑器无疑有着各自长处,如果说霜寒是强在出剑之时的延绵寒意,那么缺月这柄剑器,便长在剑器最为基础的地方。 锋利。 历代剑器评定,青山的缺月都是整座人族天下最为锋利的剑器。 此剑,可切割一切不可切割之物。 浑身呈现血红的兵主战神,原本四臂在缺月一剑之下断了两臂,但唤出如此底牌的洛千泷显然还想获得更多,于是掌中墨梅,借着剑四花醉余下的最后三分气力,荡开那尊神祇的另外两臂。 洛千泷白衣轻轻一跃,旋即素手扬起,掌中墨梅收入空间法器,而那柄缺月则被女子剑仙牢牢握在掌中。 换手凝眉之间,再次落剑。 剑二,三尺。 三尺之间,最擅杀敌。 以浑身血气催发祇山秘法,强行调动神祇临世的夏泽宇,显然不愿在洛千泷剑下坐以待毙。 于是这位祇山的少年山主,剩下双臂交错叠印,六条腿交错着向前踢出。 但那位青山的女子剑仙,却如游鱼剑气一般,在腿影翻飞之间肆意游掠,掌中四尺青锋,其上剑元更是不断激荡颤鸣。 三息过去,缺月之上剑气剑意已然臻至巅峰,洛千泷不再闪身躲避,而是一步窜出,落在那尊血红甲胄之前,双手握剑,狠狠砸落。 三尺剑要诛三丈祇。 夏泽宇同样一声嘶吼。 祇山的修行法,在能够唤出神祇作战之后,便可根据与神祇共鸣获得的传承,使出一些上古神话中的战技。 九黎一族的兵主战神,有一道无双印诀。 祇山记载其名为蚩尤印。 随着夏泽宇体内武元连同神力尽数汇聚掌心,那位穿着血红发暗的甲胄的神祇,身前双臂随之扬起。 冗杂繁密的符文在神祇掌心不断交错,加深。 随着洛千泷剑至,蚩尤印同样推出。 剑与印像是上古与现今两个时代的对抗。 祇山的少年山主,因为血气损耗,满头黑发已然变得如雪花白,而如此代价换来的印诀自然非同凡响。 蚩尤印刚一出现,山巅灵气便骤然汹涌,洛千泷与夏泽宇交战的地方,地面青石自发 漂浮,炸裂,灵气如刃如刀,随着印法齐出,向着洛千泷纷纷砸去。 但缺月却斩碎了一切。 以那柄细长剑器为中心,剑二的三尺剑意之下,洛千泷的四周就像是存有一道辐射三尺范围的墙。 任而那些青石汹涌而来,却是只能在三尺之外,纷纷化作齑粉消散天地。 剑器近印。 在山巅至今仍未出手的佛子与道子,难得地刻意注视之下,两者相碰。 滚滚气浪顿时四散开来。 以缺月催发的剑二,在洛千泷三座剑楼随时可以合道的道韵之下,隐隐有了几分山巅剑修出剑的巍峨气象。 而上古印诀,兵主战神的杀招同样不凡。 洛千泷和夏泽宇身侧,那些十丈之内交手的弟子,在这道意涌动之下,纷纷倒飞出去,神态萎靡。 而印诀与剑器相抵之处,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道裂痕。 洛千泷将缺月向前推去。 于是那道裂痕开始不断蜿蜒,转瞬间便使得蚩尤印上,出现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的细碎纹路。 夏泽宇一脸不甘,却只能在缺月凿穿印诀之后,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洛千泷掌中缺月随手一扬,密密麻麻的剑气顿时席卷而出,将整尊血甲神祇彻底斩成荧光。 山河画卷与六道光柱之前,在洛千泷剑落的刹那,同时出现了一道金色字符。 登山榜,第一百名,夏泽宇。 第九峰上的厮杀惨烈程度,实在出人意料。 原本的二百来人,此刻竟是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体内剑元在斩敌之后彻底恢复圆满的洛千泷再没有迟疑,仅是打量了一眼柳剑云和段沁文的比斗之后,便握剑朝着五宗交战的核心出杀去。 虽然有着云梦大泽首徒和方尘的干扰,但足足十五位墨箓门符修的凝符出手,仍是使得青山剑修的出手太过艰难。 除了方尘、柳剑云以及洛千泷,青山剩下的其余弟子竟是只剩下了最后三人。 所幸,亲眼见得洛千泷连斩两位首徒的墨箓门以及祇山修行者,在窥见那柄缺月之时,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意愿的被斩于剑下。 于是,随着方尘一边吐气,一边将沉渊自墨箓门符修将欲散去的身体内拔出,祇山和墨箓门的最后一位弟子便这样倒在了此处。 第九峰上的这场围杀,青山获胜居首功者当是洛千泷,但第二便是方尘。 这位而今不过八境的青山小师叔,不仅出剑逆伐了那位祇山的九境修行者,更是接连出剑斩了两尊墨箓门的符修。 虽然符修这等修士,的确被擅长杀伐的剑修天生克制,但上宗修行者之间的逆伐,在江湖中却一向难以听闻。 以青藤剑器总算破开那道血印符箓,斩了墨箓门首徒的柳剑云,见得那些云梦大泽和青山弟子看向方尘的赞叹,眼底陡然掠过三分阴郁,却是仍旧挂着一脸温和笑意走到众人之前。 “至此,青山第一阶段战斗结束,此番能够斩了三宗武修,除了千泷师妹实力惊人之外,倒是要多谢徐子安师弟以及云梦大泽的诸位师兄弟。” “柳师兄不必如此,青山和云梦大泽一向交好,此次云梦能有足足十五人进入登山前百,倒是多谢青山的师兄师姐们相助。” 领着一众云梦大泽阵修收好阵旗的徐子安,那张圆脸之上闻言骤然扯出几分笑意,徐子安轻轻挠了挠头,旋即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虽然此番对敌祇山和墨箓门是两宗共同出力,但与云梦大泽以阵法对敌不同,青山剑修的一对一厮杀终究出了更多的力,也付出了更多的代价。 如此一番上宗厮杀,却仅是折损了三位宗内弟子,云梦大泽无疑成为了此番莲会登山颇为出彩的一方。 “此次能够退敌,还得多谢那些散修,若不是他们击杀了摘星楼的一众武修,三宗围杀,或许率先败落的还是我们。” 与云梦大泽一番交谈过后,青山剩下的剑修之中,那位水月峰的大弟子徐听然,却是颇有些惊诧地看向出手相助青山的那些散修。 无人可以想到,这一群没有大势力传承的江湖修行者,竟是在祇山和墨箓门落败之前,先一步杀光了摘星楼的弟子。 以散修对上上宗,却取得如此战绩,属实让人匪夷所思。 “呵,那一群人可不全是散修,若不出所料,站在剩下那八位散修之前的另外两人,应当是楚家的人。” 徐听然话落,青山的首徒柳剑云却是淡笑着转头看去,颇有些戏谑地说道。 “楚家?八大上宗之中那个楚家? 难怪摘星楼此番竟然败落如此之快,恐怕任谁也未料到,一向傲然的楚家此次竟是混在散修之中参加了大夏莲会。” 人族天下延绵至今的武道繁衍,大势力起落沉浮,在大夏平定天下那几次血腥屠杀之后,人族天下仍旧存留的实力隐隐可与皇朝争锋的势力便只剩下了八家。 天下将这八方势力称为八大上宗。 其中,中域的祇山、摘星楼、墨箓门连同乐府,近些年来与朝堂关系极近,尤其是前三宗已然隐隐成为了大夏豢养的鹰犬。 而其余三家仍旧未落丝毫气节的上宗,青山和云梦大泽想来雄踞北岭,将拒北斩妖视为立宗证道之本。 而远在南屿的真武岛,行事缥缈,近些年来倒是时常派出宗内修行者拒北斩妖。 但若是说起八大上宗之中最难以寻觅的一家,却应是那个一家即一宗的恐怖势力,楚家。 楚家人想来自傲,不出世则已,出世便要惊世。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一章 各方争雄,变故频出 楚家人的傲气,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族数千年来当之无愧的上宗实力,更是因为这一家族当中的不朽传承。 与剑王城数百年连出六甲的霸道不同,那个八大上宗之中的楚家,已在大夏传世数千载。 这一支常年不涉世事,江湖难闻风声的家族,在外人眼中低调无比,身为上宗却丝毫不刻意张扬声名。 但只有那些常年与楚家打交道的,其余上宗或者大夏皇朝,才明白这一家族到底是嚣张到了何等程度。 楚家禁止族内弟子修任何外界道诀,若族内弟子出山与外界天骄交手,胜为理所当然,败则面壁十年。 楚家也委实有其自傲的资本。 这一家族数千年的延绵传承之中,遍布辉煌。 楚家曾出了三位剑甲,五位枪甲,一位刀甲,数千载来出世的至尊也有双手之数。 上宗那些隐秘的卷宗所载,楚家更有一位境界早在至尊之上的老怪物。 所以,这些年那些出世的楚家弟子,行事向来极为张扬,不出世则已,出世便要闯出一个惊世威名。 此次的登山夺龙气,是这个一向自傲的家族,第一次派出族中子弟参与大夏莲会。 彻底斩杀了祇山连同墨箓门的修行者之后,青山的那位首徒柳剑云,携带着满脸笑意走到那十位散修身前。 拱手见礼,如沐春风。 “楚家天骄出世,看来此次的修行大世当真不凡,在下青山柳剑云,不知阁下名讳?” 背负着双手站在散修最前方的两人,原本正在打量第九峰上其余几处的战斗,在柳剑云见礼之时,居左那位身着淡紫色衣袍的青年,倒是转过头来,颇为随意地还了个礼。 “楚家楚修然,这是舍弟楚青锋。” 仅是单手指了指身侧胞弟的楚修然,显然没有与柳剑云交谈更多的念头。 这位代表楚家行走世间的当代天骄,在朝着柳剑云稍稍正色片刻之后,便又偏过头去,一脸火热地打量着傲立光柱最前方的佛子与道子。 虽然楚家鲜少出世,但那些传向族内的情报,也不乏大夏年轻一辈中,站在最巅峰的两人的卷宗。 所以,这位楚家的天骄若要扬名,在天下关注的莲会之上,击败佛子与道子,无疑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楚修然眼底满是炙热。 站在一众散修之前的柳剑云,窥见楚修然就这样无视了自己,那双柳叶长眉轻轻一眯,旋即转头看向楚家的另一位弟子。 只是,不等柳剑云开口,那位穿着一身湛蓝长衫的青年却先一步开口。 楚青锋同样无视了青山的首徒。 这位名唤青锋,背后同样背着一柄青锋的楚家天骄,视线自远处收回,却是绕过柳剑云,看向在其斜后方的洛千泷。 “世间皆言天下剑道第一家非青山莫属,但我楚家连出三代剑甲,族内传世剑器剑诀数不胜数,我楚青锋偏偏不认青山。 洛千泷,你我之间接下来必有一战。” 楚青锋说话之时,那双银白色的眸子中倏忽闪过几道剑影,这位出生之时便伴随着天边异象,与楚家传世剑器共鸣的年轻天骄,言语之中满是傲然。 楚青锋说着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剑器,大道三千各夺其魁,若要摘得剑甲桂冠,剑元之体显然是一道绕不过的槛。 “剑道之争,你必败无疑。” 面容一如出剑时候那般清冷的洛千泷,在闻言之时,黛眉轻轻一蹙,但言语之间仍旧满是自信从容。 “若你登临九境,你我之间同样会有一战。” 察觉到洛千泷的高傲,楚青锋眉间战意更甚,这位为剑而生的楚家天骄,便又转过头去看向了青山的另一尊剑元之体。 “同境一战,方尘不惧任何敌。” 见得楚青锋说着将视线移向自己,对这一上宗了解并不算太多的青山小师叔微微凝眉,同样丝毫不怯。 青山方尘,修剑至今独有一个剑道无敌心。 向青山的两尊剑元之体下了战书,楚青锋也不再言语,这位从出生起便被楚家看做剑道当兴,并为其取名剑器三尺青锋的楚家弟子,一如其兄长一般转头看向了第九峰上其余几处厮杀。 而在这两位楚家天骄之前,那位青山的首徒柳剑云,见得同为上宗弟子,楚修然和楚青锋就这样忽视了自己这位上宗首徒,眉眼之间陡然泛起三分阴翳。 于是,青山首徒轻轻一笑,便兀自拂袖离去。 第九峰上此番厮杀的惨烈,终究还是出乎众人想象。 因为大夏莲会此次夺龙气的特殊规则,所以山巅之上的修行者也都明白,此次厮杀注定要分一个你死我活。 养蛊之争,第九峰上剩下的只能是六人。 五大上宗连同散修的厮杀结束。 青山还剩下六人。 云梦大泽还有十六人。 散修连同楚家共计十人。 而在这三方之外,厮杀最为惨烈的当属佛门与道宗。 作为天下最强的几方势力,佛门与道宗的实力几乎是凌驾于绝大部分上宗,虽然现任佛子与道子时常论道修行,但人族天下的佛道之争,自上古至今,从未休止。 佛门与道宗的厮杀处,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有荧光逸散天地。 道子身前,穿着各种制式道袍的道门修行者,还剩下十七人。 佛子目下,身披袈裟口诵佛偈的佛门大信徒,尚余下十八人。 而真武岛与乐府交战之地,战况却是最为出人意料。 八大上宗之中,按照势力划分,青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 而紧随青山其后的,便是独占整座南屿诸岛的真武岛。 中域的四大上宗,虽然实力同样不凡,但能够被大夏皇朝彻底掌控,无疑已然说明了这四宗与其余几宗之间的差距。 乐府底蕴远不及真武。 但此时第九峰上的厮杀结果,却与如此结论完全不同。 那位方尘在蜀山剑林之中,悟剑遇见的年轻剑修何挽,正是乐府当代最有天资,十六岁即被定称少年游的绝世天骄。 而在其身前,剑影翻飞之间,另一柄剑意不差丝毫的剑器主人,同样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剑修。 青山的诸位修行者窥见这位剑修的刹那,便明白了此子究竟何人。 南屿那位将真武岛辖下三霜岛,硬生生一剑劈成四霜岛的女子剑仙,也就是大夏新评的剑甲西门霜月,据传修剑至今独独只收了一位弟子,这位弟子生的唇红齿白,男生女相,看起来就如一妖。 而其出剑剑招更是鬼魅近妖。 所以,江湖上对其评价向来都是两字,剑妖。 人妖,剑更妖。 将视线移向这位名唤剑妖的剑修面容之上的刹那,饶是心境沉寂如同方尘,心底也同样一颤。 江湖上说的男生女相,可没有说是这般女相,一位男子,竟是生得一副如此倾国倾城的面容。 若非剑甲西门霜月,亲口说出了其弟子乃是男子,恐怕这些年携聘礼踏破霜月岛大门的诸方年轻一辈,当真要如过江之卿,数之不尽。 青山小师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剑妖的胸脯,确认那一身淡黄衣衫之下确实一马平川,不免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方尘随即转过头去,看向真武岛与乐府厮杀的另一处核心。 那位方尘在道宗天府长廊之中,遇见的真武岛少岛主魏子墨,此刻面对的敌手同样不可小觑。 魏子墨的身前,青山交给门内弟子的卷宗之上,并无丝毫记载的黄袍男子,满头长发以一种颇为不羁随意的样子散在背后。 黄袍男子出拳落掌之间,满是金光缭绕,龙行虎步,拳出如风,竟是逼得魏子墨接连后撤。 方尘见状,不免微微皱眉。 天府长廊之中那番交谈,方尘很是轻易地感受到了,邢仞师兄对真武岛魏家兄弟的那种重视。 邢仞向来是一个只论天资实力交朋友的人,所以他愿意带着魏子轩去冥海掏那等大妖的鸟蛋,也愿意戏弄那位真武岛的小胖子,而这一切自然建立在魏家两兄弟,都有让邢仞重视的天资以及实力之上。 但此时第九峰上的那场厮杀,任谁都能看出,双方都还未出真正底牌的情况下,竟是那位不知名的黄袍男子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说,单以修武天资而论,那位突然出现于魏子墨厮杀的黄袍男子,竟是还要强过真武岛的小岛主几分。 而在这两处战斗之外,乐府与真武岛其余厮杀的结果更是让人心惊。 原本不过二十人的乐府,以人数上稍显劣势出手,此刻竟是还剩下足足十八人。 而占据人数优势的真武岛,原本二十二人的队伍,此刻竟然只剩下了六人。 乐府以一己之力击溃真武岛,是这些年的大夏莲会之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那些围观的厮杀暂告一段落的年轻弟子,自然注意到了乐府此番来人的强悍异常。 若仅是多出黄袍男子这样一个天骄还能理解,毕竟诸方上宗都有隐藏门内真正扛鼎之人的习惯,就如青山的洛千泷,若非半年以前冥海斩妖,谁人会知晓青山还藏着如此一尊剑元之体。 但与青山不同,此番厮杀,乐府出现的隐藏天骄,可远不止一尊。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二章 三千剑气,珠落玉盘 山河画卷内外,窥见乐府年轻一辈强盛战力的修行者,皆凝眉。 那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上宗修行者,在窥见与真武岛厮杀的乐府弟子招式的刹那,便看出了这些突然出现的战力强盛的年轻一辈来自何方。 整座人族天下,天资上乘的年轻一辈,大多被佛门道宗,以及除开楚家之外的其余七大上宗收入门下。 毕竟,有天资的修行者不愿花费太多的时间,用来找寻修炼资源以及修行法诀。 而雄踞西土东荒的佛门道宗,还有天下宗门最巅峰的上宗,无疑能够提供整座天下最上等的修行法,以及修行所需的各种资源。 但在佛门道宗以及上宗之外,人族天下却还有一处底蕴丝毫不逊色上宗的修行地,那座大夏皇朝的核心,神都。 大夏终究是一个以武立国,从泱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一个皇朝。 所以,这些年李氏皇族将整座皇朝的精力大多投注于天下武道,一如此次莲会的六道龙气,大夏虽然没有做出将上等修行法昭告天下的壮举,但那座居于皇朝正中心的神都,却向来都有广纳天下贤才之名。 神都的宽大都城之中,有五座分别容纳四方天骄的阁楼。 纳东荒贤才为青松居。 纳西土贤才为银杏楼。 纳北岭贤才为寒梅阁。 纳南屿贤才为紫竹亭。 纳中域贤才为梧桐苑。 山河画卷当中第九峰上,那些跟在少年游背后厮杀的年轻一辈,招式变幻之间全无乐府意气,更像是从杀伐之中走出的修行者,一招一式简洁有效,只是冲着杀人而去。 这种杀伐明显是神都内培养天骄的路子。 乐府和皇族这些年愈发靠拢。 在乐府与真武岛厮杀未绝之时,第九峰上的修行者显然也都注意到了青山和云梦大泽厮杀的胜利。 于是佛门与道宗分开,魏子墨停下了与黄袍男子的交手,山巅之上的厮杀迎来了短暂的沉寂。 随后便有更多的杀伐声响起。 那位楚家出世的天骄之一,穿着淡紫色衣袍的楚修然,似是打量许久之后终于选定了自己的对手,于是,双足一曲,便如离弦之箭朝着佛子扑杀而去。 而楚家的另一位天骄,身负剑器的楚青锋,不出意料地拔剑直指洛千泷,要兴一场剑道之争。 几乎是而今第九峰上公认的前三甲,佛子与洛千泷同时出手,无疑引得山河画卷之外观战者纷纷侧目。 于是,窥见此幕的那位青山首徒柳剑云,在凝眉打量一眼山上的众多修行者后,竟是扬剑清啸,朝着依旧还在观望的道子杀去。 少年游与剑妖,剑器交错,仍在胶着。 云梦大泽的首徒徐子安,则大笑着杀向真武岛首徒魏子墨。 第九峰上剩下的武修已然不多,所以此时相争已然没有门户之见,年轻一辈的登山比试向来如此,战到最后,四野皆敌。 无论哪一代天骄,第一终归只有一人。 出乎意料的是,手握沉渊的方尘正欲握剑杀向乐府九境武修之时,那位先前与魏子墨厮杀的黄袍男子,竟是先一步握拳朝着青山小师叔挥出。 方尘不由得微微凝眉。 大夏年轻一辈的三层之论,已然人尽皆知。 如果说洛千泷凭借着登山此行,诸多天骄之中最为显赫的战绩,挤入佛子与道子所在的第一层。 那么青山的另一尊剑元之体方尘,饶是接连逆伐,也没有被人承认跨入年轻一辈的第二层。 青山小师叔仍旧只有八境。 虽然方尘的天资的确不凡,完全衬得上掌中那柄青山至高的剑器,但其修道岁月终究太短,饶是青山的修行法破境已是极快,但不得不承认,青山小师叔与其余那些第二层的上宗首徒,还有很大的差距。 九境与山巅之前,有一道如若天堑的鸿沟,悟道。 而诸方上宗的首徒,之所以被判定在普通上宗九境之上的第二层,便是因为这些首徒早已通通跨出了走向山巅的第一步,登楼掌道韵。 那位先前与魏子墨交手不下百招,甚至已然压制住了真武岛首徒的黄袍男子,很明显的是一位实力不下诸方上宗首徒的第二层弟子。 握住沉渊的方尘,见得那双泛着明黄光芒的拳头袭来,并未选择后撤。 登山进行至此,第九峰青石石台之上,所剩修行者已然无多,想要继续莲会的争锋,对上第二层的年轻天骄,是迟早的事。 沉渊一声剑啸。 方尘不等拳近身前,身下居于后方的右足狠狠一蹬,随着地面青石炸裂,扬剑先行一步掠杀而去。 巍巍剑气与明黄色的莫名气机撞在一起,出乎方尘意料地,以沉渊这等剑器催发的剑气,竟是未能斩开那些盘绕在黄袍男子四周的明黄雾气。 那些如若流质般,在黄袍男子身体四周,不断盘旋的明黄色雾气,将剑气阻挡在黄袍男子身侧三尺开外,旋即又随着拳落一齐砸出。 青山小师叔扬剑的手巍然不动,那柄沉渊在其掌中直直前刺,眨眼间穿过三丈空间,剑尖直扑黄袍男子胸膛。 披散着长发的黄袍男子,眼底掠过几分好奇与欣赏,这位青山天骄们至今不知姓名来历的修行者,在沉渊近身的刹那,两脚交错着踏出数步,以一种看似毫无章法但偏偏极为有效的步子,迅速地自方尘剑器之前闪身而过。 一手负后,一手握拳狠狠砸下。 方尘手握沉渊一个转身下腰,武元流转之间躲过这一拳,随后掌中剑器随着其身形变幻,再次朝着黄袍男子杀去。 莲会第二层天骄的实力如何,看过了山巅之上这么多场对战,方尘心底早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考量范围。 所以,从一开始出剑落剑之时,方尘便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那几位上宗首徒的厮杀,思考着自己若是交战者一方,该如何出招。 方尘最后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攻,强攻抢攻。 剑修手中的剑器从来不是守御之兵,青山的剑最擅攻伐,所以若交战,定要直接以彼之长迎敌,不论敌手擅攻还是擅守,剑修手中的那柄剑,仍是要一往无前毫不露怯的前刺。 沉渊随着方尘心意下沉,而后上撩。 青山小师叔与黄袍男子的这一战,便选择了没有丝毫退路的直攻,不求守御,但求延绵剑势攻而克敌。 这一招上撩剑,乃是方尘修剑至今,使用最多的剑术。 剑五,衔烛。 沉渊剑器之上,隐约出现了一条墨色游龙,随着方尘出剑,啸出惊天龙吟。 墨龙直扑黄袍男子而去。 那位即便交手至此,满脸仍旧挂着轻松写意的黄袍男子,在窥见剑五这一剑的气机意境之吼,眉宇之间难得的正色几分。 那些明黄色的雾气,在黄袍男子大袖鼓荡之间,凝成一方雕琢着五爪金龙的盾牌。 黄袍男子一手握住盾牌,另一只手前伸,掌心向上五指并拢弯了弯,意思再为明显不过,他要硬接方尘这一剑。 墨龙咆哮而至。 明黄盾牌之上也有五爪金龙怒目而上。 剑与盾相触的刹那,如有两条真龙彼此厮杀。 手执沉渊剑器的方尘,视线之中再一次出现了那些明黄色的雾气,于是,拙峰之上浏览过太多青山卷宗的年轻剑客,隐隐猜到了黄袍男子的身份。 青山小师叔眼底骤然泛起几分冷意,那柄沉渊随着方尘背后三座剑楼的浮现,其上威势再添几分,竟是将龙形盾牌压退一寸。 剑气仍在暴涨,随着方尘体内剑元的不断涌动,那一道悬于元海之上的剑道本源似是有所察觉,彻底松开了对元海的压制与掌控。 于是,短短三息过去,以方尘和那柄沉渊为中心,身前身后,头顶两侧,密密麻麻地拥簇着万千剑气。 随后伴随着年轻剑客一声怒吒,如山河倒灌一般朝着黄袍男子扑杀而去。 单手握住龙形盾牌的散漫男子,此刻显然也认真了起来,这位实力明显居于登山众多天骄第二层的修行者,由单手持盾,转为双手握盾。 那一张盾牌随着黄袍男子体内武元涌动,由原本的寸许大小陡然扩大到丈许,其上金黄色的五爪金龙,更是因为身侧四周明黄雾气涌入,变得愈发栩栩如生。 剑气与盾牌再次相撞。 清脆的响声在山巅之上不断响起,那些茫茫多的剑气砸落,却在明黄盾牌之上萦绕的莫名道韵之下缓缓萎靡,落剑时候剑气不如出剑时候三分。 但剑气实在太多太盛。 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声响不绝于耳,砸落足有数息。 那道玉盘终于有些承受不住。 剑元之体的特殊性,便在于如此体质最适合修剑,适合剑元修行与流动,所以寻常剑修只能出一剑的剑元,方尘和洛千泷可以出三剑。 而若是将这三剑化作一剑,那么同境界的比斗,身具剑元之体的剑修,当是同辈杀伐最盛。 方尘不知道洛千泷能否做到这一点,但修行岁月尚短的青山小师叔还远远做不到,所以,年轻剑客干脆放开了对剑元的控制,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剑元与剑气。 以量取胜,又何尝不是一种胜? 沉渊剑尖之前,那道明黄色盾牌出现了一块缺口,与墨龙厮杀的五爪金龙,眼中灵性逐渐黯淡。 而执剑的方尘,再次将沉渊向前一按。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三章 金铜罗汉,十六佛印 黄袍男子身前那张雕琢着龙形的盾牌,在方尘手中沉渊剑器再次前刺之下,那一小道裂口极速扩张,裂痕转瞬间延绵整整一丈。 随即,龙形盾牌轰然炸开。 那道原本与墨龙厮杀的五爪金龙,随着密密麻麻的剑气接近,同样被顷刻间凿成飞灰,就此湮灭。 衔烛仍有三分意气,裹挟着如此破阵之势上撩至黄袍男子面门。 身前秘法交织的盾牌炸碎,即便明黄色的雾气仍旧缭绕周身,但黄袍男子显然也没有以雾气抗衡剑九的疯狂想法。 所以,他开始后退。 那些缭绕身侧的明黄雾气,与黄袍男子保持着相同的后撤速度,与沉渊只隔半寸,在黄袍男子双手挥动之下不断交织盘绕,逐渐成为一方虚幻的方寸棋盘。 棋盘之上浮现出座座楼阁殿宇,城墙轮郭,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方寸之间的城池。 城池之上,有金龙咆哮游曳。 随着身前棋盘城池成型,黄袍男子自然止步,以一往无前之势前刺的沉渊,不可避免地与棋盘相碰。 剑与城,竟是撞出惊雷炸响。 那座虚幻的城池虚影,虽然看起来远不及方才的盾牌那般如若实质,但偏偏具有一种难言的气机。 窥见过洛千泷与柳剑云数次出招的方尘,很是轻松地便判断出,那些莫名气机便是道韵。 九境登楼至顶,感悟道韵之后的出招破招,武元挥洒之间,招式的杀伤力较之未曾感悟道韵的武修,都要强上太多。 即便衔烛一式是以沉渊催发,但以方尘而今的剑道境界,仅余三分气力的这一剑,实在难以破城。 衔烛的杀伐意境终于消散。 剑尖仍旧抵在那张方寸棋盘之上的青山小师叔,陡然凝眉怒吒,握拳。 于是,自方尘剑尖,身后身前,棋盘四周,青石石台之上,钻出更多虚实交错的剑气。 剑气缓缓靠拢,在年轻剑客的左拳靠外一侧,逐渐凝成一道声势浩大的剑气。 看起来像是龙形。 自剑道兴盛以来,对剑气的掌控一直是诸多剑修的毕生追求。 如果说洛千泷凭借剑元之体,出招时能够肆意调动方圆之内,所有剑气为之所用,是因为剑元之体实在太过亲和剑道。 那么陈剑声那一剑天上人间,则是这位天上剑仙真正天赋异禀。那一剑天上本就是意境最盛的杀招,而人间更是人族天下,继往开来对剑气掌控最为高深的剑招。 陈剑声给剑气赋予了难以想象的灵气。 虽然方尘身侧那道长逾三丈的宽大剑气,远不及陈剑声当年出剑时那般灵动,但人间一式对剑气的掌控,实在精妙异常。 如龙剑气在方尘身侧稍作停留,随后便仰天一声长啸,四爪微微一屈,陡然朝着黄袍男子扑杀而去。 剑气长林之中,高居天下剑八的剑招自然不可小觑。 黄袍男子在剑气长龙成型之时,身前那道方寸棋盘便随着其双手交错结印,不断扩张。 几乎人间剑出的同时,那棋盘之上的城池已有丈许大小,于是黄袍男子再次按手,将棋盘沉于足下。 剑气长龙厮杀已至之时,黄袍男子已然傲立虚幻城池中央,头顶金龙咆哮,看起来就像是人间君王,颇具巍峨气象。 山内山外的那些修行者,直至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确定了这黄袍男子的身份。 方尘自然也知晓,但青山的剑前,可从来没有畏惧二字。 那一道长逾三丈的剑气长龙,与沉渊一齐斩到棋盘的方寸之地上,滚滚剑气如月倾辉,肆意地撞在城池四周。 金龙盘旋的速度更快,那座巍峨城池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颤动,但在黄袍男子道韵流转之下,仍是不破。 握住沉渊的青山小师叔眉眼一凝,终于知晓自己还是小瞧了第二层天骄的实力,于是方尘左拳散开,轻轻按在了养剑葫上。 第九峰上,龙气之争仍旧继续。 战至此刻,山巅上的修行者几乎已然尽是年轻一辈的天骄,所以对出手时机把握已然极为完美,此时的厮杀反而比一开始,那些普通九境拖泥带水的杀伐,要快上太多。 肉眼可见的,那六道明晃晃的龙气光柱之前,已然只剩下将近二十到人影。 分散在宽大石台四周,任意捉对厮杀。 楚修然与佛子的交手,无疑最为惹人注目。 不管上宗之间对楚家评价如何,但能够以一族之力挤进八大上宗,无疑已然证明了这一家族的不凡。 楚修然与佛子已然交手不下百招,这很可能是一个如洛千泷般突然杀出的黑马,年轻一辈实力跨入第三层的怪物。 佛子眉间仍旧满是温和,这位出生时便有菩提梵音相随,被称为上古大佛再世,天生一颗菩提玲珑心的佛僧,已然是西土人皆景仰的大僧。 甚至佛子的声望还在许多大寺住持之上。 不知何时,楚修然掌中已然出现了一把大戟,这位族中有多位枪甲剑甲问世的天骄,似是偏偏走了一条不同先辈的大道。 但如此却更能让人畏惧,不修楚家剑与枪,却能够成为代表这一上宗行走世间的当代天骄,无疑证明了楚修然的大戟究竟有多强,竟是能够力压族内那些其余的走先辈大道的年轻一辈。 楚修然的戟唯有一字,傲。 那道漆黑大戟之前,似是一切都该俯首,随着楚修然长戟扬起再落,招招皆是裹挟着风雷之音,大戟的刃与尖,交错着杀向佛子。 佛子仍是一脸平静。 这位十七岁便登临九境,随时可以登楼入山巅的天骄,在年轻一辈至高处已然呆了太久,大夏莲会之前的这两年,无人知晓佛子与道子究竟又做了什么,他们的实力又是否再次精进。 大戟戟尖靠近那张温和面容,佛子方才堪堪后撤一步,那身袈裟不染尘埃,在佛子张嘴轻念佛号的刹那,方才扬出一道金光闪闪的字符,兀自拍向楚修然。 西土的九道,有九座佛法恢弘的大寺。 其中除了西土首寺那烂陀寺遍揽诸般佛法以外,其余八寺都有一两种镇寺佛法。 兰陵道上的天宁寺,镇寺所学便是那十六道上古传承至今的印诀,号《宝箧印经》。 《宝箧印经》所载的佛印,以上古秘传之中的金铜十六罗汉为原型,自其佛法各得一道印诀,并以其佛号之中摘取一字为称,是人族天下足以排进前三的印法道诀。 道子张口念出佛号,金光大作疾啸而出的第一道佛印,乃是度。 这道悟自千阿罗汉宾度罗跋罗堕阇的法印,意为不动利根,金光恢弘,声势浩大,乃是一记护持反攻的不动印。 大戟斩落,与度字印相碰,斩出道道金光,但却未能沾染佛子袈裟分毫。 于是,名唤心烛的佛子面露慈悲,张口呢喃。 第二道佛印再出,此印为伐,取自摘得阿罗汉果的喜庆罗汉,是一招杀生印。 缭绕金光转瞬间便扑杀至楚修然身前,满是佛门道韵的伐字印,几乎是与黑色大戟相撞的瞬间,便将如此戟器砸的狠狠一沉,更是连带着楚修然的身子后撤数步。 楚家的天骄向来嗜战,虽然两道佛印一攻一守的确压制住了楚修然,但这位双手并握大戟的年轻天骄,眉目之间却更添三分火热。 楚修然双腿半屈,随后两足在青石地面上足足蹬出碎裂数丈的大坑,气浪如潮,裹挟着大戟当空一跃,凛然砸下。 佛子抬手,出第三道佛印。 厮杀再次换位。 山巅之上再次亡去两人。 此刻的六道龙气光柱之前,大字已然变得朱红,撰写着:第二十名,道宗齐沉。 最受人关注的几场战斗终于开始落下帷幕。 南屿那位新任剑甲膝下的剑妖,出剑招式的确鬼魅,但同为剑修的少年游,作为摘得乐府近千年来唯一如此定称的剑修,剑招剑意又岂会落下分毫。 少年游与剑妖的交手,是山巅之上持续最久的一场厮杀。 但剑落的最后,还是以少年游一剑刺穿剑妖眉心,乐府取胜结束。 与此同时,少年游的取胜似是取得了连锁反应,四周纷乱的战局,纷纷有着荧光消散。 青山那位水月峰的大弟子徐听然,在对上乐府实力颇盛的天骄过后,在那柄杀伐大刀之下硬拼数百招,遗憾落败。 真武岛弟子与佛门那位天宁寺年轻僧人交手良久,终究败在了第四道佛印之下。 而真武岛首徒与云梦大泽首徒之间的厮杀,结果更是出人意料。 作为南屿唯一上宗嫡系的魏子墨,天赋在一众首徒之中,也当属上乘。 能被邢仞认可的年轻一辈,饶是天骄频出的人族天下也并不多。 更何况,魏子墨此番对上的是本就不擅杀伐的阵修。 阵、符、丹三种修行者,不可否认在人族天下的修行史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 甚至只要给符修和阵修足够多的时间,待得阵修布好大阵,符修绘满符箓,饶是杀伐最盛的剑修恐怕也是胜负难定。 但第九峰上的这场厮杀,显然不会给徐子安足够的布阵时间。 所以,魏子墨对上徐子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几乎默认了真武岛的首徒,会进入此次登山的前十甲。 但结果却偏偏出人意料。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四章 都天神煞,阵修厮杀 那位一直跟在青山剑修身后的云梦大泽首徒,虽然笑起来略有几分猥琐,但看起来仍旧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 当然,真武岛首徒魏子墨同样也是一个小胖子。 但当两人真正厮杀起来,山内山外的所有修行者都不免有些凝眉。 嚯,好两个灵活的胖子! 上宗首徒的实力绝非寻常九境可比,即便徐子安和魏子墨在登山之前,声名皆不如其余那些上宗首徒一般显露。 但山河画卷影幕之上映射的战斗,已然证明了,这两人都有排进年会天骄前十甲的恐怖实力。 真武岛作为传说中那位,盖压足足两座天下的传说人物遗留下来的上宗,其雄浑底蕴在这人族天下数次沉浮之中,仍能雄踞南屿,无疑已然得到了证实。 魏家,一直以来都是真武岛的核心嫡系。 天府长廊之中那次会面之后,邢仞便告诉过方尘,这位真武岛的首徒,在魏家的受重视程度,还远在其兄长之上。 魏家那位魏子轩,可是与邢仞一般,敢去冥海挑战那些传说大妖的猛人,绰号寒戟客的他,乃是上一辈中后发先至的真正天骄。 而魏子墨在九境之时,便能够随身携带其兄长当年都不曾获得的玄元甲,无疑证明了这位真武岛的首徒,究竟何等过人。 但云梦大泽的徐子安,显然更为出人意料。 武道繁衍至今,天下的修行者对各类武修,无疑都已然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阵修强在提前布阵,若阵法造诣足够,布下的大阵够强,是完全可以以一敌多的强横存在。 但如莲会这般的捉对厮杀,却不免有些为难阵修,对敌者自然不会傻到,给云梦大泽的弟子足够布好大阵的时间。 此次的登山夺龙气,在云梦大泽阵道推演之下,提前将阵纹刻在阵旗之中,先前的数次杀伐,因此取得的傲然成绩已然极为不俗。 但到了登山后期的比斗,大多一对一的捉对厮杀之下,阵修的弊端无疑暴露的淋漓尽致。 云梦大泽的年轻一辈在孤身厮杀之下,接连败北,直至此时已然只剩下徐子安一人。 但这位云梦大泽的首徒,实在给了天下阵修又一个惊喜。 与魏子墨试探性地厮杀数招过后,徐子安完全丢下了掌中的阵旗,在那位真武岛首徒扬拳挥来之时,陡然褪去上衣。 于是,自其胸前背后,黑白二气流转,从哪些镌刻在其身体之上的阵纹当中钻出。 这位云梦大泽的小胖子,竟是以大毅力将那些阵纹纹刻己身,让身体作为大阵载体,任而灵气流淌。 这是真正将生死托付一道的天骄。 那位真武岛的首徒魏子墨,窥见徐子安身体之上阵纹的刹那,眼底同样不免一惊。 但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上宗修行者,面色变化仅是一瞬,魏子墨眼中惊诧隐去的刹那,双拳已然当空砸下。 但拳落,却是不见丝毫波澜。 人族天下阵法诞生至今,数之不尽的阵纹排列诞生了浩如烟海的大阵,但其中最负盛名的独有四阵。 天下四大杀阵。 四大杀阵其三,名唤都天神煞大阵,这一阵,乃是远比寻常修行法更强的肉身强化之法。 那些阵宗卷轴所载,若是能够完全发挥出此阵威能,得都天神煞大阵加持者,体魄可增幅至等同于那位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神灵的肉身强横程度。 那般体魄,才是真正的再不可破。 山河画卷之外的修行者,大多见识不俗,因此当徐子安身体之上阵纹暴露的刹那,太多的修行者都一脸惊诧,更有甚者惊声高呼。 云梦大泽此代的首徒,竟是生生将组成都天神煞大阵的十二散阵之一,镌刻其身。 虽然十二散阵未能远不及成阵,但位列阵法一道至高的四阵,那怕仅是其一,也绝非九境可破。 那些黑白二气,随着徐子安身体之上阵纹勃发,四溢而出,随后又在其中宫牵引之下,尽数回归肉身。 肉眼可见,徐子安的身体在大阵覆盖之下,一侧变得漆黑如墨,另一侧则是洁白如雪。 魏子墨蕴含道韵的双拳砸在徐子安胸口,这位原本应当不善近身搏斗的阵修,在这双拳之下竟是一步未退。 甚至于没有丝毫晃动。 徐子安张嘴,那半黑半白的牙齿闭合之间,轻轻吐出三个字。 “魏师兄,得罪了。” 以及重重的两拳。 都天神煞大阵对徐子安肉身的强化,似是并不完全停留在体魄之上,速度、力量等方方面面都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强化。 于是,一黑一白两只拳头,虽是在徐子话落方才出手,但却并未留给魏子墨丝毫的反应时间。 那只黑色拳头裹挟着猎猎风声,顷刻间自徐子安右侧抬起,砸在魏子墨胸口,将这位真武岛的少岛主,整个身子都砸的狠狠一沉。 而那只白色拳头,出招更是狠辣。 拳出之际本是朝着徐子安脖颈而去,但随着真武岛少岛主的身子下沉,不可避免地砸在其面门之上。 拳身恰好落在魏子墨口鼻之间。 真武岛的少岛主在这一拳之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壮硕的身子更是不免倒撤数步。 止步。 魏子墨抬手,不断地揉搓着被徐子安一拳砸出凹痕的鼻子,抬头满脸不甘地朝着徐子安呲牙咧嘴。 “徐师弟,好歹你我二人形态相似,同样那般丰神俊朗,你这拳头何必向我面门而来,若是砸破了相,往后我还咋个讨媳妇?” “魏师兄,抱歉。” 除开中域之外的四大上宗,青山、真武岛以及云梦大泽一向交好,所以自知此拳落拳所在确实有些为人不齿,徐子安不由得抬起那只漆黑的右手,尴尬的挠了挠头。 “放心,魏师兄,方才师弟这一拳,是因为第一次使出神煞阵,所以拳劲掌控不够自如,下一拳,下一拳一定不会这样了。” 身上黑白二气仍在不断流转,徐子安双腿微曲,再次握拳,朝着魏子墨凝眉说道。 阵法刻体,是云梦大泽推演数代的结果,但即便到了徐子安这一代,真正能够成功运转身体之上镌刻阵纹的,唯有其一人。 所以,第一次真正动用此等阵纹对敌的徐子安,一切都尚在摸索阶段,突增的力量导致拳脚掌控变得更难,于阵修而言的确太过生涩。 徐子安歉疚地看向魏子墨的面门,将拳心所对下调寸许,心头暗道,下一拳一定不能再砸到魏师兄与自己一般帅气的面容,否则云梦大泽内的小师妹,还不得以为自己是嫉妒魏师兄的姿容,所以才如此出手。 作为南屿唯一的上宗真武岛,魏子墨这位少岛主身上携带的上等法器,无疑是整座第九峰上最多,没有之一。 听得徐子安承诺,魏子墨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张面具,以武元催动护住面门,随后又掏出一柄大刀持于右手,一方盾牌握在左侧。 徐子安的神煞阵,威名实在太盛,向来自称怕死惜命的真武岛首徒,只好做足最妥善的应对。 见得魏子墨已然做好准备,徐子安居于身后的右足狠狠一蹬,身形疾掠如风,眨眼间便再次握拳朝着真武岛少岛主杀去。 那只黑色右拳砸在盾牌之上,竟是泛起响彻第九峰的赫赫撞钟声,滚滚气浪将两人身侧数丈青山地板尽数掀起。 拳劲压迫之下,魏子墨双足竟是难以支撑身体驻足原地,整个人在徐子安无匹气力之下,向后划去。 魏子墨的脚下,在双足滑动之间,更是生生犁出了深达半寸的长长痕迹。 真武岛的少岛主,面具遮掩之下已然看不清面容,但如此交战绝非其愿,于是那柄握在其右手之中的大刀,陡然挥下。 只出一只黑拳的徐子安,显然一开始就等着这柄刀器砸落,于是刀光乍起的刹那,徐子安的左手成爪,白芒流转之间,竟是生生握住了刀身。 那雪白如玉的掌心,在刀刃切割之下,没有丝毫血迹。 上宗首徒之间的出招,招式变幻实在太快。 双拳既已砸落,自诩气力仍有留余的徐子安,没有片刻的迟疑,在魏子墨停下后撤步子的同时,右脚猛然抬起,朝着其腰腹狠狠踢出。 真武岛的少岛主显然对着一切早有预料,虽然出招不及神煞阵加持的徐子安那般迅速,但那只左腿却是先于其一步抬起,恰好在两人身下的狭小空间之中,当空相撞。 两人身形随着这一脚纷纷退开。 徐子安面容之上,仍旧是黑白二色泾渭分明,满是连番出招的炽热战意。 而真武岛的魏子墨,却是张嘴重重吐了口浊气,轻轻地松了松因为与神煞大阵气力相撞,而颇为酸麻的手臂。 那只与徐子安右脚相撞的左腿,更是不由得轻轻战栗。 天下四大杀阵,对九境的修行者而言,威力实在太甚。 这等杀阵终究与其余招式不同,就如剑气长林之中的剑九,虽然在天下杀伐招式之中,丝毫不逊色于四大杀阵的地位,但如此剑招始终是因人而异,握剑者剑道有多强,出剑也就有多强。 但杀阵不同,只要能够刻出阵纹,催动大阵运转,它便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杀招。 徐子安再次握拳。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五章 龙生九子,其名螭吻 天下阵修共观出拳。 云梦大泽的徐子安,今日这一战,显然完全颠覆了武道传统之中,关于阵修的所有认识。 这位山巅十多人之中唯一存留的阵修,龙行虎步交错,又是一拳拼杀而出。 将真武岛的魏子墨一拳砸的后撤数步。 正如徐子安一开始所说,因为第一次动用身体之上的阵纹对敌,对神煞阵掌控尚不熟练的他,出拳难控气劲。 但战斗往往便是最好的帮助掌控己身的方法,拳脚接连递出之后,徐子安显然已经对浑身气劲熟悉不下七成。 上宗首徒这等天骄,强便强在此处。 于是,逐渐掌控了体内气劲的徐子安,拳脚接连出招,魏子墨再难反击,只能被动的以刀盾迎招。 如此厮杀之下,倘若魏子墨再不拿出底牌,恐怕胜利的天平便要逐渐倾向徐子安。 真武岛的少岛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那柄大刀不再出刀接拳,魏子墨将六成武元灌入盾牌,一手撑着挡住徐子安的拳脚攻伐,而另一只手则是握住刀器轻轻下压,积蓄武元准备御刀斩敌。 但魏子墨显然小瞧了神煞阵的气力加持,或者山河画卷对护持类法器的削弱程度。 接连出拳战势愈发高涨的徐子安,在双拳交叠如同擂鼓一般狠狠砸下之后,转为侧身交错踢腿。 四大杀阵之一的都天神煞大阵散阵加持下,徐子安双腿接连踢出,只来得及看到一串虚影。 而如此磅礴气劲呼啸而来,魏子墨后撤的速度同样再快三分。 于是,在距离第九峰青石石台边沿仅仅剩下数丈之距时,魏子墨手中刀器尚未蓄势巅峰,那道承载了太多气劲鼓荡的盾牌却是陡然炸碎。 心神分散两处的魏子墨,在察觉盾牌炸碎的刹那便暗道一声不好,但不等其反手出刀,徐子安已然又是一脚抬落。 那只黑色右腿此时是以上踢而出,所以,盾牌碎屑散开的用时,徐子安右脚已然穿破阻碍,落在魏子墨两腿 之间。 那一处,向来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禁忌。 哪怕你是至尊之上,天下无敌,中了此招仍是难以招架。 所以,方才扬刀的魏子墨几乎是在胯下风起的刹那,面色便陡然大变。 当那股钻心剧痛袭来,这位真武岛的少岛主,更是不得已松开手中,蓄势已然几近圆满的刀器,双足微微一沉,随后惨叫着跃起。 魏子墨这一跃,足足跃了将近百丈,无人可以想象,九境尚且无法御空之时,这位体态壮硕的小胖墩,竟是可以跃至如此高度。 山河内外,因为此幕尽皆挑眉。 那些上宗的男子修行者,不管身居何位,眉眼之间皆是不由一拧,真武岛的那些弟子,更是一脸同情,啧啧摇头。 而方才自北岭疾速赶回的那数位至尊,在冥海观了一场刀甲与皇座的至尊死战后,又恰好见得如此一幕,皆是有些无言地驻足当空。 那位青山的苏枞大剑仙,刚刚倒进嘴里的美酒“噗嗤”一声喷洒而出,剑仙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云梦大泽的那位阵道至尊。 “老白啊,这小子应该便是你那个唯一的弟子,从你这一脉手中真正接下了,将阵纹镌刻己身这般传承的那个少年。 若是但看这神煞杀阵,倒是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只是一个阵痴罢了。 但这一脚,才真正踢出了你这一脉的风骨啊,老白老白,你们可是一点都不白。” 青山与云梦大泽的关系自是不用多说,作为同一个时代的天骄,白至尊显然与苏枞也早已熟识。 所以听得苏枞口中戏谑,云梦大泽的那位至尊白冶,却是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苏枞的胯下,随后嘿嘿一笑。 “老苏,我徒儿这一脚大抵只学了我一成功力,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河洛大阵悟得的那些东西,却使得这一脚我应该也能对你踢出,而且踢完我还能跑。 老苏啊,你想不想见识一下,我这一脉真正的黑。” 苏枞闻言,偏过头来给了白冶一个白眼,河图洛书这等奇物,虽然一直沉眠在云梦大泽的深处,但历代大泽阵修却鲜少有人与之共鸣。 而这个混不溜秋的白冶,却偏偏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当年偶然一观河洛,还真悟出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苏枞不得而知,但云梦大泽的这位至尊,在悟出那些东西后,却是愈发的嚣张猥琐。 无他,河图洛书带给白冶最大的利处,便是速度上的增幅,人族天下所有至尊当中,单以逃跑速度而论,白冶说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 山外为之挑眉,山河画卷之中,同样满是震惊。 魏子墨那一声剧痛之下的嘶吼,几乎是顷刻间掩盖了第九峰上所有的杀伐声。 诸多天骄纷纷回头。 道子轻轻摇头,佛子则是眯着眼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而依旧困囿于剑气和城池厮杀的方尘,则是难得的满脸戏谑。 那位身着黄色长袍,四周明黄雾气缭绕的青年,同样一脸戏谑。 黄袍男子回过神来,将这股戏谑移向方尘,第一次开口对青山小师叔说话。 “青山的剑元之体方尘,或者说剑王城方家的遗孤?” 听闻黄袍男子所言,方尘面色却不见丝毫变化,内心对其身份早有猜测的青山小师叔,自然也明白黄袍男子知晓此等秘事很是正常,若其不知晓,那才是不正常。 而从青山一路走到此处,真正让方尘觉得不正常甚至于疑惑的是,为何自己方家遗孤的身份,直到现在还未曾被天下知晓? 以大夏夜幕的手段,无序者后代这个身份,不应该让这座皇朝忽视如此之久。 黄袍男子显然看出了方尘的疑惑,于是其嘴角戏谑更甚,那座矗立在棋盘之上的虚幻城池,转瞬间扩大数倍,将方尘和万千剑气同样包裹其中。 于是,黄袍男子这才继续开口。 “我的名字你大概不想知晓,我也不想在此时便告诉你,所以你可以暂时称呼我为螭吻。” 方尘闻言,双目骤然眯起,按在养剑葫上的左手更是轻轻转动,剑将出,欲杀人。 龙生九子,第九子便是螭吻。 所以,突然跟着乐府出现在第九峰山巅的黄袍男子,其身份已然明了,正是大夏当今帝皇的第九子,那个诸多皇子之中最为远离朝政,喜欢游山玩水的九皇子。 养剑葫之中,因为察觉到了方尘怒意,惊蛰开始不断颤动,方家当年被大夏以铁血手段诛灭满门,不管是谁下的令,大夏皇族李氏在方尘眼中,无一人脱得了干系。 “等等,不要急着出你那最后一剑,那一剑虽然不俗,但对我而言还无用,本皇子来找你,是有一件真正的大事。” 似是察觉到了方尘四周的剑气波动,九皇子面容之上的戏谑缓缓收敛,这位一向以惫懒浪荡姿态游戏世间的皇子,面容之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正色。 方尘同样未曾出剑,沈乡传给自己的养剑诀,蓄势良久之后那一剑的确有逆伐之功。 但九皇子方才那一手,以棋盘顷刻间将自己拖入城池,已然证明了这位所谓的胸无大志的九皇子,其修为境界竟是远超第二层的同辈天骄。 方尘愿意相信,这位蛰伏如此之久的皇子,是与佛子和道子站在同一层次的修武天才,而如此天才突然找上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结果如何向来自知。 那位站在方尘身前的九皇子,似是猜到了方尘所想,那些游曳在其身侧的明黄色雾气,随着其抬手落掌,陡然清晰,竟是数条雾态真龙。 四周城池仍旧在不断扩大,转瞬之间已然如同人间正常大小,方尘和九皇子出现在了一方小亭之中。 那些原本交错鏖战的剑气与棋盘尽数不见,九皇子当先一步坐在小亭石椅之上,伸手示意方尘坐下。 青山的小师叔此刻已然有些茫然,九皇子这一番出手,已然不像是九境之内的实力,山河变幻,乃是大道辅成。 但生死都游走过一线的方尘,心底却毫无畏惧,年轻剑客并指为剑,一脸漠然地坐在九皇子对面,时刻准备着拼死扑杀。 那位在大夏朝堂之上殿议之中,风评一向不如其他几位皇子的螭吻,此刻哪还有江湖传闻的慵懒形象,九皇子眼中满是夺人精光。 伸手将茶杯拿出,九皇子先是将方尘身前那杯倒满,随后才给自己倒上。 “打打杀杀了这么久,阁下也该累了,不如先喝杯茶,你我接下来再继续详谈。” 将茶杯向方尘再次推近一些距离,九皇子眉眼之中噙满笑意,拿起茶杯摇头笑了笑,随后一饮而尽。 石桌另一端的方尘,却像是对此毫不感兴趣,虽然口鼻之间已然能够嗅到茶水清香,但青山小师叔却并无丝毫动作。 “无趣,当真是无趣。哈哈哈,不过也有趣。 这以山河画卷道韵凝成的茶水,喝起来竟是毫无滋味儿,看来阁下倒是生的一双慧眼,竟然一眼就看破了本皇子的拙劣把戏。” 大夏的九皇子,显然对这位一脸冷色的青山小师叔颇为好奇,一直不断的以各种手段吸引其注意力,但心中满是血仇的方尘,看向九皇子的眼神始终满是漠然以及戏谑。 就像是在看江湖之中耍把戏的那些戏子。 九皇子见状不撇着嘴轻轻一叹,颇有些不甘地瞥了方尘一眼,随后如青山小师叔一般正襟危坐,说出了今日第一句真正让方尘动容的话。 “方家那场屠杀,与皇族没有一点关系。”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六章 小亭之内,大势之谈 方家那场屠杀,与大夏皇族没有丝毫关系。 手中依旧把玩着茶杯的九皇子此番话落,冷眸肃容的方尘陡然抬头,那双眸子中肉眼可见地泛起几分波澜。 九皇子将手中茶杯放下,缓缓靠向身后的椅背,以一种颇为散漫随意的姿态翘起右腿,随后挑眉一笑。 “神都之中无人知晓,江山社稷图虽然归属皇朝所有,但自那位开国太祖皇帝之后,如此天下至高的法器却再未认主。 即便是大夏而今的帝皇,我那位已然跨入半尊一境的父亲,也只是凭借着皇族代代相传的道印,以及身体内流淌的皇族血脉调动江山社稷图。 但我与他们不一样,整个李氏皇族,本皇子是除开开国太祖以外,唯一一个得到山河社稷图认可的人。 而年轻一辈用以比斗的山河画卷,其实根本上还是以山河社稷图万道演化。 所以,你我在此处交谈说出的任何话语,都不会被外界之人听闻,更不会被那些观战之人知晓。” 见得方尘眼神变幻,九皇子却是将视线移向小亭之外,说出了大夏皇朝的另一个隐秘。 大夏神都观星楼前的两张画卷,一直以来都是山河社稷图在上,年轻一辈比斗所用的山河画卷在下。 画甲吴道子手绘的三百里嘉陵江风光,哪怕其中意境再深,也只是一副普通的画。 而这幅画之所以能够演化成一方空间世界,供以年轻一辈比试,无外乎是山河社稷图道韵覆盖,催化衍生。 所以,九皇子所说的这番话大抵为真,这也是为何其能够在九境之时,便以大神通营造出这座小亭,与青山小师叔交谈。 大夏这位蛰伏已久的皇子,看起来的确是得到了皇朝世代相传的至高法器认可。 青山小师叔闻言思量片刻,却是终于开口。 “那么,皇子殿下此番刻意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端坐于凉亭下的方尘抬头,依旧是一脸冷然。 而那位慵懒的九皇子,闻言却是身子陡然坐直,双目直视着石桌对面的年轻剑客。 “因为你是无序者的后代,你终归要走上你父母的那条路,你想推翻这座天下的秩序,而我——也想。” 身具皇族血脉,九皇子无疑是整座天下最为养尊处优的那一批人,但其心底显然有些不为常人所知之事。 所以九皇子说这话时,眼中陡然泛起一点猩红,红芒越来越大,以至于与其对视的方尘,能够一眼看见其眼底的炽热。 方尘闻言心底一惊,但却并未开口,无序者号称要推翻天下秩序,不仅仅是人族天下,还有那座悬于其上的天外天,而有着无序者后代这个身份,已然注定了方尘必然会走上这一条路。 往后,四野皆敌。 但九皇子不一样,李氏皇族终究是这座天下的拥有者,是哪些秩序的设定者以及获利者。 蛰伏如此之久,坐在方尘对面的九皇子显然一眼便看穿了年轻剑客的想法,于是,便又再次拿起酒杯,恢复到一开始的散漫姿态,继续开口。 “整座人族天下,除开那些站在极高处的修行者,其余世人皆以为大夏皇朝便是天下的主人,认为我李氏一族便是天下的至高。 但唯有那些真正见过了山巅风光的人才知晓,掌控这座天下的只是神都当中的那座楼,楼宇与皇殿平齐,但又何时真正平齐过? 这千年间,皇朝的哪一项大事不是由他们决断,李氏皇族,大夏皇朝,不过只是一个传达命令的傀儡罢了。” 提及那座与大夏神都之中皇殿高度齐平的楼宇,九皇子眼底陡然泛起几分漠然,一脸嗤笑,随后轻声说道。 “众生楼?” 闻言,方尘眸子轻轻眯起,道出了那个刀甲曾经说过的名字。 当年那场方家惨案,据聂刀音所说,真正出手诛灭了方家一族的,乃是神都之中那座鲜少有人行走世间的众生楼。 方尘自然知晓,众生楼便是天外天留伫人族天下的势力,是维持人族天下秩序的真正幕后。 但没人可以想到,众生楼对大夏皇朝的辖制已然到了如此境地,皇朝大事竟是皆由楼内决断。 所以,方尘心底骤然出现了一个猜测,年轻剑客抬头看向九皇子,恰好看见其眼中的坦然。 “方家当年一事,的确是众生楼的命令,神都不得不从。” 九皇子轻叹着点了点头。 “其实,那场针对方家的屠杀,不仅仅是血洗了整座剑王城,还有神都,李氏皇族在那一次天外天来人的问罪之中,有将近百位皇族血亲以死谢罪。 剑王城的兴起,方家能够在东荒道宗眼皮底下,成长为那样一股强大的势力,背后显然少不了其他势力扶持。 李氏皇族,或者说皇族之中的一部分成员,便是那个其他势力。” 似是看见了方尘眼中的迟疑,九皇子思量片刻却是再次开口。 “你既然已是青山的小师叔,山中很多密卷应当都可以翻阅,这些事情诸方上宗其实都有些隐晦的记载,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此次莲会登山结束后,前往青山暗宗一览卷宗,便可知道此言非虚。” 听到九皇子此番言论,方尘心底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年轻剑客心底疑惑丛生,而九皇子显然也知晓,李氏皇族由仇人突然转变恩人这等惊天逆转,该是何等难以让人接受,于是便又开口提醒道。 方尘轻轻点头,随后看向那位一脸平静的九皇子,摇头沉声说道。 “仅凭你这一番言论,还不足以让我完全相信,方家的仇我一定会报,不管是众生楼还是大夏,今前往后的事究竟如何还难以说清。 但对方家出手过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可能放过一人。” 从青山剑崖之上修成剑元之体后,方尘一路走来尽是拼杀,所以年轻剑客很是自信地道出了这番宣言。 那些对方家出手过的人,众生楼、夜幕、巡查司无疑不在方尘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些事情如何暂且不提,此番我来找你,便是为了这秩序二字。 天外天为人族天下和妖族天下定下秩序,又分别在两座天下留下驻地维持秩序,那一次针对皇族的血洗,已然让本皇子对众生楼以及整个皇朝都彻底失望。 所以,推翻秩序这种事,不仅仅是无序者的后代可以做,本皇子一样要做,甚至要做的更绝。 我从七岁起开始故意游山玩水,将全部心思放在修行之上,丝毫不沾染皇朝事物,但一直在找人,找机会,尽我所能去重新订立天下的秩序。 既然你我二人都要走上这条路,那么本皇子也不说望你入我麾下这种话,只是希望你我二人各取所需,将来与这座天下的秩序那一战,彼此合作,不违初衷。” 听到方尘所言,九皇子双眸微微眯起,但面容仍旧一脸平静,随后将山巅这场厮杀的缘由彻底说清。 “当然,推翻秩序这种话于你我如今而言,还是太早,倒不如说说此次的大夏莲会。 如你所见,年轻一辈之中,佛子与道子站在极高一层,或许山内山外都有人已经将洛千泷放在了这一层,但本皇子却还是想提醒你,洛千泷与他们两人还差得很远。 道门与道宗能够在人族天下分占两域,就连众生楼都没有让大夏对其出手,自然有其缘由。 道子与佛子,同样是从天外天来到人间的修行者。” 与方尘说完了此次见面的缘由,九皇子将心绪拉回现在,又向着方尘说出了另一个惊世大秘。 “当然,青山那位女子剑元之体,的确天资非凡,若不是你横空杀出,又有着无序者后代这种身份,与本皇子的目标不谋而合,此次这座小亭对面,与我交谈者应当还是洛千泷。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是你,接下来的修行路,本皇子会尽力给你一些帮助,希望你不要让本皇子失望。 莲会登山的六道大夏龙气,佛子与道子必有两道,洛千泷应该也会占据一道,剩下三道的争夺暂且不得而知,但你若是愿意相争,本公子可以给你一定助力。 只是你要想清楚,无序者后代这个身份没有在人族天下传出,一是因为原本知晓者就甚少,而夜幕那边因为那位墓守与陈剑声当年的特殊关系,所以找了个蹩脚的所谓声誉的由头,按下了剑王城以及其余一些人的悠悠众口。 而众生楼哪怕知晓,但就连陈剑声这种剑仙都不能引得其出手,那么你一个九境武修自然也不会让其耗费太多心神。 但登山这等天下共同关注的大事,却可能打破这一处境,若你不得龙气,往后的修行路的确少了一笔很大的机缘。但你若是得了龙气,无序者后代的身份估计会立刻被众生楼和夜幕按在明面,从此你所需要面对的便会是永无止境的追杀。” 人族天下而今颇有些声名的年轻一辈,佛子与道子自然在最上层,在其之后便是柳剑云这等上宗首徒,或者洛千泷、剑妖这些战力不俗的天骄。 但莲会登山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往后最受关注的六人只会是得了大夏龙气的六人,这六人几乎便是代表着年轻一辈可能走到的巅峰高度。 所以,夺不夺龙气,能不能夺到龙气,于方尘而言,都是一个值得思量的问题。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七章 真武不武,有剑归一 小亭的另一侧,九皇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青山小师叔的思量。 争不争龙气,在九皇子看来都是利弊皆有的决定,但做出哪一个决定,却会说明方尘此人到底是那种性格。 若不夺龙气,便说明这位方家遗孤心思沉稳,甘愿蛰伏,虽然失去了一道极为不凡的资源,但却换来了更多潜心修行的时间。 而若是夺龙气,则说明这位手执沉渊的少年,一如那柄锋芒毕露的剑器,已然自深渊中潜龙腾飞而起,不甘隐忍,要自人间杀出一条血腥证道路。 若夺而不得便罢,若真的夺而得之,那么方尘便要自九境开始,真正面对无序者后代这几个字,需要承担的杀伐。 九皇子手中茶杯落于桌面,轻轻叩响,思索了短短十息的方尘抬起头来,将原本倒扣的茶杯翻转过来,仍而杯身直立。 于是,小亭之中陡然响起了道道爽朗笑声。 四周场景再次变幻。 那座以山河画卷大道凝成的殿宇阁楼消失,方尘回神低首,手中沉渊依旧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剑气,遮蔽两人的城池虚影逐渐缩小,又归于九皇子身侧方圆。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却是如同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交谈,杀伐愈发果断。 剑气更为凌厉,道韵更为充盈。 而在此处之外,那位跃起百丈,过了良久才忍住痛意的真武岛首徒魏子墨,赤红着双眼按在裆下,一脸狰狞却又满是后怕地看向云梦大泽的首徒。 “他奶奶的,好你个徐子安,竟然对老子下如此狠手,看来你是逼老子出杀手锏了,看老子真武再世,一剑斩了你这贼厮。” 魏子墨说着,真的缓缓直起身子,嘶叫着掏出一柄看起来便锋芒毕露的剑器,张大双眼狠狠瞪着徐子安。 “魏师兄,实在抱歉,师弟当真不是有意的,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会打你脸,也不会踢你裆下,师弟一定将拳脚朝向其它地方方。” 那位云梦大泽以都天神煞大阵镌刻己身的首徒,似是也知晓自己方才做了何等愧疚之事,此刻一脸涨红,轻声怯懦地挠头歉笑道。 徐子安说着将视线自魏子墨脸上和裆下扫过,皱着眉头打量真武岛首徒的身体,思考着接下来的拳脚应当落到何处。 胸口,不行,万一打伤了魏师兄的心呢。 腹部,不行不行,魏师兄长得这么魁梧,一定热爱吃食,打坏肚子万万不行。 云梦大泽这位一心向阵的首徒,似是思考了良久,方才确定了向何处出拳。 于是,徐子安顿时面露三分笑意,伸长脖子偏着头作势看向魏子墨臀部,一脸自得。 屁股上肉多,打这里魏师兄想来不会介意吧。 本已双手并握剑器的魏子墨,一脸惊疑地看着徐子安的面容变化,目光追随着其视线变化,直至徐子安面露三分笑意,魏子墨方才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放下手中剑器,抬手指向云梦大泽的首徒。 “徐子安,枉我真武岛和云梦大泽一向交好,你小子先打我脸,再攻我胯下雄鹰,此番竟是又将视线投向本公子沟股之间,老子竟是完全小瞧了你这厮的无耻猥琐。” 自真武岛出山,魏子墨便自知自己的性子,已然算是上宗诸多首徒之中较为无耻一类,但直至此刻遇见徐子安,窥得他看向自己菊花的猥琐笑意,魏子墨方才觉得自己是小瞧了天下武修。 “我不是,我没有,魏师兄,你不要胡说。” 从小跟在师父身边钻研阵道的徐子安,真正将阵纹镌刻己身之后,方才第一次出山游历,听得魏子墨的话,徐子安自然知晓这是一场误会,不由得涨红着脸挥手辩解道。 那边已然放下剑器的魏子墨,见得徐子安如此姿态更是双目圆睁。 好你个徐子安,若不是老子聪慧,恐怕还真就信了你,你他奶奶的这么会演,不去做江湖上演戏的戏子当中是可惜了。 还想踢老子菊花,门都没有。 魏子墨眯着眼轻轻嗤笑两声,随后拿起那柄剑器,脑海里回想起徐子安那道神煞阵的恐怖,再想起徐子安放下看向自己菊花时候的猥琐笑意,只觉得一阵恶寒。 于是,这位真武岛的首徒陡然浑身一个激灵,心想老子怎能平白受这侮辱,于是拿起掌中剑器,凝聚武元朝着徐子安作势扑杀过去。 因为自觉愧对魏子墨,徐子安见得剑器袭来,却是并未急着出手,那些黑白二色气机流转之下,徐子安握拳屈腿,凝眉蓄势。 剑器掠行三丈,魏子墨见状更是满脸不屑。 于是,在徐子安严阵以待之前,山河画卷万众瞩目之下,那位真武岛的首徒似是冲杀的步子突然一滑,身子向前倾倒而去,掌中那柄剑器更是顺势直起,插向其胸口心间。 但意外却突然发生。 真武岛在南屿传承之久远,甚至还在青山之上,这一方丹道盛行的地界,给真武岛敛具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所以魏子墨这位真武岛首徒的身上,各种护身法器层出不穷。 那柄看起来便锋芒毕露的剑器,若是扎在其余九境武修之下,恐怕顷刻间便会刺穿整颗心脏。 但魏子墨偏偏不是寻常九境,那柄剑器扎在其胸口的刹那,竟是扎出了一大片盈盈蓝光。 魏子墨的衣衫之下不仅有一道护身软甲,还有一枚护心镜。 似是因为剑器品秩还在软甲之上,所以剑尖很是轻易地凿穿了金光流溢的软甲,随后卡在护心镜前。 护心镜的品秩实在太高,所以剑器难进丝毫,于是那个真武岛首徒的胖硕身躯,就这样被剑器支撑着悬在地面三尺之上。 微风吹过,一片哑然。 那位云梦大泽的首徒徐子安,见得如此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伸出手去,轻轻唤了一声魏师兄,但话未必,魏子墨又做出了让人难以直视的壮举。 这位双手已然松开剑柄,平摊身侧的真武岛首徒,似是悬空半息之后,方才发现自己误死之计未成。 于是陡然一手按住剑身趁势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探入衣衫,当着山内山外众人的面,摘下胸口那枚湛蓝色的护心镜,随后松开双手,任凭剑器刺穿心口,就此化作荧光消散天地。 供给给山河画卷道韵的山河社稷图,似是早有灵智,在魏子墨做出如此壮举的同时,刻意拉近了山河画卷四周影幕的景象,将真武岛首徒摘下护心镜的一幕放大数倍,肆意彰显在山河画卷之外,围观的众多修行者面前。 于是,诸方势力纷纷转头,看向那些站在青山剑修一侧的真武岛岛主长老。 似是上宗的养气功夫实在太好,任而魏子墨做出如此大夏历届登山从未有过的壮举,真武岛的那些大修行者们,却无一人产生诸如愤怒羞愧之类的情绪,在所有山河画卷之外的修行者看来,他们都是一脸平静。 但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所有的真武岛修行者,此刻都是将双手放在袖袍之中,双拳紧握,甚至靠近他们的青山剑修,隐隐可以听得骨头紧捏的响声。 山河画卷之中又是一场战斗落下帷幕。 此时,青山的先天剑元之体洛千泷,似是终于遇见了了不得的对手,那位楚家剑修扬剑落剑之间,两人已然交手几近百招,仍是不分胜负。 而佛道之争,此刻终于也落下了帷幕,那位最后剩下的佛门弟子,在以佛法怒目诛杀道门一人后,也被乐府一位修行者斩于枪下。 佛门与道宗剩下的最后两人,佛子与道子的厮杀看起来也将要结束。 如果说青山之中,洛千泷尚有接近第三层的可能,那么白庐先前曾言的,青山的首徒柳剑云,道韵远不及其余上宗首徒,所以距离第三层还有很长一段差距。 第九峰上的战斗,也的确如其所言。 那位以青藤剑器接连挥斩青山剑诀的柳剑云,的确是整座青山年轻一辈之中,剑法修行最多,杀伐意气也最盛的剑修。 青藤剑器其上,藤蔓已然变得猩红,柳剑云出手的数十招剑法,招招皆是不同。 但却无一剑可以伤到道子。 东荒的道子徐无,被天下修行者称为天生近道,是双眼可窥万道的强横修行者。 那些以青藤剑器使出的剑招袭来,徐无仅是双眼微眯,剑器近身之际,双手或掌或指轻轻击出,便恰好击在柳剑云剑招破绽之上。 于是,剑未领功,柳剑云在道子随手出招之下,已然身负斑驳血迹。 这位青山自诩年轻一辈的领头者,抬手擦了擦嘴角因为道子一掌而溢出的鲜血,随后屈腿,扬剑。 青山的功法阁内,记载着密密麻麻茫茫多剑诀,虽然这些剑诀不及剑九一般气意极高,但招招皆有不凡。 柳剑云曾在青山的功法阁内,呆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里,他的眼,窥过无数先辈剑诀,亦是前辈剑修的道。 青山的首徒,想要与邢仞一般,走一条剑道的归一道。 所以,柳剑云的道悟得极慢,但道意却不低,他有一剑,是为归一。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八章 道之一字,最是难悟 青山的首徒柳剑云,选择了一条极难参悟的剑道。 所以,摘星楼的那位第一白,才会说柳剑云道韵不足,远不及其余上宗首徒。 但道韵如量,大道本身才是质。 若无法以量取胜,便要以质压敌。 在冥海以掌中剑器杀出赫赫威名,甚至阵斩身负圣灵血脉的大妖,柳剑云一直以来都代表着,青山年轻一辈之中,最喜杀伐,也最擅杀伐的剑修。 那柄青藤剑器随着柳剑云道韵流转,已然变得猩红一片,剑气交错纵横之间,如有万千剑合为一剑。 归一道,剑落如砸。 自石地面之上骤然跃起的青山首徒,那柄当空而起的剑器,落剑之时看起来不再像是斩下,而是砸下。 如万千剑器重叠在一起,自上而下当空砸落。 仍旧一手负后,一手并指看向身前的道子,在窥得这一剑的风采时,难得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些伴随着剑器砸落,凛然而至的剑气,在道子身侧方圆之地,像是被一双大手推开,纷纷绕过徐无的身体,如骤雨倾颓,尽数落地。 道子脚下四周,青石纷纷炸裂,裂痕延绵数十丈,但道子所在仍是一片安详。 徐无抬起另一只手。 在那柄青藤剑器尚未近身之前,开始推掌。 道子的双手不断挥出,于是在那些剑气之下,有无数掌印席卷而上。 掌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多。 于是,在柳剑云这归一一剑真正与道子展开厮杀之时,那些密密麻麻的剑气已然被掌印尽数拦在当空。 道子右手并指,以道韵聚在指尖,恰好点在柳剑云斩落的剑器刃尖。 青山首徒的这一剑,便再难寸进。 这位十七岁便站在了年轻一辈最巅峰,除了佛子再难有并肩者的道门年轻领袖,淡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冲着柳剑云身侧难以窥见的道韵轻轻点出,随后开口。 “归一剑道,是剑道之中的至高大道之一,取万般剑道一点凝线,只为走出一条唯一的与众不同的道。 你的道已然有归,但从来未曾成一,所以,此道破绽太多。” 随着道子左手并指不断点出,肉眼可见柳剑云那一剑的巍峨气势不断衰退,就像是被道子的双指,一点点戳破了原本诸多剑道之间的联系。 徐无的每一指都恰好点在了柳剑云大道的漏洞之上,于是这位青山的首徒,眼中惊诧愈发浓郁,在道子又是一指点出过后,抽剑而退。 穿着一声雪白道袍的道子,见得柳剑云收招,却是并未趁势追击,而是一脸淡然的站在原地。 双手负后,静候柳剑云的下一剑。 四周厮杀仍在继续,但看起来没有任意一处,如道子与柳剑云这一战一般,实力悬殊如此之大。 青山的首徒已经接连爆出底牌,但道子却仍旧站在原地一步未动,满是云淡风轻。 柳剑云眼底余光打量了一眼洛千泷与方尘的厮杀,青山的两尊剑元之体,洛千泷九境之后悟道之迅速远超常人,所以与楚家天骄厮杀如此之久,在柳剑云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但方尘的那一场厮杀,却让柳剑云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这个不过八境的方家遗孤,凭什么能够与第二层的年轻一辈厮杀如此之久。 甚至那些剑气与巍峨城池的碰撞,看起来像是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青山的首徒眼底掠过几分冷芒,但面容之上仍旧挂着几分温和笑意,这位在天下有着赫赫盛名的年轻剑修,竖握青藤剑器,双手交叠身前,向道子拱了拱手。 看起来像是感谢道子的指点。 柳剑云在天下修行者面前留下的印象,一如既往,温润如玉,可堪大任。 道子见状没有丝毫动作,但那双明眸深处,却是陡然泛起几分难以察觉的戏谑。 以归一剑道催发的招式,仍旧未能给道子留下丝毫伤势,柳剑云自嘲一笑,随后平举剑器,转而采用了另一种剑势攻伐。 天下剑道之中,剑气长林内的剑九,寻常剑修能悟一二,便已然算是当世罕见的天赋。 如洛千泷那般,能够使出数招剑九的剑修,其天资横溢,仅有妖孽二字可以形容。 青山的首徒柳剑云,便是天下参悟剑九的剑修之中,罕见的悟得此等剑招的天骄。 剑二,三尺。 柳剑云的身体几乎是在剑意骤起的刹那,与掌中青藤剑器,一齐突破至道子身侧三尺之内。 天下剑九之中的剑二,向来号称三尺之内最擅杀敌,但此刻柳剑云的这一剑,剑落之时竟是难以伤敌,又何谈杀敌。 道子依旧是一只手前伸,凭借着道韵将青藤剑器拦在身前。 “剑气长林之中的剑九,能够在天下剑修之中,占得如此崇高的地位,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剑招,拥有寻常剑诀难以比拟的剑意和剑气,更是因为这些剑招,每一招都代表着一条道。 一条完美无缺的剑道。 而你悟得的三尺,因为归一道的原因,想要以自己的道降服了如此完美的剑道,却不曾想反而使得自己的归一道难以归一,又使得剑二在你手中再无当初圆满。 两条道,都再难挺进。” 东荒乃至整座人族天下最为强大的天骄,道子徐无凝眉看向柳剑云掌中剑器,却是眯着眼摇了摇头。 随后,似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道子的左手探向背后剑器,拔剑,落剑。 这一剑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于站在道子身前的柳剑云,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剑光闪过,便再无其他。 道子已在收剑。 而那位依旧握着青藤剑器的柳剑云,在道子剑器入鞘的同时,自胸前陡然出现一道裂痕,于是整个身体都在这裂痕上那一道三尺剑气之下,绞杀无形。 徐无再次背负起双手,看着身前那些不断消散的荧光,似是还注意到了柳剑云虚体消散前那一脸不甘,随后摇头一笑。 道之一字,最是难悟,但于道之子而言,却最好悟。 三尺的道意,你不懂,我懂。 第九峰石台的另一侧,在虚幻小亭与九皇子交谈过后,方尘虽然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此刻却选择了暂时相信这位,蛰伏如此之久的大夏龙子。 九皇子与方尘的交手,看起来漫天剑气倒灌,三丈城池为基,声势颇为浩大。 但其实剑气和棋盘交错的中央,两人却无一点伤势,甚至于僵持着的两人,还有心思抽出余光观察其余厮杀。 “道子与佛子的实力,非寻常年轻一辈可以想象,山巅这一战,他们两人都不会败。 所以,既然你一定要争这大夏龙气,稍后我败落后,少年游会出手对上徐子安,你只需斩了那位九境的梧桐苑弟子,便可夺得一缕大夏龙气。” 似是注意到了道子剑斩柳剑云的一幕,九皇子面容之上掠过几分肃然,随后借着出掌之时的身形交错,在方尘身侧轻声说道。 闻言,方尘眸子微微一眯,此时的山巅之上,剩下的参与大夏年轻一辈登山比斗的天骄,仅仅剩下了最后十人。 其中道子、少年游、徐子安还有哪位乐府的九境武修,皆是等候着其余的厮杀。 十人决出六人,所有人都知晓,不可能是剩下的所有人都参与厮杀,道子与佛子的高度,几乎注定了,他们出手一次之后的威慑力,便会使得天下再无其余天骄敢去邀战。 那位青山的首徒,败相之凄惨,显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山河画卷内外,大多目光都凝聚于佛子与楚家天骄的一战。 那位出山之后,在天下修行者关注之下,暴露楚家嫡系身份的楚修然,的确有着与佛子交手的资本。 佛门天宁寺的宝箧印经,佛子已然出了八印,但楚修然的扑杀仍旧一如开始那般刚猛,两人此刻看起来竟是完全僵持。 无人会质疑站在年轻一辈至高处的佛子的实力,正如道子对敌第二层天骄的轻松写意,佛子至今还未能拿下楚修然,只能说明这位八大上宗之中唯一的家族楚家,其雄浑底蕴着实不凡,楚修然恐怕也步入了第三层。 那柄通体呈现墨色的大戟,此刻随着与佛印的接连碰撞,戟尖看起来愈发锋芒毕露。 握住大戟的楚修然,更是双目赤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战意。 借着大戟与宝箧印经第九印相撞的力道,楚修然突然后撤不下百步,随后将大戟斜拖身后,开始掠行。 百步之间,楚修然并未选择使用身法道诀之类拉近距离,而是一步步不断加速掠出。 那柄长近乎丈许的大戟,随着楚修然的拖动,在青石地面之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甚至因为戟身重量和拖行速度,在楚修然的背后摩擦出肉眼可见的火光。 而火光所向,尽头仅有一人。 站在原地的佛子,身前那枚宝箧印经凝成的度字印,依旧在缓缓上下浮动,而双眼第一次满是正色的心烛,收起了掌中的佛珠,双手于胸前交错结印, 于是,火光的尽头,佛子的身体四周陡然泛起道道黑红佛光。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六十九章 千手千眼,浮屠古卷 在天下那些佛门的虔诚信徒之中,佛光都是金色,如日光一般普照大地,度化万物。 但菩萨会低眉,金刚也会怒目。 西土延绵万里的佛宗浩土之上,那座以浮屠二字定名的寺院,其内便传承着一册具有莫测杀伐伟力的经书。 那本记载着佛门变幻三十二相的浮屠经,乃是佛门诸多传承之中,号称最擅杀伐的古卷之一。 天生一颗菩提心的佛子心烛,显然早已参悟了此经。 于是,见得楚修然几乎是调动十成道韵的一戟,佛子终于催动了浮屠古经,任而那些黑红佛光缭绕己身。 浮屠经准确说来,更像是一册以肉身修行变化为主的经书,据说修行此经者体魄更甚上古体修,而且还具有佛门三十二相变幻之功。 那柄漆黑大戟随着楚修然掠行的步子不断加快,虽是百步但却是顷刻即至。 楚修然在佛子身前陡然扬戟,以拖戟而行蓄出的无匹之势,当空砸下。 大戟与度字印的碰撞,几乎是顷刻间便在第九峰上,撞出一声惊雷炸响。 以佛子的佛法境界,加上宝箧印经的印法精妙,度字印在寻常九境,甚至是如诸方上宗首徒,这等第二层的九境攻伐之下,都应当是牢不可破。 但楚修然的实力,在与佛子接连碰撞之中,已然被天下修行者划进了年轻一辈的第三层。 按照九皇子所说,即便洛千泷连斩数位上宗首徒,表现已然不俗,但与第三层还有一定差距。 也就是说,整座人族天下而今的年轻一辈,便是以佛子和道子,还有这位楚家横空杀出的天骄,为真正的天花板战力。 楚修然的实力强横程度,可见一斑。 那柄通体呈现墨色的大戟,因为方才的拖行蓄势,戟尖早已变得赤红,散发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在大戟与度字印相碰不过半息,惊雷炸响之下,度字印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道裂痕。 楚修然眼底战意更甚。 佛子眉眼之间仍是平静,不等度字印碎开,佛子便先一步挥动右手,自行散去了那道印诀。 随后双手前伸,以浮屠经加持过的肉身硬撼楚修然这一戟。 漆黑大戟落到佛子头顶,那双常年捻珠敲鱼的双手,随着佛子轻念佛号,陡然向上交叠,硬生生拦在大戟之前,不让其再靠近头顶分毫。 赤红戟尖与佛子身侧缭绕的黑红佛光相触,竟是灼烧出丝丝缕缕雾气,蒸腾而起。 雾气之下,佛子面不改色,那双清澈双眸之上仍旧满是温和,浮屠经赋予心烛的体魄强横程度,大夏年轻一辈之中闻所未闻。 单手砸下大戟的楚修然见状,眼中同样没有丝毫波澜,这位楚家出山便要直战当世最强天骄的年轻武修,陡然一声怒吒。 随后,另一只手臂扬起,体内武元汹涌而聚,以手肘为出力点,朝着大戟戟身狠狠砸下。 这一砸,便是一道滚滚气浪四散而出,以佛子和楚修然为中心,本已下陷许多的地面再次往下一沉,竟是形成了一个深逾一寸的宽大石坑。 而石坑中央,那柄大戟之上突增的延绵气劲,使得佛子的身子不可避免地为之一颤,但戟尖与佛子头顶的距离仍旧未曾接近分毫。 楚修然桀桀一笑,随意地打量了一眼佛子掌心那道血痕,浮屠经再强,也不可能真的就拦下一切攻伐,佛子虽然真的撑起了大戟,但接戟的双手,却是受伤不轻。 笑声在杀伐已然极为稀少的第九峰上,格为刺耳。 楚修然一戟落下后,没有片刻的犹豫,抬脚狠狠朝着前方一踢,逼退佛子撤出大坑后,双腿微曲纵身跃起,又是一戟当空砸下。 大戟的攻伐便是如此,趁势而起,延绵不绝,气劲之强盛,其余武修向来难以抗衡。 但佛子显然不这样认为。 退出石坑的心烛,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个佛号,随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交叠身前,捏出了浮屠经中一招相印。 西土传承的这卷浮屠古经之中,记载的三十二相非是佛门高僧特征的三十二相,而是真正的肉身变幻,堪破佛门因果伟力的神通。 心烛双手结出的复杂印记,便代表着佛门至高的西方三圣之一,千手千眼观音的大慈悲相。 于是,印记成型的刹那,佛子的胸前双手合掌,而身侧左右则有二十只手自佛光之中钻出,手上各有眼睛,分别执各种法器。 山河画卷内外,那些见得佛子如此神通的大修行者,纷纷轻叹凝眉。 浮屠古经能够在佛门浩如烟海的经文之中,占得如此崇高的地位,自然说明了其杀伐果力该是何等惊人,而与之相对的,这门经文在佛门诸多神通之中,修行难度亦是名列前茅。 不管佛子何等天资横溢,但其终究还未跨入山巅,未聚佛门大道,而不以大道成浮屠佛相,西土延绵传承之中,完成此等壮举的,不足一手之数。 千手向前,纷纷御敌。 道门的千手观音,向来代表着大慈悲,以千手表示无量广大,以千眼表示智慧圆满。 但浮屠古卷凝出的千手相,却独独取自这位三圣左胁侍的杀伐伟力。 黑红佛光聚于千手之上,原本一心杀伐的楚修然在此番厮杀中,再难占据上风。 佛子身后诸多手臂,仅以六手持法器将那柄漆黑大戟束缚在佛子身前,而剩下的手臂则是交错着纷纷杀向楚修然。 大戟被佛法束缚当空,楚修然眉眼一横,却是顺势松开戟柄,双足狠狠一踩,一声怒吒。 于是,楚修然的背后同样有一道虚影浮现。 大夏诸多神秘的武道传承之中,祇山的神祇加持之法已然算是法天相地的至高道诀,而不计佛门的佛相肉身,天下便唯有另一门法相神通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天下八大上宗之一,传承最为稀少的楚家,家传一门战相搏杀之法,名唤,楚家战雄。 与其余法天相地需要经过长久的修行才可掌控不同,楚家的这门法相,传承自其家族血脉,凡楚家族人,几乎是生来便可唤出此等法相。 只是视修行者实力不同,唤出的法相战力也存在一定差距。 已然算是大夏年轻一辈最强几人之一的楚修然,身后那道甲胄满是流光四溢的赤甲法相,无疑已经有了几分九境之上的不俗气象。 见得佛子身后的数十道手臂纷纷袭来,那尊持甲法相却是一脸冷然,随着楚修然扬拳,陡然一声冷喝,血甲法相竟是如若有灵一般,当先一步朝着佛子身前千手杀去。 那尊赤甲法相转瞬靠近身前,佛子见状微微摇头,身前佛印再变,随着心口一道绿芒忽闪,身后千手疾速颤动,自心烛的背后走出一位手捏佛印的女子。 那女子身体之上遍布佛光,再不是浮屠古经的暗红,而是真正佛门大僧的金光。 金光之中,女子面容模糊不可窥见,但身后却有千手,满是圣洁。 佛门至高,千手千眼观音。 将浮屠古经的一式法相自身体之上剥离,任而千手观音相与那尊血甲法相彼此厮杀,佛子低头看向楚修然掠杀而来的身影,伸手一挥收起身上的袈裟,仅穿一身劲衫,与其近身厮杀。 楚修然嘴角笑意更甚,好战的楚家修行者,并未想到诸如西土佛子这等人物,竟也是个热衷近身格斗的年轻天骄。 只是近身厮杀,楚家武者向来不弱于人,那具与千手观音鏖战的血甲战雄,看起来与寻常的法天相地不同,与楚修然更像是彼此配合协作,随着楚修然每一次出手,赤甲法相之上都会有一道红芒闪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楚修然气机的陡增。 这一人一法相之间,不仅仅是气机相连,更是能够随意调转武元之类为彼此所用。 佛子与楚修然竞相祭出的第一拳,在两人身前相撞,这一拳蕴含的道韵以及武元,远非寻常九境可比。 拳劲交错之间,元海之中武元肆意倾泻而出,很是轻易地便带起了山巅灵气的暴乱,几乎是那一声闷响传出的刹那,以佛子和楚修然为中心,两人的方圆四周便升起了一道高耸入云的灵气龙卷。 浩渺龙卷之中,两道法天相地同样还在厮杀。 第一拳僵持刹那,佛子与楚修然相视一笑,随后以远比方才迅猛数倍的速度抬脚出掌,年轻一辈真正巅峰之间的厮杀,无人可以想象,竟是最终走向了最为世俗的近身搏斗。 穿着一声雪白劲衫的道子,原本尽是温和的面容,因为如此一场热血厮杀,竟是带上了几分杀伐果断。 那些拳脚交错之间,更是如有风雷炸响。 而本就极为好战的楚家年轻一辈,更是因为方才出世,便遇见了如此了不得的对手,双目赤红,看起来状似癫狂。 这场风雷之音足足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佛子与楚修然最后一拳狠狠相撞在一起,随后双方借着反冲之势彼此退开。 心烛淡笑着握住一串佛珠,而楚修然则恰好落在两尊法天相地一旁,抬手接住那柄自千手观音臂膀之中,落下的漆黑大戟。 胜负仍无定论。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章 西方三圣,巍巍佛光 自武道不断向前推演,大道修行取代了肉身磨砺之后,近身搏杀便一向为修道者所耻。 但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对那些站在山巅,手握至尊大道的修行者而言,如此厮杀方式,仍是对武者各个方面考验最为严格的考验。 身法、道诀、武元甚至道韵,无论哪一项稍有缺憾,在近身厮杀的拳脚交错之间,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最终走向败落的根源。 佛子与楚修然以一拳拉开厮杀,又以一拳结束厮杀,那短短时间内不下千次的拳脚碰撞,却无一人真正受到了足以影响这场战斗结果的伤势。 楚修然胸前中了一掌,但楚家的战雄血脉,除了能够唤出法天相地之外,还能够使得楚家族人在厮杀之中,最大程度的忽视身体之上的痛意。 所以,接过那柄大戟的瞬间,楚修然的身体几乎是没有刹那停留,顷刻间便挥戟掠至佛子头顶。 佛子的腰间挨了一腿,但巍巍佛光映照之下,却并未影响行动,手握那串呈现棕黄色的圆润念珠,佛子昂首,双手结出另一道复杂佛印。 于是,大戟斩落的刹那,佛子身侧金光大作,甚至如此圣洁佛光,还隐隐掩盖了浮屠古经的黑红佛光。 佛门的西方三圣,居中的阿弥陀佛,向来代表无限光明。 那些照破山河虚妄的佛光,代表着这位几乎是佛门实力、地位都身处真正巅峰的大佛,有无量造化之功。 佛子的浑身都被金芒覆盖。 于是,那柄大戟落下的刹那,佛子仅是抬起右手,便一掌接住了戟身。 双手并握大戟的楚修然面色一沉,体内战雄血脉疯狂鼓动,身侧灵气随着其武元一齐灌注大戟之中,但戟身仍难下压。 佛子在温和金光之中,抬起另一只手,同样按在戟尖之上,紧接着双手同时使力,一点点地自楚修然手中夺过那柄大戟。 身体因为与佛子心烛的角力而微微前倾,在大戟离手的同时,楚修然不但未曾因为失去兵刃后退,反而趁此机会欺身而上,双拳一前一后,朝着佛子胸口狠狠砸下。 但以九境接连唤出两尊浮屠古佛的心烛,其实力竟是隐隐再次超出一个范畴,在楚修然欺身而来的同时,佛子轻轻按手,便将掌心那柄大戟抛出,直直插在脚下青石之中。 金光佛力之下,大戟整个戟身都被插入山石之中,在石台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而洞口之上,佛子抛去大戟后,双手作掌接连派出,恰好分别接住楚修然的双拳。 拳掌一个交错,楚修然便明显察觉到几分危险,这位上宗楚家出身的天骄,当即右脚微微一曲,随后朝着佛子踢去。 但金光缭绕的佛子却并未出手接招,楚修然此次近身踢出的一腿,在撞到佛子腿上的巍巍金光之后,却是并未取得任何战果。 甚至于佛子的身体都未有一颤。 “佛门的浮屠古经,年轻一辈的参悟者不是没有,但在九境便能唤出第一尊古佛法相,任而西土之中那么多佛僧,也是千年一遇。 而在九境便能唤出第二尊佛相,自浮屠古经创立至今,心烛乃是第一人。 这一战,胜负已定。” 站在青石石台另一侧,几乎是远离众人视线的方尘和九皇子,彼此扑杀之间自然注意着佛子的比斗,不得不承认,大夏年轻一辈第三层的天骄,的确是超过了其余同辈太多。 那位身侧龙气缭绕的九皇子,在窥见那些巍巍金光之后,终于忍不住叹道。 山河画卷内外,同样有着道道吸气声响起。 佛子与道子的天资横溢,早已是人族天下公认的事实,但这两位到底超过同辈多少,江湖中却一直存在着争论。 直至今日这一战过后,来自诸多势力的修行者方才明白,佛子与道子的天赋,在大夏这将近六千年的历史中,前无古人。 以双手钳住楚修然的拳头,那尊阿弥陀佛金光普照之下,佛子面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温和,但其出拳落脚,却是毫无温和。 楚修然一脚未能建功,但佛子的一脚却不然。 在金光缭绕之下,接下楚修然一脚的心烛,几乎在左腿受力的同时,便抬起了右腿。 那些圣洁金光随着佛子蓄力,缓缓汇聚于脚尖,随后肆意澎湃地宣泄在楚修然腿间。 两腿的相碰,金光几乎是顷刻间便突破了楚修然的防御,将其支撑身体的左腿踢得狠狠一颤,甚至于可以听见细微的骨裂声。 一脚落下,佛子钳住楚修然的双手陡然使力,将来不及收腿的楚家天骄狠狠向前一扯,随后松手抬腿,又是一脚砸在楚修然胸膛。 浑身一颤。 楚家的天骄在佛子这一脚之下,张嘴即是一口逆血喷出,身子更是不可避免地倒飞出去,先是上升,随后砸下。 九境武修的强横肉身,将青石地面生生砸出如若蛛网般的延绵裂痕。 但倒地的楚修然,却是趴在地上开始大笑。 笑声满是癫狂。 左腿已然有些难以动用的楚修然,自青石地面缓缓爬起,随后一脸狰狞地以右腿为支点,跃起扑杀而出。 楚修然掠行过程中,那尊原本与千手观音佛相厮杀的赤甲法相,一个闪身出现在其背后,化作血气涌入楚修然身躯,与之完全重合。 年轻武修跃至佛子身前三丈开外的高空,更是仰天一声怒吒,右手武元宣泄肆意涌出。 于是,那柄原本深埋青石之下的大戟,闻声而颤,倒行着将青山地面穿出一个更大的洞,稳稳落在楚修然掌心。 楚修然双手握戟,当空高举,旋即随着身体下坠狠狠砸戟。 这一戟未落,暴戾戟势已然压制住脚下数丈方圆,灵气不再翻涌,青石却在震颤。 而戟间所向,佛子仍是一脸温和笑意。 千手观音佛相失去了对手,佛子亦是抬手散去此招法天相地。 那些法相散去的金光融入佛子身体,明显使得阿弥陀佛的金光相愈发璀璨,佛子的胸前,一道绿芒忽闪而逝。 于是。 佛子跃起。 当空接戟。 以身合法相之后,战雄血脉赋予楚修然的,是几乎两倍武元的战力增幅,那些几乎可以随时堪破大道的气机,以道韵的形式牢牢攀附在戟身之上,随着大戟当空砸落。 若是这一戟所向,是第九峰上任何一位第二层的年轻修行者,那么在这一戟之下,应当都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就此殒命。 但佛子却是人族天下,最先进入第三层的年轻一辈。 大戟尚未完全落下,佛子的身影已然掠至戟身之前,在天下武修共观之的注视之下,佛子双手交叠身前,直直抬向大戟。 但楚修然这凝聚所有杀伐手段的一击,气力实在太盛。 饶是佛门金光缭绕之下,佛子并未受到任何伤势,但交叠一起的双手,连同佛子的身体,仍是不可避免地在大戟砸落之时,随之同时下降。 转瞬间便是三尺有余。 虽然看起来是楚修然这竭力一击暂时取得上风,但以而今那些观战的修行者的眼界,都能看出佛子双掌托举之下,楚修然这最后一戟,气机正在不断衰退。 三尺。 一丈。 十丈。 那两戟一人终于自上而下当空砸落,佛子身侧原本恢弘金光已然余下不到三成,而楚修然大戟之上的磅礴气劲,却也随着佛光消散一齐消失。 所以,佛子落地之时,虽然双手依旧捧着戟尖,但落脚的青石地面,却如一开始那般光滑平整。 双足轻轻点在青石之上,佛子低头念了声佛号,随即一手绕着戟尖拍开大戟,一手抬掌按在楚修然胸口。 金光与荧光一齐大作,楚修然的虚体就这样消散天地,第九峰上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战斗就此落下帷幕。 那些一直关注着这场厮杀的修行者,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偏过头去,打量着其余两处的战斗。 洛千泷与楚青锋的厮杀仍旧火热,甚至因为楚修然的败落,反而激发了另一位楚家天骄的血性。 两位站在当世年轻一辈剑修巅峰的天骄,彼此都已然衣衫带血。 但胜负仍旧难分。 于是,众人便又将视线转向另一处。 青山另一位剑元之体,得到了至高四剑之一沉渊认可的青山小师叔,虽然仅有八境修为,但在第九峰上这场厮杀之中,却接连逆伐,表现出了不俗的战力。 而那位乐府的黄袍青年,其身份不但已经大概明了,与魏子墨的那场厮杀,更是证明了黄袍青年同样也是第二层的年轻天骄。 如此一场厮杀,自然同样引人注目。 但待得佛子与楚修然的厮杀完毕,回过神的众多修行者方才发现,原本处在青石石台边沿的那处厮杀,此刻竟是只剩下了一人。 青山小师叔手握剑器傲然独立。 虽然如此战果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当在不曾知晓九皇子与方尘先前交谈的那些修行者看来,定是这位青山的小师叔又拿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底牌,竟是再次逆伐了年轻一辈第二层的真正天骄。 一时间,佛子与道子之下,方尘风头无两。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一章 九峰之上,最终厮杀 佛子与道子这两战,无疑彻底宣告了人族天下,年轻一辈第三层的修行者,有着何等恐怖的天赋实力。 碾压上宗首徒,战败楚家天骄。 这是一个以佛子道子为首,诸多天骄如星辰冉冉升起的大世。 而佛子道子之下,第九峰上今日又有一位天骄,大放光华。 第九峰上那场墨箓门、摘星楼连同祇山针对青山的围杀,青山小师叔以一敌二,便已然吸引了山河画卷之外,一部分修行者的好奇与观望。 大夏龙气的争夺正式开始后,方尘接连逆伐,更是在青石石台之上,剑败了堪比上宗首徒的第二层修行者。 于是,更将青山第二尊剑元之体的声望,推至巅峰。 那些山巅上厮杀结束的年轻一辈修行者,彼此对视一眼过后,皆是有些神情莫测。 而手执沉渊的方尘,仍是眯着眼看向佛子。 东荒大易道的第一次见面,即便方尘当时便已然听闻过,佛子与道子的声名,但因为自己站的太低,他们所在太高,所以方尘对这两位名满天下的天骄,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还是不服。 每一个年轻一辈的天骄,都自认未来不输佛子与道子。 但第九峰上这场厮杀至此,任谁都能看出,佛子与道子两人,的确要超出同辈太多,无论是悟道还是修行法诀,天下其余所有年轻一辈,与这两人都不在一个档次。 方尘那双漆黑眸子中,倒映着佛子重新披上袈裟后的一脸温和笑意,年轻剑客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底仍旧满是炙热。 与九皇子那番交谈过后,方尘已然知晓佛子与道子两人,都是自天外天来到人族天下的年轻一辈,加之自己踏足修行的确太晚,所以与佛子和道子之间有如此差距,看起来应该是情理之中。 所以,方尘并未如其余那些年轻一辈那般,对佛子和道子两人,生出难以逾越的无力感,从踏入剑道修行到现在,青山小师叔从来都不惧一切敌,有一颗无敌心。 大夏莲会的厮杀到此,龙气光柱四周只剩下最后八人。 佛子与道子出手一次之后,便负手站在光柱之前,但无人再敢前去邀战。 洛千泷与楚青锋的剑道厮杀仍未落下帷幕。 少年游、徐子安和另一位乐府的九境,则在等候着方尘与九皇子交手的结果,四人将要捉对厮杀。 显然,莲会的最后六甲,便是自这几场厮杀之中产生。 只是,山巅之上众多天骄还是有些疑惑,虽然青石石台之上仅有八人,但那位败落于佛子掌下的楚修然,在光柱之前留下的排名却是第十。 也就是说,莲会登山的比斗进行至此,第九峰上其实还有九人。 有一人未登石台,仍旧游曳于第九峰山林之间。 但疑惑归疑惑,山巅之上的那些年轻修行者却并未在意,不管那位入了第九峰的最后一人,是因何原因未曾来到石台之上,这场比斗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厮杀到了而今这一步的几位天骄,都有绝对的信心守住自己的位置,他们,皆是年轻一辈的巅峰。 青山小师叔自佛子身上收回目光,轻轻一叹,便扬剑看向那位乐府的九境武修。 按照九皇子虚体消散之时的提点,莲会最后的厮杀,少年游会出手对上徐子安,而方尘则只需出剑对上那位乐府的九境。 这位一开始便与乐府弟子一齐厮杀,直至此时仍旧存活于山巅,与九皇子一般声名不显的修行者,依照九皇子所说,乃是来自神都之中,朝堂辖下的梧桐苑。 神都之中的五座培养年轻一辈的势力,乃是大夏皇朝针对四方设立,用以摘选各地天骄,培养至皇朝当中各处枢要,维护大夏统治的利器。 近些年来,梧桐苑内的弟子,大多被划分至夜幕或者镇北府,这两处几乎是专为杀伐而生的地方,也使得梧桐苑修行的年轻一辈,从踏入修行时便开始研习如何厮杀。 所以,梧桐苑的法诀道意,招招都只求杀伐。 少年游扬剑向徐子安,云梦大泽的首徒没有犹豫,身上的都天神煞大阵阵纹随之勃发,黑白二气簇拥之下,握拳杀去。 而确定自己的对手,乃是青山小师叔这样一个八境武修后,梧桐苑的那位修行者,眼底也没有丝毫轻视,而是手执长枪当先刺向方尘。 梧桐苑的教导,狮子搏兔,亦需全力。 所以,那杆长枪自数丈开外疾刺而来的同时,梧桐苑的黑袍修行者浑身道韵便肆意勃发,凝聚于枪尖一点,刺向方尘心口。 青山小师叔紧紧握住沉渊,大夏年轻一辈第二层修行者,与其余普通九境之间的差距,便在于道韵。 一般的九境虽登楼,但却还未跨入大道的正式修行,而如同柳剑云这般的上宗首徒,却是在登楼之后,再次向前走了一步。 虽未悟道,但却已然掌控了几分道意威压。 那位梧桐苑的九境武修,虽然道韵尚浅,但的的确确是跨入了年轻一辈的第二层。 而方尘,仅有八境。 所以,这一场境界差距巨大的厮杀,于方尘而言,仅是看起来便格为艰难。 沉渊平举而起,一如梧桐苑的修行,剑修的的出招同样更倾向于杀伐,所以枪尖未至之时,方尘已然催动体内剑元,同样掠杀而出。 枪尖与剑尖在各自掠行数丈之后,陡然相撞,肉眼可见,剑与枪相触的刹那,便有灼目火星四溅而出。 与九皇子有所目的的随意厮杀不同,梧桐苑的这位修行者,是真真正正的完全隶属大夏,其目的毫无疑问,便是为了此次莲会的前六甲,替大夏朝堂的年轻一辈扬名逞威。 所以那柄长枪之上裹挟的气力,在黑袍修行者全神贯注之下,竟是还要隐隐强过九皇子当时的出招,将沉渊剑器连同方尘,逼得节节后退。 这才是大夏年轻一辈,第二层天骄的真正实力。 剑与枪交错而出,方尘在长枪撩刺之下,不断后撤,两人所过之处,肆虐剑气掀起道道青石,在长枪凿刺之下,碎成斑驳细屑。 已是百招。 青山小师叔在长枪逼迫之下,已然退至石台边沿丈许开外,掌中沉渊不断挥刺,但道韵加持之下,黑袍修行者仍是在方尘腰间扎出了一道枪伤。 方尘微微凝眉,单以武元而论,八境无论如何都不可与九境第二层的修行者相提并论,更遑论梧桐苑的九境修行者,绝非寻常武修。 那一杆长枪出招极快,而且兼具准和狠,乃是真正的杀伐枪术。 在如此枪术之下,只能不断后撤的方尘眉头紧皱,年轻剑客的腰间还藏着一道杀伐之剑,但出这一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毕其功于一剑的契机。 所以,青石石台边沿丈许之外的方尘陡然止步,与黑袍修行者枪剑一个交错之后,拿出了腰间那方锦囊。 大夏那些站在巅峰的大势力,几乎都会给门内天资优秀的弟子,留下些许保命的底牌。 摘星楼的双白有门内传下的玉佩,而青山的小师叔,也有一道老峰主赠予的剑天法地。 虽然山河画卷之中,对如此保命底牌削弱极多,但以老峰主的剑气剑道之高,这层法器仍是能够抗下黑袍修行者数击。 握剑站在那层薄薄光幕之中的方尘,先是打量了一眼光幕之外,那位梧桐苑九境修行者的连番攻伐,大抵确认了山河画卷之中,剑天法地的强横程度之后,方才低下头去,随意地瞥了一眼腰间。 那一道枪伤四周,雪白蚕丝织成的软甲,其上阵纹已然斑驳,邢仞在天府长廊之中,买给小师弟的这副保命软甲,在方才的招式比斗之中,足足替方尘抗下了三枪,随后才阵纹崩碎,使得方尘腰间留下了这道血痕。 山河画卷的登山比斗,终究还是得依仗自己。 立于剑天法地之中的方尘,斜握手中沉渊,定定看向那道长枪。 既然梧桐苑的那位修行者,出招延绵缜密,使得年轻剑客难以找到其间破绽契机出剑,那么青山小师叔便要靠自己,生生造出一个破绽。 天下剑林之中传承的至高剑九,每一剑都是了不得的剑道神通。 虽未悟道,但仅是如此剑招运转产生的剑气杀伐之力,便难以小觑。 沉渊上撩,是为衔烛。 方尘在剑器出招之时,适时地撤去了剑天法地的护持,一手握住锦囊,一手执沉渊上撩而出。 梧桐苑的九境修行者,显然也知晓剑九的恐怖杀伤力,所以见得沉渊当空袭来,同样一声怒吒,任而那些道韵在长枪之上盘踞蛇形,朝着那柄剑器狠狠砸下。 衔烛与长枪的碰撞,龙吟与蛇鸣交叠在一起,两人出招的方圆之地,灵气在这威压之下,竟是不断炸出闷响,将四周数丈之地,尽数炸成坑坑洼洼的斑驳石地。 自沉渊之上席卷而出的磅礴剑气,在剑元之体掌控之下,更是如骤雨砸下,朝着梧桐苑的黑袍修行者席卷而出。 梧桐苑的九境,面容之上仍是冷然,随着那些剑气袭来,黑袍武者双腿微微一晃,以右手手肘和腰腹夹住长枪,随后抬手,迎掌而上。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二章 天上人间,夜幕杀枪 伴随着梧桐苑的九境修行者出掌,那些原本攀附枪身之上的道韵,有半数盘踞在其掌心,凝成一柄细小的虚幻长枪,随着黑袍修行者左掌抬起,朝着万千剑气厮杀而去。 道韵之威,不同凡响。 那些凭借着剑元之体对剑气掌控之强,凝成的大片剑雨,在黑袍修行者三尺之前,傲立的虚幻枪影扑杀之下,纷纷散去,难以建功。 但是以方尘八境修为催发的剑五衔烛,在长枪下压之下,因为道韵的分散,反而逐渐扛住了黑袍修行者的攻伐,甚至隐隐要掀翻了那柄黑蛇盘踞的长枪。 青山小师叔微微凝眉,随后怒吼一声,将腹部武道元海之中的剑元,肆意倾泻而出。 于是,沉渊之上的那条虚幻龙形,愈发灵动。 梧桐苑的九境武修心底暗道一声不好,但不等其将那些扛住万千剑气攻伐的道韵调回,沉渊已然掀开了长枪压制,擦着其胸前划过,留下一道狭长剑痕。 黑袍修行者在这一剑之下,不可避免地闷哼一声,随后后撤几步,颇有些凝重地看了看方尘。 单以境界道意而言,黑袍修行者的九境悟道韵,无疑完全压制住了方尘,但是在诸如剑器和剑招这些方面,却难以与青山小师叔相比拟。 剑九本就是天下至高的剑招,更遑论使出此招的剑器,乃是原本创立衔烛的那位剑仙,留下的青山乃至整座大夏,品秩最高的几柄剑器之一的沉渊。 所以,以沉渊使出的剑五,才能出乎意料地突破长枪的压制,给梧桐苑的九境武修留下那道剑伤。 胸前的撕痛感传来,自幼修行杀伐枪术的黑袍修行者,面容却仍是一片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方才泛起了几分嗜血的火热。 那一杆长枪,不待剑器再次袭来,便当先一步狠狠砸出。 青山小师叔见状眉头一挑,借着沉渊收剑之势向后跃出,那柄长枪去势不减,直直砸落于青石地面,顷刻间便砸出延绵数十丈的裂痕。 裂痕之上,黑袍修行者没有刹那停留,长枪落地一压,便又趁势跃起,直直刺向方尘。 察觉到那杆长枪之上的惊人气机,方尘自然也知晓,这位梧桐苑的九境武修,真正使出了一套了不得的枪招。 身形躲闪之间,方尘心底一横,随后有些不舍地看向体内那方武道元海,调动出元海之上那一缕苍白剑气。 青山之中那段修行,方尘的武道元海之中,意外的留下了两道剑气,沉渊老剑仙的那一道漆黑剑气,在与断魂半尊尸骸的厮杀之中早已动用。 而剩下的那道苍白剑气,因为是陈剑声的遗留,所以方尘一直不舍得使出。 但山河画卷之中的复刻品,却使得青山小师叔全无顾忌,虚体之中的一切在莲会结束后都会消散,既如此,倒不如趁此机会,再看一看陈伯的剑仙风姿。 那道苍白剑气随着方尘的意念传达,很是温和地自其元海钻出,与沉渊老剑仙那道剑气不同,这一道天上剑仙遗留的剑气,并未带出方尘体内的丝毫武元。 苍白剑气缓缓离体。 一如破落巷内陈伯的温和缄默,那道剑气离体之后,先是绕着方尘迅速地转了一圈,随后在其身前停留片刻,似是在打量方家遗孤在天上剑仙离世后,究竟过得如何。 片刻之后,苍白剑气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在方尘注视之下,缓缓窜进那柄沉渊。 于是,以青山小师叔掌中的剑器为中心,整座青石石台之上,那些早已消散的、或者正在诞生的剑气一齐开始浮现,随着天上剑仙的浩然剑意一齐开始颤动。 密密麻麻的剑气匹练,如同天上剑仙在霜寒城出剑时候那般,熙熙攘攘地排列在梧桐苑的黑袍修行者背后,在方尘扬剑的同时,彼此交错、汇聚、融合。 凝成一道游鱼般的雪白剑气。 这一剑,是陈剑声这一生最无缺憾,却又满是遗憾的一剑。 剑八,天上人间。 剑气长林之中,剑九的更迭无疑早已传遍整座人族天下,关于剑八的讨论,这几年来在江湖之中仍旧如火如荼。 陈剑声以半尊之身,至尊剑道斩出的那最后一剑,被誉为人族天下继往开来,剑气掌控最为精妙的一招。 这一招,不需武元堆砌,只需要剑气拥簇。 第九峰上那些遗留下的剑气,大多来自九境武修,其中尤以洛千泷、楚青锋乃至少年游的剑气最盛。 那些茫茫多的剑气,在陈剑声那一股剑意牵引之下,汇聚而成的剑八,落剑之时,森然杀意席卷整座第九峰。 这一剑之前,任何九境,哪怕是如佛子与道子这般的第三层修行者,恐怕都难以存活。 双手并握长枪的梧桐苑九境武修,在察觉到身后剑气锁定的刹那,额间立刻涌出许多细微汗珠。 天上一剑最缥缈,而人间一剑则擅杀伐。 被如此杀机锁定,无人可以静得下心。 同样双手握住沉渊剑柄的方尘,因为这一剑的来由,眼底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悲伤,年轻剑客双目注视着那道雪白剑气,刹那之后,举剑,落剑。 雪白剑气呼啸而至。 握住长枪的梧桐苑弟子,似是也知晓这一剑的无匹杀力,在方尘凝神剑意之时,有些无可奈何地打量了一眼,围绕在年轻剑客身侧的剑天法地。 无法对青山小师叔出枪,那么只有正面接下天上人间。 将满腔道韵加注枪身,梧桐苑的黑袍九境一脸凝重地看向那一道雪白剑气,随后在方尘落剑的刹那,自腰间摘下一方玉牌,将其拍散于枪身。 那道镌刻着监察天下、万事独断的玉牌,其上有一道黑红枪印。 在黑袍修行者拍碎的刹那,其上枪印大方光华,顷刻间缭绕整个枪身。 黑红色的长枪,似是在这夜幕道令赋予的杀意之下,拥有了不俗的灵气,不等梧桐苑的九境修行者出枪,枪身竟是先行一步自其手中掠出,直直扎向那一道雪白剑气。 一黑一白,枪影与剑气交错,不受控制地掀翻了方圆百丈的所有青石地面。 第九峰上的石台,因为这两股不属于寻常底牌的意志拼斗,以枪剑相抵之处为中心,撕裂出一道贯穿整座第九峰山巅的裂痕。 这是两条至尊大道的碰撞。 陈剑声遗留的天上人间,与夜幕那位幕首紫微的枪道,自霜寒城外那一战之后,再次相遇。 因果轮回。 第九峰上其余几处厮杀,因为这一枪一剑的惊人气机,不可避免地暂时停滞,与佛子和道子一起看向出招的两人。 本已收剑而立,一脸淡然的道子徐无,因为方尘体内突然窜出的那道剑气,眯着眼摇头一笑。 而山河画卷之外的那些修行者,却有大半面露惊容。 上宗之中的天骄,身上的确都会携带宗内的保命底牌,而山河画卷比斗的规则,也没有将这些底牌,算在年轻一辈的实力之外。 因为无论天下那种底牌,其根本依仗还得是武元,即便至尊道再强,以九境修行者的武元催动,发挥出的力量,恐怕还不及如此大道万分之一。 甚至于因为至尊道催发不易,寻常九境使用如此先辈大道之时,很可能因为难以掌控而造成反噬,反而自食恶果。 如果说陈剑声留给方尘那一道剑气,是因为天上人间这一剑的独特,是以剑气催发,所以不需要太多武元。 那么梧桐苑的黑袍修行者,能够唤出紫微的赠予的枪道,无疑更说明此人枪道天赋不凡,竟是能够与紫微的至尊道如此契合。 方尘凝眉看向远处负手而立的黑袍九境武修,这位山巅之上到此时也没有报出身份的枪修,以黑袍遮住了大半面容,所以无人知其姓名。 但这并不妨碍此战之后,梧桐苑因其扬名。 饶是长枪与雪白剑气仍在厮杀,胜负难分,但能够与至尊的大道如此契合,已然证明了其天资究竟何等不凡。 这是一个拥有至尊潜力的年轻一辈。 方尘将视线移向那处风浪中心的枪与剑气。 大夏龙气的争夺,到此时基本快要落下帷幕。 少年游与徐子安的厮杀,因为都天神煞大阵的强横,使得云梦大泽的首徒能够扛住剑气攻伐,硬生生杀到少年游的身前,与其拳脚厮杀。 所以,不过百招过去,乐府当代最为出色的弟子,便一脸无奈的败落在徐子安,黑白二气萦绕的拳脚之下。 山巅之上便只剩下最后七人,即便洛千泷与楚青锋鏖战如此之久,但两人的剑道境界看起来实在是难分上下。 洛千泷的先天剑元之体,使得这位青山年轻一辈而今真正的巅峰,剑道进境极快,但洛千泷终究只有十八岁。 大夏参与莲会的年轻一辈,除了极少数的天骄,其余大半都如佛子与道子一般,处在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对于修行岁月总共便只有数年的年轻一辈而言,一两年的修炼时间,已然足以拉开不小的差距。 手执缺月的洛千泷,凝眉看向那位楚家的天骄,青山的女子剑仙面容之上自有三分不甘,若是再给其两年时间,让洛千泷与楚青锋处于同样年龄,这一战定然不可能有片刻僵持。 洛千泷转头看向青山的小师叔,大夏莲会的六道龙气,看起来像是要以天上人间,与紫微枪道的厮杀结束,这一战无论谁胜,第九峰的石台之上都只会剩下最后六人。 山河画卷内外的那些修行者,自然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纷纷将视线汇聚在那股风浪中央。 直至数息时间过去,所有观战者面色皆是一变。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三章 至尊大道,生死一瞬 伴随着山河画卷内外那些观战之人的面色变化,第九峰的磅礴风浪之间,那一道雪白剑气与长枪的厮杀,看起来终于要落下帷幕。 大夏立国这数千载以来,天资上乘者不胜枚举,但每一个时代诞生的盖压同辈的天骄,终究代代都只有一人。 天上剑仙与夜幕幕首那一辈,已然算是大世的先驱,所以那个时代的第一人陈剑声,是真正的足以肩挑剑道大梁的不世奇才。 但很可惜,那位意气风发的天上剑仙,在十数载前剑王城那场血案之中,被众生楼的天外天来客,斩出了一道大道之伤,从此蛰伏霜寒城内,成为了方家遗孤的陈伯。 不论陈剑声逝世之前,修为境界是否跨入了至尊,但无人可以否认,这位一剑斩出天上人间的剑修,其剑道已然跨入至尊道。 那一缕以陈剑声遗留剑气为根源,汇聚整座第九峰上万千剑气汇成的剑八,的确当属天下最擅杀伐的几剑之一。 没有了紫微的至尊实力支持,饶是那一杆长枪裹挟的,同样是夜幕幕首的至尊道,但两条至尊道以后辈之手出招,看起来仍是陈剑声占据了上风。 那一道如若游鱼般的雪白剑气,在与枪尖相抵之时,骤然啸出一声长长的剑鸣。 于是剑气四周,山石炸裂,灵气翻涌,滚滚气浪自山巅四散,铺散于整座第九峰。 肉眼可见,高逾万丈的第九峰上,自上而下所有外露的土石,在这股气浪席卷之下,纷纷颤动,朝着山下砸落而去。 而那些最靠近山巅青石平台的石林,在如此剑气气浪冲击之下,更是因为没有山河画卷规则的庇佑,纷纷碎成灰屑。 而气浪之中,剑气向前一步,将那柄被黑红光芒缭绕的长枪,崩裂出一道自枪尖蜿蜒至整个枪身的裂痕。 剑气再进,于是,那一杆品秩不低的长枪,骤然泛起几分哀鸣。 年轻一辈登山至此,将要决定大夏龙气归属的这一战,看起来将会以青山大获全胜而结束。 山巅之上的佛子与道子,眼中有着淡淡星光缭绕。 洛千泷嘴角挂起一抹醉人浅笑。 而山河画卷之中,祇山和摘星楼连同墨箓门的长老,眉宇之间皆是有着些许不快。 青山的一众剑仙,虽看起来仍旧面无波澜,但眼底仍有几分笑意。 而傲立于江山社稷图一侧的大夏帝皇,威严面容之上,那双剑眉星目却是微微一眯。 伴随着大夏帝皇李安民的表情变化,处在江山社稷图图中悟道的那位夜幕幕首,睁开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紫微抬头轻轻一颤,眼中似是窥见了枪与剑气的厮杀。 于是,这位让大夏皇朝万民畏之如虎的女子,轻轻抬起右手,并指朝前一点,如水莹莹紫光呈波浪一般,朝着山河画卷之外席卷而出。 江山社稷图的玄妙意境,使得观星楼前一众上宗大拿,无一人窥见了这片紫光。 眨眼间,紫光便钻入了山河画卷,来到了第九峰前。 就在那道雪白剑气将要彻底撕开长枪的那一刻,紫光钻入枪身,长枪再放光华。 于是,雪白剑气再难存进。 在佛子与道子凝眉,方尘面露惊诧的片刻,那一柄紫光倾注的长枪,其上黑光光芒彻底被紫色覆盖,随之而来的是陈剑声临终一剑的溃败。 雪白剑气艰难抵御数息之后,终于在紫微大道裹挟的枪身之下,逐渐散成万千细小剑气,归于天地。 光影交错之间,方尘模糊中看见了雪白游鱼,溃散之前最后眷恋的一眼。 随即,青山小师叔的视线,便被那一道刺目紫光彻底占据。 梧桐苑的黑袍修行者那柄长枪,在崩碎了天上人间之后,去势不减,竟是调转枪头朝着方尘冲杀而来。 武道元海之中,剑元仅余下最后三成的方尘,在这汹涌而至的一枪之下,根本来不及出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寒芒毕露的枪尖,愈发接近自己。 所幸,枪尖近身三寸的刹那,方尘腰间,那一枚老峰主赠予的锦囊无主自发,转瞬间凝成一方薄薄的剑天法地,挡在年轻剑客身前。 然而,枪与光幕的碰撞仅是一瞬。 夜幕幕首紫微透过江山社稷图挥出的这一枪,虽然看起来其上仍旧是九境的武元波动,但枪身之上裹挟的大道杀意,远超此境,明显是为了彻底诛灭方尘这一道虚体。 而老峰主赠予关门弟子的剑天法地,虽然号称足以挡住山巅之下,任何人的攻伐。 但山河画卷之中对如此护身类法器,削弱本就最为强烈,更遑论此刻执枪者,是那位身处至尊境的紫微。 所以,长枪触及剑天法地的刹那,两者几乎是顷刻间同时炸碎。 被山河画卷规则束缚的剑天法地,终究是难堪其重,在长枪攻伐之下,将其间老峰主那一缕剑意肆意催发,死死地抵在枪尖之前,直至消散都未曾后撤分毫。 而梧桐苑那位九境修行着的长枪,饶是品秩再为不凡,但与方尘手中沉渊这等利器,仍旧还有一定差距,而如此长枪,又如何抵得住至尊大道的连番碰撞。 因此,长枪在击溃剑天法地的刹那,同样再难承担紫微的至尊道,在青山小师叔身前,寸寸崩裂,炸出一道惊天巨响。 身前如此距离的碰撞,几乎是使得方尘顷刻间便被灰沙掩埋。 那些伴随着至尊大道相触,席卷而起的飞沙走石,将年轻剑客原本的立身所在,彻底遮掩在一片浓密烟尘当中。 山河画卷之外的许多修行者轻轻一叹,而第九峰上的洛千泷则是满脸担忧。 虽然梧桐苑的九境武修,在与方尘连番唤出底牌厮杀过后,失去了至尊道和长枪这等利器,但方尘同样也没有了天上人间,和剑天法地这些底牌。 若是仅仅如此,两者倒还能厮杀几个回合,决出此战胜负。 但肉眼可见的滚滚烟尘之中,至尊道的碰撞无疑会使得方尘雪上加霜,没有人会相信,如此近距离的惊天爆炸之下,青山小师叔能够毫发无伤。 失去了手中的长枪,那位浑身武元连同道韵,同样消耗了大半的梧桐苑九境武修,凝眉看向那些逐渐散去的滚滚烟尘。 黑袍修行者轻轻抬手,以最后的武元凝成一把虚幻长枪,握于掌心。 第九峰上的龙气光柱之前,那个第九的数字,并未诞生丝毫变化,也就是说,经历了至尊道在身前的厮杀,方尘仍旧还留得一命。 那些烟尘之中,侥幸残活的青山小师叔,或许便需要这最后一枪,终结此次的登山比斗。 黑袍遮掩之下的梧桐苑九境武修,无人可以窥见其神情,但在烟尘散去大半的刹那,那柄长枪随着其步子闪烁,眨眼间出现在因为爆炸产生的深坑之前,枪尖直扑那道隐约人形。 这一枪携带的惶惶之威,若真扎在此刻的青山小师叔身上,恐怕山河画卷之中的龙气归属,当真就此确定人选。 但很可惜,枪落之时,彻底消散的烟尘之中,那一道人形伴随着枪芒同时散去,了无踪迹。 梧桐苑的九境武修,见状眉头一皱,随即便察觉到了背后的冷芒,但不待其转身出招,那一柄泛着无尽冷光的剑器,已然狠狠斩在其背后肩胛。 于是,黑袍修行者在这一剑之下,双足跪地,以一种比方才出枪之时更为迅猛的速度,朝着青石石台边沿不断滑出。 握住惊蛰的方尘,斩出此剑之后,因为浑身力竭,已然无法站立。 至尊道在身前的碰撞,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炸,使得方尘几乎是将体内所剩无多的剑元,几乎全部灌注于左臂,以一手握剑前伸,拼尽全力的抵挡紫微那一枪的余威。 所幸老峰主的剑天法地,终究是削弱了紫微那一枪的大半威能,而以剑元灌注沉渊之后,青山的至高四剑,那无可比拟的剑器硬度,帮助方尘顶住了残余的冲击。 但至尊道便是至尊道,虽然是以九境气机催发,但于寻常修行者而言,仍是难以抵挡。 以惊蛰艰难撑起身子,颤抖着勉强站在原地的方尘,此刻满头长发已然消失,与之同样消失的,还有青山小师叔的左臂。 那一袭青山弟子衣袍之下,已然残破的左袖衣角,看起来一片漆黑,血肉模糊。 但嘴角不断抽搐的青山小师叔,仍是高傲地抬起头颅,看向堪堪停留在青石石台边沿的梧桐苑九境武修,这一战胜负如何,还未可知。 烟尘之中消耗了全部武元,抵御至尊道碰撞的方尘,本该无力抵御黑袍修行者最后一枪,但交战至此,似是所有人都忘记了青山小师叔拥有的,并不止一柄剑器。 那枚悬于腰间的养剑葫,其中更有一柄封存温养整整一年的剑器,也是一道青山小师叔最后的底牌剑气。 在黑袍修行者枪落之时,方尘以剑意之楼堪堪催动青山剑诀虚隐,凝成一道模糊人形驻足烟尘之中,而年轻剑客的真身,则在烟尘之后,拔出了那一柄以沈乡传下的养剑之法,温养了一整年的剑器。 那一剑,曾在剑王城以五境逆伐七境,今日在这第九峰山巅,不知又能否以第八境剑斩九境? 山河画卷内外,所有人都一齐看向,跪倒在青石石台边沿的那位黑袍武修,于是,万千眸子都同时注意到了,那位梧桐苑的九境修行者,右手突然一动。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四章 御剑反杀,向死而生 江山社稷图当中,紫微因为长枪的折损,轻轻一叹。 这位夜幕迄今为止实力最盛的一任幕首,星光灿烂的眸子当中,似是窥见了陈剑声,那一缕雪白剑气的消散。 于是,浑身裹在宽大黑袍的女子,沙哑笑着低下头颅。 山河画卷内外,所有关注着梧桐苑那位黑袍九境的修行者,纷纷注意到了其气机的残留。 青山小师叔耗尽全部底牌的最后一剑,终究未能结束这一场厮杀。 跪倒在青石石台边沿的九境武修,先是右手轻轻颤动,随后身体四周灵气开始缓缓激荡,那些残存近无的武元夹杂着道韵,在其身体之上缓缓流转,修复着那遮掩于黑袍下的残破身躯。 轻轻的咳嗽声从石台边沿传来。 一切僵持了约莫数息。 那位硬扛下方尘孕养整整一载梧桐苑九境武修,挣扎着自地面爬起,黑袍修行者仍未开口说话,但却缓缓自上身抽出一副满是血迹的软甲。 软甲的背部,有一道蔓延整个甲身的狰狞剑痕。 于是,所有关注着这场厮杀的人都知晓,青山小师叔那一剑之所以未能功成,是因为这位梧桐苑的武修,还有着如此一道底牌。 这具看起来品秩不低的软甲,虽然被山河画卷的规则削弱了不少,但仍是挡下了方尘那一剑的大半威能。 第九峰上,接连响起数道叹息。 因为抽出软甲牵动了背后的伤痕,那位梧桐苑的九境武修,掩于黑袍之下的面容,不可避免地传出低低的吸气声。 黑袍修行者低着头转过身来,血迹模糊的膝盖随着其步子的扯动,在青石地面上拉出一道鲜红的血迹,绕过那一方因为至尊道碰撞爆炸产生的深坑,一步步蹒跚着向方尘走来。 因为力竭堪堪以惊蛰支撑身体的青山小师叔,双腿因为难以承载上半身的重量,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 年轻剑客右臂在那场爆炸中彻底化作飞灰,连带着那柄青山至高的剑器沉渊,也一齐跌落在那方深坑之中。 方尘的左手之下,仅有一柄惊蛰,但体内剑元不剩分毫的他,已然没有了拔剑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黑袍靠近自己。 第九峰的其余几人,同样凝眉看着这一幕。 历代山河画卷最终的捉对厮杀,都是如此。 年轻一辈的高傲,不允许他们在别人交手之时横插一脚,更不允许自己厮杀的时候,有外人出手相助。 所以,即便山巅之上,青山的另一尊剑元之体洛千泷,完全能够抽出手来相助方尘,但不同于青石石台一开始的围杀,此时的捉对厮杀,洛千泷再无资格出手。 方尘心底属于剑客的高傲,也不允许其向洛千泷求助。 所以,当那一袭黑袍一步步走到方尘身前之时,年轻剑客抬起头来,只能看见那一只不断放大的右脚。 梧桐苑的九境武修,此刻体内那一方武道元海,同样已经干涸,但与青山小师叔不同,黑袍修行者的身体,在那一具软甲庇佑之下,并未受到如方尘这般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伤势。 于是,两人真正靠近的那刻,梧桐苑的黑袍九境,强忍住痛意抬起右脚,狠狠踹在方尘肩头。 青山小师叔在这一脚之下,再难站立,年轻剑客松开了手中的惊蛰,在黑袍修行者同样残余的气力下,向着右侧倒去,身体在青石上摩擦着滑出半丈。 那条已然断去的右臂,因为与青石地面的摩擦,肩膀断裂处,漆黑的布屑下,再次浸出殷红的鲜血。 如此钻心彻骨的痛意袭来,青山小师叔面容顿时扭曲一片,但年轻剑客仍是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不发出一点痛呼声。 踢出一脚的梧桐苑黑袍九境也没有出声,黑袍修行者抬起头,用那双狭长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倒地的方尘一眼,随后拔起插在青石之上的剑器,一步步再次向着方尘走来。 黑袍修行者驻足于年轻剑客身前,双手并握惊蛰,随后高举,狠狠刺下。 山河画卷之中,佛子和道子彼此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却并未多言。 而山河画卷之外,青山的一众剑修,眉宇之间皆有几分叹惋,四周那些年纪稍小的初入武道的女子武修,更是抬起双手,以葱葱玉指遮住双眼,似是不愿见得这最后的血腥一幕。 但惊蛰尚未落下,瘫倒在青石地面上的方尘,却是突然大笑。 伴随着这道笑声,黑袍修行者堪堪落下半寸的剑器,陡然僵在半空。 黑袍遮掩之下,梧桐苑的九境修行者有些惊疑地打量了一眼方尘,见得年轻剑客脸上的痴狂笑意,不由得缓缓摇了摇头,随后轻抬惊蛰,再次刺下。 而这一次,剑器落下了三寸有余,便再难存进。 青山之中的那段修行,拙峰的三位师兄,分别给方尘领出了,三条不同的剑道修行路,其中断去双臂的五师兄徐忻,教给方尘的便是那一门颇受天下追捧的御剑之法。 这一门御剑之法,是剑道三座楼之中,剑心一楼的向后推演,剑道之心,非但可以明剑目破虚妄,还可以与剑器共鸣,万里御剑,抬手杀敌。 在拙峰之上三个月的彻夜苦练之中,方尘虽然早已掌控了如此剑诀,但因为这一招在境界低微,未曾真正掌控剑道的情况下,不但杀力不足,而且容易被人轻易拦下。 所以,自北岭到东荒,乃至中域的数场厮杀之中,哪怕方尘从未松懈了对这一剑的练习,但也从未以御剑之法出过剑。 但第九峰上此刻的情况,却使得御剑之法诛敌成为了可能。 道韵和武元都已然彻底干涸的梧桐苑修行者,此刻自然再难对身后袭来的剑器作何反应。 所以那一柄青山至高四剑之中的沉渊,在方尘身后剑楼浮现的刹那,陡然掠杀而出,在惊蛰落下数寸的同时,刺穿黑袍修行者的胸膛,将那柄沈乡赠予的剑器斩开,巍巍剑气在其体内汹涌炸开。 沉渊的锋利毋庸置疑,所以黑袍修行者在这一剑之下,嘴角和胸膛,同时涌出鲜红血迹。 梧桐苑的黑袍修行者,只来得及最后低下头,看了一眼被沉渊刺穿的衣袍,便随即化作荧光消散天地。 第九峰的石台之上,存留大夏龙气的光柱之前,伴随着仍旧倒地的年轻剑客的沙哑笑声,缓缓浮现出一串血色字迹。 第八甲,陈未央。 那位梧桐苑的霸道枪修,竟是有一个如此秀气的名字。 山河画卷之中,笑声渐渐止住的方尘眯起眸子,打量了一眼光柱之前的那道字迹,颇有些心满意足地重重吐了几口浊气。 因为陈未央虚体的战败,与之厮杀的方尘在山河画卷规则之下,武元和伤势都逐渐恢复巅峰。 年轻剑客颇有些惊叹地看着,在那股暖洋洋的荧光之中,重新形成的右手手臂,心底越发向往天地之间,那些大修士的强大实力。 山巅之上只剩下了最后六人,洛千泷与楚青锋仍在厮杀,而剩余四人也没有再出手的念头,这一次大夏莲会的规则,早在诸多天骄进入山河画卷之前便已然公布。 与往届不同,大夏为此次登山定下的最后规则,无需决出莲会天骄前六人的真正名次,青石石台之上只用厮杀出最后六甲,决定大夏龙气的归属。 而年轻一辈前几人的真正实力排名,在莲会登山之后的北境战场,与妖族的厮杀之中,才会真正诞生出一个让天下满意的答案。 那些围观山河画卷最后一场厮杀的修行者,纷纷张大眼睛,打量着洛千泷与楚青锋的剑道比拼,不可否认,剑修之间的厮杀永远都最为引人注目。 鲜血淋漓,却又玄妙异常。 瘫倒在地的方尘已然站起,青山小师叔捡起其上的沉渊和惊蛰,正欲转过头去细细观摩年轻一辈当中,剑道最强几人的厮杀,却突然见得青石边沿,有一道壮硕身影一步踏上石台。 大夏龙气的争夺,剩下七人之中的最后一人,直至此刻终于来到了山巅。 但不等众人看清楚其面容,一只遮天巨掌伴随着嘶吼声陡然落下,将那个还未完全登上石台的身影,就此拍散成一片荧光。 山河画卷内外,见得如此一幕皆是一脸愕然。 刚刚束好剑器的方尘更是满脸惊疑,那道壮硕的身影,好像似曾相识,很是熟悉。 “山河画卷的规则一向如此,为了防止龙气厮杀当中有人最后入场捡漏,所以第九峰上在龙气厮杀开始后,会不断诞生出强大的妖兽,驱赶着山中滞留的修行者赶向山巅。 算来莲会进行到此时,第九峰中的妖兽品阶已然跨入了山巅,那最后一人虽然没有参与青石石台之上的厮杀,但能够在如此妖兽之下支撑到这个时候,看起来也配得上登山第七甲的名头。” 观星楼前,唯一傲立当空,站在江山社稷图之前的大夏帝皇见状微微一笑,随后向着那些一脸茫然的诸多观战者解释道。 因为山河画卷之上的龙气争夺,是以所有参与莲会的弟子进入第九峰为开始,所以有人滞留在第九峰山腰之上,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而妖兽的不断增多增强,也会驱赶着这些滞留的年轻一辈,纷纷去往山巅厮杀。 但若是有人实力不俗,能够扛住妖兽攻伐,在第九峰上硬撑着山巅的厮杀结束,同样也能证明其拥有不俗的实力,得到不低的名次。 所以,在大夏帝皇解释之下,知晓了此等规则的修行者,皆是一脸了然。 唯有青山的那些长老,还有站在山河画卷当中的方尘和洛千泷,见得伴随着大夏皇帝的声音,龙气光柱之前逐渐浮现而出的那道人名,一脸愕然。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五章 洗髓伐脉,剑术三楼 那道大夏龙气光柱之前缓缓浮现而出的血色姓名,于人族天下的诸多修行者而言,闻所未闻。 但那些青山的长老,还有处于第九峰上的方尘和洛千泷,对这道名字却很是熟悉,也正是因此,更为茫然。 青石小师叔扯动着嘴角,一脸淡笑地看向方才,那个壮硕身影的虚体,被大妖拍散的地方,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看起来很熟悉,霜寒城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怎可不熟悉。 第七甲,张子平。 “大夏莲会登山至此,便宣告结束,年轻一辈参与试炼的前六甲已然诞生。 至于那个蛰伏于第九峰的第七甲,如诸位所见,便是这位名唤张子平的剑修。 能够一直支撑到山巅境妖兽出现,方才败落于山林之间,这位剑修看起来实力不凡,青山此代倒是多才俊。” 山河画卷之中的那道血色姓名,紧随着山内厮杀结束,浮现于山河画卷之外的影幕当中。 所以,负手而立的大夏帝皇,自然知晓了这位第七甲的部分信息,穿着一袭龙袍的伟岸男子,眼中看起来不见丝毫波澜,仅是转过头来对着青山剑修所在的地方,朗声笑道。 观星楼前的大片空地上,青山的那些峰主长老闻言,却是难得地挑了挑眉,颇有些忍俊不禁。 因为大夏登记的信息,只涉及姓名背景,所以那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皇,理所当然地认为,能够在第九峰中坚持如此之久,甚至硬抗至山巅境妖兽现身的张子平,是一位可以与山巅六甲争锋的九境天才剑修。 但只有青山的人方才知晓,张子平是一位前不久方才堪堪跨入第七境,在此次登山的一众年轻一辈中,实力仅处于中下的拙峰剑修。 所以,青山的那些长老,远比大夏以及周围的那些不知所以的修行者更为好奇,张子平是如何以七境修为,在第九峰上支撑了如此之久,这位在青山一向声名不显的小辈,又有着何等底牌? 山河画卷之中,伴随着第七甲的确定,洛千泷与楚青锋在山中规则牵引之下,停下了厮杀。 大夏莲会的前六甲也至此彻底明了,那六道让天下修行者艳羡的龙气,自此刻开始便属于这些天资横溢的年轻一辈。 西土佛子,心烛。 东荒道子,徐无。 北岭青山,洛千泷。 上宗楚家,楚青锋。 北岭云梦大泽,徐子安。 北岭青山,方尘。 已然收起沉渊的青山小师叔,在打量了一眼石台边沿之后,便一脸热切地将视线转向第九峰中央的九道光柱。 大夏龙气,不说江湖中盛传的可以提升跨入至尊概率的功效,单是其洗髓伐脉、通灵聚元的强大能力,便让年轻一辈的诸多天骄颇为向往。 立于江山社稷图一侧的大夏帝皇,见得山河画卷之中的六人已然一字排开,做好了承接龙气的准备,于是其掌中手印,陡然再变。 伴随着帝皇的手印变化,山河画卷之中的一切,顷刻间地覆天翻。 方尘连同道子等六人,先是感到一阵恍惚,紧接着再次回过神来,原本的嘉陵江三百里风光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辽远不见天际的旷野。 青山小师叔见得如此一幕山河变幻,惊叹之中却是警惕地扶住了腰间的青玉酒葫,随后凝眉看向旷野之中的那六道龙气光柱。 然而,就在方尘抬手调动剑元的瞬间,却突然发现元海之中,原本无法被江山社稷图复刻的镇界珠,此刻竟是再次出现。 方尘低头,抬起右手握拳仔细地感知一番,眼中不免泛起三分惊异,江山社稷图的规则掌控,竟是已然强大到了如此程度,山河变幻之间,便将年轻一辈的魂识尽数还归真身。 此刻的辽阔平原之上,站在龙气光柱之前的登山前六甲,再不是用以厮杀的虚体。 于是,山河画卷之外,那些早被淘汰的年轻武修,在魂识回归真身之后,同样有些茫然诧异地被山河画卷纷纷吐出,落足于神都观星楼前的宽广平台之上。 摘星楼、祇山和墨箓门的众多弟子,抬头看向山河画卷之中剩下的六人,见得其内足有两位青山的剑修,眼底自然噙满了不甘,却是只能沉默着走回上宗驻地。 而青山的首徒柳剑云,在落足山河画卷之外的刹那,面容之上便下意识地浮现出几分温和笑意,但当他看到辽阔平原当中,与洛千泷并肩一步步走向大夏龙气的方尘,掩于袖袍当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身负青藤剑器的青山首徒,眼底更是罕见地浮现出几分冷淡杀意。 而紧挨着青山剑修的另一处,以一种前无古人的方式,结束了山巅厮杀的真武岛首徒魏子墨,落足之时眯起眼打量了一眼真武岛的父辈长老,察觉到那些淡漠表情之下的森然冷意,魏子墨臃肿的身躯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颤,随后眼珠一转,苦笑着走向青山所在。 “邢师兄,前些日子回到真武岛后,我那位兄长托我给师兄带了些礼物,这不,师弟这一出山河画卷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 不如师弟此行先随邢师兄去青山走走,待得北境战场的厮杀拉开序幕之时,再与青山诸位师兄一齐去冥海与真武岛汇合。” 这位在山河画卷之中,以剑器“无意间”自尽的真武岛首徒,一边说着一边以眼底余光,打量着一侧的真武岛长老,眼中满是对着邢仞的巴结笑意。 然而,原本乐于与魏子墨戏耍的邢仞,此刻却是一脸戏谑。 单手提着酒壶,松松垮垮地依靠在剑器之上的邢大剑仙,接过魏子墨递来的东西,随后颇为随意地努动嘴角,指了指魏子墨的身后。 于是,真武岛的首徒转过身去,恰好看见了那位背负着亮银大戟,面容看起来与自己有着五分相似,但却一脸冷傲的青年。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魏子墨,窥见那位负戟武修的刹那,脸上便浮现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这个邢仞口中的小胖墩,那双臃肿的双腿,打着摆子缓缓挪向冷傲青年,搓动着双手低声叫道。 “哥,你咋来了,修行结束了?” “嗯,我的修行结束了,但你小子的修行从今天开始,便要去冥海展开了。” 身后负着亮银大戟的冷傲青年,先是一脸复杂地看了邢仞一眼,随后朝着青山的几位长辈行以一礼,旋即扯着魏子墨的耳朵走回真武岛所在。 提着酒壶轻轻酌了一口酒,邢仞凝眉看向那位,当年与自己一起去往冥海,掏了那位大妖鸟蛋的的真武岛寒戟客的背影。 当年一别之后,邢仞因为修行路断绝,境界修为始终困在原地,而原本天资便与之不相上下的魏子轩,这些年的潜心修炼之后,实力明显大有精进,境界竟是再难窥透。 因为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饶是邢仞对自己的现况再如何豁达,眼底仍是不可避免地泛起几分忧愁。 靠在剑气之上的剑客,有些忧郁地伸进衣袍,一边挠着某些地方,一边看向山河画卷。 老子而今打不过你,可老子的师弟可比你那个弟弟强得多。 提着酒壶的邢仞,嘴角又浮现出三分笑意。 在察觉到魂识回归真身之后,山河画卷之中的六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后一齐向着身前的六道龙气走去。 山河画卷规则束缚之下,六道龙气之外的光柱已然散去,但龙气仍旧停留在原地。 随着方尘等人抬手伸出,这些大夏所有修行者尽皆渴望的珍贵灵物,如同脱离束缚一般,顷刻间沿着手臂钻入身体。 一时间,平原之上金光大作。 大夏国祚,皇朝气运凝成的龙气,是人族天下难以得遇的珍贵修炼资源,而如此资源的洗髓伐脉之效,已然是算是天下最强一等。 而伴随着如此效用的,是龙气在经脉骨骼之间,奔涌而过的钻心痛意。 肉眼可见,那一片夺目金光之中,登山前六甲的身躯因为如此痛意,身子都有些不可避免地轻轻颤抖。 但修炼至此境界,又有哪一位天骄,会被区区痛意打败。 在青山剑崖之上,凭借着剑元诀打破修行桎梏的青山小师叔,单以体质而论,的确是此刻的六甲之中,最差的一位。 虽然那些九叠剑气之中,存留万载的剑气帮助方尘顺利地冲开了体内脉络,但后天造就的剑元之体,较之洛千泷的先天剑元之体,或者楚青锋的楚家战雄血脉,在体质上仍旧差了几分。 所以大夏龙气的洗髓伐脉,于方尘而言,无疑是获得龙气前六甲的人选之中,获利最大的一人。 那一股自经脉之中传来的刺痛感,使得青山小师叔微微凝眉,如此久违的痛意,非但未曾使得方尘放弃,反而使得早已经历过如此一幕的年轻剑客,眼底浮现出几分淡漠。 龙气的洗髓伐脉进行的极快,几乎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那些缭绕在广袤平原之上的金光,便就此散去。 但让得历代天骄争夺的大夏龙气,其效用绝非如此而已,在方尘身体之中游曳了数次的那一股金色龙气,此刻缓缓蛰伏于腹部那一方武道元海之中,不断散发着丝丝金芒强化着骨骼脉络,同时吸纳着四周的灵气。 于是,早已登上剑意第二楼的方尘,身后三座剑楼倏忽浮现,那一座象征着剑术的剑塔,因为第九峰之中的数次逆伐,第三层缓缓搭建成型。 剑术一楼的第三层,为势。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六章 梅花之香,来自苦寒 剑道一途的四塔八楼,剑心与剑意两座楼,往往更考验剑修对剑道的悟性,以及修行剑道的天赋。 而另一座通向山巅的剑术之楼,则更需要剑修对剑法的磨练,生死之间,越境厮杀,都是修行剑术的绝好时机。 所以,凭借着剑元之体,加上第九峰中这数次接连不断的厮杀,自北岭走到东荒乃至中域,隐隐已经站在年轻一辈巅峰的方尘,此刻终于将这些年的握剑与出剑融会贯通,真正登上了剑术第三楼。 于是,在腹部那一缕大夏龙气的牵引之下,山河画卷之中茫茫多的灵气,尽数朝着席地盘坐的青山小师叔汇聚而来,就在这天下共观之的时刻,方尘,登九境。 江山社稷图外,又是一阵艳羡。 虽然天下皆知,青山剑道的修行法一向讲求精猛求进,但如方尘这般,短短三年之内便踏足九境,仍是让那些江湖之中的散修,不由得感叹一声,好一个青山小师叔,好一座巍峨青山。 在身后那座剑术之塔第三层完全凝形的刹那,盘地而坐的方尘睁开眸子,眼中一道剑光一闪而逝,青山小师叔在六甲之中其余几人注视之下,缓缓收敛了体内激荡的气机,随后有些释怀的一笑。 虽然以八境修为一路杀到了莲会的前六甲,但于方尘而言,其中实在有太多的运气成分,若非厮杀之中遇见的最强者,是那位来山河画卷另有所求的九皇子,若非自己身上底牌实在太多,山巅之上的几场厮杀,胜负都尤未可知。 但八境与九境的一境之差,在此刻终于借助着大夏龙气的聚灵之力抹平,那些随着龙气牵引而继续涌入体内的灵气,在气海调动之下涌向四肢百脉,稳固着青山小师叔的修为。 至此,九境的方尘,才真正站在了与佛子和道子并列的,大夏年轻一辈的巅峰六甲。 山河画卷归于平寂。 方尘和洛千泷等人一步踏出,纷纷回到了观星楼前的宽大广场之中。 那位大夏而今的帝皇,也自山河社稷图一旁负手落下,站在观星楼正前方的高台之上。 “大夏此次莲会便就此告一段落,莲会前百甲的奖励,礼部会在晚些时候,分别送至诸位天骄手中。 至于此次登山的天骄榜,皇朝也会立刻昭告天下,张贴于大街小巷,而此战过后,冥海之中与妖族的厮杀,还望榜上之人不堕大夏威名。 另外,关于北境战事的指挥调动,还请诸方上宗以及佛门道宗的高层,前来观星楼与朕一叙。” 山河画卷随着其中大道湮灭,重新变回一幅画甲手下的丹青墨笔。 而伸手接过这幅丹青的大夏帝皇,则是凝眉淡笑两声,随后伸手招来身侧朝廷官员之中,主管礼制的礼部尚书,朗声笑道。 闻言,青山的掌教陵子期,与身侧须发皆白的老峰主对视一眼,轻轻点头,随即与其余上宗宗主一齐向着那座观星楼走去。 迈着步子与洛千泷一齐走回青山所在的方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背影逐渐消失的大夏帝皇,这位大夏延绵国祚之中的第十八位帝皇,虽不似开国皇帝那般武道天赋异禀,以武一统天下,但却是大夏历任国主之中,难得的文韬武略兼具之才。 这位年方不惑的帝皇,按照武道的年纪划分,其实正值壮年,不惑而知天命,大夏这一任帝皇自认的天命,便是将整座北境战场,由冥海推入妖族天下。 虽然这些年大夏四方时有各种人祸而起,但夜幕和皇朝底蕴的壮大,却使得这个以武立国的皇朝,统治愈发趋于巅峰。 这一点,从镇北使自青山手中,接过冥海战场的指挥权,便可见微知著。 收回心神的青山小师叔微微摇头,方家遗孤的身份,于江湖而言或许少有人知晓,但对于大夏皇朝而言,掌握有夜幕卷宗的他们,却应该完全知晓方尘无序者后代的身份。 按照青山那些卷宗之中的记载,无序者于天下而言,是真正的禁忌。 青山有能力保护下,身为无序者后代的方尘,但统治了人族天下数千年的大夏,却也不应该完全忽视了此事,竟是未曾流露出丝毫明显的态度。 方尘按住腰间的养剑葫,抬头与佛子和道子对视一眼,按照大易道之前的约定,神都之中,佛门和道宗会为九境的青山小师叔,提供一定的助力。 虽然入山河画卷之前,方尘还仅有八境,但第九峰上的厮杀过后,六甲的身份以及此刻三楼九境的修为,无疑已经满足了这两位年轻一辈当中,真正的巅峰天骄的要求。 收取龙气之时,方尘与佛子和道子,有过一段隐晦的眼神交流。 所以,若是大夏真要以方家遗孤的身份发难,青山加上佛门和道宗,能够保证,即便是身处大夏皇都,至少也能够将方尘安稳带回北岭。 但,大夏的帝皇连同朝堂,竟是如同完全忘记了此事。 站在方尘身侧的拙峰老峰主,似是注意到了佛子和道子的视线,须发皆白的老人抬手按在方尘肩头,温和一笑,低声说了一句,师尊在此。 关于北岭更北边,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交战的议事,无疑还会持续很久,所以观星楼前的诸方上宗,在繁琐的莲会仪式进行了大半之后,纷纷退离了广场。 青山回到了那座神都北边的常春楼。 似是因为冥海当中的那场至尊厮杀,青山的长老们在回到楼中之后,很快便收到了一些紧要的消息。 于是一番匆匆召开的会议之后,来到神都的青山长老,有大半与青山当中的年轻一辈,一齐迅速赶回了北岭。 而老峰主和方尘,还有其余几位长老,则仍旧停留在常春楼中,等候着掌教的归来。 但陵子期还未回归,年轻一辈当中声望最盛的两人,便先一步来到了常春楼。 “阿弥陀佛,大易道之前的那场会面过后,贫僧便一直相信,方施主必然能够在大夏年轻一辈的争锋中大放异彩,但却未曾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贫僧原本以为,冥界战场的厮杀,才会是方施主大展神威之地,倒不曾想,莲会的第九峰,才是施主的机缘。” 穿着一身暗红袈裟的的佛子,面容一如过往那般温和,心烛抬头看向身负沉渊的方尘,言语之中难得地带上了三分赞叹。 “侥幸,侥幸罢了。” 闻言,青山小师叔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随后拱手笑道。 “大易道之前的约定,既然你取得了六甲的名次,又踏足了九境,那么我等也不会失言,那一处机缘看起来,是注定与洛千泷无缘了。 既如此,我等便立刻出发吧,大夏龙气的入体,我和心烛已然隐隐压制不住道韵,若再不迅速取了那处机缘,恐怕便要留给接下来的年轻一辈了。” 见得方尘体内汹涌气机,道子同样有些惊诧,大易道之前给方尘许下的那句诺言,其中境界的修为要求,是完全按照佛子和道子的修为速度而定。 两年半的时间内,在莲会之前登楼破九境,对这座天下的修行者而言,实在太难。 徐无一开始,的确是看在佛子的有缘人这一说之上,方才给了方尘这样一个机会。 但徐无完全没有想过,方尘真能完成这一约定。 因为对自己的自信,道子才更知晓,上三境如此速度的登楼破镜,究竟对天资要求何等至高,但方尘却偏偏完成了这样难以完成的要求。 哪怕方尘是在莲会之后才真正破境,但第九峰上的剑意第二楼,已然证明了青山小师叔的确有着破镜的实力,而莲会前六甲也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直至此刻,道子才真正开始正式这个佛子口中的缘。 听到徐无的话,方尘眉头不自觉地轻轻一挑,大夏年轻一辈的登楼破镜,历代之中都有及早踏足九境的天骄,但人族天下这些年的记载中,在二十岁左右跨入山巅境的,却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九境与山巅之前的那座深渊,是要修行者悟出一条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大道,随后才可以大道为桥梁,跨过深渊,踏足山巅。 但悟道又如何容易,饶是诸方上宗的首徒,诸如柳剑云这般早早踏足了九境,但这几年的悟道之中,却仅是触及了些许道韵,远没有找寻到自己的道,更遑论以大道筑桥。 但道子方才所言,明显是说他与佛子两人,体内道韵已然盈满,大道已通,只待两人愿意,便可随时铺筑大道桥梁,登入修行界真正的另一层。 山巅之下,皆为蝼蚁。 青山小师叔看向道子轻轻点头,随后与老峰主禀告过后,便跟随着两人朝着神都的南侧走去。 自北岭到东荒的三年修行之中,消耗了一整颗阳珠和玄阴玉莲,再在蜀山的剑林之中苦修了一年,而今,方尘终于有了与大夏真正的年轻一辈,并肩而行的资格。 梅花之香,终究来自苦寒。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七章 白山鼓岭,人皇苏桑 足足三年的苦修,方尘终于有了与佛子和道子,这等天骄并列的资格。 虽然刚刚踏足九境的方尘也知晓,以徐无和心烛两人,隐隐压制不住体内道韵,将要踏足山巅的修行境界,在修行这条路上仍是比自己走得长远的多,但踏入了九境这处关隘,终究是有了相提并论的资格。 三人沿着神都中心的宽大石道,缓缓走向城南。 大夏而今的这座皇城,大体遵循旧制,皇族所在的皇宫大殿,居于神都正中央稍偏北处。 因为一城即一道的辽阔地界,所以皇宫之外的神都其余方向,都在大夏朝堂规划之下,被修设为不同用途的地域。 其中神都南部,最负盛名却又人迹罕至的,便是那座第一任开国皇帝设立的故陵。 故陵即是皇陵。 与人族天下其余那些逝去的皇朝不同,因为大夏开国皇帝的至高修为,所以大夏神都南边的这处皇陵,据传是开国皇帝临终之时,亲手单独开辟而出的一方空间。 而为了铭记自己的赫赫战功,开国皇帝当初入皇陵之时,最先葬下的不是这位伟大君王的尸身,而是那些在大夏征伐之中,被这位武道帝皇斩于马下的,声名赫赫的人族天下大能。 开国皇帝自然也斩杀过冥海以北的妖族至尊,但依其豪言,妖族那座天下,注定要臣服于大夏皇朝。 那些飞禽走兽,哪怕踏入了修行一途,也没有与人族并列的资格,更没有葬入神都的可能。 所以,伴随着历代大夏皇帝的入葬,皇陵之中作为战利品一齐入土的,还有人族天下许多至尊之上,与大夏意志背道而驰的强者。 在方尘讶然的神色中,道子领着青山小师叔和佛子,走向了那座神都几乎是最南边的雄伟山岳。 白山。 因为山中那些帝皇遗骸的修为气机,这座掩埋皇陵的山脉,其上并无丝毫草木,白山之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宽逾九丈的白玉阶梯,通向山巅之上的那座祭坛。 道子与佛子和方尘对视一眼,随后带着两人走上阶梯。 “大夏开国的那位伟大君王,在一统人族天下的过程中,诛杀了许多与其意志相左的大人物。 其中声名还有实力最盛的一位,当属六千多年前那位自号人皇的强大修行者,苏桑。” 踏足白玉阶梯的第一步,道子回头打量一眼寂静的皇陵四周,随后朝着方尘沉声说道。 “人族天下的修行推演至今,山巅、生灭、至尊已然是极难跨足的三境,而那位大夏皇朝记载的开国帝皇,还有这位人皇苏桑,武道境界却是还在至尊之上,是为圣。” 道子低着头一步步走向山巅,每一步都出得极慢,似是在思索着如何讲清楚,那两位人族天下堪称至高的前辈的故事。 “万载以前,大唐覆灭于人族天下的内乱之后,这座天下几乎是经历了一段战火纷飞,群雄割据的乱世,而这场乱世,足足延绵席卷了三千年的历史。 而三千年之后,大夏的开国帝皇以及苏桑在同一年内出生,又同样在短短百载之中,踏足人族天下修行的巅峰,以至尊境携大势而起,一整人族天下的乱世,建立起了两个以江河为界,分而对望的政权。 夏与楚,在这座天下对立存在了数百载。按照道宗对那段过往的记录,那位苏桑与大夏的开国帝皇不同,不仅仅武道天赋惊人,在治国安民这一方面,同样有着经世雄才。 所以,当年的人族天下,苏桑要远比大夏的开国帝皇更得人心,人族天下的大多数普通民众,其实心底都将苏桑看作了,将要一统人族天下的帝皇,而大楚那些强大修行者,更是直接称呼苏桑为人皇。 人皇二字,从来不仅仅是夺得天下便可获得的称谓。或许也正因此,在苏桑和大夏开国皇帝,纷纷踏破人族天下修行的桎梏,将境界推入至尊之上后,这两位圣人迎来了一场决战。 楚与夏两个政权的彼此对峙,也在这场决战之中落下了帷幕。” 三人虽然脚步极慢,但九境的强大修为,仍是使得那座雄伟白山之上的阶梯,以一种疾速掠向身后,在道子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方尘三人恰好落足于白山之上的宽广祭台。 虽然视线一直注视着前方,但方尘心底一直在思索道子所言,万载之前的历史,青山虽然也有记载,但拙峰之上三个月的修行中,年轻剑客却并未花费太多心神,用以阅读这些秘传古史。 但苏桑与那位开国帝皇的厮杀结果,大夏延绵数千载的国祚无疑已经阐明,所谓人皇终究是没能成为天下之皇。 “圣人之威,其下修行者无法眼观耳望,所以太祖皇帝与苏桑的厮杀过程,即便是大夏皇朝的记载,也是模糊不清。 但皇朝关于太祖的卷宗所载,对那一战的结果却有一句模糊的概括。 掩日之光落下帷幕,太祖皇帝自那片阴影走出,手执楚王人皇剑,而苏桑则永久地停留在了那片阴暗之中。” 伴随着道子的驻足,佛子和方尘两人,与其并肩站在那方,雕刻有大夏历任帝皇伟相的石壁之前。 随即,石壁之后传来了一道淡淡的笑声。 穿着一声紫金锦袍的九皇子,在方尘注视之下,摇着一柄绘有江山美人像的折扇,接过道子的话茬,自石壁背后走出。 九皇子朝着三人微微拱手。 “徐兄、心烛禅师,方剑仙,别来无恙。” 于是,方尘沉默着回以一礼,佛子则是笑着摇了摇头,至于三人当中看起来关系便和九皇子极好的道子,则是笑着走上前去。 “元白兄,许久不见,看起来修为进阶仍是迅速非常啊。” “哪里哪里,还是比不得徐兄和心烛禅师,大夏年轻一辈的至高存在,啧啧啧,这声名可是让元白景仰得很啊。” 大夏而今的帝皇,膝下共有九位皇子,五位公主。 或许是九皇子出生实在太晚,难以与其八位兄长争夺那个至高的位置,亦或者是其天性真的不喜权力,反正自李元白明事的那天起,便直接搬离了神都,彻底远离了皇朝政事。 这些年来,九皇子一心游山玩水,几乎走遍了大夏皇朝的每一寸国土。 但在神都那其余几位皇子收得的卷宗之中,九皇子这一路走山看水,除了修行便是玩乐,却从未接触过任何一位大夏在册的皇朝官员。 看起来,李元白像是彻底无心大夏那个至高的皇位,所以就连东荒的年轻一辈第一人,道子同样也是这样认为。 在李元白的真诚笑意下,四人轻声交谈了片刻,这位一脸和善的九皇子,似是彻底忘记了山河画卷之中,与方尘那场厮杀时的暗中交谈,在与青山小师叔说话时,一脸初识时候那般的谦和。 “因为人族天下几乎所有卷宗,都未曾记载太祖皇帝与苏桑那一战具体过程,所以关于苏桑的尸身所在,江湖之中也有着不少传闻。 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方才隐约知晓一点隐秘,那位楚王或者说当年的人皇,其尸身早已被太祖皇帝安置在了大夏皇陵之中,作为太祖一生之中最完美的战利品,安置在皇陵外围的最深处。” 四人交谈熟识几分后,九皇子凝眉看向身后的石壁,其上除了雕刻着大夏历代帝皇的人像之外,还摘选了一些这些帝皇在位时的丰功伟绩,雕刻在石壁下沿。 其中诸位帝皇像居中的那一尊,其下便刻印着一场厮杀,九皇子伸手拂过石壁,最后将食指停留在那处石雕的模糊阴影之上,其中有一道依稀可见的人影,人皇苏桑。 伴随着李元白的低声诉说,方尘等三人也将视线投注于石壁之上,片刻之后,又纷纷收回目光。 “按照道宗和佛门之中的记载,那位数千载前的人皇苏桑,是一位修行过诸多法门的强大圣人。 而元白以前的传信,也提到了这一点,虽然大夏的太祖皇帝,将苏桑格杀于手中,但在安置这位人皇尸身时,却给了其挑选后辈接受传承的能力。 皇陵边沿的那些大墓,唯有苏桑的墓冢极为特殊,更像是一座用以甄选传人的试炼宫殿,而这方墓冢之中,一次可有四人接受传承。 所以,此次苏桑的传承考核,便由我们四人入内一试。” 人族天下的辽阔地境之中,前人遗留的传承并不少见,甚至如青山和佛道两宗这等巅峰势力,其内至尊传承也不止一处。 但如苏桑这般的圣人,在人族天下却是少有听闻,所以圣人传承,即便是对继承了道宗所有绝学的道子而言,也极为动人。 徐无说着转头看向李元白,苏桑的圣人传承,虽然一向会给其余势力一个参与考核的机会,但大夏的皇陵终究归属李氏皇族,开启此等陵墓,还需皇族之人亲自动手。 “此次皇陵的开启,我已然事先向父皇禀明,所以皇陵的守灵人,会在白山周围为我们屏退其余来者,圣人之墓,今日元白便随诸位闯上一闯。” 察觉到道子的目光,李元白轻轻点头,随后向着白山四周张望一眼,旋即伸手召出一枚令牌,将其反扣于祭坛之上。 于是,令牌融于祭台的刹那,整座白山巍巍而颤,滚滚风浪自地底盘旋而起,有一束光,自山河之下照入青天之上。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八章 外陵墓冢,半圣楚钧 那道光,就像是自白山的地底,以惶惶之威照亮了云霄。 方尘等四人并排着站在光束一侧,在数息时间过去后,光芒散尽,那方用以祭奠大夏帝皇的祭台,中央陡然拉出一道宽逾九尺的豁口,有一道直通地底的白玉阶梯,浮现在众人眼前。 道子凝眉看向九皇子,于是,李元白对着方尘三人轻轻点头,随即当先一步沿着石阶缓步走下。 “大夏的皇陵,分为内外两处大墓,其中内陵乃是六千载国祚之中的数位帝皇之墓,而外陵则是诸如苏桑这等,被大夏皇帝斩于马下的战利品的陪葬冢。 皇陵之中,有着人族天下数千载以来,不下百位阵道宗师设计增幅的大阵,擅自入陵者,哪怕修为已然跨进至尊,大阵绞杀之下,仍旧只会有一个下场。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是一种再无任何转机的彻底湮灭。 若无大夏皇帝才可调动的江山社稷图,帝皇所在的内陵,即便是皇族血亲,也无法入内。 所以,此次入皇陵,我等只能在苏桑这些外陵之中停留,绝不可踏入内陵分毫。” 这道明显是为了给后来者进入皇陵打造的白玉道,四周三尺一距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白山之中的不见天日的楼道,照亮的如同白昼。 一路沉默前行之中,九皇子似是想起了关于皇陵的一些规矩,转头向着方尘几人轻声提醒道。 李元白的声音,在延绵白玉道中传出去很远,但出乎意料地,这条看起来长无边际的楼道,在方尘等四人抬脚落足之下,不消半刻钟便走到了尽头。 四人踏入了那一方辽阔的平原。 伸手按住腰间青玉酒葫,方尘睁大双眼细细地打量了一眼这方平原。 与那些寻常意义之中的墓冢不同,大夏的这座皇陵,遍地芳草萋萋,天空虽无太阳,但却有碧蓝天空以及星星点点的云朵,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使得墓冢之中看起来更像是人间四月艳阳天,生机盎然。 脑海里大致比量了一番平原与白山的大小,方尘轻轻吐出一口气,不免有些惊叹地摇了摇头。 虽然落足点仅是皇陵最外围,但视线所及的平原面积,已然远远超过了白山的大小。 所以大夏的皇陵,的确如江湖传闻之中那般,是一处皇族单独开辟的空间,而平原之上每一座相隔数百丈的大墓,墓冢之前都会有一道高大墓碑。 方尘与道子等人对视一眼,虽然四人都已经是人族天下真正的天骄,但与皇陵之中葬下的这些大人物相比,无论境界还是名望,仍旧是有不小差距。 哪怕皇陵外围的这些墓冢,是大夏历任帝皇的“战利品”,但能够被一方皇朝之主认可,无疑说明即便这些大人物与大夏意志相左,却也是人族天下真正让人钦佩的人物。 所以,方尘四人都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甚至隐隐压低了呼吸声,自那些墓冢一侧穿行而过,向着外陵最深处走去。 数千载前亡于大夏开国太祖手中的苏桑,是一位人族天下万载难遇的圣人,如此圣人之陵,只可能在外陵的最深处。 大夏皇陵的辽阔程度,仍是出乎了方尘等人的意料,饶是早已对外陵有所了解的九皇子李元白,因为同样是人生中第一次踏足,这片先祖遗留的大墓,眼底亦是泛起了三分讶然。 四人已经深入皇陵不下万丈,但仍是未能走到外陵的尽头。 直至半刻钟的时间再次过去,伴随着四周坟冢渐渐稀疏,方尘等人眼中总算出现了一尊造型别致的大墓。 这一座高逾七丈的坟冢,看起来气势磅礴,不同于其余墓冢之上简单的人生概括,这一尊大墓因为墓碑极大,其上难得地完全撰写了墓主的生平。 因为此方坟冢的特殊,本来已经加快速度赶路的方尘几人,不免有些好奇地停下脚步,仔细的浏览起了墓碑遗文。 片刻之后,大抵看完了墓主生平的四人,彼此面色皆有些许变化。 “大夏立国之后抹灭的那些势力之中,大楚门算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传承,这方大墓的墓主楚钧,按照记载是当年大楚门的太上,是人族天下难得的触碰到了至尊与圣人之间那层壁垒的大修士,或许,我们应当称其为半圣。” 大致浏览过墓碑之上文字的道子,眯着眼摇了摇头,道宗之内的古卷典籍,自然对当年覆灭在大夏铁蹄之下的上宗大楚门,有着一些详细的记载。 所以,与墓碑之上那些遗留的文字对照过后,徐无说出了一些更为详细的信息。 数千年前的大楚门,既有上宗之名,宗内底蕴自是不凡,半圣这等强大修为,在圣人不出的年代,几乎是可以一人开辟出一个不朽皇朝。 “既然半圣之墓已然出现,那么圣人沉眠之陵恐怕也不远了,诸位,此行的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视线在这座与大夏皇朝牵连极深的墓冢之上停留片刻,九皇子李元白将右手中早已收起的折扇,在左手掌心轻轻一拍,伴随着一声轻响,轻声笑道。 闻言,四人眼中都带起了几分火热,圣人的传承,人族天下而今的年轻一辈,还无任何一人获得过。 将思绪从那段数千载以前的厮杀之中拉回,方尘等人不再于这座半圣坟冢之前停留,而是加快速度向着皇陵更深处掠去。 但步子刚刚跨出,身形落后在道子等人最后方的方尘,却是有些疑惑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高大坟冢。 这座大楚门太上的陵墓,按照墓碑之上所载,竟是一座衣冠冢。 那些碑文所述,当年众生楼那位手执长枪杀上大楚门山门的大修,因为出招太过暴戾,竟是杀的大楚门那些太上尸骨无存,身形彻底消散。 所以,大夏第二任帝皇为大楚门的太上设立外陵陪冢之时,大多是以衣冠为替。 寻常至尊境的太上,在那位一人一枪便挑翻了上宗的枪修之下,或许的确难以抵御,但按照道子先前所言,此间坟冢的主人,可是当年已然跨入半圣一境的楚钧。 如此这等触摸到圣人壁垒的大修,怎可能会不在人世间留下丝毫痕迹。 轻轻摇了摇头,大楚门的那些过往,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浩瀚长河之中,方尘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但也并未再就此多想。 年轻剑客轻轻一叹,随后加快速度,跟上道子等人的身影,圣人之陵的传承,无人可不心动。 大夏皇陵外陵的深处,似是因为这些境界高深的墓主,彼此气机都极为强盛,所以每一尊坟冢之间,间隔的距离也更为遥远。 沿着一开始的方向继续掠行许久,方尘等人视线之中,方才出现了另一尊大墓。 距离大墓之前百丈开外,四人便停下了脚步。 按照九皇子所说,大夏皇陵分为内外两陵,其中内陵阵纹密布,遍地皆是杀机,而外陵大阵则较为稀少,一般情况下,除非皇陵的守灵人调动,不会自主启动。 方尘等人本以为,内陵和外陵之间的间隔,会是一层阵纹屏障,却不曾想,此刻出现在那尊坟冢后方的,却是一道延绵山脉。 山脉坐地而起,直入云霄,横向延绵无法窥见尽头,将整座皇陵真正意义上分为两半。 道子和佛子显然也有些惊诧于大夏皇族的大手笔,但自天外天来到人族天下,身为道宗和佛门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徐无和心烛两人显然早已见过更为夸张的东西。 所以,两人沉默了片刻,便当先一步朝着那座墓冢走去,九皇子与方尘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莫名光芒闪过,随后跟上道子与佛子的步伐,来到那座坟冢之前。 与外陵这一路走来的压抑不同,那些早已亡去的至尊以及半圣大能,虽然被大夏帝皇以阵法压制气机,陪葬于外陵当中,但这些境界高深的大能,实力实在太强,方尘等四人不过九境的修为,在靠近那些坟冢之时,心头仍是会出现些许压抑。 但这座处于外陵最深处的圣人之陵,却全然没有此等感觉。 伴随着方尘四人的接近,圣人陵墓的气机铺散之下,反而带给这些年轻一辈的天骄,一种极为畅快舒适的感觉。 就像是修行之时,突破了挡路极久的壁垒,跨入大道拥簇之中,如鱼得水。 方尘轻轻舔了舔嘴角,眼底炽热更添三分,圣人的道韵,果然不同凡响。 道子和佛子两人,已然跨入圣人陵墓十丈以内,可以窥见墓碑之上大写的苏桑二字。 一股淡淡的欣喜浮现于徐无面容之上,随后伴随着方尘和九皇子,同样靠近苏桑陵墓十丈,一股湛蓝色的光晕自墓碑出现,眨眼间便扩散数丈方圆。 方尘四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顷刻间便被这光晕覆盖,视线恍惚之中,身形陡然消失。 直至过去了良久之后,方尘四人的身影,方才出现在一处漆黑的虚无空间。 入目一片昏暗,但不知为何,方尘偏偏能够看见身侧的佛子等人,道子凝眉与九皇子对视一眼,显然在如此漆黑空间之中,也能够窥见身前的一切。 随即,徐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其余三人,沉声问道。 “方才,你们看见了什么?”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七十九章 圣陵考核,楚军存像 徐无的声音落下,处于昏暗空间之中的几人,视线皆有几分飘忽。 方才那道湛蓝色的光晕拂过,方尘四人身形消失之后,并不是眨眼间便来到了此处空间,光芒照拂之下,那段分开的时间之中,彼此皆是窥见了不同的景色。 而道子所言,显然是想交流一番方才窥得的风光。 “刚刚那段短暂的时间内,我睁开眼之时,眼前是一条河,大道长河。” 见得九皇子等人都未开口,道子轻轻一笑,随后背负着双手向前一步,眼中波光流转,朗声说道。 闻言,方尘和九皇子眼底不免泛起几分惊诧,自九境入山巅之后,修行的方式便由武元积累,彻底转为悟道,大道悟至何等层次,修为境界也会随之攀升。 山巅,生灭,乃至至尊,甚至更在其上的圣人,对道之一字的领悟,彼此之间都如隔天堑。 九境之上的每一层境界,两两之间的差距,都远比九境之中,上中下大三境的差距更为明显。 而想要跨过此等天堑,最好的方式便是观道,前人之道,圣贤之道,天地大道。 大道驻足停留的长河,无疑便是参悟这些道的最佳机缘。 手中仍旧把玩着折扇的九皇子,身为大夏皇族,掌握着人族天下辽阔的土地,手中修行资源更是数不胜数,但听闻道子口中的可遇不可求的大道长河,眼中仍是浮现出几分艳羡。 “方才,小僧窥见了一颗树,虽苍翠欲滴,但入目尽是佛光。” 道子之后,佛子微微凝眉,随即轻声说道。 闻言,几人又是一阵唏嘘,佛门最负盛名的绿植,又承载着万千佛光,无疑是那棵存世不知经年的菩提。 故老相传,佛门之中至高的几尊大佛之中,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便是在菩提树下证道成佛。 佛子能够窥见此等奇物,无疑说明其佛缘究竟是何等深厚。 随即,方尘与九皇子对视一眼,青山的小师叔双眸微微眯起,随后转头看向其余几人。 “陵墓光芒之下,我看见了一柄剑,还有一座楼。” 方尘话落,佛子等三人思索片刻,随即道子砸吧着嘴,以一种揣测的语气打破了沉寂。 “以青山的剑道底蕴,还有你修剑的天赋,那座楼与那柄剑,应当便是指的剑楼,其具象意义,或许是对剑元之体剑道天赋的认可。” 道子话音落下,九皇子摸着下巴轻轻点头,剑与楼的概念太过庞大,但其意义定然与剑道有关。 方尘皱着眉头沉吟片刻,也不由得认同了徐无的看法,只是刚刚那座剑楼浮现之时,年轻剑客曾在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了“镇雄”二字。 只是伴随着剑与楼逐渐清晰,那座高楼之上反而没有了丝毫字相,所以方尘才没有提及。 三人将视线一齐转向九皇子。 这位出身大夏皇族,却一向远离朝堂的皇子,在低下头沉思良久之后,方才一脸惊疑的开口。 “我看见的是权,至高无上的皇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元白的声音落下,道子那双璀璨的眸子微微眯起,随后淡笑一声,转头看向昏暗空间的前方。 “依元白所言,大抵窥见了大夏的山河,或者说传国玉玺一类的皇权象征。 这也不怪,以此间墓主苏桑的圣人境界,他所留下的手段,察觉到元白的皇族血统绝非难事,大抵这便是皇族的宿命。” 九皇子的身份在身,饶是李元白这些年在天下人眼中的印象,都与皇权毫无牵连,但不可否认,流着李氏皇族的血,李元白与大夏绝不可能全无交集。 “按照道宗以前进入皇陵一探传承的那些前辈所言,苏桑的大墓之前有着四道传承,而这四道传承类别不一,按照我们方才窥见的景象,这四道传承的考验和归属,其实已然明了。” 大夏皇陵之中,苏桑的传承在此地已然蛰伏了数千载,几乎每隔数年,皇族成年之后的皇子便会在天下挑选几位天骄,来到外陵深处一探传承。 在李元白之前,当今帝皇还有着其余八位皇子,这些皇子召集来到此处的那些天骄,自然不乏道宗以及佛门,甚至青山的弟子。 所以,虽然人族天下的江湖之中,关于数千载前的人皇苏桑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这些上宗的卷宗之中,却从未少了这位盖世人杰。 关于其陵墓传承的记载,随着历代皇子的次次启墓,无疑也愈发明了。 伴随着方尘四人朝着昏暗空间的不断挺近,不多时,嘈杂但却整齐的杀伐声,骤然自前方传来。 “诸位,试炼的第一层,来了。” 道子抬头,视线似乎穿过眼前的大片阴霾,窥见了昏暗空间极深处的场景,不由得沉声提醒道。 于是,佛子双手结印,直接召出宝箧印经之中的杀伐印诀。 九皇子抬手一扬,便是三道龙气成环形簇拥身侧,龙形之中,有一柄长枪隐隐浮现。 方尘轻拍剑葫,自腰间唤出那柄剑器惊蛰,横剑在前。 杀伐声渐近。 出现在方尘视野之中的,是数百名身披黑甲的步兵,这些兵士看起来境界不高,但似是常年历经杀伐浸染,偏偏凝成了一股骇人的军势。 对苏桑的试炼早有了解的道子,在步兵尚未近身之前,陡然轻喝一声,随后双足一瞪,便当先一步掠杀而出。 方尘三人紧随而至。 虽然是以四人抵挡数百兵士,但方尘四人的九境修为,于这些大抵处在三境边缘的步兵而言,无疑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那股常人遇见几乎便要被生生吓破苦胆的军势,在四道身影生生杀入其中之后,纷然溃散。 九境武修,沙场之中,可称万人敌。 这些步兵来得极快,去世的同样极快,在大夏而今年轻一辈之中,堪称最强的几人出手之下,眨眼间便消散大半。 兵刃的碰撞声仍在继续,就在步兵尚余最后百人之时,漫天箭雨呼啸而至。 步兵之后,是弓兵。 那些密密麻麻砸落的长箭,明显是以不凡的材质打造,虽然握弓者仅有中三境的修为,但箭落却可伤上三境。 处于步兵包围之中的方尘几人对视一眼,苏桑设下的考核规则,那些箭雨即便凿落于步兵头顶,却如同触碰无物一般直穿而过,箭雨所向,仅是入陵的考核者。 方尘与李元白眯着眼点了点头,随后自步兵围杀之中腾空掠起,扑杀进那片弓兵之中,佛子心烛和道子徐无,则继续处理残余的步兵。 成两处并立,各有九排九列的弓兵行伍,显然也察觉到了方尘和李元白的动作,于是漫天箭雨调转方向,有着大半顷刻间便朝着腾空而起的两人砸下。 箭雨可伤上三境,但方尘和李元白却非寻常九境,在李元白以龙气凝盾遮住身形的同时,方尘身体四周,茫茫多的剑气钻出,簇拥在年轻剑客身外三尺,将那些不断垂落的箭器,割裂成碎屑荧光。 手执惊蛰的方尘,直直落向了居左的弓兵行伍的正中央。 青山小师叔落脚之时,先是两脚随意的踢在中心两个弓兵的额头,随后又是一拳砸碎了左侧的弓兵,一剑将右侧弓兵的短刀连同身躯完全斩散,在弓兵行伍之中,硬生生杀出一块半丈左右的方圆之地。 这些以苏桑当年,楚军之中最强一批弓兵复刻而出的兵士,似是作战技巧和素养都是极好,在方尘身形已然靠近弓兵数丈之后,大半弓兵立刻转移箭头朝向,重新朝着步兵围杀之中的佛子和道子出箭。 唯有方尘落足那一块的十来位弓兵,方才负弓弯腰,拔出身侧的短刀,朝着人群中心的年轻剑客杀去。 这些弓兵虽然境界不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道诀招式,但常年厮杀之中摸索而出的出刀之法,招招式式都有一种莫名的道韵,几乎是每一次出刀都直扑方尘要害,且出刀极快,彼此之间配合十分默契。 原本准备以剑诀迅速屠灭了这些弓兵的方尘,在对拼几招之后,自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轻轻一笑,收起了元海之中涌动的武元。 剑客的剑术磨砺,同样需要厮杀才能成长。 所以,处于弓兵中央的年轻剑客,在身侧数柄短刀攻伐之下,尽可能的扭动身子,躲开刀刃的用时,以惊蛰一剑一剑将弓兵斩成泡影。 将剩余的百位步兵斩杀大半,只剩下最后几道握戟的四境步兵之后,道子转头打量了一眼九皇子与方尘的厮杀,在窥见方尘如此动作之后,眉头不经意地挑了挑。 历任进入皇陵参与苏桑传承的试练者,能够被大夏皇子认可,修为、天资自然都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试炼之中的第一层,这些兵士的厮杀,自然是抬手可过。 但也正因为实力太强,兵士太弱,来到苏桑墓中的年轻一辈,大多是以一些强大法诀,轻松地轰杀了这些兵士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去了试炼的第二层。 唯有极少数与兵士单独厮杀的修行者,方才能够察觉到这些不过中三境,或者下三境的兵士,虽然没有强大的道诀法门,但其招式变幻究竟何等绝妙。 这一点,大抵便是苏桑,设立如此一层简单的试炼的缘由。 与技巧高深者厮杀,才能使得自己的招式技巧更为精妙。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章 厮杀悟剑,四象传承 作为天地之间堪称伟大的圣人,苏桑的试炼之中,这些境界低微的兵士,自然不可能仅是摆设。 人皇需要的弟子,不是凭借着背后势力,以强大法诀和兵器,走入年轻一辈顶峰的修行者,而是一步一步打磨出天骄实力,脚踏实地地踏足巅峰的武修。 那些看起来实力远不及方尘四人的步兵以及弓兵,正是苏桑赠予试练者的第一道机缘,以厮杀磨砺招数杀伐。 处于弓兵中央的年轻剑客,在明白了此间墓主的意思后,几乎是立刻便撤去了身侧那些剑气的防御,方尘凝眉扬剑,仅以最基础的剑术与这些弓兵厮杀。 剑道一途最基础的那些撩、刺、砍等剑招,在方尘短短三载的修行之中,几乎每一天都在重复磨练。 也正是因此,青山小师叔才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踏足剑术一楼的第三层。 身侧接踵而至的短刀,因为是真正只为杀敌的刀法,所以在方尘撤去剑气护体之后,那一声黑色玄袍之上,不可避免地被砍出了些许裂口。 但九境修行者被大夏龙气强化过的身躯,却使得刀身斩落,只能在玄袍之下裸露的肉身上,斩出道道血痕。 黑色玄袍之上,因为短刀割裂产生的布条,随着方尘的步履转圜,在弓兵的中央肆意飘荡。 全神贯注于躲刀出剑的年轻剑客,在如此磨砺之下,似是渐渐摸索到了这些弓兵出刀的细微纰漏,身形游离之间,身侧散去的兵士越来越多,而那一声黑色玄袍之上,却鲜少再添刀痕。 站在弓兵后方的道子与佛子,在彻底抹灭了那些步兵之后,不由得打量起方尘和九皇子的厮杀。 因为对皇陵之中的这处试炼早有了解,所以九皇子一如方尘那般,出手时并未选择那些杀伤力太强的招式,而是在弓兵之间以身法掠行,伴随着手中折扇每一次点出,都有一位弓兵应声倒下。 只是与方尘不同,处于弓兵中央的李元白,身侧依旧有着那些龙气的防御护持,所以那一身衣袍之上,并无丝毫裂口。 负手而立的道子与佛子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莫名意味。 与弓兵的厮杀,采取何等厮杀之法,最后获得的磨砺效果定是截然不同的,以方尘彻底放下抵御的出招,和九皇子如同翻花蝴蝶的斩敌相比,在此间磨砺之中取得的好处,无疑会强上许多。 “苏桑的这座墓,按照前贤的卷宗记载,其中充盈着一种莫名的道韵,或者说一种规则,在这座大墓之中,试练者的心神感知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增强,也就是说,在这些试炼之中获得的感悟,要远比外界磨砺之时,获得精进容易太多。 与我等出招之时仍旧护持着己身不同,方尘与弓兵的交手,是真正意义上将自己与弓兵放在同一层次的厮杀,所以,他的剑术在这短短数息之中,看起来又有些许精进。 对自己狠,往后才有对别人狠的资格。” 注意到方尘出剑愈发诡异精妙之后,道子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转头看向佛子,低声沉吟道。 “你我二人踏入山巅之后,人族天下九境年轻一辈的首位,方施主有一争之力。” 视线同样注视着弓兵之中的两处厮杀,佛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仍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心烛听到道子所言,将手中的佛珠转动片刻,随后朗声笑道。 “往后的首位争夺是他们的事,至于你我之间,这些年的并列我虽自认理应如此,但在踏足山巅之后,想来我们都会有一段飞跃式的进步。 到时候,这个并列大概便要取消了,心烛,山巅之中,你我定有一战。” 佛子话落,道子眼中却无丝毫诧异之类的情绪,似乎在这两位天下年轻一辈最强者的眼中,不论是方尘还是九皇子,甚至于楚修然和洛千泷这些天骄之间,差距其实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或者说,道子眼中,自始至终能够让其正式的对手,仅是佛子一人。 心烛闻言轻轻念了个佛号,随后微微点头,将视线投注前方,在弓兵被方尘和李元白斩杀大半之后,昏暗空间的更深处,马蹄声伴随着嘶叫声一起传来。 第三波兵士,是乃军中之王,骑兵。 道子与佛子对视一眼,随即竞相朝着出现在视野当中的百名白甲白骑杀去。 在弓兵之中肆意游杀的方尘,自然没有听到佛子和道子对其极高的评价,因为苏桑试炼之中的特殊规则,年轻剑客的心神,此刻几乎是全部凝聚于掌中的剑器之上。 惊蛰的劈斩刺掠,带动着青山小师叔的身形,如同游鱼一般在弓兵的行伍之中任意穿行,剑器的每一次起落,都会伴随着身后数位弓兵的倒下。 不多时,在方尘剑器游掠之间,那九九八十一位弓兵终于尽数消亡,仍旧有些意犹未尽,沉浸于此间的年轻剑客,眼中剑光一闪,便又出现在那些呈冲锋之姿掠行的骑兵前方,扬剑斩马。 在佛子和道子袭杀之下,仍旧存活的半百骑兵,每每十人以马首为齐一字排开,方尘驻足扬剑之地,直对两列骑兵。 因为这第三层披甲骑兵,修为尽皆属于上三境,所以方尘也并未托大,伴随着年轻剑客双腿微曲,以马步之姿横剑在前,双袖之中顿时充盈剑气。 少年郎一声怒吒。 于是,白甲骑兵扬刀而落的刹那,一道长逾丈许的剑光自惊蛰之上一闪而逝,在那五排骑兵冲刺之下,方尘非凡未曾后撤一步,反而将身位向前跨出一格。 惊蛰直直划开了数柄大刀,将那些冲锋而来的骑兵连人带马,砍了个人仰马翻。 而身侧密密麻麻的剑气,更是将跌落的骑兵彻底绞杀成一片虚无。 御使着龙气赶来骑兵之前的九皇子见状,有些不服输地调动起身侧的滚滚龙气,抬掌落下,亦是拍散许多骑兵的身影。 道子和佛子同样加大出手的力度,于是,不过数息之后,那百道冲刺的白甲身影,便尽数化归虚无。 道子抬手拍了拍衣袍,随即飘落于佛子身侧,在三种兵士的冲杀过后,四道大门缓缓浮现在昏暗空间之中,方尘四人之前。 “按照我先前所言,苏桑的大墓之中,在第一道考验过后,便会出现四道传承,当然,这四道传承也对应着四种不同的考验。” 见得四道大门之上的隐约而现的不同光芒,道子与九皇子向前一步,随后轻声说道。 “皇族之内传承的密卷记载,当年那位败落于太祖手中的楚王,其帐下猛将数不胜数,但其中声名最盛者唯有四人。 而这四人姓什名么早已不为人知,大夏所有存世的典籍之中,都是以这四人御兵时候的旌旗图像为名号代称,在那个战火席卷天下的时代,这四人便是天下最为夺目的将帅之星。” 道子话音落下,九皇子看向四道大门之上的图腾印记,不由得轻轻一叹。 大夏开国太祖与那位人皇苏桑对立的年代,以圣人为巅峰,其下至尊、生灭等大能同样众多,那个时代的修行者虽不及当今的年轻一辈如此天资横溢,但却是在一场场的厮杀中走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皆是将帅之大才。 而那个时代闻名天下的大能,无一不是两座对立王朝的功勋。 “这四位苏桑麾下的将帅以四象为名,所以我等入这一关考核时,最好是进入最适合自己的传承。” 道子沉思了片刻,随后淡笑着将视线移向大门,无论过往如何辉煌,至少来到此地的四位年轻一辈,不会有任何一人自诩,未来不如这些前辈的实力以及声名。 “按照人族天下关于四象的定论,青龙为四象之首,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表东方,名孟章。 所以,第一尊孟章传承,应当更适合元白兄,皇族血脉终归契合首位。” 随着众人思绪都从那个圣人分立天下的年代收回,九皇子领着方尘三人来到第一道大门之前,道子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 紧接着是第二道大门。 “四象之中,白虎玄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表西方,列金,名监兵。 如此一象,乃杀伐象征,所以,我们四人之中,修剑道的方尘兄弟,最适合这尊传承。” 因为人族天下的四象一说,多与道门有关,所以在九皇子确认皇陵之中,这些传承并无其余机关要害之后,道子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分配传承考验一责。 “朱雀象,天之四灵,司焰掌涅槃轮回,表南方,名陵光。 这一象,与佛门因果轮回相应,所以心烛便入第三尊陵光传承。” 四人缓缓走到第三尊大门之前,这尊仅是荧光闪烁,便使得大门四周空间散发着一股灼热的传承之门,其上雕刻着一枚栩栩如生的朱雀象。 佛子抬头看了看朱雀的双目,随即眼底红芒一闪,轻轻点了点头。 仅剩下最后一座大门。 “北方七神之宿,实始于斗,镇北方,主风雨,名执明。 玄武,谓龟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鳞甲,故曰武。 这一象关阴阳交感演化万物,与我之大道契合,所以便由我进去一探。” 人皇辖下以四象为称的将帅,所留传承无疑也与生前名号相匹配,所以道子按照四象论划分好传承归属后,方尘等人再无丝毫犹豫,同时一步跨入进入大门。 传承,亦是考验。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一章 白虎星官,杀神白起 数千载前那位人皇苏桑辖下的四位大将,以四象星官定名,虽然当今的江湖之中,关于这四位将帅的事迹已然鲜有听闻,但诸方上宗的典籍之中,却对这四人有着一些模糊的概述。 道门之中存世的卷宗所载,这四位在当时威震天下的将帅,无一人境界处于至尊之下。 也就是说,方尘四人进入的大门,其后的四象传承,也是至尊的考验。 那道大门边缘,隐约闪烁着星星点点白芒的白虎象传承,在方尘驻足门前的刹那,心底竟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几分凉意,大门之中隐约溢出的,尽是杀气。 随后,年轻剑客抬脚,一步跨入了象门之内。 单手按在沉渊剑柄之上的方尘,进入门内的刹那,便下意识地调动起元海之中的剑元,但是与方才察觉到的那些杀气不同,白虎象传承之中的这方空间,一片安详。 方尘落足之点,乃是一片硕大的荷叶中央,荷叶四周水雾缭绕,尺许大小的荷花亭亭玉立,不见边际的荷塘之外,看起来一片苍茫。 有一滴露,自方尘足下滑走,沿着丈许左右的荷叶叶脉,滴落水中。 水波盈盈。 于是,有一道不知从何传来的苍茫之音,悠悠响起。 “若天下官商勾结,鱼肉百姓,饿殍遍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皇朝全无作为,你可愿向天子皇权出剑?”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明显裹挟着一种莫名的恢弘道韵,所以话落之时,方尘眼底明显地出现了几分茫然,年轻剑客松开了掌中的沉渊剑柄,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答道。 “若天子无德,我愿颠覆了这座皇朝。” 脑海之中一片迷蒙,无法思考的青山小师叔,似是在那些莫名道韵之下,彻底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这道纯粹发自内心的声音落下,天地间隐约可闻一声轻叹。 乃是,善。 “若两军当阵厮杀,敌将跃马阵前,你与之境界相差甚远,明知战不可胜,但阵前将不可退,势不可溃,你可敢扬剑?” 那道苍茫的声音来源,即便是对方尘回答的第一问很是满意,但言语之间却并未掺杂任何情感,仍是一板一眼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方尘曾以五境伐七境,八境斩九境,所以境界之差从来都不是阻碍拔剑的理由,若两军阵前,手中剑绝不可能退却分毫。” 年轻剑客很是自信地答出了第二个问题。 于是,四周山水倾覆,池塘翻转。 待得年轻剑客回过神来,已然是身处一座宽广大殿之中,大殿以白红二色交相铺筑,而殿内的首位之上,高坐着一位白衣武修。 方尘凝眉,第一眼便紧紧盯着殿内的白衣客。 虽然没有事先翻阅过青山之中,关于人皇苏桑辖下四象将的卷宗,但按照道子和九皇子所言,四象将之中的白虎象将,生平唯有两字可以代表。 勇,以及,杀。 入白虎门之后,池塘上的两个问题,向天子皇权出剑,以及阵前与敌将跨境厮杀,其核心宗旨所在,同样是围绕着勇和杀两字进行。 作为人皇辖下的将领,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以苏桑和大夏太祖为首的两方势力,之所以选择了反,选择了重新建立大夏天下的秩序,无外乎是因为当时的天下,乱象横生,民不聊生。 所以,那个时代诞生的将领,皆是敢于将天子皇权踏足脚下,奋勇杀敌的猛士。 至于战场之上的越境出手,更是那个时代将领们独有的杀伐意志,战前,将必在第一线。 只是青山小师叔没有料到,将勇和杀表现的淋漓尽致的白虎象将,会是如此一位面容温和俊逸的翩翩公子。 更像是一位儒将。 高坐大殿首位之上的白衣客,似是察觉到了方尘的心绪变化,白虎象将抬手捻动修长的十指,眉头微微一挑,随即轻声一笑。 “自我介绍一下,本座姓白,单名一个起,当年的人族天下,有人将本座叫做杀神,更有人称我为屠夫,但我还是更喜欢苏桑说的那个星官将名,白虎。 所以,前来苏桑试炼的后辈,此刻,向本座出剑!” 本是慵懒靠坐在椅背上的白起,在说起苏桑二字时,眼中闪过几分发自肺腑的崇敬。 随后,这位杀名曾经响彻,人族与妖族两座天下的真正杀胚,缓缓站起身子,左手负后,右手前伸,示意方尘朝着自己出手。 白起话落的刹那,白虎象门之后的整座空间,仿佛刹那间被无边血气笼罩,那些触而不得的隐秘杀机,连带着白起那张温和笑脸之下噙满的杀气,使得立于大殿当中的方尘,双腿在这压力之下,不可避免的一沉。 年轻剑客看向大殿深处的那位杀神,眼底终于泛起了几分凝重,白虎从来都不是温文尔雅的儒将,而是一个杀人如麻,对杀道掌控到极致,已经可以含而不露的真正杀神。 而当其准备出手的刹那,与之对敌者,才能感受到那些缜密骇人的杀机。 这是一条可以直接压破敌手胆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真正杀伐之道。 自破落巷走到了这一步,甚至生死间都游历过一遭的方尘,虽然没有在战场上经历过无尽鲜血的洗礼,但对杀之一字,并没有常人那般畏惧。 所以,昂首而立的剑客缓缓低头,但微微弯曲的双腿却陡然伸直,剑客握住了背后的剑器,于是另一种杀伐,逐渐萦绕于大殿之中。 “你死,或者我死。” 白起见状,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 殿内杀机,一触即发。 就在白起话音落下的刹那,原本将身子挺直的方尘,那双不知何时再次微曲的双腿,在大殿平整的地面上猛然一蹬,那柄沉渊伴随着剑客的出手,拉出一条长长的璀璨剑光,自大殿中央,一直延伸至殿内最深处。 仅是伸出一手对敌的杀神白起,见得这柄青山至高的剑器,其上缭绕的森然杀意,竟是有些欣赏地点了点头。 但见得握剑的年轻剑客,却是撇着嘴又摇了摇头。 以剑元之体调动剑元斩出的第一剑,在方尘凝重的眼神中,被白起抬起的那只右手,食指和中指随意地夹住剑身,沉渊的剑尖停留在白虎象将喉间三寸之前,却是再难存进。 白起看向握剑的年轻剑客,戏谑地摇头一笑,随后右手轻轻一甩,便将方尘连人带剑甩出去数丈,而年轻剑客双足尚未落地之时,白起的身形便又鬼魅般地出现在其身后,右手并指作掌,直直拍向方尘背心。 似是因为苏桑辖下的四象将,与青山小师叔这个踏入修行不过三载的剑修,境界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白起的连番出手,方尘根本来不及反应,更遑论抵抗。 那只看起来洁白如玉的右手,给人的感觉绝非战场上厮杀的将领所有,但落掌之际裹挟的澎湃杀机,却偏偏与白虎对应的杀伐契合无比。 方尘在白起这一掌之下,当空即是一口鲜血喷出,年轻剑客握剑半跪在地,即便是以沉渊插入地面,但仍是在这一掌的后劲之下,向前划出丈许,沉渊在大殿的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青山小师叔轻咳两声,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一抹刺目的红色,似是使得年轻剑客心底,压抑已久的猛兽彻底爆发,方尘狞笑着站起身子,自地面拔出沉渊,将剑器斜垂身侧。 随后向前冲刺。 不论对人,还是对妖,仇恨永远都是一种最强大,也最恐怖的力量。 参与苏桑的试炼之前,方尘根本未曾料到,这些试炼会有生死之危,所以即便是与数千载前的杀神白起交手,方尘一开始也并未拿出十分气力。 但白虎象将的这一掌,无疑彻底宣判了青山小师叔的无知,如他所言,与杀神厮杀,除了生,便是死。 身负方家血仇,在人族天下蛰伏了如此之久,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复仇机会的方尘,根本不愿意死,他也不可能死。 那些因为身处神都,压抑已久的仇恨,伴随着年轻剑客的狞笑,尽数汇聚于沉渊剑器之上。 方尘的眼底,骤然出现了一抹猩红,以及一柄遮掩天地的剑器。 剑九从来都不是剑招,而是剑术,杀人术。 沉渊的一剑上撩,天下剑五衔烛,再不似往常那般气势恢宏但杀力不显,这一剑看起来就像是方尘修炼至今,所有修行杂糅之后的水到渠成。 这是一记真正的杀招。 白起的眼中浮现出了刹那的惊艳,但经历过太多的杀神,很是轻易地便遮掩住了眼中的欣赏,白虎象将的手中,缓缓浮现出一柄赤红如血的长镰。 自上而下,当空砸落。 剑与镰的初次碰撞,滚滚气浪自两人交手处四溢而出,掀翻了大殿之中的所有桌椅板凳,那些承载着茶水的上好杯具,更是在这股激荡的武元之下,顷刻间尽数化作齑粉。 大殿的墙壁之上,随之浮现出一圈裂痕。 而方尘手中的沉渊,却被赤红长镰缓缓压下。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二章 剑葫杀意,死神长镰 青山的四柄至高剑器,皆是这一方上宗不下万载的辉煌传承之中,那些闻名天下的剑仙遗留的佩剑。 沉渊剑仙于冥海剑斩妖皇的声名,较之白虎象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此刻握住沉渊的剑客,非是数千载前的那位剑仙,而手执那一柄血色长镰的,却是那位同样身处至尊境的杀神白起。 那一掌裹挟的惶惶之威,虽然其间武元雄浑程度仍旧停留在九境,但其中夹杂的道韵,却远非九境修行者可比。 这是一场公平,却又不公平的较量。 扶着沉渊再次直起身子,方尘抬头凝重地看了一眼,面容仍旧一脸淡漠的杀神,这位人皇辖下的四象将之一,似是将这场试炼当成了一场游戏,就像是狸奴戏弄耗子。 耗子不出手,猫便同样静默。 但方尘并不认为,自己便是那毫无反抗之力的耗子。 年轻剑客轻咳两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旋即将武道元海之中,那些翻涌的武元尽数调动至沉渊剑身,剑器下沉,又是一记剑五挥斩而出。 仍旧一手负后的白虎象将见状,眼底并未泛起丝毫波澜,白起仍旧如面对方尘第一剑那般,单手握住血色长镰,静候剑来。 只是这一次,方尘的出剑,满是淋漓杀意。 衔烛斜撩而上,在与血色长镰相碰的瞬间,不可避免地僵持片刻,而手握沉渊剑柄的方尘,这一次却是不再硬抗白虎象将的攻伐。 剑镰相抵的刹那,青山小师叔掌中沉渊,自剑刃与长镰相交之点,翻转偏移出一个诡异弧度,剑器绕过那柄长镰,携浩荡之势直扑而上。 白起见状,负于背后的另一只手仍旧没有出招的意思,血色长镰随着杀神右手手腕翻转,镰尖与镰柄夹存的犄角,将沉渊剑身死死钳住,使得年轻剑客再难向前挺近。 但滚滚剑气仍在四散。 沉渊无法前刺,方尘也没有急着推剑,而是右足在地面一瞪,伴随着脚下石板崩碎炸裂,手持沉渊倒退而出。 随后再次出剑。 年轻剑客身侧拥簇的浩荡剑气,使得大殿之中几乎被密密麻麻的剑气尽数充盈,虽然这些剑气对白虎象将的强大体魄而言,难有丝毫影响,但却凭借着彼此交错席卷,将白虎象将身前的一切,遮掩的模糊不清。 但白起仍旧驻足原地,直至那些盘旋的剑气之中,有一道剑光飞掠而来。 那柄血色长镰如有所感,轻轻颤鸣,随后斜停在白起身侧,在方尘以虚隐一式分化出三道身形后,白起更是微微一笑,随后手执长镰,朝着三道身形后方,那一处看起来一片虚无的空间斩去。 剑与长镰的碰撞声随之响起。 那一串夺目火花之下,被白虎象将如此轻易地破除了虚隐剑招的方尘,在白起裹挟着十成道韵的一镰之后,以一种较之出剑更为迅速的速度倒退出去。 年轻剑客的双足,在地面上倒退着踩出数十步,直至后背在大殿侧墙之上撞出一个凹坑,这才彻底抵消那一镰的浩荡气力。 方尘大喘着粗气,靠在墙壁之上,一脸凝重地看着剑气包裹之中的白虎象将。 这位当年以至尊修为杀得人族天下胆寒的杀神,虽然在苏桑的试练中,仅仅动用了九境的武元,但是论及对道韵武元的调动,招式的灵活变幻,甚至于出招时候的时机掌控,较之方尘这个踏足武道不过短短三载的剑修而言,都要强上太多。 所以,方尘能做的,仅有拼命,将迄今为止所学所悟的一起,尽力地施展出来,如此方才有可能夺得一线生机。 年轻剑客靠在墙壁之上的身子再次挺直,而负于腰间的养剑葫,则开始轻轻颤动。 自东荒那场问剑之后,沈乡赠予的剑器惊蛰,便一直沉眠于养剑葫中,神都之中的大夏莲会,因为登山的年轻一辈比斗,是以山河社稷图复制的虚体进行,所以山巅之上的那次拔剑,并未真的动用那一柄,被养剑诀温养了整整一载有余的剑器。 直至此刻,方尘拔出了那柄剑。 那些盘旋的剑气之中,先有一剑自剑气之中横穿而来,于是倒拖长镰的白起,将镰刀狠狠一甩,便将方尘以御剑之法驱使的沉渊砸飞,青山至高的剑器呼啸着倒退出去,在大殿墙壁之上,砸出如若罗网般的细密裂痕。 而裂痕正对着的方向,白虎象将的后方,双手并持那柄惊蛰的青山小师叔,则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凛然杀至。 这一剑毫无花哨,仅是最纯粹的速度与力量的结合。 所以,刚才挥斩出一次长镰的白虎象将,只能有些诧异地回头,双手横握住长镰镰柄,硬生生拦下这一剑。 惊蛰自上而下狠狠砸落。 那些四周盘旋的剑气,如同受到召唤一般,伴随着这柄温养已久的剑器,纷纷交叠融合,随即与惊蛰一起,斩向白起的长镰。 九境武修,之所以与山巅境之后的修行者,彼此差距如隔天堑,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道,九境修行者登楼至顶,掌控的也只是道韵,与山巅境掌控的大道,是两个相差甚远,甚至截然不同的东西。 所以,九境之内的杀伐,更多的还是以武元为主。 苏桑这座圣人陵当中的传承试炼,给予四象将的规则能力,便被局限在九境之中。 虽然道韵、招式以及技巧等方方面面,方尘都不及那位数千载前杀名满天下的白虎象将,但武元一途,却在此刻超过了白起。 沈乡传给方尘的养剑诀,其孕养方式极为特殊,无论是武元还是道韵,都可以作为养剑的材料。 而境界不过九境的青山小师叔,孕养惊蛰的养分,显然更多的还是以剑元为主。 自北岭到东荒,再来到这座神都皇陵,惊蛰当中积攒的剑元,在这一剑之下,肆意倾泻开来,其中剑元的量之大,甚至远远超过了九境修行者能够掌控的程度。 沈乡曾用这一剑,在北岭冥海之中逆伐了一位半尊,从而得了拙峰数子的称号。 那么皇陵之中的这场试炼,这一剑自青山小师叔掌中使出,同境厮杀更是所向睥睨。 白虎象将,第一次在方尘的剑下,后撤了一步。 这位苏桑辖下声名赫赫的将帅,双手手臂之上的雪白衣袖,在那些缜密剑气切割之下,被撕扯成道道细碎布条,随后在更多呼啸而至的剑气下,纷纷化作齑粉,弥散天地。 而白起用以握镰的双臂,因为承载了如此厚重的气力,臂膀之上早已青筋毕露,隐约可见些许被剑气撕开的小口,如同斑驳血痕。 但白起仍旧只是后退了一步。 那柄长镰在承剑时狠狠一颤过后,便再未有过丝毫晃动,而白起一前一后的双腿,居于后方用来支撑身体的右腿,在一开始后撤一步,于大殿地面踩出一个深坑后,便自此一步未退。 方尘手中剑器之下,森然缭绕的剑元以及剑气,即便仍旧不断下压,却是仅仅使得白虎象将脚下的深坑更深了三分,但再未伤及白起分毫。 青山小师叔眼底掠过了刹那的茫然,大夏莲会的九境三层之说,早已传遍了人族天下,与乐府那位持枪的第二层枪修陈未央厮杀过后,方尘本已以为这三层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毕竟,年轻剑客在八境之时,便亲手逆伐了九境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修行者。 但此番的交战,方尘才真正明白,同为九境,彼此之间的差距,却可能大到难以想象。 白虎象将的九境,要远比方尘迄今为止,交手过的任何一个修行者的九境,都强大太多。 倘若佛子和道子的九境,独立第三层,便是指的此等实力,那么方尘不得不承认,自己想要追上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年轻剑客的心底第一次出现了刹那的无力感,但很快便被方尘生生压下。 自北岭握剑走到现在,可以说方尘的修行一途,一直都是顺风顺水,虽然有着数次险死还生,但至少青山小师叔出剑之后,还从未败过。 所以,那一刻剑心一楼孤傲而存的无敌心,决不允许方尘否定自己。 青山小师叔收起了眼底的茫然,惊蛰一剑未能功成,那么还有第二剑。 年轻剑客的嘴角轻轻努动,于是漫天呼啸的剑气缓缓停滞,在白虎象将身后三丈开外,交织汇聚成一柄雪白的剑气。 天下剑八,天上人间。 陈剑声遗留于人间的这一式剑招,并不需要方尘消耗太多的剑元,这一剑是对剑道三座楼最为本质的考量,剑术成剑气,剑心掌剑气,而剑意则为之赋予灵气。 那一道雪白剑气,伴随着四周其余剑气的不断涌入,非但未曾扩大延长,反而较之一开始更为细小。 但其中裹挟的杀意,却是愈发水涨船高。 在方尘眼底挂上三分冷意的同时,雪白剑气拥有的灵性,使得其逐渐幻化为一条苍白游鱼。 只是与寻常市集中售卖的鱼儿不同,这条剑气游鱼的眼中满是灵性,以及杀意,剑气紧紧“盯着”那个与方尘厮杀的白衣人影。 随后,骤然长吟。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三章 神魔之威,血腥厮杀 衔烛出招之后,方尘手中的剑器惊蛰,仍旧死死压住白虎象将掌中那柄血色长镰。 于是,当那道如若游鱼般的雪白剑气,在大殿之中啸出那声摄人心魄的剑鸣之后,方尘视线之中,杀神的脸上终于为之动容。 天上剑仙遗留下的剑八,是人族天下迄今为止,杀力最盛的剑气剑招。 那些大殿之内原本肆意游掠的浩荡剑气,在青山小师叔指引之下,熙熙攘攘地朝着那道苍白如雪的剑气拥簇而去,随后彻底交汇融合在一起。 当那道剑吟响起之时,整座白虎象大殿之中,再无任何一道残余的剑气。 随即,杀伐骤起。 自剑气包围之中,总算露出身形的白虎象将,此刻因为尽力抵挡方尘,孕养足足一载有余的惊蛰攻伐,上半身在血色长镰牵引之下,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于是,那道苍白剑气几乎是刹那间,便接近了白起暴露在外的后背命门。 但苏桑征伐天下时,最负盛名的四象将,怎可能败落在如此低级的失误之下。 背后那道苍白剑气汇聚之时,杀神便已然倾尽全力,将体内剑元和道韵尽数汇聚于血色长镰之上,于是剑气近身的刹那,在青山小师叔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血色长镰一点点地掀翻了惊蛰的压制,自剑器之下抽身而出,狠狠斩向身后的天上人间。 剑气与长镰,在杀神胸口一寸之前骤然相遇,杀力隐隐跨出九境门槛的招式碰撞,几乎是顷刻间便掀起一道磅礴气浪,气浪扩散之间,将整座白虎象将的大殿墙壁彻底震碎,殿内一切摆设用具,在这气浪切割之下,纷纷炸裂化作齑粉。 站在骤起烟尘之外的方尘,视线之中还可以窥见正在抵挡剑八攻伐的白虎象将,于是,年轻剑客没有刹那犹豫,在大殿倒塌砸落之前,握住惊蛰撞入那片烟尘,朝着那道白衣人影接连砍出整整三剑,随后才仗剑破开头顶的殿宇残垣,冲出白虎象宫。 站在大殿倒塌的滚滚烟尘之外的青山小师叔,左手紧紧握住惊蛰,而右手当中也已然拔出了,那柄插在墙壁之上的沉渊,年轻剑客双目紧紧注视着那一堆断壁残垣,似是有些不确定,方才那一串近乎是爆发出所有底牌的杀伐,能否抹灭了这位九境至强的白虎象将。 处于荷塘花海之中的这片修筑着白虎象宫的土地,因为四周花香四溢,白莲绿叶交织成一片醉人景色,原本绝不该与杀伐有关。 但可惜,在如此一片花海之中存活的,偏偏是那位四象星官之中,最喜欢血腥的白虎象将。 在方尘手持双剑牢牢盯着那些碎砖破瓦之时,单独处于一方封闭空间的荷塘之中,突然泛起一阵微风。 身侧万千绿叶随着这微风一齐摇摆,随后纷纷朝着方尘所在俯首。 年轻剑客明显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方尘皱眉重重吸了两口风中裹挟的气息。 花香——还有血腥味。 这是一股本不该出现再次的腥风。 方尘心底暗道一声不好,随后将双剑交叠,朝着足下碎石之间狠狠扎去,但剑器尚未触地,数道血红气刃已然斩碎那些碎砖,朝着年轻剑客袭杀而至。 脚下突然袭来的凛冽杀气,使得方尘刺下的双剑立刻僵停半空,随后剑器与人一齐跃起,纵身落于数丈之外的石地之上。 但那些血色气刃如有所感,在冲开了白虎象殿的残破遗址后,竟是立刻调转方尘,纷纷朝着方尘冲杀而去。 而层层叠叠的血色气刃后方,浑身裹在一边赤红之中的人影,倒拖着那柄长镰,一步步朝着方尘走来。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自这位前不久还一脸温和的白衣客身上袭来,那些入目可见的一片猩红,使得白起看起来再不像一个杀神。 而是死神。 方尘实在难以想象,同是以九境修为厮杀,为何这位白虎象将能够生生拦下自己的一切攻伐。 剑五衔烛,剑八天上人间,加上沈乡赠予的养剑法诀,这是即便如同佛子和道子这等巅峰天骄,也不敢等闲视之的杀人剑术。 但如此一连串衔接紧密的招式,却偏偏没能破了这生死之局。 站在那一片氤氲血气之后的白虎象将,在惊蛰以养剑之法出剑下压后,双臂之上已然有了些许剑气之伤,而方尘趁着天上人间压制之时,在其背后斩出的三剑,更是在白起的后背肩胛之上,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如此伤势交叠之下,那一道杀意极盛的雪白剑气,更是趁着白虎象将虚弱的刹那间爆发,将白起在那片废墟之中推出去整整十丈。 剑气压制之下,这位数千载前名满天下的杀神,几乎是以后背肉体在没有任何武元道韵的加持下,生生撞碎了那些断砖碎石,在地下碰出了一条人形石道。 而那些天上人间不断分离出的杀意剑气,在白虎象将止住身形的刹那,纷纷朝着那一袭本就破烂的白衣涌去,将白起的上半身衣袍彻底斩成虚无,于这位杀神的身体上,留下了密密麻麻难以计量的细小剑伤。 血气拥簇之中的白虎象将,身体之上血肉迷糊,甚至后背还有胸前,可以看到森然白骨,还有肋骨之下的内脏。 白起的每一步踏出,都会在脚下留下大堆鲜血,但这位杀得天下胆寒的白虎象将,非但没有因为方尘的杀伐气态萎靡,反而随着身侧血气颜色不断加深,意气愈发高涨。 白虎象将凝眉看向艰难抵挡血色气刃的方尘,因为面容之上的些许淋漓伤口,使得血气之外的方尘难以窥见其表情,但方尘却能够感觉到那一股愈发磅礴的杀意。 长镰渐近。 白起拖在背后,于石地上足足拉出了一道深逾三尺裂痕的血色长镰,伴随着白虎象将随意地一挥,将方尘手中惊蛰和沉渊纷纷荡开。 先前出招已然花费了太多武元的青山小师叔,在这一剑之下,胸前被拉出一道鲜红血痕。 即便年轻剑客已然后退的足够及时,但长镰之上裹挟的气力,仍是使得方尘被斩退数丈,双足在地面倒退着踩出一段深浅不一的脚印。 沉闷的脚印声逐渐消失,惊蛰已然自手中脱落的青山小师叔,尚还来不及举剑出招,那道遮掩于血色之中的人影,已然如同跗骨之蛆紧随而至,血色长镰再次斩落。 双手并握沉渊的年轻剑客,在这一镰之下双腿一沉,整个人自双足被砸入地面半尺有余。 但早已言明此战非生即死的白虎象将,根本没有给方尘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一镰的余威未散,白起已然再次举起长镰,朝着那柄横亘身前的沉渊,狠狠砸下。 青山小师叔在长镰巨力之下,整个人的身子都为之一颤,双臂之间传来的酸麻感,使得掌中沉渊已然有些难以握紧,而双足更是已然沉入地面足有一寸。 但白起已然第三次举起长镰。 自那座白虎象殿的断壁残垣钻出之后,这位数千载前的杀神,似是因为愠怒,使出了一些方尘在九境之中从来未曾亲自感受过的力量。 白虎象将此次举镰,裹挟在血色当中的那些气息,与道韵有着三分相似,却又偏偏不是方尘在莲会之中,感受到的道韵的气息。 这种气机,像是比道韵更高一层的力量,就像是方尘一直耳闻的山巅境的象征。 道。 血色长镰终于斩落。 自知此招绝对不能硬接的方尘,在长镰落下之际,很是理智的选择了将体内残余武元灌注双足,自石地当中后仰着抽出双足。 但青山小师叔仍是小瞧了白虎象将这一镰的杀力以及速度,方尘双足堪堪自石地拔出的刹那,血色长镰已然近身,来不及再次挥使武元的年轻剑客,只能伸手探向腰间的锦囊。 伴随着剑天法地的催发,老峰主赠予弟子的护持法宝,形成一方薄薄光幕阻挡在倒地的方尘身前。 但伴随着长镰触及光幕,方尘却突然看见了白起嘴角突然拉出的一道弧度。 于是,在年轻剑客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白虎象将的身躯突然变得极为伟岸,一股来自远古的意志随之苏醒。 这股浩荡之威冲击下,倒地的青山小师叔就此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镰之上,血光刹那间浓郁数倍,在白起挥使之下,轻而易举地刺破那层光幕,随后扎向方尘的右腿。 那道如同神魔一般的气势,似是因为剑天法地而出现,于是光幕散去的刹那,白起身侧血光再次黯淡,但长镰镰尖仍旧很是轻易炸穿年轻剑客的右腿,溅起一大蓬血花。 而如此一镰之下,白虎象将像是为了发泄心中的火气,扬手又是一镰斜拉而出,在青山小师叔胸前拉出一道长逾半尺的口子,顺带着将方尘的身躯拖着甩出去老远。 年轻剑客随着身侧血气消失,重重地砸落在地,张嘴便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而鲜血之前,长镰却是再至。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四章 勇杀二字,说易做难 血色之中,长镰再至。 那位常年沉浸杀伐之中的白虎象将,直至此刻招式更迭,方才真正展示出了何谓真正的杀神气度。 血色长镰的每一次挥动,其间裹挟的森然杀意,都像是寻常九境武修的竭力一击。 被一镰斩退数丈,颓然倒在石地之上的方尘,因为先前使出了太多强大剑诀,此刻体内武元已然近乎枯竭,而在剑天法地被撕裂之后,年轻剑客的底牌便只剩下了最后的那道剑气。 盘亘于武道元海之中的,那道天上剑仙遗留的剑气。 但待得血色长镰的再一次催动,已然没有任何其余抵抗方法的青山小师叔,不得已将魂海灵识靠向元海之中的那道剑气,但方尘直至此刻才突然发现,白起在其腰腹之间斩下的那一镰,其上携带的莫名法则道韵,竟是将那一方剑道元海彻底封锁,任而魂海灵识如何倾泻,始终难以靠近盘亘于元海当中的雪白剑气。 更遑论调动其诛杀白起。 白虎象将的这一镰,已然落到了方尘的头顶,但与前几镰的杀伐果断不同,似是知晓这一镰落下,将会是何等血腥的杀伐场景,这位杀神的手突然僵停在半空,还带着殷红血迹的镰尖与方尘额间肌肤已然相触,镰身之上吞吐的杀伐血气,将方尘额前划出一道小口,有一滴血珠顺着年轻剑客的额间,沿着鬓发缓缓滑落。 在石板上溅起一小朵刺目的血花。 处于那片迷蒙血色之中的白虎象将,那一张因为伤痕不再俊逸,但却看起来极为狠戾的脸,缓缓自血色当中钻出,杀神低下头看着元海封禁,彻底失去反抗之力的青山小师叔,森然一笑。 “历代进入苏桑人皇考核的试练者,十成中往往只有一成敢来挑战白虎象宫,而就算是这一成,数十人中往往有着大半,在本座问及莲池上的两个问题时,便已然失去了考核资格。 苏桑将陵墓安置在李家的皇陵之中,因此进入此间的那些年轻一辈,大多与李氏皇族有着不小的关联,所以,任而皇朝如何风雨飘摇,他们都不愿也不敢对皇朝出剑。 而这些大势力的所谓天骄,哪怕是有过些许厮杀的经历,但真正涉及生死,又有几个人愿意拿命去与高过自己数个境界敌将搏杀,莲会之中的第二个问题,在本座的大道摄心下,太多人都说出了那一句不敢。 所以,即便这些年来到白虎象宫的考核者,也有约莫二十几人,但真正来到殿内与本座交手的,连你在内,也一共三人。” 似是因为这些年来来到白虎象殿,与这位数千载前的杀神见面的人实在太少,那股人类,哪怕是死去的人类,也害怕的孤独,使得这位白虎象将难得地没有一镰刀凿穿方尘的头颅,而是有些不屑地嗤笑道。 倒地的方尘,能够很明显地看到这位当年人族天下,闻名天下的英豪,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以及不甘。 白起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继续看向方尘。 “与其余四象将的考核不同,本座的这一层试炼,可以说是圣人陵墓当中,最为简单也最为困难的试炼。 勇与杀,这两个看起来极为简单的字,却使得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人通过白虎象殿的试炼。 后来的试练者,你的实力在人族天下历代的年轻一辈中,已然算是上游,甚至因为你的那些经历,心智之坚定,也远超同辈。 但这场交手,终究是你败了,所以,败落者将要付出的唯一代价,便是死亡。” 苏桑辖下最强四位将帅之中的白虎象将,在将这些年处于陵墓之中的一些事情简单诉说后,似是也没有了继续与人交谈的欲望,白起说着轻轻扬起了手中的血色长镰,镰刃之上血色光芒愈发密集,甚至于其上裹挟的雄浑气势,还要超过一开始出招的巅峰。 双目紧紧注视着白起的年轻剑客,自然看见了那层层血气当中的白虎象将,眉眼之间此刻近乎噙满的失望,但较之这些失望,更让方尘恼火的,还是白虎象将的实力。 同为九境修为,方尘始终不敢相信,为何自己在年轻一辈已然算是巅峰的境界实力,在这位已经阵亡数千载的杀神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剑五衔烛,加上剑八天上人间,甚至于承载着那般澎湃武元的养剑诀,都未能彻底斩灭白虎象将的分毫气焰。 白起对九境武元道韵的运用,简直是让人完全没有抵挡的勇气。 那一柄血色长镰,似是存心要让倒地武元尽数封存的青山小师叔,感受一番死亡的恐惧,所以镰身斩落的速度极慢,但身处白起的杀势压迫之下,方尘身体仍旧是不可避免地一颤,甚至于腰腹之间的那道血痕,鲜血涌出的速度再快几分。 短短十八载的人生中,第二次经历生死一线,方尘的眼底在刹那的黯然过后,却是猛地泛起几分生气。 方家的血仇。 陈剑声的遗志。 天下刀甲的扬威。 方尘,还不愿死,更不敢死。 于是,年轻剑客的眼中陡然泛起三分置之死地的勇气,体内元海无法动用,但以剑道境界和魂海驱使的御剑法门,却还能够爆发出最后一击。 被血色长镰早早斩飞的剑器惊蛰,在青山小师叔竭力御使之下,摇摇晃晃地自白虎象将背后飘来,随着方尘一点点攥紧左拳,剑身逐渐平稳,随后刺向白起的后脑勺。 九境的修行者,魂海之中已然极为磅礴的灵识,能够使得其时刻掌控着方圆之地的风吹草动,所以惊蛰的出剑,白虎象将几乎是在剑身飘起的瞬间便有所察觉。 因此,当惊蛰近身的刹那,白起随意地扬起左手,侧身向着背后一拍,便将惊蛰再次砸飞。 最后的御剑之法也失去了作用,方尘眼中倒映着逐渐放大的血色长镰,却是再无丝毫懈怠,思索着如此绝境之下,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 血色长镰距离头顶已然不过一尺。 就在方尘眉头紧锁,一脸不甘地转头的刹那,在其身子右侧,却突然有一滴血花溅起。 年轻剑客的眼中掠过刹那的迷茫,随后视线随着那一滴鲜血攀附而上,注意到了血雾当中,依稀可见的白虎象将左臂之上,那道刚刚出现的剑伤。 于是,方尘瞳孔不自觉地一缩。 按照此时的实力差距来看,体内武元被彻底封禁的方尘,饶是御剑之法再为高深,应当也难以伤及气势正值巅峰的白虎象将分毫,但不知为何,那一柄品秩比不得沉渊的剑器惊蛰,却偏偏在白起的手上留下了如此一道狰狞的伤口。 回想起杀神前不久说过的话,注视着白起的方尘,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原本瘫倒在地的年轻剑客,非但没有选择躲避血色长镰的攻伐,反而还以左手撑着身子迎向长镰,右臂则是握剑朝着白起心口刺去。 青山小师叔的心底,在作出如此决定之后,却是反而彻底归于平静,年轻剑客一脸从容地闭上了眸子,随后静静等待着这一剑的结果。 这一刻,方尘心底,再无丝毫畏惧。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数千载前抬手可杀九境的杀神白虎象将,此刻看起来颇具气势的一镰,在方尘闭目出剑的刹那,状态迅速萎靡,甚至于长镰先一步触及方尘额间,非但未能划破年轻剑客的头颅,反而在九境修行者强大的体魄下,将长镰寸寸崩裂,散落在方尘身体四周。 而那柄看起来没有裹挟丝毫武元的沉渊,在方尘缓慢的递剑之中,却偏偏刺穿了白虎象将的心口,将白起身体四周血气彻底斩散。 青山小师叔睁开眸子,入目之时,白虎象将已然恢复至一开始方尘进入大殿的模样,一袭白衣,满脸温和。 只是此时的杀神白起,眉宇之间再不是失望和不甘,而是满含欣慰。 方尘以沉渊拄地,直起身子看向白虎象将,微微一笑。 “前辈,我胜了。” 伴随着方尘此番话落,白起更是大笑着拍了拍其肩头,差点将体力近乎消耗殆尽的年轻剑客再次拍到在地。 “是的,你胜了。” 白虎象殿之中的考核,从一开始便是围绕着白起强调的两字进行。 勇与杀。 或许经历过生死的方尘,的确有着直面死亡的勇气,但当其真正遇上了数千载前的白虎象将,一个从沙场上杀得天下胆寒的杀神,心中终究是出现了惧意。 而白虎象将的实力,恰好便是根据试练者心中的惧意变化,试练者心中越害怕,那么白起的实力也就越强,而试练者越是无所畏惧,白起的能力也就越弱。 两人刚开始交手时,因为对自己剑道的自信,所以方尘即便心中有着些许怯意,但仍是选择了竭力厮杀,而此时的白起,因为方尘心中惧意尚浅,所以看起来只是比寻常九境强上一些。 甚至于两人交手至中途,在方尘在接连爆发底牌的情况下,因为对剑招和剑道修行的掌控颇为自傲,此时的白起实力再次降低,在年轻剑客一连套出招之下,竟是被剑气斩成重伤。 但那片废墟之中,白起却偏偏未能消亡,而是自断壁残垣当中爬了出来,所以方尘的心底对自己的实力出现了质疑,也对数千载前的杀神真正产生了畏惧。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五章 半圣传承,大道锻体 因此,当杀神自废墟当中走出,方尘心底真正产生了畏惧的那刻,胜负几乎已然明了。 浑身血肉模糊的白虎象将,因为圣人陵墓考核的规则,在那些惧意传来之后,非但未曾状态萎靡,反而气势愈发高涨。 也正因此,血色长镰之上的那些道韵,那般轻易地便破开了老峰主的剑天法地,将青山小师叔一招招逼至重伤。 苏桑这位圣人的规则,终归要比老峰主强上太多。 但难得的是,在柴山叩剑崖中,已然经历过生死的年轻剑客,在血色长镰最后一记杀招之下,反而愈发趋于冷静。 年轻剑客的眸中,因为求生之志尚未消弭,才能恰好注意到了自己拼死一搏后,白起手臂上的剑伤,以及那朵溅落在石地之上的血花。 所以,方尘心底才完全确定了白虎象殿的考核规则。 勇与杀。 只有真正敢于直面心中的恐惧,敢于平淡地直视死亡,才有资格接受这位杀神屠夫的传承。 “闭上眼,不看便不怕吗?” 确认了考核的结果,白起那张俊逸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笑意,这位此刻看起来一身书生气的儒将,却是背负着双手,看向艰难挺直腰杆的方尘,摇头打趣道。 “非也,只是不愿意看到前辈血溅三尺的模样。” 闻言,青山小师叔却是反而正色起来,颇有些自得的摇头说道。 “另外,方尘多谢多谢前辈传道。” 巧妙地避过了闭目这个话题后,方尘收起脸上的笑意,将沉渊收进养剑葫中,双手交叠,朝着白起弯腰行以一礼。 大抵因为苏桑的圣人陵墓,其间厮杀终归是为了考核,所以白虎象将最后的几次出手,明明可以一击取了方尘的性命,却偏偏次次留手,甚至刻意强调关于此间考核的宗旨。 也正是因为白起的那番言语,原本已然武元枯竭的方尘,才能够抓住最后的契机,以坦荡之姿迎镰出剑。 至于那一幕闭眼,大抵也的确是因为方尘虽然心中已然有底,但刹那之间仍旧难以彻底消弭,心中关于出剑至尊的畏惧,所以便如白起所言,不看便不惧。 虽然最后一剑仍旧有几分赌博的成分,但依仗着心中的平寂,方尘赌对了。 “哈哈哈,你小子,不错不错,有意思。 白虎象殿的考核既然已经结束,你也顺利完成了本座的试炼,那么便接过本座杀神的传承吧。” 看着方尘面容之上的真挚,身着一袭白色儒衫的白虎象将,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大笑着转过身去,缓缓端坐于其抬手凝成的石椅之上。 虽然脚下的断壁残垣,并未如白起状态那般恢复如初,但如此一幕残破景象,倒是无意间对上了杀神屠夫的盛誉。 那座白虎象将以至尊之威凝成的王座,因为裹挟着杀神的大道,看起来通体一片黑红,而王座的后方,则有一尊白虎象盘亘于端坐其上的白起肩头。 这位苏桑辖下,当年人皇一脉的至高四将,此刻面容再非温和,也绝无杀意,看起来只有威严。 至尊之威,摄天下万族沉浮。 “方尘,你可愿接本座之传承,以杀道横行于世,杀天下一切该杀之人,诛北海万万当诛之妖。” 莲池中央,伴随着白虎象将的声音传出,原本已然平寂的朵朵红莲,与莲叶一齐朝着王座俯首,恢弘之音如大道弥散整片空间。 那方王座之上的白虎,血色的瞳孔与白起一起,注视着傲然而立的青山小师叔。 苏桑的圣人考核,其中四象将的传承各有侧重,或许而今看来方尘的修行天赋,尚不及佛子和道子,甚至与九皇子李元白都还有一定差距,但不可否认,在生死之前,方尘的表现却很让白起满意。 九境之上的大道破境,境与境之间的鸿沟,可不仅仅是天赋便能够抹平。 端坐于王座上的白虎象将,注视着下方的年轻剑客,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中,缓缓浮现出一汪赤红色的血海,承白虎象将传承,青山小师叔往后,再不弱于人。 “方尘,愿承前辈传承,杀出天下一片清明。” 处于白虎象殿废墟之上的方尘,在听得白起开口后,视线之中隐约看见了大夏国祚当中,神都之外的延绵国土,其上尸殍遍野,官匪交结。 而拒北城的更北边,那座距离冥海最近的戮夏城,万千妖族披甲向南行。 大夏统治的人族天下,皇朝表象巍峨壮阔,但天下万民,却是白骨横行。 所以,那位原本以青山剑修的身份傲立云端的小师叔,真正坦荡地向着白虎象将弯腰再行一礼,接下了这位至尊遗留人间的传承。 “善,与青龙他们三人不同,白虎象殿之内除了本座这道残存之灵,便再无他物,所以此间的传承,本座从一开始便只准备给一人。 本座原本以为,那一天还很远,毕竟夏朝进入皇陵的历代皇子,看起来全无衰颓迹象,距离这天下大势更迭还有很久。 但大势分合,本座倒是忘了,这人间有些人雄,能够以一己之力掀翻整座天下的格局,如苏桑,亦如你。” 王座之上的白虎象将,在见得方尘眼底的炙热后,眉宇间欣赏之色愈弄,白起抬手半握,于是盘亘于王座背后的那只白虎,陡然一声长啸,随即窜入其掌心。 “方尘,大道三千,有人以一道横行世间,也有人以数道君临诸天,你往后所要面对的一切,注定与杀伐结缘。 所以,今日,本座便赠你一条天下大道,以杀止杀,杀得天下胆寒。” 待得白虎彻底化作掌心那一抹朦胧血光,白起陡然一声大喝,随即抬手按向方尘。 于是,那一抹血光几乎是蛮横无理的扩大数倍,强行钻进方尘身体,转瞬间便将那座剑道元海,占据了大半。 白虎象将赠予方尘的传承,是一条完整的大道。 杀道。 “杀道与剑道同属至高的大道,所以这两条道都能够陪你走到巅峰,本座传给你的是一条已经走到半圣的道,但以你之体魄元海,而今还无法承载这样一条道。 所以,本座会将此道精炼压制,彻底抹灭其上关于本座的气机,往后随着你的修为境界高涨,一路杀伐,这条道也会一步步地随着你的领悟解封,从而度化成一条真正属于你的道。 此外,承接了本座的道,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子,你的身份注定了你要背负很多东西,但万望切记,行事慎谨,杀道并不是滥杀,更不是莽撞的杀。” 伴随着那些血光涌入方尘体内,白虎象将的身形也逐渐模糊,在那道白衣身影散去的最后,杀字道音于整座莲塘靡靡回响,有些许哀鸣,自莲间传出。 处于血色光柱当中的方尘,虽然察觉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半圣之道强行入体的痛意,却使得年轻剑客只能紧握双拳,跪倒在地,徒劳地浑身战栗,难以发出一点声音。 所幸这一条大道,是白虎象将以传承的形式交给方尘,所以大道入体之时,那些随着白起抬手剥离的道意,纷纷钻入方尘身体血肉骨骼之中,一点点的打磨着年轻剑客的体魄。 只是杀道的打磨方式,乃是剥离随即以道韵助以重生,这种如同剥皮抽筋的铸体,若非方尘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恐怕此刻早已痛晕过去。 但此刻的清醒,实在难言好坏,虽然方尘的心神,能够关注着大道的演变,从而对杀道更为熟悉,也更快掌握,但这份熟悉前却是要在痛意中打磨太久。 随着肉身一次次的剥离重组,半圣大道终于彻底钻进了方尘的剑道元海,那些残存的道韵一点点地修复着方尘的身躯,而原本盘亘于元海当中的那一缕大夏龙气,如有所感,也扩散出道道金黄色的迷蒙光泽,强化着年轻剑客的脉络。 白虎象殿内的这一场生死试炼,虽然九死一生,但方尘真正坚持下来后,受益实在太大。 浑身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年轻剑客,大口喘息了许久,这才将魂海灵识探向武道元海,见得那一抹血色如同喧宾夺主一般,转瞬间占据了元海之内的九成空间,将原本的剑道道韵挤在最边缘的角落,不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山小师叔缓缓直起身子,打量了一眼自己此刻的肉身,经历了龙气和半圣杀道的数次打磨,此刻的身体虽然仍旧有些瘦削,但皮肉之上隐约可见的莹莹光泽,看起来便颇具力量。 方尘握拳朝着身前猛然轰出,骤然响起的音爆之音,使得年轻剑客眼底浮现出一抹炙热。 如此体魄,莲会登山时的那些天骄,恐怕少有人能够破之。 年轻剑客松开拳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洁白的双手,原本霜寒城内风吹日晒形成的黝黑皮肤,随着血肉的剥离重组,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青山小师叔,看起来真正像是一个出身青山这等上宗,生来不凡的年轻剑仙。 当然,除了方尘身上那一袭破破烂烂的衣袍。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六章 传道授业,圣人门徒 青山的小师叔,在莲塘之中以剑元掬起一大蓬清水,将身上那些血迹彻底洗净后,这才重新换上了一声漆黑长衫。 白虎象将赠予的半圣杀道,虽然而今道意大半被封存,但将方尘残破肉身修补完好后,蛰伏元海之上的杀道,仍是一条完整的大道。 年轻剑客凝眉感知了一番体内剑元的流转,因为一条大道的入体,此刻方尘的剑元不再是原本的杀伐墨白之色,而是如血一般的深红。 而青山小师叔的境界,也随之水涨船高,已是九境巅峰。 九境与山巅之间的差距,便是掌握一条完整的道,登楼至顶,却不一定便可触碰道。 这也是为何诸方上宗首徒这类的天骄,远在寻常九境年轻一辈之上的缘故,掌控道韵者,已然近道。 佛子与道子已然隐隐压制不住体内道韵,随时可入山巅,这两位对大道的掌控,显然远超同代,所以他们是大夏年轻一辈的第三层。 但此刻的大夏皇陵之中,接受了白虎象将传承的方尘,在拥有一条完整的杀道后,同样随时可入九境。 这一刻,方尘才真正意义上配得起大夏莲会的六甲之称。 年轻剑客拾起地上的惊蛰,将其重新温养于养剑葫中,沈乡的养剑之法,是一道往后入冥海仍旧可堪大用的杀招。 将一切收拾完毕,方尘这才有些叹惋地看向方才王座所处的那方虚无空间。 苏桑的圣人考核,四象星官的传承的确如白虎象将所言,杀神的传承只赠一人,因此,杀道再次有主后,数千载前的星官,在这人世间再无丝毫遗留痕迹。 一尊人族天下至高的半圣,便就此湮灭于历史的浩瀚长河之中。 虽已有师承,但白起的传道之恩,还有后来的那番叮嘱,却确有授业之名,因此,方尘在原地驻足片刻后,弯腰跪下,恭敬地行了师徒之礼。 倾颓的白虎象殿之外,万千莲叶荷花轻轻荡漾,随后,青山小师叔一步出象门。 苏桑的圣人陵墓,其实诸方大势力都有一定的记录和传承,但唯有第二关的白虎象殿,以及其后的试炼再无记载。 因为这六千载以来,进入白虎试炼的二十来人,还无一人走出,而四象星官传承未齐,也无法继续后面的试炼。 昏暗空间的后半段,是一座宽广的大殿,大殿之前有着四道殿门。 不多时,青龙、朱雀、玄武三座殿门一前一后开启,佛子心烛、道子徐无还有大夏的九皇子李元白,纷纷出现在殿门之前。 似是方才的考核试炼中,彼此都有一些消耗,所以象门之前的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却并未开口 交谈。 九皇子背负着双手,经过了青龙象将的考核,这位大夏龙子身上,不可避免地带起几分紫气氤氲,李元白凝眉看向白虎象门,心底却是有些不自在。 方尘在入皇陵之前,未曾翻阅过关于苏桑试炼的卷宗,但徐无、心烛连同李元白,却对此早有准备。 与佛门和道宗之中关于白虎象将的考核仅是猜测不同,大夏皇族对白起的传承明显知晓的更多,卷宗之上所载的杀神试炼,绝不是看修行者的天赋以及境界。 数千载苏桑辖下四象星官之中的白虎,是那个时代除开大夏太祖和苏桑之外,难得地触碰到圣人壁垒的大能,所以四象将中,虽是以青龙为尊,但却是白虎居功最盛。 而这位皇朝道宗记载,年轻时候天资并不算是最巅峰的那群人之一的白起,是凭着一双手从淋漓血海当中生生厮杀出来的强者,杀神之名,对其一生便是最好的概括。 如此天下至高的半圣,其考核方式也独树一帜,竟是考验武者心智,对这一点也有些模糊猜测的徐无,也正是因此才将方尘分配至杀神的试炼。 能够以无序者后代的身份,自破落巷一步步走到而今,即便是道子也不得不承认,方尘更有可能通过白起的考核。 那座象门隐约透露着血腥杀气的白虎道外,伴随着李元白三人的注视,又是一炷香后,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换上一声黑色长衫的年轻剑客,推开那扇星官之门,淡笑着走到三人事前。 “抱歉,我来完了。” 话落,道子和佛子,连同九皇子三人,眼底终于浮现出几分诧异。 虽然同为九境,但道子三人显然比方尘能够看见的更多,虽然白起遮掩之下,无法窥见方尘的杀道,但青山小师叔突增的修为,以及凝练的气势,都说明了方尘此行收获不凡。 “不晚不晚,方兄,苏桑的考核之中,白虎象的试炼不是最难,但却最难通过,这数千载,方兄倒是第一个通过此关的年轻一辈,元白佩服。” 九皇子淡笑着走到方尘身侧,鼻翼扇动之间,自然嗅到了方尘身上尚未散却的血腥味,察觉到方尘身上此刻绝不下于自己的修为气机,这位大夏游龙眼底亮色更添三分,但仍是装作不太熟识地恭贺道。 “元白兄说笑了,白虎象宫的传承,只是因为这些年考核者太过稀少罢了,方尘只是多了点运气罢了。” 闻言,方尘抬头谦逊地笑了笑,随后同样打量起眼前的三人。 自青龙象宫出来后,九皇子身侧缭绕的龙气明显兴盛了许多,再加上莲会之中的见面,以及初入苏桑陵墓之时的幻想,方尘对这位蛰伏如此之深的皇子愈发警惕。 不论莲会之中那番交谈如何诚挚,李元白付出的东西如何动人,皇子终归都是大夏皇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方尘对着九皇子轻轻点头,随即将视线投向佛子与道子。 作为天下年轻一辈的巅峰,直至此刻方尘也无法窥探徐无以及心烛的实力上限,但经历了这两座象宫之后,佛子和道子身侧涌动的道韵已然愈发充盈,甚至于给拥有杀道的年轻剑客一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感。 方尘心底一颤,却是并未就此多言,正如大夏一直以来的传言那般,佛子与道子两人随时可入山巅,而这个随时,指的可不仅仅只是一条大道。 修武不过三载的方尘,而今便已然同修剑道和杀道,更遑论自天外天来到人族天下,自幼修行的佛门和道宗天骄。 “方尘,能够通过白虎象殿的考核,你的确极为出人意料,自此以后,才拥有了让我等真正正式的资格。” 眼底波光明灭,道子的视线注视着方尘的双眸,直至几人彼此沉默片刻后,徐无这才笑着点头道。 方尘闻言轻轻颔首,并未多言,大夏莲会之中的前六甲之称,方尘的名次的确有些夸张,至少诸方上宗的首徒,皆有实力逼得方尘全力一战,更遑论与佛子交手许久的楚修然,大抵实力远在当时的方尘之上。 但经过了白起的杀道传承后,此时的青山小师叔,不论实力还是境界皆不迅速于诸方上宗的首徒,甚至一条完整的大道,使得方尘的悟道底蕴,已然超过了柳剑云之类的第二层年轻一辈,也正是因此,取得了让佛子和道子正式的资格。 方尘若有所思地看了道子一眼,这位东荒道门,盖压四观三宫无数道门天骄的天才,好像看见了自己身上的不同,此人实在有太多神秘之处。 “关于四象星官的传承,虽然不凡,但其实远不足以吸引我和心烛,此次皇陵一行,我等真正的缘,还在苏桑。” 察觉到方尘的视线,道子也并未在意,非是徐无自夸,虽然方尘而今的实力已然算是年轻一辈的巅峰,但即将跨入山巅的佛子和道子,其实早已将视线投向了上一辈,甚至于上几辈。 后来者若不居上,怎得武道昌荣繁盛。 伴随着道子话落,四人并肩前行数步,同样将视线投向前方的大殿。 背负着沉渊的方尘,自然知晓诸如四象星官之类的至尊传承,虽然于人族天下的大多修行者而言已然极为不凡,但对出身佛门和道宗,甚至来自天外天的徐无和心烛而言,至尊的传承,吸引力还远远不够。 或许白起的半圣传承,于佛子和道子而言还有几分让人心动,但既然选择了将白虎试炼交予方尘,以徐无和心烛的傲气,自然不会再贪图什么。 至尊传承上宗皆有,但圣人的传承却是天下罕见,饶是佛门和道宗,乃至大夏皇朝,苏桑的遗留之物,都是足以扰乱天下格局的东西。 大易道前道子所言的机缘,从一开始指的便是人皇,也只能是苏桑。 因为四象星官的传承尽数开启,此刻大殿之中迷雾尽散,方尘视线之中,一尊身着紫袍的人影正端坐于大殿中央,而紫袍人影的四周,还有数道人影跪坐于竹垫之上,或沉思,或凝眉,或思索,或畅谈。 这是一幕夫子传道授业解惑像。 “数千载前的人皇,是一位真正博览天下大道的修行者,这位创立大楚,布武天下,热爱为师授道的人皇,才是真正对得起圣人二字含义的大修。 而这位跨过人族天下修行桎梏的圣人,据传涉猎极广,佛、道、剑、枪、刀等诸多大道,领悟皆不逊色于浸淫此道数百载的至尊。 此行真正走到了这里,我等才算是圣人门徒。” 窥见那道紫袍人影的刹那,饶是与苏桑一脉有着天下之争的大夏皇族嫡系,也不免有些唏嘘,九皇子摇头叹道。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七章 六千日月,盛世乱世 能够让千年前最大的敌手,大夏的皇族李家嫡系为之叹惋,不得不承认这位数千年前的人皇苏桑,盖有旷世之功经世纬才。 自四象殿门进入此间大殿的方尘四人,仔细打量着苏桑的传道授业,正如诸方大势力的卷宗记载,这座皇陵之中外陵的圣人大墓,其间弥散着一种让人定神静心的道韵。 这是苏桑当年教导弟子时,刻意参悟的一条道。 教化。 那些竹席之上盘坐的弟子后方,道子抬手轻轻探向身前的那道人影,出人意料地是,这些看起来真实无比的圣人弟子,尽是虚影。 徐无凝眉与李元白对视一眼,却只能见得后者同样凝重地摇头。 苏桑的圣人考核,进入这座大殿的前提,便是四象星官的传承尽数有人通过考核,而大夏这数千年来,因为从未有人走出那座白虎象殿,所以也无人进入过这座圣人传道之殿。 因此,即便是掌控皇陵的大夏皇族,也没有关于此殿的任何记载。 真正知晓苏桑这位圣人所想的,除了其本人,大抵便只有为人皇设立外陵的大夏开国太祖。 但如此人杰,显然也并未给后人留下只言片语。 “虽然楚夏之争,是楚朝败落,但历史上关于人皇苏桑的记载,却无一不对这位败落者极尽赞誉,甚至于大夏而今的民间,挟楚字为号的叛乱者还不在少数。” 视线掠过身前的数张竹席,本着对圣人二字的敬畏,以及对此间大殿的不熟悉,四人都并未着急动手,而是轻声商议。 虽然大夏一统人族天下已有数千年,但正如道子所说,以杀伐立国的大夏皇族,其实并不擅长治国,只是皇朝拥有至高的武力,这才使得大夏国祚延绵至今。 但大夏的高层能够监管天下实力不俗的修行者,却不能够将触角真就布满每一个角落,其实除开昌盛的中域之外,与妖族接壤的北岭,黄沙蔽日的西土,还有山岳延绵的东荒,都常有凡俗之人揭竿而起。 而这些修为不过下三境,或者根本没有踏足修行的逆乱之人,却常常是以楚为反名。 也就是说,大夏铁蹄踏遍的山河之下,仍旧潜藏着一股苏桑的信徒。 人皇的影响力,足足持续了六千载有余。 “卷宗当中所载,楚王性格温和谦逊,向来喜好收徒授道,所以从第一关的试炼来看,苏桑这位圣人大抵还是为了传道,因此这座大殿之内,应当没有太多的危险。” 听得道子所言,即便承认这些都是事实,但李元白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即开口沉声道。 “的确如此,圣人该如何传承,其实我等都不清楚,但与其在此等候,倒不如前去一探。” 道子和九皇子一袭话落,方尘也自大殿四周收回打量的目光,旋即迈开步子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与其余三宫的传承不同,白虎象殿之内,方尘可是与白虎象将有过不短的交流,因此,方尘反而比道子三人更愿意相信,半圣白起那般敬佩的人皇,设立此间传承考核,绝无加害之心。 四人自那些竹席间的缝隙走向大殿最深处,与其余那些跪坐的弟子虚影不同,处于殿首的那方席子之上,明显是朗声讲道的苏桑,看起来更像是一尊真实存在的躯体。 穿着一袭紫袍的夫子,虽然因为死亡身体被定格在了数千载前的模样,但大夏开国太祖在与苏桑最终一战前,明显与之早有交流,所以殿内的这具圣人尸身,看起来浑身并无一点大战留下的伤痕。 苏桑的脸上,满是传道授业的温和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人间大儒,而非开国帝皇。 “虽然气机不显,但仍有一种生命层次上的威压,这——很可能真是人皇的圣体。” 随着方尘几人依次走到竹席之前,道子定睛打量了盘坐其上的人皇两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说道。 闻言,心烛同样摇了摇头,虽然佛子和道子两人来自天外天,但圣人这个境界,是人族修行途中,一层真正的生命层次的质变,所以即便两人眼力不凡,在大殿之中一切未知,不敢擅用道法窥探的情况下,却也难以辨别眼前这尊尸身,究竟是不是圣人的道体。 围绕着竹席上的这位苏桑,方尘几人一时间皆有些默然,因为诸方势力之内对此间大殿全无记载,而这座圣人的授业殿,除了眼前这具尸身之外,一片空旷,再无他物,所以圣人的传承,究竟如何开启,又如何获得,实在难以揣量。 在原地思索良久,九皇子扯了扯嘴角,正欲有些无奈地伸手触碰触碰苏桑的尸身,却在佛子摇头之下,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不管人皇生前何等大度,陵墓当中妄动尸身,都是不礼。 片刻后,就在几人准备四处探查的刹那,方尘转头之时,却突然注意到,人皇授业殿内,居于左后方的最后面几人,与其余弟子虚影不同,皆是持跪地行礼之姿。 年少时候,在霜寒城期盼地观望过夫子教书的年轻剑客,见状眼底骤然闪过几分明悟。 师承有序,注重礼节的人族天下,弟子前来求学,向来都必须行礼入座。 而这些弟子最后方的那几个学子,跪地姿势与大夏而今的弟子之礼尚有几分形似,大抵便是当年的楚礼。 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方尘转头将这一猜测告诉了徐无三人,于是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并排着跪坐于苏桑身前,行以弟子之礼。 “后辈弟子,青山方尘拜见师尊。” “后辈弟子,佛门心烛拜见师尊。” “后辈弟子,道宗徐无拜见师尊。” “后辈弟子,李家李云白拜见师尊。” 虽然方尘四人皆是人族天下年轻一辈的天骄,但高傲如他们,心底对圣人还是留有不小的敬佩,因此跪地称师,倒是无人不甘。 更何况,进入苏桑的陵墓,受了楚朝一脉的传承,称人皇为师也理所应当。 伴随着方尘等人话落,这一方授业殿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于是殿内星宇变幻,刹那间四周一切不存,方尘四人,来到了一处山河之前。 “夫子苏桑,今日为尔等四人授业传道。” 四周溪水潺潺,叮咚之音醉人心弦,但更能够直击人心的,无疑还是那位负手站在山河一畔,身着儒雅白衫的男子声音。 仍旧保持跪坐之姿的方尘,抬头看去,这位数千载前的人皇,的确与道子几人所说,并无王朝霸业像,而是儒雅书生气。 当真更像一位授业夫子。 见得四人抬起头来,苏桑似是察觉到了方尘所想,冲着其摇头一笑,随即开口说道。 “按照我与李宝的约定,最后一战在我败落之后,留于大夏的这一尊传承,应当是不设任何考验,让天下弟子皆可入内,四海之内全部受教。” 视线掠过李元白,苏桑似是察觉到了九皇子身上的皇族气息,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后有些揶揄地说道。 闻言,即便是对皇陵最为了解的李元白,眼底也不由得掠过几分茫然,苏桑的圣人传承存留至今,前赴后继参与试炼的年轻一辈,已然不下两百人,但四象星官的传承尚还有人通过考核带出,真正属于苏桑的圣人传承却是从未有人获得。 方尘眼底闪过几分惊疑,苏桑说不设考核,那么殿外的四象将,难道是大夏的开国皇帝设立? 李宝?能够与苏桑这等圣人有约的李姓,不出意外应当便是大夏那位开国帝皇的姓名,只是这个名字,较之苏桑,委实要下了不止一筹。 “本座原本所想,留一层兵阵为第一道机缘,我之施教是第二层机缘,两道机缘之间不设阻碍,不立考核。 至于四象星官的试炼,大抵是我与李宝一战过后,楚朝一脉的四象将,以亡魂死志与夏朝定下的一关,如此倒是可惜了这些年进入此陵的传承者。” 这位人族天下迄今为止,出现过的境界最高的几人之一,人皇苏桑,显然已经达到了功参造化的境界,虽然尚不知晓苏桑再陵墓之中留下的是何等后手,但能够在数千载之后,轻易地看破方尘四人所想,并且如此随意交谈,不难想象圣人二字究竟代表了何等伟力。 知晓了四象星官考核的来源,方尘也确定了大夏开国皇帝的姓名却为李宝,心底有几分揶揄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敬佩。 这位数千载前战败人皇苏桑,一统人族天下的大夏开国太祖,不可否认在人族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能够在接连败敌,甚至与四象星官有过生死厮杀后,仍旧按照楚朝一脉的遗愿,为苏桑设立外陵传承,为四象将留下考核,无疑说明了李宝这位圣人,同样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过人之处。 这般人杰争锋的乱世,才该是圣人并出的盛世。 方尘转头看向道子几人,恰好见得徐无三人也在彼此打量,一时间山河之外乍起战意。 六千载前的乱世,而今天下会更乱。 而六千载前的盛世,这一辈也会更盛。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请假一天 如题,今天到学校了,半年多不见,喝了不少酒,晕乎乎的,应该写不出来啦,所以停更一天,最近开学事多,忙完后会补上加更,加油↖(^ω^)↗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八章 山河之前,人皇授业 负手而立的白衣夫子,眼中波光流转,似是注意到了方尘四人之间,霎时升腾而起的战意。 这位数千载前的人皇,摇头轻轻一笑,乱世出人雄,所以乱世才是盛世,眼前的这四位后辈,虽然而今不过九境修为,但以圣人的目光见识,自然很是轻易地便看出了他们天资的不凡。 这四位年轻后辈,人人皆有至尊乃至成圣之姿。 “既然你们走到了此处,那么按照我定下的传承规矩,会为你们四人分别送上不同的造化,毕竟苏桑的传承,要对得上当初的人皇之名。” 山河之前,方尘几人在苏桑打量之下,彼此收回目光,但那股战意仍在升腾。 不论天下哪朝哪代,第一人终归只有一人。 佛子,道子,九皇子,乃至青山小师叔,不管修行目的如何,但踏入修行之后,无一不想成为这个第一人。 同样是自天骄争锋中脱颖而出的苏桑,自然知晓方尘四人的想法,人皇并未就此多言,而是一步踏出,落足于道子身前,轻声笑道。 事关圣人传承,方尘几人顿时凝神,再不多言。 “道门一脉,自上古传承至今,乃是人族天下修行大道的奠基者之一,徐无,你悟道众多,大道掌控极强,但对道之一字的运用,仍旧有些粗浅,今日我便传你一门御道之法,三花聚顶。” 苏桑伸手点向道子眉心,伴随着道道光晕流转,黑白赤三色晦涩文字依次钻入徐无身体,这位人族数千载前的圣人,似是眼眸开阖之间,便洞悉了徐无的一切,因此一边教导一边传承。 方尘转过头去,定神看向苏桑的动作,心底却是再次升起几分敬佩,九皇子所言当中,苏桑涉道极广,因此广收天下门徒,传道三千。 而此种传教,不论弟子求何道,有何问,苏桑都能做出最合适的教导,阐述出极为精妙的答案。 苏桑的传道授业,向来都是因材施教。 道子悟道易,但大道太多难免不好掌控,因此人皇便赠予其一门三花聚顶,这便是因其材,施其教。 道子之后,乃是佛子。 “西土万里佛国,常出惊世大僧,佛门讲因果轮回,心烛,你既然得了朱雀之道统,便是一因,而此间传承,我便赠予你一条关于朱雀试炼的大道。” 与传给道子道法不同,苏桑转身看向眉宇之间皆是温和的佛子,脸上竟是露出几分欣赏,人皇思索片刻,轻轻抬手,将一枚金黄璀璨,佛音缭绕的舍利轻轻按入心烛元海。 于是,山河之间,霎时金光大作,有滚滚火焰在心烛身侧冲天而起,焰浪之巅,如有火雀冲天行。 苏桑迈步走到方尘身前,那双如若深渊的眸子当中,似是映射出了方尘体内的白虎杀道,人皇轻轻一叹,眼中一些斑驳的时光剪影顷刻掠过,似是知晓了年轻剑客的过去未来,苏桑的眼底一时间有些叹惋。 “前路不易,负重而行,杀之一字,最难承负因果,当年参悟天下大道之时,我曾悟得一法,今日便传给你,往后万般造化,且随风行。” 关于无序者的记载,不仅仅是大夏才有,自天外天独立,并分立三座天下的秩序后,人族天下一直都有不甘命运被掌控的修行者想要逆天而行,但迄今而至,人族天下还是众生楼这等天外天势力掌控的天下,而天外天也仍旧是那方高不可攀的天上之天。 随着苏桑抬手点向方尘眉心,山河之间并无太多剧烈的变化,仅是些许微风在年轻剑客身侧盘旋。 但伴随着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道功法传承,甚至于凝结成一个虚无缥缈的行字,方尘眼底霎时间浮现出三分惊诧。 这一方行字所载,乃是一门疾速法诀,苏桑传来的修行法所说,这一法诀修行到大成,速度丝毫不逊色妖族上古圣灵鲲鹏的游曳法,一如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且随风行,行字诀,乃是一门真正的保命法,这一道法对于掌控了诸多杀人法的方尘而言,是一名极为符合时宜的法诀。 传承接纳完毕,方尘一如心烛和徐无那边,朝着苏桑微微躬身。 最后一位接受传承者,乃是大夏而今的九皇子李元白,自四人踏入苏桑陵墓的那刻起,人皇便知晓了李元白身负的血脉,乃是当初那位自楚朝手中,夺了天下的大夏开国帝皇的血脉。 苏桑迈开步子走到李元白身前,并未急着赠予传承,而是有些戏谑地打量起九皇子,似是想要看一看,当初那位大敌,也是知己好友,其后辈如何。. “李元白,夏朝传承至今,已有近六千载,皇朝气象如何暂不多言,但你小子身上,倒是真有几分李宝的气态,看来李家的血脉,倒是一直纯粹,痞气,阴狠。” 关于人皇与大夏开国帝皇的关系,其实人族天下传下来的史书当中,记载都极为模糊,毕竟圣人这等层次,要超过天下修行者太多。 但仅从大夏开国太祖为苏桑设立陵墓,苏桑也甘愿将传承置于大夏皇陵来看,这两位六千多年前的圣人,虽是两方皇朝的帝皇,彼此最大的对手,但也是知己。 高处不胜寒,但若不是一人,便不是那般寒。 “前辈说笑了,太祖皇帝乃是元白先辈,仅是其创立大夏,一统人族的壮举,元白便远没有与之相比的资格,前辈说我与太祖皇帝有几分气态上的相似,倒是盛赞。” 直面大夏皇朝数千载前最大的敌手,李元白的脸上,却并不丝毫畏惧以及慌乱,九皇子先是恭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随后又颇为谦虚的沉声道。 闻言,苏桑眼中闪过几分亮色,却是不再就此多言。 “人族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夏朝的国祚今后如何,以我残存的这点魂魄气机,大抵只可窥见百一,至于你小子,身负的皇朝紫气,乃是夏朝皇族当中最为浓郁的几人之一,所以不管往后天下如何,本皇都希望你能够为天下苍生谋一个岁岁昌平。 所以,本皇赠予你一条万民道。” 与面对方尘几人时候的随意不同,苏桑站在九皇子身前时,再不像一位先前传道的夫子,而是像一位帝皇。 人皇,本就是人间至高的皇。 巍峨气象席卷周身,苏桑冲着九皇子微微点头,随即身侧明黄雾气纷纷涌向李元白,在其余三人看不见的地方,李元白身侧那些龙气逐渐压缩,凝实,但在苏桑灌注之下,又不断扩张。 直至最后,凝成九条游曳的金龙。 那些明黄雾气之中,这九道金龙看起来四爪嶙峋,腹前,有第五爪将生。 这是人族天下跨越数千年的,皇道的传承。 江山万民道,乃是人皇道。 片刻之后,满脸凝重的九皇子收起了掌中的印诀,身侧那些明黄雾气再次模糊,难以窥见。 而苏桑这位人皇,方才的帝皇巍峨气象同样消失,满脸笑意的冲着四人点了点头,看起来又如夫子。 “此间传承已然赠予你们四人,离开皇陵的通道我也已经打开,江山更迭,人间变幻,这数千载以来的平静已然打破,关于人间的气象暂且不言,但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的血乱,还需尔等尽力抵御。” 大夏皇陵当中的圣人传承,苏桑已然分别交予方尘四人,人皇抬手一挥,一道光束通天而起,自白山当中贯穿出一条直通山外的通道。 苏桑冲着方尘四人轻轻一叹,这些英杰的出世,也代表着人族天下的乱象将出,不论人间最后如何归属,大夏国祚能否继续延绵,北境冥海之外,妖族的陈兵列境都是人族天下的最大威胁。 所以,以人皇之名,拒北,才是对万民最大的庇佑。 离开皇陵的通道已然开启,方尘四人对着苏桑最后行了一个师徒礼,随即一步踏出,向着白山之外窜去。 道子和佛子在接受了苏桑的传承后,因为圣人道韵的影响,浑身气机逐渐起伏,已有破境之像,于是两人当先一步,离开了皇陵。 在徐无和心烛之后,方尘和李元白并肩掠起,而就在两人离开皇陵前的刹那,两道光芒自身后飙射而至,随即白山闭合,光束消失,苏桑的背影最后定格在两人的回眸当中。 离开皇陵的方尘和九皇子对视一眼,随即很有默契地自调集魂识探向元海,那方汪洋之上,此刻又有一道令牌浮现。 紫金令牌之上,一面刻着山河鸟兽,一面刻着万民俯首。 注视着令牌的方尘,在思索片刻,仍旧未能探明其用途之后,不得已收回心神。 随后,白山之上的两人,又同时凝眉看向远处。 大夏神都之中,就在白山数里之外,有两道光柱通天而起。 居左一方,金黄光晕四散,有梵音阵阵,万莲浮沉。 居右一处,剑气纵横八方,有道纹缭绕,大道并行。 今日,苏桑墓外,道子和佛子,并肩入山巅。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八十九章 天骄破境,白山密谈 那两道通天光柱之下,佛子与道子的身影逐渐虚幻,大道铺筑的桥梁自下而上延绵数百丈,冲刷着徐无和心烛的身躯。 九境破山巅,不仅仅是登楼踏向悟道,还有肉身连同魂海,整个生命层次的质变。 正因为这种质变,人族天下正史当中所载,还从未有过任何一位天骄,在九境之时,跨过这层天堑,战败一位全盛的山巅。 即便是大夏而今最强的两位天骄,佛子与道子,都如是。 因为白山地处大夏神都最南那块儿地界,所以佛子和道子四周,在光柱通天之时,并未出现其余任何强者。 但光芒不过闪耀刹那,大夏神都当中,便有数道人影御空而来。 “佛门和道宗,近些年来倒是气运愈发昌盛,心烛和徐无这两人,若能够一直这般冲境下去,很可能成为人族天下记载当中,跨入至尊的年纪最小的一批人,而这两人领衔之下,大夏的年轻一辈,很可能全面压住妖族天下。” 因为神都乃是大夏皇都,所以神都四方一般都有着皇朝大能坐镇,道子与佛子二人的破境,其声势之壮阔,理所当然的吸引了皇朝坐镇此处,以及诸多势力停留神都的至尊。 光柱极远处的云雾之中,隶属李氏皇族统率的中年红袍男子,眼中自是窥见了徐无和心烛身侧缭绕的道韵,这位大夏神都坐镇南方的至尊,浓密的眉毛轻轻一挑,那张看起来极为平凡的脸上,缓缓浮现出几分唏嘘,不由得看向身侧的老人,沉声说道。 道子和佛子两人的至尊之姿,早已被天下公认,甚至就连隔着冥海的妖族天下,也无人否认这二人的强大。 妖族近些年出世的年轻天才,来到冥海战场厮杀出几分威名之后,留下的豪言壮语,几乎尽是要与佛子和道子一战。 不难想象,佛子和道子两人,究竟给了两座天下的天骄,何等恐怖的压力。 而这等压力之下,两座天下年轻一辈的厮杀无疑会更为激烈,但正如养蛊之术,越是厮杀,留到最后的蛊王也就越强。 到了那个时候,这一代的年轻一辈,很可能有人能够跨过至尊的桎梏,踏足更高的境界。 “这二人的天资的确有些太过妖孽,不过大世如此,趁势而起的年轻一辈,也理应如此,至尊,很可能不是他们的尽头。 佛门和道宗,也给予了这两人前所未有的重视,至尊随行护道,这可是大夏历代年轻一辈,几乎从未有过的壮举。” 听得中年男子所言,那位老人同样沙哑一笑,随后看向佛子和道子不远处的两人,负剑的道袍老人,攒动着念珠的无发佛陀,乃是佛门和道宗的老熟人了,都是至尊。 而这两位至尊,便是道子和佛子来到神都之后,一直随行的护道者。 佛子和道子身侧的道韵沉浮,道门和佛宗自然早已知晓,所以白山之外,徐无和心烛破境之时,最先出现的不是大夏皇朝的至尊,而是他们。 为佛子和道子护道。 至尊亲行陪同护道,这可是大夏皇族直系血裔都不曾有过的待遇,毕竟圣人不出的年代,至尊,便是天下站的最高的人。 心烛和徐无身侧,大道已然凝成,正在不断冲刷着两人肉身,替他们完成九境至山巅的质变。 白山之上,接过苏桑传承的方尘和李元白,因为佛子和道子的破境,一时间也并未急着离去,观摩同为天骄的其余同辈破境,对自己往后踏足山巅,自是有着不小的帮助。 虽然无法窥透道子和佛子身侧的光柱,亲眼见得其中大道形成,但百里之外,那些四散的灵气道韵,仍是使得方尘两人如有所悟。 但就在年轻剑客全力感悟的刹那,身侧的九皇子李元白,突然抬手一扬,一道如若透明的薄薄光幕,将方尘和李元白两人笼罩在内。 年轻剑客心底微微一凛,伸手按向腰间的青玉酒葫,随后转头一脸莫名地看向九皇子。 对于大夏皇朝中人,哪怕是合作关系,方尘也仍旧不放心,虽然方家的血案,几乎已经被证明是众生楼和天外天的意志,但大夏当初必然为此出过手,方尘与皇朝终归有着难以消除的仇怨。 天外天,众生楼,大夏皇朝,不过是仇怨深厚程度不同的三大仇家罢了。 若非而今实力不够,方尘只能被迫蛰伏,身侧这位大夏皇族的皇子,恐怕根本没有与之交谈的机会。 “方尘,不用担心,本皇子既然说过了合作,那么绝不会食言,这道光幕不过是一道隔绝外界探查的阵法罢了,你我在此处的交谈,即便是白山的守护者,或者山外的那些至尊,都无法探听。 若是方兄仍旧不放心,可以以元气触碰,这光幕能阻碍探查,但其实极为脆弱,中三境修行者全力一击,都可破除。” 似是注意到了方尘的举动,九皇子摇头一笑,以武元轻轻探向光幕,如水波纹不断扩散,证明着李元白所言非虚。 方尘见状,迈步走到光幕边沿,以剑元试探过后,这才转头看向九皇子,一片平淡地注视着李元白。 “九皇子此举,又有何话想说?” 白山之外,非是只有道子和佛子的护道者,因为方尘身份的特殊,所以此次入皇陵,拙峰的老峰主早已有过交代,老峰主会暗中跟在方尘四人身后,随时准备着其身份暴露后的接应。 这也是方尘敢入皇陵一探的底气所在。 老峰主手执霜寒,即便是在至尊当中,也是最强一批。 “方尘,青山能够保住你一时,但却难以护住你一世。” 见得方尘似是愿意与自己交谈,九皇子轻轻一叹,却是有些压抑地开口说道。 “大夏和众生楼不愿对你动手,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实力。众生楼当中,那些来自天外天的修行者,将人族天下尽皆视为蝼蚁土著,就连天下大半至尊,都不能入他们的眼。 所以,哪怕你顶着一个无序者后代的身份,以你山巅未至的修为,众生楼也决然不会对你出手,那些自视甚高的天外天来客,只会觉得诛杀蝼蚁土著,脏了他们的手。 诛杀无序者的后代,从来都是天外天的命令,大夏皇朝接令执行,若非当初方家实力实在太强,否则夜幕出手之下,剑王城的血案绝不会那般鲜血淋漓。 说起来,你能够安稳地在大夏天下行走,其实半数是青山之威,半数是夜幕之功。 霜寒城未能除掉你,在我看来并不是柳家那小子的失误,夜幕的卷宗所载,当时为了彻底灭除方家的血脉,追杀你的除了一位试练者,还有两位山巅境的辅星,以你当时尚未踏入修行的弱小,难道还能从山巅修行者的手中逃离? 那时候,不过是夜幕那位,暗中留下了辅星,给你一个生的机会罢了。 女子嘛,终归有些感情用事,哪怕踏足至尊,也是如此,陈剑声与那位的关系,实在是难以捉摸,但不可否认,也正是因为这份可能存在的情,你在东荒问剑的张扬,甚至于蜀山的修行,都被夜幕以不得损其威名压下,甚至于剑王城的柳家,也在夜幕几位主星亲临之后,未曾在天下宣扬出你的身份。 但夜幕从来都是杀器,只听命于大夏皇族的杀器,而皇族,呵,不过是众生楼的棋子罢了,哪怕夜幕那位再如何有心护你,明面上都无法出手,陈剑声的身亡已是明证,若众生楼再次下令,下一次,恐怕就不只是辅星对你出手了,夜幕的阴狠,事关皇朝存亡,绝不会给天外天第二次落下话柄的机会。 神都的莲会,六甲的身份已然让你在天下声名大噪,若非近些年众生楼负责处理这些事的楚南,被陵子期一剑砍成重伤,现在还在楼内养伤,此刻第二道夜幕杀令,恐怕已经落下。 以你之天资,在冥海扬名是迟早的事,待得那个时候,你的威胁再大一点,不管楚南伤势是否痊愈,众生楼内的其余修行者,恐怕也不会再放任你强大下去。 到了那时,一座人族天下的上宗,恐怕也难以保你,难不成,你愿意看见十数载前的剑王城惨状,在青山再次上演?” 李元白凝眉看向方尘,年轻剑客身侧萦绕的灵气,是修为的不断进深,却也是危险的壮大。 众生楼能够暂时放下一个未曾踏足修行的方家遗孤,却绝不可能放任一个剑元之体成长下去,方尘天资越是突出,死亡的概率也就越大,而九皇子的计划,方家遗孤的身份还有大用,绝不能就此夭折。 光幕之中,方尘自是听到了李元白的这一席话,年轻剑客的眉头轻轻骤起,显然是在思索些什么。 夜幕那位至高无上的幕首,按照李元白所说,在方尘询问过老峰主后,几乎已经证实了其与陈剑声当年的密切关系。 所以九皇子所言,夜幕这段时间的蛰伏,以不损威名之称阻止方尘身份暴露,想来的确也是紫微的暗中出手,但紫微终归是皇朝中人,从陈剑声的死亡便可以看出,她愿意给无法踏足修行的方家遗孤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但却不能给能够威胁到皇朝存亡的天上剑仙一点活路。 而方尘近日的这些举动,在暴露其天资的同时,也将生死真正摆到了紫微的台上。 青山或许能够挡住夜幕,但夜幕之后是一整座大夏,是数座上宗,是天外天的众生楼。 众生楼能够抹灭方家,能够屠杀了大楚门,那么他们也有实力,杀上青山。 ------------ 第二卷 大夏四方,驱虎吞狼 第九十章 大幕拉开,蛰伏修行 即便是对青山好感颇深,方尘也不会自大到以为仅凭其一座上宗,便可以抗衡大夏皇朝、夜幕、众生楼以及其余几方上宗的联手。 若天外天的命令再次落下,夜幕紫微必然不可能袖手旁观,而那时,大楚门之围很有可能再次上演。 所以,年轻剑客的心底,不由得为之一沉。 东荒的问剑,以及神都的莲会大比,说到底都有几分招摇,若非妖族天下对人境威胁实在太大,大夏皇朝暂时还没有对青山出手的念头,哪怕是拙峰的师尊师兄一直护持,方尘也绝不可能直至此刻仍旧安然无虞。 拜入青山之时,老峰主曾说青山有能力保住方尘,哪怕他是方家遗孤,是无序者的后代。 但在天下行走至此,对上宗以及皇朝实力都有着大致的了解后,方尘却并不认为若大夏真要藉此发难,青山能够完全护住自己。 或许这一方剑道上宗仍旧有着某些不为人知,但却足以抗衡大敌的底牌,但为了自己一人便与大夏彻底翻脸,方尘并不觉得自己有如此大的面子,或者说即便有这份面子,方尘也并不认为这样做,便很是值当。 他不是那些因为仇怨,便要一直恨天恨地,恨不得立刻杀进皇朝的莽夫,霜寒城十五载的摸爬滚打,使得年轻剑客很是擅长隐忍。 咬人的狗,张嘴绝不会是为了叫。 所以,白山收取传承之后,方尘更需要的是回归暗中,默默蛰伏,修为的提升的确是勾引众生楼出手的猛药,但这剂猛药何时下,青山小师叔终归还是有几分把握。 “方尘,想来此刻你也明白,对于大夏和众生楼而言,九境甚至是山巅皆为蝼蚁,但看着蝼蚁一点点变壮,终归会引起别人的不满。 夜幕很可能在最近就会对你试探性的出手,而众生楼,很可能便会在你天赋真正显露之时,给予你雷霆一击,也是必杀的一击。” 注视着方尘的沉思,负手而立的大夏九皇子,不由得转头看向山外破境即将完成的佛子与道子。 天资显露,破境极快,对人族天下的天骄而言,自然是一份证明自己价值的筹码。 但若是天骄站在了大夏的对立面,那么这份筹码只会压向另一头,逼得人族天下最大的猛兽,对其张开血腥的獠牙。 方家遗孤,无序者的后代,这一身份早已注定,方尘与众生楼难有调解之法。 “众生楼的那位,大抵还有多久才能恢复?” 青山的卷宗错所载,众生楼之中应当有着一方独立的空间,在这空间之中修行,要比在人族天下修行来得更为轻松。 所以即便天外天坐镇众生楼的修行者不少,但真正与外界接触,负责处理此间事宜的武修,其实大多时候都只有一人,而且每十年才会出现一次交接。 上次来到青山问罪方尘的那位楚南,手执天字令,有着半尊修为,今年便是其掌控众生楼的第八年。 “青山的掌教陵子期,大抵的确跨入了至尊,所以青山之上的哪一剑,楚南至少需要半年乃至一年才可以彻底化解。” 听得方尘所言,李元白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年轻剑客,众生楼的那位修行者在被陵子期剑斩一臂后,体内大道出现了破损。 而道的修补向来不易,正如陈剑声在霜寒城蛰伏了十五载,都未能憾平体内的伤势,即便是有着众生楼的资源,楚南也需要花费至少三五载,才能够完全处理好道伤。 方尘闻言轻轻点头,众生楼一般不直接插手天下事,但事关无序者,天外天的处理便远比人族天下更为直接血腥。 所以大夏而今姑且不论,楚南出关前的这半年,乃是自己所剩无多的可以安稳强大的时间。 “莲会厮杀以及白山传承过后,大夏对你应当会更为重视,但有着拙峰那位的护持,夜幕也不至于在众生楼不出手的情况下,对你肆无忌惮的围杀,毕竟至尊二字,代表的是人族天下的巅峰。 而楚南出关之后,因为青山的实力,势必还会调集一些天外天的修行者来到人族天下,才会有直面上宗的底气,到了那个时候,人族天下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够保你,所以,你必须离开。” 交谈至此,李元白将视线投向神都中央,那一座高度隐隐还要盖过皇宫的大楼,众生楼以众生为棋,大夏为盘,但皇族之中,总有人想要跳出这一局。 无序者,便是李元白选择的破局的助力。 九皇子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方尘一枚玉符,随后破开身侧的屏障,转身离开白山,皇子与叛乱者的交谈,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神都当中接天的两道光柱已然消失,方尘也没有在皇陵之外继续停留,白山的守灵人,虽然一般不问世事,但到底与皇族有关,说不准便有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想要揽下这份诛敌之功。 年轻剑客按住腰间的锦囊,皇陵之中因为圣人规则的压制,白起以长镰在剑天法地上斩出了一个大洞,但似是因为白虎象将终归只是残躯,其威能并未彻底抹灭这方保命底牌。 皇陵通道出现的刹那,借助剑天法地的帮助,方尘便感知到了白山之外那道熟悉的气机,这也是为何青山小师叔敢独自一人,在白山上与九皇子交谈的缘由。 年轻剑客压抑着气息,一路掠行,很快便到了山脚之下,此时的白山山外,竟是有着几人分而对立。 那位身负雪白长剑的老剑仙之前,身着灰衣的四位修行者,看起来浑身尽是死气,形似枯槁,但仍有几分莫名的气机。 直至方尘出现在玉石阶梯的尽头,白山之外的对峙方才松懈了几分,拙峰的老峰主抬手抓过方尘,随即对着白山的几位守灵人狠狠一瞪,这才裹挟着年轻剑客朝着神都更南方飞去。 “师尊,常春楼当中的长老们呢?” 见得此次离去只有老峰主一人,方尘不由得微微凝眉,疑惑地问道。 “事关北境战场的议事已经结束,掌教和常春楼内盘踞的长老,已然先行一步离去,因为担心夜幕对你出手,老夫这才前来白山之外等你。” 闻言,老峰主转头随意地一笑,魂海灵识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出,关于神都的情报,青山自然不可能全无掌控,众生楼虽然闭关不出,但前些日子楼内的气机跌宕,已然说明天外天又有实力不凡之辈,来到了人族天下。 虽然以众生楼的高傲,不一定会对九境的方尘出手,但此地乃是神都,仍是不得不防。 至尊境的赶路速度,已然是天下极致,不过须臾之间,老峰主和方尘二人便跨过了中域的西南一带,径直落足于中域与西土的交接点。 此处,有一座隔断两域的雄伟山脉,延绵万里,名唤望月山。 望月山脉以东,乃是绿植遍布,灵气盎然的平原,而望月山脉以西,却是万里赤地,贫瘠黄沙。 西土佛国,便坐落于黄沙中央。 老峰主并未急着带方尘翻过这座雄伟山脉,而是领着年轻剑客,沿着山脉当中的小道,逐渐深入。 “皇陵当中的苏桑传承,这些年青山也有不少天骄受邀前去试炼,但真正破了四象星宫,与人皇会面者,在你们四人之前从未出现。 东荒的道子,西土的佛子,还有那位九皇子,以及你,在圣人传承出现六千年后,真正接受了人皇的传承,这也说明了,人族天下的乱世,已然拉开序幕。” 身侧那些剑气散去,老峰主抬手隐退背上的霜寒,带着同样不曾调动剑元的方尘,两人如同乡野平凡的老人和青年一般,并肩向着山上走去。 老峰主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拿过方尘腰间的锦囊,剑天法地被圣人规则压制后的溃散,因为其中大道的牵连,白山之外的老峰主自然早有所感,若非冥冥之中的气机牵引,使得老峰主自信方尘并无生死之忧,恐怕白山之外便不是对峙,而是厮杀。 伸手抹去剑天法地之上的道韵残留,老峰主凝眉打量了一眼方尘体内的气机流转,白虎象将的半圣杀道,的确将年轻剑客的修为境界,迅速地推进至年轻一辈的巅峰。 仅以杀道而言,方尘此刻掌控的道韵,还在洛千泷这等天骄之上,几乎等同于破境前的佛子和道子。 但如此修为推进,难免使得方尘对体内剑元道韵的掌控,变得有所欠缺,而年轻一辈的比斗厮杀,对自己的实力掌控不足,便是极大的隐患。 虽然以方尘而今的修为实力,大夏的年轻一辈,能够胜其者,已是少之又少,但按照老峰主的期许,方尘的武道修行,绝不应当出现如此纰漏。 所以,此次莲会之后,老峰主才特意带方尘来到西土,磨砺大道,修行剑术。 这便是诸峰一脉,师尊的传道授业。 “白起的杀道于你而言,的确极为合适,但对于此道的掌控,还需好好打磨,而杀道的最好适应法则,便是杀戮,冥海战场那边,你暂时不用急着前往。 这些日子,为师会带着你在望月山中历练,既是适应杀伐之道,亦是磨砺剑术。” 对于老峰主这等修为境界而言,看穿方尘体内的大道来源实在是太过容易,六千年的楚夏之争,青山虽未出手参与,但却是那一幕的见证者,老峰主自然知晓,白虎象将的大道应当如何砥砺,又如何运用杀敌。 ------------ 第一章 掌柜杀鸡,夜幕吞人 大夏莲会之后,十甲定名,百强列榜,佛子与道子同时破境入山巅,自然在人族天下接连掀起数道浪潮。 关于大夏登山前百强的名号,也早在整座天下传开,那些酒楼内的说书人,江湖上的百晓生,几乎是将山河画卷四周影幕上的厮杀,以数千种不同的版本,编写出各种精彩纷呈的故事,将这些刀光剑影,在世俗中传的有模有样。 诸如青山之类的上宗,自然不会在意世俗的议论,所以江湖中人,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族天骄,进行了各种神话夸大。 还有些厚脸皮的修行者,更是张口闭口便是,某某某是老子八大姑的哥哥的妹夫的四大姨的儿子女儿,硬生生跟莲会上大出风头的诸多天骄,扯上几分听起来不近不远的关系。 而人族天下当中,偏偏还有有着些许奇葩,相信了这些关系,为这些人族天下百强天骄的亲朋好友,大开各种方便之门。 所以,一时间,整座人族天下,几乎彼此全是亲戚。 就连还在望月山中修行的方家遗孤,此刻都多了一大堆亲朋好友。 而若要说起此次莲会,百强天骄之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个,并不是一路剑败强敌,夺了一缕大夏龙气的方尘,而是那位六甲将要厮杀结束时,方才踏足第九峰石台的张子平。 青山的七境剑修,却是在诸多九境之下,生生抢走了年轻一辈的第七名。 张大剑仙的名头,霎时间传遍天下。 远在北岭极北一带,世代生活在青山庇佑下的霜寒城,近些年来因为皇朝资源的倾斜,北境战场厮杀的激烈,城内往来的修行者越来越多。 因为青山的上宗之威,所以霜寒城内即便下三境多如狗,上三境遍地走,也鲜少发生修行者之间的摩擦。 所以,这座原本算不上天下名城的小城池,城内的各种店铺酒楼,在大量修行者涌入之后,纷纷人满为患。 青云巷的张家酒楼,一向在霜寒城内声名颇好,实惠大气,绝不缺斤少两,这两点使得城内人流迅速增大之后,张家酒楼几乎是立刻多了,几乎数倍于原本数量的客人。 一手负后,一手拿捏这账簿的酒楼老板,体态一如张子平那般膀大腰圆,这位近些日子来赚的盆满钵满的中年富商,看着身前的金银细软,随手把玩着身侧的菜刀,眉宇之间却尽是忧愁。 子平啊子平,老子给你取个名字就是想让你平凡,可你小子倒是好,先是被青山巡剑领取了上宗,又在那个劳什子莲会上抢了个前十。 七境能从九境中抢个前十?你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做爹的还不了解你,就你那天赋,你那点智商,说不准这名声是好是坏呢。 老子说咱们酒楼擅长杀鸡,可是老子跟你杀的鸡,那能是同一种鸡吗? 呵——忒! 这位名唤张徦鸣的老板,张子平的父亲,说着又往地上的黑衣尸身张嘴吐了口口水,妈的,区区上三境,也敢来动老子的刀,菜刀不杀鸡,那还能是菜刀吗? 张徦鸣一口口水喷出,心底怒火散了几分,又开始忧愁起来,早知道当初青山巡剑发放玉符之时,就该给点钱,劝劝他们的。 咱家小子什么天赋,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是运气好了点,比常人好了点,也比那些什么佛子道子之类的天骄好了点嘛。 当初那个巡剑长老,竟然还恨不得当天就把我那宝贝儿子抢进青山,收为亲传弟子,若不是老子暗地里遮掩了几分,指不定青山承剑那天,我家那小子,又得被哪一峰抢走呢。 张徦鸣一边想着,一边提着黄酒和烧酒向着霜寒城的另一条巷子走去,那座三年前的厮杀过后,城内唯一存留的土墙小院当中,有一方低矮的土坟。 陈剑声和方尘两人,张家酒楼的父子两对他们都很熟悉,当然,一个是真的熟悉,一个是很单纯的熟悉。 将手中的黄酒淋出,张徦鸣一边撕扯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喏喏道。 哎,当年霜寒城城外那一战,方尘那小子砍柴回来时,恰好自降星河内救出了我儿子,说起来,我欠了你们一份情。 既然你不愿意让我杀了来杀你的那几只鸡,还了这一恩,大概也是想将这份恩情托给方尘那小子吧。 麻烦,莲会前六甲,可比我家那小子的第七名更引人注目了啊。 方家遗孤,也不知道光凭一把菜刀,杀不杀不得了那些跟在他后面的鸡。 哎,看来我家那傻小子说得也不对啊,杀鸡也不是件容易事。 张徦鸣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烧鸡尽数吞入腹中,看起来膀大腰圆的糙汉子,似是觉得将酒水就这样倒给死人有些浪费,砸吧砸吧嘴角,竟是将剩下的半坛黄酒尽数饮尽。 张家酒楼的老板,就这样裹挟着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土墙小院。 而小院之中,那树腊梅之下,在黄土矮坟四周,熙熙攘攘地堆满了酒坛。 开封的,不开封的,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坛。 破落巷的那个瘦小少年,拜入青山,三月修行之后下山离开霜寒城,至今恰好一千天。 大夏莲会的前六甲,青山的小师叔,方家遗孤,江湖人称小剑仙。 “呵,天上剑仙的唯一传人,拙峰峰主的关门弟子,沉渊剑仙的隔代传人,有意思,这些江湖中人在徐无和心烛破境之后,几乎将这位方家遗孤盛赞为年轻一辈而今的九境第一人,紫微,你怎么看?” 在莲会结束之中,神都这座一城即一道的大夏皇城,六千载国祚延绵的中心,仍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而神都中心靠北的皇宫大殿之内,穿着一袭明黄龙袍的伟岸男子,随意瘫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殿内专心浏览卷宗的夜幕幕首,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如何,仅以天资而言,难比洛千泷和楚修然,更难及佛子和道子,若以传承论,更是不及佛门道宗,难比天外天。” 浑身藏匿于宽大黑袍中的夜幕幕首,面容在一片漆黑中依稀不可见,在这一任大夏帝皇问话后,紫微明显地停顿了片刻,随后言语不含丝毫感情地沉声道。 “哈哈,紫微,即便他已经死了,你还是忘不了吗?就因为这小子是他的传人后辈,夜幕到现在都按住杀令,甚至拒绝公诸天下方尘的真实身份,到了而今,如此这般,又有何用?” 皇殿之中,除了帝皇与紫微外再无他人,这位而今掌控着整座人族天下的天子,闻言先是愕然,随后摇头一笑,颇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 “夜幕之人,潜入阴影之后,便绝不会因过往留情,第一次未能诛杀掉他,是因为夜幕的安排失误。 后来未曾出手,是因为青山始终有大能为其暗中护道,至于方家遗孤的身份,大肆宣扬之下,难免使得天下对夜幕的办事能力产生怀疑,推翻了夜幕卷宗,乃是皇朝之耻。” 听得大夏帝皇所言,紫微的语气仍旧不见丝毫波动,这位人族天下大夏皇朝之中,最擅杀伐的势力的统帅者,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行了,朕是看着你张大的,还能不明白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这件事便不用跟朕解释了。 大夏是李氏的天下,无序者要无序的却是天外天,说起来朕倒是对这小子并无必杀之心,一只蝼蚁罢了,你若是想保,那边在众生楼那几位出关前,好好想想法子吧。 另外,元白那边再多派几个探子,这小子最近行事太过肆无忌惮了,较之他的几个兄长,还是太过浮躁,便先压上一压吧。” 紫微一番解释过后,大夏当代帝皇李安民却是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一位不过九境的年轻一辈,虽有几分天资,但皇朝沉浮数千载,见过太多这类的天骄,哪怕惊艳如陈剑声,最后还不是殁灭于夜幕的阴暗之中。 所以一个方家的后辈,哪怕是顶着无序者后代的身份,其实也并未被皇朝看在眼中,巡查司当年的那次入青山观承剑,不过也只是为了配合众生楼,试探一番青山的虚实罢了。 人族天下的帝皇,视线一直聚焦在山河之上,皇殿后方的那张地图,其上牢牢圈定着数点,其中最为猩红的唯有三处。 上宗青山,妖族戮夏城,还有一片尽是虚无。 殿内,紫微闻言后身侧大道浮现,身躯缓缓消失于阴影当中,这位夜幕当中杀得天下胆寒的幕首,离去之前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大夏帝皇。 人族天下,真的是大夏的天下吗? 江湖之中关于天骄的讨论沸沸扬扬,而佛子和道子踏入山巅之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青山的小师叔。 那个在中三境时,便问剑道门四观三宫,生生打出不俗威名的剑客,于莲会扬名后,更是因为青山之地位,被天下人崇仰。 青山的每一柄剑,都会斩向北境那些想要侵入人族天下的大妖。 而沉渊剑器,更是数千载于北境,饮过妖皇之血的至高杀剑。 天下人,都在等着冥海战场厮杀再起之时,人族的天骄,青山的剑,再次杀出一个赫赫威名。 距离神都不知多少里开外,赤裸着衣袍的年轻剑客,也的确如其余青山剑一般,正落向戴罪大妖。 ------------ 第二章 望月修行,杀道渐成 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的对立厮杀,是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积攒的血仇,妖族想要跨过冥海,侵蚀人族天下的土地,人族也想要推翻那座戮夏城,将大夏的战旗插到妖族天下的腹地。 这是一场自久远到不知几何,延绵至今的血战。 大夏这一次的莲会,看起来就像是刻意在北境厮杀开始之前,给人族天下的年轻一辈,提供一些武道修行的资源。 诸如龙气丹药之类,皆是可以帮助各方天骄迅速破境,增幅战力的好东西。 而皇朝如此大方,在冥海战场妖族入驻之后,无疑同样说明,人族天下和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厮杀修罗场,将要再次开启。 这场厮杀,才是两座天下所有人共观之。 诸方上宗回归的天骄,在短暂的巩固修行过后,上宗长老带领之下,纷纷朝着拒北城开拨而去。 此时距离道子和佛子的破境,已是一月有余。 西土与中域的交接处,那座半是青山半是荒山的望月山,山内最近一直不太太平。 妖之一字,乃是万般走兽飞禽,得遇造化踏入修行之后,开启灵智的总称。 冥海以北的妖族天下外,人族天下还有几处大妖盘踞的驻地,南屿千岛四周海域,东荒太山银湖交接之点,西土望月延绵山岭。 除了被人族皇朝牢牢掌控的中域,以及与冥海截然的北岭之外,西土、东荒乃至南屿,其实都有人族天下本土妖兽的聚集点。 当然,这些处于人族天下腹地的妖兽据点,到底是其中妖兽实力太强,人族难以剿灭,还是诸方上宗乃至佛国道门,有心将其作为门内弟子试炼之地,还有待商榷。 总而言之,方尘此刻身处的望月山,乃是西土和中域许多年轻一辈,热衷于磨砺己身的试炼场。 望月山中。 赤膊屈腿,成马步之姿握住双拳,浑身血气鼓荡,甚至隐约有赤红血光缭绕的青山小师叔,与身前一只斑斓巨虎彼此僵持。 按照老峰主的指点,望月山中的这一月修行,方尘虽然每日会有三成时间用以练剑悟剑,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单纯以杀道肉身为主,与妖兽厮杀。 白虎象将传给方尘的杀道,更像是一条兼具威慑以及增幅的大道。 滚滚杀气可摄敌胆,压制对敌者交战之心,而杀道增幅之下,方尘的拳头以及剑器之上,都可以被这些血气赋予一种大道规则赠予的腐蚀力。 经历了青山剑崖锻体,大夏龙气铸体,再加上皇陵之中杀道融身的洗涤,方尘虽然踏足修行不过三年有余,但肉身强度却已然可以与寻常九境大妖相比,甚至更有甚之。 要知道,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世代厮杀之中,妖族公认的强大之处,便在于其天生血脉赋予的坚韧肉身,寻常人族同境修行者除非有着高品秩的兵器,或者杀伐极盛的道诀,否则破除妖兽之防都极为不易。 但望月山山腰一带的这场厮杀,拳掌交错之间,却反而是人族的年轻修行者占据了上风。 未曾彻底掌控大道的九境妖兽,虽然已经算得上是实力颇强的大妖,但不入山巅终究还是无法化形,所以那只獠牙锋芒毕露的斑斓巨虎,虽是已然可以口吐人言,但身体仍是呈现虎形。 斑斓巨虎一掌落下,六尺来长的虎躯转瞬间出现在方尘身前,青山小师叔虽然体魄已然极为健硕,但与巨虎相比,看起来仍是太过瘦小,但虎爪落至头顶,方尘却偏偏一步未退,反而抽身向前。 浑身血气缭绕之下,方尘这一步踏出,双拳交叠向前一擂,不但将斑斓巨虎的身躯抵在半空,白虎杀道的加持之下,更是眨眼间将白虎虎爪轰出一道裂口,杀道血气随之攀附而上。 于是,斑斓巨虎的右掌,在血气侵蚀之下,肉眼可见的迅速猥琐腐烂,漆黑血肉伴随着血水砸落,在方尘手臂之上滑拉出几分鲜红的血痕。 山林之间,随之传出一声凄厉的虎吟。 纳元修行的前九境,人族与妖族都是同样的修行法,只是因为妖族天生体魄强大,所以战斗力也会比同境人族强上几分,但九境之后的修行,登楼悟道这一项,妖族的天赋便远不及人族。 望月山中的这些大妖,早在山中修行数十上百年,这只色彩斑斓的月霞虎,在山脉四周的村落之中,更是凶名赫赫。 这只修行已至九境的虎妖,因为漫长岁月中的枯燥修行,所以潜藏在骨子里的凶性,在其下山之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望月山四周的村落,已有不下十人被其残杀吞食。 所幸今朝,此妖遇见了最擅杀妖的青山剑修。 方尘仍旧并未抽剑,但剑道元海之内的那汪清潭,伴随着其拳脚交替,随之肆意起伏,向着青山小师叔的经脉之中,涌出层层雄浑剑元,将方尘的气力再次增大三分。 妖族噬杀,这些被人族围在山脉当中的大妖更是如此,所以即便一爪受伤,斑斓巨虎却仍是未退,宽大虎躯之上因为兽元的覆盖,出现了一层七彩的薄薄荧光。 巨虎右后方的那只后腿,在山间的松软泥地上不断摩擦,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在山林之间肆意回响,随后,骤然加重。 斑斓巨虎,几乎是在方尘再次出拳的刹那,双腿便自地面狠狠一蹬,脚下泥土还未完全扬起,两只前爪便已然并排着扑向方尘。 冲杀而至的青山小师叔见状,却是冷冷一笑,那些自元海涌出的剑元,随着方尘心绪变化,尽数汇聚于双臂,在掌心肆意吞吐着寒芒。 虎爪与方尘的双手,在青山小师叔身前一尺开外陡然相撞。 兽元与剑元的碰撞,使得山林之间风浪骤起,自一人一兽脚下,枯黄落叶席地而起,随后在灵气激荡切割之下,纷纷化作齑粉。 方尘和斑斓巨虎四周数丈方圆,气浪顷刻间推倒层层巨木。 那两只足有三四个人掌大小的虎爪之下,巨虎呲牙一声呼啸,腥臭的气浪将青山小师叔的长发向后尽数掀起,但方尘的眼底却随之变得比妖兽血瞳更为猩红。 伴随着眼中这点猩红浮现,斑斓巨虎好似窥见了什么让虎恐惧的东西,整个虎躯都突然一颤,而虎爪扑杀之下的方尘,见状更是低低一声狞笑,少年郎的双足先是微微一沉,随后伴随着一声怒吼,陡然爆发出一股滂湃气力,将斑斓巨虎的双爪缓缓向上推起。 杀道对巨虎心绪的影响仅是一瞬,虎爪之上突然传来的气力,使得巨虎立刻回过神来,在人族天下当中存活了如此之久,斑斓巨虎的思维还有实力,显然超过了寻常的九境虎妖。 这只与望月山中的试练者绝非第一次厮杀的虎妖,直立而起的虎躯随着方尘的压制逐渐下沉,两只虎腿微微曲起,而那根隐匿于两腿 之间的虎尾则逐渐钻入地面。 随后,在方尘体内剑元挥洒地更为磅礴,看起来就要将巨虎身躯全部下压的刹那,虎尾陡然一甩,将泥土夹杂着碎叶一齐砸向方尘面门。 全部心神关注于这场厮杀的青山小师叔,察觉到身前泥沙砸来,面容很明显地微微一凝,于是方尘身体四周,些许武元涌出,凝成一方剑气光幕,将那些泥叶纷纷切割砸落。 斑斓巨虎显然也知晓,仅凭这一点小手段,难以改变九境修行者厮杀的胜负,但心智早已变得极为狡黠的虎妖,那双血色的眼瞳之中,却在方尘武元分散的刹那,掠过几分戏谑。 虎妖需要的只是这个方尘心神分散的时机。 就在那道剑气光幕成型的刹那,斑斓巨虎原本曲下的双腿,还有压制方尘的两只前爪,在武元灌注之下再次扩张,那些灵气迅速涌动之下,连带着巨虎的身躯都同样增大。 月霞虎,之所以有巨虎之称,便是因为这一妖兽种族血脉相传的天赋技,便是引灵扩体,壮大气力。 斑斓巨虎的身躯,在那些灵气灌注之下,转瞬间便成长为原本的三倍大小,足足两三丈的体型遮掩之下,被其再次按在掌下的方尘,已然完全处于一片阴影之中。 因为气力的增大,原本已然快要掀翻巨虎身躯的方尘,此刻在足有数个人头大小的压迫之下,身形逐渐佝偻。 但年轻武修的双手却并无丝毫颤抖,甚至于嘴角还浮现出几分淡漠笑意。 “臭虫,月影虎一族的九境就只有这种实力吗?” 那片阴影之中,方尘低沉的嘲笑声缓缓传出,于是早已能够听懂人言的斑斓巨虎,血色瞳孔之中随之闪现出几分恼怒,山林之间又是一声满是怒意的虎啸传出。 于是,巨虎如人一般,右爪继续按下,而左爪则随着兽元凝聚,携磅礴气力裹挟掌心,朝着方尘头顶狠狠拍下。 又是一道气浪席卷百丈。 肉眼可见,虎爪之下的阴影当中,方尘的双腿已然彻底沉入泥土之中,泥沙几乎与其双膝平齐,但直至此刻,方尘的双手都未曾落下半分,仍旧与头顶保持着一开始的高度。 青山小师叔的身躯在虎爪接连下压之下,竟是一如开始那般坚挺,就像是一柄百折不挠地坚韧剑器。 “臭虫,该老子出手了。” 剑器,将欲出鞘。 ------------ 第三章 望月山脉,西土三道 伴随着青山小师叔那身叫骂,斑斓巨虎爪下的大片阴影之中,凭空升腾起些许刺目的血光。 随即,是一股冲天而起的杀气。 那只原本膨胀了数倍大小,本该将方尘牢牢压入地底的虎爪,肉眼可见,却是开始缓缓向上升起。 或者说,是被一股巨力生生抬起。 在斑斓巨虎先是愤怒,随后惊诧的眼神中,原本被月霞虎一脉秘法压制的方尘,身体四周数倍于方才的武元开始激荡,与巨虎硕大身躯相比,极为渺小的年轻武修,就这样一步步自泥坑中跨出,以巨虎的双爪为支点,将整个虎躯撑起。 随后,少年一声怒吒,浑身肌肉经脉一起迸发出沛然气力,将斑斓巨虎生生掀翻。 “臭虫,你——该死了。” 阴影随着巨虎退却迅速散去,但对望月山中这只大妖早有了解的方尘,怎会放过这只杀人猛兽。 青山小师叔眼中掠过几分危险的弧度,随后冷冷一横,身形闪烁之间,又是一拳砸在巨虎面门。 些许碎裂虎牙夹杂着鲜血飙射而出,在方尘胸口砸出道道白痕,虎妖的鲜血沿着年轻修行者的臂膀话落,但在望月山连续厮杀了整整一月,对鲜血早已逐渐麻木的青山小师叔,却是淡漠地抬起头来,看向那只血瞳中满是惊恐的巨虎,再次扬拳。 “少侠,我错了,饶小的一命,小的保证以后再也不吃人,也不伤人,小的可以做大人的坐骑,还望大人放我一马。” 人族天下对妖兽的认知,大多是妖兽蛮横无比,热衷厮杀,甚至于逢战便是死战,但这些认知多是建立在与冥海以北那座妖族天下的厮杀之上。 人族天下当中的几处妖兽盘亘之地,其间妖兽显然没有如此傲气。 九境赋予的灵敏感知,使得斑斓巨虎很是轻易地察觉到了方尘身侧磅礴的剑元,以及那一股杀意十足的血气。 白起杀道席卷之下,月霞虎这才知晓一开始的交手,方尘根本未曾调动全力,前来望月山中磨砺的这位年轻武修,竟是仅以中三境程度的剑元配上杀道,与巨虎厮杀。 方尘将这只在望月山一带,凶名赫赫的虎妖,当成了如若废物般的试炼石。 被如此轻易地击败,月霞虎心中自是有些不甘,但实力和天赋上的差距,却使得这只与人族打过不少交道的巨虎明白,认怂求饶,才是其唯一可能存活的方式。 所以,斑斓巨虎一边低声求饶,一边以虎族示弱的方式翻过身子,将最为脆弱的肚皮朝天,四爪曲起看向方尘,以一种颇为稚嫩的声音叫道。 一拳砸出之后,停留在原地的方尘短暂滞空,正要再次出拳,却突然听见了月霞虎如同孩童一般稚嫩的声音。 拥有妖族当中的不凡血脉,九境已是可吐人言。 但青山小师叔显然对此并不在意,方尘并未因为巨虎的求饶而有丝毫情绪波动,仅是在那道稚嫩的声音传出后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体型硕大的虎躯,随后闪身出腿,一脚将斑斓巨虎踢出去数丈。 “杀了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想做我的坐骑,你这只臭虫,还不够格。” 原本翻身在地的月霞虎,随着方尘这一脚踢在腰间,一股炽热的鲜血顿时随着虎躯砸落,当空拉出一道鲜红血线。 而血线后方,紧随而至的方尘更是猖狂一笑,朝着已然翻身准备死战的斑斓巨虎不断落下拳脚,鲜血夹杂着血肉飞溅,就像是一处人间炼狱。 那些血气当中,赤膊交手的青山小师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一如白起那般的屠夫。 斑斓巨虎的挣扎渐渐停止,气浪掀出的山间平底当中,少年缓缓自血水当中走出,伴随着方尘的步履抬落,四周灵气在道韵牵引之下,冲刷掉身上的血迹,青山小师叔自养剑葫中拿出一声黑袍,遮掩住身上的森然杀气。 山林百丈之外,负手停留空中的拙峰老峰主见状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望月山中的这一个月修行,本就是老峰主计划的帮助方尘掌控杀道的时间,一月过去,能够以中三境剑元配合着杀道与月霞虎厮杀,无疑证明方尘此刻已然完成了目标。 但完成这一点的代价,却是方尘足足一个月接连不断的厮杀,拙峰的老峰主直至此刻方才彻底知晓,自己还是小瞧了方尘的韧性。 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方尘以中三境武元与九境大妖交手,一日一战甚至两战三战,如此不要命的厮杀之下,年轻剑客从一开始抗衡半刻都难,到最后与月霞虎这等不俗血脉厮杀都游刃有余,终于完全掌控了体内的半圣杀道。 只是如此频繁的杀戮之下,数千载前那位杀胚白起的道也缓缓影响着方尘的心神,原本还有些温文尔雅的青山小师叔,愈发杀伐果断,甚至开始隐隐有些嗜杀。 一步跨出,老峰主落足于方尘身前,伸手压制住年轻剑客浑身逸散的杀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青山的剑本就擅杀,方尘虽然而今不过九境,但论及杀之一字,却大抵走到了山内那些山巅剑修的层次,远超同辈。 如此杀道虽然威力不凡,但作为正道修行者,难免会为人诟病,老峰主眸中山河变化,似是看到了数年以后,方尘四周的尸山血海。 罢了,无序者的后辈,大抵就该如此擅杀,再不济,不是还有师尊帮他杀吗? 老峰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尘儿,杀道这条道与其余大道的修行不同,只是以杀养杀,望月山内这一月,对你的杀道增进已然到了一个极限。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便跟为师出山修行,将剑道三楼彻底圆满,给你聚一个完美的剑心。” 自修成剑元之体后,从北岭到东荒,还有中域的三年修行当中,方尘从未落下过剑道的参悟,甚至于因为修行者可以以灵气滋养魂海,所以青山小师叔大多时候都是整日整日的修行。 方家的血仇,以及夜幕和众生楼的压迫,使得方尘早已知晓,危险距离自己很近,九境还远远不够,所以大夏年轻一辈的修行者当中,单论天资方尘或许不算最强,但论及修武的刻苦,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年轻剑客才能够三年破九境,登剑道三楼,甚至剑意与剑术两座阁楼都已然圆满,唯有剑心还需修行。 老峰主话落,方尘眼中剑芒一闪而逝,杀道虽然已经被青山小师叔彻底掌控,随时可以藉此破境入山巅,但这一条大道终归是传自白虎象将,与年轻剑客自己修成的大道不同,契合度还是差了分毫。 所以,方尘自然更希望按照老峰主所言,以三楼圆满入剑道,靠自己修行跨入山巅。 师徒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向着望月山山下走去。 作为西土与中域的交接点,也是分割线,望月山脉因为山巅太高,山脉太长,整体被分作两半。 中域那般青山绿水生机盎然,而西土这边,则与万万里延绵佛国一般,飞沙走石,漫天遍野,尽是昏黄。 此时已是八月近半。 山下,中秋将至,一片喜意盎然。 距离望月山脉最近的西土土地,被划分为三道,也是佛门朝向大夏皇朝的大夏门户。 自北向南依次是广华道,永安道,以及太常道。 其中三道之中,永安道以慈寿寺为主寺,一向不传声名。 而广华道则在人族天下近来声势最盛,当然,不是好名,而是笑料。 作为西土与中域最近的三道,三道之中拥有着西土佛国超过半数的俗家修士以及普通人家,而其中的广华道因为道内几方江湖中的修行大族,近来来更是吸引着无数西土未曾入寺的修行者入驻。 广华道内,原本最著名的江湖大家,便是那个与西土第一寺那烂陀寺结缘,被江湖称为可比方家的拓跋一族。 只可惜,一年以前,方家明面上存世的唯一一人聂刀音,因为拓跋族对方家的不敬,突然持刀杀向了西土,将整个拓跋一族高层尽数斩杀。 遗留的拓跋后辈,也因为担心被这些年招惹的江湖敌对势力报复,在广华道首寺般若寺的帮助之下,潜藏迁徙离开了广华道。 自此,原本江湖味儿最浓,在西土佛国还有着不凡俗家底蕴的广华道,因为拓跋一族而彻底成为了笑柄。 所以而今的西土外三道,人流最大的一道,便成为了与皇朝接触最多,也是大夏西土驻官停留的最南一道,太常道。 太常道的首寺,名为鸿路寺,这一寺中,不仅仅有着佛僧香客,还驻留着一批明面上管理西土事宜的大夏官员,以及众多武道兵士。 拙峰的老峰主和方尘离开望月山后,下山来到的第一个人族聚集点,并未城池,而是一座太常道最外围,与望月山脉相隔不过百里的小小村落。 村落外的残破石碑上,依稀可见楷体镌刻的两字。 红尘。 修剑心,怎可不入红尘? ------------ 第四章 古城小村,质朴纯真 剑道一途的四塔八楼,作为大道基础的心意术三楼,剑意和剑术都可以通过习剑以及悟剑登楼,唯有剑心这座楼,往往是剑修不经意间的突然破境。 剑心的修行,大抵总是不期而遇,突然大悟。 而红尘之中,最好悟。 西土这片广袤的沙漠,据传在远古之时,乃是一方山水交迭的沃土,只是不知多少年的那场大战,有前辈大能以烈火大道焚山煮水,将整片西土山水焚烧殆尽。 唯有西土边缘之地,才因为大道的覆盖不及,残留了些许万万载以前的痕迹。 望月山下的这处小村,四周便残存着些许城池遗留的遗迹。 经历风沙洗礼之后,残存的半丈来高的石墙,将小村四周大部分遮掩起来,唯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留下了几个宽逾六尺的裂口,像是刻意空出的城门。 城墙之外的方尘以及老峰主,此时已然换上了一声江湖散修的装束。 穿着一袭黑色长衫的方尘,再不似高高在上的青山剑修,而是看起来颇像一位游历江湖的年轻游侠儿。 至于换上一身褐黄色大袍的老峰主,在以剑元将须发遮掩成黑色,背后随意束好剑器之后,则颇似那些走山玩水的江湖老辈散修。 立足于那方城外的石碑之前,以方尘和老峰主的见识,很轻易地便看出了这一方,镌刻着红尘二字的石碑的不凡。 这一尊石碑,其年岁大抵与四周残余的城墙一般,皆是上古留下的物件。 虽然其上没有什么特殊的道韵残留,但上古城池修建之时,掺杂的一些特殊灵物,虽然在漫长岁月之中彻底消磨了灵气,但仍旧使得这些石墙还有石碑,能够在风沙冲刷之下,残存至今。 这座城池的过往,虽然按规模来看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城,但如此建造手法,也说明了这座城池遗址,在上古时期拥有着不俗的修行底蕴。 墙体当中原本留存的灵物,散发出的些许逸散原地的气机,闻起来有明心定神,驱妖散厄之能。 而这,大抵也是城池遗址当中的村落,能够在距离望月山如此之近的距离,安然无虞的原因。 但石碑当中的灵气,大抵在半年以前已然彻底散去,残留此地的气机,或许能够驱赶走一些灵智未开的走兽,但对于月霞虎这等大妖而言,却是全无作用,反而很可能因为妖兽心底的不适,更激起几分血脉中的凶性。 但站在城墙之外的方尘和老峰主抬头向内看去,九境修行者的道眼窥探之下,城墙当中却并未血光之类的灾难厄像,这座距离望月山脉如此之近的小村落,看起来竟是鲜少遭受妖兽侵袭。 方尘与老峰主对视一眼,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后,眉宇之间不免出现几分愕然。 这座小村落中,很可能有着除开石碑之外,其余让大妖忌惮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人还是物,无疑引起了方尘的好奇心。 于是,在老峰主笑着首肯过后,两人向着城墙当中的小村落走去。 这座原本的城池遗址,虽然不及神都十分之一大小,但也远超天下大半普通城池,方尘和老峰主慢摇摇地走了小半刻后,这才走到了城池中央。 沧海桑田变幻之后,残破石墙当中原本的城池建筑,早已彻底灰飞烟灭,那些后来迁居此地的人,在四方城墙的正中央,修建起了些许拥簇在一起的石楼木屋,形成了一个约莫百来户的小村。 警惕的村落居民,因为方尘两人并未遮掩,早早地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两位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小村土篱拱围而成的村门口,数位村民手执着木弓铁枪之类的武器,簇拥着一位老人来到老峰主和方尘身前,一脸凝重地询问道。 “老人家,我叫许布,这是我的徒儿方小土,我们自广华道那边过来,准备穿过自太常道这边穿过望月山,前往中域游历,偶然间路过此地,见得此方古城遗址,这才有些好奇地进来看了看,叨扰了诸位的休憩,实在抱歉。” 因为自己与方尘的身份都比较特殊,所以老峰主早在离开望月山前便说好,西土这一行当中,两人都以化名行走世间。 见得村落中的这些村民,大多没有踏入修行,仅有的几位武道中人,也不过下三境的修为境界,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老峰主仍是一脸和蔼地笑道。 闻言,在这座村落当中,明显有着不俗地位,德高望重的那位老人,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询问了几个关于广华道的刁钻问题,在老峰主以丰富的见闻随口对答之后,这才冲着身侧那些举着兵刃的村民们点了点头。 “两位既是路过修正,那么便进村休憩一二吧,村子里打猎的汉子们今日天明时分出了古城,看样子也快要回来了,届时倒是可以让诸位吃一顿肉食。” 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方尘和老峰主两人一眼,明显是曾经出去行走过江湖的村中老人,因为并未自老峰主身上感觉到危险的气机,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随后示意方尘二人跟随其进入村落。 老人四周的那些手执兵刃的村民,闻言大半都放下了武器,唯有那两位实力最强的三境中年村民,仍是握着铁枪,站在老人身侧。 方尘见状温和一笑,处于妖兽山脉附近的村落,一如当年柴山一旁的霜寒城,其实大多数人还是靠山为生,这些境界低微的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到九境之上的高度,仅是吃饱穿暖,便不得不拼尽全力,甚至要去往危险众多的望月山当中狩猎。 但恰好是这种自给自足,没有丝毫尔虞我诈,认认真真的生活,才与方尘的大道最为契合,年轻剑客的人生,终究是有着大半岁月,是一人一斧头靠着柴山的求存。 所以,老人话落,方尘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爽朗笑着迈开步子,跟老峰主一起走进了小村。 两人的身后,手执长枪的三境村民,也并排着牢牢跟随。 那位老人虽然同意了方尘二人在村落当中休憩,但对外乡人仍旧有着浓浓的警惕,三境村民的跟随,或者说是监督是一环,而刻意说出村中的狩猎队将要回归,又是一环。 毕竟这些靠山狩猎的村落,狩猎的队伍才是整个村落中真正的精英。 但以方尘和老峰主的修为境界,却对此全不在意,已然不是第一次行走世间的青山小师叔,显然也知晓对这样一个小小的村落而言,这些提防实属必要,毕竟人族天下尚武,倘若进入小村的的一些高境界的邪修,恐怕整个村子都会因此万劫不复。 所幸,青山的剑仙,都是正修。 走在最前方的小村老人,明显一直负责与村落中的外来者交谈,所以言语之间虽然多在介绍小村的地貌人情,但实则却在暗中询问方尘二人的来历,所幸有着游历过天下不知多少次的老峰主在侧,村落老人的每一次旁敲侧击,都是无疾而终。 一行人在四周村民好奇的打量下,逐渐走到了小村的正南方。 “两位,这一块儿地方是村子里近些年修建的院子,本是准备给村里新近成亲的小家伙们住,但村子人少,所以近些年来倒是搁置了大半。 因此村子决定,将这些空下的屋子,顺势当做过往旅人路过小村的住所,也好为你们这些游行天下的江湖人,提供一个落脚之地。” 村子南方所在,明显比其余几个方向安静了许多,在老人质朴的声音下,明白了此地用途的方尘心底更添几分安详,这个村子里的人,当真极为良善。 “行了,二位赶路匆忙,便尽快选个屋子休憩一会儿吧,日落时分村子里的狩猎队便会回归,届时我会派人来叫二位前来用餐,望月山中的兽肉,当真是美味的紧。” 大抵是人与人之间,真能感受到彼此的善意,一路走来的交谈,村子里主事的这位老人,明显与老峰主和方尘亲近了许多,说话时面容愈发温和慈祥,连带着那两位持枪的三境武修,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铁枪,冲着方尘憨厚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刘爷爷,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师父晚点会自己前来蹭饭的,就不用几位大哥再来喊了。” 通过刚刚的交谈,方尘也知晓了这位老人的姓名,刘荣,这个村子的村民,大多也与老人一般,同为刘姓。 虽然仅是从村口走到此地,但刘荣年迈的身躯显然已经有些疲累,方尘见状微微凝眉,不由得轻笑着挥手道。 老人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在那两位持枪的三境中年男子陪同之下,沿着黄泥小道,向着村子另一头走去。 原地,见得老人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正欲转头跟着老峰主走进院子修行的方尘,回眸之间却突然看见了前方石楼门口的两道人影。 视线交错之间,方尘自是察觉到了这两人身侧磅礴的武元,年轻剑客视线微微一凝,还是淡笑着抱了抱拳。 “广华道,方小土。” “永安道,石七。” “永安道,马俊。” 石楼门外,那两位注视着方尘举动的修行者,见状嘴角拉出几分诡异的弧度,随后同样抱拳,轻声一笑,转身走回了楼内。 ------------ 第五章 武治天下,以武乱禁 视线在不远处的那座石楼上再次停留了片刻,方尘这才满怀惊疑地走进身侧老峰主所在的木屋。 “师尊,刚才那两人?” 年轻剑客有些疑惑的声音传出,已然随意靠坐在木椅上的老峰主闻言摇头一笑,不着痕迹地瞥了瞥木屋之外的层层石楼,随后轻声说道。 “非是两人,而是四人,都是上三境,一个九境,两个八境,一个七境,可能是如我们这般路过的路人,也可能是对这座小村有所图谋的人。” 老峰主说话之时,双眼半眯着看向方尘,虽然年轻剑客只看见了石楼门口的石七和马俊,但以老峰主的绝顶修为,随意一探便可彻底摸清石楼虚实。 正如方尘两人在古城门口猜测的那样,这座小村能够在距离望月山脉如此之近的地方安然存留,村落当中必然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方尘并没有夺得这秘密根源的想法,但在旁边那座古楼中停留的几人,明显已经不是呆在小村的第一天,上三境的高阶修行者,始终停驻于这样一个村民修为不深的偏远村落,其目的究竟为何,实在惹人生疑。 青山小师叔闻言,再次透过窗沿凝眉看了看身侧那座石楼,方尘虽自诩不是什么行侠仗义之辈,但对小村村民天生的亲近感,却使得其不愿对此事坐视不理。 以方尘此时的修为实力,上三境之中,除了那些天下闻名的天骄,以及一些常年浸淫此境的老辈名宿,实在难逢敌手。 所以,青山小师叔已然做好了准备,石七几人确实只是短暂的停留便罢了,若他们有别的害人想法,年轻剑客不介意自己的杀道,再因其精进几分。 方尘一边想着,一边唤出养剑葫中的沉渊,青山至高的四柄剑器,其作为剑器之巅的特殊之处,只有剑主登上山巅后,才能真正窥探一二。 但这并不妨碍年轻剑客以这等剑器练剑,剑术虽然已然登上第三楼,但剑道之深,仍是难窥完全。 木楼当中繁杂剑影交相迭起的同时,一旁的那座石楼当中,与方尘打过照面的石七和马俊,正与另外两人簇拥在一起,低声交谈。 “村子里又来了两人,我与马俊方才大致探查了一番,老的那个气机不俗,最起码也有六境巅峰的修为,至于小的那个,大抵也不是第一次来江湖中历练,实力虽然看起来不强,但感知倒是敏锐。” 穿着一身褐色短衫的石七,脑海中回想了一番方才面对方尘两人时候的感知,在老峰主遮掩之下,不过八境的石七,自然只能查探到方尘两人,刻意露在明面上的修为气机。 于是,石七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六境武修虽然麻烦,但与上三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看起来方尘两人,倒是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嗯,既然仅是中三境,那么便不用太过在意,马俊近日便多盯着他们点,我与汪宏这几日探查了小村附近的古城遗址,并未发现这座村子的秘密,看起来靠我们自己探查的确难有所获。 今日日落时候村子里的狩猎队回归,我们便准备下手吧,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抓起来,杀几个人逼问逼问,一切就都明了了。” 石七话落,站在其身前那位身着白衣的男子,面容一片阴鹫,白衣男子先是冲着马俊轻声叮嘱一二,随后才偏过头去看向石楼之外的大片村落,一脸冷笑。 闻言,白衣男子四周的其余三人,眼中皆是泛起几分猩红,桀桀一笑,他们看上古城遗址已然极久,但因为西土佛门对这片土地掌控太牢,太常道也对这座望月山边沿的小村有所监察,这才只好伪装成路人偷偷摸摸地进入小村探查。 但如白衣男子这等江湖散修,能够在武道厮杀之中走到上三境,手中必然早已满是血污,一开始的忍耐蛰伏,显然早已使得石七几人不满,此刻听到白衣男子点头,同意对村子里的人动手之后,心中自然难掩火热。 江湖中的散修,没有大势力的扶持,想要将武道修为向前推进,又不敢去往冥海战场厮杀建功立业,那么便只好做这等杀人夺宝的亡命勾当。 虽然大夏的皇朝铁律当中对此等行为早已定罪,但作为皇朝利器的夜幕,因为看不起这些人族天下当中的蛀虫,向来不愿沾染这些垃圾的鲜血,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只负责对那些大小势力的罪人出手。 而统御四方的朝堂官员,手底下又缺少足够多的人手前去缉拿犯人,上三境的修行者可不是大白菜,即便是放在八大上宗之下的那些宗门势力,也是门内的核心弟子,堪称中流砥柱。 所以,如石七他们这等上三境的散修,虽然在人族天下早已不是第一次杀人越货,但因为行事谨慎,时刻躲避着皇朝官员的探查,即便手上沾了数条人命,却仍旧过得潇洒自如。 而这等贼寇横行的乱象,在这代帝皇将朝堂原本驻守四方的三成修行者,尽数调往北境冥海之后,更是在人族天下屡见不鲜。 因此,那些江湖中人才将而今的天下,称作混乱但却格为稳固的大夏。 天下五域匪寇横行,但因为皇朝辖下的高层修行者实力太强,又使得皇朝统治极为安稳。 以武治天下,便有人以武乱禁。 古城遗址之外,天色渐渐昏暗,望月山的山脉之上,夕阳已然退却,有一弯圆月斜挂当空。 山脉不远处的小村当中,约莫二十来人身着兽皮短衣,背后或背弓,或负枪,彼此三三两两的拖着众多妖兽尸体回村。 处于这队狩猎者最前方的男子,看起来年轻最小,只有约莫二十几岁,但却是独自一人肩抗着一具长逾一丈的犀牛尸体。 “阿虎,你们回来了,辛苦了,刘猛刘招,快叫村里的男人们来接取猎物,近日中秋快要到了,村子里也该庆祝庆祝了。” 领着一大伙村民早早站在村口的老人,正是先前给方尘他们领路的那位刘爷爷,此刻,这位刘姓老人满脸笑意,原本佝偻的身子微微挺直,颇有些赞许地拍了拍放下犀牛尸体的那位年轻男子的肩头。 古城小村因为与太常道其余城池相隔太远,所以村内与外界交流不多,村民们一代代传下来,都是过着清贫的自足自给的生活。 狩猎队捕获的大妖走兽,便是村子里最重要的生活物资。 而刘姓老人身前这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便是而今村子狩猎队的首领,刘虎,足有七境修为。 “三爷爷,您老都这么大岁数了,迎接狩猎队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都交给猛叔他们吧,您老啊,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将犀牛尸体递给身前的那两位中年男子,因为这具尸体乃是望月山脉中的四境妖兽,所以肉质颇为紧实,原本刘虎一人扛起的猎物,却是需要那两位三境的小村村民一起抬起,才能扛进村子。 见得刘猛和刘招两位,以前同样是狩猎队成员的叔伯,此刻并肩扛起犀牛猎物的滑稽模样,刘家村子中当代最为出众的年轻人刘虎,不免爽朗地笑了笑,随后抬手戏谑地拍了拍刘猛的肩膀,随后才扶着刘姓老人向着村子内部走去。 “去去去,你小子,当初小的时候,吃的奶还是老子从山里捕回的山羊的羊奶,现在长大了,还敢瞧不起老子了。” 因为当年狩猎时意外受伤,所以只能留在村子里护持小村的刘猛,自是察觉到了刘虎眼中的戏谑,不由得吹胡子瞪眼,故作佯怒地轻声呵斥道。 “行了,你小子就别刺激你这叔叔了,他这三境的修为,比不得你,而且指不定哪天,就被他那十八岁的儿子超过了。” 古城小村的村民,同姓刘,彼此之间大多也有着远近不一的亲戚关系,见得刘虎和刘猛两人的举动,被搀扶着的那位老人摇头笑了笑,随后同样开口打趣道,身后那些狩猎队的成员闻言,同样大笑着开口喧闹起来。 狩猎队回村的喜悦,就这样轻易地感染了整座小村,在刘猛幽怨的眼神中,刘虎搀扶着老人走在最前方,不多时便来到了村子的正中央。 “三爷爷,村子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刘家村子鲜少与外界接触,但刘虎二十几岁便踏足七境,还是狩猎队的带头人,自然有些本事。 村子里辈分最高的三爷爷,今日早早的出村迎接,自然说明村子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这位而今刘家村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来处理。 “这两日村子里一前一后来了两批人,后面两位师徒看起来倒是和善,我也进行或询问,应当如他们所言,是路过村子的广华道武修。 而另外一批四人,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凶煞之气,我与他们攀谈时,他们所说也有些前言不对后语,我当年也行走过江湖,所以觉得这四人来到村子里恐怕别有目的,但因为狩猎队都未回归,这才找了个理由,将他们都安置在南边院子里,等你回来处理。” 刘虎话落,佝偻的老人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随后眼中精光一闪,这才压低声音对着身侧的刘虎说道。 ------------ 第六章 宁负如来,也不负卿 古城内的刘家小村虽然一向偏居一隅,但这些年因缘际会下踏入修行一道者,也不算稀少。 刘虎口中的三爷爷,也就是一开始领着方尘两人步入小村南边的老人,名唤刘鞍,乃是刘家村中上两辈修行天资最好的一人,也是刘家村鲜少去往五域游历过的武修。 虽然刘鞍已然年迈,但当初游历江湖时候,一路闯杀出来的精明却使得其识人断物都有一手,刘家村先后来此的两批外人,于刘鞍而言,其实心底早有些许判断。 “外来的修行者吗,呵,近些日子西土不怎么太平,看来倒是有人盯上了我们的村子,三爷爷,您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搀扶着刘鞍的刘虎窥见其面容上的忧色,眼底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凝重,但二十来岁便突破至上三境,已然算得上是江湖修行天才的刘虎,心中却并无畏惧,七境的修为加上常年捕猎的杀伐技巧,使得这位刘家村而今的第一高手,有着直面任何外敌的勇气。 刘虎身侧,年迈的刘鞍听得身侧侄孙所言,轻轻一叹,却是只能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年走南闯北形成的老辣,使得刘鞍心中总有几分危机感,那四个浑身煞气外露的外乡人,实力不容小觑,甚至很可能每一人都不弱于刘家村狩猎队的头子。 但即便那般又能如何呢?刘鞍轻轻拍了拍刘虎扶着自己的手掌,示意其回去主持村子里的仪式,随后将视线看向村子南侧,这半年以来,刘家村好像突然卷入了一个莫名的旋涡,前不久竟是有六境的妖兽冲进了村子当中,若不是当时狩猎队还未离去,恐怕村子里就要被妖兽血洗一番。 刘家村原本那些庇佑,好像在一夜间突然全部消失,数百年来第一次发生的妖兽入侵是其一,近日外乡人的频繁探查却是其二。 刘鞍本能的察觉到,刘家村很可能在这个旋涡中被绞杀的粉身碎骨,想要逃离这个旋涡,便要先逃离这个古城。 但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的村民,又有谁愿意放下这方埋葬了历代祖辈的土地呢? 刘鞍叹着气摇了摇头,即便浪荡子如自己,当年出去逛了几十年,最后还不是落叶归根回到了这里。 人嘛,都是念旧的动物,舍不得离开,那就只好跟这片土地一起埋葬,大抵死在异乡人的手中,也比葬身腰腹要好得多吧。 修为早已倒退,已然活了大半辈子的刘鞍看着村子里缓缓燃起的篝火,自言自语地安慰道。 倒是不能连累了后来那两个师徒,今日这顿饭过去后,便打发他们明儿一早离开吧。 …… 望月山的望月一名,便是取自这方看起来高耸直入云霄的山脉,每至十五月圆,看起来山巅之上抬手可摘银盘的盛景。 三日后,便是中秋,今夜虽是十二,但天边的那轮皎月其实已然颇为圆润可爱。 而望月山下,不过百里开外的古城小村当中,缓缓燃起的篝火一旁,被火光映衬的绯红的小脸上,同样满是可爱。 “娘亲,为什么今天要点火啊?” 在火光照耀之下,粉扑扑的小脸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丫头,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小,依偎在母亲的怀中,伸手向着一丈开外的火光探去,满是好奇地询问道。 “因为你父亲和虎叔他们今天捕了很多好吃的呀,一会儿祭祖之后,????就可以喝很好喝的汤啦。” 怀抱着小丫头的年轻女子,虽然没有那些大势力千金的细皮嫩肉,但母性光辉普照之下,虽然仅是穿着一声粗布麻衣,看起来却格为动人。 年轻女子轻轻将怀中小女儿垂到嘴边的碎发拨弄至一侧,视线却牢牢注视着火堆远处,正处理着猎物的那位壮年男子,刘家村的安稳生活,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些实力强大的狩猎队成员,而小女儿的父亲,年轻女子的丈夫,便是狩猎队中地位仅此于刘虎的强大修行者。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小村子里缓缓逸散,村子最外围的那些石楼木屋,大多都是狩猎队成员的住所,拱围着村子中心那些年迈老人以及妇孺儿童。 而刘家村最北边的那座石楼小院,作为村子里实力最强的刘虎的住所,院内悬挂着不下数十张各类兽皮。 院子内的石凳上,有位穿着淡蓝色轻纱的姑娘,正素手芊芊,用兽皮缝制着衣衫。 “咳咳。” 院门处,传出两声轻咳,于是原本缝衣的姑娘匆忙回过头去,见得那个熟悉的身影安然回归,脸上顿时浮现出止不住的喜意。 “小离,今日捕了几只大兽回来,等等我们一起去尝尝。” 背负着长弓的刘虎,在安排好今夜祭祖事宜后,急匆匆地赶回来村子北边的小院,虽然望月山的狩猎用时并不算长,但于成亲不久的刘虎和小离而言,却是彼此相思已深。 刘虎走进院门,一边说着一边将背后的大弓,斜挂在院子当中的练功柱上。 小离闻言,轻轻颔首应了一声,随后咬断手中的麻线,将那件兽皮缝制的大衣抱到刘虎身前,抬手张开衣服比了比尺寸,确定衣衫大小合身后,这才一脸满意地收好大衣转过身去。 但女子尚未迈出两步,身后那双有力的臂弯却早已伸出,刘虎伸手将小离拉近怀中,低头在小脸已然羞红的小离额间重重一吻,有些贪婪的吸了吸怀中女子身上的香气,这才抬头邪邪一笑。 “小离,辛苦了。” 伸手拿过小离怀中的兽皮大衣,刘虎眼底却是缓缓浮现出几分歉意,沉声说道。 小离来到刘家村子完全是个意外,那是大约半年以前,刘虎带领狩猎队进山的第二个年头,肩头抗着一虎妖的他,回村之时意外地在望月山山脚下的山石之间,看见了倒地生死不知的小离。 刘家村村民天生的淳朴善良,使得这位狩猎队威望不俗的头领,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肩头的虎妖尸体,扔给了身后的其余狩猎队成员,拦腰抱起气息微弱的小离,急匆匆地赶回了村内。 在村子里那位老中医调药看护了足足三天三夜后,一片恍然的小离这才扶着额头惊醒,但似是小离在昏迷之前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惊吓,苏醒过来的她不仅仅完全丧失了原本的记忆,更是变得不敢与人接触,不管是谁靠近,都会害怕地不停大叫,胡乱扔出各种身侧的东西。 所幸刘家村的村民虽然鲜少离开古城,但作为踏足武道的修行中人,实力不凡的他们却可以以灵气威压震慑,迫使小离安稳服药吃饭。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月之后,记忆丧失的小离,大抵也感知到了刘家村的善意,终于开始安静下来,自己吃药进食,但那些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却仍旧全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而凭借着小离来到村子时候的一些随身物件,刘家村的村民们也知道这位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很可能真是太常道四周某个大家族流落在外的小姐。 然而任凭刘家村子里的村民如何打探,在前往太常道的屡次探查中,都没有找到关小离的消息。 就这样又过去了足足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中,小离这位大抵是出身大家族的小姐,似是天生就具有一种吸引人的莫名亲和力,很是迅速地便与村子的那些妇女打成一片。 于是,村子里的妇女们在教会了小离缝补衣衫,烹煮饭食之后,在确认小离难以找到自己家的情况下,纷纷生出了几分留下这个小丫头的心思。 刘家村的女子,便开始为小离铺桥牵线。 而偏居一隅的刘家村子里,在大妈大婶们眼中,能够配得上小离这位大家族遗落小姐的,便只有一人。 二十几岁便踏足上三境,能够独力袭杀山中强大虎妖的刘虎。 于是,在村子里那些乡婶的打趣之下,小离似是也渐渐升起了几分,对自己救命恩人的情愫。 村子里的大妈大婶,自然早已是过来人,在与刘虎攀谈过几次,确认其心意不假后,便喜闻乐见地促成了两人的感情。 一个月前,刘家村全部村民见证之下,刘虎与小离正式成婚。 刘家村北边的小院当中,伴随着刘虎满是歉意的声音落下,小离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情意地看了刘虎一眼,随后紧紧抱住其腰身。 “阿虎,你知晓我心意的,小离既然认定了你,那么苦也好,甜也罢,我这辈子便注定了是你的人。” 闻言,那个在望月山中抬手张弓,可百步之外直中大妖命门的青年男子微微一怔,随即更为用力地抱住了怀中的女子。 虽然成亲之后的这一个月,刘虎已然用尽全力地对小离好,但自知小离出身定然不俗的他,也知晓刘家村的贫苦生活,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与太常道那些大城的生活相提并论的。 更何况,小离很可能是某些大家族遗落在外的千金小姐,虽然缺失了记忆,但就这样跟着自己蜗居在这样一个小村子中,终日洗衣做饭,终归是让刘虎有些愧疚。 刘虎一手紧紧攥住掌中的兽皮大衣,另一只手却是轻轻拂过小离的长发。 此生,宁负如来不负卿。 ------------ 第七章 祭祖序幕,魂海修行 相拥在一起的年轻男女,身侧尽是绵绵情意。 这一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刘虎怀中的小离,因为害羞而满脸羞红,就像一个红彭彭的小苹果。 小离低着头挣脱刘虎的怀抱,随后伸手接过刘虎手中的兽皮大衣,揽起石桌上的针线,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跑进屋内安置好物件。 而院子当中,刘虎注视着小离的背影隐匿于阴影当中,随后将视线骤然投向小村以南,脸上浮现出三分煞气。 刘家村子的安稳,靠的可不是什么上古的庇佑,而是村中习武之人一代代传下来的杀伐果断。 若外乡人真有什么企图,那么我刘虎的千斤弓,可绝不会有丝毫留情。 村子以南,当刘虎等狩猎队队员的狩猎结束,扛着那些下三境乃至中三境的猎物回村之后,木楼当中仍在悟剑的方尘,便已然放下了手中的沉渊。 年轻剑客回首探去,九境武修的魂海魂识,虽然还不足以做那些百里之外杀人无形的大事,但探测探测这个不过百来户的小村,倒是轻而易举。 方尘大致探查了一番村子里的篝火晚宴,刘家村世代相传的狩猎祭奠,非是供养那些神话中的英杰圣灵,这座朴实的小村子,向来只祭先祖前辈。 篝火一旁以门板拼成的大长桌上,已然摆满了酒肉。 方尘收回魂识,与许布武对视一眼,师徒两人便大笑着走出木屋,向着村子中心走去。 “二位,今日可还休息的习惯?” 刘家村子中央,那些呈环形拥簇的木屋当中,是一方常年用以祭奠的宽大平地。 黄土泥地之上,以木桩和石柱作为凳椅。 早早回到此处督查着仪式进行的刘鞍,苍老的身躯在烈火火光映衬之下,显得愈发苍老慈祥,听得身侧突然传来的交谈声,刘鞍回过头去,恰好注意到了方尘师徒二人的到来,于是眯着眼笑问道。 “我师徒二人游历山川多年,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能够在刘家村子里有这样一个安稳的休憩之所,已然是极好的事了,哪还会有不习惯一说。” 刘鞍话落,老峰主许布武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轻轻一叹,满是唏嘘地笑道,身侧方尘则是适时的点了点头,乖巧地站在老峰主身侧。 “既如此,今日许老兄弟和小土可要多吃一些,明早村子里会有特殊的祭礼,到时候不方便为外人观,所以倒要麻烦二位尽早启程了。” 闻言,刘鞍如树皮一般苍老枯皱的脸上,陡然浮现出几分温和。 老人先是拍了拍方尘的肩膀,有些心疼这样一个年轻人如此之早的历经风霜,随后才又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老峰主,满是歉意地说道。 “村子里的祭祖仪式乃是大事,老先生不必如此,我等游历江湖之人向来是四处行走,也不习惯在一处久留,明日一早我们师徒二人便会离去,只是这样倒显得我们师徒有些不讲情面了,哪有吃了别人的就立刻跑路的道理,老先生勿要责怪才好。” 见得刘鞍眼中的歉意,老峰主沉思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后摇了摇头拱手笑道。 刘家村不收取任何金银的招待,已然让青山拙峰的一峰之主有些不好意思,更遑论其如此谦卑的劝说。 以老峰主的阅历,自然听出了刘鞍言语中的不安,刘家村子恐怕将要发生些什么,而尚未看透老峰主境界的老人,大抵想在那些未知的事情发生之前,先将这对师徒先送出村子,以防牵连了他们。 但以许布武几乎天下绝顶的修为,又怎愿如此不顾情义的离去? 修行中人,越是修为高深越是不好受人恩情,但为了带方尘真正自红尘中走一遭,老峰主扮做的游历散修身份,却是不经意间接受了刘家村子的好意。 好意是恩,那么便需要还恩。 老峰主在刘鞍笑着摇了摇头后,也不再多言,但在其身侧的方尘却明显的感觉到,师尊的体内那股浩渺的魂识在刘鞍离开之后,迅速地向着村子南方渗去。 那股魂识威压之强横,几乎是使得已然踏足九境的方尘难有丝毫动作。 直至三息时间过去,方尘魂海中的忌惮方才消失。 老峰主回头,有些戏谑地转头瞥了瞥面色有些苍白,仍旧未有动作的方尘,随后懒散地坐向后方的木桩,任由方尘在火堆之前闭目沉思。 魂海,于修行者而言是一道天生的命门。 初境到九境,甚至山巅,基于武元和大道的修行,都对魂海的强大增幅地极为稀少,只有到了山巅之后的生灭境,才会真正开始壮大灵识。 而在此之前,修行者的魂海都极为脆弱。 方尘在剑元之体的打磨过程中,其实已然将魂海巩固了几分,所以老峰主灵识涌出,同为剑元之体的魂海共鸣之下,方尘虽然抵抗的极为难受,但却是对其灵识有着不俗的凝练作用。 这也是为何,以许布武至尊之上的修为境界,调动魂海还能被方尘察觉的原因。 若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子几分好处,以方尘的九境修为,怎可能感受到老峰主灵识的异动。 篝火一侧的年轻剑客,在老峰主剑元遮掩空间之下,四周一切都缓缓归于沉寂。 脑海中的压抑感消失,方尘却是如有所感的闭上了双眸,许布武调动魂海之时的共鸣,加之其刻意逸散的些许灵识,伴随着方尘的吐纳,尽数钻进了方尘的神庭。 数息的时间过去,身前一片灼热的方尘这才睁开眸子,年轻剑客的双眼之中闪过几分亮芒,看起来一片清明,就像是没有丝毫杂质的星空,唯有澄澈。 方尘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身前篝火的灼热在脑海那股清凉袭遍全身后,却像是没有丝毫温度,仅是看起来一片祥和。 年轻剑客一步踏出,回过头去,毕恭毕敬地向着老峰主行了一礼。 拙峰师徒之间的教导,从来都是如此,老峰主以布武为名,当真也没有吝啬任何修行上的经验以底蕴,自青山一脉起,时刻传道,布武天下剑修。 许布武见状,轻轻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同样满是笑意。 拙峰上的所有弟子,老峰主在指点之时都没有任何藏私,只是每个人悟性不同,天资不等,最后感悟出来的东西也不一而等。 若论修武甚至修剑的资质,哪怕方尘已然修成了后天的剑元之体,与剑道有所共鸣,但拙峰之中许布武收下的前八位弟子,在剑修这条路上,行走的也不比青山小师叔同境时慢过分毫。 但资质相近,修武时候的勤勉却大不相同,虽然许布武收的前八位弟子,天资横溢,甚至于与拙峰的其余几位弟子一起,闯出了拙峰数子的名号。 但这几位弟子在当初修行之时,却因为破境太过容易,修道太过简单,修行远不如方尘这般刻苦。 非是邢仞等人不够勤勉。 其实单论练剑,方尘这一脉的前八位师兄师姐,要比青山的其余几峰的天骄勤快得多,邢仞能够交给方尘日日走剑劈木的手段,当初他自己定然也是这般过来的。 但这些勤勉,在方尘一天几乎所有时间,都在修行中度过的情况比对之下,却就有些捉襟见肘。 老峰主在陪着方尘于望月山脉一个月的修行中,每每看见年轻剑客不知疲倦地与妖兽厮杀,心中总会想起一些往事,总会有些淡淡的悔意。 若当年对那几位弟子再严格一点,他们的境界再高一点,能够与上一辈齐平,是不是那一场冥海当中的厮杀,便不会以拙峰一脉,年轻一辈亡去大半,剩余的诸如邢仞等人,纷纷留下道伤,武道前途断绝结束。 是不是拙峰数子的名号,便不会像而今这般,活在江湖的回忆之中? 老峰主苦涩一笑,转头拿过长桌上的一杯米酒,抬头大口囫囵吞下。 农家自酿的米酒很甜,很醇,但酒水入嘴之后,老峰主唇齿之间,却突然没有了滋味。 起身站在许布武身侧的方尘,自然注意到了师尊的情绪变化。 方尘凝眉咬了咬嘴唇,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转头再给许布武拿了一碗米酒。 都说酒能解人愁,但方尘自邢仞手中接过养剑葫后,也喝了不少酒,但是有些愁,好像是怎么都解不了。 方家的愁是这般,陈剑声的愁是这般。 老峰主心中关于那些弟子的愁,大抵也是这般。 踏足大道之后,非是没有七情六欲,只是见过的太多,经历的太多后,便渐渐有些习惯。 老峰主很久没有这样愁过,所以短暂的思量之后,许布武便又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侧关门弟子的肩头,淡笑着转头看向篝火的另一侧。 方尘轻轻一叹,定了定神,随后同样抬头看去。 刘家村子的祭祖仪式,向来是整个村子无论男女老少,妇孺儿童,必须全部参与的大事。 所以狩猎队的修行者回村之后,极短的时间内,便在村民吆喝之下,将村子里的所有人聚集在了一起。 而村民当中最后来到此处的,便是那两位手牵着手来到此处的眷侣。 刘虎,以及阿离。 有些异常的阿离。 ------------ 第八章 狐妖小离,连番试探 自那堆篝火一边走来的刘虎以及阿离,肩并肩牵手而行,当真是刘家村子村民纷纷艳羡的神仙眷侣。 但在篝火另一侧的方尘和老峰主眼中,这对眷侣却是有些奇怪。 或者说那个穿着淡蓝色纱衣的小离,有些奇怪。 刘家村子因为偏居一隅,村中那些有天赋的年轻一辈,跨入修行已然不易,所以大多如刘虎的前两辈一般,武道境界仅仅止步于中三境。 刘虎能够在二十来岁的年纪踏足上三境,与村子里的同辈拉开巨大的差距,本就有些奇异,但硬要解释的话,还可以说是其天资不凡,直逼上宗天骄。 但站在刘虎身侧的那名女子,看起来娇柔脆弱,浑身散发着一股柔弱的气息,其内敛气势却是如江河一般壮阔,波澜起伏,极为不俗。 小离的修为,足有九境。 在刘鞍说过村子里最强者,便是七境的刘虎的情况下,方尘心底顿时思量了许多。 刘家村子里的村民,似是根本不知道这位捡回来的千金小姐,是足以一人覆灭整个村子的强大武修。 九境掌道韵,与山巅之下的其余修行者,几乎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层次。 这位不顾身份,嫁入刘家村的女子,恐怕连刘虎都不曾知晓其隐藏的实力,而在其柔弱外表隐藏之下,刘家村村民因为质朴产生的善心,也使得他们从未对小离有过多余的探查。 或许以刘鞍和刘虎的实力,也的确难以发现小离的蛰伏,但以青山小师叔的见识,以及老峰主的强大修为境界,在小离和刘虎并肩越走越近后,却是越发察觉到些许异常。 望月山脉中的那段修行,不仅仅使得方尘杀道和剑道都有所精进,在与各种九境大妖的厮杀中,更是渐渐熟悉了妖兽的习性,以及一些特征。 小离的身上,便有着一种特征。 用江湖人的话来说便是,站在刘虎身侧的年轻女子,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妖气。 青山小师叔收回视线,转头神色复杂地与老峰主对视一眼,年轻剑客背后的沉渊,因为方尘的心绪起伏微微颤动。 青山的剑,斩妖向来都是一绝。 负手而立的拙峰老峰主,自然也发现了小离的异常,甚至因为至尊境的强大道眼,许布武眼中看见的,要远比方尘看见的更多。 小离的身体四周,在一股莫名气机牵引之下,妖气与灵气交叠缠绕,却又触之即散,不留痕迹。 看起来就像是这位狐族的女妖,刻意压制了自己修为的进展,甚至于封存了体内的妖丹,使得妖气犹如无根之萍,即便有灵气牵引,也难以长存。 这恐怕也是为何,刘家村子世代狩猎为生,却仍是难以发现小离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老峰主按住方尘的肩头,示意自己这位近来杀性极盛的弟子,暂时不要动手。 小离能够在刘家村潜伏如此之久,甚至甘愿嫁于刘虎为妻,这其中定然有些莫名的弯弯绕绕。 青山的剑诛妖,但不等于毫无原则的杀戮。 篝火一侧,刘虎携眷侣与村子里的诸位打过招呼后,也迈开步子走到了方尘师徒两人身前。 虽然按照刘鞍所说,方尘与许布武二人,看起来并不是对刘家村有所企图之辈,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作为村子里的最强者,刘虎仍是认为自己有理由前来试探一番,也顺便劝说这二人尽早离开。 “这位应当便是许老前辈了吧,前辈携徒游历四方,当是吾等艳羡之姿,还望前辈不要嫌弃村子简陋,招待不周。” 因为刘家村的狩猎队便是村子最重要的保卫力量,所以狩猎队的队员回村后,虽然换下了满是鲜血的衣袍,但仍是携带着各种武器。 作为狩猎队的头子,虽然刘虎此刻没有背负那柄颇有代表性的大弓,但仍是在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在初见老峰主之时,刘虎微微拱手一笑,随后颇为随意地将手垂放身侧,距离长剑剑柄不过半寸之余。 如此距离,是狩猎队一次次厮杀造成的习惯。 半寸,抬手出剑只在须臾。 “哈哈哈,武道修行达者为先,但既然贤侄以礼相称,叫了老夫一声前辈,那么我便借着年纪上的便宜,称你一声贤侄了。 我等武道中人游历山川,其实都是为了修行,为了走山访水找些机缘,从何悟道破境登山巅。 所以,对我们这些修行之人而言,其实一向食无所求,居无所定,能够在刘家村子中白吃白住,已然有些让我们师徒二人羞愧,又怎么可能嫌弃呢。” 刘虎话落,老峰主先是不着痕迹地瞥了小离一眼,见得其眼中已然泛起几分惶恐,这才转头看向刘虎,一脸正色的说道。 老峰主露在明面上的修为,仅是七境,所以即便看起来两人年岁相差甚远,老峰主在与刘虎交谈时,却是刻意装作对刘虎的天资颇为欣赏,将同为七境的两人放在同等高度交谈。 因此,许布武话落之时,可以很是轻易地看到,刘虎的眼底露出了几分自得的喜意。 “贤侄天资不俗,未来定是有大成就的修士,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而今也不过三境修为,连四境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倒是有些让人汗颜了。” 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老峰主轻轻拍了拍方尘的肩膀,言语之间虽是叹息,但脸上却尽是红光,明显是有些自豪地介绍道。 江湖中的修行者,终究不等于上宗内的武修,青山自整座天下选拔而出的数百弟子,与方尘同辈者,大多也是在中三境,所以以江湖散修的身份,十七八岁踏足第三境,已然算得上年轻一辈当中,颇有几分出彩之人。 “啧啧,前辈倒是自谦了,小土这半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说不定几年后便追上了我等,成为了江湖中有名的剑修。” 听得许布武所言,刘虎显然也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几眼方尘,刘家村子所处的古城遗址,虽然存有几分上古遗留的余荫,但这些底蕴向来只有驱赶妖兽之功,而无助力修行之效。 所以,即便村子里踏足修行的村民不少,但其实大多也就三四境的修为,五境之上连同五境,其实都已然是凤毛麟角。 方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已然达到了三境,甚至在刘虎感知之下,气机颇为圆润,很可能就要触碰到中三境的门槛。 如此天赋放到西土佛宗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那些小势力,以及刘家村子这等地方而言,却已然很是不凡。 十八岁入中三境,若是再得到些许机缘,很有可能与刘虎一般,二十来岁便可跨入上三境的大门。 所以,刘虎打量过方尘之后,很是诚挚地说了几句称赞的话。 随后,这位狩猎队的头子,便又将视线转向老峰主。 能够培养出这样一位弟子,师尊又怎可能只是常人? 在携小离走到老峰主身前后,方尘便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李虎身上,有一股极为弱小的灵识散去,正悄然窥探者许布武的修为。 但以拙峰老峰主堪称天下最强一批的绝顶修为,又岂是区区七境的刘虎能够窥透。 那一股细小的灵识在老峰主身侧轻轻游荡,刹那后便携带着许布武想让刘虎知道的消息回归。 老峰主说自己只有七境,那么任何人来探查,都会只是七境。 灵识回归之后,刘虎面容之上的笑意,陡然真挚了几分,至少在他看来,这两位对村子没有丝毫隐瞒的师徒,大抵真是走山访水,四处历练的散修。 “哈哈哈,这位乃是我的妻子,前辈可以称她为小离,小离前些年因为受了伤,所以缺失了一些记忆,许前辈走山访水多年,可知晓一些治疗的方法?” 确认了老峰主的七境修为,看起来还有些许虚浮,像是突破不久的样子,并不会对自己和村子造成威胁,刘虎反而放松了几分,于是拉着小离的手看向许布武,语气略有几分忐忑地询问道。 虽然老峰主也不过七境修为,但能够在江湖之中四处游历,在刘虎看来大抵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小离的失忆在刘虎看来,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所以本着那几分心中的希翼,刘虎没有犹豫地将小离的情况告诉了老峰主。 “唉,失忆一说病因驳杂,绝不是药剂一类可以随意治好的,老夫对此倒是也无能为力。” 刘虎话落,老峰主和方尘心中都有几分了然,小离是妖,这一点师徒二人几乎已经确认,只是这只狐妖为何要混入刘家村,却是仍旧不知原因。 但知晓了小离的名字,以及是以失忆晕厥进入的刘家村,老峰主心中总算有了几分猜测。 只是面对刘虎的询问,许布武却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着所谓的失忆无能为力。 九境的大妖刻意接近,岂会是失忆一说?这等失忆天下大抵是无人可医。 但活了漫长岁月的老峰主,明显有心处理好小离一事,于是在刘虎闻言眼神黯淡的刹那,又捋动着胡须,开口笑道。 “药方虽无,但失忆一说以药理而言,还是气血亏损之因,若要解决如此病症,其实倒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 第九章 气血之补,人妖之说 “是何方法?” 老峰主话落,刘虎原本暗淡的眸子刹那间明亮起来,这位刘家村实力最强的狩猎队头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双目紧紧看着老峰主,语气颇为急促地问道。 闻言,许布武和方尘心中同时一凛。 刘虎在得知小离失忆有医治之法的刹那,情绪上的波动在许布武师徒二人感知之下,根本无法隐藏,而如此剧烈的清晰波动,几乎是发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也说明了,刘虎对小离的感情,没有掺杂任何虚假,满是真挚。 但也正是因此,更让方尘和老峰主感觉麻烦,若小离是人,如此感情自然活该得到祝福,但偏偏小离是妖,还是不知因何原因蛰伏于刘家村子的九境大妖。 这等大妖,若是包藏祸心,那么不仅仅是对一座小小的刘家村子,更是对整个太常道都是一难。 青山的修行者自然不能坐视这等惨剧的发生,所以老峰主在刘虎话落之后,将视线投向小离,凝眉一叹,身侧缜密剑气微微吐露芒尖。 “许老先生,刘家村子虽不富裕,但刘虎这些年入山猎妖,也存下了数枚妖丹。 若老先生能够告知晚辈小离失忆的治疗之法,刘虎甘愿将这些妖丹全部赠予二位,之后哪怕治疗效果一般,刘虎也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察觉到老峰主的沉默,刘虎似是觉得方才开口太过着急,让许布武心中产生了些许担忧和警惕,这才有些不敢开口。 于是刘虎收敛起脸上的激动,拱手朝着许布武歉意地行了一礼,这才压低声音,满是正色地说道。 “唉,罢了,你二人之间的感情,倒是老夫游历江湖这些年,第一次见到,冲着这份情,老夫便与你说上一说吧。 失忆一说,既是亏损之理,那么治理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无外乎一个补字。” 窥见刘虎面色之上的敬重,许布武心中愈发无奈,于是老峰主轻轻一叹后,陡然将视线看向小离,轻声一笑,随后沉声道。 老峰主游历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恩怨情仇自是数不胜数,之所以说从未见过,显然是因为人妖之恋,无论在人族天下,还是妖族天下,其实都是禁忌。 像刘虎这般痴恋一只狐妖的人族修行者,在青山历代与妖族的厮杀中,显然也从未听闻。 站在刘虎身侧的小离,在窥见方尘和许布武的刹那,面色就有些苍白。 与刘虎和刘鞍这些刘家村子的村民,因为实力低微难以看清许布武师徒不同,虽然小离的九境修为,此时也难以窥透老峰主的遮掩。 但妖兽生而具有的敏锐感知,却使得小离面对老峰主时,犹如直面一座摧城开天的恐怖剑器,脑海之中满是惊惧,那股发自心底的危机感更是难以消减分毫。 而老峰主身侧的青山小师叔,虽然没有给小离如山坠顶的恐怖威压,但望月山脉之中的那段修行,却使得方尘体内的杀道,几乎是沾满了妖族的鲜血,凭空再添几分肃杀。 即便老峰主与方尘此时,看起来与刘虎交谈的颇为随意,没有丝毫上位者的架子,但小离此刻明显已然知晓,这师徒二人,恐怕是人族天下真正的强大武修。 虽然小离无法窥见方尘体内的大道,但年轻剑客身侧裹挟的淡淡杀意,于常人不显,却对妖族格外照顾。 杀道摄人心,方尘与小离真正见面之后,小离便已然不得已催动身侧的灵气,磨碎那些悄然靠近的杀意。 直至此刻老峰主刻意注视着自己开口,小离脸上的笑意更是平白僵硬了三分,许布武从未遇见的感情,指的根本便是人妖之恋。 没有等到小离做任何反应,刘虎听得老峰主所说后,眼中亮色更添三分,但还是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 “补?” “对,小离姑娘既是气血有亏,那么最好的治疗之法便是补,天下滋补者甚多,按照刘家村子的条件而言,其实便有一种极好的滋补之物。” 眼底倒映着刘虎面色中的疑惑,许布武摇头一笑,随后没有再看面色苍白的小离,也没有再卖关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篝火另一侧的猎物。 “许老前辈是说,让小离多吃些妖兽兽肉?” 视线随着老峰主指头看去,刘虎自然看见了前方的大片猎物,这些山中狩回的妖兽,虽然大多是下三境,但也有一部分是中三境的大妖,这等妖兽采天地之灵气修行,的确算是补充气血的好东西。 “正是如此,寻常补气血的灵参一类,虽然很是擅补,但这些灵物难寻,且用量讲究,小离体弱,若是稍不注意用量太大,很可能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而妖兽这等东西,在妖丹承载了大多灵气之后,肉质当中所含的灵气其实已经极为稀薄,但这等残余的稀薄灵气,对小离这类尚未踏足修行的人而言,反而恰到好处,既能补充气血,又不至于补气太过。” 老峰主偏过头去,打量了一眼已然被切割分离的妖兽兽肉,随后将视线再次看向小离,一脸淡然地笑道。 与人族天下厮杀虽多,但大多生死之后便毁尸灭迹不同,妖族天下的厮杀,往往是以吞噬作为最后的结果。 妖族从蛮荒一路走来,灵智虽然已然不低于人族,但那些遗留在骨子里的血腥,却从未消失。 凡妖族厮杀,胜者几乎都会立刻吞食掉败落者的尸体,既是饱腹,也是荣耀,更是亘古默认的传承,用以壮大己身血脉。 许布武抬头看向小离,这只九境的狐妖,修行至此是否伤过人,甚至是吞食过人,谁都无法判断,但当着整个村子的面,让其吞食妖族血肉,大概总能看出一些跟脚。 人族与妖族,是自上古厮杀至今的血仇,人杀妖,妖吃人,这是北境那座冥海战场,每天都在重复的故事。 小离若是犯过丝毫罪孽,哪怕刘家村子对许布武师徒二人有些许恩情,这只狐妖也唯有一死。 在老峰主视线注视之下,小离显然也已经知晓,自己的妖族身份早已暴露,面色一片苍白的小离犹豫了片刻,随后在刘虎注视之下向前一步,朝着许布武和方尘弯腰行了个礼,随后才抬头轻声开口。 “前辈,小离来到刘家村子之后,一直恪守为妻本分,从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而刘家村子之前的那些事,小离记忆当中虽已然模糊不清,但我却能够确定,小离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更是从未沾染荤腥,所以,以妖兽补气血的治疗之法虽然有用,但对我而言,恐怕太过为难了,还望前辈见谅。” 因为心中的紧张以及忐忑,小离说话之时,言语当中再无平静,这只在望月山中修行至此的狐妖,自然也知晓妖族于人族而言,究竟是何等世仇,这是两个种族生死的完全对立。 当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小离不得已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虽然开口之时仍旧极为委婉,但老峰主和方尘,却已然大致明了其言语中暗含的意思。 小离所言未沾血腥,望月山脉之中妖兽的厮杀不言,大抵是说她从未伤过任何人族,也不喜欢妖族的吞食血肉之法,来到刘家村后,也一直恪守人族夫妻本分,从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如此凄婉姿态,想来已经是小离在不暴露狐妖身份的情况下,能够对自己蛰伏刘家村,并未包含任何祸心做出的最大让步的解释。 她不愿离开刘虎,也不想今日便死在人族手中,哪怕她只是一只狐妖。 “许老前辈,小离所言的确属实,自她来到刘家村的这些日子里,从来不沾肉食荤腥,所以身子才弱了些,前辈所言食妖兽兽肉或许当真擅补,但于小离而言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刘虎既然已经答应了赠予前辈妖丹,那么自然不会食言,稍后我便会亲自将妖丹送到前辈楼中,也算是报前辈提点之恩。” 站在小离身份,听到小离一席话后,刘虎却像是突然彻悟,急忙冲着老峰主点头拱手笑道。 以刘虎的视角来看,虽然小离方才说出的话有些杂乱,但却并未引起他的疑心,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刘虎自然也知晓小离的来历可能有些神秘,但既然小离失忆忘记了过去,那么再神秘的来历,都只能成为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刘虎好像从未想过,这个与之同床共枕的女子,会是望月山山中的一只九境大妖。 他只是在小离话落后想到,自己的妻子的确从来不吃肉食,村子里的那位老大夫不久前故去之后,刘家村再无任何大夫,所以很是简单的血气亏损一说,直至前辈提醒后方才被自己察觉。 刘虎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愧对小离,所以更愿意将那些珍藏已久的妖丹赠给老峰主,算是报恩,也算是弥补一下心理的愧疚。 妖丹是很重要,但刘虎从不觉得,这妖丹会比身边的人重要。 刘虎转头看着小离苍白面色之上,因为自己注视,霎时浮现的点点嫣红,如是想到。 ------------ 第十章 修为隐匿,危机暗藏 人与妖之间到底会不会产生真正的感情,老峰主不知道,方尘更不知道。 但当他们看见身前的刘虎和小离一人一妖,缓缓靠拢拥在一起,却隐约间知晓了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妖丹便不必了,只是随口提了两句,便当是偿还此番食住之恩吧。补气血之法,天下并不稀少,实在不行你二人便去一趟周围的大城,寻一个郎中开个温和点的方子,慢慢调理便是,虽然那样速度要比吃食兽肉慢了不少,但胜在安稳长久,也不会对小离造成什么损伤。” 夜渐深,刘家村子当中的篝火燃烧的愈发旺盛,酒肉香气四溢而出,老峰主偏过头去,不再打量小离,而是淡笑着冲着刘虎说道。 “不用多说了,刘家村子大抵比我们师徒二人更需要这些妖丹,况且小离往后的调理也需要不少银两,这些妖丹售给太常道那些家族,应该足够你们的花销了。” 许布武话落的刹那,刘虎作势便要开口,但老峰主却是带着方尘先行转过头去,一边迈步走向不远处盛满的木桌,一边抢先笑言道。 站在原地的刘虎见状,微微一愣,直至见得老峰主和方尘师徒二人,已然大大咧咧地坐上了桌子,这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冲着老峰主所在,弯腰行了个晚辈礼。 刘虎身侧,小离眼底的惊恐也已然消散了大半,老峰主方才那一席话,大抵也言明了他不会再找小离的麻烦,只要妖不伤人,他可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小离凝眉感激地看了一眼许布武的背影,随后同样如刘虎一般弯腰行了个礼。 刘家村子狩猎回归的狂欢,在中秋之前,已然拉开帷幕。 坐在木桌之前,缓缓品尝这刚鬣猪妖兽肉的方尘端起酒杯,轻轻酌了一口米酒,随后转头打量了一眼缓缓离去的刘虎的小离,一脸沉默地看向老峰主。 “你是在想,青山乃至人族天下,与妖族乃是生死大仇,虽然小离大抵也真未伤过人,但她仍是妖族,所以,我们该出剑斩了她?” 双手握着一只硕大猪蹄,啃得满嘴油腻的许布武,此刻全无青山老一辈剑仙的潇洒模样,老峰主自是早早察觉了方尘的注视,但他却是在心满意足的啃完猪整个猪蹄后,这才淡笑着转头看向自己的关门弟子,眯着眼笑问道。 “妖族再如何遮掩,但骨子里的血性都是无法完全压抑的,她是一只九境的狐妖,若哪一日有了杀心,随之陪葬者便不仅仅只是这一座村子。” 没有在意老峰主的举动,方尘视线仅是在老峰主嘴角的油腻上稍作停留后,便沉声说道。 妖族与人族厮杀至今,青山的历代弟子都是在冥海杀出过赫赫威名的剑修,拙峰一脉的第一人,老峰主,更如是。 方尘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这位杀妖无数的师尊,会在人族天下的腹地,放过这样一只九境的大妖,任其混迹人间。 “杀妖,自然是青山剑修一直在做,也该做的事,但方尘,为师这一行,不是为了让你在人族天下腹地,简单地斩杀几只九境的妖兽,便完成了此番的修行。 小离这件事,还有后续,为师并非放任不管,而是想让你继续看,看看这天下的妖,这世间的人,再看一看你自己心里的那柄剑,那颗剑心。” 察觉到方尘的视线,老峰主故作无意地扬了扬袖袍,以灵气拂去嘴角的油腻,随后将视线看向村子南侧,一脸高深莫测地笑道。 见状,方尘若有所思,随后将视线同样投向城南。 片刻之后,就在方尘注视之下,城南的那片阴影之中,今日中午遇见的那两位其余外乡人,石七和马俊并肩走出。 山三境武修的强大感知,使得石七走入光明的刹那,便察觉到了方尘的注视。 石七和马俊虽然有些惊诧于方尘的敏锐,但仍是淡笑着与年轻剑客对视一眼,随后纷纷拱手表示见礼。 方尘见状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抬了抬手,便收回了视线。 石七四人在刘家村子的驻留,显然不像是寻常的旅人,而且这四人当中,一向只有七境的马俊和八境的石七在村中活动,另外两位实力更为强大的同伴,则一直蛰伏于暗处,不知在计划些什么。 老峰主方才言语当中的意思,方尘思量过后,也知晓是指这座在望月山下上古存留的古城,在原本底蕴彻底散尽后,注定要经历一些磨难。 或许这磨难的开端,便是这四位明显有所企图的上三境武修。 青山小师叔抬头再次淡淡地瞥了石七四人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向村民正中央的刘虎,眼中不免出现几分凝重。 上三境修行者实力强大,但大道未成之前,境界与境界间的壁垒不是那么显眼,所以上三境武修未曾出手之前,其实难以辨明真实境界。 刘鞍不过四境,显然看不出石七四人的真实修为。 而方才回村的刘虎,虽然在方尘看来于七境之中已然算是强者一列,但若真与石七四人交手,境界之间的差距可不是那般轻易抹平。 刘虎终究不是拥有上宗强横功法,强大攻伐利器的天骄武修,若真与九境生死厮杀,很可能挡不下三招。 在青山小师叔视野当中,原本离开村子南侧的石七和马俊,似是早有目标一般,一路横行穿过石桌木桩,直直朝着刘虎走去。 方尘轻轻抽了抽鼻子,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青玉酒葫,但就在其灵识窥探之下,石七和马俊的气息,伴随着他们与刘虎的逐渐靠近,逐渐降低。 当石七真正走到刘虎身前的刹那,在年轻剑客魂海窥探之下,石七的气息已然变得微弱低迷,看起来就像是五境巅峰,未入六境的模样,而其身侧的马俊,气息则更显萎靡,竟是只有初入中三境的样子。 见得石七两人这番举动,方尘自然也明白他们还有更大的企图,此刻一时半会之间应当不会出手,他们如此隐匿修为,明显是为了让刘虎放下警惕。 方尘虽然仍旧保持着端起酒杯的模样,但心神却仍是关注着石七与刘虎的交谈,在自己与老峰主将气息压低之后,石七四人在刘家村中,其实明面上已然没有了敌手,但他们仍是在隐藏,这不免让年轻剑客更为好奇,这座小小的村子,究竟还有什么,能够吸引四位上三境的注意。 “刘兄,鄙人石七,这是舍弟马俊,我等四人游历江湖,前不久进入望月山脉闯荡,意外被一只七境的大妖发现了行踪,虽然我兄弟四人拼尽全力留得了一命,但我另外两位兄长,则在那只大妖追杀之下受了重伤,这才不得已在刘家村子多停留了几日,这些日子承蒙村中格为乡老照顾,石七代我另外两位兄长,向刘家村子的各位道一声谢。” 方尘的气息隐匿,靠的是老峰主天下绝顶的修为气机压制,所以哪怕来者是山巅甚至生灭,不仔细探查,都可能将其当做下三境的菜鸟修行者。 而石七四人隐匿修为,甚至压低气机的秘法,明显也有不少独到之处,八境到五境,七境到四境,这之间的气机差距几乎是犹如小河与大江,完全难以比拟。 但当刘虎真正看到石七两人后,即便其灵识如何窥探,身前的两位外乡人,都只是四境和五境的修行者。 这等修行者虽然实力已经极为不错,但对早早登上七境,甚至在望月山脉猎杀了不少同境大妖的刘虎眼中,远远算不上是强大。 所以,在接连探查数次之后,刘虎心中总算微微松了口气,背后早已有灵气缭绕的双手缓缓放下,这位刘家村子唯一的上三境修行者,转而洒脱一笑,看向石七与马俊,缓缓摇了摇头。 “二位不必如此,我等江湖中人,谁还没有个困顿的时候,大家彼此之间能拉一把便是一把,便算是为以后攒下些许善缘。 刘家村子虽然偏居一隅,但并非封闭之地,正如二位所见,其实村中的乡亲们大多极为好客,所以二位倒是不用在意这些凡俗的礼节。 望月山中的来往大道小路,若说熟悉,没有任何人比得上我们,七境大妖这些年村子里也杀了不少,待得二位的兄长痊愈,到时候我亲自带你们上山,斩了那只伤你们的七境大妖,到时候也算是为诸位报个小仇。 至于二位兄长的伤势,村子里虽然没有有名的郎中,但倒是秘传了几方不错的疗伤好药,若是二位兄长伤势难以痊愈,稍后我便让人送去南边的石楼,也算是刘家村子的一点心意。” 魂海灵识探查之下,刘虎心中已然放下了些许戒备,石七几人虽然在他看来有些实力,但能够被七境的大妖追杀下山,在刘虎看来也就不过尔尔了,既然构不成威胁,那么适当的卖点好处,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虎说着,重新负于身后的双手微微动了动手指。 ------------ 第十一章 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刘家村子能够在望月山下传承至今,村民自然也不是什么蠢笨之徒。 虽然魂海探查之下,刘虎未能发现石七两人真正的修为境界,但在其明面上放下警惕,与石七交谈的同时,在刘虎背后的两位狩猎队成员,却随着其手指晃动,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随后悄然离开了篝火一旁。 大祭当中人群往来纷杂,石七自然也注意到了有人离开,但因为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却没有丝毫在意。 “不必劳刘虎兄费心,我等江湖游历之人,对受伤流血这等事早已司空见惯,我那两位兄长吞服了一些疗伤药物,估摸着近两日便会痊愈大半,届时我等便可以离开了,此番留驻,倒是多谢诸位的照顾,石七感激不尽。” 眼底满是淡漠的石七,似是偏偏对刘虎说出的话颇为感动,那张狭长的脸上在刘虎话落之后,适时地浮现出几分感激,石七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朝着四周的村民重重行了一礼。 本已放下些许警惕的刘虎,见状心头更是一动,看着石七二人不似作伪的致谢,原本还有些盘问几句的心思,在此刻也缓缓沉寂下去。 中三境的修行者罢了,若真有什么企图,握刀杀了便是。 “既如此,大祭还需我去主持,刘虎便不多言了,此地的妖兽兽肉,对滋补肉身大有裨益,刘家村子一向行事随意,二位还请自便。” 原本因为刘鞍提醒造成的凝重在刘虎心中缓缓散去,猎妖队的头领最后深深地看了石七一眼,随后带着小离向着大祭中心的祭坛走去。 行至一半,方才在刘虎和石七交谈之时,离开的那两位猎妖队成员,也已经回来,为首一人靠近刘虎,低声说了几句后,刘家村子唯一的七境武修,才又转头看了看已然一脸惊讶地打量着妖兽兽肉的石七两人,随后看向前方的祭台。 那位在祭台四周摇曳火光中,默默站在祭台之前的老人,当年游历江湖闯出了不小的名气,也曾是刘家村子所以小辈眼中难以追赶的目标。 但在此刻的刘虎眼中,这个曾经自己最敬仰的老人,终于有了些许,风烛残年的苍老意味。 三爷爷,终于老了。 胆子也小了。 刘虎的面容在篝火难以照亮的地方无法探明,但其身侧的小离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位刘家村子未来的脊梁,甚至已经是现在的顶梁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 刘虎伸手拍了拍小离拉住自己的手掌,随后大步自阴影中走出,于刘家村子世代相传的祭台前上了柱香,随即后退一步,搀扶着刘鞍。 香火世代延绵,传承不断。 刘鞍与刘虎,便是刘家村子的传承。 默然站在远处的方尘,虽是背对着祭台前的那片昏黄,但此刻仍是摇头轻轻一笑。 年轻剑客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位跑到另一张桌子上,随心所欲地与村民插科打诨,双手提着两个大蹄子啃得满嘴油光的老峰主。 自己与师尊,又何尝不是另一道传承? 方尘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腰间的酒葫仰天灌了自己几口,随后凝眉打量了一眼,远处已然向着村子南侧走去的石七两人,眼底满是森然剑芒。 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刘家村大祭前的晚宴,很是平静,却又不那么平静。 那位原本看起来颇有些高人气态的许布,仅是一人便扫荡了将近半数的各种妖兽兽蹄,最后竟是抱着一壶米酒,在刘家村村民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挺着个大肚子慢摇摇地晃回了村子南边的院落。 篝火当中的祭礼仍在继续。 按照刘鞍所说,刘家村历代传下来的祭奠时日,非是人族天下既定的清明,而是中秋。 连同中秋以及前面的两日,刘家村子的祭礼要持续整整三天,第一日以傍晚开始,最后一日以日出结束。 其中篝火晚宴之后的第二天,便是大祭最重要的祭典。 这一日,村民会在村子中心列出先祖排位,全村无论男女老少,需要尽数依次持香祭灵。 原本柳家村子对石七四人的担忧,因为刘虎探查过后得到的结果,纷纷沉寂下去。 中三境的修行者,于能够在望月山中猎杀七境大妖的刘虎而言,的确不足为惧。 祭奠正礼,拉开帷幕。 那些还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正中央,摆放着一方宽广的石台,刘家村子列代灵位陈列其上,而与刘家初代定居此地的先祖灵位并列的第一排,还摆放着另一尊握枪的石雕。 石雕高逾七尺,乃是刘家村子建村之时,在古城遗址当中意外挖掘出的东西,存世早已不知经年。 按照刘家历代修行者探查,这尊石雕所刻,应当是当年古城兴旺之时城内的某个大人物,只可惜任由村民如何探查,也未能发现这石雕有任何异常之处。 石雕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因为岁月的打磨,通体呈现色泽不一,而石雕的背部,大抵是当年古城厮杀时意外波及,也被斩出了一道小指指头深厚的刀痕。 虽然石雕自刘家村子建立至今,并未给村民带来任何机缘,但本着村子建立之地乃是古城遗址,所以刘家村的村民们,也将这尊石雕列为了祭奠对象。 大祭开始,一些以草汁和鲜血,将上半身和脸部染出道道,深浅相近的色泽的男性村民,手执长矛围着篝火开始跳起形态古怪的舞蹈,口中更是低声吟唱着古怪的乐音。 而石台之前的刘虎等人,以刘鞍为首,呈一字长龙排列,纷纷持香祭礼。 似是因为这一幕乃是刘家村子世代相传,那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很轻易地便感染了村子里的所有人,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静默地站在队伍当中,等候着持香的那刻。 古城当中,此刻唯有古怪乐音仍在回响。 已然上过香火的刘虎,与刘鞍并肩站在祭台左侧,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刘虎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放松了对石七四人的警惕,所以刘虎今早也并未再急着劝说老峰主师徒二人离开,但那两位师徒,似是有心不参与到任何可能发生的厮杀当中,竟是天未亮时,便起身离开了村子。 刘鞍见得刘虎眼神示意,也明白了老峰主师徒二人已经离去,老人将视线再次看向南侧,一伙外乡人已然离开,但另一伙仍旧还在等待。 大抵是人真的老了,虽然刘虎经过探查,确认了石七不过只是中三境的武修,完全不用太过担心,但刘鞍的心理,却总有几分莫名的悸动。 像是有一片朦胧血光,正在覆盖整座古城。 刘家村子建立之前,这座上古传承至今的城池遗迹,便已然被人族天下,特别是西土佛国的修行者,探索过不知多少次,所以确认此地只是一方平凡的遗迹后,因为毗邻望月山脉的缘故,鲜少有势力愿意在此地驻足。 若非数百年前刘家迁徙至此,此地还不知道要被灰沙遮掩多少年。 此刻的古城之上,刘家村子对应的方位,老峰主负手站在云间,在其身侧,霜寒则稳稳托举着青山小师叔。 石七四人来到刘家村子后,虽然一直没有招惹过村民,甚至还刻意表现的人畜无害,但在老峰主强大的灵识探测之下,却能够察觉到每每夜半,石七所在的石楼当中,那位七境的修行者都会偷溜出去,在古城四周四处探查,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再联系到昨夜的修为隐匿,方尘有理由相信,石七四人对刘家村子定然是有所图谋。 而按照石七言语间不经意透露的消息,他们已经想要在近日离开,所以久寻不得之下,争斗爆发的时间很可能就在近日。 老峰主带着方尘此番游历,很明显地就是为了让年轻剑客多在人间走走,青山修剑,但红尘却是磨砺道心。 方尘踏入修行的时间终究太短,为了复仇而练剑,老峰主心底一直有些担忧,这个自己选定的关门弟子,能否将杀心凝为道心,或者是剑心。 刘家村子的恩怨还未结束,食住之恩于常人或许无所谓,但对于青山剑修这等站在大道之上的修行者而言,却是一段因果,不得不报。 老峰主心中所想,便是让方尘暂时以一个完全脱离方家遗孤身份的剑修,在西土走上一遭,多沾染一些因果,再斩断一些因果。 如此,才能自因果樊笼当中,磨砺出一颗澄澈剑心。 虽是在云端之上,但以老峰主灵识之磅礴,却能够很轻易地看见刘家村子发生的一切。 就在方尘悟剑的同时,眯着眼思索着什么的老峰主,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动,于是低低一声轻咦。 “石七四人离开了石楼,现在已经接近了祭奠的范围,看样子他们并未搜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将目标投向了刘家村子的大祭,或者说是大祭召集在一起的所有村民。” 身侧方尘在老峰主提醒之下已然醒来,许布武看着古城遗址当中发生的一切微微皱眉,随即向年轻剑客沉声道。 这一段因果与厮杀,老峰主已经做好准备绝不插手,弟子的磨砺,不可能一直依靠长辈的庇佑。 不过四个上三境,许布武完全不担心青山的小师叔,会就此折戟。 ------------ 第十二章 黄沙战起,血影朦胧 老峰主转头看向身侧,霜寒之上的年轻剑客,此刻已然拔出了身后的沉渊。 九境修行者无法御空,但却可以凭借磅礴的剑元短暂滞空,方尘以剑气为基,自云端一步步踏向人间。 青山的剑,卫道降妖。 篝火当中的大祭典礼仍在继续,就在众人难以窥见的地方,香火之中掺杂的莫名气机,一缕缕的向着那些刘家先祖的灵位涌去,但更多的,还是被那尊七尺石雕吸纳,在古城遗址当中,逸散出些许稀薄的灵气。 但就在此刻,接过大祭司仪身份的刘虎,突然转头看向南边。 那四位停留村中的外乡人,以一位白衣男子为首,其余三人慢上半步紧紧跟随,此刻突然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当中。 在方尘和老峰主离去后,石七四人便开始了行动。 游历江湖的散修,掌握的奇异法门,终究要比刘家村子这等微小的传承多上太多,所以即便刘鞍早有不安,刘虎也连番派人试探,但在遮掩气机的秘法相助之下,最终还是小瞧了白衣男子等人。 一位九境,两位八境,一位七境,这是几乎可以抬手间抹灭刘家村子的恐怖势力。 但在此刻的刘虎灵识窥探之下,白衣男子四人却仍旧只有中三境的气机。 村民们的祭乐声仍在回响,与白衣男子四人在地面刻意踩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场血腥盛典之前,鸣奏不止的哀乐。 刘鞍轻轻一叹。 刘虎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石七兄弟,刘家村子的祭礼,数百年来一直不曾给外人观摩,祭祖仪式乃是传统,还望你们尽快退去。” 随着白衣男子四人靠近,气氛逐渐变得压抑,刘家村子的修行者们,大抵也知道有些危险的东西终于吐出了獠牙,于是,村子里的第一强者刘虎,将腰间的长刀拉出半寸,锋芒毕露。 “刘虎兄这便见外了,大家都是兄弟,村子里的祭祖我等哪怕不能给诸位的先辈上柱香,诚心前来此处观摩一二,也是几分心意。” 此刻的石七四人,明显是以白衣男子为首,所以刘虎话落之后,在其身后的三人都凝眉不语,唯有那位依旧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摇头轻轻一笑。 “阁下如何称呼?刘家村子的祭祖规矩乃是先辈传承,我等后辈万不敢让先祖九泉之下不得安生,刘虎是个粗人,若是劝不动,那便只有亲自请几位离开了。” 白衣男子四人明显是来者不善,但偏偏实力不俗,虽然刘虎尚不能彻底窥透他们上三境的修为,但气息之中四个中三境,其中还有两个是六境的的实力,已然足以给刘家村子带来不小的损伤。 刘虎有把握一人独战四个中三境,但大祭聚集了村子里的所有人,这数百口村民当中,修行者不足十一,若石七四人铁了心避开刘虎,对其余村民出手,那么大祭很可能就此变作一场屠杀。 那个时候,毁去的便不仅仅是一场祭奠,更是整个刘家村。 刘虎显然不愿坐视此等惨相的发生,所以在白衣男子四人出现之后,猎妖队的成员在其示意之下,已然终止了大祭的进行。 那些原本排成一列的老弱妇孺,此刻也被猎妖队的二十来号汉子,加上村中原本留守的修行者簇拥在当中。 若厮杀开始,先死强者,再亡弱小。 “啧啧啧,在下张宁,粗人一说倒是刘虎兄自谦了,能够在如此年纪修行到上三境,在对石七接连探查后,还派人刻意来到我等院中,确认石七口中受伤一说是否真实,这可不是一个粗人该有的样子。” 大祭的进行如何,白衣男子似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位带着石七四人来到刘家村子的九境修行者,直至此刻也未曾暴露自己的根本目的。 白衣男子张宁,任凭身前的村民涌动,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那些,簇拥在弱者外围的踏足修行的村民,一脸戏谑。 连同刘虎在内,刘家村子也只有一位上三境,十来位中三境。 这等实力放在上宗不出,皇朝不顾的江湖当中,的确算是一方强横势力,但对于足足四个上三境而言,却是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察觉到张宁眼中的戏谑,刘虎并未多言,正如白衣男子所说,在刘鞍提点之后,他也从未放松过对石七四人的警惕。 所以,在昨夜与石七交谈之后,刘虎还刻意用了点手段,以赠药之名派了两位猎妖队成员,前往白衣男子四人的住所,探查外来者当中的另外两人,是否如同石七所言,身患重伤,状态萎靡。 也正是因为昨夜的探查,刘虎才感知到石七和马俊不过中三境的修为,气机弱小。 而猎妖队的探子回禀,石院当中的张宁两人,更是重伤未愈,面色苍白,甚至给了猎妖队两位五境探子一种,他们刚刚脱离生死一线的感觉。 所以,刘家村子才有了今日按照祖例,召集全部村民参与的祭礼。 长刀彻底出鞘,刘虎双手并握刀柄,一脸凝重地看向前方。 若是张宁四人只有中三境的修为,那么他们来此阻挠大祭的进行,无异于等于找死,但这四位外来者,偏偏极为自信,就像是他们还有足以格杀刘虎,颠覆整个刘家村子的底牌。 望月山中数年的狩猎,教给刘虎的更多还是逢敌时候的血性,所以确认张宁四人不会退去之后,狩猎队的头子陡然一声怒吒,随后当空一跃,扬刀猎冠。 那一股明晃晃的刀光,远比四处点燃的篝火更为耀眼,饶是白衣男子已然踏足九境,此刻眼底仍是浮现出刹那间的惊艳,但张宁并未因此出手。 九境战七境,那是抹杀,毫无意思。 “石七,你去,尽量抓活的,刘家村子的秘密,这小子和那老头应该知晓的最多。” 刀芒逐渐拉近,张宁向着身侧的石七点了点头,一脸散漫随意。 七境的同境厮杀,张宁虽然并不认为自己的随行者会输,但终归太不稳妥,但让八境的石七出手,那么此战,几乎是注定结果的厮杀。 石七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在其一步踏出的刹那,身侧恢弘灵气如江河乍起,凭空席卷起遍地沙尘。 他们中三境的修为实力是隐匿,但散修的身份却不是作假,能够在没有任何大势力依托的情况下走到上三境,石七四人即便比不得人族天下同境最甚的天骄,但也不是花架子。 散修,特别是高境界的散修,都是真正一刀一剑,从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修行者。 体内武元翻涌升腾而起的刹那,石七眼中再不是这两日遮掩身份的卑微与懦弱,而是一片鲜红的血光。 他的双手,渴望厮杀久矣。 黄沙之中,一把环刀出鞘,与山巅刀芒刹那间交织在一起。 随后是滚滚刀气四散,气浪掀起烟尘,覆灭四周所有篝火。 石七不再隐藏修为境界,散修的交手准则,向来都是拼尽全力的厮杀,若交战到了底线,没人可能预料到彼此的底牌,推断出厮杀的走向。 那个时候,生死只是一瞬。 八境的磅礴武元喧嚣而起,几乎是顷刻间便压制住了刘虎的气机,那一柄环刀在身后烟雾升起,但尚未攀至当空的刹那,接连斩出数道凛冽刀芒,将四周沙土切割为更为细小的尘埃,凭空抹灭那些火烟。 刀芒袭向刘虎。 这位刘家村子狩猎队中的七境首领,虽然早有准备,但却未曾想过石七会是八境的散修,所以那一柄村子的制式长刀,在刀气席卷之下,陡然炸成些许碎裂铁片,溅射起四周更多烟尘。 刘虎在环刀巨力压迫之下,不得已接连退出数步,堪堪止步于祭台之前。 百步之外,石七狞笑着舔了舔嘴唇,随后一步踏出,握刀冲杀再至。 江湖当中的散修,踏入上三境的登楼破境,多是缺少指点的随机修行,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悟道,虽然偶尔会有惊世之才踏足三千大道,但更多的散修,还是只能悟出一些前六境修行时候略有感悟的小道。 石七虽然已然跨入八境,但他并没有那种让人惊羡的天赋,所以这一路走来,不过是靠着心狠手辣,抱团攥取修行资源,从而缓慢磨出的境界。 石七的登楼,登的是一条刀气所向的冲杀之道。 虽然道未成,但八境修行者对道楼的掌控,已然有了几分不俗的厮杀气象。 百步,在刀气席卷之下,只是刹那。 手中长刀损毁,刘虎眼中凝重更甚,因为刘鞍的多次提醒,其实刘家村子已然足够小心,对石七四人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虽然后来因为魂海感知之下,刘虎心中认定石七四人境界不过中三境,所以将那份警惕放松了些许,但狩猎队的看守和试探,无疑说明刘虎还是存了一份警惕之心。 但刘家村子的修行者们,还是小瞧了这些外来者的底牌,他们的依仗并不是某些可能压制刘虎的灵器符箓一类,而是真正的,实打实的修为境界。 白衣男子跟随者之一的石七已是八境,不难想象那位至今仍旧挂着淡漠笑意的张宁,该是何等强大。 八境巅峰?或是——九境。 刘虎心头一凉,但仍是有些难以想象,石七几人同为散修,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隐匿气机的底牌。 上三境的登楼悟道,每一楼对武元的提升都极为巨大,登的道楼越强,破境之后的提升也就越大。 正是因为这三境之间,每一层的巨大差距,江湖之中用来隐匿这等修为气机的东西少之又少,具有这等底牌者,无一不是人族天下赫赫有名的散修。 但那等散修,又如何看得上一个荒废不知经年的古城废墟。 刘虎双眸中倒映着眼前的滚滚刀气,伸手扯碎身上已被斩出些许布条飘摇的大衣,随后伸手探向祭台,缓缓抽出。 有虎啸,响彻烟沙之间。 ------------ 第十三章 先祖遗留,扬弓猎冠 修行者的实力衡量,境界是最重要的因素,但不可否认,外物也是影响着战力的根源。 符箓和丹药两者暂且不言,两个境界相当的修行者厮杀当中,最容易决定胜负走向的,还是兵刃。 人族天下武道修行虽然传承至今,但对于兵器境界的划分却并不详明。 因为大道修行才是人族天下的正统,所以与修行者相互适应的兵刃,也根据道之一字被分成两类天差地别的兵器。 修行者使用的不含大道的兵器,大抵有着两类,一是如青山普通弟子手持的长剑那般,并无任何特殊,仅是以阵纹镌刻增幅某些特定属性的制式兵器。 二便是因为某些机缘或者天地孕养,从而产生了些许灵性的有灵兵器,如沈乡赠予方尘的那柄惊蛰,便是一柄品秩不低的灵剑。 灵器与制式兵器相比,不仅仅是兵器本身的强大,更多的还是与使用者更为契合。 如果说一位剑客手握普通剑器,能够在原本的实力之上再多发挥出一两成的实力,那么有灵剑器的契合,则可以将这个一两成增加为三四成,甚至五六成。 在这等有灵兵器之上,则是与修行者大道相辅相成的道器。 道器,乃是踏入山巅之上的修行者,才能够以自身大道完美催发出器刃威能的强大法器。 这等兵器,不仅仅制造材料特殊难寻,且制成的道器也会因为制作手段,所用底材,以及使用者的大道实力,还有兵器炼成之时蕴含的道韵浓郁程度不同,爆发出相差甚远的威能。 强大的道器在适合的修行者手中,焚山煮水轻而易举,而若是遇到了不适合的主人,或者兵器本身道韵不足,那么加成实力甚至还比不过寻常的灵器。 修行界的兵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难以断定器物彼此之间的强弱。 但不可否认,上古传承至今的修行史中,虽然无人可以将所以兵器收纳在一起,排出一个强大弱小,但那些真正具有镇压天下的威能的兵器,却是在天下早早大放异彩,证明了自身的强大。 人族天下而今公认的品秩最高,威能最强的一件兵器,便是大夏皇族世代相传的江山社稷图。 在此之下,则是诸如青山四大剑器之类的镇宗兵刃,较之江山社稷图,也只差一线。 古城遗址当中的刘家村子,迁居到此地也不过数百年,虽然村子当中传下来的一些过往,早已模糊不清,但刘家村年迈的那些老人,却时常向着后辈唏嘘,村子当年,也有惊世人杰纵横五域,给刘家村子留下了些许底蕴。 当初村子在古城遗址中建立之时,虽然有着那股莫名气机的庇佑,但因为此地距离望月山脉实在太近,仍是在古城断壁残垣数里之外,与那些山中想要猎人的大妖进行了数次厮杀。 那些年的厮杀持续了很久,久到刘家村在古城遗址当中彻底站稳脚跟之时,已然几乎花费了刘家村先辈遗留的所有底蕴,独独剩下了一柄先祖的兵刃。 那是一张虎牙大弓。 大弓在刘家村子沉眠了许久,直至这一代天下大世,村子当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有资格执掌先辈遗留兵刃的天骄。 刘虎成人礼的那日,在村子当中所有人的见证下,刘鞍亲手将虎牙大弓,传给了这位村子当中,百年以来最强的年轻一辈。 刘家村子这些年能够安然无虞,不受妖兽侵袭,甚至偶尔捕会几只七境的大妖,与刘虎手持此弓不无关系。 大祭是村子当中最重要的典礼,虽然刘虎因为对石七几人的连番探查,得知了些许错误的消息,从而放松了部分警惕,但在刘鞍提点之下,仍是留下了些许手段。 狩猎队的修行者,为了维持大祭需要的仪表,都没有携带长矛大弓之类的显眼兵器,但为了预防大祭突然出现的变故,刘虎却是暗自做主,将虎牙大弓以及村子当中其余几位强者的兵器,隐藏于祭台之下。 只待此刻,扬弓猎冠。 那一声虎啸传出,其间裹挟的森然杀意,竟是对修行者魂海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在刘虎刻意控制之下,本是携漫天黄沙扬刀杀来的石七,竟是被这杀意震慑,步子当空一滞。 散修经历无数厮杀积累而出的血性,使得石七在片刻之后便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被不远处的那道杀机锁定,石七心底暗道一声不好,随后常年日积月累出的反应,使得其下意识地向着身侧一晃。 就是这一晃的刹那,那一只自刘虎手中虎牙大弓上窜出的黑箭,转瞬即至,擦着石七面门而过,锋利的剑簇,更是在石七左脸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随即浸出。 散修固有的血性,使得石七并未在意脸上的淡淡痛意,握刀的汉子伸出左手沾了点鲜血,随后伸出舌头轻轻一舔,眼底再添几分猩红。 石七双手握刀,身子微微弓起,双腿也岔开一定距离,那双森然的眸子满是兴奋地看向刘虎,就像是一只找寻到满意猎物的虎豹。 长弓在手,刘虎脸上再无迟疑,望月山脉中的猎杀,对于狩猎队的所有成员而言,每一日都是游走在生死之间。 尤其是对于刘虎而言,狩猎队能否在危机四伏的山林中生存下去,每一步都需要猎妖队的首领,最冷静地做出最为稳妥的决定。 当刘家村子的最强者握住了那张弓,箭矢所向,便是鬼魅难行。 弓弦再动。 这张刘家村世代相传的虎牙大弓,绝不是寻常修行者使用的制式弓兵,其上灵性颇深,甚至在箭尖所向的石七看来,这弓很可能是一柄品秩不俗的道器。 但能够在江湖当中一路厮杀到上三境,石七岂会惧了一张弓。 这些年的走南闯北,石七并不是没有见到其余的道器,但那些自诩甚高的道器持有者,又有几个在人吃人的江湖中安好的活了下去? 道器的使用,是看人的,若是弱者携带了道器行走江湖,那么对其余修行者而言,这道器绝不是威慑,而是一堆明晃晃的金银。 七境的刘虎,在八境的石七看来,便是给自己送钱的善财童子。 那一根漆黑箭矢再至,全神贯注的石七这一次再未闪躲,而是在箭尖靠近身前四尺的刹那,挥刀而落,将那根箭矢沿中线斩成两半。 分裂出的两根箭矢,在长刀落下裹挟的气浪切割之下,自石七两侧飞射而出,就像是绕过了这位散修狠人,不敢与之为敌一般。 石七嘴角狞笑更甚,散修汉子并未再原地继续停留,上三境的强大修行者,可不是未经厮杀的菜鸟,哪有平白给人当靶子的想法。 那一柄长刀竟是要突破弓箭封锁,硬生生杀到刘虎身前。 背靠着刘家村子的祭台,身后便是那些刘家历任的先祖灵位,身侧有村民血亲,刘虎竟是同样未退。 那一张虎牙大弓,陡然拉出几近半圆的弧度,漆黑箭矢就像是一簇流光,一道道前赴后继地袭向石七。 此刻的古城遗址中央,所有的人都关注着这场厮杀。 刘家村子的村民都知晓,若刘虎这个最强者败了,整个村子恐怕都会沦为张宁四人的阶下囚,生死难料。 而石七若是败了,则一切都还可能有些转机。 弓弦的颤动与箭矢的破空声不断响起,虽然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但刘虎手持道器大弓,拉弦搭箭的速度竟是还要快过刘虎出刀的速度。 不过十来息的时间,便已然有数十根箭矢接连射出,拦下了石七靠近的步伐。 那一柄长刀虽是不断挥动,但在密集箭矢覆盖之下,却是再难取得一开始的成效。 长刀虽然拦下了不少箭矢,但箭落的速度实在太快,终究还是有些黑箭,穿破了长刀的防御,逼得刘虎不断躲闪。 祭台的更远处,站在那些木楼阴影当中的青山小师叔,自云端来到地面之后,并未急着出面。 正如老峰主所言,张宁四人的目的,大抵是为了古城当中的一些遗留,所以即便能够战胜刘虎,但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却是不会妄下杀手。 而青山的剑前,则有另一道隐患更需要解决。 方尘再次打量了一眼刘虎与石七的厮杀,虽然那柄虎牙大弓乃是一柄不俗的道器,并且与刘虎颇为契合,但似是因为刘家村子缺少孕养之法,这百年沉眠之中,却是平白折了几分道韵。 虽然箭矢如雨,一时间压制住了石七的冲杀,但在方尘和张宁这等强者看来,胜利的天平却是在逐渐倒向石七。 长弓可以不断催动,武元也可补充,但祭台之下藏匿的箭矢,数量却有限制。 那数十枝黑箭,虽然看起来强横无比,但七境与八境之间的境界差距,却使得石七凭借着常年厮杀积累出的敏锐,躲过了太多的箭矢。 石七虽然看起来颇为难堪,但身上气势并无任何致命伤势。 而刘虎身侧,箭矢将空。 ------------ 第十四章 小村败落,石雕紫芒 刘家村子的狩猎队成员,虽然除了狩猎所用的大弓长枪等主武器外,腰间还时常悬挂着一柄制式长剑,但说到底,因为与妖兽的厮杀,远不如与修行者厮杀这般惊险狡诈,所以那些制式长剑对村子里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几乎都是鲜少动用。 刘虎自然也会使剑,但正如道器的契合一说,修行者本身常年使用的兵器,在厮杀交手的过程中,用起来无疑更为顺手,对修行者实力的增幅也更为强大。 那张虎牙大弓,在伴随刘虎于望月山脉中的无数次猎妖过程中,早已与其建立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刘家村子世代相传的大弓,自然绝非凡物,也正因此,与之格为契合的刘虎才能够以七境修为,握弓扬箭压制住八境的石七。 但双方厮杀至此,刘虎原本潜藏于祭台下的数十枝箭矢,却已然射空。 而厮杀经验丰富,走位老辣的石七,却并未倒下。 因为黑色衣袍沾染了不少鲜血,所以在身侧箭矢终于不在落下后,石七左手狠狠一扯,将上半身衣袍撕碎扔开,露出修行者强健的身躯,以及四周氤氲的灵气。 石七的身上,因为箭矢擦身而过,留下了数道鲜红痕迹,在其左侧腹部,更是被刘家村子特制的箭簇,扎出了一个不小的血洞。 但这位常年与人厮杀的散修,即便身体之上的那些伤口,在随着鲜血浸出的同时,不断传出刺骨的痛意,却仅是以武元压制住伤口,随后便再次扬刀。 石七的脸上,狞笑更甚,以至于那一股森然杀意,使得祭台四周平白泛起几分冷风。 大刀随着石七跃起,当空如弦月泛起森冷寒芒,随后砸落。 用光了所有箭矢的刘虎也没有丝毫犹豫,望月山中的常年捕猎,使得这位七境高手及时做出了最好的判断。 刘虎将大弓随意负在身后,随后自祭台下再次抽出一柄,为其余狩猎队成员存放的长枪,不待弦月落地,便双腿一屈,握枪刺去。 没有了虎牙大弓的加持,七境与八境之差,终于彻底体现出来。 那一柄长枪虽是裹挟遍地烟沙朝上扎去,但与石七大刀相抵的刹那,却是自枪尖处寸寸崩裂,随后大刀上裹挟的无匹气力,沿着碎裂的枪身传回,将手中仅剩一小截枪柄的刘虎,以一种比出枪时候还要快上不少的速度狠狠砸回。 刘虎不得已当空后撤着落下,双足落地之时在泥地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随后倒退着滑出数步,重重撞在身后祭台之上,这才止住此招颓势。 但被龙牙大弓压制许久的石七,在这一刀之后,却全无迟疑。 如墨大刀之上,随着武元灌注,竟是逐渐泛起些许幽冷火芒,石七将刀身微斜,斜拖身后,随后自数步开外,再次疾冲而来。 这是一记刀修当中最常见,也是杀力最盛的拖刀。 刀起,便要杀人。 祭台之上数道灵位因为这一撞开始晃动,刘虎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侧身打量了一眼远处满是惊慌的村民,随后右手一探,便自祭台下再次抽出一柄长矛,随后右足于泥沙当中狠狠一蹬,便再次持矛杀出。 作为刘家村子的最强者,这一战任何人都能退,但他刘虎决不能退,否则一退之后,便是将村子里数百口人命,尽数拉到台前。 长矛随着刘虎挥动,再不是颇具技巧的直刺,而是将上三境雄浑气力发挥至最为完美的砸。 呼啸风声伴随着这一砸落下,刘虎身侧氤氲灵气随着武元尽数倾泻,竟是在初晓晨光之中拉出刹那星芒,长矛之上如星河璀璨。 这是一片星河当空砸落。 但那柄拖行数丈,在泥地上早已划出一道越来越宽的刀痕的大刀,却偏偏是一柄可以破碎一切星河大梦的利器。 长刀扬起。 百丈之内尽起刀音。 这是石七自踏足武道修行后,数十年如一日磨砺出的一刀。 滚滚刀气将四周泥沙尽数扬起,不是斩碎,而是彻底抹灭了那片星河。 而站在星河之后的刘虎,则在这一刀之下,长矛被武元刀气抹为齑粉,胸前即便有着武元抵御,仍是被自下而上斩出一道刺目的伤口。 刘家村子的第一强者,在刀气冲击之下倒飞出去,将祭台之上所有灵位尽数砸落,张嘴即是一口鲜血喷出。 “虎哥!” “老大!” 石七的这记扬刀,不仅仅斩碎了那片因为长矛斩落浮现出的星河,更是将刘家村子生还的希望,几乎砸的粉碎。 狩猎队的修行者,要远比其余村民更为勇悍,所以在祭台倒塌,那些掩藏在石台下的兵器尽数露出后,除了少数几人仍旧留下护持着村中的老弱之外,其余的狩猎队成员纷纷冲到刘虎身前,手持长矛铁枪站成一道人墙。 石七见状,更是一声嗤笑,虽然拖刀耗费了其不下七成的武元,但上三境与中三境的差距,绝不是这一点消耗便可以弥补的。 长刀微微一抬,便又是一道凛冽刀芒斩出。 那些站在刘虎身前的狩猎队成员,最强者也不过六境修为,大多数更是刚入中三境,又如何能够拦下这一刀。 刀芒如火炙热,却又偏偏裹挟着森冷杀意,在石七漠然的眼神中,将刘虎身前的人墙,杀得人仰马翻,溅起夺目的鲜血。 随后去势不减,斩碎刘虎身前倒地的灵牌,直至最后撞在那座石雕之上,这才消弭无形。 石七见状,眸子微微一眯,随后再次朝着石雕甩出一道刀芒,见得那座看起来像是将领盔甲像的古旧石雕,竟是未曾产生丝毫晃动,这才心头一惊,转身看向张宁。 刀芒与石雕的碰撞,自然引起了其余几位外乡人的注意,张宁抬手示意受伤的石七回来,随后让身侧另一位八境武修前去抱回石雕。 那座看起来久经风霜,并无丝毫特殊的石雕,因为存世已久,早已不复当初打造时候的洁白,此时看起来就像是被泥沙覆盖,通体漆黑,唯有方才刀芒斩落之地,才有几分隐约亮芒。 在那位八境武修将其抱回后,张宁示意七境的马俊守好四周,看管住那些刘家村子的村民后,这才抬手按向石雕后背,随后浑身武元激荡,凝成一方复杂印记,在石雕之上复刻成型。 而印记彻底完成的刹那,原本漆黑的石雕心口位置,突然泛起一道雪白亮芒,一股氤氲紫光伴随着这道亮芒浮现,随后刹那间席卷整座古城遗址。 穿着一声白衣的张宁,此刻眼中再不复方才的平静,而是一脸难以自抑的激动。 氤氲紫光颇为祥和,但却夹杂着几分莫名道韵,站在远处已然握住沉渊的方尘,根本来不及抵挡,紫光便已然透体而过,但年轻剑客并未感觉到丝毫不适,甚至体内那方剑道本源,在紫光拂过之后再次凝实几分,平白得了几分好处。 站在远处的方尘尚且如此,靠近石雕的张宁更是心头大动。 张宁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随后向着石七几人点头示意找到了东西,紧接着才自怀中拿出一枚玉符,将其按在已然变得莹白如玉的石雕之上。 “刘虎,不论实力和天资如何,我看你倒是有几分血性,与我等散修颇为相似。 我等来到此处本是为了寻物,并无心杀人,但我等要寻之物事关重大,此事又偏偏不可外泄,刘家村子既然看到了这一幕,原本应当只有抹灭一途,但本座偏偏极为欣赏你,倒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若是你愿意让本座在你的魂海留下烙印,从此追随本座,我可以做主,今日绝不再对尔等出手,放过刘家村子一马,你看如何?” 似是玉符与石雕的融合极为缓慢,张宁在确定找到此番要寻之物后,却是抽出心神看向靠坐在石台一侧的刘虎,一脸戏谑地笑道。 非是上宗子弟,却能够在如此年纪修行到上三境,再加上那方与之契合的虎牙大弓,张宁很明白刘虎的未来很可能不止九境。 石七三人是散修,但张宁可不是完全的散修,他来到此处找寻石雕当中的东西,原本便是奉命行事,石七几人不过是此次行动,为了保险起见找到的几个随从罢了。 找寻石雕当中的那方物品,对张宁背后的势力而言,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早已不是第一次进行,而接下这等任务的,也绝不仅是张宁这一队。 刘家村子因为地处佛国边缘,所以实力弱小,此次行动才能如此轻易,但按照张宁对自己身后势力的了解,接下来的任务再不会如此轻松。 ------------ 第十五章 生死抉择,散修逐利 那道略有几分忐忑,但却格为坚定的声音传出,黎明破晓时分,聚集在小村中央的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站在黎明边沿残存的那些阴影当中的青山小师叔,心头同样一颤。 按照老峰主的交代,刘家村子与外乡人的这场厮杀,在最后的搜寻没有结束之前,不会出现任何死亡。 所以,许布武才敢让方尘放心地旁观这场厮杀,看看修行者当中的人与人,以及人与妖。 但那座突然暴露的石雕,无疑打乱了老峰主的计划,当张宁确定此番要寻之物出现在石雕心口之内后,这四位来此的外乡人,身上压抑已久的杀意,陡然爆发。 散修的修行路,没有上宗之类的大势力提供资源扶持,必然只能是以无数鲜血和厮杀铺筑。 因为张宁一开始存了盘问之心,所以石七出刀之时,虽然气势颇盛,但却是还留了几分余力,滚滚刀气尽是伤人,而不是杀人。 这些常年游历五域的散修很是明白,人族的秉性便是如此,只要人没有死,便会一直想着生,便会为了生打破一切底线。 但很可惜,生的希望在张宁手中印记与石雕共鸣后,完全走向了破灭。 此时的石七几人,已然自几个方向将刘家村子的所有人包围其中,只待张宁开口,便会出现一片屠杀。 因此,张宁突然开口要求刘虎跟随之后,村子里几乎尽是哑然,就连刘虎都有些沉默,一时间不知该作何选择。 刘家村子足有四百多口人,而此次此刻,这四百口人命几乎是尽数悬于刘虎一人腰间。 若放下为人的傲骨,选择追随,那么刘家村子很可能就此残存。 而若是选择拒绝,那么四位上三境围攻之下,古城当中的刘家小村,大抵便会因为刘虎的抉择走向湮灭。 只是不待刘虎做出决定,那位已然站在刘家村村民最前方的青衣女子,却是先一步朝着众人喊出。 于是,四周所以的目光都在此时看向了小离。 村子当中狩猎队的那些修行者,还有大部分村民,即便有着不少人受伤倒地,此刻眼中却是浮现出几分敬重。 而那些原本心中还有些犹豫,期待着刘虎放下尊严救自己一命的村民,脸上却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羞愧。 刘虎以七境修为庇佑村民已久,但当村子里的守护神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时,他们却暗自站在了最为自私的方向,还不如一位柔弱的女子。 生存,还是尊严,他们不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替刘虎做出决定。 “虎哥,不要顾虑我们,刘家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等绝不为奴!” “老大,不要答应他们。” …… 小离的声音落下之后,其余那些村民自然也注意到了刘虎脸上的挣扎,于是年轻一些的村民看向这位狩猎队的大哥,满脸不甘地喊道。 没有人愿意死,但刘家村子的村民,也不愿意以刘虎为奴,换来大家没有尊严的活。 沉渊剑器已然出鞘的方尘,见状再次于原地驻足,老峰主让年轻剑客多等等,多看看,其一是为了看一看人在生死间的抉择,其二便是看一看小离的选择,这只蛰伏村中的九境狐妖,对人族天下而言,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这场外乡人的围杀,在青山小师叔看护之下,其实决定不了刘家村子村民的生死,但却可以决定小离的去留。 所以,当小离话落的刹那,年轻剑客眉宇之间浮现出几分诧异,以及笑意,随后收起了沉渊。 狐妖做出了她的抉择,此时,只待张宁四人做出他们的抉择。 张宁邪邪一笑,随后朝着马俊点了点头。 人族天下为了抗衡冥海妖族的入侵,采用了针对性的天骄培养政策,而那些没有被诸多大势力选入宗门的修行者,则不得不成为江湖中的散修。 不得不承认,散修当中也有一些傲骨铮铮之士,一路砥砺修行,甚至最后孤身走向冥海,与妖族天下的入侵者厮杀。 但在这一小部分散修之外,更多的散修为了赚取修习所用的资源,还是选择了在五域中杀人敛财,强取豪夺,鱼肉百姓。 而在当代大夏帝皇,将皇朝辖制四方的修行者大量调往北境,夜幕冷眼旁观的情况下,这等散修的数量,愈发增多。 张宁因为背后有着一股莫名势力的扶持,修行路走的还算顺畅,但其新近收服的石七几人,在江湖一片乱象的情况之下,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当一个人有了实力,可以随意完成那些心中的野望,其实再好的好人,都很难坚持不变坏。 而坏人,则会坏的愈发猖獗。 来到刘家村子的四位外乡人当中,马俊年龄最小,修为也只有七境,但论及杀人敛财这等以武乱禁之事,却是做的最多。 这位将恶之一字,抛向一边的上三境修行者,早已成为了世人眼中的魔头。 魔头喜欢的恶,可不仅仅是杀人。 因为小离的本体乃是一只修道有成的狐妖,所以在其化为人形后,即便穿着已然极为朴素淡雅,在一众村民当中,仍是显得格为美丽脱俗。 以刘家村子世代与妖兽打交道的技巧,尚不能发觉小离的伪装,更遑论马俊几人。 所以,在亲眼看见如此一位绝美女子,突然出现在视线当中后,马俊眼中陡然浮现出几分淫邪亮芒,在张宁点头首肯之后,更是狞笑着向着小离走去。 既然刘虎并未选择归顺,那么刘家村子见证了石雕变化的所有人,在张宁眼中都已然成为了一句尸体。 张宁自然也知晓,石七几人虽然选择了跟随自己,但散修常年磨砺出的谨慎性格,使得这三人明显还未彻底归心。 但散修之所以为散修,最大的特点便是逐利,只要自己能够给他们想要的利益,那么就不怕这些亡命徒不成为自己的随从。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可惜未能收服刘虎,但张宁也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放弃刘虎,以一个将死的女人给马俊几分甜头,倒也是一份不错的买卖。 ------------ 第十六章 小离出手,张宁扬刀 想要收买人心,那么自然需要拿出一些东西。 虽然在张宁看来,那位刘家村子的温婉女子,看起来的确姿色不俗,将其交给马俊倒有几分可惜。 但心中野望较之寻常散修更甚的张宁,心思显然远比石七三人缜密,用一个女子换来下属的好感和忠诚,在这位自诩志向远大的散修看来,绝不是一时快活可比的。 张宁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刘虎。 小离与刘家村狩猎队头子的关系,众人自然都已经明了,张宁很是好奇,当刘虎亲眼看到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眼前被马俊侮辱,该是有着何等反应。 这场外乡人为寻物来到刘家村子的围杀,此刻生死几乎已成定局。 马俊一步步走向小离。 那些簇拥在青衣女子四周的村民,在窥见马俊眼中淫邪目光时,便知晓其不怀好意,于是本着心底对刘虎的感激,竟是纷纷压制住直面上三境修行者的恐惧,肩并肩站在小离身前。 但上三境便是上三境,登楼之后的修行者,与前几境修行者之间实力的差距,绝不是靠人数便可以堆平的。 就在刘家村子村民身前不过一丈开外的地方,马俊停下脚步,随后双手平摊前伸,掌心土黄色的武元不断汇聚,随后向下狠狠一按。 四周灵气随之汹涌而至,在马俊道韵牵引之下,如江湖倒灌一般,朝着刘家村子仅存的些许低境修行者狠狠砸去。 于是,小离身前簇拥着的那些村民,在灵气锤砸之下,身体纷纷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甚至于皮肤之间,已然泛起几分血色的鲜红。 这位在江湖早已犯下不少罪孽的散修,竟是摆明了想要刻意折磨凌辱这些村民。 刘虎身后的阴影当中,方尘见状轻轻一叹,随后迈开步子正要踏出,但剑光未曾出鞘,马俊身前,已有一爪先行。 刘家村子的死局,只有两人可以破局。 九境的狐妖,自然便是其一。 就在那些村民因为灵气挤压不断哀嚎之时,在刘家村子隐藏身份许久的小离,终于下定决心出手。 人族上三境修行者之间的差距,体现在登楼悟道韵,而妖族则不然。 每一只能够踏足上三境的大妖,都具有着不俗的血脉,而这血脉之中,几乎是代代相传一条大道。 妖族只需要不断吞噬灵气,壮大肉身,待得气力提升,便是破境。 所以,九境当中的妖族,既有传承大道,又有强横体魄,同境的实力其实强于大多数的人族。 狐族在人族天下的认知当中,虽不如其余大族善战,但作为妖族天下赫赫有名的一员,却绝不是寻常九境可以与之搏杀的。 更遑论站在狐妖身前的马俊仅有七境,而小离更是突然暴起袭杀。 所以,那一只自众多村民之后,突然伸出的纤纤素手,几乎是刹那间便穿越了数丈的距离,按在了马俊毫无防备的胸口。 小离落这一掌看起来很轻,但九境大妖的雄浑气力,却绝不是轻之一字可以形容的。 那一掌所向,马俊胸口几乎是刹那间完全凹陷,森白色的骨茬在巨力冲击之下,自马俊后背血肉间横穿而出,密密麻麻的骨裂声,伴随着马俊戛然而止的呜咽倒地,在小离青色衣衫之上,随之沾染起朵朵艳丽血花。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从马俊压制村民的极静,到这一掌厮杀的极快,变幻仅是一瞬。 对所有人而言,都太过突兀。 原本还一脸戏谑地打量着刘虎的张宁,转身的刹那,眼底立刻浮现出几分凝重,小离方才突然暴露出的气机,竟是丝毫不逊色于自己。 这究竟是哪来的九境?为何会藏在一群弱小的村民当中? 张宁心中满是疑惑。 四周村民还有其余三位外乡人的注视下,一掌击杀了马俊的小离,此刻突然变得神秘起来,似是这一掌太过突然,竟是无人察觉到掌落时候,刹那间出现的滚滚妖气。 张宁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石雕,玉佩上的阵纹镌刻还需一点时间,而按照身后那些大人所言,亲眼见得这一幕的刘家村村民,也决不能留下任何活口。 所以,哪怕小离也是九境,接下来的厮杀都在所难免。 张宁沉默着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马俊倒下之后,原本因为其道韵牵引而来的灵气,也随之纷纷散去。 那些脱离苦海的刘家村子村民,在窥见小离强大的实力之后,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更为团结地簇拥在其身侧。 这些质朴的村民,就像是根本不在意小离的隐藏,也不在乎其蛰伏村子的目的,他们仍是将小离当做刘虎的妻子,村子里的一员。 祭台一侧,因为重伤已然难以站立的刘虎,自然也看见了小离暴起杀人的一幕,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但窥见小离一掌袭杀马俊之后的苍白面色,刘虎仍是不由得轻轻一叹,颇有些心疼地朝着看向自己的小离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村子里的其余人不知晓小离的境界,当方才小离出掌时候,刹那间的灵气波动,早已踏足第七境的刘虎却已然知晓,小离的实力绝不逊色于自己,甚至可能能与张宁比肩。 只是那一掌之后,小离的面色变化,也让刘虎知晓,小离昨夜与老峰主师徒二人所说的话,究竟是何用意。 小离很强,而且从未动手杀过人。 因此,将一个村子的命运,就这样交给一个刚刚才第一次杀人的女子,对小离而言,看起来的确太过不公。 但生死存亡之际,却唯有这一个选择。 察觉到刘虎眼中的鼓励,小离眼中最后的挣扎缓缓散去,穿着一身青衣的女子,低下头看了看衣衫上的血花,随后做出了一个最为艰难的决定,抬手结印,放开了妖气的束缚。 石雕一侧,小离刚有动作之时,张宁便已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散修的厮杀可不是那些大势力天骄的比武,还讲几分情面道义。 他们要做的,唯有出手杀人而已。 ------------ 第十七章 漫天剑影,如雨悬立 那一柄长刀出鞘的刹那,竟是隐有龙吟虎啸盘踞,清雅道音以张宁落脚点为起始,足足传出去百丈范围。 此刀,乃是张宁背后那股势力赠予其最后的底牌,一柄道器。 手持如此道器长刀,张宁眼中再无迟疑,这位已然有心覆灭整个刘家村子的外乡人,不待小离实力彻底复苏,便当先一步扬刀杀去。 刀起刹那,要叫万般妖邪尽伏诛。 对于小离而言,修成人形之后,体内那些被束缚的妖气,也意味着实力的被压制。 于是,当小离做出那个会影响接下来整个妖生的决定,开始结印放弃对自己妖丹压制的同时,一股压抑已久的磅礴气机顿时冲天而起。 妖族修行缓慢,但日积月累修成的底蕴也格外深厚。 扬刀已然跨出数步的张宁在这气机冲击之下,身形不可避免的微微一滞,随后便是以更为凌厉的杀意挥刀而出。 张宁很是明白,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其境界修为竟是还要高过自己一线,江湖上盛传的九境三层之说,小离很可能已然踏足第二层。 所以,在那股冲天气机恢复巅峰之前,必须要全力出手,断其几分道韵实力。 长刀近身,距离小离已然不过一丈之距,而刀器之前,九境大妖的妖气也开始弥漫扩散。 看起来,这一场九境修行者与大妖的厮杀,就要完全拉开帷幕。 但就在张宁即将落刀之前的刹那,一道光影却是自数丈外疾驰而至,光影裹挟着万千剑气,竟是后发先至,生生隔断了人与妖的厮杀,拦在小离和张宁之前。 这一剑,乃是隐藏于古楼阴影当中的青山小师叔,以拙峰御剑之法,加持道韵的杀剑。 沉渊之上,剑气大盛。 本是以九境恢弘武元加注手中道器长刀,欲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张宁,在这剑气席卷之下,不得已将长刀转势横握,抵挡住沉渊的攻伐。 而长刀之前的小离,耳中则突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于是这位狐族的九境大妖,眸子微微一闪,便立刻散去手中印诀,任而体内气机再度蛰伏。 沉渊与长刀相错,道韵压制之下,张宁竟是有些不敌,不得已后撤出去,而那柄青山至高的剑器,则是在这一剑之后,安静的悬立于刘家村子村民之前,挡住那些逸散的刀芒剑气。 任而灵气席卷,自是巍然不动。 双足在泥地上接连踏出数道脚印,张宁止住步子的刹那,眉头便不可避免地一皱。 这位本以为此次一行颇为顺利的九境散修,在小离突然爆发出九境的气机,沉渊剑器自远处疾斩而来的刹那,心底便泛起几分浓重的不安,但眼瞅着身侧玉符与石雕的融合还差最后一点,张宁却只能握刀缓缓后撤,视线牢牢地盯住剑器来时的小巷。 “阁下何人,江湖厮杀,何必胡乱插手?” 那一剑之上裹挟的磅礴气机,竟是人未至,单凭一柄剑器便可以逼退自己,张宁在接下这一剑之后便知晓,哪怕自己手握道器长刀,这柄剑器的主人也绝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 所以,已然有心退却,再搬救兵的张宁,眼神下意识地向着远处瞥了瞥,旋即随意开口拖延几分时间,左手抵在石雕后背,随时准备带着宝物逃离。 但就在张宁话落的刹那,穿着一袭黑袍的年轻剑客,便自那片阴影中缓缓走出。 于是,此刻已然遍地狼藉的祭台四周,除了小离之外,尽是一片难以置信的哑然。 刘家村子的那些村民,似是根本未曾想到,那两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师徒中,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徒弟,竟会有着足以与九境大修行者抗衡的实力。 而站在村民对面的张宁,眼中更是惊诧。 张宁凝眉看了一眼已然握住沉渊的年轻剑客,心中万般念头浮现,随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瞳孔微缩,不自然地后撤几步。 十八岁的九境修行者,在散修行走的江湖中,几乎是每隔百年才会诞生的惊世之才,但这等惊世之才的天赋,在人族天下真正站在巅峰的大势力之中,却是稀疏平常。 上宗所处的修行层次,在大夏皇朝有心拒北之后,几乎是与凡俗江湖生生隔开。 也正因此,张宁窥见老峰主和方尘的第一眼,虽然觉得这二人有些不同寻常,但也完全未曾将这二人往上宗的方向想过。 那片山巅遍地走的修行世界,与九境为尊的江湖,委实还是差的太远。 直至此刻方尘握住了剑,张宁在亲眼见得那一剑风采之后,才明白了来者究竟是何等恐怖。 大夏莲会的登山厮杀,张宁虽然没有亲眼前去观摩,但这等盛事口耳相传之下,人族天下却是无人不知。 据传,那些上宗的天骄当中,有人生的三头六臂,可一力降十会,有人手握星辰,抬可倾天落可覆地,有人一剑纵横四方,杀得山河崩碎,星辰陨灭。 而这些上宗的天骄,无一不是踏足九境最深一层的修行者,甚至据传他们可以越境杀山巅。 而此次莲会天资最甚几人,还是那大夏皇朝亲自甄选的年轻一辈天下六甲。 其中,青山独占其二。 张宁仔仔细细地回忆了方才与那柄剑器的碰撞,虽然此刻看起来,手持沉渊的年轻剑客,在尚未出剑浑身气势不显的情况下,更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但方才那柄剑器袭来的刹那无匹锐利,却使得张宁心中不敢有任何小觑的想法,散修虽然常年与人厮杀,都有几分搏杀而来的傲气,但真正对上了上宗的修行者,特别是青山的修行者,心头还是有些发颤。 是的,如此境界,如此剑气,张宁此刻几乎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位少年,是来自青山的剑修。 也只有这等杀得北境妖族胆寒的剑修,才有那种掩埋在骨子深处的杀气,才有此等根本无法窥透的遮掩气息之法。 张宁看向方尘身侧起伏的沉渊,以及那一股逐渐缓缓逸散出的,江湖人颇为熟悉的血腥气息,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随后正要开口,却突然见得那剑客轻轻抬手。 于是,四周呼啸声突然层层并起,难以看清的流光,自四面八方朝着这座小村之上汇聚而来。 回过神来的张宁再次抬头,却只能看见漫天剑影,如雨悬立。 ------------ 第十八章 天上杀机,人间剑气 剑影悬停,遮天蔽日。 在张宁抬头的同时,负手而立的青山小师叔微微一叹,于是体内更多武元和道韵倾泻而出,化作不断上浮的剑气。 因为白虎杀道的加持,原本呈现透明状的剑气,此刻已然变得一片赤红。 密密麻麻的剑气尽数悬在当空,将晨光初生的大地染成一片赤红,红芒之下,剑气所向,尽是张宁。 这一剑,名唤天上。 陈剑声临终前的哪一剑天上人间,虽然在剑九当中被划为一剑,但实则是由两剑组成。 万千剑气发体凌空,剑落如雨为天上。 遍地剑气凝形成龙,百步杀敌为人间。 天上与人间两剑,后者虽然杀伐意气更甚,但实则因为立道根本,乃是陈剑声在剑道一途返璞归真后,修行的最基础的剑气御使之法,对于悟剑者而言,此剑的修行其实并不算难。 反而是人间之前的天上,因为这一剑乃是陈剑声在当年闻名天下,意气最盛时所悟,所以剑气悬空不仅看起来声势浩大,其间更是掺杂着陈剑声剑道修行的所有本源。 四塔八楼,缺一不可。 也正因此,大夏莲会之中的那场厮杀,方尘在陈剑声遗留剑气相助之下,悟得剑八之后,虽是用出了万千剑气凝剑的人间手法,却并无能力唤出天上的万剑丛生。 直至大夏皇陵的机缘,以及老峰主指点的这段时间的修行过后,体内剑楼隐有所感,已然凝成三分道韵的年轻剑客,这才有能力使出那一式至亲遗留的剑招。 陈剑声离世之后,天上一剑第一次问世。 那些层层交叠的赤红剑气,随着方尘体内道韵的鼓荡,整齐地颤动着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机,唤出这些剑气的年轻剑客,只觉得心头所向,万般皆为剑。 这一剑,自天上向人间,从过往而来。 “道友,我等来到刘家村子只为寻物,并无心伤人,机缘二字全凭气运,刘家村子的人发现不了宝物,是他们气运不足,我等找到了这等宝物,也只算是机缘择主,这等事情在江湖修行者中应当是屡见不鲜吧。 八大上宗一向以正道自居,宗内子弟皆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豪,想来应当也瞧不上我等这点微薄机缘,当然若是道友看上了,张宁二话不说,拱手相让便是。” 天上剑气已然遮掩了百丈范围,甚至还在不断扩张,被这等缜密剑气锁定,张宁自知难以逃离,于是心头反而镇定几分。 张宁一手紧握道器长刀,一手按住身侧的石雕,石雕心口所在,莹莹光泽浸散之下,竟是逐渐龟裂,露出其中的一抹玉色。 剑气之下,仍旧背负着双手的青山小师叔,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已然簇拥在一起的张宁三人,并未言语,随后将视线移向身前,看向那柄如若游鱼于水般,在身侧游离的沉渊。 青山的四柄至高剑器,本就各有所长,只是除开缺月以外,其余连同沉渊在内的三柄都需要大道催动,才可以爆发出此等至高剑器的威能。 从承剑握住沉渊之后,这一柄在剑岭尘封已久的剑器,几乎是伴随着方尘的每一步修行,剑与剑主,早已同心。 但沉渊的真正剑意,在青山小师叔领悟剑道道韵之前,都从未真正施展开来,直至这一次的出剑,年轻剑客才真正感知到了,这等剑器拥有的强横底蕴。 方尘伸出手去,握住沉渊的剑柄,随后将视线投向那座心口石块将欲化作飞灰的石雕,以及石雕之后的三位散修。 “接下此剑,便生。” 随后平举剑器,轻声说道。 石雕的后方,张宁压抑住眼中因为看见那抹玉色的激动,随后一脸慎重地看向漫天剑气。 以青山剑修的高傲,张宁并不怀疑方尘所说言语的真假,这些密密麻麻的剑气,看起来声势浩大,接下来极难,但若是自己真的接下这一招,那么眼前这位九境的青山弟子,大抵也会真的放自己一行人离开。 于是,张宁松开左手,任而石雕与玉符继续相融,随即转头看向身侧的石七以及另一位八境修行者。 “稍后剑气砸落,你二人护持四周,我负责抵御上空,这些剑气看起来声势浩大,但九境的修行者,哪有心力真的完美掌控住这等庞杂的剑气,哪怕他是青山弟子,也一样不可能。 依我看,这小子估计是想在这些村民勉强装装高人,掌控如此剑气,让他那位师尊来还差不多,他还差得远。稍后我们挡住剑气之后,也不用与之纠缠,带着石雕中的东西离开便是,既然这小子说出了大话,那么他那位境界不详的师尊,大概也不会再出手对付我等。 二位,生死只是这一击,还望尔等尽力,事成之后,本座便带你们前去拜访此事身后之人,往后山巅生灭,荣华富贵,再不是痴人说梦。” 因为鬓发遮掩了部分面容,张宁在方尘无法窥见表情的刹那,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讥讽。 张宁也是九境,而且手握道器,掌握一定道韵的他,并不是那些江湖中战力低下,被人族天下那些天骄随意逆伐的九境,所以他很明白九境修行者,对道韵以及剑气应该具有的掌控程度。 张宁并不否认,在经历上宗传承教导之后,掌握了强横道法元诀的上宗弟子,在同境界的实力要比散修更强,但这个强再强也有一定限度。 这些年的江湖游历中,虽然上宗弟子露面极少,但并不是从未出现过,半载以前的中域一行中,张宁曾意外见到了中域上宗摘星楼的首徒,那位白衣白发的年轻后辈,抬手星光缭绕,仅是一拳便诛杀了一位九境的江湖散修。 张宁在亲眼窥见如此震撼一幕后,曾无数次推敲过这场厮杀,若是自己直面那位白发上宗弟子的一拳,该是如此抵挡。 张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若自己真的处于那双肉拳之前,底牌尽出的情况下,虽然不可避免的会身受重伤,但却是很有可能成功逃离,留的一条性命。 这并非自负,而是山巅之下,大道未成的弊端,道韵虽然杀力不弱,但较之真正的大道,对修行者的增幅还是极为不足,九境三层之说,除非真的是处于两个不同层次,否则同层次的交手,其实大多易分胜负,难分生死。 毕竟,道韵都是初成的情况下,逃离并不算难。 张宁收回目光,再次深深地打量了一眼方尘,这位九境的青山剑修,虽然看起来有些自大,但能够凭借己身道韵武元,牵引出如此繁多的剑气,却是足以证明其天资不俗,拥有自大的本钱。 这也是为何张宁愿意给身旁两位附庸好处的原因,与这等天骄厮杀,生死只是一瞬,若是不把握住时机,恐怕活下来的那一缕机会,便再难抓住。 至于自己身后的那股势力,张宁以眼底余光,稍稍看了一眼身侧的石七和另一位八境武修,随后心头再次嗤笑几声。 许诺这种事情,对那些闻名天下的大势力修行者而言,还有几分约束力,但对于自己这等刀尖舔血的散修,却是屁用没有。 ------------ 第十九章 剑气长瀑,山垂野阔 作为心中有着大谋算的修行者,张宁可绝不甘永远只做一个囿于九境的散修,而近来在其背后的那股势力,便是他脱离散修身份的最大依仗。 如此依仗,张宁怎愿甘心将其诉之他人。 石七和另外那位八境,在张宁看来,不过是两只随时可以抛弃的蝼蚁罢了,这次行动尚可以用到他们,但收集到石雕中的东西,将其上缴换得奖励和资源之后,他张宁便与石七两人再不是同一类人。 但在这之前,最重要的还是与石七携手,挡下那位年轻剑客的这一剑剑雨,拿走石雕。 张宁抬头看了看密密麻麻,仍在堆积的剑雨,心头一阵惊诧,眼前这位青山的年轻剑修,竟是还在催动道韵,凝成那些看起来锋芒毕露的剑气。 手持长刀的散修,心头明显感觉到几分不对劲,但这些剑雨覆盖的范围实在太广,已是退不可退,避无可避。 所以,那便只有出招接剑。 呈掎角之势站立的三位散修,以九境的张宁居前,其余两位八境站在两侧后方,三人对视一眼,随后默契地点了点头,不待剑雨落下,便先行一步朝着方尘冲杀而去。 四野剑气已然颇为繁密,没有人知道方尘的极限,所以张宁等人再不敢让这一剑继续积蓄下去。 这一式冲杀,只为逼得方尘出剑。 负手而立的青山小师叔,眼底波光流转,身前沉渊随着少年心意颤动,凭空滋生出三道鬼魅剑芒,前后交错向着张宁三人杀去。 方尘自是知晓张宁的想法,但剑气积攒至此,也快要到达年轻剑客的极限,所以三道剑芒之后,方尘也停下了对元海的催动,少年一声呢喃,天上剑气应声而动。 剑气若雨,但层层累积却是如瀑。 这一式陈剑声生平最为欢喜的天上,剑落之时如江河倒灌,朝着已然止住身形的张宁三人狠狠砸下。 本就是为了逼得方尘出剑的张宁三人,在沉渊斩出三道剑芒之时,便已然止住步子拱围阵型,如一开始所言那般,石七和另一位八境散修拦在两侧,而张宁则负责抵挡头顶的剑气。 破除剑招之法,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应当是诛杀了出剑之人,若剑器无主,那么再强的剑招也会自发溃散。 但前日亲眼见得方尘和老峰主两人的张宁,在年轻剑客暴露出九境修为和上宗身份后,心头再不敢将那位看起来老态龙钟的富家翁,当做一个修为不过七境的江湖散修。 青山九境天骄的师尊,最起码也是生灭境的大能。 所以,在张宁等人看来,生灭境的青山大修行者,抬手便可覆灭自己的老峰主,此刻应当就在暗中注视着这场厮杀,注视着年轻剑客的出剑。 方尘可以大放厥词,毫无顾忌地出剑,但张宁却不敢肆无忌惮地朝着青山弟子出手。 这一场厮杀,于张宁看来,更像是那位青山大能交给其弟子的试炼,试炼者可以杀了目标,但目标若是反而伤到了试练者,那么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无法袭杀剑招的剑气之主,那么便只好应言接剑。 在出手拦下三道剑芒之后,张宁三人体内武元迅速涌动,缜密灵气随着道韵牵引布满周身,几乎是在三人四周,生生凝成了一方,灵气与武元交织而成的光盾。 虽然无法对方尘出手,但张宁仍有自信,同为九境,哪怕方尘是青山弟子,哪怕这一剑看起来如此不凡,在两位八境辅助之下,他能够接下这一片江河。 张宁根本不信,九境当中,有人可以一人独掌如此万千剑气。 没有亲眼看过大夏莲会中的那些厮杀,没有亲自去往青山的驮碑峰,看过剑九意境的张宁,根本不知晓,同为九境,天骄究竟为何被称为天骄,天上究竟是何等剑招。 云端之上的老峰主已然闭上了双眸,这场刘家村子的变故,对青山的师徒二人而言,的确算是一场试炼,但试炼的核心并不是这场厮杀,而是小离。 这是一场关于剑与妖的问心之局。 至于张宁几人,在老峰主看来,不过是几只空有算计阴狠,而无实力的蝼蚁罢了。 哪怕对老峰主九境的关门弟子而言,也只是几只大点的蝼蚁。 陈剑声的天上一剑,被方尘用在此处,倒是反而让许布武感叹有几分大材小用,剑气之下,张宁三人怎可能伤的了方尘,他许布武又怎会对几位后辈出手。 从中域西土这一路走来,许布武很是知晓,自己这位弟子,在修行路上该是何等勤勉,而如此努力付出,回馈得到的又是何等强大的实力。 剑气落地,一如天河坠落。 砸出个山垂平野阔。 那片赤红色的剑气长瀑之前,方尘任而沉渊在身侧肆意欢腾,剑道道韵出现之后,年轻剑客对沉渊的掌控再强三分,与之对应的,各种剑招威能也远比以往更为强大。 如果说莲会之中,掌控剑九和沉渊的方尘即便底牌尽出,也不过堪堪九境第二层的实力水准。 那么获得苏桑圣陵传承,以及老峰主剑气传道之后,掌控白虎杀道和剑道道韵的年轻剑客,已然真正踏足了九境的第三层,道子和佛子入山巅后,九境的年轻一辈第一人,方尘已然有资格与天下英才一争。 如此实力,张宁区区一届散修,即便有着道器护持,也根本没有资格一争。 剑气如雨,枚枚尽附三楼道意。 剑林第八,天上人间,虽是天上,也可杀得人间尽低眉。 本是以石七和另一位八境修行者护持四周,张宁抵挡天上剑气的方式接剑的三位散修,在剑气长河真正落下的刹那,才明白了这一剑究竟是何等恐怖。 这些看起来通体血红的剑气,竟是每一缕都附着剑主道意,每一缕都在那位青山的年轻弟子掌控之中,而每一枚都堪比上三境剑修的全力一击。 万千剑气累积,这是一片九境修行者根本无法抵挡的剑气长瀑。 而那青山的后辈,竟是仅凭一人,便独掌如此剑道星河。 当真是妖孽,大恐怖。 张宁心中数道念头倏忽闪过,随后便不得已停下思量,全力抵挡不断砸落的剑气。 原本呈三个方向抵挡剑气的散修,此刻已然不得已转变方式,留下几分武元拦在身侧,随后三人一齐朝着头顶出招,帮助张宁挡下那片当空垂落,延绵百丈的天河。 ------------ 第二十章 生而为妖,我很抱歉 但天河神威,怎是凡人可以抵挡。 张宁三人虽然已经是全力施为,但缕缕等同上三境出剑的万千剑气垂落,几乎是相当于张宁三人,正面应对成千上万位上三境的修行者。 非是九境可敌之功。 剑气砸落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自天上席卷至地面,却仅是一瞬。 那一片状若覆地的星河,在青山小师叔淡漠地注视下,眨眼间便吞噬了地面的一切。 方尘从来未曾想过,这一剑之后,张宁三人能够安好离开,哪怕他们有着任何底牌都不行。 剑气长林之中的剑八,是陈剑声一声剑道的累积,这位未入至尊,但却力压整座人族天下剑道修行者,以半尊境登入剑甲的奇才,几乎是以剑气一道,将剑气长林生生延绵百丈。 正如许布武在世时,因为相信尚且无法踏足修行的方尘能够光复剑王城,从而在霜寒城隐姓埋名十五载,自破落巷走出土墙小院的年轻剑客,也从未怀疑过陈剑声的剑道。 这一剑,功参造化,剑落之时,无不可灭。 或许在方尘眼中,剑八二字,更甚剑九。 剑气长瀑冲刷仅是一瞬,就在方尘身侧沉渊再度颤鸣之时,那些席卷过张宁三人原本所在的剑气,除了颜色变得较之方才更为鲜红之外,看起来竟是再无其余变化。 血红色的万千剑气呼啸而过,眨眼间便绕着古城中央盘旋一周,随后如若有灵一般席卷着那柄张宁遗落的道器长刀,依次排开,一一悬停于方尘身后。 青山小师叔转头看向尽是愕然的刘家村子村民,随后缓缓走到小离身前,年轻剑客身后万千剑气,随着其步子一齐前进,看起来就像是剑中君王漫步,剑气如臣随行。 如此一幕壮观景象,对世代生活在望月山下的刘家村子村民而言,实在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冲击。 村民的脸上,有愕然,有凝重,有畏惧,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那些看起来一片血红,如狼似虎的恐怖剑气,虽然带给村民们极大的压迫感,但在刚才,却是率先诛杀了对村子有着恶念的张宁等人。 剑气之主,于刘家村子而言是恩人。 但对小离而言,却更像是是审判者。 与刘鞍脸上已然浮现的几分庆幸不同,自知身份早已暴露的小离,在直面那些择人欲噬的剑气之时,浑身妖力竟是如同寂灭一般沉默,那位年轻剑客的道韵压迫之下,即便是九境大妖的妖丹,也难以产生丝毫意动。 小离抬头,双目满是挣扎地看了一眼满是思索的青山小师叔,虽然亲眼见到了那一幕剑气长瀑,也看到了万千剑气随行的盛景,但小离仍是难以相信,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道韵掌控竟是同样如此恐怖。 恐怖到小离根本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不敢生出丁点反抗之心。 那些剑气当中的杀意,实在太过骇人。 甚至于方尘近身之后,小离还能够感受到那些血红色的道韵之中,因为厮杀沾染的层层妖气。 这剑客,定然斩过不少九境大妖。 确认剑八彻底抹灭了张宁三人之后,方尘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村民。 因为昨日大祭时候的交谈,刘家村子的村民,对方小土和许布这对师徒的身份,其实都已然有些熟悉,虽然此刻碍于方尘的恐怖实力而有些拘谨,但一些胆大的村民,还是顶着直面剑气的恐怖,开始为方才与张宁三人交手时受伤的狩猎队修行者上药疗伤。 青山小师叔见得如此一幕,不由得轻轻一笑,随后抬手散去身后剑气,将视线重新看向身前的青衣女子。 青山与妖,或者说人族与妖族,亘古以来便是敌。 方尘身后的那柄沉渊,作为青山至高的四柄有灵剑器之一,此刻似是也察觉到了小离的异常,不待方尘决断,便兀自凌空落于小离身上,凭空滋生出一股强悍道韵。 沉渊出鞘,可是曾与冥海斩过妖族妖皇的强横剑器,那一股莫名道韵席卷而出的刹那,小离的身躯几乎是下意识地狠狠一颤,年轻女子面色骤然苍白,满是惊恐。 “你可知青山?” 沉渊的异常并未让方尘在意,年轻剑客抬手安抚了一下身前的剑器,随后散去那股莫名道韵,凝眉看向青衣女子,沉声问道。 话落,小离抬起方才因为沉渊压制低下的头,满是畏惧地看了方尘一眼,随后将视线看向正艰难走向自己的刘虎,满是怆然地点了点头。 人族天下,乃至妖族天下,何人何妖敢不识青山? 也正因为识得,所以小离才如此畏惧。 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的厮杀,是延绵数个时代的血仇,在当今大夏帝皇当政的百年间,因为李安民欲要将冥海战场杀入戮夏城,人族与妖族的厮杀较之大夏立国之后的任何时期,都要更为频繁以及血腥。 据说冥海底部那座战场的四周,海水早已不是原本的湛蓝,而是被人与妖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 而造成这等景象的人族修行者,除了大夏朝堂的军方以外,杀妖最多的便是那一座雄踞北方已有万载的上宗,也是大夏而今唯一的剑道上宗。 青山。 青山的剑,在两座天下所有人与妖的眼中,似是生来就是为了杀妖。 就如历代青山弟子的剑器开锋,必须是在冥海以妖族鲜血为祭,更遑论那些仗剑巡游冥海的长老,更是常年以猎杀大妖换取酒钱。 所以,在小离得知方尘出处之后,心中几乎是立刻被死志盈满。 她不怪方尘对自己出手,人族与妖族的血仇是无法遮掩的事实,望月山中人族狩猎,妖族有何尝不是以人为食,滋养修行,青山为人族斩妖本就实属应当,更遑论方尘刚刚还救下了整个刘家村,甚至是也救下了自己。 小离只是恨自己为何生来便是一只狐,为何修成人形却仍是妖,为何又偏偏沾染了人世的情缘。 几乎是已经认定自己接下来宿命的小离,再次回头与刘鞍搀扶着的刘虎对视一眼,随后眼中波光流转,满是情谊地温柔一笑。 自己不该欺骗他的,即便生而为妖,我很抱歉。 ------------ 第二十一章 人妖禁忌,生死抉择 人族与妖族,在上古之后的任何时代,尤其是大夏君临的现在,都是一种无需理由的生死对立。 诸如人族天下境内的几处妖族盘踞之地,南海、望月山等,无论是生活在其中的妖,还是在此之外的人,其实也都知晓,这些人族天下腹地当中,能够不断繁衍的妖族,其实是那些实力强大的传承宗门,刻意留给宗内修行者的磨砺之处。 望月山之内的妖族,据说便是西土佛国,以及中域西部的上宗墨箓门,共同出手圈定的人族试炼所。 过往那些上宗的天骄弟子,终归不甘成为空有一身修为,而不善实战的花拳绣腿。 只是在大夏立国六千载,诸方上宗安然无虞地传承一代又一代的今朝,这些妖兽盘踞之地的弟子试炼,其实已然久未开启。 皇朝国力向冥海的大幅投入,青山在着数百年来的屡次爆发,使得北岭以外的其余上宗,这些年几乎从未感受过外在的压迫,没有妖族的压力,也就没有了修行与厮杀的动力。 所以,神都以及中域的四座上宗,近些年招收的弟子,将更多的视线投向了江湖中的声名争夺,一个个地借着远比同龄散修强横的境界修为,在江湖之中“惩奸除恶”,倒是闯出了些许不俗的威名。 除了白庐这等极少数前往过冥海的上宗首徒之外,这些有着小枪仙,霞光剑仙,雷霆刀圣等名声的中域年轻一辈,似是在大夏而今强横国力的保障下,早已忘记了宗内那些先辈,与妖族厮杀的辉煌战绩以及累累鲜血,竟是在九境修行之中,从未踏足过望月山这等与妖族厮杀磨砺之地,更遑论拒北城以北的那座冥海。 所以,望月山的四周,近些年来妖族发展猖獗,而墨箓门和佛国的驻守者,除了依旧在山脉百里之外,盯梢防止着妖族的逃离,也鲜少踏足这些人族试炼之地。 也正因此,九境的小离才能够如此轻易地潜伏进古城中的刘家小村。 若不是古城因为张宁等人的出现,此次突然遭逢厄难,而方尘师徒二人又恰好从此路过,或许小离和刘虎的安稳生活,还要持续很久。 但很可惜,替刘家村子挡下一截的方尘,是与妖族厮杀最多的青山弟子,而小离,偏偏又是一只九境的大妖。 被张宁一刀砍成重伤,在刘鞍搀扶之下缓缓走向小离的刘虎,在窥见方尘与青衣女子交谈之时,明显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于是,刘虎双眸一凝,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面色因为胸口伤势的牵动,不可避免的再次苍白几分,但这位猎妖队的汉子,却仍是咬着牙向着小离尽力走去。 只是,一人一妖之间尚有数丈之距,那位穿着一声青衣的女子,已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数丈之外,刘虎面色一僵,只好有些茫然地就此止步。 “方少侠,人妖之恋的确不被世人所容,但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小离一厢情愿,虎哥他并不知情,是小离隐瞒了自己的妖族身份,前来古城之中报恩,并与虎哥相恋。 但请青山的前辈们相信,小离对刘家村子并无任何祸心,这些年的修行中,也只是吞食灵气破境,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若此间人妖乱事需要有人负责,那么小离愿意一力承担,还请少侠放过虎哥。” 小离向着刘虎露出最后一个温婉笑容,让刘虎不要再靠近后,这才压低声音,再次向着方尘说道。 人族天下之中,几座妖族盘踞之地,向来都有人看护,禁止大妖外出,就如望月山所在,若妖族擅自离境,墨箓门和西土的大能,便会不讲丝毫情面地杀妖。 只是近些年来因为前来望月山砥砺的弟子太少,山脉四周负责看守的大能,才渐渐疏忽了职守,将看护的范围,不知不觉间扩大了数里方圆。 但因为西土佛国的强大威慑力,像小离这般胆大下山的妖族,终究还是少数。 特别是上三境往上的大妖,越是境界高深灵智强大,便越是知道下山的危险,所以它们一般都老老实实地盘踞在山脉深处,不知疲倦地修行着,强大自身。 下山,对于妖族而言,被人发现后几乎必是死路一条,更遑论小离与刘虎之间,还产生了人妖这等禁忌之恋。 所以,在昨晚遇见老峰主师徒两人后,小离便已然知晓,自己的这一番潜藏,早已暴露,而暴露的下场,很可能便是如冥海那些其余妖族一般,亡于青山剑下。 小离并未想过反抗或者逃离,同为九境,亲眼看见那一幕漫天剑雨之后,她知晓自己根本不是方尘一合之敌,更遑论这位年轻剑客的背后,还站着一位境界高深不知几何的师尊。 与其过多反抗受苦,甚至牵连到刘家村子其他人,在小离看来,倒不如自己主动认罪,替刘虎拦下这份禁忌罪孽。 小离话落,缓缓闭上了双眸,随后双手随意的交叠垂在身前,年轻女子脸上的温婉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安然赴死的平静。 但在手执沉渊的青山小师叔看来,小离轻轻颤动的眉头,却丝毫不显平静。 她终归还是不想死。 这个天下,也没有人或者妖想死。 所谓的甘愿赴死,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困境交织在一起,逼迫而出的不得已的抉择罢了。 小离的甘愿赴死,自然是为了保全刘虎,护住刘家村子。 所以,方尘的眼中真正出现了几分犹豫。 作为青山的剑修,剑岭当中的那些先辈遗志,以及上宗立身之根本,都在告诉方尘,青山剑,生而据北,是为斩妖守护人族天下。 所以,面对小离这等潜入人境的大妖,身为青山剑修甚至人族子弟的正确做法,应当是毫不犹豫地出剑,杀妖。 只是从破落巷走出的方尘,这十八载的人生中,足有十五载是生活在霜寒城的那条破落巷,更多的还是为了生存而思考。 年轻剑客的人生中,其实鲜少感受到所谓的温暖,霜寒城的那条小道内,更多的还是为了生计而彼此勾心斗角的人们。 方尘曾不止一次被偷过山中砍下的柴禾,也不止一次被城内的小混混们抢走过卖柴换来的铜板,在陈剑声碍于夜幕探查无法出手的那些年中,少年只能学着挨打,学着不哭,学着一步步握住腰间的柴刀,十来岁的少年,便要龇牙咧嘴扬刀砍人,才能在城内安然生活下去。 所幸,陈伯不善言语但一直都在的陪伴,张子平和其父亲的一路扶持,让少年心头最后一丝火热尚未散去,还保留着对人间的最后一份期许。 也正因此,自剑岭之中握住沉渊,但却仅在青山修行了三个月的青山小师叔,较之寻常人更为珍惜身边一切真挚的情感。 小离和刘虎之间,虽是一人一妖,但那份真挚的情谊,在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世俗冷暖的方尘看来,全然不似作假。 方尘终究只是在说书人的口中听过冥海的厮杀,上宗之中三个月的修行,也不足以完全改变年轻剑客对事物的看法。 方尘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青山剑客,所以老峰主刻意留给他的这场问心之局,年轻剑客沉默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最为符合本心的道路。 ------------ 第二十二章 剑客行事,从意随心 古城小村这一场混乱的棋局,对方尘而言,说到底只是老峰主适逢其会地为青山小师叔留下的一场问心之局罢了。 若老峰主想要插手此事,张宇等人根本不会有对刘家村子出手的机会,小离和刘虎的生死也只定夺在其一言之间。 只是因为那位青山的老剑仙,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又恰好是一位弟子的师尊,而那位握住沉渊的弟子,这一路修行之后偏偏还缺一颗剑心。 剑道一途四塔八楼,三座基础楼阁之中,方尘只差一座剑心之楼登顶,便可合楼明悟大道,跨入山巅。 所以,自大夏皇陵离开之后,这一路走来,老峰主一直在刻意磨砺方尘,锻炼其心性。 剑心,终究也是一颗澄澈的本我剑心。 欲登楼,便要先证自己的道心。 人族与妖族的恩怨,世俗江湖中的机缘争夺,人性与妖情,便是老峰主交给方尘的第一道考验,若过此关,便是为年轻剑客心中的是非善恶,生杀予夺划上一条界限。 何人该杀,如何又不该杀,这是剑修握剑掌控伟力之后,最应当坚守的一条底线。 自破落巷的小樵夫,一路成长为天下有名的年轻一辈剑修之后,不得不承认,将太多时间花在修武之上的方尘,心中最不清晰的便是这些界限。 年轻剑客十八载的人生中,终究无人刻意教导过,掌控九境的山河伟力后,该如何控制出剑的力道。 也正因此,以方尘剑元之体的强大天赋,才一直难以登上剑心第二楼。 所以,教出了拙峰邢仞一代,闻名天下的拙峰数子的老峰主,在关门弟子下山后,带其游历的第一遭,便是帮助其划下这些界限。 妖族,乃是人族大敌,这是人族天下上至百岁老朽,下到蹒跚幼 童皆知的道理。 但知道,并不意味着逢妖便是死战。 人族天下之中,望月山、南海等妖族盘踞之地的存留,无疑证明了上宗之中,不论目的缘由,也有不少人给了妖族生存的机会。 据传南屿那座真武岛,更是世代供养着一只强横水龟作为护宗神兽。 所以,在冥海之外的其余地方,人和妖反而有着几分和平相处的可能。 作为青山的剑修,感知到小离的第一眼,方尘心中便已然早有决断。 在经历了霜寒城那些说书人,对人妖厮杀的血腥讲述后,方尘对妖族的看法,一向都是简单的杀之一字。 杀妖,是为人族复仇扬威。 尤其是小离这等以九境修为潜藏人境的狐妖,在方尘看来更是不安好心,理应伏诛。 只是因为张宇四人的突然出现,方尘这才搁置了杀妖的迫切念头,转而依照老峰主所言,压下念头开始观摩人心。 于是,这才有了方尘亲眼看到,小离为了保护刘家村子,不惜暴露妖族身份,甚至要与张宇搏命厮杀,最后又甘愿承担一切罪责,替刘虎开脱的一幕。 张宇四人争夺机缘,实属修行常事,但为了保密而想要诛杀全然不知一切真相的刘家村子村民,欲要对小离行苟且之事,在方尘看来便是恶。 破落巷内早已熟谙善恶的方尘,最讨厌这等恶,于是沉渊携天上出剑,抹杀了张宇四人。 而小离本体是妖,无论在何等人族看来,其实天上便占了一个最大的恶字,但亲眼见得小离护持村民,坦然赴死之后,方尘又好像看见了这位生而为妖,但却远比张宁四人强盛百倍的善。 若恶人当杀,若妖当杀,那么这只看起来极善的妖又该如何? 青山小师叔并未思索太久,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一柄青山至高的剑器沉渊,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主人的做法,但仍是遵从方尘心意,收敛了剑身之上的森然杀意,随后窜回了少年背后。 沉渊剑器的蛰伏,无疑说明了方尘最后的决定,是放过小离,给这只狐妖一个生存的机会。 “师尊告诉我,青山的剑修修剑,向来只修一颗剑心,何为剑心?今日,我大概有所感悟了。 小离姑娘,你与刘虎大哥之间的情谊,在下不好多言,但姑娘从未刻意杀人沾染业障,甘心暴露狐妖身份救人是为真,今日,小离姑娘的这份真,让在下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妖族,所以,方某不会再对姑娘出剑,刘家村子的因果便就此了结。” 散去身后剑气之后,方尘低下头看了一眼满是坦然的小离,随后摇头一笑,兀自沉声说道。 青山新弟子正式拜入山门的第一天起,许布武在拙峰上,对一众新近承剑的后辈的首次教导,便是告诉方尘他们,青山修剑,从来都只是修一颗剑心。 对于每一个剑修而言,剑心二字代表的含义都不尽相同,但直至老峰主这一路刻意引导,方尘在小离身前正式做出放妖族一命的决定后,年轻剑客心头泛起的刹那明悟,才使得方尘明白,剑心二字大抵指的从来都是遵循本心,不循天理人言,不畏世俗王规,剑修行事,从来都只凭心随意。 所以,青山小师叔没有因为人族天下对妖族的深仇大恨而诛杀了小离,善恶是非,自在人心,方尘并不想因为两座天下的对立,便平白牵连了一些无辜的人或妖。 更遑论,对天下了解愈深,知道人族与妖族两座天下的对立,实则是天外天曾经埋下的祸根后,年轻剑客的心底,早已对人妖的对立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 方尘话落,原本已然做好赴死准备的小离陡然抬头,年轻女子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与青山小师叔对视一眼,确认其眼神不似作假后,眼中总算泛起几分感激和后怕。 “多谢公子大恩。” “刘虎代刘家村子四百来位村民,多谢方少侠救命之恩,少侠之恩刘家村子无以为报,唯有日后为少侠设像立祠,日夜祈福,还望少侠勿怪。 至于小离之事,缘由皆在刘虎,还请少侠勿怪,若有责罚,刘虎甘愿一力承担。” 小离深吸一口气,随后朝着方尘弯腰重重行以一礼,而在其起身的刹那,原本因为小离示意,而一脸茫然地站在不远处的刘虎,不知何时也蹒跚着走到方尘身前,似是作出某些重大决定一般,满是坚毅地看向方尘沉声说道。 ------------ 第二十三章 香火伟力,雪过初晴 小离开口,是谢老峰主师徒二人,不再追究其妖族身份,宽恕其潜藏人境的过失。 而刘虎突然的开口,则是这位刘家村子实力最强的七境修行者,因为感念与小离的夫妻恩情,在明知方尘实力强横,看起来要对小离出手时,不顾生死的承诺。 这份人妖之情,的确让人动容。 “小离姑娘又有何事?此番刘家村子遭此劫难,无非是财帛机缘牵动人心罢了,若非小离姑娘突然恢复一些记忆,重拾封存的九境武元,恐怕还难以撑到在下出手,怎会有责罚一说。” 原本已然收起沉渊,此间事了准备离去的方尘,在见得刘虎眼中的慎重之时,不着痕迹地与小离对视一眼,随后脸上满是笑意地打趣道。 既然决定了不再追究小离的妖族身份,那么方尘自然不会按照刘虎心中的担忧,继续盘问小离,以及对这只九境狐妖出手。 同时,因为出手太晚,造成小离修为境界的突然暴露,这份过失,方尘也便随口编出了一个理由,替小离解决掉可能产生过的祸端。 果不其然,在方尘开口之后,刘虎看向小离的目光中,除了情意以外,又生出了几分了然。 原本对小离突然暴露出的九境修为的疑惑,在方尘看似不经意地提点中,刘虎也大致有了些许明悟。 小离在失去记忆前,很可能是一位九境的大势力天才,只是因为一些祸端,这才导致境界被封,实力不显,被猎妖队捡回了刘家村。 虽然心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的细微深处,但本着对救命恩人的崇仰,以及对小离的信任,刘虎还是选择相信了这个推测。 于是,这位胸前还有一道显眼刀伤的男子,皱着眉头一脸忐忑地看向小离,旋即又开口问道。 “小离,实力的恢复是好事,除此之外,你有没有想起一些曾经的事,回想起自己的身份?” 刘虎自然相信小离的实力是突然复苏,毕竟朝夕相处的这半载以来,他从未感知到这位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子,体内有任何武元波动。 只是伴随着实力的觉醒,小离的记忆是否复苏,其余人仍是不得而知。 刘虎一方面希望小离想起过去,记起自己的身份,但另一方面,心里有难免有几分担忧,若小离的本来身份,真是那些大势力的千金天骄,是否会厌倦村子里的贫苦生活,从而离开刘家村子而去。 心思细腻的小离,自然注意到了刘虎眼中的紧张。 在确认青山剑修不会再对自己出手后,小离心情一下子也舒缓许多,于是,刘虎话落之后,小离不由得转头看向身侧的壮硕男子,眼底满是叹惋的戏谑道。 “自然,实力恢复过后,我已经完全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虎哥,其实小离的真实身份,乃是西土刘家村子刘虎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在说及此话的前半句时,小离低下头颅,刻意在说到一半时顿了顿,语气满是为难,于是,原本因为胸前伤势牵引,面色本就颇有些苍白的刘虎,不由得眸子一黯,脸颊苍白更添三分。 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满是哀雪之意。 随即,在小离调皮一笑,突然抬头满是正色地说出后半句话之后,便是雪遇初晴。 刘虎原本微微低下的头颅,闻言之后猛然抬起,这位刘家村子当前真正意义上的头领,心头满是身前女子眼中的晶莹。 于是,就在那位而今仍旧只有剑器作伴的青山小师叔身前,刘虎再也顾不得胸前刀伤的痛意,一步向前,将小离狠狠拥进怀中。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直至有些无奈的方尘,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小离这才一脸红润地挣脱了刘虎的怀抱,转头将视线飘向别处。 而刘家村子猎妖队的七境武修,则在身后那些村民的注视下,领着一众村民,再次向着方尘屈膝半跪行礼,同时双手前伸,奉上一枚玉佩。 “方少侠,今日少侠出剑之恩,乃是救下了刘家村子数百口村民的性命,刘家村子贫瘠,实在难以报答。 这枚玉佩乃是向前那几个散修在石雕当中搜寻的物件,此物我等虽然看不透,但想来对修武之人应该有所裨益,因此,请容刘虎代刘家村子,将这枚玉佩赠予少侠,算是谢礼之一,此外,往后村中定然会为少侠设祠立像,时常参拜,感念今日之恩。” 处理完小离的事情,质朴的刘家村民眼中更大的事情,显然是如何回报方尘的恩情。 虽然前一日有留宿之恩,但九境大修行者沾染因果的出手,救下了村子所以村民的性命,刘虎等人显然并不认为仅是食住之恩便可回报的。 村子里那一方石雕,在张宇玉符灌注之下,剑气砸落的同时,终于破灭,石雕的心口所在,那些散落的石屑飞灰当中,随之掉落出了一方玉佩。 刘家村子虽然自古城遗址中挖出了石雕,但显然并不知道这石雕还有如此奥妙,更遑论隐匿其中,张宇等人刻意寻找的玉佩。 但不知晓作用,并不意味着不知道玉佩的珍贵。 能够让九境的修行者甘愿为其下属,只为助其寻找这玉佩的势力,该是如此强大自是不言而喻。 而如此势力的目标,自然也有常人难以窥透的妙处。 但因为方尘的救命之恩,刘虎即便知道这玉佩很珍贵,甚至可能是还在道器之上的宝物,仍是选择了将其赠给方尘,作为报恩之物。 至于设祠一说,在修行者的世界中更是不算罕见,那些踏足大道之后的强横修行者,在对天地意志的探索中,逐渐发现了人间愿力的妙处。 人族诚心朝拜祈求的仪式中,被祈求者可以自冥冥中的牵连内感知到一种莫名的力量,这等力量可以增幅巩固肉身,强大自身道韵,甚至掌控这等力量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还可能自其中感悟一条大道,从而成为掌控数条大道的强横修行者。 因为这等力量产自人族愿景,所以修行者将其称为香火愿力,而愿力之上诞生的大道则被称为香火道。 刘虎甘愿交出这枚玉佩,刘家村子又愿意诚心为方尘祈福,报恩之心自是昭然若揭。 只是,本就不为求报,只是存心历练的青山小师叔,哪会在意这等回报。 “诸位快快请起,刘虎大哥不必如此,我等修剑之人,本就讲求快意行事,此番相助对在下而言,其实也算是破了一层道心之障,所以报恩之事大可不必。 这枚玉佩虽然在下一时间也难以看透,但想来张宇那等九境修行者都热衷寻找的东西,绝非凡物,很可能对九境之后的修行都大有裨益,但我等上宗剑修,破境之事并不算难,倒是刘虎大哥,现在看来村子里第一强者的身份都被小离姐抢走了,倒不如试着参悟一二,看看能否迅速破境。” 刘虎话落,方尘仅是愣了片刻,便急忙扶起了跪地的村民,随后随意地打量了一眼玉佩,满是戏谑地笑道。 方尘并非拖大,对于三年登九境,已然掌控了一条完美杀道的青山小师叔而言,破境的确早已不是难事。 何时破境,以何等姿态底蕴破境,才是方尘这等天骄在意的东西,而这等底蕴,需要的只是时间的打磨。 那枚看起来剔透无比,泛着莹白亮色的玉佩,其中或许真有几分不俗的机缘,但以青山底蕴,显然不用太过在意。 “方少侠千万不要推辞,救命之恩大于天,更遑论少侠对张宇几人出手,乃是救下了刘家村子四百来口村民的村民,这等恩情哪有不报之理。 少侠也不必以道心之事推说,我等修武中人,恩仇分明,有恩必报,刘虎资质愚钝,这石雕在刘家村子放了数百年都无人看破,这玉佩在放在我手中,恐怕又是明珠蒙尘。 另外,其实方少侠也知晓,这玉佩既然能够引得张宇几人追寻,以后难保不会再引争端,将其放在刘虎手中,是机缘还是祸根还不好说。 刘虎是个粗人,话便说得直白一点,与其将这玉佩放在村子里引得他人窥探,倒不如将这份机缘赠给方少侠,既是谢恩,也是解难,想来以青山天骄的身份,不会平白浪费了其中的机缘。” 听得方尘所言,刘虎却是再次摇了摇头。 这枚引得九境争锋的玉佩自然不是凡物,但是机缘还是祸端,却很是难说。 至少对实力弱小的刘家村子而言,这玉佩绝不是可以接下的机缘,张宇一位九境散修便有覆灭古城小村的实力,若下次再来一个山巅,那么因为杀人夺宝抹除刘家村子,更是轻而易举。 所以,无论是本着报恩之心,还是避难之意,刘虎都甘愿将这玉佩交给方尘。 “既然如此,那么在下便不再推脱,谢过诸位好意了。” 刘虎话虽直白,但方尘此刻也明白,张宇等人能够找来此处,无疑说明玉佩的事情,对张宇背后的势力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玉佩对刘家村子而言,的确更像是祸患。 但这等奇物终归还是一份不小的机缘,伸手接过玉佩之后,方尘轻轻摩挲过其上的花纹,随后沉思片刻,还是抬头看向小离和刘虎摇头一笑。 “刘虎大哥虽然这玉佩是祸端,但其实我等也都知晓,修武中人为了这些机缘的争夺,该是何等血腥,虽然诸位是以救命之恩为言,但在下却不能平白受了这等奇物,所以,请容方某小小回报一二。 小离姑娘,这枚玉佩乃是青山七峰之一拙峰的弟子令,持此令在身,往后西土若有事来此,青山可以给你提供一定的庇佑,当然,这是在不违背底线的情况下。 刘虎大哥,这枚九曲灵丹乃是产自真武岛,对上三境修行悟道有着不小裨益的丹药,还望此丹相助,刘虎大哥早日重新夺回刘家村子第一强者的称号。 另外,我与师尊乃是青山修行着,并不想在西土与佛国争夺香火,以免平白惹起纷争,所以设祠立像一说,刘虎大哥便不要再提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也该与回去跟随师尊修行,诸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将玉佩收入怀中,方尘抬手一扬,便自养剑葫中的空间内拿出一枚玉佩和一方玉瓶。 虽然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乃是死敌,但正如望月山这等地界的妖族盘踞之地,人族天下之中的飞禽走兽,也难免会有产生灵智,从而踏足修行,成为妖族的存在。 虽然隔海相望的两座天下,冥海之中的人妖相遇,每每都是厮杀,但在人族天下本土,诸多强横的势力,却偏偏喜欢豢养一些妖族,用以担任坐骑、运输等职责。 上宗之内,青山杀妖最多,俘虏的妖族其实也不少,方尘赠予小离的那枚玉佩,便是拙峰妖族的御兽令。 虽然挂上御兽令后的妖族,身份在上宗之内极为低下,但得了如此令牌,往后小离的身份若是在西土暴露,至少可以籍青山之名,留得一线生机。 至于方尘话中的底线,小离和年轻剑客自然也都知晓,乃是何等意思。 哪怕小离过去的修行中,从未无故伤人,也没有杀过人,但她毕竟是妖族,身为上宗弟子,方尘总还是留有几分警惕。 至于方尘交给刘虎的丹药,则是东荒天府长廊一行之中,魏子墨交给方尘的两份丹药之中剩下的一份。 九曲灵丹,有开脉明心悟道之功,的确是上三境修行的宝丹。 将玉佩和丹药扔向刘虎和小离,方尘解释几句后,并未再给他们开口拒绝的机会,随后便御空而起,兀自离开。 救人赠丹抵过石雕中的机缘,此间既然事了,身负血仇的方尘显然更想将时间用来修行,不愿再牵扯这些琐事。 向着刘家村子南方一路掠行,约莫窜出去千丈距离之后,方尘收起手中已然回归平凡的玉佩,随后凝眉将心神探向元海。 这一场刘家村子的出手,对方尘而言,玉佩机缘只是次要,更重要的还是感悟道心。 虽然方尘仍不知道,在老峰主看来,自己放过小离,对张宇几人出手的举动是对是错,但真正做出这个决定,出剑的那一刻,方尘的心里却好似破开了一层枷锁。 年轻剑客亲手为自己的出剑,划上了一条界限。 于是,元海之上那方本源剑影愈发凝实,而方尘背后,三座虚幻剑楼,唯一未曾圆满的那座,第二楼成楼三分。 ------------ 第二十四章 修剑无矩,众生楼启 剑心之楼,便是成于次次磨砺。 身后三座剑楼倏忽而现,随后又缓缓消失,年轻剑客收敛心神,脸上挂起几分笑意,随后直起腰杆走向前方,向着那位负手站在林端的老人弯腰行以一礼。 “师尊。” 古城小村当中的这场问心之局,虽是老峰主顺势而为,但成局之后的走向,在青山小师叔入局后,老峰主却是再未有过丝毫干预。 这位青山当代诸多剑仙中,被誉为最擅教化的老人,将最后做出决断的权力,完全交给了年轻剑客。 “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么坚持着走下去就好,青山弟子修剑,修的是本心,是非曲直皆在自我,而不是他人。 所以,你不用在意除开你自己之外的任何规矩,我没有那些规矩,青山更没有那些规矩,我辈剑修,出剑收剑只要契合心中大道,便是正,便是义。” 听得方尘的低呼,老峰主转过身来洒脱一笑,那双如星河一般璀璨深邃的眸子当中,似是一眼便瞧见了青山小师叔心中的迟疑。 方尘并不敢确定,以青山弟子之名,放过了潜藏人境的妖族,是否算得上正确。 于是,拙峰而今教导出数位有名剑修的老峰主,眼睛直视着年轻剑客的双瞳,随后摇头笑着,给了其一个答案。 青山修剑,从来不是以大义规矩束缚,将宗内弟子培养成所谓的江湖正道剑修,而是提供给每一位弟子适合其成长的环境,让每一位弟子遵循本心,修成不同的剑道。 青山剑,重在无矩随心。 闻言,原本还有些忐忑的青山小师叔,心中微微一颤。 年轻剑客回想起拙峰的数位师兄,邢仞、荀留、徐忻甚至于已然离开山门的沈乡,这些青山的上一代剑修,无一不是在修剑这条大道上,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青山的每一柄剑,都是不同的,以道心为剑,的确让邢仞他们,乃至于更早的数代前辈,都修出了独一无二,各擅其身的剑道。 这也是青山长盛不衰的根基。 方尘伸手抽出身后的沉渊,这一柄青山至高的剑器,原本应当承载着数千年前,那位斩妖皇而归的沉渊剑仙的至高剑意,但从握住这柄剑开始,方尘虽然能够感受到剑器的强大,以及剑灵的强盛,但却从未真正自其中感受到沉渊老剑仙的剑道。 方尘曾经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境界不够,未入山巅凝道,这才无法感受到沉渊剑仙那等前贤的至高剑道。 但直至今日真正了解了青山剑,方尘心中才模糊知晓,沉渊之中并不是没有剑道,而是在剑器离开剑主之后,被人剥离了其中原本的大道。 在青山看来,沉渊的新任剑主,不应当沉醉于剑器过往的辉煌,而是应当走出一条还在沉渊剑仙之上的路,为如此青山至高剑器,重新赋道。 那位为沉渊剑器剥离剑道,却让如此剑器丝毫没有抗拒之心,甘愿在剑岭蛰伏选择第二位主人的剑仙,方尘此刻心中也大概有所揣测,剥离沉渊剑道的人,很可能便是其原本的剑主,沉渊剑仙。 也只有这等真正将青山修剑的底蕴了悟殆尽,传剑却不传道的老人,才的的确确配得上青山志中的赫赫威名。 方尘心中思量一晃而过,年轻剑客将视线从沉渊剑尖缓缓移向剑柄,随即唤出体内的剑道本源。 踏入九境,三楼将欲成型凝道的方尘,此刻已然有了为沉渊赋道的资格。 如果说剑身是体,铸造材料的强大程度,决定了剑器的下限,那么剑道便是魂,剑主赋予剑器的道,能够伴随主人走到何等程度,便决定了剑器的上限。 青山的至高四剑之一,沉渊的剑身之珍贵,自是天下罕有,而青山小师叔此刻赋予其新生后的第一道道道韵,日后成就如何却是无人可知。 只待时光荏苒。 望月山下。 方尘离开之后的古城小村中,刘虎接过九曲灵丹之后,原本有心拒绝,但年轻剑客身形幻灭,刹那间便离开,却让其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刘虎在那道身影消失在天际后,回过神来,却只能看见小离以及四周无数村民,面色之上的感激。 “我等虽承方少侠之恩,但按照少侠所言,此地终归属于西土,青山弟子若是在此传道立祠,的确很有可能招惹两宗祸乱。 所以,按照恩公所说,我等便不要设像祭拜,但方少侠救下我等一村四百来口人性命的恩情,却是不能忘记,因此,还望我等刘家村子村民,心中始终铭记少侠之恩,外界虽无石像,但我等心中却有像。” 将灵丹收入怀中,刘虎转头轻轻拍了拍小离握住玉佩的纤纤素手,随后转头看向刘家村子的一众村民,朗声叮嘱道。 刘家村子的村民,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虎哥,你说,那位少侠的名号,真的叫做方小土吗?” 一番议论之后,刘家村子的大祭,仍旧未有完成,那些还未祭祖的村民们,在刘鞍等老一辈的主持下,继续着典礼的进行。 而祭台数丈之外,将那位青山拙峰弟子令束于腰间的小离,则是看向那尊上半身几乎完全化作飞灰的石雕,沉声问道。 “前些日子张宇几人来此留住,与三爷爷的交谈之中,偶然提过当今天下最强的几位天骄,若是我没有记错,三爷爷告诉我时,说过的名字中,便有一位青山的剑修,同样姓方,名叫方尘。” 听得小离所言,刘虎将视线投向青山小师叔离开的方向,眼中掠过几分莫名光泽,却是低声说道。 方尘,方小土,想来任何听过这两个名号的人,都很容易猜到它们之间的关系。 刘虎虽然并不知晓,方尘为何西土一行遮掩了姓名,但也并未将方尘这个名号,以及自己的推测,告诉除开小离之外,村子里的其他人。 在刘虎看来,既然方尘有意隐藏身份,那么承受了其救命之恩的村民们,就应当替他保护好秘密。 况且以方尘青山天骄的身份,与刘家村子的村民,日后恐怕再难相见,这份恩情,便只好让大家记在心头,也不该因一个名号留下遗憾。 山下香火升腾,而西土向东数道之外,那座人族天下最大的城,却是燃起了另一股烽火狼烟。 按照九皇子李元白的推测,众生楼中此代行走世间的楚南,在青山掌教陵子期一剑之下,应当是受了不轻的道伤。 大道之伤最难痊愈,所以皇朝推测,楚南应当至少还有半年才能出关。 但因为不久前的青山一行,上宗终于对众生楼出剑,所以楚南回到神都之后,立刻以秘法联系了天外天的传承,于是,约莫在数月之前,天外天上,便又有人来到了人族天下。 来人实力如何尚不得知,但天外天来人下界,却是为楚南带来了不少的灵丹妙药,所以大夏莲会结束之后的一个月后,那座封闭许久的众生楼,便再次推开了大门。 众生楼顶,与皇殿平齐。 楚南出关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夜幕之中,调走了有关青山的所有卷宗,以及近来天下大事的记载。 看过这些卷宗之后,青山与众生楼一事如何,暂不得知,但当楚南看见大夏莲会六甲当中,那个方家遗孤的姓名之时,却是狞笑着冷哼了几声。 于是,众生楼中有青烟直上云霄,有密令传往大夏皇族。 “楚南如此之快的出关,我们的布置还未完全成型,你想好该如何行事了吗?” 密令所向,那座人族天下人人向往的至高皇殿当中,穿着一声黑袍龙服的李安民身前,浑身裹在宽大黑袍当中的瘦小女子,掩于阴影中的面容不见喜怒,唯有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出。 “出关便出关吧,按照观星楼的预估,其实也就在近期之间了,楚南的消息传上去,隔了如此之久才有天外天来人下界,看来天外天上,而今也很不平静啊,这样,我们的谋算倒是又多了几成把握。 调集青山卷宗,看来楚南背后的势力,数千载后,终于也要下一次狠手了。这件事,我们先继续观望,若众生楼需要我们当先锋,你便随便抽调几个黑湖中的老家伙,让他们应付应付。 至于楚南所说的那个少年,若是朕没有记错,应当便是青山的那个方尘了吧,无序者,方家,有意思,竟然让偌大一座众生楼之后的传承记恨至今,但既然他们不屑于对一个九境出手,我们皇族也要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气魄,西土那边,便随便派几个亲和楚南的主星前去送死吧。 至于谋算,我近日又有些新的计划,所以你便不用担心,和我一样,继续做一个众生楼的傀儡就好。” 能够与大夏帝皇如此随意的交谈,裹在黑袍中的那位女子,身份自然明了,只可能是大夏皇族掌控天下的利器,夜幕的至高存在,幕首紫微。 紫微话落,李安民下意识地将视线,看向那方覆盖了整座人族天下的沙盘,随后随意地靠坐在黑袍女子身侧的石阶上,看着窗外夕阳,轻声笑道。 大夏立国六千载,但开国太祖之后,李氏皇族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主人,在众生楼看来,偌大一个皇朝,其实都是一群傀儡罢了。 但当了六千载傀儡,总有些傀儡是不甘心的。 皇子是,皇帝也是。 ------------ 第二十五章 白山黑湖,玉佩之谜 众生楼与大夏皇殿平齐,这是神都之中人尽皆知,但却无人敢随意提及的皇族避讳。 那位常年在观星楼与皇殿之间,谋划着拒北屠妖大业的人间帝皇,世人皆知其想要以横推妖族证在位丰功伟绩,但整座天下除了紫微之外无人知晓,李安民还有着更不为人知,却足以颠覆天下的谋算。 众生楼密令传至皇殿,不消半刻时间,便有道道皇朝密令随之传递到神都各处。 密令所向,以大夏神都为中枢,掌控了整座人族天下的大夏皇朝,如一只沉眠已久的巨龙骤然苏醒,向着人间吐出了獠牙。 神都皇殿之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险地。 西方乃是大夏皇陵白山,南侧乃是夜幕驻地,而正北一侧,则是大夏传承六千载以来,专为供养皇朝真正的底蕴设立的秘境,黑湖。 入黑湖者,只尊天子亲命,不从皇朝调令。 据传,大夏开国太祖,为了替那些跟随自己征伐一生的将相续命,刻意以大手段在黑湖当中,开辟了一方灵气充裕的秘境,秘境之中撰有开国太祖自江山社稷图中摘取的一条大道法则,以助那些年迈的将相再延生机。 但大道无情,饶是以开国太祖的至高修为,尚且泯灭在了浩瀚的时光长河中,更遑论那些境界实力还远不及大夏初代帝皇的将相。 圣人之下,终究不得长存。 自大夏国祚延绵至今,六千载的岁月更迭中,黑湖当中跟随初代帝皇的将相,逐渐一一葬进了白山皇陵。 于是,大夏的第四任帝皇,再次以伟力将黑湖秘境扩大,并将这座存有强横法则的地界,正式划分为皇朝专为供养那些,对大夏有着卓越贡献的强大修行者的一处禁地。 入大夏黑湖者,除开历代帝皇,无人知其基数,但上宗之中关于黑湖的记载纷纷言明,能够进入黑湖盘踞的修行者,除了必须对大夏皇族忠心不二外,武道修行一项,最低也是至尊。 所以,黑湖几乎便是等同于诸方上宗之中,太上休憩悟道的禁地。 皇殿之中那方调令传出后,神都南方,夜幕统率的那一片低矮平房之中,浑身掩于黑袍中的数十道人影,以四人为首迅速集结,向着西土出发。 而神都北侧,原本沉寂已有数十载的黑湖,穿着一声赤红大袍,须发皆如火色的的老人,睁开有些沧桑的眸子,一步跨出踏入云端。 大夏皇族既然依旧选择了蛰伏,李安民继续做众生楼的傀儡,那么按照紫微的想法,这傀儡的身份便要做的无比真实。 所以,哪怕众生楼传给皇朝的消息当中,诛杀方家遗孤仅是次要,大夏皇族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唯命是从,全力施为的姿态,要诛杀青山小师叔不是吗?那么我黑湖派出一位至尊,顺道杀一杀那位拙峰的峰主,可证诚心? 西土的广袤沙漠之中,佛门大修行者以至高伟力开辟出了九块绿洲,就如偌大一副棋盘之上,凭空落下了九子,纹路交错,却偏偏囊括了整副棋局。 以西土的九块绿洲为根本,诞生了大夏皇朝和佛宗共治的九道。 其中外三道最南一道太常道,近来风雨骤至。 距离方尘和老峰主离开古城小村,已有三日。 三日当中,因为心中出剑已然划出第一条界限,方尘的第三座剑心之楼,如有所得,一直处于某种玄妙的感悟之中。 于是,许布武便伴随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在沙土戈壁之间缓步而行,三日之间,虽然师徒二人没有刻意赶路,但九境修行者的强悍步力,仍是在西土走出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上古时期的传说当中,西土沙漠乃是被真正拥有翻天覆地之能的强横修行者,抬掌携流火焚烧而成的传说是否为真,不得而知,但那些传说得以传的有模有样的根据,在西土却是并不罕见。 纵观西土黄沙,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赤色平原,而是被道道山石 戈壁切割而成的地势纵横。 老峰主与方尘二人,此刻便行走在一方两侧尽是山壁的狭窄沟壑之中。 “师尊,不知您可认识这枚玉佩?” 戈壁之中,山石静默,原本静心悟道的年轻剑客,突然感知到了一股热风,似是这热风携带的气息让其有些烦躁,于是,那位剑客皱了皱眉头,收敛好心神,自腰间的青玉酒葫中唤出一枚玉佩,将其递给老峰主。 “这枚玉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刘家村子当中,刘虎赠予方尘玉佩的一幕,一直关注着弟子修行的老峰主自是早有察觉,但正如青山小师叔所想,人族天下而今的传承之中,青山的剑道,已然走在了至高一列。 玉佩之中的传承或许却有几分不凡,但与青山的剑道相比,在老峰主看来,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老峰主一开始并未在意那枚玉佩,直至此刻方尘将其再次拿出,原本还有些满不在乎的老峰主,打量片刻后却是突然一惊,有些迟疑地说道。 闻言,方尘微微一愣,陡然睁大眼睛,有些好奇地舔了舔嘴唇。 能够让青山七大主峰之一的拙峰峰主心中一直留有印象,不管这玉佩究竟比不比得上青山的剑道,但总归是值得探索一二了吧。 “若是为师没有记错,当年我与师尊游历五域之时,在南屿的一座岛屿上,曾参与了一次上古遗迹的争夺,那次遗迹当中,也有一枚这样的玉佩,对,这枚玉佩虽然看起来与那一枚相似,但其上花纹并不完全相同。 为师记得,那一次上古遗迹的出世,吸引了不少人族天下的天骄,也引出了许多上宗的护道人,也正是那次,这枚玉佩在遗迹争夺将欲落幕之时突然出现,那些前去探索遗迹的散修中,在这玉佩出世之后,竟是有一人突然暴露出至尊境修为,掠走了玉佩,而其离开之前,还和为师的师尊过了两招。 也正是因为那次交手,师尊回到青山后,还刻意寻找过有关这等玉佩的卷宗,但很可惜,以青山的底蕴,对这玉佩却是全然没有记载,所以,为师也不知晓这玉佩究竟有何用途,但能够引起至尊争夺,应当不是凡物,这既然是你的机缘,那先好好收着等待缘至的那刻便是。” 许布武伸手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段回忆,片刻之后,老峰主抬头打量了一眼前方,这方狭隘的沟壑已然快要走到尽头,于是,轻轻将玉佩按回方尘手中,沉声叮嘱道。 几乎是老峰主话落的刹那,师徒二人终于走出了山石之间,狭隘的沟壑之外,却是一片真正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 黄沙之间,却有一道炽热火浪,滚滚升腾。 ------------ 第二十六章 星辰围杀,前代至尊 许布武的师尊,在很久之前与方尘的交谈中,便已然言明,那是青山立宗万载以来,天资足以排进历代弟子前三甲,真正拥有圣人之姿的强横天骄。 老峰主年轻时候,跟随其师尊探索的那处秘境当中,出现的那枚玉佩能够引起如此强大至尊的争夺,不难想象,这玉佩究竟何等珍贵。 古城小村之中那场差点发生的祸端,能够有数位上三境修行者找寻这玉佩,已然让方尘有些侧目,但年轻剑客并未想到,这玉佩竟是至尊期许之物。 青山小师叔听得老峰主所言,低头再次打量了一眼掌中玉佩上的花纹,随后将其收进了养剑葫。 虽然青山万载以来的传承中,都没有关于这玉佩的记载,但人族天下兴盛至今,一些秘境险地之中,却很可能有与之相关的线索,既然是机缘,那么得手后,方尘自然断不会有抛弃的念头。 即便手持这玉佩可能有至尊在暗的威胁,但以青山底蕴,或者以方尘债多不压身的强大心理,断不会太过在意。 玉佩转入养剑葫后,年轻剑客空荡荡右手微微一扬,原本负于身后的剑器沉渊,便自遍地黄沙之上响起一声铮铮剑鸣,落于剑客手心。 剑尖所指,正是那片黄沙中的火浪。 大夏神都之中那一道皇命传出之后,黑湖中沉眠已久的老人,踏出秘境,踏入东荒。 至尊御空,携大道以游天地,三日时间,自是远足以赶至这片黄沙大漠。 那位须发皆如火浪一般炽热的老人,就负手站在许布武师徒二人走出的沟壑之外,那片火浪之中。 看起来就像是行走在火焰中的君神。 “柯蓟,没想到第一个来此的人,竟然会是你,当年冥海那场厮杀过后,天下都以为你重伤难愈,已然在五域某处归隐留下传承,却不曾想到,你竟然入了黑湖,做了皇朝鹰犬。” 那位负手而立的火焰君王,虽然看起来已经极为苍老,但身侧鼓荡的磅礴气势,却是无人敢有丝毫小觑。 老峰主见得此人的刹那,眼底竟是难得地浮现出几分唏嘘,柯蓟身侧仍旧盘旋的那些气机,除了其本身火焰大道的道韵之外,还有几分上宗太上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法则道韵,那是神都之中,黑湖内太祖法则的残留。 所以,老峰主见得这位老熟人的第一眼,便大抵知晓了所有的缘由。 柯蓟此人,乃是与许布武师尊同辈的人物,哪个时代的修行者,并不是像这百年一般生逢大世,机缘频出。 因此,在那个时代能够跨过山巅生灭,踏足至尊大道的修行者,无一不是人族天下史册当中,天资悟性非凡,足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天才武修。 柯蓟当年,在老峰主师尊亲临冥海与妖皇死战的数年后,也参与了另外一场,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至尊之上的捉对厮杀。 那一日厮杀,冥海至尊之血处处跌落,与许布武师尊并未成功斩杀戮夏城第三皇座不同,人族天下在与妖族天下的这场至尊死斗中,双方都默契地并未派出上宗太上,以及戮夏城皇座这等强横的至尊战力,而是以人族大势力之外的至尊,和妖族那些戮夏城以外的至尊作为厮杀的对象,所以,那一战两座天下皆有伤亡,但明面上的结果,却是人族天下更胜一筹。 那场厮杀之中,人族与妖族各有六位至尊参战,最后成功活下来的,却是只有人族天下身受重伤的三人,而亡去三尊人族至尊的结果,却是足足阵斩了六尊妖族至尊。 而活下来的三位至尊当中,柯蓟便是其一。 这位以人族天下仅次于上宗一线的势力出身,以半百之龄跨入至尊境的强大修行者,所修之道乃是五行之中最为狂躁的火焰大道。 此等大道之强横,在三千道中也算是极为高等的一类,所以冥海之中当年的那一战,柯蓟曾亲手斩杀了一尊妖族小族的至尊。 而那一战之后,柯蓟三人也纷纷身受重伤,按照人族天下当年的传闻,这三位至尊回到人族天下之后,曾受到了诸多势力的邀请,但最终却无一人加入这些势力,而是纷纷选择了隐匿踪迹,蛰伏于山水之间。 距离当年那一战,已然过去了两百来载的岁月,岁月之漫漫已然淡漠了柯蓟几人在人族天下的传说,就连青山暗宗上一次传来的卷宗中,也只是隐晦的提到过,柯蓟踪迹两百年不明,疑大道亡故,回归天地。 作为当年曾有幸去往冥海,亲眼观看过那一战的剑修,许布武自然对柯蓟三人印象极深,但至尊境寿命之绵长也不过千载,两百年了无音讯,即便是老峰主也以为柯蓟早已湮灭,根本不曾想到,西土的第一战会是面对这位比自己更老的前辈。 “你是——当年史阿的那位弟子?当真是时光荏苒啊,想不到入黑湖一载,再出世时,连你都已经是如此年岁,成了青山的峰主。” 周身被火焰缭绕的柯蓟,自黄沙之上走到许布武身前,两百年之后的再次会面,柯蓟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在那些沉眠已久的记忆中,终于找到了一张与老峰主重叠的脸。 史阿,正是老峰主的师尊,青山拙峰的上任峰主,也是当年那一代天骄中最先跨入至尊的修行者,如此天资横溢之辈的弟子,老峰主的面貌自然也给当年那些修行者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正是,多年不见,不曾想再见时竟是如此一幕,柯蓟兄,别来无恙。” 柯蓟话落,老峰主不由得摇头一笑,虽然按照青山山鬼传来的密信,众生楼再度复苏之后,这西土一行已经注定了不会太平,但许布武仍是有些不愿相信,皇朝派出的第一位拦路者,竟会是当年的拒北功臣。 “当年一战,我等乃是遵从皇朝调令,不得不与妖族至尊死斗,你不必太过在意,踏入黑湖之后,老夫已然正式承认了皇朝归属,必遵皇族调令,所以这一战,我必须出手,也绝不会留手。 史阿这一脉倒是昌盛,你与他都是至尊,之后的弟子也是机缘丰厚,有至尊之姿,难怪众生楼屡次下令,要斩杀了这个所谓的方家遗孤。” 老峰主视线之中的犹豫,自是被柯蓟看在眼里,作为与许布武师尊同辈的修行者,饶是两人而今同为至尊,但在心底,柯蓟仍是对老峰主这位后辈存了几分轻视之心。 黑湖能够引得诸多至尊投靠皇族,绝不仅仅是因为江山社稷图赋予其的延绵寿命之功,更是因为其中遗留的大夏初代帝皇的至高法则。 大夏的初代帝皇,那位踏足圣人之境的太祖皇帝,几乎是人族天下史文所载的最强几人之一,如此大能遗留的法则,若能感悟一二,即便是对至尊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黑湖中的这两百载岁月,柯蓟可不仅仅是在养伤,至尊与圣人的一境之隔,虽是如同天堑,但至少观摩了太祖法则两百载,柯蓟已然有了踏出第一步的资格。 虽然还未曾真真切切地向着圣人之境进发,但有了这些寻常至尊难有的感悟,柯蓟自然认为,老峰主这位还在自己之后成道的后辈,绝非自己对手。 “我虽遵从神都之令,但至尊终归有着傲骨,倒不至于对一位九境出手,所以你我二人一战,他们一战,胜负各定。” 伴随着柯蓟逐渐靠近老峰主师徒二人,道道破风声在三人数丈之外缓缓响起,被至尊御空之能裹挟至此的夜幕众人,尽着黑袍,一字排开,拦在方尘之前。 柯蓟傲然一笑,随后身侧赤色的至尊大道浮现,牢牢锁定了许布武。 人族天下跨入至尊境的大能,不管性子如何,但站在云端,自有傲气,饶是斩杀方尘之令乃是皇朝直传黑湖,柯蓟仍是没有对九境出手的欲望。 闻言,许布武轻轻一叹,随后拍了拍身侧青山小师叔的肩头,身形如若剑气,眨眼间冲天而起。 至尊之战,仅是余威便可震天撼地,老峰主与柯蓟二人的厮杀,自然不可能在这片黄沙大漠之中进行。 两位至尊离开,那股骇人威压随之逐渐散去,夜幕此次派出的三十六位星辰,彼此对视一眼,并未言语,却是迅速地拉开阵型,成环状将方尘包围其中。 这一场围杀,于年轻剑客而言,再无退路。 也不需要退路。 ------------ 第二十七章 山鬼之名,家人之名 大夏皇朝监察人族天下的利器夜幕,乃是以紫微为幕首,其余十三位主星为辅,下辖四十九位辅星,以及众多支辰构成的庞大组织。 其中夜幕十四主星,身份境界对于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包括一些上宗而言,都是绝对的隐秘。 而这样一个监管人族天下已有千载的势力,越是对此无知,就越会对此感到畏惧。 人族天下的任何一位修行者,哪怕是真正站在了巅峰的大能,也丝毫不敢对任何一位主星心存丝毫小觑。 主星之下,夜幕的四十九位辅星,则境界不一。 据传,夜幕的四十九位辅星,境界自山巅到生灭不等,但每一位都是修行天资非凡,大道不俗,皇朝内定的下一任主星的继任者。 辅星之后的支辰,则尽为九境,乃是人族天下上三境的修行者中,天资最为上乘的一批人。 自大夏皇殿分别传往北和南两个方向的密令,前者自黑湖中召出了沉眠已有两百载的至尊柯蓟,而后者则自南边的夜幕聚集点中,召出了两位主星,十位辅星,以及二十四位支辰。 于是,在柯蓟与老峰主两位,于云端拉开至尊之战后,西土的广袤沙漠中,夜幕的三十六位星辰,则从各个方向完全锁定了青山小师叔的气机。 众生楼及皇朝传出的密令,其根本所在,还是方家遗孤。 朱红杀令上清清楚楚地写明,此战,必杀方尘。 四位生灭境,八位山巅境,再加上二十四位九境,这等足以覆灭人族天下大多数修行宗门的强横势力,用以斩杀方尘一人,几乎是为年轻剑客定下了一场必死之局。 但青山的剑,从来不会因此低头。 剑,更不止一柄。 云端剑啸声骤然响起。 至尊大道的碰撞,几乎是顷刻间遮掩了天日,滚滚火浪与苍白色的剑气在天边交织,却又泾渭分明,各占半壁星空。 而云端之下,杀机随之勃发。 将方尘包围其中的夜幕杀星,在皇朝严苛的培训下,几乎是早已成为了只为完成杀敌任务的血兵。 兵器不会讲求武德谦让,所以,足足三十六位星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朝着人群中心的青山小师叔祭出杀招,三十六招齐至,饶是山巅生灭,也需尽数低头。 但此时此刻,那位眼看着杀招将至的青山小师叔,却是偏偏抬头。 三十六位夜幕星辰的注视之下,那位傲立人群中央的剑客,眨眼间拔出了身后的沉渊,缜密剑气随之四散,如一道剑气狼烟,滚滚直上。 这些在杀招之前升腾而起的剑气,更像是一种莫名的信号。 用以召集某些久违的,沉眠已久的剑器。 于是,三十六位星辰之前,眨眼间又有两道剑器骤至。 在那些杀招近身之前,竞相拦下大半。 立于这两柄剑器护持之中的青山小师叔,则好整以暇地拿着一枚锦囊,负剑淡笑着站在光幕之中。 老峰主赠予弟子的剑天法地,乃是以至尊大道为根基早就,此等灵物,距离许布武越近,距离那一股大道越近,爆发的威能自然也就越强。 所以,云端之下的这场厮杀,剑天法地凝成的光幕,拦下穿过那两柄剑器缝隙的杀招,自是轻松无比。 而造成如此一幕的,那两柄拥簇在方尘身前身后,替年轻剑客拦下大半人间杀伐的剑器一侧,则于剑气掀起的漫天黄沙中,缓缓浮现出两道人影。 青山拙峰。 邢仞。 徐忻。 大夏夜幕以及巡查司的情报网,如蛛丝缠绵一般覆盖整座人族天下,而与之相对的,人族天下的八大上宗,特别是其中传承已然不下万载的青山,同样有遍布人族天下的情报人员隐匿于天下各处。 青山的暗宗成员,一向喜欢称呼自己为山鬼。 居于山阳,修剑扬威为人,青山人。 那么居于山阴,藏剑匿宗则为鬼,青山鬼。 山鬼,乃是青山创宗万载以来,在天下各处隐姓埋名,仅有掌教以及太上等真正高层才可掌控的隐秘组织。 大夏的神都之中,鱼龙混杂,森罗万象,饶是以皇朝底蕴,也难以彻底清查这座皇都之中的所有居民。 因此,当那座众生楼开启之时,神都当中几乎是刹那间,便有各种复杂的情报网开始运作,将楼内狼烟升腾一事,传向人间四处。 山鬼传递回青山的消息,除了神都夜幕的突然聚集之外,还有皇朝并未掩饰的黑湖调令。 至尊的苏醒,终归需要一定时间。 所以,在柯蓟自黑湖走出,裹挟着夜幕诸多星辰赶往西土之时,青山之内,也有大能带着拙峰的几位来到了此处。 “小师弟,不错。” 黄沙跌落,站在方尘身前的徐忻,眼中星光流转,任而那柄湛蓝剑器在身侧沉浮,没有双臂的剑客,转头看向方尘,眯着眼点头一笑。 大夏神都之中的莲会结果,自然早已被青山熟知,能够以八境成为人族天下年轻一辈前六甲,青山小师叔,不负青山之名。 “小师弟,师兄这场救命之恩,可抵得上一顿酒钱?” 方尘身后,那位仍旧披头散发,满是随意散漫的剑客,则一如莲会之时,左手托举酒壶,右手反握长剑,半醉着冲着方尘眨了眨眼,颇不在调地笑道。 “五师兄,八师兄,好久不见。” 方尘闻言,脸上霎时浮现出几分笑意,年轻剑客散去身侧的剑天法地,先是朝着徐忻轻轻弯腰,随即藏在背后的双手,朝着邢仞轻轻比了个二,轻声一笑。 自拙峰一别,虽然方尘与邢仞后来还见过几次,但与五师兄徐忻,则是自山中那几月修行之中,再未相见。 整座人族天下,除了霜寒城破落巷的那座小院子之外,青山的那几座竹院,便是方尘唯二认可的地方。 那是一种,真正可以称之为家的东西。 老峰主,三师兄荀留,五师兄徐忻,八师兄邢仞,便是家人。 与家人相见,便是喜难自抑。 三人身侧,夜幕的一众星辰,在见得邢仞和徐忻的刹那,脑海中便适时的浮现出两份卷宗。 青山当年的那一辈弟子,虽然迄今为止,成为至尊者不过陵子期一人,但在当年,拥有至尊之像者,却不胜枚举。 特别是当年那座青山第一峰,北境携手斩妖的数子,几乎是人人皆有云端像。 许布武的五弟子徐忻,八弟子邢仞,便是拙峰数子中的两员。 这等在当年便于两座天下闯出赫赫威名的修行者,夜幕的血腥教导之中,绝不允许诸多星辰大意。 所以,那些原本将三人团团围住的夜幕三十六星辰,几乎是顷刻间纷纷变幻方位,重新将青山的三位剑修包围其中。 但老峰主的三位弟子,却无人在意。 冥海当年那一场扬名之战,留下了徐忻的双臂,但也让这位天资极为不凡的剑修,心中更是坚定了一些东西。 拙峰的沉寂,徐忻有太久没有对这座天下出手,方尘上青山时,三位师兄弟携手赴冥海,也并未做出什么惊世之举。 所以,人族天下之中,除了拙峰上的几位至亲,再无人知晓,这位老峰主膝下的五弟子,究竟是何等实力。 究竟,拥有着何等剑道伟力。 方尘与邢仞的小举动,自然被徐忻看在眼里,但两位师弟的玩闹,做师兄的却并不在意。 小师弟三个字,从当年,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是那样,似是生来就该被师兄师姐们宠溺。 拙峰一脉的剑修,从来都不仅仅是所谓的师徒名分,那是真正的一家人。 所以,对家人出手,便再无可忍。 已然失去了数位家人的徐忻,在三十六位星辰注视之下。 扬剑。 杀人。  ------------ 第二十八章 松岩出鞘,生灭难敌 冥海之中,数年之前的那一场厮杀,虽然使得青山拙峰一众年轻剑仙声名大噪,但也给他们留下了无法忘却的回忆。 那是一段无人愿意提及的痛苦折磨。 老峰主膝下原本的八位弟子,在那一战中足足亡去大半,最后活下来的三人,也尽数负伤。 邢仞大道本源有缺,于是修行路上再难寸进。 而徐忻则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双臂。 虽然修行者在踏足生灭境后,感悟生死之意,可以断肢重生,但对于一个剑修而言,在厮杀之中被人生生斩去了握剑的双臂,让剑客无法握剑,亲眼看着至亲在眼前逝去,无疑是一种道心上的摧残。 肩头有臂,但心中再无臂者,如何持剑? 冥海一战之后的这些年里,许布武的五弟子,便一直困囿于这个问题。 以徐忻早早踏足生灭的修为境界,这十数年中,他自然可以恢复双臂,但当年那一战,数位师兄弟在其眼前的亡故,给这位内心执拗的剑客,留下太深太难复原的伤疤,那道伤疤的存在,使得徐忻再也不愿握剑。 或者说,他再也不敢握剑。 徐忻的那柄剑器,在青山最北边的那座主峰中,沉眠足有数载。 直至三年以前,拙峰当中,再次拜入了一位小师弟。 老峰主膝下,连同而今的青山小师叔在内,也只有九位弟子,而从这九人当中初代的大师姐开始,拙峰的峰主嫡系一脉,都更像是一个家族。 家族之中,长辈护持晚辈,代代相传,便是薪火。 三年前的那次青山承剑,当老峰主自拙峰顶端,以霜寒再次啸起那声清脆剑鸣之后,方尘的其余几位师兄便知晓,拙峰的薪火再次燃起。 而后,终将燎原。 于是,徐忻拔出了那柄沉眠已久的剑器。 那是一柄青山传承已有千载,历经数次辉煌过往的褐色剑器。 松岩。 有褐松立于青岩,经百折而仍坚。 徐忻仍是没有完全走出那段过往,用双手握剑,但为了护持拙峰薪火,这位青山小师叔的五师兄,逐渐走上了另一条剑修之路。 以剑意一道,御剑万里,遥而杀敌。 剑意一途的四塔八楼,楼楼皆可通向剑之大道。 当年拙峰老峰主手下的八位弟子,自然不会是人人都具有剑元之体这等天生的剑道修行体质,登上三座剑楼,但方尘的八位师兄师姐,不管登楼几何,却人人都是各自剑道上的奇才。 徐忻修剑,最擅剑意。 当剑修的剑意达到道之一字的程度,便是真正的人与剑合,不是江湖中那些志怪中所谓的人剑合一云云,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剑修与剑器之间,拥有完全契合的意志。 剑器如目,如耳,如口鼻,再如臂。 方尘拜入拙峰之后的那段修行,徐忻曾教导过方尘粗浅的御剑之法,但因为青山小师叔当时的境界实在太低,所以即便其与沉渊颇为意合,却只能御使着此等至高剑器,发挥出下三境的弱小威能。 但从失去双臂开始,剑术并无存进,剑意却随着心头仇恨愈发肆意汪洋的徐忻,在三年前重新拔出松岩后,与剑器之契合,御剑再不是寻常同境可抵。 许布武的五弟子,是早早跨入生灭境的青山英才。 于是松岩出鞘,便是大半生灭难敌。 西土黄沙之中,站在曾经与现在两位小师弟身前的徐忻,向前走出了一步。 于是,漫天遍野,密密麻麻皆是剑影,剑意为道,未出便要伤人。 夜幕的诸多星辰之中,山巅境的修行者窥见这剑意的刹那,即便心硬如铁,仍是不可避免狠狠一颤,大道俯首。 而那些九境的修行者,更是满脸苍白,嘴角缓缓溢出鲜红血迹。 但夜幕豢养的这些杀人器,仍是丝毫未退。 于是,徐忻出剑。 漫天剑影翻飞重合,在那位褐袍剑修的身前,逐渐交织为一柄青褐色的剑器。 徐忻并未握剑,但随着其心意微动,那两只空荡荡的袖袍之前,平空生出一道狂风,风浪的中央,松岩如光阴转圜,顷刻便至夜幕之前。 这一剑实在太快。 夜幕的那些卷宗之中,关于许布武膝下的几位弟子,虽然都是以同境当中最为重视的赤色卷轴记载,但那些卷宗之上的记载,却都只停留在数年之前。 荀留,徐忻,甚至于近来时常出山的邢仞,在拙峰沉寂了足足十数年,这十数年中,除了老峰主和他们自己,整座天下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实力,究竟有着何等变化。 邢仞身受大道之伤,徐忻断臂,且道心有缺,这是夜幕的朱红卷宗之上,关于拙峰数子最后的记载。 所以,夜幕之人,青山之人,甚至这座天下的人,几乎无人知晓,徐忻虽没有走出当年的道心有缺,但却是自原本的大道之外,另辟蹊径,修了数年的御剑之法。 自风浪当中窜出的松岩,此刻就像是一棵自枯骨砂石之中顽强生出的青松。 只是这一棵松,其上松针主干,皆如剑气。 杀人剑气。 夜幕此番来到西土的两位主星,一者名唤天梁,一者名为天同,乃是大夏自人族天下无数修行者中,甄选出的生灭境最巅峰的一批修行者。 但在对敌一切近乎未知的情况下,即便是以天梁和天同的谨慎,一时间也难以想到,那位在拙峰沉寂十数载,被夜幕断定几乎是再难与同辈争锋的拙峰五弟子,竟会使出如此一式让人惊诧但又惊艳的剑招。 这一剑的速度,饶是夜幕那些主星之下的修行者,再如何小心谨慎,也实在难敌。 松岩本是朝着天梁和天同斩去,但这两位夜幕主星,即便应对的颇为仓促,但也只是以姿态狼狈的后撤挡下了这一剑。 于是,松岩剑势微滞刹那,便又裹挟着先手之威,迅速地偏转剑身,转而杀向了那些辅星与支辰。 山巅境的辅星对徐忻这十数载之后的爆发,尚有三分反抗之力,但那些九境的支辰,却是再难还手。 所以,松岩自夜幕当中游走袭杀的这一剑,剑归之时,震退主星,袭杀两位山巅境辅星,抹灭六位九境支辰。 拙峰数子之威,仍旧惶惶。 ------------ 第二十九章 星火燎原,竖壁清野 徐忻以这一剑,向着人世间,正式宣告了拙峰数子的回归。 西土。 黄沙夹杂着鲜血垂落,遍地赤色与黄色交接之间,夜幕的那些星辰,再次拥簇在一起。 随后出招。 松岩回归,盘旋于徐忻身侧的刹那,夜幕与拙峰三位师兄弟的厮杀,才真正拉开了大幕。 虽然徐忻借着久不为人知,突然暴起的一剑袭杀了夜幕八人,但夜幕此番派来西土的星辰,却足有三十六位。 此刻,还剩下二十八人。 生灭境主星两人,天同,以及天梁。 生灭境辅星两人,八座,凤阁。 山巅境辅星,六人。 九境支辰,十八人。 就在剑鸣骤起的同时,夜幕剩下的这二十八位星辰,虽无言语交流,但却默契地分为三列,竞相朝着拙峰的三位师兄弟杀去。 以天同和天梁在前,八座和凤阁在后,夜幕四位生灭境的主星与辅星,不出意料地选择了一齐杀向徐忻。 夜幕的人数,终归是占有绝对的优势,站在庙堂极高处的那些大人物,显然对西土这场袭杀早有谋算,算定了在拙峰的师徒二人之外,定会还有来援。 三十六位星辰,从一开始便是为了诛杀所有与方家有关的修行者。 境界之优,人数之优,便是夜幕决定这场袭杀胜负的真正依仗。 如此优势之下,哪怕皇朝传下的朱红杀令之上,明面所写仅是要诛杀方尘一人,此时的天梁和天同,却已然做出决断,要让那朱红杀令再添两人。 更甚至,是三人。 松岩再次出鞘,四位生灭境的包围,饶是以青山剑仙的高傲,正面应敌时也不得不暂时避其锋芒。 徐忻身侧,两只大袖随风鼓荡,缜密剑气如龙卷骤起,将这位剑意一道推演到极深处的拙峰五弟子牢牢拥簇其中,松岩与剑气一齐盘绕,依仗着御剑一道的人间极速,以及青山剑器杀敌时候的狠戾,竟是生生将四位夜幕的生灭境星辰尽数拦下。 生灭之下,乃是山巅。 青山仍旧存世的拙峰数子之中,较之徐忻和荀留的沉寂,或者沈乡的入世,那位仍旧偶有足迹留于人间的八弟子邢仞,在人族天下却是拥有着其余同辈弟子,完全无法比拟的杀伐盛名。 江湖中人,往往更喜欢叫邢仞为屠夫。 这位看起来吊儿郎当,向来眯着眼提着酒行走世间的年轻剑客,所修行的大道,乃是青山剑道中至高几道之一的归一剑道,万剑归一之后,拔剑只出一剑,出剑便是杀人剑。 所以,邢仞在人族天下的数次显迹,无一不是遍地血腥。 夜幕的诸多星辰,显然对邢仞的警惕更甚,虽然青山卷宗所载,邢仞修行路已然断绝,无法踏足生灭,但自人族天下各处不断传回大夏的密函却也纷纷言明,青山拙峰当年一代天资最为出众的这位弟子,境界未破,但战力几乎已要踏破同境桎梏。 是的,老峰主膝下数位弟子这一代的青山剑修,包括已然踏足至尊一境的掌教陵子期,其中天资最甚者,偏偏是邢仞这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邢仞当年,可是一如而今的方尘和洛千泷,九境齐登三座剑楼。 四位生灭境同去围杀徐忻,显然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诛杀了青山的三位师兄弟中实力最强的一人。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无法抽调出生灭境战力前去压制邢仞,夜幕便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用以围攻。 六位山巅境,加上六位九境,便是此刻夜幕抽调出的,用以围杀邢仞的全部战力。 云端之上,老峰主与大夏黑湖至尊的厮杀,几乎是将周身万丈之内云海尽数掀翻抹灭,遍地黄沙在天色映衬之下,却是半壁赤红,半处雪白。 至尊大道,足以逼得天地退避。 大道之下,三处围杀随之剑气四溢。 皇朝传向夜幕的朱红杀令,其根本目的终究还是为了斩杀方家遗孤,所以前来围杀方尘的夜幕支辰,足有十二位。 若以单以境界对比而言,徐忻是以一敌四,邢仞是以山巅境对阵六位夜幕山巅境辅星,以及六位九境支辰,那么青山小师叔便是要以一敌十二。 以一位九境剑修,对上足足十二位同境修行者。 若是以大夏莲会之中,方尘暴露出的战力来看,十二位九境,对于青山小师叔而言,几乎是没有任何翻盘可能的必死之局。 夜幕的九境,绝不是那些没有丝毫底牌的寻常武修,大夏皇朝六千载国祚积累的底蕴,完全足以培养出可以匹敌上宗天骄的年轻一辈。 这样的十二位九境修行者同时围杀,在人族天下任何人看来,都不是九境的年轻一辈可以抵挡的,甚至于未入道前的佛子与道子,大抵也无法做到。 十二位夜幕支辰的眼中,倒映着青山小师叔手持沉渊的缄默身影,支辰的眼中并无讥讽以及戏谑,这些自极卑微处,一步步走到夜幕这等掌控皇朝生杀大权的顶端势力中的修行者,在无数次血腥洗礼中,早已强迫自己淡漠了一切情绪。 他们,从来都只是杀星。 于是方尘身侧,剑气四周,杀伐骤起。 不同于八大上宗专注一道的修行法,青山修剑,云梦大泽修阵,夜幕在大夏皇朝一统人族天下的基础上崛起,皇朝为这等维护统治的杀伐利器,大开方便之门,夜幕之中,几乎存有人族天下能够找寻到的,种类最为繁多,品秩最为上乘的无数修行法门。 每一位正式加入夜幕的修行者,都能够自这等雄厚底蕴之中,找到最为契合自己,最能爆发出修行潜质的法门。 这才是夜幕成立至今,号称监察天下,万事独断的真正资本。 但很可惜,即便是以大夏的底蕴,也仍是小瞧了方尘的成长速度,或者说,是并不清楚苏桑的圣人传承,究竟带给了年轻剑客,何等骇人听闻的好处。 那一柄青山至高的剑器沉渊,在方尘以自身大道加注之后,终于隐约可见当年的半分风姿。 握剑的少年并未等到夜幕杀招先至,而是如一缕薪火,以燎原之姿先行扬剑。 少年的身体四周,武元与道韵交织,隐约凝成一个模糊的行字。 这是数千载之前的人族圣人,人皇苏桑传给方尘的道诀。 行之一字,人间极速。 虽然自白山皇陵出关至今,方尘也只是凭借着苏桑当时的传教,悟得了行字秘法的几分皮毛,但即便仅是如此,这等秘法加持的速度,却已然不是九境可比。 西土之中,茫茫尽是黄沙,于是方尘扬剑之时,黄沙尚未腾起,沉渊已然杀至夜幕支辰身前。 虽然青山小师叔尚未走出自己的剑道,但跨入九境,传承了白虎象将的杀道之后,剑出已有大道惶惶之威。 所以,那一点薪火,只在刹那间便抹灭了身前的一切,鲜血在剑气切割之下浸染数丈方圆的黄沙,如炽焰一般鲜红。 状似燎原。 方尘的第一剑,足足斩杀了正前方三位夜幕支辰。 但剑器,仍然未落。 踏出望月山脉的那刻,山鬼传给老峰主众生楼再启的消息时,许布武曾问过方尘一个问题。 进,还是退? 是继续游历西土,感悟剑心融道,还是退回青山,安心蛰伏。 心中承载着太多东西,在莲会摘得六甲声名的青山小师叔闻言,却是只像师尊道了一个字。 杀。 虽然已然彻底掌控了白虎杀道,但不可否认,这等杀伐意气极中的大道,终归还是给方尘带来了影响,或者说,是真正激起了年轻剑客压在心底的那股少年意气。 霜寒城的十五载,因为求存,因为生活,方尘不得已提前学会成长,学会老成,也正因此,方尘的剑道,其实一直裹挟着一种远超同辈的暮气。 无论是邢仞和老峰主提出的东荒问剑,还是许布武为方尘争取的大夏莲会争锋资格,其实在拙峰一众剑修的眼中,都是为了让方尘挣脱这股暮气,去握剑与同辈争锋。 青山愿意做方尘收剑的鞘,那么年轻剑客,便要有成为天下最为锋芒毕露的剑器的勇气。 所以,西土这次扬剑,方尘没有选择退避。 剑心的修行是悟道。 大道如何悟? 剑器是杀伐之兵,自然要在杀伐中悟。 所以,这片黄沙之上,青山的小师叔,要真正来一次遵循心意的杀伐。 通体如墨的沉渊,在与方尘完全契合之后,此刻逐渐化作赤红。 非是鲜血浸染,而是年轻剑客的元海之中,占据足有七成方圆的杀道,完全被其调动。 一剑清退前方,方尘不作片刻停留,立刻转身出剑。 行字秘法赋予其的极速加持之下,年轻剑客转身的同时压剑上撩,少年身体四周,武元和道韵伴随着这一式撩剑疯狂涌动,眨眼间便凝成一直赤黑色的长龙,盘旋在方尘身体四周。 如一道剑气龙壁。 竖壁清野。 ------------ 第三十章 夜幕合围,蟒雀逐龙 以剑气为壁,剑五衔烛成龙清野,单以这一剑来看,青山小师叔的剑道造诣,的确已然真正走在了一众年轻一辈的前列。 那一尊盘旋于年轻剑客头顶的黑龙,随着沉渊斜停,安静地留落于方尘背后,黑龙的双目淡漠地看向自身前身侧三个方向杀来的支辰,满是睥睨。 大夏莲会之中,关于人族天下的九境天骄评定,曾说佛子与道子独在九境第三层,这两人,是真正可以以一敌众的强横修行者。 莲会之中的那几场厮杀,也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佛子与道子之下,人族天下的任何一位年轻一辈,都没有与这二人并肩的资格。 白山的皇陵一行后,佛子与道子在大夏神都,万人景仰之下破境入山巅。 于是,在人族天下的大多修行者看来,而今这天下的九境,再无第一。 或许江湖之中,还有人对此存在异议,毕竟与心烛鏖战许久的楚修然,或者是十八岁便领悟数剑剑九的洛千泷,都有战败其余第二层天骄的战绩。 但任而这些天骄的景仰者如何吹捧,而今的年轻一辈之中,也无人敢真就自称,他便是年轻一辈第一人。 人族天下亘古相传的那些传承之中,实在有着太多天骄。 但盖压同辈,从来都只是一代一人。 哪怕佛子和道子已入山巅,但在九境之内,仍旧无人敢言,能够胜过当年九境的他们。 无法胜,便不是第一。 也正是因此,号称对天下情报掌控最为细致,对大夏疆域最为了解的夜幕,才会认为以十二位九境支辰之力,足以斩杀方尘。 一人阵斩十二位夜幕支辰,这是只有佛子和道子,才有可能完成的壮举。 这世间,出现佛子与道子两位踏足九境第三层的奇才,已经颇为出人意料,让人难以置信,又怎会再出现第三尊? 莲会之中,方尘在生死之间,几乎是暴露了身上所有底牌,大夏的观星楼和夜幕也因此,对青山小师叔做出了一个最为详尽的分析。 九境之间,最大的差距便在于道韵的掌控。 所以,莲会之后借助大夏龙气堪堪踏足九境的方尘,即便有着众多底牌,但因为未曾完全登楼合楼凝道,在夜幕的卷宗之中,仍是仅被评定为将近九境第二等。 这一等,仅是略强于夜幕的支辰,以一敌二便有难度,更遑论是十二。 然而,夜幕终归还是小瞧了大夏传承六千载,第一次被人完全涉足的圣人陵墓,也小瞧了人族盛世之中,天骄的成长速度。 苏桑的圣人陵,不仅传给了方尘一道堪称世间极致的行字秘法,更是以白虎象宫,赠予了年轻剑客一条大道。 白虎杀道。 这一条半圣之道,哪怕被白虎象将的意志,剥离了其中大半道意以及印记,仅仅留下了一条初涉山巅的稚道,用以便于方尘融合掌控,其间威能,仍不是寻常九境之道可比。 就如云中皓月,那怕被乌云遮掩只剩丝毫,佼佼月辉仍旧不是人间灯火可比。 白起的这条杀道,终归是曾经到达过半圣的高度。 如此道韵,几乎是立刻补足了方尘大道上的不足,甚至于这等强横道意,在青山小师叔彻底掌控之后,还要强过佛子和道子的积累。 所以,此刻的年轻剑客,在九境之内,即便类比佛子与道子,恐怕也再不会有丝毫逊色。 若是夜幕的十二位支辰,一开始便按照最为谨慎的袭杀之法,如面对心烛或者徐无那般协同出手,或许十二位堪比九境第二层的天骄携手,真能给方尘带来不小的麻烦。 但向来对情报最为自信的夜幕星辰,根本就不曾想过,数月之前还只是竭尽全力,才能与九境第二层天骄交手的方尘,此刻已然杀九境如屠狗,站在了几乎等同于佛子和道子的高度。 四方围杀之法,围攻幼猫自然轻松,但若是围杀猛虎,便是只能被各个击破。 将近九境第二层,如何比得上九境第三层? 青山小师叔突然的暴起发难,依仗着行字秘技的速度,突然扬剑袭杀了三位夜幕支辰,于是剩下的九位支辰,眉宇之间,再无轻松。 任谁都能看出来,自莲会之后的这短短几月,方尘的实力增长,超过了同层次太多所谓的天骄。 这,是一尊真正的妖孽。 面对九境第二层的目标,夜幕的九位支辰自然可以轻易胜之,但若是目标是九境第三层,那么即便是以夜幕的手段,在已然有所阵亡的情况下,也再不敢说有着绝对的把握。 但夜幕杀星,却绝不会退缩。 原本居于西方的三位支辰亡去,于是剩下的九位支辰,立刻迅速地转变位置,九人拥簇在一起,以一种看起来颇为玄妙的阵法交叠攻守之势,将九人之力完全融为一体。 武元与道韵鼓荡,交织成型,如若蟒雀。 与龙对视。 仍旧单手斜握沉渊的方尘,见得如此攻守之势,却并未急着出招。 按照方家遗孤与众生楼身份上的绝对对立,夜幕对方尘的出手,绝不会仅此一次。 所以,在每一次与夜幕杀星的交手中,找寻到夜幕的弱点,从而针对性的对其出剑,无疑是方尘这一场厮杀的目标,也是为日后见面的铺垫和积累。 那一尊盘亘已久的黑龙,其间眉目如若星辰,熠熠生辉,牢牢关注着夜幕支辰的阵势变化。 青山卷宗之中对于夜幕的记载,有着两句让方尘颇为警惕,并一直牢记在心的话语。 采百家之长,合上下之术,凝而成型,聚而为阵。 夜幕擅杀,擅合杀,一为一,十为一,百为一,万般聚一则可颠道而覆敌。 大夏这一座自马背上杀出的皇朝,虽不是历朝历代都有如若开国太祖一般的圣人帝皇,但这等武道皇朝,却绝不乏将修行法层层剖析推进的宗师人物。 夜幕浩如烟海的修行法,来自于大夏数千载的积累,而这些星辰之间的聚阵凝形之法,则源于大夏延绵国祚之中,诞生的那些武道宗师的推演。 这是一门真正的,将低境界修行者气意神完全贯通,从而打破境界桎梏,以人数堆积越境杀道的手段。 聚道成一,可颠覆大道压制而灭敌。 这也是为何,作为夜幕核心的主星和辅星虽然数量不多,但却能够将夜色覆盖整座天下的缘故。 悟道入山巅难,但登楼破九境,对于有着一座皇朝底蕴支撑的夜幕修行者而言,却丝毫不难。 有着庞多的九境支辰作为支撑,夜幕的凝阵聚道之法,完全足以弥补境界上的劣势。 单一的夜幕支辰,多是踏足九境已久,道韵累积将近九境第二层的人物,但当那道莫名阵势凝为蟒雀,傲立黑龙之前时,九位夜幕支辰牵连在一起的气机,竟是隐隐比肩莲会中大肆出手的佛子。 九境第三层。 仍以剑气拥簇身侧的青山小师叔,在仔仔细细观摩过蟒雀成型之后,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点头。 夜幕的聚势之法,应当与云梦大泽的四象阵类似,乃是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为阵脚,聚力中宫,将精气神彼此交汇,从而融合武元与道韵,因势利导形成的合一阵法。 如此阵法,因为夜幕星辰本身的修行强悍,阵势交叠后自然算得上无匹二字。 但大凡合一阵法,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作为阵基的修行者,成阵后彼此心意交通,可以随意调集阵势威力,自然强横。 但合阵之前,这些分立的阵基较之合阵之后,却是弱小了不止一筹。 或许将近九境第二层的夜幕支辰,在人族天下的九境修行者中,已然算得上最强大的一批,所以夜幕大多数执行任务的时候,合阵围杀之前,每一位九境支辰单独厮杀,都不会落入下风,更不会被敌人斩杀。 哪怕对手是那些上宗的首徒,单独一位夜幕支辰虽然难以与之匹敌,但也不会败落的太过轻易。 九境之中,踏足第二层,已然算是少数,也是强大。 但那位青山的小师叔,此刻的实力,却偏偏已然不是夜幕卷宗所载的第二层。 堪比佛子与道子的实力,使得方尘此刻彻底掌握了破阵的主动权。 夜幕的合阵之法,最佳的破阵方法自然是在阵势成型之前,便先行斩去一些阵基。 或许这一点,对人族天下大多九境修行者而言,都难以办到,但那位手执沉渊的年轻剑客,却偏偏不在此列。 行字秘技的鬼魅速度,使得方尘可以在刹那暴起之间,抹除掉一部分支辰。 虽然夜幕合阵之法的强横,使得哪怕原本居于正西方的三位支辰亡去,剩下的九位支辰仍旧在方尘身前汇合凝形蟒雀。 但黑龙熠熠双眼之中明灭可见,那一只通体呈现墨色与玄黄交叠的蟒雀之上,有一部分明显极为虚幻。 四方阵基,缺一,自然便要折损阵法大半威能。 念及此处,原本是以一敌九的方尘,虽是处于众多支辰之前,却是不由得淡淡一笑。 佛子与道子的九境尊位,自此刻起,有人接过了席位。 沉渊抬起。 那只盘亘已久的黑龙随之昂首,向着蟒雀吐出獠牙。 蟒雀逐龙? 爬地蝼蚁耳,安能与龙并肩? ------------ 第三十一章 合阵溃散,拼死搏杀 蟒雀之属,安敢与龙争雄? 立于夜幕九位支辰身前的青山小师叔,掌中沉渊随着其元海涌动,猛然啸出一声惊天剑鸣。 于是,黑龙骤然嘶吼,身形化作一道如墨剑气,自沉渊剑身之前延伸数丈,自下而上斜撩而起。 剑五。 衔烛。 滚滚剑气直扑蟒雀而去。 夜幕合阵之法凝成的阵势象形,本质是乃是这些支辰武元乃至道韵的融合,但此等融合,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般单纯的交融在一起,而是一种以后来者为根基,将一股道韵一点点向前推演,从而以道意累积,越境厮杀的手段。 所以,合阵之法并不是人数越多,实力也就越强。 大道自初悟到参透,所行之路必然会是越来越难。 如果说夜幕合阵一开始选择的道韵,已然走到十成中的五成,那么第一位星辰合阵,可能将这股道韵向前推进两成,而第二位星辰合阵,可能便只有一成,甚至于十人合阵后,百人凝形后,最后的几位夜幕星辰,对道韵向前的推进作用,大抵便只能是微乎其微。 九境支辰合阵,最完美最巅峰的凝形,应当是将那一股道韵推演至九境第三层,甚至于堪比山巅的程度。 但很可惜,在方尘先行出手诛杀了三位支辰后,剩下的九位支辰合阵之时,阵势再无圆满。 西方之位缺失,那一道雀居上,蟒伏地的象形,此刻雀翼龙尾之处,看起来各有所缺,颇为虚幻。 所以,衔烛剑气砸落之时,剑气黑龙与蟒雀的彼此厮杀,并未持续太久。 雀居上先行,欲要啄龙眼,却被如墨剑气当先一步斩了双翅,再难腾空。 蟒居下成环,欲要盘龙身,但沉渊剑器所化黑龙品秩之高,非但未被蟒蛇捆缚,反而崩碎了蛇身。 虽同为九境,但单以道韵而论,继承了白虎杀道的方尘,此刻实在是强过夜幕一众支辰太多。 青山驮碑峰悟得的那一式剑五,在此刻的青山小师叔手中,随着沉渊抬起,向着人世间真正斩出了剑林之中那些剑招,处于巅峰的杀伐圣威。 黑龙与蟒雀的刹那交错,本是以一敌九的方尘非但未退,反而在道韵压制之下,完全击溃了支辰合阵之势。 滚滚剑气自沉渊剑身宣泄而出,沿着剑刃所向,自九位夜幕支辰当中,生生将那一座虚幻阵势斩成两半。 蟒雀弭形,道韵作散。 那一柄漆黑如若深渊的剑器,带着青山小师叔的身形,就这样自夜幕九位支辰当中横穿而过,没有刹那停留。 直至衔烛一剑剑势散去,背对着夜幕支辰的年轻剑客这才驻足。 仍未转身。 方尘右手斜握沉渊,左手掌心一道白色剑意忽闪而过,于是剑客抬头,以落脚点为根基,四面八方茫茫遍野皆是剑气,如一座囚天锁地的天地牢笼,将青山小师叔与九位支辰尽数锁在其中。 青山的另一尊剑元之体,那位几乎是生来,便被太上认为应当独掌此代剑道的洛千泷,在大夏莲会之中曾经以自身剑气为引,牵引掌控了整座第九峰之上的剑气。 在莲会厮杀以及白山皇陵试炼之后,老峰主的谆谆教诲之下,同为剑元之体的方尘,虽然因为体质乃是后天修成的缘故,仍旧无法对剑气掌控那般自如,但凭借着陈剑声的那道剑意,却同样可以做到调集方圆百丈之内所有剑气尽归其用。 陈剑声的天上人间,从来都是这座天下继往开来对剑气掌控最得其妙的剑招。 继承沉渊的青山小师叔,同样也继承了陈剑声的那道剑意。 被衔烛击溃阵势的九位支辰,在剑五剑气切割之下,身上已然出现了些许剑气之伤,但作为大夏监察人族天下的利器,夜幕的星辰,实力却绝不仅仅于此。 合阵之势,的确是夜幕最擅长的围杀手段,但杀人技,从来都不止合攻一种。 蟒雀散去,夜幕的九位支辰也随之分立各方。 夜幕的朱红卷宗之上给定的任务是必杀方尘,所以任务未成之前,夜幕的支辰绝不会返回。 因此,合阵之法已经失效的情况下,而今最有效的杀伐手段,便是再如开始那般,九位支辰各自出手,逼出年轻剑客的破绽,从而一击必杀。 夜幕的星辰,的确也是整座人族天下最擅此道的猎人。 九位支辰彼此对视一眼,元海之中那座湖海随之波澜骤起,夜幕赋予每一位星辰的修行法,使得每一位星辰的修行都走出了不同的道路,与之对应的杀招,也不尽相同。 一开始用以作为蟒雀阵势之基的两位支辰,明显实力在九人中最为强横,因此合阵散去的刹那,那位聚水成蟒的支辰,当先一步拦在其余八位支辰身前,掌中漆黑大戟横亘胸前,以水为道,向着剑气牢笼中心一步步掠杀而去。 水为蟒,火则成雀。 剩下的八位支辰当中,凝火成雀的另一位支辰,实力仅次于修行水属道韵的支辰,因此夜幕的这一次厮杀,彼此都颇为默契地将这位支辰留在最后。 火之一字,暴戾擅杀,自然是此次出手留作必杀一击的最好手段。 以水蟒在前,七位支辰分列各方,火雀在后的次位交错向着方尘杀去,夜幕的这一次出手,是毫无保留地拼死一击。 大夏对夜幕这尊,为巩固朝堂统治而建立的势力,从一开始的培养便是如此,凡夜幕星辰所向,命令高于一切,任务重于性命。 所有的夜幕星辰,从一开始便做好了随时为任务赴死的准备。 按照朝堂之中对佛子和道子的估计,九境第三层的道韵积累,几乎是与山巅大道仅仅相差临门一脚,如此实力,面对九境第二层的修行者,只可能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在青山小师叔一剑破了合阵阵势的那刻,夜幕剩下的九位支辰心中都已然确定,这位方家残留人族天下的唯一火种,当真在数月之内,踏足了与佛子和道子破境前相同的层次。 寻常九境此刻与之厮杀,无疑等同以卵击石。 但夜幕的支辰并非寻常九境,大夏自人族天下无数九境中甄选而来的支辰,皆为天骄。 不服于人。 虽然单独一位支辰已然难以对方尘造成任何伤势,但此刻在此的支辰却足有九位,双拳尚且难敌四手,更遑论此刻青山小师叔的背后,是十八只手。 若九位九境第二层尽皆拼死一击,不顾性命的联手袭杀之下,恐怕山巅也需暂时避让,更遑论方尘仍旧还是九境。 再强的九境,仍旧还是九境。 夜幕冲在最前方的那位支辰,身侧湛蓝碧波缭绕,水属道韵在其大戟牵引之下,重新凝成一尊黑蟒,猩红双目满是狠戾和不甘地看向方尘掌中的沉渊。 水蟒之下,大戟交错斩去数道剑气的支辰,见得那剑客仍未转身,嘴角难得地浮现出几分嘲讽。 剑气牢笼,的确是束缚住了夜幕的一众支辰,但与之相对,同样也将方尘困在了其中。 这一场双方都默契地将生死摆在台前的厮杀,但以个人实力而论,的确是方尘占据了上风。 但以心态看来,九位支辰却尽数以为,乃是方尘处于下风。 夜幕的修行者,人人都会一门以修行路,乃至生命为代价的拼死爆发之法。 夜幕的星辰,也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那尊水属黑蟒体内,此刻早已不仅仅是武元与道韵的交织,夜幕支辰以生命为代价最后一击,不仅仅是将这一路修行得来的一切尽数投向这一招,更是将修行者旺盛的生命力完全化为血气,浇筑杀招之内。 黑蟒如是,其余八位支辰同样如是。 因此,这些支辰们才会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位到了此刻仍未转身,仅是斜握剑器的方家遗孤,在踏足九境第三层后,太过膨胀自大,也太过小觑了夜幕的血性。 他恐怕根本没有想过,夜幕支辰再次出手的第一招,根本不是寻常交手中的厮杀,而是不讲道理地拼死一击。 山中的幼虎,终归还是缺少历练。 手握大戟的支辰摇头一笑,随后不再多想,仅是拼尽全力的将手中兵器向前推去。 九位支辰同时赴死,只为诛杀了方家遗孤一人,这一次的任务,虽然血腥,但大抵也算是圆满。  ------------ 第三十二章 出剑一事,唯手熟尔 江湖中的厮杀,哪怕仇怨再深,交手时为了确保胜负,第一招往往多为试探,不会一上来便竭尽全力暴露底牌。 但与寻常修行者不同,夜幕那些历经无数厮杀的星辰,交手的根本便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为达目的,生死不论。 所以,在确定方尘乃是九境第三层的实力,寻常九境难近其身后,夜幕的九位支辰,无一例外尽数选择了以生命为代价,爆发出拼死一击。 要拼死逆伐,以那位方家遗孤的残魂给自己陪葬。 黄沙之上的剑气牢笼当中,随着黑蟒爬地蜿蜒而行,眨眼间便与道道剑气交错相接。 夜幕的九位支辰,紧随黑蟒其后,愈发靠近方尘。 然而,那位在万千剑气之中,执剑而立的青山小师叔,却仍旧保持着一开始止步时候的姿势,任而掌中沉渊肆意滋生无数剑气,并未出剑,更未转身。 就像是完全不在乎夜幕这些支辰的竭力一击。 斜握剑器的年轻剑客,那双漆黑的眸子当中,仍旧倒映着漫天剑影,那些因为白虎杀道而呈现一片赤红的剑气,随着方尘体内大道愈发契合,逐渐变得更为猩红,愈发锐利。 于是,就在那条黑蟒已然靠近周身十丈,蟒口獠牙吞吐,将欲噬人的那刻,青山小师叔方才微微抬臂,掌心那道苍白剑意如若精灵一般随之跳动。 漫天剑气,随之而动。 剑气长林之中近来最负盛名的杀招,必然是新近成为剑八的天上人间,这一式陈剑声以毕生剑道造诣凝成的招式,乃是由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伐剑意组成。 漫天剑雨砸落,即为天上。 当破落巷内走出的少年,真正意义上彻底继承了天上剑仙的那股剑意,于是那些原本如若星辰悬在当空的剑气,便如骤雨倾颓,尽数砸落。 漫天遍野,尽是赤红一片。 像是一片森然血雨。 剑气下坠的速度极快,极静与极动的速度转换仅是一瞬,就像是这些剑气,生来便应该如此,裹挟杀伐伟力朝着人间狠狠砸下。 天上,的确本该如此。 那是陈剑声的天上,亦是青山小师叔的天上。 剑气落地。 夜幕的九位支辰,在以秘法将浑身血气和道韵灌注于最后一招后,其实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境界束缚,这些将欲陨落的星辰,就像是天边垂落的流星,拼尽全力地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大方光华。 九颗流星所向,杀伐尽头皆是方尘。 以及那层剑雨。 天上与夜幕支辰的碰撞,声势并不浩大。 九境道韵之间的摩擦,发生的极快,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有密密麻麻的剑气,在那星辰之前磨灭散去,与之对应,原本杀机极盛的九位支辰,身上气势也随之逐渐衰落。 单独一道剑气,对于此时的支辰而言,的确算不上什么阻碍,但陈剑声的剑气御使之法,天上一剑便重在繁多。 在方尘以剑元之体催动此招后,更显这一剑如此特性。 那九颗以一往无前之势向着前方砸去的流星,肉眼可见已然被赤红剑气牢牢包裹其中,天上一剑的至高剑意,在白虎杀道的加持下,竟是生生拖缓了支辰前行的大半速度。 但九境支辰的拼死一击,却绝不可能单被天上一剑便完全拦下。 夜幕的秘法催动之后,便再无回头之日,所以,早有必死决心的九位支辰,要远比常人更为果断以及狠辣。 那九颗流星虽然前进受阻,但按照原本的轨迹,仍是可以突破剑气杀到方尘身前,在那些剑雨的最后方,带给年轻剑客绝杀一击。 但夜幕的九位支辰,仍是觉得如此太慢。 穿破剑雨,怎比得上破了这一剑天上? 支辰之前,伏地黑蟒抬首,骤然嘶吼,于是原本自各个方向杀向方尘的支辰再次汇合到一起,三位处于中间位置的支辰,掌中兵刃随即狠狠斩出,三道如月刀芒随之并排斩出,竟是生生将支辰前方的森然剑气尽数抹灭。 这一刀之后,方才出手的三位支辰气势迅速下降,甚至于还远不及一开始出手的程度。 夜幕支辰的心性之果决,竟是提前生生爆发出三位支辰的大半底蕴,完全破除了方尘的剑雨。 这一幕变故,来得及快,因此就在方尘掌心苍白剑意尚未散去,年轻剑客并未变招之时,九位支辰当中还处在巅峰的六位,已然跨过那十丈之距,杀到青山小师叔身前。 黑蟒与朱雀之前,四位支辰当先一步展露杀机。 于是,那少年骤然回身扬剑。 后发先至。 行字秘诀赋予的速度优势,加上方尘握剑以来无数次的拔剑与出剑,使得年轻剑客这一剑斩落极快。 青山至高的沉渊,就那般在四位支辰的眼中,抬起,随后砸落。 这一剑并无那些青山世代相传的剑招意境,更无驮碑峰上那些剑九的传承,就像是那些寻常的江湖剑修,初学悟剑时候的随意下砍。 但九境第三层剑修的下砍,却偏偏斩出了真正的剑道之威。 青山的习剑长老,以及那位拙峰的老峰主曾言,剑气长林之中的剑九,蕴含着人族天下剑道自有传承以来,意境最为高深的剑招。 但在这等常人难以领悟的道意以外,人族天下修剑者人人皆可学到的基础剑式,才是剑道繁衍至今最为精妙的招式。 大道终归至简。 任而剑九之中的那些剑意再如何高深奥妙,但其根本所在,终归还是以那些最基础的剑式组成。 劈、砍、撩、刺、挑等等基础剑招,乃是无数剑道先驱,自次次出剑中总结出的最为简化,但却又变化最多的剑招。 自青山小师叔执剑开始,从拙峰之上的修剑到东荒一行的问剑,再到中域乃至西土的悟剑,这一路走来,从未荒废了对这些剑招的修行。 拙峰之拙,便在于此。 这些年日复一日的走剑,方尘从握住沉渊开始,不断向前砍出的那一式,虽然仍未帮助年轻剑客踏足真正的剑道,但千万次、亿万次的出剑之后,再出此剑,剑器便是如臂指使。 出剑一事,唯手熟尔。  ------------ 第三十三章 万般算计,皆不如力 剑心之楼,便是成于次次磨砺。 身后三座剑楼倏忽而现,随后又缓缓消失,年轻剑客收敛心神,脸上挂起几分笑意,随后直起腰杆走向前方,向着那位负手站在林端的老人弯腰行以一礼。 “师尊。” 古城小村当中的这场问心之局,虽是老峰主顺势而为,但成局之后的走向,在青山小师叔入局后,老峰主却是再未有过丝毫干预。 这位青山当代诸多剑仙中,被誉为最擅教化的老人,将最后做出决断的权力,完全交给了年轻剑客。 “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么坚持着走下去就好,青山弟子修剑,修的是本心,是非曲直皆在自我,而不是他人。 所以,你不用在意除开你自己之外的任何规矩,我没有那些规矩,青山更没有那些规矩,我辈剑修,出剑收剑只要契合心中大道,便是正,便是义。” 听得方尘的低呼,老峰主转过身来洒脱一笑,那双如星河一般璀璨深邃的眸子当中,似是一眼便瞧见了青山小师叔心中的迟疑。 方尘并不敢确定,以青山弟子之名,放过了潜藏人境的妖族,是否算得上正确。 于是,拙峰而今教导出数位有名剑修的老峰主,眼睛直视着年轻剑客的双瞳,随后摇头笑着,给了其一个答案。 青山修剑,从来不是以大义规矩束缚,将宗内弟子培养成所谓的江湖正道剑修,而是提供给每一位弟子适合其成长的环境,让每一位弟子遵循本心,修成不同的剑道。 青山剑,重在无矩随心。 闻言,原本还有些忐忑的青山小师叔,心中微微一颤。 年轻剑客回想起拙峰的数位师兄,邢仞、荀留、徐忻甚至于已然离开山门的沈乡,这些青山的上一代剑修,无一不是在修剑这条大道上,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青山的每一柄剑,都是不同的,以道心为剑,的确让邢仞他们,乃至于更早的数代前辈,都修出了独一无二,各擅其身的剑道。 这也是青山长盛不衰的根基。 方尘伸手抽出身后的沉渊,这一柄青山至高的剑器,原本应当承载着数千年前,那位斩妖皇而归的沉渊剑仙的至高剑意,但从握住这柄剑开始,方尘虽然能够感受到剑器的强大,以及剑灵的强盛,但却从未真正自其中感受到沉渊老剑仙的剑道。 方尘曾经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境界不够,未入山巅凝道,这才无法感受到沉渊剑仙那等前贤的至高剑道。 但直至今日真正了解了青山剑,方尘心中才模糊知晓,沉渊之中并不是没有剑道,而是在剑器离开剑主之后,被人剥离了其中原本的大道。 在青山看来,沉渊的新任剑主,不应当沉醉于剑器过往的辉煌,而是应当走出一条还在沉渊剑仙之上的路,为如此青山至高剑器,重新赋道。 那位为沉渊剑器剥离剑道,却让如此剑器丝毫没有抗拒之心,甘愿在剑岭蛰伏选择第二位主人的剑仙,方尘此刻心中也大概有所揣测,剥离沉渊剑道的人,很可能便是其原本的剑主,沉渊剑仙。 也只有这等真正将青山修剑的底蕴了悟殆尽,传剑却不传道的老人,才的的确确配得上青山志中的赫赫威名。 方尘心中思量一晃而过,年轻剑客将视线从沉渊剑尖缓缓移向剑柄,随即唤出体内的剑道本源。 踏入九境,三楼将欲成型凝道的方尘,此刻已然有了为沉渊赋道的资格。 如果说剑身是体,铸造材料的强大程度,决定了剑器的下限,那么剑道便是魂,剑主赋予剑器的道,能够伴随主人走到何等程度,便决定了剑器的上限。 青山的至高四剑之一,沉渊的剑身之珍贵,自是天下罕有,而青山小师叔此刻赋予其新生后的第一道道道韵,日后成就如何却是无人可知。 只待时光荏苒。 望月山下。 方尘离开之后的古城小村中,刘虎接过九曲灵丹之后,原本有心拒绝,但年轻剑客身形幻灭,刹那间便离开,却让其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刘虎在那道身影消失在天际后,回过神来,却只能看见小离以及四周无数村民,面色之上的感激。 “我等虽承方少侠之恩,但按照少侠所言,此地终归属于西土,青山弟子若是在此传道立祠,的确很有可能招惹两宗祸乱。 所以,按照恩公所说,我等便不要设像祭拜,但方少侠救下我等一村四百来口人性命的恩情,却是不能忘记,因此,还望我等刘家村子村民,心中始终铭记少侠之恩,外界虽无石像,但我等心中却有像。” 将灵丹收入怀中,刘虎转头轻轻拍了拍小离握住玉佩的纤纤素手,随后转头看向刘家村子的一众村民,朗声叮嘱道。 刘家村子的村民,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虎哥,你说,那位少侠的名号,真的叫做方小土吗?” 一番议论之后,刘家村子的大祭,仍旧未有完成,那些还未祭祖的村民们,在刘鞍等老一辈的主持下,继续着典礼的进行。 而祭台数丈之外,将那位青山拙峰弟子令束于腰间的小离,则是看向那尊上半身几乎完全化作飞灰的石雕,沉声问道。 “前些日子张宇几人来此留住,与三爷爷的交谈之中,偶然提过当今天下最强的几位天骄,若是我没有记错,三爷爷告诉我时,说过的名字中,便有一位青山的剑修,同样姓方,名叫方尘。” 听得小离所言,刘虎将视线投向青山小师叔离开的方向,眼中掠过几分莫名光泽,却是低声说道。 方尘,方小土,想来任何听过这两个名号的人,都很容易猜到它们之间的关系。 刘虎虽然并不知晓,方尘为何西土一行遮掩了姓名,但也并未将方尘这个名号,以及自己的推测,告诉除开小离之外,村子里的其他人。 在刘虎看来,既然方尘有意隐藏身份,那么承受了其救命之恩的村民们,就应当替他保护好秘密。 况且以方尘青山天骄的身份,与刘家村子的村民,日后恐怕再难相见,这份恩情,便只好让大家记在心头,也不该因一个名号留下遗憾。 山下香火升腾,而西土向东数道之外,那座人族天下最大的城,却是燃起了另一股烽火狼烟。 按照九皇子李元白的推测,众生楼中此代行走世间的楚南,在青山掌教陵子期一剑之下,应当是受了不轻的道伤。 大道之伤最难痊愈,所以皇朝推测,楚南应当至少还有半年才能出关。 但因为不久前的青山一行,上宗终于对众生楼出剑,所以楚南回到神都之后,立刻以秘法联系了天外天的传承,于是,约莫在数月之前,天外天上,便又有人来到了人族天下。 来人实力如何尚不得知,但天外天来人下界,却是为楚南带来了不少的灵丹妙药,所以大夏莲会结束之后的一个月后,那座封闭许久的众生楼,便再次推开了大门。 众生楼顶,与皇殿平齐。 楚南出关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夜幕之中,调走了有关青山的所有卷宗,以及近来天下大事的记载。 看过这些卷宗之后,青山与众生楼一事如何,暂不得知,但当楚南看见大夏莲会六甲当中,那个方家遗孤的姓名之时,却是狞笑着冷哼了几声。 于是,众生楼中有青烟直上云霄,有密令传往大夏皇族。 “楚南如此之快的出关,我们的布置还未完全成型,你想好该如何行事了吗?” 密令所向,那座人族天下人人向往的至高皇殿当中,穿着一声黑袍龙服的李安民身前,浑身裹在宽大黑袍当中的瘦小女子,掩于阴影中的面容不见喜怒,唯有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出。 “出关便出关吧,按照观星楼的预估,其实也就在近期之间了,楚南的消息传上去,隔了如此之久才有天外天来人下界,看来天外天上,而今也很不平静啊,这样,我们的谋算倒是又多了几成把握。 调集青山卷宗,看来楚南背后的势力,数千载后,终于也要下一次狠手了。这件事,我们先继续观望,若众生楼需要我们当先锋,你便随便抽调几个黑湖中的老家伙,让他们应付应付。 至于楚南所说的那个少年,若是朕没有记错,应当便是青山的那个方尘了吧,无序者,方家,有意思,竟然让偌大一座众生楼之后的传承记恨至今,但既然他们不屑于对一个九境出手,我们皇族也要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气魄,西土那边,便随便派几个亲和楚南的主星前去送死吧。 至于谋算,我近日又有些新的计划,所以你便不用担心,和我一样,继续做一个众生楼的傀儡就好。” 能够与大夏帝皇如此随意的交谈,裹在黑袍中的那位女子,身份自然明了,只可能是大夏皇族掌控天下的利器,夜幕的至高存在,幕首紫微。 紫微话落,李安民下意识地将视线,看向那方覆盖了整座人族天下的沙盘,随后随意地靠坐在黑袍女子身侧的石阶上,看着窗外夕阳,轻声笑道。 大夏立国六千载,但开国太祖之后,李氏皇族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主人,在众生楼看来,偌大一个皇朝,其实都是一群傀儡罢了。 但当了六千载傀儡,总有些傀儡是不甘心的。 皇子是,皇帝也是。 ------------ 第三十四章 同为鹰犬,安不成狼 九境的同境之争,在从下三境到上三境这所有的境界之争中,其实反而很可能是彼此差距最大的同境厮杀。 不单单因为九境以道韵划分的三层之说,更是因为那些在人族天下大放异彩的年轻一辈,在这即将跨入山巅悟道的最后一境之前,往往能够比寻常同境悟出更多远超此阶的东西,拥有难以想象的战力。 如道子的大道剖析,如佛子的浮屠诸相,再如青山小师叔隐有所感的剑道本质。 如此造化,那些支辰如何能比? 从一开始方尘出剑暴起袭杀了三位支辰,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无法凝成完美合阵阵势的夜幕,此次对青山小师叔的围杀,从那剑客扬剑开始,便注定了失败。 但那位黑蟒支辰仍有不甘。 道韵的交织之下,黑蟒那双猩红的眸子当中,自然能够窥见身前这个方家遗孤体内,那一条如天河一般通天垂落的猩红长廊。 那是一条真正的道。 黑蟒支辰实在难以想象,为何有人能够在九境之时掌控这般大道,为何夜幕当中的卷宗所载,这方家遗孤仅是九境。 大道二字,在人族天下的武道认知中,从来都是只有山巅境才能开始触及的东西。 但那个方家遗孤,明明还未受到天地洗礼,境界底蕴明显只有九境程度,却偏偏拥有如此一条壮阔星河。 大夏自天下四方甄选而来的九境支辰,第一次对修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天骄二字,真的是每一个九境第三层都可以戴其冠,承其重的吗? 黑蟒眼中闪过刹那的迷茫。 随后便再次盈满屈辱以及不甘。 这位因为夜幕秘法透支生命血气,浑身枯瘦已如骨架的支辰,在那些剑气切割之下,浑身上下竟是再无鲜血溢出。 杀道的压迫之下,黑蟒支辰体内道韵被迫彻底沉眠,连带着那一方秘法增幅后波澜壮阔的九境第三层元海,此刻也颇为沉寂。 像是一滩死水。 黑蟒已然无力反抗。但仍旧不甘。 人族天下虽有八大上宗雄踞四方,但说到底这天下终归叫做大夏,这天下终归属于皇朝。 而夜幕,便是这皇朝的护道者。 那些以神都为中心,拥簇着皇朝延伸至四面八方的达官贵族,哪怕心中很明白八大上宗以及佛国道门的实力,但在大夏大一统的前提下,其实心里远比上宗弟子更为自傲。 神都之内专为培养皇朝修行者的五座楼阁,以梧桐苑为首,大多也是自这些与皇朝牵连极深的家族中挑选弟子。 所以,从这些弟子开始修行的那一天起,便有人告诉他们家族荣誉和皇朝青睐至上,他们从生来到死去都只背负着一个使命。 平天下。 两座天下。 所以,那些自神都当中,经历一次次甄选踏入夜幕的星辰,是真的心怀壮志,想要替那座统治天下已有六千载的庙堂,将人族天下当中所有不安定的势力尽数平定,成为真正的一统。 夜幕监察天下,使命所在从来都不是维持安定,而是消除不安定。 因此,这些年众生楼以及皇朝明里暗里针对的青山以及真武门,便是夜幕眼中而今天下最大的不安定。 而青山当中的方家遗孤,背负着无序者后代的身份,则更是不安定当中的不安定。 整座天下都知道神都当中有一座众生楼,但除了那些真正底蕴不凡,传承长久的大家族,很少有人知晓,神都的神,指的从来不是大夏之神,而是众生楼的神。 夜幕之中,黑蟒支辰背后的家族扎根已深,也是人族天下为数不多,传承已然不下千载,知晓极多皇朝秘事的家族。 因此,当众生楼再次开启,滚滚狼烟直上,大夏皇殿之中传出了那一纸夜幕杀令,黑蟒背后的家族,便在所有神都势力之前,最先让族内弟子接下了调令。 跟随柯蓟来到西土的三十六位夜幕杀星,除了黑蟒支辰以外,还有三位九境支辰,以及一位山巅辅星和一位主星来自与其相同的家族。 青山小师叔方家遗孤的身份,在夜幕幕首当初按下卷宗后,是整座天下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隐秘,就连夜幕至高的十四位主星,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知晓。 黑蟒支辰这一脉的主星天梁,也是在这一次调令传来之后,才得知了如此骇人的消息。 天梁也因此,自发接下了这宗杀令。 众生楼与大夏皇族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虽然这座天下明面上还是以李氏皇族为尊,但在与皇朝牵连极深的夜幕这等势力眼中,却不难察觉,而今这座皇朝背后,真正做主的人一直都是那座与皇殿平齐的阁楼。 黑蟒支辰这一族传承虽然已有千年,但真正崛起的时间,在神都那些大家族中,并不算太长。 若非族内弟子成为了此代夜幕主星,恐怕这一族还难以接触到皇朝真正的核心。 但也正因为掀开了那层遮掩皇朝真容的面纱,所以这一族才会逐渐生出更大的野心。 无序者一说,从一开始被订入大夏皇朝铁律,便是出自众生楼的密令。 而此次因为众生楼再次开启,皇朝刻意下令,甚至于派出黑湖中沉眠已久的至尊,前来西土袭杀一个小小的九境,在神都那些知晓了众生楼地位的家族看来,更是大夏皇族屈服于众生楼的安排,完全以臣属之姿执行安排。 李氏,虽为皇族,不过是傀儡与走狗。 但神都之中,又有那一方家族不是走狗? 大夏开国太祖的圣人之威,一统壮举,的确使得李氏皇族之威盖压山河数代,安安稳稳地享受了数千载的颜面国祚。 但六千载过去,六千年前的史书逐渐成为了传说,白山之中的皇陵仅仅剩下了无数枯骨,那些当年同样有着开国之功,或是这些年来不断强大的家族,在知晓自己与皇族同为鹰犬走狗后,便再难安稳臣服。 一条狗有了野心,便会逐渐学着做一只狼。 黑蟒支辰背后的家族,接下诛杀方家遗孤的杀令的那一刻,便摆明了要做投向众生楼,与皇族争食的第一匹野狼。 ------------ 第三十五章 黑蟒殒命,红雀出手 天梁接下杀令,率三十来位星辰前来西土诛杀方家遗孤,便是黑蟒支辰背后那个家族从走狗向贪狼迈出的第一步。 而这一步的关键所在,便是杀。 斩首方尘,是这一家族此次行事,必须向众生楼递上的投名状。 然而,此时此刻,那一纸在黑蟒支辰看来原本应当轻易获取的投名状,却好像离家族愈发远去。 来到西土之前,夜幕的一众星辰,无人觉得此次接下杀令,会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 夜幕在这座天下横行了太久,这些年修行界的秩序,几乎是被这个皇朝倾力打造的机构彻底掌控在手中,凡夜幕出行,万般辟易,生杀予夺只在星辰一念之间。 所以,夜幕对这座天下的大势力,从未有过畏惧之心。 哪怕朱红杀令之上的那位方家遗孤,还身负青山小师叔的身份,哪怕此次一行摆明了要与青山正面对立,但那些星辰在接令的那刻,心中便已然将方尘看成了死人。 皇朝派出黑湖当中避世已久的柯蓟缠住许布武,那么没有了至尊在侧的压力,三十六位星辰对一位九境的围杀,几乎是一场必杀之局。 哪怕徐忻和邢仞的出现,使得这场围杀不会那么轻松,但夜幕此次派出的星辰可足有三十六人,皇朝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明显从一开始,便看出了这场围杀会存在一些变故。 三十六位星辰,其中还包含足足四位主星以及辅星,明显便是为了解决这些变故。 但计划往往都赶不上变化,分为三批对方尘师兄弟三人出手的夜幕星辰们,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围杀最大的变故并不是那些外来的助力,而是那个他们想要围杀的剑客。 无人可知,也不愿意相信,那位前不久在莲会之中才踏足九境的方家遗孤,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登临九境第三层。 甚至于,实力还在如楚修然这等天骄之上。 被青山小师叔以剑气束缚,牢牢钉在当空的黑蟒支辰,在那股如山坠顶的大道威压散去后,那双满是猩红的眼中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清明。 这位打小便得以进入梧桐苑修行,十五岁参与夜幕试炼,十八岁成为支辰,二十岁便成为了夜幕支辰中最强大那一批的修行者,不可否认,乃是人族天下真正的天骄。 而越是这等天骄,便越是自傲。 夜幕的星辰并未参与莲会的厮杀,也正因此,黑蟒支辰对人族天下所谓的年轻一辈六甲,一直都秉持一种淡漠甚至不屑的态度。 夜幕秘法催动之下,黑蟒支辰同层次的星辰,人人都可以短暂地踏足九境第三层。 所以,莲会之中除开佛子与道子之外,其余的那些天骄,包括同为九境第三层的楚修然在列,其实都没有能够折服这些心志颇高的支辰。 而以八境挤进莲会前六甲的方尘,在夜幕的卷宗传阅之下,更是被这些年轻的支辰视为笑话。 在他们看来,这位修行不过三载的青山小师叔,所获得的一切不过只因为好运。 因此,西土这一行,黑蟒支辰等人一是为了完成杀令任务,二便是为了证实这个笑话。 蝼蚁之人,安能称甲? 直至,那少年扬剑。 当黑蟒支辰亲眼看着,那位被自己完全视为卑贱蝼蚁的方家遗孤,在十二位支辰袭杀之下,一剑剑收割着夜幕杀星的性命,这位支辰心中,有一股信念轰然倒塌。 他仍旧不甘,仍然不信。 因为体内血气近乎彻底溃散,黑蟒支辰的浑身上下,已然仅剩下一层干枯的肉皮包裹着白骨,而那些剑气攀附之地,甚至已然可以看见缕缕森白。 方尘不是嗜杀之人,但方家足足四百多口人的性命,陈剑声三年前的亡故,一直如同山岳一般压在年轻剑客心头,如此血海深仇,他怎能看着夜幕之人死的太过轻易? 那些被杀道加持的剑气,逐渐蚕食着黑蟒支辰最后一点生命之火的余薪,这位神志渐渐恢复清明的杀星眼中,先是泛起几分因为剑气凌迟而难以压制的痛苦和怨毒,随后才泛起几分嘲讽和疯狂。 黑蟒支辰喉咙所在微微起伏,但血气的缺失使得其难以发出最后一点声音,但站在其面前的青山小师叔,能够很明显地看见,这位支辰嘴角最后升起的几分嘲弄。 于是,年轻剑客缓缓将沉渊按进了黑蟒七寸,支辰心口。 而就在这一刹那,方尘的背后十丈开外,有一道疾风骤然升腾,风浪翻涌的刹那,便如一道朱红流矢狠狠扎向年轻剑客的头颅。 夜幕九位支辰的围杀,从一开始便分为了三步。 三位支辰开道,四位支辰压制,而黑蟒与红雀则负责最后的袭杀。 夜幕数年的培养,使得这些支辰能够在任何条件下做出最有价值的判断,所以,当前七位支辰纷纷出手,黑蟒与青山小师叔交手刹那便被压制之后,那位原本是第二道绝杀的红雀,缓缓退去,隐匿于漫天黄沙之中。 九境的厮杀,任何可能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虽然黑蟒支辰被青山小师叔轻易的压制,但在黑蟒与红雀看来,同为九境第三层,即便方家遗孤实力胜过自己与黑蟒,但这般看起来轻松的出手,背后必然是不菲的代价。 九境掌控大道,以大道压制道韵的确强横,但这等招式却不应该出现在山巅之下的交手中,而方尘唤出那条如星河一般壮阔的杀道,在黑蟒眼中,更是方尘不计代价的爆发。 任何秘法的爆发都不可能全无代价,正如夜幕的燃烧血气之法,这等秘法乃是以血气甚至生命为代价,获得的力量越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 所以,在黑蟒与红雀看来,方尘压制住黑蟒之后,待得秘法余威消失,必然会陷入一个短暂的虚弱期。 而那段时间,便是红雀唯一,也是必杀的出手时间。 同为支辰,黑蟒很相信红雀的判断,因此,当那位方家遗孤浑身气势突然下降,将沉渊插入自己心口的刹那,黑蟒嘴角弧度更甚。 他知道,红雀来了。 任务完成了。 这个自大的方家遗孤,终归是要与自己一同赴死了。  ------------ 第三十六章 夜幕之血,祭奠前贤 大道,的确是山巅境才能掌控的伟力。 所以,青山小师叔与黑蟒的交手,的确也如夜幕一众支辰猜想那般,赤红剑气轻易束缚拿下黑蟒之后,对白起杀道的肆意动用,也束缚了方尘体内元海的涌动。 修行者自九境入山巅之前,都会接受一次天地洗礼,此番天地祝福,既是成道之贺,也是锻体之礼。 寻常九境的肉身体魄,实在难以承受大道这等伟力在体内的调动。 所以,九境之前,修行者只能掌控道韵,而非大道。 哪怕是以佛子和道子在九境的底蕴累积,在道韵将欲成道之前,也是选择了破境山巅而后合道,以山巅境经历过天地洗礼的体魄来承载大道。 但青山小师叔,却偏偏不同。 白虎象殿之中,白起遗留世间的最后也是唯一一道传承,乃是这位数千载前的半圣,以自身根基为本剥离下的一条完整的大道。 因此,过白虎象宫者,所能承接的最大机缘,便是这一条杀道。 那位数千载以前的杀神,在给予后辈传承之时,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九境悟道的确很难,但以传承的方式承接一条大道,却并不算难。 其中唯一的桎梏,便是体魄肉身。 接受大道传承的后辈,其元海坚固程度以及体魄强横程度,能否支撑一条大道的灌注以及使用,便是大道传承的唯一考核。 白虎象将遗留于苏桑圣人陵墓的那道意志,除了负责象宫考核以外,其实更重要的一点便是负责大道的传承。 若后来者体魄强横,无法完全承载杀道,那么白起遗留于人间的最后一道意志,便会将试练者送出星官,在漫长的时光中等候着下一位试练者的到来,而不是随意传道。 所幸,经历了第一关白虎试炼的青山小师叔,在青山踏足修行之时,便选择了人族天下几乎是绝无仅有的筑基锻体法门。 剑元诀的特殊性,使得万千剑体通脉之时,不仅仅是剥离体内的先天武元杂质,更是一点点地打磨着修行者的肉身根基。 可以说,修成剑元诀的那日,方尘得到的不仅仅是这一具号称最擅修剑的剑元之体,还有肉身修行天下罕有的根基。 于是,在方尘获得大夏莲会的前六甲,历经龙气锻体之后,那一股杀道意境洗礼之下,青山小师叔终于有了承载白起大道的资格。 虽然年轻剑客的肉身强横程度,仍然比不得真正的山巅境体魄,但也比寻常九境强横了太多,如此肉身底蕴,才使得方尘不仅能够承载半圣杀道,更是能够勉强动用。 但大道终归是高过九境本身,远在另一个层次的力量。 所以,当青山小师叔完全动用体内杀道之时,威能爆发只有极其短暂的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过去后,因为使用杀道带给身体的强大负荷,也会暂时给年轻剑客体内武元和道韵的流转形成桎梏,从而压低方尘的实力。 因此,当那柄大戟与沉渊交错,杀道彻底爆发之下,方尘轻易而举地制服了黑蟒支辰,与之相对,在万千剑气几乎将要完全泯灭黑蟒生机之时,方尘体内杀道爆发的威能迅速退却,甚至于气势降到了差不多九境第二层。 如此实力,再难与九境第三层厮杀,更遑论那位一直于漫天黄沙中伺机而动的红雀,乃是一位将所有一切灌注一击的九境第三层。 黑蟒支辰,也正是因此而笑。 朱红杀令之上的根本任务,终究还是诛杀方家遗孤,而黑蟒背后家族此行的目的,也是藉此向众生楼表露投靠之意,所以西土这场围杀,只要红雀能够与那方家遗孤以命换命,哪怕十二位支辰尽数身死,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黑蟒支辰的脑海中,回想起方尘刚刚与十二位支辰厮杀之时的淡然,再想到那位剑客立于漫天剑气之下,背对自己的不屑,心中便兀自再次升起几分愤懑以及痴狂。 九境第三层又如何,与佛子和道子并肩又如何,天骄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我等夜幕支辰手中。 被沉渊凿穿心口,黑蟒支辰喉中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呜咽,身体如若枯骨的夜幕杀星,将右手缓缓抬起,按在沉渊剑柄之上,随后睁大那双因为弥留之际而格为浑浊的双眼,咧着嘴看向青山小师叔,以及那一道转瞬间杀到年轻剑客背后的赤红剑影。 满是嘲讽。 他要亲眼看着方家遗孤与自己一起死去。 但很可惜,在青山小师叔抽出沉渊的最后那刻,黑蟒支辰眼中却只是倒映着年轻剑客淡漠的双眼,以及那一尊在方尘背后三丈开外,再难存进的赤红火雀。 沉渊离体,伴随着白起杀道如若潮水般退去,黑蟒支辰的生机同样彻底溃散,那双浑浊的眸子中,痴狂化作愕然,随后成为一片如同死寂的苍白。 方尘转过身去。 那一柄通体赤红,甚至大道道韵加注其身,通体形如火雀的剑器,在夜幕支辰拼死一击下,的确不是状态萎靡的青山小师叔可以正面与之抗衡。 但很可惜,在红雀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朱红剑器之前,有一道雪白剑气。 状若龙鱼。 漫天如雨垂落的黄沙之中,雪白剑气看起来极为渺小,甚至于在红雀冲杀到方尘三丈之外时,仍旧未能注意到方尘留在背后已久的暗手。 这一道剑气,名唤人间。 天上与人间,合之才为剑八。 而人间,更擅杀伐。 重新抬起沉渊的年轻剑客,随着夜幕一众支辰的死去,眼中缓缓浮现出几分莫名神采,像是释然,或是哀伤。 那个在破落巷内做了十五载樵夫的少年,终于在陈剑声期待的有朝一日,扬剑为剑王城陈设了第一道祭奠。 以夜幕之血,祭方家前贤。 年轻剑客的目光,沿着沉渊剑身向前探去,直至与那位浑身掩于火浪中的红雀对视,右脚这才重重一踩,随后裹挟漫天风沙,向着前方杀去。 那一道如若游鱼般的雪白剑气,似是感受到了持剑者的心绪起伏,于是黄沙之中,一道剑鸣冲天而起,有一抹雪白狠狠扎入火浪中心。 一往无前。 ------------ 第三十七章 岁月漫长,但剑仍存 剑气先行。 陈剑声遗留于人世间的最后一道剑意,被青山那些巡剑以大手段带回驮碑峰后,成为了人族天下无数剑修景仰的剑八。 这一剑在驮碑峰上沉眠已久,但因为天上剑仙当年剑气之盛,剑意之高,使得那些自四面八方去往青山的剑道信徒,到现在为止仍旧无人得其真意。 三年以前,陈剑声自霜寒城外斩出天上人间之后,今时今日,这是剑八第二次真正完整地问世。 岁月漫长,但剑仍存。 虽然青山小师叔感悟这一剑,也多是因为那一缕陈剑声遗留的剑意,自发钻入了年轻剑客的武道元海,给了方尘一股近乎传承的剑道奥义。 但不可否认,若非方尘悟性非凡,短短时间之中既修成了剑元之体,又踏足九境之巅,挥手即是万千剑气,断不可能在西土这片广袤黄沙之上,真正意义上使出天上剑仙这终其一生,剑道大成的一剑。 天上剑雨,人间杀伐,这可是陈剑声临终前最后一战,以一人战败四位主星的绝杀之技。 若非紫微出现,以陈剑声当年大道有缺的状态,亦能带着贪狼四位一起上路。 如此剑招,在九境之内,又如何是同辈可敌? 那一道如若光影,转瞬间扎入火红流矢之内的雪白剑气,剑尖所向,无物可挡,九境视为依仗的道韵武元,在这一剑的风姿之下黯然作隐,于剑气之下尽归虚无。 雪白剑气刺穿红雀,自那柄赤红剑器之上交错而过,剑气与剑器摩擦,竟是掀起一连串如若金石交接的火芒,像是陨灭前最后的星光。 剑气横穿而过。 在那位九境支辰无法理解的眼神中,贯穿了红雀胸膛,将那片肆意汪洋的剑道元海,生生磨灭为一片废墟。 雪白剑气之后,手执沉渊的年轻剑客再无多言,行字秘诀赋予方尘的世间极速,使得青山小师叔几乎是紧随人间杀伐之后,出现了在了红雀之前。 于是,在那方元海彻底破灭之后,沉渊随意地一个斜挑,便将那柄朱红剑器斩飞,随后斩落,当空溅起一大蓬鲜血,与黄沙一齐垂落。 支辰骤亡。 少年的双目静静地看向红雀死不瞑目的双眼,平添几分意气风发。 走狗之属,安能使剑? 黄沙之中,青山小师叔收剑而立,将视线缓缓投向前方。 青山的七大主峰,彼此剑道立身之本各不相同,也因此常有争锋。 因为老峰主那位师尊当年的天赋实在太过超凡,加之接过其衣钵的许布武,同样得到了霜寒的认可,在青山同辈弟子的修行中名列前茅,所以拙峰在数十年前,峰内弟子长老的实力,一直位于七大主峰的上游,甚至在老峰主膝下的八位弟子声名渐显之时,隐隐直逼第一峰。 拙峰的年轻一辈,能够在青山万千剑修之中独占鳌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弟子天资非凡,更是因为拙峰一脉世代相传的修剑之法,更多的是依靠自身发掘潜力,而不是靠着长辈庇佑和先人余荫,按图索骥的枯燥修行。 方尘突破中三境的那天,便持剑下山游历四方问剑,年轻剑客的八位师兄师姐,还有包含沈乡在内的拙峰弟子,当年的修剑之路,同样是靠着自己这样一点点摸索而出。 老峰主等人奉行的教导方式,从来都是引路,而非铺路。 但这条剑道修行之路,在十数年前那场冥海变故之后,便一直饱受质疑。 青山乃是上宗,那些入门的弟子自然会受到天下关注,这等难以想象的曝光度下,每一次青山弟子的出行,都会有无数探子打量着这些剑修的行踪。 皇朝的窥探,敌对势力的暗杀,使得这些拙峰游历天下的弟子,几乎是每时每刻都行走于刀尖之上。 这般舔血而生,活下来回到青山的剑修都成为了同辈领头人,但那些未曾回归的后辈,却有大半不知生死,不晓归处。 拙峰自然不会让每一位入宗的年轻剑修都下山游历,这等几乎是完全依仗自己的剑道修行路,每一代都只有整座拙峰之中,天资实力皆被评为上等的天骄才可涉足。 诸如青山小师叔这一代,迄今为止还只有方尘一人游历过五域。 按照老峰主所说,冥海厮杀过后,承剑之时同样摘得有灵剑器的范阿等人,才会同样如青山小师叔一般,前去游历天下,寻剑问道。 天骄游历天下,安然回归的概率自然要大上许多,但却正因为此,每一位游历天下悟剑的剑修的损失,对于青山而言,都是难以忘却的悲怮。 上宗认可的天骄,毕竟皆是足以承担一座主峰未来传承的真正大才。 所以,当年冥海之中那一役,虽然拙峰的数位后辈生生杀出了所谓数子威名,但那威名的背后,却是因为缺少青山至尊坐镇,导致天骄亡去大半的可怕损失。 拙峰真正强大的年轻一代,因为那一战几乎出现了断层,而青山的其余诸峰,也因为这一战对拙峰的修行法大加批驳。 诸峰辖制之下,拙峰再难招收真正可以称为天骄的后辈,所以,山中修行,江河日下。 但迄今为止,仍旧无人否认真正自拙峰这等修行中走出的天骄,登临巅峰之后的强大,青山其余那些主峰,终归只是不愿宗内天骄,再这样因为缺少庇佑,平白遭受损失。 可以说,方尘虽然也在中三境后便游历天下,但或许是当年那场变故,亦或者是因为其方家遗孤的身份,这一路东荒中域乃至西土之行,一直都有师尊师兄随行。 虽然老峰主和邢仞,都有意让年轻剑客独自面对各种境况,但有人作为依仗,与独自求存终究还是有着太多不同,青山小师叔这一路走来,其实还远远算不得独自闯荡。 这座天下而今看来,真正自刀山火海走到现在的青山剑修,最近者还是那些拙峰沉眠已久的数子。 因此,当他们从沉眠与蛰伏中苏醒,这天下同辈同境,再难争锋。 ------------ 第三十八章 侠客仗剑,千里无行 邢仞苏醒已久。 不同于因为当年那战失去双臂,或者失去双眸的两位师兄,大道断绝的邢仞,虽然无法将修行境界继续向前推进,但因为性子里的放浪以及那尊青玉酒葫的寄托,青山小师叔的八师兄还偶有人间显迹。中文网首发 (www). 腰悬酒葫的男子,从来都是披散着头发,形态散漫地行走世间,手中也从来都握着一柄剑。 他也只出一剑。 修行归一剑道的邢仞,被老峰主称为拙峰乃至整座青山之中,上一辈天资最甚者,以三座剑楼踏足山巅的邢仞,悟道之时天地送贺,同辈剑修无人可及。 那一代,邢仞压下的可不仅仅是拙峰之中威名赫赫的数子,还有江湖中久负盛名的一众剑道大拿。 甚至于在邢仞意气最为风发之时,出山游历世间的少年郎,被人族天下游戏人间的至尊亲口称赞,若早生二十年,可与天下剑甲争锋。 那个时候,还是陈剑声一袭白衣白剑,以天上剑仙一称傲立世间的时代。 青山拙峰那时的小师弟,却偏偏要穿一身黑衣,仗剑人间,与剑甲争雄。 可以说,陈剑声与邢仞,便是两个连续的时代,剑道天赋真正巅峰的象征。 冥海一战之后,修行路就此断绝的邢仞,虽然再不能走到历代剑甲的高度,但山巅境的所谓同辈之内,他手中的那柄剑,便是真正的巅峰。 剑名。 铁壁。 这一柄并非取自青山剑岭的剑器,乃是邢仞的一众师长,刻意搜寻材料为之打造,剑器造型方正,长约四尺,周身呈现一片如若深渊的墨色。 铁壁二字,象征的只是绝对的坚韧。 这一柄以众多珍材铸造的剑器,并不像青山至高四剑那般蕴含莫名伟力,铁壁从铸造伊始,便是只为追求剑身坚韧,从而达到足以承载归一道强横剑气的程度。 大道三千,其中剑道一途更是百花齐绽,但人族天下自剑道有记载以来,归一剑道从来都是其中至高,是杀伐伟力不可估量的大道。 因此,那片黄沙之中的围杀,虽然一人一剑直面十二人,但邢仞的嘴角,却始终只有一道散漫笑意。 十二位山巅九境,只需十二剑。 铁壁向前,邢仞踏出了第一步。 于是剑客背后,血花飞溅,一位山巅境辅星,原本向前冲杀的身影就此僵在半途,辅星的嘴唇微微张阖,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直至数息时间过去,才在其余辅星以及支辰茫然甚至惊惧的眼神中,从脖颈之间蔓延出一道血线,随后殒命倒地。 而腰悬青绳的邢仞,早已摘下酒壶,一边倚剑自酌,一边眯眼哼着小曲儿。 这位浑身衣衫松垮,尽是散漫的青山剑修眼中,好似全然不在意四周如若虎狼环伺一般,牢牢包围着自己的其余星辰。 他也的确无需在意,那些原本眸中全是嗜血一般猩红的星辰,因为邢仞刚刚这随意一剑,此刻已然完全推翻了脑海之中关于夜幕卷宗的记载。 青山拙峰的那些剑修,实在太久未曾出世,因为当年那一战留下的伤病,也使得夜幕这些年,放下了对拙峰数子的着重关注。 夜幕当中的记载,关于邢仞近年来只有极其微少的更新,而对其实力的判断,更是停留于大概十数年前。 大道断绝,终归只能是山巅。 但却是与夜幕那些辅星全然不同的山巅。 于是,十一位星辰,再不似虎狼,而如鬣狗散犬。 提着酒葫的剑客喉间一阵吞咽,虽然满意地打了个酒嗝,但脸上也因此泛起两坨淡淡的红晕。 于是,三分微醺的邢仞再次抬手,一声笑谈。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那一柄漆黑如墨的铁壁,随着剑客衣袖飘摇,转瞬间挪移至十一位星辰一侧,这一次,邢仞出了两剑。 于是,一位支辰一位辅星应声倒下。 剑尖仍在滴血。 重新提起酒葫的剑客,却并未回头,那四句传自万载以前,那座皇朝大唐的诗句,与太白剑仙之名,一齐响彻今朝。 太白乃是杀星,他邢仞又如何不是? 酒水自剑客嘴角洒落,浸染了胸前大片衣襟,邢仞却是满不在意的将铁壁插在背后,身体随之后仰下去,整个身体以剑柄和双足为支点,上半身仰躺,再次抬起酒葫。 云端有剑气缭绕。 于是,剑客抬手遮了遮双眸,随后闭上眼,任而酒水自葫口囫囵倒出,伸出左手扯开胸口处本就松散的衣袍,随意地上下挠动。 酒香四溢,那些围在邢仞四周的夜幕星辰,却全无半分醉意。 四位辅星对视一眼,邢仞如此放浪的姿态,无疑是对夜幕的挑衅和不屑,但足足九位星辰之中,却无一人眼底有着愤怒和屈辱,唯有凝重。 负责围杀邢仞的星辰当中,领头者名唤天官,乃是天梁座下辅星之一,走得是刚正之道,行走世间,百无禁忌。中文网首发 www.(guibuyu).org m./guibuyu/.org 但此时此刻,每当那位原本是应当被围杀的剑客握住剑器,天官心头都不免为之一颤,满是忌惮。 于是,邢仞将剑器插入黄沙当中,双手离开剑器的刹那,天官眉眼一凝,双手微微用力,握紧了掌中的长刀。 剑客双手离剑,于厮杀当中绝对是大忌。 天官自然知晓,处于围杀当中的邢仞胆敢如此作态,自然有所依仗,但根基损毁乃是事实,邢仞大道再如何强盛,底牌再如何强大,他也只是个山巅。 而此刻的九位星辰之中,却还有四位山巅,五位九境支辰。 这是毫无疑问的压倒性实力。 更何况,邢仞并未手执铁壁。 于是,当那位抬头自指尖缝隙当中窥探天空的剑客身侧,有第一滴酒水自衣袍边缘凝聚成型,落地捡入黄沙的刹那,四周风沙骤起。 有九道光影,转瞬杀来。 铁壁之上,邢仞摇头一笑。 那些酒水唤起的醉意当中,剑客的眉眼深处似是出现了刹那的恍惚,他在抬头看天,但指缝之间却只有一人,那是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穿着湛蓝色衣袍背负着双手,在云端笑着倒退的少女。 少女的眼中,黑衣黑剑的游侠儿剑客,却是胯下御着白马银鞍,晃动着侠客帽上的胡缨,满是宠溺。 随后,是刀光剑影。 少女与白马游侠,一齐破碎在了指缝的光影之间,只留下了一壶浊酒,以及剑客十指的老茧。 还有一地鲜血。 掠行至邢仞身侧的那些星辰,并未注意到自他们抬脚的那刻,那位剑客眼眸深处刹那升起的剑光,以及那一句低声喃喃。 那一句是——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于是,铁壁四周无数剑气呼啸而起,盘绕于邢仞身侧,在那剑客起身的刹那,与随着衣衫飘落的酒水,交织成为一柄透明如若无物的剑器。 天官并未看到这柄剑器,但当邢仞放下酒葫看向自己的刹那,这位在山巅大道行走已久的辅星,却看见了剑客右手曲起的五指。 那是剑客握剑的姿势。 天官心头一动,明显的察觉到几分不对劲,但九位星辰杀招已成,与那柄铁壁只有数步之遥,再无退路,所以,天官狠狠一咬牙,体内血气交织萦绕于长刀之上,开始以性命搏杀。 而邢仞已然迈步。 眨眼间便是九步,这九步实在太快,甚至于光影转圜之间,看起来就像是先行出招的九位星辰,被那一道剑影逆向冲杀。 于是,当邢仞九步迈出,那柄掌中的剑器终于有了颜色,是一片猩红。 如血。 剑客散去了掌中的剑器,随后再次抬起酒壶,饮酒,向前一步。 第十步。 邢仞的身形随着这一步骤然佝偻,那些破烂的衣袍之间,胸前一道刀伤格为刺目,在酒水的冲击下刺激着剑客的心神,但邢仞的眉宇之间唯有平静,如水死寂。 铁壁之前,那些原本向着此处冲杀而来的星辰,则在那剑客再次散漫弯腰的刹那,于心口脖间露出道道血迹,随后跌落。 本是以死志搏杀的天官,乃是一众星辰中实力最为强盛之人,所以他才能在那剑光闪烁的刹那,斩出手中的长刀,给邢仞胸口留下那道刀伤。 但天官仍是不明白,也不敢相信,这位根基已经破灭的剑客,为何这一招的速度如此之快,威力如此之盛,竟甚生灭云端。 所以,这位脖颈间有着一道剑痕的辅星,倒地之时,面容直直看向那柄铁壁,眼中满是不甘。 但也只有不甘。 邢仞唤回了铁壁,随后将剑器插回腰间,迎着那些裹挟着鲜血的腥风,背对着那位手执沉渊的小师弟,轻轻一叹。 十步,九剑,八方星辰。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满是萧瑟。 但这萧瑟只是刹那,因为这一剑动用太多气力的剑客,在胸前伤势的牵引之下,身体便不可避免地微微一颤,随后跌坐于黄沙之中,扯动这嘴角不断哀吼。 于是,那位原本默默站在远处的青山小师叔,不由得摇头笑了笑,随后一步跃出,落足于邢仞背后,扶住这位八师兄的后辈,将视线看向前方更远处。 有一颗松,傲立沙尘之间。 如磐如岩。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十九章 剑气龙卷,松岩成肩 如果说邢仞以自身性命设伏,引诱九位星辰尽出杀招,随后全力爆发连出九剑,诛杀了九位星辰,乃是这位前路已断的剑客,压抑在心头的大胆与疯狂。 那么更前方那一道松褐色的剑器,以及它的主人,带给旁人的感受便多为沉稳,甚至压抑。 继承剑元之体,手执霜寒的老峰主,这一生修剑至今足有数百载,但连同青山小师叔在内,却仅仅只收下了九位弟子。 不难想象,这九人该是何等惊才艳艳。 方尘的五师兄徐忻,从一开始便是行走于剑意一道,这一条玄之又玄的大道,于寻常剑修而言,悟道便已然是晦涩难懂,更遑论在大道之上推陈出新,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但徐忻绝非寻常剑修。 所以,当年冥海一战过后,松岩剑主虽然失去了双臂,但在拙峰这十数载的沉寂中,也真正摸索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前路。 御剑。 这一条以剑意牵连剑与剑主的大道,其实已然不是第一次于人间显迹。 御剑一说,本就是剑气长林之中,那些已然有所成就的剑修,以体内武元剑海驱使剑器,用以行走天下的法诀。 其实剑修到了这等境界,本就可以不凭外物御空而行,但身为剑修,总要有别于寻常修行者。 于是,当年第一位白衣御剑遍观天下的剑修,在倾倒天下无数女子,获得剑仙称号之后,那些剑道一途有所成就的后来者,也就不约而同的如此作态。 白衣御剑,在江湖人看来,乃真剑仙也。 也正是因此,除开剑修之外,许多修行至山巅的其他武修,也喜欢在腰间时刻挂着一柄剑器,来返御空之时,负手落足剑器之上,潇洒离去,赚一个满堂喝彩。 这等万人御剑的壮阔环境之下,终究不乏天资横溢之辈,逐渐摸索到了与剑器的另一种联系方式。 御剑与御剑是不同的,寻常剑修或许只是单纯的以武元为根基驱动剑器,但御空本身还在于山巅之上的大道。 剑器,只是装饰。 但那些真正悟出道意,将御剑修成一条大道的剑修,却是真正与剑器同心同意,万里之外,剑器如臂,挥使自如。 这,才是真正的御剑之道。 只是这一条大道实在太难前行,剑道基础三楼,术之一字在于磨砺苦修,心之一字在于大道明悟,而意之一字却是完全没有依托,发自本心。 悟得剑意本就不易,更遑论这一条大道的修行,需要在无数次厮杀与变故当中,仍旧坚持本心,佐证本意。 所以,人族天下修行者当中,剑修虽然犹如过江之卿,数不胜数,但其中以剑意一道踏足山巅者,却是少之又少。 而修行御剑一途的剑修,更是寥寥无几。 当年那场厮杀,虽然斩下了徐忻的双臂,让这位在青山早已身负盛名的剑修,短暂地放下了手中的剑器,但不可否认,也为徐忻打开了另一条剑道的大门。 若没有双手,那么剑器便是双手,便是执剑者的一切根基。 在青山小师叔与邢仞注视之下,那片黄沙之中的风浪四周,松岩就像是一道青褐色的光。 徐忻只是淡漠地站在原地,于是,那一道光就这样在剑客身体四周不断盘旋,掀起漫天黄沙与烟尘,剑气随之交织,如若龙卷。 这道剑气龙卷之外,本是前来围杀徐忻的四位夜幕星辰,每每向着徐忻冲杀之时,渐近龙卷的刹那,那一道光便后发先至,裹挟缜密剑气浩浩荡荡地斩出,随后回归剑气龙卷。 御剑之法,长在速度以及爆发,因此,虽然剑气龙卷需要直面四人,但乍起爆发之下,却是使得夜幕四位生灭境的支辰难进分毫。 直至,生灭之下,星辰尽数陨灭。 天梁抬头,与围杀徐忻的另一位主星天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些凝重。 天下修行者皆知,高境界的厮杀一向如此,除非一方具有压倒性的实力,否则只可能是易分胜负,难分生死。 几乎等同于跨过第一道生死大关的生灭境,作为人族天下真正意义上的上层修行者,几乎人人都有保命的底牌,抹杀此等人物本就困难。 更遑论那位在拙峰蛰伏已久的剑修,所修行的乃是世间杀伐与速度都堪称极致的御剑之术,先前的数次试探,已然让天梁明白,自己与这等十数年前已然扬名的剑修之间,的确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若天梁与徐忻两人捉对厮杀,败落者只可能是这位夜幕的主星,哪怕他是人族天下那一张遮掩江山的夜幕的高层战力。 十数年的积累,徐忻与这些后来崛起的主星之间,早已累积起了各个方面的碾压。 所以,即便是与天相携手,再加上两位生灭境辅星作为主力,天梁几人也不过堪堪抹平这种碾压,若想在此诛杀了徐忻,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两位主星收回目光,刹那间的眼神交流,夜幕仅剩的四位星辰已然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既然无法诛杀,那便只能撤离,三十多位辅星加上支辰的死亡,对夜幕而言已然是一股不小的损失,但归根结底,这等损失的缘由还是在于情报。 饶是夜幕已然对青山小师叔的援手有所揣测,甚至于足足派出了以两位主星带队的三十六人出手,但仍是小觑了方尘三位师兄弟的实力。 朱红卷宗之中,并未写明徐忻和邢仞这两位身负伤势的剑修,在拙峰这十数年的沉寂之中,境界虽未提升,但却是在剑道修行与武元掌控之中,走到了同境极致。 而那一张新近书成的杀令,更是未曾想到,不过数月之间,那位在莲会才堪堪踏足九境的青山小师叔,竟然已经成为了九境第三层的强横剑修。 当世九境,可称第一人。 松岩于剑气龙卷之内肆意游走,随着徐忻心意所向,时不时裹挟剑气窜出,与天梁四人交手片刻便又撤回,肆意长吟。 于是,就在掌中长枪与剑器又一次交错过后,天梁等四位主星同时一声怒吒,向着那一道剑气龙卷,斩出道道延绵数丈的滚滚气浪,随后转身,一声狞笑。 生灭境的同境厮杀难以建功,但是此处黄沙之上,可还有一尊山巅,一位九境。 气浪方才斩出,夜幕星辰彼此间的默契,已然使得天梁四人没有刹那犹豫,彼此步伐闪烁,并排着杀向邢仞与方尘。 那一张杀令的任务,根本所在终归还是方尘一人。 既然附带者的头颅无法取回,那么完成此行最根本的任务,于四位生灭境星辰而言,再无难度。 生灭杀九境,从来都是如屠鸡鸭。 杀山巅,同样如是。 剑气将近。 ------------ 说一下更新问题 不是太监,不是太监,不是太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啊,这本书肯定会写完的,只是因为最近学校事情太多,大四了,因为疫情原因又得提前开始写毕业论文,加上近期准备很重要的考试,所以很难抽出心力连续更新,但并不等于不更新,这个月剩下十几天可能会抽空更一点,然后下个月会恢复连续更新,到时候应该会开始加更补更的,等等嗷。 ------------ 第四十章 皇朝气象,暗流涌动 西土这片黄沙之上,今日格为喧嚣。 那些在剑气切割之下,跌落沙尘当中的大修行者尸身,散发着刺鼻且格为炽热的血腥气息。 戈壁沙漠的极远处,已然有着不少初具灵智的走兽飞禽汇聚,等候着享用这场厮杀过后的美宴。 但仅是刹那之后,这些原本因为血肉彼此对峙的兽类,便纷纷发出道道不清不楚的呜咽,像是畏惧,随后四散着不断退去。 黄沙当中,突然散发出了一道让万灵畏惧的杀伐气息。 夜幕这一场本是把握十足的围杀,在卷宗情报出错的情况下,竟是折损足足三十来位星辰,却未能斩杀青山一人。 所以,仅剩的两位主星,天相以及天梁,在与徐忻最后一记拼杀过后,做出了这一战最后的取舍。 与两位辅星一齐斩杀了那位方家遗孤,以及那个拙峰大道断绝的废物。 徐忻的御剑之法,守御实在太强,天梁自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拿下这位拙峰的五师兄,所以取舍之下,选择了斩杀此刻最为弱小的两人。 对两位生灭境,两位山巅境的星辰而言,这一击实在太过容易。 生灭杀山巅,自古以来都是理所当然的简单。 但杀人简单,却并不意味着便有展现这份简单的资格。 徐忻与夜幕四位生灭境星辰的战场,距离方尘和邢仞二人,足有数百丈的距离。 对于生灭境的修行者而言,百丈其实远远算不上距离,只在须臾之间便可赶至。 但须臾二字,对剑修而言,却已然是足以杀人的一段时间。 就在天梁当先一步变招的刹那,处于那方剑气龙壁之中的徐忻便已然有所察觉,于是,那一道剑气龙卷再不似方才那般稳定平和,只在剑器松岩四周咆哮。 剑气紧随着四位支辰向着青山小师叔所在的方向挺近,风浪随着邢仞体内剑意调动,逐渐凝成龙形,眨眼间便蜿蜒数丈。 但在剑客眼中,却还是太慢。 拙峰之中足足十数载的沉寂,对于当年那一战侥幸留的一命的徐忻而言,更多的从来不是后怕,而是自怨。 老峰主膝下,每一位弟子都是天骄,每一位弟子的剑道,其实都有碾压当年那位半尊妖修的资格,区别其实只在于境界。 但境界,对于当年这些自负天下年轻一辈巅峰的剑修而言,却偏偏是他们最为疏忽的一点。 那场厮杀,与半尊腾蛇交手的拙峰数子当中,除了邢仞这些年纪实在太小的弟子之外,其实大半都是生灭境。 生灭与半尊,仅有一步之遥。 但当年这些剑修的自傲,却使得他们都未急着修行。 他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还停留在人世间的壮阔风光之上,而非剑道前路,于是,有些人就此永远失去了踏出这半步的资格。 所以,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时分,拙峰山巅的老峰主,或是山腰山脚处的徐忻和荀留,都在后悔。 若是当年监管再严厉一点,或是修行再刻苦一点,那场厮杀当中,只要有一位半步至尊境界的剑修,便不可能造成拙峰年轻一辈,传承近乎断绝的窘迫境地。 亦是因此,归山之后的徐忻等人,才会因为心境上的困囿,在山中不显踪迹十数年。 但徐忻在十数年后,终于走出了青山。 也说明,破了心境之关。 于是,当夜幕的四位生灭境星辰,向着徐忻的两位师弟出手,这位山中一向以温和面孔示人的剑修,面色陡然冷冽,身体四周空间微微凝滞,在无形剑意切割之下,裂出些许微小的黑色裂痕。 松岩在前。 锋芒毕露。 生灭境的修行者,神庭之中识海对身体的调动,已然达到几乎识与体同时行动的地步,所以,天梁四位星辰,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变招杀向邢仞和方尘,招式转换与彼此配合却无丝毫晦涩。 百丈已然过半。 天梁眼中的不甘逐渐化作淡漠,虽然夜幕的这场任务付出了三十二位星辰的性命作为代价,但完成了朱红杀令之上的任务,夜幕的奖惩评定暂且不言,按照家族中的指示,与众生楼搭上关系确是必然。 神都之中的这些古老家族,其实早已知晓大夏皇朝深处的暗流涌动。 皇族与众生楼之间,虽然还没有明面上的对立,但众生楼近些年来,屡屡越过皇朝发布各种诏令,甚至于大夏皇朝的许多机枢要职,都私下前往过那座与皇殿平齐的阁楼,“拜访”那些来自天上的神。 天梁并不相信,统治了大夏六千载的李氏皇族,会没有察觉众生楼的不怀好意,大夏而今这位帝皇,也就真的不在乎皇朝的归属,不在意神都乃至天下势力的站队。 但知晓和在乎又能如何呢? 天梁暗暗想到。 虽然大夏的开国帝皇,那位与人皇苏桑争雄的帝主,乃是人族天下万载难出的圣人,但圣人故去已有数千载,大夏的皇帝都换了十八次,更遑论这些年的年号更迭,不知道早已耗去了多少张淮南道的贡纸。 皇族对皇朝的统治,早已不似初代开国皇帝那般稳固。 神都的神,终归是指的众生楼的神,天外天的神,李氏皇族,雄踞天下六千载,的确是人族天下首屈一指的势力和传承,但与那座楼、那些神相比,未免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当年开国帝皇尚不能完全压制众生楼,更遑论六千载后,圣人不出的今朝。 天梁自知,自己背后的家族绝不是第一批投向众生楼的家族,图谋皇朝伟业的,也不仅仅是自己一家。 或许自己背后的家族,在人族天下,乃至神都之中,都不是最强的那一等世家,但众生楼,却是人族天下最高的天。 而此次的夜幕杀令,便是最先为这道天立下功勋的时机。 天梁凝眉看向前方的那位少年,嘴角微微一扬,脸上更是不由得泛起几分病态的酡红,那是兴奋,看见人世间最上等的猎物的兴奋。 若是自己的家族先一步顺了众生楼的心意,那么李氏皇族倾倒之时,势力的重新划分,甚至于天下的归属,都会因为这第一步,大有机会。 六人之间,仅有最后的十丈。 夜幕的四位生灭境星辰掌中,武元波动愈发狂躁,只待刹那,向着那两位因为方尘交手消耗极多的剑修,狠狠拍下。 本是做好准备看戏的方尘和邢仞,在天梁四位围杀徐忻之时,脸上还有几分忧色,但在这四位星辰向着自己出剑之时,眼中却反而浮现出几分戏谑。 邢仞自腰间摘下酒壶,轻轻酌了一小口,正要将酒壶递向小师弟,却瞅见方尘正摇晃着养剑葫,葫中美酒随着少年动作,发出波浪起伏的潮声,不由得咬了咬牙。 那些狂躁的灵气,就在两人身前,但方尘与邢仞,却偏偏满是从容。 年轻的小师叔抬头看向四位星辰身后的徐忻,微微一笑。 那是我们的师兄啊。 天底下一等一的师兄。 他在。 你们怎么敢对我们出手。 又怎么可能对我们出手。 ps:梧叶回来了,考试考完啦,这个月会认认真真的更新,今天更的少,因为好久不写,正在找状态,从明天起会开始加更,大家,十二月加油!  ------------ 第四十一章 半尊剑道,兄弟深情 剑气近。 百丈之外的徐忻,仍旧一如开始那般,双足半掩于脚下的黄沙,任而身侧剑气与沙尘弥漫,在剑客与夜幕那些星辰之间,交织成一方昏黄的沙幕。 颇为平静。 但在那四位将欲出手诛杀青山小师叔的星辰眼中,自身后百丈开外传来的那股气息,却全然不似看起来那般波澜不惊。 就像是一片升平的海面,底下却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涌动。 那些伴随着剑气凝成的长龙,一路呼啸而来的风沙,竟是在徐忻气势变幻的刹那,便完全追上了夜幕的四位星辰。 所有本该微小如同尘埃的风沙,在触及天梁几人之时,却突然带给这些生灭境的夜幕主星,一股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天梁掌中暴动的武元,本已随着其身形掠动,出现在青山小师叔的头顶,但就在那一掌将要落下的刹那,却陡然僵在半空。 同一时间,本是满怀壮志,将要完成夜幕杀令的其余几位星辰,同样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就那样看着掌中狂躁的武元逐渐寂灭。 单手提着青玉酒葫的年轻剑客,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淡漠地看向前方的天梁。 视线一一自这四位生灭境的修行者身上掠过。 满是不屑。 那些风沙席卷而过,随之寂灭的,可不仅仅是天梁四人掌中武元凝成的招式。 还有他们的衣袍,肉身,道器,乃至灵识。 徐忻在盛怒之下爆发的一招,那一条完全由剑意和剑气凝成的长龙,剑出之时,已然超越了一些寻常修行者口中称道的法则。 剑气呼啸而过,长龙游曳速度之快,几乎是横跨空间而行,乃是四位夜幕的生灭境星辰根本未曾想到的极速。 天梁没有在意身前那位方家遗孤的打量,那股剑气撕裂空间带来的寂灭,使得这位夜幕主星的灵识,在短短时间内便散去大半,那一道最后弥留于人间的残留灵识,以大道的余晖作为寄托,已然丧失了思考的资格。 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声最后的呢喃。 “半尊。” 半步至尊。 松松垮垮地坐在原地的邢仞,收起掌中的酒壶,自身旁那位眼中满是崇仰的小师弟的手中,抢过那只青玉养剑葫,颇有些不服气的扯了扯嘴角,随后托住葫底,仰头大灌了自己一口美酒,浑身一个战栗,随后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浑身杀气已然随之转变为酒气的拙峰八师兄,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抬起一根食指,随意的挖了挖鼻孔,向前屈指一弹,破去那道天梁最后遗留人间的灵识。 “小师弟,不要再看了,你那位已是半尊的五师兄,此时可不是在做什么剑仙杀敌之后的潇洒动作,而是方才这一剑,消耗了太多心力,使得他此刻只能堪堪稳住身子,难以再做出一分一毫的举动。 你若再不去扶他一扶,恐怕就要亲眼见到拙峰那位御剑万里的风流剑客,摔在黄沙之中,摔出一个狗啃泥。” 似是觉得身侧这个小师弟,双目之中全是对另一个师兄的崇仰,让自己受到了轻视,邢仞抬起酒壶再次酌了两口,这才有些泄气地嘟囔道。 闻言,兀自定定看着徐忻一手负后,一手并指前伸,身侧松岩绕行,做剑指出招的青山小师叔,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向着五师兄走去。 出身破落巷的年轻剑客,其实并不是单纯地在这一刻崇仰五师兄的剑仙风姿,而是在徐忻方才那一剑中,看见了一条路,通向剑气长林的康庄大路。 方尘仍是九境。 但处于九境第三层的青山小师叔,距离悟出自己的剑道却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方尘与刚刚背对着徐忻的四位夜幕星辰不同,正视那片沙幕的年轻剑客,是亲眼看着那道剑气长龙,如何在须臾之间,突破百丈空间,以密密麻麻的剑气,彻底地磨灭四位生灭境武修的一切根基。 如果说陈剑声传给方尘的天上人间,是依靠对剑气的感知来掌剑,那么徐忻的剑气长龙,则是以剑意覆盖于每一道剑气之上,通过对剑意的牵引,做到对万千剑气的掌控。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修行之路,但对于有幸见得这两剑的方尘而言,却恰恰是最好的剑道启蒙。 少年郎走走停停,剑心愈发澄澈。 但在百丈之外,那位仍旧负手而立的五师兄,心中却是越发恼火。 虽然踏足半步至尊之境,使得徐忻得以粗浅的掌握一些空间之上的御使窍门,但驱使那般庞大的剑气眨眼间跨越百丈,抹灭四位生灭境的存在,对徐忻而言,终归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负荷。 半尊之境,终归只是半步,而不是真正的至尊。 那一道剑气长龙,几乎是顷刻间抽调了徐忻体内所有的剑意,连带着出剑时分的灵识消耗,使得徐忻此刻除了身体难以动弹之外,眉间神庭之中同样有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虽然无法移动,但半尊境肉身突破桎梏后的强大感知,却使得徐忻早早听见了邢仞的嘟囔。 所以,拙峰老峰主膝下的三师兄,嘴角霎时浮现出几分冷笑。 曾经的小师弟,现在你可再不是拙峰的宠儿了,敢在新来的小师弟面前道破,不对,是污蔑师兄的英姿,难道是想与师兄比比剑道修为吗? 徐忻将视线移向方尘,见得那位新来的小师弟,果然一脸凝重地向着自己走来,心中不免泛起几分得意,果然,这才是自己言传身教的小师弟,当真懂事! 但很快,见得那位新来的小师弟,在那些将欲弥散的剑气之中走走停停,自觉对身体掌控愈发难以为继,就要如邢仞所言摔出一个狗啃泥的徐忻,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妙,兀自不安地挑了挑眼皮。 新来的小师弟,难道这么快就跟过去的小师弟学坏了,这般走走停停,目光游离,莫不是也想看为兄摔一个狗啃泥? 徐忻身前,剑器松岩缓缓靠在主人胸前,想要撑住主人快要倒下的身子,但刚刚突破生灭境桎梏的一剑,同样也损耗了剑器不少的积累,所以,松岩只能随着徐忻身体的颤抖,开始缓缓向前倾斜。 但就在徐忻开始摔倒的刹那,老峰主膝下三位弟子的头顶,那两片泾渭分明的天空突然狠狠地撞击在一起,随后纷纷退去,赤色与雪白散开,天穹恢复一开始的湛蓝。 也就是这一刹那,原本体内武元消散大半,难以站立的邢仞,与还在悟剑的方尘,身子同时一个激灵,一左一右出现在徐忻身侧,将胸膛几乎快要触及地面的五师兄稳稳扶起。 “拜见师尊!” 三人都是一脸笑意。  ------------ 第四十二章 一路向西,一路向东 这一场夜幕三十六位星辰的围杀,就此落下帷幕。 三位彼此搀扶着的剑客,身上皆有些战斗留下的伤痕血迹,本该凄惨,但在那些四周碎裂的尸身血肉当中,却偏偏看起来极为壮烈。 就像是三位一齐自刀山火海走出的生死战友。 他们本就是彼此最好的战友。 仍旧提着青玉酒葫的邢仞,在向那位自云端飘落而下的白发老人打招呼的同时,眼底却满是唏嘘地与方尘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未能看见五师兄摔出个狗啃泥的遗憾。 徐忻对方尘和邢仞两位不同时期的小师弟而言,的确都是顶好的五师兄。 但这位常年在拙峰修行,脸上时刻挂着温和笑意的师兄,因为主修剑意之道,念头之通达无人可比,所以在两位小师弟看来,徐忻都有些太过完美,缺少了人间的烟火味儿。 即便是当年方尘初上山头,对剑修一窍不通,徐忻从头开始为其传授剑道的那时,破落巷出身的少年,也从未见过一人有如此耐心,愿意将青山那些剑修根本不愿提及的最基础的剑道知识,一点一滴、事无巨细地讲给少年。 徐忻从未对方尘有过任何苛责,即便是少年修行剑道之时,因为从未接触过武道,常常走错了修行之路,徐忻也只会一点点的为其斧正,而不是失望,更不会责骂。 老峰主膝下的五师兄,从来都是如此温柔。 但很可惜,如此温柔的五师兄,却偏偏遇见了这座天下之中,可能最为难缠的两位小师弟。 当年老峰主膝下八位弟子,邢仞排行最末之时,便常常去青山其余几座主峰叫嚣闹事,更或者是去冥海,好死不死的与那些妖皇背后的大家族年轻一辈比斗,而每每如此,站在邢仞身旁的,往往都是一脸笑意的徐忻。 拙峰的五师兄,似乎天生就是为所谓的小师弟善后的。 因此,这一次方尘与老峰主第一次游历西土,徐忻在得知山鬼密信的第一时间,便与青山之中的太上一起赶往了西土。 只是,这一次为小师弟所做的,并非善后,而是开路。 那些黄沙之中的血迹,便是一条从西土指向青山的剑道之路。 微风拂过大战后的黄沙,血腥味远远散开,不远处那些再次靠近的走兽发出几声求食的呜咽,徐忻注视着一左一右两位小师弟的眼神交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得此师弟,大幸,大不幸。 至尊之上的战斗,方尘从未亲眼见过,但仅是道韵流转的刹那,便可遮天蔽日,如此人间伟力,功参造化,的确让自幼生活在破落巷内的少年颇为震惊,以及向往。 因此,自云端与黑湖之中至尊交手而归的老峰主,在打量了一眼三位弟子的伤势过,颇为赞许地向着徐忻打出一道印记,替其散去体内的道伤之后,便转头看向三人左侧的方尘,轻咳两声,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黑湖之中此次前来的那位至尊,名唤柯蓟,乃是与为师的师尊同辈的人物,证道至尊应该已有两百多载。” “如此前辈,除了资历以外,实力自然也是不同凡响,但想来与师尊还有一些差距。” 老峰主话落,明显有着片刻的停顿,于是,在市野之间摸索了不少岁月的青山小师叔,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眼中故作凝重的点了点头,再又摇了摇头,像是没有看到老峰主背在身后仍旧有些颤抖的右手,兀自接话说道。 “尘儿,话不能如此说,虽然那位前辈在这次与为师的交手中,被为师击成重伤,但至尊与至尊之间,却不能以差距二字形容,盖可以称之为——不在一个水平。” 老峰主闻言,眼中明显地浮现出几分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赞许,随后因为颇为高兴,下意识地自身后掏出了那只因为刚刚至尊大道碰撞,仍旧有些颤抖的右手,眼中瞳孔随之微微一缩,笑声戛然而止,而后又在几位弟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的故作无视之下,大笑着捋了捋下巴上的雪白胡须,兀自摇头说道。 言语之中,满是霸气。 “师尊的实力与境界,其实早已功参造化,如此战果,实属应当。” “的确,师尊的修为已属当世绝顶,即便是在两座天下所有的至尊境大修行者当中,也当属最强一批,徒儿佩服。” “小师弟与师兄说的对。” 许布武收回右手,轻轻一笑,于是,已然恢复了几分气力的三位弟子,最擅人情的小师弟先行一步点了点头,满是崇敬地笑道。 方尘话落,后知后觉的徐忻和邢仞这才明白师尊的意思,竟是要恬不知耻的让弟子称赞其战力战果,徐忻微微一愣,随即也笑着说道。 唯有仍旧提着酒葫,沉迷酒香之中的邢仞,才抱着酒水有些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于是,对意之一次感知最为敏锐的徐忻,明显地感觉到邢仞话落的刹那,师尊身侧气势微微一沉。 “嗯,剑修修剑,重在心诚,方才这场交手,为师虽未插手你们的战斗,但其实一直在分神关注着你们。 尘儿与忻儿临危不惧,表现不错,归山之后准入拙峰云海悟剑,至于你小子,一边出剑一边饮酒吟诗,看似洒脱,其实剑心不诚,只顾装逼,罚归山之后入剑崖闭关一月,打磨剑心。” 果不其然,在三位弟子纷纷开口之后,老峰主这才再次捋动着胡须,看向方尘和徐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抬手给了邢仞额头一个暴栗,颇有些惋惜地撇了撇嘴。 “好了,闲聊已久,你们也调息的差不多了,西土这趟你们小师弟的问剑之路,还要继续,你们便随为师,继续向西。” 黄沙仍旧炙热,老峰主转头看了一眼四周遍地的夜幕星辰尸身,随后将视线投向前方。 师尊与弟子的一番玩笑,看起来并无意义,但实际上是许布武这位老人,刻意为三位弟子方才那场厮杀留下的调息时间。 走过一遭生死,便该继续向前。 那朵残阳如血坠落之地,是落幕,更是新生。 一路向西。 一路向东。 大夏夜幕发出的朱红杀令,以黑湖中的皇朝供奉至尊柯蓟为首,携三十六位夜幕星辰出发,但最后自西土那片黄沙之中一路向东掠回神都的,却只有一位右臂彻底消失的赤袍老人。 老峰主口中的重创,不是自大,更非戏言。 ------------ 请假一天 今天写了两三千字,但梧叶并不是很满意,一段时间没写,对剧情走向有了点新的改动,今天先不更了,明天会补上,大家晚安。 ------------ 第四十三章 西域都护,佛门香火 佛国占据的西土,在大夏皇朝与佛门一众住持商讨划分之下,被列为九道。 这九道以那烂陀寺所在的普陀山为最西侧,也为中心,由其余八道呈半弧形拱围在内。 其中最外围的三道,除了由延绵西土整个边沿的望月山脉,与大夏中域隔绝之外,还有一片人际稀少的黄沙,在三道与望月山脉之间,再次设立了一道天然屏障。 老峰主和他的弟子们,用数个时辰的时间,自那片黄沙之中走出,来到了西土与外界接触最为繁多的城池。 这座起于延绵黄沙之中的城池,名唤长宁,并不似传统意义上人族天下当中,中原地带那些雄伟城池一般,以土石砖瓦堆砌,而是由纯粹的青石,以修行者的手段切割为一块块长逾丈许,宽逾三尺的石块,层层搭积而成。 长宁城,是一座完全坐落于黄沙之中的石城。 方尘与师长们踏入城内之时,正是午夜子时。 若是在中域的辽阔大地之上,特别是神都之中,子时这个时候,在修行者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元御使之法,开创出种种取乐手段之后,应当正是繁华人间,年轻子弟的取乐之时。 但在佛门以那烂陀寺修行法旨为至高的西土,那些在中域诸道稀松平常的取乐之地,在西土却几乎绝迹。 那烂陀寺的高僧,崇尚苦修,正如大夏新近评定的十大圣人,其中佛圣苦玄,便是一位常年穿着破烂僧袍,以双足走遍整座天下的苦修者。 子时刚至,长宁城内已然沉寂了大半,穿着各种僧袍的居民,与大夏驻扎西土的兵士,只是偶有踪迹显露于城中。 这座月色之下身披一片朦胧光晕的城池,在此时此刻只能听闻些许自家家户户中传出的诵经声。 城如其名,一片长宁。 站在方尘三人身前的老峰主,双目自城中这些修建极为质朴平常的房屋之上扫过,眸中难得地带起几分唏嘘,人族天下的大势力并不算稀少,但能够做到以一宗或是一道影响整块辖土的,却唯有西土佛国而已。 在佛门之外,哪怕是与其齐名的道宗,或是雄踞北境为人族天下立下赫赫功勋的青山,都未有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影响力。 长宁城在地理划分之上,归属于太常道。 太常道内,作为大夏派出,名义上辖制管控西土的都护府,便坐落于此。 所以,长宁城内才会有别于西土更西处那些城池,城中有身着大夏制式官府的修行者盘踞。 老峰主明显不想与大夏这些寻常的兵士有着太多交集,因此,不过在路过的两队兵士,打量了这几位新来此处的外乡人后,许布武袖袍一扬,便带着三位弟子掠行至城内最大的寺庙之中。 西土的九道,每一道都有一座主寺庙,像是那烂陀寺分封的诸王,替佛门坐镇佛国四方,为僧侣传道,也为佛门收集信仰。 太常道内,便是鸿路寺与都护府名义上的共治。 然而,不管是人族天下那座高官权力彼此倾轧的神都,还是其余四方最为边缘的小城,却无不知晓,西土所谓的共治,大夏都护府不过只占有一个名义上的至高。 不说整片万万里延绵佛国,单是都护府坐镇的太常道,大夏驻扎此地的兵士,除了拥有巡查一权,可以在城中四处走动以外,对西土其余一众事物,再无任何参与决断的话语权。 与北岭那座拒北城几乎是等同皇朝统制的西域都护府,在大夏皇朝六千载的岁月更迭之中,却是与那座北望雄关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名为封疆大吏,实为流放。 长宁城的中心,乃是一座仿照鸿路寺规格建造的寺庙,名为灵藏。 西与都护府在初入西土之时,第一任都护的确乃是当时的开国帝皇亲自任命,乃是当初跟随大夏初代帝皇南征北战的一员悍将,在那个大夏太祖尊为人族圣人的时代,都护府自然也想要为皇朝在西土建功立业,将偌大一片佛国的信仰,转为皇朝的官学。 只可惜,初代都护在西土创业未半,便突然暴毙,当时的人族天下,那些团聚在大夏开国太祖身旁的皇朝元老,自然有心探查一番这位老战友的死因,但让人疑惑的是,如此一股堪称人族天下最巅峰的强者的探查,却在将手脚深入西土极深处后,便戛然而止,再无音讯。 再后来,虽然江湖之中有些许传闻,那位初代的西域都护,乃是因为想要颠覆佛门在西土的信仰,葬身于佛门僧侣手中,但在皇朝并无任何表示的情况下,传闻也渐渐消失。 都护府对西土的教化,也在那之后戛然而止。 在那之后,大夏后来前往西土的都护,虽然也有不少心怀壮志的强大修行者,但在西土停驻一段时间之后,明白了佛门信仰在这片黄沙之上,究竟有着崇高地位的都护们,却是只能一个个得意而来,失意而归。 所以,六千载后的今朝,西域都护府的主宰,几乎都是神都之中那些大家族,朝堂显贵之间彼此权力倾轧,最后不得已被流放的失败者。 长宁城中,那座灵藏寺内,便有一位老峰主的故友,也是一位流放者。 “阿弥陀佛,许施主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在老峰主裹挟之下,方尘只觉得脚下屋檐城墙如光阴骤逝,眨眼间便成片自眼中消失,年轻剑客再次回过神来之时,视野之中已然是一方古色古香的寺院主殿。 殿宇中央,摆放着那尊高大白玉菩萨像的前方,并无寻常寺院供奉香火的小僧,而是仅有一位眉须雪白如羽,袈裟漆黑如墨的老僧兀自盘坐。 那老僧背对着老峰主师徒四人,面朝着白玉菩萨像,轻轻敲向木鱼,口中颂念着一些经文,即便身后故人前来,也并未睁开那双兀自闭合着的双眼。 “寒山,你修鸿路寺坐禅,却不修三昧,独独走出一条鉴心之道,想来我师徒四人来此的目的,你已然觉察,西土佛国如何决断,你可有言?” 同样须发雪白的老峰主,虽是仅仅比僧人寒山多出了一头长发,但在那佛门于烛火中隐有淡淡铮亮的高僧对比之下,却突然显得玉树临风了起来。 这位在青山久居高位的剑修,显然与眼前的僧人不仅仅是相识那么简单,所以,老峰主迈开步子缓缓走到寒山身侧,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白玉菩萨两旁的侧殿,便转头看向那位老僧,直接问道。 闻言,寒山敲打木鱼的右手微微一滞,掌中犍稚恰好停留在木鱼最中心的浅浅凹痕之上,这位常年在此地修行坐禅的老僧,摇头轻轻一叹,随后将闭着双眸的脸庞转向老峰主,兀自皱着眉头笑了笑。 “许施主啊许施主,多年不见,没想到刚刚相逢,你便为我佛门带来了这样一桩孽缘,此缘牵涉之大,已不是贫僧一人可以决断,缘起缘灭,还在有缘人。” 寒山话落,那方白玉菩萨像之上,突然有道道梵音响起,一片朦胧佛光之中,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形象,缓缓浮现在师徒几人视野之中。  ------------ 第四十四章 灵藏寒山,再遇心烛 “方施主,神都一别,未曾想到你我再见,竟会是如此之快。” 自那方白玉佛像恢弘佛光之中的人影,身披一袭与寻常佛门僧人截然不同的雪白袈裟,乃是一位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 若非这少年剃了个光头,又是佛门而今行走世间的代言人,定会是江湖中招蜂引蝶的一大浪人,吸引无数大家闺秀,甘愿为之千里婵娟。 但实际上,即便他是佛门僧人,在而今的人族天下,依旧有无数芳龄女子,对其芳心暗付,为之不远万里前来西土,朝拜佛国。 “佛子,方尘也未想到,前来西土的第一座城,便会得到佛门如此关注。” 那道自佛光之中出现的人影,正是神都皇陵一别后,在天下关注之中踏足山巅的佛门年轻一辈领袖,佛子心烛。 老峰主等人来到西土后,虽然长宁城乃是他们师徒四人的第一处落脚之地,但西土对佛国的掌控力,显然还在许布武几人预料之上。 所以,当方尘几人进入灵藏寺的刹那,在寺院中修行坐禅的寒山,便已然知会了佛门真正的高层,而佛子,便是这些佛门领袖们派来传达意志的代表。 老峰主想要询问寒山这位故人的,自然便是众生楼再启之后,大夏皇朝已然不顾颜面,在对方家遗孤的杀令封存之后,再度调出当年卷宗,第二次对方尘展开围杀的事情,西土是否会选择参与。 若是参与,又会偏向何方。 大夏皇朝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众生楼与李氏皇族的权力争夺,再加上青山以及真武岛等几方实力强盛的上宗,隐隐超然物外,各自雄踞一方的天下格局,形成已久。 但因为妖族天下的外患在前,再加上传承六千余载的李氏皇族实力强盛,并非完全受众生楼辖制,所以这些年朝堂与江湖的争锋,都只在暗中,并未引起太多的纷争。 但近百年来,因为天下大世的到来,两座天下天骄层出不穷,众生楼以皇朝叛乱为名,抹除了剑王城方家这等,站在天下极高层次的势力后,皇朝与上宗,天下分合等矛盾早已演变到了巅峰。 数百年来,人族天下强势增援拒北城,以当今血甲天下第一为拒北城城主,将妖族气焰生生压下三分之后,人族天下的内部矛盾,终于得以逐渐爆发。 方家的覆灭,是一个引子,但依然足以引得人族天下那些大势力人人自危。 神都之中的那些古老家族,深知当年大夏开国太祖立国的背后,少不了众生楼的帮助,所以在六千载后的今朝,李氏皇族与众生楼明显貌合神离的时分,不少家族已然选择了明里暗里的站队。 在此之外,神都终归表面上还趋于平和,众生楼在彻底与李氏皇族撕开脸皮之前,还需要借助皇朝之名,在天下抹除无序者这等叛逆。 而当今天下,唯一摆在明面上的无序者,或者说与这三个字牵连最深之人,便唯有方尘。 那个在夜幕卷宗之中,三年之前便已然录为伏诛的方家遗孤。 夜幕对方尘的再次出手,已然摆明了这座权力架构已然腐朽至极点的皇朝,仍旧有着太多地方困囿于众生楼的桎梏,那座神都之中与皇殿平齐的楼宇,已然有了几分再分天下的气象。 而众生楼的第一次出手,便是借大夏皇朝明面上最强的势力,与天下第一上宗青山一争。 这是立威,同样也是众生楼再次展露獠牙的信号。 老峰主的长宁城一行,看似只是因为弟子将欲在西土悟剑而征询佛门同意,让其对夜幕与拙峰的厮杀表明一个态度,但往深处说,却是再让万万里延绵西土佛国,在天下大势之前站队,是选择而今的神都,还是北岭。 所以,为西土戍边的灵藏寺住持寒山,才会道一声自己不够资格,佛门才因此派出了佛子。 白玉佛像之上的金光缓缓散去,心烛自菩萨心口走出,来到老峰主师徒几人身前。 这位在西土佛门之中地位崇高,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佛国主持,落地之后先是向着老峰主和方尘的两位师兄行了个佛礼,随后又转身看向方尘,轻轻颂了句佛号。 “方施主,迎风城相遇,小僧曾言你我二人之间有一段佛缘,那时候小僧尚未成道,只是菩提下偶然一悟,惊觉之间隐有所感,因此与徐无一起前去东荒,寻到施主之后,前去大夏皇陵与人皇见过一面,便以为了结了此间因果。 却不曾想,皇陵一别后,小僧初涉佛道,却对菩提之下一悟又有所感,心烛与方施主之间,还有一些未曾谋面的因缘际会,因此,此次西土再见,不知方施主是否愿意与小僧同行,前往菩提所在,再结一个善缘。” 承接那烂陀寺山中,那些真正的高僧法旨的心烛,自然知晓老峰主方才的询问,但这位生来便念头通达,心思极慧的佛子,却并未急着在此事之上表态,而是先与方尘说了一番缘。 “皇陵一行,全赖三位引路,方尘既然因为人皇的陵墓受了恩惠,那么佛子有言,方尘定然不会推脱。” 佛子话落,方尘眼中不由得泛起几分错愕,年轻剑客思索片刻,随后与老峰主对视一眼,还是淡笑着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方施主请随我来,寒山师叔,麻烦您招待一下青山的几位贵客。” 闻言,佛子亦是笑了笑,随后微微侧身,示意方尘走向那片白玉菩萨像身侧再次升腾而起的金黄佛光。 佛光一闪,方尘的身影就此消失,心烛也在其身后紧随而去。 坐在原地依旧手握着犍稚的寒山,见状微微一叹,随后同样低声念了句佛号,便又敲打起了身前的木鱼。 “许施主,菩提乃是佛门圣物,一悟一轮回,不论佛门与青山是否有缘同行,至少你那关门弟子,前来西土悟剑的机缘,再不会有这一坐具有更高的价值。 菩提之下参悟不易,令徒乃是天骄,想来悟剑也需要些时日,灵藏寺虽然在西土不算什么大寺,但房间还有不少,几位还请跟随老夫的弟子先去休息,往后如何,且看时局变换。”  ------------ 第四十五章 菩提一悟,举世难求 灵藏寺,藏灵于寺。 西土万万里佛国,从来不缺高人,能够与青山拙峰的老峰主相交已久,那位为西土戍边的寒山,其在佛门中的地位,显然不会是其自言那般平凡。 但以寒山的身份,加上其与老峰主相识不知多年的关系,仍旧不愿在此时告诉老峰主,佛门关于天下大势的抉择,不难想象,佛门之中关于这一次天下纷争的到来,仍就是难以做出最后的决断。 寒山话落,灵藏寺大殿之外应声走入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僧,向着老峰主几人兀自行了个佛礼,随后伸手示意青山的剑修们,跟着他前去灵藏寺的厢房。 老峰主迟疑片刻,再次凝眉打量了一眼那方佛光已然归于暗淡的白玉菩萨像,随后朝着老僧寒山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便转头领着两位弟子向着殿外走去。 那烂陀寺在得知青山剑修入寺后,虽未直接表明这一次天下逐鹿中佛门的立场,但仅仅是派出现任佛子前来会面,久经人事的老峰主显然已然从中得知了佛门暗含的几分态度。 佛门这等超然物外的势力,在大夏六千载之后的大世中,仍有自保甚至护佑整片西土的能力,所以这些站在庙堂极远处,天下极高处的佛门僧人们,不愿参与大夏朝堂与修行势力的纷争,至少在此时此刻,不想插手青山与众生楼的恩怨。 佛子前来,只是为了方尘,只为了一段两人私交的缘,而不是针对青山的缘。 老峰主走出大殿,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西土和东荒的两道传承,佛门与道宗,在人族天下的传承之久远,世间几乎是再无其他传承可以比拟。 如果说大世已至的两座天下,是一方各道明暗手彼此博弈的棋盘,那么佛门和道宗这等底蕴深厚不知几何的势力,随时都有掀翻整局棋,颠覆一切的能力。 佛门暂时不想落子,或者说不想走出一道明棋,那么远在天下另一方的道宗,又该如何抉择,是以强势姿态在本就淤泥横生的天下再插一脚,还是如佛门一般兀自观望,各不得罪。 青山拙峰的师徒三人,心中各有所想,但在小师弟被佛子带走之后,心中却都有了几分宽慰。 人族天下的大势,必然会以这些新生代的天骄为凤眼,若是佛子和道子不出,那么而今已然隐隐成为九境第一人,又有着方家遗孤身份的方尘,便有很大可能成为接下来一切纷争的由头。 其实,众生楼下令,夜幕此次的出手,虽然并未在人族天下的江湖中掀起太多风浪,但那些真正站在人族天下的巅峰的势力,却已然知道青山与皇朝此次的对峙。 青山小师叔,已成皇朝对青山发难的一道引子。 那些夜幕的追杀,只是大夏皇朝甚至于众生楼先行派出的试探罢了,以至尊为第一难,不难想象,神都之中与皇殿平齐的那方阁楼,接下来还有着何等恐怖的手段。 许布武、徐忻连同邢仞三人,毕竟都是自冥海那处修罗场一点点杀出的剑修,修道数十上百载,不论境界还是道心,三人都已经是人族天下真正的高层一列。 但他们那些新进入门的小师弟,从执剑开始修行至今也不过短短三载,时间实在太短,若人族天下最大的风浪到来,身居风眼的他,很可能便是第一位被浪花拍碎的礁石。 青山拙峰的剑修们,显然不愿看到如此一幕,所以自方尘踏入青山开始,三位师兄以及老峰主为其先后传道,邢仞又陪着他前往东荒问剑,再到老峰主给予其参与莲会争夺龙气的资格,许布武和邢仞等师长,已然是尽力给予方尘最大的助力。 所幸,拙峰这位最后入门的小师弟,并非辜负他们的期望。 无论是四殿三宫的问剑,还是莲会之中的六甲之称,方尘这一路走来,已然仗剑走出了一条前路。 但仅仅如此,对于这座天下,对于方家当年过往而言,还远远不够。 修道不过三载的青山小师叔,终归只有九境。 再强的九境,也只是九境。 天下已然开始出现乱象,众生楼绝不会只对方尘出手一次,若是下一次再有星辰围杀,那么知晓青山小师叔实力的夜幕,再不会给其同境厮杀的机会。 同境无敌,那我便比你高一个境界,你又能如何? 正是因为这种担忧,老峰主他们才愿意冒着危险带着方尘前来西土继续修剑,年轻剑客的成长已是极为迅速,需要的仅仅只是时间,而众生楼的出手间隔,便是青山所能提供给方尘的最佳的悟剑时间。 或许老峰主原本还对这时间是否充裕有过担忧,但当那位佛门而今的佛子,亲口说出让方尘与其前去菩提之下悟道,那么这份担忧,便随之彻底消失。 佛门的那棵菩提,据说是从当年第一位佛修诞生之时便存在的奇物,但自上古至今,即便是西土万万佛僧传承经年,真正得遇菩提一悟的修行者,也可堪点数。 菩提二字,自古便是代表着开悟以及自证,这等圣物亘古以来便是证道的最好助力,天下不知多少人,多少势力对此拥有觊觎之心。 但佛门的强大在前,饶是人族天下的修行者,每一代有不下半数被困在山巅之前,也无人胆敢前去西土,抢夺菩提一悟。 人族天下的所有修行者,包括佛门那些有着强大佛道修为的高僧在内,都只能等待佛门最终的意志传达,决定谁能够在菩提之下感悟大道。 老峰主并不知晓,为何以佛门佛子与方尘见面不过数次的关系,便能够让这位佛门下一任的统率者,在西土为方尘争取一个菩提悟道的资格。 毕竟,以天赋天资而论,佛子和道子两人,在此时此刻,山巅境的修为和大道积累,仍旧是要超过其余同辈太多。 但佛门的缘之一说,好像亘古便是如此奇怪,老峰主再次摇头笑了笑。 不管因果如何,至少方尘这次那烂陀寺之行,可以大大缩短师徒几人在西土滞留的时间。 以大夏皇朝此次仅是暗中派人围杀,而不是大张旗鼓的在天下宣讨的态度来看,皇朝与青山明显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打算。 所以,方尘悟道结束之后,想来便有了登楼入山巅的底蕴,而那时,师徒几人回到北岭,便在不惧这天下纷争。 青山的万载底蕴,即便是众生楼这等天外天的势力,也绝不可能轻易拿捏。  ------------ 第四十六章 壮阔灵山,巍峨青山 佛门在西土的种种谋算以及掌控,仅仅从长宁城那一座小小的寺庙,便可见一斑。 灵藏寺内那方白玉菩萨像的辉煌佛光之内,竟是一条接连两处地域的空间大道,对这等至高道则的如此运用,两座天下绝大多数的至尊,都根本无力做到。 方尘自那片佛光之中走出,出现在其面前的,竟是一座难以窥见全貌的山城。 雄踞北岭的上宗青山,便是以七大主峰为主要宗址,但那些剑气流溢,如掌中青锋一般竖插入云的山峰,却远没有今日这座山城一般,带给方尘如此之大的震撼。 白玉菩萨像的另一端,是一座城,一座完全立于山岳当中的城。 朦胧佛光笼罩之下,整片山岳延绵没有尽头,山体自下而上以层层城郭为界,将这座山体划分为数座佛僧修行盘踞的的城池。 山岳延绵雄伟,自山腰甚至山脚处,便已然入云,山势之浩大,方尘在整座人族天下的传说中,都是闻所未闻。 “世人皆知西土有九道九寺,但人族天下的修行者,大多数人都只见过最外围的太常道、广华道以及永安道,在这三道之外,只有人族天下那些大势力的长老和太上,才曾有机会拜访过佛门居中的几道。 再往后,作为佛门真正核心的灵山道,以及盘踞其上的佛门圣地那烂陀寺,这百年之间,只有两人曾经入内得见过佛门至高,方施主,这百年间,你是第三位亲眼见得灵山全貌的修行者。” 那些萦绕于山门之外的淡淡佛光,虽然没有摄心之效,但仅仅是山势的恢弘以及浩大,便已然足以让人迷失。 初次窥见这等堪称天地造化的山岳,方尘的眼中自是难掩震撼,直至年轻剑客的背后,佛子温和的笑谈声响起,青山小师叔这才回过神来。 “佛门传承之久远,上古至今,已然历经数次皇朝更迭,如此雄浑底蕴,的确让人佩服,方尘能够有幸一览灵山之貌,确为人间幸事。” 方尘闻言收回目光,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才笑着冲着心烛说道。 青山的卷宗之中,关于佛门的起源根本没有任何的介绍,佛宗与道门这等自上古传承至今的强大势力,已然久远到了人族天下其余的传承,根本没有与之同样的古老势力,可以对当年留下只言片语的简介。 道宗与佛门,实在太过古老,也太过隐秘。 “方施主说笑了,佛门传世至今,历经无数前贤推衍,才真正掌握了佛道二字的含义,让佛之一字在西土扎根。 但青山传世万载,为人族天下拒北拦妖,短短时间便将剑道不断向前推进,使得人族天下剑道百花齐绽,如此功德,才是真正的让人敬佩。” 佛子闻言,同样有些感慨的笑了笑,随后伸手打出一方佛印,指引着方尘跟随自己向着前方那座灵山走去。 远古时代,天地初生,世间生灵繁衍,人族势弱,不得已沦为其余种族狩猎的对象,直至初代人族灵智渐开,有人身先士卒尝试改变,率领族群反抗,被万民景仰为皇,随后又有历代人皇开民智,启教化,才使得人族一点点成为了天地的主人。 在那个时代,人们尚且还是茹毛饮血,靠穴而居,所谓的佛与道这些心中的信仰,根本没有一点出现的迹象,但那个万民抗争的时代,诸如矛、枪甚至于刀剑这些杀伐兵刃,却已然出现了雏形。 因为与人族天生的体魄弱小,兵器逐渐成为了人族击败那些强大族群的依仗,矛和枪这些长兵,还有弓弩这等远距离的武器,在远古乃至上古年间的无数次战斗中,都竞相大放异彩。 只有剑器,因为太短,又因为杀伤力远不及同等长度的刀,逐渐被人族放弃了在厮杀中的使用,成为了那些将领统率在号召兵士时的象征。 直至上古年间,第五代人皇开创出了初步的修炼体系,武元对兵器的加持,使得兵器的长短不再成为杀伐威力的桎梏,剑器之类的兵刃,才又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也就是那时候,道之一字随之诞生,诸如佛道、剑道、枪道之类,也逐渐出现了眉目。 可以说上古至今,是一个百花齐放,万家争鸣的修行大世,有妖族趁势而起,却被人族狠狠镇压,也有人族内部叛乱,一个接一个的皇朝不断交替。 武道,也便在这等争斗之中不断前行。 而数万载以前的时代,因为人族前辈当年御敌时候的选择,留下的招式修行法大多是刀枪矛戟之类,与剑道修行相关的卷宗,却是少之又少,所以,虽然在当时的人族天下已经有不少有名的剑客,但剑道相较于佛道和枪道等其余大道而言,仍旧发展的太短太慢,几乎仍旧处于诸多兵器之道的末端。 直至两万载以前的大唐建立,当时的太宗一身修为惊天动地,威镇寰宇,将妖族牢牢压制在冥海另一端,不管对人族天下有丝毫来犯。 歌舞升平的大唐,才为剑器等诸多兵器提供了另一个道花齐绽的盛世。 那个时代,蜀山之名响彻世间,以太白剑仙为首的剑修,第一次占据了修行历史的舞台。 但好景不长,大唐覆灭之后,人族天下又一次乱世的到来,使得剑道的推衍未至巅峰,便悄然止步,直至那方乱世之中,另一方剑宗兴起,再次挑起了剑道的大梁。 青山。 那座几乎是横亘于人族天下疆土最北端的上宗,从宗门之中诞生第一位剑修的那一刻起,便以拒北之名,以斩妖之实,向人族天下彰显了剑修的强大杀力。 万载传承至今,青山的剑修之中,诞生了数位站在人族天下某一时段的长河之中最巅峰的修行者,也为人族的安定,立下了不世之功。 可以说,大唐覆灭,大夏未立的那段乱世,若非青山横空出世,杀出了一个赫赫威名,人族天下与妖族天下的分界线,很可能便不是那座浩荡不知几何的冥海海域。 青山之名,不过万载便使得剑修二字成为人人崇仰,使得剑道,成为万般兵器之首。 如此上宗,不怪佛子道一声佩服。 心烛领着方尘向着那座灵山一路前行,双眸不由得打量起来身侧这位年轻的青山小师叔,菩提一悟,这位又能否肩挑当世剑道大梁,又能否护佑青山在这乱世之中,再开一片剑道长河。 ------------ 第四十七章 临渊而行,初遇罗汉 两人推开那层佛光。 那些萦绕于浩荡灵山之外的层层金光,触手之时却宛若流质,在心烛那道佛印照耀之下,逐渐化作一方门户,向青山小师叔彰显着佛门最古老的隐秘。 “那烂陀寺所在的灵山,依照山势变化被分为三十三重天,三十二座城,这些依山而建的城池内,所居住的大多却不是佛门的僧人,而是一些将佛门当做信仰的普通人。” 佛光之后,出现在方尘视线当中的,正是灵山脚下绕山而建的第一座城,这座通体以黑色巨石堆砌,看起来与人族天下别处大城极为相似的城池,城中四处走动的,竟然并无多少身穿袈裟的僧人,而是许多一如中域北岭那些普通居民一般的寻常人,彼此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城中商贩吆喝,戏曲酒楼人声鼎沸,看起来全然不似西土带给外人的沉默表象。 站在方尘身侧的佛子,显然看出了年轻剑客的疑惑,于是不免笑着解释了两声。 “佛门的修行,成为僧人之后的确有着太多戒律,所以佛道从一开始便不强求每一位有缘者穿上袈裟,戒绝荤色,而是让每一位佛道之下的有缘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佛门庇佑西土,但绝不是为统率西土,在这座天下,只要心中有佛,那么佛门便会选择接纳,度化。 方施主,菩提所在乃是灵山之巅,所以我等此去便无需经过三十二城了,灵山之上有一座天梯峰,履梯而行,便可通天。” 紧接着,佛子伸手指向黑色城池正西侧的一条梯道,示意方尘跟随自己登天梯而行。 听闻心烛所言,原本还有心打量一眼城中风光的方尘也收回了目光,将视线看向那方佛子口中的天梯。 那道矗立于灵山一座峰头之下的石梯,通体呈现一片砂石的灰白之色,看起来极为平凡,但在诸如方尘这等修行者的眼中,却蕴含着一种莫名的韵。 像是道的意味儿。 方尘跟在佛子一侧,走向那道石梯。 按照佛子所言,这道石梯取自通天之名,因此站在石梯底部的方尘不由得顺着石阶抬头看去,入目所见,却是一片混沌。 石梯自山脚所在直通入天,但年轻剑客视线所及的最远处,看起来却是一片灰白与墨色交错的混乱地带,并非在人族天下其余地方抬头可见的碧蓝天穹。 “方施主,菩提一悟,可以说是西土万万里佛国最为至高无上的机缘,因此,小僧虽然为施主争取到了这一悟的资格,但佛门之中还会对方施主进行一番考核,只要方施主能够在这等考验之下,完全依仗自己走过三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石阶,便可得遇菩提,窥道而悟。” 站在方尘身侧的佛子,显然知晓初来天梯的修行者,对所谓的通天二字该是何等好奇,所以佛子直待青山小师叔自天梯的穹顶收回目光后,这才一手仍旧持着佛礼,另一只手示意年轻剑客踏上阶梯。 显然,登天梯而行并不只是为了赶路,更是考验。 方尘转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心烛,随后一脸正色地向着佛子抱了抱拳,这才转身一步踏入天梯。 佛门的菩提一悟,在人族天下的许多典籍之中都有记载,但历史上真正有机会得遇菩提的,在整座天下都是少之又少,佛子能够在如此情况下为方尘争取这样一份机缘,不难想象其中该有多大的阻力。 佛门的缘之一说,根本上讲其实还是一种彼此借力与助力,缘来缘去,便是因果。 自东荒一遇,在那之后,不论是白山皇陵之中的人皇传承,还是此地的菩提悟道,都是佛子已然中下的因,而这等几乎是人族天下绝无仅有的机缘,不难想象,其后对应的果又会是何等惊人。 踏上灰白石阶的青山小师叔,思索着摇了摇头,剑修向前,从来不会因为畏惧或是担忧而退却,既然佛子愿意赠出机缘,那么他便接过这缘,承了这份恩情,不论往后因果如何,方尘都会尽力去承担。 年轻剑客思索着踏上第二层石阶。 这条灰白石梯,既有天梯之名,既然不会是方尘在山脚之时看到的那般平凡。 自青山小师叔双足完全落入石梯之后,四周环境几乎是在其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便发生了改变。 方尘脚下的灰白石梯一旁,再不是原本的城郭闹市,而是一望无垠的漆黑。 那片漆黑之中,每隔一段间隔便会有一道银白色的亮芒闪烁,像是星辰,熠熠生辉,为整片灰白石道铺上一层银芒。 于是,身着青衫的小师叔,双足在石阶之上跨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星空之中前行。 少年回首望去,背后,却是与身前一样的看不到尽头,唯有石阶,全是石阶。 而石阶两旁,那些星空虽然看起来出手可及,但在剑客的感知之中,却是一片虚无,如若深渊。 沿着石梯不断前行的少年,更像是在临渊而行。 临渊而行! 少年仗剑,却又何惧! 灰白石阶之上,只有年轻剑客的身影,在那片星光之中,孑然前行。 再抬头,已是一方石台。 方尘站在石台之前,轻轻一笑,随后跃身而上。 佛子所言的三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在青山小师叔而言,自是不言而喻,是意味着三重考验。 方尘虽然并未刻意细数过脚下的石梯阶数,但石阶之上的突然出现的这方平台,无疑已然说明了三重考验,青山小师叔已然迎来了第一重。 横亘于星空中的这片石台,看起来极为宽阔,四野星河也不是如石阶一般在两旁环绕,而是高垂天空,将整片石台之上,照出一片银白。 方尘抬头望去。 石台的另一侧,虚幻的星光之中,逐渐凝成一道佛陀虚像。 那佛陀松松垮垮的披着袈裟,袒胸露乳,头无半分须发,但眉毛和胡须却是极长,随意地凝成几股飘在脸侧。 佛陀身侧并无星光,更无佛光缭绕,看起来极为平凡,唯一有些不寻常的,只是那佛陀身侧,有着一只看起来颇为空灵的银白小鹿。 方尘与那星光凝成的佛陀对视一眼,初遇并不熟识,但当他与那小鹿对视的刹那,脑海之中的刹那清明,使得少年心头,青山万般卷宗之中所载的一道佛门传说,与眼前这道人影陡然重合。 佛门十八罗汉。 宾度罗跋罗堕阁尊者--坐鹿罗汉! ------------ 第四十八章 星空之下,试炼之中 作为人族天下绝无仅有的两尊庞然大物之一,佛门的许多历史记载,都已然湮灭在了时光的浩瀚长河之中,西土万万里佛国,传诸世间的,多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志怪传说。 佛门至高无上的十八罗汉,便是其中之一。 人族天下那些将佛门视为崇高信仰的人们,口耳相传之中,佛门有十八位永驻人间、护持正法的阿罗汉,他们均是佛门一位领袖的弟子,乃是佛道像显化人间,弘扬佛法的正统。 其中第一尊罗汉,名唤宾度罗跋罗堕阁尊者,人族天下关于其的记载,多为宾头卢尊者,或是坐鹿罗汉。 这位据传常年游戏人间,颇有稚趣的罗汉,在青山关于佛门之中的典籍之中,却有一些意料之外的详细记载。 坐鹿罗汉,乘白鹿游人间,法曰不动,说法之音正大恢弘,如若狮吼。 青山传世的古老卷宗,更像是有人亲眼得见这等罗汉说法,并对此留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而非凭空臆测。 方尘于拙峰参悟剑经之时,徐忻曾经让其刻意抽出一些时间,用以阅读青山剑阁的卷宗,以便于破落巷出身的少年,早早了解人族天下最巅峰的修行势力。 初窥佛门关于十八罗汉的记载时,少年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传说都是佛门杜撰,是为收服天下人心而编造的谎言。 那些十八罗汉甚至于更在其上的佛门领袖,其在人族天下的传说之中,境界乃至实力都可以用至高无上来形容,那些只存在于书籍之中的东西,赋予了这些佛门传世人物无法想象的莫大伟力,非是人族天下的修行一道可以企及。 但当青山小师叔登上这道天梯,亲眼看见那尊由星光凝成的罗汉和鹿,眼中终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刹那恍惚。 关于罗汉的传说是从何处流传而出,尚且不得而知,但佛门内部却向来有着不打诳语的守信品质,所以天梯之上出现的这道虚影,必然只可能是那烂陀寺以前辈先贤遗留的印记,模拟而出的天梯考核者。 那位号称佛门狮子吼第一的坐鹿罗汉,很有可能确有其人。 只是他们不在人间,而在天上。 青山小师叔微微抬头,随后又自那片星光之中收回目光,转而打量了一眼四周。 坐鹿罗汉的身形彻底凝实之后,整块石台两侧的天梯突然断开,将这方石台彻底化作一块没有退路的修罗场,石台的两侧,随着那位罗汉迈步,逐渐出现一道兵器架。 方尘见状微微皱眉,随后试探着唤出养剑葫中的几柄剑器,直至原本时刻与剑客心神相连的几柄剑器,纷纷不为所动,一如完全与方尘失去联系之后,青山小师叔这才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 进入天梯之前,佛子曾言这道通天之梯当中的试炼,要完全依仗自身,不得凭借外物,但直至此刻年轻剑客才彻底明白,即便剑器对剑修而言,几乎等同于己身之道,但因为沉渊等剑器的品秩实在太高,所以在此刻也是不得动用的外物。 所以,石台之上才会出现那方兵器架,提供给试练者们称手的兵刃。 方尘走上前去,自那方身侧的兵器架子中,抽出一柄流光四溢的剑器。 随后向着那位佛陀扬剑。 佛门罗汉又当如何,万万载之前称雄,今朝,早已不是尔等的时代。 于是,剑动。 石台之上,金光大作。 那烂陀寺在这方天梯之中留下的罗汉烙印,似乎只具备一定的战斗本能,而不具有真正类人的灵智。 所以,那道由星光凝成的佛陀像,单手抚摸着身侧白鹿的鹿角,直至身前的挑战者发出了厮杀的信号,这才止住了始终重复,状若等待的单调动作。 就在年轻剑客手中剑吟响起的刹那,那位坐鹿罗汉身侧佛光大动,原本灵动的白鹿逐渐消失,化作一道白芒缠绕在罗汉腰间。 也是此刻,那罗汉迈出了第一脚,随后仅仅是方尘眼中抬脚落脚的瞬间,罗汉的身形便已然出现在青山小师叔面前,右手抬起,掌心密密麻麻的梵文浮现,朝着剑客狠狠派出。 快! 这罗汉的出手实在太快! 天梯之中考核者的实力,的确是如同方尘心中所想,与试练者维持在同一境界。 但境界相同,那些存留于罗汉烙印之中的神通法门,甚至于对道韵的使用,却是远超此阶。 即便白山皇陵一行之后,跨入九境第三层的方尘,已然归属于人族天下当时最强的年轻一辈的序列,但此时此刻,仅就第一招出手的速度来看,和这等万万载之前便有声名响彻人族天下的高人,差的实在还有很远。 所幸,坐鹿罗汉的修为,此刻也仅有九境。 那只佛掌拍下的刹那,方尘并未后退,而是依仗着脑海中翻来覆去,做过无数次的拔剑出剑动作,下意识地抬起了右臂。 于是剑客手中,裹挟着道道星芒的长剑,与那只看起来金光灿灿的罗汉右掌,陡然相撞。 一片星河自两人身前砸落。 剑气四溢。 杀机鼎盛。 剑道三重楼的强悍加持之下,使得青山小师叔在这一击之下,却是并未落入下风。 那烂陀寺天梯对罗汉境界的约束,使得拥有一条完整杀道,和一条将欲成型的剑道的青山小师叔,单在修为雄浑这一块,已然不在九境罗汉之下。 那罗汉一掌未毕,紧接着便是第二掌拍出。 熟稔剑器挥使的方尘,显然不会如此轻易的中招。 年轻剑客握剑的右手微微一偏,左手趁势而起,按在剑身前段之上,一柄剑器便就此横亘胸前,斜着拦住佛陀的两只佛掌。 双手被拦,几乎只在呼吸之间,坐鹿罗汉却并未急着抬脚。 佛门在西土传承不知多少载,历代高僧创造出的佛法几乎是数之不尽,而且无一例外,所有佛门真正站在巅峰的高僧,统统都有着信仰之力铸成的佛门金身。 能被佛门尊为罗汉,坐鹿显然也在此列。 虽然方尘鲜少与西土佛陀交手,但青山关于佛门的记载,却常有前辈言明,佛门金身之坚,非大剑修不可破其分毫。 所以佛门子弟在与外人的交手中,想来不喜欢手持兵刃,而是擅长近身搏杀,或是以佛法压敌。 坐鹿罗汉在两掌先出的情况下,并未继续搏杀,显然是要换一种杀伐手段。 于是,就在方尘视线注视之下,坐鹿罗汉腰腹突然一收,那道由星光凝成的身形更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三分,紧接着就在年轻剑客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刹那,怒目圆睁,倏而怒吼。 ------------ 第四十九章 狮子怒吼,佛门谶言 坐鹿罗汉,号称佛门狮子吼第一。 这位在人间传说之中,说法之时,便不自觉裹挟三分强大意境的白须老僧,在真正意义上使出佛门神通之后,那一声怒吒之中包涵的恢弘圣威,早已不是寻常声法神通可比。 手执星光剑器的方尘,纵然在辨识出这位罗汉身份的那刻,便对这一道神通早有防备,但当年轻剑客真正遇上了这一吼,识海之中仍是不觉有几分恍惚。 这一吒之力,恍若人间惊雷,惶惶难承其威。 因此,剑客与罗汉交手的这一招,坐鹿罗汉大胜。 方尘手中剑器尚未来得及转圜,坐鹿罗汉在狮子吼既出的刹那,便双拳陡然交错,以左掌包住右拳,高高举起,随后狠狠擂下。 那双泛着迷蒙金光的肉拳,砸落之时遇见的第一关,便是青山小师叔手中的剑器。 但在方尘脑海之中泛起刹那迷蒙的这刻,无人使用的剑器,怎能敌得过罗汉如若神人擂鼓的一拳。 拳落。 又是一声金石碰撞的长鸣。 青山小师叔本是右手执剑,左手承于剑器剑身,但在星光剑器遭遇那双肉拳的刹那,即便年轻剑客练剑万千载的本能,使得方尘右手仍旧握住剑柄,但承剑的左手,却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一拳砸得脱离剑身。 星光剑器的剑刃自方尘手中滑落,在年轻剑客左手手掌之上划出一道狭长血痕的同时,坐鹿罗汉交叠在一起的肉拳,就此自剑器之后,狠狠砸落在方尘胸口。 剧痛伴随着喉间涌起的腥甜,刹那间冲击至年轻剑客的脑海,坐鹿罗汉那一声狮子吼造成的恍惚随之散去,方尘回过神来,右手下意识地执剑向前一砍,却见得那位金身罗汉的身影早已后退,徒留一片狭长的金光。 坐鹿罗汉,不愧为西土之巅。 握住星光剑器的方尘,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坐鹿罗汉那一拳神人擂鼓,虽然强横无双,但因为剑元之体剑气锻体的强大,加上大夏皇朝龙气的铸体,以及白虎象将注入杀道时候的蛮横洗礼,年轻剑客的肉身强横程度,在九境之内,几乎可与妖族天下那些所谓的圣族比肩。 这样的体魄,给了方尘承接坐鹿罗汉被星光剑气削弱后的一拳的资本,但在年轻剑客感知之下,胸口那些肋骨之上泛起的几道小小裂痕,却使得其再无轻易承接第二拳的资格。 所以,方尘轻轻叹了口气,身后三座剑楼依次浮现,随后染上一层朦胧的血色。 剑客手中的星光长剑,也随之变得一片猩红。 那一条蛰伏于少年元海之中的杀道,传承于数千载之前的杀神,今日当要大逞其威。 西土万万里佛国,雄踞人族天下,而佛门最深处的那座延绵山岳,则是而今所有佛门修士心中的圣地。 灵山。 这座被佛门划分为三十三层的山岳,入目可见,几乎延绵没有尽头,这座山,与作为大夏中枢的神都一般,一山一城即为一道。 灵山道三十三层,前有三十一城,第三十二层却独有一寺。 那烂陀寺。 端坐于寺庙主殿当中的老僧,却是穿着一袭朴素的袈裟,此刻正一边敲打着木鱼,一边轻声念着佛号。 “心烛,这万载之间,自天梯登上那烂陀寺的外界修行者,唯有三人,除开道门那位因为与你同样来自天外天外,其余两位都是人族天下这万载以来,打破修行桎梏的传说,虽然菩提指引方施主与你有缘,但单凭这份缘,却并不能说明那剑修与你,便有着同样强横的天赋。 纵然天梯之上的罗汉虚影,仅有那些佛门先贤当初九境时候的半数修为,但烙印于这些星光之中的战斗意识,却是这些罗汉真正站在巅峰之后的积累,这等叠加之下,天梯十八层,几乎层层皆有万载无敌之威。” 那烂陀寺盘踞于灵山之巅,作为西土佛门领袖,早已是数个时代之前的故事,这等于云端坐看天下的强横势力,早已见过太多的人间沧桑。 端坐于寺庙当中的老人,显然在那烂陀寺中拥有不俗的地位,也见证了无数过往。 也正因此,老僧即便知晓菩提指引佛子与方尘有缘,却仍旧不认为青山小师叔,有仗剑走出天梯的能力。 那些天梯之中由星光凝成的虚像,虽然单以境界及武元雄浑而言,不及而今天下的九境第三层,但金身罗汉的战斗意识,在高坐灵山之巅的老僧看来,却远不是这些后来的年轻人可比,每一道佛门罗汉虚像,都有万载称雄,无敌之威。 因此,当那位自山脚处领着青山小师叔入天梯的僧人来到了云端,端坐殿内的老人不由得开口说道。 “师叔,方施主修行岁月虽浅,但取得的成就却极为不凡,菩提既言,方施主与小僧有缘,那么心烛便相信,能够与小僧产生因果的,绝不会是一位折戟此处的剑修。” 站在朴素袈裟老僧身后的僧人,正是那位穿着一声雪白袈裟的心烛,这位被誉为佛门真菩萨的佛子,在听闻老僧所言后,却是淡淡一笑,将视线投向殿外的天梯峰,满是自信地说道。 西土之中,虽然有负责情报的组织,对青山的后起之秀有过调查,但佛子却并未翻阅过那些有关方尘的卷宗。 心烛之所以敢断言方尘能够走出天梯,只因为一点,他坚信自身无敌,乃是真正的天骄,也正因此,佛子才愿意认为,能够让菩提明言与自己有着大因果的青山小师叔,会是一位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剑修。 与天骄交好争斗者,绝非庸人。 佛子轻轻摇了摇头,心头不由得再次想起那句,菩提树下突然得悟的谶言。 起于大风,合于大钟,死生参契,万道成空。 心烛心头思索着,眉宇之间虽有年轻一辈站在巅峰的锋芒,但更多的却仍是修行佛法之后的浩瀚与温和,这位号称天生一颗菩提玲珑心的佛子,虽然有着佛门人人称道的大智慧,但此刻仍旧不明白,这四句看起来颇有些毫无关联的谶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在东荒那座大风城,与方尘初识之后,佛子却好像模糊的窥见了一角未来,那是命运的轮盘,自东荒道门开始,注定要磨灭一切过往,埋葬万般轮回。 未来,是注定不可预见的大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