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01章 浴血重生 暴雨如注,铺天盖地的雨水如同从天河上倾泻而下,天地之间皆是汪洋一片,似是分不清是天上水还是地上水,只有哗哗的水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令人烦躁不安。 只是比这雨声更加让人不安的,是院子里那一声声的沉闷的‘噗,噗,噗’的声音。 裹了粗布的棒子沾了水,一下一下打在被困在春凳上的女人的肚子上。鲜红的血湿透了女人身上的衣衫,顺着雨水染红了半个院子。而那个被绑住了手脚的女人却紧咬着嘴唇,闭紧了眼睛,一生都不吭。 疼痛像是雨水一样浸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贺绣死死地咬着牙逼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血流的越来越多,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肚子上传来的痛楚也越来越模糊。 似是又回到了那一晚。 那晚红烛摇曳,是她的嫡姐贺氏阿敏和当今第一大士族谢家嫡子风流无双的天之骄子谢燕文的洞房花烛之夜。 她以媵妾的身份随嫡姐出嫁,原本这晚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需要安静本分的随侍在嫡姐身旁,看着嫡姐成为谢家的少夫人主理中馈,并且为谢家开枝散叶的道路上出现某些小差错时为其弥补周旋。 或者有幸死在她嫡姐之后,便可取而代之成为谢燕文的继室,以保住贺谢两家联姻的一颗棋子。 只是那晚…… 漫天的大雨化为血色,和着浓重的血腥味把她浸泡的透不过气来。 胸口如同束着一层层厚重的锻,她拼命的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宛如一只失了水的鱼,越是大口的呼吸,越是频临死亡。 一只十六骨的水墨画大伞自廊檐下走了出来,撑着雨伞的丫头被大雨淋湿了半边身子,而她却毫不在意,只努力的把伞撑稳,完整的互助伞下的丽质少妇。 少妇穿了一身大红洒金深衣,脚上踏着木屐,如此大雨之中,木屐轻巧的踩在青石板地面上,积水欢快的散开些许水花,然而她穿着雪白缎质绣花云袜的脚上纤尘不染。 “阿绣,你还不肯说么?”美丽的少妇正是贺绣的嫡姐,也是这谢府之中嫡长子谢燕文的原配之妻。 “不要……不要……痛啊……好痛啊……”躺在长条凳上的贺绣被巨大的痛楚折磨得意识模糊,似乎已经听不见贺敏问的是什么,嘴唇不停地抖着,只能无声的呼痛。 贺敏冷声一哼,侧头看向无边的雨帘,愤怒的说道:“你还不肯说?你竟敢与人私通,还怀了野种!我问你,你有何面目去见夫君?你有何面目面对谢家上上下下数百人?今日你若不说出奸夫是谁,别说我心狠。打了你肚子里的野种不算,连你的命姐姐也保不住了!” “不……不要……不是……” 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贺绣感觉到一股股的热流从自己的下身涌出。 而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她的灵魂也渐渐的抽离了自己的身体。 不是野种!不是野种! 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夫主的孩子! 自从那晚洞房花烛夜之后,她便认定了那个男人是她的夫,是她的主,是她的天! 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他,又怎么会跟别的男人私通?怎么会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 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呢…… 无边的痛楚麻木了她的意识,瓢泼大雨中,她慢慢地张开眼睛,任凭冰冷的雨水浇到她的脸上,浇到她的眼睛里。和她的眼泪一起,混合进地上的血水中,泪与血,再也分不开来。 “夫主,夫主……你在哪里呢?” 难不成我贺氏阿绣临死也不能见你一面么? “你说什么呢?”贺敏尖锐愤怒的声音陡然传来,诗情画意的雨伞下是她愤怒的秀脸,“你居然叫夫主?你还有脸叫夫君来救你这贱货么?!告诉你吧,今日我之所以对你实行‘棒杀’之刑便是夫君的意思么?” 便是夫君的意思?! 那犀利冷酷的话语把贺绣最后一丝意识打碎。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任凭雨水把她眼角里最后一颗眼泪冲散。 一直握着一方绣帕的手慢慢的垂下去。 雪白的绣帕上,绣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绿萼白梅。 那玲珑的花瓣一掉在地上便染上了血色,变成了血色红梅…… 紫色的花罩内,松花绿色锦被中,娇小的身子痛苦的翻来覆去,把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身子,双目紧闭,娇媚的小脸痛苦不堪,嘴里喃喃的说着:“痛啊……好痛……痛……” 外头值夜的丫头听见动静,忙端着灯烛进来,见床上不停翻滚的人后立刻慌乱起来,忙把灯烛放到一旁的高几上,先开花罩冲到床边,一边拉开锦被一边惊慌的叫道:“三姑娘!三姑娘醒醒!您做噩梦了吧?快醒醒!” 如此一来,屋子里上上下下的丫头都醒来,各自披着衣服端茶倒水的进卧室里来,另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嬷嬷也披着衣服匆匆进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问道:“姑娘怎么了?百灵,姑娘怎么了?” “嬷嬷,姑娘做噩梦了。”最先进来的丫头便是这嬷嬷叫的百灵,她正扶着大口喘息的姑娘慢慢地坐起来,一边给她抚摩着胸口后背,一边叹道:“真不知道姑娘做了什么梦,奴婢叫了这么久才醒。” 那嬷嬷接过一个丫头手里的茶盏来坐在床边,一边用汤匙给噩梦中惊醒的小姑娘喂水一边叹道:“真不知道姑娘做了什么噩梦,瞧这小脸都这会儿了还如此苍白。快先喝口水,老奴叫她们去弄安神汤来。” 贺绣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屋子里自己熟悉的一切。 身边的丫头百灵,面前的奶娘祝氏,再看看站在床前的几个小丫头个个儿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只是为什么会是这样?自己不是贺敏被绑在春凳上棒杀了吗?为什么没死成有回到了自己之前的闺房里了呢? 回到了自己早年的闺房,再看看眼前这些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天爷开什么玩笑呢? 贺绣呆呆的靠着百灵的肩膀,任凭祝嬷嬷给自己喂了半盏水,脑子里却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透为何会是这样。 祝嬷嬷看着贺绣呆愣愣的模样,便叹了口气,转头吩咐丫头们:“安神汤呢?怎么还没弄来?” 贺绣这屋子里的下人们自然以奶娘祝嬷嬷为首,她呵斥众人下去,众人便都乖乖的退下去了。 贺绣似是终于找回了一点心神,慢慢地挣脱开祝嬷嬷的怀抱,问道:“嬷嬷,”一开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娇嫩了很多,便忍不住再次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再次确定这里是自己旧时的闺房后,才慢慢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呀?” “三更天。姑娘还困呢吧?喝了安神汤再睡一会儿吧?” “奶娘,我头疼的难受,明儿一早能不能不去给夫人请安去了?” “哟,这可不行。咱们刚从别院搬过来,明儿一早是姑娘第一次给夫人请安,这怎么能托病不去呢?”说话间,百灵端着安神汤进来了,祝嬷嬷见了,忙招百灵近前来,一边吹着安神汤一边劝道:“姑娘乖,这会儿天色还早些,你喝点安神汤再睡一会儿,四更天老奴再叫你起身,咱们梳妆打扮了好去给大夫人请安,嗯?” 第一次给大夫人请安? 贺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吧,原来自己并没有被嫡姐棒杀而死,而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这一年。 外室所生的贺绣,今天随着母亲和弟弟被大夫人接回了洛阳城,住进了堂堂贺家的大院内,而明日,就是她进了这大院后初次去给大夫人磕头请安的日子。 一切又将从这一天重新开始了吗? 花罩外边牛油灯昏黄如豆,吧花罩上精致的草虫刺绣变成暗影投在贺绣那张妩媚精致的小脸上,半晌之后,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黑暗的屋顶。四更天刚到,祝嬷嬷的声音便准时从外边传来:“百灵,都什么时辰了?还不伺候姑娘起床梳洗!” 睡在外边的百灵匆忙起床,伺候洗漱的丫头们也都鱼贯而入。 贺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明净的铜镜看着自己十三岁时已经妩媚姣好的面容,心里暗暗地想着,今日是第一次拜见夫人。 记的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掐尖儿要强的,穿上自己衣柜里最抢眼的衣裳,叫奶娘梳了一个最精致的发式,站在大姐二姐还有四妹之间,出够了风头。却深得夫人厌弃,以至于以后自己屡屡受挫,之后又因为说错了几句话,被家中的规矩嬷嬷狠狠地训诫了半个月不见天日。 看着铜镜里被祝嬷嬷打扮得玉琢粉雕般的面孔,贺绣忽然推开百灵拿着胭脂盒子给自己涂口脂的手,低声说道:“简单些就好,把华贵的首饰都拿掉。素淡一些就好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文开始了,欢迎跳坑! 进来的亲们记的收藏养文哦!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章 晨妆请安 贺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明净的铜镜看着自己十三岁时已经妩媚姣好的面容,心里暗暗地想着,今日是第一次拜见夫人。 记的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掐尖儿要强的,穿上自己衣柜里最抢眼的衣裳,叫奶娘梳了一个最精致的发式,站在大姐二姐还有四妹之间,出够了风头。却深得夫人厌弃,以至于以后自己屡屡受挫,之后又因为说错了几句话,被家中的规矩嬷嬷狠狠地训诫了半个月不见天日。 看着铜镜里被祝嬷嬷打扮得玉琢粉雕般的面孔,贺绣忽然推开百灵拿着胭脂盒子给自己涂口脂的手,低声说道:“简单些就好,把华贵的首饰都拿掉。素淡一些就好了。” 祝嬷嬷闻言手上的动作一滞,忙劝道:“姑娘,咱们是第一次给大夫人请安,咱们贺家可不是小门小户人家,这给大夫人请安,若是妆容太过素淡,恐……” 贺皱眉打断祝嬷嬷的话:“奶娘,我只是个庶女,上头有二姐是嫡姐,还有一个在老夫人跟前养大的大姐,今日初见,必须谨慎。夫人和老夫人都是大家出身,必然喜欢稳重之人。奶娘你说呢?” 祝嬷嬷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姑娘说的是。百灵,把金钗金步摇都收起来,按照姑娘的意思,就用那两只玉簪和一对珠花。嗯――不过老奴以为这头上还是素了点……” 贺绣看了看铜镜里自己幼稚但却端庄的面容,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这样就很好。” 祝嬷嬷笑道:“好,姑娘素来是有主意的,你说好就好。这衣裙呢?还是选姑娘喜欢的橘黄色?” 贺绣摇摇头,说道:“不是有一套玫瑰紫色的裳服么?穿那一套。” 玫瑰紫?祝嬷嬷暗暗地想了想,玫瑰紫的颜色不算招摇,也不算鲜艳,若配上暗纹,再用金线挑绣出图案,倒是别有一种华贵之气。只是姑娘素来不喜欢这稳重的颜色,如今怎么倒像是变了个人呢。 祝嬷嬷忙命人去取了衣裳来,亲自给贺绣穿戴整齐,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眼看着五更天已到,祝嬷嬷叫小丫头拿了贺绣的木屐来,催促道:“走吧走吧,再晚了可就耽误正事儿了。” 贺绣伸出脚去,穿上用彩条结着珠玉的木屐,扶着百灵的手臂慢慢地起身,出了房门跟着府中派过来粗使的嬷嬷出了院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小软轿往上房院去了。 贺氏乃是会稽山阴贺氏嫡系子孙,至贺彦这一代,贺家已经是十分显赫的大士族了,只说贺彦的几个嫡亲和族中的兄弟们中,在朝中为官的便有五人,另有三人效命于军中。贺彦本人在朝中任御史中丞,乃是四品的官职。这在贺家更是举足轻重的子弟,连贺氏的族长也对他另眼相看。 贺绣是她的父亲贺彦在太湖之滨义兴郡为官时所纳的一房妾氏所出。原本是一直随着她的娘亲在义兴郡居住的,像她这样的庶女,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被家族认可,只流落在外边,随便找个低层的士族子弟成婚,平平庸庸的过一生也就罢了。 然今年恰逢贺彦的母亲王氏的六十大寿,王老夫人乃是太原王氏的嫡系女儿,太原王氏系姓始祖太子晋的后裔,王老夫人身份尊贵,为人处世更是没的说,自从她嫁入贺氏家族,贺王两家联姻之后,贺家便因为她的关系更上了一层楼,她更为贺家生养了一个极为争气上进的儿子贺彦。 今年八月初九是王老夫人六十大寿,族中人准备大肆庆贺一番,准备了九日的宴席,更把族中所有子子孙孙的名单都列出来,让众人在寿日那天一齐来给王老夫人拜寿。 所以,贺绣这个外室生的小小庶女的名字便出现在王老夫人的眼前。 王老夫人兴之所至,一时想起自己跟前只有两个嫡孙和一嫡两庶三个孙女承欢,便觉得人太少了不热闹,于是命贺彦把贺绣和她的弟弟贺酆接回了洛阳。 贺绣心里暗暗地想着,如果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她和弟弟随着娘亲已经来了有几日了,只是夫人吩咐这几日忙,不叫她去请安,她也只能憋着。 坐在小软轿里,贺绣闭着眼睛把这些家族的历史粗略的回忆了一遍,尚未细想时,小软轿便落了地。祝嬷嬷已经是上前打起了轿帘,轻声劝道:“姑娘,到了上房院的门口了,姑娘下来吧。再往前可要自己走了。” 贺家在洛阳的院子虽然不是祖宅,但却极大,祝嬷嬷嘴里说到了上房院门口了,实际上到门口还有二百多步呢。只是家族规矩重,小辈们的软轿不能再往前走了。 贺绣扶着祝嬷嬷的手慢慢地下了小软轿,抬头看着黑暗的黎明中这深宅大院层层叠叠的屋檐墙壁,目光慢慢地锁定了夜空中尚未隐去的几颗疏星,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祝嬷嬷觉得风有些寒冷,正要上前来把披风上的风帽给她陇上,她却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快走吧,别误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 “是。”祝嬷嬷忙收回手来,往回一退,站在贺绣的身侧。 贺绣轻抬脚,轻落步,脚上踏着木屐却悄无声息的往上房院的院门走去。 贺彦的夫人娘家姓温,和老夫人同样出自太原。太原温氏亦是一大家族,只是相比王家和贺家,稍有不及。温夫人乃是名门闺秀,素来是孝恭贞静,贤良淑德,贺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的敬重她。 贺绣扶着百灵的手一步步走到温夫人的院子里,但见院子里的风灯闪闪烁烁,正房厢房的灯都亮着,廊檐下站着一溜儿丫头婆子,一个个低眉顺眼,十分的谦恭。 一切都是旧时的样子,贺绣暗暗地吐了一口气,告诫自己,阿绣,重生了,一定要争气啊!再不能如上一世那样处处被动,受人摆布了。 众人看见贺绣进来,齐刷刷的福了福身。便有一个老嬷嬷上前来低声说道:“姑娘来了,夫人这会儿正在梳洗,请姑娘去厢房稍后。” 这个嬷嬷姓丁,乃是温夫人这院子里的规矩嬷嬷,她虽然不在温夫人身边近身伺候,但这院子里的人一进来必须先在她那里聆听规矩教训,过了她这一关以后,才有机会在温夫人面前出现。上一世,贺绣就是因为没把她当回事儿,便在第一次给温夫人请安的时候给挡了回去,之后半个月的时间都被禁足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见天日。 这次不会了! 贺绣抬头看了丁嬷嬷一眼,微微一笑,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嬷嬷提点。” 丁嬷嬷看贺绣衣着打扮都十分的得体,言行亦是中规中矩,便微微点头,说道:“姑娘客气了。姑娘请。” 贺绣又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扶着百灵的手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里,已经坐着一位姑娘,贺绣进屋后,便有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上前来看着贺绣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并拉着她的手笑道:“早就听说三姑娘水灵,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贺绣知道这妇人是自己父亲身边的一个妾侍,也是大姐贺纹的生身姨娘,只是这次是头一次见这位姨娘,贺绣自然只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一个嬷嬷。 那嬷嬷忙上前来说道:“姑娘,这位是二姨娘。” 贺绣忙微笑着盈盈一福,柔声叫道:“二姨娘好。” 二姨娘忙伸手拉起她,拍着她的手笑道:“好,好,快来跟你大姐一起坐,姨娘先去夫人跟前。” 贺绣又微微欠身,送二姨娘出了房门,方转身走到里面的榻前,对着端坐在上面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福身道:“大姐姐。” 贺纹忙欠身含笑拉着贺绣的手说道:“妹妹何必多礼。刚来家里,不知住的可还习惯?” 贺绣忙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还算习惯。” “原本打算这两日去看你的,只是忽然天气转凉,我略受了些风寒,大夫说不能出去走动,便给耽搁了。”贺纹说着,又握住了贺绣的手。便仿佛她们本就是多年的好姐妹一样。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章 姐妹齐聚 贺纹忙欠身含笑拉着贺绣的手说道:“妹妹何必多礼。刚来家里,不知住的可还习惯?” 贺绣忙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还算习惯。” “原本打算这两日去看你的,只是忽然天气转凉,我略受了些风寒,大夫说不能出去走动,便给耽搁了。”贺纹说着,又握住了贺绣的手。便仿佛她们本就是多年的好姐妹一样。 贺绣微微低头,竭力的控制着自己心中的仇恨和愤怒。再世为人,自然是知道这位大姐的手段的。她虽然是庶女,但她却是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所出,老夫人因为她二姨娘的缘故很是疼爱这位大姑娘,从小抱在身边教养,平日里吃喝用度跟温夫人所出的嫡女贺敏一般无二。 上一世里,贺绣可没少吃这位大姐的亏。原本给嫡姐贺敏陪嫁做媵妾的人选本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大姐。自己原本可以嫁一个门第低些的士族子弟做正妻的。 可这位大姐却偏偏不想让自己如愿,才耍了阴谋让谢燕文看见了自己想,谢燕文在一次宴会上同贺康开了口,把自己要去给贺敏做媵妾,而这位大姐却嫁了应该是自己夫君的顾家郎。 贺绣心里再恨再怒,也万不可在这种时候得罪这位大姐。若是在温夫人的院子里顶撞了大姐,恐怕被关个一两个月都是轻的,说不定温夫人一怒还会把自己打发到家庙里去呢。 自己去家庙倒也没什么,离了这个大宅院倒也乐得清静。只是自己的娘亲和弟弟就会跟着倒霉了。 于是她忙站起身来,再次对着贺纹行了个万福,略显慌张的说道:“姐姐身体微恙,妹妹应该去探望姐姐才是,妹妹真是粗心大意,请姐姐不要怪妹妹不懂事才好。” 贺纹一听这话立刻笑到了眼底,伸出双手去拉过贺绣,笑着摇头:“好了妹妹,你我乃是姐妹,以后还需要互相照应,哪有那么多可怪罪之处?” 贺绣微微一笑,被贺纹拉着坐在了榻上。 外边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直接进了温夫人的正屋。 贺纹便微笑着问门口的丫头:“可是阿敏来了?” 丫头福身应道:“回大姑娘,正是二姑娘来了,已经去夫人房里了。” 贺纹笑了笑,没有说话。贺绣知道,贺敏是温夫人的亲生女儿,她是嫡女,自然不用跟她们两个庶女一样在厢房里等。 贺敏进房不多会儿的功夫,便有丫头从外边进来,对贺纹贺绣二人微微一福,说道:“二位姑娘,夫人已经梳洗完毕了,姑娘请去给夫人请安。” 贺纹点点头,拉着贺绣站起来说道:“走吧,咱们去给母亲请安去。” 贺绣随着贺纹一起出了厢房进了正房,又绕过一道花梨木雕花支架镶嵌着整块翠玉的屏风,方看见跪坐在榻几上的温夫人和贴在她身边坐着的贺敏。 贺敏穿了一件湘红色织锦裳服,精致的五官,如玉的面容,被这件华贵的锦服衬托的,妩媚中多了几分雍容之色。她的这种贵气是无人能及的,这是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华贵之气,这种气度经过世代的沉淀,已经可到了他们这些人的骨子里去。 贺纹放开贺绣的手,疾走两步上前去,贺绣略微放慢了一点脚步。笼在袖子里的右手狠狠地掐了左手的手腕一把,剧烈的疼痛抑制了她狂跳的心。方能安安稳稳的走在贺纹的身后,不会直接冲上去把这个诬陷自己与男人私通,并对怀孕的自己实行‘棒杀’之刑的嫡姐撕个粉碎。 有嬷嬷拿了垫子来放在地上,贺绣同贺纹一起慢慢跪下去,齐声道:“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康。” 温夫人微笑着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起来吧,纹儿,坐吧。” 贺纹站起身来之后,又福了一福,说道:“谢夫人赐坐。”后方在旁边的一副榻几之后端正的跪坐下去。而贺绣则依然跪在地上一动没动。 温夫人又微微笑道:“这是阿绣吧?” 贺绣想起上一世自己在被规矩嬷嬷关了十天之后对温夫人心生记恨,见了她故意只以家常礼相见,被温夫人视为不懂礼数后把那个教导她的规矩嬷嬷给打了一顿,之后规矩嬷嬷又狠狠地教训了她一个月的事情。此时哪里还会对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夫人不敬无礼呢,于是她忙又躬了躬身,十分恭敬的回道:“是。” 温夫人之前已经听见丁嬷嬷对贺绣的评价了,此时见贺绣果然中规中矩,是个识规矩的。便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这几年来你跟着你姨娘住在外边受苦了。如今搬回来了,便有了照顾了。自今儿起,阿绣你就跟着姐妹们一起读书习字,学习针黹女红,琴棋书画等功课吧。每月的月例自然跟纹儿和绮儿一样。” 贺家庶出的姑娘贺纹和贺绮的月例是每月五匹布帛,十斗粮食,五片金叶子,两千个铜钱。另外还有些玉器珠宝等,都是随着年节或者家里有什么喜庆之事随着温夫人或者王老夫人高兴赏下来的。贺绣活过了一回,自然知道这一份月例在当时足够一家五六口人丰衣足食的了。 上一世她跟着自己的娘亲住在外边的时候一直都养尊处优,并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后来随着贺敏嫁入谢家,又是媵妾的身份,再怎么样吃喝用度上并不少什么,贺敏虽然狠毒,但也从不为银钱之事算计。 但重生之后,贺绣一心要给自己一份舒适的生活,这银钱之事便不得不细细的经营了。 她也无意清高,贺家的东西本就应该有她的一份,该是她的,她自然不会傻到拒之门外。相反,她还想要凭着自己对未来事情的预知而为自己多争取些什么呢。 贺绣刚低头谢了夫人恩典,便听见外边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是木屐子踩在地砖上的脆响,一下紧似一下,脚步声到了屏风之外时顿了顿,又有清脆的笑声入耳来:“母亲勿怪母亲勿怪,女儿来晚了!”说话间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裙袄欢快的跑进来,便在之前贺纹跪过的垫子上跪下去,喘息着叩头道:“绮儿给母亲请安了,愿母亲平安康健。” 这便是四姑娘贺绮了。 贺绣跪在贺绮的身边,微微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妹妹。 她是贺彦身边的一个歌姬所生,那歌姬乃是定国公府中之姬,在一次宴会上与贺彦相逢,因她妖娆的容貌和得体的言行颇得贺彦喜欢,定国公便成人之美把这歌姬送给了贺彦,之后有幸为贺彦生下一女,从而由歌姬进位为侍妾。 算下来,贺绮的生母身份最为卑微,然因为贺绮从小伶俐,又被她娘教导的好,小嘴甜甜的,见了谁说话都跟抹了蜜一样,所以王老夫人和温夫人都很喜欢她。 只是,老夫人和温夫人对她的喜欢,便如喜欢阿猫阿狗一样的心情。高兴了就叫过来说笑两句,不高兴了便叫嬷嬷把她关起来。 从心底里,温夫人就对歌姬出身的安氏鄙夷的很,平日里安氏来请安她都不许她进屋子的。 若是真心喜欢的话,温夫人又怎么会允许已经十岁的贺绮连仪表都不注重呢?别的不说,就只是这穿着木屐哒哒哒的走路便要被好好地教导一番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章 母慈女孝 温夫人听了贺绮脆生生的话语和甜蜜蜜的笑脸,也忍不住笑起来:“起来吧起来吧。你们姐妹都起来吧。” 贺绣便和贺绮一起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立到一旁。 贺绮却上前去一拉自己桃红色的新衣,笑问:“母亲母亲,你看你看,这是您赏给孩儿的新衣,您瞧孩儿穿着好不好看啊?” 贺绣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前世的情景。 那日自己被关了十日后出来给温夫人请安,贺绮也是穿了一件簇新的深衣,也是说着这样的话。当时自己也是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因为要避讳嫡姐,所以祝嬷嬷给她选了一件松花绿色的衣裳,所以被贺绮嘲讽说自己穿的是丫头的衣服。 来不及细想,温夫人已经笑起来了,她拉着贺绮白白胖胖的小手笑道:“好看好看!咱们绮儿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新衣呀,算是锦上添花了。” 贺绮很是乖巧的偎依在温夫人的怀里道谢,然后转身看着立在一旁的贺绣,笑的十分烂漫:“母亲,这边是一直在外边的那个姐姐么?” 贺绣虽然是第一次来给温夫人请安,但进了贺家大宅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家里的姐妹和上下一众仆妇都已经知晓她的事情,就连贺纹的生母二姨娘刚刚都叫她‘三姑娘’,可见家中老夫人或者夫人是发过话的。贺绣虽然生在外室,但在家里排行依然照旧。贺绮张口便是‘在外边的那个姐姐’,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挑衅了。 温夫人却含笑看着贺绣,微微点头,说道:“是啊。”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众人似乎极有默契一样,安静的等着贺绣发飙。 然贺绣却拿定了主意不惹事,不平白无故的落入别人的圈套。听了贺绮的话也不生气,是温和的笑了笑,看着贺绮说道:“是我,四妹妹那日来看望姐姐,恰好姐姐因水土不服刚吐过躺下了,没有招待妹妹,还请四妹妹原谅姐姐的怠慢之过。” 贺绮听了这话便拉着温夫人笑道:“母亲母亲,你看你看,三姐姐对孩儿好生客气呢。” 温夫人笑着抚摸着贺绮圆乎乎的脸蛋儿,笑道:“你们姐妹和睦乃是好事啊,这小敬大,大让小的,以后我可要少操多少心呢!这是好事儿啊!” 此言一出,贺纹忙离开榻几站起来,贺敏也从温夫人身旁起身和贺纹站到一起。贺绮见状也忙跟过去,贺绣更是不敢怠慢。 四个女孩子齐刷刷的对着温夫人一福身,齐声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温夫人笑着摆摆手让四姐妹起身尚未说话,外边进来一个身穿绿缎子深衣满头珠翠的妇人,贺绣用余光一瞟便认出她是温夫人娘家的庶妹,是温夫人陪嫁过来的媵妾,在贺家大宅里,里里外外的仆人都叫她一声如夫人。 据说这位如夫人是生在桂花树下的,所以取名桂生,也是因为如此,温家的人都认为她有富贵命,所以便让她随着温夫人一起嫁入贺家,成为保障温贺两家联姻利益的媵妾。 然而温桂生一直没有为贺家生下一子半女,而温夫人已经为贺子冉生下两子一女,所以温桂生也就失去了媵妾的价值,只奉温夫人之命照顾贺敏,并留意家中琐事成为温夫人管家的臂膀。 温夫人看见温桂生进来,便抬起头来看着她,缓声问道:“可是老夫人已经起身了?” 温桂生福身回道:“回夫人话,老夫人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烛,夫人是时候带着小姐们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嗯,咱们走吧。”温夫人便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地站起来,上前两步拉住自己女儿贺敏的手,轻笑道:“你祖母昨儿晚上还跟我说起你呢,你这丫头待会儿道你祖母跟前趁早先认错,不然你外祖母罚你,我也管不了。” 贺敏笑嘻嘻的说道:“母亲放心,才舍不得罚敏儿呢。” 温桂生也跟着笑道:“小姐说的是,小姐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就算小姐昨晚打翻了老夫人的那只琉璃花瓶没敢说,老夫人也舍不得罚小姐的。” 贺敏又笑:“原来是这事儿啊,母亲果然是在吓唬女儿。” 温夫人拉着贺敏的手款步走在前面,身侧有温桂生陪着说笑,再后面跟着两个贴身丫头。之后才是贺纹贺绣和贺绮三姐妹。 在离开屋门的时候,贺绣才敢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的娘亲,就算娘亲亦是出身士族,无奈义兴陈氏却只是陈氏大家族的一个分支,虽然也是士族,但却不敢跟贺氏同日而语。 更何况,母亲父兄皆在一次水患中因公殉职,临死前托义兴太守做主把她给了贺子冉为妾。陈家从此算是没落下去,娘亲根本没有家族的依靠。 就算有太守为媒,有聘嫁之礼,是父亲的贵妾。在义兴郡时她们母子三人可以凭借贺氏一族的庇佑锦衣玉食的过日子,但一到了这贺家大宅也仍然丝毫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看见女儿看向自己,陈氏便皱着眉头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乖乖听话,不要坏了规矩。 看着贺绣转过脸去随着贺纹一起出了房门,陈氏便暗暗地出了一口气,说起来还得怪自己之前一直宠爱这一对子女,以至于到了洛阳城后住进贺家大院,她便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她们姐弟两个会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被夫人给轰出府去。 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庶出的子女本来就没什么地位,那些门阀贵族的眼里,庶出子女跟奴没有什么区别。若是自己带着儿子女儿一辈子不踏进贺氏大宅的话,或许还可以在义兴郡有一隅偏安,可以凭借自己的嫁妆和贺子冉留在那边的一些产业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可一旦进了合贺氏大宅的门,她们母子便要提心吊胆的过完这一生了。 来不及细想,陈氏便在二姨娘韦氏和歌姬进位的安氏两个人的簇拥下跟着众仆妇丫头们一起出了温夫人的正房,一路浩浩荡荡往王老夫人居住的椿萱居去了。 椿萱居在贺氏大宅的西南角上。贺子冉官居御史之后,王老夫人因嫌家里来往走动的人多心烦,便不愿继续住在上房院,贺子冉便命人画了图纸,专门在原贺氏大宅的西南侧大兴土木为王老夫人修建了这椿萱居。 原本椿萱居跟贺氏的宅子是分开的,是一座相对独立的院落,但后来贺氏大宅一再扩修,这椿萱居便再次被圈入贺氏大宅的院墙内。而椿萱居门楣上的匾额也由之前贺子冉自己题写而换成了当朝皇上的御笔题字。 从温夫人的上房院到椿萱居足有千步之遥,出了院门温夫人便拉着贺敏上了一辆奢华的马车,之后,贺纹贺绣和贺绮三姐妹便上了后面的一辆车,之后温氏,韦氏,陈氏,和安氏四个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其他的仆妇们皆步行跟随,一众人便匆匆的往椿萱居而去。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5章 一再挑衅 马车里贺绣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贺纹一向贞静,也靠着软垫闭目养神。只有贺绮十分的精神,不时地掀开车窗的轿帘往外看看,又回头看看贺纹贺绣,最后对着贺绣开了口:“三姐姐,你是第一次起这么早吧?困不困?” 这又是很明显的讽刺贺绣是外室所生从没给老夫人请过安。这若是换做之前的贺绣,定然又恼了。然此时贺绣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回道:“不困。四妹妹是不是困了?” 贺绮嘻嘻一笑,说道:“我也不困。我都习惯了,自打我记事起,每日早晨都是这个时辰给老夫人去请安的。” 这又是很明显的显摆了。 不过贺绣依然不动声色,微笑道:“妹妹好福气呢。” 贺绮笑着靠过来,挽住贺绣的手臂,转了话题:“三姐姐,我听说陈姨娘跟父亲是有聘礼的,是真的吗?” 贺绣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贺绮这话说的很过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庶女,对陈氏和贺子冉的事情是不应该多嘴的。况且她还这般问道贺绣的脸上,这可不仅仅是挑衅了。这分明是把贺绣当傻瓜了。 贺纹到底是大姐,原本闭目养神的她听见贺绮说这话后立刻睁开眼睛,不等贺绣说什么便低声斥道:“四妹闭嘴!父亲和姨娘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多嘴多舌的?这话若是让母亲听见了,可有你受的!” 贺绮被贺纹一斥,立刻低下头去,抚弄着手里的帕子低声说道:“大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你恕我年纪小不懂事,别跟祖母和母亲说好不好?” 贺纹看了看贺绣的脸色,说道:“你求我做什么?还不去给你三姐姐赔礼道歉?” 贺绮忙又转身拉住贺绣的手,乖巧的说道:“三姐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啦,求你不要生气,以后绮儿都不会胡说八道了。” 贺绣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她知道贺绮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她唯一可以利用的便是她的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话大人也大多不跟她计较,所以每每在背后挑唆她装傻卖乖的出来当枪使。这些人怀着什么鬼心思她贺绣一清二楚,如今她死而重生,一切重新来过,她已经是一个全新的贺绣,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了。 想到这些,她抬起手来拍拍贺绮的肉乎乎的肩膀,笑道:“罢了罢了,大姐早晨刚跟我说了,我们本是姐妹,应该互相照顾,四妹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我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不过,妹妹要知错便改才好,人总要长大的,是不是?” 贺绮被贺绣的这几句话说得低下了头,思来想去都找不出什么话来对她,于是又转身求救似的看着贺纹。贺纹微微笑道:“三妹妹所言极是,四妹你可要好生受教了。” 贺绮心里再不以为然,但想了好久也没想出用什么话来反驳贺绣,更何况还有贺纹在一旁,只好点点头,说道:“绮儿谢二位姐姐教导。”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椿萱居门口,马车一停下来便有丫头近车前服侍她们姐妹下车。贺纹的丫头素墨先上前来扶着贺纹下了车,百灵才敢上前来搀扶贺绣。 下了车贺绣看都不看贺绮一眼,便抬脚往前走去。这小丫头处处给自己难堪,她也没必要太谦让了。 倒是贺纹依然是负责的大姐,看着贺绮下了马车才转身跟上贺绣的脚步,同她一起往温夫人身旁走去。 温夫人看着她们三姐妹前后跟上来,方拉着女儿贺敏的手进椿萱居的院门。后面温氏紧紧相随,在后面便是贺纹带着贺绣贺绮,之后方是姨娘和丫头婆子们一路跟随进去。 此时王老夫人正在梳洗,老夫人跟前的老嬷嬷见是温夫人带着姑娘们来了,便微微一福,笑道:“夫人今日来的好早,老夫人正梳头呢。” 温夫人微笑道:“敏儿这丫头一大早就来我房里,吵着要来给祖母请安呢。” 话音一落,便听见里面有个苍老慈祥的声音说道:“敏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祖母,我来啦。”贺敏便挣脱温夫人的手率先进屋里去。 老嬷嬷忙对着温夫人笑道:“夫人快请。” 温夫人便回头看了一眼贺纹,说道:“纹儿随我进去吧。其他人且在外边候着。” 贺绣便不言不语的往后退了一步,福身答应后,站在廊檐下。贺绮虽然小,但在老夫人房中也不敢放肆,转身站在贺绣身侧。 按照规矩,贺纹这些庶出的姑娘和姨娘们不经允许是不得擅自进老夫人的屋子的,贺纹是老夫人跟前的人生的,又是老夫人第一个孙女,小时候便被老夫人抱在身边养着,老夫人待她自然是不同的。贺绣和贺绮却没有这份殊荣。 温夫人带着贺纹进去没多一会儿,屋子里便有笑声传出来,贺绣站在廊檐下眼观鼻鼻观心,对屋子里的笑声听而不闻。 贺绮却有些站不住了,便忍不住抬手拉了拉贺绣的袖子,悄声说道:“三姐姐,祖母不会又不见我们吧?” 贺绣暗暗地笑了,贺绮毕竟是小孩子,一个‘又’字便可见她再温夫人跟前撒娇装痴有用,到了老夫人这里却一点用都没有。老夫人素来对嫡庶之事泾渭分明,再喜欢贺绮也不会像对嫡亲孙女一样宠上天去。想到这些,贺绣便侧了侧脸,低声说道:“四妹妹,祖母的心思岂是我们能随意猜测的,妹妹还是安静点的好。” 此言一出,站在二人身后的安氏却不乐意了,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便要说话,如夫人温氏便转身拉着陈氏轻笑着说道:“三姑娘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不枉老夫人叫人千里迢迢把姑娘接了来。妹妹以后的福气便从三姑娘身上来呢。” 安氏素来怕这位如夫人,她身份比这些姨娘们都高,又是温夫人的心腹,安氏自然不敢招惹她,遂顿时没了气焰,只暗暗地剜了陈氏一眼,低下头去。 陈氏被温氏拉住了手,只得谦虚的笑了笑,低声说道:“借姐姐吉言了。” 温氏也不再多说什么,拍拍陈氏的手转身站好。这里是老夫人的院子,可不是她们这些人能随便说话聊天的地方。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6章 初露头角 贺绣等人在廊檐下站了没一会儿便有个丫头从屋子里出来,对贺纹说道:“老夫人叫姑娘和姨娘们进去呢。” 贺纹点点头,转头对贺绣说道:“二位妹妹,咱们进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贺绣忙答应着随贺纹一起进了屋门,后面贺绮紧紧跟随,再后面是温氏,韦氏,陈氏,安氏四个姨娘。 椿萱居的屋子深广阔朗,贺绣跟在贺纹的身后转过两道屏风,一道帐幔,方看见坐在花梨木雕花宽塌上的王老夫人。王老夫人穿着一件赭色云雁纹大袖深衣,花白的头发高高绾起来,做反刀高髻,发髻间不见多少珠翠,只带着两支赤金簪子,便已经是贵气逼人。 门阀士族之家数代人沉淀的清华高贵之气在王老夫人身上隐然彰显,再世为人的贺绣见了也忍不住暗暗地感慨,不管自己之前多少次给老夫人请安,直到现在自己重生之后见了她,心中的那股敬意也还是控制不住。 和贺纹一起跪在地上给王老夫人磕头后,贺绣便听见头顶上一声和蔼的笑声,王老夫人慈祥说道:“都起来吧。这个就是阿绣了吧?瞧这小脸白里透红的果然是个水灵孩子。” 贺绣水灵在贺家大宅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之前二姨娘韦氏也曾经说过贺绣水灵,但这话若在老夫人的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代的人喜欢评价人,尤其是有身份的长辈对晚辈的评价,有可能会影响其一生的命运。不管此时王老夫人这‘水灵’之言是不是发自肺腑的,最起码贺绣前世就没得到这样的评价。 于是贺绣忙又侧身而出,对着王老夫人深深一福,说道:“阿绣多谢老夫人夸奖。” 王老夫人微微的笑着点点头,说道:“你随着你姨娘在外边住了这些年,苦了你们娘们儿了。如今回家了就好。” 贺绣又福了一福,说道:“阿绣和酆弟都深感老夫人厚爱,却无以为报,惟愿每日祈祷上苍,保佑老夫人福寿双全,平安康健。” 王老夫人不由得笑起来,转托对温夫人说道:“听这孩子说话倒是有些文采。” 温夫人忙应道:“回老夫人,阿绣在义兴郡的时候也曾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的。” 王老夫人便来了兴致,因问:“阿绣,你在义兴时都读过什么书呢?” 贺绣深知这些门阀贵族之家对女儿的教育仍然以高贵清华为主,士族之家最讨厌汲汲营营之事,士子们更不喜欢言论政事,他们这些人崇尚的是个性张扬,随性自由的人生,平日里聚在一起也只是喜欢谈论玄说,或者以琴棋书画为主。 于是贺绣忙回道:“回老夫人,先生说,女儿家要清净明澈,与世无争,所以并不需要读太多杂书,恐移了性情,反而是书之过。所以阿绣在义兴之时除了认字之外便是练字,再有时间便是学习针黹女红而已。” “嗯!好一个女儿家要‘清净明澈与世无争’!你这个先生定然是不凡之人。”王老夫人敛了笑容,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目光从贺绣的身上移到了陈氏的身上,说道:“陈氏不错。” 虽然只是四个字,但却已经是十分难得。 在贺家,王老夫人是什么身份?别说这些妾氏们,就算是温夫人能得她一句夸奖也是十分难得的。于是齐刷刷站在一旁的温氏等四个妾氏皆一怔,陈氏忙出列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王老夫人深深一福,说道:“谢老夫人赞赏,贱妾惶恐不安。” 王老夫人笑了笑,摆摆手示意陈氏退到一旁。之后方问温夫人:“你是怎么安置的?” 这自然是问的陈氏了。按道理儿子的姬妾们自然由儿子媳妇管理,她做母亲的根本无需多问,但此时忽然问起来了,温夫人自然也不能怠慢,忙欠身回道:“陈氏不比别人,她乃是义兴陈氏之女,虽然在家里是庶女,但陈公没有嫡女,她便等同于嫡女。陈公父子因公殉职,义兴郡太守受陈公托孤之命将陈氏给了郎君,且又有聘嫁之礼。所以她的份例自然要高一等。儿媳自作主张,着她在桂生之下。老夫人觉得可否妥当?” 王老夫人点点头,说道:“这是你屋里的事情,你瞧着办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贺绣明白这会儿若不是王老夫人对温夫人的话很满意,这便不仅仅是儿媳妇屋里的事情了。 温夫人忙道:“是。” 王老夫人又问了几句闲话,便有丫头进来在温夫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温夫人回头微笑着对王老夫人说道:“母亲,已经到了辰时了,该进朝食了。” 王老夫人点头道:“那就传朝食吧。” 一声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八个丫头鱼贯而入,各色精致小点并时令菜蔬等一会儿便摆满了王老夫人面前的四尺见方的花梨木雕花矮几。 王老夫人拉着贺敏开始用餐,温夫人只在一旁陪坐服侍,偶尔替王老夫人布菜添羹,王老夫人便吩咐温桂生:“再拿一副碗筷来,叫你们夫人同我一起用餐吧。” 温夫人忙笑道:“多谢母亲疼爱,只是儿媳已经同城外白云观的仙姑说好,明日去观内上香,为母亲祈福。所以这两天一直食素呢。” 王老夫人开心的笑道:“你呀,真是孝顺。既然这样你便先回去用饭吧。”说着,王老夫人又指了指贺纹贺绣等人,“她们小姐妹也该饿了。再说,你们这么多人站在面前,我吃饭也不香甜。” 温夫人便微笑着起身,又欠身道:“母亲体恤儿媳,是儿媳的福气。” 王老夫人又笑着摆手:“去吧去吧。只留着敏儿一个陪我这老婆子就很开心了。你们都有事情忙,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温夫人便带着贺纹等人行礼告退。 众人刚后退几步要转身时,王老夫人忽然又问:“今儿是她们姐妹学琴的日子吧?阿绣刚来,你叫人去跟琴师说一声,叫他多照顾一下阿绣的琴技。” 温夫人忙答应了一声:“是,儿媳记下了。”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从椿萱居回来后,贺绣又和贺纹贺绮二人送温夫人回房,温夫人落座后又洗了手,温桂生方叫丫头们去传饭。温夫人靠在榻几上看了贺纹一眼,说道:“你们也都回房去吧,这些日子要忙起来了,阿纹你多操心,好生照看你妹妹们。” 贺纹忙福身应道:“是。” 温夫人又问贺绣:“你来的时候可有带了琴?” 贺绣回道:“回夫人,应是带了,只是不知道收在那个箱子里。待会儿回房后便叫奶娘找出来。” 温夫人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纵然是带了来,怕是也入不得老夫人的眼。”说着,她便转头叫温桂生:“妹妹去库房看看,找一架合适的琴给阿绣送过去。” 温桂生应道:“前几日太原派人送来的八月礼中有一架瑶琴,看上去很是精巧,正适合小姑娘用。不如就把那一架给了阿绣,姐姐说可好?” 温夫人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贺绣忙上前福身道谢:“阿绣多谢夫人赏赐。” 因温夫人用朝食的时候也不喜欢大家都站在一旁,便让贺纹等人都各自回房去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7章 再听旧曲 出了温夫人的院子,贺绣便和贺纹贺绮道别,姐妹三人各自回各自的小院去了。 进屋后,贺绣脱了木屐,只穿着绣花云袜走到主榻几上坐下,祝嬷嬷便一叠声的叫人预备温热的水伺候姑娘洗手,又叫丫头去端朝食。 贺绣靠在榻几上默默地想心事。 祝嬷嬷见丫头端了水盆来跪在地上,贺绣却依然靠在榻上沉思,便低叹一声上前来,把白色棉布做的手巾浸湿了,拉过贺绣的手来慢慢地擦。 贺绣心里却暗暗地想着,自己重生一回乃是上苍的眷顾,生命何其可贵,这一回自己绝不会再犯傻了。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这一回,自己一定要找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平平安安的活到老才行。 就算那人没有风流的容貌,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无所谓,凭着自己这庶女的身份,找个寒门士子做正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品学端正,再加上自己对未来十年大事的先知,定能帮他博得一个好前程。到那时他定然感念我这结发之妻,与我白头相守到老。 祝嬷嬷给贺绣擦好了手,又把饭菜一一摆上来,却见贺绣依然靠在那里眼睛看着屋顶发呆,便叹道:“姑娘,是不是昨晚做梦没睡好,这会儿身上难受?” 贺绣猛然回神,低头看着祝嬷嬷,怔忡着问道:“奶娘,你说什么?” 祝嬷嬷立刻心疼的叹息起来:“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姑娘连一晚的好觉都没睡过。这会儿精神都恍惚了。哎!看这脸色苍白的,真是叫人心疼。待会儿还要上课呢,姑娘若是支撑不住,不如跟夫人请几日的假吧?” 贺绣忙摇头道:“不用的,我没什么,只是刚才想事情想入了神而已。” 祝嬷嬷听了这话,心内稍安,又笑道:“听说今日早晨老夫人夸奖了姑娘?这可是好事呢。老夫人何等尊贵,姑娘能得她老人家的赞赏,对将来的可是大有益处的。说不定郎主会因此对姑娘另眼相看呢。” 贺绣忙道:“奶娘,老夫人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再说,老夫人也没怎么称赞我,不过说我样子水灵而已。这也不值得父亲对我另眼相看的。” 祝嬷嬷一边给贺绣布菜,一边笑道:“姑娘能如此说,我们这些人也都放心了。” 贺绣便低头吃饭,不再多说。 只是这饭菜是北方的口味,那肉是煮的羊肉,贺绣从小在太湖边上长大,自小喜欢吃鱼,不喜欢吃羊肉。然洛阳少鱼,新鲜的鱼在老夫人的份例饭菜中也不常见,更何况贺绣这样的小女娃。 粟米粥贺绣也喝不惯,她自小喜欢吃粳米饭,北方的粟米粥虽然养生,但那粟米在贺绣的嘴里却有些难以下咽的感觉。所以她喝了半碗便也放下了。 祝嬷嬷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在义兴郡时,陈氏对着一双儿女极尽娇宠,平日里她们姐弟二人都是说一不二的。想吃什么,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 此时见贺绣食不知味,祝嬷嬷又暗暗地叹气。只是此乃贺家大宅,这饭菜也是份例饭菜,府中的姑娘皆同此例,厨房里的人并无不公,祝嬷嬷也是无可奈何。 “姑娘,还有从南边带来的小点心呢。” “不用了。”贺绣摆摆手,像前一世自己处处娇惯,因为吃不惯北边的饭菜而让祝嬷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开小灶的事情传到了温夫人的耳朵里,温夫人表面上虽然什么也没说,甚至还专门吩咐厨房每日给自己单做南边口味的饭菜,但却引起了家中多数人的不满,连父亲也因为此事而不快。 在这世上,温夫人不喜欢自己倒也罢了,但如果让父亲不满,那么自己的小日子可真的不好过了。 贺绣和不想因为一点小事而为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何况自己如今不想吃饭并不是因为口味的问题,而是她实在有很多事情要想,她要仔细的想想前一世的此时都发生过什么事情,甚至每个人每件事每一点小细节她都要细细的想一遍,以至于为自己的美好将来提前做好打算。 面前的饭菜刚收拾下去,温桂生便派人给贺绣送琴来了。 温桂生派来的人祝嬷嬷自然不敢怠慢,忙请进屋里来回道:“姑娘,如夫人叫人把瑶琴送来了。” 贺绣忙坐正了身子对那人客气的说道:“有劳你跑一趟了。”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听见贺绣如此客气,忙笑道:“姑娘客气了。如夫人说了,姑娘看这架瑶琴可否顺手,若是不顺手的话,如夫人再叫人开了库房去请姑娘亲自去挑一架。” 贺绣看那一架瑶琴虽然短小但却镶嵌着华丽的珠宝,看上去十分贵重,于是忙道:“这就很好了,只怕我学琴不成,倒是侮了这么好的琴呢。” 那妇人忙笑道:“姑娘可别说这话。连老夫人都夸奖姑娘呢,我们也听夫人一再的夸奖姑娘知进退,懂规矩。还说陈姨娘把姑娘教导的很好,奴才来的时候,夫人正赏陈姨娘东西呢。哦――对了,瞧奴才这张嘴,说起这些来倒是忘了正事,大姑娘说请姑娘去正心阁呢,讲琴的苏先生最不喜欢学生迟到,姑娘快些去吧,再迟了恐怕那苏先生要为难姑娘了。” 贺绣心想苏琴师么?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于是她站起身来,把那瑶琴抱在怀里,对那妇人说道:“好吧,那我要快些过去了。” 祝嬷嬷忙叫百灵带着两个小丫头跟上,自己却去拿了一块银子塞给那妇人。 那妇人接过银子笑了笑,说道:“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如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祝嬷嬷忙道:“嫂子慢走。” 贺绣转手把瑶琴交给百灵抱着,自己则凭着记忆走在前面往琴房走去。 百灵带着两个丫头紧紧相随,穿过几条过道一直走到一座清幽的跨院门口,听见有悠然的琴声从院子里传出,贺绣慢慢地停住脚步。 那琴声空旷悠远,似是一排南飞的大雁。虽然有振翅高飞的凌云之志却给人一种淡淡的怅然。 贺绣一下子想起那张俊美无暇却如古井无波的脸,一段段的往事不禁浮上了心头。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8章 琴师苏培 前一世,贺绣也曾跟着苏琴师学琴,但她自幼顽劣,从不喜欢琴棋书画之类的风雅之事,倒是对骑马打猎很感兴趣,平生最喜欢的便是义兴郡太守送给她的那支马鞭。 所以,在贺绣的眼里,苏琴师这样的美男之事水中花镜中月,虽然好,但却不是她喜欢的哪一种。 不过她随着嫡姐嫁入谢家之后,为了讨好夫主谢燕文,迎合他的兴趣爱好,贺绣曾刻苦学琴,而且曾重金又把苏琴师请了过去,只要一得空便向他请教琴技,以至于被嫡姐诬陷她与苏琴师有染,甚至说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夫主谢燕文的,而是这个琴师苏培的。 这个琴师苏培,便是那一世里要了她性命的‘奸夫’啊! 再世为人,贺绣一听见这样的琴声,心中自然是纠结万分。她甚至拿不定主意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琴技自然是不必用心学了,她两世为人,把之前学了十年的琴技拿过来用,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家之音,但也比贺家这些姑娘们强了十倍有余。 该如何开始呢? 贺绣的手指绞在衣袖中,暗暗地想着,还是懈怠些吧,太出挑了总不是好事。 百灵抱着瑶琴看贺绣举步不前,便悄声在她耳边劝道:“姑娘,进去吧?” 贺绣点点头,收拾了一下心情,抬脚进了院子。院子里有几个侍女立在廊檐下,一个个神情专注,都似是被这琴声迷住了,贺绣进来她们都浑然不觉。 贺绣见廊檐下的丫头们中没有贺敏的人,也没有贺绣贺纹的随身侍婢,便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过来的。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踏着木屐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果然只有苏培一人。 再见苏培,贺绣依然是同上一世一样,舍不得移开双眼。 男子一头如墨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下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的目光,更增添一抹耐人寻味。朱唇轻抿,似笑非笑。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 在贺绣的心里,这个一身白衣端坐在榻几上专心抚琴的男子对她是有恩情的,他对她孜孜不倦,倾心相授,把自己毕生的琴技都教给了她,却让贺敏揪住不放,以私通的罪名把她活活打死。 其实在当时,妾侍与别的男人发生关系并不罕见,士族公子们更有互赠美姬以示友好的习惯。 而且若是有谁看上了对方身边的女人,只要她不是人家的结发之妻,便都可以开口索要,而男人也多半都不会驳回,更有成人之美者或许还会送上一副嫁妆,这种事情在当时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然贺敏却能以私通之罪对贺绣实行‘棒杀’,贺绣想这应该不只是贺敏的意思,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贺绣此时已经无力去深究了。 只是她知道,身为‘奸夫’的苏培肯定不会有事的。像他这样的风流之人,身后不知有多少大家族庇佑着他,就连贺敏其实也是喜欢他的,贺敏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命而已,她绝不会去把苏培怎么样。 一曲既终,贺绣却依然沉浸在思索里,然却被随后传来一阵‘啪啪’的鼓掌声打断了思绪。 “苏先生的琴便如山间流泉,天下行云,说不出的自由和悠然。真是好听。”说话的是贺绮,她和贺纹一起站在贺绣身后,看着贺绣回头看自己时有笑道:“三姐姐,我说的可对?哦——对了,我忘了,你刚从义兴郡来,不认识苏先生,也还没学过琴。” 贺绣淡淡一笑,说道:“妹妹说的很是。” 是个屁!刚刚苏培的琴声里明明有一抹惆怅在,虽然很浅,但贺绣一下便听出来了。贺绮这小丫头却说她的琴声如山涧流泉天下行云,还说什么自由和悠然,这分明是套用别人说过的话。明明不懂,却还在这里卖弄,真是丢人现眼。 “三姑娘既然以为四姑娘说的对,又为何在刚刚的时候喟然叹息?” 一声清润的质问从背后传来,贺绣神情一怔,忙转过身去对着苏培微微一福,轻声说道:“阿绣见过苏先生。刚刚实在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才叹息的,阿绣不懂琴,扰了先生的雅兴,真是罪过。” 居然在那么美妙的琴声中想别的事情,这是对弹琴者极大的侮辱了。 如此,他就会厌弃我了吧?阿绣微微低着头,等着苏培甩袖发怒。 熟料苏培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几位姑娘,各自入座吧。” 愣住的不仅仅是贺绣,连一向稳重的贺纹也有些不明就里。这个阿绣真是骄躁,亏了早晨祖母还夸奖她,这一转眼就如此行事,哎! 贺纹在心里暗暗地叹息着,看了贺绮一眼,又对贺绣说道:“阿绣,苏先生乃宽宏大量之人,他不跟你计较,但也不许你随意放肆的。你给苏先生致歉。” 贺绣便顺从的对着苏培再次福身:“阿绣无礼,给苏先生赔罪了。” 苏培平静的看着贺绣慢慢地躬身低头,蹲福的姿势虽然标准,说的话语也十分的谦恭,但身上却带着一股冷然之气。好像她根本不是致歉的,只是诉说一件事情而已。 这个小姑娘倒是有趣。 苏培淡淡的笑了笑,摆摆手说道:“无事。”之后,便徐徐转身回到自己的榻几上去坐好。 贺纹又看了贺绣一眼,便对身边的贺绮说道:“我们坐吧。” 贺绮瞥了贺绣一眼,拉着贺纹的手去苏培右手边排列的两张榻几上坐下。贺绣便在左手边两个榻几的末一个坐下,把苏培左手边第一个榻几空出来。那是贺敏的位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落座后,苏培又低下头去专心的调试琴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好像他的面前并没有坐着三个女孩一样。叮咚的琴声或高或低,在他修长的指尖流出,虽然不成曲调,但只这样细碎的声音叫人听了也有些享受。 贺敏终于姗姗来迟,她一进门,贺纹贺绮便都站了起来。贺绣也只得跟着起身。 “阿敏见过苏先生,苏先生安。”贺敏对着苏培微微福身。 “姑娘今儿来迟了。”苏培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他的琴弦。 贺敏站直了身子,倒也微笑得坦然:“是,阿敏来迟了,请先生责罚。” “无事,入座吧。”苏培显然深知这位阿敏姑娘乃是贺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又哪里会罚她。 贺敏果然不再多说,转身坐在她的榻几上。她身后的侍女姵香把一家镶嵌着珠玉的凤尾琴抱过来安放在几上。另有侍女在她身后微侧的高几上点燃了熏香。 等侍女们把熏香什么的都弄完了,苏培方淡淡的开口:“我们今天不讲琴技,也不谈琴曲。” 贺敏微微笑道:“苏先生,那我们今天讲什么呢?” 苏培看了一眼贺敏,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今天讨论一下‘琴由心生’这四个字。”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9章 口角之争 “琴由心生?”贺敏惊讶的一笑,好看的秀眉挑了挑,说道:“先生,这琴不就是用来表达心声的么?” 苏培轻笑着摇摇头,说道:“此心非彼心。姑娘还未曾领会我的意思。”说着,苏培又莞尔一笑,温润如水的声音越发的好听:“不如姑娘先抚一曲,让我们听一听姑娘的心声如何?” “好啊。那我就抚一曲,请先生指点。”贺敏很是爽快的点点头,往前倾了倾身子,宛然一笑后,贺敏的脸上便有了几分迷离之色。她的双手轻轻地抚在琴弦上,悠扬清婉的琴声响彻屋宇之内,琴声似珠落玉盘,如鸣环佩,舒缓流转,宛如静谧林间叮咚的泉水。 一声声优雅清婉的琴声仿佛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轻轻地撩动着人的心弦。 纵然是两世为人的贺绣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始终环绕着耳边的琴声中,不知为何贺绣心目中这个温婉可人的贺敏却渐渐地变成了那个高贵逼人的新嫁娘,那微笑从不达眼底的面容上永远带着疏离。 这便是贺家老夫人倾力培养的嫡女,不管是衣食住行,就连一举一动都经过千万遍练习,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嫡女。 贺敏的琴技虽然还没有到那种已臻化境的地步,但像她仅仅十五岁的年纪便有此琴技已经十分的难得。 再好的琴技,再熟练地曲子,也不是由心而生啊! 贺绣暗暗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藏住自己脸上不屑的表情。 贺敏一曲既终,便轻轻地吁了口气,对苏培微微一欠身,说道:“请先生指教。” 苏培微微一笑,说道:“姑娘的琴技又进益了。无须多少时日,在下便不敢为姑娘师了。” 贺敏忙站起身来,对着苏培深深一福,说道:“先生此言,敏愧不敢当。” 苏培只笑着摇摇头,说道:“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什么不敢当的。姑娘请坐。” 贺敏应了一声‘是’便又徐徐坐下。 苏培又命贺纹也弹了一曲,贺纹的琴技比之贺敏更少了几分灵动,多了些刻意。苏培自然暗暗地不满,但琴之妙处讲究的便是‘由心生’,‘表情意’,并非繁复华丽的琴技所能诠释,并非能够强求之,所以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待到贺绣时,苏培便投来些许期待的目光。 这个被刚刚接回府的三姑娘身上有一股冷清的气息,似是跟其他三位姑娘格格不入。刚刚她入内时脸上分明有一种茫然,甚至她曾陷入那一片茫然中深思,连贺纹和贺绮进门都没有注意到。却在贺绮出口评价自己琴声的时候,随口敷衍。 苏培越是观察这个贺绣,便越觉得她十分的特别。她身上那种淡然高远的气质让她有一种超然世外之感,在她的身边,甚至连贺敏这个嫡女在她的面前,也似乎有些平淡了。 贺纹见苏先生只瞧着贺绣淡淡的笑,并不说话,便看了一眼身侧的贺绮。贺绮得意的笑了笑,开口提醒贺绣道:“三姐姐,你怎么还不弹琴?莫不是你之前并没有学过琴,此时竟不知所以么?” 贺绣淡然一笑,说道:“四妹妹说的不错。我之前虽然听人家奏过琴曲,但却从未自己抚弄过。想来这琴乃君子之音,我一个小小稚女,未经名师指点,岂敢轻易奏之?” “呵呵!”苏培忽然仰面一笑,抬手轻叩几面,目光灼灼,盯着贺绣,说道:“单凭这番话,姑娘便已经是与众不同了。” 贺纹等人闻言皆是一怔。贺敏还好些,毕竟是嫡女,所闻所见自然高人一等,贺绮却已经坐不住了,她身子一直,站起身来对着苏培深深一福,不服气的说道:“先生此言差矣。我家三姐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巧言令色罢了。若说这样也能是‘与众不同’,三姐这哗众取宠的本事倒也真是‘与众不同’。” 贺绣心中一阵冷笑,刚要说什么,却听旁边的贺敏一声清斥:“阿绮!是谁教你这般没规矩的?还不给先生致歉!” 贺绮一怔,有些委屈的看着贺敏,撅嘴说道:“二姐,我……” “致歉!”贺敏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贺纹见贺绮依然杵在那里不动,便忙站起来朝着苏培深深一礼,歉意的说道:“请先生恕罪,四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阿纹会禀告嬷嬷,回去好好教导她的。” 苏培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在贺府给几位女公子教授琴技也不过是随性而为,高兴了就教,不高兴的话便有一百个理由辞馆离开。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姑娘的话而生气,于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说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着贺绣,似是对贺绣的平静坦然有些惊讶。 贺敏的目光也随着苏培转过去看了一眼一直跪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的贺绣,嘴角一沉,又仰头看了贺绮一眼,口气已经恢复了应有的平静:“先生,今日之事是我们姐妹不对。请先生勿怪。” 连贺敏都致歉了,贺绮自然再也无法站下去,她对着苏培深深一福,低声说道:“阿绮无礼,请先生恕罪。” 苏培淡淡的笑了笑,依然是那两个字:“无妨。” 贺绮又福了一福,方跪坐下去。 苏培的声音提了提,说道:“今日的课我们就先上到这里。阿纹和阿敏的琴技虽然好,但依然没有悟到我之前的话。所谓‘琴由心生’才能‘音随情动’。所奏之曲方是有感而弹,抒怀而奏。你们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明日我们再继续讨论吧。” 贺氏四姐妹便盈盈起身,一起对着苏培福身下去,齐声应道:“谨遵先生嘱。” 苏培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转身徐然而去。苏培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刻送散开来。贺纹转头看着贺绣,微笑道:“没想到三妹妹初次来上课,竟是投了苏先生的缘。听先生的话,对三妹妹很是看重呢。” 贺绣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大姐说笑了。苏先生只不过是说两句客气的话罢了。哪里是真的看重我呢。” 贺绮冷笑道:“三姐何必惺惺作态。你今日拒不奏琴,不就是想引起苏先生的注意么?你的目的达到了,这会儿苏先生也不在,你也不必装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0章 小小反击 贺绣冷冷的看了贺绮一眼,没有说话。 但也只是这一眼,贺绮便立刻闭上了嘴巴,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贺纹的身后。 贺纹也感觉到了贺绣目光里的那种彻骨的冰冷,那目光仿佛是一把尖刀一样,猛然刺过来,叫人觉不到疼,反而只觉得寒澈无比。于是她下意识的含了含胸,回头看了一眼贺绮,稳住了心神,说道:“阿绣,阿绮还是小孩子,被大家宠纵惯了,说话口无遮拦。不过她犯了错,姨娘定然会训诫她的,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话虽这样说,但贺纹的口气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柔软,反而带了几分刚硬。似是对贺绣已经不满。 贺敏身为嫡女,根本无心跟这几个庶出的姐妹纠缠,只回头吩咐她的丫头:“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姵香答应着,转身去抱起贺敏的瑶琴,跟随在后出门去了。 贺纹看着贺敏主仆淡然离去的背影,心中苦笑,嫡出的女儿自然不必在乎这些。她是高高在上的,自己这几个姐妹对她来说无非比家里的丫头高一等罢了,只要苏先生不在,她自然是不肯多留一刻。 贺敏一走,贺绣也不想多呆,便回头吩咐百灵:“我们也回了。” 百灵依言拿了瑶琴,跟在贺绣身后便要转身离去。 “阿绣。”贺纹淡然一笑,上前两步,拉住贺绣的手,说道:“我同你一起。早起还说了要去你屋里坐坐的。这会儿正好让四妹跟我一起去,也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你不会还生气的吧?” 贺绣心里明白贺纹的心里是偏向贺绮的。别的不说,就温夫人把自己的娘亲陈氏的分位立在温桂生之下,贺纹的心里便存下芥蒂了。 既然已经存下芥蒂,那就不如明着来好了。 贺绣两世为人,已经厌倦了那种暗斗,所以淡淡一笑,说道:“大姐见谅,妹妹身上实在不适,想回去睡一会儿。改日再备好茶水点心,请大姐和四妹妹过来坐。” 贺纹脸上温和的笑容顿时僵住,目光渐冷,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贺绣。 贺绮则怒从心上起,上前冷笑道:“我说你假惺惺吧?怎么,装不下去了?哼,等你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我跟大姐姐还不乐意去了呢!给你点面子,你还装起大佛来了,你以为你是谁?我呸!大姐,我们走。”说完,贺绮便拉着贺纹气呼呼的走了。 贺纹的丫头素墨和贺绮的丫头小陶也十分不满的瞪了贺绣一眼,各自抱着各自主子的琴,急匆匆离去。 百灵叹了口气,劝道:“姑娘还是这般直性子。就算您不喜欢她们,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显啊!她们都是姑娘的姐妹,大家彼此都要留几分颜面,以后才好相处呀!” 贺绣淡然一笑,说道:“就算我一再忍让,她们也不会真心待我的。她们说我假惺惺,殊不知她们最是那种假惺惺的人了。”说完,贺绣回头看了一眼这学琴的屋子,转身往外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里,贺绣叫百灵和丫头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靠在榻上,安静的想心事。 下午的时候,温夫人使唤了婆子过来传话,说这几天很是忙碌,叫姑娘们免了昏省。 贺绣当时还在榻上歪着发呆,是祝嬷嬷替她打发了来人。 到了飨食的时辰,祝嬷嬷带着小丫头抬上一个摆满了饭菜的矮几来放在贺绣的面前,小丫头捧着水盆近前来服侍贺绣洗手,祝嬷嬷一边摆放筋箸一边说道:“姑娘如此呆呆的坐了半日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跟姐妹们拌嘴,动了真气?” 贺绣笑了笑,摇摇头。动真气?贺绮和贺纹两个人现在不配了。 “那就好。姑娘性子直,又处处掐尖要强,跟姐妹们拌几句嘴也是难免的。只是咱们初来乍到的,对四姑娘也就罢了,她是妹妹,姑娘说她两句也没什么。倒是大姑娘是姐姐,姑娘若是不给她几分颜面,恐怕会让她心里不痛快的。以后姐妹们还要相处,姑娘也没必要处处都要压人一头的。” 祝嬷嬷一边唠叨一边给贺绣盛好了饭,劝道:“姑娘,请用饭吧。” 贺绣接过饭碗来,拿了筷子吃了两口,祝嬷嬷又夹了几片青菜放在贺绣的饭碗里,说道:“这个青菜姑娘在南边时就爱吃,今儿我见厨房里有,便拿了十个铜板悄悄地给了厨娘,叫她给姑娘做的。” “奶娘有心了。只是以后不必了,叫他们按照份例做就好,大家都这样,唯独我特别,若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夫人的耳朵里,怕是不好。”贺绣心里虽然喜欢,但想着自己还要在这个家里过下去,便不得不做长期的打算。 奶娘听了这话十分的高兴,忙道:“姑娘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可姑娘现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吃不上饭,日子久了会生病的。况且这几日姑娘一直水土不服,身子已经大亏了。再不做点可口的饭菜补一补,恐怕就要吃汤药了呢。姑娘别怕,就算是夫人问起来,咱们照实说就是了。我听这府里的人说,夫人是个和善的,她必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怪罪姑娘。” 温夫人是和善人? 若温夫人也算是和善人的话,那自家娘亲可真是活菩萨了。想到这些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我毕竟要在这里长住的。这饭菜总要慢慢地习惯,不然将来天天叫厨房单做,岂不是叫人平白无故的拿捏把柄?” 祝嬷嬷见自家任性的姑娘竟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起来,立刻眉开眼笑的点头:“是呀是呀,姑娘真是长大了,竟然比老奴想的还周到呢!” 贺绣笑了笑,没在说话,低下头去专心吃饭。 别的都是假的,要有一个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愧对老天让她重活一回。 晚饭后,贺绣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下去了,便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又去小院后面的小花园子里走了几圈,因发现自己的屋子后面有一小片空地,于是吩咐百灵:“把我的马鞭拿来。” 百灵吓了一跳,忙道:“夫人吩咐过,不许姑娘再骑马的,况且这小院子里也骑不开马,姑娘要那个作甚?” 贺绣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玩玩儿,哪里想去骑马?再说这贺家大宅也没有马场啊。那鞭子是外祖父的遗物,我就是想看看。你给我拿来。” “是。”百灵虽然迟疑,但看看这小院子里不到两丈的空地,想来姑娘也不会怎么样,便转身回房去,不多时果然取了一根半新不旧的马鞭来双手奉上。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1章 背后告状 陈氏的父亲陈公简乃是一员武将。 虽然本朝的风气并不尚武,而是以文弱为美,甚至很多男子都会傅粉,以追究所谓的文弱之气。但英勇俊朗一身骑射功夫的陈公简依然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当初义兴郡发生水患,整个义兴郡都陷入慌乱之中,若不是陈公父子带领一队人马疏散百姓,转运粮草,如今的义兴郡恐怕都被洪水冲成了一片平地了。 看着外祖父的遗物,贺绣的心里稍微有些不平静。 她从小喜欢骑马射箭,因为陈氏的溺爱,她便跟男子一样整日骑马玩耍,有时候还换了男装,跟弟弟贺酆一起跑到城外的马场去比赛。 伸手握住马鞭的鞭柄,她手臂一抖,长鞭便甩开来。 百灵忙劝:“姑娘,这小花园子里的花草可名贵着呢,您可别一顿鞭子都给抽烂了。” 贺绣笑了笑,环顾四周,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你们都闪开些,我只在这片空地上玩玩儿。” 百灵看见贺绣果然要甩鞭子,便带着后面的两个小丫头往后退了几步,一直躲到一株盆栽的桂花后面去方站住脚,依然担心的劝道:“姑娘,你少使点劲儿,这花草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你一鞭子下去,它们非得七零八落不可。” “知道了,你们都闪开。”贺绣一边说,一边挥起了鞭子。 ‘啪’的一声,鞭子甩开,抽在地面铺就的青石板上。 伴着这一声脆响,贺绣觉得心情似乎好了几分。于是她又抡起了胳膊,啪啪啪连着抽了几下。 百灵等丫头担心不已,但却不敢上前。 眼见着那鞭子一下比一下快,鞭稍带着呼呼地风声,啪啪的抽下去,偶尔带着一片翠叶,百灵的心便跟着疼一下。等着贺绣一连甩了及时鞭子去,她站的那片空地上已经零零散散落了一些绿叶红花。 百灵见贺绣停下来喘气,便忙不迭的跑过来劝道:“好了好了,姑娘快休息一下。”说着,她又转头吩咐身后的几个小丫头:“你们快点把这些花盆都移开些,那个桂花,还有那个盆景,都搬到后廊下去,快点。哎呦喂,我的好姑娘,你看看这一地的花花叶叶……啧啧,真是心疼死奴婢了。” 贺绣笑了笑,趁势抖了抖手里的鞭子,百灵便尖叫着抱住了贺绣的手臂,连声劝道:“姑娘练了这几十下,想必胳膊也酸了,奴婢给您揉揉,您等会儿再练,还不好?”百灵一边揉,一边转头示意两个小丫头快些把那些盆栽搬开,弄出更大的空地来给贺绣甩鞭子。 当晚,贺绣一直累的连拿鞭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方才回房歇下。 温夫人的房里,贺敏和贺绮都不在,贺纹一个人跪在温夫人身侧,正用心的冲泡着一壶香茶。温桂生立在一旁,另有韦氏则正在旁边的高几旁边弄着熏香的香炉。 贺纹把茶水煮好,盛了一盏递给温夫人微笑着说道:“母亲,这是南边进上的红茶,据说常喝这个对身子极有益处。,母亲请尝尝女儿这煮茶的手艺可还说得过去。” 温夫人接过茶来,浅浅的喝了一小口,微笑着点头,说道:“嗯,是不错。比你姨娘煮的茶好了许多。” 旁边的温桂生便笑道:“我们那一套都过时了。大姑娘这煮茶的本事连家里童先生都夸赞呢。” 贺纹忙道:“姨娘说哪里话,纹儿想跟姨娘学呢,就是姨娘整日里忙,没有时间赐教。” 温桂生含笑道:“瞧姑娘说的,我有什么忙的。姑娘有时间尽管来就是了,就怕我那点本事还不如姑娘呢。” 温夫人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茶没说什么。 温桂生又道:“我恍惚听说今儿学琴的时候,三姑娘和四姑娘发生了口角?” “哦?有这事儿?”温夫人便抬起头来看着贺纹。 贺纹忙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小孩子家,两句话说不到一块儿去罢了,也没认真怎么样。” 温夫人淡淡的说道:“我瞧着阿绣那孩子虽然乖顺,但也是个要强的。怕是阿绮那小丫头说话没有遮拦惹着她了吧?” 贺纹忙笑道:“母亲英明。可不是阿绮说话不好听,惹得阿绣生气了。这阿绣的性子也的确刚强,女儿原本是想带着阿绮去她屋子里坐坐,姐妹一起说说话儿,让阿绮给她陪个不是的。熟料她竟开口拒绝了。” 温桂生便惊讶的叹道:“哎呦!这阿绣的性子竟然如此刚硬?连阿纹这个大姐都不放在眼里?” 贺纹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说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担心她跟阿绮从此结下梁子,将来姐妹不合,惹得母亲生气罢了。” 温夫人笑道:“阿纹就是孝顺。有些时候啊,比阿敏还贴心。” 贺纹忙欠身道:“母亲每日里为家事操劳,女儿不能替母亲分忧,照看妹妹们的便是分内的事情了。只是阿纹无能,如今连两个妹妹之间的小事都调节不好,还是要让母亲来操心,是女儿不孝。” 温夫人摆摆手,淡淡的笑道:“阿纹很好。很不必如此说自己。倒是阿绮那孩子从小骄纵坏了,总是争一时口快罢了。阿绣那孩子么,从小在外边长大的,家里的规矩不懂也是常情。你们慢慢地教导她就是了。再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诞之日,这几日家中以安宁为主,但凡有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等老夫人的寿辰过去再说。不要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让老夫人生气。” 温桂生忙站起身来,敛襟一福,应道:“是。” 贺纹刚要告退,忽听外边有人回道:“大郎君和二郎君来了。” 温夫人原本淡淡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忙转身问道:“他们在哪儿呢?” 大郎君贺康,二郎君贺庄一前一后进屋来,二人一青一白皆是锦缎暗纹大袖深衣,上前来一起跪倒在温夫人的膝下,齐声道:“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飨食进的可好?” 温夫人笑得眉毛眼睛都弯弯的,伸出手去,一手拉了一个儿子,连声道:“好,好!你们二人今日随你父亲出门,可都顺利?” 贺康忙回道:“回母亲,孩儿奉父亲之命拜访定州太守,事情很是顺利。定州太守说祖母寿诞,定来洛阳城拜谒。” 温夫人连连说好,又问贺庄:“二郎,你今日随你父亲去谢公府中赴宴,可有所得?” 贺庄红了脸,低头道:“母亲,儿子倒是没什么所得,谢公的宴会上女公子太多,儿子都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2章 贺氏郎君 贺庄话音刚落,温夫人和温桂生等都呵呵笑起来。连贺纹也不好意思的掩嘴偷笑着悄悄走开。 温桂生端了一盏茶给贺庄,笑道:“二郎君素来脸皮儿薄。不过几个女公子而已,怎么这会儿人都回来了,脸还恁地红?二郎君也不小了,屋子里也该放两个美俾服侍了。” 温夫人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也口无遮拦了,阿纹还在这里呢,就胡说八道的。” 温桂生笑道:“夫人还说,大姑娘早就走了。” “哟?阿纹走了?”温夫人回头看了看,果然不见贺纹的身影,便又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的两个儿子笑道:“这几个丫头可真是不叫人省心。” 贺康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道:“母亲何必为这些小事心烦?家里不是有规矩嬷嬷么?” 在大郎君的眼里,庶妹的事情只要交给嬷嬷便可,她们不安分,家里自然有规矩约束。等过个一两年她们长大了,父亲自然会安排她们的去处,这些都无须母亲操心的。 温夫人笑着拍拍贺康的手,说道:“我儿说的不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二人都累了一天了,也别在我这里耗着了。且回去好生休息吧,这两日你祖母的寿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你们没有空闲,早晚都可以不必进来给母亲请安了。” 贺康忙道:“给母亲请安是儿子们分内之事。怎么可以不来呢?再说,儿子每日不见母亲一面,又怎么能安心处理外边的事情呢。” 温夫人开心的笑起来。站在旁边的如夫人桂生立刻笑道:“大郎君二郎君真是孝顺呢,夫人真是好福气。” 温夫人满眼是笑的看着贺康,柔声说道:“孝顺也不在这一时,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各自保重好各自的身子,使母亲老了之后有所依才是大孝。” 贺康和贺庄忙俯首道:“儿子谨记母亲的教诲。” 温夫人点点头,说道:“时候真的不早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贺康和贺庄闻言忙齐声领命,从温夫人的房里慢慢地退出去。 出门后,贺康对身边的弟弟说道:“你今儿可见着贺酆了?” 贺庄点点头,说道:“见着了,是个刁顽任性之人,不堪大用。” 贺康脸上显出一抹鄙夷之色,摇头说道:“我本来就没指望着他能怎么样。你这几天看好他,别让他在祖母的寿宴上出丑就是了。实在不行,你跟官家说一声,到本家给祖母磕头那一日,只叫他远远地叩个头便罢了,不许他近前领宴了,到时候若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丢的还是我们贺家的脸面。” 贺庄答应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兄弟二人出了温夫人的院门,一边借着灯光踯躅而行,贺康又问:“看母亲的神情,似是对阿纹几个女孩子十分的费神。明儿一早你问问阿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虽然不方便干预内宅之事,但总不能看着母亲烦恼而无动于衷。” 贺庄笑道:“这事儿我倒是听说了,是阿绮跟新来的阿绣不对付,两个人在琴房吵上了。阿纹可能是因为韦氏的关系心里不舒服,便有意无意的挑唆阿绮。不过这个阿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贺康笑着摇摇头,说道:“你素来不喜欢打听这些事情,又是听谁说来?” 贺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自然是阿敏的丫头跟我房里的人说的。” 贺康又摇头,叹道:“阿敏这丫头也不小了,她不跟我亲近,喜欢跟你玩,你也别由着她的性子了。” 贺庄连声答应道:“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再说,阿敏也很乖的……” 这兄弟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寂寥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倒是满天繁星闪闪烁烁,弥补了这漫漫长夜的几分寂寞。 贺绣坐在窗前的榻上,回头看了一眼纱窗外,星空高远,清冷如许,这样黎明的夜空中疏疏淡淡的几颗星挂在浩瀚长空上,显得十分寂寥。 收回目光,她再次望着矮几上的铜镜。铜镜中,那个美丽青涩的少女,正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回望着她。 贺绣的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口细白牙齿,她轻轻说道:“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是么?” 镜中人,对她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望着这样的微笑,贺绣显得很满意,她站了起来,从几上拿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铜镜中的她,有一张属于十三岁,还没有长开的,青涩中透着明艳的脸。 她再次确认,她,回到从前了。 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痴恋,所有的执迷不悟,所有的恨和痛楚,竟在一觉醒来后,变成了记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后来经历的一切,身体却还是十三稚龄时! 她还是她,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有时间,苍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来到一切都没有发生时。 贺绣对着铜镜一笑,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低低地说道:“以前是你执迷不悟,做尽蠢事。既然苍天令你重新来过,那么新的棋局,当由你来执子围杀,阿绣,你说是么?” 镜中的人,再次回给她一个极灿烂极灿烂的笑容! 这几晚,每次从噩梦般的往事中惊醒,她总是这样呆坐到天明。不是为了怀念,也不是因为恨太强烈,而是因为,她喜欢这样宁静地坐着,可以仰望天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体会着再世为人的惊喜! 慢慢的,一道薄雾浮现在天地间,慢慢的,一个两个的人语声,在清新的晨空中响起。 那声音,开始只有一个两个,渐渐的越来越多,渐渐的,那声音转为嘈杂。 脚步声响,祝嬷嬷温柔关切的中年女声传来,“姑娘,起塌了么?” 贺绣站了起来,道:“起了。” 祝嬷嬷连忙说道:“来人,为姑娘洗漱。” ‘吱呀’声响,一个端着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内,中年妇人也来到贺绣身后,为她梳理起长发来。 “姑娘,今日夫人要去观里为老夫人祈福,昨晚如夫人叫人来说,姑娘们的早安可免去。” 贺绣自是知道温夫人这次是只带着贺敏去观里的,自己三个庶女都没有份儿跟着,不过这也是难得的清净,于是她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既然不用去请安,发式衣服也不必太讲究了,随意就好。” 祝嬷嬷又忙道:“虽然不用去请安,但朝食过后姑娘还是要跟大姑娘四姑娘去上课呀。今日该是书画课,听说给姑娘们讲书画的先生是顾家的人呢。姑娘虽然不喜欢书画,但老夫人的寿宴上保不准便会有人凑趣比赛书画,姑娘何不趁此机会好好地补习一下这书画功课呢?”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3章 寿宴前夕 “顾家的人?”贺绣淡淡一笑,心想自己的那个父亲为了把女儿教养成眼高于顶的贵妇,连教导女儿的先生都下了血本,请的都是些风流公子,一个个长得玉树临风潇洒俊逸不说,还都是名家支系子弟。这些人都有着士族公子的清风傲骨,却因自己非嫡系的出身而依附于贺家,与寻常人家的私馆先生大不相同。这也许就是贺敏身上那股冷清孤傲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里的的性子所形成的缘由了。 贺绣的书画功夫倒也不差,尤其是她曾经在谢燕文这样的士族大公子身边呆过几年之后,深的谢燕文的真传之后,她书画上的造诣已经很拿得出门了。 只是此时的她不想做出头鸟,便摇摇头说道:“我的头好晕,许是昨晚在后院练鞭的时候吹了风。奶娘,你帮我去告个假吧。今日我要好好地睡一觉呢。” 祝嬷嬷看着贺绣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便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你这样是不行的。其他的事情你都可以任性,老夫人寿辰的寿礼是晚辈的孝心,你必须得亲自动手准备才行。” 贺绣忙连声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奶娘放心,我一定亲手准备一份给老夫人的寿礼,保证不让你跟姨娘丢脸,好不好?你让我睡一会儿吧!我的脑袋里面像是有许多虫子在钻呢!” “哎呦!这还了得?姑娘先躺下,奴才去叫医和巫来。” 贺绣闻言忙伸手拉住祝嬷嬷:“不要啦不要啦!他们一来我还得换衣服,要折腾死了!我宁可安静的睡一会儿吧。” 祝嬷嬷伸手去摸了摸贺绣的额头,觉得并不是很热才放了心,叹道:“我去给姑娘熬一碗姜糖水来,姑娘且别喝了再睡。” 贺绣只求能有片刻的安静,便连声答应着钻到床帐里去。 托病偷懒了一日,至晚间掌灯十分温夫人回到家中。祝嬷嬷便亲自去温夫人房里替贺绣回明身体不适不能过来给夫人定省的缘故,温夫人倒也不怪罪,只吩咐身旁的温桂生:“今晚若还不见好,就叫个医者进来给她诊治诊治。她自来了家里,三天两头的病也不是个常法。” 温桂生答应着,温夫人又对陈氏说道:“你过去瞧瞧她吧。看需要什么东西,只叫人来跟桂生说就是了。” 陈氏忙福身答应,心里已经十分的着急。出了温夫人的屋子便同祝嬷嬷匆匆去看贺绣。 贺绣本没什么大病,只是想安静几日,保持低调,不在像之前那样愚蠢的张扬,引起父兄的注意,最终博得个媵妾的身份。 她这一病,日子果然安静了许多。 每天的课业不用去想,老夫人和温夫人那里更是怕过了病气,连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祝嬷嬷和陈氏知道她的脾气,心里未免着急。 但贺绣似乎很有主张,不管陈氏怎么劝说,她只一味的低调再低调,连贺纹和贺绮二人来看望她,她也是神情恹恹的,连说话都没有中气的样子。 贺纹和贺绮来了几次见她都这样,索性也不怎么过来了。 倒是有一日,贺绣精神不错,便借口去书房找书,在外书房和贺酆一起呆了半日。回来后也没说什么,祝嬷嬷等人也没在意。 贺绣这个从义兴郡接回来的庶女便像是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一样,一直到老夫人寿诞的前一天,温桂生方打发两个侍女捧了一套衣服首饰给贺绣送来,说是给她明日穿的。 接了衣服后,祝嬷嬷心急如焚的拿着贺绣之前绣的一个荷包出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姑娘的针线里面也就这件是完整拿得出手的,奴才就叫人拿了给老夫人送去,权当是寿礼吧?”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不必了。寿礼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叫人去阿酆那里把我叫他出去弄的东西拿回来就是了。” 祝嬷嬷不知其然,却也连声吩咐丫头们:“你们快些去三郎那里,把姑娘叫三郎弄得东西拿来!” 两个小丫头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八月里的天居然跑出了一身的汗来。一进门便把怀里抱着的一个不到二尺的扁方盒子交给祝嬷嬷,说道:“这就是了。三郎说,费了他好大的精神呢。” 祝嬷嬷忙接过盒子来放在贺绣跟前,一边打开一边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呢,也值得姑娘如此神神秘……”话未说完她已经看见盒子里面躺着的一架小小的双面屏,那屏的架子是花梨木雕的,架子的四角是福禄寿纹,四面的支架上亦雕琢着万字不到头,最抢眼的不是小屏的架子,而是屏心那一个个小字。那字却一个字一个样子,祝嬷嬷数了数,居然是一百个不同的字。 这些字里面,祝嬷嬷似是认识几个,便指着她认识的说道:“姑娘,这个是‘寿’字吧?还有这个也是‘寿’字呢。这是什么文章?居然有好几个‘寿’字?” 贺绣轻笑道:“这不是文章,这是‘百寿图’。这一百个字都是‘寿’字。”说着,她便伸手去把小屏拿起来竖在桌子上,让另一面对着祝嬷嬷,又笑道:“这另一面呢,是‘百福图’,写的是一百个‘福’字。奶娘,你说我把这百福百寿小屏风送给老夫人做寿礼,如何?” 祝嬷嬷连声称赞:“妙啊!姑娘这寿礼送的妙!” 百灵叹道:“姑娘心思巧妙的很,就是平日里不愿意去老夫人跟前讨好。不像四姑娘,瞧那一张小嘴嘚啵嘚啵的,整天在夫人跟前讨好儿。” 贺绣淡淡一笑,说道:“夫人心里自然有一把秤,也不是谁说两句好话就能瞒天过海的。” 祝嬷嬷叹道:“话虽这样说,但到底是那些会说话的招人疼。姑娘就是太要强了。之前在南边住着还好。如今到了这里,这要强刚硬的性子就不比那些能说会道的了。” 百灵不乐意的嘟囔道:“要我说,还是家里好。姑娘和郎君两个人互相友爱整日开开心心的,连咱们夫人也是……” 祝嬷嬷不等白领说完便厉声喝道:“闭嘴!这里就是姑娘的家!以后再胡说八道这样的话,你就别在姑娘跟前伺候了!” 百灵闻言,慌张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便委屈的低下头去。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4章 示人以弱 贺绣看见百灵霜打茄子般蔫儿了的样子,便笑了笑,说道:“这也没什么,又没有外人在,奶娘何必吓唬她呢。” 祝嬷嬷伸出手去恨恨的点了一下百灵的额头,咬牙说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叫夫人的人听见了,不光是你,连咱们姨娘和姑娘都保不住你!” 百灵忙答应着:“娘,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乱说了。” 祝嬷嬷还要再骂,贺绣忙拦住道:“好了,奶娘,还是快些收拾一下吧。这给老夫人的寿礼要今晚送过去才好,明日寿宴一开,家里人来人往的,老夫人便没有功夫理会这些事情了。” “这话倒是,只是姑娘早晨还称病把大姑娘和四姑娘拒之门外,若是这会儿又亲自去送寿礼,岂不是明摆着跟大姑娘四姑娘过不去么?”祝嬷嬷看着贺绣红扑扑明艳动人的小脸很是为难。 这些日子阿绣一直称病,没人来的时候便关了院门在后院练鞭子,这会儿人健康的很,哪里像有病的样子?这一出去,谎言被拆穿,夫人若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呢? 贺绣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百灵,去把我的厚衣服找出一套来。要松绿色或湖绿色,显得人面容白净的颜色。” 百灵答应着出去了,贺绣便坐在梳妆台前掀开铜镜上遮盖的锦缎,说道:“奶娘,给我上妆,只扑些粉,不用胭脂。” 祝嬷嬷立刻明白过来,忙上前去给贺绣打扮。 贺绣长得七分像陈氏,标准的江南女子,骨架小,肉多,身体柔软婀娜。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已经有了小小少女的妩媚。祝嬷嬷把她的长发散开,梳理顺滑后绾成松散的发髻,又把她的脸上扑了些粉,遮住了原本红润的双颊,贺绣整个人便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又涂了一层厚厚的口脂,红红的唇越发娇艳,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好了。”祝嬷嬷仔细的打量着贺绣的小脸,有些羞愧的叹了口气。 不过贺绣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她待贺绣宛如亲女,想想自从来了洛阳自家姑娘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这会儿就算是为了自家姑娘能够过得更自在些,她便是做些这样的事情也值得了。 想要去给老夫人请晚安,需得先去温夫人那里。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沙漏,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吩咐百灵:“带着东西,咱们走吧。” 百灵忙用一块红缎子把那雕花木盒子包了抱在怀里,跟着贺绣出了房门。 到了温夫人的院门口,却见几个管家的嬷嬷陆续从里面出来,见了贺绣,众人都住了脚步,当头的一个看了贺绣一眼,方惊讶的说道:“哎呦,这不是阿绣嘛!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跑夫人这里来了?” 阿绣知道这妇人乃是贺府的一等管事嬷嬷,原来是跟老夫人的,娘家姓平,如今温夫人管家,她便又跟了温夫人。因此不敢怠慢,忙微微欠身,说道:“平嬷嬷好,明日是老夫人的寿辰,阿绣为老夫人准备了一样寿礼,想着先来夫人这里,请夫人过了目再给老夫人送过去呢。” 平嬷嬷看了一眼贺绣身后的百灵,笑道:“真是难为姑娘的一片孝心了。夫人这会儿还在老夫人那里,我们也要去那边回话,不如姑娘跟我们一起去吧?” 贺绣便笑道:“如此正好。” 此处去椿萱居不下千步,之前贺绣是跟着温夫人坐车过去的,然平嬷嬷等人乃是下人,来来往往不过是走路而已。此时她约贺绣同行,分明是有些难为她的意思。 贺氏大宅里从上到下,几乎所有的仆人都对贺绣母子三人的到来没什么好感。这平嬷嬷身为府中的一等管事更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真正论起来,似乎陈氏她们母子三人的身份倒不如这平嬷嬷更高些。 贺绣虽然不惧怕走路,但她如今正病着,一个病了十余日的小姑娘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呢。 百灵忙上前道:“姑娘略等一等,奴婢叫人拉了马车来。” 贺绣瞥见平嬷嬷嘴角的一丝不屑,便摇头说道:“给老夫人送寿礼,一步一步走过去才是我的孝心。”说着,她便对着平嬷嬷一欠身,说道:“嬷嬷,我们走吧。” 平嬷嬷显然有些意外,心想这个小姑娘的确有些意思。她若是真的一步一步走过去,恐怕老夫人得把自己这几个人给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于是平嬷嬷半阴半阳的笑道:“姑娘身子不好,不如就坐车吧。”说着,便扬头吩咐后面的两个婆子:“你们二人速速去叫车来。” 贺绣低着头向平嬷嬷道谢,心里却暗暗地冷笑,若是自己连着几个婆子都无可奈何,可真是对不起老天爷让自己重生一次。 平嬷嬷不愧是一等管事嬷嬷,话发下去不多会儿的功夫便有两个婆子拉了一辆车过来。贺绣扶着百灵的手臂上了车,两个婆子在前面拉着,后面有两个婆子推着,平嬷嬷则匆匆走在前头,众人一起往椿萱居去。 此时王老夫人还没用晚饭,正拉着贺敏在厢房里看众人送来的寿礼呢。 温夫人在一旁细细的说着各色寿礼来自何处。王老夫人便指着一尊三尺高的红珊瑚说:“这个好生给我留起来,我回头要送人的。” 温夫人刚答应一声,平嬷嬷便进来屋来上前说道:“老夫人,阿绣来给老夫人送寿礼了呢。” 王老夫人这才想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孙女,于是笑道:“怎么这几天都没见这孩子过来呀?这会儿又眼巴巴的自己来给我送什么寿礼?” 温夫人忙道:“这孩子前几日受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呢。许是今儿好些,又想着母亲寿诞,她的孝心还没表,便跑来了吧。” 王老夫人笑道:“果然是这样,倒真是她的孝心大呢。快叫她进来吧。” 贺敏便笑道:“祖母,您在这里站了半日了,想来这腿也该酸麻了,还是去那边略坐一坐吧。” 王老夫人揽着贺敏的肩膀,呵呵笑道:“还是我的敏儿孝顺,你们这些人谁都比不上她。” 众人都笑着夸奖二姑娘是真心孝顺,王老夫人笑呵呵的被众人簇拥着去一旁的榻几上坐下,贺敏便乖巧的偎依在老夫人的身旁。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5章 胜人以巧 贺绣进来的时候恰好贺敏正在为王老夫人剥橘子,她葱白一样纤细的手指握着黄橙橙的橘子,轻轻地剥开橘皮,把橘子瓣儿一瓣儿一瓣儿的掰开,娇笑着送到王老夫人的嘴里去。 王老夫人笑呵呵的吃橘子,搂着心爱的孙女一路摩挲着她的发辫,脸蛋儿,肩膀,爱不释手。 贺绣心里微微一苦。 同样都是老夫人的孙女,然而这一嫡一庶之间,便是天壤之别。 因为老夫人正在开心的吃橘子,贺绣只得站在那里等着老夫人看见自己的时候在行礼请安,否则便是打断了老夫人开怀,是为不孝。 老夫人吃了两瓣儿橘子,许是嫌橘子酸了,便抬手推开贺敏又递过来的一瓣儿,问道:“阿绣还没进来么?” 温夫人便转头给一旁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忙拿了垫子上前去放到地上,贺绣跟着上前两步跪倒在地上,叩头道:“阿绣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福祚绵长,寿与天齐。”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好,好!起来吧。阿绣啊,起来。” 贺绣忙又磕了个头说道:“谢老夫人。”之后方慢慢地站起身来,又转身从百灵的手里接过盒子,双手往上一送,说道:“这是阿绣的一点小心思。东西虽然微贱,但却是阿绣的一片孝心,望能博老夫人一笑。” 王老夫人便笑道:“是什么东西,打开来瞧瞧。” 贺绣上前两步,跪坐在榻几的一侧,把盒子放下来,慢慢地打开。那一扇一尺八寸高的小屏风便现在大家的眼前。 温夫人先笑道:“哟,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这上面还有字呢?” 贺绣伸手把小屏风拿出来竖立在几上,笑道:“这是阿绣一笔一划写的字,祝老夫人百福百寿,平安康泰。” “这是阿绣写的字?!”王老夫人惊讶的看了阿绣一眼,忙吩咐旁边的丫头:“把我的‘水晶神眼’拿来!” 坐在一旁的贺敏也忍不住凑过来,伸手把那小屏风拿在手里,看了正面看反面,惊讶的笑道:“前几天顾先生讲课阿绣没去,我们还只当你对书画并不感兴趣,不想却写得这样的一手好字。” 此时,王老夫人的丫头已经拿了一个小盒子来,王老夫人自己打开,从里面拿了一个想着金边晶莹剔透的琉璃镜子来,那镜子乃是放大镜,王老夫人拿着琉璃镜子照在屏风上,把贺绣写的蝇头小字放大了数倍。一边看一边赞道:“不错!真是不错!想不到我家居然出了一个才女呀!这寿礼是我最喜欢的了!” 旁边的温夫人听了这话看着贺绣微微笑道:“阿绣这孩子真是不错。竟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若是你父亲知道了,还不知有多高兴呢。” 贺绣心中一怔,暗想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才十三岁,难道她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要把我送给谁了么? 不会的,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她就算要送,也没有人会要的。除非是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贺绣便暗暗地在心里把贺家将来用得着的权贵扒拉了一遍,洛阳城中这些人好色者不少,好男色者也有,好像还真没有谁喜欢未成年的稚女的。就算是有,也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凭着贺家的势力,还不至于牺牲庶女丢下面子去笼络那些人。 想到这些,贺绣的心神便已经稳住,忙起身冲着温夫人欠身一福,说道:“母亲过誉了,阿绣这不过是小女儿家在闺阁中写的,父亲每日都忙于公务,些许小事不值得惊动他。” 王老夫人摇头笑道:“理是这个理,不过阿绣啊,你这一百个寿字一百种写法,可真是心思巧妙啊!单这一点,便可见你是个不凡的丫头。呵呵……你父亲再忙,这事儿也该让他知道,也欢喜欢喜嘛!” 贺绣忙福身应道:“是。那等老夫人寿宴过后,阿绣认真的写两幅字送到父亲那里,请父亲批评指正。” 王老夫人笑道:“很不必等到寿宴过后。”说着,她便回头看着温夫人,说道:“你叫人把这小屏风送去给他看看。告诉他这是阿绣送给我的寿礼,是我最喜欢的一件。阿绣这孩子不错,你们以后要好好地培养她。” 温夫人忙答应着,叫了自己的两个丫头过来,把小屏风装回盒子里,捧着送到贺绣的父亲贺彦的书房里去了。一时丫头进来回说到了进飨食的时辰,王老夫人便吩咐摆饭来,又叫贺绣和贺敏二人一起随自己用饭。 温夫人带着几个姨娘在一旁服侍着,等王老夫人入了座,温夫人又在一旁布菜。 王老夫人便摆摆手道:“你们忙了一整天了,都散了吧。明儿还有的累呢。” 温夫人不肯就离去,又在一旁服侍了一会儿眼看着王老夫人吃了半碗饭之后,又给她盛上一碗汤,方才带着几个姨娘告退了。 出了椿萱居后,温夫人便吩咐姨娘们各自回房去,自己只带着温桂生坐车回自己院子里去。 温夫人一走,韦氏和安氏便一边一个拉着陈氏不肯放手,安氏笑嘻嘻的说道:“二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因为温夫人有话,陈氏之位居于媵妾温桂生之下,所以韦氏便由二姨娘降为三姨娘。陈氏成了贺彦的二姨娘了。 陈氏淡淡一笑,说道:“我们的福气都是老夫人和夫人给的。妹妹跟我是一样的。” 韦氏笑道:“阿绣如此争气,得了老夫人的宠爱,可不就是姐姐的福气?”‘ 陈氏听这话总带着几分酸溜溜的,便忙道:“阿绣这孩子,是有点小聪明,不过她性子不好,这嘴上也每个遮拦,有时候说话不从心里走,在南边的时候被我宠坏了。以后若有得罪二位妹妹的地方,还请二位看在我的面上,别跟她计较。” 韦氏和安氏对视了一眼,各自撇了撇嘴,又说着半奉承半风凉的话拉着陈氏上了马车。 贺彦看了阿绣写的小炕屏后十分喜爱,便在自己书房里挑了两份字帖,并两块上等墨条,一个墨玉古砚,叫丫头送到了老夫人那里,说是给阿绣的。当晚,贺彦安排老夫人寿宴之事到了三更天方才休息,他回内宅后听说温夫人已经歇下,便睡在了陈氏的房里。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6章 远交近功 第二日是王老夫人寿宴的正日子,一大早起来本家的子弟便按照辈分排成队来王老夫人的院子里给她磕头。贺绣也换了一身新衣同贺纹贺绮一起在椿萱居的后院里等着,同在这里等的还有家族里的女公子们。算起来不管远近都是王老夫人的孙女辈的,大的已经是十六七岁适嫁的年龄,小的还只有四五岁,尚离不得奶娘的身。 贺纹和贺绮因为昨晚贺绣进献百福百寿小炕屏的事情而恼着贺绣呢,所以二人手牵手坐在里面的榻几上,同本家的几个姐妹说笑,看都不看贺绣一眼。贺绣也不计较,只自己坐贺纹对面的一副榻几上安静的等待。 贺绣旁边是贺彦的侄女,名叫贺绾的看见贺绣低垂着双目慢慢地喝茶,并不跟周围的姐妹们说笑,便转头看着她,问道:“你是义兴郡来的阿绣么?” 贺绾乃是嫡女,只是因为父亲贺谡乃是王老夫人的侄子,在家族里的地位却比贺彦矮了一大截,所以贺绾不能跟贺敏一样被王老夫人带在身边。事实上,家中这些女孩子们除了贺敏之外,谁也没有那个殊荣留在王老夫人身边,见证家族中人给王老夫人拜寿。也不独是贺绾如此。 贺绣听见贺绾问,便微微一笑,说道:“是的。我叫阿绣,今年十三岁。姐姐是……” 贺绾笑得眉眼弯弯,圆圆的脸上是可亲的神情:“我叫阿绾。我十五岁了,果然是你的姐姐呢。” 贺绣忙欠了欠身子,郑重的叫了一声:“姐姐。” 贺绾很高兴,便转身坐到贺绣的身旁来,问道:“义兴郡离这里远不远啊,你们来的路上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贺绣心里不愿意多说,但贺绾却热情的很,她也只好应付她几句。 坐在对面的贺纹原本看着贺绣一个人坐在那里没人搭理心里很是解气呢,却见贺绾主动地贴上去,便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贺绮。 贺绮年纪小,又在气头上,况且昨晚因为贺绣进献寿礼的缘故,父亲居然去了陈姨娘屋子里睡觉,自己姨娘等了大半夜,最后还是抹着眼泪搂着自己睡的。今日若不是贺纹拦着,贺绮早就上前去指着贺绣的鼻子骂了。 这会儿得到贺纹的示意,贺绮便没有顾忌,起身走到贺绣跟前,在她的对面跪坐下去,冷笑着说道:“阿绾姐姐,你怎么同这种表里不一,嘴里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一起玩呢?小心被带坏了。” 贺绾不解的问道:“阿绮,你说谁表里不一呢?” 贺绮瞥了一眼淡定喝茶的贺绣,冷哼一声,说道:“还能有谁呢。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人,我不是说你,难道还是说我自己不成?” 贺绾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淡然如水的贺绣,不满的皱了皱眉,对贺绮说道:“阿绮,你莫要胡说,阿绣很好呢。” 贺绮冷笑道:“她当然很好。不好的话怎么能爬过大姐的头去,连二姐也没放在眼里,帮着她姨娘讨好父亲呢。” 贺绣冷冷的看着贺绮,把手里的茶盏往几上一放,冷声说道:“阿绮,你年纪还小,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可要告诉嬷嬷们了。” 贺绮不服气的瞪回去,反问:“哟,三姐姐这就拿出款儿来了?你不要以为陈姨娘爬到了韦姨娘的头上,你便可以不把大姐放在眼里。告诉你,大姐可是奉了老夫人的话看管我们姐妹的!连二姐都对她另眼相看,你又算什么东西!” 面对如此令人难堪的恶言,连旁边的贺绾都看不下去了,贺绣却只是淡淡一笑,反问:“我?那你呢?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是什么东西!”贺绮想也不想便低吼回去。 原本这间屋子很大,里面坐着十几个女孩子们,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说话,这边贺绣和贺绮刚刚的争吵并没有影响她们谈话的兴致。 然而贺绮最后这句因为气愤,声音提高了几分,一下子盖过了周围几个姐妹的说笑,把大家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众人一怔之后,便爆出一阵嬉笑。贺绾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拍着矮几,叹道:“哎呦呦!阿绮你真是可爱哦!笑死我了……哎呦,我肚子都痛了呢……” 贺绾一笑,周围的几个姐妹们都跟着笑了起来,坐在更远处的几个不知道缘故,却也纷纷转过头来看着这边,更有人奇怪的问道:“她们在说什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是那个新来的阿绣,不知跟阿绮说了什么。” “阿绣?什么阿绣?我怎么没听说过?” 议论纷纷之际,便又有几个好奇的姑娘凑过来。还有照顾小姑娘的奶娘丫头们也有过来凑热闹的。 贺绮已经被众人笑得满脸通红,见大家都凑过来,便忍不住火冒三丈,冲着贺绾生气的说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贺绾是嫡女,就算她父亲的官职不如贺彦高,但在家族中的地位绝对比贺绮高。贺绮的生母乃是一个歌姬,她再八面玲珑也改写不了歌姬的出身。这种大家族里女凭母贵,按照规矩,贺绮是不能朝着贺绾大呼小叫的。更何况今日还是王老夫人的寿辰。 贺绮话音一落,贺绾的笑声便止住,原本开心的小脸也一下子冷了下来,当即便把长袖一甩,冷声道:“阿绮,你索性连规矩都不懂了么?!”说着,贺绾直接转头朝着旁边问道:“阿绮的奶娘呢?就如此由着她胡闹,搅了老夫人的寿宴么?” 这话已经很重了。 贺绮的奶娘立刻上前来,拉着贺绮往一旁去,一边还低声的说道:“姑娘怎么回事儿?姐妹们一起说说笑笑的,开心就好。这种时候怎么能发脾气呢?” 落入了贺绣的圈套自己骂了自己又被众人奚落的贺绮此时几乎要气死,只是她奶娘的话虽然不怎么严厉,也已经是训诫了,她再不懂事也不敢再怎么样。只好咬了咬牙,恨恨的看了一眼坐在一众女孩子之间微微笑着的贺绣,心里暗骂,你个小狐狸精,这笔账咱们先记着。等过了这几日,我要你好看! 而此时的贺绣自然注意到了贺绮离开时那愤愤的目光。只不过她才不在乎呢,别说贺绮一个小丫头,就是加上贺纹她们两个,她阿绣如今也不怕。 她也有同盟的不是吗? 这个家族里地位仅次于贺敏的贺绾不就是自己的同盟了么?何况如今她还有老夫人的赞赏,连父亲也应该会因为那一架百福百寿小屏风而对自己另眼相看的。 重生的她自然不会蠢到让自己孤立无援的去面对一众人。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7章 夜宴伊始 贺绮的事情自然不会影响王老夫人的寿宴。 等到了给老夫人磕头拜寿的时辰,贺绣便跟着众女一起往前面去,二三十个女孩子莺莺燕燕的跪了一地,王老夫人看了十分的高兴,一连声的喊赏。 众女又叩头谢赏后一起退下,贺绣刚要同贺纹贺绾等人一起离开,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阿绣,停一下。” 贺绣脚步一顿,便转过身来。 贺绾也听见有人叫贺绣,便好奇地回头看,却见是王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走到贺绣的身边,微微笑道:“老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哎呀,阿绣,你真是好运气呢。”贺绾羡慕的拍拍贺绣的手说道。 这个时候老夫人的身边都是家族里举足轻重的夫人小姐们,还有几位在洛阳的姻亲家的夫人小姐在,贺绣在这个时候过去,无疑是要告诉大家,她这个义兴郡来的女公子是被老夫人另眼相看的。 贺绣微微一笑,拍拍贺绾的手,转头对那嬷嬷答应了一声:“是,阿绣这就来。” 贺纹和贺绮原本走在前面,此时听见这话也不回头,只是咬咬牙,顿了顿脚步,手牵手走开了。 行至后院,贺绮便把持不住了,一跺脚,扭头啐道:“呸!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野生野长的臭丫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贺纹忙抬手捂住了贺绮的嘴,低声呵斥道:“你要作死了!这种话也是乱说的吗?叫夫人听见了,你怕是要一个月见不得光了!” 贺绮的奶娘也拉着贺绮低声劝道:“我的小姑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好歹听听大姑娘的劝吧。你心里有气,也不能在这椿萱居发泄呀!” “奶娘!”贺绮撅着嘴巴看了奶娘一眼,一脸的不乐意。 奶妈子生怕贺绮再这样闹下去惊动了上头自己吃亏,便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姑娘若是不听奴才的劝,奴才也之好去跟夫人说了。” “奶娘……”贺绮忙伸手拉了奶妈子一下,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去说……我不要被关起来……” 这些奶妈子从一开始便已经把自己的荣辱安危都跟自己的小主子系到一起了,这会儿贺绮的奶娘再说狠话,心里也是不希望贺绮被惩戒的。那样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于是便叹了口气,把贺绮揽在怀里,低声劝道:“姑娘若是身上不舒服,不如随奶娘回去休息一下吧。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就劳烦大姑娘说一声了。” 贺纹也怕贺绮再呆下去真的会闯祸,那样的话自己这个大姐也要连带着受夫人的谴责,于是点头说道:“好吧,你且带着四妹妹回去吧,回头我跟夫人说四妹妹刚贪嘴吃了冷东西,肚子有些痛,坐不住了。” 奶妈子忙福身道谢,拉着贺绮从后门出去了。 贺纹叹了口气,心里暗想,阿绮毕竟太小了,又没有心计,只能偶尔用用。若是跟她绑的太紧了,恐怕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会受她的连累。若是阿绣不这么精明犀利的话就好了。 可是阿绣―― 想到贺绣,贺纹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 这个才来了家里没多少时日的妹妹,如今已经骑到自己的头上去了。不但获得了老夫人的喜爱,连父亲也要对她另眼相看了。这可不是好事呢,怎么办呢? 椿萱居里,贺氏家族的女眷们围着王老夫人说笑玩乐了一日,到了晚间,贺府又宴请了洛阳城中的各大家族众人。 贺绣在王老夫人那里做了半日,同贺敏一起和族中几位有身份的夫人们说说笑笑的,又陪着王老夫人用了午宴方才回来,回房后她只觉得身上酸软无力,头也隐隐的作痛,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原来因为王老夫人寿辰的缘故,洛阳城上百位风流名士汇聚一堂,此时足以容纳上百人宴会的的贺府前堂中,数百只蜡烛把厅堂照的亮如白昼。虽然宴会尚未开始,几个举足轻重的公侯尚未到来,但大厅内已经是丝竹歌舞之声靡靡不绝于耳。更有早到的公子郎君还有一些被公子郎君带来的女公子们,各自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谈论说笑,贺府的丫头们为众人侍奉酒水果品,厅内衣香鬓影,酒果飘香,欢笑声谈论声夹杂着在贺府前堂之中传出来,隔着老远的后院里清晰可闻。 贺绣被这一阵阵丝竹之声吵醒,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碎花轻纱的花罩外人影绰绰,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祝嬷嬷的声音立刻从外边传进来:“可是姑娘醒了?” 贺绣应了一声,问道:“奶娘,什么时辰了?” 祝嬷嬷忙道:“已经过了申时了。听说前面的宴会虽然没开始,却已经来了不少的人呢。姑娘快些起来洗漱打扮吧,说不定郎主会让姑娘到前面去参加宴会呢。” 贺绣皱了皱眉头,暗想上一世里自己并没有机会参加这次的宴会,想来这一次父亲也不会想到我吧? 祝嬷嬷见贺绣沉默不语,只当她心里也是高兴地,便转身吩咐百灵:“把姑娘那身紫色的新衣拿来。” 百灵忙答应着去拿,祝嬷嬷又吩咐小丫头端着铜盆拿着巾帕进来服侍着贺绣洗了脸,扶着她坐在梳妆镜前,把散乱的发髻打开重新梳理顺滑了,又要绾成发髻时,贺绣忽然说道:“奶娘,不用绾发了。” 祝嬷嬷一愣,说道:“今晚的宴会举足轻重,姑娘今日白天刚得了老夫人的看重,晚宴上郎主十有八九会叫姑娘出席。我们还是赶紧的收拾停妥的好。” 这里话音刚落,外边便有询问声传来:“三姑娘,三姑娘在屋里么?” 祝嬷嬷忙低声道:“这是郎主屋子里阿梅姑娘的声音,老奴说的没错吧?郎主果然要姑娘参加宴席。”说完,她又转身紧走两步,行至屋门口时方高声应道:“姑娘正在梳洗呢,请问有什么事情?” 来人果然是贺彦身边的侍女阿梅,此时她已经进屋来,见贺绣果然端坐在梳妆台前,便对祝嬷嬷说道:“快些帮姑娘梳洗换衣,郎主有令,叫三姑娘去前面参加宴会。” 祝嬷嬷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连声说道:“是,这就好了,很快的。阿梅姑娘请替三姑娘回郎主的话,三姑娘这就去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8章 谢家三郎 祝嬷嬷来不及给贺绣梳精致的发髻,便索性把她的一头长发梳理顺滑,清爽的披散在肩膀后面,然后把耳边的碎发梳起来,慢慢地卷到后面去用窄条的丝带绑住。 妆容也是清新的,薄薄的一层粉,略带了一点点的胭脂,口脂也是薄薄的一层,似有似无的样子。一身紫色的深衣裹着娇小的身姿,领口袖口皆有精致的刺绣花纹,腰间的环佩用金色的丝绦系着,微微转身时,便有叮咚之声。 贺绣这小小的身段正是当下名士淑女们追捧的娇小型。只是她从小一直很健康,少了那种苍白的病态美,便似是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还好,重生后的她比起那些女公子们更多了一份看透尘世的淡然,那种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的神情正是当下名士们所追求的境界。 这在祝嬷嬷和百灵等人的眼里,便是一种无法逾越的贵人之气了。 百灵在一旁笑道:“姑娘这么小,就已经是倾城之色了。再过两年,一定是绝世美人。” 绝世美人么?贺绣淡然一笑,心想在这样的朝不保夕的乱世中,绝世美人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而已。我不稀罕。 贺绣带着百灵到前面大堂的时候,贺彦和族中的几个兄弟已经入座了。她悄悄地从侧门里进去,沿着宾客身后的空隙慢慢地走到贺彦的榻几旁。 有小丫头上前去跟贺彦禀报了,贺彦转头看见立在烛台旁边的贺绣,微微一笑,招手道:“阿绣,你到我身后来。” 贺绣答应着,踏着木屐走到贺彦身后的榻几上去坐下,她一坐下,旁边有侍女上前来挪过屏风把她遮住。 这样的宴会中,但凡跟着家主来赴宴的女公子们都跟在自家家主身后,落座后便有屏风把她们遮挡起来,若非有必要,她们是不会露面的。 贺绣一坐下,前面贺氏家族中便有人侧头向贺彦问道:“这就是老夫人看重的那个阿绣么?” 贺彦点头笑道:“是啊,我这个女儿一直在外边长大,近日来才接回来,对族中的叔叔伯伯们都还没来得及去拜会呢。等老夫人的寿宴过了,我再叫她去几位兄长家给嫂夫人们请安。” 贺彦的堂兄贺易撵着一缕胡须微微笑道:“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我听说阿绣写的一手好字,更把福寿二字做一百种写法,特制了一件百福百寿小屏给老夫人?” “是的。这孩子的字倒也没什么特别,可巧的是她这份心思。”贺彦很是平淡的同贺易交谈,言语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之意。 贺绣暗想,父亲的城府真是高深莫测,自己这点小聪明看来也只能是引起他的注意而已,若想得到他的赞扬怕是还很远。 不过她本来也不想太过张扬,她制作百福百寿屏的本意并不是想引起贺彦的注意,她只是想在老夫人面前讨个巧而已。在贺氏这样的大家族里,根本不缺少有才学的郎君或者女公子,她所求是能把贺纹和贺绮两个人给比下去,或者说不要在老夫人的眼里落个‘愚笨无知’也就很好了。 贺彦同贺易说这话,便听见门口处一阵喧哗。 另有人上前来回道:“回郎主,谢公翥并谢家三郎还有他们家的女公子都来了。” 贺彦忙道:“谢公和三郎来了,悦之(贺易的字),华之,你们同我一起去迎接。” 贺易和旁边的另一个贺氏的郎主贺彰一起站起身来,随着贺彦离了榻几,并肩行至大堂门口。 此时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议论,那些躲在自家郎主身后的女公子们则纷纷直起了身子,屏住了呼吸,跪坐到屏风的跟前,更有性格豪放的女公子直接起身离榻,随着众人往门口迎去。 夹杂在贺彦等人爽朗的笑声中,那些躲在灯影里的侍女或者份位较低的庶女们则控制不住内心的惊喜,几乎要兴奋的呼叫起来。 “三郎来了吗?” “真的是谢三郎么?” “三郎来了,真好啊……” “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三郎了呢!” “是啊,听说他去了建康。” “建康有洛阳好吗?” “谁知道呢,现在兵荒马乱的,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 贺绣便在这一声声呢喃燕语中暗暗地苦笑,到了明年,胡人的铁蹄便要踏破洛阳城的城门,司马氏将迁都建康。这个时候谢家人去建康,自然不单纯是随意走动那么简单。那些都是大事,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无法逆转,只是―― 谢三郎啊!这一世,我们这么早就相遇了吗?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贺彦已经带着谢翥进了大堂。 大堂内,主座左侧第一排榻几的第一个座位便是谢公翥的,贺彦拱手请谢翥入座,贺易则招呼谢家三郎谢燕文道:“三郎,请入座。” 贺绣便悄悄侧身,屏风转折的缝隙中看过去,此时的谢燕文未及弱冠,却已经是俊美绝伦,面如冠玉华彩皎皎,长眉凤目潋滟情深,薄唇微抿轻笑不语,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华贵逼人之气。 谢家的郎君啊!那是宛如天上谪仙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世上又有几个女子不为之倾心呢? 贺绣被谢燕文的华彩照的有些眼花,便侧脸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不到再世为人,见到他自己的心里还是不能平静。 “阿绣。过来一下。”贺彦的声音打断了贺绣起伏不定的心绪,让她在一瞬间神智空明起来。 “是。”贺绣慢慢地起身,有侍女把挡在她面前的屏风移开,她便微微低着头,踏着木屐款款的走上前去,行至贺彦的身侧后站住脚步。 贺彦便抬手指了指站在谢燕文身侧的一个穿浅红色深衣的女孩子,和蔼的说道:“这是谢家的女公子阿碧,你替为父招待一下。” 当时这种豪门士族家的宴会上,各家都会带着几个庶出的女儿参加。 这也是今晚贺彦会命令贺绣参加宴会的原因。这些女公子们来了,主家自然要有人招呼。 温夫人自然不会出来,贺敏乃是嫡女,也要养在深闺之中。只有将来要和哪个门阀家的公子联姻时才有可能出来一见。像今晚这样的宴会,贺敏是不会来大堂抛头露面的。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9章 狭路相逢 而门第地位稍微低些的士族带着自家的庶女来,则是想借着宴会之便,让公卿郎君们见到自家庶女的模样,若有中意,又附和家族利益者,宴会之后,他们便会把自家的庶女用一顶小轿送到对方的后院去,充当人家的姬妾。 那样的年代里,嫡庶的区分便像是云泥之别,永远不能混为一谈的。 贺绣听了父亲的话,忙上前微笑着对谢氏阿碧微微一笑,说道:“阿碧姐姐好。我叫阿绣。” 谢氏阿碧乃是谢公翥的庶女,此番随着谢公翥和谢燕文参加贺府的宴会,是因为她已经十五岁,到了适嫁的年龄,应该出来参加几次这样的宴会,让京城中的名士子弟见一见他们谢家女的风采了。 谢碧和贺绣互相见礼后便往谢公翥身后的榻几跟前去。而站在贺彦身旁的贺康已经同谢燕文说笑着同贺庄一起拉着谢燕文上榻落座,三个年轻的公子便开始清谈阔论起来。 谢碧的榻几和贺绣的榻几已经连在一起,贺绣吩咐侍女给谢碧斟酒,谢碧的目光却透过屏风痴迷的缠在贺康的身上。 贺绣向她敬酒时,她拉着贺绣的手悄声问道:“阿绣,你大哥的样子一点也不比我家三郎差呢。我早就听闻贺家大郎君风流倜傥,是个值得女公子们倾心一生的人物儿,如今一见,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儿啊!” “哦,阿碧姐姐原来是看上我家大哥了呀?”贺绣甜甜一笑,顺着谢碧的目光撇过去,看见贺康和谢谢燕文面对面的坐着把酒言欢,一个风流潇洒,一个俊逸出尘,两个俊美如仙人下凡的男子谈笑间流光溢彩,竟把大厅里数百只烛火给比了下去。 谢碧向往的看着贺康,低声叹道:“阿绣,你还小。不懂得……” 贺绣暗暗一笑,心想怀春的女子最可怕了。简直能白痴到极点,我怎么会不懂呢? 其实不仅仅是谢碧,大堂里各家的来的女公子们都把目光锁定了谢燕文和贺康二人的榻几处。大家目光灼灼,议论纷纷,对着两大美男子简直是如痴如醉。 贺绣对谢燕文没什么好的印象,对贺康更是敬而远之。便觉得陪在谢碧旁边十分的无聊。 幸好贺康和谢燕文并没有谈论多久。宴会刚刚开始,贺康作为贺家的大郎君还有很多贵客要招待,便招呼了贺庄过来陪谢燕文说笑,自己起身去其他人那里了。 贺康不在,谢碧便收起了她那花痴的神情,渐渐地平静下来,喝了两杯水酒,便同贺绣说道:“这大堂里人太多,我想出去走一走,阿绣可愿意陪我?” 贺绣正想出去走走呢,这大堂里人声嘈杂,酒肉的香味和脂粉的香味混在一起,是一种叫人难以接受的味道。所以谢碧的提议正合了贺绣的心思,她忙点头应道:“父亲让阿绣招呼姐姐,姐姐要去哪里,阿绣自然应该带路的。姐姐请。” 谢碧笑了笑,站起身来拉着贺绣的手往后退去,从大堂的侧门悄悄地出去,沿着九曲回廊走了一阵子,寻了个僻静的拐角处方才停下。 二人刚在栏杆上坐下,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贺绣一怔,转头看向谢碧。谢碧却一脸的兴奋,目光泛着潋滟的神色朝着有声音的地方看过去。贺绣轻声叫道:“阿碧姐姐……” “嘘――阿绣,莫出声。那边是王家的九郎在说话呢。这王九郎可是这洛阳城中顶尖的人物儿,有他在的地方,怕是连你家大哥我家三哥都要避其锋芒了。” 王家的九郎么? 贺绣又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王家九郎可是名震四方的人物儿,据说他三岁诵诗,五岁能文,七岁使读兵书,十二岁时,在演兵台上与当朝将军对兵法,便能小胜。 这样的人物儿更是神仙也不能比的。 只是可惜啊…… 贺绣想到这些,又忍不住暗暗地叹息,有一句话叫做‘天妒英才’啊! 谢碧看着贺纹发呆,便忍不住轻笑道:“听见王九郎的名头,连你一个小丫头都呆住了?走,咱们悄悄地过去,瞧瞧九郎是跟谁在一起,这里如此僻静,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贺绣醒神,忙伸手挽住谢碧的手臂,摇头劝道:“阿碧姐姐,此非君子所为呢。” 谢碧一愣,轻笑道:“你说的不错。” 她又看着游廊的尽头,看着那一袭白影,神往的叹道:“你可知这王九郎轻易不肯出门。他所结交的都是名士中的名士。像你我这样的小姑若能同他说上一句话,不――哪怕是让他看上一眼,也是必胜难求的。” 贺绣微微一笑,淡然的说道:“是啊。他可是王家九郎呢!” 谢碧深深地惋惜一阵,终究还是拉着贺绣往回走了。 在她这样士族女公子的心里,贺绣那一句‘非君子所为’便是不可逾越的戒条,不管她心里有多渴望,也不会去冒犯的。 二人往回走的时候都沉默不语。 谢碧是为错过了王九郎惋惜,而贺绣却在暗暗地纳罕,今晚这样的夜宴,王家的人会来并不稀奇,可王九郎王博会来就有些稀奇了。更加叫人难以捉摸的是,王博这样的人物居然会跟某个人躲在这样的角落里谈什么呢?他若是坐在大堂里,定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呀,连自家兄长和谢家的三郎都是无法跟他相比的啊。 “咦?这不是阿碧么?我说刚才在里面看不到你呢,怎么跑出来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迎面打断了二人的思绪,贺绣的心跳更是莫名其妙的漏了半拍。 谢碧便嘻嘻一笑紧走两步上前去,微微一福,说道:“三哥,你也出来啦。屋子里太闷了,我跟阿绣妹妹出来走一走呢。” 来人正是谢燕文,他看了看自家的庶妹,淡淡的笑了笑,柔和潋滟的目光便飘到了贺绣的身上,“你便是贺氏阿绣?” 贺绣立在原处,微微福身,应道:“阿绣见过谢三郎。”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0章 出面解围 谢燕文点点头,目光从贺绣的身上慢慢地打量了一遍,方淡淡的笑问:“我刚在里面喝了些酒水,身上有些热,不知贺绣可否为我带路,寻一处通风凉爽的地方透透气?” 贺绣嘴角的微笑慢慢地敛去,微微低了低头,说道:“回三郎的话,此时入秋,外边的风便有些凉。请三郎且在此处略站一会儿吧。”说完,她又轻轻地福了一福,便抬脚往里面走。 谢燕文看着瞬间冷漠的小丫头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便一时兴起,等她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竟忽然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衣袖。 贺绣顿时窘迫起来,再世为人,这个男人离得自己这么近,他身上清冽的茉莉的香味氤氲着她的感官,她不得不竖起重重防备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重蹈覆辙,又倾倒在他这一袭青衫之下。于是她红着脸猛地把衣袖从谢燕文的手中拉出来,冷冷的低声道:“请三郎自重。” “哦?”谢燕文低声吃吃的笑着,好看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头慢慢地低下来,俊脸一点一点地逼近了贺绣的眼前,抬手扶住旁边的廊柱以挡住贺绣的去路,含笑问道:“难道你贺公彦之嫡女?” 贺绣原本是羞涩的怒了,但谢燕文这句话问出来时,她顿时恼羞成怒怒不可遏,言辞也有些犀利起来:“否,妾非嫡女。三郎以为,贺氏的嫡女会任由你如此相欺?然,纵妾为庶女,三郎也不能欺妾于暗室。三郎醉矣,还请让开。” 谢燕文原本是有些醉了,可也没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 刚刚他不过是看着这个小小的稚女面容清艳,行动神情中自有一种傲气在,便忍不住逗她的。然此时她义正言辞的样子更适合让他舍不得放不下,竟有些痒痒的不想放手。 贺绣见谢燕文还是一动不动的当着自己的去路,便轻声冷哼,转身欲往后退,想从游廊的另一头离开时,却听见背后有人轻笑一声。 那声音便如玉石相击,清润而冷冽:“世人都说谢三郎风流倜傥不为规矩所束缚,如今一见果然不凡。连一个小小的稚女也不放过。” 谢燕文眼睛里那几分不明不暗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清泠的眸子抬起来,看见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郎时,原本微微翘起的薄唇也渐渐的笑了:“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九郎在这里。” 贺绣不动声色的往退到一旁。 此时两大名士对峙,哪里还有她一个小小庶女插嘴的份儿? “谢燕文。”王博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清冷,一身白衣的他随意的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的气息竟比这八月初的弯月更加冷清,而站在谢燕文旁边的谢碧已经被王博身上冷傲清华的气质给迷得七荤八素,根本就忘了身在何处。 “王博,你也在外边吹风啊。不如进去喝一杯,如何?” 当世门阀士族以王谢两家最为庞大,在朝在野,他们都是举足轻重的。谢燕文虽然不及王博的名气大,但在王博面前也没有必要低头。 王博淡淡一笑,摇摇头,说道:“你已经醉了。而我刚来,还没进去拜会贺公呢。”说着,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冷清的贺绣,说道:“贺氏阿绣,劳烦你给我带个路吧。” “是。”贺绣福身答应了一声,又侧身道:“九郎这边请。” 王博冷清淡泊的目光瞥了谢燕文一眼,微微点头,跟着贺绣离开。 谢燕文的神色渐渐地冷了下来,嘴角的微笑也僵冷了。 谢碧却忽然活过来,伸手挽着谢燕文的手臂,急促而低声的问道:“三哥,怎么就这样让王博走了呢?” 谢燕文不语,亦不动。 谢碧急躁起来,放开谢燕文的手臂转身便要追过去。 “站住!”谢燕文冷声喝止,“我谢家的女公子怎么连贺氏的一个小小庶女都比不上?你的修养呢?你的矜持呢?你的冷静和傲骨呢?!” 谢燕文的呵斥一声比一声严厉,谢碧则在他的呵斥中一点点的低下头去,等谢燕文停下时,谢碧已经嘤嘤的哭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谢燕文心中越发有气,想想刚才那个小小稚女冷傲清然的样子,他的心里便痒痒的,而且,好像王九郎也对她感兴趣了呢,不过是个小小庶女而已,自己只要喜欢,同贺公彦说一声便可把她纳入府中了,偏偏王博却横插一杠,搅了自己的好事! “嘤嘤……三哥,你跟九郎不合,为何冲我撒气啊!”谢碧哭的伤心,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行了行了!你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回宴会上去了。你先回去吧。”谢燕文不耐烦的甩甩袖子把谢碧赶回家去,自己则负着手急匆匆的往回走去。 贺绣引着王博穿过长长的游廊一直走到大厅的台阶上方顿住脚步,然后侧身一福,轻声说道:“九郎,到了。” 王博抬头看着面前颇为恢弘的厅堂,但笑不语。 贺绣便仰头叫过一个小厮来吩咐道:“快进去回禀郎主,王九郎来了。” 那小厮原本看着王博清美的样貌出了神去,竟贺绣一点方才回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贺绣抬了抬手,客气的笑了笑,说道:“九郎,请入内。” 王博微微侧过头看着贺绣妩媚温婉的小脸上平静如秋水一样的神色,颇有些诧异的笑了笑,说道:“好。” 说完,他又继续盯着贺绣看了一眼,方抬脚一步步踏上了汉白玉台阶。 此时贺彦已经带着贺康贺庄两个儿子从里面迎了出来,他看见王博身边的贺绣时,神情微微的诧异,不过继而便爽朗的笑起来:“呵呵……九郎能来,真是我贺府的荣幸,敝府真真是因九郎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啊!”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抬起手来在胸前一抱,说道:“贺公说笑了。贵府白玉为堂,如何能说是‘蓬荜’呢。” 贺彦脸上的神色微微一顿,他堂堂一个御史,又是年过半百的人,被一个黄口小儿如此指点,就算那个人是王家的嫡子九郎,他的老脸上也是无光的。 旁边的贺康自然体会到了父亲的不悦,但王家的九郎,是连皇帝陛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呢,于是他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九郎却是来晚了呢,宴席已开,歌舞已起,请九郎快快入内,罚酒三杯吧。”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1章 歌舞升平 贺康话音一落,王博‘吃’的一下笑出声来。贺彦父子三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了。 王博却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贺绣,温声说道:“走吧。” 贺绣一怔,忙抬起头来看了王博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贺彦。 难得有人入得了这位王九郎的眼,贺彦再无心在此僵持下去,便大袖一挥,吩咐贺绣:“阿绣,引九郎入内就坐。” “是。”贺绣低头答应着,又抬手向王博恭敬的说道:“九郎,请入内。” 此时大堂里面的宾客们有人听说王九郎来了,便有好事者结伴相迎而出。众人行至门口见一个小小的稚女引着王九郎拾级而上,身后跟着的贺氏父子,便纷纷抱拳上前同王博见礼。 王博淡然一笑,只冲着众人抱拳一拱,漫不经心的说道:“多谢诸位相迎。” 说着,他便随着贺绣一路走进大厅里去,却不跟前来迎接的众人多说一句话。 如此傲慢的王九郎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了。他一进门,众人也都说笑着转身,更有同贺氏交好的世家上前来同贺彦道喜:“贺公,九郎能来,实是荣幸啊。” “是啊是啊,今日一宴,谢王两家的嫡子都到了,若非贺公高洁,我等又岂会遇此胜景?” 众人都知道王谢两家都是无可比拟的大士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但目空一切的王九郎却对谢家不屑一顾,各家的宴会上,只要有谢家的人在,王博一般都不会出现。 其实他也不是单单对谢家不屑,这位王九郎好像对这世间的一切人都是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众位名士们都仰慕王博的才华,把他这份冷傲当成一种气质追捧,但谢燕文却对王博的这份冷傲不以为然。明着暗着总对王博嘲讽不休。 这一两年来众人都摸到了其中的奥妙,在相请之时,都尽量的让二人错开来。 就如今日,贺家请了谢家的人,便没有单独下请帖给王博。可谁也没想到的是,王博居然不请自来,还只身一人,连他素日出席宴会都带着的几个幕僚都没有跟随。 所以会有人说,玉树临风的谢家三郎和冷清高华的王家九郎相聚在贺家,乃是难得一遇的胜景。 此提议一出,立刻有人附和:“胜景,果然是胜景啊!” “然也,然也。”附和之声渐渐地连成一片。 王博在一片赞叹声中抿着唇,不言不语的走到主榻右手边王公晔的榻几旁。 按照辈分排的话,王晔乃是王博的堂叔,早就听见有人回禀说王博来了,王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稀奇的紧。看见王博一路分开众人的赞叹一直走到自己跟前,王晔撵着胡须微笑着开口:“九郎来了?” “六叔。”王博朝着王晔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博乃是王家嫡子,王晔虽然跟王博的父亲是一辈,但却是二房所出。自古以来,大房和二房虽然不及嫡庶之间的差别,但也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再加上王博生来就是一副冷傲的性子,所以见了王晔并不行大礼王晔也不怪他。 贺彦早就吩咐人另备了一套榻几放在王琰之上,此时见王博同王晔打完招呼,贺康上前笑道:“九郎,请入座。” 王博的神情一直淡淡的,听见贺康的话之后,转身来对着贺彦拱了拱手,说道:“今日是王老夫人的寿宴,太原王家虽然跟我们琅邪王家不是一支,但总是一个‘王’字。王博不请自来,有些唐突了。先祝老夫人福寿绵长。” 嘴里虽然说着贺寿的话,但王博的眼神和语气都依然淡泊,清泠的很,不带一丝烟火味儿。 然也就是这样淡淡的几句话,却把周围的人都引得议论纷纷起来。王博说,太原王家和琅邪王家虽然不是同一支,但却总是一个‘王’字。这话大有深意啊! 贺彦的心里也是猛然一动。只是这种情形下绝不是他贺家跟王家套亲近的时候,况且贺彦自命一代名士,对王博的赞赏和尊敬自然是有的,若说攀附,他也有几分不屑为之。于是微微的笑了笑,点头说道:“借九郎吉言。家慈身体康健便是我等儿孙们的福气啊。呵呵……大家都请入座。九郎,请入座。” 王博施施然入座。贺彦又拱手朝着旁边的众人礼让了一番,大家都纷纷入座。 “酒来!”贺彦一声吩咐,每位贵客身后的侍女都上前去执起酒壶给众人斟酒。 带着王博进来的贺绣便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榻几处安坐下来。 众人共同饮了一杯酒之后,贺彦又命歌舞伎:“奏乐,起舞!” 一时,丝竹之声再起,十几个穿着轻纱衣的舞姬从两侧飘渺而至,在大堂中间厚厚的地毯上舞了起来。 乐舞一起,众人便都随兴起来,各自跟各自相邻的人互相交谈着,贺家的几位郎主和郎君们又开始端着酒杯到各位贵重的宾客跟前敬酒说话。 贺绣坐自顾端了一杯酒水来慢慢地喝着,正暗暗地想着自己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的好呢,便见眼前一暗,一个修长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坐下来。 “阿绣。”谢碧不知从何处转过来,坐在贺绣榻几的对面,把手里的酒杯一扬,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姐姐敬你。” 贺绣也没时间去理论她为何忽然间如此落魄,便忙举起喝了一半的酒水跟谢碧碰了碰,歉然的说道:“姐姐这话阿绣不敢当。姐姐是贵客,阿绣招呼不周,还请姐姐见谅。” 谢碧笑了笑,抬手把杯中酒一口喝下去,又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自己拿了酒壶把酒斟满,又跟贺绣碰了碰,一口喝完。 贺绣不解的看着谢碧这番举动,等她安静下来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时,方问:“阿碧姐姐,你喝醉了?” 谢碧摇摇头,说道:“我没醉。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贺绣微微笑道:“姐姐请讲。” “阿绣。”谢碧紧紧地盯着贺绣的眼睛,放低了声音,放缓了语速,问道:“你,喜欢我三哥么?” 贺绣果断的摇头,目光冷清的看着谢碧,不说话。 “那么你也跟我一样,喜欢的是九郎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2章 捉住把柄 贺绣这回淡然的笑了,她摇摇头,反问:“阿碧姐姐喜欢的是九郎么?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我家大哥呢。”说完,她轻轻一叹,似是有些失望的样子。 “呵呵……傻丫头。”谢碧忽的仰头笑起来,笑了几声,又低下头来,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手里的酒杯,叹道:“你家大郎君么,那是我父亲他们相中的人呢。” 贺绣刚要说什么,却莫名其妙的看见有一滴晶莹的东西‘啪’的一下落到了几面上。 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有一滴‘啪’的落在前一滴的旁边。于是她刚刚涌到嘴边的嘲讽又暗暗地咽下去,从自己的袖子里拿了一方绣帕递过去,轻声叹道:“阿碧姐姐,你醉了。” 谢碧把贺绣的手推开,苦笑着仰起头来把杯中酒一口气喝下去,含着眼泪叹道:“我没醉,若是能醉也是一种福气啊!” 贺绣听了这话心中黯然,谁说不是呢,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想醉却醉不了,面对自己不愿意的现实,连醉得不省人事的权力都没有。 一时间,两个并不熟悉的女孩子相对而坐,各自饮酒,谁也不说话。把屏风外边那些高谈阔论的男人们都抛在了脑后。 晚宴结束的很晚,贺绣喝了些酒水之后,便发现谢碧趴在几上喝不动了,她叫侍女去把谢家的仆人叫来,扶着她上了马车,转身时恰好见贺庄在不远处与一个青年公子送行,便同他说了一声,回自己房里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贺绣便把脚上的木屐踢开,裸着脚踩在软软的毯子上,直嚷嚷这头痛。 祝嬷嬷立刻上前来扶着她往浴室里去。叫了百灵和两个小丫头给她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又扶着她趴在榻上,祝嬷嬷拿了一条大大的手巾来细细的把她的长发一点点的擦干后,贺绣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仍然是宴会,不过宴请的又是另一批客人,这次出去的是贺纹。 一直过了三日之后,王老夫人的寿宴才圆满结束。 忙了这些日子,上至老夫人下到做杂役的下人全都累的晕天晕地,王老夫人发话,即日起免了各人的晨昏定省,说要好生休息不许人打扰。 温夫人也便免了贺纹等人早晚的请安,只叫她们姐妹好生跟着先生读书识字,跟着各自的奶娘和教习嬷嬷学习女红针黹。 这日贺绣一早梳妆妥当了,带着百灵去琴房上课,却发现来的只有自己和贺纹两个人。 苏培跟那日一样,慵懒的坐在榻几上调试着他手下的琴弦。贺纹和贺绣并肩而入他也只是没有看见的样子。 贺纹紧走两步,甩开贺绣,对着苏培微微一福,柔声道:“见过苏先生。” 苏培头也不抬,手指继续滑动着四弦琴的弦。 贺纹有一点尴尬,回头看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贺绣一眼,又别过头去说道:“先生,二妹和四妹都不能来了。今日就我跟三妹两个学生上课呢。” “唔。”苏培终于抬起了头,看了贺纹一眼,说道:“那就开始吧。” 贺绣只跟在贺纹身后福了福身,转身去自己的榻几上坐下来。百灵把怀里的瑶琴放在她面前的榻几上,便立在身后去。 苏培开始讲课。他讲的都是些浅显的乐理,这些贺绣根本不用听也记得滚瓜烂熟了。 许是前些日子实在是太累了,贺绣听着听着,贺绣便有些困顿,一时无法自持,便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她迷糊了多一会儿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当一声尖利的质问把她吵醒时,贺绣暗暗地想着,怕是连最起码的平静都难以维持了。 “阿绣!你这是什么态度?没听见先生问你话么?先生在授课,你居然睡着了?呵呵……这可真是笑话!”贺纹尖刻的目光后是一脸的得意。 贺绣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跪坐在榻上对着苏培深深一礼,歉然的说道:“对不起苏先生,是我身体有些不适,冲撞了先生……” “你有什么不适?”贺纹不等贺绣说完便打断了她,“刚不是睡得好好的么?如有不适,为何不传医者?阿绣,你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了?这可不是小事,来人,去请丁嬷嬷来!” 贺绣转头看了一眼贺纹,又转过头去看着苏培,慢慢地俯下首去,以额头触及退下跪坐的榻,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苏培原本是懒懒散散的看着贺纹在那里摆威风的,此时见贺绣这样,便觉得心里一软,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咳咳……”苏培咳嗽了两声,把心里得意表面盛怒的贺纹的注意力拉回来。 “苏先生?”贺纹抬头看着苏培一改往日慵懒无聊的神色,嘴角噙着微笑一双如浓墨的眸子深深地盯着自己,便觉得骨头都有些酥了,“您不要生气,三妹不懂事,自然有规矩嬷嬷教导她的。” “这里是琴房,规矩嬷嬷进来像什么话?”苏培轻笑着反问。 贺纹顿时语塞,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不要再说了。”苏培大袖一挥,转头看向贺绣:“既然阿绣身体不适,那就先回房歇息吧。下次上课的时候,我希望能听到你的琴声。” 贺纹先是不服,然当她听见苏培让贺绣下一次上课的时候要弹琴的时候,心里又暗暗的乐了。 对于这个庶妹她如今可不敢小瞧了。自从她拿出那一件百福百寿小屏风之后,贺纹便悄悄地叫人来贺绣和陈氏的房里去打听贺绣在义兴郡的时候都喜欢什么。当她听说这位庶妹只喜欢骑马射箭,对琴棋书画都不怎么上心的时候,心里便有了底。 或许那百福百寿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她来洛阳之前就知道老夫人要过寿,说不定是早早的准备下的呢。 寿礼可以作假,那么抚琴呢? 这个胸无点墨的阿绣又该怎么糊弄苏先生呢? 到时候若她弹不出来,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哼!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3章 单独相请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贺绣便拿了马鞭往后院走。 百灵心急火燎的上前去劝道:“好姑娘,你怎么还练马鞭啊?这离下次上课只有三天的时间。苏先生说要你抚琴呢!这可怎么办事好呢?要不您还是去老夫人那里走一圈儿吧,老夫人疼您,说不定她会叫人跟苏先生说一下,放过您这次呢。” 贺绣淡然一笑,推开百灵的手,说道:“我不会抚琴又怎样?” 百灵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不会抚琴又怎样?贺绣才来了洛阳没多少时日,跟着苏先生学琴也不过两次,第一次苏先生又没有讲乐理,今天这次又讲了一半儿便停下了。就算贺绣是天才少女,也不可能会弹出什么曲子来。 这事儿就算是闹到了老夫人那里,也不是什么大错。毕竟不学而通的人,这世上怕是还没有呢。 贺绣练了半日的马鞭,晚间吃饭时,百灵悄悄地跟贺绣说道:“姑娘,您可知道为何今日上课四姑娘没来?” “我哪里知道。”贺绣撇了撇嘴巴,拿了筷子捡了一片芙蓉片放在嘴里。 百灵回头看看祝嬷嬷不在,便凑近了贺绣的耳边悄声说道:“奴婢听说,四姑娘是被嬷嬷给关起来了呢。” 贺绣眼皮一跳,忙问:“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百灵悄声回道:“奴婢问了,那些人都说不知道为什么。据说是昨晚寿宴一结束便有嬷嬷来四姑娘房里,把她的奶娘丫头们都赶了出去,命人把院门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探视更不许四姑娘出来。” 贺绣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老夫人和夫人的耳目,自己跟贺纹贺绮两个人的事情,是一丝一毫也别想瞒过去的。 今日贺绮被关起来,便是给贺纹和自己的一个警告。平日里拌拌嘴倒也罢了,若是闹得太过了,恐怕谁也逃不过去。 想到这些,贺绣便叮嘱百灵:“我们院子里的人务必管紧了,一句闲话也不许多说。你们都小心些,这里可不是义兴郡,别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百灵忙道:“姑娘这话,我娘已经吩咐了一遍了呢。姑娘放心,在里面服侍的都是我们带来的人,夫人派下来的嬷嬷们都被我娘当佛爷供着呢。” 贺绣点继续吃饭。此时祝嬷嬷恰好也进来了,百灵便不再多话。 第二天乃是女工课。 女红针线是贺纹的强项,教针线的嬷嬷跟贺纹的奶娘是姐妹,又对贺纹另眼相看,贺绣自然再那里讨不到好处去。何况她女工原本就不好。 免不了一场冷嘲热讽,贺绣便暗暗地忍下,当时也不跟这些人计较。 下课后,她依然是把所有的火气都洒在了马鞭上。 然这次她刚开始练了没一会儿,百灵便匆匆的跑过来,一转过后院的假山石便压低了声音叫着:“姑娘!姑娘!快别练了!”说着,她又往前跑了几步,焦急的说道:“姑娘快别练了!郎主的人来了,夫人派了人过来,说又是叫你去一趟呢!” 贺绣一怔,忙停下手里的鞭子回头问道:“你说什么?夫人找我?” 百灵忙接过长鞭来,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姑娘快些回房梳洗更衣吧。” “好,快走。”贺绣也不知道温夫人为什么忽然找自己,事实上自从她重新醒过来之后,经过她用心的经营,讨得老夫人欢心并参加过一次宴会之后,有些事情便跟前一世不一样了。 贺绣回房后匆匆洗了把脸,又叫奶娘把发髻整理了一下,百灵匆匆拿出一套浅绿色裳服来给她换上后,踏上木屐便匆匆出门,随着温夫人使唤来的一个丫头往前面去了。 到了温夫人房里,贺敏也在。贺绣上前去磕头请了安,温夫人和颜悦色的说道:“阿绣来了,来,坐吧。” 贺绣又躬身给贺敏福了一福,然后谢坐毕,方在下首的榻几上坐下来。 温夫人拿了一张请帖交给旁边的侍女,温软的笑道:“这是谢府的请帖。三日后谢府有一场宴会,我们府中是你大哥和阿敏去,谢三郎专门叫人送了一张请帖给你,说他们家的阿碧很是想念你,请你务必一起过去呢。” 贺绣心里很是纳罕,但面上却平静如水。 侍女把请帖转送过来,她忙欠身接了,认真看了一遍,果然如温夫人所言。当时便道:“以夫人的意思,阿绣是去好呢,还是不去好?” 温夫人又笑起来:“你这孩子,恁地小心谨慎?这也是谢家阿碧的一番好意。况且你大哥和阿敏都去,你便跟着去玩玩又何妨?你来洛阳的日子欠,跟各府中都不熟悉。以后也要多走动走动,认识些郎君和女公子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很该热热闹闹的才是。” 贺绣闻言便起身福了一福,应道:“是。女儿谨记夫人的教诲。” 温夫人便摆摆手,说道:“坐下吧。” 贺绣依言坐下,只低着头不再多说什么。 贺敏伸手拿了一块糕点转身递给贺绣,微笑道:“我听说你昨儿听课的时候睡着了?” 贺绣的头低的更低,又慢慢地起身离座,喃喃的说道:“阿绣知道错了。实是前一夜没有睡好,白日里便没有精神了。阿绣已经跟苏先生赔礼致歉了,请夫人责罚。” 温夫人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责罚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打个瞌睡也责罚的话,这家里可成了什么了?” 贺敏也笑:“阿绣,我听说那晚宴会上王九郎都对你另眼相看呢。你应该是很有些胆量才对,怎么恁地胆小?” 贺绣心中一怔,暗想原来他们还是因为那晚王九郎对自己的态度而多心了。不过是转念之间,贺绣便立刻装作无知的抬头看了贺敏一眼,小嘴微微一张,迟疑的‘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要多迷茫有多迷茫。看的温夫人直摇头,转头对贺敏说道:“怎么如此跟你妹妹说话?她还小呢。” 贺敏笑着对绣做了个鬼脸,转身端了自己的香茶慢慢地喝起来。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4章 质问责难 贺绣接到谢家三郎单独相请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贺纹的耳朵里。 正在房中悉心抚琴的贺纹听见自己的心腹丫头素墨说完此事后,一双杏眼立刻瞪圆,转头啐道:“呸!你们少胡说八道!她一个小小的稚女,如何禁得起谢三郎亲自相邀?你们必然是听谁胡说呢吧?” 素墨皱了皱眉头,耐心的劝道:“姑娘,这可是夫人房里的嬷嬷说的,岂能有假?” 贺纹顿时苍白了脸色,半晌方喃喃的说道:“她何德何能?她一个小小的稚女,何德何能?!” “姑娘。”素墨见自家姑娘的样子,大为不忍,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还听说,今日二姑娘曾质问三姑娘,听说那晚宴会上王九郎都对三姑娘另眼相看呢。还说三姑娘应该是很有些胆量才对,怎么恁地胆小?姑娘,您说,二姑娘此为何意啊?” 贺纹冷哼一声,说道:“二妹行事说话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这一句话又问的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可人家都说,谢三郎跟王九郎素来不和。您说,谢三郎请三姑娘去,是不是因为三姑娘跟王九郎的事情呢?” 贺纹立刻皱眉道:“你闭嘴!九郎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跟阿绣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别说她一个外室生的庶女,就连是我们家的二姑娘又如何?听说皇室公主在九郎面前都是千依百顺,小心殷勤的。阿绣算个什么东西!” 素墨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贺纹沉思良久,终究觉得心里不舒服,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素墨忙跟上去问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贺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着,匆匆说道:“我去问问阿绣,到底那天晚上王九郎跟她说了什么。” 素墨想劝,却没敢开口,只急匆匆的随着贺纹往贺绣的院子里去。 姑娘们的院落本就集中在一起,贺纹和贺绣的院子也不过隔着一个过道,门口错开来相对着。贺纹出了自己的院子一拐,不过二十步便是贺绣的院门。 她匆匆而来,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贺绣院子里的仆人见了都十分的纳闷。 祝嬷嬷正好从屋子里出来,迎面看见贺纹,忙躬身施礼:“奴才见过大姑娘。”说着,她弓着身子侧身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大姑娘来了,还不快去回禀三姑娘?” 贺纹冷冷的看了祝嬷嬷一眼,便停下脚步问道:“昨儿你们姑娘说身体不适,今日上午又一副恹恹的神情。我来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祝嬷嬷忙赔笑道:“多谢大姑娘关心。我家姑娘刚从夫人那里回来,并无大碍。” 说话间,贺绣已经披散着头发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看见站在屋门口的贺纹,只淡淡一笑,说道:“大姐来了,快屋里请。” 贺纹一肚子的火气在见到贺绣那张笑得淡泊的小脸时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看着小妮子的脸色似乎对自己因何事而来十分了解,她还这么小,心计就这么深了,想想还真是可怕。贺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声音还是有些冷:“不必进屋了。三妹妹,我来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贺绣莞尔一笑:“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让姐姐连进屋的功夫都没有了?” “我没工夫跟你说笑话!”贺纹冷笑道:“我问你,你之前就跟王九郎认识吗?” 贺绣闻言似是一怔,又认真的想了想,方奇怪的问道:“姐姐说的王九郎是谁呀?” “你!”贺纹做好了全副武装,重拳出去,本想给贺绣猝不及防的一击,不想却是打在了棉花上。 “姐姐何以动怒?为了一个外人伤了你我姐妹的和气,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定然责备我这做妹妹的不懂事,不听大姐的教诲了。” 重生之后,贺绣发现自己目前最好的消遣就是看着一本正经端着架子的贺纹被自己气的怒火冲天呲牙咧嘴了。 “哼!我可不敢教诲你!你现在高高在上,眼睛里还容得下我这个大姐么?” “大姐,这话从何说起,妹妹何时对你不敬过?” “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阿绮已经被禁足,你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吧?” “大姐言重了。阿绮被禁足跟我有何关系?夫人高高在上,又岂会是我一个小小阿绣能左右的了得?大姐你这话若是传到夫人的耳朵里,怕也是个不小的过错吧?” “你……”贺纹发现自己每说一句话都会被贺绣抓住把柄,说了这么几句话,连夫人都抬出来了。可偏偏这个阿绣说的话她却不知如何反驳,说来说去,倒像是自己错了。 贺绣看着气的满脸通红的贺纹,冷笑着微微欠身,说道:“外边风大,妹妹身上不好,若姐姐不愿进屋,就恕妹妹不能相陪了。”说完,她也不等贺纹有什么反应,便徐徐转身,抬脚进屋去了。 “阿绣!”贺纹指着贺绣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不要太过分!” 贺绣的脚步一下都没有停留,似是没听见贺纹说的话一样,施施然走进屋里去了。 贺纹还要在说什么,素墨上前拉着她的手,悄声劝道:“姑娘,我们先回去吧。” 再呆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真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如此失控,平日里她不一直告诫自己静水流深的么? 贺纹被素墨一劝,心头火气更盛,便重重的甩开素墨的手,转身疾步而去。 生了半日的闷气,到了第二日贺纹倒是想开了。 今日该去琴房上课了,若是自己所料不差的话,阿敏也会去上课。真不知道当着阿敏的面阿绣还能耍什么花招。她若再敢放肆,不用自己说话,恐怕阿敏都会叫嬷嬷教训她了。 贺纹忽然开心起来,贺绣却一如往日。跟着她的身后的百灵抱着瑶琴欲言又止,一脸的焦虑担心。 进了琴房,苏培一如往日坐在上位的榻上摆弄着他的爱琴。 贺敏却早早的来了,正安坐在榻上品着一杯香茶,也不知是苏培跟她说了什么还是茶太热,她的脸颊上绯红一片,别样的好看。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5章 姐妹不和 贺纹和贺绣一起给苏培行礼毕,各自落座。 苏培抬起头来,目光便落在贺绣的身上,轻笑道:“阿绣,今日我们依然是继续前一次的课题。说一说‘琴由心生’这四个字。那天阿纹和阿敏都已经抚过琴了,这些日子以来想必你也有所感想。那么你就来抚奏一曲吧。” 贺绣没想到苏培今日这么直接,张口便要自己奏琴。于是她忙跪坐在榻上一躬身,说道:“回先生的话。阿绣来自义兴郡那种小地方,长这么大了,并没学过琴。今日乃是第三次听先生的课。若要冒冒然抚琴,怕要坏了这琴之雅事。” 苏培轻轻一笑,说道:“无他。没有经过雕琢的美玉也有它的特别之处。你虽然没学过琴,但我观你天资极佳。前一次我已经把最基本的乐理讲过一遍了,你且试着弹一曲来。不用拘束,也不必刻意弹奏之前的名曲,或者你凭着自己的心意,能够偶得佳音也说不定呢。” 贺绣顿时无语。 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若是她胡乱弹奏一些不成调的音符出来,苏培自然也不会责备他,不过这下子贺纹肯定会十分的得意,并且趁机上来讽刺一番。 对贺绣来说,如今她最不想看见的事情便是贺纹得意。 这个城府极深善于利用各种关系获得自己最大利益的大姐上一世把自己当成傻子来耍,如今重生,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意。 若是自己认真弹奏,倒是可以让贺纹大吃一惊,可那样的话,便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之前写了一幅百福百寿小屏风已经引起父亲和族伯的注意了,若自己在琴艺上再一鸣惊人,以后怕是难有清净日子过了。 贺绣沉思不语时,贺纹便按耐不住了,轻笑一声朝着苏培福了福身,说道:“苏先生,请您别为难三妹妹了。您看她都快要哭了呢。” 贺纹说话间是难以掩饰的得意,连瞥过来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贺绣心中冷笑一声,抬头看着苏培,扬声说道:“苏先生,阿绣愿意试一试,请先生指教。” 苏培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贺绣在榻几上坐稳,抬起双手放在温夫人给她的那架瑶琴的琴弦之上,略凝神,指尖便随意的在琴弦上滑过。几个简单的音符从她之间流淌出来,虽然不成什么名调,但却清澈悦耳,非但没有初学者弹琴给人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还能给人一种淡淡的享受。 便像是让人回到了美好的童年,一切都是鸿蒙初开,一切都纯真好奇的样子。 听着这样干净的琴声,苏培不由得一怔,继而慢慢地往后靠在榻上,眯起了眼睛。 秋日的阳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照射进来,缕缕阳光中尘埃浮动。 连贺敏也渐渐地被这简单纯净的琴声给纯化了。看着阳光中的浮尘,她一下子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初次学了几日针线,便自以为学有所成,迫不及待的做了个荷包,那针脚歪七扭八的被二哥嗤笑,自己委屈的掉眼泪的情景。 贺绣弹得这首曲子并不是什么名曲,而是她小时候母亲哼唱的一个民间的小调,这小调并不普遍,可能只是她的母亲随意哼唱的。曲调有些单一,听起来十分的简单。但也正是这种简单的小民调陪着古朴的琴声,把苏培和贺敏都带回了小时候的回忆中。 简单的曲调反复的弹了三遍之后方才渐渐地停止。 苏培微笑着拍了拍手,赞道:“阿绣,你果然是个有天分的。这首曲子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童稚淳朴,这曲子很是陌生,我却想不出是和来历,想来这是你随心所奏的了。” 贺绣忙转身福了一福,回道:“回苏先生的话,这乃是阿绣小的时候阿娘哄我睡觉时所哼的歌曲,刚刚阿绣情急之下心里只有这个小曲,手下便随意的奏了出来,其实也有些走调的,只是想必先生没听过这些民俗小曲,不知道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的罢了。” 苏培点点头,说道:“这便是我们那日所讲的‘琴由心生’了。心中有所想,琴声便有所表达。弹琴是为了抒情表志,你们不是琴师,不必为了弹琴而弹琴。” 贺敏,贺纹和贺绣听了这番话后,都齐声低头,答应着:“是。我等将谨记先生所言。” 下课后,贺敏便叫着贺纹和贺绣一起走,说是请她们两个去她的房里品一品老夫人赏下的好茶。 贺纹自小被教导,事事都要以贺敏为首,在贺敏身边,她必须尽心尽力照顾周全。所以贺敏一说,她立刻笑道:“阿敏真是好,有甚好东西都记得给我们尝尝。” 贺绣本不愿与这几个姐妹亲近,事实上在她的心里是能有多远便躲多远,跟她们几个走的近了,便是跟是非走的近了。于是她朝着贺敏福了一福,歉然的说道:“姐姐相邀,原是爱惜之意,本不该辞的。只是阿绣刚刚听苏先生教诲,心中很有感触,想回房去再练练这琴呢。” 贺敏微微一笑,说道:“三妹妹真是用功。既然这样,你且回吧。我叫丫头把那茶叶给你送一些过来。” 贺绣忙福身道谢:“谢二姐姐。” 看着贺绣娇小妩媚的身姿渐渐远去,贺纹冷声哼道:“妹妹也太好性子了。” 贺敏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她是个聪明人,你不要小看了她。” 贺纹笑着挽起贺敏的胳膊,讨好的笑道:“任她怎么聪明,也比不过二妹妹。” “大姐。”贺敏站住脚步,抬手把自己的手臂从贺纹的手中抽出来,神情冷淡的说道:“我忽然想起来早起老夫人说让我下了课去一趟椿萱居呢,只好下次再请你喝茶了。” 贺纹一怔,忙又笑道:“既然老夫人有话,那就请妹妹快些去吧。见了老夫人劳烦妹妹替我请个安。老夫人嫌聒噪,我就不过去吵她老人家了。” 贺敏淡淡的‘嗯’了一声,撇下贺纹带着自己的丫头径自走了。 素墨站在贺纹身旁寻思了良久,方低声问道:“姑娘,二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贺纹的脸色渐渐地冷下来,轻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是耍耍小姐脾气罢了。她是嫡,我是庶!这是老天定下来的,有必要回回都做这副样子给人瞧么?走,我们回去。”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6章 出府赴宴 谢家宴会这日,祝嬷嬷高高兴兴地叫百灵找出了六套衣裳来给贺绣挑选。她自己则拿着一件浅绯色的华丽裳服展开给贺绣看,兴奋的说道:“姑娘快看,这衣裳还是老夫人寿辰的时候夫人叫人给姑娘送来的。那天姑娘们都穿一样的衣服,这件便没穿。姑娘不如今日就穿这件吧?” 贺绣看了一眼那件华丽到奢靡的衣服,心想如果自己真的穿这件,肯定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吧?于是她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用了。”说话间,她的目光在其他几件衣服上飘过,见每一件衣裳都是华丽无比的,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祝嬷嬷看她都不喜欢的样子,忙问:“姑娘,都不合意么?” 贺绣便问:“找一件素淡些的衣服来。” 祝嬷嬷忙劝:“姑娘,谢家的宴会不比寻常,姑娘很应该用心打扮才是,不能被别家的女公子比下去,给咱们贺府丢了脸面呀!” 贺绣淡然的笑了笑,说道:“奶娘糊涂了,贺府的脸面有二姐撑着呢,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庶女。” 祝嬷嬷顿了顿,又道:“那姑娘也不能太寒酸了,不然夫人瞧着也不高兴呢。” 贺绣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皱着眉头指着一件浅黄色的裳服说道:“就这件吧。” 刚梳妆打扮好,便有温夫人房里的丫头过来催促道:“夫人叫奴婢来问问三姑娘可梳洗好了,若熟悉好了,叫三姑娘先过夫人那里去呢。” 祝嬷嬷答应一声,叫了百灵扶着阿绣出门,她自己则把贺绣随身用的东西都放到一个小包袱里带着,也匆匆的尾随着往温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温夫人看贺绣一身浅黄色的衣裙,样式一般,刺绣做工说得过去,但胜在颜色娇嫩衬得她娇小红润的脸蛋儿越发的可人,若不是这小小女娃的眼神太过平静,她倒是有一副妩媚风流之态了。于是笑道:“阿绣选的这身衣服颜色甚好。不错,到我跟前来。” 贺绣忙答应一声往前两步,站在温夫人的面前任她打量。 温夫人把贺绣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微笑着对旁边的陈氏说道:“从阿绣的身上,倒是能看出你的几分影子。” 贺绣从小在陈氏身边长大,几乎从未离开过。如今到了贺家大宅后,陈氏便按照规矩在温夫人身边伺候,平日里相见一面女儿都难。此时听见温夫人这话,忙福身笑道:“夫人过奖了。阿绣身上有贺家的血脉,岂是奴能比的。” 此言一出,贺绣的心底蓦地一阵发酸。 纵然她两世为人,心底深处也忘不了自己这个可怜的娘亲。如今细想起来,她会在自己十五岁那年忽然病死。想到这些,她的后背上又渗出了冷汗。 看着贺绣忽然便苍白的脸,温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嗔怪的看了陈氏一眼,说道:“你这话虽然不错,不过阿绣听了心里却不舒服呢。” 陈氏忙抬头看着贺绣,心里有一阵阵的懊悔,忙道:“是,奴知道错了。” 贺绣不愿再呆下去,只对着温夫人福了福身,说道:“夫人,二姐姐呢?阿绣不是跟着她一起去谢家么?” 温夫人笑道:“是啊是啊。她已经先去前面你大哥的书房了。你也去吧,你们姐妹两个在一起互相照应着点。你二姐从小身子弱,不能喝酒的,你在她身边多提点着点儿,别叫她任性。” “是。”贺绣答应着,又福了福身,从温夫人房里出来往前面去。 祝嬷嬷一直等在外边,看见贺绣出来后小脸有些白,眼圈儿又像是有些红,便赶上前去担心的问道:“姑娘,你怎么样?” “无妨。”贺绣低声回答着,声音已经带着一股浓浓的鼻音。心里的酸楚再次翻涌,眼睛里的泪水差点没忍住。 “姑娘?”祝嬷嬷越发担心的叫了贺绣一声。 贺绣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把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去,又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便恢复了平静:“奶娘,我没事。” 贺康的院子门口已经准备了三辆马车,贺绣过来的时候,贺敏正在贺康的屋子里,兄妹二人不知说着什么。丫头进去回报,不一会儿贺康拉着贺敏的手走了出来,看见贺绣给自己福身请安,贺康点点头说道:“阿绣,你今日就跟在阿敏身后吧。” “是,阿绣知道了。”贺绣低头答应着,等贺敏走过自己身边时,才举步跟上。有谢燕文单独的请帖还要跟在嫡女的身后,贺绣心里暗暗地想着,自己在贺家的地位还真不是一般的低呢。 贺康的马车自然在最前面,贺敏紧随其后,贺绣带着百灵和祝嬷嬷上了最后面一辆马车。 马车内,榻几,壁橱,茶具,香炉等应有尽有,侧面的壁橱内还有两套衣服和巾帕等物,身后的壁橱内还放着一架瑶琴。 马车内很是宽敞,贺绣坐在里面的榻几上,祝嬷嬷和百灵一左一右跪坐在入口处,车内居然还有很大的空间。百灵一坐进车内便左顾右看,打量完毕后忍不住叹道:“江东贺氏果然是百年公卿世家。” 贺绣的情绪已经从陈氏的事情中缓过来,听见百灵的话便淡然一笑:“这还只是我一个庶女的马车呢。奶娘若是见了夫人或者老夫人的马车,岂不是瞪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祝嬷嬷便叹道:“之前咱们给姑娘收拾的马车便觉得已经很好了,如今见了本家给姑娘的马车才知道,姑娘之前是太委屈了。” 马车出了贺府的大门口便加快了速度。贺绣坐在厚厚的榻上也不觉得颠簸。 走了一段路之后,听见外边喧哗不断,她便忍不住抬手把车帘掀起一点来往外看去。却见外边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各种商贩当街叫卖,洛阳城内一片繁华景象。贺绣心中苦苦一笑,这繁华的街道在明年便将付诸一把烟火之中,这些庶民百姓无处投奔,更是十之八九都丧生在胡人的铁蹄之下。 这样的乱世,浮生如蝼蚁,百年公卿世家又能如何?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7章 野外雅聚 想到半年后战乱突起,一年多之后洛阳城破,贺绣的心里便没有了出府的那点喜悦,而变得心情沉重起来。 祝嬷嬷见她神色凝重的放下车帘,又想起从温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时贺绣的眼圈都是红红的,便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还好吧?” 贺绣摇了摇头,问道:“嬷嬷,我们来洛阳的时候,姨娘在义兴郡的那些田产铺子真的都卖了吗?” 祝嬷嬷奇怪的说道:“自然是都卖了,我们能来洛阳是多么不容易啊,能入大宅,姑娘和三郎才能有个好的结果,谁还想留着那些田产铺子再回去不成?就算姨娘想,贺氏家族还有郎主也不会允许的丫。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贺绣沉默不语,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田产铺子什么的卖了还能再卖,这也没什么。 如今之际,该想个什么法子让娘亲带着自己和弟弟离开洛阳,回义兴郡去呢?如果能够平安的回到那里,她们母子三人便可逃开这一切的劫数,安安稳稳的活到老了吧? 重生之后的贺绣,再也不想卷入这些是非之中去了。 她只想守着自己的姨娘弟弟还有身边这几个忠实的仆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笑看这乱世间的纷争,看他们一个个都死在自己前面。而自己却顶着苍苍白发,笑傲于山水之间,那该是多么的惬意啊。 想到这些,贺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祝嬷嬷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地好转,便也跟着高兴起来:“姑娘想到了什么好事儿,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百灵也笑道:“自从来了洛阳,姑娘就没有开心的笑过。叫我说,还是在家里好。” 祝嬷嬷立刻呵斥:“胡说!这里就是姑娘的家!我教导你多少次了,总是不改。” 贺绣淡然一笑,祝嬷嬷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的。 在这个世上,有多少像她这样被遗弃在外的庶出子女一辈子也没能踏进本家的门槛啊!而她和姨娘还有酆儿能够顺利的回归本家见到老夫人和夫人。 尤其是酆儿,他从此后成为贺氏的庶出子弟,可比被遗弃在外强了千百倍。他的人生便会因此而不同,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贺绣坐在马车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却不防马车一直穿过洛阳城两条繁华的街道,径直往城门外驶去。 祝嬷嬷偶然从晃动的车窗帘子缝隙里看见外边的景象,不由得大惊:“姑娘姑娘!我们不是往谢府去么?怎么竟是往城外去?我认得那颗大槐树,那是从南城门进来时的一条街道上才有的呀!” 贺绣一怔,忙坐直了身子抬手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看见外边一排排的民房果然不是谢府所在的街道,然再往前面看,贺康贺敏的马车就走在前面,马车旁还有贺府的护卫相随,她方轻轻地虚了一口气,对祝嬷嬷说道:“稍安勿躁,大郎君和二姑娘在前面呢。” 祝嬷嬷听了这话,方拍着胸口喘了一口气,叹道:“这就好,这就好……” 百灵疑惑的说道:“不是去谢府参加宴会么?怎么会出城呢?” 贺绣轻笑道:“那些世家子弟,都喜欢玩一些风雅之事。这次的宴会想必是在城郊也不一定。” 祝嬷嬷便拍手笑道:“想不到洛阳的高门子弟也有这般风雅之事。我还当这样的事情只有在咱们南边才有。” 贺绣笑而不语。 但凡高门世家子弟,都是想尽了办法铺排奢华,这种郊游聚会既有自然风景可以欣赏,又可弹琴高歌,极尽风雅之事,他们怎么可能不会呢? 果然是野外相聚。 贺绣兄妹三人的马车出城门走了不远,便看见城外的河边那片青青碧草地上铺了大片的白锻,白缎上摆放了舒适的榻几,离开白锻几十步远处有厨子正在架起炭火,支好铁篦子准备烤肉。 垂杨柳的叶子已经微微泛黄,在秋日的阳光下,带着那么一丝温暖的气息。 白锻上的十数位华服公子或立或坐,或聚在一起说笑,或独自一人抚弄琴弦,一个个神情闲适,都是说不出的安逸享受。 更有带着纱帽的女郎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夹杂着这些风流名士之间,三三两两的,给这聚会增加了十分的颜色。 贺康的马车一到,便有两个年轻的士子迎上来与他寒暄。 贺绣的马车也跟着停在草地上,百灵忙拿过一定纱帽来给贺绣带上,祝嬷嬷先下车,然后扶着贺绣慢慢地下车来。 此时贺敏已经下车,更有几个女孩子笑嘻嘻的过来拉着她开心的说话。她回头看了一眼贺绣,冲着她招了招手。 百灵赶紧的扶着贺绣过去,站在贺敏左侧的一个女公子笑问:“阿敏,这是那家的女公子呀?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这是我的庶妹,之前一直在义兴郡。前不久我祖母寿辰,才来到洛阳的。”贺敏得体的微笑,又吩咐贺绣:“阿绣,见过几位女公子。这位便是桓府的女公子雅云姐姐,这位是谢府的女公子阿瑛姐姐,这位是谢府的二女公子阿琪姐姐……” 这几个女公子阿绣都认识,在上一世,她与她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交往。她们的秉性为人她也清楚,当时便按照贺敏的吩咐,一一行礼叫人。 “阿绣。”刚跟五六个女公子行完了礼,便听见众人之后一声呼唤,带着几分欣喜。 贺绣忙回头看时,却见是谢碧匆匆过来,不知为何她没有带纱帽,一张小脸在阳光下略显苍白。 “阿碧姐姐。”贺绣忙又福了一福。 “你果然来了。三哥刚还说起你呢。”谢碧说着,上前来拉住了贺绣的手。 谢家的嫡女阿瑛和阿琪不动声色的看了谢碧一眼,谢瑛对贺敏微微笑道:“我有一样好东西,等着你来瞧呢。咱们走吧。” 贺敏见贺绣有人招呼,当下也不在管她,笑嘻嘻的同谢瑛等往她们的榻几处走去。 隔着几十步远,站在原地的贺绣便感觉有一道凉凉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于是她微微侧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正陪着贺康坐在榻几上清谈的谢燕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看那神情,他嘴里谈论的十有八九是跟自己有关的话题。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8章 难以低调 这是一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年代。 这样的年代里嫡庶分明,像贺敏这样的嫡女眼里,贺绣不过是跟奴才一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宴会上,她能为她做个介绍已经很宽容了。若不是谢燕文专门教人送去的请帖或者家族里有心把贺绣送往谢氏门庭里做妾侍,她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宴会上的。 不知谢燕文出于什么目的下了帖子把贺绣请了来,终究谢家还有个谢碧也来了,贺绣不至于被这些女公子们冷落到一旁,至少还有谢碧陪她说话。 贺绣一怔后立刻收回目光,低声同谢碧说道:“多谢姐姐还想着我,这样的宴会,竟然也会给我发一张请帖。” “阿绣这是什么话。”谢碧嘻嘻一笑,拉着贺绣的手往她的榻几走去,“三哥说你会来,又说你来了谁都不认识,怕会寂寞,所以才叫我跟着来了。你看看,今日的聚会来的只是阿瑛她们姐妹两个。像我这样的庶女,谢家只来了我一个呢。” 贺绣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原本温夫人说谢家三郎给了她一张请帖让她务必参加今日的宴会时,她的心里就忐忑了一回。 后来想着不过是凑巧而已,他谢三郎身为洛阳城风雅第一的名士公子,哪里会把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放在心上?连温夫人都以为是谢碧的缘故,贺绣才能有一张请帖呢。 可这会儿谢碧的话又是这样。 那说明什么? 想到这些贺绣又皱着眉头的往谢燕文那边瞥了一眼,心想这个男人到底要怎么样? 上一世是自己喜欢他,心甘情愿做贺敏的陪嫁去给他做妾没错。 可这一世,自己对他已经绝望之极,再也不想同他有任何关系了啊! 况且那次夜宴上,自己对他的态度应该够冷硬了吧?难道他谢燕文还是‘吃硬不吃软’的人么? 直到酒肉瓜果一一摆上了长条几案,贺绣还处于思考状态。她真的搞不懂,难道自己两世为人,都不能逃过这一场劫数? 正当她苦思良计时,谢燕文已经端着酒樽站了起来,对着环城一圈的各家郎君微微一笑,说道:“各位各位!今日秋高气爽,正是乘兴游玩的好时节啊。今日我们就在这芳草萋萋之地,不醉不归!” “好啊,谢三郎说的好,今日咱们就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来,同饮!” 众人都随声附和着举起了酒杯。 谢碧和贺绣两个人的榻几被安排在最外一排的角落里,若不刻意寻找,几乎是很难发现她们两个的。 不过位置隐蔽也是好事儿,贺绣便低着头,默默地拿起酒杯来浅浅的喝了一口,又摸摸的拿了一块糕点来慢慢地吃着,心里希望大家玩的尽兴,都不注意她的存在才好呢。 可老天偏偏听不见她的祈祷。正在她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两杯酒水之后,忽然听见谢燕文朗声笑道:“诸位诸位!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贺家的女公子阿绣可是写的一手好字呢。听说她敬上贺家王老夫人的寿礼便是一件百福百寿屏呢!福寿二字做一百种写法倒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那字写的极小,需用琉璃甚镜方能看清楚。而且,这位女公子才十三岁呢!小小年纪便有此书法功底,诸位怕是想不到吧?” “哎呦!十三岁的稚女便有这种才华?贺府的家教真是好啊!” “贺公不愧是当世名流啊!对女儿的教导也是极好的。” “十三岁的小小稚女便有此才华?我却不信。” “咄!三郎的话,难道还不可信?” “然也,然也,三郎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这个年代的人极重承诺,这些名士们说一便是一,从无虚假。 据说有一个名士跑去别人家里跟人家的妻子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之后那人说跟他跟那人的妻子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他们两个人只是朋友之谊,他们躺在一起只是聊天而已,也没有人质疑。 谢碧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贺绣,低声说道:“阿绣,阿绣,怪不得我三哥会给你一张请帖,还让我来陪你说话。原来,原来他是赏识你呀!” 谢碧的话一落,坐在她们一侧的两个女公子便一起回头看过来,其中一个惊讶的说道:“原来她就是那个阿绣。果然还是个小小稚女,她还这么小,居然有这层才华?” “是啊是啊!可三郎这样讲,而且你看我们这些人里,就数着她最小,还是庶女,若非有才学,如何能得三郎看重?” “说的是。”那女公子说着,便转过身来朝着贺绣说道:“贺氏阿绣,三郎说你的字好。正好我们要作诗,你便来为我等执笔如何?” 事已至此,贺绣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了。若是她执意拒绝,一来是不识抬举,二来,便是打了谢三郎的脸了。 其实这两点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连累姨娘还有酆儿,她少不得忍气吞声的站起来,对众人微微一福,朗声道:“既然这位女公子开了口,若阿绣拒绝的话就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了。就请准备笔墨,诸位吟诗,阿绣勉强为诸位记之。” 吟诗作对是名士的雅事,作为随这些名士出行的女公子们自然只是陪衬而已。贺绣能为众人书写诗句,这便在众女之中拔出了一筹。 贺敏自持贺氏嫡女身份不能怎样,谢家的女公子作为主人且因事情是谢燕文所提,她们更不能说什么。 其他家族来的女公子却不甘心让贺绣一个人占了这个风头。笔墨还没有拿上来,又有人提议道:“这对诗若无琴声相伴,岂不是太枯燥了些。妾愿意为诸位抚琴,以祝雅兴。” 谢燕文颌首笑道:“极妙。我正说少了琴声甚是无趣呢。就请顾家女公子阿莲为大家抚琴以注诗兴。” 话音刚落,便有人为顾家女公子献上瑶琴,顾家亦是名流大族,顾莲更是洛阳城有名的才女。她屏息敛神,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滑过,一阵悠扬的琴声叮咚而起,一众名士们立刻安静下来。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29章 三郎相问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 贺绣手持精致的紫毫笔,在雪白的帛缎上认真的书写着这些文人士子们吟诵的句子。 他们有的洒脱,有的奔放,有的狂妄不羁,有的风雅宁静。 每个人都个性张扬,每个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之处。 那顾家女公子的琴声犹如天籁,给这极尽风雅的事情更添了一层清傲。 众人吟诵完毕,那琴声也适时停止了。 谢瑛便端了一杯酒水给顾莲送去,谢碧则拍着手把贺绣写满了字的锦帛拿起来送到谢燕文的面前,高兴地说道:“三哥,你看,这是阿绣写的字呢,果然不一般。” 谢燕文对贺绣的字也只是耳闻而已,那小屏风他其实也没见过。 其实他今日把贺绣叫出来的主要原因不是她的字,在他的心中,一个十来岁小丫头的字又能好到哪里去?自从那晚贺府悠长回廊下偶然一面之后,他对贺绣念念不忘的是这小小稚女脸上那对自己隐隐恨意的眼神而她见了王博时的一脸平静,甚至她对上王博时眼睛里瞬间闪过的一丝悲悯。 自那以后,谢燕文每每安静下来的时候,眼前便不断地回放那一刻的情景。 这个小丫头,明明只有十三岁,为何却让人感到一种近乎看尽沧桑的平淡和近乎孤绝的冷静? 这种平淡和冷静每每都让谢燕文不安,以至于叫人给贺府的贺康写请帖的时候,怎么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冲动,叫身边写请帖的文士也给贺绣写了一份。 今日再见,这小丫头却少了那晚的那股锐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一路低着头走到角落里坐下去,又自以为自己躲的很好了,便在那里悠闲的吃喝。 这小丫头,她以为她是谁呢,可以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自由自在的。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一见到她心里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而她却可以气定神闲?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把她拉出来,让她乖乖的在众人的主注视之中。下意识的,谢燕文是想看一看这小丫头慌张的样子。 可是他又失望了。 贺绣根本就没有慌张,也没有被重视的激动。 她甚至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迎着众女或不屑或轻蔑的目光,坦然的答应了一女的要求。 这样洒脱,淡定,不卑不亢的贺绣在谢燕文的眼里一点也不比她周围的那些嫡女差,她甚至比那些嫡女们更加孤高自诩,目下无尘。 一轮对诗过去之后,众人便各自端着酒杯走到那一幅洁白的素帛跟前互相品评,谢燕文则端了一杯酒慢慢地绕过众人走到贺绣面前,手里的酒樽一举,微笑道:“阿绣,你真是令我惊喜。” 贺绣淡然一笑,目光错过谢燕文那脉脉的温情看向那边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众人,说道:“三郎过奖了。” “阿绣。”谢燕文看着笑得淡漠的贺绣,目光微微一敛,“我们之前见过么?我是说在贺府夜宴之前。” 贺绣一怔,目光从别处收回,对上谢燕文一本正经的眼神,轻轻摇头:“没有。阿绣与三郎第一次见面,便是前几天在贺府的夜宴上。” “那――我定然也未曾得罪过你了?”谢燕文自顾啜了一口杯中浅黄色的酒水,好看的俊眉微微的挑了挑,笑得很是文雅。 “没有。”贺绣再次摇头,目光收回,头微微低下去,看着谢燕文博带上精美的绣饰。 “既然如此为何你看我的目光似有恨意?” “有吗?”贺绣咬了咬唇,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微微的笑起来,墨黑墨黑的眸子里潋滟着两分水汽,和她这样的微笑在一起,给人一种清艳的感觉。 “有。”谢燕文笃定的点点头,伸出手指去抬上贺绣的下巴,让她跟自己的目光对视着,“你为何不敢看我?你想掩饰什么?阿绣,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娃,眼神为何会恁地叫人难懂?” 他身上清爽的气息缠绕住了她的呼吸,一如前世无数次睡梦里的味道。 贺绣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脚步往后一错,一扭头挣开谢燕文的手,强忍着上前去咬这男人一口的冲动,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的平静些更平静些,缓缓一福,说道:“三郎乃一代名士,还请不要跟阿绣一个小小稚女一般见识。”说完,她匆匆转身往一旁的河边跑去。 谢燕文看着那个如小兔子一样逃开的背影,捻着手指轻轻地笑出声来。 “三郎。”贺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谢燕文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柳树底下折柳枝的贺绣,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稚女了?阿绣才十三岁呢。” 谢燕文笑了笑,又恢复了他平日的温文尔雅之态,转身去拍拍贺康的肩膀,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妹妹似是对我有恨意呢。刚问她可曾得罪过她,她却说没有。大郎,你这个妹妹真的很特别。希望你能善待之。” 贺康玩味的笑了笑,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定然会叫家里人好好待她。等她过了十五岁,你我两家再结一门姻缘,也是一桩美事。” “你这人……”谢燕文又笑了笑,却没把话再说下去。 众人品评了一阵诗文,又有人提议说去登高。 几个女公子们兴致也很高,说要跟着一起去。 贺绣却因为谢燕文的关系不想跟这些人一起去闹了,便跟谢碧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在马车里休息一会儿。让她们自去,反正他们的马车都停在这里,也有护卫在,等他们登高回来,大家再一起乘车回城。 谢碧不敢擅自做主,便回去跟谢燕文请示。 恰好贺康跟谢燕文一起,听见这话便道:“阿绣自从来到洛阳,总是三天两头的不舒服。这登高的确是一件劳累的事情,又那些女公子们不能坚持的,就不要去了。多留下些护卫在这里好生保护她们就是了。” 谢燕文点点头,换了谢瑛来把贺康的话说了一遍,叫她去安排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0章 九郎相请 贺绣看着十有八九的女公子都兴致勃勃的跟着那些名士们离去,只有顾家的阿莲还有太原王家的一个女公子说怕累留了下来。顾莲自幼身体虚弱,她便是想去也不能去。众人还没走她便带着自己的奶娘丫头回马车上休息去了。 太原王家跟贺家是姻亲,今日来的这位王家的女公子若按照辈分排下来的话,也是贺家王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只是家族太大,这侄孙女到底是怎么顺下来的,贺绣也说不清楚。而王家的女公子也无心跟贺绣套近乎,见顾莲回了马车,她也叫自己的下人收拾了一下,回自己的马车去了。 贺绣看看这白缎上杯盘狼藉的样子也没心情呆下去了,便自己抱了一坛子酒慢慢地走到河边去。 祝嬷嬷见了忙拿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百灵则找了个干净的酒樽来。 贺绣拿过酒樽看了看,抬手丢进了河里,轻笑道:“喝酒么,自然是对着坛子喝最痛快。”说着,她把怀中酒坛子的塞子拔掉,对着坛子口仰头猛灌了几口。 百灵惊讶的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祝嬷嬷端着两碟子点心走过来看见贺绣这样,像是天塌下来一样:“哎呦喂!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喝酒呢?啊?!” 贺绣笑了笑,又举起坛子来喝了两口,方对着气急败坏的祝嬷嬷撒娇:“奶娘,这样喝酒才痛快嘛!” 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神中再没有了之前的冷清,而是一个真正的娇娇女的模样。笑靥如花,纯情可人。 祝嬷嬷这下真是气急了,她把手里的果碟子放到一旁,上前来便要把贺绣的酒坛子躲过去。 “站住!” “站住!” “再不站住就不客气了!” 身后护卫们几声长短不齐的喝声猛然传来,把贺绣主仆三人都吓了一跳。 “大胆!什么人占着官道,还不快快让开!”不知是谁家的护卫,声气比谢家的护卫还盛。 “此路不通,你们往别路绕行!”谢家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面对那些身穿铠甲冷然霸气的护卫们好不想让。 贺绣转身去看着官道上行驶而来的一辆马车和十几个护卫,奇怪的说道:“这些护卫们一个个甚是威风,可那马车上怎么没有放置徽章?” 是了,那马车之上并没有代表家族记号的徽章,所以谢家的护卫才会阻拦他们路过。 祝嬷嬷哪里顾得上别的,只吩咐百灵:“还不快起把姑娘的纱帽拿来?!” 百灵忙答应着跑去,贺绣笑了笑,说道:“想必是路过的贵人,他们行色匆匆,哪里有时间理会我们,奶娘不必担心。” 她刚说了这些,便见那辆马车的车帘子慢慢地掀了开来,一张皎若明月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贺绣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啊――原来是九郎啊!”有一个侍女惊讶的叫了起来。 “九郎九郎!你为何悄悄离开洛阳城啊?” “是啊九郎!你这般悄悄离开是为那般啊?” 留下来的侍女婢女们纷纷围了上去,挤在护卫身后,纷纷摇手呼喊。若不是护卫们挡着,恐怕会有人跑到王博的马车上去了。 “原来是王九郎,我等冒犯,还请海涵。”谢家的护卫忙躬身施礼后,纷纷后退,为王博的马车让了道路。 “可是谢燕文在此?”王博冷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质问。 谢家的护卫中有一人上前,拱手道:“我家三郎同诸位郎君们去登高了。属下等无知,冒犯了九郎,请九郎恕罪。” “哼……”王博冷笑一声并不说话,他看着远处的目光缓缓地转过来,在扫过那边铺在草地上的数丈白缎时眼睛微微的虚了虚,之后,目光便落在贺绣的身上。 此时的贺绣已经有了微醺之态,她怀中还抱着那个酒坛子,正静静地看着王博。 那茫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悲悯之色。 是啊,悲悯。 此时的贺绣正暗暗地想,如此神仙一样的人物儿,却在来年洛阳城破之时命丧慕容氏之手,真是老天无眼啊。 王博的目光在贺绣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微微扬了扬下巴,说道:“你,过来一下。” 祝嬷嬷原本也被王博的神仙风采给倾倒,一时有些迷糊。听见王博叫贺绣时,才乍然清醒,一时慌乱,却不知如何是好了,只上前一步半挡住贺绣,低声嗫嚅了两声,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 原来如王博这样的天之骄子,若有心震服世人竟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贺绣微微一叹,抬手推开祝嬷嬷,款款的上前两步,微微笑道:“九郎是在叫我?” “贺氏阿绣。”王博准确无误的叫出了贺绣的名字,冷澈如冰的面孔居然破天荒的带出了一丝笑意。 “啊――”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呀――”又有人跟着瞪大了眼睛。 “九郎居然笑了?”早就听见动静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顾莲也抬手捂住了嘴巴。 “真的哦!九郎笑了……”太原王氏的女公子也跟着捂住了嘴巴。 王博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看着抱着酒坛子慢慢走近的贺绣,慢慢地伸出手去,说道:“上车。” 贺绣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爬上了王博的马车。 “哎――姑娘……”祝嬷嬷看着贺绣上了王博的马车,立刻冲上去。 然王家的护卫却上前一步,把她挡在外边。 王博微微一笑,看着贺绣上车后坐稳,便淡然吩咐:“走吧。” 马车继续前行,不知去向哪里。 谢府的护卫木然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 祝嬷嬷呜呜的哭着倒在地上,百灵扶着她也跪在了地上。 顾莲最先回过神来,她施施然走到祝嬷嬷跟前,淡然道:“你不必伤心,王九郎是何等人物,他看重你们家女公子,是你们的福气。” “可……可是我家女公子一个人……”祝嬷嬷的心里只想着贺绣身边无人照顾的事情。 “哼。”顾莲冷笑一声,再也无心理会祝嬷嬷,镜子转身回马车上去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1章 触怒九郎 王博的马车里,贺绣侧面跪坐在几案前,抬手把怀里的酒坛子拿出来放到几案上,轻轻地虚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王九郎,今日,谢谢你了。我会记得你这次的情谊的。” “嗯?”王博微微皱眉,对贺绣的话他很是不解,但却没有继续询问。 贺绣笑了笑,转身掀起车帘来往外看了看,说道:“若是无事,就请你在前面放我下去吧。” “嗯?”王博再次皱眉。 “刚才我正在想该如何离开那个地方呢,心里还在祈祷着最好有个华丽的把车,最好有个世家公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这样……呵呵……”想到这里贺绣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这样的话,谢燕文应该就不会再跟贺康或者贺彦开口要自己去给他做妾了吧? 贺康和谢燕文之前的谈话和他们相视而笑的样子的确让贺绣害怕了。她怕自己一不小心甚至连媵妾坐不上,直接在谢燕文娶亲之前就被贺康用一顶轿子悄无声息的把自己送到了谢燕文的后院去了。 如今好了。她莫名其妙的上了王九郎的马车。而且还是王九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邀请她上车的。 这件事情待会儿定然会被隆重的告知谢燕文和贺康。如此,纵然谢燕文还要她,贺康也要慎重考虑一下了吧。 王博自然不知道贺绣的打算。他叫贺绣上车是因为这小丫头目光潋滟一脸悲悯的看着自己,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他王家的嫡子甚至连司马皇室的人都不敢怎样的,如何会让一个小小的稚女悲悯? 王博当时就生气了,再想想他有生以来似乎也只有这个小丫头敢这样看着自己,他倒是想要问个明白,这小丫头为何会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看的。 王九郎何等聪明之人,看见此时笑得狡黠的贺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被这小丫头利用了。 一时间他神色一冷,忽然抬手抓住贺绣的手腕,猛地一带。贺绣便一下子趴到几案上去,手臂被他扯得生疼,一动不能动了。 “你是利用我?”王博微微低下头来,他黑缎子一样的长发便这样从背后滑下来,有几缕轻轻落在贺绣的长发上,落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痒痒的,如同婴儿最柔软的触摸。 “……”贺绣无话可说。 第一次见到他,她的确是对他的结果而感到悲伤,但今天见到他时,她的确是有意而为。 再世为人,她变了许多。若是之前,她是不屑用这样的伎俩的。 但这一世,她太害怕了。若是进了谢燕文的后院,她还不如彻底的死去。 王博见贺绣惨白着小脸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她就那样任他狠狠地掐着手臂摁在几案上一动不动,明明痛的眼睛里都蓄满了泪水她却不吭一声。他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他手上的力气渐渐地小了。最后他猛地松开手,慢慢地往后一靠,冷声道:“停车!” 马车晃了两下后,稳稳的停住。 王博冷冷的看着已经坐直了身子的贺绣,说道:“你下去吧。” 贺绣顾不得自己青紫的手腕,就那么跪坐着朝着王博一福身,平静的说道:“多谢九郎宽宏。”说完,她便匆匆转身跳下了马车,循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回去。 王博的马车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贴身随行的幕僚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嫩黄色的娇小身影,皱了皱眉头,慢慢地贴近车窗,说道:“郎君,这样似是不妥。贺家……” “走吧。”王博没有理会幕僚的话,一摆手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王家的马车走的极快,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走出了三四里路。 贺绣走在这黄土官道上,一边揉着自己手腕上的青紫,一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个王博,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比女子强不了几分,居然这么有力气……” 走了一段路,贺绣觉得自己似是酒劲儿上来了,双腿有些发软。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想这是官道,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什么人经过,自己还是别休息了。 祝嬷嬷哭的泪水涟涟,见自家姑娘一去不返,便吩咐给贺绣做驭夫的丈夫:“快,赶着马车朝那个方向追,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女郎一个人随着那王家九郎去了。” 祝叟一家人都是贺绣外祖父的旧仆,因陈氏信任才叫他们一起服侍贺绣的。 祝嬷嬷一句话,祝叟便牵着马车上了官道,往前追出去。 贺绣从小喜欢骑射,每日必练鞭,身体并不像那些士族少女一样病弱。 只是她喝了不少的酒,又跟王博对过心思,这会儿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走着走着她便要倒下去,若不是尚有一丝理智在,她怕是已经倒在路旁呼呼大睡了。 祝叟远远地看见贺绣提着裙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啦你,当时便大声喊道:“女公子——女公子——” 祝嬷嬷和百灵慌张的从车里钻出来,看见贺绣便急急的跳下车去跑到她的跟前,关切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王九郎没把你怎么样吧?” “姑娘,你怎么样啊?” “奶娘……”贺绣喘息着靠在祝嬷嬷的怀里,开心的笑着,“我没事啊。九郎他……也不是太凶呀……” 祝嬷嬷闻言忍不住掉下泪来,搂着贺绣叹道:“姑娘没事儿就好,我们上车,上车吧。” 百灵帮忙,和祝嬷嬷一起把贺绣扶到车里去。祝叟便调转了马头往回走。 祝嬷嬷忽然伸出头来对祝叟说道:“孩子她爹,姑娘要梳洗换衣,你把马车赶慢一点。” “好唻!”祝叟点点头,把马鞭收了起来,马缰绳也放松了许多,任凭马儿信步走着。 车内,祝嬷嬷拿了湿毛巾来把贺绣脸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又把她散乱的长发梳理顺滑。百灵从壁橱里取出一套浅绿色的裳服来给她换下来。 换衣时,祝嬷嬷看见贺绣手臂上的淤青,又掉下了眼泪。 然而当她回头看看睡着了还在微笑的贺绣,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2章 事后风波 贺绣的马车没有停留便直接回了贺府。 当时贺康和贺敏都还没有回来,马车从侧门悄然进去,也没惊动了温夫人等人。 在路上美美的睡了一觉,回到家里贺绣的精神好多了。晚间贺康和贺敏回来后都各自派人过来探望了她。贺康还叫人带了许多珠宝首饰给贺绣,虽然没说,但贺绣知道,这是他出于一点点自责吧。 所以贺绣也没说二话,只告诉来人:“多谢大哥厚爱。”便叫百灵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第二日去给温夫人请安时在温夫人的院子里遇见了贺敏。 贺敏见贺绣依然如故,便含笑叫她到了近前,轻声问道:“昨日,你无碍吧?” 贺绣忙低了低头,轻声说道:“无事。就是多喝了几杯酒,险些失了家族的脸面。大哥和二姐不怪罪,已经是阿绣的福气了。” 贺敏笑了笑,又问:“那九郎对你……说了什么?”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九郎没说什么。许是他因为谢家护卫拦他马车的事情生气,便随便把我叫上马车去给那些护卫一点教训罢了。” 贺敏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拉住贺绣的手,轻声叹道:“许是他也没想到你并不是谢家女公子,问明身份乃是我贺家女之后,九郎就让阿绣你下车了?” 贺绣微微一怔,暗想当时王九郎分明是叫了自己的名字的。 是了是了,谢家的护卫都是眼高于顶的,他们哪里把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女放在眼里?就算王博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恐怕也想不到王博叫的便是自己,更不会把这事儿给贺康和贺敏说吧? 想到这些,贺绣笑得更加甜,有人替她隐瞒,她何不顺水推舟?于是点头道:“是啊,二姐说的不错呢。正是如此。” 贺敏笑了笑,又道:“不管怎么样,九郎对你都是不错的。” 这话贺绣没有接,她也不能接。 贺敏看着她平静的微笑,目光坦然明澈,不似有假。便道:“走吧,母亲该梳洗了,我们一起进去。” 随后进来的贺纹看见贺敏拉着贺绣的手进了温夫人的屋子,顿时停住了脚步。 素墨也惊讶的看着那一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贺纹终究是大姑娘,她脚步一顿之后,便神色如常的转身,往厢房里去等候了。 自这天以后,贺绣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 虽然温夫人对她也不见有多好,家里上下奴仆也还是之前那种不温不火的样子。 但贺绣的饮食起居较之前有了极大的改善。她的份例菜里面渐渐地有了她爱吃的东西,粟米粥也改成了粳米粥。天气越发的寒冷了,她的饭桌上居然有了鱼。 而且最让她开心的是,她的父亲贺彦又升了职,公务越发的繁忙起来,后院之中几乎不怎么进来。 温夫人跟前也没那么多事儿了,陈氏闲暇时候也可以过来瞧瞧她,母女二人在温暖的屋子里对坐聊天,是贺绣最开心的时候。 这日午后,陈氏照例又来贺绣房里。 祝嬷嬷端着两碗热热的香茶献上来,恭敬地行礼:“如夫人,请用茶。” “好,多谢你了。”陈氏对祝嬷嬷很是客气,接过茶来后,又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阿绣说说话。” 祝嬷嬷答应着带着屋子里的丫头们鱼贯退出并带上了房门。 陈氏端着茶盏含笑看着贺绣,温柔的说道:“阿绣啊,有件事情娘心里很没底,所以要问问你呢。” “娘,您跟女儿说话还用得着拐弯儿么?” 陈氏笑了笑,继续说道:“阿绣啊,娘听说,谢家的三郎喜欢你?” 贺绣撅了撅嘴巴,摇摇头说道:“娘啊,我这辈子都不想给人家做妾的。” 陈氏笑着摇摇头又道:“你这孩子,怎么会说这种话?” 贺绣跪行几步靠到陈氏的怀里去,低声问道:“娘,凭着你的品貌出身,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成家不难啊,你为什么会甘心给父亲做妾呢。你看你,不仅要伺候夫人,还要看那个女人的眼色。娘是有聘嫁之礼,外祖父的家产都做了娘的嫁妆,进了这道门却连一个陪嫁的媵妾都不如呢。” 陈氏轻笑道:“傻孩子。你外公和舅舅忽然就死了。我陈氏族中却还有族伯兄弟等人。若是当时没有太守作保,我能跟了你父亲,你觉得你外公的那些田产会在咱们母子三人的手里么?如今那些族伯们惧怕贺氏大族而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已经是你外公在天有灵保佑着我们了。” 贺绣好一阵郁闷,这个乱世里,一个女子若没有家族的依靠,是一日也过不下去的。 想想在义兴郡时陈氏族人的嘴脸,贺绣暗暗地想,纵然自己要置办财产,也要找个可靠地人寄在他的名下才行。否则一旦被查出,自己和母亲名下的这些东西依然属于贺氏家族。 陈氏看贺绣想事情想的出神,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髻,问道:“阿绣,那个王家的三郎……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贺绣轻笑道:“娘,这些日子府中关于我和谢三郎还有王九郎的事情,都有什么说法?女儿好生奇怪呢,娘亲说来听听吧?” 陈氏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府中的说法多了去了。有人说王九郎是从老夫人的宴会上便瞧上你了,那日在城外的聚会中他带你走,便是想收你为侍妾。” 贺绣忍不住笑出声来,又问:“还有么?” 陈氏叹了口气,说道:“自然还有。不过说的最多的是谢三郎。我前面书房的人说,谢三郎是叮嘱了大郎君的,说等你长大两岁,便接你过去。” 贺绣这下笑不出来了,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娘,你可知道父亲和大郎君心里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自然是中意谢家三郎的。谢家本来便想跟我们家联姻,那日谢氏阿碧来便是一个试探。不想阿碧没入得大郎君和二郎君的眼。后来你父亲有心把阿敏许给谢三郎。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你便过去做个媵妾,此是上上策。你们姐妹二人齐心协力,谢贺两家永世修好,我的心也不算白操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3章 初步运筹 贺绣轻笑一声,摇头道:“娘,我这辈子是绝不给人家做妾的。要嫁的话,我一定要做那个人的正妻,我不会叫任何人主母。而且,我的郎君终其一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陈氏一愣,转头看着自己女儿脸上淡淡的笑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话若是叫外人听见了,还不笑掉了大牙?” 贺绣平静的看着陈氏说道:“谁要笑就笑吧,反正这事儿我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去给谁做妾。” 陈氏看着自己养了十三年的女儿,恍惚中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她回头看了看周围,女儿房中一切如故,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她便伸手拉住贺绣的手,压低了声音焦急的说道:“阿绣,以后这话不可再说。若是让你父亲或者兄长听见了,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贺绣知道自己这番话是把陈氏给吓到了,于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娘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乱说的。” 陈氏吁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是谢家的三郎还是王家的九郎,对我们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儿。如今他们两个都对你有些特别,这让你在家里的地位有所不同。可阿绣你一定要明白,不管是王九郎还是谢三郎,他们将来的妻子都是高贵之女,绝不是你能想的,明白么?” 明白么? 自然是太明白了。 贺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陈氏见她这样方才放了心。 此时外边有丫头来找陈氏,回说道:“如夫人,夫人有事叫您过去呢。” 陈氏忙站起身来叮嘱了贺绣两句方出房门。行至院门口时又住了脚步,回头问祝嬷嬷:“三姑娘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可都好?” 祝嬷嬷有些纳闷,但还是低头应道:“回如夫人,三姑娘都好呢。” 陈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屋门,叮嘱道:“好生照顾她,我总觉得这孩子似是有无限的心事一样。” 祝嬷嬷忙应道:“是,奴才记住了。” 送走了陈氏,祝嬷嬷把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分派开来,自己则端了一盏茶进了贺绣的屋子。 贺绣正歪在榻上出神,见她进来也没说话。 祝嬷嬷便凑到贺绣跟前,躬身道:“姑娘,如夫人走了。” 贺绣依然闭着眼睛,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祝嬷嬷刚要再说什么时,她又忽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奶娘,我们从南边带来的东西如今还有多少?” 祝嬷嬷一愣,不知贺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绣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又问:“我是说,我们自己可以支配的财物还有多少?” 祝嬷嬷回过神来,回道:“回姑娘,我们的珠宝还有八车,粮米还有六车,金叶子还有一百六十七斤。来到这里后,珠宝和粮米都存放到了后院的库房里,想来郎主和郎君们也不会把那点东西放在眼里。金叶子么,如夫人叫老奴带在身边,如今都存放在咱们小院里。”说完这些,祝嬷嬷又迟疑的问道:“姑娘,你之前不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吗?如今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 是啊,之前贺绣只是觉得自己是士族女公子,每日所想不过是那些女公子们所关心的衣食住行是不是出挑,有没有被人比下去等无聊的事情。多问一句钱财之事便是沾染了铜臭,便是一个俗物了。 想到这些,贺绣又忍不住为自己的前一世叹了口气。 那一世自己究竟是多傻啊!才落得个被棒杀的结局。 “姑娘?姑娘?”祝嬷嬷见贺绣又沉思不语起来,便有些着急的唤了她两声,“姑娘,银钱之事不是姑娘这等尊贵之人所想的。家中有郎主,还有夫人在,姑娘何必想这些?” 贺绣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奶娘说的很是。这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我想我们来的时候丢掉了之前外祖父的一些藏书,这些日子我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心中甚是后悔。奶娘,如今我已经回到了贺家,之后的衣食住行皆已经无忧,那些珠宝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你叫祝叟拿出去,换成粮食,如今城外总有流民流入洛阳城,我贺家在城西设有粥铺,你便让祝叟送些粮食过去,算是我的一点悔意吧。” 祝嬷嬷笑道:“姑娘心善,这点小事也用不着动用那些珠宝啊。这些东西将来可都是姑娘的妆奁呢。” 贺绣轻轻摇头,叹道:“奶娘,我还小呢!妆奁什么的,只要贺家在,难道还少了我的妆奁不成?那日我偶然从父亲的书房后经过,听一个先生说北方鲜卑人的马蹄已经踏雪而来,不出一年,这粮食必然成为奇缺之物。我想既然是父亲书房的先生所言,便定然不会有假,珠宝换来的粮食一小部分捐出去,多余的粮食我们也不能糟蹋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屯放起来,奶娘,此事非同小可,我和酆儿还有娘亲将来能不能活命,就都靠你和祝叟了。” 祝嬷嬷听了这话便有些将信将疑,还要再劝说时,贺绣已经起身对着她慢慢地跪了下去。祝嬷嬷吓了一大跳,忙跪下去扶住了贺绣,哽咽道:“姑娘这是何必,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贺绣又轻声叮嘱:“奶娘,此事不必太过机密,也不必怎样声张。若有人问,只说我是为了之前的错事赎罪而已,藏粮之事,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祝嬷嬷忙应道:“是,老奴记下了。” 看着祝嬷嬷匆匆而去的背影,贺绣的嘴角渐渐地抿成了一线。 贺家的库房里,贺绣和陈氏等人来的时候存放的珠宝等物依然整齐的摆放在那里。这些东西是陈氏和贺绣贺酆的东西,以贺家人的清高,必不会多看一眼。所以祝叟过去取东西的时候,库房的看守连问都没多问一声。 此事后来让贺绣知道之后又不免心凉。 贺家人从上到下那种清傲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于自己母子三人的事情,连他们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屑一顾。自己又何必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去做哪些傻事呢?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4章 初立清名 在来洛阳之前,贺绣的确焚烧了陈公的一些藏书。 那时候她以为,北上时路途遥远,只带些必备之物已经很是繁冗,那些书简笨重的很,随随便便一装就是十几车,所以便知挑了些特别有用的,其他的便付之一炬。 因为这件事情,陈氏和贺绣母子三人被义兴郡的一些名流指责,说他们是汲汲营营的俗物,不堪入流。 而且此事也真的影响了陈氏母子之后的清名,以至于后来陈氏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去补救都仍有遗憾。 重生后,贺绣知道清名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所以她必须抓住时机来补救自己之前所做的傻事。 祝叟听吩咐办事,果然把那几车珠宝弄出来,先后换成了粮食。 此时洛阳城还是清平盛世,粮食并不值钱。贺绣的八车珠宝全部拿出去,换了足足三百二十车粮。 自然,这三百多车粮食并非一次换得。为了不引得诸人的注意,前前后后祝叟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粮食换完之后,祝叟又在一处毕竟之所买下一处院落,把三百多车粮食悄悄地藏到了那里。 而他每日换得的粮食总有一车送到贺家的施粥棚去,每次送去他都会对施粥棚的贺家下人说,这是他家女公子阿绣忏悔在义兴郡时焚烧那些书籍之事才做的。 一来二去,洛阳城内的名士庶民们居然十之八九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虽然对此事大家众说纷纭,但更多的都是赞扬声。 圣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贺氏阿绣知错能改,而且诚心忏悔,行此大义之事,真是难能可贵。 又有人赞扬贺公彦教女有方,其女才有如此之举。 一时间这洛阳城里,似乎连贺公彦等人的名声也因为贺绣的事情而涨了几分。 这日,贺公彦从外边回来,贺纹等姐妹恰好在温夫人房里坐着,诸人请安毕,贺公彦转头看着贺绣,温和的说道:“如今外边都在传说,你为了忏悔当初在义兴郡焚书一事,每隔一日都会捐出一车粮去施粥棚?” 贺绣忙起身离座,恭敬的福了福身,应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此举别无他意,实是替自己赎罪。请父亲看在女儿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女儿之罪。” 贺公彦抬手捻乐捻胡须,微微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有这份心就好了,你一个小女儿家,能有多少私房?这隔天一车粮虽然不多,但对你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此事到此为止吧。” 贺绣低头福身应道:“是,女儿谨记父亲教导。” 一旁的温夫人惊讶的笑道:“真真想不到阿绣竟是如此懂事的孩子。你们从义兴郡来,这一路上吃喝花销自不必说,那点家当想必也所剩无几了。你又这样做,可不是难为了你自己?你做了错事,原也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导无方。”说着,她便转头吩咐温桂生,“妹妹去我的小库房,选出两箱子珠宝首饰并十斤金叶子给阿绣送过去吧。她还小呢,家里再怎么样,也不能苦了她。” 珠宝和金叶子对温夫人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重要的是她要在贺公彦面前充一个贤德之人。 然姐妹几个人里,唯独贺绣有此殊荣,得了父亲的赞赏不说,还得了温夫人如此厚重的赏赐。贺敏倒还罢了,她是嫡女,自然高高在上不在乎这些,然贺纹,贺绮二人心里却不自在起来。 不过她们二人心里再不自在,当着贺公彦和温夫人的面也不敢怎样。 尤其是刚被禁足出来的贺绮,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互相掐着,几乎都掐出血珠来。 贺绣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恭敬地转身朝着温夫人跪下去,并做惭愧状低下头,哽咽道:“实是女儿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能怪母亲。母亲所赐,女儿愧不敢受。” 温夫人笑意妍妍的看了贺公彦一眼,说道:“大人,你看这孩子跟我还如此客气。” 贺公彦温和的说道:“阿绣啊,你母亲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贺绣忙磕了个头,乖顺的应道:“是,女儿多谢父亲和母亲的厚爱。” …… 贺公彦找温夫人自然还有别的事情,姐妹几个自知不能久留,贺纹带头告退而出。 从温夫人的院子里出来,贺绣一脸平静的走在贺纹贺绮之间,目不斜视,只顾走自己的路。 身后的贺绮忽然冷笑一声,同贺纹说道:“大姐姐,我们走吧。我不要跟那些汲汲营营的人走在一起,整日里只知道沽名钓誉,没得弄坏了我们的清名。” 贺纹此时已经不愿再与贺绮一伍。刚刚在温夫人的屋子里,贺公彦笑眯眯的对着贺绣说话时,贺纹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糊涂了。贺绣和贺绮二人站在一起便已见高低,自己怎么会糊涂到跟贺绮一起去打压贺绣呢? 于是她甩开贺绮的手,不悦的说道:“四妹妹,你这话是怎么说呢?刚刚父亲和母亲都褒奖了阿绣,你却在这里说她汲汲营营,沽名钓誉。你这是跟阿绣作对呢,还是跟父亲母亲做对呢?” 贺绮被贺纹质问,一时间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贺纹皱着眉头说道:“这话我先不跟母亲说,你回去好好地想想吧。”说完,她便拉着贺绣的手,温婉的笑道:“三妹妹,四妹还小呢,她口无遮拦的,你做姐姐的别跟她计较,饶过她这回也就罢了。” 贺绣心中暗笑,好一个两面装好人的大姐姐。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承你的情了么?我可不是那个幼稚的贺绮,被你两句话便哄得团团转。 轻声一笑,贺绣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姐,阿绮其实也不小了。尤其是刚刚她被嬷嬷们悉心教导了一个月,可以我看来还是没怎么长进呢。这话只在我们姐妹中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叫外边的那些人怎么看我们家族?” 贺纹一怔,看着一向低调的贺绣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她竟有些无法适应。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5章 狼烟忽起 贺绮自然不服,然跟着她的奶妈子是知趣的,便在她朝着贺绣扑上来的时候转身挡住了她,并低声劝;道:“好姑娘,咱们回吧。您今日的针线还没做呢,回头丁嬷嬷叫人来验看呢。” 一说丁嬷嬷,贺绮的眼神瞬间呆滞,竟有些傻傻的样子。 贺绣无心再多说什么,便扶着百灵的手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温夫人的赏赐随后就到了。温桂生果然乖巧,她挑选出来的珠宝首饰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每一件都是上品成色。另外十斤金叶子也是黄橙橙的足金。 祝嬷嬷见了这些免不了眉开眼笑起来,悄悄地拉着贺绣说道:“姑娘果然了不起,如此一来,咱们拿去换粮食的珠宝竟翻了倍呢。最重要的是郎主大人对姑娘也另眼相看了。这对姑娘将来的婚事很有好处呢。”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多说。 有个好的婚姻自然是贺绣心中所期盼的。 事实上,庶女也并不一定非要给人家做妾。如果父亲有心安排自己的终身,选一个落魄的士族之家让自己嫁过去做正妻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这就要看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了。 接下来的几日,洛阳城各府的宴会皆有贺绣的请帖到。 只是她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推开了。 如此,贺氏阿绣的热度到过年的时候已经渐渐地淡下去。风流名士之间的话题颇多,他们绝不会围绕着阿绣一个小小的稚女议论多久。 而至此时,贺绣已经成功的把自己八车珠宝换来的粮食妥善的收藏完毕。贺氏众人对她的这一举动也知道一些,但上至贺公彦下至贺绣的弟弟贺酆都对此事没什么看法,觉得这不过是贺绣自己的私事而已。 过年了,洛阳城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辞旧迎新之时,一匹由西城门破门而入的快马打乱了一城的欢笑。 “不好了!不好了!胡人过黄河了――胡人过黄河了――” “什么?胡人过了黄河了?” “胡人怎么会过黄河呢?黄河自古以来都是天险啊!” “愚昧至极!如今寒冬之际,黄河河面结冰,又没有雨雪天气,胡人的马踏着黄河河面自然可以越过黄河!” “这可怎么办呀……胡人过了黄河,洛阳城将要不保……” “慌什么!胡人虽然过了黄河,但还没有踏破我洛阳城的城门。陛下还在这里呢!尔等便慌乱成这样,成何体统?!” “如何不慌?洛阳城距黄河不过百里之遥,胡人转眼可到。陛下有兵勇守护,可南退至其他城池。还有那些士族大家再南边均有支系族人可以接待安身,我等庶民生路何在?生路何在啊!” 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惊慌之中。 贺氏家族自然也不例外。 贺公彦身为御史,自然要在朝中和中大臣一起商议国事。而贺家大宅之中,温夫人却已经跪在王老夫人的榻前,请她收拾行囊准备南迁了。 王老夫人十分的固执,已经摔了两只茶盏,此时见温夫人跪在自己榻前,她还是余怒未消,拍着榻边连声说道:“我不走!我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洛阳城!你们要走的尽管走,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温夫人已经无计可施,只得跪在那里苦声相劝:“母亲,郎君两日未回,但举国南迁已成定局。郎君身为朝中重臣,自然要随陛下南去建康。母亲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叫郎君如何放心的下?!” 王老夫人不是糊涂人,只是她这辈子都呆在洛阳城,此时一想着要离开便心如刀绞。听了温夫人的话后,她流着泪说道:“叫你们郎君来跟我说!叫你们郎君来跟我说!总之若不跟我说个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温夫人一向温良谦恭,此时自然除了苦劝再无别的办法。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贺纹等人更是惶惶不安,一个个拿着帕子拭泪。 正僵持不下之时,外边忽然有人回道:“回老夫人,夫人,郎主回来了!” 王老夫人立刻从榻上坐起来,指着门口喊道:“子冉回来了?快叫他进来!快!” 贺公彦一进门,屋子里嘤嘤的哭声便一下子止住了。 贺绣跪在贺纹之后,抬起头来你悄悄地看了贺彦一眼,心中暗暗地想着,贺家举家南迁就在此时了。她记得上一世王老夫人便是在这次南迁中去世的。王老夫人去世之后,贺公彦又在南迁的途中得罪了一些人,从而被陷害,降了官职。 也正因为如此,贺家才把自己和贺敏许给了谢燕文为妻,陪嫁了两倍的妆奁并附送了自己这个庶女。 婚姻一定,贺家得谢家的庇佑才顺利的度过一道难关。 陛下定都建康后,贺公彦不但官复原职,谢公翦还被封为宰相。 因此谢家和贺家的关系更加稳固,她也理所当然的随着贺敏嫁进了新任宰相谢公翦的府中。 事情又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候,贺绣从心里默默地想着,决不能再重蹈覆辙,决不能再随贺敏一起嫁入谢府。 从王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贺绣还是懵懵懂懂的,直到贺酆从一旁的过道里忽然跑过来,拉着她连声询问,她才从恍惚中惊醒。 “阿姐,你怎么了?叫你好多声都不理我!”十一岁的贺酆脸上稚气未脱,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关切的目光。 贺绣和贺酆姐弟二人从小一起玩耍,关系十分的要好。 看见贺酆,贺绣眼前一亮,忙拉着他疾走几步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又屏退了众人,方低声说道:“酆儿,父亲他们要南迁去建康了。你想不想去?” 贺酆用力的点点头,说道:“我听说大哥二哥都去,我自然想去。姐姐,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的。你不必担心,我刚刚听见管家在安排车辆了。用不了几日我们就要上路了呢。要回南边去了,真是好啊!北方好冷,姐姐,我不喜欢。” 贺绣着急的拉着贺酆的手,说道:“酆儿,你不要走好不好?咱们去求父亲,让娘亲陪着你我,咱们三人留下来,好不好?” “姐姐!”贺酆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胡人就要来了!我们留下来干嘛呢?等死啊?!”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6章 兄弟质疑 贺绣看着贺酆焦虑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劝道:“酆儿,你相信姐姐的话,胡人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洛阳城来。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你去跟父亲讲,你愿意留下来看守家园,只有这样,父亲才会重视你,快去!” “我不去!”贺酆一把甩开贺绣的手,生气的说道:“胡人已经过了黄河,眼看就要打到洛阳城来了。全家人都在准备南迁,我为什么要留下来送死?!就算我是庶出,也不能做这样的屈死鬼!” 贺绣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明净的天空,又耐着性子劝道:“酆儿,你我是亲姐弟,难道姐姐会害你吗?” 贺酆皱着眉头说道:“是啊是啊,姐姐,你我是亲姐弟,难道你非要害我才甘心吗?” “你!”贺绣咬牙切齿,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前世的记忆犹在眼前,自己这个天真的弟弟在南迁的路上因为言语不当触怒了老夫人,被父亲一句话就给逐出了家门,最后惨死在胡人的手里。 他可是唯一跟自己骨肉相连的弟弟,贺绣再世为人怎么可能看着他去傻乎乎的送死呢。 况且贺酆的死讯传到陈氏的耳朵里后,陈氏便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也死去了。 这也正是前一世的贺绣伤心痛苦的事情之一。 “酆儿,你相信我,我们是要南迁的,但不是这一次。你留下来,等过几个月再走也不迟。若是你主动请求留下来,父亲肯定会派一对英勇强悍的家兵保护你,他会对你另眼相看,你将前途无量!” “够了姐姐!”贺酆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你自己拿了粮食送去施粥棚去讨得父亲的欢心倒也罢了,那是你聪明,有本事。可你也不能不顾我的死活!要留你自己留下来,我是一定要跟着家族南迁的,我才不要留下来给胡人当军粮!” 贺酆说完,便长袖一甩匆匆离去,再也没给贺绣说话的机会。 “酆儿!酆儿!”贺绣急匆匆的追出了院门,但贺酆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哪里还肯听她多说一个字呢。 贺绣长叹一声靠在旁边的假山石上,但觉得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最亲的弟弟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相信自己呢?贺绣无力的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回忆起有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 “咦?这不是阿绣吗?你一个人靠在这冰冷的石头上做什么?”身侧是一声质疑的询问,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甚是好听。 阿绣猛然惊醒,转身朝着来人福了一福,乖顺的叫了一声:“大郎君安好。” 来人正是贺康。从他的记忆里,阿绣不过是个稍有些才华的小女娃罢了,今日忽然在这里遇见,却见她一脸悲痛的靠在山石上,说不出的失意。然那种失意和悲痛却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恍惚中让贺康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看花了眼。 贺绣见贺康审视的看着自己并不说话,便把都低得更低,又重新问安:“阿绣给大郎君请安。” “阿绣啊。”贺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吧。你是我的妹妹呢,怎么跟家里的丫头们学起来了。” “是,阿绣谢大郎君。”嘴上虽然这样说,贺绣心里却想在你们的心目中我并不比那些被看重的丫头们好多少吧? “家里人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南迁,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贺康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贺绣只得跟上去,低头回道:“回大郎君……” 贺康侧脸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贺绣,轻声笑道:“我是你大兄。你虽然是庶妹,但也无需如此生分的称呼。” “是,大兄。”贺绣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并继续说道:“阿绣听下人说,胡人已经过了黄河,不日便要打到洛阳城了。不知大兄以为如何?” 贺康转头看了看四周,轻轻地蹙起了眉头,说道:“阿绣,时事政治不是你们女孩家所关心的事情。老夫人和夫人会南迁,你和阿纹她们都会跟随一起。家中诸事自有父亲和我料理。你就不要多想了。” “大兄。”贺绣紧走两步上前去拦住贺康的去路,诚恳的说道:“自从阿绣来到洛阳,得母亲厚爱。如此关键之时阿绣自当服侍母亲左右。可是,大兄,我觉得那慕容家的军队不一定会踏入洛阳。所以,阿绣这次愿意留在洛阳看守家园,等父亲和大兄把家中财物尽数南运之后再随最后一支家兵南迁。” 贺康听了这番话后沉默不语,眉头皱的更紧。 贺绣见状,便顺势跪下去,朗声道:“大郎君准阿绣称呼一声‘大兄’,便是视阿绣为妹。请大兄答应阿绣的要求,给阿绣一次为家族尽力的机会。” 贺康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又不是男儿身。若是胡人的铁蹄果然踏破了洛阳城,你非但性命不保,连我贺氏家族的颜面也要受辱。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说,快些乖乖的回去收拾行装吧。” 贺绣听贺康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知道在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得屈膝答应一声,侧身立在一旁。等贺康走远了方原路返回。 前一世,洛阳城并非落在胡人之手,而是被那些起义的流民给功开了城门。之后那些义军中发生了内乱,才让胡人趁机而入,一举攻下了洛阳城。 此时慕容氏的军队虽然已经过了黄河,但却被朝廷的军队挡在二百里之外的平阳城。 贺绣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当时的战况,心里暗暗地盘算着如何趁此时机把自己那三百多车粮食变成更多的金叶子,然后再带着金叶子南去建康,在建康的周边悄悄地置办一片田地以保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之事。 不知不觉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一进门祝嬷嬷便上前来拉着她低声回道:“姑娘,你去哪里了,四处找不到你,可急死老奴了。” 贺绣忙问:“奶娘,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这么着急?” 祝嬷嬷扶着贺绣的胳膊进了屋子,把小丫头们都指使出去后方低声说道:“我那老头子刚叫人来说,现在外边的粮价涨了两成呢,他叫奴才问问姑娘,咱们那三百多车粮食运往南边去太扎眼,你看是不是趁机卖一些换成金叶子,也方便携带。”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7章 料中时势 祝嬷嬷的话一落,贺绣立刻摆手道:“不要不要!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卖粮。奶娘,你告诉祝叟叫他一定想办法把那些粮藏好,这个时候若我们卖粮,肯定会被人怀疑我们趁机捣鬼,对我的清名不利。” “是了是了,老奴真是糊涂了。姑娘说的很是,这不利于清名的事情咱们是万万不能做的。” “奶娘,你放心,洛阳城暂时破不了。陛下还没有安全南迁呢,朝廷的军队怎么能让胡人的铁蹄踏进来呢,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该干嘛干嘛去。” 祝嬷嬷觉得贺绣的话很有道理,满口答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去又急急地返回来,低声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若是胡人打不到洛阳来,为何郎主还吩咐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南迁呢?这举家南迁可不是小事啊!” 贺绣笑了笑,说道:“父亲孝顺祖母,祖母年纪大了,自然不能有万分之一的闪失。况且胡人打过了黄河已经是事实,南迁只是早晚的事情。早动身比晚动身好啊。” 祝嬷嬷觉得这番话也颇有道理,遂迟疑的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为何不早早的随着老夫人和夫人动身南迁呢?一大家子都走了,难道姑娘要留在这里不成?” 贺绣轻笑着摇摇头,说道:“谁说一大家子都走了?我刚刚从外边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大兄,大兄就不走。听说王家九郎也不走呢。” “真的?”祝嬷嬷听了这话又惊又喜,连声叹道:“大郎君和王九郎都不走,那就是说着洛阳城是能保得住的?那老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贺绣看着祝嬷嬷高兴地出去,又忍不住苦笑一声转身去自己的榻上靠着。 此时她的心里像是塞了一团草一样,乱纷纷没了头绪。 她原以为自己的亲弟弟是会跟自己紧密的站在一起的,如今看来是自己太自信了。 此时还未到大难临头,弟弟便已经说出那样的话了,想想真是叫人心寒,倒还不如贺康,不管是真是假,总还有两句温和的话。 酆儿天真无邪,易受人挑唆,姨娘又软弱可欺,他们若是随着老夫人和夫人南迁,自己不在身边的话,恐怕悲剧依然会发生。然贺绣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跟着家族南下,淌上这趟浑水和谢家搅在一起。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外边传来一声清亮的询问声:“三姑娘在屋里吗?” 贺绣一个机灵坐直了身子,便听见外边百灵应道:“姑娘在呢,应姑可是奉郎主之命来有什么吩咐?” 应姑笑道:“好聪明的丫头。正是郎主叫奴婢来请三姑娘过去一趟呢。” 说话间,百灵已经引着应姑进了屋子。应姑见了贺绣微微一福,含笑道:“三姑娘,郎主并大郎君在书房里说话呢,叫奴婢前来请三姑娘过去。” 贺绣忙道:“待我梳洗更衣就来。” 应姑又笑:“没有外客,只是郎主和大郎君二人在,姑娘就不必梳洗打扮了吧。” 贺绣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请姐姐带路吧。” 贺公彦的书房中,贺康手里拿着一片帛书看了又看,连声叹道:“父亲,这可真是奇了!这样的军国大事,怎么会让阿绣给料中了呢!她刚刚还跟儿子说慕容氏的兵马这次并不一定就会踏破洛阳城呢。你看看这帛书上写的,可不就是她说的吗?” 贺彦轻轻地叹了口气,摆手说道:“平日里看你是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此时反而慌乱起来了?阿绣不过是个小小稚女,哪有通天的本领?依为父看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待会儿她来了,你细细的问问她便可知道。” 贺绣随着应姑来到书房在门外的廊檐下站定脚步。应姑则进去代为通报。 片刻后便听见贺公彦不温不火的声音透过门缝儿传出来:“阿绣来了,进来吧。”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贺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脚进了屋门,走到贺公彦的榻几跟前站定后深深一福,朗声道:“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康和顺。” 贺公彦微微一笑,身子往后一靠,倚在舒适的榻上,说道:“阿绣,刚刚听你大兄说,这次举家南迁你打算留下来照看家园?” 贺绣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到自己的父亲会有此问。于是她的头又低了低,回道:“是的。” 贺公彦又淡然一笑,抬手指了指下手的一副榻几,说道:“坐下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贺绣又福了一福,谢坐后转身在榻几上跪坐下来,躬身道:“回父亲,阿绣自以为身受父母厚恩却无以为报,所以才想留下来看守家园。” 贺公彦轻笑一声,似是对贺绣的话并不在意,又问:“你不怕吗?胡人的铁蹄已经踏过了黄河,他们挥师而进,不日便可打到洛阳。你一个姑娘家留在家里,就不怕被胡人掳去?” 贺绣淡定的回道:“回父亲,女儿以为,半年内慕容氏的军队必定打不到洛阳城。而父亲和兄长则可以利用这半年的时间从容安排,父亲要随陛下而动,自然不能留在洛阳。二位兄长要护送老夫人和夫人,自然也无暇顾及家中。家中诸事交给管家们自然妥帖,但若本家不留下一个人在,恐有些急事管家们找不到人拿主意。所以阿绣自请留在家中,待管家们把家中一切事物都打点妥当之后,女儿必会随贺家最后一队家兵南下,再去老夫人和夫人跟前尽孝。” 贺公彦看着自己这个刚刚十四岁的女儿以一种谦卑的姿态跪坐在自己下手一侧却能够不慌不忙侃侃而谈,脸上不由得带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来。 贺康见父亲的眼睛里有了一层隐约的欣喜,便笑了笑,把手中的帛书一扬,说道:“阿绣,你果然是料事如神呢。你刚刚说了两遍慕容氏的马蹄不会踏破洛阳,喏――被你说中了。我们的人回报,说他们随军的粮草被焚烧了,不得不返回黄河以北去安置。洛阳之险暂时解除了。” 贺绣惊讶的‘啊’了一声,明亮的眼睛里颇有几分迷茫之色。 前一世,并没有听说慕容军队的粮草被焚烧一事啊?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8章 父兄之言 贺公彦看着她怅惘的神情不由得笑了,摆摆手说道:“这些事情你说给她一个小丫头家做什么。阿绣,为父问你,你是如何断定慕容氏的兵马这次攻不下洛阳,又是如何知道洛阳还有半年的平安呢?” 贺绣在父亲的询问中回神,又沉思片刻后方回道:“回父亲的话,那日阿绣因想着去酆儿的书房里找书看,路过那一片假山石的时候恰好听见两个先生说话议论,他们说的乃是江州民变之事。后来又说到了北方鲜卑族已经成立了燕国,慕容氏家族常出将军,更有慕容恪英勇善战,他正领兵南下,准备侵犯我朝疆土等话。当时阿绣听得呆住了,便忘了自己要去酆儿书房的事情。后来那两个先生走了,阿绣却在那假山石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见一白须老者,那老者甚是奇怪,他不言不语只对着北方叹息。阿绣问他因何叹息,他便说我泱泱中原还有半年多的平安。阿绣心中一惊,便梦醒了,再三思索,觉得梦中之事不可信,便没跟他人说起。今日阿绣听说慕容氏的兵马踏过黄河之事又猛然想起梦中老者之言,所以才断定洛阳城还有半年的平安。” 贺绣的这番话在贺公彦的耳朵里,听起来是十分的可笑。 不过贺绣只是个十四岁的稚女,她说这样的话也是无心之言,贺彦父子自然也不会因此事而怪她。 贺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绣,你可真是个孩子呢。这番话也只能在这里说罢了。出去万不可随便谈论。” 贺公彦却叹道:“我们素来不信玄学,然阿绣之言却也不无道理。她一个小小的稚女忽有此梦,谁能说这不是上天的警示?” 贺绣听父亲已经信了自己的话,便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贺康却不怎么相信这些,因问:“父亲,我们总不能因为阿绣的一个梦,便劝陛下不必南迁啊。” 贺公彦笑着摇摇头,说道:“阿绣只梦见那老者说泱泱中原还有半年的平安。那么陛下现在南迁正是时候。大郎,你去吩咐下去,让管家管事们继续收拾东西准备南迁,不过大可不必那么匆忙了。家中的东西都要收拾妥当,慕容氏的兵马这次退回了黄河,却难保过些日子不再回来。陛下已经决意南迁,朝廷的兵士也会撤掉大半,洛阳城必然是保不住了……” 话到此处,贺公彦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无限的惆怅。 贺康想要劝慰父亲几句,却无意中瞥见淡定的跪坐在那里的贺绣,于是问道:“阿绣,你梦见的那个老者有没有说我泱泱中原何时能够平静下来?” 贺绣心中一怔,心想自此后十余年中原皆是战乱纷争,哪里还有什么平静可言? “大郎。你竟也痴了。”贺公彦摆摆手,阻止了贺康的追根问底,又对贺绣道:“难得你有一片孝心愿意为父兄分忧。只是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只身留下太过凶险了,为父心中不忍。” 贺绣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的,听了贺公彦这话,她忙回道:“父亲既然不放心阿绣,不如把三郎也留下来陪伴阿绣。等家中的事情办妥之后,三郎和阿绣一起去建康找父亲和兄长就是了。” 贺公彦撵着稀落的几根胡子想了想,说道:“酆儿不过十二岁,留下来不但不能帮你,恐怕还要拖累你。这样吧,让阿纹也留下来,她是庶长女,也过了及笄之年,也该学着料理些家务事了。大郎,把家中护卫调出六百人留下来保护阿纹和阿绣。吩咐下去,让他们务必保证两位女公子的安全。剩下的事情,你看着料理去吧。我还有事,需要进宫。” 贺绣忙躬身答应着,和贺康一起站起身来恭送贺公彦出了房门。 贺康回头来看着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庶妹,轻笑道:“阿绣,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胆识,竟是不输于男儿。” 贺绣后退一步福身道:“大兄过奖了。阿绣实不敢当。” 贺康点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好的。” “是,阿绣告退。”贺绣又行了一礼,方慢慢地退出去。 出了书房的院门后贺绣方觉得身上一边湿冷,刚刚竟是被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衫。 贺纹的院子里,她正慌慌张张的吩咐素墨及丫头婆子们收拾自己的东西呢,忽然有个婆子过来说:“郎主说了,叫大姑娘和三姑娘不必急着南去,留下来看守家园,等家中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再走。姑娘,你这些东西可以先不必收拾了吧?” 贺纹一愣之后,转身朝着那婆子怒道:“你说什么?父亲不准我跟老夫人和夫人南去?父亲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话?你莫要胡说八道!” 素墨也转身走过来,因见来人是贺康房里的嬷嬷,便福身赔笑道:“大娘这话可不要乱说。大姑娘是个女儿家,自然要随老夫人和夫人一起的。断没有老夫人和夫人走了,单留下大姑娘一个人在家里的道理。你也知道,胡人就要打到洛阳了,满洛阳城的士族都举家南迁,连陛下都要走了。我们姑娘留下来不是送死么?!” 那婆子轻笑道:“哟!谁说只有大姑娘一个人留下来了?实话跟你说了吧。原本是三姑娘自请留下来看护家园的,郎主和大郎君听了十分欢喜,又觉得三姑娘太小,一个人总是缺少照应,所以才让大姑娘留下来陪三姑娘呢。大姑娘好歹也过了及笄之年了,怎么胆量这么小,竟被三姑娘比下去了呢。”说着,那婆子又笑了两声,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什么……阿绣自请留下来?这……”贺纹被婆子的几句话给呛得说不出话来。 素墨便跺脚道:“三姑娘也真是的。这是逞强好胜的事情吗?连大郎君二郎君都跟着夫人一起走呢!偏生她却站出来装什么好汉!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如何看顾家园?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39章 最终决定 贺绣原本想把弟弟贺酆一并留下来,这样的话自己的娘亲陈氏也会留下。自己母子三人凭着手中的金银珠宝和粮食,便可趁着战乱脱离贺家大族的辖制,自己找个平安的小城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然事情却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贺公彦一句话便把贺酆抹去,留下了贺纹。如此一来,贺绣的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身边还留下一个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人。 虽然贺绣不至于怕贺纹,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着实不痛快。 贺绣正在苦思良计该如何把弟弟贺酆和娘亲陈氏一并留下的时候,便听见外边一阵吵嚷声:“阿绣!阿绣呢?叫她出来!” 听这声音是贺纹,贺绣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你还来找我麻烦,我正巴不得你跟着她们滚去建康呢! 贺纹一边叫嚷一边闯了进来,身边还跟着祝嬷嬷苦口婆心的劝说。 “奶娘!不要多说了。你说再多大姐也不会听的。”贺绣平静的靠在榻上,冷冷的看着怒气冲冲的贺纹,说道:“若是父亲同意的话,我宁可自己留下来也不愿和大姐一起。大姐只当阿绣很愿意跟你一起么?就凭你这点胆子,恐怕胡人还没打进洛阳你就吓得魂不附体了。虽然你是大姐,但真正遇到了事情,还不知是谁照顾谁呢!哼!” 随着贺绣极其轻蔑的一哼,贺纹彻底的怒火冲天了。 她猛地上前冲了几步,抬手拍着贺绣手边的矮几,怒声吼道:“你敢瞧不起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的面前摆谱?!贺氏阿绣我告诉你,你不要太得意了!我姨娘再怎么样也是老夫人跟前的人!你敢这样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老夫人!你等着,我把你的话去告诉老夫人,你和你姨娘还有你那个卑贱的弟弟都给我去死吧!” 贺绣也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抬手推了贺纹一把。 贺纹虽然年长几岁,但从小养在深闺,又娇又弱,哪里比得上贺绣从小就跟男儿一样骑马甩鞭? 所以贺绣只那么一推,贺纹便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生的疼。 “你推我?!反了天了!你这贱人居然敢推我!”贺纹不顾体面的哭叫起来,把贺绣院子里的人全都惊动了。 之前温夫人派过来服侍贺绣的两个嬷嬷原本在偏院的屋子里喝茶聊天,因听见叫嚷哭骂的声音便匆匆赶来,推开人群一看是贺纹坐在地上撒泼,便皱着眉头问祝嬷嬷:“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祝嬷嬷不敢多话,只无奈的摇头叹息着说道:“奴才哪里知道大姑娘是怎么了,她一进门就又喊又骂的,还要上前去打三姑娘。三姑娘躲开了没让大姑娘打着,大姑娘便坐在地上哭起来。老奴也正不知如何是好呢,两位快些想想办法。大姑娘莫不是……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胡说!你这狗奴才胡说!本姑娘没病!你们……你们串通一气来侮辱我!我要跟老夫人说,她老人家必定把你们一个个剥皮抽筋……天杀的!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为什么要连累我呢……”贺纹似是没有力气再闹下去了,便坐在地上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 温夫人派来的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不悦的说道:“大姑娘无缘无故的跑到三姑娘这里来又吵又闹实在不成体统。只是如今家国有难,家中上下都在准备南迁的事情,断不可为了这等小事再去烦夫人和老夫人。先叫人把大姑娘扶回去吧。” 这嬷嬷在府中颇有些地位,她一发话立刻有人上前来拿了帕子悄悄地捂住了贺纹的嘴巴,制止了她继续叫嚷,另外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抬着贺纹出去了。 经此一闹,贺绣的心中越发杂乱如麻。 至晚间给温夫人定省时,贺绣整理了衣衫带着祝嬷嬷和百灵往温夫人房里去,恰好贺康贺庄还有贺敏都在。温夫人更加温和,招手让贺绣至近前来,轻声叹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此胆量,真不愧是咱们贺家的孩儿。” 贺敏也凑上来笑嘻嘻的问道:“阿绣,听大兄说你是因为做了个奇怪的梦才断定洛阳城还有半年的平安?” 贺绣尚未说话,温夫人便轻声嗔道:“阿敏,神明之事不可放肆。” 贺敏笑了笑,不再多说。 温夫人又道:“阿绣,我听说阿纹不愿意留下来陪你?” 贺绣微微笑道:“大姐一心想在母亲和老夫人跟前尽孝呢。这也是她的一片孝心,请母亲谅解。” 温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哼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贺康和贺庄,说道:“我平日里瞧着阿纹还是个不错的孩子,不想她竟然如此没有担当。比阿绣差远了呢。” 贺庄摇头道:“适逢乱世,没担当的人多了,也不只是阿纹一个。母亲何必为此小事心烦。南迁之事已成定局,请大哥带家丁护送祖母和母亲及妹妹南下,我留下来照顾家园即可。” 贺氏俩个嫡兄弟中,贺康从小身体羸弱,随偶尔骑射,但终不以其为主。贺庄则是真心喜欢练武,从小便骑马射箭,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他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在洛阳城的贵胄子弟中,名声甚好。 贺康闻言轻轻摇头,说道:“你骑射功夫好,还是由你护送祖母和母亲南下。家中诸事纷杂不堪,阿绣一个人留下来我也不放心。不如我也留下来,等处理完了琐事,我带阿绣和阿纹一起南下。” 温夫人眉头微皱,显然是不放心大儿子留下来。 大家都走了,家中的细软自然要收拾了带走,剩下一些粗笨的家伙看守何用? 贺绣则暗暗的叫苦,心想自己真不该逞一时的聪明,说什么洛阳城还有半年平安的话。这可好了,连贺康都要留下来了。如此一来,自己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这该如何是好呢?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0章 再遇九郎 事情已经决定,贺绣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便悄悄地叫祝嬷嬷把陈氏请了过来,一再叮嘱:“娘亲千万看管好酆儿,酆儿性子纯真,言语不防,难免得罪人的。南去的路上不会太平,娘亲和酆儿多保重。” 陈氏却泪水连连的搂着贺绣,呜咽道:“我们随着夫人南去,再怎么样都有家人照顾。倒是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洛阳,可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娘亲不必担心,大兄和大姐都留下。阿绣并非孤身一人。再说了,有奶娘和百灵还有祝叟他们照顾我,娘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陈氏又叮嘱道:“好歹等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你便赶紧的来找我们。老夫人身体不好,车马劳顿对她身子不宜,我们必然走不快的。你们若快马加鞭,说不定半路上便可赶上。至于你大兄……他是胸怀大志之人,必不拘于小节。你要小心照顾自己,不要逞强好胜,明白么?” 母女两个难舍难分的说了半夜的话,陈氏才不舍的离去。 洛阳城中的士族大举南迁,司马皇室的人先走一步,士大夫家族紧紧相随,洛阳城东西南城门都挤满了人。 不过人虽然多,但还是井然有序的。 各大士族根据身份的高低自动排序,王家的车队在南城门出发,谢家的车队在东城门离开。 其他各大氏族依次根据身份排开,马队熙熙攘攘的离开城门,更有留守之人奏琴相送,那场面丝毫不像是逃难,倒像是各大士族一起赶赴什么宴会一样。 贺绣和贺纹两个分别乘坐自己的马车跟在贺康的马车之后,在南城门为自家的车队送行。 眼看着陈氏的那辆马车渐渐远去,贺绣只觉得鼻子一酸,忙用帕子捂住了嘴巴。 旁边马车里的贺纹恰好瞧见,便冷声哼道:“你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贺绣咬了咬牙把眼睛里的泪水逼回去,鄙夷的说道:“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是阿纹你吧?看着夫人和姨娘的马车远去,你不但无动于衷,还有心情讥讽于我,心肠之硬,当真罕见。” “你居然目无尊长,称呼我的名字?真是反了你了……” “阿纹住口。”贺康的声音悠然的打断了贺纹的低吼,她脸色一白,身子往后一缩躲进了马车的帘子之后。 “你们两个居然在大街上吵闹,真是丢人现眼!”贺康极为不满看了二人一眼,又低声斥道:“都回去吧!” 贺纹和贺绣的马车驭夫闻言忙调转马头使着车往回赶,驭夫吆喝着马匹,分散开拥挤的人群朝着贺府的方向驶去。 只走了数十步后,前面拥挤的人群中渐渐传来欢呼声,欢呼声越来越响,一声声互换的竟然是:“九郎!九郎!” 坐在马车里的贺绣心中一动,抬手掀开车帘对祝叟说道:“叟,把马车靠边停下,侯王九郎过去再走。” “是。”祝叟自然也知道凭着自家女公子的身份是无法跟王家的九郎争路的,便吆喝着马车往一侧靠过去,停在人群中等候王博的马车经过。 人潮如涌,庶民们拥挤在街道两侧,更有无数女子招手欢呼。 对面有一对整齐精悍的队伍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前来,马车的车帘紧紧地闭着,谁也看不到车上坐的是谁。但只看马车车顶的徽章和车帘上的装饰,便可断定此为王九郎的马车。 街道两边的女子们疯了一样把自己身上的配饰香囊等物摘下来朝着王博的马车丢过去,并大声的呼喊着:“九郎!九郎!” “九郎既然来了,为何不让我等一观?” “闻得九郎不怕胡人,留守洛阳城,实乃我等之幸!” “九郎!你如此大义凛然,妾等好生感动!” “九郎!快快掀起车帘,让妾等一观,以解相思之苦!” …… 王家的精悍卫队顷刻间精神抖擞,一个个挺直了腰板替他们家的郎君挡下那些香囊玉佩簪环甚至水果蔬菜等物,这些人一个个神色不动身形如山,这样的情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常见。 贺绣从车帘的缝隙中望出去,但见王博马车上的帘子被徐徐掀起,那皎若明月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街上又响起一阵欢呼声,简直比开了锅还热闹。 热烈的气氛把之前的离愁别绪一扫而光,顷刻之间大家似乎都忘了国将亡,家将破,一个个都沉浸在王博的仙人之姿中不能自拔。 看着这样的王博,贺绣的呼吸也忍不住屏住,甚至不得已侧开目光,让自己的内心稍微平静之后才又看过去。 恰在此时,王博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万众瞩目之中,他的目光轻如羽毛一样落在贺绣的脸上,竟让她刹那间怔住。 王博的目光一落到贺绣的脸上,便立刻有人察觉并看过来。 人群中便有人窃窃私语:“那是谁家的贵女?竟能得到九郎的青目。” “看那马车的标致应是贺家女。莫非那就是贺公彦的嫡女阿敏?” “咄!贺氏阿敏就算是贺公彦的嫡女,也配不上九郎的仙人之姿!” “说的是,以九郎的人品,就算是公主也难以相配啊!” “公主?公主算什么?听说三公主和五公主在九郎面前都是曲意逢迎的……” “琅邪王氏的嫡子,用的着跟皇室联姻来锦上添花么?” 众人的议论之中,王博的目光一直锁定住贺绣那张稚气却淡定的小脸。 自从上次把她从自己的马车上赶下去之后,他便以为这个庶出的小小稚女已经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就像是抹去一粒尘埃一样,轻轻松松的弹指而过。 然今日在如此繁华的街头,与千百人之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而且就在看见她的一刹那,他对她竟然都生不出一丝的厌弃。 片刻的羞涩慌张之后,贺绣便勇敢的抬起头来回视着王博。这个比悠悠白云更高洁,比皎皎明月更清华的人啊,上一世她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而这一世,她却已经利用过他来摆脱谢燕文的纠缠了。 “快看快看,九郎为何一直看着那个小贵女?” 不知从何时开始,街头鼎沸的人声渐渐地安静下来。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1章 诚挚致谢 人们的目光都随着王博的注视纷纷转移过来盯住了贺绣。窃窃的私语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坐在前面马车里的贺康都有些不自在了。 贺康抬手敲了敲马车,低声吩咐驭夫:“驱车上前去,迎上王九郎。” 驭夫应了一声,驱车朝着王博的马车迎上去。 因为王博注视贺绣的缘故,大街上热闹的人群已经安静下来,人们更是自动自发地让开了通路。 然平静没有多久,贺康的马车刚迎上去的时候,人群里便有人大哭出声:“天哪!胡人破我家国尚不可怕,可怕的是九郎即将弃了我们了!” “呜呜……九郎如此注视一个小小的稚女,究竟是何用意?”第一声大哭之后,立刻有人跟上。 “呜呜……我的心好痛……”还有人哭的更惨。 “九郎,你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哭泣中还带着质问。 “九郎!九郎!你缘何如此狠心?!” “九郎!就算你钟情那小小稚女,也应该顾忌一下妾等感受啊……” 哀怨哭泣声中,贺康的马车迎上了王博的马车。 车中,贺康长袖一振,朝着王博一拱手,含笑道:“九郎,幸会。” 王博淡然的笑了笑,说道:“贺家大郎,听说你们家老夫人已经带着家眷南迁了。怎么你的妹妹阿绣没有跟着走?” 自从王博盯着贺绣不放的时候,贺康便已经想到他会有此问。 因此他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贺绣,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并温声说道:“阿绣啊,她自己不愿走。说要留下来看守贺家的家园,半年后随我贺家最后一队家兵南下。我这个妹妹虽然是庶出,但见识非凡,勇气亦可嘉。祖母和父亲极看重她,诚然如嫡出也。” “原来是贺家的庶女!” “原来是庶女啊!” “庶女而已,诚不足惧……” 呜咽的人群又开始复苏起来,低泣声不再相闻,那些痴迷于王博的女子们一个个都舒了口气。 庶女呀,就算是九郎喜欢,她顶多也就是个侍妾而已。 事实上,就算是贺公彦的嫡女,能给九郎做妾也已经是极高的待遇了,何况庶女。 众人的议论声一字不落的被贺康贺绣还有王博听见。 王博声色不动,冷清的眸子如墨玉一样深不见底。贺康亦是平静的很,面白如玉的他端坐在车帘全部掀开的马车中,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唯有贺绣微微的低下了头。 众人说的不错,在九郎王博面前,就算是身份高贵的公主也要曲意逢迎的,就算是贺敏那样的嫡女在王博的身边也只有做妾的资格。他与自己根本就是白云和烂泥的区别。 不过贺绣已经不是众人眼中那个小小的稚女了。她于十年后重生,对世事沧桑人情冷暖爱恨情仇早就深刻的体会过,所以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便把心中那一股萌动的不安给压制下去。 待她的马车走到贺康的马车一侧时,她已经落落大方的抬起头来,平静的对着王博微微福身,说话的声音清泠比王博更甚:“妾,贺氏阿绣见过王九郎。” 王博微微点头,轻轻一笑,说道:“阿绣,我们又见面了。” 贺康一怔,心想王博也会笑的么? 九郎笑了?九郎真的笑了! 围观的老少女子们又悲催起来。她们心目中高华无比的九郎啊,他是那样高洁清傲,怕是连面见陛下都吝于一笑的吧?怎么会对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笑呢? 贺绣却很是平常的点点头,同样轻轻一笑:“九郎,上次承蒙你援手,贺绣还欠九郎一声‘谢谢’。”说这话,贺绣在这里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王博郑重其事的福了一福。 “哦,原来阿绣还记得此事。”王博的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他一笑,旁边的贺康便笑不出来了。贺康从来都不相信王博会对自己的庶妹阿绣有什么。就算是厌弃也不可能的。因为像王博这样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眼睛里怎么会有阿绣这样卑微庶女的一丝影子呢?就算是厌弃也不会有。 可如今看二人的情形,再听二人的对话。可知他们不但是有交集,而且王九郎甚是看重阿绣呢! 贺康侧过脸去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歉然的笑道:“九郎,此处不宜相谈。若九郎真的同阿绣有话说,不如请移驾舍下,如何?” 王博的目光依然锁着贺绣的脸,仿佛那张稚气未脱的娇媚小脸是他魂牵梦萦的面容一般。 在贺康的话音落下时,他只轻轻地摇了摇头,淡然回道:“不必了,博刚从平阳回来,一身征尘尚未清洗,待改日有了空闲,再邀阿绣一聚。” 贺康脸上丝毫不见尴尬之意,他甚至更加客气的拱了拱手,微笑道:“好,改日康扫榻烹茗以待九郎。” 王博点点头,说了一声‘再会’便命驭夫驱车离开。 贺绣一直平静的立在马车上,看着王博的马车被拥挤的人群遮掩了去,方徐徐坐下。 贺康回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我们回去吧。” 祝叟答应一声,驾着马车紧紧跟随在贺康之后往贺府的方向去。 一直被人群挤在外边的贺纹跟在贺绣的后面,恨恨的盯着前面的马车,手指被帕子缴的没有一丝血色。 回到贺府之后,贺康便把贺纹和贺绣叫道跟前,吩咐道:“如今父亲已经随着陛下南迁,老夫人,夫人和敏儿她们都已经南下,家中之后我们兄妹三人。家园甚大,各处的人却走了大半儿,未免荒凉。阿纹和阿绣就不要住在原来的屋子里了。母亲的院子左右两侧各有两个小跨院,原来是给姨娘们用的,如今叫人收拾出来,你们二人各住一个小院。服侍的人再加两个嬷嬷四个小丫头,省的人少你们半夜害怕。” 贺纹福身道:“多谢大兄关爱体恤。只是我们在原来的院子里住得久了,只怕搬动起来甚是麻烦。” 贺康摆摆手说道:“没什么麻烦的。粗笨的家具便不用动了,反正还是在家里,你们只把随身用的搬过来就是了。剩下的不常用的东西交给嬷嬷们慢慢收拾。用不了半年我们也要南下,你们的东西早晚都要收拾的。”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2章 上门找茬 对贺康的话,贺绣没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如今家里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人,贺纹不足畏惧,只要贺绣愿意,甚至可以顺带收拾了她。只是对贺康,贺绣还是要存有顾忌的。 第一他是贺府的嫡长子,对她这个庶女贺康有绝对的支配权。他一句话便可把自己送跟任何人。 第二对这个嫡兄贺绣还不是很了解。因为上一世她根本没有资格与贺康面对,甚至家里的几个庶女,贺康一直都分不出谁是阿纹谁是阿绣。对她们几个庶女,高高在上的贺康是看都不屑看一眼的。 对一个不怎么了解却掌控着自己命运的人,贺绣选择暂时的顺从。 反正如今她有王九郎这个护身符,贺康断然不会轻易的把自己怎么样。 想想刚才在街上的情景,贺绣又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王博这是什么意思呢?与万众瞩目中关注自己,甚至他连对贺康说话的时候目光都一直锁定着自己,让那么多人都知道了他王九郎对贺府的一个小庶女关心备至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忙乱的一天终于过去,百灵拿着火折子把屋子里的蜡烛点上。 祝嬷嬷从外边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该用飨食了。大郎君不在家,厨房里的人走了大半儿,姑娘的饭菜做的太不像话了。幸好这院子里原本就有个小厨房,炉灶还在,奴才自己弄了点吃的,姑娘凑合着先用点,等明儿一早奴才就去回大郎君。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苛待姑娘啊。” 贺绣笑了笑,不在乎的说道:“奶娘,别生这种闲气了。比起那些厨房的人做的饭菜来,我更喜欢吃你做的饭。” 祝嬷嬷听了这话果然笑了,一边把粳米粥和小菜放在矮几上,一边叹道:“姑娘喜欢便是老奴的福气了。其实老奴也不喜欢厨房那些人做的饭菜。可他们也不能太没规矩了。” “奶娘放心,我们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出头?” 祝嬷嬷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坦然的坐在榻上,已经拿了筷子准备吃饭的贺绣,抿嘴一笑,低声道:“姑娘是想让大姑娘去做这个坏人吧?” 贺绣轻笑:“我就不信家里只有我是这样的待遇,她又比我好的了多少?” 祝嬷嬷和百灵相视一笑,没再多话。 的确,贺纹此时的处境真真比贺绣还要糟糕。 贺绣因为搬到了之前温桂生住的院落里,还有现成的小厨房可以用,还有知冷知热的奶娘给她做一碗可口的粥菜。而贺纹此时正对着粗制的饭菜气的哭呢。 “姑娘,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好歹也吃一口吧。” 贺纹一向吃饭十分的讲究,再加上韦氏一直是王老夫人身边得意之人,攒了不少体己在,她也只有贺纹一个女儿,对女儿的衣食一向很是细心。 入春以来,晚上贺纹一般都是吃燕窝粥的,因为她小时候得过较重的风寒,肺脉不怎么好,春秋两季易犯咳嗽。 在贺家,燕窝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王老夫人和温夫人平日里也并不抠门。贺纹要吃燕菜,韦氏自然有办法弄了来给女儿吃。 只是王老夫人和温夫人都整装南下,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自然由管事的嬷嬷收拾了带去了南边。家中纵然还有,也是在贺康的屋子里,如今厨房里留下的那些当差的,哪个敢去贺康面前要燕菜给大姑娘炖粥喝呢。 所以贺纹一看丫头端上来的是寻常的鸡肉小米粥便怒了,抬手便把矮几掀了,鸡肉粥还有几个精致的小菜都洒了一地,更有碗碟被摔碎,屋子里一片狼藉。 素墨不敢多言,忙命小丫头上前收拾,贺纹的奶娘也无计可施,只长吁短叹的站在一旁看着贺纹发火。 “这是给人吃的饭菜吗?厨房的人都死光了?这样的饭菜连夫人屋里的猫都不吃,却拿来给我?一个个黑了心的狗奴才!敢如此欺凌主子,真是活腻了……”贺纹今日已经气了好几个死了,这会儿连骂人都没什么力气了。 先看着贺敏坐车华丽的马车随着温夫人在一千多名家丁的护卫中离开了洛阳城,后又在大街上看见王家的九郎和贺绣那个野丫头眉来眼去,连大哥都当众说阿绣虽然是庶出,但却颇得父亲爱重,一直当嫡女教养呢。 呸!一个外室生的野丫头而已,也配家族以嫡女教养吗? 最可恶的还是家里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居然以为老夫人和夫人都走了,家里便没了王法,连给自己的饭菜都如此不应心! 素墨等自家主子骂了一阵子解了气,方上前来劝道:“姑娘,您消消气。奴婢这就去厨房吩咐他们再重新给姑娘做飨食。” “不要去了!他们再怎么做我也没胃口吃了。”贺纹气恼的盯着屋门口,半晌又道:“大兄出门去了?” 素墨应道:“是,今晚大郎君去赴洛阳王的宴会去了。” 贺纹冷哼一声,说道:“大兄既然不在家,我这个长姐便是一家之主。走,我们去看看阿绣在做什么。” “姑娘,您晚饭还没用呢……” “我的饭菜如此粗糙,想必阿绣的饭菜更是不堪入口。我过去关心一下妹妹也是应该的。”贺纹说话时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素墨忙随手拿了一件斗篷跟出去。 “姑娘,三姑娘已经搬到前面去住了。”素墨跟上贺纹的脚步,一边把斗篷给她披上,一边提醒道。 “嗯,她选了那个院子?” “是如夫人的院子。” “如夫人的院子?”贺纹一怔,又暗暗地咬牙。这个死丫头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如夫人温氏乃是夫人的妹妹,在家中管事多年,俨然就是二夫人的身份。就算她已经搬走了,院子里也必然是精致妥当的。自己一味的耍小性子,不想却被这野丫头沾了个大便宜。 贺绣的院子里,祝嬷嬷刚吩咐小丫头进来把贺绣用饭的小几抬出去时,贺纹便闯了进来。 看见小几上四个精致的小菜和剩下的半盅蔬菜鱼肉粥,便冷声一笑,叹道:“哟!三妹妹可真是会享受啊。这是鱼肉粥吧?这种季节河里的冰刚刚融了吧,厨房能弄了新鲜的鱼肉来给妹妹做粥,真是稀罕。”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3章 长鞭之威 祝嬷嬷皱了皱眉头,对着贺纹福了福身,说道:“大姑娘说笑了,三姑娘的饭菜不是厨房送来的,是老奴自己动手做的。” 贺纹嗤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素墨,酸溜溜的说道:“哎呦!我就说我命苦啊!你看看你们这些奴才,跟祝妈妈比可真是差远了。什么时候你们也能如此体贴,给我弄些新鲜的鱼肉来炖粥呢?” 贺绣已经听见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外边天已经黑了,廊檐下吊着几盏灯笼,照的贺纹一张瓜子脸有些惨白,鼻翼的侧影长长的托过脸颊,乍然一看似是一日之间瘦了许多。 “大姐,来了为何不进屋呢?”贺绣微微欠身,算是对贺纹行了礼。 贺纹回头来看着贺绣,淡然一笑,说道:“今晚厨房做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我本来是记挂着妹妹也吃不好所以来瞧瞧呢,如今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贺绣笑了笑,转头吩咐祝嬷嬷:“大姐应该还没吃饭呢,奶娘去给大姐弄些吃的。” 骄傲如贺纹,怎么可能在贺绣这里吃饭?贺绣话音一落她便摆手拒绝:“不用了。我没胃口吃东西,如今家里冷清的很,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是闷得慌。我来跟三妹妹说说话儿。” 不过是转瞬之间,贺纹一下子转变了态度。连贺绣都有些诧异,心想她不是来找茬的吗?刚刚看她那神情明明满含着怒气,怎么一转眼又说起了软和话呢? 祝嬷嬷担心的看着贺绣,贺绣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担心,该干嘛干嘛去,之后便把贺纹让进了自己的屋子。 贺纹看着仓促间却收拾的十分舒适的屋子,轻声叹道:“还是妹妹想得开啊。你看姐姐我就很傻――不肯搬到前面来住,惹得大兄不高兴不说,还不如你这边宽敞舒适。” 贺绣淡然一笑,走到主榻上坐下来,理了理广袖说道:“大姐现在想搬到前面来也可以啊。反正各处的院子都空着,大姐想挑哪一处就挑哪一处。” 贺纹轻叹一声,又环顾屋子里各处的摆设,这屋子里虽然没有什么古玉珍玩,也没有金银饰品,只是在空闲的格子里摆了几个木雕而已。帐幔什么的都换成了水绿色,榻几上的坐垫等也都是石青色的锦缎做成,屋子里全然没有之前温桂生住的时候那种富贵之气,这简单朴素的装饰反而有一种‘洗尽铅华呈素姿’的雅致清新之象。 贺纹的目光最后落在贺绣的脸上,微微的笑着说道:“妹妹真是懂事。姐姐我就看上这里了,不如明日妹妹再挑一处院落,把这一处让给我吧。” 这说话的语气连一丝征询的意思都没有,完全是陈述的口气,就好像是天经地义就该这样一样。 贺绣也不恼怒,只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不行。” 贺纹立刻惊讶的问道:“阿绣,你都部分长幼尊卑了么?” “呵呵!”贺绣笑着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倚在身后的红木雕花靠背上,悠然说道:“大姐,难道你不知道先来后到吗?这院子是我先挑下的。之前是你不想搬所以我才选了这里。如今你要选,除了这所院子之外,你随便。” “阿绣,我是你大姐。”贺纹原想贺绣会悖然大怒的,不想她却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自己。所以她心里的那股气又渐渐地顶上脑门。 贺绣悠闲的垂着头,玩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指环,轻轻地吐了口气说道:“是啊,阿绣这不是口口声声都称您为‘大姐’呢吗?” “那我说的话你敢不听?”贺纹对贺绣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给气坏了,身子前倾抬手在矮几上敲了敲,“我是你长姐,我说你搬出这所院子去,你就必须搬出去。” “哦?”贺绣抬起头来甜甜一笑,问道:“现在家里是大姐你当家吗?待会儿大兄回来我去问问他。是不是以后家中的事情都以大姐的命令为先呢?” “这跟大兄有什么关系?这是内宅后院的事情,是我们姐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贺纹说这话,又用力的拍了两下矮几。砰砰的声音把守在外边的祝嬷嬷等人给吓坏了,众人忙推开门进来想要劝慰时,贺纹却猛然回头指着众人骂道:“都给我滚出去!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祝嬷嬷毕竟是下人,听贺纹厉声一喝,脚步便顿了顿,虽然不曾退出去,但到底不敢向前来了。 贺绣却冷笑道:“这不是姐姐的屋子,我的人也不是姐姐的奴才,姐姐你喧宾夺主了。我累了,奶娘,帮我送大姐回去吧。” 说这话,贺绣便从榻上站了起来,弹了弹衣衫,理了理衣袖,转身便往卧房里走。 “阿绣!你太过分了!”贺纹指着贺绣的背影喝道:“明天你必须搬出去,如若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贺绣止步,回头嫣然一笑,问道:“请问大姐,你将对我如何不客气?” “我……”贺纹被贺绣一问,少了几分底气,但事已至此她却不能再服软,于是一咬牙,说道:“我要对你动家法!” “哈哈……”贺绣忽然间大笑起来,她清亮的笑声在屋子里盘旋,把贺纹和一屋子的下人都给笑糊涂了。 “你……你笑什么?!”贺纹被贺绣笑得脊背发寒,质问的话也不那么顺畅了。 贺绣一边笑着一边走到卧室门口,抬手在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根黑乎乎的长鞭,她长臂一抖,唰的一声长鞭抖开,鞭稍在贺纹眼前一晃,离她的鼻尖不过半尺的距离。 “啊――你……你要干什么?”贺纹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变了。 “滚!趁我没生气之前,滚出我的院子。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贺绣说着,手腕一抖,长鞭又哗的一声甩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贺纹身旁矮几上的小紫砂壶应声而碎。碎陶片四下飞溅开来,更有一小片飞过素墨的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渍。 贺纹自小养在深闺,别说打架,她从小到大恐怕连只蚊子都没打死过。 此时看见素墨脸上的血渍,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失声喊道:“你杀人了!你居然要杀人了……你的手上沾满了血……你这夜叉一样的人好可怕……”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4章 告状不成 贺绣鄙夷的看了瘫软的贺纹一眼,冷声道:“怕吗?那还不快滚?!” 祝嬷嬷抿了抿唇,心里暗暗地感慨自家姑娘何时变得如此凶恶野蛮了?张口闭口都是‘滚’这若是传了出去,谁还肯娶她呀! 想归想,祝嬷嬷还是不敢怠慢,忙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贺纹抬了出去。 百灵立刻叫小丫头:“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祝嬷嬷听见了便恨恨的瞪了自家女儿一眼,低声斥道:“死丫头,说话小点声!” 百灵笑了笑,对自己娘亲的胆小谨慎很是不赞同。大姑娘都走了,还能怎样?再说,刚刚不是有茶壶打翻嘛,叫人擦地也是常理啊。人家有没说是别的原因。 这晚贺绣心情很好。 自从她重生一来,心情都没有这么好过。 以前一直活得太压抑,忽然间释放了心里的憋屈,这种快乐真的难以描述。 她跪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妩媚的眸子中闪烁的欣喜地光华,忍不住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轻声说道:“阿绣,你窝囊的太久了。” 是啊,这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世代,那些条条框框各种规矩都是为懦弱者准备的。 同样是杀人,庶子贱民便要以命抵命,而贵族士子只要五十铢金便可了事。 这恶毒的世道,这欺软怕硬的世道,这人吃人的世道,若想活下去,享受自己灿烂的生命,就应该学会当硬则硬,以强制强。 贺康赴宴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且又喝了不少的酒,家人没有谁敢把贺纹和贺绣的事情拿去烦他。 第二日一早,贺纹便哭哭啼啼的直奔前院,找贺康诉苦。 贺康刚刚洗刷完毕,早茶还没吃,皱着眉头听贺纹说了一通之后,脸上淡淡的,稍有些不悦之色。一旁的莲姑悄声递上一碗银耳羹,贺康摆摆手,示意莲姑退下,说道:“阿纹,你是长姐,在阿绣面前要做好表率。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嗯?成何体统?” 阿纹想想昨晚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此时脸色苍白,眼底发青,怎么看怎么可怜。听了贺康的话之后,她一再重复着说道:“大兄,阿绣真的好野蛮,她……她对我甩鞭子呢!真的好可怕,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弄这些呢……难道她要学那些匪莽粗人不成?大兄,此事你不可等闲视之啊!” 昨日宴会上有好几个世家子弟问贺康是否有意把庶妹送给王九郎为妾之事,贺康曾经答应过谢燕文要好好的教养贺绣,如今果然有杀出个王博,之前他还不在乎,只当王博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过些日子就会忘了。 可就昨天在街上的情形看来,王博对自己这个庶妹还颇为看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为何没有随家族南下。意图如此明显,叫贺康如何跟谢燕文交代呢? 谢贺两家如今的关系十分的微妙,若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了谢家,又被王家瞧不起。 这种时候,贺康哪里还会顾忌贺纹的哭泣控诉? 他一向文雅的脸上五官有些冷硬,好看的眉毛依然蹙着,侧眼看了一下旁边的莲姑,淡淡的吩咐道:“把阿纹带下去吧。” “大兄!”贺纹一听这话立刻慌乱起来,身子急忙前倾,伸手拉住了贺康的一角,哭诉道:“大兄,阿绣目中无人,你要替我做主啊!” 贺康的眉头皱的更深,不悦的说道:“阿纹,身为长姐你本就该照顾幼妹的,不要无事生非。” 莲姑便上前来搀扶着贺纹的胳膊,微笑着劝道:“大姑娘,大郎君早起还没吃早茶,待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呢,您也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了。有什么烦恼事儿跟奴婢去厢房说说,如何?” 贺纹还想在说什么,莲姑身后又过来一个嬷嬷,帮着莲姑把贺纹拉起来,驾着往外面去了。 贺康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唤道:“来人。” 一个清丽的丫头应声往前:“奴婢在,郎君有何吩咐。” “你去阿绣那里,叫她到前面来跟我一起用饭。” “是。” 此时贺绣早就起床了。 因为昨晚她睡得很好,所以一早起来精神也很好。 祝嬷嬷给她梳理长发,要给她绾发的时候,贺绣摆手道:“奶娘,今天不绾发。就这样散着吧。” 祝嬷嬷笑道:“也好,反正姑娘也不出门。这样散着吧。”说着,她又转手拿过木屐来,说道:“姑娘,昨天您对大姑娘那样,今天应该先去大郎君那里解释一下的。” 贺绣轻笑着摇摇头,说道:“大兄忙着呢,哪有功夫管这样的小事。” “小事?”祝嬷嬷无奈的看着贺绣,刚要劝说时,便听见外边有人说道:“三姑娘可起身了?大郎君让奴婢来请三姑娘到前面去同郎君一起用朝食呢。” 祝嬷嬷立刻高兴起来,忙吩咐百灵:“快把姑娘的衣服取来。” 百灵答应着转身去衣橱里选了一件淡蓝色绣着紫色云雁纹的裳服来给贺绣穿上,祝嬷嬷又取了木屐来。贺绣穿戴整齐只带着百灵往贺康的院子里去。 进门时贺康正坐在榻上看一封帛书。贺绣上前去福身行礼:“大兄早安。” 贺康点点头,目光依然看着手中的帛书,只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榻几旁边,说道:“坐吧。” 贺绣又福了一福,安静的坐下去。 贺康看了片刻,便把手中帛书往一旁一放,抬头来对贺绣微笑着说道:“阿绣,祖母和母亲已经离开了洛阳城六十里路。她们一切安好,陈姨娘和酆儿也都挺好的,你尽可放心。” 贺绣心里蓦然一阵紧张,无端端的贺康提到娘亲和酆儿干嘛呢?她忙一笑,低头道:“老夫人和夫人恩泽惠存,姨娘和酆儿自然是安好的。阿绣如何会不放心呢。” 贺康又微微一笑,说道:“阿绣果然懂事。”说罢,他便抬头吩咐旁边的莲姑:“上朝食吧。” 莲姑福身答应着转身下去,片刻间便有八个丫头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鎏金螺钿漆食盒。食盒分为两层,没个食盒里都装着两样菜肴。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5章 兄妹共餐 公卿之家饮食颇为讲究,贺康身为贺氏嫡长子从小便经过严格的培养,吃食更是精工细作,说不出的别致。 贺绣见一样样饭菜摆放上来,先是四样精致的下粥小咸菜分别是秘制小黄瓜、酱黑菜、糖蒜、腌水芥皮;然后是六个正经的菜蔬:香煎鸭肉,蒜香排骨,芫爆仔鸽,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煎酿豆腐,麻油莴笋;还有两碟子糕点金丝酥雀、如意卷,两份细粥珍稀黑米粥,荷叶红枣粥,最后是两碗酥油蒸的乳酪。 这样的饭菜摆在面前,让贺绣一下子想起昨晚贺纹来自己这里闹的事情。这嫡子和庶女的饮食可谓天壤之别。自己跟贺纹二人在下人的眼里,恐怕连贺康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比不上吧。 “阿绣,用饭吧。”贺康看着饭菜微微皱眉,似是对这样的饭菜不甚满意的样子,目光落在仔鸽上。 旁边服侍的莲姑忙拿了汤匙和精致的玉碗去盛了一块仔鸽肉和半勺汤,转身双手递给贺康。 贺康接了,只略尝了一口汤便放下了。贺绣旁边的百灵虽然也经过特别的调教,但在贺康面前依然有些紧张。她微微抬头看着贺绣的神色,有些迟疑盛哪道菜给自家主子。 贺绣淡然一笑,便指了指莴笋,又低声吩咐:“给我盛一点荷叶粥吧。” 百灵忙答应着去盛粥。贺康身边的另一个丫头青荇便拿了乌木镶银的筷子夹了两片莴笋放在小小的白玉盘里,转身递给贺绣。并恭敬的低声说道:“姑娘,请。” 贺绣吃了一片莴笋,便接过百灵盛来的粥慢慢地喝了一口。 莲姑又给贺康剥了两瓣糖蒜放在他面前的白玉碟子里,另有丫头盛了黑米粥给他。 贺康看贺绣只吃蔬菜,便微笑着说道:“家里得用的厨子都跟着祖母和母亲南去了。我这几个私用的厨子做的饭菜不合阿绣的胃口么?” 贺绣忙低头回道:“谢大兄关心,这菜蔬精致美味,阿绣很喜欢呢。” “嗯,那就好。”贺康点点头,又吩咐莲姑:“你去说给他们,阿绣的一日三餐叫他们务必上心。阿绣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饮食不可马虎。” “是。”跪在旁边的莲姑忙低头答应着。 贺绣心里暗暗的想,怕是贺纹已经来告过状了。不然的话这位大兄必不会对自己的饮食如此关心。 想到这个她又暗暗地笑起来,也不知道贺纹是怎么说的,居然换来如此结果。若是此时让她听见贺康说的话,会不会被气死呢? 然高兴之余贺绣又暗暗地担心,贺康如此相待必有缘故。这缘故,除了谢燕文之外,恐怕还有王博的功劳了。她刚想到这里,贺康又开口了:“阿绣,昨日南城门内的大街上,王博对你可谓关怀备至啊。” 贺绣忙把手里的粥碗放在几上,抬手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正色回道:“回大兄的话,九郎对阿绣的关怀比不只是因为阿绣。应因阿绣是贺氏阿绣。” 此言是说,不管王九郎如何看重自己,贺绣都不会忘了自己是贺家的女儿。这也正是贺康后面想要提点贺绣的话,她适时的乖乖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贺康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阿绣真是聪慧啊!” 贺绣又低了低头,没再说话。 “吃饭,吃饭吧。”贺康心情倏然好了起来,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庶妹总是省心多了。他修长的手指一挥,对旁边服侍的人说道:“莲姑,你把这个仔鸽汤给阿绣盛一些,这个味道还不错的。” 莲姑是贺康身边的大丫头,贺康身边那些姬妾们都没有莲姑有身份,此时贺康让莲姑去服侍贺绣,这无疑又把贺绣的身份抬高了几分。 贺绣忙欠身道:“不敢劳动姐姐,让百灵来就好了。” 莲姑哪里敢违背自家郎君的命令,早就盛了半碗仔鸽汤递过来,盈盈笑道:“姑娘跟奴婢还这么客气么?百灵妹妹跟我不都是奴才呀?” 贺绣忙接过汤来,十分客气的说道:“姐姐是大兄身边的人,阿绣怎么敢放肆呢。” 莲姑听了这话心里也很受用,便轻笑着对贺康说道:“郎君瞧瞧,三姑娘可真会说话儿。” 贺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把手中的玉碗一放,便要茶来。 莲姑忙转身从小丫头的手里接过一盏白毫银针来递给贺康。贺绣也放下了汤匙,擦了擦嘴角,转头对百灵说道:“茶呢。” 一时兄妹二人漱口毕,莲姑吩咐小丫头把食案抬下去,另有丫头抬了一张干净的雕花矮几来放在原处。 贺绣便福身道:“多谢大兄赐饭。大兄事务繁忙,若没有什么吩咐,阿绣就不多打扰了。” 贺康点点头,微笑道:“好,你且回去休息吧。” 贺绣又福了福身,方慢慢地退出了出来,出贺康的院门往自己现在住的小院去。 路上,百灵跟在贺绣身后,看看前后都没有什么人,方轻笑着问道:“姑娘,您根本没吃饱吧?”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跟贺康这样的人一起吃饭,怎么可能吃饱呢? 百灵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奴婢都紧张死了,这手心里都是汗呢,给姑娘盛菜的时候,那汤匙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你也太没用了。大兄温文儒雅,哪里会叫人害怕呢!”贺绣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暗暗地感慨。若是没有经历过一回生死,她也不会这样淡定的同贺康相处吧?若是前一世贺康邀请自己一同进朝食,恐怕自己会紧张的连话都不会说了。百灵这丫头只是手心里出汗而已,也算是不错的了。 二人回到院里,便见祝嬷嬷高兴地从屋子里迎出来,拉着贺绣悄声回道:“姑娘,刚老奴那老头子悄悄地跟我说,现在的粮价又翻了两倍了。之前我们用八车珠宝换来的粮食,如今能换三十多车珠宝了!” 贺绣轻笑道:“奶娘,三倍而已。再过一个月,粮价最起码是之前的十倍。到那时你再让祝叟卖粮。” “真的么姑娘?那粮价真的会涨十倍?”祝嬷嬷瞪大了眼睛问道。 “嗯,真的。”贺绣淡淡的笑着进了房门,不再理会傻愣愣的祝嬷嬷。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6章 宫中来人 随着洛阳城大士族们的南迁,洛阳城里的百姓们一天比一天惶恐。 恰好天气又渐渐地暖起来,到了春耕的季节。往年此时城外的田地里已经热闹起来,但今年柳树已经带了新绿色,田野里还是荒凉一片。 粮食的价格果然一天三涨。没用一个月,便已经是之前十倍的价格。 而且还是有价无市。中等之家拿着钱根本买不到粮。 这日晚间祝嬷嬷高高兴兴地从外头进来,见了贺绣便上前去悄声回道:“姑娘,咱们的粮卖了十车,便足足换了一车珠宝呢。这些珠宝都是极好的,平日里这一车珠宝至少也要换一百二十车粮呢。姑娘,我们这次可是赚大了。” 贺绣轻笑着摇头,叹道:“奶娘,兵荒马乱之年,金银珠宝都是阿堵物。只有粮米才能养活人啊。有朝一日若是命都没了,要那些珠宝何用?” 祝嬷嬷听了这话也是一叹,说道:“姑娘这话很是。如今洛阳王又下了禁令,不许庶民们南迁。要他们去耕地春种。可那些人哪里还有心思种地呢!” 贺绣听了这话,不由一怔,因问:“现在已经开始春种了吗?” “可不是么,这已经是二月里了,天气渐暖,冰雪消融,往年的时候那些佃户们已经开始春耕了呢。” 贺绣想了想,说道:“他们不肯耕地,那田地的价钱是不是降了呢?” “降了降了!自然是降了!”祝嬷嬷叹道:“之前一亩薄田要八十铢币。现在只要十铢,便可买的一亩良田。若是金银购买,恐怕价格还低。那些人卖田都是为了南迁,为了方便携带,都希望要金子呢。”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半年之后这里将被胡人踏破,数万亩良田都将易主。若非这样,此时能购置千亩良田,倒是极好的时机。 祝嬷嬷看贺绣沉思不语,便问:“姑娘,咱们那粮还要继续卖吧?” 贺绣点点头,说道:“卖吧。三百车粮我们也吃不完,过些日子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们也是要去建康的。这一路上流民很多,带这么多的粮食也不安全。” 祝嬷嬷忙道:“是呢是呢!这一路上我们有几十车粮食便足够了。反正建康又不缺粮。” “奶娘,”贺绣听奶娘这样说,忙又叮嘱:“卖一百车即可。留着二百车,我还有用呢。” “姑娘,二百车粮……南迁时加上大郎君的人我们也不足一千人的卫队。大郎君的东西又何其多?这二百车粮到时候成了流民匪莽的目标的话,我们可真是危险了……” “奶娘!我又没说带二百车粮南下。”贺绣微微蹙眉,正色道:“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一向娇媚的笑脸上笑容尽敛,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的是淡然冷傲的目光。这种只有高门士子才有的高傲气势在贺绣的身上乍然一现,祝嬷嬷到了嘴边的话便莫名其妙的被压了下去。 祝嬷嬷刚出去,不多时又急匆匆的返了回来,急匆匆的回道:“姑娘,大郎君叫姑娘往前面去呢。” 贺绣一怔,忙问:“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祝嬷嬷摇头道:“奴才不知。是大郎君身边的青荇来亲自说的。” “青荇人呢?” “去北小院了。”祝嬷嬷说着,便拿过梳子扶过贺绣的头,散开她原本绑在肩后的发辫就要给她绾发。 贺绣对着镜子看了看,说道:“奶娘,不必绾发了。没得累赘,就这样散着吧。” “那也要把额前的碎发拢一拢才好。”祝嬷嬷说着,便把她耳前的发丝用手指勾起来,一总梳到脑后用发箍固定住后,简单的绾了个小髻。贺绣只拿了一根镂花雕的金簪地给她,祝嬷嬷便用簪子别住发髻。 换了一件浅蓝紫色的裳服,穿上木屐,贺绣便清清爽爽的出了门。 到了贺康的院子里,便看见八个侍女端着果盘点心鱼贯而入。一个名叫小雀的丫头从里面出来,见了贺绣便轻轻一福,说道:“郎君正要奴婢去催一下三姑娘呢。姑娘可巧就来了。” 贺绣便问:“大姐已经来了吗?” 小雀摇摇头,说道:“大姑娘还没来呢。三姑娘先请进去吧,郎君说,贵客已经等急了。” 贺绣抬头看了一眼屋门口,又低声问道:“是哪家贵客来访,居然要见我和大姐?” 小雀低头回道:“奴婢不知,三姑娘请进去吧。” 贺绣见小丫头不肯说实话,心中便有些忐忑。一时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去。 贺纹随后便到了,这些日子她被贺康贬抑,每日足不出户自省其身,心里恨极了贺绣。今日一见更有几分眼红。只是她惧怕贺康,此时也不敢怎样,只仰着头从贺绣身边走过去,做出一股高傲的气势来对贺绣视而不见的样子。 贺绣见贺纹走在前面已经到了屋檐下的台阶上,心想此时怕也没用,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又贺纹这个长女在,就算有事也是她先。于是她便在小雀的催促下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跟了上去。 贺康的屋子原就宽大,此时无比的安静中更有一种空旷的感觉。 贺绣走在贺纹之后,微微低着头,轻抬脚,轻落地。踩着木屐走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行至榻几跟前,贺绣也微微错后贺纹半步,二人一起对着上座微微一福。 因为不知道贵客的身份,贺纹没敢多说什么。贺绣也是沉默不语。 贺康看着二人直起了身子后,方对旁边坐着的一个青衣男子抱了抱拳,说道:“高公公,这是我的大妹和三妹了。” 高公公? 贺绣心里一个激灵。怎么会有宫里人来? 是了是了!上一世的时候,也有宫里的人来过的,只不过那是在南迁的路上。据说是因为皇上极为喜欢的一个妃子在南迁的路上被暴民给抢走了,皇上郁郁寡欢,太后便令人在士族中挑选跟那个妃子相似的女子入宫,以让陛下开心释怀。当时的贺绣只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年龄又小。温夫人根本就没让她出来见人。 只是贺绣再也想不到,他们在随行南迁的士族之中没有挑到合适的女子,如今找到洛阳来,打起了那些留守的庶女们还有寒微士族之女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7章 事与愿违 陛下年幼,只有十七岁。朝中大权分在几个士族大家的手中,另有太后从中权衡。 若说为陛下选妃,在当朝自然有‘王谢袁萧’几大家族的女子,他们家的嫡女是做皇后的,但庶女则可入宫做妃子美人。不管陛下选多少妃子,按理说都轮不到贺氏的庶女。 但当今朝局的状况,各大家族怕是没有谁愿意把女儿往宫里送了,所以才轮到贺纹和贺绣这样的庶女出场吧? 坐在榻上的高公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贺纹和贺绣。 贺绣低着头,心里暗想,陛下根本不会走到建康,便会被刘汉军所废。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昙花一现,到时候成了刘汉之家的阶下囚,怕是一丝尊严也保不住的。 想到这些,贺绣的头又低了低。 高公公尖细的声音便从头顶上传来:“那个小女郎,你抬起头来。” 贺绣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地骂道,好事不灵坏事灵。老天让自己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一个阶下囚吗? 虽然不甘,虽然不想,但贺绣还是乖乖地抬起了脸。 “嗯。贺大郎君,我看你这个妹妹不错。”高公公一双死鱼眼在贺绣的脸上逡巡了两圈,便又回到贺纹的脸上。 贺纹一感受到高公公的注意,嘴角便又轻轻地弯起来。 虽然她不知道高公公来家里是为了什么,但这种时候宫里来人,必然是有大事,十有八九是太后担心皇上的子嗣,来选妃子的。做陛下的妃子啊!可胜过做哪些士族公子的贵妾了。 谁知老天偏偏听不见她的祈祷,坐在贺康左侧的高公公兰花指一抬,指着贺绣说道:“就是这个小女公子了。贺大郎君,她叫什么名字?” 贺康微微一笑,说道:“她是我三妹,名叫阿绣。” “嗯!”高公公点点头,说道:“贺氏阿绣,你跟我走吧。” 贺绣当时就傻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处抬头看着贺康,两只手在袖子里狠狠地绞在一起。 原来还以为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兄会因为自己的表现去待价而沽,不会把自己随随便便的给谁。 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啊! 那日他借着早饭之时提点自己,而自己也十分乖顺的承了他的提点,却原来都是为了今日! 贺绣暗暗地咬着牙,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慌,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自己不能跟着这个公公走,否则这一去便再无活路了啊! 高公公见贺绣不言语,只低着头抿着唇,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便对贺康说道:“这个小女公子,是不是要抗旨啊?” 贺康微笑着对高公公拱了拱手,说道:“舍妹还小,不怎么懂事。高公公不要吓着她了。” 在当时,阉人地位十分的卑贱低下,在士大夫的眼里根本不敢怎样。贺康能对这高公公这样,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高公公忙呵呵笑起来,点头道:“是啊是啊,这小女公子的确是小。不过正是因为她小,才会入得陛下的眼哪。大郎君说是不是呢?” 贺康微笑着点点头,又对贺绣说道:“阿绣,能入宫服侍陛下,也是你的福气。你虽然小,但也是我们士家熏陶教育出来的女公子,应是知道规矩的。到了陛下身边,可不许任性妄为了,懂吗?” 贺绣不得已微微点头,又道:“大兄,我可不可以在家再住几日?” 贺康转头看向高公公,高公公叹道:“不行了不行了!陛下已经病了,若不让他早些见到人,他是不肯吃药的。还是尽快动身吧。反正贺家的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南迁的路上,贺公还陪在陛下身边。女公子何愁无人照顾呢?” 贺绣只得福了福身,答应了一个‘是’字之后,又道:“那也要让我回房收拾一下吧。随身的东西我用不惯别人准备的。另外,我的奶娘和丫头都要跟着我的呀,也要让她们收拾一下行装才行啊。” “只能带一个贴身的丫头。宫里怎么会缺人服侍呢!女公子开导了陛下,让陛下养好了身体,你要什么太后娘娘不赏?”高公公一张扑了粉的笑脸如花开般绚烂,让贺绣看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公公说的是。只是阿绣年幼,这一去未必就能入得陛下的眼。所以还是带上一些随身用的东西更好。” “陛下身边的人是不能用私物的。就算你入不得陛下的眼,到了南阳也有你家老夫人照应。你这小女娃难道还怕三餐不继么?” 贺康听高公公如此说话,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高公公,阿绣胆怯也是常理。就让她带上她的奶娘和贴身丫头两个人吧。” 高公公听贺康都说话了,便不好多说。他也急着办妥太后的吩咐早些回去交差。这洛阳城危在旦夕,谁知道胡人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呢。 “行,那就快些准备吧。明日一早我带护卫和马车来接。” “好,有劳公公了。”贺康点头说道。 “告辞。”高公公对着贺康一拱手,长袖一振举步离去。 贺绣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贺康,慢慢地问道:“这是大兄的意思吗?” 贺康一怔,看着贺绣眼睛里隐隐的恨意,淡然的笑了笑,说道:“阿绣何出此言?进宫服侍陛下是何等尊贵,这样的事情又岂是你大兄我能左右的呢?” 阿绣一想也是,贺康虽然是名门士子,但还没有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刚那个高公公乃是太后之人,不是贺康能够左右的了得。 想到这里,贺绣便冲着贺康一福身,低声说道:“是阿绣错怪大兄了。大兄勿怪。” 贺康摇摇头说道:“你还小,心性又高。说心里话,我宁可希望这次去陛下身边的是阿纹。”说着,贺康的目光从贺绣的脸上别开,看了贺纹一眼。 此时的贺纹脸色苍白,双目无光,大失所望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神采。贺康的话音一落,贺纹便嘤咛一声拿着帕子捂住了嘴巴。贺康的笑容便僵硬在嘴角,皱眉道:“阿纹,你因何哭泣?” 贺纹福身低头,说道:“大兄,阿纹身体不适,请准许先行告退。”说完,她又恨恨的看了贺绣一眼转身离开。她的丫头素墨匆匆朝着贺康福了福身,说了一声:“大郎君勿怪,奴婢告退。”便急急忙忙的转身跟出去。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老天为何不让我们姐妹两个各遂心愿呢?”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8章 约郎相见 贺康往前走了两步,一双子夜般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叮嘱道:“见了陛下和太后一定要谦恭有礼,不可肆意妄为,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怕,记得你是我们贺家的女儿,父亲和我不会叫你白白的受委屈的,记住了?” 贺绣点点头,说道:“多谢大兄,阿绣记住了。” 从贺康的院子里出来,贺绣的脸便渐渐地阴沉下来。 算计她,她不怕。她最恨的就是算计了她还把她当傻瓜的。若不是贺家人有意把自己丢出去,太后又如何会让人从南阳赶到洛阳为皇上选妃? 这些一月的平安日子让她误以为贺家真的会护住自己这个庶女的想法,真是一种讽刺。 贺公彦是什么人?贺康又是什么人? 贺家的家族又怎么会为一个小小的可有可无的庶女打算将来?她也不过是他们左右权衡的一颗棋子而已。有需要时,必会丢出去为家族博得些什么。自然,他们不是傻瓜,也很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让手中的棋子发挥最大的作用。 想想真是可笑。 到了这种时候,他贺康凭什么就以为自己到了太后和陛下身边也会以家族的利益为先?凭什么自己会在他们把自己抛出去的时候还要感激涕零?从小到大,她贺绣除了被冠上了一个‘贺’的姓氏之外,他们又何曾给过她什么? 百灵跟在贺绣的身后,见主子越走越快,自己都快要跟不上的时候忙小跑着上前去劝道:“姑娘慢点,小心脚底下。” 贺绣倏地一下子住下了脚步,看着百灵幽幽的叹道:“百灵,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百灵见自家姑娘脸上再无往日灿烂的笑靥,原本清泠的眸子里除了惊慌便是无助,一时心中一揪,眼泪便掉了下来:“姑娘,不管你去哪里,奴婢是一定会跟着你,服侍你的。其实离开也好,最起码咱们不用担心胡人打过来了。” “百灵。”贺绣又是一叹,仰头看着春日里湛蓝的天空,说道:“可这天下并非只有胡人啊!你可知道西边还有刘汉大军,他们已经占了长安城;还有东边的琅邪王――他也拥兵自重;太后和陛下……”贺绣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她只能自己知道,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太后和陛下――怕是连半年的平安也没有了啊! 百灵见贺绣话说到一半后不再说下去,只呆呆的站在那里发愣,便劝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贺绣从回忆中回神,轻轻地点点头回了自己的院子去了。 祝嬷嬷已经得到了消息,见贺绣的眼睛红红的,一副恹恹的样子,便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呜呜的哭道:“姑娘,老奴要跟你去。姑娘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老奴,老奴要去服侍姑娘……” 祝嬷嬷一哭,百灵也哭着跪下了。屋子里平日伺候的几个丫头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奶娘……”贺绣靠在祝嬷嬷的怀里方恢复了几分理智。她慢慢地直起身子来,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丫头,轻声叹道:“你们都起来吧。把我随身用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儿一早就回有车来接的。” “姑娘。”祝嬷嬷又拉着贺绣的手求道:“按照规定姑娘进宫可以带两个人近身服侍的。老奴和百灵随姑娘去……”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百灵,摇头说道:“奶娘你是一定要跟我去的,我习惯了你在身边,若少了你,我怕是连饭都吃不下去呢。百灵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就不要随我去那种地方了。洛阳虽然危险,但总还有祝叟在,总好过去过那种日子。” “姑娘……”百灵一听这话,又哭起来。 贺绣勉强笑道:“好了,你们都别哭了。进宫是好事儿啊,跟在陛下身边若是得宠了,便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我离稳了脚跟儿,自然会叫人来接你们进去的。只是……若我不幸触怒了太后或者陛下……百灵,就烦请你把我的东西都交给姨娘。酆儿还小……” 众人哭了一阵子,都被贺绣遣散开来,只留下祝嬷嬷一个人在身边后,贺绣方起身去书案前,提起笔来思索片刻后,方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祝嬷嬷不知道她写什么,便悄声的去香炉跟前,拿了一块香饼放进去焚上。 一张素白的帛片上,贺绣的字迹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一个一个便像是重生的她一样,就那样傲然纸上,带着一种世人难有的淡然清风。 写完之后,她便把帛片折叠起来装进了一个素色的香囊里,唤了祝嬷嬷到跟前,吩咐道:“奶娘,你想办法叫人把这个安全的送到王博的手上。” 祝嬷嬷一愣,继而为难的叹了口气,说道:“姑娘,都这种时候了,就算是王九郎肯收,也为时已晚啊!” “奶娘,这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我只是想约九郎一见,不管怎么说那日在街上他对我单独相问,这也是一番情意吧。人家都说‘宫门深似海’,只怕以后想见也难了。” 祝嬷嬷接了那香囊,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我家女公子长这么大也就任性这么一回,老奴就冒死为你把此事办成。” 贺绣点头道:“奶娘,此事一定不能让大兄的人知道。否则……” “姑娘放心,老奴明白的。”祝嬷嬷答应着,把香囊装到袖子里,悄悄地出去了。 贺绣等祝嬷嬷走了之后方把百灵叫进来,吩咐道:“把那日我学针线时给酆儿做的那身衣裳找出来。” 百灵因问:“这时候了,姑娘还要为三郎君做衣服吗?” 贺绣笑了笑,说道:“是啊,我记得那衣裳还只剩下衣带没缝好了。你拿出来我把它缝好了,说不定有用的。” 百灵答应着去寻找,不多会儿果然拿了一套黑色无任何花纹装饰男女皆可穿的深衣来。一边递上来,百灵还叹道:“姑娘怎么会给三郎君选这样的布料呢。三郎君未必喜欢呢。” 贺绣笑了笑,心想酆儿自然是不喜欢的。酆儿一向自以为长相清秀,从来都喜欢清爽颜色的衣服。这种沉闷厚重的颜色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其实贺绣也无心给贺酆做什么衣裳,这衣服本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罢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49章 九郎来了 百灵递过针线筐来,贺绣选了一根玄色的丝线,穿针引线后,把衣裳的前襟捏起来,端详了一番,方一针一线的缝制起来。 祝嬷嬷出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进门见贺绣坐在窗下做针线,便上前去低声回道:“姑娘,老奴叫老奴的男人亲自把姑娘的东西给王九郎送去了。” 贺绣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无事了,若有消息来,立刻来回我。” 祝嬷嬷答应着退了下去。 贺绣静下心来做针线,把衣服最后一点缝制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她把针别在线轴上,轻轻地吐了口气,暗想怎么还没有消息呢?难道是自己的言辞过于激烈,把那个王九郎给气着了? 而此时的王博正端坐在自己屋子里的榻上,手中拿着贺绣写的那张帛书,仔仔细细的看第二遍呢。 这个贺氏阿绣,她居然言辞激愤,说自己之所以能被太后的人选中去服侍陛下,全然是因为他王九郎前些日子在街上单独相问的缘故。她说他的关注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她将来在深宫之中暗无天日生不如死也都是拜他所赐。 指责完之后,她居然还说另有大事相告,要面见他王九郎。 看了第二遍之后,王博便倏然把帛书攥在手心里,用力的捻了捻,低声喝道:“来人!” “郎君有何吩咐。”门外立刻有两个清理标致的丫头应声而入。 “备车。”王博说着,便把那一片帛书放回锦囊中。 “是。”一个丫鬟答应着下去吩咐人备车,另一个则入内为他更衣。 出门前王博还不忘去几案上拿了那只锦囊装在袖子里,引得服侍他的丫鬟心里好生奇怪。那么一个平平常常的锦囊不知是哪家不入流的女公子做的,居然能得她家郎君如此看重。 王博的忽然造访让贺家的人很是意外。然贺康听了下人的回报之后也只是淡然一笑,说了一声:“王九郎好长的耳朵。”便叫莲姑上前来为自己整理衣衫,亲自迎到了门外。大袖一振,拱手微笑道:“九郎驾临,康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 王博也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不告而访,是某失礼。” 贺康朗声一笑,说道:“哪里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九郎能来贺家,都是贺康之荣幸。九郎,请厅内奉茶。” “贺大郎君请。”王博抬了抬手,难得的有礼貌起来。 贺康又客气了一番,方带着王博入内至待客的前厅落座奉茶。 不等贺康开口询问,王博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听说贺氏三女公子阿绣被太后派来的人选中了,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洛阳了?” 贺康微笑点头,说道:“不愧是王氏未来的掌家人。些许小事都瞒不过九郎的耳目。” 王博微微一哂,并不与贺康多说什么,只道:“去年秋日,阿绣与我曾有同车之谊。虽然不过寥寥数语,然阿绣却谈吐清雅,自称傲骨,如今想来依然觉得余兴未了。既然她明日便要离开你洛阳,王某今日便来送她一送。不知贺大郎君可否为王某行个方便?” 贺康笑道:“九郎说哪里话来。我家阿绣能得九郎看重,乃是她的福气。我这做大兄的只有高兴地份儿。”说着,贺康便吩咐身边的莲姑:“去叫阿绣来,就说九郎来为她送行。” 莲姑应声刚要离去,王博便抬手说道:“慢着。” 贺康挥手让莲姑退下,方转头看向王博。王博缓缓起身,说道:“既然是朋友之谊来相送,我便去阿绣院子里走一趟又如何?” “呃,九郎的话也有道理,只是……怕此事被太后的人知道了,会对九郎和阿绣不利……”贺康心内很是惊讶,想不到这个王博居然为了阿绣肯屈尊降贵去她的院子里看她。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哦?此是贺家府邸,若大郎不说,太后的人如何会知道呢?”王博冷漠狭长的凤目微微的眯起来,看似没有焦点的瞟向贺康,说话的口气也更加冷漠起来,“莫不是贺大郎君怀疑我王博的人品有瑕疵?” “不不!”贺康忙赔笑道:“岂敢岂敢!九郎乃天上谪仙,就连陛下和太后娘娘也一再的嘉奖称赞呢。”说着,贺康又转头吩咐莲姑,“还不为九郎带路?” 莲姑应声,转身朝着王博深深一福:“九郎,奴婢为您带路。” 王博朝着贺康点了点头,便跟着莲姑离开了前厅。 贺绣刚把那件墨色的深衣缝制完成,便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看着铜镜里那张被黑色绸缎衬托的更加苍白的脸色,她一时没忍住便抖开衣衫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百灵端着茶进来,猛抬头看见贺绣穿着一件墨色的深衣站在铜镜跟前发呆,原本清瘦妩媚的一张小脸便如深夜里含苞待放的昙花一样,美得叫人别不开眼来,便忍不住叹道:“姑娘穿这一身黑衣却更有说不出的美好呢。” 贺绣嫣然一笑,心想不知王博会不会应约见面。 屋子里沉静下来,贺绣赤着脚,散着发,俏生生的站在铜镜前一根一根系着衣带。然后拿过宽大的腰封缠在腰上,背着手把银钩挂好。那用深灰色和银色丝线绣着简单的兰芝纹样的腰封显然有些大了,缠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松松垮垮的,有些不尽人意。 “哎!我都尽量做的瘦一些了呀!怎么还是这样子。”贺绣叹了口气,手指捏着腰封唤百灵,“你说是现在改一改再收进去一寸呢,还是就此将就着穿呢?” “阿绣穿成如此妩媚的样子,是想与情郎相会么?”一声清泠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把贺绣吓了一跳,身子一僵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之前在腹中反复相好的说辞此时早就不知踪影,原本算计好的美妙计划也成了泡影。 “怎么,听见我来了,阿绣高兴地不知所以了么?”王博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到贺绣的身后,望着铜镜里她痴呆到僵硬的面孔,嘴角展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九郎,你……怎么就进来了?”贺绣终于能说出话了,但她却发现这声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说的。 “是啊,我来了。”王博说着,慢慢地抬起手来在贺绣的肩上拂了一下,抚平了一道淡淡的褶皱,“阿绣不喜欢吗?”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50章 谈谈条件 贺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微微低下了头,说道:“九郎乃是贵客……” “贵客吗?”王博淡然的环视屋子里的陈设,目光缓缓地回到贺绣的脸上,唇角轻扬,声音也高了几分,“听闻阿绣被太后的人选中要去南阳服侍陛下,所以我来送阿绣一送。” 贺绣一怔,心想难道他没看自己给他的书信?以王家九郎的孤高,不看她一个小小庶女写的书信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如果他没看那书信,又怎么回来这里呢? 用心琢磨了片刻,贺绣发现就算自己知道此人的结局,此时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的清俊的容颜如美玉雕琢,却也如美玉一样没有温度,是喜是悲难以判断。 “多谢九郎美意。”贺绣微微一福,又抬了抬手,十分客气的说道:“九郎请坐。” 王博点点头,转身去贺绣常坐的榻上慢慢地坐了。贺绣上前去,亲自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来,又亲手奉上。 这种时候,百灵等丫头们一个个都躲在门外发花痴去了,祝嬷嬷心思百转,觉得在这种时候连大郎君都没跟过来,自己又算是什么人呢,还是识趣点,别进去打扰二人叙话了。说不定这位王九郎有本事把自家姑娘从太后的手里要回来也不一定呢。 比起给陛下做美人来,给王家的九郎做侍妾可是好多了。最起码若是姑娘跟了九郎,自己这些下人们都可以跟去服侍姑娘呢。再说,九郎是什么样的人品?陛下虽然身居皇位,可比起谪仙般的九郎来,也差了许多。 王博接过贺绣递过来的茶,低头看了看便放在了几案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盯着贺绣,淡淡的问道:“怎么,你言语犀利,逼我来见你,就是要给我赔小心的么?” 贺绣心中突地一跳,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没用’,人家稍微一拿捏自己就先软了。骂完后她忐忑的心情也稍微收敛,忙立刻整理心情,慢慢地抬起头来回视着王博,轻轻一笑,说道:“在九郎面前,阿绣不敢耍什么花招。阿绣便对九郎直说了吧。我不想去服侍陛下,但放眼整个洛阳城,能帮得了我的也只有九郎。所以便以此雕虫小技激起九郎的怒气,与九郎一见,求九郎出手相救。” 王博淡然一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哦?那阿绣凭什么以为我会出手相救呢?” 贺绣脸上的笑容更加妩媚,她抬手拿起自己的茶盏,端庄的喝了一口茶后,方不紧不慢的说道:“九郎此番救阿绣一次,来日阿绣终会以命相还。” “以命相还?”王博又笑了,“可是我却想不明白,阿绣的命对我来说,有何用呢?何用我为了救你而得罪了太后?” 贺绣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一本正经的注视着王博,眼睛里带着几丝怜悯。这个自信到骨子里的家伙,他又凭什么可以断定自己的未来可以一帆风顺呢? 这种怜悯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带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王博的身上。他脸上的轻蔑和鄙视慢慢地化为愤怒,冷冷的看着贺绣说道:“贺氏阿绣,你凭什么总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难道我王博在你的眼里便是这般不堪么?” “否。”贺绣忙敛襟危坐,微微低头,十分恭敬的回道:“郎君便如天上的明月,冷傲高洁,清明华彩。妾乃卑微低贱之人,岂敢对郎君不敬。且所担忧者,乃是当今之乱世。郎君自知,北面鲜卑人已经自称燕国,又有善战的慕容恪领兵南下,兵马一度踏过了黄河。如今虽然已经返回,但据说他们就在黄河以北驻扎,对洛阳城依然是虎视眈眈。西面刘汉大军已经攻下了长安城,洛阳对他们来说也犹如囊中之物。而东面……” 贺绣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东面琅邪王早就联合了王博的本家南迁至建康,东南两面尽在琅邪王的掌控之中。这些事情本就是王氏本家所做,身为嫡子的王博又岂会不知? 贺绣停了下来,王博却没有接她的话。 他只慢慢地伸出手来,拿起刚刚被他放下的那盏茶,慢慢地凑到唇边,轻轻地沾了一点。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到贺绣可以听见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 门外一直守着的祝嬷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贺绣的话她全部听见,自家姑娘如此一番侃侃而谈竟是直指当朝时局,此乃各大家族最避讳的事情。也不知道王九郎听了这话会作何反应? 王博依然不说话,也不看贺绣。如美玉雕琢的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贺绣等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看着他无波的眸子里微微闪烁出一丝嘲讽后,方轻声一叹,开口说道:“这本就是朝不保夕的乱世,九郎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就看透了。既然是朝不保夕,连陛下身边的妃子都有可能被丢弃于乱民之中,何况阿绣一卑微庶女?” 实际上,贺绣想说的是连陛下都尚且不能自保,他王氏子弟也不一定就能够安享太平。只是这样的话太过犀利,贺绣面对这样的王博,想来想去还是说不出口。 王博忽然一哂,把手中的茶盏转手放在几案上,便弹了弹衣袖,缓缓地站起身来,侧脸低头看着贺绣,淡然道:“那么,就请阿绣你多多保重吧。” 贺绣的心蓦然一凉,但还是固执的福身应道:“多谢九郎。” 王博点了点头,悠然转身离去。 只等他离去好一会儿,贺绣还沉浸在那种王九郎式的凉薄气息中不能自拔。 祝嬷嬷带着众人送走了王博,匆匆转身回来时看见贺绣依然跪坐在榻上一动未动,便上前去跪倒在她的身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哭道:“我可怜的姑娘……王九郎不肯帮忙也是常理啊,你又何必呢……” “奶娘,别哭。”此时贺绣反而镇定起来,她拍拍祝嬷嬷的手,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说道:“你把祝叟叫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祝嬷嬷忙答应着:“是,是……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叫人把他找来。”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51章 伺机而逃 第二日一早,高公公便带了马车护卫来接。 贺绣万般不愿也没有用,终究还是带着祝嬷嬷并两个简单的包裹上了马车。贺康亲自送至大门外,又叮嘱了贺绣一番,高公公与贺康告别,带着贺绣离开了贺府。 马车里,贺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看上去镇定自若,实则内心如焚。 祝嬷嬷跪坐在一侧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见自家姑娘反而淡定下来,她便悄悄地起身透过车窗帘子往外看。洛阳城不再有往日的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儿都面色忧郁,个个儿都惶惶然不知所以。 马车出了洛阳城,贺绣方睁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祝嬷嬷忙问:“姑娘可要喝茶?” 贺绣摇摇头,问道:“奶娘,我们出的是那边的城门?” “我们此时要去南阳,自然走南城门。”祝嬷嬷一直留意着外边的动静,在她的心里还存在着那么一点幻想,或许王家的九郎不知在什么地方就迎上来了,只要他肯开口,那个高公公是不能拒绝的。 “此去南阳大概有十来天的路程吧?”贺绣一手支着头,侧脸看向车窗处。 “是啊,老奴刚刚听那护卫说了,就算是快走,也要十二天的路程呢。姑娘,咱们这一行人不只是你一个人呢,后面还有三辆马车,据说里面乘坐的也是士族的女公子呢。” 贺绣暗暗地冷笑。适逢乱世,陛下和太后不说想着如何抵御外敌,保护家国,却在南迁的路上还不忘女色,真真是亡国之举。 想到这里,贺绣忽然说道:“奶娘,这车内可有琴?” 祝嬷嬷忙起身打开身后的壁橱,见里面果然放着一架瑶琴。于是拿出来摆在贺绣面前。 贺绣抬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抚,几个音符从她指尖飞扬起来,简单中透着几分凄凉。宛如南飞之雁落了单,又像是暮色中的羔羊迷了途。那凄婉中带着一丝挣扎,绝望中又带着一丝不甘。 外边的护卫听见忽然传来的琴声都忍不住侧目往这一辆马车里看了一眼。骑马走在前面的高公公轻笑一声对旁边的人说道:“这是谁家的女公子抚琴,兴致虽好,这琴音未免凄凉,竟叫人的心里无端端的沉闷了许多。” 跟在高公公身旁的一个小太监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那是贺家那小女公子在抚琴呢。” “嗯,那个小女公子……”高公公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说道:“那个小小的女娃是个与众不同的。凭着我在宫里这些年的经验,她……应该会入得了陛下的眼。” 旁边的小太监不敢多说什么,只回头看了看黄土官道旁边荒凉的田野。 一片开阔地之后是一片树林,这一片树林绵延十几里。此时春暖花开,新冒出树叶来的树木郁郁葱葱,正是难民流匪藏身的好地方。 “中午了,再往前面去要事多里路才有镇子呢,吩咐下去我们原地埋锅造饭吧。”高公公抬头看看白花花的太阳,翻身下了马。 护卫们也纷纷下马,贺绣和其他几个女公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祝嬷嬷躬身出了马车看了看四周的境况又转身回来说道:“姑娘,他们在埋锅造饭。姑娘坐了半日的马车,不如出去透透气吧。” 贺绣心中烦闷,但也知道只有烦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想了想她便欠身出了马车。 祝嬷嬷拿过纱帽给她戴上,扶着她下车。 后面几个女公子也有两个下了车,她们年纪比贺绣稍长一二,但家族都不如贺家,所以她们的马车都跟在贺绣之后。 后面一位陈姓女公子看见最前面的马车里下来的是一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姑娘,便对身边的丫头轻声一笑,说道:“那就是贺公彦的三女了吧?走,我们过去会会她。” 对于陈家女公子贺绣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她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贺绣更听不进耳朵里去,此时她满心里想的是如何摆脱这些人,如何能不去陛下的身边。 因为事情紧急,饭菜也无法再去讲究什么,不过是烧些热水,大家把随身带的干粮拿出来吃一点便要上路。所以这边陈姑娘和贺绣并没说两句话便被前来请她们用饭的小太监给打断。 面对这样的饭菜,贺绣和其他几个女公子都没什么食欲,几个人只是坐在榻几上喝了两口温热的开水而已。高公公等人也不管这些,他们自己吃饱了便招呼着大家上车上马准备赶路。 贺绣扶着祝嬷嬷的手懒洋洋的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刚要抬脚上车,便听见身后的人有一些骚动。她奇怪的往后看了一眼,见身后的护卫纷纷拿起了兵刃慢慢地转身对着西面的方向,一个个身形紧绷如临大敌。 “怎么了?”贺绣诧异的问了一句。 “姑娘,快上车。”祝嬷嬷也慌了,“怕是流民要来抢吃的。” “哦。”贺绣淡淡的笑了笑,心想虽然流民很可怕,但他们这会儿来抢粮倒也真是时候。说不定自己可以趁乱离开,不用去伺候陛下了。 果然是流民。 一阵阵的黄土烟尘中还夹杂着一股股怪异的味道。贺绣下意识的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巴,忍着心头涌上来的恶心对祝嬷嬷说道:“快,把车帘都拉下来。” 祝嬷嬷也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忙上了马车把左右的车帘拉严实。 “奶娘,”贺绣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脸色有些苍白。这样的时刻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也不过是强作镇定而已,“你会不会驾车?” “啊?”祝嬷嬷长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贺绣,“姑娘,老奴哪里会驾车啊,那是男人的事情呀!” 贺绣无奈的点点头,是啊,驾车从来都是男仆的事情,祝嬷嬷作为自己的奶娘不管是在义兴郡还是在洛阳城,都算是奴才里拔尖的人,驾车这样的粗活她哪里会呢。 “奶娘,把那身黑色的衣服拿出来给我穿上。”贺绣说着,便把身上湘红色华丽的衣裙脱下来,又吩咐道:“把我的鞭子拿出来,再把值钱的东西都包在一个包袱里系在身上。” “姑娘,你要做什么?”祝嬷嬷瞪大了眼睛看着贺绣问道。 “伺机逃走。”贺绣说着,已经抬手把发髻扯开,以手作梳把长发束在脑后做男子打扮。 “姑娘……万万不可!”祝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握住贺绣的手:“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些流民而已,陛下的护卫会保护我们的……” “奶娘!”贺绣皱眉厉声说道:“你若是想跟我走,就按我说的做。若是不想,那你自己留在这里吧。” 这种时候,贺绣根本没有时间多做解释,她一边说着,已经自己找出了衣服抬手穿上,虽然扣着衣钩的手有些颤抖,但那双眸子里依然是坚定不移之色。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52章 相救,回家 足足有五六百流民从树林里冲出来。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瘦骨嶙峋肮脏不堪,一个个无畏的看着高公公带领的二百多个护卫,眼睛里发着绿油油的光。 而护卫们紧握手里的兵器站成一排,等着这些该死的贱民们扑上来好一枪挑过去,刺透他们的心脏。 高公公在五六个精壮护卫的保护下尖声喊道:“杀死他们!杀死这些该死的贱民!让他们都去死吧!杀!给我杀啊――” 高公公已经被这些流民给吓得失去了理智,他一个劲儿的喊杀,但那些护卫们却一个也没动。 护卫长手握长枪骑在马上冷冷的看了一眼高公公。高公公见自己呼来喊去都没有人听,便转头朝着护卫长发脾气:“杀啊!快下令杀了这些贱民!” “高公公,这些人已经丧失了理智,若是杀他们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护卫长冷静的分析,“他们也是陛下的子民,因为饥饿才到今天的地步……” 高公公不等护卫长说完便尖声喝道:“那怎么办?难道你要他们把我们一个个都吃了不成?!” “等一等,只要他们不动手,我们就不能动。” “等他们动手?你是不是疯了!” 高公公和护卫长起了冲突,几个太监虽然站在高公公身后但都不敢出声。 那些护卫可可不听他们这些宫人的话,要想让他们保护自己,还是乖乖的比较好。 后面马车里的几个姑娘已经吓得嘤嘤的哭起来,一个个都倒在自己奶娘丫头的怀里不敢露面。 贺绣换好了衣服从马车里探出身来问着驭夫:“外边是不是流民来了?” “是啊是啊……不过,护卫长说等流民先动手他才下令剿杀他们……这……哪有这样的道理……”驭夫唉声叹气但却不敢高声。 贺绣站在车辕上往西面看了看,又问驭夫:“你想活下去吗?” 驭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女娃,不悦的说道:“女公子这是什么话?虽然我们生在了乱世,但又有谁不愿意好好地活下去?” 贺绣点点头说道“好。如果你不想沦为那些流民果腹的食物,那么就听我的――”说着,她玉手一挥指着身后的方向说道,“赶着马车往东跑,或可有一线生机。” “这不行!”驭夫果断的拒绝,“擅自离队,必死无疑!” “擅自离队?”贺绣冷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一排排一对对的流民,“你看那边,流民正在增加,此时已经不止五六百人。护卫们只有二百,他们要保护的首先是高公公他们。南迁的路上,陛下的妃子都能被流民抢走,何况我们这些人?连我们都生死不知,你们这些驭夫呢?你们还指望着护卫们拼死保护你们?真是白日做梦!” “这……”驭夫被贺绣说的有些心动,但依然不敢擅自驾车离开。 “好,你若不想走也可。我却不愿留下来陪你们一起死。”贺绣说着,便一纵身跳下了马车。 “姑娘!”祝嬷嬷慌张的跟上去,刚要往下跳却被驭夫一把拉住,又对着贺绣喊道:“那小女公子,你快上来!这该死的乱世,老子真是倒霉透顶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姑娘!快上来!”祝嬷嬷忙伸出手去拉着贺绣上了车。贺绣上车后也不进车厢里去只站在车辕上一手扶住车棚的边框,另一手把长鞭一甩,吩咐道:“快走!” 驭夫牵过马缰调转了方向奔着东方奔出去。 本来躲在护卫们身后的人们都在极度的惶恐中不知所以,忽然间又见一辆马车向着东边冲出去,大家先是不解,继而有人明白了那辆马车是在逃,于是便有人高声喊道:“有人逃了!有人逃跑了!” 高公公听见喊声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公公,有一辆马车往东边跑了!” “跑了?!”高公公一咬牙,恨恨的说道:“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人跑了?!快给我追!” “不许追!”护卫长大声一喝止住了手下:“一辆马车而已,跑了就跑了!若是我们转身追逐,那身后这些流民势必乘乱追上来!难道你们真的不想活了吗?” “那马车里是为陛下选的美人!”高公公竭斯底里的吼着,尖锐的声音有些可怕,“叫你杀那些流民你不听,叫你追马车你又不许!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保住我手下这二百精卫的实力!”护卫长冷冷的瞥了高公公一眼,不再说话。 流民见这边有些骚乱,终于沉不住气冲了上来。为首之人持着一只黑黑的铁锹,大声喊道:“饿死也是死,战死也是死!我们杀过去!宰了这些体肥膘壮的家伙们,我们就有肉吃了!” “吃肉!” “吃肉!我要吃肉!” “杀啊!” “宰了他们炖肉吃啊!” …… 他们的手里拿着简单的农具或者树枝,又饿了许久,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只是他们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但凡冲上来的便没有谁想着活着回去。相反,那些护卫虽然精悍,但一个个却心存恐惧,只是且战且退。 高公公一只在太后身边伺候,南迁的时候虽然皇室也遭到了大股流民的袭击,但以太后至尊自然不会直面这样血粼粼的场景,因此他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忙急匆匆的带着马缰调转马头,尖声喊道:“都往东走!都往东走啊!”一边喊着,他自己也调转了马头朝着东边逃走。 护卫长见状转头吩咐他的手下:“挡住他们!叫人拿米粟来,分成小包丢出去。让米粟洒在地上让那些人捡。” “是!”手下应声而去。 贺绣站在马车的车辕上,紧紧地抿着唇盯着前面荒芜的土地。 马车颠簸起一路黄尘,祝嬷嬷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如此颠簸的马车,她的身体在马车里晃来晃去,有几次都撞到了脑袋和肩膀,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呼痛。 “奶娘,站起来,抓稳了就不会碰到!”贺绣说着,把手里的长鞭递过去。 祝嬷嬷抓住了长鞭身体好歹稳住了些,但她已经头晕脑胀双腿发软,哪里还能站起来呢。 驭夫回头看了看已经跟上来的那些太监和马车,说道:“女公子,他们都跟着逃过来了。” “快些!甩开他们!”贺绣的心突突的跳着,手上一松,身子一晃差点摔下去。 “慢些慢些!”祝嬷嬷连声喊道:“别把我家姑娘摔下去!” “我没事儿!再快些!”贺绣厉声吩咐着,又抬手抓得更紧一些。 马车的木框虽然经过了精细的打磨,也刷了几遍大漆,但贺绣始终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她的手指何等的娇嫩,此时经过一段颠簸,手指已经磨出了血泡。 可是性命攸关之时,她的手再痛也顾不得了,只一味的催促驭夫快些。 因为她不是要摆脱那些流民,而是要摆脱高公公他们。 驭夫也不想死,所以他挥着鞭子拼命地吆喝着,把马车赶得飞快。后面逃过来的高公公等人却因发现护卫挡住了流民,而他们也已经奔跑的没了力气,便渐渐地跟不上了。 眼前出现一片树林,贺绣远远地看见心里便是一阵紧张,不知道那树林里是否也藏着流民? “慢些!往北拐,不要进树林!” “女公子,我们进了树林就安全了,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也可歇歇脚啊!”驭夫收了收缰绳让马车放满了速度,却没有听从贺绣的话往北拐。 “不行!你怎知道树林里没有更多的流民?现在只有我们三人,若是冒冒然冲进去,恐怕会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贺绣的话把驭夫吓了一跳,也把祝嬷嬷给吓得半死,她忍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上前去喊道:“往北去往北去!走不了多远就是洛阳城了!我们要家去,不要进什么鬼树林!” 驭夫依言,刚调转了码头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从树林中冲出来。 贺绣大惊,忙回头看时,却见一匹枣红马,马上一人穿一身白衣,踏着滚滚黄尘疾驰而来,正是冲着自己这边的方向,于是她立刻吩咐驭夫:“有人追来了!快走!” 驭夫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贺绣的吩咐又忙扬起鞭子使劲的抽了马屁股两下。马儿吃痛,扬起四蹄狂奔起来。 那枣红马见马车掉头往北跑,便加快了速度疾驰追来。 贺绣这辆马车的马虽然是皇室的马,但比起那匹枣红马来却差了很远。 这边刚跑出去一二里路的空当,枣红马便已经抄到了马车的前面去,枣红马一停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二十多名护卫便在他身后站成一排组成一个半圆形,严严密密的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马车之上何人?还不快快下车?!”枣红马上白衣人身侧一个身穿铠甲的护卫抬手一指,厉声喝问。 一声厉喝把车夫吓得一个哆嗦,然这驭夫到底是皇室的人,气势还是有一些的,便挺了挺腰板反问:“我们是陛下的人,奉太后命载美人去南阳。尔等何人,胆敢阻拦皇室的马车?” “哈哈……”那穿铠甲的人仰天一笑,说道:“你这老头儿倒也大胆,就凭你一个老朽之人也敢说自己是皇家的人,真是笑话!” 贺绣站在马车的车辕上看着白衣胜雪的男子,微微的笑了。 他还是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还是出现在了这荒郊野外。 老驭夫刚要还嘴,贺绣便低声说道:“此时我们已经落单,况且刚刚我们也是率先逃走的,高公公他们此时生死难测,”难道老叟你还妄想着陛下的名头会救我们的命吗?“ 此言一出,驭夫顿时无语。 ”奶娘。“贺绣低头看了一眼趴在车上捂着胸口喘息的祝嬷嬷,说道:”你拿些珠宝给这位老叟,让他自己去寻一条生路吧。“ 祝嬷嬷闻言一怔,忙问:”姑娘,他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呢?“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端坐在马上的那个人,淡淡一笑,说道:”他在这里我们也不能怎样。“ 祝嬷嬷便点点头,钻进车里去拿了十片金叶子递给驭夫,说道:”你拿了这个赶紧的走吧,不过马车要留给我们。“ 老驭夫看了看贺绣,又看了看祝嬷嬷手里的十片金叶子,长叹一声说道:”这金子是好东西,只可惜如今生逢乱世,人命贱如蝼蚁,我拿着它也不一定有那个命来享用。某乃是高公公抓来的驭夫,本不是宫中之人。女公子便发发善心,留我在您身边驭车吧!“ 贺绣见他说得真诚,便道:”留你在身边也没什么。只是你需对天盟誓,以后会忠心于我,不生二心。“ 那老叟果然对天盟誓,说自己后半辈子一直到死都会忠心于家主贺氏女公子阿绣,一生无有二心,否则遭天打雷劈而死。 对面枣红马上的王博安静的看着马车上一身黑衣的贺绣,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言不语等着她跟驭夫交代完毕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时,方抬脚踢了踢马腹,催马上前去至马车跟前,淡淡的说道:”贺氏阿绣,跟我走吧。“ 贺绣立在车辕上冷静的看着王博,淡然一笑才问:”九郎要带我去哪里?“ ”你被我所救,自然要跟我走了。“ ”九郎说话真是有趣。“贺绣灿然而笑,”分明是流民袭击车队,我司机而逃罢了。这跟九郎有何关系,何谈是九郎救我?“ ”既然这样,阿绣更要跟我走了。“王博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你乃是太后的心腹选出来服侍陛下的,岂能轻易逃走?如今遇见了我王博,自然要送你回归车队,继续去南阳城服侍陛下了。“ ”你――“贺绣闻言立刻变脸,冷冷的盯着王博,半晌才道:”人家都说九郎心冷,之前妾还不信。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呵呵……“王博畅快的笑起来,笑了一阵又叹了口气,说道:”之前博还以为贺氏阿绣有一颗玲珑心,有些事情无须点拨也会明白。如今看来竟是错了!“ 说完,他竟调转马头便走。 驭夫不解的看着贺绣,等着她的吩咐。 祝嬷嬷抬手悄悄地拉了拉贺绣的衣袖,低声劝道:”姑娘,别生气了。我们还是跟着九郎回洛阳比较安全。“ 贺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茫然的驭夫,说道:”走吧,跟上去。“ 王博的护卫带着马缰绳等在原地,直到贺绣的马车跟上王博的马之后才慢慢地聚拢,环卫着他们二人往北去了。 行至洛阳城东门时,王博忽然带住马缰翻身下马,转身往贺绣的马车走过来。 驭夫此时已经知道了王博的身份,哪里敢多言,见他行至马车跟前便立刻拉住马缰让马车停下。 王博也不多话,只抬起脚来踩着车辕上了马车。 祝嬷嬷吓了一跳,刚要行礼请安时便听王博吩咐道:”你到外边去。“ ”是。“祝嬷嬷忙答应着出了车厢坐到外边的车辕上去了。 贺绣此时筋疲力尽,手上的伤刚被祝嬷嬷包扎好,白色的绣了字的帕子被撕成了布条,还隐隐的透出了点点血迹。 ”你受伤了?“王博的目光锁住贺绣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 ”皮肉小伤而已,没什么。“贺绣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转了脸躲开王博的注视。不管是哪一次相见,她一直都不敢直视他的脸。 ”我看一下。“王博说着,便抬手去拉过贺绣的手腕。 贺绣身子一僵,抬手一甩,颤声道:”九郎!“ 王博清泠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你的命都是我的了,我只看看你的手便不行么?“ ”九郎若想要妾以命相还,妾无二话。“ ”我不要你的命。“王博淡然一笑,说道:”我要你随侍在我身侧。“ 贺绣慢慢地抬起了眼睛,用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澎湃叫嚣,以她一贯有的平静问道:”是要阿绣做九郎的婢女吗?“ ”以阿绣的身份,怎么会给人做婢女?“王博平静的回视着贺绣,关注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地说道:”做侍妾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不。“贺绣想也不想便开口回绝,”阿绣曾经发过誓言,此生此世绝不给人做妾。还请九郎收回成命。“ ”不给人做妾?“王博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纳罕,”莫非阿绣是想做博的正妻?“ ”不。“贺绣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从王博那张美得不带一丝烟火的脸上移开,怅然道:”九郎乃是谪仙人物,我阿绣又怎么敢有此想法?九郎抬我做妾已经是高看一眼了。“ ”那你为何还要拒绝?“王博微微皱眉,此时此刻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稚女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因为我不愿意。“贺绣淡然一笑,目光又收回来看着王博,叹息中带着无限的惆怅,”九郎,因为我不愿意啊。“ ”好,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提。“王博并不在意贺绣的叹息,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行至车厢门口的时候又忽然转身,看着依然靠在榻上的贺绣说道:”马上进洛阳城了,我叫人送你回贺家。至于如何对贺康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贺绣跪坐起来,对着王博躬身应道:”多谢九郎相救之恩。他日九郎若有用得到贺绣的地方,贺绣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博忽的笑了:”阿绣,难道随侍在我身侧比赴汤蹈火还可怕吗?“ 贺绣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马车门口微微躬身的王博,苦涩一笑,说道:”是啊,给人做妾的确比赴汤蹈火更可怕。“ 王博嘴角的笑意慢慢地僵住,片刻后他毅然转身下了马车。 一直在外边的祝嬷嬷见王博下车后又上了那一匹枣红马,且扬鞭策马疾驰进了城门,忙转身钻进马车里跪坐到贺绣身边,喃喃的说道:”姑娘啊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九郎如此相对,姑娘做了他的侍妾他也会护住姑娘一辈子的。这种乱世,朝不保夕……姑娘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九郎生气了,咱们回到家里后大郎君难免责难,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贺绣冷静的说道:”奶娘,给人做妾有什么好?郎君再疼爱也抵不过主母一句话。做人家的妾侍,一辈子活在主母的手下。郎君的宠爱便是一把催命的利剑,而男人生性薄情,难道奶娘还指望着哪个男人能宠爱一个妾侍一辈子不成?或者说他们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说到这里,贺绣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人生一世纵然是太平盛世也不过区区十数年的光阴,我又何必自锁于枷锁之下,苦苦挣扎?“ 祝嬷嬷再也想不到自家姑娘的心里想的是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跪坐在那里反反复复的想着贺绣的话。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城门,一直驶到了贺家府邸的门口。 王博的人上前叫门,贺家的家人忙上前问安,不多时贺康从里面匆匆迎出来和王博拱手见礼。 ”贺大郎君,我把你家阿绣送回来了。“ ”呃?“贺康茫然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王博身后的马车。 ”刚刚我路过城外,恰好遇见流民袭击皇室车队,皇家的护卫跟流民打在一起,那些阉人们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不顾女公子们的死活。幸好你的妹妹有胆有识,命令驭夫往东逃开才躲过了一劫。此事我会修书给我的族伯,阿绣到底是小小稚女,经此一劫,受了些惊吓,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这样的她便不适合去服侍陛下了。还是留在家中养病吧。“ 马车里的贺绣忍不住咬牙,这个王博还真是阴险,他如此简单的几句话看似是为自己着想,实际上是想吧自己往死里坑啊。什么叫神志不清?难道自己是被那些流民给吓成了神经病了么? 马车外贺康同王博十分客气的说话,又请王博入内一叙。 王博借口还有事便离开了。 贺绣的马车驶进了贺家的宅邸之中,贺康近前来掀开车帘,看了看马车内偎依在祝嬷嬷怀里脸色苍白的贺绣,轻声叹了口气说道:”阿绣别怕,既然已经安全的回来了,就没事了。“说着,他又吩咐身后的两个粗壮婆子,”你们把阿绣扶下马车,送到她的屋子里去好生休养。再交个医者进来给她诊诊脉,开一副安神汤给她服下。“ 两个婆子答应着上前来把贺绣从马车里抬出来径自送到后院去。 不过一日的光景,贺绣原来住的院子便被贺纹给占了去。此时两个婆子便把贺绣送至之前陈氏居住的院落里安顿下来。 百灵和其他几个服侍贺绣的侍女听见消息纷纷进来探视,见贺绣神色恹恹的靠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便偷偷地擦着眼泪下去了。 经过这一日的死里逃生,贺绣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喝了安神汤便躺下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是听见谁在说笑,便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叫了一声:”奶娘?“ 祝嬷嬷忙上前来掀开纱罩轻声说道:”姑娘醒了,大姑娘来探望您来了。“ 贺绣眉头皱的更深,只冷声道:”我口渴,给我端水来。“ ”是。“祝嬷嬷知道自家姑娘厌弃大姑娘,所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贺纹却笑嘻嘻的走到跟前来,有木有样的看了看贺绣的脸色,轻叹一声说道:”哎呦,三妹妹,你可真是吉人天相啊!我听说这次被选去服侍陛下的几个人也只有你一个逃回来了呢。其他的几个女公子都被流民抢走了,啧啧……那叫一个惨啊!“ 她虽然是感慨,但嬉笑之色溢于言表,一看就是来看热闹的。 贺绣转身躺在枕上,淡淡的说道:”大姐还有其他事情吗?若是没有的话就请先回去吧。等我身上好些再去给大姐请安。“ 贺纹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怔,继而冷笑道:”不敢,妹妹可是王九郎看中的人呢。听说九郎于野外救了你,又亲自把你送回家来。恐怕妹妹的好日子不远了吧?“说到这里,她忽然惆怅起来,”哎!世事难料,原来以为妹妹被选去服侍陛下便是天大的福气了,谁知道偏生遇到了流民。不过妹妹命中福星高照,这回又有王九郎护着,姐姐只替你烧香,求上苍保佑改日妹妹跟着九郎走的时候,能够一路平安罢了。“ 贺绣暗暗地咬了咬牙,冷笑道:”姐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我看姐姐为妹妹想得太多了些,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大事吧。“ 贺纹想不到贺绣遭此打击还能如此伶牙俐齿,便冷笑道:”这就不劳烦阿绣你费心了。我阿纹自小在老夫人跟前长大,我的终身自有老夫人做主,不像妹妹,在外边见多识广的,一颗心不知早就飞到那家郎君身上去了呢。“ ”阿纹!“贺绣忽的一下子推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瞪着贺纹冷声道:”你若再不滚,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贺纹也忽然拔高了声音,尖声喝道:”怎样?你还能怎样?你一个小小的贱丫头能把我怎么样?难不成还翻了天了你!“ 贺绣忍无可忍,转手拿了自己刚刚枕着的玉枕对着贺纹便砸了过去。并尖声道:”你给我滚啊!“ 玉石做成的枕头十分的沉重,若不是贺绣在盛怒之下是断然抛不出去的。 玉枕朝着贺纹抛过来的时候贺纹当场傻掉,连躲都忘了躲。幸亏祝嬷嬷端着茶水过来,顾不得热茶泼溅在自己身上,身子一歪把贺纹撞开,玉枕砸到地上,把地衣砸破了一大块之后又咕噜噜的滚到一旁去。 贺纹吓得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浑身发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祝嬷嬷顾不得摔碎的茶盏,忙上前来半拉半扶的把贺纹拽出去,劝道:”大姑娘不要生气,三姑娘刚刚死里逃生,性子暴躁了些,但她也是无心之过。等过了这几日她精神好了,必会跟大姑娘致歉。“ 素墨先听见一声巨响,还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刚要冲进去便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被祝嬷嬷拉出来,忙上前去搀扶住了问道:”姑娘,您怎么了?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素墨,大姑娘和三姑娘起了点口角。这也是我们做奴才的服侍不周。你快些把大姑娘扶回去好生照顾,三姑娘病着,我就不能多送了。“ 祝嬷嬷到底是老人,三言两语便把素墨给压下去了。 看着她扶着呆呆愣愣的贺纹慢慢地离去,祝嬷嬷又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去。 贺绣已经重新躺好,地上茶盏的碎片也被丫头们打扫出去,百灵正带着两个小丫头把地衣揭起来,另拿了一块新的准备铺上。 祝嬷嬷绕过几个丫头走到贺绣的床前跪在床前的脚踏上看着贺绣苍白的小脸,心疼的说道:”姑娘,别生气了。大姑娘素来如此,你跟她生气哪里还有个完呢。“ 贺绣闭着眼睛,半晌方道:”奶娘,她欺人太甚了!“ 祝嬷嬷叹道:”她是大姑娘啊!姑娘您若不是有王九郎护着,大郎君肯定会发落您了。“ ”他们……“贺绣暗暗地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恨恨的说道:”一个个都太欺负人了!“ ”姑娘!“祝嬷嬷吓了一跳,忙伸出手去捂住了贺绣的嘴巴,并低声劝道:”切不可乱说!“ 贺绣抬手推开祝嬷嬷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外边,无力的说道:”我累了,要安静的睡一会儿,奶娘去外边守着,任谁来了也不许进来。“ 祝嬷嬷答应着下去,百灵几个丫头收拾好了屋子也悄悄地出去了。 贺绣一个人躺在榻上望着帐子顶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不过疲倦而渐渐地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微尘清晰可见。 我便如这漂浮不定的微尘呢!贺绣躺在榻上暗暗地叹息着,将来的日子自己是一点底也没有了。 犹豫之际,贺绣恍惚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三姑娘还没醒么?“ ”是啊,到这会儿还没动静呢。“ ”这可怎么办呢,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告诉三姑娘啊!“ ”等等吧,姑娘经历这次劫难,心神一直没有稳下来呢,若是再告知此事,都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挺得住呢……“ ”哎!说的也是,三郎君真是不叫人省心啊!“ …… 贺绣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扬声道:”来人!“ 外边的百灵应声而入,见贺绣已经起身,忙上前来服侍着穿衣。贺绣推开她的手问道:”刚你们在外边说什么?三郎君出了什么事情?“ ”姑娘……“百灵迟疑的说道:”奴婢刚听大郎君身边的人说,三郎君冲撞了郎主,又言辞不当惹得老夫人生气,便被郎主赶出了家门……“ ”干出了家门?!“贺绣喃喃的闭上了眼睛。 该来的终究会来啊!就算自己被老天爷眷顾重新活得一次生命的机会,自己身边的人也依然会沿着注定的路走下去啊!酆儿被父亲赶出家门走投无路时被刘汉大军掳了去,最后死在胡人之手…… 还有自己的娘亲――难道这一切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吗? ”姨娘呢?“贺绣无力的睁开眼睛拉着百灵问道:”姨娘怎么样?“ 百灵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那人没有说如夫人怎样,但三郎君被驱逐,想来如夫人肯定是伤心的。“ 贺绣决然下床,一边抓过百灵手里的衣服一边说道:”娘亲一定要哭死了,我要去南阳。“ ”姑娘!姑娘!“百灵立刻上前两步拦住了贺绣:”姑娘,您刚回家来,大郎君怎么可能允许你去南阳?“ 贺绣怔住,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转身回来。 百灵忙上前来帮着她穿好衣服,又拿了梳子来梳理着长发,低声劝道:”姑娘放心,如夫人不会有事的。“ 怎么会没事儿呢。酆儿可是娘亲的支柱呢。 没有儿子的妾和有儿子的妾是不一样的。将来不管如何,只要酆儿娶一房媳妇分出去另过,姨娘就可以跟着搬出去享福了。 不过这种时候就算自己去南阳也无济于事了。 贺绣叹了口气,对百灵说道:”百灵,你去找祝叟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百灵听了忙放下梳子:”是,姑娘,奴婢这就去。“ 贺绣拿过梳子来给自己梳理着头发,她的头发很长,站起来发梢能到她的腿弯儿。这么长的头发梳理起来很麻烦,贺绣一点一点细细的梳理,她的头发刚梳理好,祝叟便随着百灵来了。 ”奴才给姑娘请安。“祝叟在门外磕头,声音略有些沙哑,但中气还算十足。 贺绣立刻起身走到门口,低声说道:”祝叟,进来说话。“ ”是。“祝叟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进了屋门。 ------------ 第53章 道别 贺绣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之前我教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姑娘,奴才按照您的吩咐,一共收了五十二个家丁。这五十个人个个都身体强壮,而且已经表了忠心。” “好,今日你带着十个人立刻去南阳,不管如何把三郎君找到。他已经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我怕他被坏人带走利用。不管怎样你都要找到他,把他带在你身边。” 祝叟忙跪地答应:“是,老奴一定把三郎君带回来。” 看着祝叟走出去,贺绣心里的担忧并没有少一点。前路渺茫,一切都是按照原来的轨迹走,可又有些事情不一样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贺康每日都在忙碌,他把贺家大宅里值钱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运往南边去,像玉石屏风,前朝家私之类的沉重东西,更需要大的马车来装运。这些虽然不用他亲自操心,但每日也都进进出出十分的繁忙,对于贺纹和贺绣二人的事情,基本无暇过问。 这日贺绣用了早饭正要出去走走,刚出门却见贺康身边的一个侍女从外边进来,见了她微微施礼说道:“三姑娘,大郎君叫您到前面去一趟。” 贺绣皱着眉头算了算日子,想想祝叟不过离开了五日的光景了,贺康找自己应该不是为了酆儿的事情,于是点点头说道:“好,我就来。” 到了贺康的院子里看见了素墨贺绣才知道过来的不只是自己。 贺康的丫头见了她微微福身,轻笑道:“三姑娘来了,大郎君叫姑娘进去呢。” 贺绣点点头进了屋子,迎面看见苏培坐在贺康的一侧,下手的贺纹坐在榻上低着头但欢喜之色难以掩饰。不敢多想,贺绣忙上前去福身行礼:“阿绣见过大兄并给苏先生请安。” “阿绣来了,坐吧。”贺康抬手指了指贺纹下手的榻几,示意贺绣坐下。 贺绣谢坐后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榻几上后,便听见贺康说道:“如今家里的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祖母和母亲对阿纹和阿绣二人很是不放心。已经有书信来催我尽快安排你二人南下。今日恰好苏先生有事回来,你们二人便收拾收拾,三日后跟苏先生一起南下去建康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贺绣刚要说什么,便见贺纹已经转身对着贺康和苏培盈盈一福:“多谢大兄照顾,这南下的路上,就有劳苏先生为我们姐妹操心了。” 苏培笑了笑,摆摆手说道:“虽然这不是我的分内之事,但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贺公对某不薄,大姑娘和三姑娘又是某的学生,护送之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贺绣见这样,自己再说什么已是多余,便只得保持沉默。 从贺康的院子里出来,贺绣便一直在想自己在外边的那些粮食该怎么办,二百多车粮食肯定不能跟着自己一起走,而且她也没想着把这些粮食带走的。但祝叟现在不在洛阳,自己总没有一个可靠的人交代,可如何是好? 贺纹走在贺绣的前面,边走便悄悄地回头看贺绣忧虑的神情,便放慢了脚步等贺绣跟上来,嘲讽的笑道:“阿绣何至于如此忧思?可是舍不得你的王九郎?” 贺绣冷冷的看了贺纹一眼,说道:“大姐莫要胡说!” “哈!”贺纹看贺绣生气了,她反而笑起来,“你若不是舍不得王九郎,又何以这般恋恋不舍的样子?还说什么看护家园这样的鬼话,我可不信你!” “你爱信不信!”贺绣生气的瞥了贺纹一眼,冷冷的丢下一句:“我也不需要你相信。”便快步离开。 贺纹看着贺绣愤然的背影,冷笑道:“什么东西!你还当人家王九郎真的喜欢你啊?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给我们贺家罢了。若是你还在义兴郡,可还能如此嚣张?!” 素墨见贺绣已经走远,贺纹再怎么生气咒骂都无济于事,便上前劝道:“姑娘,咱们还是早些回去收拾行装吧。三日后苏先生便带着姑娘走了,这一去路途遥远,必须带的东西可不少呢。” “嗯,我们走!”贺纹听了这话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微笑,心里想着离开了洛阳,看她阿绣还有什么可轻狂的! 贺绣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叫祝嬷嬷。祝嬷嬷匆匆的跟进来,高兴地说道:“姑娘,老奴听说大郎君安排姑娘跟随苏先生去找老夫人和夫人?” “是啊。”贺绣点点头,在榻几上坐下来,又叹了口气说道:“奶娘,若我们跟着苏先生走,肯定不能带那二百车粮一起走。祝叟又不在,这可怎么办呢?” 祝嬷嬷忙道:“姑娘不怕。他虽然不在,但我们还有可靠地人。那日我那老头子临走时已经交代下了,他不在,粮食的事情便都交给一个叫阿信的人。此人习过武,身体强壮,据说是胡儿所生,父亲乃是孙氏家族的一个旁系嫡子。从小流落在外,家族也不认他。这个阿信为人倒是个可靠的,而且我那老头子也考验过他呢。” 贺绣眼前一亮,心想:阿信啊!前一世也是祝叟把他带回来的,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胡人的血,骁勇善战,也有忠心,的确是个可靠地。于是她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说道:“奶娘,我要见见这个阿信。” “姑娘,这可不好办。阿信不是贺府的奴才,怕是进不了贺府的门呀。” “他不能进来那我就出去。”贺绣说着站起身来往卧房里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更衣吧。” 祝嬷嬷虽然觉得不妥,但事情到了这种时候也只好如此,便叫了百灵进来服侍贺绣更衣。 贺绣依然是换上自己做的那身黑色的深衣,又把发髻打开随意的披在身后,只把耳前的碎发一缕一缕的扭成小辫子合到脑后用紫红色的丝带绑住。 因为贺绣换男装的缘故,百灵也跟着换了一身男装,主仆二人在院门口上了车,出长长的甬道从贺府的侧门出去,直接往城西北的方向走去。 祝叟乃是贺绣的外祖父陈公家的世仆,又一直跟在陈公的身旁随侍,见识远比一些寻常仆从更高远些。他奉贺绣之命在洛阳城的西北角一带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十几处民房,把二百车粮食分散开来藏在这些民户中,又用粮食为资本精心挑选了五十二名男丁来调教。 战乱之时,多数精壮男丁都被抓去当兵了,祝叟找来的这些都是从逃难的难民中挑出来的。这些人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半条命了,还是祝叟用粮食慢慢地把他们养了过来。 这些人跟着祝叟并不求其他,只求有口饱饭吃而已。 贺绣的马车停在一处民房的门口,祝嬷嬷先行下车,百灵随后扶着贺绣下了马车。 这里的人不认识贺绣,但却认识祝嬷嬷,见了祝嬷嬷院子里立刻有人出来见礼。祝嬷嬷便道:“主子来了,你们只顾着跟我一个奴才见什么礼?还不快给主子磕头?” 这个时代的人对尊卑分的十分清楚。几个家丁听说是主子来了,立刻慌张的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贺绣点点头,也不说话只往院子里走。 祝嬷嬷和百灵在旁服侍着进了院门,还有未曾迎接出来的人便匆匆的在院子里跪下,一时间请安的声音此起披伏,直到贺绣在下人搬过来的一张干净榻几上坐下来后方安静下来。 贺绣看了祝嬷嬷一眼,祝嬷嬷便问众人:“阿信呢?” 人群中立刻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丁欠起身来,前行至众人之前又跪下去,朗声道:“阿信给主人叩头,谢主人救命之恩。” 贺绣淡然开口:“你抬起头来。” 阿信方慢慢地抬起头来,却慢慢地闭上眼睛不敢跟贺绣对视。直视主子乃是对主子的不敬,这是起码的规矩,阿信还是懂的。 贺绣看这个阿信面貌算是中上等,五官端正,眉骨有些高耸,带着几分胡人的影子,皮肤在阳光下呈小麦色,不是当时的人们追捧的苍白,但却给人一种力量感。 满意的点点头,阿绣说道:“阿信,祝叟不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在打点吗?” “回主人的话,是的。祝管家交代了奴才每日该做的事情。” “你认识字吗?”贺绣心里盘算着,就算自己三日后跟着苏培走了,若有急事还是可以用书信的方式来掌控这边的动静的。 “回主人,奴才不认识字。” “不识字?”贺绣有些失望。前一世她并没有太多的关注阿信这个人,因为她一颗心都扑在了家族的身上,一直想着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前途往上攀,哪里会在意一个下等奴才呢? “是……”阿信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是犯了极大的错一样。 “不识字就不识字吧。”贺绣抿了抿唇,心想总不能指望一个饭都吃不上的庶民读书识字去吧。想着,她便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来给了祝嬷嬷,又道:“这是我的东西,你看一看,认真记住它。以后我若是叫人拿着这个来找你,必是有紧急之事。你需得按照那人的话完成我的命令。” 祝嬷嬷便把手里的墨色素缎香囊递到阿信面前。 阿信把双手在身上的衣衫上蹭了蹭才敢接过来,认真的看了几眼后又双手奉上。 祝嬷嬷接过了香囊却并没有还给贺绣。一个下贱的奴才碰过的东西如何能再给姑娘佩戴呢?这事儿说出去了自己也是担不是的。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奶娘,这香囊便是我的令箭了。你一定要收好。” 祝嬷嬷忙答应一声。 贺绣又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摆摆手说道:“阿信留下,剩下的人都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忙应了一声各自散开。贺绣看着阿信说道:“阿信,你上前几步,听我吩咐。” 阿信答应着,又起身弓腰前行了几步,在离贺绣七步远的地方跪下来,朗声道:“奴才听候主人吩咐。” “阿信,三日后我便会离开洛阳,往南边的建康去。我这一去路途遥远,而且以当前的局势看,再回洛阳也不知何年何月。但我想,洛阳城乃是晋庭之旧都,就算陛下南迁,洛阳城也依然会存在。” 阿信听了这话后,便躬身叩头,说道:“奴才愿为主人守护洛阳的财产,宁死不辱使命。” “不然。”贺绣轻轻地笑了笑,说道:“钱帛财物乃是身外之物,而人的性命却只有一次。以那些身外之物换取一人只有一次的性命,很是不值得。” 贺绣这话是有感而发,她死过一次,知道能够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 但这话对阿信来说却是闻所未闻。 这个时代的人把信义忠诚看的很重,一个人若没有了信义还不如死去。同样,一个不能忠于主人的仆从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仆从对主人来说乃是一件私有品,必要时可以抓过来挡住刀枪剑戟,死了也就死了。最多博一个忠仆的名声,厚葬也就是了。 不只是阿信,连祝嬷嬷都因为贺绣这番话而湿了眼眶。 姑娘对他们可是真的好啊!这么好的主子怕是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个了。 贺绣见阿信只重重的给自己磕头什么也不说,便淡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忠心,但你的忠心也要用对了地方。我要你们都好好地活着为我做事,若是你们为了些钱财死了,对我来说却是不值。” “是,奴才但凭主人吩咐,万死不辞。”阿信此时已经激动万分,思来想去也唯有‘万死不辞’这个词来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好了,我今儿来也就是嘱咐你们这两句话。接下来阿信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祝叟的话,把该做的事情坐下去。”贺绣说着,又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我想一个月之后,这里应该有一百名以上的男丁。还有――你们之中若有懂武者,可选为管事,分开小组,对不懂武的人进行训练。如今乃是乱世,练武不但可以强壮你们的身体,万不得已的时候或可多一条生路。” “是。”阿信又磕了个头,答应道:“奴才粗略懂些拳脚,自今日起便分组教他们练习。” 贺绣又道:“不可太过张扬,不要惊动周围的庶民。” “是,奴才记下了。” 这样的地方贺绣也不能多呆,又吩咐了几句话后便带着祝嬷嬷和百灵离去。 贺绣的马车在洛阳的街道上缓缓地行走,车内祝嬷嬷和百灵各自跪坐在两侧,贺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心里暗暗地想着,半个月之后便会有大股的流民涌到洛阳城外,虽然洛阳王集合留守的各大家族开仓放粮,但真正能够拿得出粮食的家族少之又少,弄到最后依然是激起了民变。 民变初期被洛阳王用兵压制了下去,但没过多久刘汉大军便攻到洛阳城下。洛阳城内流民激愤,城外叛军围城,洛阳王迫不得已只身乘坐羊车开城门迎接刘汉大军进城,民愤被血腥镇压下去,洛阳城也成了刘氏的囊中之物。 贺绣想着想着便有些迷糊,似是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忽然间一顿,停了下来。 祝嬷嬷忙转身凑到轿帘跟前问道:“何事停了马车?” 前面的驭夫是贺绣上次从城外带回来的那个,听见祝嬷嬷问话忙扭头回道:“快回女公子,前面是王九郎的马车,正冲着我们这边驶过来。” 贺绣一听王九郎三个字立刻睁开了眼睛,低声吩咐道:“迎着九郎的马车上前去,我有话要跟九郎说。” “可是……女公子……” “迎上去!”贺绣低声斥道。 “是。”驭夫答应着,一抖马鞭,驭着马车迎了上去。 王博的马车出现在洛阳城自然又引起了庶民们的雀跃欢呼,成百的女子们再街道两边簇拥着呼喊,大街上原来行走的马车都纷纷往两侧的巷子里驶去。 众人都是等着王博的马车过去之后再自行走过,除了贺绣的马车之外,竟没有人敢跟王博抢路。 王家开道的护卫见迎面驶过来一辆马车,车上的有贺氏的徽记,便朗声道:“前面可是贺大郎君的马车?” 驭夫有些慌张,但还是大声回话:“否。我家女公子有话要与九郎说,还请诸位代为通告。” “哼,什么女公子?我家郎君有要事在身,无暇相见。快快闪开!” 一身黑衣的贺绣从马车里款款的走出来,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纱帽遮住了她娇媚的面容。她一出来便博得了两边街道上无数女子们的斥责:“这就是贺氏的阿绣吗?她凭什么拦住九郎的马车?” “就是。她凭什么拦住九郎的马车?让开让开!” “贺氏阿绣!你让开!” “对!贺氏阿绣,你给九郎让路!” …… 喊声越来越大,直到王博的马车车帘前后都掀起来,露出他俊美清华的面容的同时,传来他玉石相击般清润的声音:“来人,请贺氏阿绣过来。” “是。”马车旁边的护卫答应一声快步上前,走到护卫们的前面手臂一挥,朗声道:“贺氏女公子阿绣,我家郎君请你过去一见。” 贺绣淡淡一笑,对驭夫说道:“上前去。” 驭夫似是很有脸面似的,扬声应道:“是!”说着,他一扬手里的缰绳,吆喝着马车驱车上前。 王家的护卫纷纷让开,让贺绣的马车一路上前,直到跟王博的马车左右相贴,只有一臂的距离。 “九郎安好。”贺绣的马车上的帘子也都全部拉起来,只是她的头上还带着纱帽,一身墨黑的丝缎的深衣衬托着她初长成的窈窕身段,怎么看都叫人别不开双眼。 王博微微一笑,坐在榻上往后一靠,说道:“阿绣,几日不见,你还好吗?” “劳九郎牵挂,阿绣还好。” “嗯。”王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贺绣。 “九郎这是要离开洛阳城么?” “嗯。”王博依然微笑着,这次只是轻声应了一下,没有点头。 “九郎是要去平城么?” 王博略微惊讶的笑了笑,反问:“阿绣如何得知?” “猜的。”贺绣笑了笑,“阿绣三日后要离开洛阳城了。原想去九郎府邸同九郎道别的,然九郎的府邸又不是我这样的人想去就去的。幸好今日与九郎相遇,便与九郎道个别了。” “哦?”王博直起了身子往前情了倾。他这一倾身便离得贺绣近了许多,“阿绣三日后便要走了么?” 贺绣点点头,说道:“九郎,洛阳城没有多久的太平了,平城更加危险,还请九郎多多保重。” “阿绣何以得知呢?”王博目光闪烁,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贺绣被他这样看着,心中一慌,忙低下了头去,喃喃的说道:“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九郎……” “阿绣刚刚让我多多保重的时候,面色凝重,不似是胡乱猜测啊。” “这……”贺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保持沉默。 王博却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道:“阿绣南去的路上也要多多保重。建康山高路远,这一去何止千里之遥,流民四起到处都有危险啊。” 贺绣忙又一福身,低声应道:“多谢九郎关爱。阿绣会多多注意的。” “嗯。那就好。” “九郎,阿绣就此别过。” “好。” …… 贺绣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王博依依道别。在众人的眼睛里他们两个都是郎情妾意,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贺绣的马车往前一动,还没有跟王博的马车错开,大街上便哄乱起来。 “这个贺氏阿绣居然真的入得了九郎的眼啊!” “一个小小的庶女,居然入了九郎的眼!这世事真是不可捉摸啊!” “不可捉摸!不可捉摸!” “入得了九郎的眼又如何?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 “咄!你没看见九郎又对她笑了吗?九郎一再的对她笑,又对她点头,可见九郎对她的爱重啊!” “那又怎样?以他的身份,就算是到了九郎身边也不过是个侍妾。” “可是九郎至今都没有侍妾啊!若是贺氏阿绣到了九郎身边,可是他的第一个侍妾啊!” “不可能!当今乱世,各大家族都在南迁,就算是那阿绣到了九郎身边做了他的侍妾,也不会长久的。” “哼!这个世道又有什么可以长久?” “能得九郎一夕之间的看护,此生已经再无憾事啊!” “对对!此生再无憾事啊!” ------------ 第54章 斗争 贺绣坐在马车里听着街道上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很是淡然的吩咐祝嬷嬷:“奶娘,把车帘拉上吧。” 祝嬷嬷应了一声起身和百灵一起吧两侧的车帘拉下来,把那些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都挡在厚重的车帘之外。 马车走出人群后便加快了速度直奔贺家大宅。 回到贺家后在二门内下车,贺绣刚往里走过一段甬路便听见前面拐角处有笑声传来。贺绣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刚一回头便看见贺纹带着素墨从那边拐过来,贺纹春风满面正与素墨说着什么,素墨低着头笑得很是开心。 贺纹抬头看见贺绣便慢慢地冷了脸,不悦的说道:“阿绣,你出门了?” 贺绣点点头,说道:“是。” 贺纹立刻柳眉倒立,愤怒的质问:“你出门之前跟谁说了?你居然私自出门?说,你干什么去了?” “我的事情,用不着跟你说!”贺绣冷笑一声,转身便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 “你给我站住!”贺纹厉声喝道:“来人!” 贺纹身后的两个嬷嬷立刻上前来应道:“奴才在。” “把阿绣给我拦下!” 两个嬷嬷似乎早有准备,听见贺纹的话后立刻上前来挡在贺绣的前面,齐声道:“三姑娘请留步。大姑娘的话还没说完。” 贺绣一愣,看着前面两个粗壮的嬷嬷,暗暗的咬牙。 祝嬷嬷不乐意了,前面这两个嬷嬷不是家里的规矩嬷嬷也不是什么管事,祝嬷嬷身为贺绣的奶娘没有必要怕她们,于是她上前挡在贺绣之前对那两个嬷嬷说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三姑娘还是主子呢,她怎么样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制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人?”贺纹冷声说着转到了祝嬷嬷的面前,星眸一眯,喝道:“闪开。” “大姑娘,你……”祝嬷嬷刚要劝说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见贺纹猛地甩起手臂,‘啪’的一声抽了祝嬷嬷一记耳光。 “贺纹!你太过分了!”贺绣登时急了,上前去拉开了祝嬷嬷就要去打贺纹。祝嬷嬷忙反手拉住她,着急的劝道:“姑娘,不要!” 贺纹却冷笑着上前一步,走到贺绣的面前得意的反问:“我不过是替你教训一下不知好歹的奴才而已,怎么,难道你还想包庇这个目中无人以下犯上的狗奴才不成?” 贺绣还要再冲上去,她真的很想打回去,狠狠地打贺纹一巴掌。把前生今世的仇恨都狠狠地抽回去。 只是祝嬷嬷死死拉住了她,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挣脱。 贺纹却得了意,她慢慢地上前走了两步,冷笑着看着贺绣愤怒的脸,冷笑道:“怎么?你想为这个老奴才出头啊?想跟我动手?”说着,贺纹的手一伸捏住了贺绣的下巴,嘲讽的口气更甚:“阿绣,不要以为我整不了你,之前我一忍再忍,是不想跟你计较。并不代表我怕了你!” 说着,贺纹猛然出手,又狠狠地甩了贺绣一记耳光。 这一下祝嬷嬷也傻了。 贺绣的胸口里像是有一股什么东西喷薄而出,她猛然用力一挣,挣开了祝嬷嬷的手臂,忽的一下子冲上去推了贺纹一把。 贺纹被贺绣撞了个趔趄,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要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一侧的拐角处急急地走了出来,好巧不巧的和贺纹撞在一起。 那人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抱住了贺纹,贺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把旁边的几个丫头婆子们给吓了一跳。贺绣呵呵的笑了起来:“哎呦,原来大姐是中意苏先生的呀,就算是投怀送抱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偶尔路过的苏培的脸色顿时发青,他扶正了贺绣之后皱着眉头走到贺绣面前,冷声说道:“三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贺绣也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有些过了,但话一出口在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前一世这个苏培也算是害自己的帮凶,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对他来说不关痛痒的话而已,跟上一世自己的一条命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什么意思。”贺绣撇过头冷冷的看了一眼贺纹,绕开苏培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指着她,缓缓地说道:“你打了我的奶娘,又打了我。我不过是推了你下。今儿这事儿还没算完。” 一直在一旁扶着贺纹的素墨见贺纹脸色苍白被贺绣气的说不出话来,便忍不住开口说道:“三姑娘,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大姑娘是你的姐姐,就算是打了祝嬷嬷也算是为你教训奴才,你总不能……” 贺绣冷声一笑,下巴一扬,利索的抬手‘啪’的一声给了素墨一记耳光。 “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婢也敢在我面前多嘴!我便替大姐教训教训你!”打完之后贺绣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一阵阵的发麻,心里暗暗地想着下次一定把鞭子随身携带,看这些狗奴才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好啊!真是好!”苏培忽然笑起来,抬手拍了两下,转身来悠然走到贺纹和贺绣二人之间,“两位女公子亏了还是贺氏大族的主子,如此当着奴才的面大打出手,真是叫苏某大开眼界啊!且不说不知道老夫人和夫人听说此事会作何感想,就是大郎君回来了,你们两个又该如何解释呢?” 贺纹听了这话立刻指着贺绣说道:“她不守规矩,私自出门,我本就是替大兄管教她!谁知道她居然比那些庶民还野,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丢尽了我贺家的脸。苏先生放心,此事我会对大兄说清楚,把这个没规矩的野丫头赶出去!她不配做我贺氏公族的女公子!” 苏培的眉头皱的更深,脸上淡淡的似是不带任何表情,只是十分熟悉他的贺绣却看出了他的不满。 “这是贺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便多说。”苏培说着,看了看贺绣的奶娘和贺纹身后的两个嬷嬷,唇角抿了抿,继续说道:“不过,我会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如实跟大郎君说的。至于他要怎么处置就不用我多嘴了。”说完,苏培长袖一甩疾步离去。 贺绣冷冷的看了贺纹一眼,带着祝嬷嬷和百灵转身离去。 贺纹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咬着牙从心里骂了一声:贱丫头,早晚要你不得好死。 素墨被贺绣甩了一巴掌,此时半边脸已经红肿起来,但不敢怎样,还在边上劝着贺纹:“姑娘别生气,大郎君会为姑娘主持公道的。” “哼!”贺纹恨恨的剜了贺绣离开的甬路一眼,愤愤的说道:“我家虽然不及王谢之家显赫,但也是百年公卿世家。我们家里从来都是长幼有序,尊卑分明的。自从这个野丫头来了家里,这规矩便慢慢地散了!今儿我倒是要去问问大哥,父母不在,他当如何主持家中的公道!”说完,她推开扶着她的素墨,疾步往贺康的院子里走去。 贺康的院子里,刚好有两个衣着素雅高贵看上去像是哪家公卿世子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贺纹匆匆忙忙的往里走,差点跟来人撞到一起。情急之下她急忙侧身,躲在旁边的墙壁一侧,却见贺康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幕僚跟着送了出来,在院门口拱手对那二人微笑道:“九郎的意思我家大郎君已经知晓,还请二位回去后替大郎君跟王九郎说,今晚的盛宴我们大郎君一定到。” 那二人其中的一人便拱手笑道:“还请先生别忘了提醒贺大郎君,一定要带上你们家的三女公子一同前往。” “这个自然,请二位放心。三女公子一定会同大郎君一起前往。” “如此我们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贺纹躲在角落里看着那两个人告辞离去后,下意识的捂着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一直躲在她身旁的素墨则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满的说道:“真不知道三姑娘是哪里入了王九郎的眼,这会儿居然派人来请了。听那话的意思我们大郎君能得到王九郎的看重,还是因为三姑娘的缘故呢。” “闭嘴!”贺纹心里正不痛快呢,素墨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再说这些废话,看我不告诉大兄把你卖出去!” “是奴婢多嘴了。”素墨心里暗恨刚刚被贺绣打了一巴掌的事情所以才恣意挑唆,此时见贺纹已经怒不可遏便适当的闭上了嘴巴。 贺纹一甩手进了贺康的院子,便有丫头迎上来福身道:“大姑娘来了。大郎君在跟苏先生说话呢。” “这正好,我跟苏先生说的是一件事情。”说完,贺纹便抬手推开侍女直接进贺康的屋子。 里面早就听见了动静,莲姑不等贺纹进门便迎了出来,上前搀扶住贺纹的手臂,甜甜的笑道:“大姑娘来了,郎君正忙着呢,请大姑娘先跟奴婢到厢房坐吧。” 贺纹便道:“我知道,大兄不是在跟苏先生说话吗?我说的事情跟苏先生是一回事儿……” 莲姑哪里听那些,只拉着贺纹匆匆下了台阶往旁边的厢房里走,一边走且一边打断了贺纹的话:“大姑娘别着急,等苏先生说完了您再进去也不迟。郎君,刚吩咐了奴婢,苏先生有要事商议,任谁也不准进去打扰呢。” 贺纹的嘴巴张了张,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莲姑可不是一般的侍女,她是贺康身边的头等大丫头,贺康屋子里的东西以及他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归莲姑管,说白了,莲姑可是贺康身边的大总管呢。别说贺纹了,就是贺敏这个嫡女来了,也要给莲姑几分颜面的。 正屋里,苏培叹息着把刚刚贺绣和贺纹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他看着贺康,无奈的说道:“平日里大姑娘和三姑娘还能顾忌着大家的脸面各自相让几分。如今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在家,她们二人已经是水火不容了。这次南下,我一个人带着她们两个,这路上怕是不会消停啊。” 贺康抿着嘴笑了笑,摇了摇头。 苏培看着贺康的表情,有些着急:“大郎,她们两个都是姑娘家,我一个外人不好管教。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贺康又笑了笑,抬手端起面前的酒水慢慢地喝了一口,说道:“你带好阿纹就行了。她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我原以为是个识大体的。谁知道居然被这小丫头给逼疯了。” “呵呵……”苏培也仰头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位三姑娘可真是有一套。我听说,九郎王博也很是看重她,是不是真的?” 贺康点点头,转手从旁边拿过一张请帖,说道:“看看吧,今晚王博设宴,送请帖来的人特别交代,要我带着阿绣去。你说王博这是什么意思?” 苏培玩味的笑着摸了摸下巴,说道:“这还有什么好猜的,王博定然是瞧上了她。不过……” “不过怎样?”贺康却渐渐地敛了笑,平静的看着苏培。 “谢燕文可是一直没忘了三姑娘呢。这次我回来的时候他还专门找了我,说贺公三女很是不错。看他那样子,似是志在必得啊。” 贺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门口,淡然道:“阿绣是贺家的人,他们想要人也要我们贺家人点头才行。” 苏培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大郎君要想明白,早作决断。不然的话为了阿绣一个人得罪王谢两家的嫡子,这并不好啊。” “嗯。”贺康轻轻地点点头。 的确,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得罪两大公卿士族的确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 不过贺康以为,王博和谢燕文两个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两个再不会为了阿绣撕破了脸皮,真的会对着干起来。当然也更不会因为此事跟贺家交恶,把家族的利益搁置在一旁。 二人交谈的差不多了,才有一个侍女端着一盘水果从一侧悄悄地走过来,把水果放在矮几上之后,又恭顺的福了福身,慢慢地退到一旁躬身立着。 贺康便回头看了一眼那侍女,问道:“何事?” 侍女福身回道:“回大郎君的话,大姑娘来了有一会儿了,在厢房跟莲姑说话呢。” “嗯,你去说我的话,让她回去吧。” 侍女福身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贺纹告状又没成,从贺康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她一路上都在咬牙,恨不得把贺绣撕碎了才在你脚底下狠狠地捻。 但贺康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庶女在家里的地位就是这样,自己的地位如何根本不在排序上,而是完全根据嫡子女的喜欢程度不同罢了。若是此事换成了贺敏,她想,恐怕阿绣那个死丫头早就死了几遍了。 当晚,贺绣自然要跟着贺康去赴宴。王博亲自相邀,对贺康来说也是一种荣耀,贺康命莲姑过来亲自服侍贺绣梳洗,莲姑为贺绣选了一身深紫色雀纹的裳服,头发也仔细的绾成发髻,莲姑又专门挑了两支按照宫中样式制作的绒花别在她的发髻间。 莲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贺绣的脸,又拿过粉盒来给她淡淡的施了一层粉,贺绣原本红润的小脸便有了些当时很是流行的苍白。莲姑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这样才好。” 贺绣对这种苍白的脸色很是不满,但她也知道这是当时众人所追捧的病弱美,莲姑如此打扮她也算是尽了全力了。 上马车的时候,贺康专门转身来看了贺绣一眼,夜风里她苍白的小脸在深紫色的裳服衬托下,便如一只摇曳的梦昙花一样,虽然还没有全然开放,却已经有那种销魂蚀骨的美丽。 “阿绣,今晚我们赴的是九郎王博的宴会。” 贺绣坐在马车里对着贺康微微一福,平静的说道:“是,阿绣记住大兄的话了。”他这个时候再次强调王博,定然是有什么想法了。再看他的目光中闪着的那一丝狡黠,贺绣心想自己这辈子一定要逃脱棋子的命运,决不让这些人把自己捏在手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贺康看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会心一笑,说道:“阿绣真是聪明。” 兄妹二人的马车出了贺府的大门,十几个家人簇拥在马车前后,众人浩浩荡荡的往王博的府邸去。却没有人看见大门旁边的侧门处有一个人一直在悄悄地看着他们,直到车队消失在夜色里,那人才悄悄地闪身回了院内。 王博这次设宴是为了桓家的嫡子桓裕来到了洛阳。王博为他接风,便邀请了洛阳城内留守下来的各大家族上得了台面的子弟前来赴宴。 因为各大家族纷纷南迁,各家的嫡子基本都跟着家族走了,留下来的除了庶子便是家族二房三房的嫡子,像贺康这样家族的长房嫡子还真是没有。所以贺康的榻几便被安排在第一排的第三副榻几上。而贺绣的榻几便被安排在贺康的身后。 他们兄妹来的比较早,当时王博还没有到前面来。 早来的各大家族的子弟们见到贺康,便纷纷上前拱手说话。当前的一个乃是谢家三房的嫡子,名唤谢允之的拱手笑道:“贺大郎君,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忙什么呢?” 贺康对着大家都拱了拱手,微笑道:“不过是忙那些俗务。当今乱世,人心惶惶的,也就九郎清风傲骨,能在这洛阳城举办宴会,让我等一聚。”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大堂里一时热闹了许多。 旁边太原王氏的一个公子王同转头看见了站在贺康身后的贺绣,便惊讶的笑了笑,问道:“大郎君,这位便是你的庶妹阿绣了么?” 贺绣被王博看重已经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想那王家的嫡子九郎是何等孤傲清高的人呢,能与他能在大街上交谈的贺绣自然已经名声鹊起。 王同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贺绣的身上。 贺康淡然一笑,对王同说道:“王同兄,阿绣还小,我今日不过是带她出来见识见识。” “哦!”王同了然的笑了笑,说道:“是了是了!阿绣还小,阿绣还小……” 众人一时又笑起来,一个个用暧昧不明的眼神看着贺绣,贺绣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这些士子们一个个以放荡不羁为追求,此时自然不会在意那些礼教规矩。这若是换了上一世的自己,此时肯定很高兴,甚至心潮澎湃了。 幸好此时的阿绣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她,面对这些人的目光,她坦然自若的站在那里,带着纱帽淡淡的微笑着,屋子里上百只蜡烛照的屋子里通明雪亮,纱影中她娇媚的脸影影绰绰隐约可见,那淡定的表情却让这些风流士子们渐渐地安静下来。 一串爽朗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众人的心思立刻从贺绣的身上移开,不约而同的顺着笑声看过去。 但见一身白色细麻衣的王博和一个丰神俊朗身形消瘦的公子并肩从檀木雕花十二扇大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们二人一出现,一屋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们便立刻失了颜色。 贺绣站在贺康身后透过纱帽看着那两个人,心里暗暗地感慨:怪不得人家一个个都在追捧士族子弟,怪不得公卿世家也分三六九等。此时看桓家的嫡子桓裕和王博的风采,试问世间还有谁能入得了眼呢。 “让诸位久等了!快请入座。”王博站在主位上,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之后大袖一挥,示意大家入座。 贺康等人纷纷拱手,然后说笑着分散开来,由侍女们引着坐在各自的榻几上去。 今晚来赴宴的只有贺绣一个女公子,她见贺康转身入座,便想去坐在他身后去,便立刻有两个侍女上前来微微福身,轻声道:“女公子跟奴婢往这边走。” 贺绣一怔,抬头朝着贺康看过去。 贺康也听见了婢女的声音,便转过头来看了贺绣一眼,点点头之后,转身入座。 见贺康点头,贺绣便跟着两个婢女往一旁走,原以为她会被安排在更往后的榻几上坐下,两个婢女却带着她一直往后走,转过几道屏风之后,直接出了大堂,进了一道雅致的院子里。 ------------ 第55章 去留 这院子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都经过了细心地琢磨,可谓是一步一景,若非胸中有大丘壑之人,绝对不会布置出这样的院子。 穿过光滑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两个婢女带着贺绣走到了一座方木搭建的二层小楼跟前。微微侧身,恭敬的说道:“女公子,楼上请。” 贺绣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栋精致清雅到无话可说的小楼,微微的笑了笑,抬脚上楼。心里却想着,这个王博是什么意思呢?借着宴会的理由把自己弄到这里私藏起来? 小楼不大,但里面却布置的极其奢华。入门是一道用五色玉石镶嵌的一幅春风晓日图,其手法细腻纵然贺绣两世为人都不曾见过。 转过屏风后便是一副榻几,红木雕花的榻上摆着雪白的狐皮坐垫。矮几上小巧精致的紫砂壶亦出自名家之手,榻几靠背后面的沉檀木壁橱在幽幽的烛光下散发着一种暗哑中透着奢华的光泽。 贺绣站在那里竟有些不敢坐过去的感觉,那种初见王博时的些许自卑又鬼鬼祟祟的从心底涌出来。 旁边的婢女似是知道她的心思,便轻笑着上前劝道:“女公子,请入座吧。” 贺绣笑了笑,心里又一次暗骂自己没用,并抬脚上前,坐在了那张名贵的白狐皮上。 那婢女立刻拍了拍手,屏风之后便转进了四个清丽标致的婢女进来,她们手中端着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两道精致的菜肴。 八个精致的菜肴摆在贺绣的面前后,之前负责带她过来的婢女已经端了一只银质的酒壶来跪在贺绣的一侧,为她斟满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女公子,前面大堂里都是各士族公卿家的郎君们,女公子在前面有诸多不便。我家郎君特意为女公子准备了这里。这些菜肴不知是否合女公子的口味,女公子请略尝尝,若有不满,请告知奴婢,奴婢好叫人去做。” 贺绣淡淡的笑道:“不必了,这就很好了。” “是,女公子请。”婢女又给贺绣布菜。 贺绣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杯酒水便对旁边的婢女说道:“好了,你去前面看一看,我的兄长什么时候回府,然后再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准备离开。” 婢女忙福身应道:“是。”说完便起身离去。 贺绣一个人在屋子里有些无聊,便起身来回的走了几步,走到东边的书架上寻了一本书来看。 这是一本前朝的赋词,贺绣开始的时候看的并不专心,因为她素来不喜欢华丽的辞藻,更不喜欢那些吹嘘和吹捧。但因为屋子里太安静,而她又真的很无聊,便慢慢地看了进去。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有个人在她身边慢慢地坐下来,她能够感受到那人的呼吸之时才猛然抬起头来,却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到无与伦比的脸和潋滟着千年寒潭般波光的眸子正深深地锁住自己。 “呃……”贺绣微微往后退了退身子,有些尴尬的别开了目光,“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王博微微的笑了笑,闲适的往后一靠,单臂撑在身后的靠背上,有些慵懒的看着贺绣,“你很喜欢这本赋词?” “没……没有。”贺绣说着,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对不起,未经九郎准许,我便翻动了这里的东西……很是不应该。” “这这屋子里的东西本就是为了招待你才摆出来的。你能喜欢,就是它们物有所值了。” “呃……”贺绣再次无语。什么叫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准备的? “今天在大街上,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贺绣心中一动,却面色不改的问道:“今日与九郎在街上说了不少的话,不知九郎说的是哪一句?” “你说,洛阳城没有多久的太平了,平城更加的危险。”王博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上午时刚说了这话,下午桓裕便来到了洛阳。你知道什么缘故吗?” 贺绣心想,这个时候怕是平城已经沦陷了吧? 但想归想,贺绣还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阿绣怎么会不知道呢?平城在几日前已经被攻占了。今日桓三郎来到这里时跟我说,他离开平城的时候,刘汉大军对整个平城进行了屠杀和焚烧。平城十有八九的公卿士族都死在了他们的屠刀下。” 贺绣的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悲愤之情。要知道两个多月之后,洛阳城的结果不比平城好多少啊! 而且她眼前这个神仙似人啊,也会在那一场劫难中与世长辞。 “阿绣。”王博看着贺绣眼睛里渐渐涌起的悲愤和痛楚之色,忍不住低唤了她一声,抬起手来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的眼神里有那么多的悲愤和痛苦,就好像你亲眼看见了那惨烈的场景一样。” 贺绣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九郎,你什么时候离开洛阳?” “嗯?”王博微微一怔,看着贺绣的眼神似乎温暖了几分,“我还要再等一些时日,阿绣怎么会问起这个?” 贺绣心里感叹了一下,轻声劝道:“九郎,你应该也会明白,洛阳的太平没有多久了。若是没什么大事,还请早些南下吧。” 王博点了点头,看着贺绣的眼睛说道:“嗯,之前阿绣坚持留下,说洛阳还有半年的平安。如今算来,这半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洛阳的太平的确没有多久了。” 贺绣略显惊讶,但想想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被王博知道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贺康本来就有心宣扬自己,来彰显贺家教女有方。 “那么,阿绣。你可愿意留下来与我同行?” 贺绣一怔,原本慢慢低下去的头猛地抬起来看着王博,半晌方问:“九郎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我听贺康说,三日后你和你的姐姐南下时他并不跟随。不知贺家派谁守护你们二人南下呢?” 贺绣笑了笑,说道:“是家中的苏先生。他原本是随家族一起南迁的,因为有事才回了洛阳。三日后他返程南下追赶家族的车队,正好带着我和阿纹一起走。” “苏培?”王博嘲讽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一边往窗前走着一边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跟他走了。刚刚我同贺康说了,从今日起,你跟着我。” “九郎?”贺绣忽然间明白过来王博为什么会说让自己跟他走的话,一时间她的心有些雀跃,却是一跳一跳的沉了下去,“我家大兄答应了吗?”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他说,只要你愿意就行。”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贺绣,低声问道:“阿绣,难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吗?” “九郎。”贺绣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暗紫色的裳服上有细细的银线勾勒出雀纹的边沿,她缓缓地走动,裳服上便银光点点,宛如暗夜水面上细碎的星光。 走到王博的身侧,贺绣微微笑着仰着脸,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在他也忍不住回眸看着她的时候,悠然一叹,说道:“九郎,阿绣这一生,都不会给人做妾。” “贺氏阿绣。”王博的目光微微的冷起来,如美玉雕琢的脸如寒冰般冷漠,“你几次三番的招惹我,不就是喜欢我,想跟着我么?” 贺绣轻笑:“九郎此言有些过了。阿绣喜欢九郎,欣赏九郎,爱慕九郎,是因为九郎是值得天下女子爱慕欣赏喜欢的人啊。这天下女子何其多,难道只要喜欢九郎,九郎便都会收进后院么?” 王博忽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贺绣。 贺绣看着他身上白色的细麻衣松松垮垮的垂下来,腰间只有镶边没有刺绣的腰封上,一个银钩脱开了,让他的腰封有松动,便不由得伸出手去,拉住腰封的两端把银钩扣上。 王博却又忽的转过身来,伸手抓住了贺绣的手,微微的眯起双眸,冷笑道:“不愿进我的后院,为何还肯为我整理衣衫?贺氏阿绣,你一步一步的接近我,取悦我,到底在图谋什么?!” 贺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轻笑起来:“我一步一步的接近九郎,取悦九郎,甚至关心九郎,是因为我喜欢九郎啊。这个我已经说过了,怎么九郎还没听清楚吗?” “你喜欢我,又拒绝我?”王博一双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对贺绣的话显然很是不满。 “不是拒绝你。”贺绣自嘲的笑了笑,“不管是谁,只要是想那我为妾,我都会拒绝的。” 王博错愕的看着贺绣,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低声问道:“难道你想要做我王博的妻室?” “不一定是九郎你。”贺绣依然幽幽的笑着,那一双原本清澈无波的眸子里居然漾起了一丝雾气,“这一世若我一定要嫁,那么我一定要做那人的妻室。我不会叫任何人主母,也不会准许我的夫君纳妾。谁要娶我,这一生便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王博更加错愕的看着贺绣,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小小的稚女尚未及笄只有十四岁的年纪,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是为了自己的情郎奋不顾身的。可为何她阿绣这番话为何说的如此镇定自若?而她那张镇定到冷漠的小脸上稚气未脱却为何还是叫人有一种世事难料桑海桑田的感觉? “啪啪啪”屏风之外有人拍手,伴着一串狂放的笑声,另一个穿着白色细麻衣的青年公子走了进来。贺绣忙转头,看清来人便是今晚王博的贵客桓裕之后便微微福身,算是给桓裕见礼。 “这位就是九郎嘴里那个有些特别的小女公子了吧?”桓裕那两道狂放的目光从贺绣的身上来回的打量,之后又呵呵笑着对王博说道:“九郎目光真毒,这个女公子虽然还未长大,但一双美目清泠冷澈,神态镇定自若,身段长得也不错。相信只要好生教养,绝对是一个倾世美人。” 王博皱着眉头看了桓裕一眼,冷冷的说道:“谁让你进来了?” “哦?”桓裕转头好奇的看着王博哈哈的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九郎居然也会发怒?真是稀奇啊!稀奇!” “来人。”王博负着手转身往门口走。 两名婢女应声而入。 “把贺氏女公子请到楼上休息。”王博说着,已经大袖一挥出了屋门。 桓裕呵呵的笑着看王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便又转身回来走到贺绣跟前,悄声说道:“你叫什么来着?贺氏阿绣对吧?我说阿绣啊,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把咱们九郎给气着了。你可知道自他五岁起,便没有跟谁生过气么?”说着,桓裕便竖起了大拇指,很是赞赏的对着贺绣挑了挑,又说了两遍:“不错,不错!你很是不错。”便匆匆的出门去了。 贺绣看两个人都走了,心中一急便抬脚跟了出去。脚上踩着木屐,走路的声哒哒的响着,贺绣似是很不懂规矩的样子,一边走还一边唤了一声:“九郎!” 王博身影一僵,止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那么背对着她站在月光下。 贺绣看着有些呆愣的王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福身说道:“九郎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请准阿绣先行告退了。” 王博的手慢慢地抬了抬,片刻之后才淡淡的说道:“来人。” 两名婢女应声上前。 “送贺氏女公子阿绣回府。” “是。” …… 马车驶出了王博的府邸之后,贺绣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里又暗暗地骂着,王博这厮真是自大的很,他凭什么就那么笃定自己会乐意进他的后院做他的侍妾?呸!阿绣这辈子都不会给人做妾,王九郎也不行。 回到府中后贺绣才发现贺康还没有回来。贺绣从心里算算时间他这个时候是还不能够回来,王博府邸的宴会还没结束呢,向贺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提前回来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祝嬷嬷和百灵上前来服侍她换下了衣服,又端上一碗红枣莲子和银耳炖的羹汤来,贺绣只吃了两口便说累了,吩咐百灵收拾床铺睡觉。 祝嬷嬷扶着贺绣刚刚起身,便听见外边的小丫头一叠声的请安:“大郎君安好。” 贺绣一怔,贺康也回来了?就算是回来他也不应该来自己这里呀?难道说他因为王博的事情来向自己问罪来了? 祝嬷嬷忙扶着贺绣起身迎出去,贺康已经进了屋门,看见只穿了一身家常便服的贺绣他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摆手吩咐道:“都下去吧。” 祝嬷嬷百灵等人都福身领命,悄悄地退了出去。 贺绣转身去给贺康倒了一杯热茶,轻声说道:“这么晚了,大兄来找阿绣定然是有话说吧。” 贺康在主榻上坐下来,也不接贺绣递上来的茶,只蹙着眉头看着贺绣。 “是阿绣做错了什么事情,今晚让大兄失了颜面?”贺绣端着茶安静的跪坐在贺康的一侧,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茶盏,说话的语气有那么一点不卑不亢。 “阿绣,你为什么拒绝王九郎的提议?”贺康终于开口,他在洛阳城里素有‘文雅’的美名,和谢三郎谢燕文都是出了名的温润如水的翩翩郎君,此时他一开口语气也十分的温和,但在贺绣听来,那种责备却也是十分犀利的。 “大兄。”贺绣把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放在几案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低着头说道:“大兄已经答应把阿绣送给王博为妾了吗?” 贺康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但我以为你跟他已经是郎情妾意。如今他对你又有回护之情,与其让你跟阿纹一路争斗着南迁让苏先生为难,倒不如你跟着王九郎走,也算是成就了你与他的一段佳话。王博是何等人,不用我说,阿绣心里也是清楚的吧?他能如此对你,可见他对你是十分看重的。能得王九郎的看重――”贺康说到这里,口气微微一顿,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深邃的夜色,又轻声一叹,问道,“阿绣,你还要怎样呢?” 贺绣冷笑一声抬起了头,看着贺康脸上的一丝不耐烦她冷静的开口:“大兄,你说的对。以九郎的身份,他能这样对我,对我一个小小的庶女来说已经是天外之恩。按说,我应该感激涕零的爬过去对他千依百顺,言听计从才是。” 贺康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贺氏家族央央上百年,还需要对王家奴颜婢膝么?” 贺绣从心里冷笑着,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装什么清高?你一边把我送出去讨好人家,一边又在这里说什么百年公卿世家,不觉得很可笑么? “阿绣。”贺康看着贺绣眼睛里倔强的目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小了。真是不懂事。” 贺绣微微的侧过头,不愿去看贺康脸上那种语重心长的表情。 “王九郎并没说要纳你为妾。他只是说你今日在街上遇见了他,跟他说了一些话。他觉得你的话中大有深意,想留你在身边待几日。”贺康说着,又抬手扣了扣几案,“阿绣,王九郎乃是当今名士,他留你是看重你,而你……真是辜负了为兄的一片苦心。” 贺绣轻轻一笑,抬手慢慢地站起身来,后退一步对着贺康深深一福,说道:“大兄,阿绣曾经发过誓,这一生绝不给人做妾。若有违此誓,宁可粉身碎骨。还请大兄成全。” 贺康一愣,抬头看着面前的贺绣。 她身形娇小,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十四岁的样子。身穿白色的细麻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后,因为福身的缘故,有两缕黑发从肩膀上滑过来,如瀑布般挡住了旁边的烛光,把她一张妩媚的笑脸掩在黑影里,让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这样一个小小的稚女居然敢在兄长面前放出狂言,说自己终生不给人做妾。 贺康的心里泛起一点点的震惊。之前他便觉得这个庶妹跟别人不同,别说贺绮了,就算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阿纹都比不上她。如今看来,她的确是令人惊讶。 沉思片刻之后,贺康淡淡的笑起来。 “阿绣,你还小。如今说这些话为时尚早。好吧,今晚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说着,贺康也长袖一舒,慢慢地站了起来。 “是,阿绣恭送大兄。”贺绣侧过身来,恭敬地送贺康走到门口,并上前去拉开屋门,送贺康出去。 廊檐下,祝嬷嬷带着几个婢女规矩的站在那里,见房门打开,贺康和自家姑娘从里面奏了出来,众人忙上前福身相送。 贺康摆了摆手,说道:“天色不早了,好生服侍阿绣就寝吧。” “是。”祝嬷嬷躬身答应着看贺康一步步走下门口的台阶,也赶忙扶着贺绣一步步的走下去,刚下了台阶却见贺康又徐徐转身回头看着贺绣,微笑道:“阿绣,家中琐事繁忙,你还是多留几日帮帮我吧。” 贺绣福身应道:“是。” 送走了贺康,祝嬷嬷焦虑的上前来悄声问道:“姑娘,大郎君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他又不让您跟苏先生走了?” 贺绣淡然一笑,说道:“大兄说的话奶娘也听见了。好了――你叫他们别收拾行装了。” 祝嬷嬷便拍手叹道:“如今这洛阳城里的公卿士族都走的差不多了!大郎君为何还不让姑娘走呢?你看外边这世道,流民四起,听说洛阳王每日都愁得睡不着觉了呢!姑娘一个小小的女公子留下来又能为家族做什么呢!” 贺绣摆摆手,平静的说道:“奶娘,去也好,留也好,我们都要坦然的面对。洛阳城还没有落在敌寇的手里呢。再说,不走也好,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祝叟带着酆儿回来。” 祝嬷嬷点了点头,又暗暗的叹了口气。 大郎君忽然又不让自家姑娘走了,难道是因为大姑娘和自家姑娘起了争端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说,大郎君看上去都是偏袒着自家姑娘的呀,这大郎君……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 第56章 被困 三日后贺纹随着苏培离开了洛阳,贺绣果然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了贺纹真是安静了很多。贺绣每日都偷偷的练鞭,贺康依然忙碌,并没有多少时间顾忌她的日常起居。在他看来,只要贺绣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就可以了,至于什么家中琐事不过只是借口而已。他贺康再忙也不可能把家里的事情交给贺绣这个未曾及笄的庶女来处理。 平安度过了二十多天的光景,贺绣的心一天比一天不安起来。 祝嬷嬷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祝叟和贺酆一直没有消息,但嘴上却一直在劝她,说如今流民四起,路上不怎么安全,或许晚几日他们就会回来。 贺绣心中忐忑不安,前一世里贺酆被揭竿起义的刘汉大军捉了去,最后死在胡人的手中。这一世她虽然洞悉了事情的前后,但却终究不知道细节。 况且,老天爷让她获得了一次重生已经是格外的开恩了,能不能放过贺酆,还真是不好说呢。 这日贺绣一个人在后院里一下一下的摔着鞭子,似乎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不安都通过鞭子甩出去。 一个小丫头匆匆的跑来在百灵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百灵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贺绣抬手收回长鞭,喘息着问道:“什么事?” 百灵忙跑过来拿了帕子给贺绣擦汗,并高兴地说道:“姑娘,三郎君回来了。” “是吗?”贺绣惊讶的转头,看着刚刚报信的小丫头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小丫头忙躬身回道:“回姑娘,三郎君跟祝叟在一起,因为……郎主有令,所以……三郎君不敢回府。” “以后不要叫他三郎君了。”贺绣轻轻地叹了口气,酆儿本就是庶子,在外边庶子是不能与弟子一起排序的。所谓的三郎君不过是家中奴仆所称。如今父亲已经把酆儿赶出了家门,这小丫头还称他为三郎君更加十分不妥。把手里的鞭子交给百灵,想了想又说:“以后你们都叫他酆小郎吧。” “是。”百灵和小丫头齐声应道。 贺绣抬头看了看天色,想了想贺康此时并不在家,倒是个出门的好机会,便又吩咐百灵:“更衣,我要去见见酆儿。” 百灵忙答应着帮贺绣找出了出门的衣裳,小丫头匆匆跑出去叫驭夫备车。贺绣换好衣服叫百灵带了些银钱便匆匆出门。 祝叟带着贺酆一回来便叫人悄悄地去给贺绣送信了。贺绣进院门的时候一路征尘的贺酆刚刚沐浴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头长发尚且未干,阿信便匆匆进来回道:“郎君,主人来了,请郎君过去一见呢。” 贺酆也顾不得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拿过腰封系上一边往外走。 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早就摆好了榻几,贺绣刚刚落座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哽咽:“阿姐……阿姐……呜呜……阿姐我回来了……” 贺绣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匆匆起身迎上去,张开手臂和贺酆抱住,姐弟二人都呜呜的哭了起来。旁边的祝叟看着这姐弟两个哭的伤心也不好上前劝说,只等他们哭了一阵子才上前来劝道:“女公子不要哭了,幸好奴才去的及时,郎君虽然吃了些苦头,但总是有惊无险。” 贺绣放开贺酆,挥手牵起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转过身来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祝叟,开心的笑了笑,说道:“酆小郎的命是祝叟救的。祝叟辛苦了。酆儿――你给祝叟行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啊――不,不不……”祝叟似是吓坏了一样,连忙后退了几步,躬身道:“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老奴万万不敢当小郎君的礼啊!” 贺酆经过这次劫难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不懂世事的三郎了,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在他的心里对人对事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标准。况且,如今他已经被贺公赶出了家门,已经不再是贺家的郎君,更算不上是祝叟的主人了。 所以当贺绣的目光再次看过了来的时候,他已经整理了一下衣襟,拱手上前对着祝叟躬身施礼:“酆多谢祝叟相救之恩。” 祝叟赶紧的跪下去磕头,带着哭声说道:“小郎君这话从何而来!老奴是世代家奴,陈公对老奴不薄啊!若是老奴不能照顾好小郎君和女公子,老奴将来死了之后有何颜面去见老主子呢……”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百灵,说道:“把祝叟扶起来。” 百灵答应一声上前去把祝叟扶了起来,祝叟尚自牵着衣袖拭泪。 贺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身去坐在了榻上,朗声说道:“酆儿,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安身吧。” 贺酆走到贺绣跟前,应道:“是。酆儿以后都听阿姐的。” 贺绣欣慰的点点头,将来不管怎样,她都有这个弟弟相依为命,不管怎样她都要保住他的平安。再看看祝叟,百灵还有阿信等人,贺绣再次微笑起来。 乱世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不古。 “好了,大家也别站着了。洛阳城没有多久的太平了,祝叟,你带着他们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南迁。” “女公子,我们的粮食……”祝叟很是担心的叹了口气,“这次老奴去南阳找小郎君,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的流民,他们有的十几个人一股,有的上百人甚至数百人一股。人越多,他们便越是疯狂,见了什么都抢,甚至连饿死的人都抢,抢回去……只要不是他们自己的亲人,他们甚至都会杀死了当食物……” 易子而食。 这样的事情贺绣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此时此刻她听祝叟说这番话时,心底忍不住勇气一阵阵的恶寒,甚至恶心的想吐。 贺府贵重的东西已经搬运的差不多了,整个府邸出了房屋和粗笨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了。 贺康看着手上的清单轻轻地叹了口气,环视了一下空旷了许多的屋子对旁边的莲姑说道:“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如今竟然要离开了。而且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莲姑跪坐在贺康的身侧给他揉捏着肩膀,柔声劝道:“郎君何必伤感,适逢乱世,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郎主一再来书信催郎君快些上路呢,郎君就莫要在迟疑了。” 贺康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好,你叫人去跟阿绣说一声,两日后我们出发。” “是,奴婢这就去。”莲姑说着,便要起身。 “慢着。”贺康轻轻抬手,示意莲姑留下,“前日我出门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那长相身段跟贺酆有些相似。你叫人查一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 莲姑轻轻一笑,说道:“郎君自然不会看错。此事奴婢已经叫人弄清楚了。是三姑娘派了人去了一趟南阳,把三郎君接回来了。” 贺康眉头一皱,不悦的说道:“已经被父亲赶出去的人,还说什么三郎君?” “是,奴婢知错了。”莲姑忙低下头去,不再多话。 贺康瞥了她一眼,慢慢地说道:“这种错误你如何会犯?你是故意的吧?” 莲姑低头一笑,娇声道:“奴婢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郎君。” “说吧。”贺康慵懒的往后一靠,闲适地闭上了眼睛。 “是,前些日子郎主处置酆小郎的消息传到了家里,三姑娘便派祝叟去了南阳。祝叟去了二十三日方带着酆小郎回来。三姑娘叫祝叟在洛阳城西北角一带买了几处民居,酆小郎跟祝叟还有他们救回来的一些流民都住在那里。这四个月来三姑娘叫他们一直在收买家丁,如今他们已经有将近一百口家丁了。虽然那些人不成什么气候,但却个个儿都不过四十岁,身体也还算强健。真不知道三姑娘哪里弄了那么多的粮食来养那些人。” 贺康诧异的睁开眼睛盯着莲姑问道:“还有这事儿?” 莲姑点头:“是啊郎君。奴婢也是因为打听酆小郎的事情才知道了这些。” 贺康轻声笑了笑,抬起手来摸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方说道:“知不知道那个老仆一共买了几处民宅?” 莲姑摇摇头说道:“这个不好说。如今流民四起,洛阳城里的庶民已经走了十之五六,大片的民宅空着,我们也不好打听。不过他们收留了一百多人呢,房子少了肯定住不下呢。” 贺康缓缓地点头,说道:“这个阿绣,果然与众不同。” 莲姑轻笑着靠近了贺康,低声说道:“郎君,要不要奴婢再去查一查?” “不用了,一个小小庶女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去吧。” “是。”莲姑答应着,慢慢地退了下去。 贺康原定是两日后离开洛阳城的,贺绣这次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也吩咐祝嬷嬷等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的行装刚收拾的差不多时,皇帝在去建康的路上被俘的事情传到了洛阳。 贺康当时正在同谢允之在一起清谈,乍一听见这消息还当是下人胡说,当时便拿了酒杯朝着那人投过去。谢允之叹了口气,拦住了继续发火的贺康,说道:“大郎何必生气,陛下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听说刘汉叛军围困陛下七天七夜,陛下他们是因为没了粮食才被俘的。” “是这样……”贺康咬了咬牙,眯起了眼睛,心里暗暗地想着父亲他们这些公卿大臣怎么样了呢?是不是也会被叛军捉住,是不是也会成为他们的俘虏呢? 幸好祖母和家族的车队走的快一些,他们已经离开了陛下被困的梁郡,到达了江庐郡,否则的话,贺氏家族这下可要遭到灭门之祸了。 谢允之自然知道贺康心中所担心的事情,便摆了摆手劝道:“大郎不要担心,贺公彦和我的族伯都没有事。叛军只要陛下一人,其他随驾的公卿都没有难为。毕竟他们打得旗号是匡扶大汉河山,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对我们这些公卿世家无礼的。” 贺康咬了咬牙,右手攥成拳头,恨恨的说道:“如此乱世,民不聊生,真不是道何时是个头啊!” 谢允之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只是如今叛军拦截了南下的去路,我们这些人若想去建康,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贺康皱着眉头想了想,对谢允之说道:“嗯,我知道,我们从鲁郡走,从经彭城去建康。这条路虽然有些远,但我想那边是琅邪王的封地,琅邪王必不会容许叛军作乱的。” 谢允之缓缓地点头,脸上的凝重之色渐渐地散开,低声叹道:“大郎的话有道理。” “那就吩咐下人赶紧准备,明日我们便可出发。” “对,就是这样。”谢允之答应着起身告辞,回去催促下人收拾行装去了。 贺绣听完了祝嬷嬷的话,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祝嬷嬷看着她的脸色,低声问道:“姑娘,大郎君说明日一早便走。东西我们都收拾好了,姑娘重要的东西已经装到了车上。姑娘不要担心,大郎君说我们往东走,经过鲁郡和彭城去建康。这是琅邪王的封底,应该不会有叛军的。” 贺绣猛然抬头,看着祝嬷嬷说道:“不行,我们不能从鲁郡走。” “姑娘,这是为什么呀?” 贺绣沉默不语,心想鲁郡虽然没有刘汉叛军,但是却有石虎的人已经攻占了荆州,荆州和鲁郡离的那么近,上一世她没有到过鲁郡,但如今想想,琅邪王已经去了建康,鲁郡不过是个小郡城,把守的将领也不是什么名将,谁知道石虎的人不会不会去鲁郡抢夺? 祝嬷嬷看着犹豫的贺绣,只当是她小姑娘家害怕,刚要劝她不必担心时,百灵已经匆匆的跑了进来,见祝嬷嬷和贺绣也来不及多说,只哭道:“姑娘不好了……他们说……他们说城外有胡人围了上来,我们……我们走不了了……” “什么?”贺绣一惊,噌的一下子站起来,“什么胡人?你听谁说的胡人来了?!” ------------ 第57章 牵挂 百灵一边捂着胸口喘息着,一边焦急的说道:“姑娘,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胡人,但阿信叫人来传信给姑娘,说西城门有很多兵马已经安营扎寨。阿信说他已经带着人运了八十车粮食出了东城门,叫奴婢来跟姑娘说,姑娘最好连夜离开洛阳城,说不定天亮之前那些兵马便会把洛阳城围了,到时候在想脱身可就难了!” 贺绣心想西城门下的应该不是胡人,而是汉王刘琮的先锋。但不管洛阳城外的人是谁带的兵,汉王打得是匡扶汉室的旗号,早就跟匈奴人勾结在了一起。他们这一来,洛阳的劫难便正式的开始了。 “奶娘。”贺绣沉思片刻之后,唤祝嬷嬷近前来,低声说道:“你派个可靠地人去找祝叟,让他带着酆儿连夜离开洛阳。走之前一定要把剩下的粮食妥善藏好,不要被人发现了。” “这个姑娘无须担心,他们已经按照姑娘的话从南城门离开了洛阳城。只是大郎君说明日才走,姑娘可怎么办呢?” 贺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去找大兄。” “姑娘,您不一定能说服大郎君啊。” “不能说服也要试一试。没有谁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祝嬷嬷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大郎君再厉害也应该怕死吧? 贺绣点点头,衣服也不换,头发也不绾,直接踏上木屐便出房门往贺康的院子里去。 贺康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因见贺绣急匆匆的赶来便安慰她道:“阿绣不必着忙,我已经吩咐下去,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从东城门走,过鲁郡,走彭城到达建康。” “大兄,我们不能等到天亮了,而且鲁郡不可走。”贺绣目光坚定语气坚决,让贺康不由得一怔。 “阿绣此话何意?” “大兄,我觉得城外的人并不是什么胡人。若是胡人他们根本就不会在城门外扎营,而是会直接冲进洛阳城了。” “你的意思是说,消息有误?”贺康不解的看着贺绣,这个小丫头凭什么这么笃定她的想法? 不过,自从她那日说出洛阳城还有半年的太平时,贺康便不再小瞧了她。 贺绣深吸一口气,认真的说道:“大兄也只是听说现在满城的人都在喊是胡人围在了西城门,可是到底有谁看见了胡人?或者说有谁能够确定城外的人就是胡人?大兄细想,那慕容恪一向自负,就算是悄无声息的逼近洛阳城,也不会近在咫尺反而安营扎寨。他定然会乘胜前进立刻攻城才是。” 贺康皱眉道:“慕容恪生性多疑,他也不是那种冒进之人。阿绣何以凭此断定来人不是慕容氏的军队?” “大兄。慕容恪生性多疑不假,可他也是个狂傲自信的人。不说他一路打过来根本没什么动静,就算他来到城门外不立刻攻城,也会送战书给洛阳王。如今那些人只是悄悄地安营扎寨并不做任何声张,这一路攻过来也没有什么厮杀声,这就足以说明来人不是慕容恪。” 说到这里,贺绣的脸色更加凝重,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阿绣认为,来人定然是汉王刘琮的军队。我想,他们如此悄无声息的在西城门驻扎,又放出谣言来说是胡人攻过来了,本就是想借胡人之势恫吓洛阳城内的公卿和庶民。此时,他们定然在东城门之外埋下了伏兵,只等着我们从东城门逃走,正好趁火打劫,把我们的财物粮食全都抢走,在逼迫公卿士族归降于他们。” 贺康恍然大悟。 这就是汉王刘琮和慕容恪的区别。 刘琮打得是匡扶汉室江山的旗号,他称王称帝都需要各大公卿世家的支持,换句话说,就是就算刘琮打下了洛阳自称皇帝,他也需要这些士族公卿去给他做臣子,不然的话就算他坐到了龙椅上,也只是个光杆皇帝而已。 而慕容恪则不同,他们入侵中原只是为了侵略,只是为了抢夺掳掠。晋庭的公卿对慕容氏的军队来说只是军粮罢了,他们遇见便杀绝无二话。 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却没有想到,反而是小小的阿绣能够想的如此清楚。 一时间贺康有些惭愧,那白玉般的脸上有些许尴尬之色。 贺绣适时地别过脸去继续说道:“大兄,我们不能从东城门走。我们要走南城门。” “好,就听阿绣的。我们走南城门。”贺康说着,唤过了莲姑来吩咐道:“你派个可靠地人去谢府,告诉谢五郎,就说我的意思,从南城门走才能万无一失。” 莲姑答应着福身下去。 贺绣看着莲姑窈窕的身影心中一动,急忙转头对贺康说道:“大兄,我们走南城门的事情是否也派个人去王九郎府上说一声?” 贺康笑了笑,摇头说道:“王九郎何等聪明之人,若我们派人前去提醒,恐怕会惹得他的厌恶,还是算了吧。阿绣,你速速回去收拾行装,我们即刻上路。” “是。”贺绣不敢多说,贺康听从她的建议连夜赶路而且选择南城门已经出乎她的意料。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想了很多的理由来劝说贺康呢。若自己再不适可而止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满。 毕竟这些郎君们对于女流的建议一向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十四岁的稚女罢了,事出反常必为妖的道理贺绣还是懂得的。 但是她一出贺康的门,心中便浮现出王博那张俊美无比的脸。 那微微的笑,那清泠的声音,甚至那冷漠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眼神都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清晰。像王博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谪仙般的人物儿,若是不能及时的离开洛阳,辗转落在胡人的手里,后果将是多么的惨痛呢。 况且,她曾经答应过他要以命相还啊! 那日在荒郊野外自己惶惶不安疲于奔命之时,他适时的出现救了她。初时她稍感心安,后来又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意外。然到了那晚夜宴之后贺绣一再想起那日的情景,流民来的那么突然,护卫长下令不准草率迎战,甚至放任她们几个被选中的女公子的马车恣意逃走。然后她便遇到了王博。 事情的前前后后怎么想都觉得很是蹊跷。如今再细细的想一番,贺绣便笃定那定然是王博安排的一场戏而已。就算流民是真的,那么护卫长的所作所为也定然是受到了谁的指使。 以命相还,这是自己的承诺。 贺绣一边走着一边焦虑的想,贺康不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王博听,而以王博的清高孤傲也定然不会对此事多想。再加上南边传来的有关陛下被俘的消息,王博肯定跟桓裕从东城门走。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贺绣站住脚步抬头看着墨色的夜空,对一直跟在身后的百灵说道:“百灵,阿信是否还在洛阳城?” 百灵忙回道:“阿爹说他身手好,便叫他保护着小郎君一起走了。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洛阳城至少十几里路了。” “离开了?”贺绣皱起了眉头,心里暗暗地想着离开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今晚若是自己跟着贺康连夜出城,全力赶路的话,应该在天亮之后赶上他们。王博他们到底怎么样也要等天亮之后才能知道,如今之计是自己先赶紧的离开洛阳城才好。 贺康联合谢允之把两家的护卫集合起来,带着二十车粮食,十车行装,六十多名奴仆于三更时分浩浩荡荡的穿过洛阳城空旷的街道直奔南城门。 南城门处守城的官兵见是谢贺两家的人并没有多加阻拦便放行了。 胡人在西城门驻扎,今夜离开洛阳城的人并不只是谢贺两家,虽然大家都选择了东城门,但南城门有人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众人都有些仓皇而逃的意思。只要是出城而不是进城,守城的士兵也不再做无所谓的坚持。 长长的队伍走了好一会儿才全部出了洛阳城门。贺绣坐在马车里悄悄地挑起车帘看向外边。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为了怕引起注意,队伍也没有使用火把。大家借着冷清的星光赶路,除了马蹄声车轮声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到底是公卿世家的仆从啊! 贺绣忽然间想起当初自己从义兴郡来洛阳的路上,便有那么几个仆人对走那么远的路很是不乐意。而自己的娘亲在知道一些人不愿意走那么多路的时候很是果断的打发走了那些人,所以她们带来洛阳的仆从都是绝对的忠仆。 旁边的祝嬷嬷看贺绣掀开车帘看了很久,便悄声劝道:“姑娘别担心,我们已经离开洛阳了。小郎君应该在二十里以外的那个镇子上。之前我们从义兴郡来的时候曾经路过那里,姑娘还记得吗?” 贺绣点点头,其实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只是祝嬷嬷一提起来,她心底的那些记忆又瞬间复苏了而已。 之前路过那个叫黄风岗的小镇子时天色已晚,她们不得不在一家客栈住下来。 那晚娘亲把她和酆儿都叫到跟前,把大家族的规矩又一一细说了一遍。那晚她们睡下的时候已经将近四更天了。贺绣的记忆力,那是娘亲说话最多的一个晚上。她记事以来娘亲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如那晚多。只可惜上一世的她并没有把那些话真正的记在心里。 而她重生之后又一直在想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摆脱家族给自己安排的命运,也没有时间去细想娘亲说过的话。直到此时祝嬷嬷又提及此事,那些话才渐渐地在她的心里复苏。 马车一直往前走,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倒了一个小镇子上。外边随行的家人靠近了马车朗声回道:“三姑娘,我们到了黄风岗了。大郎君说在这里休息一阵子再走,这里正好有个客栈,三姑娘请下车吧。” 贺绣动了动酸麻的双腿,扶着祝嬷嬷的手慢慢地下了车,抬头看着东方泛白的天空,悄声问道:“奶娘,你说祝叟他们是不是也在这个镇子上休息?” 祝嬷嬷悄声说道:“姑娘放心,待会儿奴才叫人去找一找。” 贺绣点点头,扶着祝嬷嬷的手进了客栈的院门。 贺康和谢允之进了一间干净的客房,莲姑张罗着给他们二人弄些吃的,出门遇见贺绣,便上前道:“三姑娘一路劳顿,快些进房休息一下吧。大郎君说我们稍事休息之后还要赶路呢。” 贺绣点点头,问道:“大兄可是已经歇下了?” 莲姑回头看了看客房,摇头说道:“没有,郎君跟谢五郎说话呢。三姑娘,奴婢去给郎君弄些吃食,就不陪您说话儿了。” 贺绣轻笑道:“是啊,你快去吧。走了一夜的路大兄一定饿了。” 莲姑福身退下,贺绣便往贺康的屋子里走。 祝嬷嬷忙劝道:“姑娘,谢五郎在呢,姑娘这样进去了怕是不方便。” 贺绣想了想,说道:“无妨,我有事要跟大兄说,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祝嬷嬷无奈只好扶着贺绣进贺康的房间。 贺康正同谢允之靠在榻上说话,一夜奔波这两个贵公子都有些吃不消,莲姑叫了两个美貌的婢女进来给二人松着肩膀。 贺绣进来时二人都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贺康还以为是莲姑进来了呢,便懒懒的吩咐道:“吃食弄好了?你过来给我揉揉腿。” 贺绣抿了抿唇,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福身下去,朗声道:“阿绣给大兄请安。打扰大兄和谢郎君休息实属无奈,因为阿绣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兄说。” 贺康听见是贺绣的声音时便皱了皱眉头,此时他一夜未睡十分的疲倦,而且众人已经出了洛阳城,他也叫人前后打探过了,这一带并没有叛军出现更没有胡人,真不知道这个阿绣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 谢允之玩味的笑着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躬身而立的贺绣,问道:“大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阿绣么?” 贺康点点头,对贺绣说道:“阿绣有什么话就说吧。” 贺绣自然听出了贺康的不耐,但她也只当没听出来:“大兄,阿绣想请大兄帮忙派人打探一下,看九郎是否已经离开了洛阳城。” 贺康蓦然睁开了眼睛,侧脸看了一下旁边的谢允之后,不满的摆摆手,说道:“阿绣,王九郎的事情何须你一个小小稚女操心?你累了一夜了,我已经叫人给你准备了客房,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中午时我们还要赶路呢。” 贺绣并没有离开,她又对着贺康福了一福,说道:“昔日九郎对阿绣有救命之恩,阿绣也曾对九郎说过要以命相还。今日九郎有难,阿绣岂能独善其身?若大兄不帮阿绣,阿绣只好自己去了。” “阿绣!”贺康皱着眉头坐直了身子,刚要继续呵斥时旁边的谢允之已经笑着开口:“阿绣,你如何肯定王博在洛阳城一定会有危险?据我跟你大兄对他的了解,他可不是一个懦弱之人。而且他乃是王家的嫡子,以王家的实力,又怎么可能让他身处险境呢?” 贺康跟着说道:“就算王九郎身处险境,阿绣你又凭什么说我们能够帮得了他?以他王九郎的清高,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吧?” 贺绣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兄既然这样想,那阿绣就无话可说了。是阿绣无状,打扰了大兄和贵客休息,阿绣告退。” 贺康摆摆手示意贺绣可以退下了,便又缓缓地靠在榻上,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旁边的婢女过去给他锤锤。 谢允之却略有所思的说道:“大郎,你这个庶妹倒真是有些意思。” 贺康淡淡的笑了笑,抬手捏了捏眉头,问道:“五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她倒不像是士族的女公子,她应该是个名士才对。听她口口声声都是恩情大义,还懂得审时度势,又对当今四面八方纷争而起的局势分析的那么透彻……怪不得呢,连我们家三郎都对她另眼相看。”谢允之说着,嘴角展开一个暧昧的笑容,接着说道:“大郎,听刚才阿绣的话,似乎她并没有把你的话听进去。我想,她定然会想办法去跟王博联络的。你说这事儿若是让三郎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贺康的心中又是一堵。谢燕文之前再三叮嘱让自己对这个阿绣好生教养,可如今她却跟王博传出那么多话来,只那些传言倒也罢了,那个王博看似清高,但对阿绣真的是有那么点意思。自己原想着干脆成全他们两个,谁知阿绣却不愿意,还发下那样的誓言。 想到这些贺康便皱着眉头重重一叹,一个庶女而已,怎么就如此麻烦! “来人。”贺康再次坐直了身子,他越想刚才贺绣的话越是不对劲,这死丫头分明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郎君。”莲姑恰好从外边进来,听见贺康叫人立刻紧走两步上前来。 “你去看看阿绣,别叫她节外生枝。” 莲姑心中明白,忙福身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贺绣自然不会听从贺康的话,对于王博她是从心底里感激的。没有他,贺绣哪有什么资本敢在贺康面前理直气壮的说话? 回到自己的客房里,贺绣便把祝嬷嬷叫到了跟前:“奶娘,你立刻派人去跟祝叟联系,问问他现在洛阳城内到底是什么状况,九郎王博是否已经离开了洛阳,走的是哪条路。” 祝嬷嬷有些惊讶为何自家姑娘还关心着王九郎的事情,但到底没多说,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百灵刚送上一盏热茶来莲姑便来了,贺绣对着莲姑笑了笑,抬手道:“姐姐也算是贵客了,有话请坐下说吧。” 莲姑也不客气,福身谢坐后便在贺绣的下手跪坐下来,低声笑道:“大郎君不放心姑娘呢,叫奴婢来看看姑娘可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情。” 贺绣轻声一叹,说道:“适逢乱世,能抱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能有那么多讲究呢。” 这话一说莲姑便在心里鄙夷的笑了笑,到底是庶出的主儿,也就这么点见识了。若是二姑娘在这里的话,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士族的女公子就算是死也要保持该有的凤仪的。 “姑娘别这么想,姑娘身份在这儿,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说,奴婢会想办法让姑娘满意的。” 贺绣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姐姐这话当真?” 莲姑也笑了:“郎君对姑娘颇为上心,怕姑娘离开家里事事不顺心才特意吩咐奴婢过来服侍姑娘呢。” “大兄对我真好。”贺绣灿烂一笑,身子往前一倾,说道:“走了一夜的路,我肚子里早就饿了呢,刚百灵她们哪来的饭菜很不合我的胃口,不知这客栈里有没有蜂蜜呢,我想喝一杯蜂蜜水。” 莲姑笑着转头吩咐旁边的百灵:“你去大郎君那边找小惠,就说我的话,让她把大郎君的那一瓶槐花蜜找出来拿给三姑娘。” 百灵看了一下贺绣的眼色,贺绣眨了眨眼睛,淡淡的笑了笑,百灵忙应声出去了。 贺绣不再多说,只靠在榻上无聊的玩弄着手里的帕子。 莲姑又端过一个干果碟子来,剥了两个松子儿,笑道:“三姑娘,这松子儿是这客栈里的特产,刚才大郎君尝过了,说是不错,您也尝尝?” 贺绣接过松子来,捻了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却根本嚼不出什么滋味。 莲姑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走的,不多时百灵取了蜂蜜来,她又亲手给贺绣调了一杯蜂蜜水,看着她慢慢地喝下去之后,又劝道:“姑娘坐了一夜的车,等会儿吃了午饭咱们还要赶路,不如趁这一会儿的功夫合上眼睛休息一下?奴婢平日里服侍郎君,对松筋骨还有一手的,让奴婢服侍一下姑娘如何?” 贺绣笑问:“大兄那里能离得开姐姐的服侍?这若是让大兄知道了,肯定怪我呢。” 莲姑笑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郎君那边有好多人服侍呢。来,让奴婢给姑娘耸耸肩,姑娘尽管靠在这里睡一会儿。” 贺绣只得慢慢地躺下来闭上眼睛。 莲姑果然跪坐在贺绣的身后替她揉着肩膀。她的手艺的确不错,贺绣也累了一夜未合眼了,开始的时候还坚持着不睡等祝嬷嬷回来,但没用多大一会儿她便慢慢地睡着了。 ------------ 第58章 分兵之计 睡梦中贺绣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厮杀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充斥着,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厮杀如同雷雨一样铺天盖地,她痛苦的扭动着身子却不能动一分一毫,就像前一世里被绑在春凳上,眼看着那厚厚的棒子一下一下的搭在自己肚子上一样。 她已经感觉不到麻木,满眼满心都是死亡的气息。 漫天血海中她看见王博那张如美玉雕琢般的容颜,他目光清泠如记忆中一样看着她,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一个淡然却魅惑的微笑让她的心蓦然抽痛。 “九郎……”贺绣喃喃的低语着,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张足以让人记住一生的脸,“九郎……快走……” “姑娘……姑娘……”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贺绣转过脸去,却看见自己的娘亲穿着染了血的衣裙对着自己哭,她一声一声的叫着:“姑娘……姑娘……” 贺绣想对自己的娘亲说些什么的时候,王博却微笑着开口:“阿绣,你来了。我们一起走……” 王博的手还没伸过来,便有一个满脸是泥污一身血气的人手持一柄大刀猛然向他砍过去。贺绣忽的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喊道:“九郎!快走!” 守在帐子外边的百灵吓了一跳,赶紧的进来看时,却见贺绣坐在榻上呼呼地喘气,脸色苍白,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她忙拿了帕子来给贺绣擦汗,并关切的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贺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看着百灵,焦急的问道:“奶娘呢?” 百灵忙道:“刚回来一会儿,莲姑姐姐正同她说话呢。奴婢叫她进来。” 贺绣皱起了眉头问道:“什么时辰了莲姑还在这边?” “她一直都在,刚刚看姑娘睡的熟了才到外边去了。” “她一直都在?”贺绣奇怪的看着百灵,“那大郎君那边呢?她一直没回去么?” “没有。”百灵摇摇头,看着贺绣难看的脸色又劝道:“姑娘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跟莲姑姐姐说,让她去派人寻个医者过来给姑娘诊脉?” “不用了。”贺绣做起了身子摆摆手,“如今兵荒马乱的往哪里去找什么医者,刚我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现在没事了。你把奶娘叫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是。”百灵拿了一件衣服给贺绣披上方转身出去。 祝嬷嬷进来了,但同时跟进来的还有莲姑。贺绣看见莲姑时眼神冷了冷,轻笑道:“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我这儿都睡了一觉了,也不知道大兄那边有没有找你。” 莲姑笑道:“是大郎君叫奴婢过来服侍三姑娘的呢。那边自然有人服侍,怎么又会叫我呢。姑娘饿了吧?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奴婢叫人做了姑娘爱吃的粳米粥,一会儿用了午饭咱们还要赶路呢。” 贺绣点点头,说道:“你有心了,居然知道我喜欢粳米粥。” 莲姑笑道:“服侍主子是奴婢们分内的事情,若是我们连三姑娘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那还怎么配在主子身边当差呢。” 贺绣笑道:“说的不错。百灵,听见了没有?你可要好好地跟莲姑学学了。” 百灵自然知道贺绣是什么意思,便笑着上前答应一声,转身拉着莲姑说道:“好姐姐,你一定要教我啊。” 莲姑自小跟在贺康身边,贺府里的小丫头们都怕她,像百灵这样一上来就抱着她的手臂的还从来没有过。一时间她很是不适应的笑了笑,抬手推开百灵,低头笑道:“妹妹不要这样,姑娘在呢,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 贺绣大方的笑了笑,说道:“刚你给我松筋骨的手法很奇特,本来我这一路劳顿浑身酸痛是很难睡着的,被你那么一捏吧,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这个很好啊,不过莲姑你是大兄身边的人,我可不敢经常劳动你,不如你把这一手绝活教给百灵吧,这样我以后也能经常享受了呀。” 莲姑一怔,来不及多说时,贺绣又对百灵说道:“还不请你莲姑姐姐去厢房好好地请教?” 百灵忙上前来拉着莲姑笑道:“好姐姐,听见了吧?这可是三姑娘的吩咐呢,奴婢若是做不好,姑娘可是会生气的。” 莲姑无奈的笑了笑,如果这时候她再拒绝的话就太明显了。虽然她可以不把贺绣放在眼里,但却不能在此时自己口口声声要来服侍贺绣的时候却不听贺绣的吩咐。 百灵拉着莲姑出去了,祝嬷嬷才不满的哼了一声,上前来低声说道:“姑娘,老奴已经找到小郎君了。他们也在这镇子上,他们是以庶民的名义走的,住在一个很小的客栈里。那边诸多不便,姑娘还是别过去了。” 贺绣点点头,说道:“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只要他们平安就好。” “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只要平安就好了。”祝嬷嬷摇头叹道。 “祝嬷嬷,你得再想办法出去一趟,你去找阿信,让他去打听一下九郎王博是否从洛阳城里出来了。若是他们是从南城门走的也就罢了,不过我想他们一定走的东城门。若是那样的话,就糟了。东城门肯定有叛军的伏兵,他们若是把九郎困住了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行。” “姑娘,这事儿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如你跟大郎君说说,或许大郎君会有好办法的。” 贺绣冷笑着摇摇头,说道:“他想要左右逢源,在谢家五郎君的面前怎么可能去管王九郎的事情。王家和谢家如今可是不怎么和睦呢。” 祝嬷嬷一怔,这事儿她还真是不怎么清楚。各大公卿世家素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之间的恩怨也是五花八门。 “奶娘。”贺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告诉阿信,若是九郎走了东城门,你便让阿信带着人回洛阳城里去,把我们藏起来的粮食弄出五十车来,也出东城门然后往北走。而且还要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都知道那车上装的都是粮食。” “姑娘!”祝嬷嬷下了一跳,忙拉住贺绣的手说道:“这怎么行?这样一来阿信他们的性命不保,而且粮食也会被人洗劫一空的!” 贺绣拍拍祝嬷嬷得手,低声说道:“奶娘,只有这样九郎才能脱困。你告诉阿信他们,不要管粮食,只要拖延到叛军过来,就让他们交出粮食跑人。” “姑娘,五十车粮食也不是小数目啊!现在洛阳城里能拿出五十车粮食的也只有咱们了……这一下子就丢出去,真是叫人心疼啊……” “奶娘!”贺绣制止住祝嬷嬷继续说下去,又无奈的笑了笑,“五十车粮食若是能换回九郎的性命,是我们赚了。你速速去安排,叫他们务必小心。” 祝嬷嬷答应道:“是,老奴知道了。” 贺绣看着祝嬷嬷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才她说五十车粮食能换回王博的性命时说的理所当然。好像那些叛军肯定会为了这五十车粮食而放弃王博似的。其实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上苍到底怎么安排,她又如何知道呢?以王博对刘琮的重要性,绝不是五十车粮食能比的。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如今连梦里都是他的样子,就算她一遍遍的告诫自己,那个人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想的,可内心深处的那种感觉又不是说压抑就能压抑的住的。算了,上苍再给自己一次生命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就算自己就这样死了也不赔本。 想到这些,贺绣匆匆起身去箱子里找出了一件墨色的男子衣衫换上,又把自己的长发随意绑在脑后,然后拿了长鞭绑在腰上,悄悄地出了房门。 厢房里,百灵还拉着莲姑请教个不止,贺绣却偷偷的出了客栈,在马队里偷了一匹马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走了。 骑马是贺绣从小到大都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只是自从来了洛阳,贺家家教十分严格,姑娘家除了琴棋书画针织女工之外的事情连问都不能问。这骑马的事情她都有些生疏了。 出了客栈后贺绣认镫上马,初时还有些别扭,但一出镇子便放开了。骑在马上纵情驰骋,沿着来时的路一口气跑出去五六里路。 跑的累了,贺绣带住马缰绳左右看了看,这里是一片原野,黄土官道两旁种了柳树,此时碧柳成荫,原本肥沃的田野中杂草丛生。贺绣微微叹了口气,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来不及多想,她喘了两口气便又策马疾驰。 临近洛阳城的时候却转了方向向东绕过去,一直绕到东城门外五六里路远的地方,眼看着前面烟尘滚滚,似是有大队的人马聚集才猛然带住了马缰绳。 沉思片刻后,贺绣又调转了方向往城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到了洛阳城出东城门的官道上,却没看见一个行人。贺绣暗想,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王博恐怕真的是落到刘琮的人手里了。 但此时她一个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算算时间,阿信如果行动迅速的话,这个时候也快出城了。于是她下了马,隐藏在官道旁边的灌木丛中。 等了许久,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阿信才带着人赶着马车从城里出来。 五十车已经算是不小的车队了,祝叟手下一共有一百多人,这会儿几乎都被阿信带出来了。每辆车上两个人,他们都穿着破旧的麻衣,马车也有些破旧,车上的东西也不像是粮食,看上去好像是些不值钱的粗笨家伙而已。贺绣看到这样不由得笑了笑,心想这个阿信倒是有些头脑。 阿信带着人赶车马车出东城门,一路上心里自然是十分的忐忑。这一行太过危险,或许他们一出城便会被流民抢了去,连命也保不住。所以他一直十分警惕,真是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贺绣忽然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确把阿信吓了一跳,但当他看见来人是贺绣的时候,又惊叫一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上前去跪在地上,焦急的问道:“主人,您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贺绣说着,回头看了看在灌木丛中吃树叶的马,又对阿信说道:“叫人把我的马牵过来。” “是。”阿信不敢多说,朝着身后一挥,便有人去把贺绣的马牵了过来。 阿信看了看身后的车队,低声说道:“主人,您还是坐车上吧。” “好,我有事跟你商量,边走边说。”贺绣说着,便爬上了一辆马车。 这种马车是拉粮食的,没有车棚,贺绣上了车辕后只得坐在粗麻口袋上,阿信则不行跟在车旁。 贺绣低声说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晚?” “五十车粮食要一袋子一袋子的装到车上,还有这马车和人也不是现成的,奴才费了些力气才弄到。” “嗯,这也难为你了。如今洛阳城里人倒是不缺,只是缺马车。” “主人,这儿太危险了,随时都会有人拦截我们……” “不怕。”贺绣强作镇定的摆摆手,说道:“王九郎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说过要以命还他。圣人云,言而无信不知其可。若他这次真的有什么不测而我却独善其身的话,我将如何在这世间立足呢?” 这个时代的人把信义二字看的比性命重要。所以贺绣的话音一落,阿信便拱手道:“主人虽然是女流,但更胜男儿。奴才定拼死保护主人周全。” 贺绣很是感动,侧脸看着阿信黝黑的脸,轻声笑道:“阿信,生命很珍贵,一生只有一次。能够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是。奴谨记主人的教诲。”此时不管贺绣说什么,阿信都是言听计从的。 “阿信,我们这一车队装的是粮食的事情,你叫人散播出去了吗?” “还没有。主人想要引开围困那些士族的叛军,而不是引来流民劫匪,我们必须谨慎。奴才想着再走几里路,到前面一个叫杜家庄的地方再把车上的粮食暴露出来。这一片肯定有叛军的探子,他们一发现这边是粮食,肯定会来抢的。只是我们人太少,怕引不开他们的大队人马,若是到了村子里,有村民们起哄,应该能多引一些人过来。” 贺绣点点头,说道:“你的主意很好。就这样办。” 阿信开心的笑了笑,转头吩咐身后的人:“快些赶路!时间不多了!” 众人答应着,赶车的人挥起了马鞭,车队又加快了些速度。 如此走出了五六里路之后,阿信看了看前面的隐约可见的村子,悄声对贺绣说道:“主人,可以了。” 贺绣点点头。阿信便从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短剑,抬手往麻袋上刺了一下。黄色的粟米便如流水一样从麻袋里淌了出来,顺着破旧的马车车板缝隙掉在路上,一路蜿蜒着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之后,阿信便往后面的马车跟前走去,如法炮制,一连刺破了十五辆马车的麻袋方匆匆的赶到前面来。 眼看着小村就在眼前,贺绣俯身问阿信:“怎么样?他们会跟上来吗?” 阿信回头看了看身后苍茫的旷野,低声说道:“那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奴才听说他们军营里现在一天也只有一顿饭了。看见粟米他们能不跟上来就怪了。待会儿进了村子奴才安排两个身手好的人保护着主子先走,奴才带着人随后跟上来。” “不行。”贺绣皱着眉头说道:“留下来太危险,我们一起走。况且,我带的人少了根本冲不过叛军的包围,王九郎对他们来说可比这五十车米粟重要多了。” “那……”阿信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眼看着太阳已经落了下去,西天天边一片灿烂的云霞,贺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想也不知道这会儿贺康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黄风岗。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祝嬷嬷还有百灵她们肯定急疯了吧。 “奶娘,对不起了。如果这次我有幸活下来,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地待你们的。”贺绣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又吩咐阿信:“我们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之前进村子里去。” “是。”阿信答应着,又回头大声喊道:“快!快!野外不安全,我们去村里落脚!” “好唻!” “快,快走啊!我们去村里落脚!” 这些人都是被祝叟收进来的人,若不是跟了贺绣他们早就饿死在荒郊了,所以此时贺绣亲自坐镇,他们一个个都异常的兴奋。这乱世之中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如今能有个公卿世家的女公子和他们共同生死,就算是千刀万剐也值了! 进了村子后贺绣叫阿信去找空房子。 这村子挨着洛阳城比较近,一直以来都受到洛阳城守军的保护,没有经过叛军的骚扰,村里的居民居然十有八九还在。只是最近叛军已经打到了洛阳,他们也都人心惶惶准备逃生呢。 贺绣这五十辆车进村着实引起了村民们的关注。所以阿信去找住处时,很多村民都愿意他们入住,原因无他,他们都看上了那五十车粮食。 五十车粮食让整个村子的人都振奋起来。 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夜半三更之时忽然出手,把这些粮食分了各自带着逃难去。却不知道在贺绣他们的车队进村子的时候,早有刘汉大军的探子匆匆离去报信去了。 这个小村子往南十几里路远的地方是一片荒野,刘琮手下猛将王弥正带着上千兵马围着从洛阳城里出来的王博桓裕等人不放呢。 探子一路匆匆赶到营帐之外,朗声道:“报!” “进来!”王弥正在帐内来回踱步,汉王要他把这些人活着带回去,可他围了这些人一整天了,这些人却一步都没动。被围困的十几个士族子弟一个个激愤的很,他们宁死不屈,已经有两个上了年级的士族自刎了。 探子进账后拱手回报:“将军,北边十五里的杜家庄发现车队,车辆五十二辆,车上装的都是粟米。” “粟米?”王弥神情一怔,看着探子迟疑的问道:“五十车粟米?这年头谁家还存有这么多粮食啊?” “属下也不知道,那些人看上去跟流民无异,车也很破旧,马也是些不中用的老马瘦马。可他们车上的麻袋破了,一路上都有粟米散落在地上,属下已经派人紧紧地盯着他们。请将军定夺。” “奶奶的!”王弥的手不自觉的搭在腰间刀柄上,咬着牙低声骂道:“老子可是有些时候没吃到粟米了。整天吃那些糙米粗糠,再不就是马肉人肉什么的……真他妈不是人过的日子。” “将军,他们只有百十号人护送,抢了那些粮食对我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们已经进了村!”王弥恨恨的瞪了探子一眼,“为何不早来报?你可知那村里的村民若是也盯上了那五十车粟米,我们抢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旁边的一个幕僚听了这话笑了:“将军,不过是些村民而已,哪里能比得过咱们的兵勇呢。将军可派出二百人,属下相信,他们用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把那些粟米给运回来。” “二百人?”王弥迟疑的看了一眼探子,又问:“你可知道那个村里有多少村民?” “大概……也就是二百多人吧?这年头,庶民们都逃难去了,谁还留在这里等死啊。” “哼!”王弥冷哼一声,说道:“糊涂!洛阳城内的公卿士族都有人留守,那些庶民们自然不会忙着去逃难。洛阳城附近的刘敏娜都是北方逃过来的,那个村子我知道,叫杜家庄,里面至少四百庶民!” 王弥说着,又在帐内来回转了一圈,似是下定了决心,对一幕僚说道:“我给你四百人,你即刻前去,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粟米给我抢回来!记住,只要抢的粟米就好,人杀不杀的没什么要紧,得了粟米,立刻回来,不许耽误工夫。” “是。”那幕僚应了一声,领命出去。 ------------ 第59章 突围 贺康靠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单手支着头,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跪坐在旁边的莲姑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敢说话。许久才敢偷偷的抬起头来看一眼,在看见贺康脸上的不悦时有慌张的低下去。 直到外边传来谢允之的说话声时,贺康才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并看了一眼莲姑,淡淡的说道:“还不请谢郎君上来?” 莲姑忙应道:“是。”然后起身掀开车帘请谢允之上车来。 谢允之见贺康脸上郁闷的神色,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大郎,还在位你那个庶妹的事情心烦么?” 贺康皱眉摇着头,生气的说道:“这个阿绣真是无法无天!” 谢允之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她心里记挂着王九郎呢,也算是一片痴情。” “真是胡闹!她一个小小的稚女跑出去是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救人的事情。” “哎!行了行了。”谢允之笑着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这样了,也不是你的错。等到了建康,我会替你跟老夫人解释的。” 贺康皱眉摇头,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心中都是不安。”说着,他转身挑起了车帘对外边吩咐道:“来人,叫云木带上一百名护卫往回走,去寻找阿绣。” 一直跟在外边随行的家丁立刻答应着转身下去吩咐。 云木是贺家护卫中的一员,三十多岁,在护卫中有些威望。得到命令之后他立刻点了一百名护卫沿着来时的路匆匆离去。 而此时一身男装的贺绣已经在杜家庄一个农户的家里安顿了下来。 阿信等人借着农户的锅灶煮了一些米粥,贺绣邀请农户一家五口一起吃。农户见了黄橙橙的粟米粥很是欣喜,他们的大儿子一连吃了三碗才舍得把碗放下。 贺绣见了,便淡淡的笑道:“今日多有打扰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吃一顿饱饭真是不容易啊。” 农妇不好意思的笑道:“让贵客见笑了。不满郎君说,原本我们一家子还能有个温饱的日子,可如今到处都打仗,好好地地都没有人种了,还有流民不时的来乞讨,甚至抢夺,可不就到了闹饥荒的时候。” 贺绣感慨的点点头,说道:“是啊。叛军已经逼近了洛阳城西,洛阳城里如今十巷九空了呢。我们如今也是急着往琅邪去,如果你们也想离开这里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啊。” “走?”农妇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我们倒是真的想走。可是离开了这里我们连个家都没有了,而且我们都没有吃的,与其流浪到外边去做野鬼,倒不如守在家里呢。” 贺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走出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啊。若是洛阳城真的落到叛军的手里,他们肯定会继续往东攻城略地。那么这个村子里的人男人肯定会被抓去当兵,女人和孩子……怕是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了。”说着,贺绣的目光落在农户的大儿子身上。 这个半大小子已经十四五岁了,虽然还是少年,但刘汉大军不管这些,他们为了扩大军队已经不择手段了。 农妇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把自己的大儿子拉到怀里,又忐忑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眼神里的惊慌难以掩饰。 贺绣又道:“这位大嫂,我觉得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离开洛阳带了五十车粟米。这些粟米足够我们一路走到建康的了,我想你可以告诉村里的人,我愿意与大家同甘共苦,只要大家愿意同我一起去建康就行。” 农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问道:“贺郎君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可以跟你一起走,你愿意管我们一路的吃喝?” 为了获得这些农户的信任,贺绣说出了自己的出身,农户们再没有见识也知道江东贺氏乃是公卿世家,就算是他们家庶出的郎君也是高贵无比的。 见农妇已经动了心思,贺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们人手有限,我也是怕路上遇见匪军或者流民,遭到他们的抢劫,连命也保不住了。这些粮食到时候也是白白的便宜了那些人。我也想平安的到建康去。” 农妇的丈夫点点头,说道:“郎君真是仗义之人。孩子他娘,你收拾一下随身的衣物,天一亮我们就跟这位小郎君走。” 旁边的阿信又对农夫说道:“这位大哥,只带你们一家子不行。我们五十车粮食呢,万一被人劫走了大家都得饿死。你再去找几户人家,最好不带老人和孩子的。这样我们搭伴上路也安全些。” 贺绣听了这话立刻斥道:“胡说,不能因为人家家里有老人和孩子就不待见,反正五十车粮食大家节约一点也足够了。只要愿意跟我们一起走的,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再说了,就算粮食不够,前面还有大兄呢。只要我们能从叛军的包围中冲出去跟大兄汇合,就不愁没有粮食吃了。” 阿信听了立刻躬身道:“是,郎君言之有理。” 那农户夫妇听了这话倍感欣喜,如今不愁吃喝,还能和村子里的父老一起走可真是太好了。 看着这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样子,贺绣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农夫出去联络乡里的农户们,农妇支开了孩子去收拾他们的衣物,贺绣却没事儿做了,她站起身来对阿信说道:“我们出去走走。” 阿信应声起身,随着贺绣出了屋子。依然是没有月色的夜晚,夜空中繁星点点,微风吹过村里的树木便如墨色的云一样缓缓地涌动,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不安起来。 “阿信,你觉得他们会来吗?” “主人,他们一定会来的。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在村口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虽然只是几个人,但我相信,他们的大队人马用不了多久就会来的。” “嗯。”贺绣点点头,说道:“也不知道这个村子里能有多少人愿意跟我们走。到时候若是真的打起来肯定会有不少的伤亡。” 阿信无所谓的说道:“适逢乱世,人命本就如草芥一样。生死不过是寻常事。他们今日纵然不会因为此事而死,也不过是多活两天去充当叛军的军粮而已。” 贺绣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人生而微贱,但却不能自贱。阿信,你找几个人,把这村子里的孩子都藏到一个安全的角落里,给他们多一些干粮食物,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半个时辰之后,这家的农夫带着十几个人回到了院子里。 贺绣看着这些人脸上兴奋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感叹。 那农夫见贺绣站在院子里,便紧走几步上前来躬身说道:“贺郎君,我刚才去跟乡亲们说了,我们村子里老老小小一共五百口子人,有八成人愿意跟郎君走。只是……不知道郎君能带多少人。我们也知道……郎君的粮食也是有限的,我们也不要求太多,只求郎君能把我们的孩子都带走就行了……” 贺绣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老人若是不想走,那我们留些粮食给他们好了。能在这种乱世相逢也不容易,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我们能够同甘共苦也是一种缘分。” “是啊是啊!郎君真是仁慈大方,我们都感激不尽。” “是啊,感激不尽!” “感激贺公子的大恩啊!” “感谢贺公子!” 贺绣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加不是什么滋味,她暗暗地想着,若是能闯过这一关,她一定想办法重谢剩下来的人。 这里的道谢声还没完,门外便有人急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进门便冲到贺绣跟前,躬身道:“主人,不好了,有人冲到村里来了!是一大队人!还骑着马!” “什么?”贺绣的心突突的跳起来。这样的结果本就是她想要的,可是事情真的来了,她也忍不住吓出了一身的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低头问道:“知不知道有多少人?!” “天太黑,看不清楚。至少有上百人吧。” 贺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院子里几十个村民,咬着牙说道:“他们这是来村子里抢劫吗?” “这些天杀的!”为首的村民恨恨的骂道,“他们敢来抢劫,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奶奶的,刚有了点粮食他们就来了,这鼻子比狗都灵!” “娘的,是不是他们就冲着贺郎君的米粟来的?” “要真是那样,贺郎君……你……你可是害了我们了!” 阿信听了这话立刻不高兴了,眉头一皱,生气的说道:“你们这话是怎么说的,没有我家主子,那叛军就不抢劫了?他们抢了那么多人,难道都是我们家主子给带去的?你们这些人……也太不知道好歹了!” 众人一怔,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贺绣便摆摆手说道:“都这种时候了,我们还要起内讧吗?好了,阿信,你挑几个身手好的人先去村口打探一下,各位乡亲,你们若是怕事儿,就请各自回家躲一躲吧。”说完,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看了看院子里装满了米粟的车,摇摇头跟在阿信的身后往外走了。 几个乡亲顿时愣住,又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个忽然开口:“饿死也是死,就算为了这些粮食,我们也要拼了!”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回应:“是,拼了!” “好,就算是为了孩子们,咱们也要跟这些米粟在一起!” “对!我们一定要保护这些米粟!” “好,就这么定了!你,你,你们几个负责通知大家,让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躲起来,让男人们都抄家伙来这个院子里。” “就这么定了!”众人齐声响应,然后各自散开回家。 出了院门一直没离开的贺绣听见了院子里众人的决定之后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阿信一眼,低声吩咐:“走!” “主人,这边。”阿信早就暗中把自己带来的人抽走了大半,众人牵着马在村子的另一个出口等候了。 贺绣和阿信一路奔跑和那些人汇合,众人一起飞身上马,朝着南边的方向奔去。 十几里的路没多久就到了,眼看着前面的点点火光,贺绣急急地带住马缰。 阿信靠近贺绣的身边,低声说道:“这里至少还有六七百人围困着,主人,我们怎么办?” 贺绣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王博和桓裕两个人的卫队加起来至少有二三百人,但他们身边肯定有女眷,还有贵重的物品,说不定里面还有别的家族的家眷跟随,所以他们不能硬冲。” 阿信皱着眉头看着自家的主人,低声说道:“主人,王九郎他们还有二三百人的卫队,可我们现在身边只有五六十个人。” 贺绣点点头,心想是啊,自己只有不到一百口子人,还有三十个人留在了村子里。就这么点人,怎么跟人家六七百人的军队对抗呢?左看右看,贺绣摆手示意阿信上前来,低声说道:“阿信,你带人去捡些干枯的树枝来,要快!” “是。”阿信答应着,翻身下马带了十几个人匆匆的离去。 不多会儿的功夫,十几个人每个人抱着一捆干柴回来了。贺绣见了之后赞赏的笑了笑,对阿信说道:“你们往那边走走,在上风口的地方慢慢地接近他们的军营。记住,不能惊动了他们,在离他们尽可能近的地方把柴点燃。” 阿信立刻明白了贺绣的话,点头说道:“主人这个主意很好。我们立刻去办。” “嗯,快些去吧!” “是!” 阿信带着人上了马,朝着西方顺风口的地方跑去。 不多会儿,火果然点了起来,干燥的柴点起了火,火焰借着夜风呼呼地越燃越旺。 阿信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火已经蔓延开来,因为此时初夏,旷野中杂草丛生,绿色的植物燃了火冒出滚滚的浓烟,浓烟趁着风势一直吹到汉军驻扎的军营里去。军营中有人发现了烟火已经敲起了警报锣。 贺绣看着漫天的浓烟,听着急促的锣声,开心的笑道:“阿信,来,我们纵马跑起来,并大声的喊。” “主人,我们喊什么?” 贺绣抬手解开腰间的长鞭,冷笑道:“你们跟着我,一路喊‘救火’,我们趁乱冲进去!” “是!” 贺绣催马往汉军的乱营里冲过去,阿信见状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腹,催马紧紧跟上。 “救火啊!” “救火!” “快救火啊――” 几十个人一路喊着救火,把原本就乱起来的军营搅得更乱。 贺绣带着自己的人轻而易举的冲过了汉军的军营,再回头看那乱成一团的军营和不断往着火处奔走的兵勇,贺绣轻声冷笑:“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阿信,我们快走!” “是,主人。你看――那边就是王九郎他们。”阿信一路紧紧跟随贺绣,指着前面紧紧围成圈的一些护卫,“那就是王家的卫队。” 贺绣一边策马往前奔一边吩咐道:“好,你告诉他们,贺氏阿绣要见九郎。” “喂――前面可是王九郎的车队?我家女公子贺氏阿绣要见九郎!” “我家女公子贺氏阿绣要见九郎――”阿信一边喊一边往前冲,一马当先挡在贺绣的前面。 此时的王博正和桓裕一起站在马车上观望着忽然间乱起来的汉军军营,桓裕还奇怪的问道:“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些叛军不打自乱了呢?” 王博哼了一声,说道:“什么是不打自乱?你没看见西边的浓烟么?”说着,他又喃喃自语道:“是谁会在荒郊野外放火?怎么不去烧敌营的帐篷呢?真是可惜。” 桓裕皱着眉头说道:“天儿这么黑,哪里看得见什么浓烟?” “你眼睛不管用,难道鼻子还不管用吗?” 桓裕嗅了嗅鼻子,点头道:“是一股呛鼻的烟火味儿。是谁放了一把火?这火真是太好了。” 王博冷笑一声,大袖一挥,朗声道:“来人!吩咐下去,准备突围!” “是!”守在王博马车旁边的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桓裕看着王博下了马车,不解的问道:“不是突围吗?九郎怎么下车了?” “不要坐车了!改作骑马!”王博说着,已经从护卫的手里接过一匹白色千里驹的缰绳,飞身上马。 “车上安全!”桓裕拍拍车辕,大声喊道,“你又不会武,没得填什么乱!” 王博瞥了桓裕一眼,一句话没说便策马而去。 “郎君!” “郎君――” 有护卫策马匆匆而来,直到王博的马前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回道:“郎君,贺氏女公子阿绣要见郎君。” “阿绣?”王博万分惊讶,“她怎么会来这里?” “大概有五六十个人从叛军的军营里冲了出来,他们一路跑一路喊,说是贺氏女公子阿绣要见九郎。” “哦?”王博恍然大悟,呵呵一笑,抬手道:“我明白了!叛军营外的火必定是她放的。快――快请阿绣过来!” “是!” 王博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灿然一笑,策马往护卫来的方向追去。 贺绣带着自己的人被王家的护卫挡住不得近前,直到去报信的护卫匆匆而来,大声喊着:“郎君请女公子入内相见!”王家的护卫才闪开一条路,把贺绣等人放了进来。 恰好王博也已经策马赶到,看见一身黑色深衣做儿郎打扮的贺绣策马迎面而来,他不禁呆愣愣的带住马缰绳站在了原地。 贺绣策马直到王博跟前方翻身下马,看着愣在马上的王博嫣然一笑,微微福身说道:“九郎,昔日九郎曾救阿绣于危难,今日阿绣以命相还,来救九郎离开此地。” “阿绣……”王博似是忽然回神,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走到贺绣跟前,认真仔细看着她那张沾了泥污的小脸,忍不住抬手去给她擦拭了一番,手指在她的脸上忘情的留恋着,低声叹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面对如此深情的王博,贺绣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奋力的跳着,似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她想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却又觉得他的手指似是带了魔力一样,把她身体里的力量一丝丝的抽干,让她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 “九郎……”她傻傻的笑着,却又勇敢的迎着他清泠中带着几分痴迷的目光,喃喃的回应:“九郎……” “哎我说……”随后追来的桓裕看见王博和一个身穿黑色深衣的美少年面对面的站着,一个饱含深情,一个娇羞欲语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摸不着情况,“这怎么回事儿啊?” 王博似是没听见桓裕的话似的,手指依然停留在贺绣的肩膀上,微笑着看她。 贺绣却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道:“九郎,这里不是说话的时候,汉军这会儿正忙着救火呢,我们趁乱往南走吧。” 王博又伸出手去拉过贺绣的手,贺绣一声闷哼,手臂僵住。 “怎么?”王博眉头微皱把贺绣的手聚到面前,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冲进了鼻子里,“你受伤了?” 贺绣的手心里原本有些凝固的血又慢慢地渗出来,她猛地抽回手去,摇头说道:“没事。死不了。”前一世那样的疼痛她都挺过来了,不过是被马缰绳磨破了一点皮肉而已,她又怎么会受不住呢。 “来人!”王博上前一步拉住了贺绣的手腕,声音一提,周围的护卫立刻振奋的回应:“有!” “准备突围!” “是!” 王家的卫队立刻翻身上马,手中长枪在握。 王博则牵着贺绣的手走到他的马前,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托到了马背上。 贺绣被他控制着,心神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一样,等反应过来时,王博已经坐在了她的身后。 “阿绣,我们一起走。”王博左手拦住贺绣的腰,右手拉着马缰绳,缰绳一松,不等贺绣回答便猛然一喝:“驾!” 白色的千里驹似是懂得主人的心情一样,扬起马蹄朝着南边疾驰而去。 “哎――我说,你们等等我!”桓裕手中马鞭一挥,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催马追了上去。 阿信等人纷纷上马,混在王家的为对你之中随着主人一路冲杀。 汉军本就乱了套,王博等人冲出来的又十分突然,一场混乱的厮杀并没有坚持多久。王博在护卫的簇拥中冲出了包围,后面的马车卫队一路跟随,虽然没有全部冲出来,但被汉军拦下的也不过是些婢女和杂物而已。 为了怕汉军追上来,王博和桓裕二人吩咐护卫全速前进。众人一直跑到了东方破晓时才停了下来。 贺绣早就累的没有一丝力气,王博翻身下马后看着她伏在马鞍上疲惫的喘息,清俊的脸微微一皱,轻声说道:“阿绣,下来。” “你去吧,我在马上休息一下就好。”贺绣别过脸去,给了王博一个后脑。 王博站在远处左右看了看忙碌的护卫,嘴角一抿,上前去抬手抱住贺绣的腰,一用力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贺绣本来是因为骑了一夜的马双腿已经麻木了,没有一丝的知觉,所以根本下不了马。但她也绝对没想到王博会来这么一手。一时惊慌,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侧的桓裕笑着转过头来,呵呵说道:“九郎,对小娘子你可要温柔一点,别吓到人家。” 贺绣顿时脸红,刚要挣扎着下来时,却听见王博冷声道:“别理他。”说完,他看都不看桓裕,径自抱着贺绣往马车里走去。 进了马车后,王博把贺绣放在榻上,转身去旁边的壁橱里拿出了一个白玉瓶来。 “这是什么?”贺绣靠在舒适的榻上,环顾着马车里奢华的一切,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伤药。”王博说着,在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拉过贺绣的手,抚开她的手指看着她手心里干涸的血渍,低叹道:“忍着疼。” “不疼了。”贺绣说着,便想抽回手。 王博却拿了案几上的青玉酒壶来晃了晃,低声说道:“还好,酒没有都洒了。”说着,他把酒壶里的酒一点一点的搅在贺绣的手上。 伤口被酒一浇,吱吱啦啦的疼痛从手心里蔓延开来,贺绣的手臂一抖,暗暗地咬了咬牙。 王博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酒壶又拿过一方白色的丝帕,把贺绣手心里的血渍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伤口有些模糊,在贺绣原本白皙丰腴的小手上有些狰狞。 “别看了。”贺绣的手又下意识的往回抽了一下。 这些世家子弟对血的惧怕是在骨子里的。他们崇尚的是羔羊一样的软弱,对血腥杀戮是能避多远就多远的。王博这样干净的人,眼睛怎么能看这样的手呢? “别动。”王博的手用了点力气,攥住了贺绣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了白玉小瓶把里面的药粉一点点的洒在伤口上。之后,又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地缠在贺绣的手上。 ------题外话------ 亲爱滴们,感谢你们的月票。珠珠加油,争取每天都多更一些,把稿子一点点的赶过来,争取万更。 谢谢大家,让月票来的更猛烈些吧。 ------------ 第60章 怒斥 收拾好了之后,王博转身吩咐车外的人:“吃的东西弄好了没?送进来吧。” “是。”外边的人应了一声,果然端着一个托盘上了马车。 贺绣坐在主榻上看着旁边的王博心里有些不适应,但她刚刚想起身,王博便抬手摁住了她,“阿绣,你在这里用饭吧,我还有点事,出去一下。” 贺绣点点头,看着上车的婢女把托盘放在案几上后,王博便起身离去。 “女公子,请。”婢女把一碗清粥送到贺绣面前,“女公子奔波了一夜,身子比较疲乏,吃的东西要清淡些。所以我们给您预备了清粥,还有几样小咸菜。” 贺绣还真是饿了,点点头接过粥来吃了一口,却发现这黄橙橙的粟米粥也是如此的香甜。小咸菜是王家秘制的,虽然都是常见的东西,但口感却非常的美妙。贺绣居然吃了两碗粥才把碗筷放下。 婢女又服侍她漱了口扶着她躺在榻上,又拿了一条薄被搭在她的身上之后,才把剩下的饭菜端了出去。 一趟下来贺绣便闭上了眼睛,呼吸着淡淡的馨香味,她全身的筋骨慢慢地放松开来。一日一夜的奔波劳碌加上提心吊胆,让她疲惫不堪。一阵阵的倦意涌上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睡熟了。 王博坐在桓裕的马车上,一直呆呆的不说话。 桓裕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笑够了便靠到王博身边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好奇地问道:“九郎,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失神啊?是为了那个贺家的小娘子吗?” 王博抬手推开桓裕的手不耐烦的说道:“躲开,别烦我。” 桓裕又呵呵的笑起来。 正在这时,有个护卫匆匆跑过来回道:“郎君,贺氏大郎君派了人来迎接他们家的女公子。” 王博一怔,皱眉问道:“他们从哪个方向来?” “回郎君,他们从南边来的。” 王博的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道:“这个时候了才找过来,贺康还真是‘关心‘他这个庶妹!” “哎哎,九郎何必生气。阿绣再好,在贺家也只是个庶女而已。她丢了,贺康能派人来找已经不错了。这兵荒马乱的,有谁家的郎君还会关心一个外室生的庶女是死是活?” 王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来回报的护卫说道:“去把他们的头领叫来。” “是。” 云木跟着王家的护卫来到桓裕的马车旁,看见王博和桓裕并肩坐在车上,两个人都是面美如玉,清俊超然,一个如天上谪仙不带一丝的烟火,一个如闲云野鹤恬淡从容。这两个人只那么随意的坐着,便已经叫人不敢直视。 “云木见过王九郎,桓四郎。” “云木?”王博看了云木一眼,淡淡的问道:“你是贺大郎君身边的人?” “回九郎,是的。我家郎君担心我们三女公子,派我们一路追寻到这里,听说她在九郎的车队中,所以才敢来打扰九郎和桓四郎。” “听说?”桓裕甜甜的一笑,白净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你听谁说的呀?” “呃……听那些护卫说的。”云木可不敢说是他们家大郎君吩咐的,只要他们找到王九郎的车队就能找到贺绣,所以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边王家和桓家的护卫正坐在一起休息呢。 “哦。”桓裕顺着云木的手指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说的不错。你们家的女公子是在九郎的车里。” “九郎的车里?”云木听了这话很是意外,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庶女也可以做王九郎的车了? “云木?”王博冷冷的看了云木一眼,打断了云木接下来的幻想。 “呃,九郎有何吩咐?” “你回去吧。去告诉贺大郎君,就说我会照顾好阿绣的。” “九郎,这……”云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按道理本家的人寻过来了,王九郎就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人了啊。这成什么规矩啊!就算是王九郎喜欢阿绣,那也要通过自家郎主和郎君的同意选个日子把她送过来呀。难道阿绣已经私奔与王九郎,已经是他的人了? “阿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王博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你回去告诉贺康,让他放心,就说阿绣在我王博这里做客,等她想回贺家去的时候,我自然会亲自送她回去。” “我说,那个什么云木,”桓裕跟着插了一嘴,“如今你们家的女公子可是王九郎的座上宾,你没看九郎已经挪到我的马车里来了吗?难道你还担心凭着王九郎的实力,还照顾不好你们家的女公子么?” “是,云木一定会把九郎的话带到。” “嗯,”王博摆了摆手,淡淡的是货到:“嗯,那我就不留你喝茶了。” “不敢打扰九郎,云木告退。”云木说着,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桓裕看着云木带着他的人上马离去后才抬手拍了拍王博的手臂,低声问道:“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贺家的人,就算是看在那个小娘子的面子上,你也不该把人家赶走吧?” “不然呢?让他们把阿绣带走?”王博淡淡的哼了一声,弹了弹衣袖,往后一靠,脸上有淡淡的疲倦之色。 “她可是人家的女公子,还不是你的什么人。就算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你也该让她跟着刚才那些人走。回头见了贺公彦或者贺康,你再开口要人才是常理嘛。” 王博冷冷的笑着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清泠的目光变得温暖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博回头看着桓裕问道:“她昨天做了那么多事情,算算时间至少是中午跑出来的。可你看看贺康的人这种时候才寻找到这里,你觉得贺康真的有把这个庶妹放在心上吗?” 桓裕点点头,说道:“可她只是庶女而已。而且还是贺公彦之前再义兴郡的时候纳的外室所生。是去年八月份之前才来到洛阳进本家的。这样的女公子……家族能这样对她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王博的脸上也有些无奈。 “行了,别烦闷了。你喜欢她,就把她留在身边好了。我想她一个贺家的庶女能陪在你王九郎的身边,也算是有福气的了。贺公彦和贺康他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哎!”王博听了桓裕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头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壁橱上,脸上的烦闷越发明显。 “我说九郎,这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啊。”桓裕起身坐到王博的身边来,看着他脸上的郁闷却笑得十分的开心,“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阿绣心烦吧?” 王博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靠在那里想自己的事情。 贺绣是被马车晃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又黑了。她慢慢地坐起来,抬起手来看见绑着的丝帕,轻轻地叹了口气。马车外便有婢女柔声问道:“女公子,你是不是醒了?” “是。现在什么时辰了?”贺绣坐直了身子,抬手拢了一下散落在肩头的长发。 婢女端着一个盛了水的铜盆进来,跪在贺绣跟前抬手替她把长发拢到肩后,轻声说道:“已经是申时了,天黑了呢。女公子,奴婢服侍您洗洗脸吧。前面快到黄风岗了,郎君说咱们再黄风岗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贺绣点点头,抬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雪白的麻布手巾浸在水里,又拧干了擦脸。 婢女已经拿了一把玉梳子帮贺绣把头发梳理顺滑,又拿了一根紫色的丝带替她在脑后绑住。之后转身从壁橱里取出一套白色的细麻衣来捧到贺绣面前:“女公子,我们的马车里没有女子的衣裳,这是我们郎君日常穿的衣服,请你先换下来吧。你看你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刮破了,奴婢拿去帮您缝一下吧。” 贺绣看了一眼那一件洁白的麻衣,轻轻笑道:“九郎的衣服我怎么敢穿,还是把你们的衣服拿一件来给我吧。” “这可不行。”婢女忙道:“郎君吩咐过了,我等当奉女公子为上宾。” “呵呵……上宾不上宾的,也不在一件衣服上。” “尊卑有别,给女公子郎君的衣服是郎君吩咐的。若女公子不喜欢,那奴婢去桓四郎那边去借一身衣服来吧。” “算了。”贺绣摆摆手,心想为了一身衣裳这么麻烦实在没必要。再说,那个风流的桓四郎身边的女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呢,她们的衣服……想想就浑身不舒服,穿在身上?还是算了吧。 婢女见贺绣不再坚持,便帮她吧身上脏破的黑色深衣脱下来,穿上了白色的细麻衣。 马车进了黄风岗的一家客栈,王博和桓裕先后下车,桓裕看了看王博的马车,笑了笑说道:“九郎,我先进去了。这一路劳顿,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我得先洗个热水澡。” 王博微微点头,目光却一直看着自己的那辆马车。 贺绣扶着婢女的手慢慢地下车来,王博转身走上前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累不累?” 贺绣轻轻一笑,慢慢地往回抽出手臂,福身说道:“多谢九郎关心。” 王博看了看已经空了的手,淡淡的笑了笑,又伸手去把贺绣手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却转头吩咐婢女:“去准备热水服侍女公子洗澡。” “是。” 贺绣尴尬的看了看旁边侍立的几个侍女,再次说道:“多谢九郎关心。” “嗯。”王博却没有放开贺绣的手,一直拉着她往里面走去。 这家客栈便是之前贺绣和贺康一起下榻过的客栈,里面的客房简单舒适,虽然不怎么宽敞,但战乱之时能有这样的地方住已经很是难得。 进了客房后王博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一挥手叫进了四个婢女进来:“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婢女们答应着各自散开,不会儿的功夫便把屋子里的榻几帐幔被褥等物全都换过了。 王博和贺绣在新换过的榻几上坐了下来,便另有婢女把水果和酒水奉了上来。王博拿起了青玉酒壶往杯子斟满了酒,又递给贺绣一杯,说道:“这杯酒,我谢你的救命之恩。”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我救九郎,无非是为了还九郎的救命之恩罢了。之前贺绣有言在先,说以命还命的。九郎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 王博把杯中之酒喝了,又给自己斟满。 贺绣捏着精致的青玉酒杯,迟疑的说道:“九郎,我想我该走了。” “去哪里?”王博把手中的酒壶放在案几上,转过头来你平静的看着她。 “去找我大兄。我想他这会儿已经快到定陶了。” “不必担心,你大兄那里我叫人去说。就说你跟我在一起,很安全的。” “可是……”跟你在一起?叫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以后我还能嫁人吗? “怎么,难道阿绣信不过我?我的护卫已经从定州赶过来了。到明天我们便会有六百人的卫队前行,难道我王家六百人的精悍护卫还保护不了阿绣?” “不,九郎误会了,阿绣不是那个意思。”贺绣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个王博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阿绣,贺家大郎君已经派人来找过你了。” “啊?”贺绣一怔,不解的看着王博,“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 “那天我们刚从叛军的围困中突围出来,你累坏了,在马车上睡着了。我怕惊扰到你休息,便叫他们回去跟你大兄报平安去了。” “怎么会这样?”贺绣有些恼了。这个王博,他凭什么可以替自己决定事情? “嗯?”王博却一脸无辜的样子慢慢地俯下身来,近距离的看着贺绣愤怒的小脸,不解的问:“怎么了阿绣,我做错什么了?” “九郎,你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这件事情呢?”阿绣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这下好了,贺康原本就像把自己做礼物求讨好比贺家地位高的公卿世家,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呢。这回算是碰准了。 “当时你累坏了,手又受了伤……所以……”王博更加无辜的看着贺绣,深入暗夜的眸子闪烁着温润,声音也略带沙哑,让贺绣听得心里痒痒的,有些难耐。 “算了。没说就没说吧。”贺绣低声叹息着别开脸,躲开王博身上温润的气息。 王博坐直了身子抿嘴笑了笑,转身去端起酒杯来,慢慢地喝酒。 当晚,贺绣睡在了王博的房间里,而王博则跑去桓裕的房间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身用餐后继续上路。 贺绣依然坐王博的马车,王博又和桓裕挤到了一起。对此事桓裕很是不高兴,拉着王博唠叨了半天,无奈王博对付他也有一套办法,不管桓裕说破了大天,王博只是不说话,冷冷的那么看他一眼,桓裕便乖乖的闭嘴。 王博吩咐加快速度前进,众人又匆匆忙忙干了一天的路,中午的饭也是在马车上用的。 直到天色暗下来前面又出现了一个镇子。派出去探路的护卫匆匆回来汇报:“郎君,前面是宋楼镇,贺家大郎君在镇子上收拾好了客栈,在恭候郎君和桓四郎过去一聚呢。” “贺康?”王博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再说下去。 桓裕又呵呵的笑起来,对王博说道:“人家的兄长在这里等着呢,怎么着,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博的眉头又皱了皱,轻轻地摇了摇头,吩咐护卫:“好,那就去会一会贺大郎君。” 进了客栈后贺绣才发现原来贺康早就准备好了客房和食物,正等在客栈的门口呢。 贺绣一踏出马车,祝嬷嬷和百灵立刻跑上前来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祝嬷嬷呜呜的哭了起来:“姑娘啊姑娘!你要吓死老奴吗!你若是有什么事儿,老奴死了也不敢去见老主子啊……” “姑娘……姑娘你没事儿吧……”百灵也红了眼圈儿,挽着贺绣的手臂不舍得松开。 见到她们两个贺绣也很高兴,抬手拍拍百灵的脸蛋儿,低声说道:“好了好了,进屋再哭,叫那么多人看着你呢。” 百灵忙抬手擦干了眼泪,低下了头去。 那边贺康和谢允之已经同王博和桓裕见过礼了。寒暄之际贺康转头看了一眼贺绣,冲着王博拱了拱手,说道:“九郎,我们家阿绣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王博冷冷的瞥了一眼贺康,鄙夷一笑,说道:“贺大郎君这话从何说起?若没有阿绣,我和桓四郎这会儿都已经被叛军带回洛阳城了。” “哦?”贺康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看桓裕,疑惑的问道:“此话怎讲?” 桓裕淡然一笑,说道:“那晚我跟九郎被刘琮的人围困在洛阳城东,是你的妹妹阿绣用五十车粮食引开了将近半数的叛军,然后又在叛军背后的上风口放了一把火,之后她带着人冲过叛军的营帐找到了我和九郎,和我们一起突破围困,到了这里。”说着,桓裕别有深意的笑着拍拍贺康的肩膀,叹道:“贺大郎君啊!只可惜你这个妹妹是个女公子,若她是男儿身,定然是一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名士啊!这样的人,在这乱世之中,真是难得之极!” 贺康顿时愣住了。 桓裕是什么人?是堂堂桓家的嫡子啊。 桓温家族不管是在前朝还是本朝,都是有极大的影响的,普天之下,风流名士都以桓家为美。能得到桓家嫡子的赞赏,那可真真是不容易啊,就连站在他身边的王九郎也不一定会得到桓裕如此评价啊!而桓裕对贺绣如此的评价,足以让贺绣享用一生了! 王博看着愣住的贺康淡淡的冷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屋门。 桓裕倒是笑得比较温和,只是他那双比女人还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的也是一种不屑和淡漠。 贺康有些下不来台,站在他旁边的谢允之倒是无所谓的摇摇头,低声笑道:“大郎,进去说话吧。” 贺绣站在院子里听着四个风流名士的对话后,无奈的笑了笑,对祝嬷嬷说道:“奶娘,你们怎么走的这么慢啊,才两天的功夫就被我们追上了呢。” 祝嬷嬷摇头说道:“不是我们走的慢,是今天早上大郎君忽然说今日不走了,要在这里等王九郎。” “哦。”贺绣笑了笑,心想贺康果然懂得审时度势。陛下如今已经被废,父亲那个御史中丞的官职算是没有了。谢家还好,在建康还有族中其他的人在,新登基的陛下对谢家还算是重用。但贺家就差了很远。 当务之急,能跟琅邪王家攀上关系,那可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啊。 进了客房后,祝嬷嬷立刻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来说道:“姑娘,洗澡水已经预备好了,您先沐浴更衣吧。” “好。”贺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色细麻衣,慢慢地解开衣带,对祝嬷嬷说道:“把这身衣服浆洗好,叠整齐给我送过来。” “是,好。”祝嬷嬷接过衣裳来搭在手臂上,吩咐百灵:“好生服侍姑娘沐浴,我去吩咐人浆洗衣服。” 百灵答应一声扶着贺绣进了浴桶。 祝嬷嬷拿着衣服出去后叫了个妥善的仆妇过来,低声吩咐道:“这件衣服单独浆洗,洗好了立刻给我送过来,不许出差错。” 那仆妇见是一件男子的衣衫,便悄声笑道:“哟,这是谁的衣服呀这么尊贵?” “我劝你少打听。主子的事情岂是我们奴才能够多嘴的么?”祝嬷嬷板着脸说道,“如今大郎君都对三姑娘另眼相看了。我们做奴才的也要有些眼色才对。” “是,是是。祝嫂子说的有道理,是我多嘴了,我这就拿去浆洗,一定万无一失。” “那就有劳了。”祝嬷嬷把衣衫交给那仆妇看着她离去才转身回房。 晚饭是贺家人招待的,贺康叫人精心准备了一天的功夫,就是为了晚上的这顿晚宴。 王博无心吃喝,桓裕也见王博没心情也就没什么心情,干脆起身说道:“赶了两日的路,我得好好地去沐浴一番,贺大郎君,你陪九郎慢慢聊吧,我先回房去了。” 贺康忙道:“好,好,桓四郎君先回去沐浴吧,热水早就准备好了。” 桓裕离开后,王博的脸越发的冷漠,虽然不至于立刻离去,但却连看都不看贺康一眼。 贺康见了心里很是郁闷,但还是微笑着拿起酒壶来给王博斟满了酒,说道:“九郎,适逢乱世,我们能在此一聚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先敬你一杯。” 王博并没有拿酒杯,而是转过脸来看着贺康,问道:“阿绣是不是你的妹妹?” 贺康不明白王博此为何意,却还是点点头,说道:“是啊。她是父亲再义兴郡为官时所纳之妾陈氏所出之女,在家里排行第三,是我的庶妹。这个……九郎该是知道的呀。” 王博冷笑道:“我原本是知道的,只是今天见你对阿绣的态度,还以为她不过是你们贺家的一个婢女呢。” 贺康这才有些明白,这位王九郎是因为自己对阿绣的态度而生气了。于是他忙笑道:“九郎误会了,阿绣那日走的时候是偷偷的走的。她一声招呼也没打,甚至连她的奶娘和贴身婢女都没说。她就一个人牵了一匹马走了,我真是又担心又生气啊!”说到这里,贺康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真是没想到,她一个人跑回去居然是为了救九郎。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心里依然很生气。” 王博冷冷的瞥了贺康一眼,反问:“你觉得她不应该去救我?还是怪她不辞而别去救我坏了贺氏门庭的名声?” 贺康叹道:“九郎是明白人,我也无需多说。阿绣毕竟是个女儿家。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她一个人跑回去救九郎……当然,如今九郎安然无恙,还说是阿绣的功劳。可如果阿绣这次没有见到九郎,而是遭了不测,可叫我如何跟父亲交代呢?” 王博淡淡的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放心,等到了建康,我会给贺公一个说法的。” “哎!”贺康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是为九郎担心啊!若阿绣因此糟了不测,恐怕对九郎的名声有碍呀。” “咄!”王博清斥一声,抬手拍了一下桌案,质问道:“难道我王博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吗?!贺康,枉你还是一个士族子弟!” 贺康一下子怔住了。 王博冷声一笑,大袖一甩站了起来便要离开。 贺康忙起身挽留:“九郎勿恼,九郎勿恼。” 王博回头看了贺康一眼,脸色阴沉,目光冷漠,只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贺大郎君请留步吧,博一路劳顿,要回房去休息了。” 贺康还要在说什么,王博却已经大步而出。 谢允之看着贺康尴尬的神情轻笑着叹了口气,劝道:“他王九郎从来都是这样,大郎何必呢。来来,这一桌好酒好菜可不要辜负了,咱们吃,咱们吃……” 贺康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此事可真是不好办了。这个阿绣……还真是……” “呵呵……大郎,你该不会以为阿绣真的那么神吧?她一个人带着所谓的几十个家丁能闯过叛军的军营进去救王博?那王家的护卫都是草包吗?哼……” “可是,桓四郎的话也能有假吗?” “大郎!”谢允之压低了声音靠近了贺康,低声说道:“你那庶妹如今的境况,怕也只能给王九郎做妾了。她私奔于王九郎的事情……啧啧,好说不好听啊。” 贺康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不悦的说道:“五郎这话未免太小人了吧?堂堂王九郎难道还会为难我贺家的一个小小庶女吗?” 谢允之见贺康恼了,忙笑了笑,说道:“好吧好吧,算我说多了。你呀,回头好好地问问你那个庶妹吧。” 贺康也知道此事很是不妥,可阿绣之前明明说过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啊,并且在洛阳城的时候,她还亲口拒绝了王博。怎么如今又会做出私奔于他的事情来呢! 晚饭后,贺绣靠在舒适的榻上闭目养神,百灵跪坐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捶着她的肩背。 祝嬷嬷摆手吩咐其他的丫头都下去,反手把帐幔拉下来刚要退下去时,忽然有人在背后问道:“阿绣睡了吗?” “哦。”祝嬷嬷赶紧的回头,便看见贺康散着发踏着木屐缓缓地进了门。她忙上前两步躬身请安:“大郎君安好。” 里面贺绣听见动静也从榻上站起身来,百灵忙上前扶着她从帐幔里迎了出来。 贺康看贺绣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的细麻衣,便微微笑道:“阿绣要睡了吗?” “还没,刚用了飨食,要过一会儿才睡。大兄请里面坐吧。” “嗯。”贺康点点头,跟着贺绣往里面去,在主榻上坐了下来。 百灵捧了一杯茶来递给贺绣,贺绣捧着茶亲自上前放在贺康手边的矮几上,低声说道:“大兄,请用茶。” 贺康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说道:“阿绣,你也坐。” 贺绣福了福身,在下首的榻上坐了下来。贺康抬手摆了摆,祝嬷嬷和百灵二人便福身退下。 贺康侧眼看了一下贺绣,轻轻地叹了口气,颇为语重心长的说道:“阿绣啊!你可知道你这次冲动之下做的事情,已经把家族给推到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了。” 贺绣自然知道自己执意跑去救王博的事情有着两面性。王博自然对她会另眼相看了,可外边的那些人又会怎么看这件事呢? 他们都会说贺家教女无方,私奔于郎。甚至这样的言论会直接影响到贺敏将来的婚事择定,影响贺公彦的名声,甚至贺康的前途。 “大兄,此事是阿绣冲动了。”贺绣微微俯首,歉疚的说道。 “阿绣啊。”贺康微微的笑着,侧着眼睛看贺绣,却又不说下去。 贺绣也不多说,只安静的等着贺康继续说。 “刚刚王九郎还跟我面前生气呢。我精心准备的宴席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贺绣心想王博能来这个客栈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凭着他那股高傲劲儿他怎么可能会吃贺康准备的饭菜呢? “阿绣,王博生性高傲,他从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这我知道。可你知道他生气是因为什么吗?” 贺绣看着贺康询问的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她还是装傻比较合适。 “他是生气我对你的态度,嫌我对你不够好啊!”贺康说着,又叹了口气,身子一斜不再看贺绣,只仰着脸看着一侧的柱子,“阿绣,平心而论,你们几个姐妹当中,大兄我对你……已经够纵容了吧?若是阿纹或者阿绮犯了这样的错,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结果?” “是,阿绣感谢大兄的包容,以后决不再冲动了。” “阿绣,事情已经发生了。”贺康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低眉顺眼的贺绣,有些无奈的说道:“幸好王博对你很是看重,我看你之前说的那些誓不为妾的话还是算了吧。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大兄便当你没说过,嗯?” 贺绣一怔,她再想不到贺康来的重点是这件事情。他什么意思?是要让自己去给王博做侍妾? “阿绣,明天我会去跟王九郎说,等到了彭城,我们做个简单的仪式,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大兄,且慢。”贺绣忙从榻上站起来,冷冷的说道:“请大兄听我一句话。” 贺康看见贺绣站起来时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什么话?” “大兄,我说过,我曾经发誓这辈子绝不给人做侍妾。不管那人是王九郎还是谁。” “阿绣!”贺康也猛然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固执?!” “大兄,人生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况且我们生逢乱世,十有八九连几十年也活不到。人生本来就已经是苦短,我们又何必给自己套上那么多的枷锁呢?大兄,请你别为难我,好吗?” 贺康再次愣住了。刚刚他被王博斥责的时候,心里不得不憋着一股劲儿。后来王博走了,谢允之劝了他一阵子,让他的心里更加的烦闷。 贺康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阿绣借着此事去王博身边,当然,他也知道一个侍妾并不能够把贺家和王家系在一起,但凭着阿绣这次救了王博的事情,王家肯定会对阿绣另眼相看,就算是侍妾,也定然不同于其他的侍妾。 这样,王博心里的怒气平复了,贺家如今的尴尬境地也会有所改观。 他在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用贺绣不听话私自返回去这件事情压一压她,她肯定就会把之前说的话放下了。再说,她不顾一切的一个人奔回去,想尽办法去救王博,不就是因为倾心于他吗? 像阿绣这样的庶女,最终的结局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去嫁人,如今阿绣能够跟自己倾心的情郎相守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呢? 可是她还是不同意。 贺康身为贺家的嫡长子,从小便被贺公带在身边,受最好的教养,他的性格休养在洛阳城里也算是佼佼者。可是今天却被贺绣给弄得拿捏不住了。 “阿绣!”贺康看着贺绣平静的神色,终究一气之下,拍案而起,“你不要太过分了。” 贺绣再次躬身,完全低下头去,只看着自己的裙角。 “你说话。”贺康起身走到贺绣的跟前,暗暗地咬着牙说道。 “大兄,阿绣不愿意。”贺绣低着头回答,但口气却更加坚定。 “好。”贺康皱着眉头抬手指了指贺绣,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猛然转过身来看着贺绣,缓缓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会跟父亲说,让你去给阿敏做陪嫁。” “什么?”贺绣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贺康,“你说什么?做什么陪嫁?” 贺康看着着急的贺绣,心头的怒气渐渐地平息下去。 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哪里值得他为之动气?把她给谁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父亲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驳了自己的。 “什么陪嫁?我不是珠宝首饰,也不是家私用具,为什么要拿我做陪嫁?”贺绣却着急起来,她上前两步走到贺康的面前,急切的瞪着他等他的回答。 “阿绣,能给阿敏做媵妾,已经是家族能够给你的最好结局了。阿敏身子自小就弱,等将来她嫁入了谢家,家事繁琐,肯定会吃不消的。你跟着她嫁过去做她的膀臂,虽然是媵妾,但也只在阿敏这个主母一人之下。谢三郎对你……也还是有情义的。王博这件事情,大兄我会下令不许人多嘴的。” “不!”贺绣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不!我不要……” “阿绣,你不要不识抬举。”贺康的脸色又阴冷下来,“难道你还想嫁入寒门去跟那些寒门子弟做正妻不成?我劝你早早的死了这份心。当今之世,那些寒门庶子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凭着你的姿色,你若是嫁给了他们,早晚也是被他们当做往上爬的工具,或者干脆把你当做礼物送出去罢了。到那时,就怕你哭一万次也是无济于事!” 贺绣心头一颤。 她不知道贺康这番狠话有多少真实性,但却明白,一个妇人若是没有了家族做后盾,不管嫁给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抬起头来。只是她生来便只是一个庶女,这样的身份便决定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那些士子们为妻啊! 贺绣跪在地上,呜呜的哭着,一颗心被恐惧和迷茫填得满满的,苍天再给她一次生命,难道就是为了再折磨她一次吗? 贺康慢慢地弯下腰,伸手拉住贺绣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轻声叹道:“你哭有什么用?大兄也是为了你好。” 贺绣咬了咬牙把胸中的愤懑压下去,抬起泪眼看着贺康,哽咽着求道:“大兄。我还未到及笄之年,这终身之事,能不能过两年再说?” 贺康的眉头又皱起来:“阿绣,你……” “大郎君,王九郎派人来给三姑娘送东西了。”祝嬷嬷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贺康的话。 ------题外话------ 亲爱滴们,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珠珠今天终于万更了,是不是很勤奋呢? 大家的月票再给力些,让珠珠更勤奋一些吧! ------------ 第61章 答谢 “大郎君,王九郎派人来给三姑娘送东西了。”祝嬷嬷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贺康的话。 贺绣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地想着,不管怎么样,这次还是要利用一下王博了。 贺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悦的说道:“这么晚了,王九郎送什么东西给阿绣呢?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祝嬷嬷带着一个清丽标致的婢女进来。那婢女进来后朝着贺康一福,柔声说道:“贺大郎君安好,奴婢明珰奉我家郎君之命来给女公子阿绣送东西来了。” 贺康点点头,问道:“九郎对阿绣真是好啊,是什么东西这么晚了还着急送来?” 明珰双手摊开,露出一个白玉瓶来,柔声说道:“是伤药。九郎记挂着女公子手上的伤,特意吩咐奴婢来给女公子换药。” 贺康又是一怔,回头看着贺绣问道:“你受伤了?” 贺绣轻轻点头,伸出了左手。她的左手上依然缠着王博的那块丝帕,只是有点点血迹从丝帕里渗出来,虽然不多,但对她这样娇弱的女儿家来说,已经很叫人吃惊了。 明珰上前来对着贺绣一福,说道:“女公子,奴婢给您换药。” 贺绣点点头,转身去坐在了榻上。 明珰解开丝帕,露出贺绣手心里的伤口,百灵已经端了一盆温水来跪坐在一旁。明珰回头看了看,对百灵说道:“温水不行,你去取酒来。” “哦,好。”百灵答应着出去,抱了一个酒坛子进来。 “女公子,会有些疼的,您忍一忍。” “嗯,没事。”贺绣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这点疼算什么,比起前一世的棒杀来说,这连挠痒都算不上呢。 明珰拿干净的丝帕沾着酒把贺绣的手擦了几遍,把伤口上残留的药粉和干涸的血渍擦干净之后,才把玉瓶里的药粉轻轻地倒在伤口上。之后,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丝帕把贺绣的手慢慢地包起来,绑好。 “女公子,已经好了。”明珰把刚从贺绣手上解下来的帕子收起来,说道:“女公子,这帕子我收走了。您手上的帕子也是九郎的。明天晚上奴婢还会为您来换药。九郎说了,这伤药有奇效,连续换三天您的伤就好了,也不会有什么疤痕。” “好,多谢你了。请你回去帮我在九郎面前道声谢。” 明珰笑了笑,欠身说道:“女公子客气了。”说着,她又转身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那进来吧。” 一个婢女应声而入,婢女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盒子。 明珰转身拿过盒子交给百灵,轻声笑道:“女公子连日奔波劳碌,很是辛苦。这是一些燕菜,你每天早晚都给女公子炖一盅,对身体极好。这个必须每天吃才有效,这是五天的量,等用完了,我再给你送来。记得一定要女公子按时用。” 百灵忙笑着接过来,欠身道:“多谢多谢。” 贺康一直站在旁边没有离去,这个时候他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多谢九郎费心了,燕菜我这里还有,这些用完了我会叫人拿过来给阿绣,不敢劳九郎记挂。” 明珰轻轻一笑,偷偷的看了百灵一眼,转身朝着贺康福了一福,说道:“我家郎君自然知道贺大郎君并不缺少这些东西,只是女公子救了我家郎君和桓四郎,他们二位对女公子很是感激,又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也只好送点补品过来给女公子了。郎君知道贺大郎君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心意难表,大郎君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心里不痛快吧?” 被一个婢女这样说,贺康有再好的涵养也站不下去了。他冷冷的瞥了明珰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贺康一走,百灵和祝嬷嬷都暗暗地虚了一口气。 自从贺绣偷偷的离开后这两天里,大郎君的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 他这一走,这屋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 明珰也没有多呆,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了。贺绣看着百灵手里捧着的盒子,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辛辛苦苦的跑这一趟,差点连命都丢了,也就换回这么一盒燕菜?真是不值啊!” 百灵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祝嬷嬷后上前两步跪坐在贺绣身边,低声说道:“姑娘,这会儿你还计较这个啊?奴婢看王九郎对您是真的好呢。说不定他已经跟大郎君要了你去呢。” 贺绣听了这话又微微的皱眉,心想刚刚贺康还说让自己去做贺敏的陪嫁呢,该不会转眼又把自己送到王博的后院去了吧? 百灵不知道贺绣的心思,还自顾美美的笑着:“姑娘,九郎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儿,姑娘能伴随九郎身边,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呢。听说连皇室的公主都在九郎跟前陪小心呢,有九郎护着姑娘,姑娘可以安枕无忧了哦。” 贺绣叹了口气,摇头道:“百灵,我累了,要睡了。” “哦,是。奴婢扶姑娘去安置。” …… 明珰从贺绣的屋子里出来之后回到了王博跟前,王博正靠在榻上看着一张帛书。明珰进来后悄无声息的跪坐在王博身侧,安静的等着。 “见到她了?”王博看完后把帛书折叠起来,放到了案几上。 “是。”明珰欠了欠身,回道:“已经给女公子换好了伤药,也把郎君的东西给了女公子。” “你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郎君,奴婢进去的时候,贺大郎君也在。” “嗯?”王博有些意外,但面色依然冷静。 “而且,奴婢看女公子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哭了?”王博侧脸看着明珰,清俊的脸上带了一丝隐隐的怒气。 “是的,肯定哭了。女公子当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对。” “还有么?” “贺家大郎君对郎君送去的燕菜似是很不高兴呢。脸上酸溜溜的。” “哦?”王博好看的长眉挑了挑,玩味的摸着下巴,说道:“酸溜溜的?” “嗯。”明珰用力的点点头,加深了自己的肯定。 “好,那给他来点更酸的。”王博微微的点了点头。 “啊?”明珰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这样的郎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王博从客房里出来后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贺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吩咐身旁的明珰:“你去看一看阿绣女公子可曾准备好了。” “是。”明珰答应了一声往贺绣的房间走过去。 贺康想了想还是上前来冲着王博拱了拱手,明朗的笑了笑,叫了一声:“九郎。” 王博这回倒是没直接给贺康下不来台,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问道:“准备上路了?” “是啊。一早赶路的话,晚上我们或可到彭城。” “嗯,”王博又轻轻地点点头,目光却瞥向了贺绣住的那个小院门口。 贺康心里暗想这个王博看来是不想对阿绣放手了,王谢两家的嫡子都对阿绣另眼相看,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沉默了片刻后,王博的眼睛一亮,嘴角也露出淡淡的微笑来。贺康忙转头看过去,便见贺绣从小跨院的院门口走出来,身旁跟着明珰和百灵两个丫头,身后还跟着祝嬷嬷等几个嬷嬷几个小丫头。 “阿绣出来了,把车牵到门口来,大家准备出发了。”贺康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莲姑。 王博已经下了台阶迎着贺绣走了过去。 贺绣见王博过来,忙停住脚步等他走近,盈盈一福,说道:“见过九郎。多谢九郎的伤药和燕菜。” 王博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拉过贺绣的手腕。 贺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得低下头去躲开贺康谢允之还有旁边的祝嬷嬷等人诧异的目光。 “伤口还疼吗?”王博似是对周围诧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拉着贺绣的手检查她的伤。 贺绣又往后抽了抽手,微微抬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闷声说道:“些许小伤,已经好多了。九郎……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王博轻声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众人。最后又回过头来看着贺绣,低声说道:“阿绣羞涩的样子真是好看。” 好看个鬼!贺绣从心里恨恨的骂道,这厮分明是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自己的兄长,还有谢允之和桓裕这两个名士子弟,他就这么牵着自己的手,对自己关心备至,还笑的那么风骚! “阿绣,你不高兴啊?”王博低声笑着,那笑容足以魅惑众生,倾倒众生,却让贺绣更加愤懑。 看来自己的名声要彻底的葬送道这厮的笑容里了。 贺绣想了想,这些名士子弟最讨厌的便是汲汲营营,斤斤计较,于是她稳了稳心神,轻笑道:“五十车粮食换了一盒燕菜——这么不划算的事情,我能高兴得起来吗?” “呵呵……”王博居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一院子的人都傻了。王九郎居然也会开心的笑啊?还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儿的一句话? 桓裕也哈哈笑着拍着手走了过来,站在王博的身侧歪着头看着满面春风的王博,笑道:“今年的春天可是真长啊。” 王博敛了笑瞥了桓裕一眼,并不理他。 桓裕又问贺绣:“阿绣,你那五十车粮食换来的不只是一盒燕菜,还有我跟九郎的性命啊!你说我们该怎么感谢你呢?”说着,他又抬手碰了碰王博的手臂,“九郎,我们到底该怎么感谢阿绣女公子呢?” 王博微微一笑,说道:“在彭城有我的一处庄园,虽然不大,但环境清幽,庄园里也还有二百多亩耕田,就一并送给阿绣吧。” 不愧是王九郎,出手就是一座庄子二百亩良田。贺绣暗暗地叹息,财大就是气粗啊! “嗯,好。”桓裕点点头,笑着对贺绣说道:“那个庄子里有个温泉的泉眼,九郎还在那里盖了几座茅庐,很是舒适。阿绣啊,依我看到了彭城你可要好好地招待我们。”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福身道:“阿绣多谢九郎了。” “四郎。”王博敛了笑,转身看着桓裕不悦的问道:“你就不表示一下吗?” 桓裕仰头一笑,说道:“在彭城我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送阿绣。不如到了建康再说也不迟。” “嗯,那走吧。”王博说着,转身往自己的马车上走去。 桓裕对着贺绣笑了笑,同王博一起离去。 贺绣此时才看见贺康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想王博送我庄子和田地,贺康的心里应该很不是滋味吧?毕竟按照常理,王博和桓裕要感谢自己的话也是通过家族的。如今王博越过他直接跟自己说话,这是很不给贺康面子啊。 “阿绣。”贺康站在那里脸上果然很不好看。 “是,大兄。”贺绣上前两步微微福身。 “上车,走了。”贺康说完便抬脚离开,往他自己的马车走去。 明珰则上前来低声说道:“女公子,奴婢服侍您上车。” “哦?”贺绣侧脸看着明珰,轻声问道:“你不去服侍九郎?” “九郎让奴婢服侍女公子。” “跟着我?”贺绣不解的看了看王博的马车,那边王博已经登上了车辕,正回头看向这边。 “是。郎君吩咐奴婢从今日起跟着女公子,照顾女公子的起居。” “为什么?”贺绣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就派人过来盯着自己了?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奴婢看来,郎君这是牵挂这女公子,怕这一路上颠簸劳碌,女公子的身体吃不消吧。” “哼……”贺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上车吧。” 明珰微微一笑,并不计较贺绣对自己的态度,和百灵一起随着贺绣上了马车。 这一次车队扩大了两倍,王家,桓家,贺家和谢家四个公卿家族组在一起,车队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中午的时候车队并没有到达任何村落镇子,便在野外简单的用餐。 这一带似乎还没有经过兵马的践踏,野外绿柳成荫,芳草萋萋,庄稼地里的小麦已经已经抽穗,微风吹过,麦浪滚滚,入眼皆是一片碧绿。 贺绣从马车里下来站在路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绿景想着心事。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婉转高远,一听便是有大胸怀大智慧之人所奏。 百灵拿了一把折伞从后面走过来,撑到贺绣的头上替她挡住热烈的阳光。 贺绣微微侧脸,看了看身旁的百灵,轻声说道:“是谁在抚琴?” “姑娘,是王九郎呢。奴婢可是第一次听见王九郎抚琴,九郎的琴声真是美妙啊。”百灵欢呼雀跃的神情让贺绣微微一笑。这世上多少女儿家对王九郎倾慕不已,像百灵这样的小丫头这一辈子能听见九郎的琴声也是很奢侈的事情了吧。 没多一会儿,伴着琴声又有人高歌起来,歌声高亢,一度把琴声给压了下去。婉转时有呜呜如噎,把琴声也衬托的悲哀起来: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 百灵忍不住心头的痒痒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姑娘,是桓四郎呢。” 王博和桓裕的身边围满了女公子和婢女们,甚至连嬷嬷们也都悄悄地凑了过去。 他们二人则坐在高坡上的柳树下,一个抚琴,一个高歌,根本不把这世上的任何人看在眼里。 午饭后大家继续赶路,只是却比上午时气氛热烈了很多。 贺绣靠在马车里听着外边众人兴奋的谈论,知道是王博的琴声和桓裕的歌声振奋了大家。她只是懒懒的靠在榻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随着马车的晃动,贺绣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 刚迷糊了一会儿,便听见车窗外有人低声问道:“女公子?女公子?” 明珰转身去凑到窗口,不满的问道:“何事?女公子正在安睡。” “郎君有事,请女公子到前面的马车里去。” 贺绣听得出来是云木的声音,便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不出任何声音。 明珰低声说道:“女公子睡着了,等她醒了奴婢自会跟她说。还请你回去跟郎君说吧。” 外面沉默了片刻后,又传来云木的声音:“可是,郎君说有要事呢。” “女公子累了几日,身体十分的虚弱。你确定郎君的意思是叫醒她吗?” “……”云木当然不确定,他来的时候贺康也不知道贺绣睡着了。 明珰声音微微提起来:“你既然不确定,那就先求请示一下郎君再说吧。” “好吧。”云木轻声叹了口气,离开了。 明珰刚坐回来,贺绣便睁开了眼睛。明珰忙欠身道:“女公子,奴婢吵醒您了。”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云木的声音那么大,我早就醒了。” 百灵递过一盏茶来,微笑着说道:“还是明珰姐姐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个云木给打发了。” 明珰则欠身说道:“女公子,奴婢僭越了。” 贺绣笑道:“九郎叫你来我身边,不就是让你来做这些的吗?这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反正我也不想去大兄跟前听他的教诲。” 百灵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赶紧的跪直了身子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了看。见跟在马车两侧的护卫是阿信等人,才放心的拍拍胸口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姑娘,吓死奴婢了。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要随便说哦。若是被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人传到了大郎君的耳朵里,可不好了。” 贺绣轻哼了一声,低头喝茶。 明珰轻笑道:“妹妹这话说的真是没道理了。女公子是贺大郎君的妹妹,对女公子,贺大郎君是有教导的责任,但应该不会因为姑娘说一句话就怎么样吧?” 百灵知道这位明珰姐姐是代替王九郎在自家姑娘身边撑腰的,便笑道:“姐姐说的是。” 贺绣慢慢地把一盏茶喝完,想了想自己还是要去贺康跟前走一趟的。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还脱离不了家族,脱离不开贺康的管制,若是跟他闹得太僵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她对百灵说道:“吩咐驭夫把车赶得快一些,去大兄跟前。” “是。”百灵答应着钻出了马车,吩咐驭夫:“快些,姑娘要去大郎君那里。” 贺康的马车走在贺家车队的前面,贺家的车队之后是谢家的车队,谢允之作为谢家三房的嫡子,总是比不过贺康这个贺家长房嫡子。王博和桓裕二人的马车前后紧紧相随,王桓两家的车队基本是混在一起的。他们走在马队的前面。 贺绣的马车加速往前面赶过去的时候,桓裕正在王博的马车里同王博清谈。因听见马蹄声的急促便不经意的往后看了看,恰好看见贺绣的马车从车队中列出来往前赶,于是笑道:“九郎,阿绣往前面来了。” 王博唇角轻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微笑很是温暖。 桓裕看着他那神情,不由叹道:“九郎啊九郎!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孤傲冷清,是个极其淡漠的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哪!” 王博冷哼了一声,没接桓裕的话,只是懒懒的往后靠了靠,说道:“你还不回你自己的马车上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桓裕无赖的看了王博一眼,又转身探出身去往后看。 “真是不识趣。”王博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我看——人家也未必是来找你吧?不要自作多情哦!” “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惹人烦了。”王博不满的瞥了桓裕一眼,厌烦之情溢于言表。 桓裕不理会王博,依然探着身子往后看。惹得旁边的护卫忙靠上来问道:“四郎,请问有什么吩咐?” “哎,没你什么事儿,躲开躲开。”桓裕不耐烦的回手喝退了护卫,却看见后面赶上来的马车和贺康的马车并排前行,车帘也被婢女掀开,马蹄声声,他只能猜测贺绣正在跟她的大兄说什么,却猜不到说话的内容。 ------------ 第62章 庄园 贺康正在对贺绣进行说教,理由当然是在客栈时贺绣对王博说的那些话。 身为一个士族的女公子怎么能张口闭口都是交易呢?她还居然开口跟王博说五十车粮食换一盒燕菜十分不值这样的话。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整个贺氏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更可笑的是王博居然不生气,还顺着她的话索性把一座庄子给了她。 那可是王家的庄园啊!两百亩良田虽然不多,但却是王博所赠啊!这个阿绣,真真是…… 贺绣对贺康的话也只是听听而已。他说的轻松,五十车粮食不是小数目啊!恐怕现在在洛阳城内,能拿得出五十车粮食的人除了自己再也没有谁了吧? 贺康看贺绣神色淡定,对自己的话似是听而不闻,便不满的敲了敲车窗,说道:“阿绣,为兄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贺绣忙欠身说道:“多谢大兄教诲,阿绣记住了。” “哎!”贺康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这个阿绣可真是有本事,如今连自己这个嫡长子都要为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操心了。这事儿若是说出去了,可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 想到这个,贺康的目光不由得放远,瞥到了前面拐弯儿处王博和桓裕共同乘坐的马车,心里再次暗叹,若是父亲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 前面马车里的王博安静的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再回头时看见桓裕脸上揶揄的微笑,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儿?” 桓裕抬手指了指后面,说道:“你的心上人在听她的兄长教诲呢。” “听兄长的教诲?”王博皱着眉头欠身往后看了看,抬手敲了敲车窗。 一个护卫立刻靠上来,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去请贺氏阿绣过来一下。” “是。”护卫答应着立刻转身,王博又叫住他,“等下。” “是,郎君还有何吩咐?” “你告诉他,若是她推脱不肯过来,我会亲自过去找她的。” “是。” 桓裕看着护卫往后走去,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九郎,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去阿绣的车上去啊?呵呵……你呀,有些急不可耐了。你看看这天色,就快黑了。彭城就在前面,又何必急在一时呢?嗯?” “下车。”王博看也不看桓裕一眼,冷声说道。 “你叫我下车?”桓裕瞪起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博,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就算我要下车,也要等你的心上人来了再说吧。以我看来,九郎对人家一片痴心,人家可不一定愿意跟着你吧?” “下车!”王博再次强调,并抬头来不悦的看着桓裕,“赶紧的下车,别磨磨蹭蹭的。” 桓裕继续笑着,依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 王博生气的瞥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那护卫往后面走到贺绣的马车旁,朗声道:“女公子,我家郎君请你过去一下。” 此时贺绣的马车还跟贺康的并排而行,贺康的说教还没有结束呢。这护卫如此一打断,贺康很是不悦,冷声说道:“请你家郎君稍候片刻。” 那护卫倒也客气:“请大郎君息怒,我家郎君确有要事。他还说,若是女公子不方便过去的话,他就过来跟女公子说。” 贺康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这个王博也太狂傲了些。不管怎么说贺绣还是贺家的女儿,难道他这是要硬抢吗?真是欺人太甚了! 贺绣也很生气,这个王博居然耍起了无赖手段?于是她不等贺康在说什么,便掀开车帘对那护卫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郎君,就说阿绣累了,有什么话等到了彭城再说吧。” 这话一说,贺康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不管怎样阿绣这次倒是站在了自己这边,于是他对着护卫摆摆手说道:“你也听见了,阿绣累了。王九郎有什么事情不妨到彭城再说。” 那护卫到底是下人,不能在说什么,只得回去像王博复命。 王博的脸色越发阴沉,坐在他旁边的桓裕却笑得更加开心。 护卫见自家郎君不再多说,便悄然退下。 驭夫似是理解自家郎君的心情,便扬起马鞭吆喝一声加快了速度。 一路上王博都不再说话,桓裕也不好再打趣他,便自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去了。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车队才倒了彭城的城门下,自从叛军打到中原之后,彭城每日都会有南迁的公卿士族经过,有些士族在彭城有支族,有的没有。但彭城内一时间反而因为战乱的关系而繁华了许多。 也因为如此,原本是在戌时关城门的规矩便不得不改了。天一黑,四面城门便紧闭起来,守城的士兵也增加了两倍。守城的士兵看着一大队车队到了城门口,便知道又是哪个大公卿世家来到了彭城,于是几个人把手中的长枪往身后一背,上前说道:“来者是哪家贵族?请报上名号,我等好回城主知道。” 王家前面的护卫冷声一喝:“咄!你们没看见我们家族的徽记吗?琅邪王氏九郎君到了,还不赶紧的把城门打开?” 士兵一听这话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王九郎来了,快,快打开城门!” 贺康听见动静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心里想着这王家的势力可真是大啊! 城门打开,车队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一进城便有贺家的家奴迎了上来,见了贺康后恭敬的行礼:“大郎君,苏先生接到郎君送来的书信,叫奴才等在此恭候。” 贺康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苏先生这一路上都还平安吗?” “回大郎君,苏先生和大女公子都安好。彭城有我们贺家的产业,先生已经派人把院子收拾好了,大郎君请。” “嗯。”贺康点点头,又问着另一个护卫:“知道王九郎和桓四郎是怎么安排的吗?” “郎君,王家和桓家在彭城都有产业,咱们不用担心。” “是啊。”贺康点点头,心想王博之前不是还说把他在彭城的一个庄园送给阿绣吗? “郎君,请吧。”家仆再次躬身说道。 贺康点点头,却对身边的谢允之说道:“不管如何,我们都跟王九郎桓四郎同路一场,过去说句客气话也是应该的。” 谢允之笑了笑,没有多说。他虽然是谢家的子弟,但却不是长房嫡子,他的地位不能跟谢燕文比,所以他也不会去自讨这个没趣。 贺康的马车往一旁一闪,从车队中驶出来往前赶了一段,追上王博的马车后他抬手把车帘掀了起来你。 王博马车上的车帘也掀开来,露出他那张皎若明月的脸上清泠冷淡的微笑:“贺大郎君有何指教?” “九郎,我贺家的家眷在彭城等了几日了。这一路走来多谢九郎的关照了。今日在此分别,改日到了建康,再请九郎吃酒,答谢九郎今日之情。” 王博轻轻地摇头,说道:“贺大郎君错了。应该是我王博设宴,感谢你的庶妹阿绣的救命之恩。若所承情,也是我王博承了贺家的情。” 贺康这几日跟王博在一起已经对他的冷傲孤僻熟悉了,此时听他这样说也不怎么生气了。只拱手笑道:“九郎客气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九郎,再会。” 王博抬手道:“大郎且慢。” 贺康转头问道:“九郎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看,我已经说过要送阿绣一座庄园了,今晚是不是就让阿绣随我去看看?时间紧迫,明日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这地契房契什么的总要交接一下吧?”王博很难得的说了这么多话,说完后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贺康知道自己若是再拒绝的话,王博的脸上可就不好看了。于是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天色,淡淡的笑道:“九郎你看,天色已晚,咱们赶了一整天的路……阿绣也应该很累了。” “明日一早我会把你的妹妹安全的送到你面前。” “这个……也不怎么合规矩吧?毕竟阿绣只是个小小的稚女……” “正因为她只是个小小的稚女,尚未及笄,贺大郎君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难道我王博会把一个小小的稚女怎么样吗?” “呵呵……”贺康的脸色略显尴尬,他笑着摇摇头,说道:“那就让九郎操心了。我这个庶妹……有些不懂事呢。若是她说话不妥冲撞了九郎,还请九郎不要计较才是。” “放心。”王博冷冷的丢下两个字,抬手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贺绣的马车从贺家车队里驶出来,跟上王博的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允之看着王博和桓裕的车队渐行渐远,对身边的贺康笑了笑,说道:“大郎君,你那庶妹就这样送出去了?有些不值啊。” 贺康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谢允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道:“什么值不值的,我了解过了,阿绣救了王九郎和桓四郎是事实,他们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常理。阿绣不是那种没数儿的人,你忘了,半年前慕容氏兵临城下,她便说洛阳还有半年的平安。如今她又凭着五十车米粟和几十口子人把身处险境的王九郎和桓四郎救了出来。就凭这两件事情,我们便不能小看了阿绣。她说过,她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我倒是要看看王九郎能有多大的本事,能够收服我这个庶妹。” 谢允之呵呵笑道:“那我们家三郎那里,大郎君该怎么交代呢?” 贺康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三郎?要什么交代?” 谢允之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是啊,三郎跟阿敏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们谢贺两家是正经的姻亲,阿绣不过是个庶女而已,三郎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不痛快呢?” 贺康淡然一笑:“走吧,我们赶了这几日的路已经累坏了,如今到了彭城,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走。” “嗯,说的是。听说大郎的家人早就到了这里?那今晚我可要在你的府邸叨扰了。” “五郎说哪里话,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嘛?” “呵呵,说的是,说的是……” 贺绣的马车加入了王博的车队,明珰透过车帘缝隙看出去,微微的笑了。贺绣皱着眉头说道:“大兄就这样把我送给王九郎了?” 明珰忙道:“郎君是请女公子做客的。” “哦。”贺绣淡淡的笑了笑,心想做客总要博得客人的应允吧? 不过明珰说的也有道理,王博请自己做客还真是没必要让自己同意,只要贺康同意就可以了。 王家的车队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路,一直走到彭城的东城郊进了一个庄园才停了下来。 明珰和百灵扶着贺绣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青砖砌成的院墙起了高高的圆洞大门,黑漆大门上两个铜狮子头,狮子嘴里叼着两只大圆环映着火把的光明晃晃的照人的眼睛。 王博站在门口等着贺绣走到近前来,伸手拉住她的手,微微笑着:“阿绣,走,跟我去看看你的庄子。” “我的庄子?”贺绣一怔之后便明白了,这就是之前王博说的那座送给自己的庄园了吧? “走。”王博说着,拉着贺绣进了院门。 这是一座精致的庄园,里面有屋舍五十多座,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掩映着青翠的树木之中,贺绣也说不上来这些都是什么树,只是夜风吹过,树上的叶子飒飒的响着,叫人有一种回归田园的感觉。 贺绣的手被王博握着,一种淡淡的凉意从指间传来,让她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阿绣,这是主院,我们进去看看。”王博拉着贺绣在前面四个跳着灯笼引路的婢女之后踏着汉白玉石的台阶进了一个院门。 院子清幽拙朴而不失雅致,每一砖每一草都是经过精心思量的。贺绣被王博牵着穿过院子进了正屋,屋里烛火通明,有八个标致的婢女一起上前来福身请安:“郎君安好,女公子安好。” 王博摆摆手让众人散开,拉着贺绣一起去榻上坐下。 贺绣被他安置在主榻上,很是不适应,便低声说道:“九郎,我……” “不要着急。”王博抬手拍拍贺绣的手,转头对跟进来的明珰说道:“你去把这庄子的管事叫过来,让他们来拜见他们的新主人。” “是。”明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果然叫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和两个嬷嬷进来。 三个人见了王博忙要躬身跪拜时,王博却说道:“从今日起,贺氏女公子阿绣便是你们的主人,你们这里所有的人和庄子里的所有财物都是她的。这庄子里的一切事物都听她的安排。你们务必要克己守礼,服侍好你们的新主子,明白吗?” “是!”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转身走到屋子当中排列而立,一起朝着贺绣跪了下去,齐声道:“奴等拜见主人。” 贺绣淡淡一笑,心想这回自己可真是赚了。一个庄子,二百多亩地,还有这么多奴才。可真是赚大了。 摆摆手让众人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博,微微笑了笑,说道:“多谢九郎的美意了。你们都下去吧,好好安置桓四郎君。” “是。”为首的嬷嬷答应一声朝着身后摆摆手,众人有序的退了出去。 王博拍拍贺绣的手笑道:“不错,你还想着四郎呢。叫人上饭菜吧?请四郎过来一同用饭。” 贺绣微微侧身,说道:“请九郎招待桓四郎,阿绣身上不舒服,想先进去休息一下。” 王博点点头,抬眼看了一眼明珰。 明珰立刻上前来扶着贺绣站起来,又朝着王博轻轻一福,转过屏风往后面去了。 一进了内室,明珰和百灵便上前来给贺绣褪下了外衣,又把她脚上的木屐拿到了一旁。 另有婢女进来回道:“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沐浴。” 贺绣点点头,说道:“那就先沐浴吧,明珰,你去把奶娘叫来。” “是。”明珰福身出去,不多时叫了祝嬷嬷进来。 贺绣褪了衣物进了浴桶,一手撩着温热的水问身后拿着浴巾给她擦洗的祝嬷嬷:“酆儿现在怎么样?” 祝嬷嬷忙回道:“奴才已经叫人去跟酆小郎联系过了,他们现在也在彭城。只是姑娘如今跟王九郎在一起,酆小郎他们根本不好跟姑娘联络。不过姑娘放心,他们几个人安好着呢。” “吃的喝的都不缺吧?” “不缺,姑娘放心。” “嗯,你叫人去跟他们说一声,明儿一早叫酆儿到这里来。” “来这里?若是九郎见了会不会不妥?” “怎么不妥?九郎说了,这庄园以后是我的。酆儿是我弟弟,我们过几天还要跟大郎君离开这里,酆儿已经被父亲赶出来了,不能跟我们回去,还不如就在这里安定下来呢。奶娘,你也留下来,跟祝叟一起照顾酆儿,怎么样?” 祝嬷嬷忙道:“老奴不能离开姑娘,老奴不放心。” “可是我不放心酆儿呢。酆儿还小,身边交道的人不能有差错,我想你跟祝叟留下来照顾他,别让他走歪路,不许他出什么事故儿。” “姑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了。”祝嬷嬷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是姑娘身边……总没有咯稳妥的老人照顾,怎么行呢?” “奶娘放心,这一路到建康,我想我都不会跟王九郎分开了。” “那就好,有王九郎照顾姑娘,老奴也放心些。” “那明日一早奶娘就叫人把酆儿他们接过来吧。” “是,老奴今晚就去安排。” …… 贺绣这一晚上睡得特别安静,许是因为这座庄园是她自己的缘故,许是因为她这碗在那时脱离了贺氏车队的缘故。一觉醒来看见明亮的光从窗棂里透过来,她微微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自己说:“阿绣,这是你重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个早上了。” 外边的百灵和明珰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二人一起进门来。 “姑娘醒了?”明珰上前来掀开床帐,扶着贺绣做起身来。 “嗯,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百灵说着,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衫来要给贺绣穿上。 贺绣见那衣衫上用银色丝线绣着的是海棠花纹,便摇头说道:“这衣服太尊贵了,还是把我寻常的衣裳拿过来吧。” 明珰笑道:“这是九郎给姑娘预备的衣裳,姑娘穿就是了。在贵重的衣裳也不过是给人穿的,姑娘不穿,九郎回叫人烧了它的。” “烧了?”贺绣惊讶的看着明珰。 “是啊,再好的东西若是主人不喜欢,也是废物啊。”明珰明快的笑着说道。 “这件衣服很是贵重,若是烧了真是可惜。”贺绣轻轻笑了笑,吩咐百灵:“给我穿上吧。” 百灵忙答应一声把衣服给贺绣穿上。洗漱完毕后贺绣走到外间的榻上,跪坐下来对着铜镜看着自己娇媚红润的面容。明珰拿了梳子来给她梳理头发,百灵则端过了首饰盒子放在贺绣面前供她挑选。 贺绣看了一眼,说道:“首饰都不用了。发髻也不用绾了,我喜欢头发就这样披散着,无拘无束的就很好。” 明珰笑道:“姑娘说的是。” 贺绣说不绾发,明珰便把她的长发梳理顺滑后拿了一根丝带在背后绑了一下,系了个蝴蝶结。贺绣对着铜镜照了照,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婢女进来回说朝食准备好了,请问姑娘在哪里用餐。 贺绣便问:“奶娘呢?” 百灵忙道:“刚去了小厨房,说是给姑娘做点小点心,过几天咱们走的时候也好带上。” 贺绣点点头,说道:“好,朝食就在外边的小厅里吧。” 早点很是精致,贺绣看了看案几上的吃食,吩咐明珰:“你吩咐下去,战乱年代,十有八九的庶民都吃不饱饭,以后我们的饭菜都不许如此奢靡了。吃饱就行,能省的就省省吧。” “姑娘?”明珰很是不理解这话。公卿贵族都以奢华为美,王家虽然不跟那些人一样攀比富豪,但应有的场面还是有的。像贺绣说的这种吃饱就行的话别说士族的女公子,就连明珰这样的婢女都没听过。 “姑娘,咱们这庄园有二百亩良田,还有一条河流经过,佃户们还挖了水塘养了鱼虾,这些东西都是庄园里的东西,也是庆嬷嬷的一番心意,您就领了吧?” “嗯。”贺绣心想这做都做了,自然不能拿去倒了。她还没有强大到如王博那样,一件衣服不喜欢就叫人拿去烧了。 早饭后,贺绣出了房门出去到处溜达溜达。 百灵跟着她,明珰在屋子里收拾完毕后便去了王博那里。 彭城的城主派了幕僚过来面见王博,王博和桓裕二人对彭城里的聚会都不怎么感兴趣,便随口推了。 明珰从侧门里进来,走到王博身后慢慢地跪了下来。 王博回头看见她,咳嗽一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明珰欠身回道:“奴婢有事要跟郎君说。” “嗯。”王博点点头,靠在榻上等着明珰说话。 桓裕笑道:“是不是阿绣有什么事儿啊?” 明珰把贺绣早晨的话说了一遍,最后为难的说道:“郎君,阿绣女公子这样做,传出去了怕是会叫人笑话的。但是奴婢……却不好劝她,所以奴婢来回郎君,请郎君定夺。” 王博神色一冷,不悦的说道:“胡说!” 明珰吓了一跳,不解的抬头看了一眼王博,又赶紧的低下头去。 “九郎,这事儿可真是不好说。”桓裕微微笑了笑,抬手端起酒杯来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水。 “你我此时都在阿绣这里做客,哪有客人胡乱评论主人的道理?”王博淡淡的说着,抬手把桓裕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放在案几上,又冷冷的看了一眼明珰,“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如今是阿绣的奴婢,可你呢?居然背着你的主人来跟我说三道四,明珰——你可知罪?” 明珰吓了一跳,忙俯首叩头,连声道:“奴婢知错,请郎君处置。” 王博冷声说道:“你不是我的奴婢了,如何处置你不能由我说了算。来人——” 一侧的一个婢女应声上前来:“奴婢在。” “你送明珰去阿绣那里,就说我的话,这个奴婢在背后胡乱议论主子是非,我不好替她处理奴才,把人给她送过去了。” “是。”婢女福身领命,带着明珰出了王博的屋子。 明珰二人并肩走在庄园里的甬道中,明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玉珥,你说郎君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一个庶女如此上心呢?” 玉珥轻笑:“姐姐,我们郎君是个性情中人。那个贺氏阿绣救了郎君和桓四郎君,郎君送庄子和奴仆给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呀。只是姐姐有些不幸罢了。” “哎!之前我还觉得她没什么不好,虽然只是个庶女,但有郎君的爱重,将来也差不到哪里。今日听了她的那些话,我可真是要哭了……你说,她那里像个公卿士族家的女公子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如今你可是落在那个不像女公子的女公子手里了。你能不能好好地过下去,还只看她一个眼色呢。走吧走吧!”玉珥拉了明珰一把,加快了脚步。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还有月票吗? 用力的砸过来吧,珠珠又没力气码字了,呜呜…… ------------ 第63章 相悦 贺绣在庄园里转了一圈,身上微微的出了一点汗,全身的酸痛反而好了些。 百灵见日头渐渐地高了,忙拿过一把折伞撑在她的头顶。贺绣却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和明媚的阳光,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姑娘,这太阳越来越高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百灵也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担心姑娘和自己的脸被晒黑了。 “百灵?”贺绣不理会百灵的话,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面前三棵大柳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鞭子,“去,把我的马鞭拿来。” “啊?”百灵吓了一跳,赶紧的上前两步,说道:“姑娘,你怎么还想着那鞭子啊?” “怎么了?”贺绣轻声哼道:“若没有我那鞭子,哪里有今天的庄子呢?” “什么?”百灵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鞭子和庄子有什么关系呢? “女公子……女公子……”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贺绣和百灵回头看时,见是明珰和另外一个婢女双双走了过来。 二人走到贺绣近前时,明珰便双膝一屈跪在了贺绣的脚下。另一个则冲着贺绣福了一福,说道:“女公子,郎君说,明珰坏了规矩,在背后胡乱议论主子是非,叫奴婢把她给女公子送过来,听凭女公子的发落。” 贺绣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珰,问道:“她不是九郎的婢女吗?” “回女公子的话,明珰早就是女公子的婢女了。她在郎君面前说女公子的是非,郎君才叫奴婢送她过来听凭女公子的发落。” “哦?”贺绣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 自己早晨用餐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很不符合公卿贵族的标准的,这个明珰定然是去王九郎跟前说这事儿去了。想到这个贺绣不由得笑了笑,对明珰说道:“起来吧。” 明珰还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贺绣。 贺绣笑了笑,对百灵说道:“还不把你明珰姐姐扶起来?” 百灵忙答应着上前去拉起了明珰。 明珰站起身来后又对着贺绣深深一福:“奴婢知错了,请姑娘责罚。” 贺绣笑着摇摇头,说道:“责罚?好吧,我就罚你回去一趟,把我的鞭子拿来。” “鞭子?”明珰彻底的傻了,难道这位女公子要拿鞭子抽自己不成? 百灵则掩着嘴偷偷的笑道:“姐姐快回房去,见着我娘亲就说姑娘要鞭子呢,她准知道。” “哦,好……好……”抽鞭子就抽鞭子吧,明珰暗暗地咬牙,这总比把自己卖出去强吧?跟着她,自己还有机会见着郎君呢,若是被卖出去了,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明珰匆匆跑回去贺绣的房间,找到了祝嬷嬷拿到了那根长长的鞭子,咬着牙仔细的看了一遍,又转身出去了。 贺绣坐在柳树底下等了一会儿,明珰便拿着马鞭匆匆的赶来了。 “姑娘,鞭子……”明珰映着头皮上前去,双手把鞭子递到了贺绣的面前。 “嗯。”贺绣伸手接过鞭子,开心的笑了笑站起身来。 明珰闭上眼睛慢慢地跪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等着挨鞭子呢。 贺绣拿了鞭子走到一棵柳树旁边,手腕一甩,长鞭啪的一声抽在了树身上。跪在地上的明珰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之后又奇怪的抬起了头。站在旁边的玉珥和百灵被她的样子逗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再看看那边拿着鞭子一下一下抽着老柳树的贺绣,明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慢慢地直起了身子,跪坐在地上,半天都没力气起来。 贺绣一口气练了半个时辰才罢手,百灵忙上前来递过帕子去给她擦汗,明珰上前去接过了鞭子。 玉儿却走到那颗老柳树跟前看着狰狞的树皮暗暗地咂舌,心想若是这位女公子一时心情不好拿着鞭子朝着谁一顿猛抽,这还不得要了人命啊!这小小的女娃娃竟然有这等勇气,真是叫人惊讶! 甩了一阵鞭子,贺绣的心里舒畅了好多。这些日子以来压抑在心底的那份对家族的愤懑和对世事难料的无力也消散了不少。她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笑着对玉珥说道:“你回去吧,见了九郎替我道声谢,就说明珰的心思很细腻,我很感谢九郎能把她送给我,这可比送我这座庄子更有价值啊。” 明珰在旁边听了这话立刻有跪在地上自我谴责。 贺绣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我从小在义兴郡长大,对公卿贵族的规矩不怎么懂。一些事情还请明珰姐姐多多指正呢。我想,这也是九郎把你留在我身边的意思吧。看你这幅样子,难道是不想跟着我?若是不想跟,我可以跟九郎说,你还是回到他身边去吧。” “不,奴婢誓死服侍姑娘。”明珰忙上前去跪在地上,她那身干净漂亮的衣裙几经跪拜,此时已经沾满了泥污了。 贺绣回头看了看明珰再也不是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 “姑娘……您不赶我走了吧?” “回去换身衣服,从今天起,你和百灵一起近身服侍,负责我的衣物和首饰。” “是。”明珰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却不小心把脸给抹花了。 百灵悄悄地地给她一条帕子,又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二人一起跟在贺绣的身后走了。 玉珥见状捂着嘴偷偷地笑了笑,则自去往王博那里复命去了。 王博正在跟桓裕下棋,听了玉珥的话之后,微微一笑把手里的棋子哗的一下丢到棋盒里,拍手道:“阿绣果然与众不同。” 桓裕正在兴头上,见王博把棋子丢了,便不乐意的说道:“干什么干什么?下棋呢!看你这样子,那里还有王九郎的样子?啊?” “王九郎什么样子?”王博淡淡的笑着,接过玉珥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着。 “王九郎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桓裕抬手瞧着棋盘,瞪着眼睛喊道,“况且,王九郎是不会笑的那么风骚的,况且还是因为一个妇人!” “可笑。”王博笑着把茶盏交给玉珥,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衫,便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啊?”桓裕也跟着起身,追着王博走了出去,“这一盘棋还没下完呢,你怎么就走了?这可不像是你王九郎!” “谁规定了王九郎必须是什么样的?”王博回身笑了笑,继续往外走。 “你们见过这个样子的九郎吗?”桓裕不死心的问着旁边的婢女。 几个婢女都识趣的低下头去。 直接从后门出去,穿过后院的小花池子便是一道垂花小门,王博负着手悠然的进门,桓裕想了想则转身去了旁边的小院。那厮去内宅见他的心上人,自己还是远离一些比较好。 王博进了贺绣的院子里便看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在。之前的几个仆妇看见他来了忙上前来请安,王博摆摆手让众人退下:“阿绣做什么呢?” “回郎君,姑娘的弟弟来了,正在里面说话呢。” “弟弟?”王博纳闷的问:“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是跟姑娘一母同胞的贺公的庶子。” “哦。”王博点点头,庶子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公卿世家的庶子不被家族承认的有很多,这些人若是过的好了可以单独在外边成为旁系支族,若是混得不好了也就是庶民一个。 王博挥挥手叫仆妇们都下去,自己踱着步慢慢地进了屋门。 里面坐着的贺绣和贺酆见他进来,忙站起身来侧身相迎。贺绣上前两步福身道:“九郎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呢。” 王博看了一眼站在贺绣身后的贺酆,问道:“这是你弟弟?” 贺酆虽然是庶子,但也知道些规矩,像王九郎这样的人物儿对他来说就是天上一般的人物儿,听见他问自己,便忙上前来欠身拱手:“酆见过九郎。” “嗯,你叫贺酆?” “是。”贺酆依然供着身子,很是恭敬的回道。 贺绣微微一笑,侧身说道:“九郎,请上座。” 王博也不客气,果然在之前贺绣坐过的榻上坐下来,贺绣则在他的下手坐了下来,又叫明珰奉茶。 贺酆慢慢地退到一旁,侍立在侧不敢多话。 贺绣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酆儿,你先下去吧。” 王博微微一抬手,说道:“既然是阿绣的兄弟,一起坐下喝杯茶又何妨?” 贺酆一愣,不解的看了一眼王博,又看着贺绣,等着她发话。 刚刚王博没有来的时候,贺绣正在跟他说有关王博和这座庄子的事情呢,王博忽然间闯进来,贺酆根本就没适应过来,这会儿他又让自己坐下来喝茶,这样的待遇恐怕连贺康那样的嫡子也不一定能有呢,何况自己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 在这个极其看重门第的年代,王博这样的举措足以让天下人惊讶。 连重生后对公族规矩十分不屑的贺绣都惊呆了。 “阿绣,庄子的契约和这里的仆人佃户们的契约你都看过了吗?” 贺绣猛然回神,欠身说道:“多谢九郎,昨晚他们都已经拿过来了,我已经大致看过。” “没什么问题吧?” “是的,九郎的人做事能有什么问题呢。”贺绣微微的笑着,笑容里带着十分的客气。 “嗯。”王博似是有些不满,眼神从贺酆的身上撇过,又问:“你的弟弟……也要跟着你去建康吗?” “不,我想让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贺康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彭城离洛阳很近,洛阳现在已经被叛军攻占了,这里也不是很安全啊。” 贺绣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王博的眉头又皱了皱,这丫头笑什么呢?自己可是一本正经的说话呢 “九郎这话说的,把我刚刚收了这一个庄子的喜悦感都给冲散了。原来九郎是觉得彭城不安全了,才把这庄子给我的呀?” “阿绣!”王博不悦的等着贺绣,却又十分挫败的叹了口气,说道:“这话从何说起?你若是闲这个庄园不好,等到了建康,我再给你一座就是了。” “呵呵……”贺绣又笑起来,摇着头说道:“九郎何必较真,我说着玩呢。”说着,她敛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贺酆,说道:“我觉得,彭城应该不会有战乱的。” “哦?为什么?”这下轮到王博惊讶了。 “我也说不清楚,感觉是这样的。”说着,贺绣转头看向贺酆,敛了笑容吩咐道:“酆儿,你下去找管事,去农田里勘察一下,马上就要麦收了,你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现在的粮食可是比金子还贵。九郎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座庄园,我们不能让这些田地荒废了。” “阿姐。”贺酆有那么一丝不甘,毕竟能跟王九郎坐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将来也是一种资本。 “去吧。酆儿你记住,在这个乱世中,什么都不重要,唯有生命最重要。没有粮食,再富贵的命也活不下去。” “是,阿姐,酆儿记住了。”贺酆答应着站起身来,又对着王博拱手失礼,“九郎安坐,贺酆告退了。” 王博点点头,微微一笑看着贺酆出了屋门之后,目光依然在门外漂游着:“阿绣,你感觉是这样的?” “嗯,感觉。” “这是战乱,这是战争!”王博正色道:“阿绣,这样的事情你不能凭着感觉。” 贺绣微微的笑,心想我自然不是凭着感觉,但这样先知先觉的事情我除了这样说还能怎样呢? “阿绣。你之前说,洛阳城有半年的平安,此话也是你的感觉?” 贺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次你劝我保重,说平城没有几日的平安了,也是平的感觉?” 贺绣依然微微的笑着,没接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在洛阳城遇难?” 贺绣终于摇了摇头,说道:“九郎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九郎会在洛阳城东遭遇叛军呢。” 王博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看着贺绣,缓缓地说道:“那你为何会在那个时候赶过来?而且还把整个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阿绣,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阿绣对九郎一直说的都是真心话。九郎对阿绣有救命之恩,阿绣当遵守诺言以命还命。阿绣之所以知道九郎在城东遭劫也是回到洛阳之后的事情。九郎不知道,我之前再洛阳城收了二百车米粟,来的时候因为护卫有限,不敢都带出来。后来我又不放心,所以才回去了一趟,想再运出五十车米粟出来。可到了洛阳城才听说九郎和桓四郎出东城门被叛军围困了。所以我才将计就计,带着五十车米粟从东城门出去,引起那些叛军的注意,分散他们的兵力,然后放火烧他们的军营,制造了那次的混乱。” 贺绣说这番话时一直都很紧张,言辞也是一再斟酌。她绝口不说自己吧王九郎救出来的话,只说道制造了那场混乱便住了嘴。 王博何等精明的人,见她说到了混乱便住了口,便忍不住笑了:“阿绣,听你这番话十分的合情合理,一定经过了你繁复的斟酌吧?” 贺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哈哈……”王博笑得更加畅快起来,甚至还抬手拍了拍膝头,不停地笑着。 “九郎笑什么?”贺绣看王博笑得很是蹊跷。 “我笑阿绣为了瞒过自己的心,居然不惜编造谎言。”王博猛然收住了笑,侧身渐渐地伏过来,靠近了贺绣,低声说道:“难道要阿绣承认你心里装着我,就这么难吗?” “什么装着你?”贺绣的脸蓦地红了。他挨着自己那么近,身上清清淡淡的龙涎香味萦绕在鼻息,让她一下子想到那日突围的时候与他同乘一匹马,被他抱在怀中时候的情景。 “脸红了?”王博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贺绣的肩膀上,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消瘦的肩头来回的抚着,贺绣便觉得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九郎,你……这是做什么?”贺绣的声音低低的呢喃,一张小脸也红成了烟霞。 “阿绣,悦我乎?”王博已经把贺绣半搂在怀里,低着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九郎真是说笑了。”贺绣低低一叹,闭上了眼睛。 “嗯?”王博微微皱眉,一时有些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九郎乃是天上谪仙,这世间女子哪个不爱?阿绣不过是万万千千之中的一个罢了。这种话,九郎何必再问。”贺绣暗暗地屏住了呼吸,拒绝那种属于王博的气息进入自己的心扉。 “呵呵……”王博似是有些得意,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贺绣的肩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阿绣,原来你也是爱我的。” 王博的手一拿开,贺绣的脑子里立刻恢复了几分清明,说话的语气也清泠了几分:“九郎这般对阿绣,可是想要娶阿绣为妻吗?” “嗯?”贺康被贺绣的话问的愣住。 贺绣的脸越发的冷下来,说道:“九郎不能娶阿绣为妻,还是不要招惹阿绣的好。若是阿绣名声狼藉不能嫁的如意郎君,对九郎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王博轻声一笑,又靠了过来,“好处可多了。” “嗯?”这下轮到贺绣愣住了。 “好处就是——这个世上将没有人愿意要你,然后呢……阿绣就非我不嫁了。阿绣,你说这主意好不好?”王博的笑有些坏坏的,眼睛里的得意之色难以掩饰。 “你……”贺绣咬着牙把他推开,恨恨的瞪着他,真是卑鄙啊! 什么天上谪仙,什么风流名士,什么乱七八糟的虚名。王博这厮,分明就是个卑鄙的无赖! “阿绣,三日后我们启程。”王博说着,又坐直了身子,微笑着说道:“这两日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们到下一个城池,至少需要二十多天,这一路上可没什么像样的客栈,恐怕要一路风餐露宿了。” “分餐露宿不怕什么,只要平安就好。” “嗯,说的不错,只要平安就好。” 王博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外边满眼的绿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两日贺绣没有出门,她甚至没有叫人去找贺康一次,她只是每日都同贺酆在一起,带着他在田地里转悠,每天都跟他说很多话。 自从被贺公彦赶出了家门,贺酆便整个人都变了。 之前的他还自诩为公卿士族子弟,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跟那些士大夫一样泛舟湖上,高谈阔论。而如今,他已经沉下了心来,按照贺绣说的话,安心的学习管理农庄的事情。 贺绣只嫌这三日太少,她恨不得把自己上一世和这一世所悟到的东西都说给贺酆听,希望他能看清时事,能够在这一方土地上安居乐业,平安一生,还想着找个机会把娘亲也接出来,送她来这里和酆儿一起安度余生。所以贺酆听的很认真,她教的更加认真。姐弟两个有生以来从没有像这样贴心过。 车队整理完毕准备要离开的时候,贺酆已经对贺绣恋恋不舍了。 “阿姐,你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这一路去洛阳,至少还有一个多月的路。你一定要保重啊。” “嗯。”贺绣点点头,看着贺酆褪去了稚气的脸,抬起手来弹了弹他淡青色的麻布衣衫,说道:“好生在这里等着,到了洛阳我会想办法跟父亲说,让他准许娘亲来这里陪你。” “阿姐……”一提到娘亲贺酆便低下头去,红了眼圈儿。 “酆儿,庄子里的事情你要多听管事的。祝叟和祝嬷嬷两个人是世仆,他们的话你更要听。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明白么?” “是,阿姐,酆儿记住了。” “这庄子里有王九郎的藏书,九郎说了,书籍他不带走。你闲暇的时候可以多看看那些书,外边的人和事情你最好少过问。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战乱刚刚开始,至少在十年之内,天下尚无安定。能在这一处世外桃源平安的生活,已经是十分难求。所谓富贵,所谓荣华,不过是飘渺的浮云罢了。” “是,阿姐的教诲,酆儿记住了。” “嗯,我走了,我们书信联系。” “阿姐一路平安。” …… 前面马车里的王博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看,无奈车帘紧闭后面的情景他根本看不到。 坐在他身边的桓裕哈哈的笑着,抬手把车帘全部掀开,说道:“九郎,想看就掀开车帘看,隔着帘子你能看见什么呀。” 王博瞪了桓裕一眼,不悦的说道:“你怎么又坐我的车?你自己的车呢?” “我们不是朋友嘛。”桓裕笑了笑,轻车熟路的转手从壁橱里拿出了王博的瑶琴,信手一拨,一串优雅的琴声响起,车外随行的人顿觉精神振奋。 贺绣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听着悠扬的琴声,感慨的叹了口气。 “姑娘,九郎的琴真是美妙呢。”百灵拿了一块香饼放在小香炉里点燃了,又埋上了一层香灰。一边说着,又把贺绣的帕子拿过来盖在香炉上。 明珰拿了案几上的紫砂壶给贺绣倒了一杯茶,恭敬的递上去。 贺绣接过了茶来,慢慢地品了一口,淡淡的说道:“这不是九郎抚琴。” “不是?”百灵奇怪的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又说道:“这琴声分明是从九郎的车里传来的。怎么不是九郎抚琴?” “这是桓四郎在抚琴。”贺绣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百灵,继续说道:“四郎的琴声美妙无比,不像九郎的琴声那么清泠。他们都是孤傲的人,但相比之下,四郎更随和些。” “姑娘连这个都听得出来?”百灵惊讶的笑问。 “嗯,琴由心生。这是苏先生给我上的第一节课。百灵,你忘了啊?” “呃,这个奴婢哪里懂得呢。奴婢只知道听罢了,还是只会听这琴声好听不好听,其中的妙处,奴婢却说不出来。” 贺绣笑了笑,说道:“我记得我有一只短笛,不知你们给我放在车里了没有?” “有。”明珰忙把手里的紫砂壶放下,转身去壁橱里拿了一跟晶莹剔透的碧玉笛来双手递给贺绣。 贺绣接过玉笛打量了一下,双手一横把玉笛放在了唇边,听着外边的琴声,找到旋律中一个合适的切口,吹了起来。 笛声清澈婉转,和悠扬的琴声遥遥相和,清雅中带着一丝清凉,在这炎炎夏日中便如一股甜甜的泉水流进人们的心田。 马车里的明珰和百灵都静静的跪坐在那里听着琴声和笛声,两个人的心思也跟着这美妙的乐曲飞出了很远。 有了笛声相合,琴声更加悠远起来。 王博靠在马车里双手背后慢慢地靠在后面的榻上,闭上眼睛认真的品鉴起来。 琴声和笛声正到妙处,前面的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也只得相继停住。马车一停,桓裕的琴声也断了。王博十分不悦的坐起身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前面的护卫早就匆匆的跑了过来,低声回道:“郎君,是贺家大郎君的马车等在前面,他说他要接阿绣女公子跟他一起走。” ------题外话------ 亲爱滴们,票子啊票子! 月票一定要来的更猛烈一些啊! ------------ 第64章 较量 马车一停,桓裕的琴声也断了。王博十分不悦的坐起身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前面的护卫早就匆匆的跑了过来,低声回道:“郎君,是贺家大郎君的马车等在前面,他说他要接阿绣女公子跟他一起走。” “跟他走?”王博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跟他走的话,恐怕阿绣不小心丢了,落到了叛军的手里他这个做大哥的都不知道呢。” “哎我说,”桓裕转过身来奇怪的看着王博,“阿绣是贺家的女儿,她的兄长要接她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王博哼了一声,不悦的说道:“这是阿绣的事情,你们去跟她说。” 护卫迟疑的看了桓裕一眼,摸不清自家郎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桓裕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这是阿绣自己的事情,她愿意跟谁走便跟谁走。不过——你别忘了提醒她,若是跟她的兄长走了,怕是听不见我桓四郎的琴声了哦。” 护卫依然不敢确定状况,但桓四郎已经这样说了他自然不敢再问,答应一声转身往后走去。 贺绣正在疑惑前面的马车和琴声被何事打断呢,护卫已经匆匆的跑了过来,恭敬的说道:“女公子,贺大郎君在前面路口,说要女公子过去随他一同走。” “哦。”贺绣了然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护卫又说:“郎君的意思是请女公子自己做主,不过桓四郎君说了,若是女公子跟着贺大郎君走了,怕是听不见他的琴声了。” 贺绣莞尔一笑,把手中的玉笛递给那护卫,说道:“你回去替我跟桓四郎道一声谢,就说阿绣谢谢他的琴声。我是贺家的人,南去建康这一路,我必然要跟大兄一起走。以后有缘再与九郎同路的话,一定郑重感谢他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 那护卫傻傻的抬手接过了那只玉笛,又呆呆的看着贺绣的马车调了一下马头离开了车队,带着她那几十个奴仆匆匆的往前去。 王博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目光跟着越来越冷。等到贺绣的马车到了他身边时,他白皙如玉的脸色已经同千年寒冰一样了。 坐在他旁边的桓裕见状,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低声说道:“哎哎,干嘛呢这是,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又弄出这么一副脸色来?” 王博皱着眉头刚要反驳,便听见外边一声娇软清澈的声音传来:“九郎,阿绣就此别过。望九郎和桓四郎多多保重。” 王博猛地坐起来伸手车开了车帘,看着马车外贺绣那张盈盈的笑脸,半晌才冷声说道:“你自己也多保重。” “多谢九郎。阿绣告辞了。” “哎,阿绣啊,反正我们都是去建康呢,一路走也没什么呀。” “多谢桓四郎的好意,阿绣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家兄叫阿绣回去,阿绣如何敢不从呢。四郎多多保重,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听见郎君的琴声。” “好说好说。”桓四郎依然满面春风,笑声也依然爽朗。 离别本是寻常事,何故依依泪满巾。 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分别是太容易的事情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做小儿女之态,弄那些依依不舍之情。 贺绣的马车渐渐地驶出了王家的车队,一直走到前面的路口处和贺康的车队会合到一起。 贺家的护卫纷纷让开路,让贺绣的马车走到贺康的马车跟前。明珰把车帘掀了起来,贺绣那张妩媚的脸便露了出来:“阿绣给大兄请安。” 贺康坐直了身子转头看了贺绣一眼,淡淡的说道:“阿纹的马车在后面,阿绣你就跟在阿纹之后吧。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这一路上我希望大家都安分些,不要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贺绣福身答应着心里却暗暗地感慨,还真是不如跟在王博的车队里安静呢。居然又跟贺纹走到了一起。 贺绣的马车停在路边,等着贺康和贺纹的马车离开后,驭夫驾车跟了上去。 之前听琴的好心情一点也没有了,贺绣便恹恹的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马车颠簸,她便渐渐地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贺绣依然没有什么心情,贺康命令车队在旷野中停了下来埋锅造饭,贺绣只在马车里昏昏的睡着。 饭菜好了之后,有人过来请贺绣过去用饭,百灵从车里出来,为难的说道:“姑娘睡了,恐怕还得一会儿才能醒呢。” 来请吃饭的是贺康身边的一个嬷嬷,听了这话便不高兴的说道:“咱们这是在野外,这饭菜等一会儿就凉了。这饭菜凉了姑娘又不能用,又要想办法生火,可不是要折腾死人吗?” 贺绣在马车里听见这话,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正要起身出去训斥那婆子呢,明珰忙上前劝道:“姑娘莫生气,她这样的奴才又何必姑娘亲自去说,奴婢去说她。” 明珰说着,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着正在同百灵说话的那婆子,冷声说道:“大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对姑娘不满意吗?” 那婆子一怔,见马车里出来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丫头,看穿着气质都比大郎君身边的莲姑还清傲,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低了些声势,不满的哼道:“我们是什么人,哪里敢对姑娘不满意呢。” “不敢对姑娘不满?姑娘刚睡着呢,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我看你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难道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吗?”明珰冷着脸上前两步,看了看那婆子手里端着的托盘,又冷笑道:“这是什么饭菜?也敢拿来给姑娘吃?恐怕你们自己吃的都比这个好吧?” 那婆子听了这话又不乐意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姑娘也是这样的饭菜呢,都是一样的姑娘,难道大郎君还能厚此薄彼么?” 明珰冷笑道:“行了,拿走吧。我们姑娘可不吃这样的饭菜。” “哟?”那婆子刚要嘲讽两句,却被明珰冷傲的眼神瞪了过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怎么,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明珰说着,又转头吩咐身后的两个嬷嬷:“去,生火,给姑娘做饭。” 那两个嬷嬷是贺绣从庄园里带出来的,自然听从明珰的吩咐。 贺家来送饭的婆子见了,又撇了撇嘴,端着饭菜走了。 前面树荫下铺上了白色的地衣,贺康正独自坐在榻几上慢慢地用餐,在他下手摆着两副榻几,一边坐着谢允之,贺纹则坐在贺康身后一侧的榻几上,恭敬地跪坐着一言不发。 “来,虽然是野外风餐露宿,但若是调整好了心情,也不失为一种风雅。允之,咱们且喝一杯。”贺康微笑着端起了酒杯,朝着苏培举了举。 “大郎君真是风雅之人,多谢大郎君抬爱,郎君,请。”谢允之开心一笑,举起酒杯和贺康共同一饮而尽。 谢允之看了看坐在贺康身后的贺纹,微微笑道:“大郎君,怎么不见阿绣过来?” 贺康转头问着莲姑:“没有叫人去通知阿绣么?” “回大郎君,已经叫卢嬷嬷过去叫了。” “怎么还没过来?”贺康微微皱眉,心想这个阿绣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以为有了王九郎的看重就可以不把家族放在眼里么?没有了家族,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郎君,奴婢这就叫人去看。”莲姑说着,便后退两步转身退了下去。 被明珰斥责回来的卢嬷嬷冷着脸嘟嘟囔囔的回来,正好和莲姑走了个对过。 “你怎么回来了?手里端的是什么?”莲姑看着卢嬷嬷手里的托盘和托盘上的饭菜,脸色一沉问道。 “我,我刚去请三姑娘过来用饭呢,可三姑娘身边的丫头说姑娘睡了,不吃饭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睡了?”莲姑皱着眉头不悦的说道:“所以你连话都不过来回,就自己去吃饭了?” “没,没有啊。”卢嬷嬷侧转了身子,把手里的托盘往后藏了藏。 “没有?没有你手里端的是什么?这饭菜不是你们的吗?”莲姑上前去又看了托盘里的饭菜一眼,青菜豆腐,还有两个烤的有些焦糊的鸡翅,这应该是下人们的饭菜了。 “不是……你误会了,真的不是……”卢嬷嬷低下头来,不知该如何应付。 “不是?难道这些是给郎君的饭菜吗?你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郎君对你们温和,你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主子还没用饭呢,你们倒是先吃上了?” “不不不……真的不是我们的饭菜,这个……是大姑娘吩咐给三姑娘送过去的。” “给三姑娘的?”莲姑吓了一跳,再次看了一眼那托盘上的饭菜,一个青菜豆腐,两个烤鸡翅,一碗面条,还有个清汤寡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汤。这样的饭菜连她这个郎君身边的丫头都不会吃,她们居然给三姑娘送去? “不是……奴才也知道,这样的饭菜给三姑娘有些不妥。可这是大姑娘吩咐的,我们也不好办啊。” “混账东西!你们连最起码的原则都没有了吗?”莲姑很是生气,平日里跟着贺康她也练就了一副温和的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这……主子的吩咐,奴才们哪里敢不听呢?”卢嬷嬷很是为难的嘟囔了一句,慢慢地低下头去。 “真是愚蠢!”莲姑说着,又看了看那婆子的脸色,冷笑道:“碰到刺儿了吧?” 那婆子越发的不满,嘟囔道:“三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是什么来历啊?那说起话来可真是狠。” “哼。那是王九郎身边的人,现在跟了三姑娘。就凭我们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去跟王九郎身边的人说话呢?你们自己蠢不说,还要把大郎君的清誉搭进去,这若是让大郎君知道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哎呦喂,我说呢。那个丫头真真是气质高贵,言谈清傲呢。原来是王九郎身边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还不快下去!”莲姑不耐烦的斥道。 “是是……是,姑娘千万不要跟大郎君说呀,姑娘行行好。” “走吧!”莲姑生气的加紧了脚步往贺绣的马车走去。 明珰吩咐人已经升起了火正在给贺绣煮粥。这次他们从庄子里出来,带了几种豆子,还有比较难得的紫米,贺绣并不喜欢红豆粥,因为她不喜欢红豆的那股涩涩的味道,明珰便叫人带上了一罐槐花蜜,等粥凉到温吞的时候拌上一勺,贺绣能吃一大碗。 虽然是在野外,但明珰以为贺绣赶了一上午的路,很应该喝完粥才对身子好,便吩咐人另外生了火先把粥炖上了。 莲姑闻见锅里的香味便笑着走上前来,问道:“做的什么好吃的呀,远远地就闻见了香味。” 煮粥的婆子忙回头来看见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孩子,虽然穿着婢女的裳服,但一双纤弱的手交错着握在腰间,长长的手指干干净净宛如葱白一样,便知道她不是一般粗使的丫头,所以站起身来笑道:“三姑娘不想吃饭,奴才们给姑娘煮碗粥喝。” “哦,这是红豆粥吧,我记得三姑娘之前是不喜欢喝这个的呀,她喜欢和碧粳米的粥。”碧莲微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姑娘也喜欢这红豆粥了呢。” “姑娘原本不喜欢的,只是这红豆粥对姑娘的身体好。所以我们得想着办法让她吃呀。” “你们真是用心。”莲姑笑着点点头,转身往贺绣的马车跟前走去。 贺绣正歪在车里和明珰百灵说话儿呢,听见外边有人问了一声:“三姑娘在车里呢吗?”便对明珰说道:“明珰,我大兄跟前的莲姑来了,你和百灵都出去迎一迎。” “是,姑娘。”明珰自从被贺绣吓唬了一次之后便深深地懂得自己将来要服侍的主儿绝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姑娘,所以之前那份不敬不屑早就丢到一边去了。 下了车,明珰上前两步朝着莲姑微微一笑,说道:“姐姐好,我是明珰。姐姐来找三姑娘可是有事儿?” 莲姑一看明珰这通身的气质便知道她定然就是王九郎送给贺绣的贴身丫头,于是客气的笑了笑,说道:“你就是明珰吧。我是大郎君身边的莲姑,大郎君让我过来是请三姑娘过去用饭呢。” 明珰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刚刚不是有人给三姑娘送过饭了吗?怎么大郎君又请?” “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多问呢。明珰妹妹,你还是替我进去回三姑娘一声吧。” “哦,这走了一上午的路,三姑娘说身上酸痛的很,连车都不想下呢。姐姐替我们姑娘去大郎君跟前几句吧。” 莲姑一怔,想不到这小丫头看上去那么傲气,说起话来还挺柔软的。于是她点头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劳烦两位妹妹好生服侍姑娘了,姑娘身子娇嫩,受不得这马车的颠簸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等会儿我回了郎君,叫他们加几个软榻过来给姑娘靠着,或许会好些。” “多谢姐姐,还是姐姐细心。”明珰甜甜的笑着朝着莲姑一福。 百灵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但也跟着明珰朝着莲姑一福身。 莲姑满意的离去,明珰脸上的笑却渐渐地僵硬起来。 “姐姐,你对她说话还真是客气啊。你不知道她可是阴险了,那天她不错眼的守着咱们姑娘,说什么也不走,可把咱们姑娘当囚犯一样呢。”百灵自从贺绣偷偷离开的那天开始便恨上了莲姑,以为若不是莲姑作祟,那天她完全可以跟着姑娘一起回去救王九郎了。这么大的功劳,若是她也跟着去了,这得是多好的事儿啊。 “她是大郎君身边的人。大郎君对我们姑娘的态度很重要,咱们没事儿不能给姑娘树敌,懂吗?”明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正在煮粥的两个婆子,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们再把自己做的小点心拿过一些来,姑娘只喝那粥可是不行的。” “是了。”一个婆子答应着起身,去洗了手去拿点心了。 莲姑走出没多远,听见身后的对话又忍不住顿了顿脚步,看着那个婆子往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去了,才又转身离开。 午饭的时间很短,毕竟是战乱时机,再好的风景也压不住内心的恐惧。 贺康和谢允之用过饭之后便各自进了马车。大队人马便开始启程,仆从们轮流在后面的马车里用饭,护卫们便拿着干粮在马上吃了。 马车里,莲姑把自己所听所见一一说给贺康听,最后又低声说道:“郎君,看来王九郎对三姑娘很是上心呢。或许事情并不是咱们想的那样。他让三姑娘跟大浪君走,那是必须要守的规矩,我想,三姑娘若是跟了王九郎,绝不是普通的侍妾而已。” “不是普通的侍妾?难道还能是贵妾?”贺康有些不以为然。男人嘛,宠一个妇人也是常理,阿绣就是碰巧合了王九郎的胃口,而且还有一番同患难的情谊,他对她另眼相看一些也是常事。但若说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坏了公族的规矩,那绝不是王九郎这样的人所为。 公卿贵族的高傲那是可在骨头里的,嫡庶之分那就是天理。 在一个大家族里,正室夫人好比明月,妾侍们都是些小星。而像阿绣这样的身份,不过是王九郎身边的一点萤光罢了,能进王家的门做王九郎的侍妾已经是她的造化了,绝不可能成为有身份的贵妾。 莲姑听了王博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郎君,王九郎连那么细小的事情都照顾到了,可见三姑娘已经深得他的爱重。奴婢早就听闻王九郎是个冷情冷性的人,连他的母亲萧夫人死他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王家的家长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一点,才会把他作为未来的族长来培养。可是如今您看他对三姑娘所做的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平日的原则许多了。郎君不知,今日中午大姑娘还叫一个嬷嬷拿了些下人的饭菜给三姑娘送去,听说被三姑娘跟前的丫头给骂了回来。郎君,这可真的很不妙啊。” “阿纹真是越来越愚蠢了。她这样做只能毁了家族!”贺康的眉头皱紧,手指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莲姑又劝道:“郎君莫要生气,这事儿也不是能急得来的。奴婢会替郎君多多留意的。” 贺康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他抬手拍了拍莲姑白嫩的手,轻声说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奴婢自小服侍郎君呢,郎君的事情,奴婢自然要多多上心。” “你果然是我的心腹。等到了建康,我便跟母亲说,把你过了明路如何?” “郎君抬爱,奴婢感激不尽。”莲姑羞涩的笑着低下头去。 其实像她这样的婢女,早晚都是要收房的。但若是能在郎君娶亲之前收房,那身份可要高许多了。何况她还是贺康的心腹呢。 午饭贺绣只喝了一碗粥,马车开始走的时候,明珰和百灵才替换着去后面的马车里用了午饭。 马车急速前进,在天黑的时候到了一座山坳里。贺家的护卫守卫了一夜,驱散了两拨流民,贺绣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觉,天就要亮了的时候才迷糊了一阵。 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贺康和谢允之都没什么兴致。贺绣也昏昏沉沉的,早饭基本都没吃东西。 明珰便叫人用热水冲了一碗茶汤,贺绣只靠在榻上喝了半碗。 为了早些摆脱流民,贺康下令继续赶路,连午饭都不曾停留,大家只在车上用几块点心就混过去了。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贺纹首先受不住了。 外边热日当空,她忽的掀开车帘拍着车窗喊道:“停车!停下来!” 素墨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劝道:“姑娘,大郎君说了这一带不安全,您再坚持一会儿吧。” “我受不了了,这么热的天,我们为何不在那边的树荫里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这太阳快要把车顶给烤化了!” “姑娘,忍一忍吧。等我们到了镇子上再休息,那些流民实在太可怕了。” “是啊姑娘,你忍忍吧,听说那些流民连人都吃啊,咱们不能大意了。” “姑娘,忍忍吧。” 车里的丫头和车外的护卫都劝着贺纹。 贺纹依然不听,只拍着车窗说道:“停下来,停下来,我叫你们停下来!” 马车不得已停了下来,护卫却左右为难,想了想还得上前面去回贺康知道。 贺康听说大姑娘受不了了,要下车,便对护卫说道:“前面正好有一片树林,我们就过去休息一下吧。这天真是太热了,顶着个大太阳赶路,我也吃不消了,何况阿纹一个姑娘家。” “是。”坐着车里的人都受不了了,走在外边的护卫和家仆们更受不了了。听说可以进树林休息,众人差点欢呼起来。 那是一片不大的树林,槐树杨树柳树还有些不知名的灌木杂草连成一片,倒也阴凉清爽。 马车一停过去,贺纹便扶着素墨的胳膊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在树荫下活动着手脚。素墨带着小丫头拿着水囊过来说道:“姑娘,洗洗脸吧,还能凉快些。” 贺纹点点头,一边接了水囊的水洗脸一边看着后面贺绣的马车,不解的问道:“这个阿绣怎么都不出来透透风呢?难道她的马车里睡着了?” “姑娘,三姑娘的事情我们可不好说。”素墨说着,转身从小丫头的手里接过一杯水来劝道:“姑娘,漱漱口吧。” “嗯。”贺纹接过水来喝一口漱了口,皱眉把水吐出去,斥道:“这是什么水?怎么这么咸啊?” 素墨无奈的说道:“这些水是我们再前面那个河里取的。那边是一片盐碱地,这水会有些咸。等我们过了这一片,到了前面再取些山泉水来。” “这样的水也能喝吗?恐怕牲口都不喝吧?”贺纹不悦的看了那边的贺康一眼,低声问道:“你可别告诉我大兄他们也是喝这样的水。” “这个,奴婢不知道。”素墨忙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地想着,大郎君喝什么水自己哪里能随便问呢。 此时,贺康和谢允之也下了车,有仆妇取了水囊来给二人洗了脸和手,谢允之拿着折扇缓缓地扇着风坐在仆人安置好的榻上,叹了口气说道:“这才几月里啊,这天儿就这么热。” “已经到了麦收的季节了,你没看那边的麦子都熟了啊。”贺康拿着雪白的湿手巾把手擦干净,接过莲姑对过来的折扇,也慢悠悠的扇着坐到了榻上。 莲姑煮了茶递上来,为难的说道:“郎君,这一片都是盐碱地,水又咸又涩,喝不得。这是奴婢之前留的水,煮了茶倒还能减一分咸涩的味道。郎君先忍着喝一口,润润喉咙吧。” “嗯。”贺康叹了口气,抬手接过茶来,慢慢地喝了一口。 谢允之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大郎君,我刚听见阿纹好像再抱怨呢。她都喝不下这样的水去,你倒是能忍。” 贺康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阿纹……真是叫人失望啊。”等到了建康见着夫人和老夫人,自己还是好好地跟她们说一说了,这个阿纹,根本不适合做敏儿的媵妾啊。她连这点苦都忍不了,又如何能担当大任呢。看来还是王九郎的眼睛毒啊,阿绣到现在连马车都没下,自始至终都安安稳稳的,别说叫马车停下,她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如此可见她比阿纹强了几倍。 “莲姑。”贺康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要知道贺绣现在正在做什么,便吩咐道:“你去看看阿绣。” 莲姑忙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贺绣这会儿正靠在马车里慢慢地喝着绿豆汤呢,她的外衣都脱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茧绸裤褂,旁边还有穿着纱衣的百灵摇着扇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明珰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拿着汤匙喝汤,微笑着说道:“之前又一次,九郎路过松州,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寸草不生,地面上白花花的都是一层盐碱。那水更是咸涩得难以入口。我们把那水蒸了两次,还是咸涩的很,郎君两天都滴水未进,夏嬷嬷急坏了,不得已想了这个法子,郎君才勉强吃了一碗。不然的话,郎君那次可真是要大病一场了呢。” 贺绣微微笑道:“你们可真有办法。” “九郎曾对我们说过,不管用什么办法,能生存下去就是好办法。” “嗯,九郎也很会享受的呀。”贺绣说着,把碗里最后一口绿豆汤喝掉,“你去吩咐她们,多煮一点这绿豆汤,给大家都喝两碗。前面我们恐怕还要走两三天才能有山谷呢。到了山谷里,便有清泉水了。” “是啊。”贺绣请叹了口起,刚要往后靠在榻上休息一下,便听见外边莲姑的声音:“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呢,怎么也没下马车透透气?” 百灵微笑着应道:“姑娘说了,车里比外边凉快呢,不愿下车。劳姐姐相问了。” “哦?大郎君让我给姑娘送东西来了呢。”莲姑说着,便走近了马车。 明珰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拦在莲姑面前,微微的笑道:“莲姐姐,姑娘刚躺下,说要睡一会儿呢。” 莲姑也微笑道:“郎君让我送些点心来给姑娘。这几日姑娘都没有露面,不知可是身上不适?这大热的天儿,姑娘可别中了暑气呢。” 明珰刚要说话,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轻笑了一声,说道:“怕不是中了暑气,阿绣这样的尊贵人,不想见咱们吧?” 百灵忙转身朝着来人一福:“奴婢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安好。” 莲姑也含笑转身,朝着贺纹微微一福,说道:“大姑娘也过来看三姑娘呀。” “是啊,阿绣自从离开了彭城,便吃喝拉撒都在这马车里,我这做大姐的很是不放心啊。她别是得了什么病,不好意思让我们知道吧?”贺纹说着,抬脚往马车跟前走去。 明珰刚要阻拦,便听见马车里一声冷笑:“我很好,不劳大姐费心,天气太热了,大姐还是回自己的马车里休息吧。何必又来管闲事呢。” “怎么,阿绣,你明明知道我来了,还是连马车都不肯下吗?”贺纹不满的质问,“大兄可就在那边坐着呢,之前叫你过来用饭你不下车,这会儿我到了你的车前,你还是不肯露面?难道你连长幼有序这样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么?” “长幼有序是不假。可这会儿过来的也不是大兄啊。阿纹你不过跟我一样,都是庶女而已。说得好听一点我叫你一声大姐。可咱们的排序又有谁会当真呢?之前在洛阳城,大兄曾对王九郎说过,夫人对我犹如嫡女,那按照此话来说,阿纹你的身份如今还不如我呀。” “你真是放肆!”贺纹怒喝一声,便要上前去掀车帘子,想要把贺绣从车里拉出来狠狠地抽她一记耳光。 明珰又怎么会让她把贺绣拉出来呢,这个时候的贺绣可是只穿着贴身的裤褂,根本就是衣衫不整呢。于是她一着急忙转身挡住了贺纹,劝道:“大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大热的天儿,你动这样的肝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真是不值了。再说,三姑娘也没说错话呀,这话当日大郎君说的时候,奴婢正在九郎身边呢,奴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行啊!阿绣果然是攀上了高枝儿,真是了不起啦!”贺纹冷笑一声,侧过身子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树荫下坐着的贺康和谢允之一眼,又鄙夷的看着马车说道:“可既然攀上了高枝儿,怎么不跟王九郎走呢?你不知羞耻私奔于人,我们贺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马车的车帘子忽的被掀开,贺绣满脸怒气从车里下来,冷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明珰回头看贺绣已经穿戴整齐,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忙转身扶住贺绣的手臂劝道:“姑娘何必跟小人计较。孰是孰非,大家自有公论。” “你这贱婢,说谁是小人?”贺纹立刻上前两步,伸手扯住了明珰的衣服用力一拉,抬手便要打她。 贺绣忽然出手抓住了贺纹的手腕,用力一推把她推出了几步远,冷冷的看着莲姑问道:“你就这样看着我们两个人打架吗?大兄叫你来原来是看热闹的?” 莲姑本来是想借着贺纹闹一闹,把贺绣从马车里逼出来。 这一路走了好几天了,这个三姑娘就一直躲在马车里不出来,自己几次上前也没见着她人,连大郎君心里都没底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向都行为举止十分得体的大姑娘这会儿居然会跟明珰动起手来,还被三姑娘给推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 真是丢人啊! 莲姑暗暗地叹了口气,上前来笑道:“三姑娘莫生气,这大热的天儿,大家未免肝火旺盛。这是荒郊野外,咱们还是少生点儿事的好。” “你什么意思?这是我找事儿吗?”贺绣生气的甩开明珰,直接往贺康那边走去,“我倒是要问问大兄,这是什么规矩?你们一个个都跑到我的马车前来质问的质问,探听的探听?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们欺人太甚了!” “姑娘,姑娘……”莲姑忙上前去挡住了贺绣的去路,她若是让贺绣就这样闹到贺康面前去,恐怕自己也不用在贺康身边呆下去了。所以她着急的拦住贺绣,满脸堆笑,劝道:“姑娘别生气了,是奴婢不好。大郎君是让奴婢来给姑娘送点心的,奴婢却惹的姑娘生气了,奴婢真是该死。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贺绣站住脚冷眼看着莲姑,皱眉问道:“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这我可不敢当。你看看你对我如此拉拉扯扯的,怎么会是奴婢呢?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子呢?” 莲姑的脸登时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绣伸手推开莲姑继续往前走。 莲姑在她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求道:“姑娘,姑娘,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了,大郎君正在跟谢五郎君说话呢,姑娘若是这样过去的话……那我们贺家的颜面可都丢尽了……姑娘,您三思啊。” “丢尽了?”贺绣冷笑道:“你们不是说我私奔与九郎,早就把贺氏的颜面丢尽了吗?” “姑娘明鉴,这话儿奴婢可不敢说呀。” “你是不敢说,可你却听见了吧?你听见了却不加制止,还装作听不见,你这不就是怂恿那些人胡说八道吗?”贺绣冷冷的看了贺纹一眼,心想今天我若想办法把你打发了,将来便没有安静的日子过了。 “姑娘,那是大姑娘……” “是,她是大姑娘,所以可以胡说八道你只当没听见。” “不不……三姑娘,这……”莲姑真的很是为难,虽然她知道阿纹不过是个庶女,可她毕竟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庶女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就算她能在贺康面前说上话,可如何处置贺纹也是大郎君的事情啊。 “你很为难?”贺绣冷冷的笑着。 旁边的贺纹还沉浸在气愤之中,看着莲姑跪在贺绣的脚下,她咬牙切齿,低声咒骂,根本没想清楚莲姑和贺绣在说什么。 “你为难的话,就不要管这件事情了。我自己去跟大兄说。这种事情我去说,总比你去说更合适些。”贺绣冷笑着,抬脚就要踢开莲姑。 “不不……姑娘,奴婢会说的。但姑娘要给奴婢一点时间。毕竟……现在我们还在赶路,事情闹得太离谱了,到了建康大郎君跟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好交代……” “哼,在洛阳的时候,大兄一句话就可以把我留在王九郎的府邸。怎么,现在对她反而有许多顾忌了?” “不,不是姑娘想的这样。”莲姑想了想,说道:“姑娘给奴婢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奴婢保证让姑娘满意,如何?” “好,三天就三天吧。”贺绣转头看了看那边往这边张望的贺康,冷冷一笑转身回了马车。 ------------ 第65章 秘酿 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贺康的眼睛,只是他始终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跟谢允之清谈。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后,贺康命人拿了厚厚的缎去一旁的河水中浸湿了搭在马车的车顶上。这样坐在马车而立便比之前清凉多了。 仆人和家丁们则都采了些柳树枝条编成了帽子戴在头上,马身上也搭上了浸湿了的缎。另外莲姑也叫人煮了很多绿豆汤喝,既解决了盐碱水难以入口的问题,又清热解暑。 车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在第二天的时候终于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停了下来。 看着败落的民房贺康皱着眉头说道:“看那片田地收了麦子就再也没有耕种了,这可能是一座被丢弃的庄子,里面不知还有没有人。” 谢允之便道:“先叫护卫进去查看一番,不管怎么说我们今晚总是有个落脚的地方,总是风餐露宿的,我真是受够了。” “说的是啊。马车里沐浴也很是不痛快,不管这村子里有没有人,我们总可以弄些水来痛快的洗个澡。”贺康说着,转身看了看从后面赶上来的苏培,微笑着问道:“苏先生,你说是不是?” 苏培微微笑了笑,说道:“大郎君说的很是。我这就叫人去找干净的水源。刚才路过一片田地,我看见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看上去还算是良田,那么这里的水应该还算可以。兴许我们不用喝那又咸又涩的盐碱水了。” “嗯,这可是大事儿。”贺康高兴起来,挥手对谢允之说道:“五郎,咱们进村子里去看看。” 贺纹和贺绣的马车跟着贺康和谢允之的马车之后进了村子,贺纹掀开车帘看着外边破落的民房不耐烦的问道:“我们怎么进了这么破的一个村子?这里面怕是已经没有人住了吧?” 素墨忙道:“姑娘这两天一直在马车上沐浴,很是不方便。这会儿好歹有个村落,有没有人的不要紧,关键是有墙有院的,姑娘待会儿可以痛快的洗个澡了。这大热的天儿,可真是不叫人活了呢。” “说的没错,也就这点儿好了。但愿这村子里别太荒凉了。”贺纹说着,又把车帘掀开的大一些,伸出半个脸去往外看。 素墨也凑过来往外看,却恰好看见苏培带着几个人又往村子的另一边去了,便奇怪的问道:“咦?那不是苏先生么?他带着人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贺纹也很是奇怪,甚至目送着苏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才慢慢地放下了车帘。 前面贺康的马车里,莲姑把贺纹这边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她微微的笑了笑,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转过头去。 护卫在村子里抓了一圈,发现这村子里除了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之外,都没了人。十户人家总有九户空着。护卫找了个老人问了才知道,原来这庄子是一个士族支系的,庄主因为战乱的缘故,带着年轻的佃户搬走了,此处只留下一些不中用的老人看着庄子,说是等他们在建康安顿下来之后便来接这些人过去,但十有八九也只是任凭这些人自生自灭了。 “找几间干净的屋子收拾一下,准备准备煮茶做饭。”贺康吩咐一声,便扶着莲姑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坐车坐的久了,他的双腿有些麻木,下车的时候十分的缓慢。 “郎君,小心点。”莲姑低声提醒着,旁边的护卫又把火把往前凑了凑。 贺康还没进院子,苏培便带着人匆匆的赶回来了。他面带欣喜的说道:“大郎君,我们找到一口井,井水清澈甘甜,我们明日启程的时候,是不是多装些这井水?” 贺康点点头,笑道:“好主意。苏先生,你多吩咐几个人去取水。今晚大家都好好地洗个澡。这天气又闷又热的,一路走来大家真是辛苦了。嗯——明日我们或可在这里歇息一日,后日再走也不迟。” 此言一出,大家都欢呼起来。 连日冒着炎炎烈日赶路,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能够歇息一日,事事难求。 仆妇家丁们一番忙碌,待到戌时时分才收拾除了亮出院落,贺康,谢允之进了一座院落,贺纹和贺绣进了旁边的一座院落。苏培在贺康院子里的厢房里安置,其余家丁等都在院子里临时打了铺,夏日炎炎,就算露天而睡也并不受罪。在院子里能够畅谈一番,也是难得的美事。 贺纹和贺绣先后进了院落,贺纹在院子里站定之后,左右看了看这几间简陋的屋子,不由得皱眉说道:“这样的房子怎么住啊。真是的……” 贺绣一言不发直接进屋。明珰百灵紧紧相随。 素墨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屋门的贺绣,低声劝道:“姑娘,只能这样了,总比风餐露宿好吧。” 贺纹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只能这样了,走吧,我累死了,要先洗个澡。” 素墨扶着贺纹进了屋子才发现,贺绣早就在西里间安坐了。 这院子原来也不是普通佃户的房子,东西两边各有里间,只是西里间要比东里间更阔朗些,里面的木床桌椅尚在,此时已经被婢女们收拾的干干净净,铺上了被褥,吊上了帐幔,连桌椅榻几上也都设好了坐垫桌布等物。 而东里间只有一个简单的榻,上面虽然也铺设了被褥等物,只是却没有帐幔可吊。 “怎么回事?”贺纹皱着眉头问着素墨:“你们怎么收拾的,怎么连帐幔都没有?” 素墨嗫嚅了一下,无奈的说道:“姑娘,咱们进来的晚,西里间已经让三姑娘占了,这……” “你现在跟我说先来后到?刚刚收拾屋子的时候你们做什么去了?”贺纹气愤之下,抬手拿了个茶盏朝着屋门口摔了出去:“不懂规矩的贱婢!本姑娘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素墨吓得赶紧跪下,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和嬷嬷也都跪了下来。 西里间和东里间中间只隔着两间厅房,因为天气热,两边的门帘都没有放下,西里间的贺绣把这边贺纹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楚听的清楚。百灵生气贺纹朝着门口摔东西,便恨恨的瞪了一眼,低声嘟囔:“斤斤计较,哪里还有主子该有的风范?” 明珰低声斥道:“少说两句吧,主子的事情也轮得到我们多嘴吗?” 百灵极不乐意的闭上了嘴巴,转身去把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理论。 东里间里贺纹气愤的坐在榻上,看着素墨带着小丫头把杯盏的碎片都捡了出去之后,才重重一叹,说道:“我饿了,素墨,叫人去弄点吃的。” 素墨答应一声刚转身出了房门,便见莲姑带着两个婢女进了院子,于是素墨忙上前两步福身问道:“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大郎君有什么吩咐?” 莲姑笑着看了看两边屋子里亮着的灯光,说道:“二位姑娘都没有睡呢?” 素墨点点头,低声说道:“姑娘们刚刚进了屋门,还没来得及沐浴呢。” “大郎君惦记着二位姑娘,叫奴婢给姑娘们送宵夜来了。”莲姑笑着微微回身,看了看身后两个婢女。 素墨忙福身笑道:“大姑娘刚说有些饿了,叫奴婢去准备宵夜呢。姐姐来的可真是时候呀。” “既然大姑娘要吃宵夜,那就叫她们赶紧的端进去吧。”莲姑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西里间,说道:“三姑娘也没安睡吧。” 素墨笑道:“应该还没有。” 莲姑便吩咐站在她西侧的婢女说道:“你先给三姑娘送过去。我去瞧瞧大姑娘。” “是。”婢女答应一声,先行往西里间去了。 莲姑笑着拉着素墨的手往东里间走着,低声笑道:“这里简陋的很,姑娘还习惯吧?” 素墨笑了笑,没敢多说。 莲姑和素墨进了东里间,贺纹已经听见动静从榻上站了起来,见了莲姑便堆起笑脸,和气的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大兄可曾安睡?” 莲姑笑着摇摇头,说道:“大郎君还没睡呢,今晚月色很好,大郎君和谢五郎君在院子里清谈琴道呢。” “哦,大兄真是好兴致。”贺纹转身在榻上安坐,又指了指下手的一张小木凳子,说道:“你也坐下吧。” 莲姑忙福身谢坐,在小木凳上坐了下来,又叹道:“这里一切都简陋的很,真是委屈姑娘了。”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端着托盘的婢女,说道:“把银耳羹给姑娘送过去吧。” “是。”婢女答应着,把手里的托盘放在贺纹手边的矮几上。 贺纹转头看时,见银耳羹旁边还有一个青玉盏,盏内之汤呈琥珀色,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于是笑问:“这是何物?瞧着如此精致,我却是没见过。” 莲姑笑道:“这是谢郎君家的好东西,说是十几年的秘酿,经常喝的话可以青春永驻呢。奴婢也说不上来,听谢郎君说的天花乱坠的,大郎君便叫拿来给姑娘尝尝。若是姑娘能够青春永驻,也是奴婢们的福气呢。” 贺纹笑道:“真不愧是大兄跟前得力的人,说句话这么好听。”说着,她便端起那只青玉盏,说道:“什么秘酿,我倒是尝尝是什么滋味。” 莲姑微微笑着点头。贺纹已经举着青玉盏慢慢地喝了一口。之后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有些酒的滋味。但也有些甜,还有些涩的,并不甚好喝。” 莲姑也掩着嘴笑道:“姑娘说的是,谢五郎说的这样好那样好的,看来也是徒有虚名了。” “这却不然,这个应该比我们寻常喝的酒水更美味一些。”贺纹说着,又喝了两口,笑道:“说心里话,在我们如今这种境况下,有此秘酿也算是神仙之饮了。” 莲姑忙道:“姑娘说的是。” 素墨忙劝道:“姑娘,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这银耳羹也是大郎君的心意呢。” “好,好……”贺纹又喝了一杯秘酿,才拿了调羹把银耳羹吃完。 莲姑看着贺纹把银耳羹和秘酿都吃完喝完才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姑娘也该安寝了,大郎君那边还有事情,奴婢先告退了。” 贺纹点点头,说道:“素墨,替我送一送。” “是。”素墨福身应道:“姐姐,这边请。” 莲姑又福身跟贺纹告别,才带着两个婢女离去。 贺纹靠在榻上看着婢女把东西收拾下去,便觉得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看着正在屋子里熏香驱蚊的婢女,心里更加烦躁不安,于是不耐烦的说道:“刚洗了澡,又出了一身的汗,这叫人怎么睡呢?” 素墨送了莲姑回来,恰好见贺纹要出门,于是忙劝道:“姑娘,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这屋子里闷死了,又有蚊子,我出去走走再说。” “那奴婢服侍姑娘去。” “不必了,哎呀,烦死了,你叫他们多弄些香来熏一下,等会儿我回来不准有一个蚊子啊。” “是,奴婢知道了。”素墨福身答应着,无奈的止了脚步。 贺纹的奶娘见状,忙使眼色叫了两个小婢女过来低声吩咐道:“你们二人跟着姑娘,小心服侍。” “是。”两个小婢女忙答应着跟了出去。 贺纹刚走到院子里,便听见一阵琴声从旁边的院子里传来,借着溶溶月色越发的悠远清雅,令人神清气爽。 贺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信步往院子外边走去。两个小婢女赶紧的跟上,在贺纹身后亦步亦趋。 悠远的琴声让这小村的夜晚更加空旷,月色如银光铺满大地,晚风习习,贺纹缓缓地在巷子里慢慢地走着,却见前面似是有人立在一棵柳树下负手而立。 那人一袭青衫,袍角飞扬,微微仰首看着空中明月竟有一种让人心思汹涌的怅然。 贺纹忍不住往前走,身后的两名小婢女忙上前提醒:“姑娘,不可往前了。” 贺纹却理都不理,依然往前走,越是离得那背影进了,她便觉得心思越发不可控制,她便是一根被牵着线的风筝,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人走过去。 树下之人听见动静,慢慢地转过身来,便神色一敛,不解的问道:“大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苏先生?”贺纹微微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听见这琴声十分的美妙,便信步走出来了,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了你。” “哦,这琴声的确美妙,月色也很好。”苏培也似是与往日不同,那些冷清严厉都已经不见,俊美的脸被月光一照更多了几分阴柔之美。让贺纹看的心神荡漾起来。 “苏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月色下贺纹的目光有些朦胧,似有一层薄薄的水汽要溢出来似的。让苏培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不愿别开。 “阿纹,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只是觉得此处凉爽宜人,所以想在这里站一站,不想你也来了。”苏培的声音有些沙哑,竟不似往常。偏生贺纹听了这话,竟如痴如醉,情不自禁的往前两步,走到了苏培的身边,伸出上手挽住了苏培的手臂。 “姑娘……” “姑娘!” 两个小婢女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同时惊呼着上前去,想要把贺纹从苏培身边拉开。 然贺纹的双臂一抱住苏培的手臂,整个人便像是服了软骨散一样瘫软在他的怀里,低声沉吟着:“苏先生……苏先生……我怎么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苏培只觉得温香软玉在怀,也情不自禁的伸手把贺纹抱住,低声说道:“阿纹……你这是要做什么……” 两个小婢女立刻吓得不敢出声,只傻傻的转过脸去背对着树下相拥的二人。她们原本捂在眼前的双手也慢慢地滑了下来。只是她们刚刚睁开双眼,又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得难以呼吸了。 面前有一个嬷嬷带着五六个仆妇丫头站在那里,正冷冷的看着她们两个,目光如刀,似是要把她们两个千刀万剐似的。 “你们是怎么服侍姑娘的?!”带头的嬷嬷上前两步,抬手给了两个小婢女一人一记耳光。 啪啪的两声清脆的声响,把树下相拥的二人惊醒。苏培先清醒过来,双手蓦然一推把怀里的贺纹推倒在地,喃喃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这样?” 贺纹冷不防被推倒在地,双手被地上的砂石搓痛了才清醒过来,抬头看见跳着灯笼站在那里面带鄙视的几个仆妇,顿时脸色苍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来人!送姑娘回房去。”为首的嬷嬷冷冷的看了贺纹一眼,口中的怒气难以掩饰。 两个仆妇上前来把贺纹从地上拉起来,匆匆送回去了。 苏培却皱着眉头抬手拍了拍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吧,我会跟大郎君一个交代的。” 几个仆妇朝着苏先生欠了欠身,跟在他身后回了贺康的院子里。 谢允之的琴已经弹完,他意兴阑珊回房去休息了,贺康还在清凉的月色下坐着,似是还有什么事情等着处置似的。 苏培进了院子看了看贺康身旁站着的几个丫头都恭恭敬敬的站着,便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于是上前去欠身拱手,歉然的说道:“大郎君,是苏某的错……” “不用讲了,我都已经知道了。”贺康摆了摆手,说道:“苏先生,我知道你原本是世家子弟,你虽然是庶出,但品性一向好,当初你来我们家里教授阿纹她们琴技也是我父亲费了心思把你请来的,我们贺家一向都是尊重你的为人。” “大郎君,今日这事……”苏培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只是喝了杯酒觉得身上不怎么舒服才出去吹风去了,哪里知道贺纹会莫名其妙的走出来,又投怀送抱?他又不是和尚,不是圣人,美人在怀,喝了酒的他又如何控制呢? “今晚这事儿我不怪你,只是你要给阿纹一个名分。” “可是……”苏培微微皱起了眉头。贺纹虽然是贺氏之女,但毕竟是庶出的身份,他苏培是不愿意娶一个庶女为正室的。何况他有才有貌,也是一个风流之士。若是娶庶女为妻,恐怕王谢之家的庶女也都会趋之若鹜的,何必要迁就她贺纹呢? 贺康叹了口气,说道:“阿纹今晚的事情实在是荒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这个大兄对她管教不严的结果。正室妻子的位置她自然是不能妄想了,就让她做你的贵妾吧,我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只要你们以后琴瑟相和,我也就心安了。” 这是贺康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原本贺家可是打算在贺纹贺绣和贺绮三个姐妹之中选一个陪着贺敏嫁到谢家去的。如今让贺纹给苏培做妾,算是给了苏培极大的面子了。 “多谢大郎君成全。”只要不是做正妻,苏培自然是不会介意的。贵妾就贵妾吧,贺氏庶女给自己做贵妾,自己也算是有福气了。 “好吧,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安寝吧。”贺康说完,便站起身来回了自己的屋子。 莲姑在跟上去之前,走到苏培跟前微微一福,轻笑道:“恭喜苏先生了。” 苏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多谢。” 莲姑笑了笑,招手让院子里的仆妇们都散了去。苏培却转头看了看西边的小院,抿了抿唇进了自己的厢房。 而此时贺纹的屋子里,她依然痴痴傻傻的笑着,笑得满脸是泪。素墨着急的拿着沾了冷水的帕子给她擦拭着脸庞,哭着劝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呀。” 送贺纹回来的两个仆妇早就一声不响的离去,连一个字也没留下。 贺纹的奶娘把两个小婢女叫到一旁再三询问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甩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都是我老糊涂!都是我老糊涂啊!就不该只让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跟着姑娘出门!都怪我糊涂,我该死啊!” 西里间里,贺绣躺在床上尚未睡着,听见外边进进出出的十分热闹,便淡淡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外边怎么这么吵?” 明珰含笑不语,只坐在床边挥着扇子给她扇风。 百灵原本在窗口往外看呢,听见这话忙关上窗户小跑着到贺绣的床前来,低声说道:“姑娘,是大姑娘被大郎君身边的嬷嬷送了回来,大姑娘又哭又笑的,跟疯癫了一样,大姑娘的奶娘正在外边懊悔的打自己呢。”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想必是身上不痛快,你们一个个都不许多嘴,我累了,安寝吧。” “是。”明珰忙拿过一条薄被来盖在贺绣的身上,又微微皱眉说道:“这屋子里总有一股霉味,奴婢焚了许多瑞脑香也还是遮不住,姑娘可能安睡?” 贺绣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些霉味而已,和活着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明珰暗暗地叹了口气,公卿士族之家的女公子她见过不少,连司马皇室的公主也曾接待过,像阿绣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公子,真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若是细细的想想,真是令人可敬啊。 贺纹毕竟喝过了谢氏的秘酿,闹了一阵子也就浑身无力,浑浑噩噩的睡去了。 一夜平安,第二日天一亮贺绣便睁开了眼睛,看着素白的床帐,她微微得笑了笑,对自己说道:“阿绣,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应该是叫人舒畅的一天了吧。” “姑娘醒了,都进来服侍吧。”明珰一声令下,百灵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脸盆巾帕鱼贯而入。 简单的梳洗过后,贺绣便吩咐明珰:“今日天气如何?” “姑娘,阴天了。”明珰微微一笑,拿了跟玉簪别再贺绣的发髻间,“姑娘,穿那身玫瑰色的裳服吧。今天阴天,没那么热,不用穿纱衣了。” “嗯。”贺绣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阿纹醒了吗?” 百灵悄声回道:“昨晚闹了大半夜,这会儿还在睡着。” “其实时辰还早呢姑娘,大郎君那边也还没有动静呢。” “哦,那我们先出去走走吧,这大清早起来,晨风凉爽,空气也好,出去走走看看这农庄的风光不是更好?”贺绣说着,便推开铜镜站起身来,踏上木屐慢慢地出了房门。 莲姑也起了个大早,甚至比贺绣更早。贺绣出了院子往村外走了没多远,便看见莲姑一个人站在那棵柳树下,望着远处一片空旷的原野发呆呢。 “想不到有人比我还早啊。”贺绣走到莲姑身旁,微微的笑着。 “三姑娘早。”莲姑转身朝着贺绣一福,嘴角噙着微微的笑。 “大兄还没起身啊?” “大郎君昨晚睡得晚,这会儿天气凉爽,他睡得正香呢。”莲姑笑了笑,又说道:“主要是解除了一桩心事,大郎君才能安寝呢。” “哦?”贺绣甜甜的笑着,“什么心事啊?” “姑娘还不知道吧,昨晚大郎君已经说了,要把大姑娘送给苏先生为贵妾。大姑娘终身大事定了下来,等到了建康,大郎君便可以给老夫人和夫人一个交代了。” “苏先生?”贺绣怔住,她原本还想着贺康会把贺纹送给谢允之为妾呢,怎么会是苏培呢?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还有吗? 人家要票子嘛…… ------------ 第66章 弦外之声 “苏先生?”贺绣怔住,她原本还想着贺康会把贺纹送给谢允之为妾呢,怎么会是苏培呢? “是啊,苏先生才貌皆好,出身虽然差了点,但大姑娘跟了他,必然会得到他的眷顾的。”莲姑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贺绣,轻声问道:“姑娘满意否?” “我?”贺绣淡淡一笑,说道:“我满意和不满意有什么要紧的,只要老夫人和夫人满意就可以了。”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莲姑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隐去,“奴婢为姑娘做事不求其他,只求来日姑娘飞上了枝头做了凤凰,请别忘了奴婢曾经对姑娘做的一切。” “呵呵,”贺绣开心的笑了,“你做的一切我自然不会忘。” “那就好,大郎君的意思姑娘想必也已经明白了,请姑娘早做定夺,王九郎和谢三郎都不是池中之物,将来到了建康,若是他们两个为了姑娘而跟大郎君交恶,恐怕对姑娘也没什么好处。” 贺绣淡淡的笑着,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是在提点我,敲打我么?” “不敢,奴婢只是替大郎君传个话而已。” “那就请你转告大兄,阿绣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姓氏。”贺绣的好心情少了几分,多清凉的一个早晨啊,偏偏被这么几句话给弄得没了心情。 往回走的时候,天空居然飘起了雨丝。贺绣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想下雨了,也不知道这民房会不会漏雨。这南迁的日子可真是难过啊! 更难过的并不是贺绣,她一进院子便听见东里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谁在奋力的摔东西。 明珰见贺绣回来,忙拿着伞上前去在她头顶撑开,低声说道:“大姑娘知道自己要给苏先生做妾的事情,正在闹呢。”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心想贺纹还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人呢,居然这么拿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闹,最终只闹到了这个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了。 她不打算理论,便径自进了房门往自己的西里间走去。 然而她刚一进门贺纹便在东里间冲了出来,指着贺绣骂道:“是你!是你捣的鬼!一定是你,你这小贱人……我,我杀了你……” 贺纹一边喊着一边冲过来,似是要跟贺绣鱼死网破。 “站住!”明珰怒声一喝,上前挡在了贺绣前面。 “你是哪里来的贱婢,给我躲开!”贺纹已经失去了理智,昨晚的事情对她来说犹如梦里,记忆已经不真实了。睁开眼睛还没起床便听见贺康跟前的一个嬷嬷来说了贺康的决定,她就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了。 “来人!大姑娘怕是梦靥了,还不把她拉回去!”贺绣冷声喝了一声,目光瞥向一样的两个嬷嬷。 贺纹的奶娘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贺绣的话才反应过来,大姑娘这样闹只能让事情更糟糕,她赶紧的上前来拉住了贺纹,和另一个嬷嬷一起架着她回东里间去了。 贺纹依然不安静,在东里间里又哭又骂。 贺绣听不下去,索性把早饭的粥推开,冷声说道:“百灵,你带两个人去再收拾一所院子,我要搬出去。” 百灵听了忙答应一声点了几个嬷嬷出去了,贺绣也不想在屋子里呆下去,便叫明珰抱了琴出了房门。 “姑娘,下雨了,淋了雨您会着凉的。”明珰看着空中越来越细密的雨丝,担心的提醒。 “不怕,叫人拿一柄大伞来就是了。”贺绣站在屋门口看着湿漉漉的黄土地面,又吩咐:“再叫人拿一副榻几来,我们去外边找个清静的地方呆一会儿。” “是。”明珰把手里的瑶琴交给一个小婢女,她自己拿了一把折伞去贺绣装行李的马车上找了一副榻几出来,又叫了两个嬷嬷拿着榻,打着大伞过来接着贺绣出去了。 原本炎炎的夏日一下雨便凉爽了许多,浓浓的绿色浸润在雨中,犹如一幅飘渺的山水画。 贺绣走到昨晚苏培和贺纹事发的那颗柳树下,看了看地上尚自干爽的黄土,对明珰笑道:“就在这里把。” 明珰答应一声,立刻带着嬷嬷把大伞撑开,地上铺上了一块毡子,然后把坐榻摆在毡子上,随后又把一张小小的矮几摆放在坐榻跟前。 贺绣在榻上坐下,小婢女把瑶琴递过来,明珰端端正正的摆在案几上,又道:“姑娘,奴婢去取了香炉来吧。” 抚琴乃是极其雅致的事情,通常都要焚烧上等的香饼。 “不必了,你细细的嗅一嗅,这雨中自有一股清淡的香味,似是芳草香,有似是泥土香,这种香味本身就比那些香饼香球高雅了许多,又何必焚香。” 明珰莞尔一笑,说道:“姑娘这话真真有名士风范,若是九郎听见了,肯定喜欢。” 贺绣也微微的笑了笑,抬起手来在琴弦上抚过,奏出一串清远的琴声。 明珰立刻收了笑,静下心来听起了琴。 贺康的院子里,谢允之伸着懒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迷蒙的雨丝喃喃的说道:“这是谁在抚琴,琴声竟然如此明净清远,令人心旷神怡啊。” 苏培此时也被琴声吸引,从厢房里慢慢地踱步出来,站在雨丝之中,一脸的神往。 谢允之便道:“我还当如此美妙的琴声是苏先生所奏呢,原来不是。只不知这样落魄的小村子里还能有谁能奏出这样的仙曲?” “琴声从村头上传来,派人去看看便知。”贺康也负手踱步出了屋门,看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微微笑道:“说不定我们还能在此处遇到一位名士呢。” “大郎言之有理。”谢允之说着,抬手把自己的心腹婢女叫了过来:“阿言,拿一壶好酒给那位抚琴者送过去,就说我与贺大郎君愿邀君同饮。” 阿言答应一声转身回房,不多会儿的功夫果然捧着一个托盘出来,大红色云龙献寿雕漆托盘上摆着一把白玉雕花酒壶并三只白玉杯。 贺康见了微微笑道:“此乃前朝宰相所珍藏的东西,不想竟到了五郎的手中。” “这名酒总要有相配的器具,这样才配得上弹出如此仙曲的名士。”谢允之有些小小的得意。 “呵呵,你呀……”贺康微微一笑,指了指谢允之,没有再说下去。 谢允之的这种做法多少有些显摆了,这样的显摆对于谢家子弟来说有些不合适。毕竟放眼当朝,能比得上谢家身份的寥寥无几。他居然听到了这样的琴声便做出如此举动,真真是不够稳重。 阿言端着托盘,在一个小丫头撑着的雨伞下出了院子一直往村外走去。当她看见柳树下的大伞下端坐在榻上专心抚琴的女子时,错愕的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姐姐,原来抚琴的是贺氏女公子阿绣啊!”撑伞的婢女惊讶的叹道,“那我们家郎君的这壶酒还送过去吗?” 阿言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的一笑,说道:“自然要送过去的。我们家郎君是何等胸怀,怎么能因为抚琴之人是贺氏女公子而说话不算话呢?” “是。”小婢女撑着伞跟在阿言的身后往前走去。 阿言二人走到贺绣的身边安静的站在那里,屏息凝神,不出一点声音。 明珰只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而贺绣则依然抚琴,对两个婢女的出现视而不见。 一曲既终,贺绣的素手依然摁在琴弦上沉默不语。 阿言则端着托盘上前一步,福身道:“女公子,我家郎君倾慕您的琴声,特赠送美酒一壶,我家郎君说了,希望能有幸与女公子同饮一杯。”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你家郎君以美酒相赠,不过同饮……就算了吧。我毕竟是女流之辈,怎能与郎君们同饮?” “女公子谦逊了。郎君赞叹女公子的琴声,以为必然是名士所为,郎君以名士之礼待女公子,还请女公子不要推辞。” “哦?”贺绣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如此我是却之不恭了?” 阿言微微笑道:“女公子请。” 贺绣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微微笑道:“好,请。”说着,她站起身来,抬脚便走。 明珰忙撑着伞跟上,留下两个嬷嬷收拾东西。 贺康和谢允之以及苏培三人再也想不到随着阿言进来的竟然是贺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番后,谢允之先开了口:“这不是阿绣么?是有什么事情来找大郎吧?” 贺绣淡淡一笑,说道:“不是谢五郎打发人请我来的么?我还当谢五郎是个洒脱不拘之人,才过来看看。不想……” “阿绣。”贺康微微皱眉,不满的说道:“怎么跟五郎说话呢?” 谢允之侧头看了一眼阿言,阿言忙上前回道:“郎君,阿绣女公子便是那抚琴之人,奴婢奉郎君之命请了女公子过来,与大郎君及苏先生一起共饮。” “刚才抚琴者是阿绣?”苏培从来自以为自己的琴技高超,把贺康和谢允之这些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贺纹贺绣这些小女公子了。这些女公子们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可阿言居然说,阿绣就是那个抚琴之人?刚才那空灵清远到可以让人的灵魂都随之净化的琴声居然出自阿绣之手?怎么可能呢?她好像是连抚琴都不会的人啊! “是啊苏先生,奴婢过去的时候,女公子还在抚琴呢。”阿言又重复了一遍,从眼前这几位的表情来看,她这次是真的做对了呢。 贺康先笑起来:“原来是阿绣,真是叫我惊喜啊。” 谢允之也跟着笑起来:“来来来!阿绣快来,请进来请进来……来人!准备酒菜点心,苏先生,你也过来。阿绣可是你的学生呢。” “不敢当不敢当,阿绣这个学生早就青出于蓝了。如今我可不敢当她的师傅了。”苏培有些惭愧的摆了摆手,甚至都不大好意思过来跟贺康谢允之一起坐了。 贺绣抬脚进了贺康和谢允之居住的厅房之中,里面早有婢女把榻几都安排妥当了。贺康他们一进去坐下,便有婢女端着菜肴瓜果鱼贯而入,每个榻几旁边都有一个美俾跪坐在旁边,为每一个人都斟满了酒。 贺康坐在谢允之的左手,二人算是并肩而坐,贺绣坐在右手的下手,苏培和她对面而坐。 酒斟满后,谢允之作为东道主先举起了酒杯,对着贺康笑道:“大郎,我得恭喜你啊,有这么出色的一个妹妹。怪不得连王九郎都把她当做知己呢。就凭着她这一手琴,便足以叫天下士子倾倒了。” 贺康微笑着摆摆手,说道:“五郎言重了,阿绣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夸奖呢。” 谢允之又对贺绣笑道:“阿绣,来,同饮。” “感谢谢五郎的抬爱。”贺绣大大方方的举起了酒杯,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允之高兴地笑道:“好,真是痛快!” 贺康也一饮而尽,满面春风,十分的得意。 贺绣心里暗暗地想着,他为什么会把阿纹许给苏培呢?按照家族的最大利益来讲,苏培完全比不上谢允之啊,况且都是做妾而已。阿纹再不懂事,也不该把她送给苏培做妾啊。 贺康和谢允之推杯换盏,苏培在一旁笑意相陪。 这原本是为贺绣而设的一场宴席却成了他们三人互相吹捧的戏剧。 贺绣坐了一阵子便觉得烦闷起来,转头看看外边珠帘一样的雨丝,哗哗的雨声比琴声还好听,黄土铺就的庭院里也积满了水。心里暗暗地想着,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另外打扫好了庭院,这会儿可真是想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啊。 幸好大雨的时间不长,在谢允之贺康他们喝完一壶酒,贺绣如坐针毡实在不愿呆下去的时候,雨渐渐地小了些。 “大兄,谢五郎,苏先生,我还有点小事,先告辞了。” “哦,去吧去吧,回房去好好地休息,今天雨停了的话,明天我们要抓紧赶路了。雨后天气凉爽,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贺康体贴的点点头,叮嘱道。 “是。”贺绣欠身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再对几个人福了一福,从一侧退了出去。外边的嬷嬷忙把她的木屐拿过来,贺绣慢慢地穿上,踩着泥泞的雨水慢慢地走了。 谢允之看着贺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雨帘外,不由得一叹,说道:“大郎君,你家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妩媚啊,你这个三妹如今也钻进了我的心里了,这可怎么办呢?” 贺康微笑着摇头:“这个可不好办,你没看见阿绣身边的那个婢女吗?那可是王九郎身边的人,他为了阿绣,不但送了庄子,连贴身服侍的人都送过来了呢。” 谢允之摸着鼻子沉默了片刻,又笑道:“我听说你这个三妹曾经发誓,不愿给人做妾?” “是啊。”贺康无奈的笑了笑,“小女娃娃家,有些话说得很是幼稚。不过她还小,还未曾及笄,终生大事不着急的。等过两年再说吧,说不定过些日子她就懂事了。” “嗯,我觉得这阿绣还是很有性格的。她如此才华横溢,有些要求也是应该的嘛。”谢允之依然十分有兴致的说道:“我听说,半年前她就预料到洛阳城还有半年的平安,然后我们在洛阳城五个月后便遭到了叛军的围困。虽然我们几个侥幸逃脱了,但还是有一些公卿之家的支系子弟被困在了洛阳,成了刘汉叛军跟晋庭抗衡的筹码呀。” “是啊,我听说慕容氏的军队已经过了黄河,向洛阳逼近了。若是没有其他意外的话,洛阳城已经危在旦夕,刘琮的叛军根本抵抗不住慕容恪的军队。现在那些士族落在刘琮的手里还能有一条性命在,但若是落在慕容恪的手里,就一点生机也没有了。” 苏培的叹息把贺康的好心情一下子抹去了。 “哎!”贺康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门外的雨丝,无奈的叹道:“我们大好的河山啊,就被那些胡人给践踏的零落不堪了!” “所以说,阿绣这个小小的女公子,对世事有着神奇的预知感。我觉得这对我们很是重要,大郎,你说呢?”谢允之双目放光,似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 “嗯?”贺康微微皱眉看着谢允之,不解的问道:“允之,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允之呵呵一笑,说道:“大郎,等到了建康,我会让家翁上门提亲的。我愿意娶你的三妹为正室,如何?” “啊?”贺康有些意外,但细细的一想又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贺绣是王博和谢燕文都看中的人,现在贺家对这两个人都有些忌惮,但贺绣却也很有主意,说宁死不给人做妾。这个时候,若是有哪个世家子弟站出来你,肯娶贺绣为妻,这是给了贺家一个极大的台阶下啊。 虽然堂堂贺家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庶女给拿捏住了,但凭着谢允之的身份要娶阿绣为妻,可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呀! 想到这里,贺康又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允之啊,你这话说的没什么底啊。令尊和谢家怎么会同意这样的事情呢?阿绣是很出挑,也有些聪明才智,可她——毕竟是庶女。谢家不会让她明媒正娶进门给你做正室的,这不合适。” “嗯——大郎,这事情要试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反正我不是长房的嫡长子,也没有家族的重担挑在肩上,我就是个闲散之人,我的婚事,家族也不会抱太大的希望的。大郎,阿绣我是真的很喜欢,而且我想,她这个人呢,性子还是蛮烈的。她说誓死不做妾的话恐怕也不是玩笑话。把她嫁给我,你们贺家也很有面子的,不是吗?至于身份嘛,这并不是什么难题,让你们家夫人发一句话不就解决了吗?” 谢允之的意思是让温夫人把贺绣收为嫡女,这在大家族之中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有些正室夫人没有嫡女的,为了家族联姻的利益便会把出挑的庶女抱在身边养,将来出嫁的时候,一应妆奁都按照嫡女的份例,风光场面的出阁。 贺康微微的笑了笑,说道:“五郎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此事不算小事,还要等到了建康跟老夫人和夫人商量过了才能决定啊。毕竟在阿绣上面还有阿敏,敏儿的事情才是我这个大兄应该真正操心的事情啊。” 贺康的意思也很明显,贺家有嫡女,在贺敏的婚事没有定下来之前,贺绣的婚事肯定会往后拖。 谢允之也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唐突,便顺着贺康的话下了台阶,开心一笑,说道:“哈哈,好!我们谢贺两家的联姻,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坐在旁边的苏培此时也有了些微微的醉意,本来贺康把贺纹送他做妾的事情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他不过是苏家的旁支子弟,虽然贺家在这一场战乱中有些败落,但贺家毕竟还是跟谢家联了姻,贺家大郎二郎都是嫡子,东山再起绝非难事。能够把贺家的庶长女纳为贵妾,对自己的未来可真是一道有力的台阶。 贺绣出了贺康的院门口便看见百灵和两个嬷嬷撑着伞走了过来,见了她百灵忙福身道:“姑娘,我们已经把后面的院子收拾出来了,虽然各种用具都不怎么齐全,但难得清静。姑娘,请吧。” “好啊,走吧。我这会儿啊就是想听着这雨声踏踏实实的睡一觉。”贺绣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雨伞的伞骨上珍珠断线一样的雨珠一串串的落下去,展演一笑,说道:“但愿这场雨过去之后,会有美丽的彩虹出现。” “姑娘,在雨里站得久了对身子不好,走吧。” “好。”贺绣点点头,抬脚跟着百灵往贺康院子后面的一所院落走去。 单独占了一个小院子,贺绣的耳边清净了许多。贺纹自然还是闹的,但她闹来闹去也改变不了贺康的决定,只能让他更厌烦罢了。午饭后贺康叫莲姑又去了一趟贺纹那边,把贺纹的奶娘和贴身丫头训斥了一遍,贺纹便安分多了。 夜里雨便停了,夜空中繁星闪闪,还有一轮缺了半边的明月。 贺绣睡了一下午,晚上反而没什么睡意了,她披着衣服从屋子里慢慢的走出来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心里暗暗地想着也不知道王博现在走到了哪里。那一日从彭城分开,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现在安静下来想一想,还真是有些惦念他。 明珰拿着一个一件披风从屋子里跟出来,走到贺绣身边给她披上,低声笑道:“姑娘现在又睡不着了吧?下午的时候让您少睡一会儿,您偏生不听奴婢的劝,等明日一上路,您肯定又要睡了。” 贺绣笑道:“在马车上睡觉总比看风景好。你看这漫天的繁星多么美啊。坐在马车上可看不见这样的风景。” 明珰感慨的说道:“是啊,之前奴婢跟着郎君的时候,郎君也很喜欢这暗夜的繁星。很多次,郎君都喜欢在这样宁静的夜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赏月赏星呢。” “九郎也喜欢看繁星?”贺绣意外的笑了笑,像王博这样的风流名士居然也跟自己一样,喜欢这漫天的繁星呢。 “姑娘。”明珰上前两步,低声笑道:“你是不是想念九郎了?” “你怎么知道?”贺绣崛起了嘴巴瞥了明珰一眼。 “哎!姑娘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明珰微微一笑,伸手把贺绣身上的披风拉紧了些。 “行了行了,这夜风很凉,你们也受不住,回去睡觉了。”贺绣笑了笑转身进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车队便启程了,雨后的天空分外的蓝,蓝的像是一块宝石一样通透明澈,凉风习习,炎热也少了几分,车帘被吹开,蝴蝶的翅膀一样翻飞着,护卫们偶然一瞥便可看见车里红着眼圈的大姑娘阿纹和镇静自若,闭目养神的三姑娘阿绣。 前面的马车里,贺康歪在榻上任由莲姑用心的捏着肩膀。 “郎君,您心里不舒服?”莲姑服侍了贺康五六年的时间了,身为贴身侍婢对主子的每一个眼神都必须读懂。贺康这会儿一脸的犹豫,肯定是为了阿纹的事情了。 “阿纹的事情,有些仓促了。” “大郎君,奴婢也知道大姑娘给苏先生做妾是有些委屈。可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在建康,苏家很受陛下的重视。况且,建康是苏家本家,他们的势力在建康不亚于咱们贺家啊。”莲姑在贺康身边呆了五六年的时间,自然也很懂得审时度势的。 “可是苏培只是支族子弟,他能不能得到建康苏家的认可还不一定呢。” “大郎君想做一件事情,自然是有办法的。”莲姑微微的笑着,手指慢慢地移到了贺康的腿上,轻轻地锤了起来。 贺康也得意的笑了,这个是自然的。只要他想帮苏培,还是有办法的。 ------------ 第67章 糕点 贺家的车队从这个村落出发,一连走了八日才到了一座名叫寿阳的小城。 一进城贺康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寿阳虽然不大,但好歹是个城池,这里也尚未有叛军或者胡人的骚扰,算得上是一个平静祥和的小城。 贺绣坐在马车里往外看,但见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三三两两的摆着小摊,茶馆酒肆门站着伙计小二大声的吆喝,夏日的热风吹得各个店铺门口上挂着的幌子呼啦啦的响着。 “这里倒是不错,庶民们还算安居乐业。”贺绣靠在榻上缓缓地说道。 明珰欠身说道:“姑娘,我下去一下,一会儿就上来。” “你去做什么?”贺绣奇怪的问道,“等会儿我们安置下来再去逛不好吗?” “姑娘,刚我看见一个人还想是我二叔,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我还是想过去看看,说不定就是他呢。” “哦,那你去吧,叫阿信跟着你,小心点。” “谢姑娘。”明珰开心的笑着钻出了马车跳下去,叫着阿信往回走了。 前面贺康的马车旁随行的家丁看见了便凑到车窗跟前跟贺康汇报。贺康笑了笑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明珰下了马车往回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家茶肆门口找到了她眼熟的人,便悄悄的转到那人的面前去,一见之下立刻欣喜地叫了一声:“二叔!” 明珰的二叔严叟见了明珰十分的欢喜,因问:“你这丫头不是跟着郎君的吗?怎么来了这里?难道郎君到了寿阳?” “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郎君了。如今我服侍贺家的女公子呢,自从彭城一别,郎君说去临州会同萧大郎君同往建康,我们就分开了。”明珰开心的笑着,又问:“二叔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给郎主驾车的吗?难道郎主也在寿阳?” “没有,三日前我们的车队在此处经过,因为十一郎君身体不适不能赶路,所以郎主叫我和几个家奴在此服侍十一郎君。” “啊?十一郎君怎么了?”明珰很是担心的问道。十一郎君王麟虽然跟九郎君不是亲兄弟,但二人从小就亲近,九郎性情冷淡,家族中那么多兄弟,他唯独喜欢跟十一郎君在一起,所以明珰跟十一郎君很是熟稔。 “就是前几天在雨中赶路受了点风寒,吃了两剂药已经好多了。郎主有急事要往临安去,所以让郎君在此养息几日,等身体好了直接去建康。对了,你怎么跟了贺家的女公子?九郎君把你送给她了?” 明珰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二叔,我们刚刚进城还没落脚。十一郎君在何处休养,等我们落了脚我再去给十一郎君请安。” “你忘了,我们王家在寿阳城有房子的,就在城东吉祥巷啊!” “哦,好的好的,二叔你先回去吧,我也该去女公子那里了。”明珰说着,朝着严叟福了一福。 “去吧去吧,服侍主子是最重要的,万万不可大意了。”严叟摆摆手看着明珰转身追赶着贺家的车队而去。 贺家在寿阳城没有房产,谢家到时候有一处院落和两房家人,这次贺康便带着贺纹贺绣二人随着谢允之一起住在了谢家的院子里。 谢家的院子很是雅致,屋子里收拾的也十分讲究。贺纹和贺绣的院子分别在贺康的院子后面,是东西两个跨院。 安置完毕之后,明珰便寻了个空当跟贺绣回道:“姑娘,今日奴婢在街道上看见的果然是奴婢的二叔。” “哦?那么说,王家的人也在寿阳城?”贺绣很是意外,王家的人在寿阳城,为何不见王博来? “是啊,是家里的三郎主前几日经过这里,十一郎君偶感风寒不能赶路,三郎主又有要事去临安,所以让二叔和几个家奴留在这里服侍十一郎君呢。” “嗯,今日我们在这里已经安顿下来,刚我听大兄说我们要在寿阳城停留些时日,购置些随身所用之物。你明日一早可回去给你的旧主子请安,跟你的家人叙叙旧。” “多谢姑娘。”明珰很是高兴,想了想又说道:“姑娘,这寿阳城虽然小,但还是很繁华的。姑娘不想出去逛逛?” 贺绣笑了笑,说道:“连日赶路,我这身子都散了架了,正经睡几日的觉才好。出去逛的事情怕是不成了。” 明珰忙道:“那奴婢现在给姑娘松松肩膀吧。” “嗯,好吧。”贺绣答应着侧身靠在榻上,明珰便跪在她的身后替她松肩。 第二日一早明珰果然告假出去,至下午时分方回。贺绣因身上劳乏便在屋子里睡觉。 明珰回来时带了几样王家厨子秘制的点心回来,每样一个梅花式竹编食盒装着,她一个人提不了,王家便打发了一个婆子帮她送了来。 她带着婆子提着点心刚进了大门,便见贺纹带着素墨从里面走了出来,许是要出门,贺纹带着纱帽,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薄绸裳服,青青翠翠的叫人看了很是悦目。 明珰忙站住脚步等贺纹二人走近了方微微一福。 贺纹见了她便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手里提的什么?” 明珰知道这位大姑娘如今心情极其不好,为了不惹麻烦,她便恭敬地回了一声:“回姑娘,这是奴婢从外边带回来的几样点心。” “哦?打开给我看看。”贺纹的目光从明珰身后的嬷嬷身上撇过,冷着脸吩咐道。 明珰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个大姑娘好端端的被送给了一个教琴的先生做妾,心里还不知窝着多大的火儿呢,此时是在谢家,自己还是忍耐些吧。想着这些,她便抬手把自己胳膊上的一个食盒盖子掀了开来,给贺纹看:“大姑娘请看。” 贺纹一看这食盒里的点心很是精致,定然是世家的厨子秘制的,根本不是外边能买的道的,便问:“你这是哪里来的?” “回姑娘,奴婢回去看了看我二叔,这点心是从那边带回来的。” “你二叔?”贺纹一怔之后便明白了这关系,因问:“琅邪王家的人也在寿阳城?那这小小的寿阳可真是热闹了啊。” 明珰微微的笑了笑,没有回话。 贺纹却来了兴致,又问:“是王九郎来了吗?” 明珰摇摇头,说道:“不是九郎,是十一郎在这里养病。过几日也该去建康了。” “十一郎?”贺纹对王家的家族并不是很了解,十一郎王麟年纪不大,从小身体弱,极少出门,除了公族掌家的之外,知道他的并不多,都知道王家三房有个嫡子,但到底样貌如何品性如何还真是不好说,何况贺绣这样的庶女。 “是啊,十一郎。”明珰也不想多说。 “哦,这样啊。”贺纹笑了笑,也不多说,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回过身来冲着明珰笑道:“这么说来,阿绣可闲不住了啊!” 明珰立刻拉长了脸,不悦的说道:“大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十一郎和三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这点心都送到家里来了?”贺纹嘻嘻一笑,说道:“真真不知道若是王九郎知道了此事会怎么想,更不知道谢五郎君知道了还会不会上门提亲要娶阿绣为正室夫人呢?” “大姑娘!”明珰气的脸色发白,待要上前去跟贺纹理论,可她又是个女孩子家,一些话总是说不出口。可若是不说,又太生气了。 “哟,这就是贺公彦的庶长女吧?”明珰身后的嬷嬷淡淡一笑上前一步把明珰挡在身后。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叫嚣?”贺纹冷声一哼,鄙视着那嬷嬷。 跟着明珰过来的也不是别人,而是明珰的二婶子。明珰回去跟她二婶子说了半日的话,又觉得亲不够,她来的时候正好带不了她二婶子便跟了过来。 明珰跟严嬷嬷早就说了王九郎和贺绣之间的事情,严嬷嬷也感激贺绣救了王九郎,这会儿听见贺纹如此诋毁贺绣,便忍不住上前去,冷笑着问道:“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贺家的庶长女满嘴里说的是什么话?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满天下的人都要笑话贺公了。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张口闭口便是这些混账话,真是连乡野村姑也不如呢!” 严嬷嬷这话当真严厉,而且这话出自她一个王家仆妇的嘴里,对贺纹来说更是极大的打击。 贺纹待要反驳,但却又无话可说。因为严嬷嬷说的句句在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样的话本就是极大的过失,而且还是当着王家仆妇的面。这话若是被这位王家的仆妇给传扬了出去,贺家的颜面可真是给丢尽了。 一时间她别的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的,恨不得上前去把这该死的婆子撕烂了。只是她又怕还没撕烂了这个婆子呢,倒是被她给撕烂了。看她那架势五大三粗的指定是个粗使的婆子,力气大着呢,那里是自己能对付的? “明珰,咱们走了。”严嬷嬷转身去对明珰说着,二人一起往里面去了。 谢家的仆人们早就在一旁窃窃私语了,这会儿看见明珰二人走了,才各自散开。 贺纹气的脸色苍白,根本没有出去逛的心思了,她恨恨的瞪了谢家的仆人们一眼转身也回房去了。 谢家的两个仆妇看着没了人才凑在一起悄声说道:“之前我还替五郎君惋惜,这贺家的庶长女若是给人做妾,应该给咱们五郎君啊,哪里轮得到那个琴师呢?如今看来,她也就配给琴师做妾了。” “是啊是啊,瞧瞧这做派,哪里还有公卿世家女公子的样子?我们谢家的婢女也比她懂事。” “贺家真是徒有虚名啊,真是可悲。” “也不全是啊,听说贺公彦的嫡女已经跟三郎君议婚了。” “嫡女总比庶女好些。不过看这样,也真是辱没了我们家三郎。” “谁说不是呢,我们家三郎君可是跟王九郎齐名的风流名士呢。” …… 贺纹急匆匆的离开,并没有把背后的这些议论听见耳朵里,她一路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她的奶娘给吓了一跳:“姑娘,您不是说出去逛逛,散散心嘛?怎么这又回来了?” 贺纹一甩手坐到榻上去,坐了一会儿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奶娘吓了一跳,转身问素墨:“姑娘这是怎么了?” 素墨不敢有所隐瞒,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自然不会说贺纹的那些话,只把明珰和严嬷嬷二人说了一通,说她们如何不懂规矩,触怒了大姑娘。 奶娘听了自然生气,但她毕竟是老人,也知道这会儿是在谢家,客居之人不好太过张扬,这若是闹得人尽皆知,会叫人家笑话贺家的女公子没有家教。 于是她忙劝道:“姑娘不要跟两个奴才置气,她们不守规矩,咱们去跟三姑娘说去。实在不行就说给大郎君。好姑娘,咱们不跟奴才置气啊。” 贺纹哪里听得进去,再想想自己不过是给苏培做妾的,将来就算是苏培真的入仕,品级肯定也高不了。而且,贵妾也是妾,将来苏培真的发迹了,还会有士族的嫡女进门做正室夫人,自己不过是奴才一样的伺候人,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呢? 想到这些,贺纹更加的伤心。 而她最最伤心地是,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自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奶娘见越是规劝这大姑娘哭的越是厉害,最终还是没了法子,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奴才这就去找大郎君,让大郎君为姑娘做主,好姑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啊?” 贺纹听了这话,又抽泣着说道:“说什么说?我早晚都是奴才命,这会儿在家里还有你们,等将来怕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奶娘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无话可说了。 贺纹这会儿在家里还是姑娘,有奴婢仆妇们服侍着,虽然是庶女但好歹在奴才们面前还是主子。将来若真是进了苏家的门,她这个贵妾在主母面前也只是奴才啊。 奶娘真是搞不明白,凭着姑娘的身份,给苏先生做正室足够了,为什么会给他做贵妾呢!这贵妾再贵也不如妻室啊! 明珰和严嬷嬷到了贺绣的院子里先进去给贺绣请安,又把带来的点心拿出来给贺绣看。 贺绣看着那各式花样的点心便觉得赏心悦目,她抬手指着一个芙蓉花式的问道:“这个是什么做的?” 严嬷嬷忙笑着回道:“回女公子,这个是枣泥山药糕,是用芙蓉花样的模子做出来的。姑娘尝一块吧?” “嗯,这个芙蓉花式我喜欢,拿来给我尝一块。”贺绣点头笑着,又问严嬷嬷:“嬷嬷,你是明珰的婶娘,能在这里遇到你们,明珰高兴,我也替她高兴呢。” “这是姑娘仁慈心善,是明珰和老奴的福气。”严嬷嬷客气而恭敬,跟在门口训斥贺纹的时候判若两人。 “姑娘,您尝尝。”百灵用小瓷碟子端了一块枣泥山药糕递到贺绣的面前,轻声说道。 贺绣接过旁边明珰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方拿起点心来看了看,轻轻地掰开,把一块送到嘴里慢慢地吃,又笑道:“味道果然好。”说着,她把手里的另一块点心递给严嬷嬷,“嬷嬷,你也吃一块。” 严嬷嬷受宠若惊,忙双手接过来,欠身道:“多谢姑娘抬爱,老奴在姑娘面前可不敢僭越。” 贺绣又笑了笑,说道:“你是王家的世仆,又是明珰的婶娘,来到这里也算是客了。” 严嬷嬷又笑道:“我们十一郎君听说姑娘在洛阳城东救了我们九郎君的事情,便说要亲自过来。但又想着男女有别,他便是来了也不方便见姑娘,便吩咐老奴进来一定要给姑娘磕头,十一郎君跟九郎君从小亲厚,就跟一个人似的,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千万别客气了才是。” “是是,有明珰在这里呢,我们也客气不到哪里去。”贺绣又抬手接过百灵递过来的茶,慢慢地喝着。 严嬷嬷又说了些客气话便起身告辞,贺绣很是客气的叫百灵和明珰送她出门去。自己也站起身来再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又微笑着出了房门。 刚到院子里贺绣便听见隔壁院子里有哭声,因问身边的小丫鬟:“那边哭什么呢?” “回姑娘的话,好像是大姑娘在哭,哭了有一阵子了。奴婢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抬头看着贺纹的小院,似是那哭声是什么动人美妙的乐曲似的,她是越听越开心。 明珰和百灵送了严嬷嬷回来见贺绣站在院子里微微的笑,便上前问道:“姑娘,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心情好。所以开心啊。”贺绣笑着转身回屋,又对明珰说道:“明珰,你婶娘送来的糕点的确不错。你找出两样来装好了,咱们给大兄送过去。” “姑娘?这……”明珰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姑娘素来不喜欢大郎君,更不喜欢大姑娘。好像贺家的人除了百灵几个近身服侍的人之外,谁都无法靠近她,今日怎么忽然要给大郎君送点心? “这是王家的点心呢,味道比贺家的好多了。想必大兄会喜欢。”贺绣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进里屋去换衣裳了。明珰了然的笑了笑,转身去准备点心去了。 贺绣来的时候,贺康正和谢允之在前厅里喝酒清谈呢,谢允之还邀请了在寿阳的几个名流士子,还把家里的几个歌姬要叫了进来,苏培亲自操琴,歌姬在中间跳舞助兴,贺康和谢允之等人靠在榻上由貌美的姬妾服侍着,一边喝酒一边赏舞,很是惬意。 有个美俾从一侧进来,走到贺康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贺康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阿绣送什么点心?我这里又不缺这个,叫她拿回去吧。” 那美俾又道:“三姑娘说了,是王家的十一郎君叫人送来的点心呢。姑娘说她不敢私自消受,一定要拿来给郎君。” “王家的十一郎?王麟吗?”贺康一怔,立刻坐直了身子。 旁边的谢允之见了便转过头来问道:“大郎,什么事情如此惊讶?” “王家的十一郎在寿阳城,五郎知道吗?” “哟,真的假的?这我可不知道。”谢允之也很惊讶,王家的人在寿阳?他请人的时候叫人打听过来,没听说王家的人在寿阳啊。这王十一郎在寿阳,而他宴请寿阳的名流却漏下了他,本来王谢两家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如今再有这样的事情,以后大家见了面可真是不好说啊。 贺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王十一郎还派了嬷嬷过来看望阿绣,还带来了点心。我们在这里宴请当地的名流,却不知道他在这里的事情,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个的确是我的疏忽,大郎也不必烦恼,明日咱们两个一起去王十一郎府上拜访不就成了嘛?” 贺康点点头,又对谢允之说道:“五郎你坐着别动,我去见见阿绣。” “好,好!”谢允之笑着看贺康离开,心里暗暗地想着这个贺绣可真是不一般呢,她刚一到寿阳,同在寿阳的王麟便叫人过来看望了。这王家对一个小小的庶女如此看重,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呢。 贺康出了厅房至后面的小花厅里,看见贺绣正端正的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十分的安静。 “阿绣,找大兄有事?”贺康笑着进门,看着贺绣好像怎么看怎么顺眼。 “大兄。”贺绣忙站起身来对着贺康一福。 “坐,坐下来说话。”贺康说着自己先去主榻上坐下。 贺绣在他旁边跪坐下来,转身接过明珰手里的食盒放在贺康的面前,说道:“大兄,这是王十一郎叫人送来的点心,阿绣看了,觉得很是不错。所以拿来给大兄。按理说点心什么的大兄自然不缺,只是这也是十一郎君的一点心意。” “是啊是啊,难得王家的十一郎如此客气。看来洛阳城东阿绣为九郎解围的事情整个王家都已经知道了?”贺康自然瞧不上什么点心,如今他关心的是王家对贺绣的态度。 “这个我还不知道。”贺绣微微一笑,低头说道:“只是,刚刚严嬷嬷在我那里说话的时候,听见大姐那边哭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贺康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拉长了,不悦的说道:“阿纹真是不懂事。” 贺绣又回头看了一眼明珰,说道:“我的丫头说,刚刚严嬷嬷来的时候,大姐还在门口当着谢家仆人的面儿嘲讽严嬷嬷,还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女儿家也说不出口。严嬷嬷很是生气,当时就说我们贺家教女无方。哎!你说这严嬷嬷若是回去根十一郎君说什么,怕是连大兄的脸面上也不好看了呢。” “还有这事儿?!”贺康登时就急了,他生气的看着贺绣身边的明珰,问道:“她都说什么了?你照样学给我。” 明珰是王博身边的人,学个话什么的还是很可以的。她当时就把贺纹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还说:“当时谢家的仆人们都在一旁窃窃私语呢,说他们家郎君幸亏没求大郎君把大姑娘给他们郎君,若是大姑娘进了谢家,怕是要把谢家的长辈都气死了呢。” “啪!”的一声,贺康一掌拍在案几上,气呼呼的说道:“这个阿纹真是不像话!” 贺绣便回头训斥明珰:“你胡说什么?大姐已经是苏先生的人了,虽然还没过明路,但大兄也是一言九鼎的,怎么会把她再给谢家的郎君呢。” “你也别训斥她,实际上你大兄我当时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情,才把阿纹给了苏培。”贺康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想来,我幸亏当时是这样决定的。亏了父亲还有心拉拢苏家,真是白白的操了这份闲心了。” 贺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贺公彦此时便已经想着培养心腹了。 想到这些,贺绣又不得不佩服自己父亲的高瞻远瞩,若是苏培靠着贺家发迹了,将来肯定忘不了自己的恩公。这样的事情虽然费了些力气,但却是极其长远的打算啊。 “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贺康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贺绣说道:“阿绣啊,你很好,处处知道为家族着想,你呀比阿纹强了百倍。你放心,大兄不会亏待你的。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会送上帖子,明日你跟我一道去拜访王十一郎。好不好?” 贺绣福身应道:“阿绣都听大兄的。” “好,好,回吧,回吧。”贺康摆摆手,看着贺绣起身带着明珰出去,方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阿纹,真是不叫人省心。” 旁边的莲姑端了一杯茶进来,跪坐在旁边,劝道:“大郎君,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奴婢看您在前面喝了不少的酒,还是喝杯醒酒茶吧。” “嗯,莲姑——你去准备一下,趁着这几日在寿阳,把阿纹和苏先生的事儿给办了吧。” “啊?”莲姑有些傻了,“大郎君,咱们这在路上,各色都不方便,大姑娘的妆奁什么的也都没准备,这事儿怎么办啊?”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还有吗? 珠珠要月票啊!没有月票加温,珠珠码字的手都冻僵了,呜呜呜…… ------------ 第68章 手帕交 “嗯,莲姑——你去准备一下,趁着这几日在寿阳,把阿纹和苏先生的事儿给办了吧。” “啊?”莲姑有些傻了,“大郎君,咱们这在路上,各色都不方便,大姑娘的妆奁什么的也都没准备,这事儿怎么办啊?” 贺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阿纹现在的样子,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之前我还当她是庶长女,又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还想对她委以重任。到如今看来,我真是想错了。” 莲姑似是明白了几分,但还是劝道:“郎君,大姑娘毕竟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郎君还要顾忌老夫人的心情吧?” “老夫人若是知道了阿纹的所作所为,恐怕会更加生气的,枉我还想替她准备一份像样的嫁妆呢。” “是。”莲姑点点头,又说道:“咱们车队里的东西不多,各色都不齐备,要不把给大姑娘的妆奁值班不全的那些折合成金叶子?” “嗯,按照家族的份例办就是了,东西不齐全也没办法……”贺康想了想,还是觉得金子没有家族的面子重要,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值班不全的话也实在没办法,他们将来用钱的地方多,就多给些金子和珠宝吧。” “是。奴婢知道了。” …… 当晚,贺康又把苏培找来商议了一番,把好日子定在了三天之后。 这次南迁,贺纹的东西装了六辆马车,多是些换洗的衣物和随身用的东西,还有些她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一些金银珠宝,另外还有四个婢女,四个嬷嬷并驭夫等仆人一共十二名全都算是陪嫁跟着贺纹过去。 除此之外再陪嫁两箱金叶子六箱珠宝,至于家私用具等贺康说到了建康等苏培安家的时候再给贺纹补过去。这样的妆奁对公卿家的女儿来说根本就是寒酸,但贺纹嫁过去之后只是个妾侍,连正经的聘嫁迎娶都没有,能有这样的陪嫁已经算是不错了。 贺纹知道此事之后未免又闹了一场,只是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再闹也于事无补。她的奶妈子更是把半辈子的心血都用在她的身上,想着将来能随着大姑娘嫁的一个好人家,自己也能尝一尝管事嬷嬷的滋味,但如今却也成了泡影,服侍起来便没了之前的耐心细致。 倒是素墨不改从前,还是一样细心地服侍贺纹,但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便替贺纹挡出去,无人的是时候也常劝她安静些,又说苏先生也是个风雅之人,又得郎主看重,将来必会发达。 第二日一早,贺绣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裳服,绾了发髻,带着明珰和百灵随贺康出门,去吉祥巷王麟住处拜访。因为听闻王博是在寿阳养病,贺康便命人准备了一颗人参并几样补品,贺绣只是个小女公子,礼物等不是她所能操心的事情,但她还是叫百灵准备了几样簪环珠钏等小物品,准备随时打赏王家的婢女用。 到了王宅,贺康和贺绣的马车刚刚停下,大门里便有八名清秀的小厮和四个体面地仆妇迎了出来。贺康见了不由得暗暗地感叹,这王家果然是士族之首,看着十一郎的做派便已经是如此,真真不负其名啊。 八名清俊的小厮上前迎接贺康,四个仆妇则迎到了贺绣的马车前,一起福身恭敬地说道:“女公子辛苦了,我家郎君抱恙在身不便亲迎,请女公子见谅。” “十一郎君客气了。”贺绣欠着身子从马车里出来,扶着明珰和百灵的手慢慢地下车。 进了院子,仆妇便引着贺绣去了内宅,贺康则被请到了前厅。 王十一郎只有十六岁,尚未娶妻纳妾,身边服侍的出了几个年纪稍大的婢女之外便是奶娘尚嬷嬷,尚嬷嬷是他母亲萧夫人的陪嫁仆妇,乃是萧家的世仆,见多识广,行事处事皆是妥当之人。贺绣来拜访,王麟抱恙不便出见,便由尚嬷嬷出来招待。 尚嬷嬷这样的身份,应比贺家的庶女还尊贵,然她并没有半分的架子,亲手奉茶后,跪坐在贺绣一侧,微微欠身,说道:“我家郎君抱恙在身,夫人又不在寿阳,郎君身边也没个女眷,招待不周,还请女公子见谅。” “嬷嬷客气了,大兄昨日听说十一郎君抱恙,便匆匆打点前来探望,是我们思虑不周,冒昧前来,还请十一郎君不要怪罪才是。”贺绣今日的打扮很是清丽,发髻是标准的稚女的双丫髻,头上并无什么金银珠钗等物,只簪着两朵宫制的粉紫色纱花,月白衣衫上是淡淡的紫色雀纹,她不施脂粉,却面色如白玉般莹润,衣饰清雅脱俗,一举一动都十分的得体。 尚嬷嬷原本是听说贺家的这个女公子曾经救过王九郎,而王九郎和桓四郎都对她赞赏有加才如此相待,原本她也没怎么把贺绣看在眼里,毕竟是个庶女,再怎么好,身份摆在那里,她们只需要客气相待也就是了。 可如见了这个女公子,观其行止,闻其言辞,便觉得她清雅不凡,素养仪表根本不亚于那些公卿大族家的嫡女。心里便存了几分好感,说话也待了几分微笑出来。 “老奴听闻姑娘再洛阳城曾用计谋解了我家九郎和桓四郎之困?难道姑娘熟知兵法不成?”尚嬷嬷微笑着问,侧着脸看着贺绣,似是亟待她的回答。 贺绣淡淡一笑,说道:“九郎乃是王氏嫡子,必有神灵庇佑,再说,刘氏叛军虽然凶猛,但也是对王家十分的惧怕,他们又哪里真的敢把九郎怎么样呢?阿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凑巧路过那里,我的那几车粮食引起了叛军的注意,才无意间分散了他们的兵力罢了,阿绣又哪里懂得什么兵法,嬷嬷说笑了。”贺绣微微低头,脸上的笑容浅浅的却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 居功不傲。这又让尚嬷嬷对贺绣的评价高了几分。她微微一笑,又道:“女公子真是谦虚,区区五十车粟米便令上千叛军慌乱不堪,女公子虽然是未曾及笄,但见识谋略却令人佩服。” 贺绣依然淡淡的笑着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说道:“嬷嬷过奖了,不过是天意罢了。叛军四处烧杀掳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哎!姑娘说的是,那些叛军大多是流民组成,那些人一路抢夺,比强盗土匪都可恨,这样的人自然该遭天谴。”尚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十一郎君同九郎君从小亲厚如一人,十一郎君早就听闻女公子和九郎君的事情,今日一早听说女公子要来,便特意的吩咐老奴一定要好好地招待女公子。” “多谢十一郎君。” “来人。”尚嬷嬷转身吩咐身后的婢女,“去看看厨房里把宴席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准备好了,即刻传进来。” “是。”一名婢女应声出去。 “嬷嬷。”一个婢女从外边悄然进来,走到尚嬷嬷身边低声说道:“表姑娘来了。” “哦?”尚嬷嬷面露喜色,忙问:“真的?” “是,表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外。” “快,快请表姑娘到这里来。这可真是巧了,正愁着家里无人陪贺氏女公子坐呢。”尚嬷嬷说着,又对贺绣说道:“是我家夫人娘家的侄女,萧氏二郎主的女公子阿媛。女公子请稍坐,老奴要去迎一迎阿媛女公子。” “嬷嬷请便。” 看着尚嬷嬷匆匆出去的身影,贺绣暗暗地想着,这萧家的女公子可是不一般的。虽然前一世她对萧王两家的事情并不怎么熟悉,但也依稀记得他们两家世代都有联姻的。这位阿媛女公子,怕是十一郎君王麟早就内定下来的妻室了。 贺绣正跪坐在榻上慢慢地品茶思量着萧王两家的事情,便听见院子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问道:“嬷嬷,十一兄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昨晚叫人送来的点心他吃了没有啊?” “好多了好多了,昨晚那些点心郎君一口气吃了三块,连声夸赞可口呢。”尚嬷嬷也朗声笑着。 “那就好,只要他喜欢,待会儿我就在这里给做。”说话间,一个一身宝蓝色裳服的清丽女孩儿进了屋门,看见跪坐在榻上的贺绣乍然收了笑,只盯着看。 贺绣缓缓起身,从榻上下来后,朝着萧氏阿媛深深一福:“贺氏阿绣见过女公子。” “阿绣?”萧氏阿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尚嬷嬷,上前两步伸手拉起贺绣的手,奇怪的问道:“你就是那个贺氏阿绣?” 贺绣微微点头,说道:“是的,妾便是贺氏庶女阿绣。” “你居然还这么小啊!”萧氏阿媛很是惊喜,“你还这么小,怎么就有那样的本事呢!” “女公子过奖了。”贺绣心想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自己了啊?王家的人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连萧家的女公子也知道了呢?这世上的传言可真是快比利箭啊。 贺绣哪里知道,此为王博故意为之,他派人把洛阳城贺绣为他解围的事情传扬开来,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贺氏有一个胆识过人的庶女,这个庶女便是贺氏阿绣。 萧媛拉着贺绣的手双双入座,又连声叹道:“这些日子,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这家里的人个个儿都在说你的事情呢。他们说,你可神了,只用五十车粟米和几十个家丁就把那些叛军给分解了。你快跟我说说,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哪有那么神呢,是那些叛军早就饿极了,听说有粟米便沉不住气了,首先自乱了阵脚罢了。” “哈哈……”萧媛笑道:“这话倒是有趣。” 尚嬷嬷命人上了茶来,王麟抱恙,况且男女有别,自然不方便出来相见。如今萧媛来了,正好以主人的身份待客,于是她欠身说道:“表姑娘,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示下,可否上宴?” “好,摆宴。今日阿媛有幸能见到九郎的恩人贺氏女公子阿绣,定要好好地经她一杯呢。” “是。”尚嬷嬷答应着下去,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有十二名婢女鱼贯而入,每个婢女手中都有一个精致的漆雕食盒,十二个人进门后一起朝着贺绣福了一福便齐刷刷的立在一侧等候吩咐。 萧媛正拉着贺绣说得开心,见菜肴上来,便止了说笑对尚嬷嬷说道:“开宴吧。” “是。”尚嬷嬷欠身答应,一摆手,旁边的婢女立刻上前来把茶水撤去,十二道精致的菜肴一一摆了上来。 萧媛和贺绣聊得很开心。对于萧媛这样的士族嫡女贺绣本就有心结交,只要她想跟萧媛处好关系,那便不是难事。 贺绣知道王博之所以把自己在洛阳城救他的事情宣扬开来,无非是为自己扬名。这样她一个庶女便会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世人的关注,而贺家也会因此而对她更加的重视。不会把她轻易地给人为妾。 萧媛也是十分识趣之人,萧家与王家乃是姻亲,她从小便经常出入王家,自然知道王九郎的为人。 此人冷傲孤僻,鲜少把谁放在眼里。他能赞扬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连王九郎这样的人都对贺绣赞赏有加,可见贺绣的确不凡。况且,就算是为了王十一郎,萧媛也不会轻视王博爱重之人。 两个人都有心与对方交好,谈起话来便更加开心。 直到未时时分,贺康派莲姑进来告诉贺绣该告辞之时,萧媛还依依不舍的拉着贺绣的手说道:“阿绣,你要在寿阳城住几日啊?是否明天就要离开?” 贺绣摇头笑道:“应该不会。昨日听大兄说我们要在寿阳城住几日呢。” 萧媛立刻开心的说道:“既然这样,何不在这里住几日?我不愿与你分开,我们还没说够话呢。” 贺绣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莲姑,心里自然想留下来,不愿回去听贺纹的吵闹声,但今日毕竟是跟萧媛初次相见,若是就此留下来的确有些唐突。 莲姑也有些为难,她再想不到贺绣回同萧家的女公子熟稔至此。于是上前去笑道:“女公子与我们姑娘情真意切,意欲留宿,实是女公子一片真情。可我们如今在谢家客居,诸多琐事多有不便。” 萧媛对贺绣虽然尊敬,但毕竟也是娇娇女,听了莲姑的话冷冷一笑,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留阿绣住下了。” 莲姑见萧媛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有些无措,忙道:“奴婢唐突,还请女公子恕罪。” 萧媛在这里也算是客人,自然不会对莲姑怎么样,只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说着,她转身拉着贺绣的说,又转了笑脸:“阿绣,我送你上车。” 贺绣微笑点头,说道:“有劳了。” “阿绣啊,咱们俩同岁,但我生日比你大两个月,你得叫我姐姐。”萧媛拉着贺绣的手亲密的往外走。身后的明珰百灵还有莲姑等人忙不迭的收拾东西跟上。 院门外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贺大郎君已经上了马车,贺家的仆人都已经侍立在侧。王麟抱恙不便相送,他身边的两个先生代为送了出来。 见贺绣已经出来,贺康便同那两位先生告别。 萧媛远远地看着前面马车上坐着的贺康,不由得笑了笑,心想这就是洛阳城里赫赫有名的雅公子贺家大郎君么?如今看上去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贺绣上了马车,又同萧媛频频挥手告辞,贺家的马车缓缓地离开了吉祥巷。 贺康的马车里,莲姑跪坐在侧,低声回道:“郎君,刚刚送三姑娘出来的是萧家二房的嫡女呢。奴婢进去请姑娘出来的时候,萧家女公子正跟咱们三姑娘说笑着,十分的开心。萧家的女公子还要留三姑娘住下,奴婢想着咱们原本是在谢家住着的,王谢两家的关系本来就微妙,况且萧家的女公子在王家也是客人,若是三姑娘就这样住在了这里,回去怕是会被谢家的人说笑。” 贺康点点头,又道:“这也在理。不过以后这样的事情,叫阿绣自己拿主意。” “是,奴婢记下了。” …… 回到谢家后,贺绣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贺纹自然是听说了她跟着贺康去王家拜访的事情,自然又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无奈贺绣如今跟她已经分开住,隔着院墙她再怎么闹,贺绣那边也只装作听不见。何况如今贺纹的结局已定,家里上上下下已经没有谁对她在意了。 第二日一早,萧媛便使了两个嬷嬷来说是奉了他们家女公子之命来给贺绣送东西的。王家的家仆听了自然引着她们去了贺绣的小院,并另外通知了贺康。 两个嬷嬷进来给贺绣请了安,方叫人把两个匣子捧了上来。 贺绣叫明珰和百灵上前去接过来打开看时,见是两匣子珠宝首饰,每一件都是十分的精致。贺绣随手从里面拿了一支珠钗看了看,见上面一颗颗的珍珠浑圆莹润,很是难得。这样的珠钗在贺家怕是只有温夫人的首饰匣子里才会有的,于是她便微微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阿绣真是当之有愧啊。” “女公子若说这话,就是辜负了女公子跟我们家姑娘的一番情谊了。”嬷嬷笑着说道:“我们家姑娘说了,昨日跟女公子一见如故,她要跟女公子做姐妹才这样的。这是姐姐给妹妹的见面礼,女公子若是不收,就是见外了。” 贺绣忙道:“既然姐姐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说着,她一摆手叫百灵把东西拿了进去。之后又给两个嬷嬷看座,叫小丫头奉了茶,闲聊了几句后,两个嬷嬷便要起身告辞。 “两位嬷嬷且慢。我也有两样东西请嬷嬷带回去给姐姐赏玩。”说着,贺绣站起身来去了里屋,不多时便带着婢女拿了一个卷轴和一个盒子出来,对两个嬷嬷说道:“这是一幅字画,这个是一套笔架,都是我喜欢的两样东西,请两位嬷嬷带回去送给姐姐玩吧。” 两个嬷嬷自然是有见识的,忙接了东西又福身给贺绣道别。贺绣叫百灵和明珰送二位出去,自己只到了门口便住了脚。 萧家在寿阳城也有一处院子,萧媛的父亲不在寿阳,只有她母亲和两个婶娘在,白日里她去王家看王麟,晚上便回来。 萧家的两个嬷嬷拿着贺绣送的东西进来给萧媛回话,萧媛便叫人把那字画展开,一看之下便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跟前又仔细的鉴别了一番才叹道:“这是前朝真迹啊!我找这副画已经好久了!麟表哥还说这副画在宫里呢,想不到居然在阿绣的手里!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两个嬷嬷见自家主子高兴,也笑着说道:“阿绣女公子居然知道姑娘想要这副画,真是太神了。” “对呀对呀,我昨天只是随口那么一提,想不到阿绣都记下了。”萧媛多年的心愿得偿,心里自然喜滋滋的。 “姑娘,阿绣女公子说这盒子是个笔架呢。”一个嬷嬷说着,把另一个盒子打开来,说道:“姑娘看看这是个什么笔架呀?还装的这么尊贵?” 萧媛放开那副画转身过来看时,又欣喜地说道:“白珊瑚笔架?” “哟,这笔架是白珊瑚的呀。”嬷嬷也很是欣喜。 虽然白珊瑚对萧家来说不算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这个珊瑚笔架小巧玲珑,珊瑚的质地又是上上等,最妙的是珊瑚自成五岳山棱之状,浑然天成,珊瑚纹理又如松林枫丛,略带点点猩红,细看更是美不胜收。 “不错,真是不错。”萧媛微微一叹,说道:“如此相比,倒是我送的那些东西俗了。” “闺阁之中,珠钗首饰相赠是大家最常用的。姑娘把阿绣女公子当做妹妹,送她珠宝首饰是常理。”萧媛的奶娘忙劝道:“姑娘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咱们就去摆放一下阿绣女公子,或者把她约出来选个风景好的地方聚一聚也成啊。这寿阳城虽小,城外的风景倒也不错。” “嗯,这话不错。”萧媛点头想了想,说道:“城南有一个湖,明日就约阿绣湖上泛舟赏景。” “是。”奶娘答应着,“奴才这就去准备。” ------------ 第69章 爱恨 第二日又是一个阴雨天,却是细雨濛濛欲湿衣的天气。 贺绣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深衣,领口袖口腰封上都绣着精致的浅粉莲花,衬得她的脸色红润可爱,腰身也越发的妖娆。 “姑娘,这身衣裳很是合适您穿,这颜色又娇嫩又素雅,真是好看。”明珰拿了腰封给贺绣带上,又拿过一柄纨扇递给她,上上下下的端详完毕,才搀扶着她出了房门。外边立刻有个婆子撑着伞跟上来。 “姑娘,车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婢女从外边进来,福身说道。 “好,走吧。”贺绣点点头,扶着明珰的手出了小院,身后百灵抱着包袱撑着雨伞紧紧地跟上。 寿阳城南的那片湖是个天然的湖泊,几百年来都没有干涸过,不管天有多旱,这湖里至少有半湖水。寿阳一带的人都说这湖底下通着东海,所以永远也不会干。 萧媛一早便派了仆人来到湖上租了一条游船,里里外外的收拾干净了,铺上红毯,设了帐幔,榻几等,又预备了香炉焚上了上好的瑞脑香。 贺绣到湖边的时候萧媛已经到了,萧家的仆妇见贺绣来了忙撑着伞踩着甲板上岸来迎接。贺绣踩着木屐慢慢地走到了甲板上,便见萧媛也迎了出来。她忙紧走两步上前笑道:“姐姐别出来了,这甲板上湿漉漉的,滑的很呢。” 萧媛拉着她的手进了船舱,二人褪掉木屐只穿着白袜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榻几旁便,一左一右慢慢地坐下来,萧家的婢女便捧出了各色果点摆在案几上。 “妹妹,昨日你送我的那两样东西,我可喜欢了。”萧媛高兴地拉着贺绣的手,有些歉然的说道:“相比来说,我送妹妹的那些东西,真是俗气了。” “姐姐可别这样说。”贺绣笑道:“不怕姐姐笑话,我这个人啊,就是喜欢珠宝首饰。这字画什么的,我也不懂,在我那里放着也是白白的糟蹋了。” “哎呦,你这话说的。”萧媛也跟着笑起来。 外边的嬷嬷进来回道:“姑娘,可以开船了吧?” “开船吧。咱们去湖心去玩儿。”萧媛兴致很好,又起身走到船舱门口看着湖面上一层层的涟漪说道:“妹妹快看,这雨中游湖另有一番风味啊。” “是啊。”贺绣也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烟雨蒙蒙的湖面,吹着湿漉漉的凉风,心情也顿时舒畅起来。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贺绣吹着潮湿的风看着满是涟漪的湖面上零星的藕花,缓缓地吟诵着。“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好诗。”萧媛赞叹一声,转身端了一只白玉镶金的酒杯递给贺绣:“想不到妹妹还有如此才情。来人,拿纸笔来。” 婢女答应着端过来笔墨纸砚来摆放在案几上。 萧媛上前来提笔蘸墨,在素白的宣纸上慢慢地把贺绣吟诵的几句诗给写了下来。贺绣也心情极好,正在兴头上,便转身走到琴架跟前,慢慢地坐下来,信手抚起琴来。琴声伴着雨声在湖面上荡漾开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清脆悠远。 雨丝飘渺的湖面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只游船。船头上的人撑着一把雨伞,一袭白衫立在雨中,便成了一幅烟雨水墨画。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船头上的白衣男子伴着琴声放声高歌,歌喉清远苍凉,极有穿透力,似是带上了魔力一样。 萧媛慢慢地写完了诗词便靠到窗户上去细细的听着外边的歌声,待到那人唱完,她忽然转身吩咐婢女:“去,告诉船夫把船靠过去,就是那艘有人高歌的船。” 贺绣的琴声戛然而止,不解的问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呀?” “刚才那放声而歌的人好像是九郎,快吩咐船夫,靠过去。”萧媛似是越发肯定,索性站起来往船头跑去。 婢女忙拿了把伞跟出去,她站在船头看着不远处的那艘船越来越近,等那船头之人看的清楚了,她才笑着吩咐身边的人:“快,快给九郎请安。” 她身后的丫头仆妇们一起朝着那边船上的王博福身行礼,齐声道:“奴等给九郎请安。” 王博站在船头看清楚了萧媛,便淡淡一笑,摆摆手道:“阿媛也在这里?听说十一弟染了风寒在寿阳养病呢,怎么又在雨中泛舟?” “回九郎,十一郎没在船上。是我们家姑娘跟贺氏女公子阿绣在这里游玩呢。”说话间两条船已经并到了一起。 “阿绣在?”王博惊讶的看着船舱的门口。 贺绣已经出了船舱走到了萧媛的身旁,见着船头之人果然是一袭白衣的王博,便微笑着福身:“阿绣见过九郎,给九郎请安了。” “真是想不到啊,在这湖上能遇到阿绣,看来今日这游湖赏景真是没白来呀。”王博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温暖起来,看着贺绣的目光也丝丝缠绕舍不得移开似的。 萧媛暗暗地笑了笑,心想之前听说王九郎对贺氏的小庶女情有独钟她还当只是传言,如今看来的确是真的了。反过来再看看人家阿绣,倒是神情自若,对着王九郎淡淡的,可有可无的样子。 “九郎,这风景如画,您就一个人游湖?”萧媛好奇的看着王博,又回头看了看贺绣。 “是啊,本来是跟桓四郎一起的,可他去了颍州至今未到。所以只好一个人了。” “一个人游湖没什么意思,不如九郎与我们一道?”萧媛和王博也算是表兄妹,虽然她跟王博不如跟王麟亲近,但小时候也在一起玩的。 王博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好啊。刚刚听见琴声悠扬,是阿绣的琴声吧?刚才有些不尽兴,不如再抚一曲给咱们鉴赏鉴赏?” 阿绣微微福身,笑道:“阿绣在九郎面前献丑了。” “呵呵,你呀——”王博说着,抬脚从那边船上迈了过来,抬手指着贺绣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那日听你吹笛和桓四郎的琴声相合,我便知道你是精通音律的,这会儿在我面前倒是谦虚起来了。” 贺绣微微欠身,含笑不语。 萧媛立刻吩咐身边的丫头们:“快,重新上茶点,在吩咐船娘把那鱼收拾了,用瓦罐慢火早早的炖上。这鱼要炖将近两个时辰,那鱼骨才能酥了呢。” “是,奴婢这就去。”婢女答应着去了船尾。 王博便对贺绣微微笑道:“这道瓦罐鱼可是极有讲究的,十一弟是最喜欢吃的,回回都让阿媛做。” 贺绣微微的笑了笑,跟着王博进了船舱。 三人各自落座,王博回头一看,见贺绣额前的碎发刚被雨丝打湿了些,她脸上也有些湿润,脸色又是白里透红,恰似那湖中含苞待放的小荷。王博的目光越发别不开了。 萧媛察言观色,又暗暗地笑了笑。转身吩咐自己的婢女:“拿酒来,九郎刚刚在船头上吹了风淋了雨,得喝两杯酒驱寒气。” “是。”婢女忙拿了酒壶去给王博斟满了酒杯,低声劝道:“九郎请。” 王博抬手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说道:“好酒,再来一杯。” “是。”婢女忙又执着酒壶又斟满了一杯。 王博连饮三杯,还要再喝。贺绣便起身过去对婢女说道:“酒壶给我吧。” 婢女福了福身,把酒壶递给了贺绣。贺绣却拿着酒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榻几跟前。 “哎——阿绣,你怎么把酒拿走了?”王博举着空酒杯朝着阿绣晃悠着,不满的问道。 “这一壶酒转眼就让九郎喝了一半儿了,我跟阿媛还没喝一口呢。”贺绣说着,给自己斟满一杯,又把酒壶交给明珰,说道:“去,给你们表姑娘斟满。” 明珰笑着接过酒壶来直接去了萧媛斟满。 萧媛则笑嘻嘻的看着贺绣,说道:“阿绣啊,咱们俩都满上了,九表兄可还空着杯呢。” “九郎已经酒过三巡了,让他稍等一等吧。”贺绣微微笑着举起酒杯,对着萧媛说道:“阿媛,今日湖上泛舟,听雨赏荷,吟诗抚琴,真是一大乐事。咱们先干一杯。” 萧媛看着王博脸上更加温暖的笑意,便不再多说,举杯对贺绣说道:“阿绣这话说的好。咱们同饮。” 王博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微微的笑着低下头去。 贺绣和萧媛干了杯中酒后,明珰又上前给二人满上。萧媛便道:“阿绣,你说你还在寿阳城住些日子,而我跟婶娘他们也要等十一哥的身子大好了才走。倒不如索性你们多等两天,咱们结伴去建康,好不好” 贺绣微微一叹,说道:“我倒是巴不得呢。只怕我家大兄不愿啊。” “你大兄有什么不愿意的呀?”萧媛笑着看了看王博,又低声说道:“难道你大兄连九表兄的面子都不给?” 贺绣微微摇摇头,心想贺康的心里想什么还真是很难说。 王博笑了笑,目光从那盘水灵灵的蜜桃上撇过,旁边服侍的婢女见他吃桃子,忙把那桃子跟别的盘子换了换。又拿过一支小银叉子来挑了一块桃子递给了他。 王博慢慢地吃着,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想什么。有人说,真正漂亮的女人经过岁月的洗礼会让她散发出一种超脱自然的美——兰心蕙性、温雅含蓄。 而真正漂亮的男人亦如此。 这张清隽无双的脸庞像一朵绽放在佛寺莲花池里的莲花,饱含禅意和舒心,比夜空还亮的眼眸,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前方——安定、祥和而静谧。 贺绣默默地看着他,竟然有些失神。 “阿绣啊。”萧媛看着贺绣的样子,轻声一笑,说道:“刚你弹得琴曲真是美妙,如今九表兄也在,你再给我们抚一曲吧?” 贺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便低头一笑,说道:“好。” 琴声再起,却不是之前的那种空灵之音。婉转的曲声带着一丝缠绵之意,宛如春风吹拂着花枝,又像是情人离别的低语。听得人忍不住有些许的悲伤。 午后,雨后初晴。 贺纹跪坐在榻上,看着铜镜里梳着妇人发髻的自己,眼睛里慢慢地蓄起了泪水。 “姑娘,衣服拿过来了,换上吧?”身后的素墨手里捧着一件水红色的裳服,低声劝道。 “搁着吧。”贺纹实在是不甘心,她是家里的庶长女,就这样窝窝囊囊的给了人家做妾。而且是在半路上成事,老夫人夫人全都见不着不说,连正经的嫁妆也没有,就弄几箱子珠宝和金子给打发了。想想这些,她就觉得活着都没意思了。 “姑娘,大郎君在前面等着呢,您还是把这衣裳换了吧。” “我不换!”贺纹低声吼着。 “姑娘,事已如此,您再哭也没用了。”贺纹的奶娘把素墨手里的衣裳拿过来,展开后便往贺纹的身上披。 “拿开!”贺纹生气的甩了甩肩,把奶娘的手从身上甩了开去。 “姑娘!”奶娘也着急了,“到了这个时候,你再闹又有什么用?” “奶娘!”贺纹委屈的看着奶娘,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 “姑娘,别哭了,这刚上好的妆又花了!这眼睛红红的,回头叫大郎君见了又要责备我们这些下人了。好姑娘,这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哭了别哭了。”奶娘拿了帕子给贺纹擦泪,只是越擦她的眼泪越多。 终于劝住了贺纹,换上了那身水红色的裳服后,素墨和奶娘二人一左一右扶着贺纹出了房门去了贺康的屋子里。 贺康今日也换了一件枣红色的深衣,正坐在榻上和谢允之一起品茶呢。二人满面春风,似是谈的很是开心。贺纹进门后给贺康跪了下来,慢慢地叩首:“阿纹给大兄叩头了。” 贺康微笑着看着跪在地上做妇人打扮的贺纹,头上戴着绿宝石镶嵌的金钗,虽然哭的眼睛红肿,但妆容还算是不错,于是微微笑道:“阿纹啊,跟了苏先生之后,你要恪守妇道,好生服侍,知道吗?” 贵妾也是妾,什么开枝散叶,主理家事的话贺康是不能说的。 “是,阿纹谨记大兄的教诲。”贺纹又磕了个头,被苏嬷嬷扶了起来。 贺康又吩咐道:“你们这就送阿绣去苏先生那边吧。” “是。”奶娘和素墨等几个丫头婆子一并给贺康磕了头,拜别了旧主人,随着贺纹往苏培住的院子里去了。 谢允之给苏培安排的院子在贺康的院子后面,从正厅走过去也不算远,不过百十步也就到了。 此时苏培的院子里倒也有几分喜庆,坐垫桌布都换成了枣红色,帐幔也都换成了粉色,床上吊着的帐幔也换成了银红。屋子里也摆着几件像样的古董珍玩,原本是贺康叫人送过来的。 苏培也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衣裳,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 贺纹进门后,向苏培跪拜行礼,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夫主。” 苏培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拉起来,说道:“起来吧。” 贺纹的手被苏培牵着,只觉得指尖有微微的暖意。她的心里越发委屈,便低下头去。 “阿纹,来,坐吧。”苏培对贺纹自然是珍惜的,不管怎么说贺纹都是贺公彦的庶长女,在苏家他只是个支族旁系,并没有多少的势力。当初甘愿进贺家教琴他原本也存了攀附之心。如今能有阿纹的陪伴,对他来说也是福气。 贺纹被苏培牵着手上了榻在苏培身边坐了下来。苏培朝着素墨等人摆摆手令她们退下。然后抬手把贺纹搂进了怀里。贺纹微微一怔,身子不由得一僵。 苏培微笑着凑过来,在她的耳上一啄,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儿,轻声问道:“怎么还哭了?” “哪有啊。”贺纹忙低头掩饰,轻轻地别过脸去。 苏培只当她害羞,便轻笑道:“纳你为妾是有点委屈了你,我心里知道的。好了好了,以后我会好好地对你的,嗯?” “是。”贺纹心里再别扭,也不能怎么样。从贺康的屋子里出来,她便知道此生此事已经无可挽回了。幸好苏培长得还算标致,也是世家子弟,跟着这样的人,除了身份上她接受不了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那你怎么连个笑脸也不肯跟我呢?”苏培说着,抬手把贺纹的下巴轻轻地捏住,让她抬起脸来对着自己。 “夫主说什么呢。”贺纹蓦然羞涩,小脸微红,眼波荡漾,媚色横溢。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苏培轻轻的吟诵着,慢慢地俯下头来噙住了贺纹的樱唇。 “嗯……”贺纹顿时觉得浑身酥软难当,情不自禁的靠进了苏培的怀里。 “阿纹,你是不是早就倾心于你的夫主了?”苏培搂着美人柔软的腰肢,心潮激荡难以自持,更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涌上心头。贺公彦的女儿如今是他的妾侍,要唤他一声‘夫主’,这是多美妙的事情啊。他可是名利兼美色双收啊! “……”贺纹被苏培一提醒,猛然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想起自己对苏培主动地投怀送抱,然后被贺康身边的嬷嬷碰见,落得个私奔于郎的名声,不得不给苏培做妾,心里便觉得一阵不快。 苏培正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的美妙感觉,正亲热在兴头上,却觉的怀里的人渐渐地僵硬了身子,一时有些扫兴,把怀里的人扒拉出来,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贺纹心里别扭着呢,虽然脸上春色未尽,但语气却有些冰冷:“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了?”苏培很是奇怪,刚还好好地,这一会儿就不舒服了? “苏先生……啊,不,夫主……”贺纹冷着脸坐直了身子,别着脸低声说道:“夫主,那晚在那个荒村村头的大树下,你……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推开你?”苏培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推开你?” “你……”贺纹咬了咬牙,恨恨的说道:“你明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搂我抱我?坏我的名声,把我害到了这种地步……”说到这些,贺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坏你的名声?”苏培也有点恼了,“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那晚我是喝多了酒,可是你自己钻到我怀里来的。怎么是我坏了你的名声?你不愿意跟着我,大可跟你的大兄说,到了今天这个时候,你又说这种话?” “真是笑话。”贺纹此时对苏培渐渐地起了恨意。此时的她只是想着,当晚苏培若是推开了她,说不定事情就不是这样。就算她进不了士族,做不成高门妾,但至少也是个寒门妻。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沦落为一个寒门士子的妾侍。 “什么笑话?”苏培心里的恼气更胜了几分,“你说谁是笑话?” 贺纹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装饰,帐幔等都是讽刺的粉红,窗户上连大红的窗花都没有贴,更别说大红喜字了。这屋子顶多也就是布置的稍微喜庆了些,却丝毫没有办喜事的样子。 这是多大的讽刺啊!他们还在逃难的路上,大兄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把她塞给了苏培。 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都是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却鬼神难测的苏先生吧? “哼。”苏培看着脸色渐渐冷起来的脸色,不由得皱起眉头冷冷的哼了一声。 “你……”贺纹感受到苏培冰冷的态度,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你不愿意,要不——我再把你送回去?”苏培说着,已经转身往后挪开了些,冷冷的看着贺纹。 “夫主……”贺纹立刻回过神来,今非昔比,她现在已经是苏培的侍妾了,若是苏培不要她,她以后的日子怕是连奴婢都比不上了。 “你好生想想吧。”苏培冷着脸站起身来,踏上木屐子便出门去了。 外边守着的素墨等人见苏培忽然出来了,都吓了一跳。刚要上前请安呢,却见苏培摆摆手,扬长而去。 贺纹的奶娘可吓坏了,忙转身进了屋子冲到贺纹的身边,拉着贺纹的胳膊焦虑的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跟苏先生闹僵了?” 贺纹又气又悔,只顾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脸不停地摇头。 素墨也上前来把贺纹搂住,转头劝着奶妈:“嬷嬷,你没看姑娘伤心呢吗?就别说了。” “伤心?这是伤心的时候吗?”奶娘无奈的叹了口气,拍着手说道:“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这没完没了的哭,弄得苏先生也恼了。大郎君知道了能饶得了我们吗?” 素墨着急的说道:“可姑娘还是我们的主子啊!” “我们的主子?姑娘是我们的主子不假?可现在我们真正的主子还是苏先生呢!姑娘把苏先生惹得不高兴了,我们哪个能有好下场?!”奶娘着急的说道:“苏先生现在还没有正室夫人,我们姑娘若是跟苏先生琴瑟和鸣,将来有了孩子便是长子。纵然是庶子,也是苏先生的第一个孩子!可现在你看看,苏先生生气走了,这大喜的日子把姑娘一个人撂在这里,你说着将来怎么办呢?我的好姑娘……你就算不为我们这些奴才着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啊!” 奶娘这些话说出来便如一盆冷水泼到了贺纹的头顶,她顿时止住了哭声,呆呆的看着奶娘。 奶娘叹了口气,伸手把贺纹搂在怀里,无奈的劝道:“姑娘啊!你听奶娘一句话,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可不能再做糊涂事儿了。老奴看见郎主并没有出去,而是去了西厢房。姑娘您这就过去,给郎主陪个不是,请他过来吧?好歹今儿您可不能一个人守在这里,这可不吉利啊。” 贺纹长这么大也没给哪个男人陪过笑脸,这会儿听了奶娘的话,有些手足无措。 奶娘见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素墨:“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姑娘说几句话。” 素墨见贺纹不哭了,便点点头,带着几个小丫头都退了出去。 奶娘拉着贺纹慢慢地坐下来,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姑娘啊,咱们女人有咱们女人的办法呀。姑娘又是花容月貌的,郎主也正当年,姑娘总要放下身段来才好。” 贺纹皱着眉头说道:“奶娘,你让我怎么放下身段啊?” “哎呦,我的傻姑娘。你等着。”奶娘说着,便站起身来去卧室的柜子里,翻了一遍找出一本薄薄的画册来交给了贺纹,低声说道:“姑娘看看,看看这个。” 贺纹看着没有字的书面,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书啊?” “姑娘翻开瞧瞧就知道了,这可是咱们女人哄男人的秘笈呢。好好地看看,奴才去炖一盅人参野鸡汤来,待会儿姑娘给郎主拿过去,啊。” “哦?”贺纹懵懂的翻开了书册,在看到画册里面的图画是,脸色便噌的一下子红了,手指一抖把书给丢到了一旁。 ------------ 第70章 遇乱 贺绣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进院门便有人迎上来,恭敬的回道:“三姑娘,大郎君等着您呢,说请您回来后过去一趟。” 贺绣皱着眉头问道:“大兄找我什么事儿啊?” 仆妇摇头道:“奴才不知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走。”玩了一天贺绣有些累,但贺康找她她还是得过去。 贺康面色如常,依然靠在榻上,身后两个美俾在身后给他捶肩,莲姑在一旁服侍着茶水。贺绣进来后福身道:“大兄,阿绣回来了。” “嗯,阿绣,坐吧。”贺康指了指身旁的榻几,示意贺绣坐下。 “谢大兄。”贺绣坐下后,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又问:“不知道大兄找阿绣有何吩咐呢?” “阿绣啊,今日阿纹和苏先生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贺康轻声吁了一口气,说道:“今儿我得到消息,说有一股叛军从西边襄城打了过来,距离寿阳城还有五十多里路了。我已经叫家人把东西收拾好了,想不到你这么晚了才回来,你呀,快些回房去,把你贴身用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好。”贺绣不便多说,只得起身答应着要转身下去。 “阿绣。”贺康忽然有叫住了她,“你今天是和萧家的女公子游湖去了?” 贺绣转身应道:“是。” “萧家都有谁在寿阳啊?” “回大兄的话,萧家二房院的夫人,还有三房院的夫人都在寿阳。” “只有女眷?” “是啊,不过她们的车队应该是跟王十一郎的车队一起走。” “王麟的病应该差不多了,这叛军将要到寿阳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能知道。你呀,立刻派个人去通知萧家女眷一声,明日一早还是跟我们的车队一起走吧。”贺康说着,起身站起来走到贺绣跟前,说道:“阿绣,就派你身边的那个明珰去,她能把话说清楚。” 贺绣心里想着王博已经到了寿阳,外边的事情他肯定很了解。还用得着自己操这份闲心吗?再说,王博现在还对贺康有些微词,怪当初自己回洛阳救他的时候横加阻拦,之后过去一天才派人去找。这些贺绣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这会儿贺康叫自己派人去跟萧媛说明儿一早一起上路,恐怕人家根本不会答应。于是她笑了笑说道:“大兄,王家十一郎在寿阳呢,他们萧王两家自然有办法的,咱们……就别多事儿了。” “怎么,你跟萧家的女公子相处的不愉快?”贺康微微皱眉。 “那倒没有。我们还算谈得来。”贺绣暗暗地一叹,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不派人去说?刚刚那消息可是谢家的人探回来的。千真万确,这寿阳城若是被叛军占了,后悔可就晚了。” “大兄……”贺绣想了想,去透个消息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便点点头说道:“行,我这就叫明珰去说。你放心吧。” “嗯。”贺康点点头,满意的看着贺绣出去。 出了贺康的屋子贺绣便吩咐明珰:“你知道萧家女公子她们住在哪里吗?” 明珰点头说道:“知道啊。” “你去一趟,告诉阿媛……”贺绣想了想,又摇头说道:“不,你去一趟吉祥巷,告诉九郎说寿阳城西五十里的地方有叛军袭击。寿阳不大安全了,叫九郎早作打算。” 明珰吓了一跳,忙道:“这事儿是真的吗姑娘?怎么九郎君不知道呢?这寿阳城满大街的百姓也都不知道啊。这样的消息干嘛还蛮的这么紧啊,赶紧的说出来大家早些逃生嘛!” “我那里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嚷嚷出来也就罢了。若是假的,倒是白白的把这些百姓们吓得半死。再说,你以为逃出去就一定能生吗?这逃难的路上还不知有多危险呢。”贺绣纵然是死后重生,前一世也没到过寿阳城,如今又哪里知道事情的真假呢。总归是乱世中逃难,警醒些更好。 明珰答应着出去,直到晚饭后方才回来,进门便急匆匆的说道:“姑娘姑娘,这事儿九郎也得到了消息,说是真的。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街上都有马车往城外走了。” “是真的啊?”贺绣立刻紧张起来,心想若是叛军打过来了,贺家这些护卫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根本打不过那些人啊。 “是啊姑娘,九郎让奴婢带了话来,说要姑娘明天一早跟着王家的车队走。王家有精悍护卫一千人,都已经到了寿阳城。反正萧家的女公子也舍不得姑娘,不如姑娘跟大郎君说说,咱们就跟着萧王两家的车队走吧。”明珰很是着急,贺家对这个庶女的态度她早就看明白了,贺大郎君能够把贺纹给苏培为妾,自然也不会把贺绣放在心上。 贺绣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儿,无奈的叹道:“你这话说的,我若是撇开大兄和贺家,独自跟着萧王两家的车队走,算怎么档子事儿呢?就算是说跟阿媛同路,也说不过去啊。” “可是姑娘……”明珰很是着急。 “罢了,就这样吧,你们速速收拾东西,天不亮我们就该动身了。” 明珰和百灵答应着忙碌起来,贺绣也不闲着,把自己心爱的小物件贴身的东西都一一收进了盒子箱子里,屋里屋外的忙了一宿,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家才勉强把东西收拾好了。 百灵叫了家丁过来把箱子笼子的都装到马车上去。贺绣便叫了明珰问道:“我们带的粟米还有多少?” “咱们这一路走来都没怎么吃,出城的时候带了二十车,现在还有十九车。” “哦,这年头粟米比金子值钱。”贺绣想了想,说道:“叫人把装粟米的马车掩饰一下,别叫人看出来里面装的是粟米,这兵荒马乱的,可别招来些乱七八糟的人。” “是,这个奴婢明白。”明珰答应着叫了一个婆子进来,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婆子答应着出去了。 贺康打发人来叫贺绣说该上路了。贺绣便带着明珰和百灵上了自己的马车。谢允之和贺康二人的马车在前,贺绣的马车在后,贺纹的马车跟在贺绣之后,里面多了一个苏培。谢贺两家的车队便浩浩荡荡的往寿阳城南门行去。 此时王家和萧家的女眷也都上了车,车队还走在谢贺两家的前面。 贺家打头的护卫不多时便回来报信,说前面的车队是王家和萧家的女眷,萧家的女公子阿媛听说后面跟着的是贺家的车队,便派了人来接,说请阿绣到她那车里去说话解闷儿。 贺康听了很是高兴,吩咐道:“去,告诉阿绣让她过去吧。” 莲姑在一旁听了,也很是高兴地说道:“郎君,萧家的女公子跟三姑娘成了手帕交了,这可是好事儿。” “是啊,阿绣还真是不错。”贺康满意的点点头,萧家长房的嫡女如今可是太子妃呢。虽然前面车队里的是萧家二房的女儿,但也是嫡女啊!况且,萧家很王家也是姻亲呢。 贺绣得到消息,吩咐驭夫把马车赶得快了些,越过贺康的马车的时候略停了停,百灵把车帘掀起来,贺绣便在车上朝着贺康福了福身,叫了一声:“大兄。” 贺康的车帘被掀了开来,贺康微微笑道:“阿绣,萧氏女公子阿媛邀请你去跟她同乘一辆车,你这就过去吧。反正我们的车队也跟萧家的车队连接起来了,有什么事儿你叫人立刻来回我。” “是。”贺绣答应着有欠了欠身,放下了车帘。 驭夫又甩了两下马鞭,催着马车超过了前面的护卫,一直追赶上了萧媛的马车。 萧媛掀开车帘高兴地叫贺绣:“阿绣,快过来,到我的车上来。” 两个驭夫都停住马车,明珰扶着贺绣下车又爬上了萧媛的马车。萧媛高兴地拉着贺绣说道:“我就说嘛,咱们一起走多好,这路上也多个说话儿的人。你一个人跟两个丫头坐在车里有什么意思呢!还是咱们俩一路走好。” 贺绣笑道:“是啊,我也正烦着呢,这天气这么热,马车里颠簸的难受。我一个人在马车里也就是睡觉。” “睡什么觉啊!”萧媛笑着吩咐她的贴身丫头紫玉:“这叛军闹得一大早的赶路,我这早饭都没吃好,再把咱们的点心拿出来,我跟妹妹每人吃一点。对了,你再把十一表哥叫人送过来的甜瓜切成片,给我妹妹尝尝。” “是。”紫玉答应着转身从壁橱里端出一个雪白的瓷盘子来,上面放着两个洗的干干净净的白里透着一点黄绿的甜瓜,又拿了一柄短小的刀子来把那瓜一切两半,把里面的瓜籽瓜瓤剔除去之后,又把瓜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另一个玛瑙盘子里,摆成了圆月形后放到萧媛和贺绣的面前。 “妹妹,尝尝这瓜,昨儿晚上我回去后尝了一块,很甜呢。”萧媛让着贺绣。 紫玉拿了银质的小叉子给贺绣,说道:“女公子快尝尝吧,这可是九郎君带来的呢。” 贺绣笑道:“好,我尝一片。”说着,她拿了小银叉子叉了一片甜瓜放到嘴里,果然清爽香甜,极为可口,甘甜的汁液直教人精神一振,不由得赞道:“好,真甜啊!” 萧媛笑道:“妹妹爱吃,这里还有一个呢。”说着,她又叉了一块递给贺绣。 贺绣忙摇头笑着说道:“这一个还不够吃的?还惦记着另一个?可不怕姐姐笑话了。” “这有什么笑话的?妹妹喜欢就好。”萧媛又自己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地吃着。 贺绣吃了几块甜瓜也就不吃了,萧媛便叫丫头把瓜和点心都拿出去分了,自己拉着贺绣靠在榻上说闲话。 这眼看着太阳渐渐地升高,马车里也热了起来,萧媛便叫丫头把厚重的车帘掀开,只留着一层细纱。微风吹进来,驱散了几分闷热。 因为一夜没睡,贺绣又跟萧媛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困了。靠在榻上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萧媛夜里也没怎么睡好,她见贺绣睡了,便也拉了个枕头往一侧一靠,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马车颠簸,二人睡得并不安稳。但因为倦急,贺绣也只是迷迷糊糊的在半睡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马车一顿,贺绣猛然睁开了眼睛问道:“什么事儿啊?!” 萧媛也醒了,忙坐起来掀开了车窗帘子往外一看,见护卫们都纷纷下了马,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晌午了,应该是停下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走吧。” 贺绣拍着胸口叹了口气,笑道:“我还当是来了贼匪了呢。吓我一跳。” “你呀,真是被贼匪吓破了胆儿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贼匪?你也不看看,咱们这几家加起来可是有两千护卫呢,什么样的贼匪敢招惹咱们?” “说的也是。别说匪贼了,就连刘汉叛军也不敢轻易的招惹的。”贺绣慢慢地起身,扶着明珰的手慢慢地下了马车。 黄土官道旁边有合抱粗的白杨树,浓绿的枝叶宛如一把大伞,挡住了火辣辣的太阳。树荫下凉风习习,很是舒爽。贺绣看着仆妇们把榻几摆放好了,她便过去坐下。萧媛也下了车,却不急着坐,只蹦蹦跳跳的去找王麟了。 贺绣便坐在榻上摇着纨扇乘凉,仆妇们早就点起了风炉烧水冲茶。百灵便拿了水囊来问道:“姑娘,口渴了吧?要不先喝口凉开水?”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贺绣摆摆手让几个丫头都散了,自己一个人歪在榻上仰着脸看着白杨树茂密的枝叶缝隙里点点阳光,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丫头们来来回回的走动的声音渐渐地小了,四周一片安静,除了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之外,便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中似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瑞脑香萦绕着,贺绣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睁开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果然见王博正学着她的样子歪在榻上,微微的闭着眼睛仰着脸,似是在听风声。 贺绣微微的撇了撇嘴,对着王博做了个鬼脸,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王博似是看见了贺绣的鬼脸似的,睁开眼睛微微的笑了笑,说道:“阿绣,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转过来。” “九郎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我听着呢。” “转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嗯?”贺绣转过身来睁开眼睛问道:“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九郎这样啊?” 王博微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晶莹碧透,一看便是难得的翠。他抬手递到了贺绣的面前,说道:“这个给你的。”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贺绣接过那快玉佩来,看着上精心雕琢的荷花莲藕,那荷叶上的叶脉都丝丝清晰,玉佩触手清凉,似是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瑞脑香。 “嗯。”王博微微点头,说道:“以后若有什么难处,拿着这个来找王家的人,他们必会如你所愿。” “哟,这可太贵重了,我不敢收。”贺绣说着,忙把玉佩还回去。 “拿着吧。”王博抬手推了回去,说道:“前面到了郯城我要往西去苍郡和桓四郎汇合,你跟着他们往南走去建康。这路还很远,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儿。你拿着这个,我也放心些。” 贺绣便把手收了回来,把玩这玉佩低声说道:“多谢九郎君了。” “呵……”王博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用谢我。其实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贺绣不解看着王博,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博却不愿再多说,慢慢地坐起身来,大袖一甩刚要说话,便听见身后有人嘶喊一声:“快!护卫,快!上马,拿兵器!” 王博一怔,转身看向背后,却见西北方向烟尘涌起,似有大批兵马蜂拥而至。 “九郎,快,上马。”贺绣也看见了那冲天而起的烟尘,忙拉着王博跑到王博的白马跟前,推着他上马:“快上马,快走吧。” “阿绣,要走一起走。”王博说着,拉住贺绣的手死死不放。 “快!快收拾东西——上车!”明珰吩咐众仆妇把榻几等物匆匆抬上了马车。 “都上车!不要管那些东西了!”王博牵着贺绣转身跑到马车前,推着贺绣上车,转头厉声吩咐明珰等人:“你们先护着你们姑娘走!” “九郎!”贺绣被王博推进了车里,忙又探出身子来喊道:“你也上车吧!” “九郎,您也上车吧。这车上总比马上安全。”明珰也忙上前来劝道。 “来不及了!快上车!”贺绣听着厮杀声越来越近,便探出身子去拉着王博上了马车,又吩咐驭夫:“快!快赶车走!” 驭夫匆匆跳上了马车,摇着鞭子赶着马车便往南走。 丫头仆妇们也都纷纷上了马车,护卫们自动分成两路,一路手持兵器骑上马上前去迎敌,另一路则护住了主子的车队。 前面王麟和萧媛上了一辆马车,萧家的女眷们更加慌乱,丫头仆妇们都乱成了一团。 王博见状掀开车帘子高声喝道:“来人!” 一个身穿铠甲的护卫策马上前,应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多带几个人去前面,告诉萧家的几位夫人不需着忙,这些人不过是些匪类,不成气候。不要先自乱了阵脚。”王博说着,又对着旁边的马车吩咐道:“周妈!你去萧夫人的车上照顾她!” 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掀开车帘应了一声,驭夫便赶着马车往前面去了。 王家的护卫骁勇善战在前面已经和叛军厮杀到了一起,叛军虽然多,但王家的护卫也不少,一千多人又都是骁勇善战的,一时间难分上下。 谢贺两家的车队本就没怎么散开,贺康甚至还没下马车,叛军一来,他们立刻整装迎敌,也喝叛军打在了一起,有些许叛军冲进了车队中,车队上装的粮食被叛军的长枪捅开了麻袋,便有金黄的米粟洒在了地上。那些人见到了粮食,更加杀红了眼。一时间谢贺两家的护卫竟有些抵挡不住。 “快!护住车队!快!那是我们的粮食!”谢家的护卫见一车粮食被刺破了,急忙招呼人过去抢夺。 “抢我们的粟米!跟他们拼了!” “杀!杀了这些强盗!” “杀!抢粟米啊!”护卫们一喊,叛军抢的更加欢实。 “抢粮食啊!” “抢啊——抢啊!这里有很多粟米啊!快抢——” 叛军像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把贺家的几十个护卫冲散了,杀的杀,砍的砍,把十几车粟米抢了个一干二净。 贺康和谢允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粮食,叫驭夫驾着马车匆匆往南边逃走。苏培和贺纹的马车也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急急忙忙的逃走,谁也无暇顾及那些装粮食和家私用具的马车了。 唯有阿信带着几十个人护着贺绣的十九车粮食跟在后面急急忙忙的跟上。 “阿信,小虎受伤了!”一个家丁背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追了上来。 阿信回头看看被十几个人挡住的叛军,着急的说道:“把他放到车上去。” “哎。”那人把背上的少年拖到拉粮食的车上去,又着急的说道:“这也不是个办法啊,他们那么多人,我们快顶不住了!这若是追上来,十九车粮食可全完了!咱们……咱们已经丢了五十车粮了呀……” “说的是啊,这十几车粮食可是我们这些人的命,丢了粮食首先饿死的就是我们。”阿信说着,抬手拔出了腰间的刀,咬了咬牙说道:“你们护着车先走,我抵挡一阵。” “挡不住的!你看看他们有多少人?我们这么几个人怎么挡得住呢?!” 阿信回头看了看用稻草遮掩着麻袋的马车,忽然说道:“拉住最后一辆马车。快!拉住!” “啊?什么啊?” “把最后那辆马车给我拉住了,别走了!”阿信看着从自己身边依次跑过去的马车,冲着身边的人嘶吼一声,“快!把最后一辆马车留下!” “哎。”那人忙上前去拦住了驭夫,“停下停下!快停下。” “干嘛呀?”驭夫早看着身后几十步之外的追兵,着急的说道:“快跑啊!还愣着干嘛?” “你们都快走!”阿信抬手牵过马缰绳,对身旁的人说道:“快跑!追上前面的马车!” “哎,好!我们走!” 阿信把马车调转了方向,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出了明火,伸手把马车上的稻草点着了。 烈日炎炎,天干物燥。 马车上的稻草一见火便呼呼地着了起来。 火烤着马屁股一片炙热,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撒开四蹄便朝着后面的叛军冲了出去。 马一跑,火迎着风越烧越旺,那些叛军措手不及,被燃着火的马车冲的晕头转向。 “快!快走!”拦挡叛军的那些护卫家丁得空立刻撒丫子追着车队往南边逃去。 着火的马车四处乱窜,火苗子烧着了马尾巴,马儿吃痛,越发疯了一样横冲直撞。那些叛军一不小心被撞着,十有八九都被火给烧着了。一个个嘶叫着在地上打滚儿扑火。 一时间那些叛军竟然被一辆着了火的马车给冲的七零八落。 那边王家的护卫见状越发的勇猛,纵马冲过来把叛军杀的哭爹叫娘。 王博和贺绣坐在马车里,听见身后的追杀声越来越小便抬手掀开车帘往后看,却见后面厮杀的人群中有一辆着了火的马车横冲直撞,把叛军给弄得首尾难顾,一时难以追上来。 “呵呵!这可真是有意思,谁想出来的主意啊?”王博笑着拍了拍车窗,忍不住赞道:“真是聪明。” 贺绣听见也忙靠过去从车窗里往外看,不过她一看就明白了,那么容易着火的马车肯定是自己那些装粮食的车。别的车上根本没有稻草,不会这么容易起火的。 “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又糟蹋了我一车粮食,一匹好马。” “那是你的车?”王博惊讶的看着贺绣,离得这么远她怎么就一口断定是她的马车呢? “是啊,我装粮食的马车用稻草做掩护,所以才一点就着。而且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的,绝不是贺家的护卫。这事儿肯定是阿信办的。”贺绣淡淡的笑了笑,心想这个阿信果然是个可造之才。 “这事儿办得好。”王博笑着抬手把贺绣揽进怀里,低声说道:“阿绣的手下果然有几个能干之人。” “什么能干之人,不过是保命的本事罢了。”贺绣说着,抬手把王博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 “保命?在这乱世之中,谁不是在保命呢?”王博的手又揽住了贺绣的腰,若无其事的看着车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九郎,那些人不过是一时乱了,我们还是趁机快走吧。”贺绣的腰被王博搂着,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棉花里一样,有一种虚无缥缈不真实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丧失了理智,不能准确的判断周围的人和事。 ------------ 第71章 兵不厌诈 那边的叛军首领也不是个无能的,那些七零八落的兵勇们很快就聚拢到了一起,那辆着了火的马车也向着那荒郊冲了过去。萧王谢贺四家的车队也趁着这股乱劲儿跑出了二里多路。 叛军集合到一起又要追上来,却被他们的将领挥手拦住:“弓箭手!” “有!”二百多名弓箭手从人群里应声出来,分成两排冲到了前面。 “准备――”那将领大手一挥,高声喝道:“放箭!把那些护卫全都给我射死!” “是!”弓箭手开弓搭箭,长箭如雨,朝着前面的车队射过去。 “快!盾牌!”王家的护卫首领先看见对方射箭,立刻大声喊着,“拿盾牌,挡住郎君的马车!” “是!”护卫们立刻从马背上拿下了盾牌,上下联在一起,把箭雨挡住。 盾牌虽然挡住了箭雨,但对方却连续放箭,而且一边放箭还一边往前攻。 这边的车队中有很多女眷,一个个挤在马车里又哭又叫,马车又跑不快,护卫们的盾牌也不过是挡住箭雨的十之七八,不停地有护卫中箭受伤,马车里的王博见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声叹道:“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贺绣皱眉说道:“看来对方人也不少啊。我们必须快些走。” “前面一片荒野,他们穷追不舍的话,我们走多远都甩不掉他们。” “那我们想办法引开他们。” “怎么引开?”王博皱着眉头,一时没有更好的计策。 贺绣也不言语,只探身向前抬手掀开车帘子往外钻,却被王博一把拉回来:“你干什么去?他们在放箭!” “外边有护卫挡箭,他们射不到我。我想看看前面有没有树林或者土岗,我们也好找个地方隐蔽一下。这样被他们追下去也不是办法。” “土岗高低没有,这里是一片平原,只是那边有一丛树林。不过我觉得钻进树林更不安全,万一他们放火烧焚烧,我们可就全完了。”王博的眉头微微皱着,墨玉般的眸子里寒光闪烁,带着几分狠戾之色,“阿绣,你乖乖待在车里,我出去引开他们。” “不行!”贺绣忙转身挡住马车门,“你若以身犯险,我,十一郎,还有阿媛他们,以及外边那些以死相护的护卫们可还有颜面活在世上?你要致我与不义,致他们与不忠么?” “阿绣,我带几个精锐护卫往那边树林里走,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那个将领我刚看清楚了,正是那次从洛阳城东围困我的那个。今天若是不把他给弄死,咱们去建康的路上怕是没法清净了。”王博说着,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还有啊,你看我们的车队里有那么多女眷,而他们都是轻装简从,我们这些马车怎么能跑得过他们?” 贺绣点点头,王博说的字字在理。 若是不想办法引开后面的那些人,萧家的女眷,还有王麟他们,再加上谢贺两家的那些女眷车队恐怕无一幸免于难。 “我跟你一起去。”贺绣说着,便抬手把自己身上浅绿色的裳服脱掉,转身从包袱里拿了一件黑色的深衣抖开便往身上穿。 “不行!”王博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冒这个险!你给我马车里好好地呆着。”说完,王博便起身出了车棚跳了下去,对着护卫喊道:“把我的马牵来!” 护卫答应一声,把王博的那匹白马牵了过来,王博拉住马缰认镫上马,还没来得及发话,便见马车里一个黑影跳了下来,拉住旁边一个护卫的马喝道:“下来,把这马给我。” 那护卫一怔,不知如何是好。 贺绣又喝道:“把马给我!” “呃,好。”那护卫看着王博阴沉的脸色,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贺绣一个飞身跳了了马背,手中的长鞭一甩,低声喝道:“九郎的近身护卫都有了!随着我往那边树林里去!我们一起引开追兵。剩下的人护着九郎君往南走!”说着,她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催马朝着那片树林疾驰而去。 王博的近卫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待看见贺绣骑着马往一侧冲去的时候顿时明白过来,为首的一个便厉声喝道:“小五,小六!还有你们几个护着郎君赶紧走!其他人跟我走!”说着,他也挥手狠狠地抽了胯下的坐骑一鞭子,催马跟着贺绣追了过去。并且还高声嚷道:“郎君,九郎君!小心啊――” 他一冲过去,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护卫也都催马追了上去。众人都高声喊着:“郎君――小心啊――” 王博一咬牙,暗骂一声:“真是该死!”便狠狠地抽了胯下白马一鞭子,朝着贺绣的方向追过去。 “郎君!郎君!快回来――”被指定留下保护王九郎的几个护卫也全部追了上去。 不远处追过来的叛军看见车队中冲出一人朝着那边的树林子里疾驰,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卫。其中一个穿着铠甲的骑兵便凑上去跟他们的将领说道:“将军,快看!那是王九郎!” “王九郎?”那人手搭凉棚远远地看过去,但见一队骑兵朝着那边的树林子里疾驰而去,扬起烟尘滚滚,于是他大手一挥,喝道:“来人!跟我往那边追!一定要活捉王九郎!” “是!”大队人马答应一声调转马头朝着贺绣王博等人奔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贺绣一马当先冲进了树林中,王博也随后跟了进来。 树林子里灌木丛生,还有杂草,一进树林子马便跑不动了。贺绣翻身下马,对身后的众人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你们两个牵着所有的把马赶到林子深处赶,剩下的人都下马,把马都交给他们由他们把马带出去。” 王博也翻身下马,奇怪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贺绣喘息着说道:“他们很快就追过来了,他们人多,肯定会围住林子。我们人少,不能跟他们硬拼。这是声东击西。我们得继续有人引开他们,然后再作打算。” “好。”王博吩咐道:“青石,你带着他们牵着马往前走,走出二里路之后拐个弯儿出树林子往南走,继续引开那些人。” “是,郎君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青石一挥手,立刻有十来个人跟上,他们把其他人的十多匹马一起牵着往前走去。 贺绣对王博说道:“我们往那边走,仔细点,别弄断了这些树枝子,留下痕迹被那些人发现了,会找到我们的。” 王博点头说道:“说的不错,最后一个人负责把我们走过的痕迹抹掉。” “是,属下明白。”最后一个侍卫拿着手中的剑柄把众人走过后踩过的草丛拨乱,发现没什么不妥才慢慢地跟了上去。 王博拉着贺绣的手一边往树丛深处走一边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叫你在马车里呆着没听见吗?你这小丫头真是叫人操心。” 贺绣不屑的说道:“九郎是嫌我碍事了?那你大可把我丢在这里自己走啊。” “胡说!”王博的脸上有了薄怒之色,攥着贺绣的手更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叛军没多久就追了进来,听见马蹄声,王博拉着贺绣忙躲到了一颗大树后,身后的侍卫们和各自找了隐蔽的地方多躲了起来,悄悄地拔出了兵器,悄悄地防御起来。 叛军一进树林便大声的吆喝,一个斥候打扮的人上前几步查看一番,回头说道:“将军,这边这边!这边有马蹄印子,他们肯定往那边跑了。” “追!快追,这里都是树木,马跑不起来,他们肯定没跑多远呢。”那将领抬手一挥便号令众人往前追。 “是!”众人答应着往前追去。 眼看着那些人都沿着青石等人的马蹄印子追了出去,王博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只不过是躲过了一时罢了。待会儿他们发现了肯定会找回来。这种被追着打的滋味实在是受够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才好。” 贺绣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低声说道:“我们现在没有马,又只有十几个人,杀他们数百上千的人根本不可能。况且这树林外边还有围兵呢,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王博叹了口气,说道“说的是啊。走吧。”说完,他拉着贺绣的手转一个圈往树林深处走去。 走了不远一段路,便看见一颗极大的古树,古树有个树洞,能容得下一个人进去。 贺绣看着这树洞不由得挣开了王博的手跑到那棵老树跟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皱着眉头想了又想。 “怎么了?这树洞有什么不妥吗?”王博走到贺绣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这棵老树。 “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贺绣有些迟疑的问道。 “怎么说?”王博看着贺绣古怪精灵的脸,说道:“若想把那些人引到这里来倒也不难。只是你有什么打算吗?” “九郎,我们可以在这里设几个陷阱,然后让个偷袭的高手藏在这个树洞里……对了,那天我看你有个护卫会玩儿弹弓的,今儿在这里呢吗?”贺绣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十几个护卫。 一个白面少年从护卫中走了出来,应声道:“女公子说的就是我,我玩儿弹弓很熟。” 贺绣冲着王博狡猾的笑了笑,说道:“刚我看见了,领着人去追青石的那个不是他们的将军,那人顶多是个千夫长。咱们得想办法把外边带兵的那个将军引进来,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们把那个将领引到这里来,用暗招把他……”说着贺绣抬手做了个杀头的姿势,又挑了挑眉毛,得意的笑。 “布置一番?”王博也来了兴致。 “嗯。” “好,来!”王博一挥手把众护卫都招到身边,和贺绣细细的合计起来。 王萧谢贺四家的车队因为王博和贺绣带着二十几个护卫的离开而解了危难。 王麟却在马车里急坏了,说什么也要下车换马,去这边来解救王博来。 萧媛死活拉住了他说什么也不让去,只把萧家的护卫长叫了过来,命令他带着萧王两家的护卫去树林这边来救王博。 贺康和谢允之也把马车赶了过来,听了萧媛的话后,贺康忙拱手道:“你们尽管去,这里有我们贺家和谢家的家丁呢,一定会保护十一郎和萧女公子的安全。” 萧媛不屑的瞥了贺康一眼,心道那些人都去追九郎君了,这边哪里还有什么危险? 王麟则挣开了萧媛的手,对贺康说道:“萧家的女眷都拜托贺大郎君照看,我要去找我九哥!他为了引开那些人,只带了二十几个护卫,实在是太凶险了!” “十一兄!十一兄!”萧媛着急的欠身去拉,王麟却已经跳下了马车,伸手牵过一匹马来。 “阿媛,你和舅母们先往前走,在前面的镇子上等我。我去找九兄!”说完,王麟认镫上马,招呼着几百护卫往树林的方向冲去。 “十一兄!十一兄――”萧媛钻出了马车想要跳下去,却被她的奶娘从马车前拦住。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跟了去能怎么样呢?您还是听十一郎君的话,好生在车里等着。您若是跟了去,十一郎君还怎么帮九郎君呢是不是?” 萧媛听了奶娘的话方不再挣扎了,乖乖的进了马车。 贺康见了,便转头吩咐身旁的护卫:“整队,调人手过来保护好萧家几位夫人和女公子!” “是!”护卫立刻答应着跑过去,调拨了五六十个年轻力壮没有受伤的护卫过来,把萧媛和几位萧夫人的马车护在中间。 贺康又不舍的看了看那片树林子,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道阿绣怎么样了。若真是跟着王博有了什么闪失,可该怎么办呢!不过有这一次和王家萧家共患难的情谊,将来贺家也好过些了。想到这些,他心里的不安又稍稍的平复了些。吩咐旁边的护卫:“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去前面的镇子上等王九郎他们。” “是。”驭夫们答应着赶着马车往前赶路。 后面苏培的马车里,贺纹趴在苏培的怀里吓得哆哆嗦嗦的问道:“夫主,我好怕……我们…我好怕……” 苏培拍拍她的后背低声哄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走了?真的吗?真的吗?”贺纹从苏培的怀里爬出来,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见果然没了追兵,便奇怪的问道:“就走了?刚不还追的凶猛吗?” “是阿绣和王九郎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往树林那边跑了,他们还故意大声喊着王九郎的名号,把那些人给引到那边去了。那些人,就是冲着王九郎来的,在洛阳城东的时候想困住王九郎和桓四郎,逼着那些公卿贵族向刘家叛军称臣,结果被阿绣给搅了一下子,没把他们两个困住。今儿怕也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阿绣跟着王九郎走了?”贺纹很是奇怪。 “是啊,刚我看见了,好像还是阿绣先走的,她骑着一匹红马,身后跟着王九郎的几个护卫,那几个护卫大声的喊她王九郎,那十几个护卫之后,才是王九郎跟着去的。”苏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惋惜,又有些钦佩。叹了口气后他又喃喃的说道:“贺绣此时在他看来绝对是一个值得明媒正娶的妇人。她才十四岁呢,还未曾及笄就有这样的胆识,真真是不输于七尺男儿啊!” 听了这话贺纹立刻拉长了脸,不悦的说道:“夫主对阿绣素来眷顾,如今更是爱重了呀?” 苏培看了贺纹一眼,说道:“就凭着她肯为王九郎去死的份上,她就比寻常的女公子强。不说你,看见没,前面车里的那个萧家的女公子都不如她呢。” 贺纹不悦的撇了撇嘴,没敢接话。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得罪了苏培。 却说王麟带着王家的六七百名护卫朝着那边树林冲过去,把那些堵在树林旁边的叛军给吓了一跳。等他们慌慌张张的回头时,王家的人已经开弓搭箭朝着这些人射过去了。 箭雨纷纷,在那些叛军转身的时候,便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 “后面有人!快看!后面有人杀过来了――”有中箭受伤的叛军竭斯底里的喊着,急急忙忙的往后躲。那些拿着盾牌挡在前面的兵勇也慌了起来,一片慌乱之中,又有一阵箭雨射过来,叛军上千人便剩下了半数。 “杀――”王家的护卫长长矛一挥,率领众人冲了上来。把剩下的五六百叛军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叛军的首领见状,对身旁的副将说道:“这些人都是王家的护卫,精悍勇猛,又是为了救他们的郎君拼死前来,不好抵挡。你在这里带着兵勇们抵挡一阵,我带几个人去树林子里接应一下四平他们,把王博活捉了,这些护卫也就不敢再怎么样了。” “是!”副将答应一声,一挥长枪催马冲进了厮杀的人马之中。 树林里,王博的近身护卫阿榆纵身一跳跃上了一棵歪脖子的老树,然后又一纵身,便上了一棵茂密的槐树。灌木丛中的贺绣和王博抬头看着消失在茂密树叶之中的阿榆对视一笑,转身掩藏在灌木从中。 阿榆之后,又有两个护卫悄悄地拨开灌木丛,悄悄地跟着阿榆往树林外边潜伏而去。 叛军的将领刘崧也算是一代名将,又深受汉王刘琮的器重。这次得到可靠地消息知道王博到了寿阳,才领着两千精兵前来捉拿,不想几周周折,却还是吃了大亏。 他带着五十名亲兵冲进树林中后,沉沉的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人说道:“那王博是从这里进的树林,看着马蹄印子,我们的人是朝着那边追去了。王博只带了二十多个人,我们前面的一拨人是七八十人,人数悬殊,他们追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怕是又受了他们的奸计了。这个王博虽然是个白面书生,却也是奸诈狡猾,难对付的很啊!” “将军,你看这边!”一个亲兵从灌木丛中找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我想,他们肯定是往这边走了。” 刘崧忙转身看着亲兵所指,那边有一根被无意间弄端的细小树枝,那折断的地方很是新鲜,显然是刚刚有人经过时不小心弄断的。 “这边!追!”刘崧一挥手,带着亲兵朝着王博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追出不过五六十步远,前面十几棵高耸入云的白杨树之间灌木不生,只是一片青草地。刘崧警惕的一摆手,低声道:“大家小心了!” “是。”众人立刻警惕起来,慢慢地拔出了腰刀,慢慢地分成两队,左右护着刘崧慢慢地出了灌木丛走出了灌木丛。大树上的阿榆低着头粗略的数了数刘崧身旁的亲兵,又慢慢地伸手对着一侧的地方伸出了五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那边一个头上戴着树叶编织的草帽身上也披着一些枝叶的护卫微微动了动。 沙沙一响,刘崧立刻转头看来。那些亲兵也跟着看过来,其中一个低声喝道:“谁?出来!” “嗯?”刘崧皱着眉头瞪了一下那亲兵,十分的不满。 “将军,属下去看看。”那亲兵说着,握了握手里的腰刀轻着脚步往那边走过去。 只是他刚迈出了五步,第六步的脚抬起来你还没有落下,并听见‘嗖’的一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响后,‘噗’的一下,那亲兵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边!”刘崧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循声往树上看去。便见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将军小心!”另一个亲兵立刻挥着腰刀朝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砍过去。 哗啦啦一声响,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被利刃砍得七零八落,却是一团被编的乱七八糟的树枝树叶。 “将军,上当了!”另一个亲兵四处勘察了一番,却没发现一个人影,便立刻反应过来是遭到了别人的埋伏。 刘崧恨恨的骂道:“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就白白的搭上了一条命!真他妈的邪乎!都给我小心着点!” “是。”众亲兵再次握了握手里的腰刀,越发小心谨慎的往前走。 走了十几步之后,这片青草地便走到了头,前面又是一片灌木丛,树也没那么高了,都是些歪七扭八的槐树枣树之类的杂树。 刘崧一摆手,众人的脚步更加慢了些,小心翼翼的抬脚落脚,慢慢地走进了灌木丛。又走了十几步,树丛中安静的很,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动静。越是这样,刘崧等人越是觉得蹊跷,越不敢轻举妄动。 又走了二十多步后,依然平安无事。 刘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走了这么几步路,却像是走了十几里路一样。” “将军,我看他们肯定是吓走了,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追,肯定能追上他们。” “嗯,追!” “将军有令,追!” “是!” 众人得令,精神振奋,挥着兵器大步往前追去。 一棵老槐树上,阿榆又对着远处打了个手势。灌木丛中有人微微点头。 那几十个亲兵正跑到带劲儿时,空中忽然嗖嗖数声尖啸,便见无数只削尖了的树枝从空中飞了下来,噗噗数声之后,便有十几个亲兵被树枝穿心,倒在了地上。 “有埋伏!将军小心!”剩下的众人呼啦一下聚在一起,把刘崧围在了中间。 刘崧警惕的看着四周繁茂的树木,高声喝道:“王博!树林外边有两千精兵围困!你跑不了了!速速出来,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然而他喊了数声,回答他的不过是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声响,哪里有半点人声。 “王博!枉你自命什么风流名士,怎么也干这种躲躲藏藏的勾当?!有种的给我出来!我们面对面的打!”刘崧放开了嗓子,嘶声高喊:“王博!你出来!” 树林中依然是一片寂静。 等了片刻之后,刘崧看了看脚下躺着的十几个亲兵的尸体,重重一叹,低声喝道:“他们又跑了!给我追!他们一共也之后二十几个人,为了引开前面的追兵,肯定已经分了两路。这会儿他们身边最多十几个人,凭我们这些人,我就不信捉不住他们!追!给我追!” “是!”剩下的亲兵中有五个人受了伤,他们面目狰狞,大有视死如归之势。 为了鼓舞士气,刘崧一马当先往前追出去,剩下的亲兵们握着兵器紧紧跟随。 追了不短的一段路后,前面出现了一些有人路过的痕迹,看那些被踩得凌乱的草丛可以判断,这里至少有二十多个人经过。 “慢!”刘琮一挥手制止了身后众人,看着草丛上一个个大脚印子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没有马蹄印,看来他们是弃了马匹步行逃到了这里。” “将军,宋谦将军追过去的恐怕是二十几匹战马,王博和他的护卫们是沿着这条路逃了!” “真是狡猾!”刘崧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王九郎,真是狡猾啊!” “将军,追不追?!” “追!” “是!快追!” 众人又追出了一段路,便见那些脚印却分成了两路,有些人往左拐想着左前方去了,另一些人往右拐朝着右前方跑去。 “将军,他们兵分两路了。” “看这些脚印,他们的确是分成了两路。只是不知道王九郎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了。” “哼!他们分开了就更不足畏惧。他们一共不过是二十几个人,再一分开,每一队也只有十来个人。” “是啊,将军说的是。我们也兵分两路,属下愿带一队人朝左边追!” “好,你就带二十个人朝左边追!剩下的人随本将军往右边追!务必要活捉王博!” “遵命!” 据此出大概一百多步远的那棵有树洞的老槐树的树洞里,有一袭白衫从树洞里飘了出来,雪白雪白的,在枯老的树干之间,分外的显眼。 而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穿着青色麻衣的王博搂着黑色衣衫的贺绣半靠在草丛中,安静的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没有用多久,便见七八个叛军簇拥着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刘崧冲了过来。 王博手臂一紧,把贺绣摁在了怀里。 “将军,看!”一个亲兵先看见了树洞的洞口里飘出来的衣角,兴奋的说道:“那衣衫是王九郎的!” “哼!还自称什么风流名士呢!也不过是缩头鼠辈而已。躲在一个树洞里,便能够万无一失了吗?”刘崧冷笑着走过去,手中大刀一挥,哈哈笑道:“王九郎!出来吧!那树洞里不闷吗?哈哈……” 他得意的笑声刚笑开来,便听见头顶上哗的一声响,一只大网从天而落,把刘崧整个罩在了网里。 “啊――啊啊――”大网一收,刘崧一路挣扎嘶喊着被吊到了树上去了。 树洞里白衫一抖,一个脸色黝黑的二郎钻了出来,手中长剑一指,对着那七八个亲兵冷笑道:“还不把你们手里的兵器放下?!” “放了我们将军!放了我们将军!” “对!放了我们将军,不然饶不了你!” “呸!”穿着王博的衣衫的那个儿郎鄙夷的啐了一口,“还这么张狂?信不信我一剑杀了刘崧狗贼?!” “外边有我们两千精兵,杀了我们将军,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一个脸上带着血渍的汉子手中大刀一挥,狠声说道:“若是我们将军死了,他们就一把火烧了这片树林!你们那玉树临风的王九郎――就会被烧成黑焦炭了!” “是吗?”白衫儿郎长剑一挥,一道白影寒光在眼前一闪,便见血溅三尺,刚刚那个嚣张放肆的汉子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啊!”剩下的亲兵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都把兵器放下!”一声清喝,王博和贺绣二人从灌木丛之中缓缓地走过来。 “王博!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树上吊着的大网里的刘琮竭斯底里的喊着,“有种的我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你耍这种阴谋诡计算什么?!” “哼!”王博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刘崧鼠辈,枉你也算是领兵之人,难道没听说过‘兵不厌诈’吗?” ------------ 第72章 生死之谊 “王博!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树上吊着的大网里的刘琮竭斯底里的喊着,“有种的我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你耍这种阴谋诡计算什么?!” “哼!”王博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刘崧鼠辈,枉你也算是领兵之人,难道没听说过‘兵不厌诈’吗?” “王博!你也不过是笼中之鸟!我外边有两千精兵已经把这片小树林围住了!就算你杀了我,也绝对逃不出去!你被痴心妄想了!”刘崧的一个亲兵反手拿过背上的弯弓,开弓搭箭对准了王博:“快快放了我们将军,否则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取了你王九郎的性命!” “放下弓箭!”王博身侧的两个护卫急忙闪身挡在了王博和贺绣前面,手中长剑一横,斥责着那个开弓搭箭之人:“你这狗贼最好看清楚,你们这几个人谁也逃不出去,若是敢伤害我家郎君,我等必将你碎尸万段!” “将军!” “啊?!将军——”另一边的灌木丛里又冲过来五个刘崧的亲兵,这几个人从灌木丛里一冲出来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都不许动!”青石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接着便又有两个护卫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三个人手持长剑对准了那几个亲兵的后背,冷声道:“再动一下,立刻送你们下黄泉!” “都给我绑了!”青石的目光从几个叛军亲兵的身上扫过,忽然间神情一冷,厉声道:“应该还有一人没有出来,大家小心——” 青石话音未落,便见灌木的树叶中身影一动,一支冷箭搜的一声射向王博。 原本护在王博和贺绣之前的两个护卫刚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拿着绳子正要往前捆绑那几个亲兵,发现异动时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嗖’的一声那支冷箭便从他们的耳边穿过去,直接射向他们身后的郎君。 贺绣的心中一片空白,慌乱之中似是下意识的往前一挺身,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王博之前。 ‘叮’的一声脆响之后伴着一声闷哼,贺绣便觉得肋下一痛,忍不住抬手抱住了胸口,慢慢蹲下身去。 “阿绣!”王博惊叫一声,伸手把贺绣抱在怀里,“阿绣——” 青石却纵身一跳,手起剑落,灌木丛中那个放冷箭的人血溅三尺一命呜呼了。剩下的护卫们也手脚麻利把其他的几个叛军亲兵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青石又挥剑把树上的大网子砍下来,几个护卫持剑上前,逼住了刘崧。 “不许动!” “动一下便杀了你!” “绑上!”青石随手扔过一条藤索过来,一个护卫抬手接住把地上的刘崧拉起来绑了个结结实实。 那边王博则心神俱碎的抱着贺绣,跪坐在草丛中,低声哽道:“怎么样?!怎么样啊!阿绣你真是傻!真是傻啊!” “九郎君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贺绣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慢慢地伸进衣襟里,慢慢地摸出几块碎玉来,原本晶莹剔透的玉石沾染了血迹,颇有些触目惊心,“九郎,对不起,你给我的玉佩……碎了。” “碎了就碎了,碎了就碎了!”王博抬手握住贺绣沾了血渍的手,心疼的低头用自己的脸贴着贺绣的额头,哑声道:“阿绣好傻,卿卿好傻啊……命重要啊还是玉石重要……你个傻瓜,你干嘛挡过来呢,我穿着金丝甲呢,那箭伤不到我!” “郎君,外边有十一郎君带着我们的护卫跟叛军杀成一团,属下请郎君示下,是不是即刻带着叛贼刘崧出去,号令他们住手?” 王博搂着贺绣,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跪在跟前的青石,咬牙道:“去!要把这些叛军全部歼灭在这树林之外!为阿绣抱着一箭之仇!” “是!”青石朗声答应着站起身来,朝着身后一摆手,八个护卫纷纷挥剑,把那几个亲兵一一诛灭,只压着刘崧一个人往树林外边走去。 “伤药,拿伤药来!”王博拿着自己的帕子把贺绣沾染了鲜血的手擦了两下后,便要伸手去解贺绣的衣衫,并焦急的说道:“我要看看伤的怎么样……” “郎君。”贺绣忙反手摁住王博的手,为难羞涩的摇摇头,说道:“不碍事的,有玉佩为我挡了一下,应该只是皮肉之伤……” 王博看着她苍白中泛着一丝红晕的脸,立刻明白过来,便转头吩咐几个护卫:“你们都背过脸去!” 几个护卫相视一笑,把伤药递给王博之后便各自背过身去。 王博扶着贺绣靠着树做好,便把她的手从伤口上拉开,那支刺入她肋下的冷箭没了贺绣的手扶着,便自己掉了下来。因箭尖划过伤口,贺绣又忍不住痛的皱了皱眉。 王博忙道:“阿绣,很痛吧?忍着点,这伤药可以止痛,我给你包扎一下就好了。”说着,他伸手至贺绣的腰间,解开她的腰封,把黑色的锦缎衣衫慢慢地解开,便见里面雪白的中衣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渍。 “阿绣……”王博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痛吗?” “还好。”贺绣此时的羞涩大于疼痛。实际上疼痛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每一次她的身体有所损伤,她的身体感受到的都是前一世被棒杀的时候那冲撕心裂肺彻骨彻心的疼痛。 但此时此刻,那个令她心神激荡的郎君正缓缓地解开她的衣带,掀开她的中衣,拿着雪白的帕子一点一点把她伤口上的血渍慢慢地擦拭干净,并把一瓶子止血止痛的药粉一股脑都倒在她的伤口上。她那里还能感觉到疼痛呢? 靠在大树上,她整个人又宛如身处梦境,那种软绵绵的感觉让她忽然觉得很累,很想好好地睡一觉,于是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似是听见王博连声的呼唤,可是她很累,想应声却无论如何也应不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躺在马车之中了。 看着微微晃动的车顶,贺绣微微一转身便觉得肋下生疼,又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王博立刻睁开眼睛俯下身来,伸手摸着贺绣的额头,低声问道:“阿绣醒了?身上可有何不舒服?” “郎君,那些叛军怎么样了?” “都杀了。”王博的声音清泠淡漠,有难以掩饰的恨意。 “都杀了?”贺绣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足为奇。刘汉叛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活捉王博,王博的性子再软,也总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这次活捉刘崧,全歼他们两千人马,也算是个不小的警告了。 “他们伤了你,便都该杀。”王博说着,转手敲了敲车窗。外边便有护卫应声。王博掀开车帘吩咐道:“把汤药取来。” “是。”护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个水葫芦递了过来。 王博接过水葫芦后打开塞子,拿过一只白玉碗来倒出大半碗来,又单手扶着贺绣慢慢地做起,把汤药递到她的唇边,低声说道:“阿绣,来,把汤药喝了吧。” 贺绣微微皱眉,说道:“什么汤药居然熬了这么一葫芦?这要喝到什么时候啊?”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起初在发烧,我已经给你喂了两碗了。我们还在赶路,不方便熬药,所以在前面的时候我叫人煎了三副,分别装在这葫芦里,先用冷水泡着,等要喝的时候再用热水温好,这样在赶路的时候也不耽误喝药。”王博说着,把玉碗凑到贺绣的唇边,“喝吧,喝了伤口好得快。” “嗯。”贺绣只得张开嘴巴,忍着难闻的药味把那碗汤药慢慢地喝下去。 王博把空了的玉碗放在案几上,又扶着贺绣慢慢地躺下,低声叹道:“阿绣啊,你真是傻。我穿着金丝甲呢,你……你说你……哎!”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郎君不必自责,我当时也不过是无意之举,哪里来得及多想。” “正是你这无意之举……”王博俯下身去,极为认真的看着贺绣,“才露出了卿卿藏了许久的真心啊。” 他靠的那么近,气息就在贺绣的面前丝丝萦绕,那带着微微苦涩的瑞脑香让人的心神清净,却让贺绣的心疯狂的跳动起来。她微微侧了侧脸,让自己能尽可能的呼吸一些清凉的空气,低声说道:“什么真心,九郎说的话阿绣听不懂。阿媛呢?阿绣跟郎君同乘一车,有些不合规矩啊。” 王博低声一笑,伸手揽着贺绣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绣的心里装着王博,王博在卿卿的心里,比你的命还重要。卿卿就算嘴上不说,博也已经知道了。” “九郎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卿卿?”贺绣抬手推王博,却因失血过多,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我怀中之人便是我的卿卿。”王博神色平静,语气也相当的肯定。 贺绣咬了咬牙,心想若是再不跟他撇清关系,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要搭进去了。于是她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痴痴地叹道:“可是九郎莫要忘了,阿绣这辈子都不给人做妾。难道九郎已经想好了,要娶阿绣为妻吗?” 王博微微一愣,看着怀里苍白的笑容,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阿绣的话让九郎君为难了。既如此,还请九郎君放了阿绣吧。”贺绣说着,忍着肋下的疼痛,挣扎着从王博的怀里坐了起来。 “阿绣……”王博欠了欠身,往贺绣的身边坐了坐,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九郎,不必多说了。”贺绣摇摇头,侧脸看着身边的王博,微微一笑,“阿绣知道九郎是个重情义之人,这次阿绣与九郎患难与共,九郎对阿绣照顾有加,这份情谊可比松柏梅竹,阿绣此生都会谨记心头。” 王博微微一笑,低声叹道:“阿绣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绣微微欠身,低头说道:“阿绣虽然是一个庶女,但还是要不自量力在九郎跟前放肆,咱们能不能抛开男女之情,只论友谊,不说风月?” “只论友谊,不说风月?”王博惊讶的看着贺绣,她因受伤失血的缘故,面色很是苍白,清丽的小脸没有了往日的皎洁妩媚,更多了几分病容,却如弱柳扶风,是叫人心疼的紧。 “是啊,”贺绣微微点头,又问:“不知九郎给不给阿绣这个情面呢?” “哎!”王博微微一叹,伸手拉住贺绣的手,攥在手里轻轻地揉着,“阿绣啊,我可以说不行吗?” “是,”贺绣的手挣了挣,却没有从王博的手里挣开,只得轻叹了一声,说道:“是阿绣妄想了,嫡庶本就是天壤之别,郎君本是天上的云,悠闲自在,去留随情。阿绣只是地上的草,秋风一起便枯烂成土,踩碾作尘,随风散去,再无踪迹。这‘友谊’之说,真是妄想。” “阿绣……”王博拉着贺绣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沉吟了半晌,方低声说道:“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的知己。你我的友谊之情好比松柏梅竹,长青不败。” “谢九郎君。”贺绣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微微欠身,“阿绣多谢郎君厚爱。” “厚爱吗?”王博微微苦笑,捏着贺绣的手,依依舍不得放开。 后面的马车里,贺康半靠着榻几仰着头看着车顶上的纹饰,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莲姑在一旁跪坐着,听见贺康的叹息,问道:“郎君因何叹息?” 贺康叹道:“原来我还以为阿绣这次会跟王九郎死在一起。真是想不到啊,他们凭着几十个护卫居然能把领兵两千的刘崧活捉。这一回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啊。” 莲姑笑道:“之前三姑娘一个人回洛阳城,带着几十个家丁便就出王九郎,这次三姑娘和王九郎一起呢,想那王九郎虽少年时便身负胜名,自然有过人之处啊。” “是啊!”贺康微微的笑了笑,说道:“王博虽然久负盛名,晋庭的人哪个不知道他的才华呢。可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他知兵事啊。” “这倒也是。”莲姑点点头,转身扶着贺康坐直了身子,又端过一杯茶来递给贺康,沉思着说道:“如此说来,是咱们家这位三姑娘知战事了?”说完,莲姑又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瞧奴婢说的这是什么话,三姑娘才十四岁,又是个姑娘家,怎么可能知战事呢。” 贺康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微微笑道:“这也说不定,我听说陈姨娘在义兴郡的时候,他们家的老郎主可是个武将,据说他们陈家祖上还是前朝名将呢。而阿绣从小就在义兴郡长大,这兵法之事,许是会受些熏陶也说不定呢。” “郎君说的有道理。”莲姑忙点了点头,说道:“郎君之前有一句话真是说对了。” 贺康微笑着说道:“你郎君我说过的话可多了,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句啊?” 莲姑笑道:“郎君之前说,三姑娘若是男儿身就好咯!” “呵呵……说的是啊。”贺康微微一叹,又道:“纵然她不是男儿身,也该托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她这个庶出的身份真真是一大障碍啊。就算到了建康,母亲把她养在身边,也不过是比阿纹和阿绮她们好一些,总归不是嫡女啊!” 莲姑自然明白贺康的这番感慨,只是嫡庶有别,这在公卿之家更为讲究,这也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 如果阿绣是嫡女的话,贺家还可以倾一族之力,为她在王家在王九郎面前博得一席之位。可是,她只是一个庶女啊! 在这个嫡为主,庶为奴的年代,就算她有倾世的才华,也要被人低看一眼呢! 再往后面,苏培和贺纹的马车里,贺纹一脸的别扭,极其不乐意的样子。 苏培坐在榻上随意翻阅着一本帛书看的专心。 旁边的贺纹连续回头看了苏培几次,但见他心无旁骛只顾看书,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把瑶琴拿了过来放在膝头,抬手一抚,一串婉转的琴声在炎热的风中荡漾开来。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抚琴?你的妹妹可是收了伤,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这种时候还不知道醒没醒呢,枉你还是她的姐姐。” “哼,夫主说的是。我和阿绣还是亲姐妹呢。只是如今却不知道她还认不认我这个姐姐。”贺纹酸溜溜的瞥了苏培一眼,转头看向外边的原野。 “这倒是,如今阿绣可是一战成名了。你没听王九郎说,这次他们能够全歼刘汉叛军两千,可都是阿绣的主意呢。阿绣居然懂兵法,这可真是一大奇事啊。如今山河破碎,像她这样的人才正是朝廷急需之人啊。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贺纹不屑的哼了一声,手指继续在琴弦上抚着。她似是指法很是精到,是平日里勤学苦练的结果,抚出的琴曲倒也婉转动听。 “可惜她不是嫡出啊。” “你这话说的倒真是有趣。”贺纹冷笑一声,抬手摁住琴弦,“大兄说可惜阿绣不是个男儿。可夫主却说可惜阿绣不是嫡出。真是有趣啊!” “哦?”苏培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贺康希望阿绣是男儿,那是因为如果阿绣是男儿,纵然是庶出也对贺家极有用处。而自己呢?希望她是嫡出,却是因为她能因此而更加扬眉吐气啊。 能弹出那么高远清傲的琴声,还能运筹帷幄以少胜多以谋制胜,这样的女儿真是自古少有啊。 车队又走了一日,至下午时便到了临州。临州乃是兵防重地,是北方往建康城的必经之路,新帝为了建康的安危在临州派了一万重兵守城,也因为临州城安全,所以北边来的一些在建康没有族人的公族便在临州定居下来,还有一些佃户商户进驻了临州,所以临州城里繁华更胜往昔。 王博的马车一进临州城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临州街上的妇人们一个个儿的挤到了前面纷纷叫嚷着,十分的热闹。 “王家九郎来了!王家的九郎来到临州城了!” “九郎君啊,既然来了临州城,为何不露一露面,解一解我等的相思之苦啊!” “九郎九郎!快些掀起车帘来,让我等一观!” “九郎!九郎,妾等渴慕郎君已久,为何郎君连面都不肯露一露呢!” 贺绣靠在马车上听见外边的喧哗声轻叹一声,说道:“入城前阿绣便应该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如今可好了。九郎因为阿绣,连面都不敢露了。” 王博淡淡一笑,说道:“阿绣想让我露面?” “听着外边那些人的叫嚷,似是在责怪九郎的无情呢。” 王博的笑意更深,抬手摸了摸贺绣耳边的发辫,柔声说道:“阿绣这话带着一股酸味。” “九郎堪为情圣,阿绣有何理由泛酸呢。”贺绣不屑的笑了笑,虚弱的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王博抬手抚摸着她脑后一把长长的发丝,爱怜的叹了口气,转身扣了扣车窗。 外边的护卫忙应声道:“郎君有何吩咐?” “去告诉十一弟,叫他露露面。还有贺家大郎君谢家的五郎君,请他们也都露露面吧。临安城庶民们如此热情,他们总不能遮遮掩掩的吧?” “是。”护卫答应一声往后面去传话。 贺康听了这话后微笑道:“是我们想的简单了,九郎真是周到细致。”说着,便吩咐莲姑:“把车帘都掀开。” 莲姑忙答应着起身把马车前面和两侧的帘子都掀开来,粉面如玉的贺大郎君便昭然与众目睽睽之下。 “哎,快看快看!”王麟的马车一掀开帘子,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哗然:“这位少年郎可是王九郎君?” “我家郎君乃是十一郎君!”王麟身边的护卫高声喝道,“九郎君身体不适,不便相见!” “十一郎!十一郎!”年轻的妇人们立刻欢呼起来,“十一郎,十一郎!” 香囊,扇套,玉佩,簪环之类的东西纷纷如雨,朝着王麟的马车扔了过来。王家的护卫们立刻簇拥到王麟的马车前后,把马车严严密密的围了起来,为他挡住了这些友好的武器。 “哎呦!快看啊,这是谁家的郎君,居然美若天仙啊!” “难道这就是王九郎?” “咄!王九郎的车怎么会拍在第三位?此为江东贺氏的徽记呢!” “江东贺家?那也是公卿大族啊。” “是啊,是啊,他们也是大士族呢。难道这位就是贺家的大郎君?” “能跟王家九郎君组成车队,必是贺家长房嫡子大郎君无疑!” “贺家大郎君也是美若天下啊!” “我等亦爱慕贺家大郎君!” “哎呦,后面还有一位郎君呢!那可是谢家的郎君!” “今天真是开眼啊!居然几大公族的郎君一起到我们临州城!” “能见几位郎君同时出现,此生足矣!” “此生足矣啊!” …… 萧媛靠在马车的榻上撅着嘴巴不乐意的对她的丫鬟紫玉说道:“九表兄真是的,把阿绣弄到他的车上去,到了这临州城,他自己不露面,倒是让十一表兄露面,叫外边那些人评头论足的,讨厌死了。” 紫玉靠在马车的车窗旁瞧着外边的景象,嘻嘻笑道:“十一郎君的风采绝不亚于九郎君呢,你看那些妇人们都在叫十一郎君呢。” “呸!谁稀罕呢!”萧媛啐了一声,越发的不高兴了。 “姑娘姑娘!”紫玉见萧媛不高兴了,便转身过来拿着扇子给萧媛扇着,含笑劝道:“十一郎君还是个少年郎呢,叫那些妇人们看看不妨事的。” “去!我就是不乐意嘛!”萧媛撅着嘴巴生气的哼道。 “是是是,姑娘不乐意了,待会儿到了家,叫十一郎君好好地给您赔不是。”紫玉笑着拿着扇子掩住了嘴巴。 临州城里有王家和萧家的支族在,支族的郎主听见本家的人到了,都忙着收拾院落迎接众人入住。贺家在这里也有一房支族,是贺家二房的一个庶子,名唤贺惠,算起来应该和贺康是同一个辈分。 贺惠在族中掌管着绸缎生意,为了方便南北往来在临州城买了一所院落,也开了两间店铺。此时听说贺康带着女眷到来,便慌忙吩咐家人收拾院子,自己则坐车马车出门去街上相迎。 与贺惠一起上街相迎的还有贺府女公子贺绾。 贺绾本是贺氏二房嫡女,早在王老夫人和温夫人等人南迁之时便已经随着父母南迁。只是贺氏家族一路南行路过临州城的时候,贺绾的母亲崔夫人染病,贺绾便留在了临州城服侍母亲。崔夫人的病每况愈下,贺绾便带着丫头仆妇们日夜服侍。 今日贺绾也是因为听说贺绣随着贺康到了临州城,又听说了贺绣曾与王九郎两次共患难,又在北面百里之外的杨家洼子一代和王博一起巧用妙计全歼了叛军两千人,她十分的高兴,服侍着崔夫人服了药便随着贺惠出门迎接来了。 但当贺惠和贺绾二人见到贺康互相见礼之后才知道,贺绣因为负伤被王九郎带在身边,此时已经被王家的族人接着去王家宅邸去了。她这番出门迎接的也只有已经给苏培做妾的贺纹一人。 贺绾原本也是跟贺纹一起长大的,苏培之前教授琴课,贺绾也曾过去一起听过。 只是时过境迁,此时贺纹已经成了苏培的妾氏,而贺绾身为嫡女,真是感慨万千。 贺纹更是没什么颜面,见了穿着一身翠绿色华丽裳服的贺绾心里更不是滋味,二人相见时,她只淡笑着欠了欠身,叫了一声:“阿绾,你也来了。” 贺绾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是啊,本来还以为可以见一见阿绣呢,不想却是晚了一步。” 贺纹冷笑一声,叹了口气,说道:“阿绣现在是王九郎的心肝儿呢,可不是谁想见就见的。” 贺绾听这话很不是滋味儿便放下了脸,不悦的说道:“阿绣和王九郎有同生共死之谊,王九郎乃是当今名士之首,若是他不看重阿绣,不照顾阿绣,不把她放在心坎上,他就枉为名士。阿纹身为公族之女,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贺纹被当街如此呵斥,十分的没有脸面,刚要还嘴,却见贺康也转身看过来,目光冷峻瞥了她一眼,她便觉得如锋芒在背,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贺绾却已经吩咐驭夫:“走吧,回家去。” “是。”驭夫答应着牵着马缰绳调转了方向,载着贺绾回去了。 贺康又不满的瞥了一眼贺纹,皱眉说道:“阿纹,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贺纹一怔,便哽咽着低下头去。 苏培看着贺康的马车走了,才转身来说道:“阿纹,你怎么能这样?阿绣如今这样的境况,对贺家对你也没什么坏处啊!王九郎看重她,就会对贺家有利,而你身为贺家女,又有什么不好呢?你真是糊涂!” “我……”贺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贺绣有这么大的偏见,只是她一想着贺绣如今的风光盖过了她,便觉得心里委屈的难受。都是庶女,凭什么她能这么风光?凭什么自己就只能为奴为俾呢?! 贺绣和王博同乘一车进了王家的宅邸,马车一停便有八个标致的婢女迎上前来服侍,王博下了车后立刻有两个婢女上前来福身道:“请郎君入内。” 王博摆摆手,转身向着车内说道:“阿绣,到家了。下车吧。” 贺绣一手扶着肋下,慢慢地出了马车,刚要抬脚下车,王博却伸手把她抱了下来。 旁边服侍的婢女都吓得低下了头,一个个都往后退了几步,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王博放下贺绣,转身吩咐:“来人。” 两个婢女立刻上前应声:“奴婢在。” “服侍女公子进内宅去,预备热水,好生伺候女公子沐浴。”说着,他又低声对贺绣说道:“你身上有伤,万万不可大意了。” 贺绣早就红了脸,听见他又说这些私密的话,便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博却微微的笑了:“去吧,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明珰和百灵已经赶了过来,上前搀扶着贺绣给王博福了福身,便随着那两个婢女往内宅去了。 贺绣一边走一边问百灵:“阿信他们呢?” 百灵低声回道:“阿信他们和姑娘的东西都随着王九郎到这边来了。” “嗯?”贺绣有些意外的问道:“大兄同意?” “大郎君说,马车上都是姑娘随身的物品,自然要跟着姑娘。” “哦,大兄这话倒是明白。”贺绣笑了笑,她原本还担心自己那十几车粮食和几车的珠宝会白白的被贺康沾了便宜呢,如今看来贺康倒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啊。 王家的宅邸很是精美,就算只是一个临州城的小小外宅也宽敞的惊人。贺绣被两个婢女引着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进了一道青砖垒砌而成的月洞门,里面竟然是个精致的花园子。里面竟然还有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种着紫色的睡莲,此时盛夏时分,睡莲开的正好。 贺绣慢慢地走到池塘边,看着那朵朵沾着水滴的紫色莲花,微微一叹,说道:“这花开的可真好。” 明珰是跟随王博四处走动的人,听了贺绣的话她上前来悄声说道:“姑娘,这紫莲可是九郎君前年来此处时,亲手栽种的。” “是吗?”贺绣有些意外,实在想不出像王博那样的人满手是泥栽种花草是个什么情景。 “女公子,热水准备好了,请女公子入内沐浴。” 贺绣回头看了看里面迎出来的两个青衣婢女,微微点头,说道:“是啊,这一路奔波,连沐浴都成了奢侈的事情。我这身上都馊了。” 百灵和明珰都忍不住笑了,贺绣身上有伤,这两日来都在王博的马车里连面都没露,她们这些丫头哪里敢过去找那不痛快呢。 进了屋子里,明珰服侍着贺绣褪了衣裳,贺绣便要进浴桶。 百灵忙劝道:“姑娘伤在肋下,可不能进浴桶啊。这伤口沾了水可就不好了。” 贺绣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几日在马车里不能沐浴,王博说要婢女给她擦身,她又觉得是在王博的马车里,多有不便,便只让婢女擦拭头面手脚而已,此时都下了马车还不能尽情沐浴,这可真是叫人烦躁。 “回姑娘,奴婢只准备了半桶水,主子坐在里面,水面不会湿到伤口。奴婢还准备了干净的油纸,先给姑娘吧伤口包起来,再用湿手巾擦拭,肯定不会湿了伤口。” “好,就这样吧。”贺绣立刻有了笑脸,抬起手来让百灵给自己宽衣。 痛快的洗了个澡,贺绣披着湿头发靠在铺了玉簟的榻上歪着,百灵拿了伤药过来跪在地上,解开贺绣身上细麻衣,又把伤口上的细布解开来,露出了伤口。 那伤口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很是狰狞,百灵是头一次给贺绣伤药,下的手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她哆哆嗦嗦的叹道:“哎呦我的妈呀,姑娘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贺绣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不碍的,再重的伤都能愈合,只要有命在就好。” “姑娘说的是。”明珰忙跪下来帮着百灵一起给你贺绣换药,又道:“这次姑娘和九郎君真是死里逃生啊!” “哎!”贺绣轻声叹道:“的确是死里逃生啊!” 上了药,百灵和明珰又给贺绣换了一身淡蓝色薄绸裳服,又拿干手巾来把她的长发拧的半干,松松散散的绾了个堕马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 一缕青丝垂在胸前,粉黛不施,却颜色不减,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姑娘真是好看。”百灵从小服侍贺绣长大,却从没见过贺绣如此轻灵美丽。 “姑娘本来就是倾国倾城呢。”明珰说着,又从旁边的花盆里剪下一朵半开的蕙兰来给贺绣别在鬓间。 “女公子。”一个婢女从外边进来,福身道:“九郎君叫奴婢来请女公子到前面去用饭呢。” 贺绣想了想,自己乃客居之身,不好太过张扬,便微笑道:“我身上劳乏的很,还是在这里用吧。” “是。”那婢女福身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明珰忙道:“姑娘肯定饿了,奴婢去传饭?” “嗯。”贺绣点点头,慢慢地从榻上起来,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衣上慢慢地走到了窗前。 外边花木繁盛,景色宜人,美不胜收。贺绣扶着窗户看的有些出神,连有人进了门也不曾察觉。 直到有人从身后慢慢地搂住了她的腰,她才身子一震,慌张的转过身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清冷温润的怀抱。 “阿绣,怎么了?伤口还疼吗?”王博的手环在贺绣的腰上,低声问道。 “九郎,请放手。”贺绣抬手推开王博的手臂,有些慌张的躲到了一旁。 “是不是住在这里不习惯?” “不,很好,这里景色宜人,屋子里也舒爽清凉,住在这里很好,多谢九郎厚爱。”贺绣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那颗萌动的心镇定下来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微笑道:“九郎还没用饭吧?怎么就来这里了呢?” “是啊,我来就是要跟你一起用膳啊。”王博笑了笑,抬手朝着门外一摆手,说道:“上饭。” 门口的八个婢女鱼贯而入,打开食盒,把一样样精致的菜肴摆在了案几之上。 王博回头看了看饭菜,又伸手拉着贺绣走到榻几上,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又指着饭菜说道:“阿绣,哦叫人准备了你喜欢的菜肴,你受了伤,又一路劳顿,身子虚弱的很,可要多吃一点呀。” 贺绣忙欠身道谢:“多谢九郎关爱,阿绣感激不尽。” 王博笑了笑,吩咐旁边的两个丫头:“明珰,百灵,服侍你们姑娘用饭啊。” “是。”百灵和明珰忙答应着上前,拿了碗筷来给贺绣布菜盛汤。 ------题外话------ 亲爱滴们,珠珠努力万更了哦! 你们的月票可不可以给力一些?周一新的开始,让月票来的更猛烈些吧! ------------ 卷 二 薄妆浅黛亦风流 ------------ 第73章 相悦 王博来到临州城,整个临州便热闹起来。临州城主亲自设宴,出了请了王博,还请了王麟,贺康,谢允之等一干士大夫。 临州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庶民更加繁多,商铺酒楼也更加热闹。 三日后,桓裕也到了临州,临州城主司马陵派自己的大儿子代替出迎,王九郎更是亲自迎至城门口,把他接到了王家府邸,并设宴为他接风。王家宅邸里真是宾朋满座,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贺绣因为身上有伤,王博便只叫小厨房每日里变着花样的给她补身将养,宴会之事并不叫她出席。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飨食的时候贺绣胃口不错,吃了两个豆腐皮的包子,喝了半碗栗子粥,便叫百灵把身上的裳服脱了,换上了一袭白苎罗轻衫,底下依旧是芙蓉纱裙,重新净面后散开了发髻,长发逶地,人反而精神了些。 窗外夜色幽暗,正厅后排门半掩,檐下挑一盏极大的纱灯,依稀可见后院玉栏下一架蔷薇花开似雪。夜风吹起绿色湖绉帐幔,似清凉的水波拂过,贺绣忽然心里一动,起身往屋子外边走去。 明珰和百灵尽皆随她出来,外边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树影婆娑,四周院子里灯火闪烁可见,屋宇重叠把前面传来的阵阵的丝竹之声隔得远了,只隐约可闻。 她凭栏而立,夜风吹起她的衣袖,她臂上绡纱翻飞在风里,风里只有露水的清凉与夜花的芬芳,自重生一来,似再也未有这样的夜晚了。 呜咽一声,极远处的花树底下有箫声传来,幽远清冷,不觉叫人循着箫声而去,夜静的似一盏水,萧声则是一滴墨,一缕缕渗化开来,一丝丝往人心上缠去。 明珰和百灵也忍不住肃然,二人一左一右扶着贺绣慢慢地下了台阶,往那边花阴下走去。 绒花树下的吹箫人一袭白衣临风而立,衣袂飘飘,宛若谪仙。贺绣站在他的身后,竟然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百灵和明珰对视一眼,悄然退下。 一曲既终,树下的王博缓缓转身看着花树下的贺绣微微一笑,说道:“阿绣,可喜欢这样的箫声?” 贺绣也微微笑道:“九郎君的箫声宛若天上仙曲,叫人把伤与痛全都忘了。” “阿绣真是调皮。”王博说着,把手中长箫放到一旁的假山石上,伸手牵住了贺绣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拉进怀中。 “九郎……”贺绣被王博身上清泠却又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心神又飘渺起来。 “阿绣,你是爱我的,是不是?”王博的手笼着贺绣的腰,微微低着头看着她芙蓉一样的面容,“你为了我,甘愿去死,我是知道的,我心里明镜似的。阿绣爱我,悦我,是真正的‘生死契阔’!” 贺绣被他笼在怀中,本就心神激荡,忽然这句话一入耳,只觉心中一酸,几欲落下泪来。两世为人的辛酸,不能言喻的种种痛楚,仿佛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满满得要溢出来,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她很快的转过脸去,硬生生将眼泪忍住了。 他抬手抚着她的脸,让她不自觉的转过来看着他,而他那一双黑亮深澄的眼睛也深深地望着她,如能夺去她的呼吸,之前的种种打算,那些思忖已久的事宜,竟在他的凝视下统统想不起半分来。 他的眼睛有如小小两簇火苗,只一舔,便焚尽了无边无尽的漠漠荒原,那种摧枯拉朽的熊熊之势,令得她莫名的害怕起来。 可是那颗心便如飞蛾一样,竟半分由不得她拿捏,连她自己都不敢信,她竟转不开目光。轻轻吸了口气,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阿绣对郎君爱慕已久,阿绣甘愿为郎君去死……”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终究抬起头来,望着他,但见他眼中异样的神采一闪,整个人生出一种夺目的光华来,叫人不敢逼视。 “阿绣……”王博微微的笑着看着怀中之人良久,手指在她如玉的脸颊上轻轻地抚着,仿佛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可是,九郎……”贺绣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的话没说完,便见眼前黑影一晃,王九郎已经俯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她冰凉的脸颊。 贺绣不自觉的歪过头,看到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斜斜地流进来,在地上泻下一地的柔软,多么纯洁。这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月色。 “阿绣,喜欢我吗?”王博的唇如蝶翼一样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吻着,温热的气息一点点的侵润到她的心底深处。 “喜……喜欢。”她的话根本无法经过思考,一开口便漏了自己最私密的心声。 “我也喜欢。”他的唇辗转吻住她的唇瓣,低声说道:“我喜欢像这样的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这是天底下多么奢侈的事情啊!贺绣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放肆的沉沦在这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之中。 第二日又是阴雨天,老天爷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战乱而沉重起来,三天两头的下雨,跟那些迁徙的公族庶民们作对。 贺绣懒懒的靠在榻上翻阅着一本前朝的旧书,明珰看着她半日不翻一页,便转身出去,不多时端了一个托盘进来,轻声劝道:“姑娘,您看了半日的书,也该乏了。奴婢预备了些瓜果,请姑娘尝尝。” 贺绣把书放下后慢慢地做起身来,看了一眼明珰手里的那只玉碗,见里面有桃有李,还有雪白的甜瓜,殷红的西瓜。各种瓜果都切成了小块,并淋上了些许蜂蜜。 “哟,这看着可真叫人有胃口。快给我尝尝。”贺绣说着,接过明珰递过来的银叉子挑了一块儿蜜桃放在口中,连连点头赞道:“好吃,清爽甜润,简直人间美味啊!” “姑娘喜欢就多吃几块吧。” “嗯。好,多吃几块。”贺绣吃了一块蜜桃,又捡了一块西瓜。 “姑娘姑娘!阿绾姑娘来了。”百灵一边笑着一边跑进来,高兴地回道:“姑娘,阿绾姑娘来看你了。” 贺绣高兴地丢开银叉子,起身笑问:“阿绾姐姐在哪儿呢?” “这不是来了嘛!”贺绾笑着从门外走进来,见了贺绣高兴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说道:“阿绣啊,你长高了不少啊,比之前更美了!只是又瘦了些,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应无碍了。”贺绣拉着贺绾至榻上坐下,又吩咐明珰:“快,把这样的果品也弄一碗来给阿绾姐姐。” “是。”明珰笑着转身从婢女递过来的托盘里拿了一只洁白的斗彩瓷碗递上来,笑道:“女公子请用。” 贺绾和贺绣本没有太深的交情,她们两个原本只在王老夫人的寿宴上说过几句话,那时贺绾为贺绣出头,怒斥了不懂规矩的贺绮,两个人都互生了好感。之后贺绾曾派人给贺绣送了些小玩意儿来,贺绣也回了她几样簪环钗串。 到今日,贺绾在临州城侍奉病中的母亲,已经满耳都是贺绣的事情。她和王九郎的事情早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临州城,贺绾这番前来看望,一半儿是姐妹之情,另一半也是为了她和她们二房着想。 贺绣自然也明白贺绾的心思,只是存活之道本就如此,她能念着一份姐妹之情来看自己,就很是难得了。就像贺纹,跟自己还是一个父亲呢,到现在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更别说过来探望了。 “姐姐请用茶。”贺绣亲自端过一杯茶来递给贺绾,又问:“二夫人的病怎么样了?我一直说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这还没过去,姐姐就来了,妹妹真是羞愧。” 贺绾笑着摇头,拍着贺绣的手关切的说道:“妹妹说什么呢,妹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这大热的天可不利于伤口愈合啊!妹妹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 “幸好有良药,已经愈合妥当了。” “哎,这回死里逃生,真是难为妹妹了。”说着,贺绾又笑着赞叹道:“妹妹一个女儿家能有如此胆识,可叫那些丈夫们羞愧的抬不起头来了。” “瞧姐姐说的,我当时也不过是吓晕了,根本来不及多想罢了。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呢。” 明珰见贺绾和贺绣慢慢地说话,便悄悄地出去叫人预备饭菜去了。 当日贺绣留贺绾用了午饭,姐妹而人又在院子里的凉亭中赏了一会儿景致才散了。贺绾临走时一再叮嘱贺绣要注意身体,贺绣也叫明珰拿了些滋补之品叫贺绾带回去给崔夫人。又说过几日自己的身子大好了一定过去给崔夫人磕头请安。 贺绾从王家宅邸出来之后上了马车,对自己的贴身丫头青橘叹道:“阿绣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青橘跪坐在贺绾一侧,点头说道:“姑娘说的是啊,阿绣姑娘真是王九郎心尖儿上的人啊,您看她住的那屋子,还有身边的那些婢女们对阿绣姑娘那个毕恭毕敬,瞧着她们的样子,已经把阿绣作为主子服侍了。” 贺绾微微一笑,点着头说道:“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回到家中后,贺绾换了衣裳便去见崔夫人。崔夫人今日来病已经好了大半儿,见女儿进来,便招手笑道:“阿绾回来了?见着阿绣了?” “母亲。”贺绾走到崔夫人跟前福身请安后依偎在崔夫人的身边,撒娇说道:“女儿这半日不在母亲身边服侍,午饭母亲吃的可香?” “香,香着呢。”崔夫人开心的笑了笑,攥着贺绾的手说道:“你大兄还专门叫人送了两个菜来呢。” “大兄?”贺绾一想到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的贺康又忍不住笑道:“难为大兄了。听说这几日他可成了临州城最受吹捧的名士之一呢,据说谢家的五郎君都被他给比了下去。” “哟?是吗?”崔夫人笑着拍了拍贺绾的手,又问:“阿绣怎么样?” “回母亲,阿绣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听说王九郎给她用了很珍贵的伤药,伤口虽然很深,但两日也就愈合的差不多了。女儿也看了她的伤口,如今已经结了痂,虽然看上去挺吓人的,但已经不用用外伤药了。只用汤药温补着,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应该全好了。” “那你没说请她来家里住几日?” “女儿倒是想了,恐怕这话说出来也是让阿绣为难。” “这话怎么说?” “阿绣在王家,何止贵客之尊,竟有些主人的意思。我听丫头们说,她现在住的院子乃是两年前王九郎到临州时住的院子,现在阿绣却给阿绣住了。而王九郎居然挪到了旁边的听雨轩里去住。母亲可知道阿绣居住的荷韵掬风乃是主院,听雨轩乃是给外来的宾客预备的院子呢!母亲想想,这是什么规矩呀?” “哟!”崔夫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方叹道:“这可真是不成规矩了呀!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呢?这王九郎可真是敢想敢做。” “母亲,王九郎重情重义,对阿绣那是是另眼相看啊!” “是啊!他们有同生共死的情谊。”崔夫人慢慢地点点头,又叹道:“你看看,同样是庶出的女儿,人家阿绣可比阿纹强多了。阿纹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养的,从小也算是有见识的了,怎么……怎么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大郎君也够心狠的,居然把她给了个琴师做了妾。” 贺绾挽着崔夫人的手臂靠在她的肩头,娇声说道:“是啊母亲,不过贺纹的事情跟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咱们何必管那么多呢。” “你说的是,长房的事情咱们还是少管。”崔夫人说着,拍了拍贺绾的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这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叫人问问大郎君,咱们什么时候起身去建康呢。这临州虽好,到底是个小地方,我呀,不想再住下去了。” 贺绾撅着嘴巴摇着崔夫人的胳膊,缓缓地说道:“母亲,您的身体还很虚弱,临州城虽小,但却安全的很,我们住在自家的宅子里,吃喝不愁。闲了还能出去逛逛。所以女儿以为咱们索性再住上两个月,等过了七月天气凉爽了再走,不好吗?况且,我今儿听说阿绣也不急着走呢,王九郎的意思是让她的伤完全恢复了再走。” “哎,你说的也是。这暑热天气赶路真是活受罪。你的身子从小就弱,也是吃不了这个苦。罢了罢了,咱们就等到天气凉爽了再走。” “嗯,女儿多谢母亲疼爱。”贺绾开心的笑着,从面前的果盘上拿了一只蜜桃看了看,又吩咐旁边的婢女:“你们把这些水果都拿下去,把果核果皮都去掉,切成小块淋上蜂蜜,再呈上来。” “是。”婢女答应着端着果盘下去。 崔夫人笑道:“你这丫头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享受了呢。” “嘻嘻……这是女儿新学的呢。待会儿母亲尝了一准说好。” “呵呵,不用尝,我一听就觉得好呢。” …… 贺绣在临州城住了下来。因为王博怕她身上的伤养不好,所以决定暂不去建康。 王博不走,王麟也不想走。只是萧家的女眷却耽搁不得,王博便劝着王麟带着八成的护卫护送着萧媛等人先去建康。 萧媛不知跟王麟闹了什么别就,却执意不走,非要留下来跟贺绣做伴,萧家的两位夫人拗不过她,只得拜托王博照顾她,王博便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宅邸陪着贺绣一起居住。 而贺康却不能久留,因为贺家老夫人等都不再临州城,贺公彦已经被陛下封为汉州太守,即日便要上任,贺康要以尽快的速度赶到建康去给贺公彦送行。 七日之后贺康来与王博辞行,言语之中自然说到了贺绣之事。贺康的意思还是带着贺绣前往建康,王博却一口否决,说贺绣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天气炎热,恐伤口恶化,所以要等天气凉爽些之后再去建康。 贺康无奈之下只得拜托崔夫人和贺绾对贺绣多加照顾,又同王博说好,崔夫人和贺绾二人启程之时,贺绣一定会相随同至建康。商定之后贺康叮嘱了贺绣一些话,又跟王博道了费心,才带着苏培贺纹等人离去。贺康谢允之等人一走,贺绣在王博府中住的更加自在。 萧媛也搬了过来,每日都来同贺绣一起吃饭聊天,抚琴弄曲,吟诗作赋,其乐融融。 王博平日不在家,他是名士,平日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更何况他身为王家的嫡子手中还有许多族中的事情处理,所以十有八九日他都是在外边忙。但不管怎么忙,每日晚上他都会回来,都会来贺绣房中看看。 这日因为下雨,萧媛跟贺绣都不出去,两个人在屋子里下棋入神忘了时间,天黑了两个人还执棋拼杀,互不相让。明珰忙把烛台移过来放在贺绣身后的高几上。 眼前有了烛光,萧媛似是有了灵感,抬手把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贺绣惊讶的笑道:“姐姐这一子可真是厉害,竟把我这一大片都给堵死了。” “你还来劲了,你刚刚连拔了我六颗棋子,我还没心疼呢。” “呵呵,刚刚那六颗棋子算什么,姐姐这一招可是逼得我首尾难顾呢。” “只是首尾相顾而已,还没动你一个子儿呢。” “嗯……我必须得好好地想一想。”贺绣说着,手中捏着一颗黑子斟酌着落子。 “哎呀,这一招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啊!妙棋妙棋,这回是我首尾难顾了!” “谁首尾难顾了?”王博一边问着一边踏进门来,烛光中他白衣胜雪,笑颜温润。 “啊,九表兄来了。”萧媛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朝着王博深深一福,“阿媛可是有几日没见着九表兄了。” 贺绣也站起身来,微微一福:“九郎君好。” 王博点点头,走到棋盘跟前看着棋局问道:“你们二人谁的棋艺更高啊?” 萧媛嘻嘻一笑,说道:“阿绣的棋艺比我高呢,我都输了两局了。” 贺绣笑道:“我们一共下了四局,你输了两局,我们是平手。” “可是这一局我眼看就要输了呀。”萧媛指着棋盘对王博说道:“九表兄你看看,阿绣的黑子已经占了大半江山,我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不见得吧?”王博笑着拿了一颗白子,选中一目放下去,转头对萧媛说道:“这样,你还是穷途末路吗?” “哈!”萧媛开心的拉着贺绣笑道:“阿绣啊,九表兄这一招真是高明啊!” 贺绣笑道:“是啊,用姐姐刚才的话说,这一招才是化腐朽为神奇呢。” 王博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好了,棋道也不过是修身养性罢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连个都不饿吗?还不叫人传飨食么?” “啊,天都黑了呢。我该回去了。”萧媛转头看了看外边黑漆漆的又叹了口气,说道:“这老天爷,居然下了一整天的雨,到这会儿了还下个不停。” 王博摆手把门外的婢女叫进来,吩咐道:“去抬软轿来,找几个妥当的婆子送阿媛回房去。” 婢女答应着下去抬软轿。萧媛忙福身道:“谢九表兄关爱。” “呵呵,自家兄妹何必说这些客气话。”王博摆了摆手,又道:“对了,今晚早些睡,明日桓四郎设宴在花园子里赏荷,你们两个都去。桓家的几个女公子也到了临州呢,你们有玩伴儿了。” 萧媛立刻拍手笑道:“太好了,我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在谯州住过一段日子,曾领略过桓家美妙的音律。如今想起来还是余音袅绕呀。” “说的不错。”王博微微点头,桓家祖上曾在前朝主理大半的朝政,后来遭皇室猜忌,渐渐地退出朝堂。然至当朝,桓家仍是一大士族。如今新帝建都建康,各大氏族经过这次的洗礼之后势力各有消长,桓家又有东山再起之势。 “九表兄,阿媛告辞了。阿绣,姐姐先走了啊。”萧媛福身告退,临走时还对着阿绣做了个鬼脸。 贺绣微微笑着摇摇头,那神情淡然超脱,似乎萧媛是妹妹而她则年长萧媛好几岁似的。这份冷静自持让熟悉她的王博都有些诧然。 “九郎,怎么这样看着我?”贺绣微微侧脸,避开王博探究的目光。 “阿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王博缓缓地上前两步,伸手搭在贺绣的肩膀上,低叹道:“我总是觉得你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儿,反倒是历经世事冷眼笑看人间的妇人一样。” 贺绣心中一惊,不自然的笑道:“九郎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怎么那么不爱听呢。难道十四岁的阿绣看上去像个年老的妇人?”说着,她转身去走到榻上坐下,拿过镜子来认真的照着。 “傻丫头。”王博也走到榻几跟前,在贺绣的身后坐下来,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镜子,“我说的不是你的面容,而是你的心境。你怎么……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呢?” 贺绣长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适逢乱世,能够偏安一隅保得一世平安也就足够了,太多的奢望只能让人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该走的路啊。” “就因为我们生逢乱世,才更应该及时享乐啊。”王博揽着贺绣,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抚过,低声叹道:“你看看你,明明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娘子,却偏偏生就一颗沧桑心。真是叫我心疼啊!” 贺绣微微低下头,躲开王博的手,说道:“多谢郎君垂爱,阿绣实不敢当。” 王博看她有些抵触,便收回手来,在棋盘上轻轻地敲着,目光却依然不离开贺绣的脸:“好了好了,我只愿与卿两情相悦,阿绣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好不好?” 贺绣笑了笑,只把头低的更深,却没有说话。 明珰见二人都不说话了,便上前来福身询问:“郎君,姑娘,飨食已经准备好了,请郎君和姑娘示下,是否传饭呢?” 王博点点头:“传饭吧。” “是。”明珰转身下去,不多时便带着八个婢女鱼贯而入。 案几棋盘被百灵带着婢女撤下去,另有一张方桌摆到了榻前,明珰一挥手,八个婢女排队站在了案几旁边。明珰把婢女们手中的食盒依次打开,把里面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上了案几。 琥珀桃仁,蒜蓉蒸虾,山药肉丸,还有南乳花生烧排骨等,荤素搭配皆是王家家传秘制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十分的精致。另有四个精致的小咸菜都是贺绣喜欢的,这些日子在王家府邸贺绣越发喜欢吃这里的厨子炖的清粥,几个小咸菜都是常备的。 王博见菜肴粥汤都摆放整齐,便对身边的贺绣说道:“来吧,吃饭。” 贺绣起身坐到了案几的另一侧,接过百灵递过来的粥,一点一点的吃。 名士之家都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王博和贺绣虽然一起用饭,但却都不说话。 饭后,明珰带着婢女上了菊花茶漱口,王博漱口后吩咐道:“你们都下去用饭吧。” “是。”明珰接过王博手里的茶盏,回头看了婢女一眼,两个人忙上前去抬了案几悄然退下。 贺绣饭后有散步的习惯,便站起身来慢慢地下了榻,往门口走去。 “阿绣去哪里?”王博也站起身来,慢慢地整了整宽大的衣袖走到贺绣的身边,看着门外的雨丝说道:“外边下着雨呢,你要去哪里啊?” “在走廊里走走。”贺绣笑了笑,侧脸抬头看着王博,灯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片暗影,把他往日里的一脸冷漠都遮掩了去。此时的王九郎看起来更像是寻常的世家子弟,更像个没有显赫身份的温润少年。 第二日天一早贺绣起身,看见外边灰蒙蒙的天空问道:“还下雨吗?” “回姑娘,不下了。昨晚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直到四更十分方停了。”明珰忙上前服侍贺绣起身,又问:“姑娘,今日赴桓家四郎君之宴,就穿那件鹅黄色的裳服可好?” “太出挑了。”贺绣摇摇头,说道:“我还是更喜欢素淡一些的,不是有一件浅蓝色的吗?把那件拿来吧。” “是,姑娘。”明珰答应转身打开衣柜,把那件浅蓝色的杭绸裳服拿了出来,又拿了一条月白色的百褶裙。 百灵端着洗脸水进来,和明珰二人服侍贺绣穿衣洗漱。 朝食的时候王博没有过来,只叫他的贴身婢女玉珥个贺绣送了一盅品上燕窝羹。并让玉珥福身给贺绣请了安,微笑着说道:“姑娘,九郎君说这个要空腹吃才对身子好呢。” 贺绣笑着点头,说道:“多谢九郎君美意,也谢你一大早的跑这一趟。” “瞧姑娘说的,奴婢服侍姑娘为主子当差还不是应当应分的嘛。”玉珥说着,便上前来跪坐在贺绣旁边,把那一盅燕窝羹递到了贺绣的面前。 贺绣一边慢慢地吃着燕窝羹一边问道:“九郎说没说我们何时动身啊?” “郎君没有说,姑娘也不必着忙,桓家四郎君跟我们郎君是至交,早些晚些应该无妨的。” “哦,是这样。”贺绣笑了笑,心想原来不仅仅是来送燕窝的。 桓家在临州城也置办了产业,这座小花园子虽然不大,但却是一步一景,处处精致。 王博和贺绣萧媛的马车在桓家门口停下,桓四郎便带着姬妾迎了出来。桓裕见了贺绣也上前去拱手笑道:“阿绣女公子,桓四这厢有礼了。” 不等贺绣开口,王博则在一旁不悦的说道:“桓四,把我们挡在门口不是待客之道吧?” 桓四郎呵呵大笑,摇头叹道:“哎呦!一向冷静自持的王九郎也怒了呀!真是奇怪,奇怪啊!”说着,他大袖一挥,朗声道:“九郎,萧家女公子,贺家女公子,三位请!” 王博淡淡的哼了一声,长袖一拂,抬脚进门。 萧媛和贺绣则对着桓裕微微一福,跟着王博身后进门去了。 桓裕哈哈一笑,吩咐身后的姬妾:“好生服侍萧女公子和贺女公子进笠亭去吧。” 桓家花园的环境古拙大气,一色全用水润大青石做了屋基。单檐歇山顶,面阔三间。堂北平台宽敞,池水旷朗清澈。荷池宽阔,红裳翠盖,清香宜人。池畔仅点缀几座亭榭小筑,显得疏朗、雅致、天然。 笠亭是桓家花园中的一个小亭子,“笠”即箬帽,亭作浑圆形,顶部坡度较平缓,恰如一顶箬帽,掩映于枝繁叶茂的草树中,摒弃了一切装饰,朴素无华。山小亭微,搭配匀称,衬以亭前山水,俨然一戴笠渔翁垂钓,悠然自得。 萧媛和贺绣随着桓裕的姬妾穿山渡水来到笠亭之外,便见两个穿着浅绿色裳服的清丽女子站在亭子外边,见了她们二人到来,微微一福,齐声笑道:“萧姐姐,贺姐姐,二位好。” “这就是二位妹妹吧。”萧媛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一对儿模样十分相似的女孩儿,拉着贺绣说道:“阿绣你看看,这就是桓四郎君两个嫡亲妹子,是双生女呢。” 贺绣也笑道:“真真是万物造化。二位女公子长得一模一样,真真教人难以辨别啊。” 左边的女公子微微欠身说道:“我叫淑言,姐姐叫我阿言就好了。” 右边的女公子也微微欠身,说道:“我叫淑容,姐姐叫我阿容吧。” “阿言,阿容。”萧媛伸手牵着二人,左看右看,笑嘻嘻的说道:“能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 桓淑言笑道:“萧姐姐,贺姐姐,快里面请。咱们里面坐着说话儿。” “好,好,咱们进去说话。”萧媛在四个人中年纪最大,她拉着桓淑言,桓淑容则拉着贺绣的手,四个人前后进了笠亭。 笠亭里早就摆设精致,屏风高几软榻果点等全都齐备,榻边搁着一座绿釉狻貌香炉,炉身是覆莲座上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做成香炉盖,盖顶一只戏球的坐狮,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 桓家两位女公子和萧媛贺绣分宾客入座后,旁边的婢女上前来给她们四人斟茶。 桓淑言比桓淑容早出生半个时辰,是为姐姐。此时桓家没有长辈在,她便以女主人的身份端起茶盏来,对萧媛和贺绣说道:“二位姐姐,请用茶。” “好。”萧媛举起了茶盏含笑说道:“今日有幸,咱们姐妹能在此相聚,真是高兴啊。” “是啊,真高兴。”桓淑容也举起了茶盏对贺绣说道。 “是,是高兴。”贺绣微微的笑着,轻轻地啜了一口茶。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四个人刚互相熟悉呃些,便有婢女进来回道:“四郎君叫人来传话,说宴席已经齐备,请二位姑娘陪同贵客移步烟霞阁。” 桓淑言点头说道:“好,你去回四郎君,我们这就过去。” “二位姐姐,我们走吧。”桓淑容缓缓起身,微笑着说道:“四兄长在烟霞阁设宴,请九郎君和二位姐姐赏荷,听雨,抚琴,吟诗。” “哦?”萧媛很是惊喜,“今天我们除了赏荷,弹琴之外还能吟诗?真真是雅致之事。” “二位姐姐,请吧。” “妹妹请。” 四个士族女公子宛如一把水葱似的整整齐齐的出了笠亭,在婢女们撑着的水墨画十六骨大伞下逶迤往烟霞阁去了。这情景自那边的烟霞阁上远远看过去,竟像是一副水墨行乐图似的赏心悦目。 烟霞阁为三层高的阁楼,宴席便设在三层,共六副榻几。每副榻几上都摆上了果品点心,香茶酒水。 桓裕和王博已经先到了,桓家二位女公子和萧媛贺绣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榻几上坐着喝茶呢。 “阿言(阿容)见过九郎君。”桓家的二位女公子一起福身给王博见礼。 “四郎君。”萧媛和贺绣也再次给桓裕见礼。 “二位女公子多礼了。”王博淡淡的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盏,“今日带阿媛和阿绣二人来访,多有叨扰了。” 桓淑言忙欠身道:“九郎君言重了,我们姐妹久慕二位姐姐,正愁着不能结交呢。” “好了好了,九郎如今也这么多虚礼了。”桓裕摆了摆手,说道:“开宴吧。” 晋庭士族之间男女没有那么多规矩,桓裕和王博又是当今名士,萧媛等也是士族贵女,只有贺绣为庶女身份,但却因和王博有同生共死的情谊而被桓裕等人看重,所以六个人同室开宴,也没什么可非议的。 桓裕坐在主榻上,王博坐在他左手主客的榻上,萧媛坐在桓裕右手便的榻几上。贺绣坐在王博一侧,桓淑容坐在贺绣对面,负责招待萧媛,桓淑言则坐在桓裕的对面,负责照顾贺绣。 十几个婢女提着食盒入内,把各色美味佳肴摆放在诸人面前的案几之上。 桓裕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今日我们六个人,却是王,桓,萧,贺四家人相聚,也算是一件雅事了。为这乱世的相聚,让我们共饮一杯。” 王博端起酒杯应道:“好,共饮。” 萧媛贺绣等人都不多言,只跟着王博之后举起酒杯,皆是一饮而尽。 王博看贺绣喝酒,便悄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要贪杯。” 贺绣点点头,把喝了一半的酒杯缓缓地放下。 “咦?怎么回事儿啊?”桓裕看见王博和贺绣窃窃私语,便不依不饶的问道:“为何阿绣的酒不喝?” 王博微微瞪了他一眼:“起什么哄?阿绣身上有伤,不能饮酒。” “阿绣不能喝,总有人能喝吧?”桓裕玩味的笑着,“人家能替你挡箭,你就不能替人家挡酒吗?” “你……”王博气结,却也无奈,便把贺绣酒杯里的酒拿过来一饮而尽。 ------题外话------ 亲爱滴们,继续万更哦! 月票一定要给力,让珠珠把万更保持下去哦! ------------ 第74章 妒忌 桓裕看着王博把贺绣的半杯残酒喝了,又哈哈的笑起来:“好!好啊!” 王博微微一笑,吩咐旁边的婢女:“给阿绣换成茶吧。” 婢女忙答应着给贺绣把酒换成了香茶。 “这不公平啊。”桓裕不满的笑着转头看着萧媛,“阿媛,你说是不是啊?” 萧媛轻笑道:“阿绣身上有伤,大家都是知道的啊。九郎不让她喝酒也是常理。喝酒不利于伤口愈合的,是不是?” “这话没错。可是,咱们几个人聚在这里很是不容易,我们都喝酒却让阿绣一个人喝茶,这有些说不过去啊。”桓裕呵呵笑着拍着自己的膝头,转头看着王博,“阿绣的伤是为了九郎受的。那么今日阿绣的酒便应该由九郎来喝。这样才公平嘛。” 贺绣忙道:“这如何使得?” 王博却微笑着朝她摆摆手,对桓裕说道:“好,四郎说的不错,今日阿绣的酒,都由我来喝。” “好!痛快!”桓裕抬手一拍案几,大声笑道:“九郎果然是个痛快人,来呀,给九郎换大杯。” 婢女应声,果然拿了一只大杯来给王博换了并斟满了酒水。 贺绣暗暗地叹了口气,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的摇头。 桓裕本就是个随性之人,喝了两杯酒之后便更加狂放,居然拿着筷子敲着杯盘高声放歌起来:“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孰若当世时,冰炭满怀抱。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 他嗓音清润,又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唱的很是忘情。萧媛贺绣等人各自想着自己迁徙之苦,再想想这乱世刚刚开始,却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不觉听得呆了。 王博的酒杯是大杯,桓裕有了三分醉意,他便有了五分,此时桓裕放声高歌,王博听到陶醉处,便转身从一侧拿了琴来放在膝头抚琴相和。 贺绣之前曾听过桓裕抚琴高歌,心里一再钦佩桓家四郎君果然才情卓著,那琴声那歌声是世人难有的清高孤傲,望尘脱俗;她也曾听过王博吹箫,知道王博身为名士之首自然也是不负虚名的,但今天却是头一次听他抚琴。 王博的琴声一起,贺绣便觉得自己像是换了个地方坐着,眼前的珍馐佳肴似是都不见了,鼻尖萦绕的酒菜之香也没有了。她似是觉得自己身处青山绿水之中,鼻息之间的萦绕的是百花和青草的芳香。 “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朴含真……” 而桓裕的高歌便如伴着山涛而来,叫人心底的万千烦恼都一一抛开,叫人从身心到灵魂都轻灵起来。 一曲既终,萧媛阿绣四个姑娘家都听呆了,四人各自靠在榻上。萧媛手里捏着酒杯却忘了喝,桓淑言仰着脸靠在榻上,手指绞着帕子不停的绞,帕子都绞成了绳儿她还没有发觉。桓淑容则呆呆的看着王博,眼珠儿都忘了转。阿绣还好,只是跪坐在榻几上微微低着头,曲子结束了她也没有动一下。 “好!好啊!”桓裕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敲了一下面前的玛瑙盘子,‘叮’的一声脆响,把屋子里沉浸在美妙乐曲中的众人惊醒,“九郎,你的琴又进了一层啊,如此仙曲只应天上有,好,好啊!来,桓四再敬你一杯!干了!” “好,今日真是高兴,干了。”王博甚是豪爽,举起大杯酒,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萧媛也举起酒杯赞道:“之前一直听说九表兄的琴声是天上仙曲,今日听了果不其然,真是回味无穷啊!咱们也同饮一杯,以记今日之盛事。” 桓家的双生女也都举起酒杯来,连声称赞着王博的琴声,和萧媛同饮。贺绣见了,只得举起茶杯来慢慢地喝了一口。 “来,咱们吟诗!”桓裕还不尽兴,挥手叫婢女拿了笔墨来:“叫弄墨来执笔,我们吟诗,让她抄录,回头咱们还要评一评谁诗句好,谁的诗句不好,谁的诗句多,谁的诗句少。咱们一定要分个上下高低。这赢了呢,自然有彩头,输了嘛——就罚酒三杯。如何?” 王博也喝到了兴头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仰头笑道:“好!那我们就比个输赢。” 桓裕则把手中的酒杯随手一丢,缓缓地从榻上站起来,走到阁楼的窗户跟前,手扶着窗棂看着外边池塘里层层叠叠的荷叶,缓缓地吟道:“仲夏风清和,芳草亦未歇。绿阴生昼静——” 王博也缓缓地站起来,他光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慢慢地走到纸笔的婢女跟前,慢慢地吟道:“孤花表春约。芳尽何须恨,夏木正婆娑。蜃气为楼阁——” 贺绣端着茶盏沉思片刻,微笑着对道:“虫鸣入耳郭。细雨垂纤草——” 桓淑言接着吟道:“风回聚落英。晴日生麦气——” 桓淑容得意一笑,说道:“绿阴胜花期。风老莺声雏——” 萧媛撵着一粒葡萄慢慢地剥着皮,缓缓地对道:“雨肥梅子肥。农夫方夏耘——”说着,她转头看着窗口的桓裕,又轻声给自己对上:“安坐吾敢食。” 桓裕正靠在窗前欣赏外边如碧玉重叠的荷叶,继续吟道:“明月别惊鹊,清风夜鸣蝉。” 王博又接下去:“松下茅亭凉,汀沙云树晚。” 贺绣看着王博脸上浓浓的醉意,心想自己不能输了,再输的话王博就该替自己喝酒了,于是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对上去:“绿遍山川秀,雀啼雨若烟。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桓淑言笑道:“阿绣好文采。我却有些才尽了。” 桓淑容呵呵笑道:“阿绣真是了得,我们姐妹怕是要输了。”说着,她又沉吟片刻,迟疑着吟道:“绿树碧阴浓,胜景入池塘。” 萧媛笑道:“哎呀,我已经喝了不少了,可不能再被罚酒了,我要好好地想想——嗯,有了一句:泉溅晴似雨,慈竹笋如编。” 桓裕赞叹着负着双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拉着王博又对了几句诗,贺绣则提着精神一直跟进,桓家的两个女公子和萧媛却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只得罢手。 最后三个人对了五六个来回,桓裕才哈哈大笑道:“好,好啊!阿绣真是厉害,厉害!”说着,他转身去拿了个大杯给自己斟满了,对着贺绣一举,笑道:“我知道这回我定然是输不了的。不过为了表达我对阿绣的敬服,我得自饮一杯。”说着,他一仰头,咕咚咕咚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王博微笑着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看着贺绣却不说话。他俊逸的眸子水亮水亮的,虽然带着几分醉意,却更加的魅惑迷人。贺绣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慢慢地低下了头。 “弄墨,看看,看看——到底是谁赢了啊?”桓裕摇摇晃晃的走到书案前,拿过弄墨写的那几片绢帛来看了一遍,却因为醉酒的缘故,没怎么看清楚。 “回郎君,是九郎君赢了,他比郎君多两句。” “哦?那么说,是阿绣输了?”桓裕自动忽略了萧媛和桓家的两个双生女,喃喃的笑道:“阿绣输了啊。”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萧媛和桓家两女,轻声笑道:“四郎君过矣,是阿言姐姐输了呢。四郎君不会如此不公吧?” “阿言?”桓四郎呵呵笑道:“阿言她们三个不是早就退出了吗?她们三个自动弃权的就不算在内了。” “桓四郎……”贺绣皱眉,她真是想不到桓四郎君也会有如此无赖之时。 桓裕狡诈的笑着,伸出一支手指来在贺绣面前比划来比划去的,说道:“阿绣啊,你,我,还有王九郎咱们三个比,现在呢,你输了,按照规矩,九郎要替你喝酒。呵呵……” 贺绣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四郎君怎么知道是阿绣输了?阿绣还有几句好的没有说出来呢。” “哦?”桓裕惊讶的笑道:“你还藏着好句子呢?快说快说,来,弄墨——” 贺绣则自己走到书案跟前拿起了紫毫,略一沉思,便在绢帛上写道:“清凉竹树新,一雨洗诸尘。微风吹莲叶,玉盘泄水银。水光潋滟色,山峦空濛新。月明船笛起,星灿芰荷熏。” 写完之后,贺绣把紫毫放在一旁,并闪身站到了一旁。 “啊呀!”桓裕上前两步惊讶的把贺绣写的那片绢帛拿起来,仔细的看着上面的字迹,“阿绣这字写的好啊!九郎,九郎,快来看快来看,阿绣这字,我左看右看月刊越觉得有些眼熟,她这是有几分谢三郎的笔风啊,九郎来评判评判,是也不是?” 王博微微皱眉,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说什么呢,简直胡言乱语,阿绣的字怎么会跟他的字像呢。” 贺绣心里则微微一惊,她的确是忘了自己上一世在谢燕文身边呆了好几年,自己又爱慕他的一手好字,平日里便勤加练习,以至于此时无意之间写的字都带着他的影子了。 她刚想着该怎么辩解的时候,便见王博劈手夺过桓裕手里的绢帛,三下两下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袖子里,又转手端起一杯酒递给桓裕,淡淡的说道:“四郎,你输了,喝酒吧。” “哎!”桓裕看着王博冷清的脸色,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笑着接过了酒杯,点点头说道:“阿绣赢了。我输的心服口服,我喝酒。”说着,他微微仰头,一口把杯中之酒喝干。 萧媛高兴地站起身来走到贺绣跟前拉着她的手对桓裕说道:“阿绣赢了,四郎君刚说赢了的有彩头的,不知是什么好彩头啊?” “彩头嘛……”桓裕摇晃着身子看了看屋子里的东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刚刚王博弹过的那架瑶琴上,“这架瑶琴就送给阿绣了。当做彩头,可还说得过去吗?” 桓淑言起身走到贺绣跟前,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臂笑道:“此琴名曰绿椅,乃是当初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那一架瑶琴啊。今日妹妹赢得了它,也真真是缘分呢。” “哈哈,真好真好!”萧媛一听这事司马相如用过的‘绿椅’,便忍不住拍起手来,“刚刚九表兄也抚过此琴了。” 贺绣一怔,看着萧媛笑嘻嘻的眼神看过来,便忽然一阵脸红,转身去端了一杯茶来,慢慢地啜着。 “名琴赠佳人嘛。”桓裕哈哈一笑,对着王博做了个鬼脸。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赢得了卓文君的芳心,如今看来,声名卓著的王九郎似是比不上人家司马相如啊。 此时酒劲儿上来,王博已经觉得有些飘飘然,听见桓裕和萧媛都在打趣自己和贺绣,便索性笑着转过身去把贺绣手里的茶拿过来喝了一口,慢慢地说道:“你们都醉了。” “呃,醉了?”桓裕呵呵的笑着反问王博。 “四郎醉了。”王博说着,把茶盏放到案几上,又伸手拉了贺绣的手,“我也醉了,四郎,找个地方给我休息一会儿。” “哦,好,好……”桓裕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婢女说道:“带九郎去休息。” “是。”婢女福身应着,又对王博福身道:“九郎君请随奴婢来。” 王博点点头,根本不给贺绣说话的机会便拉着她随婢女离去了。 萧媛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叹道:“九表兄怎么忽然不高兴了啊?” 桓裕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好像——九郎不怎么喜欢阿绣写的字。哎呀,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这个九郎,还真是……真是小气啊,哈哈……” 萧媛和桓家两姐妹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却说王博拉着贺绣进了一间安静的屋子里后,便遣走了婢女拉着贺绣走到榻前并肩坐了下来。 “九郎,你醉了,在这里靠一靠吧。”贺绣说着,从一旁拿过一个绣枕来放在一侧,扶着王博往那边靠过去。 王博躺下之后又一把抓住贺绣的手,不许她离开。 “九郎,你醉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我没醉。”王博执着的拉着贺绣的手,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清泠明净,“阿绣,你写的字为什么那么像谢燕文?” “呃,”贺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着,都这会儿了还想着这事儿。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反问道:“像吗?许是巧合吧,我可没见过谢三郎写的字啊。” “哼,何止像。简直神似。”王博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嘴巴一撅,转过脸去。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往后抽了一下手,王博却又用力的攥住,不高兴的转过头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贺绣只得摇摇头,无辜的说道:“阿绣真的没见过谢三郎的字,所以不知道九郎说的是对是错。” “阿绣,你答应我一件事。”王博拉着贺绣的手又坐起来,认真的看着贺绣。 “九郎君说吧,是什么事情?” “你先答应我。”他固执的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贺绣。 “你总要说是什么事情吧?”贺绣心里有些紧张,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没道理的事情呢?如果他趁着酒劲儿说让自己给他当妾,难道自己也答应不成?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给我做侍妾。”王博一眼便看透了她的犹豫,给了她一粒定心丸儿。 “哦,那好吧。”只要不是给他做妾,其他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怕的。 王博认真的点点头,看着贺绣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从今儿起,你要临我的字帖。” “啊?”贺绣有点摸不清状况。 “从今儿起,你得临摹我的字帖,我要你写的字跟我的字一样。” “唔……”贺绣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巴,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你答应啊!”王博捧着贺绣的肩膀,摇了摇,等着她的答案。 “是,是是。”贺绣连连点头,说道:“我答应,我答应了。” “真是的,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明明是爱我的,你写的字怎么会跟谢燕文的笔迹那么相似呢!真是奇怪!”得到了应允的王博慢慢地放开了贺绣的肩膀,身子一软倒在了榻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安静睡着的王博清新俊逸,嘴角上扬,勾起迷人的弧度,让眉宇天生带有的那股子傲气也漂亮起来。贺绣看的有些入迷,一时移不开眼。 从桓家花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马车在王家宅邸的门口停下,贺绣先下车,然后和明珰一起把王博从马车里扶了出来。王博小睡一会儿后,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但贺绣在他身边,他宁可是醉的。 他的手臂搭在贺绣的肩膀上,把自己身上的一些重量放在她的身上,和她齐着脚步一步一步的进了院子,一步一步的走到屋子里去,一直走到榻前,再被她扶着慢慢地躺在榻上。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很是满足。这种满足是他有生以来十六年享尽荣华富贵,看惯春花秋月都不曾有过的满足。 “九郎,你喝了太多的酒了,叫她们给你弄醒酒汤来吧。”贺绣坐在榻的边上,她的手还被王博握在手里,虽然她知道这家伙的酒已经醒了,他这样抓着她只是在耍赖皮,可她看见他那双明净的如同无暇墨玉一样的眸子时,就是无法下狠心甩开他。 “我不要喝醒酒汤。”王博似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办法一样缠着贺绣,就是不撒手。 “那你要吃什么?清粥好吗?” “清粥也不要。” “你要什么呢?你说,我叫她们去做。” “我要你陪着我。”王博说着,把贺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他,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他要她陪着她,可她能陪他多久呢?他今年十六岁,还可以任性几年。可等他及冠之后呢?王家的族长和郎主们一定会给他定一门相配的婚事。而且以王博的身份,十有八九是要尚公主的。 他的祖母不就是长公主吗?再往上数,王家自晋庭开朝以来,便有三位家主尚了司马氏的公主。还出了两个皇后,一个太后,三个贵妃。 王家这样的家族,自己一个小小的庶女,能陪在他身边多少时日呢? 或许是三两年,又或许只是三两个月。王九郎他便会另有新欢,而自己却不知要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去了。 贺绣坐在王博的榻上背靠着身后的壁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躺在王博的榻上,而王博却不知哪里去了。 贺绣扶着微微胀痛的额头坐起身来,低声唤道:“明珰?” “醒了?”一声清润的回答让贺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九郎,我怎么……会睡在这里?”贺绣转身下榻。 “昨晚我醉了,醒来时看见你靠在柜子上睡着了,就把床榻让给了你。”王博微微的笑着,他已经梳洗过了,此时面白如玉,神清气爽,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你怎么不叫醒我,让我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睡呢?”贺绣皱着眉头下了脚踏,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走到门口,寻找自己的木屐。 “姑娘,奴婢们服侍您洗漱。”明珰端着铜盆,百灵捧着一身裳服,身后跟着几个婢女拿着青盐,钵盂,巾帕等物鱼贯而入。 贺绣很是郁闷的看了王博一眼,心里暗暗地骂着这厮到底是何居心呢? 王博看她瞪自己,于是笑道:“阿绣,先洗漱更衣吧。朝食已经好了,洗漱后咱们一道用饭。” 贺绣想了想当着婢女们她也不好跟王博翻脸,便转身进来慢慢地洗漱。王博看她净了面便到外边去了。明珰和百灵把衣服拿过来服侍着她换过,又捧了铜镜玉梳过来把她散落的长发梳理顺滑,松松的绾了个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那个温婉可人清丽雅致的阿绣便回来了。 明珰上前福身,说道:“姑娘,请外边用朝食吧。” 贺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刚刚起床,一点胃口都没有。我要出去走走,你们都不用跟来了。” “是。”明珰和百灵悄悄地对视一下,对贺绣的话有些拿不定主意。 百灵是从小服侍的,对贺绣的心思还是能摸得比较透彻,她对明珰悄悄地摇了摇头,明珰便不再多言。 贺绣出了内室行至外边,看见王博正站在一盆兰花前细细的观赏那一株茂兰。 听见身后有动静,王博忙回过头来,却看见贺绣冷着脸直接出门去,理都不理自己一下。 “阿绣?要用朝食了,你去哪里?”王博诧异的问道。 贺绣不理他,只顾往外走。王博也不再多说,忙提步跟了过去。 雨后清晨,空气中有新荷初放的清香随着微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贺绣在廊檐下匆匆的走着,木屐落在木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却一声紧似一声,一直往听雨轩外边去了。王博匆匆跟随,把院子里来往忙碌的仆妇婢女们给看的莫名其妙。 贺绣一直走到了她平日住的院子里的莲池旁才住下了脚步,因为走得急了,此时停下来还有些气喘。王博跟到她身旁,轻笑道:“阿绣,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还有吗?”贺绣看着莲池中新开的一朵青莲,冷声问道。 “昨日我是喝多了嘛。你怎么能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呢?”王博说着,抬手扶住了贺绣的肩膀。 “继续说。”贺绣甩了甩肩,把王博的手躲开。 “阿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王博说到了一半,便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好吧,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让你睡在我的房里,是因为……我妒忌了。” “妒忌?”贺绣奇怪的回头看着王博,问道:“九郎妒忌什么?” “我妒忌谢燕文。” “什么?”贺绣依然不解,“九郎君乃是一代名士之首,为何会妒忌他?再说,九郎妒忌他谢三郎,跟阿绣有什么关系呢?” “我妒忌你写的一手好字居然是跟他的笔迹有八分像。就算你大兄贺康跟谢燕文交好,为何你的笔迹不像你大兄,却像他谢燕文呢?” “九郎?”贺绣无奈的看着王博,这个人竟然是如此小心眼,这么一点事儿还真是没完了。 “阿绣。”王博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摇摇头转过身去。 贺绣细想了想,到底还是无法跟他怄气,便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娇声说道:“郎君莫要生气了。” 王博低头看了看她娇羞的面容,眼底泛起了隐隐的笑意,但还是撅着嘴巴不吭声。 “郎君莫要生气了。”贺绣转身蹭着王博的肩膀又伸出手去拿着帕子在他的胸前揉着,“郎君莫生气了嘛。阿绣以后天天临郎君的字帖,要把字写的跟郎君的一模一样。” “唔……”王博似是很勉强的点点头。 “可是……”贺绣忽然调皮的笑着抬起头来,“郎君真的要阿绣跟郎君写一样的字吗?” “为什么不能?” “那将来若是阿绣凭着一手跟郎君一样的字迹背着郎君做什么坏事呢?”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巴着,似是已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背着我?”王博低下头来看着贺绣可爱的笑容,忽的一笑,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我怎么会容许你背着我?从今儿起,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不许你离开我半步,看你还有什么时间可以背着我做什么坏事。” 贺绣被王博抱起来,双脚离地,心中有些慌张,双臂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脖子,惊叫道:“九郎,你干什么呀,快放下我……” “不放。”王博任性的抱着贺绣大步的往屋子里去。 廊檐下的婢女们纷纷避让开来,不敢上前。 王博说到做到,朝食过后他果然不出去了,只坐在案几前写字,让贺绣在旁边看着。他用淡墨写,写完一张以后便交给贺绣,让她用花青色写一遍之后,再用浓墨写一遍。贺绣心里再不愿意,但还得老老实实的听他的话认真的写,不然的话这厮总有说不出的花样来烦她。 萧媛来找贺绣说话下棋,见了这番情景很是不解。但当着王博的面又不好问,她只在一旁坐了一会儿吃了半盏茶就走了。贺绣起身相送,陪着她到了门口,萧媛才悄悄地拉着她到了廊檐下,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忽然间这么用功了?” 贺绣掩着嘴巴笑了笑,叹道:“这要怪桓四郎了。” “怪他?”萧媛很是不解,“怪他什么呀?” “怪他昨天无意间的一句话,给我带来了这个大麻烦。” “哦!”萧媛恍然大悟,拿着帕子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你还笑呢!”贺绣无奈的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安坐在案几前慢慢写字的王博,又瞪了萧媛一眼。 “好了好了,快回去用功吧。昨儿喝了太多的酒,我这会儿还头疼呢。” “天气太热的缘故,瞧着大太阳。”贺绣抬手指了指天上的炎炎烈日,轻声叹道:“这雨一停下来,这毒辣的日头又出来了。” “是啊是啊,回去吧。”萧媛推着贺绣回屋去,自己则在婢女撑着的凉伞下回去了。 一连几日的大晴天,王博都足不出户只在屋子里和贺绣练字。 他是越来越精神,贺绣的嘴巴却是撅的越来越高,贺绣上一世为了讨好谢燕文每日里偷偷练字都没这么辛苦。越想她便觉得越是委屈,于是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把笔丢到一边,转身靠在身后的榻上。 “怎么不写了?”王博奇怪的转头看着一脸不高兴的贺绣,也慢慢地放下了笔。 “我身上不舒服。”贺绣背过脸去,不看王博。 “哪儿不舒服啊?”王博慢慢地挪过来,靠在贺绣的身边。 她却坐起来往一旁躲了躲,生气的说道:“哪儿都不舒服,我脖子酸,手腕疼,腿也麻了。” “哦。”王博了然的点点头,说道:“阿绣累了。” 贺绣从榻上下来,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便往另一边的窄榻上靠过去。 因为天气热,她只穿了一身薄茧绸的衣衫,莹莹的玉白色,上面用银线绣了漩纹,宽大的衣袖裙袂在窄榻上铺展开来,便像是一团纯净的云朵,而那头散开的长发则逶迤着垂到了地上去。便又像是雪白的绢帛上蜿蜒出几笔浓浓的墨线来,浓淡粗细,随性自然,却又丝丝缠绕着直到人的心尖子上去。 “姑娘,用点水果吧。”明珰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着两个莲花式玉碗,碗里盛着切成块淋了蜂蜜的瓜果。 王博也起身过来,拿过一只玉碗,摆摆手让明珰等婢女退下。走到她身边慢慢地蹲下身来,推了推她的肩膀,轻声说道:“阿绣,起来。” “唔,好香的果子……”贺绣闻到了一股甜甜的果香,便缓缓地转过身来。 “累了就歇息一下嘛,又耍小性子。”王博扶着她坐起来,把手里的玉碗地给她。 贺绣接了过来,拿起碗里的小银叉子叉了一块西瓜送到嘴里慢慢地吃,甘甜的凉爽的西瓜汁沁入心脾,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这么热的天,真是难熬啊。”贺绣吃着瓜果靠在王博的身上,轻轻地叹息。 王博忍不住笑道:“这样还难熬?真不知道那些盯着烈日赶路的人还活不活了。” “所以说九郎真是英明呢。”贺绣嘻嘻笑着,挑了一块蜜桃送到王博的嘴边,“唔,这是谢你的。” 王博满意的张开嘴巴把那块蜜桃咬到嘴里,抬手拍拍贺绣的肩膀,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唔……”贺绣忽然皱了皱眉头,直起身子来把玉碗和银叉子都放到王博的手里,匆匆的起身往里间去。 “怎么了?”王博纳闷的看着她的背影,奇怪的问道。 “好痒。”贺绣一边说着一边把内室的帘子放了下来,又叮嘱道:“你不许进来啊。” 王博顿时明白,忙道:“别抓伤口!”说着,他又对这门外喊道:“明珰,百灵!” 贺绣却不应声,只转过身去,解开衣带便要抓痒。 明珰和百灵匆匆进来,上前去摁住贺绣的手劝道:“姑娘别抓,抓破了可就麻烦了。” “是啊姑娘,这伤口发痒是在长新的肌肤呢,你这一抓可了不得,留下伤疤很难看的。” “可是,可是……”贺绣被肋下的奇痒弄得坐立不安,皱着眉头叹道:“好难受啊!你们想想办法呀!” “这没什么好办法,好姑娘,您忍一忍,过去这阵儿就好了。” “对啊,别只想着它,姑娘,想想别的。” “想什么呀,我这会儿难受死了。这痒可是比痛难受一百倍。”贺绣一着急便出了一身的汗。 百灵忙又拿了帕子擦拭着她脑门子上的细汗,忽然笑道:“哎呀,我倒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刚阿信叫人来回,说姑娘那日叫他办的事情有了消息了。” “啊?是吗?”贺绣一听这话忙问:“怎么说?” “阿信说,临州城北有一片耕田,原来的主家是本城的一个寒门士族,他们家主要去建康做官,便想把这里的耕田变卖了。可如今这临州城虽然还算太平,可愿意买地的人却不多。这年头,大家都想着往南走呢,城北的方向有叛军,还有胡人,说不定哪天就打过来了。所以他那一片良田竟然只卖个薄沙田的价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嗯,买下,可以买下。”贺绣细细的琢磨了一下,连声说道:“你这就叫人去告诉阿信,让他买下来。” “哎,是了。”百灵见贺绣忘了伤口的事情,满腹心思都在田地上,便轻笑着看了明珰一眼,转身出去吩咐阿信。 “等下。”贺绣又招手叫她回来,叮嘱道:“这些耕田不能落在我的名下。” 百灵听了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呀?” “就以酆儿的名义去买吧。”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答百灵的话,只道:“他现在已经跟家族没什么关系了,他名下有多少耕田产业,贺家都管不着他。” 百灵有些着急,姑娘不能只为酆小郎想啊,彭城的那百亩良田和一个庄子已经给了酆小郎了,如今再买地还给他,将来姑娘跟了王九郎虽然不至于受委屈,可在主母和其他的姬妾面前,没有足够的财富是抬不起头来的呀。凭着王九郎的身份,将来他的妻妾肯定都是士族之女,肯定都有丰厚的妆奁的。 于是她上前两步低声劝道:“可落在酆小郎的名下,跟姑娘也没什么关系了啊。姑娘将来出嫁的时候族中只给一份妆奁,那怎么够姑娘用的呢?” 贺绣看了看已经坐到案几前看书的王博,在百灵耳边低声说道:“我正是为了将来做打算才这样呢。你别多问了,快去办吧。对了,最好是把之前的佃户都留下来,跟他们说,我的规矩是每年的地租是他们老主子的八成,而且不管田里丰产多少,除了我要的租子之外多出来的都是他们的。让他们尽管放心好生耕种,十年之内我绝对不加地租。” 百灵听了这话未免心疼,又叹道:“哟,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他们可不得高兴坏了?” “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没心思耕种。粮食是活命的根本,临州城这里应该不会乱起来,叫他们好生耕种,以保将来衣食无忧吧。” “是,奴婢这就去。”百灵答应着出去了。明珰却已经被贺绣刚才的那番话给镇住,半晌才问:“姑娘,您说这临州城不会乱起来?这里会一直安定下去吗?” “应该是吧。”贺绣微微的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是健康城的北大门,陛下若是想保住建康,就必须要保住临州。陛下英明着呢,绝不会让叛军和胡人占了临州。” “姑娘的话有道理。”明珰暗暗地想着,这位姑娘自从在洛阳城起到现在,已经料中了好几件大事了。她可怎是料事如神啊。 ------题外话------ 好吧,亲爱滴们,为了那个还有五张月票的亲,珠珠又万更了。 如果今天的月票还不给力的话,珠珠可真的没有力气码字了。呜呜……不许欺骗人家滴感情哦…。 ------------ 第75章 乞巧节 贺绣练了半个多月的字,写的字总有三分像王博的字迹了。 王博终于不再每日逼着她练字,这几天来,王博为了监督她练字把外边的事情都推开了,连临州城主设宴相邀他也推病回绝,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可是从来没有的。别说玉珥和明珰二人都觉得奇怪,连外边那些护卫幕僚们也都迷茫了。 郎君怎么会为了个妇人变成这样子?这若是被郎主和夫人还有族长长公主他们知道了,该怎么办呢? 这日乃是七月初七,按照当地的风俗,女孩子家在这一日都要乞巧。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贺绣却没什么心思过乞巧节,她在屋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便没了耐心,把毛笔一丢起身吩咐百灵:“把我的马鞭拿来。” 百灵吓了一跳,忙上前低声劝道:“姑娘!现在是在王九郎的府上,你怎么还要马鞭啊。” “那又怎么样?九郎知道了我是个粗野之人,不喜欢的话就把我撵出去好了,我正好回彭城去,和酆儿在一起。”贺绣忽然觉得这又是个好主意,如果王博因为自己这样而放弃了自己,或许也是一个好办法。 “姑娘……”百灵很是无奈,又劝道:“这大热的天你练什么鞭啊,再练出一身的汗,也不利于伤口的恢复啊。” 贺绣推开百灵自己去把那根陈公留下的长鞭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轻笑道:“我身上的伤都好了,结的痂也落了。不怕出汗了啊,你看看我整天闷在这屋子里,身上都长毛了,还是出一身透汗的好。” “姑娘……” “不要多说了。”贺绣拿着鞭子出了屋子的后门,寻了一块湖石做目标,便奋力的练起来。 后廊上当值的婢女见了,个个儿都目瞪口呆。百灵忙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去了。 明珰从外边回来,看见院子里的婢女都躲在前面的廊檐下窃窃私语,便冷声喝问:“怎么了你们?不在里面服侍主子,站在这里做什么?” “明珰姐姐。”一个小婢女走上前来拉着明珰的说低声说道:“女公子她拿了一条长鞭在后面练鞭啊,你说女公子她……难道还要当个女将军不成?九郎君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们的吧?” 明珰也是一愣,心想士族女公子皆以柔弱病态为美,当然,她们也有些人喜欢骑马,也有人喜欢打马球的,但那也只是游玩嬉戏而已,像练武这样的事情,倒是闻所未闻。 不过明珰倒是有些见识的,略一沉思便冷声说道:“主人的事情也轮得到我们这些奴婢多言多语?你们都要各守本分,不要再多嘴多舌了。” “啊,是,姐姐。”小婢女忙答应着退开来。 明珰则快步入室,然后出后门去寻找贺绣。果然看见贺绣在哪里练鞭,明珰却又忽然笑了。正是这样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女公子才正是九郎君所喜欢的呀!各士族公卿之家的女公子那么多,连司马氏的公主郡主也都对九郎君倾心爱慕,可九郎君偏偏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这是为什么呢? 若说救命之恩,在这个‘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的年代,对贺绣这样的庶女郎君根本无需如此相待,给她庄子给她良田,给她金银珠宝,甚至给她们贺家的人一些实惠便足够了。 明珰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中越发的明白,自家那个清傲孤傲天上谪仙王九郎之所以对这个庶女阿绣如此相待,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她的这份真性情吧。 百灵见明珰站在后廊上笑,心里便有些忐忑,忙凑过来低声问道:“姐姐笑什么呢?” “百灵,你看我们姑娘练鞭的身段真是好看。” “是啊,姑娘从小就喜欢骑马射箭,还跟男儿比鞭子。姑娘十岁那年,跟义兴郡的几个女公子和郎君比骑射,把他们都比下去了呢。” “是吗?”明珰惊讶的笑道:“姑娘真是了不起。” 百灵高兴的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哎,不过若是我娘在这里,她肯定又要唠叨姑娘了,还会骂我不好生劝着姑娘。再说,九郎君指定不喜欢姑娘这样吧?” 明珰笑道:“郎君的心思,我们做奴婢的哪能随意猜测?” “啊?”百灵越发的不安,呆呆的看着明珰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呢,郎君喜欢姑娘这是我们都看得见的哦?我想九郎君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呢,他喜欢姑娘,就是喜欢姑娘的全部,断然不会因为姑娘喜欢舞鞭便不再喜欢姑娘了,你说是吧?” “那倒是。”百灵笑嘻嘻的说道:“我家姑娘是个难得的,只是——哎!”说道后来,百灵又忍不住一叹。 明珰自然知道百灵叹息所为何事,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你也是瞎操心,无缘无故的叹什么气?看郎君这样子,还会薄待了姑娘么?” 百灵也笑道:“是啊是啊,姐姐这话没错。” 二人正说着,便有婢女从前面匆匆而来,回道:“二位姐姐,前面有人来报,说姑娘婶娘和堂姐齐来探望,正在前厅等候,奴婢特来请主人示下。” “婶娘和堂姐?”明珰惊讶的说道:“难道是上次来的那个阿绾女公子和她的母亲么?” 百灵忙道:“肯定是的,我家大郎君临走时还把姑娘托付给二夫人和阿绾女公子照料。她们今日前来探望也是常理。” “那就快回姑娘去。”明珰说着,又吩咐身后的婢女,“既然是姑娘的婶娘和姐姐,就请到这边来奉茶吧。” 百灵匆匆下了玉阶,走到贺绣身后回道:“姑娘,姑娘?” “何事?”贺绣收了鞭子,抬手抚了一下汗湿贴在额头上的头发。 “哎呦,姑娘。”百灵忙拿了帕子给贺绣擦汗,又着急的说道:“二夫人和阿绾姑娘来了,瞧瞧姑娘这一身的汗,可怎么见客呢?” 贺绣吁了一口气,叹道:“她们两个都来了?” “是啊。那边预备好了香汤,您先沐浴去吧。” “好,好。”贺绣把手里的长鞭递给了百灵,转身去净室沐浴去了。 前面明珰亲自给崔夫人和贺绾上了香茶果品,崔夫人因问:“阿绣的伤怎么样了,我一直惦念着她,可是这天儿又热的邪乎,俗话说六月里是不能走亲访友的。怕九郎君不方便,我一直不好过来探望。” 明珰忙道:“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是客气,姑娘是您的侄女儿,您什么时候来看她都是可以的呀,九郎君平日极少在家,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呢。” “呵呵,你这话说的真是贴心。”崔夫人笑着啜了一口茶,又问:“哎?阿绣去了哪里呢?” “夫人,姑娘刚睡了一觉,出了一身的汗,您进来的时候她刚刚去净室去沐浴了,一会儿就过来,夫人请稍等。” “哦,呵呵,无碍的无碍的。”崔夫人连连点头,笑得很是慈祥。 崔夫人和贺绾二人在贺绣的屋子里等了一个钟的功夫,便见贺绣穿着一身雪白的细麻衣披着湿发从后门的屏风外转进来,见了崔夫人和贺绾后,笑着紧走几步上前去,深深一福:“二夫人好。不知二夫人来,阿绣竟然去沐浴了,真是失礼。” 崔夫人忙伸手拉住贺绣的手,轻轻地拍着,笑道:“说哪里话来,我们都是自家娘们儿,何必这么客气?再说,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有提前叫人来打招呼,这大热的天儿,谁不是一日沐浴两三次呢。” “多谢婶娘体谅。”贺绣顺着崔夫人的手慢慢地坐在她的身边,又对贺绾笑道:“几日不见姐姐,不知姐姐身上可好?” “好着呢。”贺绾又关切的问道:“我看你精神也很好,刚又去沐浴了,你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脱了痂了吧?” 贺绣点点头,说道:“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崔夫人开心的笑着喝了一口茶,又道:“今日是七月初七呢,我们娘们儿几个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热闹的,但我还是想接你回家里去吃顿饭。” 贺绣想了想,点头说道:“是阿绣失了礼数,在临州城住了这么多日子,也没去给婶娘请安问候。今日还劳驾婶娘亲自来探望,真是不应该,婶娘亲口相邀,阿绣岂有不尊之理?只是婶娘既然到了阿绣这里,也没有坐一坐就走的道理,不如今日请婶娘现在阿绣这里用饭,等明日一早,阿绣再去给婶娘请安,如何?” 崔夫人笑道:“好,好。既然阿绣这样说,那我们今日就叨扰了。” 贺绣吩咐明珰:“去叫人准备宴席,我要留二婶娘和姐姐在此用饭。” “是。”明珰答应着转身下去准备。 宴席齐备之时,恰好王博从外边回来,因见门口有一辆马车,马车上有贺家的徽记,便问旁边的婢女:“可是贺家的人来探望阿绣了?” “回九郎,是贺家二房的崔夫人和阿绾女公子来了,正在姑娘那里说话儿呢。姑娘留了她们二人午饭。” “哦,知道了,你们退下吧。”王博摆摆手,转弯去了听雨轩。 午饭后,崔夫人和贺绾便告辞离去,贺绣陪着母女说了一中午的话,也有些劳累,送她们出门后便回榻上歇息去了。 傍晚的时候老天下起了细雨,贺绣一觉睡醒又见天气凉爽,心情便很是舒畅。看见明珰和百灵进来服侍,便开心的问道:“九郎回来了没有?” “回姑娘,九郎午饭前就回来了,只是饭后又出去了。” “哦,做什么去了?”贺绣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奴婢也说不清楚,听前面服侍的婢女说,是临州城主请了九郎。想必是什么公事吧。” “嗯,九郎这几日公事可真是多啊。”贺绣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案几前对着铜镜梳理了两下长发,忽然转头笑道:“对了,有两日没见着阿媛姐姐了,我们去看看她。” 明珰笑道:“是。那请姑娘更衣吧。” 贺绣换了衣服去见萧媛,萧媛却在屋子里发主子脾气,一盏茶掼出去差点砸到了贺绣的脚。 “哎呦!”贺绣慌忙闪开,看着一地的茶水和碎成几片的茶盏叹道:“哪有这样迎客的道理?” 萧媛听见贺绣的声音忙起身道歉:“好妹妹,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你进来呀,罪过罪过,姐姐真是罪过……” 贺绣看着萧媛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拿着帕子给她擦着脸颊上的泪痕,又环顾了屋子里低眉顺眼的几个奴婢,奇怪的问道:“谁惹姐姐这么生气啊?” “哼,不说也罢!”萧媛生气的把手里的帕子一甩,背过身去。 贺绣不明所以,又见萧媛不愿说,也不再多问,忙道:“好了好了,不管什么事情,气过了就好了,若是觉得还不解恨就再摔一只茶盏,还不解恨就多摔几只,你只把那可恨之人当做那只茶盏,狠狠地摔出去也就罢了,可不许动真气,这大热的天儿的气坏了身子可要自己受着。” 萧媛撅起来的嘴巴撇了撇,伸手把婢女端来先给贺绣的茶盏拿过来,刚要摔出去,又想起贺绣说的只把那可恨之人当做手中的茶盏时,又舍不得摔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贺绣见她收回了手,便把茶盏从她的手里接过来,笑着劝道:“你这茶盏又舍不得摔了,看来这人是可恨却不恨咯?” 萧媛生气的哼了一声,依然撅着嘴不说话。 贺绣把茶盏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又拉过她的手说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只是今天我来找你可不是看你生气摔东西的。难得今天这么凉爽,在家里也是闲着无聊,不如出去走走,你也散散气?” 萧媛便道:“阿绣想出去走走,我陪着你就是了。今天七月初七,可是乞巧节呢,也不知道这临州城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是啊,不过临州城乃是小地方,这地方过不过乞巧节还真说不定呢。”贺绣想着中午崔夫人母女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乞巧节的事情,便想着这临州城里的庶民们许是不过什么乞巧节。 “哎!不管那么多了,出去走走总比闷在家里好。”萧媛说着,便叫婢女打水净面,又换了一身出门的裳服后,和贺绣二人各自带一个纱帽便相携出门。 为了安全稳重,萧媛叫人套了牛车,牛车比马车更加宽敞,里面榻几壁橱茶具香炉等都十分的齐备,牛走起来慢,车也平稳。反正不急于赶路,只图个舒适罢了。 两个人同乘一辆车,各自带一个人服侍。赶车的驭夫是萧家的老世仆,也是个老成稳重之人。 临州城不大,但却因各处士族的迁徙而繁华了许多。 从王家的宅邸走出来穿过两条巷子便见街面上繁华起来,两边的商铺小摊比比皆是,卖的东西十有八九都跟乞巧节有关。什么七彩丝线,各类女红,各色巧果等应有尽有,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更有许多寒门女儿在街上走来走去,当街说笑。对过往的少年郎评评点点。 贺绣看了一番后,对萧媛轻笑道:“这临州城还是挺热闹的嘛。” “是啊,之前在洛阳城乞巧节也无非如此。对了阿绣,去年的乞巧节你们怎么过的呀?” “去年?”贺绣想了想,去年自己忙着赶路往洛阳城求给王老夫人贺寿呢,七夕那晚自己跟娘亲和酆儿住在客栈里,哪里有什么心思过乞巧节呢。 萧媛见贺绣不回答,便悠悠一叹,说道:“去年的乞巧节皇后娘娘把各家的女儿都召进了宫中,大家比赛穿针引线,还比赛绣荷包,各家的郎君们吟诗作对,好生热闹啊。对了,去年的乞巧节上我见到了你们家的阿敏呢,她的手很巧啊,好像刺绣被贵妃娘娘评为第三名呢。” 贺绣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上辈子她把毕生的精力都放在琴棋书画和女红针线上,努力想要做一个好妇人,能够为夫家开枝散叶,为主母打理家事,不给家族丢脸。可是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一顿棒杀。 萧媛见贺绣愣神不说话,便立刻想到她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不开心了,嫡庶乃是尊卑之别,萧媛是嫡女,在身份上高于贺绣许多,萧家又是贵族,贺敏在她面前都要敛其锋芒,贺绣此时自然是自卑了。 于是她忙拉着贺绣的手说道:“你又想多了,你虽然是庶出,但有九表兄对你的情谊呢,谁还能小瞧了你?就这一点,我保证那些公卿之家的嫡女们都得羡慕你。连我都羡慕你呢!”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摇头说道:“瞧你说的。我刚刚只是在想去年的今天我还在从义兴郡去洛阳的路上。可今年的乞巧节又从洛阳去往建康的路上。你说早知道这样,我干嘛还从义兴郡跑到洛阳城去呢,弄得我一年都在赶路,真是的。” “呵呵……”萧媛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是啊,世事无常。”贺绣幽幽的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向车外,忽然拍着车窗说道:“停车停车,明珰,叫他们停车。” “是,停车,停车。”明珰起身掀开车帘子对驭夫喊着:“把车停下来,姑娘有事情吩咐。” “好唻!”驭夫跳下牛车牵着牛走到街道的一边停下来。 明珰转身对贺绣说道:“姑娘,你想要买什么,奴婢去买。” 贺绣指着身后的一个小摊说道:“刚我看见那里有卖七巧果的,你去买些来。” “啊?”明珰有些为难:“姑娘,外边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吃啊。” “买去买去!”贺绣连声吩咐:“我之前再义兴的时候吃过这个,想不到临州也有卖。快去买来,这个很好吃的。” “哦,好。”明珰只得下车去买七巧果。 萧媛则靠在车里叹道:“你可真是小孩子脾气,怎么喜欢吃那个?油腻腻的看了就不好吃。” 贺绣撇嘴笑道:“这是你说的,待会儿明珰买回来你可不许跟我抢。” “嗯,我保证不跟你抢。”萧媛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自顾掀起帘子看外边的小商贩,然后她也果然发现了好玩的,便指着一个跳着担子的小商贩说道:“我要那个小布偶,就是那一对娃娃,快,去给我买下来。” 萧媛的婢女听了忙下马车去买。贺绣也把这车窗看出去,看见了那个担子上的布偶笑道:“这个倒是真有趣,是一对儿呢。” 婢女买了那个木偶之后又买了一把七彩丝线才高高兴兴地跑回来,这会儿明珰才抱着一个大大的荷叶包从那边的摊位上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左顾右盼,一路寻找着更好玩的东西。 这时街道的另一头忽然乱起来,有人纷纷扬扬的吆喝着躲避到了街道的两侧。 明珰听见动静好奇的看过去,便见有一些人骑着马迎面走来,为首之人是个武将,器宇轩昂的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的身边有七八个人皆是武将打扮,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个人策马而来,把熙熙攘攘的行人惊吓的纷纷往两旁躲闪。 明珰顺着行人躲到一旁,看着那些人从自己的面前过去后方穿过街道往牛车这边来。 “这人是谁啊?”萧媛奇怪的问道。 “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将军,不知道这临州城守城的将军是谁。”贺绣也不知此人是谁。上一世她到了洛阳城之后,所有的光阴都是从大宅子里度过的,南迁的路上也是规规矩矩的跟在夫人身边,根本没有见过外边的名士丈夫,更别说这些粗人武将了。 明珰抱着七巧果跑到了牛车上,钻进来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哎呦,哪里来的一群粗莽的家伙,弄得街上的人都横冲直撞的。” “这临州城是不是也不安稳了?”萧媛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外边依然繁华的街道。 “不会吧。”贺绣接过七巧果来打开荷叶,捡了一个麻花的放到嘴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 “哎呀有那么好吃吗?”萧媛皱着眉头回过脸来,却又奇怪的问道:“怎么这么香?” 贺绣拿了一个菱形的地给她:“尝尝啊。” 萧媛迟疑的接过来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果然是又香又甜的味道。便慢慢地放到嘴里,轻轻地一咬,嘎嘣一声,七巧果碎了,却是满口生香。 “哎呀,这个还真是好吃。”萧媛吃了一个又伸手去贺绣的手里去拿,她因为王麟的事情闹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会儿闻见这七巧果的香味哪里还抵挡得住。 “不给了。”贺绣一转身,把七巧果藏在了一侧,“你刚说过不跟我抢的。” “唔,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这么好吃啊。”萧媛笑嘻嘻的靠过去,“你不给我,我再叫她们去买哦,然后回去我还告诉九表兄。” “告诉什么?”贺绣笑着反问:“我在王家可是客人呢,你好歹也是半个主人,哪有主人告状的道理?” “告诉九表兄说表嫂你苛待我这个妹妹呢。”萧媛说完哈哈大笑,又趁着贺绣气结之时,伸手把她手里的七巧果都抢了过来。 “你……你……”贺绣一直以为萧媛是贵族嫡女,是有身份的人,她必定性子沉稳,处事老道。却不想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啊?”萧媛得意的笑着,又往嘴巴里丢了两个七巧果。 “姐姐可真是叫阿绣大开眼界了。”贺绣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脸去。 “怎么?”萧媛回头看了看偷笑的明珰二人,再看看背着身子对着自己的贺绣,敛了笑又靠过去,歪着头看着贺绣的半边脸,低声问道:“这就害羞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惊讶?惊讶什么?” “惊讶咱们萧家的女公子阿媛已经这么大了还跟三岁的孩子似的,打打闹闹,没个正经。改日到了建康,若有幸得见十一郎君,我必得把今日之事如实相告。” “啊——”萧媛把手里的七巧果丢到明珰的怀里去,嘴上却不屑的说道:“说就说,谁怕谁啊!没有我,人家乐得自在,说不定还能尚了十公主呢。” “姑娘,何必生气,这不过是风闻罢了。”萧媛的婢女听了这话,慌忙劝道:“十一郎君心系姑娘,十一郎君的母亲还是您的姑姑呢。” 贺绣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萧媛是因为风闻王麟要尚十公主的事情大发脾气,闹得一天都没吃东西。 只是这样的事情,她也是爱莫能助的。在这乱世里,各大家族的势力重新洗牌,之前那些小儿女的情爱誓盟最做不得准了。 提到了此事,萧媛连七巧果也不吃了,又靠在榻上撅着嘴巴赌气。 贺绣只得转身来劝她:“阿媛,你说咱们女儿家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最重要的事情?”萧媛撅了撅嘴巴,无奈的说道:“我不知道。” 其实哪里是不知道呢?女儿家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嫁的一个如意郎君啊,可是这样的话萧媛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贺绣猜到了她几分心事,于是笑了笑摇头说道:“女儿家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学会自强。” “嗯?”萧媛不解的看着贺绣,这样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阿媛啊,”贺绣靠在轻微摇晃的牛车车棚上,仰着头看着车顶的青绿色的毡子,幽幽的叹道:“你我都知道,在这个世道中,女儿家第一要有个好家世。最好是能生在公卿门阀的长房中,就算是不能成嫡长女,也要成为嫡次女。实在不行生在二房三房也行,可千万别是庶女。不过呢,生在公卿家的庶女也比生在寒门中做嫡女更好些。” “说的不错。”萧媛想想,自己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好歹不差,她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贺绣的话说道:“然后呢,要嫁个好丈夫。” 这一点她从懂事起便很开心,因为她和王麟可谓是青梅竹马,也是门当户对。萧家和王家本就是联姻,姑母也极喜欢自己。这门亲事虽然没有正式放定,但在两家长辈的眼里,他们二人已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这忽然之间又跑出来个十公主,真是叫人心烦。 “下雨了!” “哎呀,下雨了——” “牛郎织女在哭哦!” 牛车外边的行人开始快步走起来,一些小摊也纷纷撑起了伞,那些跳着担子行走的小贩也开始寻找屋檐躲雨,街上比之前更加纷乱。 “姑娘,下雨了。”明珰也提醒两个陷入沉思里的人。 “哦,没关系,我们坐在车里呢。”萧媛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驭夫有蓑衣么?”贺绣也不想回去,在这临州城是很安逸,可是娘亲和酆儿都不在身边,太过安逸了也会让她心底不安。 “有的,有的。”外边的驭夫听见主人关心自己很是感动,忙回头连声应着。 “那就继续走走吧。下雨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些,咱们正好逛逛。” “是,是。”驭夫抬手摇了摇手里的鞭子,吆喝着牛车继续往前走。 牛车穿过了整个七巧市,贺绣和萧媛都没有再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雨越下越大了,萧媛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天也没什么更好玩的了。不如咱们两个回家去乞巧吧。” “乞什么巧,你不觉得这个很无聊吗?”贺绣对这个一点都没兴趣,乞求上苍便会有好姻缘吗?这样的乱世中,生死难料,祸福不知,谁会愿意陪着自己一生一世,终生不悔呢? “哎!”萧媛也叹了口气,“的确很无聊的。牛郎织女自己都只能一年相聚一次,哪里还有什么闲心思管这些红尘中的痴男怨女呢。” “所以呢?”贺绣眨巴这眼睛思考着,“我们应该找个好地方,开心大醉一场。” “不好不好。”明珰立刻反驳:“姑娘说只是上街逛逛,咱们连护卫都没带,可不能在外边吃酒。” “不能在外边吃酒?那就回家去呗。”萧媛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反正只求一醉,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好,那就回去吧。”贺绣想着自己跟萧媛若是在外边吃酒,醉了肯定不安全便点头同意回去。 驭夫听了立刻掉转了方向回王家宅邸去了。 下车的时候,雨还在下着,缠缠绵绵的雨丝像是扯不断的愁绪一样,无休无尽的落下来。下车的时候贺绣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明珰等人撑着伞把萧媛和贺绣接进了屋子里去,萧媛进门便吩咐婢女:“去,拿酒去。” “是。”婢女不敢怠慢,忙去拿了一壶酒和一些瓜果点心来。 贺绣见了忙吩咐:“阿媛姑娘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去端一碗莲子羹来。” “是。”明珰忙答应着出去,先端了莲子羹来给萧媛。 萧媛根本不接,径自拿了酒壶给自己倒酒,被贺绣一把那酒杯拿走了。萧媛很是不高兴的问道:“你干嘛呢?不是说好了回来喝酒的吗?” “先吃点莲子羹再喝酒。不然两杯酒下去你就醉了,多没意思啊。” “那倒也是。”萧媛点点头,接过莲子羹来慢慢地吃下去。 不多会儿婢女端了四个清淡的小菜上来,贺绣拿着酒壶给自己和萧媛斟满了酒,幽幽的叹道:“来吧,咱们先干一杯。” “好,干一杯。”萧媛半靠在榻上举起了酒杯,“为了乞巧节,先干一杯。” “干了。”贺绣点点头,率先把杯中酒一干而尽。 “第二杯,为了咱们两个能在这小小的临州城一起过乞巧节,干了。”萧媛喝了一杯又斟满一杯。 “嗯,这个理由也不错。”贺绣笑着端起酒杯来,跟萧媛一碰后再次喝干。 “行啊阿绣,酒量不错。”萧媛又拿起酒壶来给二人斟满,再端起酒杯来后,眼睛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泪意,一边啜着杯中的酒一边幽幽的吟道:“江陵三千三,西塞在中央。但问相随否,何计道里长……”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贺绣接了一句,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萧媛笑了笑,慢慢地喝了一口。 “果然是‘泣涕零如雨’啊!”萧媛苦笑一声看着门外哗哗的雨丝,又摇了摇头,仰头把杯中酒喝完。 两个人就这样一杯一杯的一边喝一边感慨,一壶酒没多会儿就被她们二人喝完了。 “明珰,去取一坛子酒来。”萧媛摇着空了的酒壶,眯着眼睛吩咐。 “姑娘,您有些醉了……”明珰有些迟疑,眼前二位姑娘这个喝法,晚上九郎回来了可怎么交代呢? “明珰,”贺绣摆摆手,吩咐道:“这是在家里,醉了大不了去睡。何必多说?” “是。”比起王九郎来,明珰似乎更怕贺绣。 王博回来的时候,萧媛和贺绣二人已经酩酊大醉,双双歪在榻上,一个抱着酒壶,一个拿着酒杯,都已经睡着了。 “郎君。”明珰和百灵等七八个婢女看着王博冷冷的脸色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王博皱着眉头走到榻几跟前,拿起案几上的酒坛子来看了看,又放回去。 明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道:“阿媛姑娘好像不怎么开心,姑娘便陪着她一直喝酒聊天。奴婢们不敢深劝……” “嗯,没事了。”王博伸手把贺绣手里的酒杯拿走,又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站起身来后吩咐明珰:“你们好生服侍阿媛。” “是。”明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王博抱着贺绣送到里间的床榻上去了。 安置好了贺绣之后,王博从卧房里出来,看了一眼已经安静睡在外边榻上的萧媛,叫了个婢女到跟前来吩咐道:“你去前面跟青石说一声,就说——萧家女公子和贺家女公子都不舒服,不能出门,只好辜负了城主夫人的盛情相邀了。就说改日我王博必设宴致歉。” “是。”婢女答应着出去了。 王博又看了看身后卧室门口的珠帘,微微的叹了口气出门而去。 雨淅淅沥沥的一直下着,牛郎和织女这一对痴男怨女的眼泪可真是多。流了一天了都没流尽。 王博坐在听雨轩长窗下的榻几上执笔匆匆的写着什么,在他的手边放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书信。 玉珥端着一杯热汤慢慢地进来,徐徐的跪在王博身侧,没有出声。 王博匆匆写完后,把手中的狼毫放到一旁的笔架上,又把帛书轻轻地折叠起来,令拿了一个信封装进去,用蜡封好之后交给玉珥:“把这个交给阿骢,叫他速速送出去。” 玉珥欠身应道:“是。” “等一下。”王博端起那盏热汤,皱着眉头问道:“阿绣和阿媛今天是怎么了?” “朝食过后阿绣姑娘再后院里舞了一会儿长鞭,巳时刚过,贺家的崔夫人和阿绾女公子来了,姑娘留她们用了午饭后她们就告辞回去了。阿绣姑娘去找阿媛姑娘说话儿,两个人商量着今日是乞巧节,街上一定很热闹所以才要去了街上逛逛。至申时才回来,进门便叫人拿酒水。然后她们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吟诗,一直喝了半坛子酒,才醉倒睡着了。” “她们去街上了?”王博皱着眉头细细的算了算时间,心里想着那个时间刚好是安北将军孙尚阳进临州城的时候了?想到阿绣坐在马车里,孙尚阳那样的武将带着人从街道上横冲直撞的路过的情景,王博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玉珥见王博的目光骤然冷下来,忙欠身道:“郎君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先叫阿骢把信送出去。” “去吧。”王博摆摆手,转过身去。 舞鞭?王博慢慢地靠在榻上看着窗外雨丝里幽暗的灯光,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她还会舞鞭?还和阿媛喝酒醉的不省人事?她不是一直都很冷静吗,怎么又会这样呢?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 第76章 醉酒 第二日一早雨就停了,王博起床后玉珥进来服侍他梳洗。 王博吩咐道:“发髻不用绾了,今儿我不出门。” 玉珥奇怪的问道:“范阳卢家的大郎君前日就送来了请帖,说七月初八日约郎君一聚呢。郎君不赴约了吗?” “昨晚睡得不好,头有些痛。”王博皱着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又无奈的说道:“你叫人去看看阿绣醒了没有。” “是。”玉珥转身招手叫过一个婢女来,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欠了欠身出去了。 贺绣因为昨晚宿醉的缘故,一早起来便闹别扭,天大亮了还窝在床上不想起身,萧媛因为半夜起身喝茶的缘故,已经跟她挤到了一张床上去了,她喝的更多,这会儿还枕着玉枕睡得香甜呢。 明珰进来瞧了两次,见二人都没有起床的打算就悄声出去守着。王博跟前的婢女过来时,明珰和百灵等人证在外边悄声的打扫屋子呢。 “姐姐。”婢女悄声上前来问道:“阿绣姑娘还没醒么?” 明珰点点头,低声说道:“姑娘昨晚喝得太多了,这会儿还在睡呢。九郎是有什么事情吗?” “九郎没说什么,只是叫奴婢来看看。” 明珰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九郎对这位阿绣可真是上心啊。王家的嫡子可是天之骄子啊,为了阿绣这样的小小庶女饱尝这种苦楚,可真是叫人心疼。 辰时两刻,贺绣终于在床榻上躺的骨头疼了,才扶着脑门儿慢慢地坐起来,长长的叹道:“哎呦,这一觉睡的,可真是舒服啊!” 萧媛被她吵醒,揉着眼睛不高兴的问道:“你睡舒服了就把人家吵醒,真是不仗义。” 贺绣笑着掀开床帐,看着灿烂的太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卧房的地衣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悠然笑道:“我说阿媛姐姐,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睡得着啊?” “什么时辰了?午时三刻了?”萧媛缓缓地坐起来伸了个拦腰,幽幽的叹道:“奶娘不在身边的感觉可真是好啊!” 贺绣连连点头,这话她是一百个赞成的——奶娘不在身边的日子可真是自在啊! “姑娘醒了,都进来服侍。”明珰的话才门帘外边传来,婢女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手里捧着巾帕钵盂等物,各自服侍贺绣和萧媛梳洗换衣。 王博身边的婢女第三次过来的时候,贺绣和萧媛二人都已经梳洗完毕,婢女们正服侍她们二人换衣服呢。萧媛见了王博身边的人便有些尴尬,忙低声问道:“九表兄出门了吗?” “没有呢,郎君似是有事找阿绣姑娘,已经叫奴婢来看过好几遍了。” “九郎找我?”贺绣有些意外,这几天王博忙得很,每天都不见人,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一大早的在家里等自己? “是啊,姑娘梳洗完毕之后请到九郎君那边去一趟吧。” “唔……”贺绣转身看了看萧媛,萧媛忙点头说道:“你去吧,我昨晚没睡好,待会儿吃点东西还要继续睡呢。” 贺绣点点头,对那婢女说道:“走吧,去见九郎。” 王博的听雨轩就在贺绣的院子旁边,走过去不过是跨过一道月洞门而已。 贺绣进来的时候有两个幕僚也在,他们跪坐在王博的下手听王博说些什么,贺绣到了门口看见这情景便自动在门外站住了脚步。 王博却已经看见了她,却继续同幕僚说话,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及让他们二人出去了。 “阿绣来了?进来吧。”王博轻轻地笑了笑,抬手拿过玉珥递过来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贺绣进来后走到王博跟前,微微福身:“九郎找阿绣有事?” 王博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 贺绣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又欠了欠身,问道:“九郎,怎么了?” “没怎么。”王博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抬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榻,说道:“坐。” 贺绣还没见过王博这样的表情,一时间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便乖乖的坐在他的身边,敛衽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的士族女公子该有的样子。 王博又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忽的一笑:“昨天你喝了多少?” “啊?”贺绣有些摸不清状况。 王博继续笑道:“你和阿媛两个人居然喝了半坛子绍兴红,酒量不错嘛。” “呃……”贺绣脸色微红,慢慢地低下了头。 王博看着她羞涩不语的样子,慢慢地抬手抓住贺绣放在膝头的手,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贺绣再次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王博一眼,又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慢慢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会喝醉?你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贺绣淡淡一笑,抬手挣开王博的手掌,低声说道:“阿绣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生在这样的世道之中,自然会有烦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时时刻刻都那么理智呢。” “说的有道理。”王博笑了笑,又问:“那,可以对我说说你的烦恼吗?” “不过是些小事而已,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实在不敢有劳九郎费心。” “嗯,既然没什么了,就高兴些。今天范阳卢家大郎君设宴邀请客居临州城的士族郎君和女公子们,你和阿媛都跟我去吧。省的在家里闷得慌,又跑去街上。虽然临州城没有战乱,但外边还是不安全的。” “这……昨日我二婶娘还说要接我去家里坐坐呢,再说,阿绣昨晚喝多了酒,这会儿头还有些发晕实在不能再赴宴了呀。” “无妨,你们可以不喝酒,只是过去跟各家的女公子们见一见,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说说话儿罢了。” 贺绣想了想,又为难的说道:“阿媛她……” “阿媛怎么了?”王博似是忽然明白,便无所谓的说道:“宴会是晚上,白天你们二人还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可是,待会儿我二婶娘的马车就要来了呢。”贺绣真的很不想去参加这样的宴会,那些名士们自顾清谈,那些女公子们个个儿都躲在屏风后面发花痴。王博肯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借他的光儿,那些人肯定都会把自己当成笑话来议论。 王博却似是一定要跟她作对一样,微微蹙眉说道:“待会儿贺家二夫人派马车来了你就先过去,下午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上你的堂姐阿绾。” “啊?”贺绣这下真是没话可说了。 “来人。”王博却转过脸去吩咐婢女:“去把阿绣的朝食端上来。” “是。”玉珥答应着福身退了出去。 “不用了。”贺绣忙欠身道:“我还是回去用吧。” “我也没用呢,我们一起。”王博话音刚落,便有婢女上前来把他面前案几上的笔墨帛书等都都收拾了去,另有婢女端了铜盆过来服侍王博净手。碗筷巾帕一一摆上来,贺绣便只得挪了挪身子,坐到王博的一侧去。 二人默默的用了朝食,漱口茶刚吐到钵盂里,百灵便匆匆赶来站在了一侧。 贺绣便问:“什么事?” 百灵忙上前回道:“姑娘,二夫人派的马车来了,在前面等着呢。” “哦,咱们这就走。”贺绣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王博微微一福:“九郎,我先去了。” 王博点点头,吩咐玉珥:“去告诉青石,让他带四个人护送阿绣。” “是。”玉珥答应着同贺绣一起出门。 青石是王博身边最精悍能干的护卫之一,平日里王博出门的时候都是贴身护卫的,这会儿叫王博派去保护贺绣。前面的护卫和幕僚们听见这事儿,都不免对贺绣的看法又改变了几分。 下午出门去卢家的时候,王博身边一个姓秦的幕僚走在王博的马车旁边,低声说道:“郎君对阿绣女公子很是不一般啊。”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郎君既然喜欢她,就跟贺公彦修书一封,把她要在身边就是了。” 王博没有说话,清泠的目光微微虚起,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另一个幕僚看了王博一眼,忙道:“哎呀,贺氏女公子阿绣与我家郎君有同生共死的情谊,而且还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险些为我家郎君丧命。如此大义之女子怎么能以寻常侍妾来对待呢?” “说的是,说的是啊!”刚才那个幕僚撵着胡须微微点头,又道:“这样的女公子就算是庶女出身,也可给郎君做贵妾了。” “嗯,我看也是。” “那九郎应该修书一封给夫人,我听说贺公彦一家已经到了建康了,夫人应该会为郎君办妥此事。也省的郎君整日为此事劳神啊。” “说的也是,郎君乃是大丈夫,怎么能为儿女情长所累呢。” “是啊郎君,不如修书一封给夫人,请夫人出面把此事放定吧。” 王博听了幕僚的话,微微摇头,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先放下吧。我自有打算,你们不必多管了。” 两个幕僚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不解,但还是齐声应道:“是。” 王博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去卢家宅邸,而是先往贺绾家去。 贺绣跟贺绾和崔夫人说了半日的话,用了午饭后又去贺绾的房里小睡了一会儿。贺绾对贺绣早就没了嫡庶的观念,能够得到王九郎如此相待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去慢待呢? 王博的马车并没有进贺家的宅子,而是在离贺家门口几十步之外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过来请贺绣的是王博的护卫阿骢,一身青衣手持长剑的阿骢一到贺家的门口便被恭敬的请了进去。贺绣起身跟崔夫人道别,崔夫人很是不舍,拉着贺绣连声说想留她在家里住几日。 贺绣又看了一眼贺绾,微笑道:“二婶娘若是信得过我,就让绾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崔夫人很是惊喜,但还是客气的问道:“哎呦,这合适么?卢家可是高门名士,我们又没接到他的请帖,冒冒然前去怕是不妥。” 贺绣只想着能多带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抵挡一下那些探究的目光,再说看贺绾母女这副欣欣然的样子便可以猜到她们是多么想参加这样的宴会,于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妥的,反正都是跟着九郎而已。” “好啊,好啊,那就让阿绾陪着阿绣一起去吧。你们姐妹多多照应,我也能多放心些。”崔夫人很是高兴,忙吩咐婢女去给贺绾更衣,又拉着贺绣的手开心的笑道:“阿绣啊,等咱们到了建康,我一定去跟老夫人说,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贺绣笑道:“婶娘过奖了,原本是我一个人怯场,才让阿绾姐姐去给我壮胆儿的。” “你们本就是姐妹,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 贺绾和贺绣乘坐一辆马车出门跟上了王博的车队,众人一起往卢家去。 卢家在临州城并没有宅邸,然大郎君卢泽珣到了临州之后便买下了一座宅邸,又精心收拾了一通,待得各处都看上了眼才发出了帖子邀请在临州城的诸位士大夫前来相聚。 马车停在卢宅大门口青砖铺成的明堂处,贺绣透过车帘缝隙看出去,但见卢宅一色粉白墙垣配着崭新的青砖黛瓦,虽然不是十分的气派,但却透着大家族的雅致。 “卢家在这里兴土木难道是想长住么?”贺绾顺着贺绣的目光看出去,对卢家修缮宅邸很是诧异。 贺绣笑了笑,摇头说道:“临州城不过是个小城,卢家肯定不会长久居住,他们这样做也无非是要面子。” 贺绾点头说道:“说的是,各大家族在这里都有些房产,卢家却没有,临州城虽然不大,但却是南北交通必经之路,他们总要在这里置办一处宅邸才行。” 前面王博已经下了马车,萧媛也随后从马车里下来。 贺绣见了忙对贺绾说道:“我们下车吧。” “好。”贺绾忙起身下车,然后又转身扶着贺绣出来。 萧媛已经带着婢女走了过来,见到贺绾她微微欠身,笑道:“这位就是阿绾姐姐了吧?” 贺绾知道这位便是萧家二房的嫡女萧媛,萧家身份比贺家高,她不敢怠慢,忙福身行礼:“阿媛妹妹好。” 萧媛上前来拉住贺绾的手,笑道:“阿绣常跟我提起姐姐呢。” “是啊,阿绣也跟我说了,在王九郎府上,多亏了妹妹照应阿绣呢。” “哪里哪里,阿绣比我稳重多了,是她照顾我呢。好了,咱们先不多说了,九表兄在那边呢,你看卢家的人已经迎出来了,我们快过去吧。” 卢家二郎君卢泽琨已经带着幕僚迎到了门口,见了王博后卢泽琨拱手上前,深深一揖,朗声笑道:“王九郎大驾光临,卢家真是蓬荜生辉。”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摆摆手说道:“过奖了。” 卢泽琨广袖一挥,微笑着说道:“九郎,我家大兄已经准备了美酒佳肴,九郎里面请。” “请。”广袖长舒博带峨冠王博嘴角轻轻一扬便已是风采非凡倾倒众生。站在卢泽琨身后的几个婢女都看傻了眼。 萧媛和贺绣经常跟王博在一起,已经看惯了美男子的风采,对王博她们都已经淡定了,对面前其他的几个士大夫她们两个已经做到了熟视无睹。 贺绾则不同了,刚刚从马车里下来见到王博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待走到王博身后跟着他往卢家宅邸里走的时候,她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穿过宽敞的院落进了前厅之中,大厅里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丝竹袅袅、轻歌曼舞,萧泽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端坐在主榻上,主榻旁边设两排榻几,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些士族郎君和女公子们。案几上也已经上了些果品酒水等物。厅下跪坐这数名琴姬,琴乐未起,歌舞未开,在座的诸位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清谈而已。 王博一进门卢泽珣便忙起身相迎。在座的几位名士也都站起身来拱手见礼。 “今日能在临州城与九郎相聚,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一大幸事啊!” “是啊是啊,在下也绝没想到能在这小小的临州城与九郎相聚。” “真是人生之幸事!” “幸事啊幸事!” 王博淡淡一笑,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客气了,此乃卢大郎君之功劳,诸位请坐,请坐。” “九郎请上榻,请上榻。”卢泽珣把王博让到主榻左侧的贵宾榻上,王博微笑着拱了拱手,毫不客气的入座。萧媛,贺绾,贺绣三人则随着他坐在他身后的三榻一几上,旁边立刻有婢女移过屏风来把她们三人围住。 王博落座后,诸位名士郎君才纷纷落座。 卢泽珣端了茶来对王博笑道:“九郎君请用茶。” “嗯。好。”王博点点头,端起了茶来只用茶杯的杯盖轻轻地蹭着茶末,去而并不喝。 “桓家四郎君还没过来呢。”卢泽珣有些为难,按理说王博乃是今晚最尊贵的客人,他来了宴席也应该开始了。可是他平素听说桓四郎跟王博十分的友好,若是不等他又怕王博生气,于是便征询的问道:“请问九郎,我们是等一等呢,还是就开宴?” 王博微笑道:“大郎君何必问我,俗话不是说客随主便么。” “哦,呵呵,瞧九郎说的。”卢泽珣被王博这句话给堵得有些接不上话来。但他又一想既然王博都来了,恐怕再也不能让这一屋子的人继续等下去了。于是便拍了拍手,吩咐道:“诸位诸位!在临州城里的名士,今晚泽珣都已经请到,唯有桓家四郎君尚未到来,我已经着令小童去请了。这会儿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让我们且先开宴吧!” “好。好啊!”众人都点头称是。既然王博都来了,再不开宴去的确说不过去了。 “来人——”卢泽珣长臂一挥,吩咐下去:“上酒菜,起歌舞!” “是!”原本在榻几旁边服侍的婢女齐声答应着,转身下去,不多时便捧着酒菜鱼贯而入,把酒肉菜肴一一摆在案几之上。 卢泽珣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诸位!这第一杯酒让我们同饮,为我们能在临州相聚,干了!” “好,干了。”众人纷纷举杯附和着,把杯中酒喝干。 王博也淡淡的笑了笑,举起酒杯把酒喝干。 “好!”卢泽珣开怀笑道:“乐姬,奏乐!” 屋子角落里坐着的十几名乐姬,听见吩咐立刻奏乐,琴乐一起,便有一名桃色纱衣的女子轻飘飘的步入厅堂之中,她的身后跟着九名浅绿色纱裙的舞姬随后跟上,淡绿趁着桃红,说不出的艳丽奢靡。 王博把手中的酒杯一放下,便有两个妖娆妩媚的美姬上前来,一左一右跪坐在他的身边,一个拿起了酒壶给他斟酒,另一个则拿了一颗葡萄喂他。 王博眉头微微一皱,抬手推开那个喂他葡萄的美姬的手,淡淡的说道:“不用了。” 那美姬一怔,有些怯怯的看着王博,手里的葡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另一个美姬则端着酒杯递上去,恭敬的说道:“九郎,请。” 王博接过酒杯来在手里把玩着回头看了一眼屏风上淡淡的影子,没有说话。 卢泽珣频频劝酒,却发现王博喝了一杯之后再也没喝,便觉得有些奇怪。再看王博两边的美姬都忐忑不安的跪坐在那里,似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便微微皱眉挥手遣退了她们二人,自己端了酒杯转身来对王博笑道:“九郎,我听说你在临州城北一百多里路的地方杀了刘崧和他的两千兵马。九郎真是了不起,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啊!” 王博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实在是贺氏阿绣的良计使然。否则我们带着几十名女眷上百车物品,仅凭着一千家丁,如何是刘琮两千精兵的对手呢。” “贺氏阿绣?”卢泽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我听说,在洛阳的时候,此女便在半年前料到洛阳城会在半年后破城,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王博轻轻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 “那么说,此女竟然知兵事?” “是的。贺氏阿绣知兵事。当初博和桓四郎从出洛阳城后背刘琮围困,也是贺氏阿绣带着几十名家奴用计搅乱了刘琮的兵营,才使我们二人得以脱困。” 这些事情早就传扬开来,只是众人都觉得传言不可信。毕竟贺绣只是个十四岁的庶女,“贺公彦竟有此女!” “是啊!贺公彦竟有此女!”王博也跟着叹了一句,端起酒杯来朝着卢泽珣举了举,仰头干掉。 屏风之后的贺绣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怔。 贺绾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道:“九郎真是看重妹妹呢。” 萧媛则理所当然的说道:“阿绣先是救了九表兄,使得九表兄和换四郎君免受刘琮等鼠辈的侮辱。后来又跟九表兄共生死,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为九表兄挡住一箭,试问这样的情谊难道还不值得九表兄爱重么?” 贺绾连连点头,说道:“自然自然,阿绣自然值得九郎爱重。” 正说着,便听见大厅门口的仆人高声喊道:“换四郎君到!” “哟,桓四郎来了。”卢泽珣忙把酒杯放下,从榻上起身迎了出去。 下面榻上的众人也都起身相迎,满屋子的人之后王博一个人还坐在榻上,趁着众人都跟桓四郎寒暄之际,他却转身看向身后的屏风,屏风里烛光闪烁,把贺绣的侧影映在水墨字画的屏风之上,那屏风便成了美人字画图。 这个小女子,他竟然有一种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的冲动。 王博看的入了神,竟然没察觉自己这张榻上多了一个人。 桓四郎顺着王博的目光看过去,忽然间哈哈笑道:“九郎啊九郎!你我自小相识,我还以为你是个无情无欲的天上仙人呢,今日才知道你居然也是个凡夫俗子,居然是情种一个!” 王博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子来看着桓四郎缓缓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莫不是被刚收到身边的那个美姬给绊住了吧?” “哈哈!是啊是啊!”桓裕哈哈一笑,转身抬手捏了捏身旁美姬的脸蛋儿一把,幽幽叹道:“昨儿是收了个美姬,竟有些情不自禁呀!” “四郎真是风流名士啊!” “桓家四郎少年风流!真是名不虚传啊!” “哈哈,秀色可餐,秀色可餐。若得美人兮,今生无憾啊!” 大厅之中都是风流名士,这些人本就以放荡不羁为美,听了这些话一个个儿都高声赞叹起来。 贺绣听着外边那些人的高谈阔论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从屏风之后转了出去,趁着大厅内柱子的暗影从服侍的婢女之后慢慢地走过,从一旁的侧门走到了院子里。 慢慢地下了台阶,贺绣倒吸了一口凉气,院子里静悄悄的,唯见一盏盏的风灯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微光,在这深深庭院里,忽明忽暗,给这新修缮的院子也添上一抹颓色。 庭中几竿翠竹,风过叶声萧萧如雨。 “阿绣。”萧媛跟了出来,挽着贺绣的手臂慢慢地走着,“屋子里可真是乱,我一闻见酒味头就隐隐的痛。还是外边好。” “是啊。我真是搞不明白,他们喜欢喝酒就在家里喝吧,非要大家聚在一起。”贺绣不满的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聚在一起也无所谓,为什么还要把我们这些人给带出来呢?说心里话,我真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互相吹捧,有什么意思呢。” 萧媛也频频点头,说道:“我喜欢亲近的人在一起,不喜欢这种场面上的相聚,尤其是听那些靡靡之音,观那些淫荡之舞。” “呵呵,说的没错。”贺绣笑着挽住了萧媛的手臂。 大堂里,靡靡之声依旧,酒肉的香味混合着婢女舞姬身上香粉的味道,让在座的名士们精神振奋。 王博却不耐烦的舒了一口气对旁边的桓裕说道:“我出去走走。” 桓裕早就看见贺绣出去了,料定王博也坐不太久,于是笑道:“九郎能安坐这一刻已经很不容易了,去吧去吧,快些去瞧瞧吧。别让你的心肝儿走迷了。” 对桓裕的嘲笑王博理都不理,径自站起身来往外边走去。 一直坐在王博身后不曾动一下的贺绾看见王博出去,便动了动身子想跟出去。前面的桓裕却微微一笑,侧身说道:“这位是哪家的女公子?能坐在九郎身后我却不认识的,应该是贺绣的家人吧?” 贺绾听见桓裕问自己,忙欠身应道:“是,妾是阿绣的堂姐。” “堂姐?”桓裕笑了笑,说道:“既然是贺绣的堂姐,何妨出来一见,共饮一杯?” 贺绾原本是被王博的风采迷住,一直坐在那里只是想听听像王九郎和桓四郎这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之间的清谈。可万万没想到桓四郎会亲口相约,让她过去同饮一杯。 “是。”一时间贺绾的心里便如踹了一直兔子一样,七上八下的乱跳着,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桓裕看了看身边的美姬,那美姬很是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婢女把贺绾身侧的屏风移开,贺绾清丽的面容便展现在桓裕的眼前。桓裕微微一笑,点头道:“果然是个妩媚的小娘子呢。请教芳名?” 贺绾忙欠身应道:“妾贺氏阿绾。” 桓裕想了想,点点头说道:“阿绾,你是贺公裼的女儿?” “是,四郎君真是好记心。”贺绾很是开心,像桓裕这样的人居然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阿绾,来,同饮一杯。”桓裕看着贺绾羞红的小脸笑得更加开怀。 “是。”贺绾很是乖顺的端起酒杯,和桓裕一碰,一干而尽。 桓裕乃是跟王博齐名的风流名士,比起王博来,他更是通风月,知雅事,只不过桓家现在在政治上比较低落,才让他落于王博之下而已。 王博年少,桓裕却已经是弱冠之年。而且王博从小不近女色,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也都是依据才学品貌来选拨的,在王家,明珰玉珥等人并不是最俊美的丫头。而桓裕却是当之无愧的风流名士,身边万紫千红,花开不败。 贺绾在桓裕面前连三句话也过不去,便已经是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 桓裕一颦一笑,甚至动一动手指对贺绾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此时此刻的她早就把王博抛到一旁,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桓四郎了。 卢家二郎君卢泽琨近前来给桓裕敬酒,因不见了王博,所以问道:“四郎君,九郎君不在呀?” 桓裕看了看贺绾,点点头说道:“九郎闲屋子里闷,出去走一走。” “哦,”卢泽琨笑了笑,也看了一眼贺绾,对桓裕举了举酒杯,叹道:“有美在侧,居然也觉得闷。九郎真是仙人之品。” “哈哈!”桓裕仰头一笑,也举起了酒杯,说道:“不然不然。九郎并非凡心不动,而是未遇到真颜色而已。二郎,来,喝酒喝酒。” “呵呵……四郎这话有道理。寻常女儿家哪里入得了九郎的眼。”说着,他又转身向贺绾点点头,说道:“这位女公子是跟着九郎来的吧,不只是王家的女公子还是萧家的女公子?” 贺绾心里闪过一丝的低落,忙低头欠身说道:“妾是贺氏阿绾。” “贺氏阿绾?”卢泽琨诧异的看了桓裕一眼,忙点点头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当初在洛阳城东为王九郎和桓四郎解困的那个贺氏的女公子吧?” 贺绾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头再往下低了低,说道:“卢二郎说的是我的堂妹阿绣。” 桓裕端着酒杯呵呵的笑着:“二郎,阿绾是贺公裼的女儿。阿绣是贺公彦的女儿。她们两个是堂姐妹。” “哦!”卢泽琨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是某冒昧了,请阿绾女公子不要见怪。” 话虽这样说,卢泽琨的神色里已经多了一丝轻浮之色。 贺绾在贺家也是嫡女,崔夫人的娘家也是士族,贺绾从小也是被精心教养大的,卢泽琨神色的变化她自然看的出来。于是她淡淡一笑,那种士族嫡女该有的清傲自持便隐然散发出来,原本低着的头也微微抬起来,对卢泽琨说道:“阿绾是客,有道是客随主便,在二郎君的府上,岂有客人对主人见怪的道理?” 卢泽琨顿时觉得有几分尴尬,呵呵笑了笑,对着贺绾举了举酒杯:“是某失礼了,敬阿绾女公子一杯,算是赔罪。” 贺绾矜持一笑,也举起了酒杯对着卢泽琨举了举,淡然说道:“卢二郎君说笑了,不过是认识一下,何来赔罪之说?” 桓裕坐在旁边看着二人,心中暗暗地想着贺家对二郎的教导一般,对女儿的教导倒是颇有一套。这个阿绾虽然比不上阿绣,但也不是太差呢。 卢泽琨又客气了两句起身离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桓裕回头看了看贺绾,说道:“阿绾,愿不愿意陪我过去,同其他士大夫们打打招呼?” 贺绾忙欠身道:“妾谨听四郎吩咐。” “走吧。”桓裕端起了酒杯带着贺绾离开了榻几,往那边庚家二郎君的榻几走去。 院子里,竹影婆娑,王博循着幽静的长廊慢慢地走着,长袖负在身后,微微仰着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很是悠然。他却没看见一个身穿浅红衣衫的女子从走廊的尽头慢慢地走过来,微笑的看着王博的背影,眼神中一片痴然。 王博走到长廊的拐角处便停下了,靠着廊柱站在那里对着廊下风灯里扑朔的牛油灯默默不语。天上的半月如一只乳白的凤凰,远远的栖在墨缎子一样的夜空中。 长廊一头浅红衣衫的女子从袖子里慢慢地拿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缓缓地吹了起来。 笛声婉转呜咽,如泣如诉,一丝丝的缠到人的心头上去。 竹从之后的萧媛和贺绣也一阵怔然,片刻之后,萧媛轻声一叹,说道:“这笛声虽然应景,但却不够清净。多了些刻意的味道,叫人觉得有些败兴。” 贺绣也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有意为之,不过这吹笛之人对音律的把握已经是炉火纯青了。这样的夜晚,如此笛声也算是难得,我们只听其音也就罢了,懒得去追究其意,姐姐就不要再如此刻薄了。” 萧媛笑了笑,说道:“你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只是我不喜欢这笛声,白白的坏了这清净的夜色。走吧,我们出来的久了,也该回去了。” “嗯,走吧。”贺绣抬手理了理衣襟,挽着萧媛的手缓步往大厅走去。 而那边游廊中的王博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廊尽头立在栏杆处吹笛的人影,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正厅的侧门前,贺绣和萧媛和王博不期而遇,萧媛微笑着捅了捅贺绣的手臂,低声道:“我先进去了。” 贺绣刚要说什么,王博却淡淡的开口:“阿绣,你等一下。” 萧媛又拍拍贺绣的手,笑道:“我口渴了,先进去喝杯茶。”说着,便放开贺绣的手快步进门。 贺绣站在那里等着王博走到近前,方低声道:“九郎怎么也出来了?里面都是各家名士,若是发现九郎不见了,怕是待会儿会来罚你的酒呢。” 王博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有那么多人不识趣的。” “那——九郎,我们现在要进去么?” “嗯……”王博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听见身后有人娇声问道:“啊呀,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王九郎。郎君安好。” 王博缓缓地侧身看着灯影下福身请安的浅红衣衫的女子,淡淡的说道:“素不相识,何须多礼,请起吧。” 那女子又软声应了一个“是”字,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上前两步,又娇声笑道:“妾乃王氏之女,昔日在洛阳贺公府中,九郎君曾说过,太原王氏和琅邪王氏虽然不是同一支,但却都是一个‘王’字呢。如今有幸能见到九郎,果然是缘分。”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偶这里下了一场大雪啊! 真是‘玉树琼枝作烟萝’,美不胜收啊。珠珠好想出去赏雪,不过——想着万更的事情,只得按下心头止之痒哦! 亲们,用你们的月票给偶点安慰吧,谢谢啦! ------------ 第77章 纵容 那女子又软声应了一个“是”字,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上前两步,又娇声笑道:“妾乃太原王氏之女,昔日在洛阳贺公府中,九郎君曾说过,太原王氏和琅邪王氏虽然不是同一支,但却都是一个‘王’字呢。如今有幸能见到九郎,果然是缘分。” 王博的眼神往院子里瞟了一眼,他原本温暖的目光便顿时冰冷起来。 月光有如轻纱,笼在王家女的脸上,她便似一枝醉红的珈罗花,对着王博含情脉脉,把王博身边的贺绣当做透明。 王家女公子看着王博那痴迷的眼神让贺绣心里一阵阵的烦恼,甚至是悲凉。看她的着装打扮,必然是太原王家之嫡女。虽然不一定是长房嫡女,但身份肯定在自己之上。所以她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微笑着看着王博。 王博却不再多说什么,一个字也懒得说,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对贺绣说道:“我们进去吧。” 贺绣刚想答应,却见王家女上前两步走到门口和王博之间,又微微欠身,说道:“九郎,妾有话,想跟你单独说。” 王博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道:“不必了,就这里说吧。” 王家女又看了一眼贺绣,贺绣想了想她乃是老夫人娘家一脉,自己现在才十四岁,暂时摆脱不了家族,老夫人一句话便可以把自己捏死,何况娘亲还跟她们在一起呢,于是她微微福身,说道:“郎君,阿绣先进去了。” 王博一怔,还没说话时贺绣已经转身进了屋门。 王家女微微一笑,又上前一步,欠身道:“妾灵息,初见九郎,冒昧上前,请九郎勿怪。” “王灵息?”王博微微侧身,虚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台阶下那棵木番莲树。 “是,”王灵息又欠了欠身,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王博,微微笑道:“灵息听说九郎曾经荒野之中遭受到叛军的围杀?还险些丧了性命。” 王博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吧?女公子到底想说什么,何不开门见山?”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王灵息又笑了笑,说道:“九郎有没有想到,荒野野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叛军呢?在彭城和临州城之间的这片土地如今还不是叛军的天下呢。” 王博没有说话。事实上自从脱困之后他便吩咐手下去查这件事情了。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从各处的反应来看,的确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才把刘汉叛军引了过来,才有了那一次险胜的厮杀。 看着王博不说话,王灵息笑了笑,走到王博的身边,低声说道:“九郎君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人出卖了你吗?” 王博侧脸看了王灵息一眼冷冷一笑,说道:“我的事情,还不劳女公子你来操心。”说完,他忽然转身,饶过王灵息往大厅里去了。 王灵息却没想到王博会这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屏风之后,她撅了撅嘴巴,生气的哼了一声,低声说道:“还真是傲气呢!” 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男子从一根廊柱之后转身走了出来,来到王灵息跟前,轻笑着问道:“我就收他不会听你的话,你偏生不信。” 王灵息皱着眉头看着那男子,不悦的说道:“那又怎么样?我本来也不以为他会听我的话。毕竟是初次相识而已。” “初次相识,你便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这总会让他记住我。这办法可比里面那些庸脂俗粉只知道端着名门贵女的架子堆着一脸的讨好过去敬酒好多了吧。” “你还是这么自信。” “我有自信的资本。” …… 卢家的宴会很热闹,直至三更时分才有人渐渐地离去。 王博的兴致也不错,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离席,而是一直等到有三分之一的士子们离去时才起身与卢泽珣告别。 桓裕已经和贺绾很熟悉了,临行时桓裕还笑着对贺绾说:“阿绾,改日再见。” 贺绾也很感谢这次晚宴上桓裕给自己足够的颜面和尊重,她深深一福,端庄的笑道:“多谢四郎君盛情。四郎的情谊,阿绾必铭记于心。” 桓裕满意的点头微笑,看着她和贺绣一起上了马车才走向自己的马车。 接下来的几天王博的心情似是不怎么好,每天都冷着脸,玉珥等婢女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们的郎君把火气撒到她们的身上。 不过像王博这样的人,从懂事儿起便被严格教养,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性子。所以尽管他脸色很冷,玉珥等人依然安全。 这日桓裕来访,和王博二人在一片竹从下的石桌石凳上品茶乘凉。 桓裕见王博神色不悦,因问:“这几日你都没什么精神,到底是怎么了?” 王博低声哼道:“因为那日在荒郊,刘崧忽然带着两千叛军围杀上来的事情。” “哦?”桓裕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你已经找到了原因所在?” “还没有,但是那晚在卢泽珣府中,太原王氏的女公子却跟我提到了此事,言语之中好像对那件事情知之甚详。” “太原王氏?”桓裕微微的蹙起了眉头,看着茂密的竹从幽幽的说道:“这倒是奇了。” 王博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太原早就落在了胡人的手里。慕容恪已经拜封太原王。” “你的意思是他们?” “还不能确定。但我想至少跟他们有些关系。” 桓裕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不可能,若这事儿跟他们有关系,他们家的女公子为何会跟你透漏呢?那不是出卖家族了吗?” “这一点也不奇怪。据我所知,太原王氏内部已经出现了分歧。为了下一个族长人选的事情,他们分做了三派。而王灵息则属于三派势力中最弱的那一派。她主动向我示好,甚至不惜出卖家族,就是想为她那一支博得更大的机会。毕竟有了我们琅邪王氏的支持,一切都会不一样。” 桓裕微微笑道:“这可真是背水一战了。若是得不到你们的支持,她这一支也就完蛋了。将来这件事情被挑出来,这些人一定会被族长驱逐的。”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一脸的隐瞒如风吹雾散,乍然见了明媚阳光。 见他一笑,桓裕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抬手一敲石桌,问道:“九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博轻轻一叹,抬手拍了拍膝盖,看了桓裕一会儿,忽然笑道:“四郎,听说——你看上了贺公裼的嫡女阿绾?你该不会……” “哦,我已经修书给家中了。”桓裕微笑着说道:“等到了建康,桓家会去贺家提亲。” “你该不会娶阿绾为妻吧?” 桓裕摇了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她虽然是嫡女,但却是二房所出。你应该知道,我的三位兄长都是幼年夭折的,身为长房嫡子的我,怎么可能娶阿绾这样的正妻呢?祖父和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王博点点头,桓裕说的是正理。虽然说桓家如今在朝廷里为官的人不多,但桓裕的父亲如今也已经是中丞令了。若说贺公彦的嫡女嫁给桓裕的话还说得过去,可贺公裼的女儿——的确是不能给桓裕做正妻的。 “那你是要纳她为妾了?”这话一问出口,王博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贵妾。”桓裕笑了笑,说道:“我许她一个贵妾之位,你觉得如何?” 王博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只要贺公裼点头就可以了。” “呵呵,以贺家如今的处境,贺公裼没有理由不同意。”提到这些事情,桓裕似是意味索然,“我是觉得阿绾是个不错的,言行举止都很合我的意,你不知道,那晚她居然把卢泽珣给说的无话可讲了,呵呵……” “四郎还是这样的脾气。”王博微微的叹了口气,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果然不出王博所料,十几日之后的一个午后,桓公和贺公裼二人把桓裕和贺绾的事情定下来的消息通过玉珥的口传到了明珰的耳朵里,明珰便悄悄地把这件事情说给了贺绣。 贺绣听明珰说桓裕要纳贺绾为贵妾的事情之后,便冷下了脸来,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燕窝羹放到案几上去,冷声说道:“你说,能做桓四郎的贵妾,是不是阿绾姐姐此生的福气呢?” 这自然是阿绾的福气,桓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早在一百年前他们家就是大家族了,家族最繁盛的时期,桓家一门子弟在朝中任重要官职的便有二十多个。而且桓家人多俊美,桓裕又是长房嫡子,将来可是桓家的顶梁柱呢。阿绾跟了桓四郎自然是天大的福气。 可这样的话明珰这会儿不敢说。 跟了贺绣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女公子的脾性。其他的事情她基本都不怎么在乎,对下人也十分的和蔼。只是对于姬妾之事却十分的反感,还曾一再拒绝九郎,说绝不给人做妾。 此时她要好的堂姐要给桓四郎做妾了,虽然是贵妾,许有聘嫁之礼,但也是妾。 看着她冷漠的脸色,明珰只得三缄其口,默默地低下头去。 贺绣看明珰不说话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外边阴沉沉的天,说道:“这已经过了七月半了,中元节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我们也该启程去建康了。老在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明珰忙道:“姑娘说的是。只是九郎君怕是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要启程的话还得等几日。” 贺绣点点头,说道:“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去叫阿信进来。” “是。”明珰有点跟不上贺绣的想法,但也没怎么多想,答应一声便出去吩咐小婢女去找阿信了。 阿信现在是贺绣身边的管家,贺绣在外边的事情都教给他去做。听说主人要见自己,阿信忙回房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方匆匆进来。 行礼问安毕,阿信站起身来立在贺绣面前,躬身问道:“主人,您叫奴才进来有什么吩咐吗?” “阿信,现在我们有多少家丁?” “回主人,这段时间我又买了六十五名青壮年家丁,不过还没怎么操练。毕竟是在王九郎的府中,我们……不好做这些事儿。” 贺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九郎待我再好,我们也是客居在此,身为客人我们总要懂点规矩。” 阿信欠身应道:“是啊。所以奴才以为等我们动身去建康之后,可以在路上利用晚上住宿的时间进行操练。反正,从临州城到建康的路上都是晋庭的天下,应该不会再有叛军来捣乱了。” “是啊。”贺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在这里新买的店铺和田地怎么样?” “回主人,店铺都已经开张,田地都种上了稻米。一切都很好。” “有可靠地人管理吗?” “奴才已经叫人回彭城去请祝叟派管事过来了。人已经到了,曾经回过主人,主人叫奴才看着办。” “嗯。”贺绣点点头,说道:“是啊。那现在他们可以掌握这些产业了吗?” 阿信确定的回道:“已经可以了。” “好,你下去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就要上路了。” “是,主人。”阿信答应着退了出去。 旁边的明珰和百灵见阿信出门之后一起凑上前来,百灵先问:“姑娘,我们真的要走了?” 贺绣点点头,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够久了。” “可是,九郎君还没说要走啊。”明珰很是着急,姑娘怎么可以一个人上路呢? “九郎不走,我们自己走。”贺绣说着,转头吩咐百灵:“你叫个人去跟二婶娘说一声,五日之后我们动身去建康。你问问她和阿绾姐姐是否要跟我们一起走。” “是。”百灵迟疑的答应着,偷偷地看了明珰一眼。 明珰也很是矛盾,现在她是贺绣的婢女,按照规矩她必须听从贺绣的安排。可是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跟九郎君说,她又怕九郎生气了会对贺绣不利。所以百灵看她的时候,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不管怎么说,贺绣五日后动身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就算明珰不去说,这便服侍的婢女们也都是王九郎的人,所以贺绣这话说了没有一个时辰,住在隔壁院子里的王博便听见了消息。 王博坐在案几前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之后,把手里的书信折叠起来装进了信封,淡淡的叫了一声:“阿骢呢?” 玉珥忙答应着出门去换了阿骢进来。 “把这封书信送出去。”王博把已经封好的书信递给阿骢,又说了一声:“告诉青石,让他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该动身了。” 旁边服侍的玉珥吓了一跳,忙抬头看着王博,几天后动身?开什么玩笑,一切都没收拾呢,这路上吃穿用度一点都不能马虎呢。 阿骢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玉珥才上前来轻声问道:“郎君,我们几日后动身?奴婢好抓紧时间收拾行装。” “你不是刚说了吗?五日后我们动身去建康。” “郎君,那是阿绣女公子说的。” “哦,是的。她说的就是我说的。”王博大袖一舒,转身往门外走去。 玉珥哭笑一声摇摇头,立刻招呼婢女们进来收拾行装,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王博出了屋门慢慢地走出了院门,穿过过道去了贺绣住的主院。贺绣这边也要收拾行装,王博进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婢女都在把贺绣平日不怎么用的东西搬到了廊檐下准备装起来呢。 众人看见王博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齐声请安:“郎君安好。” 王博点点头,看见从屋子里出来的百灵问道:“你家姑娘呢?” 百灵手里拿着一个红木盒子,见了王博忙躬身行礼:“九郎君安好。姑娘在屋里呢。” “嗯。”王博点点头,摆手让百灵推开,他自顾抬脚进门。 贺绣正坐在案几前看着自己两个首饰盒子,胡乱的摆弄着里面的一些钗环簪钏。外边婢女们请安的声音她听见了,但是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把几根碧玉白玉紫玉簪子按照颜色分开来,一根一根的摆放整齐。 “这样的事情你也要自己做么?”王博在贺绣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首饰盒子里的东西,心想这些簪环也太普通了些,怪不得她平日里打扮的那么素净,原来是缺少精致的首饰。 想到这个王博又有点暗暗地自责,阿绣在家里只是庶女,贺家虽然也是公卿大族,但对庶女应该也只是份例上的事情。那些首饰珍品应该到不了贺绣的手里。自己真是不善此道,这若是桓裕的话,肯定送了贺绣几匣子精美的珠宝首饰了。 贺绣抬头看了看身侧的王博,淡淡的笑道:“不过是把这几件首饰收拾一下,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儿。” “明珰呢?”王博伸手去在贺绣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一根紫玉的长簪,紫罗兰玉比较罕见,不过她这一支看上去紫色的水头并不足,而且,王博也没见她带过。不过刚刚看着她的手指在这枚紫玉簪子上摩挲着,便猜想她是十分喜欢的。 “这些妇人用的东西,九郎怎么感兴趣呢。”贺绣看着他手里的玉簪,淡淡的问道。 “你喜欢这个颜色的玉?”王博把玩着玉簪,抬手插在她的发髻上比量了一下。 贺绣还是未嫁之身,发髻绾的是女儿家才梳的双丫髻,这么长的紫玉簪子在她的发髻上不怎么合适。王博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个是我姨娘给我的。听说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 “哦。”王博了然,怪不得喜欢呢,原来是家传之物。想到‘家传’二字,王博又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贺绣乃是贺公彦的妾氏所出,这样的玉簪根本谈不上家传。 一想到这些,王博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沉了下去。 “给我吧。”贺绣见他沉默不语,便伸手从王博的手里拿回簪子,慢慢地放进匣子里去,又合上了匣子。扬声道:“百灵,把这个也收起来吧。” 百灵应声进来,接过收拾匣子后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王博看着贺绣拿着一只白玉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耳边的碎发,低声问道:“阿绣,为什么五日后动身?” 贺绣自然知道他来是为了此事,于是平静一笑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原本不就是因为我身上的伤才没有赶路吗?现在我的伤全好了,这天气也凉爽了。这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再住下去了吧?” 王博点点头,是没什么理由再住下去了。家族里也在催着他尽快回建康去呢。 可是王博一想回到建康后贺绣就要回贺家去住,而他自己也将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不能每天都能见到她,心情便越发的沉了下去。 “也没有必要这么急吧?五日的时间,这么多东西能收拾妥当吗?” “有什么收视不好的?”贺绣笑了笑,把白玉梳子放在铜镜旁,看了一眼旁边忙碌的婢女,接着说道:“这里是九郎的宅邸,九郎又不是不回来了,也无所谓收拾不收拾吧?只要把必须的东西带上就可以了。再说,我们是去建康,又不是逃难。建康有我们的家人,就算路上什么东西带不齐全,到了建康不就全好了嘛。” 王博笑了笑,伸出手去放在她的肩膀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白色的薄绸衣衫上轻轻地摩挲着,低声说道:“阿绣,我不想跟你分开。” 贺绣笑了笑,说道:“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王博深情的看着贺绣的双眸,低声说道:“你,跟了我吧?” “跟了你?”贺绣只觉得舌尖泛起了一丝丝的苦涩,但她还是强笑着反问:“九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博的手滑过贺绣的后背,轻轻地抚摸着拦住了她另一边的肩头,微微一带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绣,你我既然两情相悦,便白首偕老吧。” 贺绣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答应他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前世的棒杀之痛从伤口处隐隐遍及全身,那铺天盖地的血腥之色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努力挣扎着恢复了理智,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已经清泠无比:“郎君若是要提亲的话,应该到建康之后去贺府中找我的父亲。” 王博放在贺绣肩膀上的手僵硬了一下。贺绣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僵硬。 “九郎,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我贺绣这一辈子是绝不给人做妾的。宁死也不。所以,请你上门找我的父亲提亲的时候,准备好该带的聘礼。” “阿绣……”王博暗暗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这种情况下,在他们两个经历了同生共死之后,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本能的冲上去为自己挡那一箭之后,在他们两个互相表露了心迹,知道双方互相喜欢之后,她还能在自己的怀中理智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让从来都傲视天下的王博不得不为之一振。这样的贺绣,他该如何面对呢? 贺绣沉默了片刻之后,方缓缓地问道:“九郎还有事儿吗?如果没有的话,请先放手。我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呢。” “嗯,收拾吧,五日后我们一起动身回建康。”王博慢慢地起身,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走了。 贺绣拿在手中的一支珠钗不经意的一滑落在案几上,‘啪’的一声,把送王博出门的百灵吓了一跳,匆忙的转身问道:“姑娘,没事儿吧?” 贺绣摇摇头,说道:“没事儿,你去忙吧。” “是。姑娘随身的衣服现在不用收拾,走的那天晚上再收拾也不迟。” “你看着办。”贺绣忽然觉得自己很疲惫,疲惫的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她一侧身拉过一个靠枕来垫在身后,慢慢地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五日的时间收拾行装上路的确是很紧张了。崔夫人和贺绾听了这话后一起愣住,崔夫人不解的问明珰:“是不是九郎有什么急事要回建康去才这么赶时间?” 明珰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九郎有急事,这是我们姑娘的意思。” “阿绣?”崔夫人不解的看了一眼贺绾,越发不解:“阿绣有什么急事呢?” 贺绾摇了摇头说道:“母亲,不管阿绣有什么急事,现在我们还是早些收拾行装要紧。之前大兄走的时候便已经交代过,要我们母女跟着九郎君的车队一起去建康呢。” 崔夫人应道:“说的是。只是不知道桓四郎是不是跟九郎君一起走呢。” 明珰回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贺绾听了这话便羞涩的转过头去吩咐她的贴身婢女:“你们连夜去收拾行装,捡着必用的东西收拾,那些可用可不用的就不要带了。不要给九郎君和阿绣拖后腿。” 仆妇家丁们连夜收拾行装,五日后的大清早,王博贺绣的车队和崔夫人贺绾的车队便在城南门汇合。 临州城城主派了四个幕僚至城门口为王博送行,桓四郎卢大郎等尚在临州城的名士们也都赶了来。 桓裕让驭夫把自己的马车赶到王博的马车旁,两辆马车只有一臂的距离后停住。桓裕掀开车帘看了看跟在王博的马车之后的那辆马车,拍了拍自己的车窗问着王博:“九郎,怎么忽然间要走?” 王博淡然的看着城外一片碧绿,轻声说道:“想走就走了。” “呵!”桓裕笑了笑,又看了看后面贺绣和萧媛坐着的马车,说道:“是不是等不及了?” 王博瞥了他一眼,转头吩咐驭夫:“走吧。” 驭夫听见吩咐扬起鞭子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往前走去。 后面的马车依次跟上,贺绣和萧媛的马车走到桓裕跟前时,她掀开车窗帘子朝着桓裕微微一福:“桓四郎保重。” 桓裕微微笑着点头:“阿绣阿媛,你们一路保重。”说着,他转手把自己的琴拿过来放在膝头,手指一抚,弹奏一曲《折杨柳》。 琴声宛转悠扬,带着淡淡的离别之伤,贺绣和萧媛的马车从他的马车前缓缓地行过,二人又欠身朝着他微微一福。 几辆马车之后便是崔夫人母女的马车,贺绾看见桓四郎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崔夫人了揽着她低声笑道:“这就哭了?桓四郎不是说了吗?过几日他也去建康呢。等到了建康才好办你们的事情,你呀,就不要哭了。” 桓裕看着轻纱之内隐约的人影,心里一动,琴声便更多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意。马车里的贺绾听了这琴声,两行清泪越发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前面的马车里,贺绣和萧媛听见琴声里的依依不舍,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的堂姐也算是有福气的,能得到桓四郎的眷顾,真是不容易呢。” “桓四郎乃是风流名士,他眷顾的女公子多了。也不只是阿绾姐姐一个吧。” “男人不都是这样么?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我看桓四郎对阿绾,倒是真心的。” “他们不是逢场作戏。”贺绣冷声笑了笑,说道:“他们是随心所欲处处留情而已。” “随心所欲?”萧媛惊讶的反问着,又咯咯的笑起来,“阿绣这话倒是有些意思。那些士大夫们哪一个不是随心所欲的?他们不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兴致所致,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去做的?” “是啊。”贺绣轻轻地叹了口气靠在马车的壁橱上,仰着脸看着车顶包了青毡子的竹梁,无奈的说道:“他们是风流名士,他们随心所欲,可就苦了我们这些女子了。今日桓四郎对阿绾姐姐难舍难分,可谁又知道以后他不会对另外的女子也是情深意重呢?那些围在桓四郎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恋着他曾经给的一分情谊和温暖呢?” 萧媛点点头,也是一脸的惆怅:“阿绣,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世上的女子哪个不都是这样活着?就算是做了正妻又如何?姬妾成群乃是常理。”说到这些,她又忽然笑起来了。 “你笑什么?”贺绣不解的看着萧媛,看着她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便缓缓地靠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萧媛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在建康,很多名门贵女都养面首呢。” “面首?”贺绣猛然一惊,上一世的记忆再次汹涌而来。 是啊,在建康,那些公主郡主们都是放浪形骸的。那些成了婚的公主蓄养面首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更有荒唐的人甚至会彻夜群欢。 说到了这些事情,萧媛心里的并没有好受多少。贺绣看着她郁郁的神情,便猜到王麟跟她的事情怕是有变,十一郎尚主的事情怕是真的了。 从临州城到建康差不多半月的路程,这一带都是晋庭的土地,就算有胡人叛军也都是一些细作,这些人只是打探消息而已,并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王家知道王博在临州城北遭遇了刘崧的围杀之后,又派了一千精卫前来保护,这一千精卫都是经过真正的厮杀的人,一个个身体精悍,功夫了得。有这些精兵骑士护卫,就算是慕容恪的军队见了,也要三思后行的。 半月的路程王博等人走了二十日才到了健康城外。 城内早就收到了消息,听说王九郎回建康,建康城的妇人们一个个都疯狂起来。守城的将士远远地看见了王家马车上的徽记,便有人从城楼上迎了下来,王博的马车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将领上前行礼:“见过九郎君。” 王博马车的车帘缓缓地掀开,面冠如玉,神采飞扬,一袭白衣随风而舞,仙人般的不食烟火,墨发飞舞,便如一支蘸了弄墨的笔,温柔的一划就把人的情思心弦轻轻地劈开。 他身上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穿在身上亦是舒适飘逸,形态优美。他目光飘渺,面色清泠,便是铅华洗尽,遗世独立。 他微仰着头,背抵在黝黑的墙壁间,微微一笑——不分性别的美丽,如此惊心动魄的魅惑。 城门口有数不清的妇人们手牵手拦住了王博的马车。大街上人头攒动,欢呼声连成一片。 “九郎回来了!” “九郎回来啦!” “九郎!九郎!君不在,妾等食之无味,思虑不安啊!” “九郎!妾思九郎,寝食难安啊!” “九郎终于回来了!” …… 后面的马车里,萧媛悄悄地掀开车车帘往外看了看,忍不住笑道:“阿绣,看见了吧?建康城的妇人们可比洛阳城的妇人更加疯狂啊。”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是啊。这可真是叫人羡慕。” 萧媛不解的看着贺绣,奇怪的问道:“羡慕?她们只能手拉手拦住九表兄的马车,远远地看着他,说些浅薄的话而已。而你则可以朝夕伴在九表兄的身边,为他铺纸磨墨,红袖添香,这对你来说什么可羡慕的?” 贺绣悠悠一叹,没有说话。萧媛说的不错,王博喜欢她,只要她点点头,王博便会叫人去家里去,跟父亲要了她,把她带在身边,和他朝夕相处。 可是,人是有贪心的,欲念这东西从来都是得寸进尺。 伴在他的身边之后,她便会想着独占他,便会妒忌他身边的那些美俾,想方设法的把那些人都从他身边弄走。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贺绣来说,最致命的是等到他及冠之后,便会有主母进门,而他王九郎的主母必定是大士族的嫡女,而且十有八九会是公主。她贺绣上一辈子连自己的嫡姐都对付不了。这一辈子还妄想跟公主争风吃醋吗? 棒杀之痛,虽然隔了一世,但依然清晰如初。 与这些相比,贺绣宁愿自己是一个寻常的庶民妇人,在想他的时候可以和那么多人一起手拉手拦住他的马车,可以肆无忌惮的喊着对他的思念,可以无拘无束的看他。 至少这样,她不会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阿绣,阿绣。”萧媛的声音打断了贺绣的沉思,回神后她才发现马车外那些吵吵嚷嚷声渐渐地安静下来,马车也已经停下。 “怎么了?”贺绣纳闷的坐直了身子,奇怪的问道。 百灵从后面的马车里赶了过来,在车窗前高兴地说道:“姑娘,夫人派了管事来接姑娘了。姑娘请下车,回府吧。” “哦。”贺绣点点头,说道:“好。” “阿绣。”萧媛拉住了贺绣的手,不舍的说道:“等安顿好了,我来看你。” 贺绣微微的笑起来:“等安顿好了,阿绣去姐姐府上给姐姐请安。” “嗯,我备好香茶美酒等着你。我们还对诗联句,一醉方休。” “好。”贺绣握了握萧媛的手,开心的说道:“姐姐保重,我先走了。” “嗯。”萧媛拿过了贺绣的纱帽给她戴上,点点头说道:“去吧。” 贺绣慢慢地出了马车,扶着百灵的手下去后刚一转身,便见王博身边的一个幕僚走了过来。那人走到她的跟前,拱手道:“阿绣女公子请留步。” 贺绣很是客气的福了福身,问道:“九郎君可是有什么话吩咐?” 那幕僚一伸手递过一个玉白色的帕子,那帕子里似是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贺绣很是奇怪的问道:“此为何物?” “这是我家郎君送给女公子的。请女公子收下。” 帕子是随便送人的?这是私相授受啊! 贺绣迟疑着不肯伸出手去。 那幕僚笑着说道:“女公子还是收下吧。郎君说了,之前在恶战中,女公子为了救郎君,身上的那枚玉佩被叛军一箭射坏了。这块玉佩是郎君赔给女公子的。”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连续万更啊!只有四张月票。 真是荒凉啊荒凉。 猪猪的心里那是拔凉拔凉的呀! 亲们,谁手里还有月票的,一定要用力的砸过来啊! ------------ 第78章 建康 贺绣迟疑着不肯伸出手去。 那幕僚笑着说道:“女公子还是收下吧。郎君说了,之前在恶战中,女公子为了救郎君,身上的那枚玉佩被叛军一箭射坏了。这块玉佩是郎君赔给女公子的。” 贺绣听了这话只得点点头,说道:“多谢九郎君厚爱了。” 明珰上前去接了帕子和玉佩,贺绣又朝着前面王博的马车福了福身,方带着明珰和百灵上了后面自己的马车,和崔夫人贺绾等人随着贺家派来的管事在街口拐弯儿朝着贺府的方向去了。 王博的马车停在原地,左右和前面的车帘全部掀起来,他面色清冷的坐在马车里由着街上的妇人们欣赏着,直到贺绣的马车消失在人群中再也不见才吩咐身边的护卫:“回府。” 王家的护卫手中长枪朝着天空中一抖,齐声喝道:“九郎君回府!” 前面拦住马车的妇人们方依依不舍的放开了牵着的手指,慢慢地让开了通路。 贺家在建康的府邸远不如在洛阳的府邸气派,这府邸也只以舒适为主,不见奢华。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贺敏和谢燕文的亲事定了下来,贺公彦也刚刚被陛下封为尚书丞,比起那些在南迁的途中一败涂地的中等士族,贺家算是很不错的了。 好在屋子还够住,贺纹又已经跟着苏培搬了出去,令买了宅院,原本服侍贺纹的那些奴仆也都跟了过去。贺绣归家之后,温夫人便吩咐陈氏把贺绣的住处安排到了原本给贺纹安排的院子里。 陈氏忙前忙后把贺绣接进了屋子里之后,便拉着她坐在榻上左看右看,泪眼朦胧却又不敢说话。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明珰,明珰立刻一福身,带着屋子里七八个丫头仆妇退了出去。 “娘。”贺绣拉着陈氏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 “阿绣……”陈氏终于忍不住伸手把贺绣搂到怀里低声的呜咽起来。 “娘亲,不要难过,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贺绣说着不让陈氏难过,自己却趴在她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阿绣莫哭,阿绣莫哭……”陈氏搂着贺绣一边抹眼泪一边哄她,“姨娘可就你一个依靠了,姨娘只有你一个了……” “娘亲,不是的。不是的……”贺绣忙从陈氏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拉着陈氏的手低声说道:“阿酆很好,娘亲不要担心,他现在在彭城的一处庄园里。那是王九郎送给我的庄子,祝叟和祝嬷嬷都留在了那里。还有王九郎留下的几房家人服侍。娘亲放心,他很好呢。” “啊!”陈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搂住贺绣连声说道:“我的阿绣真好啊!好孩子,你做事真是周到!老天保佑……感谢王九郎大恩啊!” 陈氏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给震惊的语无伦次了,一会儿感谢老天,一会儿感谢王九郎,又哭又笑的搂着贺绣不放手。 “娘亲,不要哭了。”贺绣拿了帕子给陈氏擦了眼泪,低声劝道:“等有机会你就离开这里去彭城吧。酆儿在那里,你过去依靠他,给他娶一房媳妇,就在那里养老,你说呢?” “这……这怎么行呢?”陈氏不解的说道:“老夫人和夫人是不会同意的。这话传到你父亲的耳朵里,可是不小的罪过呢!这话以后可不许乱说。” 贺公彦还活着,他的妾氏除了因为犯了大错被卖出去之外,是不能离开他的。除非等他死了,这些姨娘侍妾们才能作鸟兽散,或者被打发出去,或者去家庙念佛,有儿女的也可以随着儿女出去。但现在这种时候,陈氏出去跟着贺酆享福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实现。 贺绣想到这些,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慰陈氏:“好了姨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不管你的,在临州城我也买了几十亩耕田还有两件铺子,等过些日子家里平静了,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你别担心,嗯?” “好,好孩子,姨娘都听你的。”陈氏听了这些话后,心里高兴了许多。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又叮嘱道:“阿绣,老夫人这些日子身上不好。夫人说了,今日你就别去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了。请安的事情明儿再看夫人怎么安排吧。夫人说你也一路劳顿,晚上就不用过去请安了,好生休息一下吧。” 贺绣点点头,又低声问道:“娘,夫人待你还好吧?” 陈氏微笑着说道:“虽然酆儿让你父亲和老夫人生气,但听说你两次救了王九郎,跟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谊,王家前些日子还派人来专程道谢了。所以你父亲,夫人还有老夫人待我都很好。阿绣啊,姨娘这是托了你的福了。” “好了姨娘,别哭了啊,如今我回来了,咱们又在一起了。”贺绣拍拍陈氏的手,安慰道:“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呢,叫百灵找出来给你拿过去吧。” “你给不给我东西不要紧,你的心意我还不知道吗。你先给老夫人和夫人,还有二姑娘的东西都要妥当,记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娘亲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陈氏这才放了心,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说道:“你刚回来,这东西还都没收拾好呢,来,我来帮你收拾。”说着,她便走到门口吩咐道:“你们把三姑娘的东西抬进来吧。” 明珰和百灵答应着,带着仆妇们把贺绣的箱子柜子都抬了进来。陈氏带着众人把箱柜一一打开,把贺绣的衣服收拾,以及她喜欢的古董珍玩等物都一一拿出来,认真的摆放起来。 众人一直忙到晚上二更时分方把贺绣的东西收拾了个大概。 明珰和百灵服侍着贺绣换了睡衣散了长发慢慢地躺倒撒花帐子里,又把卧室的哥窑小香炉里点上了一块安息香,方把灯烛吹灭,悄悄地掩了房门退出去了。 经过二十来天的奔波,终于安顿下来了,贺绣反而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直到四更天方渐渐地睡着,刚迷了一会儿便又醒了。天还没亮,外边的仆妇已经起身打扫了。贺绣慢慢地叹了口气,暗道,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外边服侍的明珰和百灵听见动静,立刻端着脸盆巾帕等物进屋来。 “姑娘醒了?”明珰看见贺绣已经自己掀开帐子下了床,忙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披上。 “什么时辰了?”贺绣赤着脚踩着厚厚的地衣走到窗下的榻前,缓缓地坐下来。 “回姑娘,刚到寅时。” “嗯,时候不早了,快些洗漱,还要去给夫人请安呢。” “是。”明珰忙叫小婢女端着洗脸水上前跪下,服侍着贺绣净面,漱口。百灵服侍着梳头的功夫,明珰又端过一杯红枣莲子茶来,轻声说道:“姑娘,吃一点吧。” 这红枣莲子茶并不是茶水,而是明珰用红枣莲子和糯米粉炖的茶汤,寅时起床,朝食怕是要到了辰时,这中间两个时辰的功夫,若是不吃点东西肯定会饿坏了肚子。但大家族里的规矩,早晨起来吃了饭再去给长辈请安实是不敬,所以明珰才想了这样的办法。 贺绣自然明白明珰的心思,之前祝嬷嬷在身边的时候也会在早晨请安之前给她准备些吃的。 她接过红枣莲子茶汤来用汤匙慢慢地吃着,身后的百灵拿着象牙梳子把她长长的秀发慢慢地梳理顺滑,然后分作三股,头顶上的两股绾成精致的双丫髻,剩下秀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后。 耳前的碎发则用细细的头绳分别绑成三四根小小的发辫,从耳前耳后垂在肩膀上。珠钗一律不用,贺绣只挑了两支轻纱假花递给百灵,百灵把这两支纱制的兰花分别簪在精巧的双丫髻上。 这兰花是王博在路上叫人送过来的。颜色成深浅不一的紫色,做的十分逼真,花瓣玲珑剔透,还带着兰花的香味,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真的。 贺绣的身材本就玲珑小巧,如此打扮,看上去更像是小了一两岁,俨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的样子。明珰看了之后有些不解,低声笑道:“姑娘明年就满十五岁了,梳了这样的发髻,倒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呢。” 贺绣笑了笑,说道:“怎么,你盼着我早些老了啊?” 明珰忙道:“不敢不敢,奴婢哪里敢那样想呢。” 贺绣对着铜镜照了照,很是满意的笑道:“好了,走吧。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是。”明珰忙拿过一件绵缎的披风来给贺绣披上,方扶着她出了房门往温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温夫人住的院子跟贺绣这小院子并不远,如今内宅的上房院是老夫人住着,温夫人的院子在老夫人后面的东跨院里。 贺绣过来的时候温夫人已经起身了,贺敏和贺绮都还没有过来,院子里的婢女仆妇们都在各处忙碌着,温桂生,陈氏,安氏三个人都走在温夫人身边服侍着。 贺纹的姨娘韦氏从旁边的厢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茶盏。 贺绣进来正好跟韦氏走到了一起,韦氏见了贺绣,微微一笑,说道:“三姑娘好早。夫人刚起身呢。” “姨娘。”贺绣微微欠了欠身,很是客气的笑道:“那我在这边候着。烦请姨娘帮我回夫人一声。” “好。你先去厢房等着吧。夫人梳洗好了我叫人来叫你。”安氏看着贺绣转身进东厢房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了,目光也渐渐地冰冷,她极其低声的‘哼’了一下,转身往正房走去。 温桂生亲自给温夫人梳头,温夫人一头秀发绾成高高的八宝发髻,珠翠满头,甚是华贵雍容。 韦氏上前来低声回道:“夫人,三姑娘来了,在东厢房候着呢。” 温夫人对着镜子笑了笑,说道:“昨儿我不是吩咐下去,让这孩子好生休息几日,不用急着来请安么?” 陈氏忙道:“奴才昨日已经把夫人的话说给三姑娘了。算起来三姑娘也有大半年的光景没见着夫人了,心中必然是十分挂念,才一早过来给夫人请安呢。” 温夫人笑了笑,对身后的几个人说道:“这孩子可真是孝顺呢。” 温桂生一边扶着温夫人站起身来往外边走着,一边笑道:“三姑娘回来了,夫人又放下一桩心事。这些日子以来,夫人一直惦念着三姑娘,怕姑娘在外边吃不好睡不好的。” 陈氏忙道:“这是三姑娘的福气呢。” 温夫人笑道:“我呀,跟阿绣也是投缘。”说着,她便在外边正厅的榻上慢慢地坐了下来。又对陈氏说道:“去叫阿绣进来吧,半年多不见,也不知道这孩子长高了多少。” 陈氏忙答应着:“是,奴才这就去。”说着,陈氏转身出了房门去厢房叫贺绣。 贺绣和陈氏从厢房里出来便听见院子里一阵请安的声音:“姑娘早!” “母亲起身了吗?”贺敏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走,一件石榴红的百褶绫裙随着她轻快地脚步绽成一朵翻飞的石榴花。 “起身了。姑娘快里面请吧。” 贺敏点点头走到贺绣跟前,乍然站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贺绣,轻笑道:“阿绣,你越发的标致了。瞧着一身衣裙穿在身上,可真好看。” 贺绣今天穿了一件粉紫色绣雀纹的裳服,赭色的鸟雀,淡蓝色的云纹,精致的刺绣,鲜亮的配色,那蓝色的云纹及清泠又娴雅,赭色的鸟雀活灵活现,既不出挑,又不失贵气。 贺绣见贺敏夸自己,忙欠身道:“阿绣请二姐姐安。二姐姐这件石榴裙才叫好看呢。” 贺敏笑了笑,伸出手去拉住了贺绣的手,轻声说道:“走吧,咱们一起进去。” “是,二姐。”贺绣答应着故意慢了半步,虽然被贺敏拉着,她还是在她身后进了温夫人的房门。 后面进来的贺绮一进院门便看见了贺敏拉着贺绣的手,她忍不住一怔停下了脚步,对身边的奶娘魏氏说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魏氏忙低下头在贺绮耳边小声说道:“四姑娘,三姑娘可不比之前了。她跟王九郎有同生共死的情谊,连二姑娘都对她好了,姑娘一定不要耍小性儿了。据说,大姑娘跟了苏先生做妾,也是因为她得罪了三姑娘呢。知道了吗?” 对贺纹给苏培做妾这事儿,贺绮早就听见了一点风声。这会儿奶娘再次提醒她,就是怕她待会儿进了夫人的屋子里再犯傻。 “奶娘,我知道了。”贺绮点点头,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往屋子里走去。 贺敏和贺绣二人一起给温夫人磕了头请了安,刚站起来立到温夫人身旁,贺绮便进来了。 “女儿给夫人请安。”贺绮上前去在大红垫子上跪下来磕头。 “好,起来吧起来吧。”温夫人笑着摆了摆手。 “谢母亲。”贺绮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转身走到贺敏和贺绣跟前,又一福身,甜甜的说道:“二姐姐安,三姐姐安。” 贺敏笑着点点头,贺绣也笑着点点头,巧笑着叫了一声:“四妹妹。” 贺绮走到贺绣跟前,甜甜的笑道:“三姐姐,你昨儿叫人给我送来了好些东西,妹妹谢谢你了。” “妹妹何必这么客气,这还不是姐姐应该做的嘛。” “你们姐妹真是一团和气。”温夫人笑着放下手中的盖碗儿,对温桂生说道:“你去瞧瞧老爷,问问老爷过来吃饭不。” “是。”温桂生答应着出去了。 贺敏笑着坐到了温夫人的身旁,低声笑道:“母亲,昨儿大兄说在城东郊的河边有一场马球赛,女儿想去看。” 温夫人轻笑道:“女孩子家家的,这亲事都定下了,你不在家里绣嫁妆,跑出去做什么?” “母亲——”贺敏羞红了脸,挽着温夫人的胳膊撒娇。 韦氏便笑道:“二姑娘的嫁妆都安排好了,家里有那么多绣娘呢,怎么会让姑娘自己动手?夫人放心就是了,奴才保证姑娘用的东西全都预备好。” “母亲,大兄说了让我去的,母亲——” 温夫人被女儿摇的晃来晃去,无奈的笑着点头道:“好啦,去吧去吧!阿绣和阿绮也都去,你们姐妹三个一起去吧。多带上几个家人伺候着。” “是,谢谢母亲!”贺敏开心的笑着偎到了温夫人的怀里去了。 贺绣和贺绮忙上前来一起福身:“谢母亲。” 这里母女几人说着闲话,温桂生便回来了,贺公彦昨晚是在内书房里休息的,服侍他的是宰相谢公翥送给他的两个金发胡姬。温桂生去书房连门都没进去,只叫小厮进去问了一声,说是老爷说着急上朝去,就不进来用朝食了。 温夫人听了这话便吩咐道:“老夫人昨儿晚上吩咐了,这几日要静养,免了晨昏定省。我们就先用朝食吧。” “是。”温桂生答应着带着陈氏,韦氏和安氏几个人调开桌椅,安放筋箸,吩咐丫头们传饭。 温夫人坐在上位,贺敏坐在她的身边,贺绣和贺绮坐在下手。母女四人融融恰恰的坐在饭桌跟前,温桂生立在温夫人身旁服侍着。 温夫人回头笑着看了看她,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说道:“桂生,坐吧。” “哦?”温桂生有些诧异,但她毕竟是温夫人的妹妹,也是大家出身的女公子,瞬间之后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温恭,欠身道:“夫人,这怎么敢当呢。” “坐吧坐吧,这关起门来,你还是我亲妹子嘛。”温夫人和蔼的笑着,又对陈氏,韦氏和安氏说道:“你们都下去用饭吧,让丫头们服侍就得了。” “谢夫人恩典。”陈氏三人一起朝着温夫人福了一福,一起出去了。 温夫人笑着对温桂生说道:“妹妹,阿绣这孩子刚回来,你多招呼着点。这个鱼不错,你给她夹过去,让她尝尝。” “是啊是啊,这个清蒸雨不错。”温桂生拿了筷子夹了鱼脊上的肉放到贺绣的饭碗里,笑道:“三姑娘快尝尝这个,之前在洛阳可没有这么新鲜的鱼呢。” 贺绣一边吃着一边低声笑道:“谢夫人,谢姨娘。” 贺绮坐在一旁,低着头吃饭,一言不发。饭后,温桂生带着婢女们把碗筷剩菜都撤下去,贺敏三个人又陪着温夫人说闲话。 这里一盏茶还没喝完,门口的婢女回道:“大郎君二郎君来了。” 贺敏贺绣贺绮三人忙站起身来立在一旁。 贺康贺庄两个人前后进门,先上前给温夫人磕头请安。温夫人见了这兄弟二人心情越发的好,便笑着说道:“快起来吧!你们两个用了早饭没有啊?” 贺康忙回道:“回母亲,我们用过了。” 温夫人笑着看了看旁边的贺敏,冲着她摆摆手,把贺敏叫道跟前,又笑道:“大郎啊,你妹妹说,你答应她今儿带着她去城郊看马球去?” “是啊。妹妹这几日一直没出门,也闷坏了。”贺康说着,又冲着贺敏笑了笑,说道:“母亲,这建康城可跟洛阳不一样,妹妹很该常出去走走呢。” “嗯。是啊。”温夫人回头看着心爱的女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老夫人身上不舒服,家里的事儿一大堆,敏儿啊在家里也是闷坏了。就出去玩玩儿吧。大郎啊,把阿绣和阿绮也都带上,她们两个还小呢,更不该在家里闷坏了。” 贺绣是庶女,老夫人跟前本就挂不上号儿的。况且老夫人是因为太原王家的事情着急才心里不痛快,而贺绣这些日子一直更王博在一起。温夫人也知道点儿内幕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绝口不提让她去老夫人跟前请安的事儿。 “是。”贺康自然也明白温夫人的意思,便点头答应着,回头看了贺绣一眼——一个多月不见,阿绣还真是变了个样儿啊!这小姑娘身量倒是没怎么长高,这未及笄的小姑子的打扮也没怎么变,只是这一身的清傲之气怎么看都跟那个王九郎如出一辙。贺康暗暗地叹了口气,暗想着,这人呢,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温夫人叫贺敏三人各自回房去更衣,又叮嘱了贺康和贺庄几句,便叫他们兄妹都散了。 贺绣回房后百灵便要拿衣裳来给她换,贺绣摇摇头说道:“不用换了,不过是去看马球而已。用得着换什么衣裳么?没得折腾。” 明珰笑道:“不换就不换吧。” “嗯,我也不喜欢什么马球,不过能出去转转倒也挺好。”贺绣走到榻前坐下来,拿了镜子照了照,说道:“这发髻散开吧,这个不方便带纱帽。” “是,姑娘。”明珰答应着上前去,把贺绣的发髻轻轻地解开来,又拿了梳子梳顺滑了,又绾了个独髻在头顶,用一方帕子包住了。剩下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又用一根丝带随意的绑了一下。 百灵拿过了纱帽,又拿过了一条披风,跟着贺绣的身边出了门,却没想到在穿堂过道里遇见了崔夫人和贺绾。贺绾一看见贺绣便笑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阿绣,你这是要出门么?” 贺绣先给崔夫人福身请安,然后方对贺绾笑道:“大兄说城南郊有一场马球赛,叫我和二姐姐四妹妹过去瞧热闹。绾姐姐你去不去啊?” 贺绾拉着贺绣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我倒是想去呢。可还没求给老夫人请安呢,这也不合规矩呀。” 贺绣笑了笑,点点头说道:“是啊,是啊。二婶娘,姐姐,你们先去吧。老夫人若是问起了我,便说阿绣已经朝着上房院给她老人家磕过头请安了。” 崔夫人点点头,拍着贺绣的肩膀说道:“好,阿绣真是好孩子。二婶娘会跟老夫人说的。你去吧,别让你大兄等急了。” “嗯,二婶娘,我走了。”贺绣又欠了欠身,方带着明珰百灵等婢女仆妇走了。 贺绾看着她淡紫色的背影轻声叹道:“阿绣多好啊,只是可惜没托生在大夫人的肚子里。” 崔夫人也叹了口气,说道:“阿绣是很懂事。她这庶出也没关系,九郎君看重她呢。” “是啊。九郎君看重她是不假。可她这身份,到了九郎君身边也……” “说的是啊。”崔夫人也叹了口气,摇着头,又转头说道:“不过这话说回来了,你看见刚才阿绣那件衣裳了吧?” “看见了啊,我还说她那件衣裳可真是好看,你看那雀纹绣的真是精致。”贺绾一边细细的琢磨着一边问道:“母亲,之前我也叫绣娘给我绣了一件赭色雀纹的衣裳,怎么就没她那件好呢?您说她那是什么绣法?” 崔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可不好办。我刚也看见了,她那衣服应该是宫里的绣娘绣的,你看着那鸟雀是赭色的,实际上就那鸟雀的一片羽毛上也至少有四五十种颜色的丝线。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绣娘能绣的出来的。” “哟!”贺绾惊讶的说道:“阿绣哪里来的这样的衣裳?” 崔夫人轻笑道:“这样的衣裳出了王九郎,谁还能给阿绣弄得来呢。” “唔,母亲,阿绣可真是好福气。九郎君对她可真是不一般呢。” “是啊。”崔夫人拍拍女儿的手,低声说道:“以后啊,阿绣这边咱们可不能看低了。明白么?” “娘,我知道。阿绣对我那么好,再说了,换四郎君和九郎君也好着呢。我为什么不跟她好呀,你说是不是?” 崔夫人呵呵的笑起来:“是啊是啊!我女儿真是个机灵人儿……” 母女二人都笑着加快了脚步往上房院走去。 …… 建康城南郊有一片绿草地,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河里有华丽舒适的游船,河边柳绿成荫,风景秀丽,是建康城诸家郎君女公子们喜欢游玩的地方。 贺康等人来到这边的时候,柳树下已经停了七八辆马车。 贺敏贺绣姐妹三人纷纷下了马车,便有人笑嘻嘻的走过来,贺绣看着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女公子,立刻笑开了颜:“阿碧姐姐,你也来了?!” “阿绣!”谢氏阿碧开心的上前来拉着贺绣的手,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看见是你们府上的马车,还想着过来问问阿敏你得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昨儿回来的呀。”贺绣笑着说道,“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谢碧转身跟贺敏点了点头,问了个好儿,便顺手挽住了贺绣的胳膊,拉着她走了几步,低声说道:“阿绣,听说你救了王九郎两次?” 贺绣轻声笑道:“那是九郎君抬举我。不过是巧合罢了。” “这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巧合呀?我告诉你吧,你如今可是这建康城的名人了。”“ 贺绣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便听见旁边有人问道:”贺氏阿绣,好久不见了。“ 谢碧看着有点怔忡的贺绣,笑着说道:”这才多久没见呢,阿绣都不认识了?“ 贺敏也笑起来,转身说道:”阿绣,这是谢家阿瑛姐姐,这位是阿琪姐姐,之前你都见过的,这有一年没见了,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贺绣忙福了福身,客气的说道:”阿瑛姐姐,阿琪姐姐,阿绣年幼不懂事儿,给二位姐姐请安了。“ 谢瑛和谢琪身为谢家嫡女自然是不屑跟贺绣多说什么的,她们两个相视一笑便拉了贺敏的手说道:”阿敏,那边已经设好了榻几,咱们去那边坐着说话儿。“ 贺敏便回头看了一眼贺绣和贺绮,叮嘱道:”阿绣,你带着阿绮,照顾着她点。“ 贺绣欠身应道:”是。“ 贺绣和谢家两个嫡女走了,谢碧拉着贺绣跟另外两个没走的女公子说道:”丝竹,绿夕,你们一直说想认识阿绣,如今人已经来了你们怎么又不说话了?“ 那个叫丝竹的女公子立刻笑着上前来,拉着贺绣的手问道:”阿绣,我们听说你救了九郎,是不是啊?“ 贺绣只是笑,没有说话。 谢碧说道:”这是李氏丝竹,这是杨氏绿夕。“说着,谢碧又小声凑到贺绣耳边,低声说道:”她们两个都是庶女,跟咱们两个一样。“ 贺绣微笑着对那两个女公子欠了欠身,说道:”丝竹姐姐,绿夕姐姐,二位好。“ 李丝竹笑着上前来上下左右打量着贺绣,问道:”听说妹妹为了救王九郎自己受了一箭?“ 贺绣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不过是意外而已。我跟王九郎站在一起,那箭射过来就射到我的身上了。“ ”哎呦,听你说的这么轻松,我这一想那情景……我这浑身就发冷。阿绣啊,你可真行,你不害怕啊?“ 贺绣笑着摇摇头,说道:”那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害怕呀。再说了,就是害怕,那箭它该射也会射过来的呀。那利箭哪里容得下我害怕呢。等我害怕的时候……我这已经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了。“ ”这话儿说的,可真是……“李丝竹无奈的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帕子,”阿绣可真是不一般哪!“ 谢碧笑着点头,挽着贺绣的胳膊说道:”是啊是啊,阿绣可真是不一般,怪不得九郎那么爱重她……“ ”九郎是个重情义的人,阿绣为九郎挡了一箭,九郎当然爱重她。“杨绿夕淡淡的笑了笑,看了一眼李丝竹。 李丝竹笑道:”这救命之恩自然是不能忘的。阿绣以后可真是有依靠了。“ ”能伴在九郎身边,就算是作婢女也知足了。“ ”是啊是啊。“ 几个人说笑着往那边已经摆好的榻上走过去。贺绮跟在后面无人理会,心里很是不自在。但她在温夫人身边这半年来也学乖了不少。再加上贺纹给了苏培做妾的事情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如今她已经明白,别说父亲母亲,就算是大兄二兄,随便哪个不高兴了就可以把她给送出去。 所以,贺绮还是乖乖地跟在贺绣的身后,随着她坐到了那边柳树下的榻上去。 婢女们拿了果子点心茶水酒水等慢慢地摆了上来,贺绣优雅的坐在那里端着茶盏慢慢地吹着茶末,那神情自在悠然,便像是那天上的白云一样,随风飘散却又清净安然。 坐在她身边的那些女公子们一个个都被她比了下去,那些人还是庶女,但贺绣身上的那种淡然清傲高华雍容的气质竟比前面那几个嫡女还高贵。 这场马球赛是谢家的女公子阿瑛和阿琪主办的,下场比赛的是谢家的护卫。 见各家的郎君女公子们都来的差不多了,谢氏阿瑛便对妹妹阿琪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吧?“ ”是啊大姐。只是三兄还没来呢,咱们还得等一等。“ ”哎!三兄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来?昨儿还说一定不会晚呢。“谢瑛说着,回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贺敏,又悄声笑道:”阿敏啊,待会儿三兄来了,你得替我说说他。“ 贺敏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什么也不说。 说话儿间,听见那边的女公子们欢呼起来。谢瑛听见了往那边看了看,拍了拍贺敏的手,悄声说道:”我三兄来了,瞧那边热闹的。“ 贺敏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各家的女公子们都纷纷起身朝着那边刚停下来的马车走过去。 那马车上一身湖水蓝色的宽袖长衫特别的鲜亮,那博带峨冠风姿卓然的谢三郎慢慢地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围上来的女公子们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大家都请归榻吧,马球就要开始了。“ ”三郎请啊!“ ”三郎请!“ ”三郎真是客气了!“ 贺康和诸家的郎君们坐在马球场的另一面看着谢燕文下了车,也都站起来远远地拱手打招呼。谢燕文朝着那边拱了拱手,示意众人先坐下后,便穿过那些庶女婢女们缓缓地走到了谢家两个女公子的榻前,看着贺敏微微笑道:”阿敏先到了?“ 贺敏款款上前,深深一福,柔柔的叫了一声:”三郎。“ 谢燕文微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听说阿绣昨儿跟王九郎一起回来了?“ 贺敏点点头,说道:”是,昨儿中午的时候到家的。“ ”哦,好啊。“谢燕文说着,目光朝着旁边的一溜儿榻几上扫了一眼。不经意之间看见隔着三副榻几之外的一棵柳树下,几个女公子都往这边翘首以待,只有一个穿着淡紫色裳服的女公子坐在那里慢慢地品茶。她头上戴着纱帽,面前的轻纱已经撩到了头顶上,那轻纱只盖住了她半边的脸,从谢燕文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得见她尖尖的下。 ”阿绣是不是坐在那边?“谢燕文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贺敏立刻侧脸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把阿绣叫过来。“ ”是。“婢女答应着过去,到了贺绣跟前微微一福,说道:”三姑娘,二姑娘叫你过去呢。“ 贺绣早就看见了谢燕文,只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跟谢燕文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刚刚所有的人都起身去迎他,她却纹丝儿没动的坐在那里品茶,连头上的纱帽都没摘。 这会儿贺敏的婢女寻了过来,她也有一点忐忑,只是想着反正贺敏在边上呢,贺敏已经是谢燕文订了亲的人,当着贺敏的面儿,谢燕文应该不会胡来,于是她把手中的茶盏慢慢地放下,抬手把纱帽上的轻纱拿下来,低声吩咐道:”明珰,扶我过去。“ 明珰的心里本就有些忐忑,谢燕文风流倜傥不在王九郎之下,看他刚才瞥过来的目光落在贺绣的身上,明珰的心就提起来了,这会儿听见贺绣叫自己跟着过去,便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待会儿一定要见机行事。 贺绣扶着明珰的手臂走到贺敏跟前去,笑着看了一眼谢燕文,微微一福说道:”见过谢三郎君。“之后又转头问着贺敏:”姐姐叫阿绣是有什么吩咐?“ 贺敏微笑着说道:”三郎问起你来呢。你看你真是的,怎么没点规矩了呢,见了三郎也不知道起身。“ ------------ 第79章 接走 贺敏微笑着说道:“三郎问起你来呢。你看你真是的,怎么没点规矩了呢,见了三郎也不知道起身。” 贺绣忙欠了欠身,低声说道:“是阿绣失了规矩,请三郎君见谅。” 谢燕文忙笑着摆摆手:“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话。这有快一年没见着你了,如今也算是劫后重逢啊。真是想不到啊!一年的功夫,阿绣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哪。” 贺绣低头轻笑:“三郎君说笑了,阿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稚女,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叫人看笑话倒是真的。” 谢燕文朗声笑起来。贺敏瞥了贺绣一眼,也微微的笑起来。 “好,今儿阿绣也来了,这人可真是齐全了。”谢燕文点了点头,对谢瑛说道:“大妹,这马球可以开始了吧?我去那边坐去,你可要招呼好了这些女公子们。”说着,谢燕文又看了一眼贺绣,加上了一句:“阿绣可是女中豪杰,不能怠慢了。” 谢瑛忙福身应道:“是。阿瑛知道了。” 谢燕文又冲着贺绣笑了笑,转身走了。 贺绣微微皱眉,心想谢燕文是想干什么呢?!这不是明摆着让贺敏恨自己嘛!这就挑拨上了? 贺敏依然微微的笑着,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谢瑛转头吩咐婢女:“把阿绣的榻几搬到这边来。” 婢女答应着刚要去办,贺绣忙道:“不必了。我在那边坐着挺好的,再说——”说着,贺绣又笑了笑,看了看那边的谢碧和李丝竹几个,又对贺敏说道:“阿绮还在那边呢,她还小呢。二姐,我在那边不是一样吗?” 贺敏点点头,对谢瑛说道:“阿绣不愿意过来,就让她在那边吧。阿绮也在那边呢,也好教导她。” 谢瑛便笑着说道:“阿敏对两个妹妹都很关心呢。”说着,她又吩咐婢女:“阿绣那边的果品酒水都跟这边一样。” 婢女忙应道:“是。” 贺绣冲着谢瑛微微一福,轻笑道:“多谢了。” 谢瑛笑了笑,转身对着一众女公子,扬声道:“大家都请坐吧!马球开始比赛!” 她一声令下,那边早就准备好了的护卫们一起上马,高声应道:“是!” “咚!”的一声,大鼓一响,众人的喧哗声立刻静了下来。 马球场上一个漂亮的发球,比赛开始了。 赛场两边的贵人们齐声呐喊:“好!” “好啊!” 众人齐声叫好,那边的鼓声‘咚咚咚’的敲着,一声比一声激发人心。 贺绣端坐在榻几上安静的品茶,谢碧和李丝竹杨绿夕几个人激动的盯着马球场上的动静,时不时的叫一声:“好!” 一场马球打下来,这日头便上了中天。 虽然已经进了八月里,但到了中午这天气还是挺热的。那边下场的二郎们纷纷下马喝水,球场边上的女公子们则议论纷纷,一个个兴奋的不得了。 谢碧拉着杨绿夕说话,贺绮便对贺绣笑道:“三姐姐,那些人真是英俊,你说咱们女子若是也可以打马球该多好啊。” 贺绣被这句话给逗笑了,转头看着她说道:“你喜欢打马球啊?” 贺绮笑道:“是啊。我呀,喜欢骑马。可是——奶娘和姨娘说了,不许骑马。” 贺绣笑着摇了摇头,建康的女子以柔弱为美,之前在洛阳的时候家里就不准女孩子骑马,这会儿到了建康,骑马就更不可能了。 “阿绮,看看马球就算了,骑马很不安全,万一摔了可不是玩的。”贺绣说着,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她,“别惹父亲和大兄不高兴。” 贺绮听了这话便慢慢地低下了头。 上一世,贺绣跟贺绮在一起的时间不少,但姐妹之间总是明着互敬互爱,暗地里却互相提防互相打压。这一世里贺纹给苏培做了妾氏之后,贺绣忽然明白了,自己跟贺纹和贺绮斗有什么意思呢?她们也不过跟自己一样,是个入不得眼的庶女罢了。 想明白这些后,贺绣对贺绮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贺绮也不过跟自己一样,是个可怜人罢了。 马球打到中午,众人也不用回去。谢家人准备了饭菜宴席,就在这绿柳荫下,清河水旁开宴。 宴席一开,真是比打马球还热闹。那些女公子们和郎君们各自吃了几杯酒之后便四散开来,互相串了座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说那马球谁打的好谁打的不好什么的。 贺绮更是开了心,跟凑过来找贺绣说话的两个女公子说起了马球来,什么都忘了。贺绣看了她们一眼,被她们吵得心里烦得慌,便端了一杯酒站起身来悄悄地离了榻几。 杨柳青青,河水潺潺。 这情景让贺绣想起了去年秋日的时候在洛阳城郊的那次宴会。 那次宴会上她原想着自己会被贺康送到谢燕文身边去,她满心里盼着能有个人来拉自己一把,能把自己从那个既定的命运中拉一把,让她能有一个不一样的命运。 上苍待她不薄,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又顺便把王博这样的天之骄子送到了她的身边。 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啊! 想着跟王博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贺绣慢慢地靠在了身后的柳树上,看着潺潺的河水,满心满眼里都是王博那张俊逸无双的面容。 不在他的身边可真是好啊!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想他。 “阿绣一个人在这里呢?”一声清润的询问把贺绣给吓了一跳,她忙转身往后看时,见是谢燕文端着一只酒樽微笑着站在身后,正温和的看着自己笑呢。 “谢三郎。”贺绣微微欠身。 “阿绣,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喜欢跟她们说话儿?”谢燕文说着话,两步走到了贺绣的身边,和她一起靠在了柳树上看着潺潺的河面。 贺绣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离开谢燕文一些,慢慢地说道:“没做什么,就是喝酒喝得有些多了,在这边儿吹吹风儿。” 谢燕文含着笑,温和的问道:“阿绣真是叫人惊讶啊。这半年的时间,你做了那么多大事儿,嗯?” “什么大事儿啊?谢三郎这是骂我呢?”贺绣淡淡的笑着,目光飘向远处的山峦。 “阿绣一个人回洛阳,用五十车米粟一百个家丁救了桓四郎和王九郎两个人?” 贺绣笑了笑,没有接话。 “临州城北的那片荒郊,阿绣又急中生智,带着几十个护卫引开了刘崧叛军,舍生救了他王九郎一命。” 贺绣依然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谢燕文见贺绣但笑不语,便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在那边榻几上和谢瑛说笑的贺敏,眼神渐渐地深邃起来。 下午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谢燕文和贺康一起到了贺府,贺敏心里十分的高兴。 贺绣进来到温夫人跟前请了个安便回房去了。温夫人看着贺绣脸上淡淡的,一点也没有贺绮脸上的那股高兴劲儿,便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至晚饭的时候贺绣便没到前面来,温夫人问:“阿绣是怎么了?怎么晚饭都不吃了?” 陈氏忙上前来回道:“刚奴去看过了,阿绣说身上不大好,怕是在河边儿吹了风。奴叫嬷嬷熬了姜汤给她喝下去了。” 温夫人点点头,说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也别在我这儿站着了,你去看看阿绣去吧。若是明儿还不好,就赶紧的交个医者过来瞧瞧。” “是,奴去了。”陈氏答应着退了出来,往贺绣的屋子里去了。 当夜无话。第二日午后,谢家派了两个嬷嬷来找温夫人商议贺敏和谢燕文的婚事。温夫人便把人请到了屋子里赐了座,叫人上了茶,方含笑道:“二位请用茶。” 那两个嬷嬷端了茶,道了谢,方客气的说道:“夫人,今儿我们来呢,是为了一件事儿。” 温夫人含笑道:“我们两家如今可不就是一件事儿么?” 一个嬷嬷陪着笑脸说道:“夫人说的是,如今咱们两家可不就是三郎君和阿敏姑娘的那件大事儿嘛。” 温夫人笑道:“是啊是啊,你们二位今儿来是不是夫人有什么话儿啊?” 那嬷嬷看了一眼另一个,另一个笑了笑,说道:“是啊。夫人叫人送过去的四色礼我们夫人看过了,说很好。夫人真是周全呢。” 温夫人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就敏儿一个闺女,她可是我的心头肉呢。老夫人也极疼她呢。” “说的是啊。”那嬷嬷笑着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有些迟疑。 温夫人见了便敛了笑,奇怪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儿啊?既然都是为了亲事,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两个嬷嬷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家三郎君呀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啊?说就是了。”温夫人见这婆子说话吞吞吐吐的,便有些不怎么高兴。 谢家是高门,贺敏嫁给谢三郎是高嫁,可贺家也不是寒门啊,太原王家如今是有些不济,可还有温家呢。这婚事是两家商议了许久才定下来的,如今这婚嫁之礼已经过了一半儿了,他们怎么还这样呢? 另一个嬷嬷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温夫人跟前,低声笑道:“我们三郎君的意思是——三姑娘阿绣是个有才华的,若是三姑娘能陪着二姑娘嫁过去帮着二姑娘理家,那可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了!” “阿绣?”温夫人被这话说的一愣,竟然没反应过来。 一直站在温夫人身边的温桂生听了这话,却是明白过来了。她微微欠身在温夫人耳边说了一句话。温夫人才明白过来。 “夫人跟如夫人姐妹情深这么多年,我们做下人的看着都羡慕呢。三姑娘若是跟着过去,将来肯定也是我们少夫人的好膀臂,您说是不是呢?” 温夫人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微微的笑道:“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你们回去跟你们夫人说,我得跟我们家老爷商量一下。” 两个嬷嬷笑着点点头,说道:“是了,我们就等着夫人的好消息呢。” 温夫人客气的笑道:“我们做父母的,可不就是要给儿女操心的么?” “夫人说的是。”两个人一起站起身来给温夫人福了一福,说道:“奴才先告辞了。” 温夫人点点头,对温桂生说道:“妹妹送两个嬷嬷去吧。” “是。”温桂生答应着上前,对着两个嬷嬷笑了笑,送她们二人出去了。 温夫人靠在榻上想了半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问边上的婢女:“大郎君呢?” “回夫人,大郎君出门去了,早晨说是去温泉山庄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你去前面守着,老爷回来了就来回我。” “是。”婢女答应着出去了。 温桂生送走了谢家的两个嬷嬷回来后,见温夫人一个人靠在榻上发呆,便到了一杯热茶进来,轻声说道:“夫人,这事儿……您是怎么打算的?” 温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本来嘛,陪嫁过去一个也没什么。阿绣是庶出的,跟着阿敏过去这身份就是媵。你是知道的,这媵的身份可比寻常的妾氏高着呢。像你我姐妹二人在贺家门里过了这些年,互相帮衬着,有个知冷知热的,也很是不错。可是——这个阿绣……” 温桂生低声叹道:“阿绣现在是王九郎心坎儿上的人呢!这可不好办。” 温夫人也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热茶放在案几上,无奈的摇着头,说道:“若是不答应吧,谢家这边可是不好应对了。再说,有了这个嫌隙等将来阿敏过了门,谢家三郎君再去外边寻花问柳去,你说谁知道他会弄个什么样的人来给阿敏添堵呢。” 温桂生忙劝道:“夫人也别太担心了,咱们姑娘也不是纸糊的。咱们贺家也不是寒门小户,姑娘明媒正娶的进了他们谢家的门,他们还能慢待了咱们姑娘不成?” 温夫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很是烦闷的说道:“你我都是过来人,平心而论,这个谢三郎在这种时候都想着阿绣,那将来成了婚你说他……他会不会做出那种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哎呦,夫人这话说的……”温桂生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就为了这事儿,咱们也不能答应让阿绣陪着嫁过去是不?” “说的是啊。”温夫人的眉头皱的更深:“可这若不让阿绣嫁过去的话,我这心里又没有个底儿,你说谢家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儿再把阿敏这婚事给搅了呀?” 温桂生听了这话也是一怔,一时间没了主意。 沉默了不多会儿的功夫,婢女从外边进来回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哦,好。”温夫人一听说贺公彦回来了,转身对温桂生说道:“我得跟老爷商量商量去,这事儿可大可小,不管怎么样都干系着阿敏一辈子的幸福呢。” 温桂生忙道:“是啊是啊,这事儿还得老爷拿主意。” 温夫人点点头,吩咐道:“你去,请老爷无论如何过来一趟。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儿跟他商量。” 温桂生答应了一声出去前面找贺公彦去了。 贺绣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第二日便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实际上她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连日赶路又在河边吹了风,身上沉沉的没什么力气,陈氏照顾了她一个晚上,见她醒了后精神好了许多便去温夫人那里回话儿了。 贺绣休息了两日,陈氏又来看她,贺绣便把明珰和百灵都遣了出去,笑着靠在陈氏身上开心的说道:“娘,在这建康城什么都不如意,就有一样事儿我想起来就开心。” 陈氏笑道:“怎么这样说话?你倒是说说这开心的事儿是什么?” 贺绣笑道:“就是您在我身边呀。” 陈氏开心的笑起来,搂着贺绣感慨的说道:“姑娘在我的身边,也是我最开心的事儿啊!”说完之后,她又惆怅的叹了口气,搂着贺绣不说话了。 贺绣觉得奇怪,便问:“娘亲,你怎么了?好好地叹什么气呢。” 陈氏又叹了口气,把贺绣从怀里拉出来左看右看,无奈的说道:“你还没过十五岁生日呢!” 贺绣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的着忙。这几日她太累了,又沉浸在对王博的思念之中,根本就忘了最大的事情了。 贺敏和谢燕文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就在商议来往的细节之中啊!就算有了王博,自己也不一定就能逃得过给贺敏做陪嫁的命运啊!况且那日在城郊看马球,谢燕文对自己的那种态度,贺敏又视而不见的样子…… 想到这些,贺绣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阿绣啊,阿绣?”陈氏觉得怀里的女儿有些异常,便把她从怀里扶起来认真的看着。 贺绣回过神来,看着陈氏问道:“娘亲啊,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陈氏点点头,搂过贺绣说道:“我听夫人房里的婢女说,谢家那日派了两个嬷嬷来,说谢家三郎的意思,要让你跟着阿敏陪嫁过去呢。” “陪嫁过去?陪嫁过去……”贺绣喃喃的问了一声,却又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回到陈氏的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拉着陈氏的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绣……阿绣……你是怎么了?这是好事儿啊你哭什么?”陈氏慌张的拉着贺绣,拿了帕子胡乱给她擦着眼泪,连声的问:“阿绣啊,好姑娘,你是怎么了呀!” 贺绣哭了一阵子,心情倒是平复了许多。她拿过陈氏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我真是傻了。哭有什么用呢!” 陈氏听了这话,忙问道:“阿绣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啊?” “娘亲,我是不会做二姐的陪嫁的。我是人!我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古董珍玩!凭什么把我当成陪嫁给送到谢家去?”贺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帕子往陈氏的怀里一扔,转头冲着门口叫了一声:“明珰!” 明珰在外边守着呢,刚听见贺绣哭的时候便想进来瞧瞧,还是百灵把她给拉住了。这会儿听见贺绣叫她,急忙答应一声进来了:“姑娘,您叫我?” “嗯。”贺绣转身去榻上拿了一个盒子打开,把里面一放月白色的锦缎帕子拿出来打开,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拿着这个去找九郎。” “是。”明珰接过了帕子和玉佩,见贺绣不再说话,便问道:“姑娘,奴婢见了九郎,说什么呢?” 贺绣想了想,说道:“什么也不用说。” “是,奴婢明白了。”明珰答应着把帕子包了玉佩,揣到怀里转身就出去了。 陈氏在一旁看着,似是看明白了什么。她站起身来走到贺绣跟前,低声说道:“我的好姑娘,你是不愿意跟着谢三郎的对吧?你是不是跟王九郎……” “娘亲!”贺绣皱着眉头无奈的瞥了陈氏一眼,说道:“你都说什么呢?!” “我……”陈氏想了想,又笑道:“我说什么了呀。我的好姑娘哎,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这儿也看明白了,九郎对你是真的上心,看看你这一身一身的衣裳,可不都是他叫人给你送来的吗?” 贺绣这才想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忽的笑了。 是啊,从临州城开始,她的吃喝穿戴事无巨细,王博全都想到了。他如此这般对待自己,贺家的人也不是瞎子吧?她们要想把自己送到谢家府中去当嫁妆,也要掂量一下王博怎么想吧? 陈氏看贺绣的脸色好转了许多,便出了一口气。拉着贺绣的手劝道:“好了好了,可不许哭了啊。你这身上刚好了点,再哭坏了身子,姨娘我要指望谁呢?啊?” 贺绣点点头,说道:“好了姨娘,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陈氏应道:“好,好。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吧。” 明珰拿了贺绣给的帕子和玉佩坐着贺绣的马车出了贺府的后门,一直往王家府邸去。她是王博身边的婢女,王博虽然未成年但却已经另建了府邸并没在家族大宅中居住。不过明珰不知道,她先坐着马车去了王家官宅,问了门上当差的,知道王博在外边的别院,又坐着马车去了王博的别院。 王博正坐在榻上写着什么,玉珥带着明珰悄悄地进来立在一旁不敢说话,王博写完了之后抬手端茶的时候看见了站在玉珥身边的明珰便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明珰把手里的帕子和玉佩拿了出来,双手往上一递,低声说道:“回郎君,是姑娘叫奴婢来的。” 王博伸手拿过帕子和玉佩来慢慢地摩挲着,似是忍着一股什么情绪。低声问道:“阿绣怎么了?” “回郎君,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了,陈姨娘来了跟姑娘说了几句话,姑娘就哭了……” “哭了?”王博抬起头来看着明珰,冷声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郎君……”明珰立刻跪了下来,“奴婢听了些风声,不知是真是假。奴婢猜着,许是姑娘为了那些风言风语才哭的。” “说。”王博慢慢地把玉佩包了起来。 “奴婢听说,谢家的人提出了要求,要姑娘给阿敏女公子做陪嫁。” “什么?!”王博双眸一眯,如冰刀一样寒冷的目光盯到明珰的脸上,明珰的后背上噌的一下被冷汗浸透。而王博的声音更加叫人寒澈骨头,“要阿绣去给谢燕文做妾?” “是谢家人来提的。说是让姑娘去跟阿敏女公子做媵,效仿什么娥皇女英……” “哼!”王博冷冷的看了明珰一眼,忽的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郎君,衣裳……”玉儿忙拿了外袍上前两步拦在门口,把长衫一抖给王博穿上。 穿上了衣裳之后,王博又缓缓地出了一口气,脚上慌张中踏上的木屐又缓缓地褪了下来。 “郎君?”玉儿给王博扣上了腰封的银钩,见他迟疑的样子,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你进宫一趟。”王博说着,又转身回来在屋子里慢慢地走了几步,缓缓地说道:“你不要去找皇后娘娘,你只去找雅妃娘娘。” 玉珥忙福身答应着侧脸看了明珰一眼,微微一笑。 明珰忙跪了下去:“奴婢替姑娘谢九郎大恩。” 王博淡淡的说道:“回去好生服侍,虽然你现在不是王家的人了,但你总还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不要丢了我王家人的脸。” 明珰刚刚有些干爽的后背再次湿透,她重重的叩了个头,哑声应道:“是,奴婢谨记郎君教诲。” 王博广袖一挥,玉珥和明珰二人便悄声的退了出去。 出了王博的屋子,玉珥拉着明珰的手低声说道:“姐姐,你放心回去吧。姑娘那里你多多照应着,不过你放心,我这就进宫去见雅妃娘娘,阿绣姑娘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你放心吧。” 明珰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哎呦我的老天,我跟了九郎六年的时间,从没见过郎君发这么大的火儿。” 玉珥点头说道:“九郎君为了阿绣姑娘,可真是吃尽了苦头儿了。我们做奴婢的都觉得心疼。” 明珰对她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这话儿可不能随便说。小心郎君生气了把你给卖出去。” 玉珥轻笑道:“郎君卖我做什么呀?” 明珰也笑着摇摇头,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各自办各自的事儿去了。 王博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唤人:“来人。” 门外的婢女应声而入。王博慢慢地站起来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吩咐道:“备车。” 贺绣打发走了明珰和陈氏之后,自己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慢慢地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在院子里的藤萝下立住了脚步。婢女见了忙搬过一副榻几来放在她的身后,贺绣回头看了看,转身坐了上去。 又有婢女拿了茶点和酒水过来,慢慢地给她斟上了一杯,贺绣便拿起酒杯来缓缓地喝了一口。 她一喝完,婢女便忙拿着酒壶又给她斟满。贺绣也不说什么,只要婢女一斟满了酒,她便拿起来喝。一连喝了四五杯,贺绣便觉得身上有些软软的。另一个婢女忙拿过一个靠榻来摆在她的身后,贺绣慢慢地往后靠过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八月的风里带着桂花的香味,一丝丝一缕缕,仿佛香里渗着最稠的蜜胶,从四面八方浸染,浸透人的五脏六腑,连皮毛之下的骨头,都似要被这香气渗得酥了。 风吹着藤萝的叶子窸窸窣窣的响着,仿佛是情人之间喃喃的细雨。 不知何时,风似乎小了些,贺绣觉得耳边似是清净了许多,连婢女们来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了。她微微蹙了蹙眉,慢慢地转了一下身子,便觉得身上一暖,似是有人给她盖上了一条薄毯。 “嗯,百灵,明珰回来了吗?”贺绣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地问了一声。 “阿绣,喝醉了怎么能睡在院子里?你不是身上不舒服吗?” 是贺康的声音,贺绣一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站在她身边的王博。 他微微蹙着眉头,秋日暖暖的阳光犹如一层淡淡的纱照在他如玉一样的俊脸上,让他那冷清的五官都有些模糊起来。 “九郎?”贺绣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身上的一件紫色的绵缎披风,再低头一看,紫色的绵缎上绣着蓝色的凤纹, 王博微蹙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淡淡的说道:“听说你病了,怎么还在院子里睡觉?” 贺绣把身上的披风挽在手臂上,慢慢地离了榻,对着王博微微一福,又转身对着贺康微微一福,轻声说道:“不知大兄和九郎过来,阿绣失仪了。” 贺康刚要说什么,王博先开了口:“既然身上不好,就不要在外边说话了。来人,把御医叫进来给阿绣诊脉。” “是。”王博的婢女答应着出了院门。 王博又吩咐:“明珰,搀扶你们姑娘进去。” “是。”明珰答应着走到贺绣跟前,轻声说道:“姑娘,咱们进去,您身上一直不舒服,御医来了咱们可得好生请个脉,啊。” 贺绣点点头,由着明珰把自己给扶了进去。 一个花白胡子的御医跟着婢女进来,朝着王博拱了拱手:“九郎。” 王博摆了摆手,说道:“去给女公子诊脉。” “是。”老御医答应着跟着婢女进了屋子。 王博看了看贺康,淡淡的说道:“大郎,阿绣对我有救命之恩。” 贺康点了点头,微笑道:“是,九郎。你放心,阿绣这儿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叫她们都细心服侍着。” 王博冷笑了一声,大袖一拂,转身进了屋子。贺康脸上有些尴尬,但以王博的身份就是司马皇室的王爷公主们他也一样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别人。 屋子里,贺绣歪在床上,紫色的花罩遮盖的严严实实,贺绣只伸出了一只手来,明珰又拿了一块帕子盖在手上,转身对御医笑了笑,说道:“您请。” 御医点点头,上前来慢慢地坐下,眯着眼睛在贺绣的手腕上认真的诊脉。 半晌,老御医方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王博的跟前,拱了拱手。 王博冷声问道:“怎么样?” 老御医缓缓地回道:“回九郎,姑娘脉象虚浮,身子应是受过重伤。伤后又劳了心神,没有静心休养。奔波劳累,又伤了风寒。如今也算是宿疾了。需得好生静养才行。” 王博点点头,低声叹道:“这都是因为我啊。有什么好的方子没?该怎么静养,你跟我说说。” 老御医想了想,说道:“汤药自然是要开的,不过——这日常的补养也很重要。姑娘身上有箭伤,若能常泡泡热汤泉,对身体极有好处。” 贺康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这事儿让谢家知道了,还要不要阿绣跟着阿敏嫁过去。 “开方子吧。”王博说着又转过身来对贺康说道:“我在城郊有个庄子,里面有两个热汤泉,叫阿绣收拾一下搬进去吧。” 贺康一怔,想着怎么就搬过去了呢?贺绣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王博看着贺康迟疑的样子,淡淡的说道:“你放心,这庄子我会转到阿绣的名下。” 贺康又是一怔,但转念一想又微微的笑起来,朝着王博拱了拱手,说道:“九郎有心了。康替阿绣谢九郎了。” 王博冷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用。”说完,他径自转身吩咐明珰,“还不去收拾东西?今日你们便跟着阿绣搬过去。” 明珰忙福身答应着,转身对百灵说道:“妹妹,你把姑娘的衣物收拾一下,我去收拾姑娘的首饰,对了,叫人去通知一下阿信。” “好唻,我知道了。”百灵答应着转身出去。 贺康皱着眉头问道:“这阿信是谁?” 明珰回道:“阿信是姑娘的奴,在洛阳的时候收的。姑娘有个什么差事都是他给传话儿。” “哦。”贺康点点头,说道:“你们好生照顾阿绣。” “是。”明珰福了福身,转身去收拾东西去了。 贺康对王博笑道:“九郎,请那边榻上坐。” 王博脸上的冷傲似是淡了些,看了贺康一眼,转身坐到了那边的榻上去。贺康见了,心里一宽,在王博对面坐了下来。 婢女忙上前来给二人到了酒水,贺康一抬手,说道:“九郎,请。” 王博缓缓地抬手拿起了酒杯,凑到了唇边慢慢地喝了一口,低声问道:“我听说,贺家和谢家结了亲了?” 贺康笑了笑,说道:“是啊。谢家三郎聘了我妹妹阿敏。已经放了定了。放定那日九郎不在建康,所以这帖子也没送到九郎那里去。” “嗯。这倒没什么。”王博又轻笑一声,虽然是笑,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如冰凌乍开,叫人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大郎若是挑不出美貌的姬妾陪嫁,我可以给你送几个过来。” “这……这话从何而起啊?”贺康尴尬的笑起来,“些许小事,怎么敢劳驾九郎费心呢。” “费心倒没什么。”王博笑的更冷,“只是我不想叫人说我王博是那种知恩不报的小人罢了。” “这……”贺康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博乃名士之首,他这话若是传出去了,贺家的颜面怕是要扫地了。他和父亲在朝中怕是也要受到那些人的抨击了,在那些名士之中,自己还怎么立足呢? 想到这些,贺康的心里越发郁闷起来。你说着王博他对贺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珰百灵等待着婢女收拾东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贺康的心情也一点一点的活动起来。看着王博安静的坐在那里慢慢地喝酒,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真真是叫人羡慕。贺康想着,阿绣若是能跟了王博,可也是家族的一大幸事啊! 可是,这阿绣那脾气也拧着呢!她曾经一再的申明,这辈子她绝不做妾。还说什么,给人做妾还不如死了。想到这个,贺康又继续郁闷起来。 王博一杯酒终于喝完了,他抬手把酒杯放在案几上,大袖一振,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贺绣的卧室门口,问道:“收拾的怎么样了?” 贺绣已经穿上了出门的衣裳,正坐在窗下的榻上对镜梳头呢。听见这话,她抬起头来说道:“这就好了。”说着,她又抬手抚了抚鬓间的桂花,慢慢地站起身来出了卧室,走到贺康的面前,微微一福。 贺康点点头,说道:“别任性,好生养着,汤药一定要按时吃。晚上我回了母亲,明儿再打发几个嬷嬷过去服侍你。” “是,阿绣谨记大兄教诲。” “嗯。”贺康又转头对着王博拱了拱手,说道:“九郎,你对我三妹的情谊,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你放心。” 王博微微的笑了笑,说道:“博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大郎待我问老夫人,夫人好。来的匆忙,就不过去给她们请安了。”说着,他抬手拉住了贺绣的手臂,大步出了门。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的一周开始了,你们的月票还有吗? 珠珠一直在保持万更,亲们的月票可不能松懈啊! 你们一松懈珠珠也松懈了啊! ------------ 第80章 推波助澜 王博微微的笑了笑,说道:“博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大郎代我问老夫人,夫人好。来的匆忙,就不过去给她们请安了。”说着,他抬手拉住了贺绣的手臂,大步出了门。 贺康无奈一笑,心想来的匆忙?你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话说了不到十句,就这么‘来的匆忙’四个字给挡过去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是王九郎啊!他临走时能说这么一句话,就已经很难得了。 送走了王博和贺绣,贺康去温夫人房里去回话。温夫人见了贺康,把跟前的婢女都遣了出去,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榻。贺康在温夫人身边坐了下来,端了茶给温夫人递过去,说道:“母亲,阿绣让王博接走了。” 温夫人早就听见了王博要接走贺绣的事情,当时她就把茶盏给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这会儿闷坐了一个时辰,她肚子里的火已经慢慢地按下去了。这会儿贺康说阿绣已经跟着王博走了,她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个王九郎看来是真的看重阿绣。可是他为什么不提亲呢?” 贺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恐怕不是王九郎的意思。” “那就是王家根本瞧不上阿绣了?连妾氏都不准?”温夫人皱着眉头,摇着头说道:“阿绣好歹还有跟他同生共死的情谊呢,他不管不顾我贺家的颜面来接阿绣走,就连个妾氏的明路都不给过?” 贺康笑道:“母亲这话说的。那王九郎能把彭城的庄园送给阿绣,能把建康城郊的温泉庄子送给阿绣,难道还少一个妾氏的礼吗?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阿绣不愿意。” “阿绣不愿意?”温夫人差点被吓着,“她有什么不愿意呢?” “之前在洛阳的时候,王博便跟我提过,要收她在身边。我问了她,她当时就立下了毒誓,说这辈子绝不给人做妾。我当时还以为她说着玩儿的。可后来这一路走来,王博那样对她,她不还是没松口儿嘛!” “哟!”温夫人惊讶的看着贺康,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她还想当王九郎的正室夫人?” 贺康听了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给喷了,他转头咳嗽了两声,稳了稳心神,连连摇头:“那怎么可能?能做到贵妾也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二房的阿绾已经定给了桓四郎做贵妾了吗?” 温夫人冷笑着哼道:“走着瞧吧。我看这个阿绣可跟阿绾不一样。她的心机啊,深着呢。” 贺康笑道:“阿绣的事情,母亲也别太费神了。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跟谢家说吧。谢三郎专门教人来说的事儿,我们原本是不好拒绝的。可如今人都被王九郎接走了,怕是办不成了。” 温夫人轻轻地叹道:“我本来就没抱着什么希望。” “那谢家的事情?”贺康看着温夫人,迟疑的问道:“是不是我去跟三郎说一声?” 温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叫人去说就是了。不是还有阿绮呢吗?不过是个陪嫁,难道我们阿敏还缺陪嫁吗?我还想了,多买几个标致的丫头来,都随着阿敏嫁过去。” 贺康笑道:“行,阿敏的事儿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温夫人点点头,说道:“好了,这也到了飨食的时候了,叫阿敏和阿庄都来,你们兄妹三人陪着母亲一起用饭。” 贺康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应道:“多谢母亲赐饭了。” 温夫人笑着朝着门口吩咐:“来人,去把二郎君和大姑娘来。” ‘大姑娘’并不是指贺纹,而是说的贺敏。贺敏是贺公彦的嫡女,按照公族的规矩,嫡女和庶女是不能放在一起的。所以温夫人说贺敏是‘大姑娘’。 建康城郊,王博的温泉山庄里,木质的小屋子精巧玲珑。 屋子里几十只白色的蜡烛把屋子里照的通明雪亮,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帐上垂着宫样帐楣,密密的团蝠如意绣花,窗棂上梅花竹叶的镂花里透着烛光照出来,投出深浅不一的梅花竹叶的淡影,像是泼墨的画。宫样妆束的女子手中还握着温软的绸巾,白玉螭纹香炉里的香丝丝缕缕的扩散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窗户上糊着浅蓝色的轻罗上闪着点点的银光。 帐幔里面,和阗为砌玉为池,进水之处是三尊羊脂白玉莲花,水从莲蓬的圆孔中喷洒出来,缓缓地注入池中,哗哗的水流是唯一的声响。水温软滑腻,如若无物。人不由想做一尾鱼,欲潜入最深处去。 如墨的长发浮于水面,似深黑一缕水藻。白玉池底为了防滑,特意雕琢万叶莲花图案,温泉清澈微蓝,映着池底漾出硕大的莲花,一瓣瓣捧出最娇艳的蕊。赤足踏在花纹上,微痒酥麻,温热的水盈裹游走四肢百骸,叫人沉溺其中,仿佛不愿再起。 明珰跪在玉池的边上,拿着雪白的手巾缓缓地给贺绣擦着背,见贺绣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样,她伸出手去把她的长发从水里慢慢地捞出来慢慢地绾成纂儿,百灵捧着一个放了六只玉簪的匣子慢慢地跪下来递过去。明珰顺手拿了一只碧玉簪子给她别住。又轻声劝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起身吧。” “嗯。”贺绣伸出手来扶着明珰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旁边立刻有婢女展开浴袍给她披上。 她便赤着脚慢慢地踩着雕琢了莲花花纹的台阶慢慢地走了出来,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戌时了,喝了汤药该歇下了。”明珰说着,转身把贺绣身上的浴袍给她穿好,又拿过一条丝绦来在她腰间系住。百灵又拿了一件披风来披在她的肩头,轻声说道:“姑娘,刚九郎又打发人送了两盒宫燕来。御医说您有点肺热,要每天早晨吃一盅燕窝粥。” “嗯。”贺绣点点头,扶着明珰的手出了帐幔,光着脚穿上木屐,转过八扇屏玉石拼雕屏风从后门出去,往后院的卧房去了。 许是热汤泉泡了一会儿,许是一直悬着的心这会儿终于放了下来,贺绣一躺倒床上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而且是一宿没梦,睁开眼的时候便已经是大天亮了。 守在旁边的明珰听见动静忙上前来微笑着问道:“姑娘醒了?” 贺绣伸了个懒腰转身从床榻上下来,赤着脚踩着床前的脚踏慢慢地下来,长及脚踝的乌亮秀发如云委地,垂在浅玉色银漩纹的寝袍之上,如披披淋淋的墨色绸缎。 “姑娘,燕窝粥。”百灵端着大红雕漆托盘进来,把一碗燕窝粥放在了窗下的案几上。 贺绣慢慢地跪坐在榻几上,明珰把铜镜拿过来支在案几上,又拿过一把象牙梳子来一缕一缕的梳着她的长发。贺绣则把燕窝羹拿过来,一小勺一小勺的吃着。 在这里住着不用记挂着去给夫人晨昏定省,一个人占着这么大的庄子,身边十几个丫头仆妇伺候着,外边还有阿信带着百十口子人护着,她走到哪儿都是前拥后呼的,只要不去想贺家的那些事儿,她的心里还是挺痛快的。 王博是下午来的,他一下马车阿信便迎了上去躬身请安。王博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今儿有没有闲人来?” 阿信只奉贺绣为主人,对贺家其他的人都不认。这一路上王博对贺绣的好他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更把王博是为理所当然的家主,听见询问立刻躬身回道:“回九郎,上午的时候贺家夫人打发了四个嬷嬷来服侍姑娘。” 王博一听这话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人呢?” “姑娘给打发回去了。”阿信笑了笑,又欠了欠身,说道:“姑娘说了,这儿不缺人服侍。原本搬到这里来是为了静养,人多了她嫌闹得慌。所以每个人赏了两片金叶子就让她们回去了。” “嗯。”王博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角微微上扬,脚步也快了几分。 王博走到后面的花园子里的时候,贺绣正握着长鞭对着一块石头发狠呢,噼里啪啦的一顿抽,那块青石上都有了一条一条的白印子了。 “干什么呢这是?”王博看了看身旁的阿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珰赶紧的上前来低声回道:“郎君,姑娘喜欢练鞭,她这样练一会儿出点汗,说是一身的痛快。” 王博忽的笑了:“嗯,这话说的是。” 明珰见王博笑了,心头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贺绣听见王博的声音便住了手,转身对王博笑了笑,走到他的跟前来。王博看她脸色红扑扑的还带着一层细汗,宛如晨曦里沾着露珠的玫瑰一样的妩媚,他忍不住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来轻轻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细汗。轻叹一声说道:“看这一头的汗。” “九郎来了。”贺绣开心的笑着,转身接过百灵手里的茶递给王博:“喝茶吧?” 王博摇摇头,说道:“你喝吧。瞧你出了这一身的汗,不是说静养吗?折腾什么呢这是?” 贺绣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什么静养啊?能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是静养。九郎,你可真是了不起。” “嗯?”王博微微的笑着,和贺绣并肩往那边的凉亭里走过去。 贺绣笑着挽住王博的手臂,开心的说道:“我叫明珰拿着你那玉佩去找你,你怎么就想着带着个御医来呢?你可真是……呵呵……” “我可真是怎么?”王博住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贺绣,平静的等着她说下去。 午后的阳光那样的妩媚,庄园里有稻谷的清香,身后有温泉脉脉的流淌,眼前有檀郎玉树临风。 贺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在梦境里一样,她甚至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在眨眼之间,这美好的一切都如泡影般消失。 贺府,贺公彦的书房里。 贺公彦随意的靠在主榻上,手里端着一盏香茶,许久不说话。 贺康跪坐在下手的榻上,抵着头也是一言不发。 贺庄看看父亲,再看看兄长,最终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谢家也未免太过分了些。不过是个陪嫁,自然是我们选谁过去就是谁过去,那谢燕文如此固执,到底是聘妻还是聘妾?” 贺康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早在洛阳时,老夫人的寿宴之后,谢三郎便跟我说过,要好生教养阿绣。这不明摆着已经是动了心思?当时我也答应过他,还戏说要跟他结一门亲事。哪里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些事情呢。” “阿敏已经跟他放了定,这不是正经八百的亲事吗?难道非要阿绣过去做妾才算是亲事?”贺庄皱着眉头,极为不乐的说道:“大兄怎么也糊涂了。” 贺公彦沉声说道:“谢家是有些过分。不过王九郎难道就不过分了吗?王谢两家把我贺家当成了什么?!贺家的女儿,竟然任由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真是莫大的耻辱!” 贺康和贺庄都忍不住低下头去,齐声道:“是儿子不争气,累及家族颜面。” “罢了!”贺公彦无奈的摇摇头,这样的事情哪里能怪两个儿子呢。这是家族世世代代上百年的积累,再逢乱世,各大家族的势力重新洗牌,王谢两家势力庞大,受损自然不大,像贺家这样的家族到了建康仍然有今天的势力已经是万幸了。 “关于阿绣的事情,为父想听听你们兄弟二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贺公彦缓缓地坐正了身子,看着贺康和贺庄二人。 贺庄看了一眼沉思的大兄,拱了拱手,正色回道:“回父亲,儿子以为媵妾之事自然由我们做主。谢家聘的是妻室,是阿敏。哪里还能由着他们再定下一个妾呢?阿绣的性子也是刚烈的,若真的由她跟着阿敏嫁过去,她能不能做好阿敏的臂膀还说不定呢。到时候若是给阿敏添乱,我们岂不是后悔莫及?” “嗯。这话也有道理。”贺公彦转头看着贺康,又问:“阿康,你说呢?” 贺康点点头,说道:“二弟说的是。只是我想,若是择了别人随着阿敏嫁过去,谢三郎便会跟阿敏之间生出嫌隙来。这夫妻二人若不能同心,受委屈的还是阿敏。” 贺彦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说道:“难道谢三郎真的对阿绣念念不忘不成?” “父亲。”贺康自然听出了父亲的不悦,但为了家族着想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父亲和祖母带着家人先行南迁,阿绣和阿纹留在洛阳跟儿子一起料理家事。这半年来儿子对阿绣十分的了解。阿绣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绝非寻常女儿家可比。不然的话,以王九郎之尊怎么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说道王博,贺公彦的眉头皱的更深。 若说谢燕文派人来说想要阿绣为媵妾的话,那么这个王博简直是没把贺家人放在眼里。他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把给接走了,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简直是狂妄至极。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王家的九郎啊!他的姑母是当今皇后,他的父亲安国公是太傅,他的三叔父吴国公是都督,他的五叔父自幼尚武,深得陛下器重,如今是建威将军。九郎王博更是王家老族长看重之人,他不仅聪颖脱俗,更机智勇敢,善谋略之事。曾被陛下誉为‘天上谪仙,旷世奇才’。 这样的王九郎,他有资格也有资本不把世间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何况贺家一族? “父亲……”贺康见贺公彦良久不语,便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嗯?”贺公彦微微抬头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阿绣之事就这么定了。谢燕文那边还要你去说。毕竟这是他谢三郎提出来的,就不要让你母亲劳神了。老夫人这几日身上越发不好了,阿敏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总比不过老夫人去。” “是。”贺康欠身应道,“儿子一定把此事办妥。” “嗯,阿绣那里打发人去了吗?虽然王九郎说把那座庄子送给了她,但服侍的人总要派过去的。不然叫外人知道了像什么话?我贺家门楣再低,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儿家流落在外。还有,等她的病好了,就派人把她接回来,就说老夫人想她呢,自从离开洛阳至今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到了建康又病了。若是身上没什么大碍,便叫她回来给老夫人磕头。” “是。”贺康又欠身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想这事儿说起来是天经地义的,可若是王博的御医说贺绣不宜走动的话,怕是不怎么好办。想到这些,贺康的心里又涌起一些不满,这个阿绣本就不该来家族的!若是她一直跟着陈氏在义兴郡,又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贺公彦再次叹了口气,刚要让两个儿子退下,门口便有下人慌张的回道:“回郎主,宫里的雅妃娘娘来了。” “什么?”贺公彦大惊,雅妃娘娘是袁家的女儿,贺家和袁家素来没有什么来往,这位雅妃娘娘忽然来府中所为何事呢? “回郎主,娘娘的凤辇已经到了府门口外,请郎主速速前去迎接。” “快!快!”贺公彦匆匆起身,“更衣,恭迎接娘娘凤驾!” 雅妃娘娘忽然造访把贺府给弄得措手不及。温夫人正在王老夫人的屋子里同崔夫人一起服侍老夫人用汤药呢,温桂生匆匆前来,说雅妃娘娘到了,温夫人和崔夫人当时就愣住了。 还是王老夫人沉得住气,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来,沉声吩咐:“你们二人速速更衣,随我一起迎接娘娘凤驾。” 贺家上下忙做一团,匆匆的把雅妃娘娘凤驾接进了府中,王老夫人带着温夫人崔夫人等跪拜行礼,雅妃则和蔼的笑着把王老夫人拉起,拍着她苍老的手笑道:“老夫人何须多礼,本宫今儿来不过是想见一见你家三姑子。” “三姑子?”王老夫人一愣,继而想起了阿绣,于是转头看着温夫人笑道:“娘娘说的该是我们家的阿绣了吧?” 温夫人忙应道:“应该是阿绣。” “是啊,我听说她曾两度救了王九郎的命,还有桓家的四郎。”雅妃娘娘不愧是陛下的爱妃,举手投足都是无比的雍容,一身宫装更是光彩逼人。她看着众女眷温和的笑着,说话也很是和蔼,“如今建康城的人都在说贺氏阿绣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公子。今儿我奉太后之命去太常寺上香,回来时路过贺公府邸,所以进来瞧瞧她。老夫人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王老夫人忙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叫她出来给娘娘磕头就是了。”说着,她便转头吩咐温夫人,“叫阿绣来。” 温夫人一脸的为难之色,回道:“回娘娘,阿绣身体不适,御医说需要静养,所以前日送她去城郊的温泉山庄了。请娘娘先用杯香茶,臣妾这就叫人去接她。” “不在家啊?”雅妃娘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是。”温夫人感觉到了王老夫人凌厉不满的目光,但还是硬着头皮福身说道:“御医说她因为受了箭伤,身体很是虚弱,需要每日浸泡温泉热汤并以汤药滋补方可痊愈。不然便会留下病根儿,时不时的伤痛发作受苦。” “原来如此。”雅妃点了点头,说道:“听说她那一箭是为了救王家九郎?此女真真令人敬佩。” “娘娘过誉了。”王老夫人终于接过话来,便客气的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当时那种生死关头,怕是来不及多想的。也幸好性命无忧,此乃九郎君的福气,也是阿绣的福气。” 雅妃笑道:“此女真真是难得的。老夫人和夫人可要好生教养了。” 王老夫人和温夫人齐声应道:“是,妾等谨遵娘娘教诲。” 温夫人见雅妃点头,又道:“娘娘如此垂爱,实乃臣妾一家之幸,等阿绣大好了,臣妾带着她去给娘娘磕头请安。” 雅妃依然笑得雍容,抬手把茶盏放在案几上,温和的说道:“嗯。既然如此我便在宫里等着你们了。” “是。”温夫人和王老夫人等人一起福身答应着。 雅妃抬起手来理了理绣着精致百鸟纹的长袖,扶着身旁一个宫女的手站起身来,说道:“罢了,今儿也不早了,本宫还要回去向太后娘娘交旨呢。” 王老夫人等人也赶紧的站起身来恭敬地立在旁边。 雅妃慢慢地往外走着,王老夫人等人却不敢相留,因为雅妃说了要回去跟太后交旨呢。 贺府门口,贺家男女老幼上百口子人恭送雅妃娘娘凤驾离开后方暗暗地出了一口气。 王老夫人侧脸冷冷的瞥了温夫人一眼,便一言不发的进了府门。 温夫人知道老夫人这是对自己不满意了,因为雅妃问起阿绣的时候,王老夫人根本不知道阿绣不在家已经去了什么温泉山庄,所以在雅妃跟前说错了话,出了丑。 温夫人二十年来在王老夫人跟前小心服侍,从没犯过什么错,今儿却因为贺绣的事情受老夫人的冷眼,心里难免暗暗地恨着贺绣,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房中之后,王老夫人上了榻,便冷冷的说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温夫人听了这话忙躬身道:“儿媳知错了,求老夫人恕罪。” 王老夫人摆摆手,让诸人退下,只留下温夫人一人后,方皱眉说道:“温泉山庄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给我说清楚?!” 温夫人不敢有所隐瞒,只得原原本本的把王博接走贺绣之事细细的说了一遍。 王老夫人听完后良久不语。 温夫人又道:“原本也不是大事,儿媳想着老夫人身上不好,就没敢把这些事情说来让老夫人心烦。是儿媳擅专了,请老夫人责罚。” 王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原本就是你的事情,自然是你做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温夫人听了这话不敢多言,只福着身子恭敬的听着,不敢起身。 “只是这阿绣已经跟王家牵扯许多,如今又扯上了谢家,还关联着敏儿的婚事。这还不算,雅妃娘娘又出面了。这可真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啊!稍有不慎,得罪了任何一方我们都不好做。”王老夫人苍老的眼神里闪烁着精光,“你起来吧,这事儿不怪你。是我们家族太弱了。” 温夫人又何尝不知道家族太弱的缘故。如果贺家能与王谢两家有相当的实力,想来那谢三郎和王九郎都必会如此刁难。王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个素来精明懂事的儿媳站在那里默默不语,心里又闪过一丝不快,遂问道:“这雅妃娘娘是为何人出面,你应该明白的吧?” “是。”温夫人点了点头,说道:“雅妃娘娘是袁家的人,王九郎的母亲袁夫人是她的姐姐。雅妃娘娘是王九郎的姨母,她自然是站在王九郎这边。” 王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还不至于糊涂。” 温夫人低了低头,心想这是明面上的事情,难道自己一个四品女君连这个也不知道吗?还有,皇后娘娘乃是王家女,是王九郎的姑母。而且当今十公主选定的尚主人选乃是王家的十一郎王麟。虽然圣旨还没下,但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王家在朝中的势力无人能及,连谢家恐怕也要避其锋芒了。 “要阿绣做媵妾的事情本就有些牵强,谢家的三郎君是怎么回事儿?他定的是我们家的阿敏为妻室,怎么又来挑选妾氏?回了他吧。”王老夫人说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对温夫人摆手:“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儿媳告退。”温夫人又福身行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崔夫人尚未敢擅自离去,被王老夫人遣出来之后一直在厢房坐着,这会儿见温夫人出来了,她便从厢房里出来,上前去悄声问道:“大嫂子,老夫人怎么样了?” 温夫人微微的笑了笑,说道:“老夫人说累了,要歇息一会儿,晚饭也不叫上来伺候了。” “哦。”崔夫人点点头,随着温夫人一起往外走。 出了上房院的门,温夫人便邀请崔夫人过去一叙。崔夫人推辞着笑道:“今日实在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去喝大嫂子的好茶。” 温夫人客气的笑道:“好,改日我备好了香茶再专门打发人去请弟妹。” “不敢,不敢。”崔夫人和温夫人道别,带着自己房里的姬妾婢女们往西跨院去了。 贺绾早就听说雅妃娘娘驾临的事情,只是没有王老夫人的话,她们这些姑娘们都不便随意出门,只等着崔夫人回来,她才捧了香茶上前去,悄声问道:“母亲,雅妃娘娘走了?” 崔夫人接过茶来,轻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大伯母可真是难做了。” 贺绾奇怪的问道:“母亲这话怎讲?” 崔夫人看了看左右无人,方低声说道:“雅妃娘娘居然是因为阿绣来的呢。阿绣竟然被王九郎接走了,老夫人还蒙在鼓里。雅妃娘娘要见阿绣,老夫人还叫你大伯母打发人去叫她过来给娘娘磕头。你说这事儿弄得,老夫人下不来台,等娘娘走了之后,把你大伯母留在屋子里说了好久的话儿呢。” 贺绾叹道:“老夫人的心里正不痛快呢,这下可有大伯母受的了。” “说的是啊,太原王氏也是名门望族,如今竟然自家人跟自家人闹得那样厉害。家道中落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看着崔夫人叹息的样子,贺绾凑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撒着娇说道:“母亲,我想明日去探望阿绣,你说好不好?” “是该去一趟。”崔夫人想了想,又道:“明儿你先去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再提及此事,我想老夫人必然会有话说。” “那岂不是让阿敏难堪?她跟阿绣可是亲姐妹呢。” 崔夫人笑道:“这有什么,在临州城里你大兄把阿绣托给咱们照顾了一个多月,你和阿绣关系好也是常理。再说,只要老夫人愿意就好了,看太多人的眼色只能让自己越发的难做人。” 贺绾点头笑道:“是,女儿明白了。” 当晚,贺绾又叫人准备了些糕点补品,又叫婢女把自己刚得的两块芙蓉石用帕子包了一并带上。 第二日一早,贺绾随着崔夫人来给王老夫人请安时,说要去探望贺绣的病情。王老夫人听了果然喜欢,立刻叫自己的婢女来吩咐道:“去挑几样补品叫阿绾给阿绣带过去,告诉她好生养病。” 婢女答应着下去,不多时便捧了一个盒子来,里面有一小盒宫燕,一颗手指粗细的山参,还有两盒滋补的丸药,一种叫八宝养心丸,一种叫人参养荣丸。 婢女上前来打开盒子给王老夫人看过之后,方转交给贺绾。 贺敏昨晚是在老夫人这边睡的,此时自然跟在老夫人身旁,见贺绾要去探望贺绣,便挽着王老夫人的手臂说道:“祖母,我要跟阿绾一起去。” 王老夫人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心疼的说道:“你昨晚不是说有些不舒服吗?今儿不在家里好生歇着,又想着往外跑。” 贺敏挽着王老夫人的手臂轻轻地摇着,撒娇道:“祖母,人家身上不舒服都是闷出来的呢。” 王老夫人宠爱的捏了捏贺敏的脸蛋儿,叹道:“就知道淘气,这么大的姑娘了,眼看就要嫁人了还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呢。” 崔夫人在一旁笑道:“谢家跟咱们家都在建康,左右不过一刻钟的路程,阿敏在那边有什么事儿,说话的功夫咱们就知道了,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王老夫人笑道:“话虽如此说,但做了人家的媳妇就要为人家打理家事,看看阿敏这副娇生惯养的样子,真真不知将来如何胜任呢。” 贺敏被说的羞涩起来,转身拉了贺绾去说闲话。 崔夫人笑道:“阿敏也就是在老夫人跟前撒娇。外边可都说她懂事知礼呢。” “呵呵,但愿如此。”王老夫人说着,又爱怜的回头看了一眼贺敏和贺绾,问道:“阿绾的事情怎么样了?” 崔夫人忙道:“择了下个月初八放定呢。虽然是妾,但桓家夫人说四郎君身边一直没有可靠地人,阿绾过去了若是能给桓家添丁,便抬她做平妻。” 王老夫人点点头,说道:“这也罢了。桓家不比别的家族,阿绾是个性子温婉的孩子,将来必是个有福的。” “是,老夫人高瞻远瞩。”崔夫人自然知道,凭着贺绾的身份若想做正妻,必然是些中等家族,或者是那些借着战乱发迹起来的武将之家。但那些素来不被大家族看重,身份地位较桓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桓四郎的贵妾身份对贺绾来说已经是极好了,若能得男丁,桓家便会抬她为平妻,如此崔夫人已经十分的知足。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真的很不给力啊! 啊啊啊—— ------------ 第81章 冷待 朝食后,贺绣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便回了屋子里去。明珰把阿信送过来的几册帛书递过来说道:“姑娘,这是彭城和临州城两边送过来的账册,请您过目。” 贺绣点点头,说道:“放下吧。阿信人呢?” “回姑娘,昨日九郎君说给姑娘一匹大宛来的小马驹,可九郎今日有事不能过来,阿信一早便去九郎那里领马了。” “小马驹?”贺绣立刻高兴起来。这个温泉山庄很是宽敞,庄子外边有大片的稻田,田间有阡陌,可纵马驰骋。这是贺绣一进这庄子的时候就想做的事情,只是怕被王博拒绝,所以没敢跟他说。 “是呢。”明珰点点头,又笑着说道:“不过据说是他们刚送进来的,还没有经过驯服,姑娘想骑的话,要等些时日了。” 这也很好了,贺绣一直都想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骏马,哪怕不是大宛来的良驹也罢,只要能一匹属于自己的马,让她可以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就很知足了。 “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如愿以偿了,贺绣眯着眼睛微微的笑着猜测,“明珰,你说小马驹会是什么颜色的呢?” 看着她娇憨的样子,明珰忍不住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呢,九郎走的时候也没说。” 贺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九郎真是可恶,怎么就不说一下呢,害得我还要胡乱猜测。” 明珰笑道:“姑娘昨儿怎么不问呢?” “昨儿他也没说送我一匹小马呀。” “这也是,不过姑娘也别着急,一会儿阿信就回来了。” “嗯。”贺绣点点头,按捺下心里的好奇,把手边的账册拿起来细细的看。 彭城那边的庄子有王博的人打点,那些人都是王家的世仆,虽然已经转到了贺酆的名下,但一个个都是忠心事主的,并没有什么差错。临州城里的田产不多,倒是有四间店铺。贺绣的意思是让祝叟带着可靠地人过来管理,把之前一间卖杂货的店铺改成了胭脂水粉,又把一间布铺改成了绸缎铺外加成衣制作。 临州城之前是个小城,但因为战事的缘故,那里也聚集了一些中等士族,还有一些南迁的途中败落的士族都聚集到了那里。这些士族们本就是奢靡成性的,晋人不管男女都喜欢傅粉,所以胭脂水粉总有很好的价钱。 倒是成衣铺有些麻烦,临州城里没有好的绣娘裁缝,贺绣又想要把自己的成衣铺子弄成转给贵人定做的那种,便不得不花费些心思。明珰建议她跟王博要两个绣娘。王家的绣娘可都是顶端的,派到临州城里绝对镇得住。 然贺绣却摇头拒绝,这样的小事还是不要麻烦王博的好。重生的她深深地知道一件事,一个人对别人的好是有限的,不可任意挥霍。 如今王博对自己很好,但贺绣十分的明白这样的好不会是一生一世。她总是要自己去面对的,这样的王牌还是留在紧要关头比较好。 再说了,自己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的话,怕是连明珰也会轻视了自己。 细细的琢磨了一番,贺绣叫明珰取了笔墨来想给贺酆写信。然素帛刚刚铺好,外边便有婢女进来回道:“回姑娘,家中的二姑娘,四姑娘和阿绾姑娘来了。她们是奉王老夫人之命来看望姑娘的。” 贺绣心里的一点小想法立刻无影无踪了,便把手里的笔放到笔架上,吩咐明珰:“都收起来吧。”说着,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榻上木屐迎了出去。 原本贺绾是想跟贺敏两个人来的,出门的时候贺敏又叫上了贺绮,说那日看马球,阿绣对阿绮很是照顾呢,这会儿阿绮也该过去问候一下阿绣,尽一份做妹妹的心才是。 贺绾不怎么喜欢贺绮,她也知道贺绣不喜欢热闹,心里很不以为然,但贺敏毕竟是长房嫡女,贺绮已经上了马车,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暗地想着下次再去看阿绣的时候一定不叫她们两个知道了。 看见贺绣披散着长发,穿着玉色银线芙蓉花纹广袖长衫扶着婢女的手臂慢慢地走出来,那么闲散舒适,却又带着几分慵懒。她慢慢地下了台阶,走到贺敏和贺绾跟前轻轻一福,含笑道:“不知二位姐姐来探望,未曾远迎,真是怠慢了。” 贺敏含笑上前一步,握住贺绣的手笑道:“你身上不好,怎么还迎出来?” 贺绣的手被贺敏握住之后,身子蓦然僵了一下,不过瞬间而已,她便微笑着低下头去:“姐姐纡尊降贵来看阿绣,出来相迎也是应该的。”说着,她的手便缓缓地抽了出去。 一看见贺敏温和无害的笑脸,贺绣便想起前一世最后看见的那一幕。 那天雨下的那么大,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中,贺敏笑得那么雍容,那么得意。那笑脸在漫天大雨中渐渐地扩大,扩大到狰狞真是恐怖。 贺敏见贺绣的脸色在自己握住她的手时苍白了些,便以为是因为谢燕文要她做媵的缘故,于是她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旁边的贺绾,温和的说道:“阿绾,你看阿绣的脸色越发的差了,我们还是别在风地里站着了。” 贺绣把心头的怒火慢慢地压了下去,她一再的提醒自己要冷静,不要冲动。几个呼吸之后,她微微晃了晃身子,转手扶住明珰,无奈的笑道:“这身上真是酸软无力,二位姐姐,阿绮妹妹,快请入内吧。” 明珰何等伶俐,刚见贺绣脸色不对便已经明白了,此时贺绣这般说,她立刻吩咐身后的婢女:“快去吧姑娘的汤药端来。” 婢女答应着下去,明珰扶着贺绣的手臂轻声道:“姑娘慢些。” 贺绣半靠在她的怀里慢慢地转身进了屋子里去。 贺敏也不用贺绣让,便径自去上榻上坐下来,又拉了贺绾坐在身边。贺绣倒是成了客人似的。 明珰立刻不高兴了:“百灵,姑娘身上发冷,快些过来搭把手,我们扶姑娘去里面躺下吧。阿翠,快快叫人去把御医叫来给姑娘诊脉。” “是。”名叫阿翠的婢女慌忙出去。 百灵和明珰扶着贺绣进了里间,竟是把已经坐在主榻上的贺敏和贺绾给晾了起来,屋子里连个上茶的婢女都没有了。 贺绮奇怪的问道:“哎呀,刚才三姐不还好好地迎我们么?怎么这会儿就忽然病的这么厉害了?” 贺绾虽然不知道贺绣为何忽然不舒服了,但刚刚她的脸色忽然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似乎并不是装的,于是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许是刚刚在廊檐下吹了风。” 贺绮回头看了看屋子外边明媚的阳光,说道:“这八月里的风能有多重啊?吹一下就这样了?” “阿绮。”贺敏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闭嘴。” 看着贺敏冷漠的脸色,贺绾暗暗地想着,阿绣是不是不喜欢有人来看望啊?至少她是不愿意看见阿敏和阿绮的吧?对了,肯定是因为谢家三郎的缘故。阿绣跟王九郎两情相悦,谢家三郎却提出要阿绣做阿敏的媵。真是莫名其妙。想到这里,贺绾又暗暗地后悔起来,这种时候她是真的不应该同贺敏一起来的,这会儿怕是阿绣都误会了她呢。 屏风之后,帐幔之中。 贺绣半靠在床榻之上,闭着眼睛缓缓地平复了心情。等明珰端着一碗热汤半跪下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姑娘,喝一点吧。”明珰用银汤匙舀了汤水送到贺绣的唇边。 贺绣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无事。” 百灵又拿了一个靠枕垫在贺绣的身后,让她更舒适一些,并低声劝道:“姑娘刚刚脸色苍白如雪,奴婢从未见过姑娘这般,待会儿御医来了姑娘可别任性了。” 贺绣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屏风之外。 明珰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姑娘也太好性了。” 虽然说嫡庶不同,可这个庄子毕竟是贺绣的,是王博单送给她养病的地方。贺敏就那么大大拉拉的坐在了主榻上。如此反客为主,不单单是没把贺绣放在眼里,更是在藐视王九郎。 贺绣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但仇恨依然还在。 听了明珰的话之后,她淡淡的笑了笑,低声叹道:“我的头还是很晕,你出去告诉我那两个姐姐,就说我难以相陪了,还请她们先回去。今日实在是怠慢了,改日我好了,自会回家去给她们请罪。” 百灵听了便要出去传话,却被明珰拉住。明珰坏坏的笑了笑,俯身在贺绣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贺绣轻笑着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又点了点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明珰便笑着站起来,吩咐百灵到:“好生守着姑娘,不可离开半步。” 百灵不知道明珰说了什么,但看贺绣和她的表情猜到了她想干什么,于是慌张的答应着:“是,知道了。姐姐快想想法子,不然九郎君知道了,我们就活不成了。” 明珰瞪了百灵一眼,无声的说道:死丫头,连演戏也不会。 百灵一怔之际,明珰却说了一声:“我去小厨房看看,姑娘的药还有没有了。”说完便匆匆的转过屏风往外边去了。至于坐在外边榻上的贺敏三人,明珰只当她们不存在一样。 贺绮看着明珰匆匆的跑出去,不解的问道:“这丫头是怎么了?难道是三姐姐不好?” 贺绾忙皱眉喝道:“不许胡说!” 贺敏也瞪了贺绮一眼,十分的不满。 贺绾见一直没有婢女进来,便起身道:“我进去看看阿绣。” “哎,你……”贺敏见贺绾说完之后也不征得自己的同意便起身往里面走去,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只是她身为嫡女能够来这里探望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又岂会去贺绣的卧室探视?再说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病呢,她可不想被过了病气。于是她对贺绮说道:“阿绮,你也进去瞧瞧阿绣。看她到底是怎么样?” 贺绮不敢多话,只的起身跟在贺绾的身后转过了屏风往帐幔里面走去。 百灵正跪在床前喂贺绣喝汤水,见贺绾和贺绮二人进来,便对贺绣轻声说道:“姑娘,绾姑娘和四姑娘进来看您了。” 贺绣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贺绾,微微点头,无力的说道:“姐姐请榻上坐,真是对不住了。” 贺绾叹道:“你病的这样厉害,还强撑着迎接我们作甚?这会儿吹了风这病越发的重了。这叫我们心里多难过呢?就是回去见了老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呢。这可是我的罪过了……” 贺绣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自家姐妹,说这些作甚?” 贺绮看贺绣的样子果然是病的厉害,因上前走了两步,微微欠了欠身子,低声说道:“三姐姐,你好生养病。我听说了,老夫人和父亲已经回绝了谢家要你陪嫁的事情。再说了,王九郎对姐姐这么好,又送庄子给姐姐养病,又派了那么体贴可靠的人来服侍,姐姐一定要保重身子才行啊。不然这天大的福气可叫谁来享受呢,姐姐说是不是?” 贺绣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清泠冷澈的目光锁住贺绮,缓缓地说道:“四妹妹这话说的很是。不过四妹妹果然是手眼通天呢,连谢家的事情都知道?莫不是父亲不准我去的缘故是选中了你?哎呀呀,能做二姐的媵,真是好福气呢。我看阿绮的福气可比我大多了。” 贺绣的话说的温温软软的,似是病重底气不足的样子。她的目光也很纯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嘲讽。贺绮只当她是诚心祝贺,便得意的轻笑一声,说道:“三姐姐过奖了。” 贺绾却暗暗地一叹,心想这个阿绮还真不是一般的蠢,从洛阳到建康,将近一年的光景没见,她也没长进多少。原来被阿纹挑拨的胡蹦乱跳的,现在又替阿敏出头,看来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贺绣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不说话的贺绾,淡淡的一笑,说道:“辛苦阿绾姐姐走这一趟了。” “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么多?”贺绾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原想着过来同她说几句知心话呢,无端端的被阿敏两个给搅了。看今天的情形是不能再坐下去了,于是她站起身来说道:“阿绣,你好生养着,老夫人叫我带了几样补品给你,我前儿得了两块芙蓉石,一并给你玩儿吧,我们先走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贺绣忙吩咐百灵:“你替我送送阿绾姐姐她们。” 百灵忙把手里的汤碗放到一旁,起身道:“二位姑娘,三姑娘身上不好,奴婢替她送二位。” 贺绾笑道:“都说了自家姐妹不用如此呢,你还这么客气。那汤就要冷了,你还是别出来了。” 百灵果然听话,只送贺绾出了帐幔,便欠了欠身,赔笑道:“姑娘赎罪吧,那汤药是不能再温热的,冷了,也失了药效,奴婢得赶紧的喂三姑娘喝下去呢。” 贺绾笑道:“去吧去吧。” 百灵又欠了欠身,站在那里看着贺绾和贺绮转过了屏风便转身回到床前来了。 外边贺敏一个人坐在主榻上,果品茶水一概没有,服侍的婢女也不见一个,院子里也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一股火气便在她的胸口里一点一点的往上顶。 这个阿绣,也太张狂了些! 想到贺绣,贺敏又咬了咬牙,心想凭着阿绣的身份她还不敢怎么样,只怕这是王九郎的意思吧?刚刚那个婢女就是王九郎送给阿绣的,瞧着这里的光景,上上下下都听她的号令的。她这是故意给自己下不来台呢! 阿绣,你最好在这里住一辈子。只要你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贺绾出来时,被贺敏冷若冰霜的脸色给吓了一跳,但看了一眼依然空荡荡的案几又立刻明白过来。阿绣这次做的是真的很绝情呢,竟然如此给阿敏下不来台。 “二姐姐。”贺绮转过屏风走到贺敏跟前,三分撒娇七分生气的说道:“三姐姐病得厉害,不喜欢人打扰清净,咱们还是赶紧的去回老夫人的话儿吧。咱们求求老夫人,一定要派几个会服侍的嬷嬷过来,您看这里只有丫头们可怎么行呢。” 贺敏恍然醒悟,微微一笑说道:“阿绮真是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贺绾心想阿绣这是何苦呢,得罪了老夫人了。但不管她们二人回去怎么说,自己还是应该为阿绣说几句好话的,但愿老夫人顾忌着王家的人,不要太冲动的好。 贺敏拂袖起身,看也不看贺绾便抬脚离去。她的贴身婢女却回过头来恨恨的瞪了那隔开卧房和厅房的十二扇八宝琉璃檀木屏风一眼,匆匆的跟上贺敏的脚步。 贺绮则伸手拉住贺绾,轻笑道:“阿绾姐姐,咱们走吧。” 三姐妹带着各自的婢女先后出了房门,穿过静悄悄的院子再出远门,直到前面明堂处停着的马车旁边,才看见阿信带着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匆匆而来。 “那是谁啊?”阿绮奇怪的问道。 “不知道。”贺敏心里有气,哪里管这些。 贺绾却惊讶的说道:“那不是吴御医吗?前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恰好看见他进来给老夫人请脉。据说他医术很高深呢,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相信他。” “啊呀,他竟然来这里给三姐姐诊脉?”贺绮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心里暗暗地想着阿绣一个小小的庶女,不过是跟自己一样的身份,居然也配得上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诊脉的御医过来给她诊脉?还如此匆匆忙忙从城中的御医署赶过来?“ 贺敏暗暗地咬了咬牙,低声喝道:”做什么如此大惊小怪?王九郎为了恩义对阿绣另眼相看,也是常理。若是阿绣因为身上的箭伤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王九郎岂不是无法跟天下人交代?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贺绮看着贺敏冰冷的脸色不敢再说什么,只乖乖的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贺绾也暗暗地叹了口气,心却是一阵阵的羡慕,想着若是桓家郎君能有九郎对阿绣一半的情谊,自己也是死而无憾了。 卧房里,贺绣抬手推开百灵递过来的汤匙,淡淡的问道:”她们都走了?“ 明珰一掀帐幔从外边进来,低声笑道:”是,都走了。“说着,她又上前来扶着贺绣坐起来,劝道:”吴御医已经来了,姑娘还是诊诊脉吧。“ 贺绣皱眉:”我好好地,诊什么脉?“ 明珰从一旁拿过一件外袍披在贺绣的身上,含笑劝道:”刚刚姑娘的脸色可真是苍白的吓人,姑娘还是别任性了,反正已经两日没诊脉了,吴御医已经到了门口,咱们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 贺绣无奈的点点头,说道:”诊脉可以,再弄那些苦药汁子的话,你们两个替我喝。“ 明珰只得退一步,笑道:”姑娘先诊了脉再说,奴婢会跟吴御医说,尽量以食疗为主,不给姑娘开汤药。“ 吴御医被请了进来,贺绣也穿戴整齐出了卧房,坐在婢女刚刚换过的新榻上让吴御医诊脉。 ”嗯,前日诊脉的时候,姑娘已经大好了。怎么今日这脉象又有些不稳了?姑娘可是动了气,或者受了惊吓?“吴御医皱着那稀疏泛白的眉头看了看贺绣的脸色,摇头说道:”姑娘不要动气,心境一定要平和,这身子才好的快。“ 贺绣暗道这老头儿还真是神了。我刚刚见了贺敏真的是很生气,恨不得上去戳她几刀。可这会儿我心里的怒气已经平复了不少,还能被这老头儿给诊出来,看来这老头儿并不是浪得虚名啊。 ”嗯,汤药就不必了,姑娘还是吃两日的丸药吧。“说着,吴御医便吩咐跟着他的一个小童儿,”取两粒补心丹。“说着,他又对明珰叮嘱:”每日一粒,睡前研碎了用温水服下便可。“ ”是,奴婢记下了。“明珰接过丸药来对着吴御医一福,笑道:”奴婢谢吴大人了。等我们姑娘的身子大好了,九郎君必有重谢的。“说着,她又从荷包里拿出两个杏仁大小的金珠子来放到吴御医的手里,”这是我们姑娘给老大人的车马费。“ ”谢了谢了。“吴御医也不推辞,把两粒金珠子交给身旁的童儿,便对着贺绣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贺敏在贺绣这里受了冷落,窝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府中后先去老夫人那里回话,不料王老夫人屋子里来了客人,贺敏便会同贺绾先去温夫人房里去。 温夫人还以为贺敏姐妹三人会留在温泉山庄里用了午饭回来呢,这会儿正跟家里的两个管事嬷嬷说话,却听见外边的婢女齐声道:”二姑娘,绾姑娘,四姑娘回来了。“ ”哟,姑娘们这就回来了?“管事嬷嬷也有些惊讶,二人一起起身走到门口,迎了贺敏几人进来。 ”母亲。我们回来了。“贺敏进门后直接奔向温夫人的身旁,福了福身便靠在她的身边坐下来。 贺绾和贺绮则规规矩矩的上前给温夫人福身行礼,贺绾微笑着说道:”大夫人,我们回来了。“ ”坐吧,你们倒是快呢。“温夫人悄悄地握了握贺敏的手,客气的笑着问贺绾,”阿绣在那边究竟怎么样?“ ”回大夫人,阿绣还是很虚弱的。我们几个去,她倒是出来迎了一下,但还没进屋呢,又有些站不稳。“当着贺敏和贺绮的面儿,贺绾尽量让自己的话客观一些,尽量使按照事实来描述。 ”这么说,她病的更重了?“温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侧脸看着贺敏,”究竟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一旁,只那些婢女们懂得什么。王九郎对阿绣的一番心意虽好,但他究竟是个郎君,这照顾人的事情,哪里做得来呢。“ ”母亲,我们看见吴御医了呢。“ ”吴御医?“温夫人不解的问:”哪个吴御医?“ 贺绮忙道:”就是前儿来给老夫人诊脉的吴御医啊。现在三姐姐的病是吴御医给瞧呢。“ ”是吗?“温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心里却很是不忿。 吴御医给老夫人看病那也是郎主花了很大的心思请来的,如今在这建康城里,能够请得动吴御医的人寥寥无几。听说太后和皇后娘娘二人除了这个吴御医之外,其他御医一概不用呢。这个阿绣倒是好本事,能让王九郎对她那么上心。 ”可是母亲,“贺敏不悦的瞥了贺绮一眼,挽着温夫人的手臂说道:”御医再好,身边服侍的人若是不细心,这病也好的慢呢。还要煎药煮汤的人也要老成的。女儿和阿绾阿绮去了那庄子,只见了四个婢女,有两个是阿绣的贴身婢女,另外两个很小呢,只是传个话什么的。一个嬷嬷也没见着,这几个婢女怎么服侍的来呢?母亲,还是派了丁嬷嬷带着几个人过去吧。“ ------题外话------ 亲们,今日只有七千字,十分的抱歉。 但还是请亲们把月票砸过来,因为珠珠会把今天欠的字在明天补上哦。 所以,码字还是需要动力的。 ------------ 第82章 闲言 按照常理,贺绣生病了应该是陈氏带着人过去服侍,然贺敏却提议让温夫人派丁嬷嬷过去,可谓别有用心。温夫人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说道:“好,这事儿我自有计较。你们也累了,各自回房去吧。” 贺敏便站起身来同贺绾贺绮一起朝着温夫人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温夫人给温桂生使了个眼色,温桂生忙跟了出去,轻声唤道:“二姑娘,姨娘这儿有个东西不认得来历,你来帮姨娘看一下。” 贺敏答应着转身回来,跟着温桂生进了厢房。贺绾则同贺绮再门口道别,往二房院走去。 厢房里,贺敏把在贺绣那里收的的羞辱细细的说给了温桂生听,然后又冷声说道:“她根本就没把祖母和母亲放在眼里,更别说我们这些姐妹了,她一心只当自己是王九郎的人呢。” 温桂生听了自然生气,扭头啐了一口,说道:“呸!这样狂妄的东西给姑娘提鞋也不配,姑娘何必为了个奴才生气呢。好了好了,姑娘别生气了,你看看这一对儿玉佩水头儿可还足?这金镶玉的工艺还是会波斯匠人制作的呢。这是姨娘送给姑娘的添妆,姑娘喜不喜欢?” 贺敏接过那一对水润通透的玉佩,看着玉佩边沿上精致的累金丝工艺,微笑道:“多谢姨娘了,还是姨娘最疼我。” 温桂生开心的笑道:“姨娘不疼姑娘还能疼谁呢。姑娘说话儿就长大了,要嫁人了,姨娘这心里啊,真是又开心,又不舍。” 贺敏羞涩的笑道:“姨娘说哪里话,人家的及笄礼还没有做呢。哪里就嫁人了。” “哎呦,瞧瞧我这记性,上午的时候夫人还说,让我查看一下姑娘的及笄礼还差什么。我呀,还得赶紧的去呢,今儿夫人有些气闷,姑娘不要急着回房,还是去陪陪夫人吧。” “嗯。”贺敏点点头,把玉佩收到匣子里,笑道:“姨娘,这个我可收下了。” “收下收下,姑娘若是不收,可不是瞧不起姨娘的这份心意么。” …… 当晚,贺公彦从外边回来同温夫人说了些话,便宿在了温桂生的房里。温桂生曲意逢迎,把贺公彦服侍的舒舒服服的,趁着夜深人静时,她靠在她的夫主的怀里,似是十分满足。 贺公彦在外边忙碌了一天,回来便是享受娇妻美妾的服侍的,至于妾氏如何他本无心思多问。只是今晚温桂生着实辛苦了,而他的心里又装着很多事情,原想跟温夫人详谈的,无奈温夫人似是身上很不好,飨食没怎么用便说心口闷,贺公彦便叫婢女扶着她回房休息了。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贺公彦便开了口:“桂生,睡着没有?” “哎呀,妾吵醒了夫主了?”温桂生自然知道贺公彦没睡着,她娇声软语的惊讶声让贺公彦微微一叹。 “桂生,夫人的身子是怎么了?自从到了建康,我看她的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问她也总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有没有请御医来瞧瞧?”想到阿绣的事情,贺公彦的心里又一阵烦闷。本来家中之事都是由温夫人这个主母操心的,如今都闹到了他那里,况且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温桂生闭着的眼睛忽的睁开,沉默了片刻后又轻声笑道:“夫主说的是,姐姐的精神是不如之前。咱们从洛阳迁到建康,一路劳顿不说,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事儿,如今老夫人的身体也不好,阿敏的婚事也要她操心,今儿夫人打发阿敏她们去瞧阿绣,回来又生了一肚子的气。夫人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这身子怎么能舒畅呢。” 贺彦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又问:“阿绣那边又怎么了?” 温桂生便把贺敏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最后又无奈的笑道:“也不知道这王九郎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他是名士之首,也不该如此霸着咱们家的小姑子。好歹过了明路,咱们也好对被人说不是?他这样抻着,别人还以为咱们摁着姑子不往外聘呢,这可对家族的名声不好。夫主说是不是呀?” “此言有理。”贺公彦点点头,又道:“夫人身上不好,又忙着老夫人和阿敏的事情。家里这些琐事我也不耐烦。你就多多的撑起来吧。” 温桂生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只是却无奈的笑道:“夫主吩咐,妾不敢不依。妾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家里的人对妾也都是没有二话的。只是陈氏妹妹和三姑娘那里,怕是会嫌妾多嘴多舌。” 贺公彦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难道这个家里连这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温桂生忙偎依在他的怀里,笑道:“夫主说的是,妾知道该怎么做。” 贺公彦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道:“阿绣这边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王博对她的心思如此明显,应该是不会放手了。她能跟了王九郎,也算是个好的归宿。只是谢家这边还让我担忧。谢家就算明着不说什么,也会因为阿绣的事情心存芥蒂。尤其是那个谢燕文……” 温桂生忙劝道:“夫主不必担心,妾还有个好主意呢。” “嗯?说说看。”贺公彦似睡非睡的搂着温桂生滑腻的肩膀说道。 “大郎君的婚事也该定了呀。谢家嫡女阿瑛阿琪两个品貌都很好,夫主何不在她们两个里择定一个给大郎君呢。如此,谢贺两家的联姻不久稳固如山了吗?” 贺公彦低声笑了笑,捏了捏温桂生的肩膀,叹道:“女人家,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放眼建康,难道除了谢家之外,我们贺家就没有可联姻之家了吗?” 温桂生忙道:“是,夫主说的是。凭着大郎君的风度,便是尚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尚主?”贺公彦又笑了笑,放开温桂生的肩膀,侧转过身去,说道:“夜了,睡吧。” 让贺康尚主,那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一点贺公彦很清楚,其实温桂生也是知道的。她只不过是故意这样说的,这个可是一箭双雕的计策。 第二日,温夫人果然又打发了两个人过去服侍贺绣,不过这两个人贺绣并没有被贺绣用金叶子打发出来。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陈氏,一个是陈氏身边服侍的嬷嬷。 见到陈氏,贺绣很是高兴,简单的见礼后便吩咐明珰:“给我姨娘收拾屋子,安排好住的地方。” 明珰答应着下去,带着两个婢女把贺绣住的木屋西边隔着一道花墙的一座木屋收拾出来。当然,所谓的收拾不过是换了被褥,把陈氏带来的几件换洗衣服放进去而已。屋子里各色都是齐全的,平日里都有两个婢女专门打扫收拾,随时都可以住人。 收拾妥当后陈氏先厨房看了一遍,见厨房里五六个十七八岁的婢女正在忙碌着,有的做菜,有的做点心,还有的正在煮汤,大家都各忙各的,十分有条理,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便去贺绣房里去了。 跟着陈氏来的周嬷嬷见了忙跟上去问道:“如夫人,怎么这厨房里都是婢女呀,咱们自打进了这庄子,除了外边那些家丁护卫之外,怎么都是婢女,没有嬷嬷呢?怪不得夫人不放心呢,你说这些小丫头们都懂什么呀。” 陈氏不以为然的说道:“这里乃是王九郎的庄子,想那王九郎何等风流之人,自然不愿把咱们这些开败了的花儿放在这里,你也不看看,这里连烧火的婢女都是极清丽标致的,可见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如夫人说的是。”周嬷嬷笑着点点头,又环顾四周,见这里的婢女说不上如何妩媚,但一个个儿都是清丽脱俗的,单看她们行路的样子,那木屐子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几乎听不见声音,便可知一个个都是细心调教出来的。 这周末莫乃是温夫人之前用过的仆妇,后来陈氏进了贺家的门之后温夫人便叫她去陈氏身边当差,这次跟着陈氏过来,温桂生还专门把她叫过去叮嘱了一些话,此番差事,她十分的留神呢。 贺绣正坐在榻几上闭目养神,陈氏见了便悄悄地拿过一条薄毯来给她盖上。熟料贺绣并没有睡着,察觉了动静便睁开了眼睛,见是陈氏,于是笑着叫了一声“娘”。 陈氏劝道:“天越发的凉了,你这样迷迷糊糊就会睡着,一不小心又着凉。这病就反反复复起来。要睡的话,还是去床上睡吧。” “不用,我不困。”贺绣笑着摇摇头,又看见旁边立着的周嬷嬷,问道:“这位嬷嬷也是夫人跟前当差的么?” 周嬷嬷忙欠身说道:“回三姑娘话,奴是如夫人身边当差的。” “哦。”贺绣微微一笑,又吩咐百灵,“去带着这位嬷嬷下去喝茶吧。再叫厨房弄些小点心给嬷嬷尝尝。” 周嬷嬷闻言受宠若惊,忙福身道:“这怎么敢当呢,奴才是来服侍姑娘的,若是去喝茶吃点心,可不成了做客了嘛。这若是叫夫人知道了,还不打断奴的腿。” 贺绣轻笑道:“你不是姨娘的奴么?姨娘不打你就罢了。夫人且管不着你呢。” 周嬷嬷听了这话,先是一哽,想说点什么来奉迎贺绣呢,又觉得说什么话都不合适,一时间只有傻笑了。贺绣看了一眼百灵,百灵便上前去拉着周嬷嬷的手出去了。 陈氏因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谨慎了。她跟了我一年了,一直还算是忠心的。” 贺绣无奈的笑道:“娘,她本就是夫人身边的奴才,如今他的夫主儿子还在夫人那边当差,怎么可能对你忠心呢。” 陈氏一愣,不解的问道:“阿绣对这些事情都如此用心?”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她怎么能够不用心呢?之前在路上,她呆在王博的身边,自然是事事顺心的。如今到了建康城,她又是贺家的女儿,王博就算是有再大的势力,也不好插手贺家的家事。自从贺敏进门二话不说便往主榻上坐去的那一瞬,贺绣才彻底的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这一世,她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改变,但命运还是顽固的按照之前的路来走。为了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一切。沉默片刻后,贺绣看着陈氏惊讶的神情,淡笑着说道:“不用心的话,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氏彻底被惊呆,傻傻的看着贺绣说不出话来。 贺绣却平静的笑了笑,说道:“娘亲,你放心,这一辈子阿绣绝不认输。” 沉默之间,门外有婢女齐声请安的声音:“郎君安好。” 贺绣蓦然起身,对旁边的陈氏说道:“九郎来了,娘亲且从后门出去吧。” 陈氏忙站起身来匆匆往屏风后面转去,贺绣却慢慢地走到门口。王博一脸疲惫之色,进门便把贺绣揽进了怀里,低着头把身子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头上,在她耳边低声叹了一声:“阿绣,这几天你可好啊。” 他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拂过,一向风采华然的他何时有过这样的颓丧?贺绣的心里一酸,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搂住他的腰,送他至榻上慢慢地坐下来后,又转身到了一杯酒水递到王博的唇边,轻声劝道:“九郎,且喝一口酒水润润喉吧。” 王博便在她的手中喝了两口酒水,又轻声叹道:“阿绣,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贺绣忙把身后的靠移到一侧,低声说道:“九郎请靠这边。” “嗯。”王博握着她的衣袖慢慢地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贺绣想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无奈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地不放开。她只得回头看了一眼端着茶水进来的明珰。明珰会意,忙把茶水放到一侧,上前去拿过薄毯给王博盖上。 屋子里的婢女都识趣的退了出去,明珰最后一个出去,悄悄地伸手带上了房门。 王博很快便睡着了,狭长的凤眸闭成一条线,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宛如蝶翼。他眉头展开,呼吸细长,似是睡得十分安稳,只是那握着她的手依然紧紧地,认识她几次想抽出来都不能够。 无奈,贺绣只得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他。坐的久了,便觉得也乏得很,于是缓缓地侧着身子靠在他的身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贺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的时候王博正侧着身子支着头看着她微微的笑呢。 “唔……我怎么睡着了呢。”被他笑的有些不自在,她急忙坐起身来转过去。 他却在她背后靠过来,手臂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卿卿靠着你的情郎,自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贺绣只觉得背后的气息温热的缠绕上来,她的脊背一阵阵的酥麻,心中一片混沌。“来人——”贺绣趁着自己彻底沦陷之前扬声唤了一声。身后的热息微微一顿,那只绕在腰间的手臂慢慢地松开。 外边有人应了一声,缓缓地推开屋门,却是明珰和百灵二人一起进来:“郎君,姑娘,可要梳洗?” 贺绣刚要说话,却听见王博清泠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什么时辰了?” 明珰忙回道:“回郎君,已经过了午时了。” “嗯,我饿了。”贺绣缓缓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掩饰着脸上的一抹羞色。 百灵忙应道:“是,饭菜已经预备好了,奴婢这就叫人去端上来。” 明珰却转头吩咐两个捧着铜盆的婢女上前来服侍他们二人洗了手,又有婢女捧着衣衫过来服侍王博把身上的衣衫换下。贺绣瞥了他一眼,那衣衫十分洁净,只不过是刚刚睡着的时候被压上了几道折痕就被换了下来,真真是纨绔子弟。 王博似是看懂了她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问着明珰:“昨儿我叫人送了衣裳来给阿绣。可曾收到?” 明珰忙回道:“回九郎君的话,已经收到了。他们抬了两只箱子来,奴婢都整理过了,都是秋裳,一共十六套。” 王博又问贺绣:“那衣裳都合体吗?颜色样式可也喜欢?” 贺绣客气的笑了笑,欠身道:“多谢九郎了,那些衣裳太华美,阿绣可不敢随意穿呢。” “嗯。”王博点点头,立刻吩咐明珰:“去说给他们,叫他们送些素雅的衣裳来。” 贺绣一怔,忙道:“不必了,我的衣裳穿不完呢。九郎若是要送,就叫他们送绸缎锦帛来吧。留着那些我想什么时候做衣裳都行的,不想做衣裳的话,还可以拿出去换成金银钱币。” 明珰听了这话立刻底下了头去,心想姑娘这是干什么呢,郎君如此爱重她,她却非要说这些样的话让郎君窝心。什么绸缎锦帛还换成什么金银钱币,如此俗不可耐的话怎么能当着郎君的面说呢。 正在低头洗手的王博听了这话手指一僵,握在手里的手巾便掉在了铜盆中。哗的一声,有几滴水珠迸溅出来落在他月白色暗纹锦缎衣袖上。 “来人。”王博抬手让明珰退下,对应声进来的玉珥说道:“按照阿绣的话,叫人送几车绸缎锦帛来。” “是。”玉珥答应着出去。 屋子里的贺绣诧异的转过身来,万分不解的看着王博。 她原本是想着用那些连庶民都觉得俗不可耐的话把王博送自己衣服的心思给压下去。他对自己的好她心里明白,可这是在建康,他王九郎的关爱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可以享受的。况且温夫人已经派了人来,贺绣知道,他们始终都把自己当成筹码,来博得更大的利益。 王家的九郎君是神仙一样的人,她怎么能让那些人捏着自己去算计他呢? 贺绣的表情一丝不漏的看到了王博的眼睛里,他轻笑一声走到贺绣的身边,伸手弹了弹她衣襟上的褶皱,低声说道:“阿绣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只要她想要,他都给。旁边低头站着的明珰猛然一惊,原来九郎君宠爱她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同样站在门外不敢擅自进来的陈氏也是一惊——王九郎对阿绣可真是没话可说了,对陈氏来说,像九郎君这样的人能这样对阿绣说这样一句话,那可真是九死不悔的了。只是她转念又担心起来,王九郎的这番情谊若是叫夫人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贺绣却慢慢地低下头去,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博转身瞥了一眼门口,淡淡的问道:“饭菜怎么还不来?” “来了!”外边的婢女应了一声,两个人抬着一只摆放了饭菜的案几进来,明珰打手和另外一人把榻上摆着酒水茶点的案几抬走,饭菜摆上来后,明珰和玉珥两个分别为王博和贺绣摆放了碗筷巾帕等物之后,方一齐朝着他们二人一福:“郎君,姑娘,请用饭。” 王博牵着贺绣的手入座,二人安静的用饭。 外边陈氏又不舍的看了两眼便悄然转身想要离开,却与周嬷嬷走了个对过儿。周嬷嬷见陈氏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悄声笑道:“奴听说九郎来了,如夫人可见到了?” 陈氏点点头,说道:“九郎君在用饭呢。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周嬷嬷笑道:“如夫人可真是好福气了!九郎来这里同三姑娘用饭,可见他对三姑娘多么的爱重呢。原来外边那些话都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呢!” 陈氏摇了摇头说道:“这话可不好乱说。许是那王九郎来找阿绣有什么事情呢。” 周嬷嬷笑道:“哎呦,这还是乱说?我可听说九郎一进门便拉着阿绣进了门,把婢女们都赶了出来,两个人缠绵如蜜呢。依奴看,三姑娘真真是王九郎的心头肉儿呢,如夫人就偷着乐吧。” “你闭嘴!”陈氏皱着眉头呵斥周嬷嬷:“这样的话我想王九郎是不愿意听见的。这庄子里没有外人,你放肆一句也就罢了,出了这道门你最好是管好你这张嘴。就连夫人听了这样的话也定然饶不了你。别到时候吃了亏说我没提醒你。” 周嬷嬷神情一怔,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陈氏却不理她,自顾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半晌后,周嬷嬷轻轻地啐了一口,瞥了一眼陈氏的木屋,不屑的说道:“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夫人给了几分脸面才接了家里来,还真把自己当是个三贞九烈的不成?” 王博只在这里用了午饭又休息了半个时辰便走了。他这几日似是很忙,贺绣也不好多问。 他走之后,贺绣便叫人把那匹小马驹从马棚里牵出来在空地上遛。这是一匹雪白的小马驹,通身没有一丝杂毛,虽然还没长成,但却已经有了轩昂之态,真不愧是良种马驹。 似是刚刚离开了母马,这小马驹还有些怯生,阿信牵着它在场地上慢慢地转,它却有些不听话,只顾左右顾盼,就是不肯乖乖的走。 贺绣见了很是喜欢,便上前去要自己牵着它遛,阿信不肯松缰绳,劝道:“主子不要着急,这马儿虽然小,但还没有驯服,若是它忽然跑起来,怕是要伤着姑娘。” “不怕。”贺绣转身对旁边的一个家丁说道:“你去给我弄一把青草来。” 那家丁听了忙转身去走到空场边沿的水沟旁采了些青草来交给贺绣,贺绣上前两步,凑到小马驹的跟前,伸出手去把青草送到了小马驹的嘴边,并开心的笑道:“乖,吃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会好好地待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忍饥挨饿的,也不会让那些混账东西打你,如何?” 小马驹先是有些胆怯,摇着脑袋往一旁躲了躲,贺绣便又往前凑了凑,把青草又递到那小马驹的嘴边。 无奈小马驹很是认生,而且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驯养员呢,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转着,只是一味的躲避。 贺绣有些气馁了,无奈的回头看着众人,郁闷的说道:“它怎么不吃草呢?” 明珰等人哪里知道这小马驹为什么不吃草呢。只是她们的主子问了,当奴才的也不能不回答啊,明珰左看右看,恍然道:“姑娘,这小马驹是不是还要喝马奶呢?” “啊?”贺绣征询的回头看着阿信,说道:“去,弄些马奶来。” 阿信无奈的看了明珰一眼,忍着笑说道:“姑娘,这小马驹早就不喝奶了。” “那它吃什么呀?”贺绣依然不死心,又上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去摸小马驹的脸。小马驹跟贺绣站在一起呆了这一会儿,似是有些熟悉了,便侧着脸蹭她的手心,还张开嘴巴咬住贺绣的手指,轻轻地舔了两下。 “啊——哈哈……”贺绣先是惊讶,后来被小马驹舔的痒,忍不住笑起来。 阿信先是吓了一跳,听见贺绣笑起来才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贺绣慢慢地跟小马驹玩儿的熟了,她递过去的青草小马驹也能吃上两口,贺绣更加高兴了,喂它吃了些青草便拉着缰绳牵着它在场地上转悠。 阿信紧紧地跟着,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题外话------ 啊啊啊——亲爱滴们,没能补上昨天的,是因为昨天只有一张月票啊! 珠珠泣血控诉,亲们都不爱偶了! ------------ 第83章 当街相对 闻讯赶来的陈氏和周嬷嬷远远地看着一身湖绿色深衣的贺绣牵着一匹雪白的小马驹在庄子外边的空地上遛弯儿,陈氏看见女儿高兴自然也十分的开心。之前在义兴郡的时候,她就喜欢骑马射箭,喜欢跟那些二郎们一起玩耍。 那时候她想着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进贺家的大门了,只让阿绣和酆儿两个做个开开心心的普通人好了,所以也没怎么约束。后来进了贺家的门,她还以为是一大幸事,没料想酆儿却因为一句话而被赶了出去,女儿呢,在外人看来那是无比荣光的,但看看她身上的伤疤,陈氏的心里便一阵阵的抽痛,这片刻的安愉也是用性命换来的啊! 周嬷嬷却已经连声叹息起来:“哎呦,如夫人呀,咱们三姑娘又不是马夫,怎么跟一匹马玩儿到了一起?这可成什么样子呢,如夫人你就不过去劝劝姑娘?” 陈氏皱着眉头看了周嬷嬷一眼,淡淡的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她不过是喜欢那匹马罢了。” “哎!如夫人啊,不是我说你,三姑娘这样做可真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按说像咱们这样的家族里小姑子喜欢骑马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可那也要是马夫牵着,家里的郎君跟着。你看看三姑娘那个样子……啧啧,不是说我,就是王九郎见了也必然不喜欢的。如夫人还是去劝劝她吧。” 周嬷嬷说的是实话。在建康,士族的女公子们虽然也会骑马,但那也只是一种雅趣而已,她们断然不会跟贺绣这般,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拿着青草棵子喂马,更不会跟一匹马说说笑笑那么亲近。 陈氏暗暗地叹了口气,抬脚走上前去,一直走到贺绣的身边,低声劝道:“阿绣,把马交给马夫吧。等他们训好了你再来骑,这样不安全的。” 贺绣却笑道:“娘亲说什呢。这小马儿多可爱啊,娘亲你来,你来喂喂它。” 陈氏还要再劝,却听见一声嗤笑之声,她忙转头看去,却见那边的婢女们全都福身下去,而接受她们行礼请安的却是一个穿着淡黄色裳服的女公子。那女公子正看着这边笑呢,那清丽高贵的脸上的那种嘲讽让陈氏都不敢再看下去了,只得慢慢地低下头去。 “这是谁呀?”贺绣听见笑声也回过头来,因为看见明珰她们也都福身请安,便是十分的纳闷。 陈氏忙道:“看样子必然是贵人,阿绣,快快过去问安吧。” 贺绣把马缰绳递给了阿信,想要抬脚的时候却又停下了。 那边那个淡黄色衫子的女子她是不认识,但却能从她的穿着和神情上猜得出她不是寻常士族家的女公子。就连萧媛来了,明珰她们也不至于这幅样子,看样子必是她们的旧主。 贺绣也知道王家现在也有四个十五六岁的待嫁女公子,看来这个十有八九是其中的一个。上一世贺绣有幸见过其中两个,但眼前这个却没见过。不过就算她是王家的人,贺绣也没打算过去给她请安。 那女子见贺绣看了自己一眼却不过来请安,便冷冷一笑,吩咐她身后的婢女:“去问问那两个人在做什么,难道没看见本县主来吗?” 明珰忙道:“请临安县主莫恼,姑娘她并不知道是县主来了,待奴婢去叫她来给县主请安。” “不用你!”临安县主冷笑道:“阿芸,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婢女忙答应了一声,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指着贺绣冷声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姑子,好生不懂礼数。见了临安县主不过去请安,居然还杵在这里,难道你是瞎子不成?” 原来是王博的堂姐临安县主。 这可是个骄纵跋扈的主儿,据说王家的这四个女公子里就数她狂傲。不过她有她狂傲的资本,因为在她已经是太子选定的正妃了,将来太子即为她就是当朝皇后。晋庭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呢。 贺绣的心里有了底之后,忙对着那婢女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临安县主驾到。”说着,她把手里的马缰绳递给阿信,又把手里的青草随手扔掉,拍拍手指上的泥土提着裙裾款款的走了过来。 陈氏心里捏了一把汗,亦步亦趋的跟在贺绣身后,暗暗地祈祷着这位县主能够宽宏一些,不计较这些小事。 贺绣走到临安县主王珂的面前,深深一福,朗声道:“不知县主驾临,有失远迎,乞请县主恕罪。” 王珂瞥了一眼贺绣,似是不屑与这样的野丫头一般见识一样,淡淡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家何时来了女马夫?” 明珰一怔,立刻上前去说道:“县主,这位是……” “闭嘴!”王珂冷声喝道:“什么时候我说话轮到你这个贱婢插嘴了?来人,给我掌嘴!” “是。”王珂身后闪出一个嬷嬷来,上前便要打明珰。 “县主!”明珰立刻跪下去,含泪的眸子压抑着几分愤怒,“明珰是九郎君的贴身婢女,言语有不当之处顶撞了县主,县主要惩戒奴婢,奴婢自己动手就是。”说着,她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抽在自己的脸上。 贺绣的心蓦然揪痛了一下。她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明珰这是因为自己才有这样的罪孽。于是她上前一步喝道:“别打了!你之前是九郎的人,现在已经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你有什么过错都由我担着!”说着,她又转头看向王珂,冷静的说道:“回临安县主,妾不是女马夫,妾名阿绣,是这庄子的主人。县主乃是尊贵之人,怎么能也会做出这种私闯民宅的事情?” “胡说!”王珂冷笑道:“这是我王家的庄子,你这贱人居然敢说是你的,还指责本县主私闯民宅?来人,给我狠狠的教训这个不知尊卑的贱人!” 贺绣冷笑道:“阿绣自乡野之间时便听说王家人个个儿风流妩媚,是最讲道理的士族大家。后见九郎君,果然是天上谪仙般的人物儿,心里好生敬佩。如今见了县主,不知为何这般色厉内荏?县主张口便打,是否有心虚之事?县主说这庄子是王家的,阿绣也不敢多说。只请县主拿了地契来一观,若是阿绣胡说,阿绣愿意听从县主发落。” 王珂一怔,显然是被贺绣伶俐的口齿给震了一下,想不到这个野丫头居然有如此口才。然也就是一瞬而已。一瞬之后她冷笑道:“取地契?凭什么?这庄子本就是我家的,我何必向你一个贱妇表明?来人,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县主!”明珰跪在地上凄声道:“县主,阿绣姑娘乃是九郎君的救命恩人,县主为何不问明白了再发怒呢?九郎君若是知道此事,又该如何!” “呸!你这贱婢胡说八道!什么救命之恩?你少拿九郎压制我。来人,先把这贱婢的嘴给我堵上,再给我狠狠的打她十几板子,看她还敢胡说不。”王珂转身等着身后的护卫,“等什么,还不动手?!” “是。”跟着王珂来的王家护卫早就听说过王九郎身边有一个知兵事的女子名叫阿绣,如今看见了明珰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但县主的吩咐他们又不敢不听,再说,县主吩咐的是绑了明珰这个婢女,又不是阿绣姑娘,他们根本无从分辨只得上前来绑人。 眼看着两个护卫上来要扭拿明珰,贺绣扬声喝道:“阿信!” “在。”阿信早就在贺绣走过来的时候跟了过来,听见这个临安县主一再的骂贺绣为‘贱人’他心里早就窝着一股儿火了。 这个时代的人有些很势力,但也有些很重情义。像阿信这样的人就只认贺绣一个主子,就连九郎王博若不是因为贺绣喜欢他他也对贺绣好,阿信也是不会听他差遣的。 “这是我的庄子,谁敢在这里随便动手,就给我打出去。”贺绣冷冷的看了王珂一眼,转身就走。 陈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见贺绣走便赶忙跟了上去,伸手拉住她,哆嗦着低声劝道:“阿绣,她可是临安县主啊!她是王家的女公子,你怎么……你怎么能……” 贺绣冷声一笑,抬手拍拍陈氏握着自己手臂哆哆嗦嗦的手,平静的说道:“姨娘,阿绣不是她们王家的奴婢,怎么能由着她王珂喝来骂去?” 说到这里,贺绣又转头看了那边目瞪口呆的王珂一眼,扬声说道:“我贺家虽然比不上王家势力强大,但也不是任人践踏之辈。临安县主还是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来兴师问罪吧。” “你……你这贱人!”王珂咬牙切齿的骂道着回头瞪了她的护卫一眼:“还不动手!” “是!”王珂身后闪过两个护卫来,拔剑刺向阿信。 阿信往后一仰头避开双剑,又趁机一个侧翻身,一脚踢上其中一个护卫的下巴,脚一落地,又一手握住另一个护卫的手腕,用力一抓一扭之间便听见那护卫惨叫一声,长剑已经落到了阿信的手中。这几个动作十分的连贯,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人们甚至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打斗便已经结束了。 “啊——”王珂绝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马夫竟然有如此好的伸手,只是她刚刚惊呼出声,阿信手里的利剑已经抵在了王珂的喉间。 “阿信。”贺绣对阿信的身手也很惊讶,“不要伤了县主。” 阿信答应了一声,却没有收回剑。 “临安县主,这山庄之前是九郎的,现在九郎已经把它送给我了。这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县主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贺绣说着,从匆匆赶来的百灵手里拿过一块雪白的帛轻轻一抖展开在王珂的面前,“你看清楚了,这是地契。” 被一把利剑指着,王珂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看地契。她只尖声叫道:“贺绣!你最好放明白些,若是伤了我,我们王家会让这里所有的人陪葬的!” 贺绣轻笑一声把地契收在了怀里,说道:“县主放心,只要你不绑我打我,不欺负我,我是不会伤你的。县主若是不信,可以往回退两步,我的护卫绝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是往前来……可就不好说了。” “你!”王珂对然愤怒,但更多的是害怕。她恨恨的瞪了贺绣一眼,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阿信手里的剑果然没有跟上去。 剑尖离开咽喉少许,心里的害怕也少了几分。王珂怒声斥道:“贺绣,本县主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给我等着!”说完,她便愤愤而去。 跟着她来的那些婢女仆妇还有护卫们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个呆呆的站在远处,只等着王珂回头喝了一声:“走了!”才匆匆转身,跟上了他们家主子的脚步。 王珂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跪在地上的明珰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后背,站起来的时候双腿也已经发软,还是百灵和另一个婢女一边一个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明珰。”贺绣看着脸色苍白的明珰,心里很是感激。其实面对王珂的怒火她可以选择沉默的,如果她沉默的话王珂绝不会跟她计较,而且她的父母兄妹等家人也还在王家,为了她的家人着想她也应该保持沉默。不过她还是选择站在了自己这边,还勇敢的站在自己面前,帮着自己说话。贺绣对此很是领情,她走到明珰跟前伸出手去牵了牵她有些皱的衣衫,低声说道:“你可以不必站出来的。” 明珰福身说道:“奴婢是姑娘的奴婢,姑娘受辱,奴婢理当站出来。况且,奴婢原是跟着九郎君的人,奴婢说话,临安县主会相信几分。为姑娘分忧,保护姑娘的尊严,是奴婢们应该做的事情。” 贺绣点点头,微微笑道:“好,回去换身衣服吧。” “姑娘。”明珰看贺绣要走,忙上前一步劝住:“姑娘,这事儿必须赶紧的通知九郎,奴婢担心……” “王珂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只是刚开始。”贺绣笑了笑,说道:“但是九郎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知道呢?” “姑娘可以派人去九郎的宅邸中找寻。就算九郎不在建康,九郎的人也会为姑娘分忧的。有九郎的人在这里,临安县主多少会顾忌一些。” 贺绣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温泉山庄本就是九郎君的私产吧?王珂不还是说来就来了?九郎的人在这里又能怎么样?王珂是主他们是奴,哪有奴去忤逆主人的?” 明珰焦急的说道:“那姑娘打算怎么办?”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转头吩咐阿信:“去告诉你的手下,不管是谁来山庄,一律给我挡在门外。” “是。”阿信答应着转身下去。 陈氏终于反应过来,忙上前来拉着贺绣劝道:“好姑娘,你这样做怎么可以呢?你刚刚得罪了临安县主,这会儿又叫护卫把所有的人挡驾,难道是想要彻底的得罪王家吗?临安县主——她会不会去咱们家里找老夫人和夫人呢?阿绣,你这样做真是太不妥当了!” 旁边的周嬷嬷也叹道:“姑娘这样做可真是不妥了。人家进不了这里,难道不会去咱们贺家?三姑娘也知道咱们贺家比不上王家,而且那临安县主——那临安县主可是将来的太子妃啊!这下可真是闯了祸了!三姑娘啊三姑娘……若是夫人知道你这样,该有多生气啊!” 贺绣冷冷的瞥了周嬷嬷一眼,不悦的说道:“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赶紧的回去给夫人报信呢?让夫人派人来治我的罪?” 周嬷嬷本来是理直气壮的,但对上贺绣冷傲的神情,冰冷的质问,一下子委顿下去,便像是刚刚说了多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贺绣看她不敢再说什么,也懒得跟她计较,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陈氏赶紧的跟上去,又拉着贺绣一再的劝说,要贺绣回房更衣,坐着马车去王家给临安县主赔礼致歉。贺绣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她们都寻上门来了我都没有好脸色,这会儿又送上门去自取其辱?何必呢。” “姑娘不可逞一时之气啊!”陈氏语重心长的劝着,贺绣听得不耐烦,便加快了脚步。 后面跟着的周嬷嬷看着贺绣匆匆离去的背影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这个三姑娘还真是不知道好歹,临安县主也是能随便得罪的人吗?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王九郎看中的小姑子,能收在身边当个侍妾喜欢一阵儿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人家临安县主可是王九郎的堂姐呢,过了年就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了。不管怎么说这阿绣对上临安县主都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啊! 想到这里周嬷嬷的脚步不自觉的止住了。阿绣可以自寻死路,自己又何必跟着她送死?还是赶紧的回去把这里的事情都跟夫人说了吧。想到这个周嬷嬷便匆匆的往庄子外边走去。 陈氏的劝说贺绣听得不耐烦了,便吩咐明珰:“取了我出门的衣裳来,叫人备车。” 明珰忙答应着去办,陈氏只当是贺绣答应去给王珂赔礼致歉了,方出了口气,叫婢女打水来服侍贺绣梳洗更衣。 贺绣特别挑了一件月白色暗纹锦缎裳服,又选了精致的玉佩系在腰间,长发绾起,玉簪珠钗都是精心挑选的。陈氏见了更加放心。出门的时候,贺绣又特意去卧房拿了她那只铁灰色的马鞭。 陈氏见了忙上前阻止:“不是去给临安县主致歉么,怎么还带着个?” 贺绣笑了笑,说道:“不做什么,我就是想带着它。” 明珰见了也是心有余悸,暗想姑娘该不会又用彭城庄子里对付自己的那一招来对付临安县主吧?于是她忙上前去低声劝道:“姑娘,这里是建康。姑娘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贺绣笑着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出了院门上了马车,贺绣转身对陈氏说道:“姨娘,你留下来吧。” 陈氏有一万个不放心,但她还是听话的留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跟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自己不过是个妾,从身份上说她比贺绣还低了一等。 马车出了庄子,走在宽敞的官道上。赶车的是驭夫老宋,马车两边是阿信带着二十个护卫。马车里贺绣和明珰主仆二人一个靠在榻上,一个跪坐在榻前。 走到城门跟前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住了。原本在沉思的贺绣微微皱了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儿?” 明珰立刻倾身向前,掀开车帘问道:“姑娘问怎么了?” 赶车的老宋忙道:“回姑娘的话,前面有好些人堵住了城门。” “是什么人?”明珰说着,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在车辕上望过去,但见城门口的确站满了人,还堵着几辆马车无法通行。明珰抬手遮住了灿烂的阳光,看清了那马车车顶上的标致是桓家的,心里的沉闷忽然如风吹雾散,忙转身对贺绣说道:“姑娘,是桓家四郎君到建康了。我们上前去吧。” 贺绣立刻明白,有了桓四郎在,就算王博不在建康,王珂想动自己也要费些心思了。 只是这种感觉贺绣很不喜欢。每到关键时刻她总要把自己的安危系在别人的身上,这个人不是王博就是桓四郎,偏偏这样的人跟她一点亲缘关系都没有。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个可以依靠的兄长,多么希望酆儿有一天可以强大起来,给自己撑起一片天呢。 只是酆儿……贺绣想到他便忍不住苦笑,她那个弟弟这辈子能保住一条小命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她已经是感谢苍天了。 “上前去吧。”贺绣漫不经心的吩咐了一声。这个时候,能够跟桓四郎一起应该可以应付得了王珂了。 桓裕也没想到会在城门口遇到贺绣,不过他还是很高兴的。吩咐驭夫停下马车等着贺绣的马车赶过来,两辆马车并肩走着,桓裕的车帘子三面掀开,他那张白皙的脸上带着两分疲倦和病意,无端端的叫人心疼。 那些围在桓家车队周围的庶民们被护卫赶走,马车便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他抬手在车窗的木板上敲了敲,对着贺绣的马车问道:“阿绣,出城游玩了?” 此时贺绣的车窗帘子也掀开来,她转身对着桓裕微微一福,说道:“不是,阿绣刚刚得罪了贵人,这会儿正想着去给贵人赔罪呢。不想在此巧遇四郎。” “赔罪?”桓裕不解的问道:“给谁赔罪?”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了,说道:“临安县主。” “王家阿珂?”桓裕更加不解了,“你和九郎的不是知己么?阿珂怎么会为难你?” 贺绣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这也是一场误会罢了。” 桓裕见她不想多说,便淡淡的笑道:“九郎不在建康,你一个人去见阿珂就不怕误会更深?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 贺绣惊讶的抬起头来,感激的说道:“四郎君刚到建康,无论如何也该先回族中安顿,怎么能……” 桓裕摆摆手,不容质疑的说道:“且不说你是九郎的知己,就算是为了报答洛阳城外的那次恩义,我也应该陪你走一趟。阿珂那性子,我是知道的。” “谢四郎君。”贺绣再次欠身行礼。 本来她是没打算直接去找王珂的,她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想进王家的门怕都不可能。她只是想着去王博的宅邸走一趟,让王博的人尽快找到他,能够在王珂对贺家兴师问罪之前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桓裕的出现的确是意外之喜,不过贺绣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今天是个特别意外的日子,这天的意外特别的多。正当桓家的车队和贺绣的马车一起进了城门后走过不到一条街道,前面便有几辆豪华的马车堵住了去路。 “前面是怎么回事儿?”桓裕苍白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谁家的马车堵在哪里不前不后的,真是没礼数。 “回郎君,前面是九公主十公主和汾阳郡主临安县主的马车。她们……似是在等阿绣姑娘。” 两位公主一位郡主再加上临安县主?这阵势还真是强大啊! 桓裕原本温润的眸子冷清起来,他低声哼了一下,对驭夫说道:“上前去。” 驭夫应了一声催着车往前走了几十步,对面两位公主也已经看清楚了来者何人。九公主抬手叫了一个婢女到跟前,吩咐道:“去告诉桓家四郎,我们要的是贺氏阿绣。” 那婢女答应着走到桓裕的马车跟前来,倒是有些礼貌:“桓四郎君请了。” “嗯,”桓裕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几十名护卫之后的四辆大马车,温和的问着那婢女:“前面是几位公主郡主和县主的车驾?” “是。”婢女毫不隐瞒,且趾高气昂的说道:“我家公主说,听闻贺氏阿绣的琴艺很好,想请她入宫去切磋一下。改日再与四郎君相叙。” ------------ 第84章 赴宴 婢女毫不隐瞒,且趾高气昂的说道:“我家公主说,听闻贺氏阿绣的琴艺很好,想请她入宫去切磋一下。改日再与四郎君相叙。” 桓裕轻轻一笑,侧脸看了看旁边马车里的贺绣,摇头说道:“不巧,我刚已经邀请了阿绣去我的府邸做客。请二位公主多多包涵吧。”他嘴上说的是多多包涵,眼神却甚为冷冽,根本没有什么包涵的意思。 婢女不能完成自家主人的差事自然不肯罢休,况且桓家本来在朝中便没什么势力,她们也无须把桓四郎放在眼里,于是她扬起了头,冷笑一声反问:“桓家四郎,请你听清楚了,奴婢是奉了九公主和十公主之命请贺氏阿绣进宫的,难道郎君你还要从中作梗吗?” 桓裕冷声一笑,苍白的面容欺霜赛雪中透出一股隐隐的寒气来:“不愧是皇室的奴才,说个话也透着霸道无理。什么叫从中作梗?你们公主与阿绣相约是在何时?我却已经在两个月前便与她约好了。”说着,桓裕的声音陡然升高:“难道九公主和十公主连先来后到的道理都不懂吗?还是她们根本就没把天下士子都放在眼里?” 那婢女被桓裕冰冷的气势所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甘心的问道:“桓家四郎,你连规矩都不动了吗?” 桓裕却狂妄一笑,长袖一挥指着那婢女,冷声问道:“规矩?天下间规矩何其多,我却不知你一个小小的婢女也能在我面前谈什么规矩?” 那婢女顿时语塞。 这是一个先家后国的年代,这样的年代里风流名士傲视天下,金钱和权势在他们的眼里皆是粪土。 桓裕说出这样的话按照规矩来说是对皇室的大不敬。可是这些风流名士们不就是喜欢打破规矩吗? 他们崇尚的是自由自在,是归回本原,超然物我的境界。 在这个年代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才是真正的风流名士,才值得那些士大夫们推崇和颂扬。 那婢女气的满脸通红,却又不知道给如何反驳,只得转身回去向九公主十公主等人回话。 九公主却也不恼,只吩咐驭夫催马上前直到桓裕的跟前,她才命人掀开车帘从马车里站了出来,对着桓裕的马车笑道:“原来是桓家四郎君到了建康,本宫难得出宫一次却能在这里遇到桓四郎,真是巧啊。倒不如本宫设宴,给桓四郎接风洗尘?” 桓裕只得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同九公主一样站在车辕上,缓缓拱手,淡然一笑,说道:“多谢九公主厚爱,只是某今日约了贺氏阿绣,以谢救命之恩。怕是要负了公主之约。倒不如另择他日。” 桓裕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他略显苍白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 面对这样的美男子,皇室里的公主们根本无法抵挡,刁顽任性暗中蓄养面首无数的九公主更加如痴如醉。她一双妩媚的眼睛盯着桓裕,许久才缓缓地点头,不舍的说道:“好。就依桓郎所言,明日本宫在鸿运楼摆宴,为桓郎接风洗尘。届时请桓郎的救命恩人贺氏阿绣也一并前往,也好让本宫一并领略一下贺氏阿绣的绝妙琴声。” 桓裕微微点头,说道:“那就多谢公主了抬爱了。” 九公主缠绵的目光从桓裕的身上舍不得移开,见他转身进马车去时才轻笑道:“桓郎,一言为定了。” 桓裕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抬手把车帘拉了下来,挡住了九公主痴缠的目光。 车帘一放下来,九公主便低头喝令驭夫:“回宫!”说完后她转身钻进了马车,理也不理十公主及汾阳郡主临安县主等人,径自转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九公主一走,十公主便对旁边的汾阳郡主和临安县主说道:“我们也走,先看看明日那个阿绣能不能过九公主那一关再说。” 汾阳郡主萧雅临安县主王珂本就是被九公主和十公主给叫来助威的。这会儿听见两个公主都这般说了,便各自吩咐自己的驭夫赶着马车回家去了。 贺绣看着前面的几位贵女散开,便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对桓裕深深一福:“今日之事,多谢四郎君相助了。郎君刚到建康,一切尚未安置,阿绣便不打扰了。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桓裕笑着摆摆手,说道:“阿绣何必客气,这是裕应该做的。只是刚刚裕已经说了,今日与阿绣相约,若阿绣这般回去,怕是被九公主听见,再生事端。” “这……”贺绣有些犹豫,她也知道九公主不会善罢甘休,但人家桓四郎刚刚到建康城,还没进家门呢,自己跟去做什么? 旁边的明珰却悄声提醒道:“姑娘,四郎君奔波了这些时日,不如请到我们的温泉山庄泡一泡热汤,解解劳乏?” 贺绣点点头,对桓裕笑道:“如今时候尚早,若四郎君不嫌弃,便请郎君到我的温泉山庄去一叙,如何?再者,阿绣自从那天与桓家两个姐姐一别,至今十分的想念。今日请两位姐姐也一同前往,以解这些时日以来阿绣对两位姐姐的思念之情。” 桓裕想了想,便道:“也好。”说着,便吩咐下去:只要四个随身侍婢和两个妹妹随贺绣前往,余者带着行李回本族宅邸安置。 温泉山庄本就在建康城郊,桓裕又刚进城走了没多远,几辆马车调转了方向往回走,不多会儿便到了。 回来的路上贺绣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儿家请桓裕过去做客有些不妥,便悄悄地吩咐明珰:“你去把十一郎请过来。” 明珰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答应着下了马车,给阿信要了一匹马,回去找王麟去了。 进了温泉山庄后,贺绣吩咐下去,一边准备酒菜宴席,一边叫婢女们服侍桓家淑言和淑容两个姐妹去沐浴。桓裕也被两个婢女引着去了另一处温泉,舒舒服服的泡了进去。 当桓裕披着干净的浴袍从温泉中起身的时候,王麟也便到了。 不仅王麟到了,萧家的嫡长子还有袁家的嫡次子也都跟着来了。贺绣听说后大吃一惊,忙叫陈氏去厨房看着婢女们增加宴席的酒菜。 王麟是贺绣请过来代替尽主人之道的,所以进门便招呼萧长鹤和袁仲崑入座。并对身侧的明珰笑道:“萧大郎君和袁二郎君也不是外人,他们一个是阿媛的大兄,一个是雅妃娘娘的内侄,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呢。你去跟阿绣说,我们同来叨扰她一杯酒喝,主要是想同桓家四郎君聚一聚。” 贺绣听了明珰的话,便穿戴整齐迎了出来,同几个人见礼。为了掩饰自己身为女子所固有的妩媚,以表示对几位郎君的尊重,贺绣特地换了一身黑色深衣领口袖口皆绣金色纹饰男女皆可穿的深衣。发髻也是最简单的独髻,若不是她眉目之间自有一种妩媚风流之态难以掩饰,便叫人以为她本就是一个俊俏的男子。 萧长鹤看着眼前这位稍嫌稚气却已经自成风流的小姑子忍不住叹道:“这就是十一郎说的那位阿绣女公子吧?” 王麟笑道:“正是,正是。”说着,他便上前去替贺绣介绍。 贺绣对萧长鹤和袁仲崑一一见礼后微笑道:“今日仓促之间请几位郎君过来,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请几位郎君莫要见怪。” 来的路上王麟已经隐约把事情的缘故透漏给了萧长鹤和袁仲崑,事实上他们三个人原本是约在王麟的宅邸吃酒赏歌舞来着,明珰忽然来求救打断了他们三人的计划,三个人才一起奔着这边来的。 听了贺绣的话,萧长鹤先微笑着摆摆手,说道:“我们早就听闻贺氏女公子阿绣胸怀奇才,以少胜多,两此击败刘汉叛军。一直想找个机会一睹女公子风采呢。今日正好满足了我们的一个愿望。” 袁仲崑也笑道:“是啊是啊,再说,桓家四郎君刚到建康便被女公子邀请至此,我们能来相见也是十分的荣幸啊。” 贺绣便朝着王麟微微一福:“如此就请十一郎代阿绣招待几位郎君吧。桓家的两位女公子也来了,阿绣先去照看一下她们二位。一会儿桓四郎君来了,咱们就开宴,诸位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萧长鹤点头说道。 “那麟就反客为主了?”王麟笑得十分风雅,说话间他长袖一挥,请萧长鹤和袁仲崑上榻入座。 几人刚落座,桓裕便踏着木屐进来,几个风流名士相见难免又寒暄一阵。后面的小木屋子里,贺绣则看着婢女为桓家双生的姐妹梳妆。 “阿绣妹妹真是周到。连这些簪环等物都替我们拿来了。”桓淑言笑着捻起一根玉簪,说道:“我们的东西都在车上呢,一时也想不到会来妹妹这里,真是给妹妹添麻烦了。” 桓淑容也很是不好意思,来人家这里做客,在人家这里泡热汤也就罢了,连衣服首饰都用了人家的,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贺绣却微微撅嘴,转过身去说道:“两位姐姐说什么话呢。这些东西不过是些俗物而已,能与姐姐成为手帕交,乃是阿绣的福气。若是姐姐再说这些客气话,就是嫌弃阿绣了。” 宴席设在宽敞的前厅里,主榻上坐着王麟,桓裕和萧长鹤分作两边。袁仲崑和萧长鹤公用一个案几,桓淑言和桓淑容姐妹两个坐在桓裕之后,贺绣的榻几设在王麟之后。 没有歌舞,倒是有个琴姬跪坐在下手的角落里安静的抚琴。缓缓地琴声如山涧流水,叮叮淙淙令人赏心悦目。 席间,几个名士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养生之道,玄学之道还有一些琴棋书画及各处的风俗轶事。总之除了当今时局之外天下无不可谈之事, 贺绣自然明白,先前的琅邪王在建康称帝不足一年的时间,朝中人心尚未稳定,朝堂之上从洛阳迁过来的前朝旧臣占了大半儿,这些人都是主张挥师北上,收复失地的。但元帝似是没有这个心思,只想在建康守着这一放富庶之地做他的富贵皇帝。 因为此事,已经有一些言语过激的士大夫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所以今日在这里,王麟等人虽然堪称名士之首,但他们却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政事。 然而酒至酣处,那些顾忌也都淡了些。众人说到了彭城之后,难免问起了临州城北的那一场混战。 说到了刘崧那两千精兵的覆灭,萧长鹤便举起酒杯向贺绣,笑道:“建康城早就传开了,说那日刘崧两千精兵尽丧于贺氏阿绣的妙计之中,今日萧某便借着这杯酒,向贺氏女公子请教一下这退兵之妙计了。” 贺绣忙道:“萧大郎君言重了,阿绣不过一小小女子,怎敢当大郎‘请教’二字。当时实在是被逼无奈才躲进了树林里,后来幸亏十一郎带着王家的护卫解了围,又有九郎身边的英勇护卫护主,阿绣才能万幸捡了一条性命。哪里是什么妙计退敌,真是愧煞人也。” 袁仲崑笑着摇摇头,说道:“阿绣如此谦虚,实在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这……”贺绣为难的低下了头,叹息道:“妾绝无此意,还请诸位郎君见谅。” 王麟则端起酒杯来对着袁仲崑笑道:“时局如此,阿绣不想张扬也是为了自保而已。二郎多多见谅。” 袁仲崑不解,挑眉道:“当今之世,男儿已无血性。幸有一女不畏战祸,面对那些恶狼强盗尚能凛然相对,却又不得不为了自保而言不由衷,真真可叹,可悲啊!” 桓裕也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说道自保,真真是叫人心寒。刚刚在城里的街道上,我和阿绣的马车遇到了九公主十公主等人的车架,那九公主的婢女都言之凿凿,说什么九公主要请阿绣进宫去切磋琴技。哼!依我看,她们哪里是切磋琴技,不过是看不惯九郎身边有阿绣的一席之地尔!” 此言一出,王麟,萧长鹤等人全都笑起来。 “四郎言之有理!”王麟先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无奈的笑道:“九公主素来霸道,她对我家九兄又爱慕已久。如今建康城中处处都在说阿绣和我家九兄之事,她到底是坐不住了!” 桓淑言听了这话,忍不住对贺绣说道:“昨日之事好险啊。若不是遇到了我们,阿绣就被九公主给弄进宫里去了!” 贺绣冷笑一声,说道:“是啊!想想可真可笑。堂堂九公主的眼里居然跟我一个小小的庶女费这么多心思。她要取我性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要我进宫呢。” 萧长鹤摇摇头,笑得更加无奈,“要了你的性命?她岂不是要犯了众怒?建康城的士子们都以九郎为首,你与九郎有同生共死的情谊,她皇室公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你的性命啊!”九公主分明就是想把这个小姑子弄进宫里去毁了她的清白名声,然后再轻而易举的给她扣上个什么罪名把她打发的远远的,再也不能在王博面前出现罢了。 桓裕听了这话,忍不住轻笑道:“诸位不知,九公主还约了在下明日在鸿运楼相见呢。还必须阿绣跟着,依然是旧话,还是切磋琴技。九公主如此执着,裕可真是佩服!” 王麟立刻皱起了眉头:“真真是视我王家如无物啊!四郎,明日麟与郎君同去。” 桓裕要的便是这句话,他呵呵一笑,广袖一舒,朗声道:“阿绣对我有救命之恩。诸位可知道,那些被刘氏围困在洛阳城的士子们如今是何等下场?如今想想,裕依然心有余悸。今日到了建康,阿绣有事,裕自当全力相助。” 那些被困在洛阳城的士子们开始的时候还被刘氏奉为上宾,只是如今刘汉又被鲜卑慕容氏所破,那些士子们能够体体面面的死便已经是万幸之事了!那些自命高洁的名士们十有八九都被慕容氏践踏侮辱致死,此事传到建康之日,全城的名士们都换了白衣,朝着北方痛哭痛骂。 贺绣也正是知道此事,当时才奋不顾身的一个人偷偷返回去,想尽了办法把王博救了出来,顺便救出了桓裕。 此时桓裕再提此事,萧袁二位一起默然。 王麟捏着酒樽的手指因为用力的缘故微微泛白,他缓缓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正襟危坐的贺绣,哑声道:“明日桓四郎之筵,麟愿相陪。” 此言一出,萧长鹤和袁仲崑都愣住了。 他们自然知道王麟是因为贺绣的缘故才要跟桓裕一起去,可他王麟现在是十公主看中的人。虽然尚主的圣旨还没下,但这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因为这个,据说萧家的阿媛还整日闷在家里以泪洗面呢。如今他又要为这个贺氏阿绣出头了? 不过桓裕却不这么想,反正王麟尚主的圣旨还没有下呢,若是他也去了,十公主怕是不好那么嚣张了吧?于是他微笑点头,说道:“十一郎果然是重情义之人。” 萧长鹤立刻坐不住了:“我等早就盼望能有一日可闻得桓家四郎君的琴声,明日之筵不知四郎君可会亲自抚奏一曲,让我等也听听这传说中的仙曲妙音?” 桓裕朗声一笑,说道:“公主设宴,某岂能推搪?不过诸位怕是还不知道吧?阿绣的琴声更加绝妙,只是想她这几日心境不好,不能有佳音啊!” 王麟立刻来了兴致,回头看着贺绣,微笑着问道:“四郎从不夸赞谁人的琴声,难道阿绣果然能妙手抚仙曲不成?” 桓裕笑道:“若非不能,今日那九公主为何一再说要与阿绣切磋琴艺呢?” 贺绣闻言心中一惊,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事儿呢? 九公主怎么知道自己的琴弹得好?听过自己的琴声的人寥寥无几,贺康,谢允之,苏培,还有就是谢贺两家的那些仆妇家丁们。以贺康的性子,他应该不会拿此事炫耀。苏培好像还不能够在九公主跟前说话,那么就是谢家的人了?是谢允之?或者根本就是谢燕文吧? 桓裕看着贺绣的脸色一点点的沉下去,便知道她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端起酒樽来笑道:“诸位,今日有幸相会,实在是高兴地很。某有些醉了,怕琴不成声,不如叫我家阿妹为诸位抚琴一曲,以助今日之雅兴。” 能听桓家女公子抚琴,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萧长鹤和袁仲崑连声称谢,旁边有琴姬抱着一架瑶琴过来。桓淑言在一旁婢女端过来的铜盆中净了手,又亲自焚了一柱清香,方款款的坐下来,抱过瑶琴放在膝头,缓缓地弹奏一曲《名士吟》。 《名士吟》是一位隐士之人所谱,曲调高洁悠远,赞扬的是风流名士望尘脱俗的气质。这曲子在这种时候弹奏十分的和适宜,萧长鹤袁仲崑等人渐渐地听入了神。 当晚,王麟桓裕等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几人同桓裕约好,明日鸿运楼一起赴九公主之筵。 桓淑言和桓淑容便留在了贺绣这里住下,第二日再随贺绣一起入城回桓府。 九公主一早便派人来鸿运楼,把整个酒楼都包了下来,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至巳时三刻,九公主,十公主两个公主带着宫女护卫逶迤而来,十分嚣张的把鸿运楼门口的街道空地都给占了。庶民们都被驱逐到其他街道上去,原本在鸿运楼附近摆摊贩卖的更是不准靠近。 两位公主刚上楼,汾阳郡主萧雅和临安县主王珂也跟着来了。 九公主进了鸿运楼,在二楼上宽敞的大厅里款款落座,对坐在旁边的十公主笑道:“阿晴,今日给你看一出好戏。” 十公主忙颔首笑道:“九阿姐素来是有手段的,阿晴自小便羡慕你。” 萧雅和王珂分别坐在两位公主下手,王珂心里有些忐忑,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去看了看外边的街道,见街道上侍卫林立,庶民们都不知踪影,便轻声叹道:“二位公主,咱们这阵势是不是有些大了?那桓家的四郎君乃是一方名士,又跟我家九兄很是要好,他们的性子也很相似呢,见了这般阵势,怕是会生气呢。” “桓家的四郎君么……”九公主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点头说道:“是个不错的人儿……只是我更喜欢九郎君那样的。这个桓四郎——还是先放放吧。他生气与否,如今且不顾不上那么多了。” “九阿姐,你这样的话若是让人家听见了,怕是会愤然而起的。”十公主悄声提醒着,对一个名士的评价像是对男宠一样,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得罪的怕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吧? 九公主自然是有些顾忌的,她闭上嘴巴不悦的瞥了十公主一眼,手指瞧着案几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还没到?派人去催一催,别是桓家四郎君一路奔波身体不适,不来赴咱们的宴席了。” 萧雅笑道:“桓四郎来不来有什么要紧?” 也是,她们几个除了王珂之外都是倾慕王博的人,她们今天的目标一致,就是贺氏阿绣一个,跟桓四郎没什么关系呢。 “去叫人看看,那个贺氏阿绣怎么还不来?”九公主之前是郡主的时候便不可一世,琅邪王称帝后她封为庆阳公主,便更加飞扬跋扈。 旁边的宫女答应着往外走去,尚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外边有人高声喊道:“桓家四郎君到!” 话音一落,便见一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拾级而上。看着一身山青色长衫,广袖峨冠,神采飞扬的桓四郎进门来,萧雅低声笑道:“哟,桓四郎还真的来了。” 九公主尚未说什么,便听见门外又有人高声喊道:“萧家大郎君到!” “大兄?”萧雅这会儿笑不出来了,忐忑的看了九公主一眼,慢慢地低下头去。 萧长鹤穿着一身藏青色绣金色凤纹深衣及冠之年的他身上自有一种成熟男子的气势,他紧走两步跟桓裕并肩走来,一个沉稳内敛,一个闲适潇洒,屋子里的四个贵女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王家十一郎君到!” “阿麟也来了?”这下轮到王珂惊讶了。王麟和王博可比亲兄弟还亲,两个人都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了,若是他知道自己奉九公主之命去找过那个贱妇的麻烦,自己该怎么说呢? 坐在九公主身边的十公主听见这话,一双丹凤眼立刻明亮起来,“十一郎来了?他在哪儿呢?” 因为从小常生病的缘故,王麟比桓裕更加消瘦,脸色也更加苍白,但他身长玉立,却跟萧长鹤差不多的个子,一身月白长衫绣着金色的炫纹,翩翩而来,身上自是王家郎君特有的清高孤傲。 “十一郎……”十公主见到王麟后,那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才好了。她慌张的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走到王麟跟前,娇声道:“你怎么来了?” 王麟淡然一笑,说道:“二位公主在此设宴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能不来呢。” “嗯,真是想不到你也来了。”十公主娇羞的低下头去,双手不停的缠绕着,一方帕子已经被她拧成了绳儿,俨然一副多情小女儿的神态。 王麟却不理她,只转身在桓裕旁边的榻几上坐了下来,对着九公主淡淡一笑,说了一声:“叨扰。” 九公主对这个准妹夫自然和蔼,转头便吩咐宫女:“去,把十公主的榻几搬到十一郎身边去,让他们两个好生叙叙。” 王麟却皱着眉头看了王珂一眼,冷声说道:“不必了,今日我来是有事要同三姐说的。” “啊?”王珂笑着起身走过去,轻声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阿麟找到这里来了?” 十公主立刻崛起了嘴巴,一脸的不乐意。九公主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乖乖地坐回了原位。 看了一眼桓裕,萧长鹤还有王麟,九公主的心里像是明白了几分。只是这几个人都不是王九郎,她庆阳公主都看不在眼里,更没必要顾忌他们的意思。 于是她微笑着问桓裕:“桓郎,昨日我们不是说好的,那个贺氏阿绣也会来吗?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莫不是她根本就瞧不起我,不愿与我切磋琴艺?” 桓裕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此时门口又有人高声喊道:“袁家二郎君,谢家三郎君,贺家大郎君并贺家三女公子到!” 九公主立刻瞪起了眼睛。怎么一下子又来这么多人?这个贺氏阿绣还真是能折腾,居然找了这么多人来给她撑腰? 袁仲崑,谢燕文二人走在前面,贺康和贺绣跟在后面,四个人从容而至,行至大厅中间时顿下脚步。袁仲崑和谢燕文二人一起拱手对着九公主微微欠身,随意的叫了一声:“九公主。” 名士素来都是清傲的,以他们的身份见了九公主不行跪拜之礼也无可厚非。 九公主身为公主这点雅量还是有的,她开心一笑,感慨的说道:“今日可真是热闹啊!想不到本宫这么有面子,随随便便设了一场宴席便有我建康城这么多名士同来,真是高兴。来人,给几位郎君备榻。” 宫女们忙搬了几副榻几来摆好,谢燕文袁仲崑又同桓裕等人寒暄了两句,转身上榻安坐。 贺康则带着贺绣上前两步,冲着上面深深施礼:“贺康携庶妹阿绣给庆阳公主,安阳公主,汾阳郡主,临安县主请安。” 九公主淡淡一笑,说道:“贺家大郎可真是仁爱啊。本宫不过是想请你这庶妹来随便聊两句罢了,看你这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本宫还能把你这庶妹吃了不成?” 贺康忙笑道:“公主仁爱,贺康替庶妹感激不已。只是我这庶妹从小疏于教导,有些不懂规矩。康是怕她言语不当冲撞了公主而已。” 九公主轻笑这看了看身旁的十公主,和善的说道:“你真是多心了。本宫听说你这庶妹的琴声有大家风范,且能把桓家的四郎君也比下去。所以心生好奇,才专程把她也叫了来。无非是想领略一下真正的仙曲罢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啊月票。珠珠一天不狼嚎,亲们的月票便十分的不给力啊! 打滚儿要月票!嗷呜—— ------------ 第85章 陷阱 多心吗?贺康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自家的庶妹被九公主邀请,同来的有洛阳城大半的士子名流,而他这个做长兄的却是最后知道的哪一个。这种情况岂止是‘多心’? 他今日一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是桓裕派人找上了他。桓裕跟贺康并不熟稔,他们也无非是在从洛阳来建康的路上见过面而已,那也是因为贺绣的缘故。 听说此事他想也没想便先去了谢家,邀请了谢燕文一同前来。此时谢家和贺家已经是联姻了,况且是贺绣的事情,贺康想谢燕文如果推辞的话,将来贺家也有话说。然而,谢燕文听了这话当即变了变脸色,推开手边一对庶务,换了衣裳便跟他来了。 果然,这个阿绣可真成了建康城的名人。 贺康拱了拱手,朗声道:“九公主厚爱,贺家倍感荣幸。” 九公主微微笑了笑,抬手道:“贺家大郎君请入座。” 贺康回头看了一眼贺绣,心想看这番情景,这几位郎君都是因为阿绣才来的,若是自己入了座,贺绣还站着的话,九公主定然为难贺绣,而眼前这些人怕是要瞧不起自己了。于是他又欠了欠身,恭敬的说道:“多谢公主赐坐,我家庶妹还小,琴棋书画都未能学成,公主之邀,怕是受不起了。” 九公主淡淡的笑了笑,摆了摆手。 一旁的宫女又搬过一副榻几来放在贺康之后。贺康再次道谢,带着贺绣在最下首的位置上坐下来。 九公主的目光从桓裕王麟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看着众人淡然闲适的表情,微笑道:“本宫今日偶然起了点兴致,不想就惊动了这么多人。真不知道是本宫的面子大呢,还是贺氏阿绣的面子大。” 贺康想起身说话,却见谢燕文微微的看过来,只得缓缓地放下了手。 “九公主如此雅兴,我等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谢燕文丰神俊朗,笑容益发的迷人。 “哦?谢家三郎倒是会讲话。”九公主笑了笑,转头看着桓裕:“桓家四郎君,昨日我们可是约好了的。” 桓裕微微笑着举起酒杯,说道:“裕多谢九公主设宴接风,也多谢诸位赏光。既然九公主发话了,那裕便敬诸位一杯。”说着,他一扬头把杯中酒喝干。 这一场九公主安排的讨伐贺绣的宴席便这样转成了桓裕的接风宴。他一喝酒,在座的众人都端起了酒杯,一起抬头把杯中酒干掉。 谢燕文先开了口:“桓四郎君终于来了建康,今日真是高兴。” 九公主心里不知有多烦,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的勉强。十公主的一颗心都系在王麟身上,自从王麟进门她的眼睛就没看过别处。萧雅则因为长兄萧长鹤在,只得收起那份任性刁顽,乖顺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九公主的眼神撇过王珂,王珂忙拍了拍手掌,吩咐身后的婢女:“吩咐下去,诸位郎君都已经安坐,宴席可以开始了。” 婢女答应着下去,九公主看了看在座的几个俊美郎君,心里的那股烦躁被满眼的美色抵消了几分,神色稍缓之后,她又端起酒杯对着众人笑道:“诸位,请再饮。” 宴席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声令下之后,美味佳肴便由宫女们一一端了上来。 九公主又挥了挥手,吩咐:“琴姬,起乐。” 角落里跪坐的琴姬领命,抬手抚琴,舒缓的琴曲在充满酒肉之香的屋子里荡漾开来。 酒过三巡之后,席间众人便渐渐地活跃起来,十公主首先坐不住了,她端着酒杯下了榻,走到王麟的榻几跟前来。旁边的宫女忙移过榻来放在王麟的身边,十公主微笑着坐了过去,挨着王麟低声说道:“麟郎,想不到你也来了。” 王麟微微皱眉,说道:“阿绣不只是救了九兄和桓四郎君,与我也是有恩义的。我王麟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这话在当时来说已经很重了。十公主闻言忙问:“麟郎这话如何讲?” 王麟淡淡的说道:“在临州城北,刘崧狗贼带着两千精兵追赶我等,当时谢家,贺家,还有我王家及萧家的女眷们共有几百辆车。护卫们大半儿都要保护女眷们,剩下可以去跟叛军对抗的只有数百人。那种情形之下我等几乎没有活路,是阿绣——”王麟说着,转头看向端坐在贺康身后的贺绣一眼,冷清的目光瞬间温暖起来。 “阿绣怎么样?”十公主听得焦虑,关于贺绣的事情,在王博的刻意而为之下,建康城内早就传扬开来,这些贵女名士们人人都知道贺绣在临州城北百里之外,用计谋使得刘汉叛军全数覆灭,但其中的细节却鲜有人知道。此时王麟说道关键处,十公主便忍不住靠过去挽住了王麟的手臂,急切的问道:“阿绣怎么样?” 王麟收回目光,继续说道:“阿绣带着二十名护卫,率先冲向那一片树林,并且吩咐那些护卫叫自己‘九郎君’。” “啊——”十公主惊吓的抬手捂住了嘴巴,小脸顿时苍白,“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让护卫们叫她‘九郎君’?这是对九郎的不敬啊!” “在公主的眼里,阿绣便是那种对九兄不敬之人么?”王麟说着,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把手臂从九公主的怀里抽了出来。看着他冷漠下来的神情,十公主又忙笑道:“不是,不是。麟郎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王麟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也只有你能想到阿绣那样做是对九兄的不敬。”说到这里,王麟鄙视的看了十公主一眼,心想司马氏的女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弱智?看来让这位公主自己悟出来实在是高看她了,于是他又不吝说下去,“那些叛军一看有人从车队中冲出去,身后跟着精良的护卫,还喊着九郎君,便立刻放开了车队,朝着树林围过去。他们此行的目的无非就是把九兄活着带回洛阳城。” “啊!”十公主再次惊讶的叫起来,且声音大的盖过了琴声,把屋子里正在喝酒笑谈的人吓了一跳。 九公主不悦的目光扫过来,十公主浑然不觉,犹自拍着胸口慌张的挽着王麟的手臂,连声说道:“那可真是太凶险了,太凶险了……” 王麟冷声一笑,说道:“阿绣在万分紧急的状况下为了九兄中了一箭,险些丧命。难道她这样的人不值得九兄爱重吗?如果这样的人九兄都不爱重她,那试问建康城的这些贵女们又当情何以堪呢?” 是啊,如果王九郎连救了他性命的人都不爱重,那还怎么配当名士之首呢? 九公主坐在主榻上,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句话,也理所当然的按照她的意思理解了这句话。他是王家的九郎啊,若他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又如何配得上琅邪王家这个仁智礼义信的家族呢? 再说,自己身为堂堂公主,跟一个小小的庶女如此计较,真是太不值得了。 想到这些,九公主有些烦躁,她冷冷的看了和王麟坐在一起的九公主,自顾拿起酒樽仰头喝了一口酒。 她旁边的萧家大郎君见状便举起酒樽来朝着九公主笑了笑,说道:“多谢九公主在这里设宴为桓家四郎君接风洗尘,不然的话,我们几个人想见换四郎君怕是有些困难了。来,我们一起敬大公主一杯。” 桓裕袁仲崑等人听了忙举起酒杯来齐声道:“谢九公主的美意了。” 九公主有一种被架起来的感觉,高高在上,想下去还没有台阶,也只得拿起酒樽来对着众人举了举,和他们一起喝干了杯中酒。 放下酒樽的时候萧长鹤不经意的看了萧雅一眼,萧雅便悄悄地起身无声的走到了萧长鹤身后。 萧长鹤等妹妹在自己身后跪坐下来后,才微微转身小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萧雅立刻低下头去,窘迫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家族中长兄如父,萧长鹤若想训斥她可等宴席散了之后回家去教训。能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可见萧长鹤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十二分的不满。 “早些回去吧。”萧长鹤说着,又端起酒樽慢慢地喝着,冷峻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无,耳边的琴声又婉转了些。 桓裕今日把这么多人一起请来,无非是要保住贺绣的安稳。而王博早就把她视若珍宝,甚至不惜金屋藏娇,听说,谢燕文还曾亲自提出,让这个阿绣做媵,跟着贺家的嫡女一起嫁到谢家。如今连王麟为了她都不惜得罪十公主。 萧长鹤的目光从贺康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声飘过,心里暗暗地一沉,这个贺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接下来的宴会便有些乏味。 九公主心情不怎么好,十公主只跟着王麟温言软语的说笑,尽管王麟根本不看她,她还是腻在那里不走开。王珂尽量保持着端庄贤淑坐在九公主身边,面对这几位建康城的凤毛麟角她也不能随便怎样,毁了王家的声誉又坏了皇室的脸面,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贺绣自进门起便一言不发,只坐在贺康的身后,头都不抬一下。贺康向九公主敬酒,她便跟着举一举酒樽,浅浅的喝一口,依然不说话。 桓裕早就察觉了气氛的凝重,见贺康和贺绣对九公主敬了酒,便回头吩咐身后的婢女:“取一架琴来。” 婢女忙答应着转身下去,不多时果然抱了一架瑰丽的瑶琴来递给桓裕。 桓裕拍了拍手,屋子里的琴声和说笑声便停了下来,众人都看过来时,桓裕笑道:“今日的盛宴,裕十分的感激。再次弹奏一曲,以答谢二位公主和诸位郎君对桓家的厚爱。”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抚,便是一串优美的音调。 之前的琴姬忙抱着自己的琴悄声退下,九公主难看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几分。 桓裕的琴声一起,众人都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樽,连身后服侍的婢女也都把手里的东西慢慢地放下,一个个如进入梦幻一样沉浸在这悠扬的琴声里。 谢燕文一向是自命不凡的,除了王博之外他从不正眼看谁,然在桓裕的琴声里,他那股高傲劲儿也慢慢地释放了出去,原本跪坐的姿势缓缓地放松,靠在了身后的靠榻上。 贺康,萧长鹤,袁仲崑等人也都慢慢地靠在身后的榻上,王麟旁边的十公主依然挽着他的手臂,一双温婉的大眼睛却一直盯着桓裕的手指,似是要把他这美妙的指法刻到心里去。 一曲既终,众人依旧沉浸在琴声里不能自拔。 倒是王珂先缓过神来,举起酒杯笑道:“桓家的仙曲果然不同凡响,今日真是受教了。妾先敬四郎君一杯。” 桓裕已经知道这位是王家的嫡女,是未来的太子妃,于是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点点头把杯中酒喝干。 王珂一带头,萧长鹤袁仲崑等人也都纷纷举起了酒杯,每个人都要单独跟桓裕喝一杯酒。 九公主同桓裕喝过酒之后,目光又不自觉的撇到贺绣的身上,看着她跪坐在贺康身后,不声不响的低着头,便淡然一笑,说道:“本宫听说贺氏阿绣的琴技堪称一代大家。今日听了桓家四郎君的琴后,本宫已经羞于出手了。不知贺氏阿绣怎么想?” 贺绣心里一沉,暗想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桓裕听了这话却先笑了:“阿绣的琴倒是没听过,记得那次才路上听见她吹箫了。那箫声倒也空灵,今日大家都在,阿绣不如吹一曲给我们鉴赏鉴赏。” 桓裕别开琴而论箫,其心思显而易见。 若是贺绣的琴超过了桓裕——那是不可能的,桓家的仙曲可不是谁想超越就能超越的。她败在了桓裕的手下本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只是之前九公主还垫了一句话:本宫已经羞于出手。也就是说,大公主在桓四郎跟前都羞于出手,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哪里配抚琴呢? 所以,若贺绣答应抚琴,可又是对九公主的不敬。九公主便又有借口处置她了。 ------------ 第86章 离去 贺绣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九公主一福,平静的说道:“回公主的话,我家的琴师苏先生说过,琴由心生。今日诸位名流和二位公主及贵女们在座,阿绣心中惶惶然,抚琴必不成调。还请公主见谅。” 我不是不会弹,是因为你们这些权贵在这里我怯场,弹不成。 桓裕心中暗笑,这个阿绣还真是聪明。这样的话既不会得罪九公主,就把她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九公主也是一怔,继而淡淡的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之前听说贺公在教导女儿上颇为用心,果不其然,能有这样的琴师,想必贺家的女公子们都是出众的。”九公主说着,目光便瞥到了贺康的身上。 在洛阳的时候,贺康便是有名的雅士,他的风雅之命不在谢燕文之下。九公主本就是放荡之辈,见了他心中也是欢喜的。想今日虽然没有王九郎,但却有这么多美男子相伴,也不枉这顿酒宴了。于是她又举起酒杯来对着贺康说道:“贺家大郎君,且饮此杯。” 对上九公主贺康自然是恭敬无比,他举起酒杯温润的笑道:“多谢公主厚爱,公主请。” 谢燕文在一旁看着,只微微的笑。 九公主的呃脸色一好看,萧雅和王珂的心里便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位公主飞扬跋扈惯了,惹得她不高兴,还不知弄出什么事情来呢。 见状,萧雅也端起酒樽起身到萧长鹤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王珂也离了榻几,出去透气。十公主则频频朝着贺康劝酒。 桓裕和袁仲崑闲聊养生之道,谢燕文则转身看着贺绣,低声问道:“前几日听说阿绣病了,今日看你的气色,应是好了吧?” 看见谢燕文,贺绣的心里便升起一股股的恨意。 那一场噩梦中,贺敏冷冷的笑着在她的耳边说的话也一声声的回荡,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一问谢燕文,你这样一个风雅温润的人真的是装了一颗狠毒的心吗? “阿绣?”谢燕文看着贺绣微微苍白的脸,不解的问道:“怎么,一见到我,你的身子又不好了?” “谢三郎说哪里话来。”贺绣强压下心中的愤懑,淡淡的笑了笑。 “那你的脸色为何这般的苍白?”谢燕文说着,便挪了挪身子,靠的贺绣近了些,“阿绣似乎很不喜欢我?” “谢郎此言从何说起,你是我未来的姐夫呢。” “是啊。”谢燕文微微的笑着,又往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说道:“很是可惜,你家夫人拒绝了我的提议呢。是因为阿绣的心里装着王九郎么?” 贺绣眉头微微的蹙起,不悦的看了谢燕文一眼,低声说道:“谢三郎请慎言。九郎与我不过是友谊而已。阿绣虽然是小小的庶女,但还有廉耻之心。这样的话请三郎以后不要再说了。” 谢燕文被贺绣低声斥责,不但不生气反而笑起来:“阿绣果然是个烈性的。你跟王九郎只是生死友谊?这我倒是放心了,你看看九公主对王九郎志在必得,她们可是把阿绣视作眼中钉了呢!” 这个倒是不用他谢燕文提醒。 贺绣沉默着不说话,心里却暗暗地着急,建康不比洛阳,贵女们一个个比二郎们还放得开,皇室的人更以放荡为美。有权有势的妇人蓄养面首更是寻常之事。在建康城九公主对王博的爱慕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看今日之情形,谢燕文的话更是一点都不夸张。 之前的时候自己为了躲开谢燕文而有意的对王博亲近,如今到了建康,在这样下去怕是不成了,若想保得性命必须另想出路了。 可是,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呢?阿绣暗暗地想着,就算是自己找个事情触怒了父亲和长兄,不过是跟贺纹一样的结果。若是博得他们的欢喜,却又免不了去给人家做妾。 如今陷入这样的一个困境里,竟是前后都动不了了。 谢燕文见贺绣低着头不言不语,知道自己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便不再着急,只举起酒樽温和的笑道:“阿绣,我们喝一杯吧。” 贺绣无奈的举起了酒樽,朝着谢燕文举了举,闷闷的把酒喝进了肚子里。 谢燕文见了,便叫婢女把酒填满,又道:“来,再饮。” 贺绣暗暗的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说道:“三郎对阿绣倒是另眼相看,阿绣多谢了。” 谢燕文长眉一挑,脸上的笑意更加的肆意。 九公主一直注意着贺绣的动静,毕竟她安排这次宴席的主要目的便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更不知好歹赖在王博身边的臭丫头,可当她看见谢燕文跟贺绣亲密的说话时,心里刚刚释怀的怒气又聚拢起来。 这种卑贱的臭丫头哪里配得上谢家的三郎对她笑呢? “谢三郎?”九公主冷笑着叫了一声,盯着谢燕文那张俊俏的脸,说道:“前儿本宫得了一副字,还说请谢家的三郎来帮本宫鉴赏鉴赏呢。只是不知道谢三郎何时有空啊?” 谢燕文乃是风流名士,所谓风流名士其风流之处,便是笑对万花的本事。听见九公主问话后,谢燕文缓缓地转过身来,含笑应道:“不知公主得的是哪位名家的字呢?” 面对如此笑容,九公主心里的那些不快又消散的无影无踪了:“是前朝书画大家的字呢,我却怀疑是赝品。等会儿三郎可要进宫去,替本宫鉴赏鉴赏,若是假的,本宫绝饶不了那些狗奴才们。” 谢燕文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前朝的字画是有不少的赝品,必须要仔细鉴赏才行。” 众人笑谈的更加有兴致,桓裕和萧长鹤等人已经有了些醉意,两个人居然拿着筷子敲着案几和杯盘,唱了起来。王麟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十公主撅着小嘴起身去找王珂说话,王麟则要了一只长箫来,和着桓裕唱的曲子吹起了箫。贺绣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刚喝了几杯酒,贺绣只觉得脸颊发热,脑门也突突的跳着。走到窗户跟前推开窗户,一缕凉风迎面吹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神稍微稳了些。 一个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轻着脚步走了过来,在贺绣身后恭敬的说道:“女公子,请用茶。” 喝了几杯酒,贺绣是有些口渴,便端过茶来凑到唇边,轻轻地嗅了嗅茶香,觉得这茶的香味有些特别,便问:“这是什么茶?” 婢女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宫里的茶,外边喝不到的。” 贺绣心中一惊,脸上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多谢。” 那婢女微微的福了福身,端着托盘转身离去。贺绣站在窗口微微侧身看了一眼那婢女离去的方向,那婢女早就没了人影。这茶是不能喝的。贺绣立在窗口看着外边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偷偷地把茶盏里的茶倒掉了一些。 未时已经过去了,午后的阳光变得温和起来。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贺绣的身上,那墨色的软缎长衫上闪灼着点点银光。在窗户跟前站得久了觉得有些腿酸,她缓缓地回过身来,却见席间的那些人都醉了。十公主挽着王麟的手臂撒娇着掉眼泪,九公主却跟谢燕文坐在一起喝的开心。 萧长鹤干脆靠在身后的榻上睡着了,旁边的两个美俾一左一右给他捶腿捏肩,桓裕则拉着袁仲崑两个嘻嘻哈哈的笑着不知因为什么。王珂和萧雅已经悄悄地离去,贺康一个人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贺绣慢慢地走过去,在贺康的身旁跪坐下来,悄声叫道:“大兄?大兄?” 贺康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是她,便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恍惚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已经过了。”贺绣说着,又看了看那些醉醺醺的众人,继续说道:“大兄,阿绣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 贺康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同九公主猜拳的谢燕文。他可是自己妹妹的夫婿呢,居然在这里跟九公主玩的这么开心,真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订了婚的人还想着要尚主不成? 想到这些贺康又一阵阵的郁闷,再看看身边的贺绣,心里又不免多了几分厌恶。都是这个阿绣惹得祸,若是她能安安稳稳的跟了王博,做了王博身边的妾侍,九公主还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 “回吧回吧。”贺康不耐烦的摆摆手,恨不得这个庶妹立刻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又欠了欠身,悄声的退了出去。她一出去,便有个婢女朝着九公主这边看过来。九公主对着那婢女眨了眨眼睛,继续跟谢燕文说笑喝酒。那婢女却悄悄地转身出去了。 贺绣的马车停在鸿运楼后面的院子里,她一出来百灵和明珰便迎了上来,因为是九公主的宴会,明珰她们都被拒之门外,贺绣在里面呆了这么久,她们一直都提着心。 明珰看着贺绣的脚步有些无力,忙上前来搀扶着她,低声问道:“姑娘,喝了不少的酒吧?” “还好,我们走吧。”贺绣说着又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身后,便扶着明珰的手臂上了马车。 ------------ 第87章 遇难 阿信吩咐一声,驭夫老宋牵着马车慢慢地出了鸿运楼的后院,转过甬路往街上走去。 明珰拿过一个靠榻来放在贺绣身后,扶着她舒舒服服的靠上去后,又悄声问道:“姑娘,我们就回山庄去吧?” “嗯。”贺绣真是累了,靠在榻上便闭上了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渐渐地有些迷糊。 她是在一声尖叫声惊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百灵已经护在了她的身上。 “保护姑娘!”马车外阿信一声暴喝,夹杂在兵器撞击和马匹嘶叫的声音之中,“快!四散开来,保护姑娘!” 嗖嗖的箭雨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梆梆的动静近在耳边,是利箭设在马车上声音。贺绣陡然从惊慌中醒过神来,便要推开身上的百灵。 “姑娘别动!”百灵惊慌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痛苦,旁边的明珰已经把案几上的香炉茶盏等物一股脑扫掉,并奋力的竖起了案几挡在几人的前面,又惊慌的转身看着伏在贺绣身上的百灵,焦急的问道:“百灵,你怎么样?” “明珰姐姐……”百灵已经中了一箭,那箭钉在她的后背上,血渍已经湿透了她青色的衣衫。 “百灵!百灵!”强烈的血腥味冲撞着贺绣的鼻息,内心像是一匹受了惊的疯马一样肆意的冲撞着她的理智,她想坐起身来,却被百灵死死地摁住,“姑娘,千万别起来……” “百灵……”明珰看着百灵后背上的键,心里也是巨痛无比,“你怎么样?” “明珰姐姐,保护姑娘……”百灵咬着牙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压着贺绣不让她起来。明珰用案几挡住了前面射过来的箭雨,马车左右和后面都有壁橱挡着,只要三个人不坐起身来便有短暂的安全。 外边有闷哼声和惨叫声不停地传来,听得出来是自己的那些家丁护卫。 巨大的惶恐下贺绣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四面八方都是厮杀的声音,血腥味无处不在,让她如同一尾离了水的鱼一样,长着大大的嘴巴却呼吸不到空气,混沌中感觉有黏黏的热热的东西慢慢地浸透了她的衣衫,最后一丝意识也渐渐地剥离出去。 “姑娘,姑娘……”明珰的呼唤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宛如置身火海,又宛如坠入了冰窟。贺绣痛苦的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这无边的痛楚。 不知煎熬了多久,仿佛是一生一世?又仿佛是十世轮回。 当贺绣的最后一丝感觉也被那无尽的痛楚消磨殆尽之后,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经是夜里,贺绣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何处,只看见一根根的黑不溜秋的木方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像伞骨一样撑着屋顶,灯光昏暗,她看不清那屋顶上蜿蜒着的是什么样的纹饰。 这就是地狱了吗?她想说话,唇间却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 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从自己的意识的掌控,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动不了,唯有眼皮还能一开一合的眨着。 躺了许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将军!”屋子外边是男人的声音。贺绣的心里又是一阵惊慌。 “那个小姑子还没醒?”低沉的声音宛如四弦琴上最低的音符,似是带着尾音的颤动,让贺绣的心中又是一紧。这就是那人口中的将军了吧? “啊——姑娘!”明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无边的惊喜:“姑娘醒了!” “明珰……”贺绣的眼神顿时慌乱起来,她想转头寻找,想大声的呼喊,却只被喉间撕裂的痛楚挫败。 一丝冷风忽的吹进来,接着便是一声低沉的询问:“她醒了?” 明珰已经顾不得什么礼数,只跪在贺绣身边一边笑着一边流泪:“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姑娘……” 贺绣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叫了一声:“明珰……”那声音如同沙砾的磋磨,明珰听了,心里一阵揪痛。 “姑娘,您别说话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四夜了,奴婢吓死了……” “不要哭了!”沉沉的喝声从背后响起,把悲喜交加的明珰给吓了一跳,她慌张的回过身去,低头叫了一声:“孙将军……” “给她喂点水。” “是,是……”明珰方醒悟过来,慌张的端了一碗清水来,又无措的看了看,这里连个汤匙也没有,可怎么喂姑娘喝呢? “闪开。” “哦……是。”明珰忙起身躲开。 那位孙将军一掀战袍坐在榻旁,长臂一探便托起了贺绣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后,又抬手道:“水。” 明珰闻言忙把手中的白瓷碗递上去。 孙将军接过碗来送到贺喜的唇边,也不管她能不能喝下去,便是一通猛灌。 贺绣哪里受过这样的服侍?一碗水有一大半洒在了前襟上,喝到嘴里的不过一两口。 “咳咳……”干裂的唇和火烧火燎的喉咙骤然遇到清凉的水,只觉得一阵难耐的痒,贺绣再也忍不住,只轻轻的咳嗽了两下,便又觉得浑身痛疼。 看着贺绣一脸的痛楚,孙将军似是十分的不满,转头对着帐外呵斥一声:“叫行之来!” “是。”外边的兵勇答应一声离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麻布长衫的青年男子进来。 “参见将军。”麻布长衫的男子朝着孙将军一拱手,神情却没有一般下属那样的恭敬。 在这里呆了三天,明珰已经知道这位独孤郎君是这位孙将军麾下的一员少将,姓独孤,名燕,字行之。据说医术十分了得,只是明珰还没有见识过。 “给她诊脉。”说着,姓孙的将军把贺绣慢慢地放在榻上。 “将军,她只是受了惊吓,高热不退而已。”独孤燕站在原地不动,根本没有上前把脉的意思。 “她的头上不是有外伤?!”孙将军眉头一拧,冷冽的目光如冰刀一样飞过来。 明珰的心一个哆嗦,心想这孙将军的眼神恁地可怕,比自家郎君还吓人。 “那只是些许小伤,在马车上碰的,没有大碍。给她灌几副退热的汤药就好了。”独孤燕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悦,他是懂医术不假,但却不是什么医者,军营里有那么多军医不用,凭什么非要自己一个少将给一个女子诊脉? 贺绣躺在榻上听着二人的对话,似是明白了几分。她微微动了动,哑声说道:“这位将军费心了,我……” “闭嘴。”孙将军冷冷的瞪了贺绣一眼,又转头看着独孤燕,“给她诊脉,若是她无碍,我准你一个月的假叫你回临州城探望姨父姨母,你若不肯——就给我去守南阳。” “呃……好吧。”独孤燕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自认倒霉了,谁让跟了这么个将军。 明珰见他肯为贺绣诊脉,忙上前来把贺绣的手腕请出来,又从怀里拿了一方帕子想盖在手上。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给这妇人诊脉,何必遮遮掩掩的弄这些虚礼。”独孤燕不情愿的扯过帕子丢在一旁,抬手切上了贺绣的脉搏。 明珰心里再不乐意也只得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粗鄙的家伙给自家姑娘诊脉。 片刻后,独孤燕慢慢地站起身来对冷眼盯着他的将军说道:“表兄,这妇人从小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咱们军中的药材都是虎狼之药,她这小身板怕是受不了。你还是想办法进城去给她弄些药材吧。” “嗯,你开方子,我叫人去抓药。” “哎我说表兄,对这么一个妇人……你值当的么?” “少废话!” 明珰看着这两个粗俗不堪的家伙出了营帐后,便立刻上前来握着贺绣的手,低声哭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啊?这些粗人真是……可恶……” 贺绣却顾不得这些,只瞪着眼睛看着明珰,无力的问道:“明珰……百灵呢……她……怎么样?” “姑娘……”明珰的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百灵她……百灵她……” “她怎么样了?快说……” “百灵她……死了……”明珰趴在贺绣的身边,呜呜的哭着,“我们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是孙将军救了我们……” “死了?死了……”宛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捶在了胸口,贺绣恨恨的咬着牙,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一抹艳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慢慢地溢了出来。 “姑娘!姑娘——” 明珰凄厉的叫声把营帐外正在低声交谈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独孤燕一怔之后率先冲进来,看着再度昏迷过去的贺绣,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他妈的跟她说什么了?!” 明珰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粗鲁的莽夫,只哭着说道:“求你,快救救我家姑娘……” “闭嘴!”独孤燕生气的瞪了明珰一眼,手指从贺绣的手腕上移开,“不许再刺激她了,她本来就剩下半条命了,你再胡说八道的刺激她,让她吐血,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是,是是……”明珰连连点头,再大的痛楚也比不上姑娘的平安。只要姑娘平平安安的,便有见到九郎的时候,只要见到九郎,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 独孤燕给贺绣诊了脉之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包放在旁边的榻几上慢慢地打开,羊皮包里一根根银针在牛油灯下泛着冷冷的光。 “你要给她施针?”低沉的声音把明珰惊醒——施针?那岂不是要姑娘褪掉衣衫?她急忙上前去跪在地上,低声求道:“独孤小将军,我家姑娘……” “闭嘴!”独孤燕不耐烦的推开明珰,并撇过一记警告的眼神,“不想你家主子死的话就给我一边儿呆着去!” 明珰被推了一把,身体不稳倒在地上,回头时却见独孤燕把贺绣手腕上的衣袖掀开露出如雪的一弯手臂,一根银针慢慢地旋转着刺了下去。 还好只是手臂……明珰暗暗地松了口气。 独孤燕为贺绣施针后不到一刻钟的光景,贺绣慢慢地醒转过来。 “好好地服侍她,待会儿给她喂点米汤。”临走时一脸不耐的独孤小将军冷冷的看了明珰一眼,走到营帐门口又回身来补了一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把你的嘴巴闭上。” “哦……是……”连番的惊吓后,明珰也没有了之前在王博身边的那种风采,她慢慢地走到榻前握住了贺绣的手,无声的流泪。 不多时,有人在帐外说道:“兀那小姑子,米汤好了。” “哦,来了。”明珰抬手用一休息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身来去门口端了一只瓷碗进来。 贺绣睁着眼睛,双眸一丝神采也没有,宛若痴呆。 “姑娘,喝一点汤水吧。”明珰跪坐在榻上,吃力把贺绣搬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贺绣一直不说话,明珰喂她她就张开嘴巴,喂了一碗米汤后,明珰又把她放下来躺好。 “姑娘,幸好我们还活着,九郎会找到我们的。这里是军营,听说孙将军这次来建康是奉旨述职来的。” 贺绣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似是没听见明珰的话。她唇慢慢地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百灵死了,阿信呢?也死了吧?那么多人都死了…… 好狠啊!好狠啊! 这就是建康,这就是繁华安乐之地么? 是九公主?是十公主?还是临安县主…… 这些人好狠辣的手段啊! 明珰见贺绣睁着眼睛不说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跪坐在她的身边守着。 夜色渐渐地深了,营帐按扎在野外,有秋虫唧唧的低鸣,还有潺潺的水声。 另一座高大的营帐内,四只牛油灯照着伏案疾书的男子。 他穿了一件墨色的长袍,上面有金色和火红色的丝线绣出来的云火纹,墨发披散在背后,趁着他一张雪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看不清他眸子里的神色,只专注的看着流动的笔尖。 此人正是救了贺绣的人,姓孙,名尚阳。之前元帝为琅邪王的时候,孙尚阳曾是他手下的一名羽林郎,后来琅邪王称帝后,因为他是嫡系武将,便直接晋封为左将军。 当日贺绣的马车在城外遭到一股不明势力的袭击,孙尚阳恰好带着二十名亲卫进城面见陛下,遇到了贺绣那辆疯狂颠簸的马车直面冲过来,他便策马上前,一剑砍死了受惊的马匹,救下了马车里的贺绣和明珰。阿信等二十个护卫死了十六人,重伤两人,阿信和另一个护卫也受了伤,均被孙尚阳救起派人送到了军营之中。 贺绣又躺了一夜,五更时分昏昏睡去,直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才又慢慢的醒转。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能转头了,左右看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居然是行军的营帐,帐内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明珰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忍着身上的酸痛慢慢地坐起来,刚要下榻便听见明珰惊讶的叫了一声:“姑娘醒了!” 看着明珰端着一个粗瓷碗从外边进来,贺绣哑声问道:“明珰,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姑娘莫怕,我们是被孙将军给救了。这孙将军姑娘之前也见过一面的,乞巧节那日在临州城里,姑娘和萧家阿媛姑娘一起上街的时候……”明珰说着,在贺绣跟前跪坐下来,轻轻地吹着粗瓷碗里褐色的汤水,低声劝道:“姑娘,这营帐里粗陋的很,连个汤匙也没有,这汤药是孙将军派人去城内买来的药材煎熬的,已经不怎么烫了,姑娘快喝下去,这身子就好了。” 贺绣已经慢慢地清醒过来,当日的情形一点点的在眼前回放,直到昨日自己昏迷中醒来听见明珰说的那句:百灵已经死了…… “姑娘,喝吧。”明珰不敢再多说,只把药碗送到贺绣的唇边,低声劝道:“喝了汤药就会好起来,好起来了咱们才能去找九郎……”说到这里,明珰又顿时哽住,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能去为那些死去的家丁护卫和百灵报仇。 贺绣听明白了明珰没有说出的那句话,便默默地低下头去,一口气把那碗汤药喝下去。 “好姑娘,再躺一会儿吧?”明珰拉过粗麻布枕头来,想扶着她躺下去。 “不了,明珰,我睡了太久了,你扶着我出去走走。”贺绣说着,便抓住了明珰的手臂慢慢地下了榻。 她身上本就没有重伤,昏迷是因为惊吓和头上的两处撞击。当时百灵和明珰死命的抱着她,任凭马车疯狂的颠簸,她也只是碰了两下而已,额头上的淤青和脑后的肿包这会儿已经好了大半儿。下榻走动已经不成什么问题。 主仆二人慢慢地出了营帐,便看见外边来回走动的兵勇。 贺绣看着来往的兵勇,低声问道:“这些人都没穿着盔甲,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明珰扶着贺绣慢慢地走着,离帐那些兵勇稍微远一点,找了个阳光极好的地方慢慢地坐下来,悄声说道:“我们在建康城北五十里的地方。孙将军是回来述职的,据说是因为洛阳沦陷到鲜卑人的手里,陛下正在和群臣商议是不是挥师北下,收复那些被胡人践踏的土地呢。” “孙将军,孙尚阳?”贺绣在明媚的阳光下慢慢地眯起了眼睛,暗暗地想着上一世这个年轻的将军因为主战而被那些大士族排挤,最后只落得个削职外放的结果,后来是怎样贺绣不是很清楚,毕竟她死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五岁。 “是啊,听说陛下很是看重孙将军呢。”明珰低声说道:“只是,咱们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将军除了姑娘昏迷的时候来了几趟外,都没问过咱们是什么人,奴婢着急着呢,刚刚想去找个人跟孙将军说一声,托孙将军跟九郎君带个话儿,可是那些人都冷冰冰的不理我。” “嗯,没关系,会有办法的。”贺绣默默地看着脚边绿油油的青草,心里却另有打算。 这一场劫难她有幸躲过去,却不知道以后的劫难是否都能躲过? 上一世,她死在了贺敏的手里,就因为自己在她的手里争得了谢燕文的宠爱。而这一世呢?自己居然一步步得到了王博的爱重,以至于触怒了包括九公主在内的那么多贵女,那些人随便是谁动动手指头便可以把消灭的干干净净。 因为谢燕文,她落得一个棒杀的下场。而因为王博,她怕是万箭穿心都不止啊! 是该重新想一想了。借着这次的机会让自己在王博的身边销声匿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吧?只是明珰怎么办呢?为什么自己一想到这些,心口竟是如此的疼痛? 明珰看着贺绣苍白的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又轻声说道:“姑娘,阿信还活着。” “阿信还活着?”贺绣惊讶的睁开眼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当时也受了伤,腿上中了一箭,胳膊上中了一箭。我们二十名护卫只剩下了他和另外三个。这四个人和我们一起都被孙将军救回来了。只是——奴婢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还有四个人……”贺绣酸楚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当时自己带着二十名护卫去参加九公主的宴会,最后却只剩下了四个人,还搭上了一个百灵…… “姑娘,您别灰心,当时阿珂姑娘来找过您之后,奴婢便叫人去给九郎送信了。如今姑娘失踪了四天,九郎怕是已经在四处寻找了。这里离建康城不远,就算孙将军不帮我们,九郎也会找到这里的。以九郎的势力,他一定会查明白是谁做的,一定会为姑娘报仇的。” “明珰!”贺绣伸手握住明珰的手,低声喝道:“九郎会怎么为我报仇?他会忤逆陛下吗?他会背叛家族吗?我只是个小小的庶女!明珰,你在九郎身边那么久,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姑娘……”明珰猛然一惊,呆呆的看着贺绣,又无措的掉下眼泪来,“姑娘,这可怎么办好呀!难道我们要在这军营里过下去么……” “明珰,我们不能跟九郎联系了!”贺绣忍着心口中剧烈的绞痛,缓缓地说道:“我已经利用了他一次,已经让他很为难了……不能再找他了……”那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她怎么能让他因为自己而手染鲜血呢?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的一年开始了,珠珠祝大家新年新气象哦! 记得留下月票,新年的月票一定都要给珠珠哦! ------------ 第88章 营救之计 王博得之王珂去温泉山庄怒骂贺绣及九公主在鸿运楼设宴要和贺绣切磋琴技的事情时,他正和王家的族长在吴郡拜访一位隐士回来的路上。 当时他的近卫阿骢在他耳边耳语几声还来不退下时,他便变了脸。 王家的老族长是王博的祖父,老头子一把年纪花白胡子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但见自己的宝贝孙子这般沉不住气还是头一次。 “九郎!”老族长淡淡的瞥了王博一眼,刚要训斥他遇事要淡定时,却见王博转身来深深一揖,冷声道:“祖父,孙儿有点急事,要尽快回建康。” “你……”这个乖孙儿从两岁起便呆在身边教养,为的就是为家族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这十几年来他的表现十分的出色,老族长一直把他作为你自己的骄傲,却不想今日这小子居然学会了顶嘴了? “祖父,真的有事。人命关天,我先走了。”王博说完便转身从阿骢的手里牵过马,飞身跃上去。 “混账东西!”老族长看着纵马而去的爱孙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老族长,若是建康城出了事,郎君这辈子怕是没有快乐了,您老请见谅。”阿骢恭敬的弯下腰去,低声说道。 “这辈子都没有快乐了?”老族长满是皱纹的脸一怔,便回头呵斥着身边的阿骢:“那你这个狗奴才还不赶紧的去保护你的郎君,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是。”阿骢猛然惊醒,暗暗一笑纵身飞了出去。 王博纵马疾驰,直到江边码头才翻身跳下来,随手把马缰绳一丢便上了王家的船,几乎是脚一踏上船舷便冷声吩咐船夫;“快!回建康!” 船夫是王家的旧仆,是跟着老族长的人,也算是看着王博长大的。他们家的九郎从小被老族长带在身边教养,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主儿,今儿是怎么了? “郎君,老主人他……” “祖父会有办法的,我有急事,快走!”王博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声,便进了船舱。 老船夫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副手:“开船。” 从吴郡到建康开船要两天的时间,王博吩咐船夫日夜兼程,在第二日下午的时候便到了建康码头。 温泉山庄的护卫早就在码头候着了,见了王博,那四个精装彪悍的护卫一起跪在了低声,头抵着码头的青石板,不敢抬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王博一见这种情形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阴沉的目光盯着几个人的后脑勺,像是要把这几个人的后脑勺凿出个洞来,“说!” “郎君,我等无能……”为首的一个护卫低声说道。 “抬起头来!”王博的声音更加冷,这几个人跟着他的时间不短了,他是因为信任他们才把他们留在温泉山庄。可是这几个人居然一下子都跑到了码头,还是这幅样子,他那颗焦急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郎君,姑娘她……在城外遭到了一股不明势力的袭击,失踪了……” “失踪了?!”王博的心中猛地一揪,阴沉的脸色顿时苍白,低沉的声音宛如严寒的风刀,“就一句‘失踪了’便是你们给我的交代么?!” “属下该死!”为首之人的头又往青石板上抵了抵,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但求郎君允我等寻找到姑娘后,再自行了结。” “罢了!”王博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都起来。” “谢郎君。”四个大汉一起站起来,却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家郎君一眼。 王博好看的俊眉狠狠地拧着,冷冷的目光瞟向城门的方向,低声说道:“把事情的详细经过给我说一遍。” 建康城,皇宫九公主的宫殿内。 “混账东西!”九公主把手中的酒樽狠狠地砸到面前跪着的护卫的头上去。 纯金打造的酒杯把护卫的额头砸出了血,护卫却依然僵硬的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九公主犹自不解气,抬手把案几上的酒樽果盘等一股脑都扫到地上去,咬牙骂道:“这么点小事居然办不妥!养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有何用!” 跪坐在九公主身旁的一个嬷嬷低声劝道:“公主,不如我们去城北孙将军的军营里要人?孙将军应该不会因为一个小贱妇便跟公主作对的。” “废话!”九公主恨恨的瞪了那嬷嬷一眼,“你当我不知道去要人吗?昨日孙尚阳进宫见父皇,我去问他了。他说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有心庇护!偌大的军营他想藏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把人藏在军营里?”若是我们大张旗鼓的去搜,又搜不出人的话,岂不是坏了父皇的大事? 后面的话九公主没说出来,她知道朝中的局势,也知道她的父皇现在是在两难的境地,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贱妇去惹得父皇不高兴呢? 大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刚刚连公主的奶娘都被骂了,再也没有人敢对这件事情多嘴。 沉寂了片刻后,外边忽然有个小宫人匆匆进了殿门,尖着嗓子回道:“回公主,外边的人回报说王九郎回来了。” “九郎回来了?!”九公主惊讶的坐直了身子,“人在哪里?” “已经在码头下了船,往城内走来。” “太好了,九郎回来了……”九公主刚一笑出口又立刻颓丧下来,“九郎是因为那个小贱妇回来的吧?走的时候说要十日才能回来,现在才八日就回来了,定然是因为此事!这个卑贱的东西在九郎的心中还真是重要呢!” 九公主的奶娘忙低声劝道:“殿下何必多心,那贺氏阿绣遭劫的事情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九公主一愣,继而笑道:“是啊,她阿绣遭劫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呢!本宫知道她是九郎的心上人,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还纡尊降贵问了孙尚阳……” “公主!”奶娘忙又劝道:“不可!公主不说,怕是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孙将军在那里经过。只要九郎找不到那个小贱婢,公主便有机会跟九郎……” 九公主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且连连点头,叹道:“奶娘,你真是我的好军师呢!” 王博坐在马车中,听完了紧随马车回报的护卫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冷声吩咐道:“去桓四郎府中。” “是!”前面的驭夫听了吩咐,又甩了一下手中的长鞭,赶着马车匆匆的进了建康城。 王博又把阿骢招到跟前,低声吩咐了许久后,阿骢领命离开了卫队。 桓裕是刚刚听说贺绣的事情,他还是今日上午听王麟派来的人说的。那日鸿运楼相聚之后他醉醺醺的回来一睡便是一日,第二日又觉得身上懒懒的便没有出门。此时听见这样的事情立刻惨白了脸,叫人来换上衣服欲出城寻找,却听见外边的婢女匆匆回道:“回郎君,九郎来了。” “九郎来了?!”桓裕一边牵着衣袍一边赤着脚迎了出去,但见王博脸色阴沉大步走来,见了他只看了一眼,便抬脚进门,自顾在榻上坐下来。 “九郎?”桓裕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过去坐在王博的身边,低声道:“阿绣的事情……我刚刚听说。” 王博定定的看着桓裕,哑声道:“是九公主的人做的。” “九郎如何这么肯定?那日鸿运楼的情形来看,萧家的阿雅和你的堂姐阿珂都对阿绣很不喜欢,你的堂姐还在头一天去你那庄子寻事呢。” “就是九公主。阿珂若是做这件事情,必会调用家族的势力。”王博冷冽的眸子轻轻地虚起来,握着酒樽的手指关节微微的泛白,“阿珂去寻事也必然是受了九公主的挑唆。她是内定的太子妃,和九公主自小要好。” 桓裕立刻明白了,这次王博出门是跟老族长一起的,王家的秘密势力都是老族长掌控着,王博身为老族长看中的人,王家若是出手做什么事情,他必然一查便查清楚。 “九郎,你准备怎么办?”桓裕的手抬起来握住了王博的手腕,“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王博缓缓地低下头去,无奈的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四郎,我真是不知道……我的心里好乱……”若是就这样去质问九公主,难保她不会一怒之下杀人泄愤,而且,说不定人已经被她杀了! “我去。”桓裕忽然一咬牙,冷笑道:“我去问九公主,她把阿绣关到哪里去了。” “四郎!”王博暗暗地咬着牙,忍着胸口处一阵阵的绞痛,低声说道:“贺家是个什么情形?” 桓裕一怔,继而拍拍王博的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贺家。” 而此时在建康城北孙尚阳的军营里,一身墨色战袍的孙尚阳坐在主帅的营帐里看着跪坐在一侧的贺绣,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妾乃是贺公彦的庶女,名叫阿绣。”贺绣一直低着头,不曾正视高高在上的孙尚阳。她不知道这位年轻将军的结果如何,但她却知道此时他所处的困境和他与生俱来的骄傲。 “贺氏阿绣?”孙尚阳忽然笑起来,“建康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阿绣?曾经两度救了王九郎,为王九郎挡了一箭险些丧命的贺氏阿绣?” 贺绣心中一愣,暗暗地苦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是的。” “你抬起头来。”孙尚阳饶有兴致的说道,“我要看一看你这个小姑子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贺绣只得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孙尚阳。 那个坐在主榻上的男子通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势,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英姿。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之气势,邪恶而俊美的眸子中闪烁着锐利深邃目光,微薄的唇角本是冷酷无情的,此时却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看着他,贺绣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暗暗地想着,这样年轻英俊的将军,在晋庭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此时的贺绣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那身黑色软缎深衣,衣服已经被明珰洗过,衣领和袖口处刺绣的金色芝兰纹饰依然斐然华彩,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眉头微微的蹙着,宛如心事重重,叫人无端的升起一种酸楚的怜惜之情,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那微皱的眉心,而她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种柔弱无依的病态美是晋人所崇尚的样子,只是孙尚阳看了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病弱的人,孙尚阳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可是眼前的这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姑子却叫他生不出一点的厌恶来。 贺绣抬着脸默默地数了五个呼吸后便慢慢地低下头去。眼前娇媚的面容隐去了一半,孙尚阳的心头升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烦躁,他抬手端起旁边的酒樽,冷声问道:“你是贺公彦的女儿?” “是。”贺绣不能否认,这里虽然是建康城,可是没有依靠的女子在军营里也是不安全的。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她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份说明。 “你可知道在南城门外截杀你的是什么人?” 贺绣心中冷笑,你身为左将军想查那些人难道还查不出来吗?只是这样的话她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她微微欠身,恭敬的说道:“回将军,妾不过是个弱女子,从未的罪过什么权贵,家族之间的事情也全然不知,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会如此痛恨妾,会对妾下此毒手。” “敢在城门外对你出手……”孙尚阳冷冷一笑,说道:“贺氏阿绣,看来你得罪的人颇有来头啊!” “或许是吧,建康城乃是晋庭的国都,想必没有那些流民匪类作乱。只是……”话说到一半,贺绣微微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孙尚阳见她这般欲言又止,便知道她还是个分得清楚轻重之人,却也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那些人一身黑衣,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他们用的弓箭虽然精良,但也没有朝廷的徽记。想查清此事,怕不怎么容易。” 这话里的意思贺绣立刻就懂了。这样的事情,想查是不可能的,想明着报仇也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明明知道是谁要整死你,你也只能选择忍受,选择躲避,或者自己送上门去,求死。 可是贺绣却不是个甘愿求死的人。经过了那场噩梦,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好好地活着。百灵已经死了,那二十个护卫只剩下了四个,十七条人命的仇恨都系在自己的身上,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孙尚阳看着这个沉默的小姑子,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来,刚要说让她下去的话,却见她骤然抬头,清泠的目光如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墨玉一样,深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孙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孙尚阳的两道剑眉立刻拧了起来,他是驰骋沙场的将军,手中之剑屠戮无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血腥之气是那些风流的士大夫们永远不会有的那种入骨寒澈。 “将军祖上太原,孙氏族人十有八九都死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孙老将军又是被刘汉叛军所杀,将军身负血海深仇,想要挥师北上,却被那些主和的士大夫们阻拦。陛下只想坐拥江南半壁江山安享荣华富贵,却对江北大片的沃土和数十万庶民不生一丝怜悯之情,将军的父老乡亲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将军的心里定然十分烦恼吧?” “你!”孙尚阳脸瞬间扭曲了一下,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手指不经意的用力,把一只银质的酒樽捏扁,“混账!滚出去!” 贺绣看着他发火也不害怕,淡淡一笑收回清泠的目光,缓缓地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角便往外走。 “站住!”孙尚阳压抑的怒吼在她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忽然爆发,“给我滚回来!” 贺绣缓缓转身看着暴怒中的孙尚阳,浅浅一笑,说道:“对不住孙将军,妾不会滚,只会走路。” 孙尚阳忽的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走到贺绣的跟前,低着头冷冷的盯着她,半晌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孙将军该是连这么直白的话都听不懂了吗?” 孙尚阳咬牙:“本将军真不该救你!干脆让那些人把你杀了好了!” “可是将军还是救了。”贺绣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因为将军虽然嗜血,但更是有血性的儿郎!绝不会见死不救。” 这句话听着倒是顺耳,孙尚阳脸上的僵硬稍微缓和了一些。 “妾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但妾乃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将军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是妾有些话却不能藏着掖着。”贺绣说着,又回过头来看着孙尚阳,等着他有所反应。 孙尚阳被贺绣说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却没有心思再听贺绣说什么了,只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下去吧!” 贺绣也不多说,只对着他微微一福,转身出去了。 营帐外,有五六个幕僚挤在营帐门口,看着贺绣从从容容从里面出来,都忍不住一愣。其中一个撵着胡须对着贺绣的背影点点头,说道:“这个小姑子真不愧是王九郎爱重的人啊!” “是啊,果然是冰雪聪明!”另一个附和着叹了口气,“若是我家将军能有这样的小姑子相伴,应该能够释怀不少。” “我看不见的,没听见她把将军给气的都快疯了?” “哼哼,将军这几日什么时候不疯?这叫以毒攻毒,懂吗?” …… 建康城内,贺府。 贺公彦和贺康父子二人端坐在正房大厅内,一脸的焦急。坐在主榻旁边的王博和桓裕也都冷着脸。 贺康叹了口气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缓缓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呢?老夫人今日早上还问起了阿绣,问她在外边养病养的怎么样了,还说叫人去接她回来……” 桓裕看着沉思的贺公彦和贺康,冷淡的笑了笑,说道:“那日在鸿运楼相聚,贺大郎君难道就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贺康神色一怔,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点点头说道:“看出来了。” 桓裕对贺康这般冷漠的神色也赶到有些厌烦,只是眼前这对父子才是阿绣的父兄,只有他们出面才是名正言顺的,他只好按下心中的厌烦,淡淡的说道:“既然看出来了,难道大郎君就不想做点什么吗?毕竟阿绣还是贺家的人吧?” 贺康的心里也很烦。他早就看出九公主对阿绣不满了,他也明白九公主对王九郎势在必得,所以才会对阿绣不满,想想这些事情皆是因为王九郎才有的,他瞥向王博的目光便带了一两分的冰冷。 身为名士之首的他都惧怕九公主,何况风雨飘摇的贺家?贺家经过这次南迁,原本在朝中供职的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贺公彦一个,这样的贺家凭什么敢跟皇室叫板? 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一个被皇室厌恶的庶女,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寻常事。贺康的心思王博岂会不知?注意到贺康瞥过来的目光,王博淡淡一笑,说道:“作为交换条件,只要公与大郎君出面,博便想办法为大郎君谋得一个五品职衔。” 此言一出,贺康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贺公彦也有些意外,但他毕竟是久经风雨之人,只微微笑道:“九郎君言重了。阿绣是我贺家的女儿,虽然是庶女,但一直颇得老夫人的喜欢。就算是为了老夫人,我们也不会不管她的。” 王博哪里理会这些冠冕堂皇之语,犀利的目光从贺康的脸上扫过后落在贺彦的脸上,淡淡的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公与大郎君去宫里走一趟吧。” “这……”贺公彦犹豫的看了一眼桓裕,皇宫是什么地方?没有陛下的旨意,岂能是想进就进的? 王博冷笑道:“公不必多虑,宫里自然有旨意宣召。” 说完,王博便站起身来,长袖一甩匆匆留给贺公彦父子一个冷清的背影。 ------------ 第89章 宫斗 宫里果然有旨意下来,却是贺公彦父子再也想不到的皇上的召见旨意。听了太监的宣读之后,贺公彦忍不住跟儿子贺康对视了一眼。复制两个交换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震惊。他们知道王氏家族的影响力,却也没想到王博能够搬得动皇上。 进宫的车里,贺康低声对贺公彦说道:“父亲,许是皇后娘娘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话。” 贺公彦低声沉吟道:“其实王九郎想做什么事还真不用我们父子出面。” 贺康低笑一声,说道:“他要的不过是个名正言顺而已。” “名正言顺?”贺彦不解的看着贺康,“为了阿绣?” “许是吧。” 轻叹之后,贺氏父子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进宫后贺氏父子才发现,自己又猜错了。皇上正在后花园看鱼,陪在他身边的不是皇后而是雅妃娘娘。 “臣(臣子)参见陛下。”贺彦和贺康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跪倒在地上,给元帝磕头,“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今儿不是朕找你有事儿,而是朕的爱妃有事跟你们商量。” “不敢,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臣下去办就是了。” 雅妃娘娘把手里的鱼食丢到身旁宫女捧着的瓷罐里,又接过一方雪白的帕子来擦了擦手,淡淡的问道:“贺公,上次本宫去你府中时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臣……记得,记得……” “哼!”雅妃娘娘把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摔到一旁的托盘里,怒声道:“你记得?你倒是说说,本宫的那句话你记得?” “这……”贺彦脑门子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 “不记得了吧?”雅妃娘娘冷笑一声,转身靠在元帝的身旁,抬手挽住了元帝的手臂,娇声道:“陛下,你看你这些臣子……” “爱妃……”元帝抬手把雅妃搂在怀里,抚慰般的揉了揉玲珑的肩膀,耐心的劝道:“不要生气。你有什么话直接吩咐不久成了吗?贺公一向还是忠心的,青骢俊骑,难免失蹄嘛!” 此时,贺彦和贺康两个都站不住了,想起今日进宫乃是王博的安排,王博安排自己进宫本就是为了阿绣的事情,之前雅妃娘娘忽然造访贺府也曾说过要贺家好生教养阿绣,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够记不起来呢!想到这里贺彦重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有罪,娘娘曾请娘娘惩处。” 贺康不敢怠慢,也忙跪倒在地上,随后道:“阿绣被歹人劫持,是康这个大兄的失职,家父并不知情,请娘娘恕了家父,治康之罪过吧。” 雅妃又生气的斥道:“我早就说过,这个阿绣很好,我想要认她为义女的,可如今她被歹人劫走了,你不说想办法寻找营救,更不上报朝廷,你们父子二人存的是什么心啊?”说着,她又转身挽住了元帝的手臂,把眼泪都蹭在了元帝那件家铁灰色常袍服上。 “哎呀,你要收女儿就收嘛,哭什么呢。”元帝皱着眉头瞥了贺彦父子一眼,“这建康城里有多少士族女儿,只要你喜欢,朕就封她做郡主。” “封什么郡主呢!”雅妃生气的指着贺彦说道:“阿绣都被歹人劫走了三天了!就在南城门外!” “劫走了?”元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贺彦父子,怒其不争的哼了一声:“难道这建康城也朝不保夕了?!贺彦,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上报?!” “父皇,父皇……”有娇媚的声音从元帝背后传来,“咦?这么热闹啊,还有臣子在,父皇真是勤政啊。” 雅妃回头看了一眼匆匆而来的九公主,嘴巴一撅满脸的不喜。 “庆阳,你怎么来了?”元帝看着这个先皇后给自己留下的女儿也微微皱眉,虽然司马氏人人放荡不堪,但九公主平日也太任性了些。在皇宫里无法无天也就罢了,还出宫去寻乐子,什么荒唐事儿没干过呢。 庆阳公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贺氏父子一眼,又笑着挽住了元帝另一边的手臂,娇声道:“父皇,听说您召了王九郎进宫,儿臣有事情找九郎说,所以就来了啊。” “胡闹,父皇召见臣子是有正事,你跟着起什么哄?”元帝虽然蹙着眉头,但呵斥的声音里却带着几分骄纵。先皇后同元帝是少年夫妻,而且又是在这次的叛乱中死的,处于对发妻的沉痛思念,元帝对九公主很是骄纵。 雅妃见了,便放开元帝的手不再跟这对父女纠缠,只问着贺彦:“你们说,阿绣一个小小的女儿家能得罪了什么人,竟有人对她下此狠手?是不是你们贺家得罪了人让她去做替罪羊了?” 九公主挽着元帝的手臂撒娇时,听见这话便忍不住一怔,撇了撇嘴不悦的说道:“雅妃娘娘这是说什么话呢,人家女儿丢了,难道人家不去找么?” 雅妃淡淡的笑着转过脸来,问着九公主:“哟,难道庆阳公主也知道这事儿?” 九公主一怔,立刻有一种被圈住的感觉,只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听说而已,具体怎么样――我哪里知道?” “陛下!”贺彦跪在地上这半晌的功夫,终于鼓起勇气朝着元帝磕了个头,哀声求道:“臣的爱女在南城门外遭歹人袭击,臣多方打听,听说当时孙将军恰好在那里路过。臣恳请陛下下旨,问一问孙将军可曾见到臣的小女,或者能知道一丝蛛丝马迹否,臣也好全力找寻,求陛下开恩啊……” “胡说!”九公主不等元帝开口便上前来指责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孙将军劫持了你的女儿了?你诬陷左将军可是罪不容恕的!” 贺彦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元帝和雅妃,深吸一口气上前说道:“公主明辨,臣只是听说孙将军恰好路过,臣只是幻想着或许将军恰好救了小女也说不定呢!将军是国之栋梁,我贺家与孙家虽然没有来往,但也没有仇恨。将军怎么会劫持小女呢!” 贺康接着说道:“陛下开恩,贺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阿绣聪慧懂事,祖母每每挂念,茶饭不思。请陛下开恩吧……” 雅妃悄悄地看了元帝旁边焦急的九公主一眼,轻声一叹,说道:“听闻这个阿绣写的一手好字呢,曾在王老夫人的寿诞之时自制百福百寿小屏风做寿礼,本宫还想把她接进宫里来住几日,让她替本宫写几张诗贴呢。陛下,不过是派人过去问一问,孙将军不知道的话叫贺氏父子再想别的办法也就罢了。” “父皇,孙将军对父皇一向忠心,若是他真的遇见此事,能不向父皇禀报吗?”九公主一心记着奶娘的话,只要那个该死的阿绣没有消息,王九郎便是她的,“父皇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庶女而怀疑自己的左将军,这不是要让左将军心寒吗?” “哟,难道孙将军是一头老虎,碰不得吗?陛下叫人去问一下而已,能是多大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一个小姑子,他犯得上起疑心吗?或者,公主你本来就知道城南出现的那些歹人跟孙将军有关?”雅妃冷笑着瞥了九公主一眼,看似聪明,不过是此地无银而已。 “哼!”九公主冷笑着瞥了一眼父皇的新宠,“本宫不过是为父皇着想罢了。那个阿绣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为了她闹得父皇和臣下不合,实在有些不值。” “好了!”元帝冷声打断了不听争吵的两个女人,“都给我闭嘴!” 雅妃冷笑着瞥了一眼九公主,微微一福,说道:“陛下息怒,臣妾无状了,臣妾退下。” 元帝本来跟雅妃娘娘在说笑话呢,这会儿听见她要走,便伸手把她拉住:“走什么走?不就是派人去城外军营中找人吗?来人――” “是。”元帝身边的一个太监从一旁走过来,躬身立在那里听后吩咐。 “传我的口谕,贺氏阿绣在城南门外遭遇歹人袭击一事,着贺公父子去孙尚阳那里查问一下,若有什么蛛丝马迹,立刻上奏于朕知道。” “是!”太监应了一声,侧身对贺彦父子尖声道:“贺公,请吧。” “父皇……”九公主气的跺脚。 “陛下,若是能找到那个阿绣,臣妾一定要认她为义女。”雅妃说着,悄悄地给身后的一名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见了,便上前道:“娘娘,您吩咐奴婢早起便炖上的乳鸽汤山参汤应该好了,趁着陛下也在,奴婢这就去端来吧。” 雅妃笑道:“去吧去吧,只顾着说阿绣的事情了,连这个也忘了。庆阳公主也别走,本宫这乳鸽山参汤可是秘制的呢。” 九公主心里记挂着别的事情,瞥了一下嘴巴冷声说道:“雅妃娘娘的好意本宫以后再领。”说完便转身走了。 元帝看着爱女如此没礼貌的离去,无奈的笑了笑,搂着雅妃的肩膀宽温:“这个女儿是朕把她宠坏了,真是没规矩,爱妃别生气啊!” 雅妃大度的笑了笑,说道:“好歹她也要叫臣妾一声母妃呢,臣妾跟个晚辈生什么气。” ------题外话------ 呜呜,天太冷了,零下16度啊! 就算屋里有暖气,珠珠的手指头也是僵硬的,盼着天气快快暖起来哦! 吼吼―― ------------ 第90章 挽留 贺公彦父子随着太监一起出宫,带着几十名护卫一起往孙尚阳的军营里赶去的时候却不知道王博已经早他们一步往军营赶去了。 路上,阿骢策马靠近王博的身边,低声道:“郎君,若孙尚阳那厮不承认怎么办?” “我没打算他会承认。”王博冷清的目光望着前面的大片帐篷,手中缰绳一带,说道:“我们绕过过去,去他们军营的后方。” 阿骢不解:“郎君此为何意?” “贺彦他们虽然慢,但也用不了两刻钟就到了。前面的事情就教给他们父子好了。我们的人分两路从左右包过去,沿路都留下人守住路口,见有可疑的人离开军营,务必给我拦住了。” 阿骢依然是半知半解,不过哦郎君的命令他从不违抗,只是手臂一挥,朗声传话:“郎君有令,所有人都有了,兵分两路,左右各一,绕道他们的背后去!” 而此时的贺绣正站在孙尚阳的营帐里,指着一副舆图朗声说道:“将军若想报家仇其实也很简单,现在北方正乱,政权分裂,这边的陈国,这边的南鲜卑,还有这边被鲜卑人赶到一角的汉帝都对江南虎视眈眈。将军只需像陛下请命,先去镇守冀州,寻找机会杀北汉名将刘豫,再去清河,然后去范阳。在这三处与敌国交界的边境辗转一圈,便可把杀害将军家人的仇人一个一个的杀掉。至于收复失土什么的,就不是将军所能操心的了。将军只是将军,一切还当以陛下的意愿为准。若是陛下一时恼了,将军怕是也做不成将军了。到那时手中的兵权交出去,怕是家仇也难报了。” 一身黑色战袍的孙尚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明媚的阳光透过帐篷照进来后温和了许多,他冷峻的五官便像是蒙了一层轻纱,那表情叫人捉摸不定。 贺绣缓缓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若将军同意阿绣的建议,阿绣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 “你?”孙尚阳冷笑着打量了贺绣一遍,十分不屑的哼道:“口气不小。” “若不出我所料,将军的身边有陛下的亲信,将军的一举一动陛下都会知道,将军平日的言辞应该慎之又慎,就算现在陛下信任将军,也难以抵挡那些小人的悠悠之口。将军若是不听,将军手下精兵十万便会在十日后变成精兵两万。” “你……”孙尚阳暴怒的盯着贺绣,压低了声音咬牙问道:“此等大事,你居然敢信口开河?本将看你是活腻了!你要知道,本将捏死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将军为何还留着我?”贺绣抬着头毫不避让的看着孙尚阳的眼睛,“阿绣在将军这里住了几日,将军定然也打听到了阿绣遭劫的原因。不错,是九公主想要我的命,将军为何不把我交给九公主以博取九公主的看重呢?” “你!”孙尚阳似是被这几句话激得怒了,他猛地出手捏住了贺绣的脖子,咬牙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呃……”脖子被捏住,贺绣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只是她却不挣扎,依然冷冷的看着孙尚阳,目光冷清如霜。 “哼!”孙尚阳手臂一抬,把贺绣推倒在地上,“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姑子!” 贺绣抬手揉着脖子慢慢地起身,大口的呼吸。她额前的一缕碎发不知何时挣脱了发髻的束缚散落下来,她苍白的脸上便如洁白的绢帛上添了一笔浓浓的墨线。 “还请将军放阿绣一条生路。”贺绣仅用几个呼吸便平复了胸口的窒息,她的语气和目光比之前更加镇定。 “凭什么?”孙尚阳的眉头皱的更深。 “因为杀了我,对将军没有一点好处。留着我在军营里,对将军更没有一点好处。所以将军不如让阿绣离去。山高水长,他日若将军有用得着阿绣的地方,阿绣定竭尽全力以报将军今日救命之恩。” 孙尚阳听了这番话有些怔忡,诧异的问道:“你不回家去?建康城内有你的父兄呢。” “阿绣不过是外室生的庶女罢了,阿绣若是死了,父兄只不过伤心一两日。可阿绣若是回去了,怕是父兄颜面无存,且祸事不断了,如此,阿绣倒不如离去。” 孙尚阳又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扬声道:“来人!” “有!”两个近卫应声而入。 “备几匹马来!送客人离开!” “是!” 孙尚阳回过头来看着贺绣,冷冷的说道:“这是军营,没有马车。你能骑马的吧?” “多谢将军。”贺绣深深一福,转身出了营帐。 贺绣出账的时候,有一个护卫匆匆而入,险些和贺绣撞在一起。贺绣忙闪身躲到一侧,便听见那护卫略带焦急的说道:“回将军,陛下派人来了,说是找什么人。同来的还有贺大人……” 贺绣的心猛地一揪,忙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营帐去。 明珰正焦虑的等在帐外,阿信的伤虽然没有完全好,却也跑到这边来了。二人见贺绣匆匆而来忙迎上去问道:“姑娘,怎么样?将军准我们走么?” “快走!”贺绣说着,顾不上多说拉着明珰疾步而去。 贺彦父子和宫里的太监先后进入孙尚阳的营帐,那太监说中佛尘一甩,尖声道:“左将军孙尚阳听旨!” 孙尚阳离开主榻两步走到那太监跟前,双手一拱,朗声道:“臣听旨。” “五日前城南门外发生一起凶祸,不明身份的歹人袭击了贺公彦之庶女阿绣的马车,早成十七人死亡。朕听闻当时左将军巡查建康城防护时恰好路过,若是爱卿见了那贺家女,便交给贺公吧,也全了人家的父女之情。” “臣领旨。”孙尚阳答应一声,直起了身子。 贺彦便上前来一拱手,和蔼的笑道:“孙将军有礼了。” 孙尚阳打量了一眼贺彦,淡淡一笑,也拱手道:“贺公多礼。当日某是恰好路过南城门,也见一匹受惊的马拉着一辆大马车朝着我等撞过来。而且也恰好是某挥剑斩杀了那匹受惊的马,拦下了马车。” “将军雄威,真是万夫难敌之勇。”贺彦忙又拱手,“如此真是我家小女之洪福。” 孙尚阳听了这话,便伸出手来摆了摆,面露难色的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孙某的确不知那小姑子是贺公之女,当时她昏迷了,孙某只好把她带回军营,叫军医给她诊治。前日她倒是醒了,本将也问她是何人之女,可她似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说话。本将无奈,又有许多军务缠身,也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便叫人给了她两匹马,叫她走了。” “走……走了?”贺彦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就走了?走去哪里了?” “怎么能不走呢?本将这里是军营,这里有儿郎几万,却没有一个女子,令嫒若是留在军营成何体统?公的名声难道也不要了吗?”孙尚阳冷冷的瞥了贺氏父子一眼,又道:“事情发生了五天了,公今日才到军营寻找,莫不是公因丢失爱女,急糊涂了吗?” “……”贺公彦的脸登时紫涨起来。 “将军此话怎讲?”贺康看着父亲在一介武夫跟前受辱,便腰板一挺上前一步,斥道:“将军遇到命案,不说上报朝廷,却私自带了人就走,是何道理?” “哈!”孙尚阳仰头一笑,倏然转身逼视着贺康:“你们今日来是跟本将军讲道理的么?” “难道将军这里就没有道理可讲?将军救了我家阿绣,我父亲已经表示万分感激,怎么将军就要凭此对我贺家张狂不成?”贺康毫不退让的瞪着孙尚阳,这个莽夫俗子竟敢对士大夫如此无礼,真真是可恶! 孙尚阳目光一冷,倏然拔出腰间佩剑,利剑铮的一声指向贺康的咽喉:“本将军如何,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指点点!” “阿康。”贺彦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长袖一甩,冷声道:“就当阿绣死了!我们回去给她厚葬!” “父亲……”贺康被贺彦的话给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将军,告辞!”贺彦身为士大夫的颜面被扫的一干二净,他大袖一挥愤然转身,竟不顾身后呆怔的贺康和宫里的太监,大步出了营帐。 “孙将军,叨扰了。”贺康不过是一怔之后便反应过来。阿绣不过是个庶女,得罪了九公主又进了孙尚阳的军营,她的贞操怕是难保,这样的她再回贺家便是贺家的耻辱,何况这个孙尚阳如此目中无人,自己再谦虚下去,父亲怕是无法在朝中立足了。 孙尚阳看着贺氏父子愤然离去,冷硬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 却说贺绣骑着马带着明珰和阿信三个人出军营直接往北方走。 明珰原是王博身边的婢女,骑术虽然比不上阿信,但也不必贺绣差,手中的小马鞭一扬,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那匹黑马,跟上贺绣与她并肩而行,担心的问道:“姑娘,那几个留在军营的人怎么办?” 贺绣一边催马前行一边说道:“他们身上的伤太重了,无法同我们一起赶路。留在军营也好,等他们伤好了,孙将军应该会留下他们。在军营里混,若是好好地,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也算有个着落了。倒是你们两个跟我一起逃命,不后悔么?” “不后悔!”阿信低哑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贺绣回头看了看他,开心的笑了。 “明珰,你大可不必跟着我遭这个罪的,你是九郎的人……” “九郎已经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就是姑娘的人,姑娘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去哪儿。绝不后悔。” “好,如今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了。不过你们放心,跟着你们姑娘我,倒也不至于挨饿受冻。”贺绣笑着看向北方的远处,宽阔的官道一直往北,若是快马加鞭,应该在五六日后便到临州城吧? “姑娘,你看……”阿信略有惊慌的指着前方一丛人群,“那是什么人?” 贺绣心中一怔,但见前面有几十人马停在官道中间,一个个都是高头大马,把道路堵得死死的。那为首之人白衣胜雪,那身影怎么看怎么熟悉。 明珰也勒住马缰放慢了速度细细的看过去,半晌才惊讶的说道:“姑娘,那是九郎君。” “不可能,”贺绣的心底升起一丝慌乱,两分甜蜜,三分委屈,四分无奈,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看过去时,那个骑在马上依然风华盖世的男子身上冰冷的气息已经入了心肺,“他不是去了吴郡么?” “不知道,但这分明就是九郎君啊!”明珰看着前面百步之外的人,“看,那不是阿骢吗?姑娘也该认得他。” 是阿骢,还有青石还另外几个护卫。之前在树林中与刘崧一战,那几个年轻英俊的面孔已经烙在了贺绣的心里。那几个人都是王博的近卫,时刻不离身的。 王博的脚轻轻的踢了一下马腹,那匹雪白的骏马便缓缓地往前走来。 贺绣勒住马缰绳看着他慢慢地走到自己的面前,无双的华彩映照着她,但觉心头骤然一热,眼角一阵轻轻地刺痛,视线便模糊了许多。 “阿绣,我来了。”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儿,王博但觉的这两日的奔波在她的安危面前都不值什么了。 “九郎……”贺绣微微别开了视线,让眼睛里打转的泪水生生的逼回去,“你怎么来了?” “你要去哪儿?”王博又催马上前几步,直到贺绣的跟前,长臂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腕,固执的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贺绣收拾起破碎的心情,换了一副平淡的笑容,故作从容的说道:“多谢九郎能来相送,阿绣要离开建康城。” “为什么?”王博蹙眉。 “因为阿绣怕死。”贺绣淡笑。 王博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低声说道:“不要怕,我回来了,以后你便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贺绣微微挣脱后发现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回头来微笑着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多谢九郎厚爱,可是阿绣真的很怕。请九郎放阿绣一条生路吧。” “阿绣曾经两度救我。第一次是单身匹马回洛阳,以几十家丁破了刘崧上千精兵。第二次阿绣不惜舍身,又为我挡了一箭。阿绣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以后不会有了。阿绣听话,跟我回去。” 贺绣无奈的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又深吸一口气看着王博,声音中透着一种沧桑:“是,九郎说得对。阿绣其实不怕死。人生短短几十年,到头来谁不是一死?可是阿绣怕死亡来临前的万般挣扎。明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道死亡哪一天降临,也不知道是何等惨烈的死法。是鸩毒,还是斩杀,或者是棒杀,车裂?这种折磨堪比无间地狱,令人难以呼吸。九郎若是真的还怜惜阿绣,就请让开道路,准阿绣就此离去。从今后,阿绣或许能在死亡来临之前,过几天宁静的日子,呼吸几口新鲜自由的空气,那么,阿绣此生也就死而无憾了。” 王博看着一身墨色深衣的贺绣,如玉般苍白的小脸上洁净异常,没有一点粉黛。那双明净的眸子里闪烁着哀伤和无奈,她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似是万般不舍的样子。 “阿绣,你可知道这世道本就是朝不保夕,就凭你的容貌气质,就这样带着一个婢女一个护卫离去,会有多危险你想过没有?你沿着这条管道北去不过五十里便是一座城镇。那个城镇是庆阳公主的封底,路过那里,你觉得你能安稳的通过吗?” 贺绣闻言一怔,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想过。 看着略有动摇的贺绣,王博继续劝道:“阿绣,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更安全。若你不喜欢陪着我,我可以把你送到我的庄园里去,远离建康城,你可以过你想要的日子。” 贺绣无奈的笑了:“远离建康城,住在九郎的庄园里,给九郎做外室么?” 王博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怎么是外室呢?阿绣若是愿意,我愿给阿绣贵妾的名分。” “贵妾?”贺绣轻笑着别开了脸,看着官道另一旁柳树下那青青小草,沉思片刻,方缓缓地说道:“九郎难道不知道么?阿绣这次险些丧命实在是因为九郎你啊!” 这个王博自然明白。是九公主心中妒忌,才会狠下杀手想要取了她的性命。 “九郎越是爱重阿绣,阿绣死的越快越惨。做九郎的妾氏,呆在九郎的庄园里等着九郎一年几次的垂爱怜悯,盼着九郎能在如云的姬妾中偶然想到阿绣一次?这也许是万千贵女所渴望的恩宠,可却不是阿绣想要的。阿绣是个烈性之人,也受不了王氏诸人的冷眼和呵斥。还请九郎放手,准阿绣离去,自生自灭吧。” 王博叹了口气,说道:“阿绣真是糊涂!难道你终生不嫁?” 贺绣淡淡的笑了:“若是能一声平安,有吃有喝的,终生不嫁又如何?” “你真是……”王博挫败的叹了口气,长这么大他都没跟谁说过这么多话,可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动她,一时间王博的手猛然用力,差点就把她从马上拉下来了。 “九郎,请放手吧。”贺绣看着王博脸上气愤的表情,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下马,就算是你要走,现在天也快黑了。”王博回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指着那边的一个斜坡,说道:“在那里歇歇脚,明日我看着你走。” 送别么?贺绣微微一笑,其实她也舍不得就这样走了呢。那就再聚一晚吧,过了今晚,便是天涯海角,再不相见了。 王博身边的护卫几乎是全能,傍晚时众人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另有人砍了树枝展开布帛,为他们的郎君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帐篷。 因为是匆匆而来,没有榻几,没有酒樽,便有护卫弄了干草来铺在地上,明珰又把王博的披风展开铺在干草上,做了个十分简陋的榻。 另有人不知从哪儿砍了几节竹子来做成竹杯,又把一节直径两尺的圆木墩子办了来放在榻前,当做了矮几。两只碧绿的竹杯放在尚自潮湿的原木墩子上,竟也有几分拙朴的雅趣。 阿骢带着几个人去四周转了一圈,带回来你几只野兔野鸡野鸽子等物架起火堆来烤着,空旷的原野中便有肉香随风飘逸。 贺绣坐在帐子里靠在王博的身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博只是揽着她的肩膀,清泠的眸子盯着圆木墩子上的两只竹杯一动不动。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明珰拿了一根火把进来插在一旁的柱子上,转身看见草榻上沉默相拥的二人,又忍不住暗暗地叹了口气——阿绣姑娘可真是太倔了。 又过了些时辰,阿骢用宽大的树叶包着一块香喷喷的烤肉进来:“郎君,吃点东西吧。” 贺绣这才从沉默中惊醒,坐直了身子和王博保持了一点距离。 王博轻轻地点头,说道:“拿些酒来。” “是。”阿骢放下烤肉之后,在腰间一探手拿过一只酒囊来放在木墩子上:“郎君,这是您平日里喝的桂花酿。只有半囊了。” “嗯,都下去吧。”王博摆摆手,自己拿了酒囊来打开塞子,往两只竹杯中倒了些酒。 带着桂花甜蜜味道的酒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贺绣的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王博忽然笑了:“傻丫头,这几日在孙尚阳的军营里受苦了吧?” 被人嗤笑,哪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贺绣也不由得一阵恼怒,想着反正明天就要分开了,此后自己跟这个人便是路人,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必要给他留什么好的印象,更不必顾忌什么礼仪风度了,便一伸手抓过烤肉,张开嘴咬了一口,如一个乡野村夫一样大口的嚼着。 王博一点也不恼,反而淡淡的笑着举过竹杯地给她一只:“喝点酒水,别噎着。” ------题外话------ 亲爱滴们,阿绣吃肉了哦! 你们多久没吃肉了? 要不要吃呢? 要不哟呢? 啊啊啊—— 我们的九郎也要吃肉了啊! ------------ 第91章 亡故? 贺绣果然噎着了。 不是因为烤肉,而是因为某人的那句话。 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后,端过竹杯来喝了一大口,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道:“五天了,我就没正经的吃过一顿饭。” 王博的心蓦然抽痛了一下,又伸手拿起一块烤肉来撕下一小块,送进了她的嘴里。 “嗯?”贺绣一时没反应,小嘴巴只是下意识的一合,顺便吸吮了一下某人的手指。 腾地一下,王博的脸红了。 贺绣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迅速的转过脸去,郁闷的嚼着嘴里的肉,却再吃不出之前的美味。 片刻后,王博先恢复了平静,扬声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边的明珰应声而入:“郎君有何吩咐?” “除了烤肉有没有别的?”说完,王博又看了看身旁低头猛吃的某个小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饿的久了再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明珰立刻反应过来,忙道:“他们还弄了些芋头和甘薯等,还有山药和鲜嫩的玉米。”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庶民们吃的,怎么好拿上来给郎君和姑娘呢? 王博立刻点头:“都拿点进来。再弄些酒水来,半囊不够。” “是!”明珰立刻答应着下去。 酒足肉饱。贺绣吃的满意了便毫无形象的躺了下来。坐在她旁边一直欣赏着她的吃相自己却没吃几口的王博吃的一声笑了。 听见他笑,贺绣的嘴巴撅了起来,不乐意的哼道:“让九郎见笑了。不过没什么,过了今晚咱们就各奔东西了,从此以后九郎与我便是陌路人一样,阿绣倒也不担心这番粗鄙的行为坏了九郎的好兴致。” 王博的眸子暗了暗,没有说话。贺绣渐渐地放开,一手端着竹杯一手拿着烤肉,心无旁骛的吃着喝着,仿佛身边的王博根本不存在一样。 半囊酒不多会儿的功夫便见了底,而贺绣也有了七八分醉意。 王博扬声唤人,阿骢应声而入。 沉默片刻,王博方低声吩咐:“再拿些酒水来。” “是。”阿骢答应着,悄悄地看了一眼靠在自家郎君身上那个一口一口喝着酒的妇人,低声说道:“郎君,马车已经到了。” 王博几不可察的笑了笑,抬手揽住了贺绣的肩膀点点头,示意阿骢可以出去了。 不多时有护卫送了一囊酒来,却不是阿骢。 王博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示意他把酒放下。 那护卫有些犹豫的把酒囊放在圆木墩上,又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竹筒递到王博的手里。而此时的贺绣则因为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劳累饥饿而靠在王博的怀里半睡半醒。 王博又倒了一竹杯酒,并把那一管小小的竹筒里的某种药粉洒在酒中一点,轻轻地晃了晃,递到贺绣的唇边,并哑声哄诱:“阿绣,再喝一杯吧?” 贺绣笑嘻嘻的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怔怔的看着王博。火光中他如玉的面容被蒙上了一层暖暖的色彩,有些模糊,却掩住了往日里的那种冷清之气。这样的王博叫人心醉。 “九郎,我喝醉了。”贺绣笑了笑,低下了头去。 “没事,醉吧。”王博说着,把贺绣手里的竹杯拿过来,又把自己的竹杯递过去,“今晚,我陪着你醉。” “好。”贺绣开心的笑了,端着手里的竹杯,浅浅的喝了一口,“九郎,今晚别后,你要保重啊。” 王博不说话,只是眉心蹙得更紧,盯着贺绣看了半晌,然后低头,一枚亲吻落在她眉间。 贺绣一怔:“九郎……” 只是她还来不及呢喃出声,微启的唇被吻住的同时,身体也被他强势地纳入怀抱。 也许是醉了再无所顾及,他的吻带了些急切,一寸一许地攻城略地,细细密密地从描摹着她的唇形开始,渐渐下移到白嫩的脖颈,玲珑的锁骨,而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地滑入她的衣衫里,火热地游弋在她腰侧、背脊。 他也醉了,身上的月白色的软缎衣衫还沾染着迷人的酒香,贺绣是想推开他的,可她的思绪却因他的吻变得混沌,尤其当他隔着薄绸中衣揉捏她腰背上的肌肤时,她的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向他贴近。 心跳在加快,身体却因一种极度的渴望而轻轻地颤抖。唇间难耐的沉吟声,是最香艳的挑逗,让她在这个弥漫着稻香的夜晚,悄悄地绽放。 湿濡的吻弥漫在唇齿间,又在她宽大的深衣被扯开时落在她经营的锁骨上,星星点点地燃起彼此体内最深的毒,贺绣的手臂不知何时攀住了他的肩背。 不受理智控制的神思忽然归位,王博抬头看着她媚眼如丝,手臂一个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低声说道:“阿绣,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 果然是醉了,醉的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与其说她是从醉酒中清醒的倒不如说是被三急给逼醒的。所以贺绣睁开眼睛根本来不及看自己身在何处便慌张的找恭桶。明珰听见动静进来时她正坐在恭桶上愣神呢。 这是一间拙朴的木屋,地上铺的是竹板拼成的地板,赤着脚走在上面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屋子里只有一张榻,榻上吊着月白色的轻纱帐幔,另有一副榻几摆在长窗下。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榻上的坐垫靠背以及床上的被褥瓷枕都是寻常人家所用的东西。若不是因为这屋子洁净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贺绣还以为是一个农家的屋舍里。 “姑娘?”明珰忙过去服侍,想要扶着她起身。 贺绣却甩开她的手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们是在农庄里。”明珰说着,便上前来拉着贺绣慢慢地起身。 贺绣的腿有些酸麻,缓缓地走了两步才适应过来。而在她慢慢地走到屋门口的时候,明珰已经换了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进来把恭桶提了出去。 “这是哪里的庄子?”贺绣皱了皱眉头,她记得昨晚是跟王博在野外的一个山坡上喝酒道别的,怎么会一睁眼便到了农庄里? “回姑娘,这里是建康城东五十里处的农庄,因为这里的庄头姓宋,所以这里被叫做宋家屯。这是九郎君名下的庄子,这里有二十家佃户,男女老幼一百六十三人。九郎把姑娘送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姑娘过一阵清净的日子。”明珰回这些话的时候是硬着头皮回的。天知道她这样说这位烈性的姑娘会不会跟她翻脸。 所幸贺绣没有翻脸,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原来昨晚九郎是故意的灌醉了我。” 明珰见贺绣没生气,便继续说道:“今天早晨九郎得到消息,说建康城里姑娘的父亲对外说姑娘已经死了,贺家要给姑娘寻一门冥亲。九郎心中气愤,才匆匆去了建康。” 贺绣顿时傻了眼,半晌才奇怪的问道:“父亲要给我定一门冥亲?” “是的。”明珰上前去扶着贺绣的手臂,让她慢慢地走到窗下的榻几上坐下来,又转头吩咐那农妇:“去把姑娘的饭菜端上来。” 农妇应声下去,明珰才又说:“建康来的人说,老大人昨日去了孙将军的营地向孙将军索要姑娘,不知因何跟孙将军吵了起来,后来大人从孙将军的营帐里出来,便怒声道,就当阿绣死了!我们回去给她厚葬!之后便带着大郎君离开了孙将军那里,回建康城后贺家便传出消息,说三姑娘在劫难中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贺绣真真是无语了。原来自己费尽了力气去争取却得不到的自由,却因为父亲的一句话而得到了。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头,问明珰:“可有听说我姨娘怎么样?” “如夫人?”明珰想了想,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那些人并不知道如夫人现在怎样了。姑娘若是担心,等九郎回来了跟九郎说说吧?” 贺绣慢慢地摇摇头,心里想着就算自己真的死了,还有酆儿在呢。姨娘的心里记挂着酆儿,自认不会想不开的。 却说王博清早起身后匆匆回到建康城,城内一切如故,街道上繁华依旧,全然没有因为贺绣一个小小的庶女出了什么事情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唯有在王博回府必经的街道上停着一辆素色的马车,给这繁华之中添了一丝哀婉的气氛。 王博吩咐驭夫靠过去,素色马车的车帘缓缓地掀开,露出里面端坐的桓家四郎。 “九郎。”桓裕平静的看着王博,低声道:“事情顺利吗?” 王博点点头,说道:“还算顺利。这边呢?” 桓裕冷冷的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能有什么呢?” 王博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想不到他会这样。” “这样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桓裕的目光瞟向街道的尽头,眼神中尽是鄙夷之色。 王博笑了笑,说道:“孙尚阳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 说到孙尚阳,桓裕倒是会心的笑了:“这不怪他,他虽然是个粗莽之人,但却有真性情。” 王博听了这话也微微一笑,说道:“改天会会他。” 桓裕点点头,说道:“冥亲一事已经传出了话来,贺公府上已经有些热闹了。九郎要亲自过去么?” “自然,纵然阿绣死了,也容不得那些肮脏之人玷污她的清名。”说到这里,王博的俊颜一冷,如弄墨的眸子寒光乍现,隐隐中带着一丝杀气。 桓裕诧异的看着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呢,文弱的样子令人怜惜,怎么会有这么冷的杀气呢。 “四郎可愿与我同往?” “自然,裕在此等候便是要跟九郎同往。”说着,他转头吩咐驭夫:“走吧。” 两辆马车的驭夫同时应了一声:“是。”便赶着两辆马车往街道尽头贺家府邸走去。 此时的贺家跟往常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大门前的明堂处停着两辆奢华的马车让贺府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气派了些。 王博和桓裕的马车缓缓地停下后,王博掀开车帘看着那两辆系着皇室徽记的马车,眸子里的冷意更深了些。桓裕施施然下车,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两辆马车,冷笑道:“这是九公主的马车。” 王博没有说话,只是下车,和桓裕一起往贺府大门走去。 贺府门口的家丁早就看见王博和桓裕的马车在自家门口停下来,一个人飞身进去报信,其余的人则恭敬的迎上前来,一起躬身道:“奴等给九郎,四郎请安。” 王博不说话只是往里面走,连一丝目光都不屑赏给那几个奴才。 桓裕则回头看着依然躬身在原地的几个家丁,淡淡的说道:“你家郎主在吗?” “在,在……”那几个人被王博身上的冷傲之气震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桓裕冷清的声音把他们唤醒才匆匆转身跟了上来。 桓裕冷冷的看了一眼这几个家丁,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就带路吧。” “是,是……九郎,四郎,这边请。”王九郎和桓四郎登门拜访是绝对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的,贺家的奴才若是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的话,也不配站在门口当差了。 果然是九公主来了。 王博和桓裕进贺公彦的院子时,贺康兄弟二人和几个幕僚迎了出来。而与他们一起出来却脚步匆匆的九公主只出了房门站在廊檐下便止住了脚步。她的身后紧跟着出来的是贺公彦,温夫人还有贺敏等人。 这一众男男女女一起迎出来的确是有失体统。温夫人身为士族夫人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前院贺公彦的屋子里。只是她们之中有一个九公主,一切便都不用解释了。 “九郎,四郎,不知二位驾临,有失远迎,且请恕罪。”贺康为首的众人对着王博和桓裕拱手躬身,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恰到好处。 “阿绣死了吗?”王博并不理会贺康的问候,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贺康有些犹豫。 贺庄见自家大兄有些尴尬,便上前一步,拱手道:“九郎,四郎,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且请入内,坐下来详谈。” 王博淡淡的哼了一声,长袖一甩径自往前走,根本不理会贺庄。 行至屋檐前,九公主已经微笑着上前来。她一改之前的骄纵跋扈,只换了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走到王博的面前,柔声道:“九郎,你怎么来了?” 王博盯着她看了一眼,忽然轻笑:“想不到九公主会到贺家来,贺公真是好福气。” 贺彦忙上前两步,拱手道:“九公主驾临寒舍,已经是蓬荜生辉,却想不到九郎和四郎也来了。真真是某的福气啊。” 王博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是么?你不是刚死了女儿正在给她安排冥亲之事么?想不到你竟然开心,难道是给阿绣寻得了一门好的冥亲了吗?” 贺彦的脸顿时青白了。 九公主却满不在乎的说道:“九郎这是说哪里话。阿绣不过是个庶女,她死了,贺公自然会心疼。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道你还想贺公因为一个庶女而闭门谢客或者开丧吊唁不成?” 是啊,一个庶女而已,死了也就死了,能给她寻一门冥亲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通常来说,死一个庶女跟死一个婢女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装裹的衣裳更好一些,选用的薄板棺材更好一点罢了。贺家上有王老夫人这个三品诰命在,这样一个庶出的女儿死了,无非是服侍她的婢女们穿两天素服,着家丁把她抬出去埋了而已,还能怎样? 这样的事情合情合理,纵然王博是名士之首也挑不出其中的不妥来。 看了一眼九公主如花的笑靥,王博藏在长袖里的手暗暗地攥紧,脸上却依然云淡风轻的说道:“公主说的是。不过博与阿绣有同生共死的情谊,两番生死相依,在博的心里阿绣已经是至交。今日闻说她已经芳魂归天,特地前来吊唁。还请贺公告知阿绣的所在,容王博过去上一柱清香。” “这……”贺彦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温夫人,心想阿绣不过是庶女,哪里有她的灵堂呢? “怎么,没有灵堂?”王博淡淡的站在那里,没有进屋的意思。 “啊,九郎说的是。”温夫人接到贺公的眼神,不得不上前来替贺公说道:“家中高堂健在,实在不适合设灵堂。况且阿绣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没有谁来拜祭,所以没设灵堂。” “贺公果然是忠孝持家。”王博说着,回身看了一眼桓裕。 桓裕开口了:“既然没有灵堂,那请问贺公,阿绣她现在停放于何处,能否容我们过去看一看她?” 原本就皱着眉头的贺彦脸色更不好看了。 温夫人心想这两个人今天是来寻事的吧?却也只得上前去,微微一笑,极其端庄的说道:“桓家四郎,阿绣死在了外边,她的尸身至今尚未找到。” “这样说,阿绣是死不见尸咯?”桓裕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闪出一个嘲讽的笑来,那狭长的桃花眼中潋滟的媚色从温夫人的脸上拂过,之后是贺敏,九公主,最后锁住了贺彦,“不见尸身,何来‘已死’之说?还在这里招什么冥亲,真是好笑。难道贺公要用阿绣的衣衫拿去跟人家成亲吗?若有朝一日阿绣忽然归来,难道贺公还要悔亲不成?” “这……”温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回头看了一眼九公主。 桓裕淡淡一笑,心想就知道所谓的冥亲一说是九公主的意思了。就算是阿绣死了,抑或是没死,反正这个人就是不能跟九郎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既然没有尸身,就不能说阿绣已经死了。顶多是失踪了罢了。”王博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贺康,说道:“今日还是劳驾一下贺大郎君带路,让我们去阿绣之前住过的屋子里看一看吧。” 原本尴尬之极的场面被王博淡淡的一句话便带过去了。贺彦父子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会儿听说他要去贺绣之前住过的屋子里看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贺彦点点头,面带悲戚之状,叹道:“九郎果然是重情义之人,阿康,你便带着九郎和四郎过去看看吧。人已经不见了,还请九郎和四郎不要太过悲伤。” 贺康忙抬手道:“九郎,四郎,这边请。” 王博点点头,转身欲走。九公主却跟上来说道:“我也去看看。” 王博皱着眉头看了九公主一眼,语气之中微带不悦:“阿绣已经不见了,公主还不死心么?” 九公主一愣,立刻冷了脸说道:“九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博冷声一笑,说道:“若是阿绣真的死了,我想她的在天之灵也是不愿看见九公主的。” 这话果然把九公主激怒了,她猛地一甩手,尖声道:“她?她凭什么?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能把本公主怎么样?!” 桓裕便接过话来:“是啊,阿绣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以公主之尊去她的卧房,怕是不合体统。” “哼!”九公主不屑的跺脚:“不合体统?本公主想怎么做,难道还要看什么体统?” 九郎淡然一叹,摇头道:“公主以皇室之尊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不怕被天下庶民笑话吗?” “你……”九公主胸口一窒,恨恨的看着王博,“王九郎身为一代名士都不怕天下庶民笑话,我一个女流又怕什么?我非要去看。” 王博没有说什么,只转身继续往前走。 几人先后进了贺绣的小院,看着院子里那棵桂树,王博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次自己来看她,她在树下睡着的情景。 不过这次他来不是怀旧的,在院子里稍作停留,王博便率先一步踏上了台阶,推开屋门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家私摆设依然如故,王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转身对贺康说道:“这里的东西,可以让我带走么?” 贺康一怔,不知道王博此为何意。 “大郎不必担心,这里的榻几橱柜还有阿绣旧日的衣物等,这算一下,看价值多少王博必以两倍的金铢交换,如何?” “啊,不不……”贺康此时哪里敢要王博的钱财,忙摆手道:“这些都是阿绣用过的东西,为了避免老夫人和夫人等睹物思人,父亲已经说要把这小院子封起来。九郎对阿绣极为爱重,是阿绣的福气,九郎若是要这些东西,只管拿走便是。” 王博淡淡的一笑,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大郎君安排几辆马车,把这些东西都给我装车,拉走吧。” “好。”贺康立刻吩咐身后的莲姑去办。 旁边的九公主却冷笑道:“莫不是九郎已经寻到了贺氏阿绣,今日是来替她收拾东西的?” 王博冷冷的瞥了九公主一眼,一个字都懒得跟她说。 贺康看王博没有走的意思,便吩咐莲姑叫人备榻上茶,请王博在院子里的桂树下坐下来,品茶聊天。 王博也不拒绝,和桓裕对视一眼后转身入座。九公主见了,便率先一步坐在王博的对面。 莲姑带着人端了酒水和点心瓜果上来摆在几人面前的榻几上。此时已经是九月末的天气,秋高气爽,桂花已经落了十有八九,桂子累累挂在枝头。 王博却只端着酒樽,不说话,亦不喝酒,微微仰着头,目光飘渺在院墙上黛色的瓦铛上,似是沉思,又似是用心品味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桂香。 看着院子里来来回回搬东西的家丁,贺康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 坐在他身边的王博是那样的气定神闲,而自己和父亲却听了九公主的话在这里给阿绣招什么冥亲。 而那个阿绣,自从那次在洛阳城里预言洛阳有半年的平安后,他便一点点的发现那是个大智若妖的女子,只不过是她庶女的身份在那里,让他和父亲都不愿意去承认她身上的华彩罢了。 这样的阿绣落在孙尚阳那样的将军手中,怎么可能会被他当做一个无用的女子送走? 若她真的被送走了,凭着之前这位王九郎对阿绣的态度,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坐着,又怎么会如此平静? 只是这样的疑问只能压在心底罢了,九公主就在旁边坐着,这样的疑问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 “九郎。”沉默了许久,九公主终于憋闷不住了,“听说你前几日去吴郡了?” 王博没有说话,似是根本没听见九公主的问话。 桓裕亦不出声,只是低着头慢慢地品茶。茶与酒相比,似乎茶更是君子所爱。 “九郎?”得不到王博的回应,九公主有些不耐烦,她目光含嗔看着王博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有些委屈的说道:“九郎何故如此怨我?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令你不开心吗?” ------------ 第92章 改头换面 面对九公主委屈的样子,王博根本就是视而不见。桓裕依然不动声色,仿佛他身边的几个人都不存在。 贺康心中暗叹,这两位的性子可谓是对到一块儿去了,怪不得他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都是冰山一座啊。再看九公主委屈的都快哭了,贺康身为主人总是按耐不住,微笑道:“公主,那梅子蜜饯是我府中的秘制,公主尝尝味道如何?若是觉得还可以,待会儿在下叫人装一些给公主带进宫里去。” 谁喜欢那劳什子呢!公主理都不理贺康,只起身走到王博的面前,在他一旁坐下来,拉着他的衣袖:“九郎,你怎么不说话呢?我知道你是为阿绣的事情伤心,可是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啊,五天了,她都无影无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呀。这样的乱世……谁知道她怎么样了呢……九郎,你别伤心了,今晚我在宫里设宴,为你接风好不好?” 王博侧脸冷冷的看了九公主一眼,却忽的一笑,说道:“不好,我今晚还有事呢。以后再说吧。” “那九郎什么时候有空儿呢?你说给我,我好准备着。”那么高傲那么跋扈的九公主居然在王博面前曲意逢迎,连‘本宫’都不称了,居然跟寻常人一样自称‘我’。 王博却不领情,只抬手把衣袖从她的手里牵出来,缓缓地起身离榻,走了两步方才说道:“再说吧。什么时候有空,王博单独请九公主,我们不醉不归。” “好啊好啊!”九公主高兴地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跳到王博的面前,开心的说道:“就知道九郎最好了。” 王博却别开脸去问道:“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搬完么?” 来往搬东西的家丁忙回道:“回郎君,只有这一趟了,马上就好。” “嗯,那就走吧。”说着,王博也不看贺康,只在路过桓裕的身边时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四郎,走了。” “走。”桓裕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案几上,缓缓起身弹了弹衣袖,和王博一起往外边走去。 九公主匆匆忙忙跟上,贺康也赶紧的起身跟上去:“前面父亲已经叫人备了家宴,还请九郎和四郎赏个脸。” 王博摆摆手,说道:“多谢,不必了。” 出了贺家的门,王博在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送出来的贺康,低声说道:“之前我对君的承诺依然有效。事情大概要等下个月方能办妥。” 贺康心中一阵狂喜,忙拱手道:“多谢九郎,多谢九郎了!” 王博侧脸看了一眼那装的满满的两车榻几橱柜等物,淡淡的说道:“不必谢,我把阿绣的东西拉走,你我之间便是两清了。” “是。”贺康点了点头,又觉得十分的不妥。用阿绣用过的一些旧东西换一个五品的职衔,这种事情真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于是他又摇摇头,叹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九郎才好。” 王博轻哼一声:“说了从此以后你我两清,感谢的话就不必再提。”说完,他一掀长袍上了马车,冷冷的吩咐驭夫:“走吧。” 贺康傻傻的看着王博桓裕带着两车家私走了,便无奈的出了一口气,低声叹道:“真是作孽啊!” 贺庄不解的问道:“大哥,王九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说阿绣没死,难道他把阿绣救了?” 贺康摇摇头,说道:“这个可不好说。你派个人跟上去,看看他把这些东西都拉去哪里,再悄悄地打听一下,看阿绣是不是在那里。弄明白之后速速回来。” “知道了,我亲自去。”贺庄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九公主来贺家无非是贺绣的冥亲之事,如今被王博和桓裕搅了,也便没什么意思了,从贺家出来后,她越想越是别扭,便招手叫了一个护卫近前来,低声吩咐:“派人跟上王九郎的马车,看他把那些东西拉去哪里。” 护卫应声而去,九公主却没心思回宫,只在一处酒楼门口停了车,带着贴身的宫女奶娘上了楼。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回,九公主蹙眉问道:“怎么样?” 护卫近前来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公主,王九郎和桓四郎带着那些东西出了城,去了城南郊贺氏阿绣遇袭的地方,把那两车家私都烧了。” “什么?烧了?”九公主一怔之后,嘴角慢慢地绽开得意的笑来。 旁边的奶娘也高兴地说道:“公主这会儿该放心了,那个贱婢果然是死了。不过九郎可真是重情重义,居然把她用过的东西都去烧了。” 九公主立刻敛了笑,冷声道:“好了!以后此事谁也不许再提,否则别怪本公主心狠手辣!” “烧了?!”贺康听见贺庄的话同样吃惊,“怎么会烧了?” 因为是亲眼所见,贺庄比较冷静,他坐在贺康旁边的榻几上拿起酒樽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说道:“大哥,据此可见阿绣的确是死了。只是王九郎痴心一片,不愿看着她跟别的死鬼结什么冥亲罢了。依我说,阿绣没了,九公主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们。我们又何必非要给阿绣定冥亲让王九郎心里犯堵呢,你说是不是?” 贺康点点头,说道:“能够两边不得罪是最好。我们贺家……到了建康,可真是难做的很啊。” 贺庄自然明白家族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一个不慎得罪了谁,父亲的官职就没了,贺家虽然也是上百年的士族,可是在这次南迁的过程中已经伤筋动骨,若是在朝中没有了地位,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艰难了。 似是看出了兄弟的心思,贺康笑了笑,说道:“你也别太过颓丧,王九郎说了,之前他许我的五品职衔,会在下个月定下来。到时候为兄我入朝为官,和父亲也有个照应。我们贺家会慢慢地恢复过来的。” 贺庄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叹道:“果然是王家的九郎,真真是一言九鼎。如此,家族便真的可以慢慢地复苏了。” “是啊。”贺康点点头,又道:“你可知道阿绾已经许给了桓四郎做贵妾?二叔一向比较疼你,回头你多去那边走动一下,阿绾的事情不要因为阿绣的事情耽误了。” “是这个理,不过这事儿我去说——不如让母亲跟祖母说一说更合适?” 贺康摇头道:“祖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再加上太原王氏如今也乱成一团,祖母的心里哪里还装得下这些事情。二婶娘跟母亲……也不过是面上的事情,阿绾的事情母亲不便多说。你便通过那边的阿盛头信儿吧。也不必说的太过,阿盛一门心思的想寻个职衔呢,这事儿若在桓四郎那里根本不算什么。” 贺盛是二房的嫡子,贺庄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只点头道:“这事儿交给我,大哥放心吧。” 城南门外,王博和桓裕看着那些榻几橱柜等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方吩咐人把灰烬处理干净,坐了马车回了城中。 回城的路上,桓裕与王博同车。看着王博定定的神情,桓裕忍不住问道:“阿绣到底在哪里?” 王博抬眼看了桓裕一眼,说道:“贺家的人不是说过了吗,已经死了。” “你连我都不相信了?”桓裕微怒的瞪了王博一眼。 “呵呵……”王博忽然笑了,“阿绣亡故了,但那个曾经救过你我的女子还活着。四郎放心,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她。” “带我去见……她?”桓裕被逗笑了,“四郎,你该不会有心娶她为妻吧?能让我桓裕去见的人,可从来没有什么女子啊。” 王博冷冷的瞥了桓裕一眼,正色道:“怎么,她那样的女子,不值得你去见吗?” “呃……是,是得去见见,救命之恩,尚未来得及感谢呢。” …… 十月,贺康果然入朝为官了。至于是王博动用了那一层关系让他当上这个内史的职衔的,谁也说不清楚,总之到此时贺公彦父子都在朝中为官,一个是四品御史中丞,一个是五品内史。 十一月,贺公易之嫡女阿绾带着二十四车妆奁嫁入桓家,成了桓裕的贵妾。同月,贺公易也被元帝封为中书侍郎,亦是五品的职衔。 贺氏一族在短短的时间里一跃而起,成为建康城中不容忽视的士族。贺家上下一团和气,连王老夫人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只是,贺家诸事顺利,唯有贺敏的婚事却一拖再拖,婚期迟迟没有定下来,这让温夫人十分的着急。 这日上午,贺纹回家来给老夫人和温夫人请安,温夫人见了她心中更是烦闷,只是她如今是出嫁的女儿,又怀上了苏培的孩子,面上不好太过,便吩咐韦氏:“你陪着大姑娘去说话儿吧,我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们了。” 贺纹福身告退,随着韦氏去了韦氏居住的侧小院,尚未进门却正好碰见了陈氏,陈氏忙上前施礼,很是客气的叫了一声:“大姑奶奶。” 自从贺绣死了之后,贺纹益发的嚣张,对待陈氏自然不会客气,她冷笑一声,把陈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嗤笑道:“陈姨娘啊,怎么你越来越憔悴了?看你这脸色……啧啧,可真是差啊。” 陈氏低了低头,说道:“多谢大姑奶奶关心。” “哎呀——也不知道阿绣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你说王九郎对她一片痴心,怎么就没想到给姨娘你留些银子财帛的养老呢。”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看韦氏,说道:“姨娘,你把我给你的那二两参拿给陈姨娘补补身子吧,回头我再给你送好的来。” 韦氏忙说好,陈氏却婉言道:“多谢大姑奶奶厚爱,奴当不起。” 贺纹冷笑道:“这有什么,想当初阿绣跟我好着呢,阿绣多有心计啊,哄得王九郎和谢三郎都舍不得她,争着抢着要她。哎!只是可惜啊……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了。”说着,她又笑了笑,挽着韦氏的手臂,说道:“姨娘,咱们走吧,今儿我给您带了银丝血燕呢。这可是宫里才有的好东西。我家夫主特意给我的。” 韦氏十分的高兴,便对陈氏点点头,扶着贺纹进了自己的小院。 陈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无奈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旁边的小婢女气不过,跟在陈氏的身后低声说道:“她有什么呀,不过是给人家做妾的,瞧那嚣张的样子,竟比二姑娘还张狂,呸!” 陈氏皱眉道:“她毕竟是府里的大姑娘,不是你我能够随便啐的。你要懂得守规矩。” 小婢女十分不满的看了陈氏一眼,点头道:“是,姨娘的话奴婢记住了。” 看着小婢女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陈氏的心又沉了沉,暗暗地想着,阿绣定然是没有死的,她一定还活着。她那么聪明,能把酆儿安排的好好地,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呢?她身边有护卫,又有财帛,还有庄子和店铺,说不定她已经去了临州了呢。是啊,她一定还活着,我必须好好地,等着她回来…… 打发走了贺纹,温夫人遣退了所有的仆妇婢女,只把温桂生留在屋子里,叹道:“谢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婚期已经一拖再拖,怎么就定不下来呢?原来还说在年前把阿敏的婚事办了呢,如今看来只能等到年后了。” 温桂生忙劝道:“夫人何必着急,现在夫主和大郎君都在朝中为官,二郎主也已经是五品的职衔了。我们贺家有中兴的迹象,这婚嫁之礼已经过了一半儿,难道谢家还能悔婚不成?” 温夫人叹道:“自从我们拒绝了阿绣做媵之后,谢家人的态度便一次不如一次,我听说谢三郎身边还有个侍妾已经怀孕了。这怎么行呢?若是那贱妇生了儿子,可叫阿敏在谢家如何立足呢?” “这真真是他们的不是了!从来没听说嫡妻尚未过门,妾氏便怀孕的道理。这个谢三郎可真是……”后面的话温桂生不好说下去,毕竟是姑爷,而且谢家又是高门,不是她一个妇人随便诋毁的。 “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难看吗?”温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跟老爷说,老爷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温桂生叹道:“谢公翥是一品宰相,三郎却只是个士子,并不入朝为官,据说他以游历为名已经离开了建康城,这婚期的事情,夫主也是没有办法呢。” 温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手在眉心处揉了揉,说道:“这可怎么办呢,如此再拖下去,怕是对阿敏的名声十分不利啊。” “夫人,二姑娘年纪也不算大,倒是大郎君过了年已经及冠了,是时候定一门亲事了呢。前些日子九公主来咱们家,倒是对大郎君很是客气,不知道咱们大郎君能不能……” “那是不可能的,别痴心妄想了。大郎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希望他能够尚主,可我们家虽然已有中兴之势,但较之王谢袁萧几大家族还甚远,尚主的事情是轮不到我们家的。那次我听二夫人说,桓家有一对双生女生的极好,也极有才华。若是能跟大郎配成双倒是极好。” 温桂生赞道:“夫人说的不错,本来阿绾姑娘给桓家四郎做贵妾,便有些牵强。这贵妾再有身份也是妾,若是大郎能娶桓家的姑娘为妻,可就是正经的联姻了。况且,大郎君的妻室将来可是咱们贺家的宗妇,桓家的那一对双生女并不是嫡长女,来咱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温夫人点点头,又觉得心里没什么底,只谈到:“此事也还要从长计议啊!” 建康城东宋家屯。 贺绣身上披着一件雪貂毛的斗篷踩着木屐站在屋门口的飞檐下,看着空中飘落的朵朵雪花。 明珰拿了一个紫铜手炉来放到她的怀里,呵了口气说道:“这天儿可是真冷。姑娘,还是去屋里吧。” 贺绣没有动,看着地上渐渐地一层白,问道:“这样的天气,是不是会耽误路上的行程?” “姑娘放心,酆小郎今儿不到,明儿一准就到了。北边的雪许是下的大一些,但酆小郎二十日前便出发了。这会儿至少已经过了临州。临州城往南都是官道,这点雪不算什么的。” “说的不错。”贺绣点点头,抱着手炉慢慢地下了台阶。 本来贺绣是想去彭城找贺酆的,只是王博不同意,说让她在这里等,他派人去把贺酆接过来。贺绣想着或许贺酆来了能见娘亲一面,所以便同意了。这两个月里她一直住在宋家屯,每日三餐都是她喜欢的,闲暇时候看看书,练练鞭。 哦对了,因为知道她喜欢练鞭,王博特意从自己的护卫中找了一个善于用鞭者来保护她,若是天气好的话,贺绣都会向他请教一两招鞭法。因为今日下雪,屋子里有些暗,外边又没办法练鞭,她便一个人闷闷的站在屋檐下看雪。 “姑娘小心些,这青石板的台阶落了雪,滑的很。”说着,明珰一边搀扶一边吩咐旁边的农妇:“只把这青石板上的雪扫了,余者一改别动。” 那农妇哪里懂得什么雪景,本来一见雪盖住了地面便要扫的,只是明珰又说先别扫,看姑娘有没有赏雪的兴致。贺绣笑了笑,心想毕竟是王九郎身边服侍过的人,对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倒是懂得极多。 雪却是越下越大,至晚间的时候院子里的那颗桂树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压得树枝都垂了下来,那桂树叶子还是绿的,映着雪宛如老坑玻璃绿一样,水漾动人。 贺酆没有到,王博却来了。 明珰听见外边农妇请安的声音,忙高兴地上前去打起了厚厚的门帘。王博裹着一件紫色暗纹水貂毛的斗篷进来,身上落了片片的雪花。 贺绣也起身上前去,一边轻轻地把他肩头的雪花打落,一边解开了斗篷,低声说道:“这么大的雪,九郎怎么来了?” “上午出门的时候见雪并不大,还以为中午会停呢,不想越下越大。如今这会儿足有两寸厚了。”王博说着,又接过明珰递过来的手炉暖了暖手,又道:“这建康城也能下这么大的雪,可真是奇了。” 落座后,王博转头看着立在一旁的贺绣,说道:“我把你那匹小马驹带来了,叫阿信调教调教,过了今年冬天,到明年天气一暖你就可以骑了。” 贺绣端了一盏热茶上前来递给王博,笑道:“我要亲自调教它,不然它跟我不亲。之前再义兴的时候我就有一匹小马,是枣红色的。” 王博轻笑:“原来阿绣还曾养过马。” 贺绣扁了扁嘴巴,轻声哼道:“有些时候这些畜生要比人更值得心疼。” “阿绣心中还是郁闷难解。”王博把手中的热茶放下,伸手去拉过她的手,低声劝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贺绣低了头,郁闷的说道:“岂敢,阿绣现在可是九郎的奴婢呢。” “你就是嘴硬,我若真把你当成奴婢,你还是这个样子么?”王博抬手捏了捏泛红的脸蛋儿,低声叹道:“一个多月没见了,见面就气我。有你这样的奴婢么?” “那应该是怎么个样子啊?”贺绣偏了偏头,往王博的身边靠了靠,装作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顽皮的低声笑道:“郎君,要奴婢怎么服侍您呢?” “唔,先让你家郎君抱一抱。”王博说着,伸出手臂去圈住了她的腰身,“你家郎君有些冷呢,卿卿过来给我暖一暖。” 说着,他沁凉的手指已经探进了她的棉袍里,如玉般的温度触及肌肤,她的身子蓦地一僵,下意识的哼了一声。但觉眼前忽然一暗,唇便被他咬住。 “不要……这样……”她下意识的去推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树上、院子里,屋舍、后山,到处都是融融大雪,一地银白。 房中有四个炭盆,淡蓝色的火苗簇簇的燃烧着,满室的暖气,这样的拥抱中,贺绣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从额头到脚趾,身体每一处都火辣辣的难耐,王博转身将她放倒在榻上,顺势压制性地继续吻她。他的吻并不温柔,算是有些野蛮,娇艳的唇被他掳住,狠狠地蹂躏,贪恋的像是要霸占这个小女人的所有呼吸。 知道她还是容易紧张,王博温柔又恶意地用嘴唇在她鼻尖轻蹭,断断续续地缠吻对方,从接吻不久起,到这一刻醉人不休的缠绵中他低沉的呼吸。贺绣自然明白他的忍耐和难捱,这一世她是未出阁的小女子,但她是活过一世的人,与房中欢爱之事自然是懂得。 “九郎,别这样……”她别开脸去挣脱了他的唇。可他却不管不顾的咬住了她的耳垂。 “啊……”一阵酥麻遍及全身,她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忘了是怎么被他搂进怀里,也忘了是如何开始亲吻,更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压在了榻上,当贺绣感觉到丝丝冷意,才意识到她的宽大的衬衫被他削离了身体,而他湿热的唇舌则辗转地吻过她的颈窝、锁骨、撩起她久封的快乐,汹涌澎湃…… 凉凉的酥麻之感几乎令她战栗,却又让她贪恋他赋予的甜蜜。怯怯地攀紧他消瘦英挺的背脊,贺绣不知所措。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王博有些激动难耐,修长如竹的手更是情不自禁地在她身上游走,流连着探索她身体的奥秘。然而,当火苗迅速窜升时,他却在粗重的喘息中停止了一切动作。抱紧她,他把脸埋在她颈窝。 贺绣几近赤luo的身体被压在下面,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她羞得全身泛起绯红,小手更是紧张地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下意识挪动了一下,似是想避开这亲密异常的肢体相缠。 王博嗓音低哑地要求:“别动,乖,让我抱会儿。”片刻,他扯过刚被他剥离的那件蜜合色长袄把她裹住,紧紧地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卿卿,讨你的郎君欢心才是奴婢该做的事情,你行吗?” “不行……”贺绣轻笑一声,抬手推开他的怀抱,转身坐到一旁去,抬手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王博还要再说,她却忽然扬声叫道:“明珰?饭菜还没有好么?” “已经好了。”明珰应声而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夫抬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慢慢地饭菜端了上来。 “这里是乡野山村,没有精致的食物供郎君享用,就请郎君凑合着用点吧。”贺绣说着,抬手把中间瓦罐儿上的盖子揭开,但有一股浓浓的香味扩散开来。 “好香!”王博微微倾身看向瓦罐里金黄色的汤水和肉块,问道:“这是野鸡汤么?” “是野鸡,配了山参,冬菇,还有几中温补的草药一起炖的。炖了半日了,郎君尝尝可还入得口。”贺绣说着,便拿起竹勺木碗来给王博盛了半碗汤。 “阿绣竟然也懂这些?”王博接过碗来尝了一口,但觉鲜美无比,便忍不住再喝。 “不过是闲着无聊,从书上琢磨出来的罢了。”贺绣说着,又拿了竹筷夹了几片冬笋放到王博的碗里,“郎君若是喜欢,我便把这做法写下来交给郎君带去。” 王博点头笑道:“那样我便是时时刻刻都忘不了阿绣了。” 贺绣轻笑一声,不再多说。自己也端起饭碗来慢慢地吃粥。 王博又问:“你那是什么粥?看着便好,给我也来一点。” “这个是紫芋粥,粳米,紫玉,还加了一点银耳和百合。”贺绣说着,果然也给王博盛了一碗粥,又道,“百合有一点点苦,郎君若是不喜欢,叫明珰拿点蜂蜜来调上吧。” 明珰忙拿了一个白瓷罐来,用竹勺挑了些蜂蜜放在碗里。 王博很是喜欢,一边吃一边跟贺绣说些建康城里的事情。 别的事情贺绣都不怎么上心,听说贺绾已经出嫁到了桓四郎身边时,她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说道:“可惜我不能前去给他们道贺。这个阿绾姐姐倒是个心善的。” 王博笑道:“阿酆就要来了,只要他到了这里,我便有办法让你回建康去。” “哦?”贺绣不解的看着王博:“郎君有什么办法?” 王博笑而不答,只顾吃东西。贺绣扁了扁嘴,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再追问。 其实办法还真是不难,是传说中的易容而已。 贺酆到了之后,王博便派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来庄子上,那老嬷嬷给贺绣见礼后,便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包袱,取出了十几二十个青花瓷盒子,贺绣惊讶于盒子里的五颜六色各种彩泥,另有各种药粉小瓶。 那老嬷嬷请贺酆和贺绣坐在一起,她细细的端详了一番,笑道:“女公子和小郎君本就是亲姐弟,长得已经有五分像了。只是女公子的下巴尖尖的,眉毛细长,眉眼之间尽是女儿家的柔美。这些都好掩饰,待老奴试试。”说着,她先拿了一颗药丸给贺绣含在口中,贺绣便觉得牙根有些麻木,不过片刻的功夫,药丸融化,口中尚有淡淡的药香。趁着这个功夫,那老嬷嬷便拿了笔刷沾了彩粉在贺绣的脸上描画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老嬷嬷终于会心一笑,说道:“好了,给女公子那一身男子的衣裳来吧。” 明珰答应着上前,拿了一件暗紫色银线斗文的裳服给贺绣换上,一直坐在旁边的贺酆早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换了衣服,又把未嫁女的发髻散开,梳理顺滑后又把额前的发丝系到脑后,明珰又拿过一根紫色的绸带在贺绣的额上一勒,在脑后打了个结系住。 “真是神了啊!”贺酆终于喘过气来下了榻,走到贺绣的跟前,细细的打量着,惊讶的笑道:“天下竟真的有这种易容神术!姐姐真的成了酆儿了!”说着,他转身从老嬷嬷的手里拿过一把铜镜给贺绣照着,连声说道:“姐姐快看,镜子里的你和我是不是孪生兄弟一样?” 果然是一般无二,真真是孪生兄弟。 贺酆是男儿家,这半年来在庄子里衣食无忧,心情也不错,身体长了不少。贺绣却因为奔波劳碌加上女儿家的身子本就长得慢,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是一般高了。 “哎呦,这可是难认了。”贺绣笑着看了一眼明珰,问道:“你能分出我们两个谁是谁么?” 明珰笑道:“自然分得出,奴婢服侍了姑娘这么久,姑娘的性格习惯还都是知道的,而且说话的语气同酆小郎也不一样。亲近的人一下就能分得出来。至于那些外人,分不出来才好呢,咱们本来就是要这样嘛。” 贺绣笑道:“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只是是不是以后我每日都要如此装扮一番才能出门呢?” 那老嬷嬷忙应道:“刚才姑娘吃了一粒药丸,那是让压根有些肿的,这样姑娘的下巴就没那么尖了,眉骨这里奴才是用针刺的手法,这些以后都不用再修饰了。只是女公子眼神柔媚,脸上较之小郎君有些苍白,奴用了些彩粉稍微做了些修饰。姑娘见外人的时候尽量少说话,要从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自己是个郎君,不是姑娘就好了。老奴夫家姓金,从今日起会随侍姑娘左右,姑娘不必担心。” 贺绣笑道:“有金嬷嬷在身边,那我就真的放心了。” 金嬷嬷重新给贺绣见礼,又道:“九郎吩咐过了,今日姑娘与贺郎君叙一日的话儿,明儿一早请二位去建康城。” 贺绣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明珰,带嬷嬷去休息吧。” 明珰答应一声同金嬷嬷一起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贺酆便拉着贺绣的手臂,姐弟二人坐到榻上去说话。 这次贺酆来是祝叟做的驭夫,原本贺酆说天气寒冷让他留在临州城休息的,可他不放心,非要来看看。见到祝叟,贺绣不由得又为百灵掉了些眼泪,倒是祝叟劝了她,说九郎派人用了上好的棺木装裹,又给了些金叶子,并让他在庄子里挑一个喜欢的人过继做儿子,他们两个人也算是知足了。 贺酆还带了彭城和临州城两处田亩店铺的账册来给贺绣看,又把这些日子来发生的大小事情都说给贺绣听。贺绣很是开心,又拉着贺酆说道:“你已经被父亲逐出了家门,而我又是个已死之人,咱们姐弟二人这姓氏,应该改一改了。” “姐姐说的是。若我们还是姓贺,只一声平庸倒也罢了,若是想有所作为,怕是不能清净。姐姐说我们改为何姓好呢?” 贺绣轻笑道:“之前我们在义兴郡的时候,一直是在外祖父的荫蔽下长大的。贺氏家族从来没给过我们什么,倒是给了我们一些灾难。不如我们改姓陈吧,外祖父只有娘亲一个女儿,他老人家的血脉到了我们这里原本就断了,若你能替他老人家延续香火,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也该是欣慰的。” “嗯,就依姐姐的话,从今儿起我便叫陈酆。” 贺绣笑着点头,说道:“那我就是陈秀了。” “绣字还是带着女儿气,姐姐如今女扮男装,不该用这个字了。” “这是自然,我已经想好了,改成‘木秀于林’的‘秀’,你看可好?” “甚好!甚好!” “那就这样定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用午饭,等会儿姐姐带你出去走走,看看这建康城周围的农庄跟彭城和临州有何不同。” “嗯。酆儿以后不管何事,都听姐姐的。” “不对,”嫣然一笑,清澈的眸子中波光潋滟,竟有妖媚之色,“你应该说都听兄长的。酆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兄了。” “对对!大兄在上,弟酆有礼了。” …… 第二日,已经改名陈秀陈酆的姐弟二人乘坐马车,由祝叟驾车,阿信带着王博调过来的三十名护卫策马相随,浩浩荡荡的往建康城去。 五十里的路程走了大半日,冬天里本就昼短夜长,到建康的时候已傍晚时分了。建康城依旧是一派繁华景象,前几日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儿,唯有阴暗角落里还带着点点洁白。 从东城门进城,只需走过一条街道拐一个弯儿便是王博的私邸。 门口的家丁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便有人迎上来询问。阿信把准备好的名帖送上去,朗声道:“请回王九郎,义兴陈家二位郎君慕名拜访。” 那家丁奇怪的看了马车一眼,接过名帖后看了看,说了一声:“请稍候片刻。”便转身进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什么时候有了义兴陈家一说?这陈家士族不是颍川的么? 今日王博一日没有出门,只约了桓裕在家小酌浅饮,读书下棋。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而他等了一日的人还没有出现,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桓裕把手中棋子一丢,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乎?” 王博吃的一笑,说道:“已经五日不见了。” 桓裕仰天长叹:“噫!谁会知道,自幼冷清孤傲无人敢接近的九郎竟也是一痴情儿。” 话音刚落,便有人进来回道:“回郎君,门外有两位公子说是义兴陈氏大郎二郎前来拜访。” 桓裕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义兴陈氏?你家郎君忙着呢,没空见,叫他们改日再来吧。” 家人抬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王博,躬身答应着转身出去。王博的眼前忽然一亮,忙道:“且慢!请他们二位进来。” “九郎?”桓裕无奈的叹道:“说不定阿绣一会儿就到了,你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儿?” 王博笑道:“不必一会儿,她这就到了。”说着,他大袖一甩,款款的坐在了榻上,悠然端起香茶,慢慢地啜了一口。 “到了?”桓裕疑惑的看着王博,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便轻笑一声坐在了他的对面。 ------题外话------ 亲爱滴们,很久没有万更了吧? 今天终于又万了。你们手里的票子呢?抓紧时间砸过来吧,不然珠珠又犯懒了。 ------------ 第92章 迷茫 虽然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当两个一模一样的俊美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时,王博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恍然。他对陈酆没有什么印象,这是第一次正经的出现在他面前,虽然在彭城的时候也有一次,但那时的王博眼里怎么可能有一个贺家的弃子? 说是一模一样,他还是一眼就把二人分辨出来。 一身黛青色深衣的少年眸子略带琥珀色,拱手躬身含笑问安,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飒飒英气。 而那个一身暗紫色深衣的少年则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波光潋滟处带着甜甜的笑意,紫色抹额上绣着金线兰芝纹,似是压下了她眉目中的几分妖媚之气,却又让她更加动人。 “九郎?这是……”桓裕看着眼前两个美少年,一个恭敬冷淡的立在那里,垂眸看着脚下的波斯地衣,另一个则笑眯眯的看着王博,两个人互相看着,那神色如此缠绵,那笑意直达眼底,怎么看都是在——眉目传情。 王博微微一笑,下巴对着她轻轻一扬,温和的说道:“还不拜见四郎?” 阿秀二人方微微转身,朝着桓裕拱手一揖,朗声道:“义兴陈秀(陈酆)拜见四郎。” “陈秀?”桓裕微微蹙眉,仔细的打量着变装后的阿秀,又看了王博一眼,不解的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这么熟悉,这神色真的好像一个故人,可是这容貌却又不像。九郎,我是在哪里见过么?” 王博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光洁如玉的额头,有些挫败的叹道:“气质这东西,纵然是易容术的鼻祖怕是也难改掉。阿绣,你怎么忽然改姓了陈?哦,我知道了,你应该是从了你的外祖父一族。” 陈秀拱手道:“九郎说的不错,从今日起,妾便改名陈秀了。秀便是木秀于林的秀。我弟弟酆小郎亦该病陈酆。从此以后,我们与贺氏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阿绣?!”桓裕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下了榻,走到阿秀跟前仔细的打量一番,又拉着她前后转了一圈,最后叹道:“是阿绣的气质,这眼神,这笑意都是阿绣的样子,可这面容也差了太大了吧!” “四郎君,”阿秀呵呵一笑,又以女子身份福了一福,说道:“九郎都说了,易容师鼻祖的缘故啊。” “噢!天哪,真是神奇啊神奇。”桓裕呵呵大笑,又转身看着陈酆,问道:“这就是你同服同母的弟弟?真是不错,瞧着这通身的气派宛若嫡子,并无半点庶出的影子。可见你外祖家也是世家门风。” “别站着说话了,都入座吧。”王博说着,又朝着门外吩咐了一声:“上宴。” 外边有婢女娇软的答应了一声,八个婢女鱼贯而入,分别在四人的案几前摆上了酒宴。 桓裕举起翡翠酒樽,朗声笑道:“劫后重逢,阿秀,我与九郎先敬你一杯。” 王博这里色色都极其讲究,虽然只是小小的家宴,按照一人一副榻几的规矩摆放,但每副榻几上的杯碟器具皆有不同。桓裕面前是一副翡翠雕琢的酒器,王博则是一副才纯净无纹的和田白玉酒器,陈秀这边是一副红玛瑙的,陈酆那边是一副青琉璃的。 见桓裕和王博都举起了酒樽,陈秀和陈酆也不怠慢,二人双双举起酒樽,陈秀笑道:“多谢四郎君和九郎君,阿秀有今日,皆是二位的成全。这一杯既是劫后重逢,也是阿秀借花献佛,对二位郎君的感谢。”说着,她竟毫不迟疑,仰头把杯中酒干掉。 桓裕很是高兴,和王博一起连连劝酒。 陈秀姐弟也不推辞,今日是一个不醉不归的日子,四个人谁也没有打算清醒着回去。 时值二更时分,桓裕便已经醉了,只靠在身后的一个美俾身上,轻轻地哼着什么曲子,贺绣也觉得像是服了软骨散一样,双手撑着案几也做不正,只得往后靠在明珰的怀里。王博似是睡着了,也靠在榻上不言不语,手里却一直捏着酒樽,里面尚有半樽酒。 而陈酆则直接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酆儿?”陈秀靠在明珰的身上看着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弟弟,皱着眉头说道:“不能喝还逞强,真是的。” 明珰忙劝道:“姑娘,叫人扶着酆小郎去歇息吧,旁边已经收拾好了屋子。” “哎呀,去吧去吧。你扶他过去。”贺绣咕哝了一声推开明珰,转头看着坐在上面榻几上的王博,皱着眉头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去又摇摇晃晃的跪坐下,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酒樽放在案几上。 “唔……”王博手心里一空,便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这张陌生的脸,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扬声唤道:“金嬷嬷?” “在。”一直在外边服侍的金嬷嬷应声而入。 “扶阿秀去流云阁。”王博说着,又伸手拿过了酒樽,仰头把那半杯酒喝下去。 “是。”金嬷嬷上前来半抱着醉醺醺的陈秀站起来,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了。 王博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桓裕,问道:“四郎,还喝吗?” “不喝了。”桓裕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我也要住下,给我收拾屋子了没有?” “嗯,莲心,服侍四郎去歇息。”王博说着,便缓缓地站起来往后面走。旁边的婢女忙拿过貂皮大氅来裹在他的身上,并把风帽兜上去,系好了宫绦。 王博回到流云阁的时候,金嬷嬷已经把陈秀脸上的伪装洗掉,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月白色软缎夹衣。屋子正中有一个大大的错金铜鼎,里面炭火十足,把整个屋子里都烤的暖哄哄的。穿着夹衣倒也不觉得冷。王博一进门便甩掉了身上的斗篷,脱了木屐只穿着棉袜走到了陈秀的身旁。 她真是喝醉了,妩媚的小脸浮着一层酡红,原本是跪坐在榻上对着铜镜看自己的容貌呢,听见脚步声方才回头,看清来人是谁时,娇声一笑,又速速的转过脸去。 “还是这样好。”王博轻笑一声坐在她的身侧,伸出手去揽过她单薄的肩膀,稍稍用力便把她带进了怀里,“刚对着那张脸,我都不想说话了。” 她轻笑一声,抬起手指抵住他吻过来的唇,软软的问道:“郎君以貌取人?” “唔……不是。”王博似是有些纠结,微微低头咬住了她的纤纤玉指,低声呢喃,“我不喜欢男人的脸。” 她轻笑一声抬起眼眸看她,却见那双幽深的眼底放射出熠熠光彩,灼热地近乎放肆地锁定了她。 陈秀有一瞬的心慌,喉间更是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小手无所依地扶在他腰侧。他身体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给她,有些燥热。 将她的紧张,或者说是无措收尽眼底,王博先是勾起一侧的嘴角,然后整个唇缓慢地拉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慢慢形成极性感的、适宜接吻的形状,然后感觉到扶在腰侧的小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样无言的对视让陈秀有压迫感,某种异样的情绪触动着她的心尖,让她莫名地产生想要亲近他的错觉。而他修长温热的身体,那种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热度仿佛在袭向她,带着浓浓的酒香烫得她想要躲闪,又舍不得退却。 进退两难之时,王博长而有力的手指抚过她的脸,一路轻滑到她的颈窝,之后他整个人倾身过来,握住被他体温捂得暖暖的小手搭在他敞开的衣领处,带着她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抚摸他火热的胸口,不容躲闪,不容拒绝,直到行进到腰间终于停住。 陈秀天真的以为到此为止了,毕竟每一次他都及时刹车。然而下一秒,王博孔武有力的手猛地扣紧她的腰,大力地揽她入怀,俯身吻住她娇艳欲滴的唇。 尽管她经历了一世,也知道一些哄人开心的伎俩,但却也没有过如此销魂的时刻。 不同以往的热情交缠,从未有过的震动,让陈秀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地攀紧他的肩背,她大胆地伸出娇舌探入他的领地。而这细小的回应刺激得王博更加亢奋,喉间喟叹出一声低吼,他的身体更紧地压向她,唇舌啃噬得更加激烈时,手上的力道也随之重了几分,揉得陈秀控制不住地哼出声。 原来只是想逗她,顺便亲热一番,毕竟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他当然渴望和她亲近。 是真情实意不假,但并没打算真正地要了她。可他没想到小丫头居然会回应,撩拨得他的自控力顿时分崩离悉。炙热的手掌揉捏着她纤细的腰,一拉一勾之下腰间的玉带就被解开了,他的手顺势滑了进去,贴着她细嫩的肌肤游走。 意识到他不同寻常的渴求,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唤回,陈秀倏地拉住他的手。 他为她的阻止皱眉,手上却没和她较劲,唇不舍地离开她的,滑到她耳边停住,开口时嗓音低哑:“卿卿,我,控制不住……”话音消弥,他略微用力地抵了抵陈秀的身体,让她感觉到他困兽一样的欲望。 “九郎……”她伸出手来抵在他的唇间,浓墨一样的眸子里波光潋滟,是最动人的神色,“九郎,我不想做一个只在后院等着你随心宠爱的女人。” 我不想做一个只在后院等着你随心宠爱的女人。 王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微微动了动,缓解了一下那种酸酸的麻木,方低声问道:“卿卿,你想如何?” “我要做你的下属,做你的幕僚,像一个男子一样站在九郎的身侧,为九郎做事,竭尽全力。” 她还在他的怀里,脸上醉意的酡红尚未消退,只是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出来,他再也不能把这旖旎的情事继续下去。 “我倒是忘了,卿卿对于未来之事有异于常人的预料之能。卿卿有勇有谋,知兵事,知商事,做事不拘一格,洒脱洋溢,的确是一介奇才。”王博说着,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搂着她腰肢的手也慢慢地放开,改为搭在她的肩膀上,二人错开半尺的距离,以便能清楚的看清对方的表情。 “九郎,我们说好了的。”看着他眸子里的炙热渐渐地冷下来,她抬起手来抚摸着修长的脖颈,低声说道:“我不做姬妾,在你孤独没有人陪伴的时候,我可以做你的女人,但不在你的后院。好吗?” “在我孤独的时候,你可以做我的女人?”王博有些不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陈秀微微一笑,说道:“在你娶妻纳妾时,我便离开。到那时,只愿九郎能够念及你我这番情谊,给我后半生的自由。” “你……怎么可以这样!”王博恼怒的瞪着他,揽着她的肩膀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捏着,喘息了两下,又低声吼道:“不准!我不准!”说着,他猛地俯下身去,狠狠地吻她。 陈秀一惊,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强行拖进了怀里,嘴巴猛被封住,她喉间发出弱弱细细声响,随即被他野蛮闯入舌头给搅碎。 她嘤咛一声软在怀里,王博全身一热。 抱着她,把她整个人按向他硬硬的身体,就像是……忽然扑入云堆般感觉,手指所到之处,无不绵软一片。嘴里吮着唇在颤,接着她整个人开始在他怀里不住抖,他于是把怀抱收更紧,不能呼吸了……那么大家都不要呼吸了吧! 陈秀缺氧几乎昏迷,渐渐意识模糊往下软去,王博臂弯越来越沉,终于稍稍松了松,她如蒙大赦,傻眼瘫在他怀里大口喘气,他额头抵着她,也是粗喘不已,酡红的脸上是冷漠的表情,而子夜般浓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几分委屈。闹了这么久,两个人的酒都醒了大半儿,理智渐渐地回来,只是他依然执拗着不肯放手。 “九郎,夜深了。明日还有事情要办。”陈秀撑着手臂欠起身来,在他微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郎君,该安置了。” “哼。”王博赌气的瞥了她一眼,转身从榻上站起来,张开双臂。 陈秀偷笑一下跟着站起来,上前去为他宽衣。 只留下月白色薄绸衣裤的王博越显幼稚,居然拉着她的手不放。 陈秀只得扶着他送至床前,服侍他躺好后把大红色绫子棉被拉高,在他的脖颈之间掖好了被角。再转身把天青色的纱帐放了下来,低声道:“郎君,好睡。” 刚刚转身,便觉得脚下一软。到底不是千杯不醉的身子。 “姑娘?”明珰悄声的唤着她并扶住了她的手臂。二人出了王博的卧室,便在门口迎上了玉珥,玉珥悄声一笑,上前福身,“姑娘,郎君睡了……”你怎么出来了呢? “嗯,睡了。”陈秀回头看了一眼严密的帐子,缓缓地转过头来放下了门帘。 “姑娘,九郎没有吩咐给您单独安排卧房,不如您就睡在东里间吧?”这话还是明珰说,玉珥在旁边低着头不敢多说。她们家郎君的意思作婢女的哪有不明白?只是……哎,郎君又是白费了一番心思呢。 “嗯。”她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只是此时根本无心去计较这些。跟婢女们叫什么劲儿呢,又不是她们的错。 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十分才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她又见到了谢家三郎。 那似乎是他们新婚的日子里,阿敏因为身体的缘故,对什么都是淡淡的,谢燕文是个有才情的士子,新婚燕尔总想着跟新娘子多多的亲近,无奈贺敏的奶娘总是找很多借口把二人分开。 奶娘这样做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大家贵女总要矜持,更要有大家的风范,不能像个姬妾一样时时刻刻都想着跟夫君黏在一起。 谢三郎似是在奶娘那里受了挫,冷着脸从贺敏的屋子里出来,迎面碰见低着头往屋子里走的她。 “阿绣?”他叫她,并止住了脚步站在她的面前。 “夫主。”她恭敬地一福,沉默片刻后微微抬头,看见谢燕文冷冷的表情,又轻声说道:“奴给姐姐送热茶去。” 谢燕文忽然一笑,伸手把那盏茶拿起来一口喝掉,转手把茶盏交给门口的小婢女,便拉着她去了厢房。 厢房是她的卧房,白日里她要在贺敏跟前服侍,晚上独自睡在这里。跟着陪嫁过来已经五日了,她已经渐渐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进了卧房谢燕文便把婢女都赶了出去,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阿绣今日很美。这身青琉璃色的衣裙很适合你穿。” 男子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那时的阿绣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只觉得非常的好闻,让她情不自禁的沉迷下去。忘了身在何处。 那个温热的怀抱渐渐地收紧,当他的唇要落下来的时候,窗外‘咣’的一声响,把她吓得一个哆嗦,蓦然推开了他。 梦醒,她忽的一下从坐起来,惊醒了睡在地上的明珰。“姑娘,您怎么了?”明珰忙起身上前,拿过小袄披在她的肩上,又移过灯烛来放在一侧,低声叹道:“姑娘脸色好差,可是做恶梦了?” 陈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没事了,睡吧。” “姑娘慢点。”明珰扶着她慢慢地躺下,又把锦被给她盖好,仔仔细细的掖了被角方端着灯烛走开。 第二日醒来她的脸色便很是不好,王博见了便叫她不用出门,留下来好生歇息,便只带着陈酆出去了。 陈秀知道,他这是有意的培养酆儿。换做之前,像陈酆这种被家族抛弃的庶子怎么会入得了他王九郎的眼睛?可是现在他竟然肯把他带在身边出去走动。 他做这些,无非是因为她罢了。 晚间陈酆回来,见了她开心的说道:“姐姐,我们可以见到娘亲了。” 贺绣原本正在写字,听了这话立刻丢了笔,殷切的问道:“怎么见?” “桓四郎的如夫人说,后日十五大夫人会去流云寺上香,娘亲会跟着去。四郎君的如夫人也去,九郎说会带着咱们两个一起去流云寺呢。” “九郎也去?”贺绣听了,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若是去得话,这阵势可就大了。、 “九郎和四郎都去,只不过他们不去上香,只去后山看雪。听说流云寺的后山上都是枫树槭树,这会昨儿下了那么大的雪,那树叶子都是红的,景色很美。”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收拾一下,把给娘亲的东西都带上。” “我知道。已经准备好了,三百片金叶子,两匣子珠宝。再多了恐怕会被人察觉。” 陈秀点点头,心里暗暗地叹道,是啊,若是娘亲回去带了这么多财物,定然会引起温夫人等人的怀疑。可又不能不给,因为自己和酆儿都不在她的身边了,娘亲肯定受了很多苦。贺府的那些婆子们哪个是省油的灯呢! “酆儿,到时候你就光明正大的去求见娘亲,只说是义兴来的陈氏族人,恰好有事路过流云寺,听说贺家女眷在此上香,方要求见如夫人陈氏。”陈秀说着,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扣着案几,轻哼道:“温夫人自视甚高,怕是不会理会你,只叫娘亲出来见一见罢了。到时候,你便已娘家人的身份把这些东西给娘亲,那些人也不能说什么。” “好,就这样。”陈酆点点头,起身道:“那我去准备了。” “嗯,去吧。”贺绣看着他步履轻快的出了房门,忍不住苦涩一笑,轻叹道:“终究还是个孩子。” 到了十五这日,王博果然和桓裕坐了马车去流云寺后山赏雪去,陈秀一早起来便让金嬷嬷给改了面容,换了一身青灰色金线兰芝纹银鼠风毛的袍服,因为尚未及冠,长发随意的散着,只把额前鬓间的碎发梳到脑后,用丝带随意的绑了几圈。 不只是她,连王博桓裕皆是如此,少年郎的风流便在这长发飘飘中逸散出来。 王博今日心情不错,紫色的袍服上是蓝色挑金线绣的凤纹,柔软的水貂毛领趁着他如玉的俊颜,真真是鲜衣怒马,清贵逼人。 四个人分成两辆马车,陈秀原本是跟陈酆上一辆车的,出了门却听见桓裕叫道:“陈家二郎,你来跟我一起,咱们辩一辩养生之道。” 陈酆只得答应着过去,贺绣无奈一笑,等着王博走到近前来,抬手扶着他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这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流云寺后山上的积雪只化了一半儿,青石红叶加上点点白雪果然是一道绮丽的风景。两辆马车在流云寺寺院后面的山路旁停了下来。四人先后下车,护卫家丁们也都跟了上来。 桓裕蹬上了几步台阶,看着山中风景,叹道:“果然好景致,倒也不辜负了我们吹着寒风到此一游。” 陈秀却记挂着贺家的女眷来了没有,转身蹬上十几个台阶往下看,因天气寒冷,流云寺的香火也没有往日旺盛,寺院门口冷清清的却并不见贺家马车的踪影。 王博走到她的跟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声劝道:“天色还早,那些人都是女眷,拖拖拉拉也是有的。我们先登山去,这里留下家丁等候,她们到了总会先上香,再用素斋,就算去见,也要等午后再说了。” 她点点头,轻轻地吐了口气,方不舍的转身随着王博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 走到了半山处,大家的身上都微微带了汗意,寻了一处干净的空地站下来,王博转身看着远处错落的屋宇院落,深吸一口气,气吐丹田,长啸起来。 有断断续续的回声在山谷间荡漾开来,桓裕也来了兴致,像是有意跟王博比试一样,也跟着长啸一声。 那回声尚未落下,便听见一侧的山林中有人放生高歌: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 那歌声沧桑浑厚,却唱着如此凄凉的句子。‘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一句便如一记重锤敲在陈秀的心坎儿之上,让她刹那间连一呼一吸都觉得生生的疼。 将近午时,山下留守的家丁才匆匆跑上来回道:“回郎君,陈家郎君等的人来了。” 陈秀忙回头看过去,远远地看见流云寺的门口停了几辆马车,还有些家丁护卫站成了排守在寺院的门口。因为太远,看不清马车上的徽记,不过她知道,她的娘亲必然在其中,此时她应该随着温夫人进了寺院了。 王博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明净的眸子里隐含着一层雾气,那神色中有不舍,有依恋,也有隐隐的恨意。他也不多说,只挥手吩咐:“这一处背风面阳,很是不错。把榻几摆在这里吧。” 家人答应着把榻几搬上来靠着青石岩壁安置妥当,因为是爬山路上来的,所以家丁只抬了两榻两几,王博拉着贺绣坐在一处,另一处便是桓裕的了。 陈酆迟疑了一下,自觉两人一榻太过亲密,自己的身份怕是不能跟桓家的四郎同榻而坐,便拱了拱手,立在了一旁。 桓裕却坏坏的笑着看了陈酆一眼,挑了挑眉,温婉的问道:“陈小郎,为何不坐?我可不是那种好男色之人。你放心的坐过来吧。” “呃……”陈酆被这话给噎住,不知说什么好。 若说长相,桓裕和王博已经是倾城美色中的极品,桓裕邪魅,王博冷傲,而只有十四岁的陈酆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算得上英俊的青涩少年而已,在这两个妖孽跟前,他根本算不上什么男色。 “四郎说笑了,能与桓四郎同榻,是在下的荣幸。”陈酆不再犹豫,抬手一撩长袍施施然坐在了榻上。 因为是野外,所谓的榻几只是简单的便携式,几个人的脚上的缂丝履都没有退下来。 简单的几样果点摆上来,明珰和玉珥又叫小童点了风炉,拿出酒壶来放在瓦罐里温着。 北风被身后的青石岩壁挡住,这里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暖暖的太阳,若不是心里记挂着陈氏,陈秀真的想靠在这榻上眯一会儿。但闻着风炉上飘过来的酒香,她悄悄地抬手捂住了嘴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昨晚又做梦了,梦到了前一世里和她才床榻之间缠绵的谢三郎变成了王九郎,情意绵绵中却看见娘亲惨白的脸,哀怨的眼神和嘴角的血渍,她再惊恐中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早晨醒来时看着眼底淡淡的青色,梦中的情景却越发的清晰。 上一世她不知道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为陈氏死的时候她已经跟着贺敏到了谢家,身为媵妾的她是不能随意回贺家的,当她知道陈氏已死的时候,她的尸骨已经被埋到了西郊的山岗上。 这一世,她已经挽回了王博的性命,挽回了酆儿的性命,也一定要挽回娘亲的性命。 她要那些她爱的在乎的人都好好地活着,在这乱世中跟她相互依靠,相依为命。 微微闭上眼睛调整心情的时候,耳边有人温和的问道:“昨晚没有睡好?” 陈秀忙睁开眼睛,便见王博已经递过一只银质的酒樽来,她忙抬手接过,低声说道:“换了屋子换了床榻,我有些不适应。” “嗯。”王博点点头,半晌又问:“你喜欢农舍里的藤编榻?” “哦?”什么藤编榻?陈秀不解的看着他,却见他灿然一笑,“说什么换屋子换床榻的,你连之前再农舍睡的榻都没看清楚,有什么好恋的?分明是借口。” 陈秀无语的低下头去。这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孩子气呢。 吃了几杯热酒之后,桓裕便叫了桓家的人下山去寺里,不多时便见一个妇人披着粉紫色的白狐斗篷从寺院的后门出来,扶着婢女的手一步一步的蹬上了上山的台阶。 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陈秀便会心的笑了,是阿绾。 王博却握着她的手慢慢地站起来说道:“我们去那边走走。” 贺绣只得跟着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转过头来看了弟弟一眼,见陈酆点点头,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方跟着王博往丛林里走去。 温夫人带着家里的一众女眷来流云寺上香是为王老夫人祈福来了。所以崔夫人也跟了来,并把已经出嫁的贺绾贺纹也叫了回来。 贺绾是知道自家夫主今日会来流云寺游玩的,却没想到他根本没进寺里,只在这后山上晒太阳看景色了。她一步步走上来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桓裕看着她面若桃花的喘着气,便笑着招手:“过来坐。” 贺绾上前去坐在桓裕身旁,轻叹道:“夫主倒是会找,这里倒也暖和,只是累的妾出了这一身的汗。”说着,她又看了坐在对面榻几上的陈酆一眼,奇怪的问道:“不是说九郎也来么?怎么不见?” 桓裕揽着她笑道:“九郎有别的事情。” “哦。”贺绾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酒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道:“夫主叫妾来是有什么话吩咐?” 桓裕扬了扬下巴,说道:“那位是陈家二郎,从义兴郡来的。” 看着陈酆站起身来朝着自己一拱手,贺绾忙从桓裕身边站起来,微微一福算是还礼:“陈家二郎好。” 桓裕便道:“其实你们也不是外人,不必这么客气。” 贺绾很是疑惑的看了陈酆一眼,又问:“这话怎么说?” 桓裕笑道:“这位陈家二郎君实际上是你们贺家的庶子,是贺公彦的妾陈氏所出。当初在贺家举族南迁的时候,他因犯了些错误,被贺公逐出家门了。” “啊!”贺绾惊讶的叹道:“妾这心里还奇怪呢,怎么看这位郎君竟有三分眼熟,眼来他是阿绣的弟弟……”说到阿绣,贺绾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忙拿了帕子低下头去拭泪。 桓裕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劝道:“好了好了,叫你过来是有事儿要麻烦你呢,你只一味的哭。” “是。”贺绾勉强笑了笑,说道:“不知夫主有何吩咐?” “你想个办法,带着陈家小郎去见见如夫人陈氏吧?” “这……合规矩么?”贺绾有些不安,陈酆乃是被贺公彦逐出家门之人,便不再是贺家的人了。若他就这样贸然与陈氏相见,叫温夫人知道了陈氏定然要吃亏。 桓裕轻笑道:“你不说他的身份,别人又怎么说?只说是如夫人娘家来的子侄,难道就不许见一见么?” 贺绾忙道:“这却没什么,若说是义兴郡来的陈家子侄,大伯母怕是不会理会。小郎且随妾去吧。” 陈酆忙起身,再次拱手道谢。 桓裕也跟着站了起来,拉着贺绾的手笑道:“你别怕,我跟你一同去。”温夫人曾派人转弯抹角的去桓家提亲,想让贺康迎娶桓淑言为妻,桓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事儿如今还悬着呢。 “夫主也去?”贺绾很是诧异,心想能让桓家如此重视,看来这位酆小郎还是有点本事的。只是可惜被大伯给逐出门了,否则的话,他有贺家的身份撑着,纵然是庶子,也比现在好许多。 丛林之后,陈秀看着桓裕贺绾和陈酆的身影慢慢地离去,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博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卿卿不必悲伤,以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 贺绣点点头,低声道:“阿秀此生此世难报九郎的再造之恩。” “我不要你报恩。”王博说着,手腕一用力把她带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吻着,“我要你陪着我,不离开我,做我的妇人。” 陈秀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问道:“就像阿绾陪在桓四郎身边那样么?” “他们琴瑟和鸣,刚刚你也看见了,这样有什么不好?” “是很好,四郎对阿绾可谓宠爱,阿绾也该知足了。”贺绣心中轻轻一叹,那些无情的话总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情景,他这样怀抱着自己,她又如何去伤他的情呢? “我羡慕四郎。”他的话带着孩子气的鼻音,搂着她的双臂收的更紧。 “四郎是叫人羡慕,其实阿秀又何尝不羡慕阿绾呢?” “那你还拒绝我,只要你愿意,我们不会比他们两个差。我会好好地待你,宠你,还不好吗?” 这样的话出自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的嘴里,已经是极低的姿态了。陈秀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换做谁,能有王九郎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能不感激涕零以死相报呢? “可是九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今日九郎爱我宠我,可他日呢?这份爱与宠,能有几时?再过几年,郎君及冠后,王家必然会给郎君安排一宗门当户对的婚事。王家九郎的嫡妻身份何等的显耀尊贵?她若想阿秀死,阿秀岂能多活一口气?” 九公主要她死,还只是处于妒忌,还只能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可若是王博的嫡妻要她死,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像前一世贺敏这个当家主母以棒杀之刑先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儿,顺便把她打杀一样。在夫主谢燕文那里,根本连一句解释都不用。 又是这些话,王博无奈的笑了笑,低声叹道:“阿秀想的倒是长远。只是你看这世道,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我们都不在了,连今朝今刻我们都不能彼此拥有,又何必说什么长久?” 这话说的很是凄凉,陈秀的心中压制许久的哀伤蓦然涌起在心头,竟然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苍凉的歌声又从山间传来,浑厚沙哑的声音像是有着魔力一样穿透人的心扉,令人寒栗,不安。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同居而离心,忧伤以终老…… 陈秀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泪流满面。 那些刻在噩梦里的血腥,那些留在心底深处的执着,是否还要坚持下去呢? ------题外话------ 亲们,又是一万字啊! 还有温馨小情调。 是不是要砸月票呢? 是不是要给奖励呢? 是不是呢是不是呢? …… ------------ 第93章 未雨绸缪 回来的路上,桓裕与贺绾同行回府,进城后便同王博在马车上告别。恰好王家老族长的人寻找王博,在城门口将其接走。陈秀便同陈酆二人自行往王博在东城的私邸去。 王博把护卫分了大半留在陈秀身边,并叮嘱她姐弟二人多多小心后才离开。 陈秀便从马车里下来准备往后面明珰的马车里去,王博却拉住她说道:“你用我的马车,省的瘀伤乱七八糟的人又生事。我骑马去。” “还是不要了。”她笑着掀开车帘看了看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笑道:“等到了前面繁华的地方,见了九郎的马车定然会拦截,可不能让健康的妇人们失望啊。再说,来了建康城这么久,我还没好好地逛逛呢,这回总要看看这烟柳繁华地是个怎样的景象。” 王博轻笑,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以下,叹道:“怎么改了男儿装束还是怎么调皮?你多小心些,见了那些人也不要做无谓的停留。” “知道了。”说着,她转身跳下了马车,对一侧的护卫说道:“给我一匹马。” 护卫果然牵了一匹马来,陈秀认镫上马,动作十分的潇洒。王博与车上见了又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阿骢。”王博抬手敲了敲马车的车窗,低声吩咐:“你随后保护她。” “是。”阿骢答应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骑马在后的陈酆,陈酆点点头,和阿骢一起策马跟了陈秀的背影。 建康城同上一世一样的繁华,骑在马上,陈秀放开了马缰绳任由马儿在街道上缓缓地走着。两旁的庶民见了这样的高头大马都自觉的让开道路,看着他们穿行而过后再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一番,各自散开。 走了一条街,转头看见一家粮铺,陈秀心思一动,暗想这是谢家的产业,这家粮铺在上一世的时候她是有印象的,管理这家店铺的管事因为勾结上面的各层管事,私心贪墨,致使这家偌大的店铺一年下来的盈利竟不如一个小小的胭脂铺子,后来还是自己察觉了此事,悄悄地禀报了贺敏,贺敏又拿着这件事情去老夫人跟前显摆,讨了老夫人的欢心,此后谢家在建康的十来家店铺便交到了贺敏的手中管理。 那也是这个冬天的事情吧?在上一世里,这时候她已经是谢燕文的妾了。但这一世,据说谢贺两家的婚约虽然在,但婚期迟迟未定,而此时的谢燕文也不知往何处游历去了。 贺敏的心里肯定不好受吧?自己看中了的郎君却在将要迎娶自己的时候离开了建康城,杳无归期。 温夫人也该着急了吧?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带着家里的女人们匆匆忙忙去流云寺上香。 阿骢见她的眼神一直盯着这家店铺,虽然早就走过了但还是拧着头看了很久,便凑过去悄声说道:“郎君,这家粮铺是谢家的产业。” 陈秀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只是你看现在各家粮铺都是好生意,唯有这家粮铺门可罗雀,真是可惜了这间大店铺了。是不是这里根本不适合卖粮啊?” “这个……属下不知。”说到这些事情阿骢真的是无言以对,他只对剑术武功感兴趣。 “要不,我们进去瞧瞧?”陈秀说着,已经勒住了马缰。那么大的店铺啊,位置好,门面又气派,若是成了自己的该多好。她可以用心经营,把它变成建康城最赚钱的店铺。 阿骢有些犹豫,想了想,便指着那家粮铺对面的两个铺面说道:“郎君,那两家是九郎的铺子,若是您想逛逛,不如咱们去那边。” 陈秀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先去咱们九郎的铺子里看看。” 阿骢暗暗地出了一口气,侧身跳下马来,带着陈秀姐弟二人往那家‘福记粮铺’走去。 粮铺的管事自然认得阿骢,见他带了两个俊俏的少年郎来,便点了点头,笑道:“竟是贵客来了?请里面用茶。” 阿骢替陈秀介绍:“这是福记粮铺的管事。”说着,又对管事说道:“这二位是郎君的朋友,从义兴郡来,郎君让我陪着二位随便转转。” 寒暄过后,陈秀和陈酆二人便在这粮铺里大致看了一圈,见这里十几个大大的升斗并排摆放着,里面各色粟米五谷杂粮应有尽有,只是价格略高,但米的确是好米,米粒晶莹剔透,颗粒饱满,各种豆类也筛选的极干净,色泽也好,都是今年的新米新豆。 陈秀笑道:“不愧是王家的产业,大叔如此兢兢业业,真是叫人佩服。” 那管事听了如此夸奖,便抱拳笑道:“小郎说笑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都是主子的奴才,岂敢懈怠?” 陈秀又笑了笑,转身瞥向对面谢家的粮铺,因见有人进来籴粮,便躲到一旁不碍事的角落里安静的站着。那管事吩咐伙计招呼了客人,便走到陈秀身边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笑道:“小郎君看它作甚?” “我觉得有些奇怪。”陈秀说着,回过头来微笑着问道:“像那么大的店铺,门面也好,又有强大的靠山,怎么就没生意呢?” 管事笑道:“他们出事儿了。” 贺绣心中暗叹,命运果然没怎么偏差,虽然自己没有进谢府,但这粮铺还是出事儿了。于是她惊讶的问道:“哦?出什么事儿了?” 管事笑了笑,低声说道:“不过是窝里斗的事情,昨儿他们主家才来了,把管事都免了,这会儿只有几个伙计在里面撑着,买卖也不做了,只在里面烤甘薯吃呢。”说到这里他似是感觉如此背后说人家有些不好,便笑了笑,转了话题:“小郎也是做粮米生意的么?听说义兴郡那一带盛产碧粳米,不知现在那边是个什么价儿?” 陈秀笑了笑,目光再次瞟向谢家那间粮铺,漫不经心的说道:“哦,我已经离开义兴快两年了,这一代庶民安居乐业,这粮价应是一直平稳的。倒是北边的粮价可是一天一个样儿啊。这一车糙米到了北面,怕是三五车好米的价儿啊。” 管事连连摇头,叹道:“小郎这话说的轻巧,北边正是战乱时期,想赚财帛也要留住性命才行啊。” 陈秀点点头,说道:“说的不错。”言罢,便徐徐转身往外边走去。 出了福记粮铺,陈秀回头对身边的陈酆说道:“我们现在手上还有多少财帛?” 陈酆这次来建康本就是给姐姐报账来的,听见问忙道:“总共有金铢二百斤,精细粮米三百石,糙米二百一十石,各色布帛八百多匹。这是可以支配的财物,自然不包括店铺里的囤货。” “酆儿,我们要在建康城买一个院落安置下来,还要有我们的商铺。” “这些都不成问题,只是……”陈酆迟疑的看了一眼阿骢,低声问道:“不知九郎是否愿意呢?” “九郎那里有我去说,你先着手物色宅院和店铺。”说着,贺绣微微的笑起来,“建康城如此繁华,怎么能少得了我们的田产和店铺呢?” “可是,阿姐。”陈酆凑到陈秀耳边低声说道:“店铺好说,宅院也不成问题,只是我听说建康城周围的田产都是各大家族的,这些家族绝不会轻易的变卖田产,那我们又如何添置呢?” 陈秀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家的粮铺,慢慢地说道:“不慌,一点一点的来。” 几个人都不上马了,只牵着马在街道上缓缓地走着。阿骢原以为她会去谢家的粮铺去看看呢,却见她从那粮铺门口再次走过,竟然没有多看一眼,又暗暗地纳闷儿。 走了一百多步的样子,便听见后面有喧哗声。 陈秀忙回头看去,但见一队马车从后面驶过来,有家丁在前面开路,后面第一辆马车是双马的,高高的车顶上有贺氏的徽记,四周杏色的流苏和四角上的琉璃坠儿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地摇摆着,很是精致华美。 那应该是是温夫人的马车,她带着贺府的女眷们上香回来了。贺绣笑了笑,牵着马往闪到了道路的一旁,侧脸专注的看过去。 温夫人的马车之后应该是崔夫人的车,后面还有两辆略小些的应该是贺绾和贺纹的。这些她都不在乎,只把目光往后扫去,看着后面的仆妇们坐的马车。 陈氏和韦氏坐在第六辆车上,因为是妾氏,他们的马车并没有什么华贵的装饰,轿子顶四周只有一层青色的流苏,轿帘都是青色的缎子,严严密密的遮盖住里面的人。 陈酆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忍,刚要劝时,忽见那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端庄的妇人露出脸来对家丁说道:“那边绣庄的门口略停一下,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叫他们的管事儿去府上回话。” 那是韦氏在说话,坐在她身后的正是陈氏,自己娘亲的面孔从眼前一晃而过,陈秀便觉得胸口一窒,一声‘娘亲’涌到了嗓子眼儿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阿姐,娘很好,你不必难过。我会想办法把她接出来的。”陈酆的手被陈秀紧紧地攥住,身为同胞姐弟,他自然知道她的心中有多苦。 等贺家女眷的车队过去之后,她再也没有闲逛的兴致了,立刻认镫上马,对阿骢和陈酆说了一声:“速速回去吧。”便催马前行。 一口气跑到了王博私邸的门口陈秀才勒住马缰绳转身从马背上跳下。 门口的家丁忙上前去拉过缰绳,问候了一句:“郎君回来了。”陈秀点点头便匆匆的进了大门,并没注意到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 王博早有话吩咐下来,私邸中上下奴仆皆以主仆之礼相待,不能有丝毫的简慢。 后面陈酆阿骢还有十几个护卫先后跟了上来,众人纷纷下马,家人接过陈酆手中的马缰绳退下,陈酆担心姐姐也急匆匆的跟了进去。 进了院门刚走了十几步便听见里面有个女子尖尖的声音笑道:“咦?九郎什么时候收了一个这样的少年郎?你可有姓氏,叫什么名字?” 姓氏是贵族才有的,庶民们不过随便取个名字罢了,贱民更不配有姓氏。这女子这样问,分明就已经把前面进去的陈秀当成了来依附王博的寒门子弟或者根本就是仆从贱民。 陈酆的脚步顿了顿,藏在大袖中的手慢慢地攥紧。 “在下姓陈,乃义兴郡人氏。”陈秀看了一眼面前的王珂便缓缓地低下头去。 “哦,陈小郎。”王珂微微一笑,刚要说什么却见又来了一个少年郎,竟然跟自己面前这个一模一样。于是更加惊诧的笑道:“你们是双生子吧?真是有趣。” 陈酆侧脸看了一眼陈秀,没有说话。 阿骢从后面跟进来,见了王珂躬身行礼,恭敬的:“见过七姑娘。” 王珂的小下巴微微点了点,指着陈秀和陈酆问道:“阿骢,他们两个是什么人啊?” 阿骢的脸上毫无表情,跟雕像无二,“回七姑娘,这二位是义兴郡来的陈家郎君,是九郎君的朋友。” “哦,义兴郡?”王珂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屑的笑道:“义兴陈家?我都没听说过呢。”说着,她不再理会站在台阶下的陈秀和陈酆,仰着小下巴高傲的走了。 陈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掐进了手心的肉里,脸上却始终带着微微的笑。 “阿姐,我会尽快买下一座院落,先接你离开。”陈酆说着,便抬手搀扶住陈秀的手臂,和她一起往屋里去了。 王博当晚没有回来,不知道王氏家族里出了什么事情。 陈秀姐弟二人简单的用了飨食后,又在一起商议到二更时分方才各自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他们二人便坐了马车出去,阿骢自然带着几个身怀绝技的护卫相随。 陈酆对建康城没有什么印象,陈秀却是熟知这里的,出了王博的私邸后她便吩咐做驭夫的阿信:“往北走,拐过一道弯儿,到双茶坊巷子口。” “是。”阿信答应着挥了一下马鞭,催着马车加快了速度。 打了双茶坊阿信便勒住了马缰,侧身回道:“郎君,双茶坊到了。您要去那一家?” 陈秀拉着弟弟下了马车,看了看这一带的民居,皆是粉垣黛瓦的小院落,青砖门口,黑漆大门,这一带应该是从北方迁居过来的士族们新盖的房子。这些士族们一路南迁所剩的财帛已经不多,但为了生活舒适还是从本家分了出来,纷纷建造了自己的院落。 陈秀知道,有一些士族盖了院子之后有了新的职位营生,能继续住下去,但有些士族硬撑着把院子修建好了,职位官衔却没有谋取到,又没有别的生财之道,只得再次变卖房产。就这个冬天,这一代的院子至少有八九家要卖。 “我们进去转转,看谁家的院子住不过来要卖的,价钱合适便买下来吧。这里都是新房子,离九郎的私邸也近些。”陈秀说着,便率先进了巷子。 陈酆忙跟上去,阿骢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个护卫一眼,那护卫转身离去。 两个人在这里转了两条巷子,便选中了一座独门的院落,三进三出的院子,很是洁净。里面几乎没什么家私,花草也没有,看来是修建起来却没有钱帛装饰布置了,便又要卖出去。 陈秀从前院到后院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心里粗粗的打算着将来怎么布置,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中午了。叫上宅院的主人一起出去找了一间酒肆坐下来,把事情办妥。又叫陈酆派人把院子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一遍,至于家私什么的她想着买一套现成的好了,若是定做怕是明年夏天才能搬进去呢。 天气太冷,下午的时候刮起了风,他们从酒肆出来便上了马车回王博的私邸去了。 晚间王博回来,阿骢对他说了陈秀姐弟二人在外边买了院子的事情,王博的脸色沉了沉,什么都没说。 进了屋子看见陈秀坐在案几前,不知在写着什么,他轻着脚步走过去在她背后慢慢地弯腰看去,却见她写的是一些家具家私,上面居然还有胡床等。看来是决定去买现成的了,于是低声问道:“这么急着搬出去?” 此时她已经出去了伪装,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袍服坐在那里,听见他说话便住了笔,抬头微笑:“郎君回来了。” 她的脸上不见一点粉黛,纯净的笑容便如雪后晴空一样纤尘不染,面对这样的笑,王博心头的不悦一下子散了许多,便在她身后坐下来,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不许你搬出去,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陈秀轻轻地笑着,抬手抚上了他捏住自己肩膀的手指,无奈的低头:“郎君不准妾在郎君身边行男儿之事,但是妾又不想做郎君后院里的女子之一。那么郎君告诉妾,妾该怎么做呢?” 王博微微蹙眉,低声道:“你怎么如此固执?安心跟着我不好么?” “郎君不必生气,就算是为了酆儿和娘亲,我们也要另外置办宅院。酆儿始终都要顶门立户,而我娘亲,我们总要想法子把她接出来。她在贺家早晚都会被折磨死的。一个没有子女的妾氏会有什么下场,郎君应该很清楚吧?” 王博不语,大家族中没有子女的妾氏是什么结果他自然清楚。 见他不语,陈秀又接着说道:“郎君愿意妾将来有一天也是那样的下场么?” “不!”王博猛然把她搂进,长眉紧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痛苦的说道,“我不许你有意外,你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 “可是,那样的话九郎的嫡妻就会不容于我,主母会在郎君不在的时候恩赐一杯毒酒,或者一顿棍棒,直接要了妾的性命……到那时,郎君就算再宠爱妾,也不过是抱着一句冰冷的尸体罢了。” “不要说了!”王博双臂用力把她摁入怀中,哑声道:“不要说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要搬出去就搬出去,你要行商便行商,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吧……” 陈秀被他紧箍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听了这番话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只是王博却很是不开心,他一想到她有朝一日会莫名其妙的死去便觉得心中很痛,可是让他放手许她离开他又全然做不到。一时想不到两全的法子,便只闷闷的去床上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便出去,接连几日都见不到人影,像是赌气似的。 陈秀和陈酆二人急着收拾那座小院,购置家私奴仆,根本顾不上许多。 前前后后弄了一个月的光景,当陈秀再次坐车到那个小院时,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站在院门口,看着黑漆大门上那块写着‘陈宅’的匾额,她微笑道:“酆儿的字很有长进。” 陈酆摇头笑道:“大兄若是肯提笔,一定比兄弟强几倍。” “不然,若是我来提笔,看着就没这么高兴了。”其实是她的字总是带着几分妩媚,叫人一看便知是女儿的手笔,怎么好做成匾额悬挂在大门之上呢。 姐弟二人一般无二的容貌站在门口,已经吸引了这条巷子里往来的人十分的复杂的目光。 恰好有几个仆从护着一辆马车从身后经过,车中之人悄悄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匾额上的字,只淡淡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陈秀和陈酆二人在大门口逗留片刻便进了院子里,看着院子里那一株新移植过来的胳膊粗细的六瓣腊梅满意的笑了笑,说道:“这梅花儿过年的时候便能开了吧。” “过年还有十多天,看这花苞定然是能开的。到时候大兄便可以端着酒樽赏梅了。” 陈秀听了这话,忍不住轻声一叹:“那是何等雅事。自从离了义兴,就再也没有了。” “大兄何必叹息,今年不就可以了吗?等过了年,我再想办法把娘亲接出来住几日。” “世事无常,将来的事情还真是不好说。”陈秀轻轻摇头,等过了这个年,王老夫人归西的日子便到了,到那时贺家举家戴孝,娘亲怕是不好出来了。 “大兄不必太过颓丧,我们一步一步的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酆较之以前更多了几分信心,不管怎么说,姨娘整日都记挂着他,姐姐也为他做了这么多。如今他虽然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但也是衣食无忧的。阿姐曾经说过,在这个乱世,有什么比平安更很重要的呢? 二人说着话往里面走,看过了前厅耳房,又往后院去看书房极陈秀的卧房。 看着各处都已经收拾妥当,陈秀很是放心,出来的时候对陈酆说:“我叫人查了黄道吉日,腊月里不宜搬迁,我们就在那边过年吧。等出了正月我们再正式的搬过来。” “为什么?”陈酆想着匆匆忙忙的弄了这一个月不就是想在过年的时候搬过来么? 陈秀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大郎,二郎。”祝叟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名帖,“有个人送了一张名帖来,说是咱们的邻居,请二位郎君过去坐一坐,喝一杯茶水。” “邻居?”陈秀诧异的看了一眼陈酆,蹙眉问道:“是什么来路?” 陈酆抬手接过了名帖,展开看了一眼,说道:“是太原王氏的人。” “老夫人的娘家人?”陈秀有些紧张,这种时候她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一个与贺家有关联的人牵扯,于是吩咐祝叟:“就说我们这边还没收拾妥当,今日实在不便。既然是邻居,就等我们搬过来的时候再叙吧。” 祝叟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陈酆把手里的名帖交给陈秀,说道:“这王灵云是王家的什么人?” “王灵云?”陈秀暗暗地搜寻了一遍自己的记忆,轻笑道:“是王家三房的嫡子,据说王家大房二房三房正在闹别扭呢,太原被鲜卑人占了,三房的产业在南边多一些,大房原是先帝封的秦国公,但因为战乱,封地被刘氏占了去,秦国公被俘,死在了鲜卑人的手里,二房的人不学无术,一直靠着家族的供养过日子,三房便趁机想一房独大,和大房二房分家。王灵云有个嫡出的妹妹叫王灵息的,老夫人一直很喜欢,在洛阳的时候也经常来贺家。如今这王灵云成了我们的邻居,一些事情不得不谨慎了。” 说这话,姐弟二人出了院门。刚走到马车跟前,便听见一侧有人轻笑一声,问道:“敢问二位可是陈家郎君?” 陈秀回头看过去,但见一个青衣男子站在马车后面,玉面含笑,说得上是丰神俊朗。于是她转过身来朝着那人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正是,敢问君子是?” “在下王灵云,刚刚给陈家郎君递过名帖。看来是某唐突了。” 陈秀了然的笑了笑,又拱手说道:“今日实在是不便。改日在下准备宴席,请王家郎君过来一聚。” “好,一言为定。”王灵云朝着陈秀拱拱手。 陈秀跟他道了‘告辞’便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十几个家丁护卫着马车渐渐地驶出了巷子,王灵云脸上的微笑才渐渐地褪去。 一个披着香色白狐斗篷的女子从他身后的大门里走出来,看着幽深的巷子口,缓缓地说道:“大兄,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行事做派倒像是个世家郎君,说不定是颍川陈氏的分支。”王灵云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转身进了院子。 “颍川陈氏的人?我看不像”叫王灵云大兄的女子正是在临州卢家宴会上与王博见过一面的王灵息,她与她的大兄已经到了建康有些日子了,本来是想借着贺家的势力站稳脚跟儿的,不想王老夫人一听他们太原王氏起了内乱,三房想要独大把大房二房都压下去便气的把王灵云骂了一顿,一病不起。 如今贺家虽然走运,已经有三人入朝为官,但王老夫人却对王灵云兄妹十分的不满,每次拜见都是称病不见,熬了这些天,王灵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另想出路。 “怎么不像?”王灵云侧身问着身边这个袅袅婷婷的妹妹。 “颍川陈氏在建康有本家,就算他们两个是支族,也该有老有少才对。大兄可曾注意到他们马车旁边紧紧相随的那个护卫?” “嗯?有什么蹊跷么?”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王九郎的贴身护卫。”王灵息轻轻一笑,说道:“大兄说,若他们是颍川陈氏的支族,怎么可能会劳动王九郎的贴身护卫相随?” 王灵云一怔,继而摇摇头,说道:“或许他们身怀奇才,王九郎看重他们也未可知。” 王灵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王九郎门下幕僚食客何止上千,其中不乏饱学之士。如何会对两个黄口小儿如此看重?” 王灵云听了妹妹的话之后便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说道:“那就叫人盯住了他们,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然后呢?”王灵息深澈的眸子盯着王灵云,等着他后面的话。 王灵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沉声道:“从这一对双生子身上入手,跟九公主和襄阳王达成一致,让他帮我们在建康城立住脚。” “这是不错的主意。”王灵息微微的笑起来,心里暗暗地想着,既然不能成为王九郎的女人,那就成为他的仇人吧。更何况,自从那天她和苏培的那个贵妾见过面之后,便已经站在王博的对立面了。 陈秀并不知道九公主之所以这么恨自己,乃是王灵息从中作梗。但今日见到王灵云,她的心中便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好。至于是什么地方不好,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便只得将此事放下。 以为年底的缘故,王博每日都十分的忙碌,有时候天色晚了回不来便在王家府邸住下,如此三天五天陈秀也难得见他一面。 等王博终于有空来私邸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晚上了。 ------题外话------ 眼睛疼,怀疑是角膜炎,睁眼闭眼都疼,觉也睡不着,呜呜…… 亲爱滴们,带病码字的人真是好惨啊! 你们的月票能不能给力点呢? ------------ 第94章 非她不可 建康城又下起了雪,陈秀站在长窗前把窗子微微推开一道缝隙看着外边飘扬的雪花,低声问明珰:“什么时辰了?” 明珰看了一眼沙漏,说道:“回姑娘,快交申时了。” “九郎中午时叫人来说晚上回来?” “是啊。”明珰上前去把窗子关上,劝道:“姑娘,郎君回来看见您站在窗口里看雪,定然担心。” “屋子里暖的很,担心什么呢,我又不出去。”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转身离开了窗口往里面的床榻上去了。 “这蜜桔很是新鲜,他们是用棉被裹着运进来的,这建康城往年也没这么冷,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冷的邪乎,这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下。” 接了蜜桔轻轻的剥开,便有一股桔子的香味散发开来,叫人顿觉舒畅。陈秀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虽然这样,到底不比北边冷,去年在洛阳的时候,外边的雪足有半尺厚呢。黄河都结了冰。” “是呀。去年奴随着九郎去了一趟冀州,冀州的雪可是比洛阳还要大呢。好些人都在结了冰的河面上冰嬉,他们还比赛,真的很好玩。”明珰说着,又叹了口气,“哎,这不过是一年的光景,北方的大好河山便改了姓。” “朝政之事不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陈秀笑了笑,把半个蜜桔放到明珰的手里,轻声叹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一辈子都呆在义兴郡,过我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骑骑马,练练鞭,陪在娘亲身边,教导替她教导弟弟,打理家事,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明珰看她说的悲伤,忙岔开了话题:“姑娘,前几日郎君叫人送了几身衣裳来,您还没试呢,这会儿正好有空,不如拿出来试试?过了年各处都有宴会,郎君的意思是叫您跟着呢。” 陈秀想了想自己若想立足,必然要与人打交道,跟着王博参加几处宴会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她点点头,拿了帕子擦手,说道:“那就去取来,我一一试过。” 王博叫人送了六身衣服过来,其中有四身是男子穿的袍服,深衣,另有两套是女子穿的裙袄和褙子。每一件都雍容华美,跟王博的衣物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王家的身份在那里,王博的衣物多绣凤纹,而给她送来的衣服多是兰芝纹,斗文,云雁纹。 因为这日不出门,所以陈秀依然是女儿家的装束,明珰拿过一套宝石绿色的裙袄来给她试穿,刚系好了胸前的束带便听见门口有婢女请安的声音,明珰忙转过身去,却见王博已经进了屋门。明珰忙福身下去:“奴婢给九郎请安。” 看见陈秀试穿新衣,王博心里很是高兴,摆摆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后他走到她的身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低声笑道:“卿卿真是越来越美了。” 陈秀轻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妾承蒙九郎宠爱,自然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九郎看。” 一阵暖流涌入心田,王博忍不住伸出双臂去将她拥入怀中,低头亲吻着她的脸颊,呵着热气在她耳边说道:“真乖……” 耳边一阵酥痒,她略略偏了头,悄声问道:“郎君今晚不走了吧?” “唔……卿卿若是肯陪我,就不走了。”他的手从她的后背慢慢地滑上来,按着她的脖颈逼着她转过脸来,低头啄住她的唇,“若是卿卿每晚都陪我,我就天天留在这里。” 他俊美的眉眼之间隐约竟有妖气流转,陈秀被施了术一般动弹不得,任由他修长的身躯如山般灭顶压下,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熏染,他滚烫的唇含住她的唇瓣,辗转吸吮。 晚上的饭菜因为王博到来的缘故准备的十分丰盛,陈秀跪坐在一旁替他布菜,他却盛了汤喂她,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的闹来闹去都没吃到多少,反而浪费了大半个时辰。 明珰玉珥等婢女原是在一旁服侍着的,见这番情景一个个儿早就溜了出去。 陈秀见王博不再笑闹只往后靠在榻上,便拿了帕子过去擦拭着他的唇角,悄声问道:“九郎,累了吧?” “嗯。”王博顺势靠进她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停下来,闭目养神。 她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揉捏着,把他一身的疲倦慢慢地散去。 过了良久,久到她以为怀里的男子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问道:“阿绣,你买的院子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陈秀忙回神,揉捏的手劲儿又加重了两分。 “留在这里过个年吧,这些日子我都忙,还没过去瞧瞧呢,等我瞧过了你再搬过去。” “这些小事哪能让郎君操心,妾知道年前年后不宜搬迁,已经想好出了正月再搬。不过……搬不搬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嗯?”王博心中一喜,转身坐了起来看着她低垂的眸子轻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搬。大不了以后这院子归你,你是这里的主人,让谁进不让谁进都是你说了算的。”其实他已经听阿骢说了,是那日他的堂姐王珂来了跟她遇到一起,她才决定出去买宅院的。 “郎君,阿绣是想等过了年天气转暖后便去北边走一趟。从临州去彭城,然后再去洛阳。” “去洛阳?!”王博猛然坐直了身子,瞪着她:“不准!” “郎君听我说嘛。”说着,她往前靠了靠,挽住王博的手臂,枕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道:“经过这一年的战乱,北边也相对的安定了些。汉王已经把国都订到了长安,洛阳经过一番战火的洗劫,此时应该安定了不少。那里信任的洛阳太守是前朝的士子,我只是以客商的身份回去一趟,顺便把南边的粮食带到北面去。那些庶民们开了春总要耕种的。而我,也正好可以赚些金银布帛。” “阿绣,你到底要怎样?在彭城的庄子和临州的店铺若是不够你花用的话,我可以把冬眠的宋家屯也给你,还有那个温泉山庄贺康已经把地契给我送回来了,也都给你。不要为了这些东西去冒险!北方虽然战事稍停,但鲜卑人,刘汉的人,还有石靳的人在北边各处交错驻扎,一不小心你便会落入他们的包围之中。这些人都是饿狼,你带着粮食北上,岂不是送死?” 陈秀轻叹一声,抬头看着王博冷峻的脸,低声说道:“建康城中看似平静,实则风云暗涌。若说安全,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呢?对郎君来说,北面是凶险万分。但阿绣不然,阿绣只是个贩夫走卒而已,纵然落到那些人的手里也不过是丢些粮草,少赚一些银钱。可是,妾不想就这样关在郎君的后院之中做一只等待喂食的鸟儿。郎君放心,阿绣知战事,知商事,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 “不行。”王博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哑声道:“我不放心。” “……”他这样紧张她,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被王博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悄悄地落下来渗进了他胸口处温热的衣衫里。 今夜好像不适合再把这些话说下去,陈秀温婉的依靠在王博的怀里,良久才劝道:“时候不早了,郎君歇息吧。” “你陪我。”王博说着,便拉着她站起身来往床榻旁走去。 “郎君……”她自然是紧张的,但也很是无奈。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的固执,又是两个人刚刚说了那些话之后,让她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博抬手解开她身上的外衣,随手一丢,便把只穿着中衣裤的她推到床上去,低声说道:“这件事情我们要好好地说一说。” 她无奈的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蹙眉问道:“什么事情非要在床榻上说?郎君可知道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王博轻笑着解开自己身上的袍服又随手一丢,他那件紫色的凤纹袍服便落在她那件水晶绿的裙袄上,紫色压住了碧色,原本华贵的颜色因为这种摆放而香艳起来。 “阿秀现在不是儿郎身么?你我同榻而卧,抵足而眠实在是因为我们深厚的情谊,与男女无关。”说着,他居然长臂一伸拉过她身上的锦被钻了进去。 “九郎……”陈秀又无奈又生气,羞红的脸映着烛光分外的妖艳,“你怎么可以这样?” “睡觉。”王博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裹紧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真的只是睡觉。她在他温热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瑞脑香一动不动,不消片刻便听见身后某人悠长的呼吸声,他果然是睡沉了。 他睡沉了,陈秀心里的忐忑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想着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而且这个人又是这样的固执,想要让他放手怕是妄想,既然不会再嫁,那么便不必在乎那些虚名了。 心中放宽,她也渐渐地睡去,第二日睁开眼睛转过身来,昨晚那个固执的拥着自己的人早已不在。衾被中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微微带着点苦,那是上等的瑞脑香。 王博在这里用了朝食便走了,临走时吩咐明珰等人好生服侍。大年夜他不能过来,过年用的东西会一样不落的全部送过来,叫阿绣姐弟一定要过个开心年。 相比去年的凄凉,今年能跟弟弟一起过年对阿秀来说已经很是知足。 除夕的夜晚建康城十分的热闹,家家户户都放起了烟火鞭炮,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整整响了一日一夜。 大年初六,桓裕在家里摆了宴席请王博和建康城的诸位名士,并私下里点名要阿绣跟王博一起过去。 因为宴会上会有各家的郎君到场,陈秀自然要以男装出面,所以天不亮便起身叫金嬷嬷进来给自己上妆,又挑了一件黛色金线云雁纹袍服穿上。 在王博这里住了月余,她整个人略丰满了些,脸色极好,若不是金嬷嬷给他的脸上傅了粉遮住了她容貌上的几分妩媚水灵,她便是那些纨绔子弟眼里的一个娇媚玉郎。 因为知道这次宴会贺家的两个郎君会去,所以陈酆不去,陈秀则顶着陈酆的容貌和身份随着王博一同前去。王博上了马车后王博方叮嘱她,两人相交是因为在彭城时曾有一面之缘,再加上他与阿绣有生死的情谊。 陈秀自然明白,有些事情还是捂严实的好,若是让那些人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她和陈酆姐弟二人的安危就难测了。 桓家的宴会以陈秀现在的身份自然不会受到特别的重视。她随着王博的身侧进了桓家的正厅,那些名士们的眼睛里只有王博,对她这个俊俏的少年甚至看都不多看一眼,只把她当成了侍从。 只有贺康在同王博见礼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似是微微一怔,但立刻就恢复了他原本的优雅。 王博的榻几自然再第一位,陈秀便坐在他身后一侧。这个位置本就是侍从的位置,只不过别人的身后侧坐着的是貌美如花的婢女,而她则是个俊俏的少年郎而已。 这边刚刚落座,便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一声:“谢家三郎君到!” 谢燕文也来?陈秀惊讶的抬起头来,却见一身淡紫色袍服的谢燕文微笑着走了进来,桓裕忙起身相迎,拱手笑道:“不想三郎也来凑趣,果然赏脸,快请上座。” 原本坐在王博对面第一章榻几上的萧家大郎君萧长鹤便起身相让,谢燕文则抱拳拱手,很是谦逊的笑道:“不过是个座位而已,大郎已然入座,文怎样后来居先?”说着,他一撩长袍坐在了萧长鹤下面的第二张榻几上。 这一份雍容洒脱,虚幻若谷登时博得个满堂彩,众人纷纷过来跟他见礼,一时间谢燕文便成了整个屋子里的焦点。 王博却若无其事的坐在榻上,端着酒樽慢慢地品酒,一言不发。 陈秀跪坐在他的身侧,看着那边神采飞扬的谢燕文,心里暗暗地想着,怎么他和贺敏的婚事还没有办呢?真真不知道这一桩早就注定的婚事要推到什么时候。 王博察觉到身后人的沉思,便淡淡的问道:“想什么呢?” 陈秀忙挺起腰来,低头回道:“没想什么。” 王博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轻飘飘的掠过,之后又落在对面谢燕文那张笑语晏晏的脸上,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来了,你便替我过去跟谢家三郎见个礼吧。” “这……合适么?”重生以来她一直躲避着谢燕文这个人,若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王博让她替他去见礼? 看着她纠结的神情,王博的心思忽然晴朗起来,微微一笑,抬手拿了酒壶给自己斟酒:“嗯,是不怎么合适。” 陈秀点点头,继续坐回去。 见人已经到齐,桓裕便张开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转手从身后婢女的手中拿过酒樽来高高一举,朗声道:“新春伊始,万物复苏,这第一杯酒,桓裕敬众位,请大家痛饮!” “好!” “干了!” “干!” 众人附和一声,纷纷举起酒樽满饮一杯。酒樽一落,屋子里便有悠扬的乐声响起,清雅缠绵,带着春天的气息,让喧哗的人们忍不住渐渐地安静下来。 桓裕再朝中没有职衔,所以宴请之人也大都是没有入朝为官的士子。 这些人生性狂放不羁,恃才傲物,又任性妄为,恣意纵容,不把天下凡俗之事放在眼里。 萧长鹤,袁仲崑,卢泽珣等人先后过来同王博敬酒说话,几个人都对坐在王博身边的陈秀有所注意但也只是相视一眼微微一笑罢了,终究没有人去问王博这个少年郎是何许人。 等谢燕文和贺康过来的时候,王博手里的酒樽已经空了。 旁边的婢女见了忙上前来拿了酒壶给他斟酒,谢燕文和贺康已经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 “好久不见,九郎风采更胜了。”谢燕文把手里的酒樽举了举,轻轻地啜了一口。 “不愧是出去游历了一遭,谢三郎如今竟真人风姿。”王博淡淡的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榻,“二位请坐。” 谢燕文和贺康双双坐在王博的案几对面,贺康貌似不经意的一撇,目光便锁定了陈秀,看了她良久,才缓缓地问道:“阿酆是何时到建康来的?” 陈秀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容如月华绽放,眸子里灵动的清辉竟叫贺康不得已垂下了眸子,躲开了与她的对视。 “贺大郎君,幸会。”陈秀可以猜测贺康看见被家族驱逐出门的酆儿出现在王博的身边桓四郎的宴会上的那种惊讶,她也只是淡淡的笑着与他寒暄,仿佛陌生人一样。 王博的目光淡淡的瞥过来,问贺康:“贺大郎君跟阿酆很熟?” 贺康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现在阿绣没有了,又来了个阿酆,陈姨娘的这两个孩子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心里发恨,脸上却不能带出来。贺康微微一笑,朝着王博点头,有些惭愧的说道:“说来不怕九郎笑话,坐在您身边的这位便是我的庶弟贺酆。哦——就是阿绣之前的弟弟,她们姐弟都是我父亲再义兴郡时纳的妾氏所出。” 竟然把阿绣也抬了出来?王博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谢燕文,又对贺康说道:“大郎君真是好口才,两句话便把他们两个的身份交代的如此清楚。” 贺康一怔,心想我说明白了他的身份难道还不对? 王博却继续说道:“不过据我所知,阿酆姓陈不姓贺,跟贺大郎君没有什么联系吧?” 贺康轻笑:“阿酆被家父逐出家门不假,但他身上还是留着贺家人的血,怎么能跟贺家没有关系呢?” 陈秀吃的一声笑了。坐在她斜对面的谢燕文正在喝酒,她一笑,他刚喝到嘴里的酒忽然呛了一下,他忙拿了帕子捂着嘴巴转头去咳嗽起来。 贺康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阿酆,你笑什么?” 陈秀敛了笑,正色道:“贺大郎君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贺公说的话,贺大郎君可以驳回?” “岂有此理!”贺康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道:“阿酆,谁许你这样说话?” 王博淡淡的问道:“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贺大郎君到我这里来对我的人一再为难,是以为我王博不存在么?” “不,不,”贺康忙对王博欠身赔礼,“九郎不要见怪,康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博好不想让,冷眼睨着贺康。 谢燕文终于止住了咳嗽,转身拉了贺康一把,说道:“大郎,我们是来敬王九郎的,如今酒已经敬过,那边卢家大郎君不知在说什么,我们过去瞧瞧吧。”说完,他又朝着王博微微一笑,“九郎,改日燕文做东,请九郎过来一叙。” 王博不语,只瞥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走吧。”谢燕文拉着贺康起身离去,临走时转头看了陈秀一眼,目光别有深意。 看着谢燕文和贺康离开的背影,王博拿起酒樽来漫不经心的说道:“想不到他的反应那么激烈,这不像是温雅的贺大郎君的脾性啊。” 陈秀轻笑:“他们心中有鬼,自然不能安心。” “嗯?”王博微微侧眸,低声问道:“此话怎讲?” “酆儿是他们赶出家门的庶子,若是一无所成庸庸碌碌,他们自然不会怎样。可如今酆儿站在郎君身侧,纵然不能有所作为,但只要郎君信任,在背后给他们使绊子还是很容易的。贺家来到建康根基不稳,贺大郎君能不着急嘛。” 王博也笑起来:“那你想怎样?” “不怎样,他不痛快,我心里就痛快。”陈秀说着,端起酒樽朝着王博一举。 王博笑着举手跟她碰了一下,开心的说道:“你心里痛快,我心里便痛快。” 这边二人亲密的举动一丝不差的落在不远处贺康和谢燕文的眼里。谢燕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身悄声对贺康说道:“这屋子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贺康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想要跟谢燕文讨论一下,便随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同他先后出了房门。二人从廊檐下缓步走着,直到长廊尽头拐弯儿处,谢燕文方才开口:“大郎,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阿酆我是有点印象的,他人是有些聪明,可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一年不见,想不到他竟然变化如此之大。”此时贺康回忆起刚刚与那个陈酆对视的一眼,心中依然还有那种震惊的感觉。 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小小庶子,此时坐在王九郎身边,其风度华彩居然不在王博之下,且隐隐然有以中国逼人的贵气,让自己都有些惭愧的感觉。 王博身上的那种风度是王家几代人气质的沉淀,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贵气。而陈酆算什么?就算他身上有父亲的血脉,可他一个义兴郡长大的卑贱庶子又哪里能同王九郎并论? 想到这些,贺康咬牙沉声补上一句:“这太不寻常了!” “是吗?”谢燕文瞥了贺康一眼,淡漠的看着夜色笼罩的院子,良久才说:“我觉得,那个人并不是贺酆。” “不是贺酆?”贺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就是贺酆,虽然一年没见,但他的样子我还是记得的,不会认错人。” “大郎是真的糊涂呢,还是装糊涂?”谢燕文的声音有些冷,让贺康再次愣住。 “三郎,你这话怎么说?” 谢燕文忽然转过身来上前一步,走到贺康的跟前,身子前倾,在贺康的耳边低声说道:“刚刚那个坐在王博身旁的人不是贺酆,而是贺绣。” “什么?”贺康惊讶的叫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燕文冷声问道:“你跟贺公二人去孙尚阳的军营里去要人,孙尚阳怎么说?” “他……”贺康心中咯噔一下,孙尚阳当时说的是阿绣走了,并没说她死了。至于她死的事情完全是父亲的气话,实际上贺康心如明镜,贺绣是失踪了而已,谁也不能肯定她真的死了。 “他亲口告诉你贺绣死了吧?所谓阿绣已死只说不过是你们父子为了搪塞九公主而编造的谎话!”谢燕文恨恨的低吼,“当初在洛阳,我曾亲口跟你说,要好好教养阿绣,我喜欢她。你也答应我了。可后来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她,在南迁的路上曾两度抛弃她,若不是她命大,不知早就死了多少次了!” 贺康顿觉有口难辩有苦难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三郎,我也是迫不得已!她要救王九郎,我能怎么样?” 谢燕文满肚子的恼火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想想刚才王博对着那个少年温暖的笑,他便笃定那个少年必然不是那个被贺公彦赶出去的贺酆,她一定是阿绣,只有阿绣才会有那样的神采,只有阿绣才会让王博那样开心,只有阿绣! “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大兄!”谢燕文长袖一甩,背过身去。 贺康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转身走到谢燕文的面前,冷静的说道:“三郎,今晚你不冷静,过去的事情我承认我有疏忽之处,可有些事情我却不得不对你说明白。” “你说。”谢燕文发泄之后也冷静了些,轻哼一声等着贺康下面的话。 “你喜欢阿绣这我知道,我也答应了你好生教养她,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就把她送到你府中去。谢贺两家交好了将近二十年,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从年轻的时候便是至交。我贺家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驳了你的面子。可是阿绣这件事的确是意外。她曾经几次发誓,这辈子绝不给人做妾。当然,我也没把她这些话当真,小小稚女不知天高地厚,随随便便立下的誓言也做不得数。她的终身大事只能由父亲做主,由不得她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你我都没想到王九郎的出现啊!” 说到这里,贺康沉沉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刚刚你也看见了,王博对阿酆是那样的宠爱。这是因为什么?这是因为阿酆和阿绣都是陈姨娘所出,他们两个是同父同母的姐弟!王博之所以那么宠爱阿酆,完全是因为阿绣!一个替身尚且如此,他对阿绣怎样可想而知。在彭城的时候便送了她一个庄园,到了临州城更是把她带在身边,说是为了养伤,实则连我都不让见。到了建康,更因为你提出让阿绣做媵之事,直接把她接出了贺府,我稍有微词,他便把城南的温泉山庄送给了阿绣。” 谢燕文不屑的笑了:“贺大郎君,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不过是两个庄子罢了,便值得你背叛了承诺?” “三郎!”贺康无奈的皱眉,“贺家在这次南迁的过程中是损失了很多,但我贺康还不至于为了这两个庄子而放弃和三郎的友谊!可王博把她护的死死的,我又能怎么样?对了,当时她被王博带走,你也在建康,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吗?”说到这里,贺康索性无所顾忌的把压在心里的话全部抛出来了:“王家我得罪不起,谢家我也得罪不起,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你们两人为何非要纠缠不休呢!” 谢燕文沉默了。 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后,贺康也平静了许多。他转过身去同谢燕文并排站着,看着院子里闪烁的风灯,缓缓地问道:“三郎,你便是因为这个而拖延婚期么?这是我贺康对不住你,可阿敏对你还是一腔深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阿康,你看看这个。”谢燕文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深入怀中,从贴着心口的位置拿出了一方绢帕递给了贺康。 贺康疑惑的接过那方绢帕,借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笼所发出来的昏暗灯光慢慢地展开,却见上面写的是一些联句。看了几行他方想起来,这是当初他们在洛阳城郊的时候一时兴起联的诗句,这绢帕上字迹清傲挺秀,俨然是谢燕文的手笔,因道:“这不是之前我们联的旧诗么?这也不是什么千古佳句,三郎抄写了贴身放着,又是何意?” 谢燕文抬手把帕子从贺康的手里拿回来,仔细的折叠起来放在怀里,方淡淡的说道:“这不是我写的,这是阿绣写的。” “阿绣写的?!”贺康惊讶的笑了,“那不可能,我不会连三郎的笔迹都不认得。三郎的字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可谓佼佼者呢。” “我也不相信,可这分明就是阿绣写的。后来回到府中,我的书童整理旧物的时候偶然发现给了我,当时我比你还惊讶。”谢燕文自嘲的笑了,“阿康,阿绣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一个可有可无的妾氏那么简单。她于我来说,便是知己。” 她于我来说,便是知己。 贺康因为这句话而愣在了那里,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从桓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三更天了。正月的天气依然寒冷,陈秀和王博二人都裹着厚厚的水貂斗篷上了马车,回王博的私邸去。 马车里放了炭炉,厚重毛毡车帘把寒气挡在外边,进了马车陈秀便解开了斗篷,摘下了风帽。 王博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别折腾了,虽然有炭炉,但还是冷。” “九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叫他。 “嗯?”王博抬手把她的斗篷拉紧,严丝合缝的把她裹在里面。 她呵呵的笑着,抬起头来在他的脖颈间轻轻一吻:“你对我真好。” “唔……”冰凉的唇印在脖颈上,便如凉玉贴身,让他的身子酥麻了一半儿。 “九郎,看见贺康那副样子,我真的好高兴啊。”她开心的笑着,靠在他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之前他一心要把我送给谢燕文做妾,用来巩固两家的交情。我在他的心里就是一件礼物,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失去了价值便扔出去,一了百了。” “嗯,”王博没有多话,只伸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一捏,低声说说道:“那都过去了,以后谁都不会伤害你。” “九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过身子抬头看着他的脸。马车里没有点蜡烛,那两个炭炉里的火焰映照在他的脸上,呈现一层暖暖的橘色。 “嗯?”王博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甚至想着是不是现在就把金嬷嬷叫过来给她卸妆。 发现了他的异样,她坏坏一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娇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王博暗暗地咬牙,心里发誓再也不带她出来了。 “九郎。”她索性直起身子跪起来,转身搂住他的脖子,靠到他的耳边悄声问道:“将来若是有需要,你会不会也把我当成礼物送出去?” 王博一怔,抬手把她拉下来控在怀里,冲着外边低声喝道:“把马车驶快些!” 驭夫被这冰冷的怒喝吓了一跳,忙挥动着马鞭大声吆喝着:“驾!” 马车顿时加速,颠簸着往东驶去。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这章是不是卡的有些销魂? 嘻嘻哈哈喔呵呵…… 是因为昨天的票子不给力,所以这章卡的销魂些…… 抱头,逃走…… ------------ 第95章 用心 回到私邸王博拉着陈秀匆匆下车,一溜烟儿的往屋里跑。把旁边的侍从仆妇们给弄得大眼瞪小眼。 进了屋子里王博便叫金嬷嬷,金嬷嬷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请安,他便把手里的人推过去:“速速把她脸上的妆弄掉!以后不许弄成这样子了!” 金嬷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不敢多问,忙答应了几个‘是’带着陈秀去一旁的屋子里去了。 王博坐在榻几上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水,把酒樽重重的放在案几上愣神。 玉珥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拿了酒壶给他斟酒,小声问道:“郎君,热汤准备好了,要沐浴吗?” “嗯。”王博把手里的酒樽一放,站起身来往后面走。 等陈秀把脸上的妆容卸掉,沐浴一番回来时,王博已经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呢。 玉珥在他身后轻轻地擦着他那一头长长的墨发,抬头看见出浴的陈秀,忍不住微微一笑,朝着王博努了努嘴。陈秀轻笑着走过来,悄声跪坐在玉珥身边,另拿了一块干帕子轻轻地搓着他的长发。 王博的眼皮动了动,说道:“玉珥下去吧。” 玉珥朝着陈秀点了点头,悄声退下去并带上了房门。 陈秀跪坐在他的身后细心地擦着湿发,一言不语。 “想什么呢?”他缓缓开口,并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也是刚刚沐浴过,半干的发丝被绾成松散的发髻低垂在耳后,偶尔有一缕调皮的散下来,在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处随意弯着。不知为什么,王博忽然觉得喉间一阵干燥,他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旁边的铜鼎,心想这火是不是太旺了? “头发还湿着呢。”她放开一缕,又重新抓过一缕来细细的擦拭。 “别管它。”他抬手把自己的发丝从她的手里扯出去,身子一倾双臂撑在她的两侧。两瓣充满热度的唇旋即覆来。不似以往的轻柔克制,这吻如疾风骤雨,瞬间充溢这她的感官。不仅仅是唇上的触碰,温暖的手掌在她的身上游移。 陈秀莫名的战栗,被他激放的情感吞噬,好似一叶孤舟,任由海浪涌动。 她急喘着仰视,从没见过这样的王博。唇上热热的,伸手摸去,好似微肿。身上有丝微凉,颔首看去,自己衣襟散乱,大片肌肤外露。她不禁低呜一声拢起衣衫,两手掩容不敢与他对视。 热源渐渐贴近,她僵直身体好似一条死鱼:她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卿卿……”醇美的嗓音贴在她的鬓边轻喃,一声便让她柔软。温热的唇触及发,其中的怜惜让她心湖荡漾。 “卿卿。”如丝缎般低稳的声音,轻滑在她的心底。他微冷的面颊贴上她的手背:“两情相悦并不是什么丑事。” 陈秀心头一颤,僵直的双手找回柔感。 “你不是一向勇敢么?怎么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温温的语调浅浅低流,那般的柔,那般的让人不觉叹息。 “九郎……”她不禁回应,出声了才发现自己的语音有多虚弱。 双手被轻轻地拨开,入眼的是他被夜色隐柔的俊美轮廓,以及他耀着象牙白的肌理。这美色迷乱了她的神智,头脑一阵轰热。他浅淡扬唇,笑得极之醉人。黑滑的长发垂落颈侧,细软的发梢微拂在她的脸颊,痒痒的酥麻一直流入心底。 他眼中的细细思慕渐渐化为炙热情火:“卿卿。”低哑的轻唤似曾相闻。 在何时何地?她下意识地追忆。 啊,是在梦里。 可这不是梦,因为她感受到他的真实,他的隐忍,他的渴望。心头软软的,软的不可思议。这个男人不知何时霸占了她的心底,在她的心湖漾起涟漪。一段悄悄酝酿的感情,已如月光,在眼角眉梢静静栖栖。终是酿成了一瓮,让人思之欲狂的醇醴。 爱恋之情在胸口发热,她抛开了矜持,挣脱了赧意。伸出双手,轻轻触碰他的身体。 他惊颤,他低吟,发丝终是交缠在一起。 他瞳眸若春水,情思顷刻漫溢。 “在马车上还撩拨我,这会儿又装傻了?”他低低沉沉地笑开,将她勾进怀里。渐近的唇线浅浅飞扬,如丝般低稳悦的声音轻抚在她的唇际:“卿卿,你逃不掉了。” 陈秀心跳一滞,下意识想要后退。可这回却好运不在,他压着她的后脑,于唇舌间纠缠。谁说情人的吻是融融春水?根本就是灼灼夏火。虽然她很想逃,可却抵不过他炙烈的燃烧。这火焰燃的她瘫了、融了、化了,却依旧不肯放过,大有连灰都不给留的狠劲。 在她壮烈的瞬间,热粥般的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想: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王九郎? 来不及感慨,但觉身上骤然一冷,浅红色的裳服再次被扯开被某人大手一挥丢到一旁。 “冷……”她瑟缩一下收紧了双臂。 “去床上。”他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里转身进了卧室。 “郎君……郎君……”窗外传来玉珥紧张的呼唤声。刚刚步入卧房的王博身子一僵,刚要发火,便听见玉珥心急火燎的说道:“郎君,郎主派人来,说家里有急事让您速速过去一趟。” 这种时候有什么急事? 低低的诅咒一声,他快步行至床前把她放进锦被里,低声说道:“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陈秀点点头,自动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柔美的眼睛,轻声说道:“若是没急事他们不会大半夜的找到这里来,郎君不要闹脾气。” “大半夜的鬼才知道有什么急事!”王博心情极差,转身出了卧房,见玉珥已经把榻上浅红色的女子裳服收了起来。另有婢女拿过他的大氅上前来给他穿上,又蹬上鹿皮虑方出门而去。 陈秀听着外边渐渐地安静下来,便裹着锦被闭上了眼睛。 明珰悄声进来,看见她已经睡了,方把帐子放下后自己搬了铺盖在地上铺好,也睡下了。 王博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回来时神色十分的疲倦,陈秀见了什么也没问,只端了一盏参汤来让他喝下,便劝着他去睡一会儿。 王博伸手拉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道:“你陪着我。” “好。”陈秀答应着,拉他拉起来送到卧房里去,亲自解开他外袍的衣带,把锦袍脱下来只留着中衣,方扶着他上了床。拉过锦被来帮他盖好,她便去他头顶的空隙中跪坐下来,慢慢地按压着他额头,头顶,及耳后的几处穴位。 安静了许久,当陈秀的手劲儿慢慢地放松,准备悄悄地离去时,王博却忽然开了口:“阿秀。” “九郎,睡一会儿吧。”她的手指顺着他的长眉慢慢地划开,一下一下的替他缓解一夜未眠的疲倦。 “阿秀。”王博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阿媛出事儿了。” “阿媛……”陈秀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王博说的是萧媛,于是她焦急的问道:“阿媛怎么了?” “死了……”王博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面向里,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死……死了?”陈秀半天说不出话来,喉间似是堵上了一块棉花,哽咽了好几声才艰难的发出声音来:“好好地,怎么会死呢?” “她一向体弱。这也是没办法的,你去吧,我累了。”王博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陈秀抬手捂住了嘴巴,匆匆的冲了出去。明珰刚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差点被她撞翻。 “姑娘……”明珰不解的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又端着托盘追了出去。 陈秀只穿着棉纱夹袍从后门冲出去,只穿着锻袜踩着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一口气儿跑到了游廊的尽头,忽然抱住一根廊柱停下后慢慢地滑坐在栏杆上,呜呜的哭起来。 “姑娘,怎么了这是……”明珰拿着斗篷匆匆的追过来紧紧地把她裹住,伸手去揽过她的腰肢,焦急的问道:“这大过年的,有什么话儿不能说,竟然哭成这样?” “阿媛死了……阿媛……”陈秀哭着倒进明珰的怀里,“明珰,阿媛居然死了,去年乞巧节我们在一起过的多开心呢,这才短短的几个月,她竟然死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阿媛姑娘好好地怎么会死呢,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明珰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萧媛是一个很和善的姑娘,虽然是嫡出,是主子,但在她们这些婢女面前从不拿大。九郎和十一郎身边的贴身婢女都喜欢她呢。骤然间听说她死了,明珰的心里也像是被谁剜了一下,痛的说不出话来,只搂着陈秀掉眼泪。 直到晚间,陈秀才问明白了萧媛的事情。 原来是昨日九公主和十公主约了王珂,谢碧,萧媛等几位世家嫡女在城郊骑马嬉戏,几个人还分成了两组比赛。却不知为何萧媛的马忽然受惊失控,把萧媛给狠狠地摔下了马。 萧媛重伤,萧家人自然着急,传了御医诊治。晚间九公主和十公主挂念萧媛的伤势,分别拍了自己的奶娘带着补品来探望。 王家诸人听说后也都赶了过去。昨晚来找王博的乃是王麟,他紧张萧媛的伤,才不管不顾的把王博也叫了去。熟料原本控制住伤势的萧媛却在半夜三更时分忽然发热,且高热不退。直到天亮之后才渐渐地没了生息。 陈秀冷静下来想,整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首先是大家都在骑马,为什么萧媛的马会受惊。其次是,只不过是摔伤而已,怎么会要了萧媛的性命? 况且,经过御医诊治至昨晚的时候萧媛的伤势已经得到了控制,经过一个晚上却忽然死了,这让谁都难以相信。 王博睡了半日,下午时又出去了一趟,晚间回来后听了陈秀的质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些疑问我们都想过了,大家都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儿。大年夜太后赐宴的时候便提及了十公主跟阿麟的婚事。祖父虽然有心推辞,但终究不能当面回绝,回来后阿麟就不高兴。初三那日十公主去家中找阿珂,恰好阿媛也来了。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争执最后是不欢而散。二婶娘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十公主任性,阿媛也在家里娇养惯了,小姑子之间吵几句也没什么。后来听说十公主的母妃袁贵人专门打发人来看望阿媛,说是十公主误会了她。原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昨日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凭着萧家的势力,难道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吗?”陈秀暗暗地咬牙,这分明就是十公主下的毒手,害死了阿媛。萧家身为大家族,远不是贺家能比,应当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不会像自己的父兄那样懦弱才对。 “不算又如何呢?没有人证,没有物证。阿媛是在自己的床榻上死的,又怎么能够赖上别人?”王博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陈秀头顶的发髻,“你只当各大家族都不怕陛下,随随便便都可以跟陛下叫板么?你当她们只会对付你这样没有势力没有背景的小庶女么?阿媛是萧家的嫡女,虽然不是长房嫡女,但也是娇生贵养的萧氏嫡女。不也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们为何下此毒手!若只是因为赐婚的事情,身为太后或者皇后完全可以下旨给阿媛赐婚,把她嫁给哪家的士子都好,总不至于下毒手害死她!” 王博无奈的苦笑:“因为那日她们在王家争吵的时候,阿媛说了一句话。她说,麟郎的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死都不会换。” “阿媛好傻!”陈秀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她把这样的话说给十公主,十公主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呢。 “阿麟都疯了。”王博抬手拍拍额头,又看了一眼陈秀,沉思片刻说道:“阿媛生前跟你交好,你要不要去松松她?” “要的。”陈秀忙点点头,说道:“九郎什么时候去萧家,带我一起去吧。”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王博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天色晚了,那边的人应该少了。阿麟伤透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回家。我们总要去劝劝他的。” 陈秀答应着去了东里间,叫了金嬷嬷来把自己装扮成男儿的模样,又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缎锦袍,披了一件银灰色的银线蝙蝠流云纹大氅,长发梳到头顶,随意绾了个独髻,用一只白玉簪别住。 金嬷嬷左看右看,见并无不妥之处方悄声道:“郎君真是好风采。” 若是平日,陈秀定然美美的照照镜子,细细的端详一番。但今日她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只轻轻地叹了口气便出门去了。 王博和她一起上了马车直奔萧家。路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王博一直为王麟担忧,而陈秀的心中反复回想着在临州城时和萧媛在一起相处的那段光景。 那时候虽然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无奈之事,但却并不影响她们快乐的生活,她们可以肆意的喝酒,恣意的欢笑,闷了就坐着马车去街上逛,还买几个铜板一包的七巧果吃。还去桓家跟桓家的姐妹吟诗联句比输赢…… 那么美好的时光是她上辈子穷其一生都不曾享受过的。而重生之后,恐怕也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 她还想着等有了机会再想办法把桓家的姐妹和萧媛约出来,再吟诗联句,抚琴奏曲呢。只是如今与她阴阳两隔,想再聚怕只能等到黄泉之下了。 正想着,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王博递过一方帕子低声说道:“擦擦眼泪,别哭了。” 陈秀低着头接过帕子把脸上的眼泪拭干,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方哑声道:“没事儿了,我们下车吧。” 王博率先下车,她紧跟其后。 萧家门口的家丁见是王九郎前来,忙上前迎接问好。 王博指着身旁的陈秀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陈,来自义兴郡。在临州时跟阿媛也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听说阿媛去了,特来吊唁的。” “哦,郎君好。”家丁忙对陈秀拱手问安,又对王博说道:“九郎,陈家郎君,里面请。” 王博点点头带着陈秀进了萧家的大门。 因为萧媛是未嫁女,所以她死后萧家的大门以及正院等都不贴挽联,只是萧家的一众奴仆都换了素服。只有停放她的尸身和灵位的小院子里贴了挽联,搭建了灵棚,挂满了白色的帐幔。里面当值的仆妇侍从们全都穿了孝衣,服侍她的几个丫头更是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哭灵答谢。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小院里各处都点了白蜡,门外的廊檐下的灯笼也糊上了白纸。 王博和陈秀并肩而入,仆妇们上前请安。萧长鹤兄弟三人从灵棚里迎了出来冲着王博拱手抱拳。王博便指着陈秀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义兴陈酆。在临州的时候曾与阿媛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听说阿媛芳魂归天,特来上一柱清香,祭拜祭拜。” 萧长鹤点点头,说道:“听闻陈郎君是贺氏阿绣的胞弟?” 陈秀点点头,说道:“正是。当初某在临州城里也是因为我家阿姐才能与萧家女公子见过面。如今阿姐下落不明,萧女公子又香消玉殒,想来真是令人伤心。”话未说完便已经哽咽,更有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萧长鹤见陈秀情真意切,心中更是酸痛,于是冲着陈秀再次拱手,很是客气的说道:“陈家兄弟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阿绣与阿媛是手帕交,说起来她们也算是患难姐妹了。陈郎君里面请。” 陈秀从灵棚里捻了一炷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萧媛的灵位深深一拜,从心里默默地念道:“阿媛姐姐,阿绣来看你了。咱们说好的到了建康再一同过乞巧节,姐姐你却食言了……”想到这里,陈秀的眼泪再次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旁边站着的萧长鹤见状便要上前相劝,却被王博一把拉住。 陈秀再一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念道:“阿媛姐姐,我知道是谁害了你。阿绣有幸留的这口气,一定会给你报仇的。”说完后,她拜了第三拜,轻声说道:“萧姐姐,一路好走。”说完,她上前一步把手里的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祭拜完之后,萧长鹤命萧家的庶子萧长青请陈秀去旁边的用茶,陈秀拱拱手随着萧长青转身尚未离开灵棚,便听见身后有人焦急的说道:“大郎君,不好了!大郎君,姑娘她……她尸变了……” “什么?!”灵棚里所有的人都看向那个从屋里急匆匆跑出来的婢女,萧长鹤更是厉声喝道:“你这贱婢,胡说什么?!” “是真的!郎君快去看看,姑娘的脸都变了颜色……口鼻之中冒了好多浓黑的血……郎君,奴婢岂敢胡言乱语……” 王博皱眉道:“萧大郎,先去看看再说!” 萧长鹤点头,阴沉着脸往灵堂里走去。 萧家的几个郎君也顾不上许多,匆匆忙忙跟着萧长鹤进去,王麟也要跟上被王博一把拉住。 王麟焦急的叫了一声:“九兄!” 陈秀忙在一旁劝道:“十一郎,若是阿媛姑娘在天有灵她也不希望你看见她变丑的样子。” 王博低声叹道:“阿麟,你这样子阿媛也会心痛的。” 王麟沉默不语,慢慢地转身抱住了王博,伏在了他的肩上。 灵堂里面慌乱了一阵子之后,萧长鹤铁青着脸从里面奏了出来,见王博等人还在灵棚里站着,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慢待几位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博摇摇头,说道:“何来此言?我们又不是外人。” 王麟则问:“阿媛怎么样?” “今晚比如入殓,尸身根本保存不住了。” “呃……”王麟似是心中剧痛,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幸好陈秀在他身边,抬手扶了他一把。 “怎么会这样?”王博皱眉问道。 “应该是中了一种奇毒。已经找人看了,说是来自西域的一种毒虫,是专门在腐尸上生长的,人只要受伤,伤口被这虫子一咬,不过三两个时辰立刻毙命,尸体保存不过十二个时辰开始腐烂。” “这么毒?!” “是啊!这种毒虫一般离不开腐尸,也不知道是谁这么阴险毒辣,居然对阿媛下这样的毒手。” 杀人也就罢了,甚至还毁尸。此人用心可谓毒辣之极! 王麟恨恨的站在那里,嘴唇不知第几次被咬破,良久才低声说道:“这样的痛楚,一定要加倍还给那些人!” 萧长鹤也咬牙说道:“此仇不报,我萧家便无脸面在这个世上立足。” 旁边的萧长云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报仇之事……怕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啊。” 他话音未落,又有婢女匆匆跑来,回道:“大郎君二郎君,夫人叫二位快些进去看看,老夫人……老夫人背过气去了!” “快!快走!”萧长鹤转身之际不忘吩咐萧长青:“替我招呼好九郎。” “知道了大兄。” 王博再次叹气,转头看着王麟说道:“阿麟,跟我回去吧。” “九兄……” “阿麟,你看萧家现在里里外外都乱了,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跟九兄回去。”王博说着,伸手拉过王麟的手臂,同萧长青道别后往外走去。 带着王麟离开萧府并没有回王家,而是直接去了他的私邸。 路上,王麟一个人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靠着车壁一言不发。陈秀跪坐在王博的一侧,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心里暗暗地想,该想个什么办法让十一郎出一口气或许会好些。可是,那是皇室公主,无凭无据的连王博萧长鹤等人都没有办法呢。 回到府邸门口,陈秀先一步下车,后面王博拉着王麟也下了车。刚进府门便有人递上一根竹管给王博,看样子像是书信什么的。王博看了一眼便握在手里,带着王麟和陈秀进屋去了。 此时已经入更了,三人都没有用飨食,王麟更是一日未进一粒水米。陈秀叫玉珥去端了一大盅清粥来,玉珥又叫厨房拌了四个小咸菜一并端上来。 王博坐在案几之后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块绢帛来看。 陈秀则看着婢女们端着温热的水进来给王麟擦洗了手脸,又盛了一碗清粥给他,轻声劝道:“十一郎,要给阿媛姑娘报仇,你必须得好好地。你若是病倒了,阿媛姑娘的仇就不好报了。” 听了这话王麟失神的眼睛里顿时有了些光彩,他怔怔的看了陈秀一眼,哑着声音问道:“你是阿绣的弟弟?” 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粥碗递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你一日没吃东西了,只能吃点清粥。快吃吧,一会儿冷了就不能吃了。” 王麟迟疑的看着她,慢慢地接过粥碗来。 王博看完了帛书上的字,眉头微微的蹙着,不说话。 陈秀见他愣神,又劝道:“九郎,你也吃点东西吧,天大的事情都没有身子重要。” 王博侧头看了正在吃粥的王麟一眼,轻轻一笑,把手里的帛书递给她:“你看看,北边来信说,刘琮要求和。” “求和?”陈秀心中一怔,是啊,求和必然的,上一世的时候刘汉叛军最后也是向晋庭求和了。因为在北面有鲜卑人攻打,东面他们又跟石靳闹翻了,腹背受敌的日子不好过,为了保住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刘琮会首先向晋庭求和。 “九郎!”陈秀忙转身握住了王博的手,急切的压低了声音:“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王博疑惑的问道。 陈秀的声音压得更低,低到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见:“给阿媛报仇的机会。” “什么?”王博和王麟异口同声。 “九郎听我说。”陈秀凑近了王博的身边,悄声说了两个字:“和亲。” “嗯?”王麟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王博却渐渐地明白过来,如玉雕琢般的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微笑来:“真是个好办法!” “九兄?”王麟依然不解,许是萧媛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原本很灵光的他竟然有些愚钝起来。 王博抬手拍拍王麟的手,低声劝道:“阿麟放心,这绝对是个好办法。” 第二日,王博一早便带着王麟出去,临走时叮嘱陈秀好生呆在家里,不要随便出去走动。 陈秀也知道自己频繁露面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这几日还是暂避风头的好。况且刘琮已经求和了,她的打算也差不多可以实现了。所以要趁着这几日她还是抓紧时间准备自己需要的东西才是。 晚间时分,王博带着王麟回来,此时的王麟已经完全领会了‘和亲’的深意,再见陈秀时他拱手一拜,很是客气的说道:“阿酆兄弟果然是好计策。” 陈秀轻轻摇头,说道:“相比阿媛姑娘的惨死,这样的结果对她们来说真是太仁慈了。” 王麟则不以为然,淡然一笑,说道:“听说石靳是个凶残成性的人,喜欢吃蒸熟的美人。” “呃……”陈秀顿时惊呆,原来他们竟然想的是石靳? 陈秀暗暗地长叹,都说晋庭的士大夫都是见不得血的羔羊,如今看来那不过是没有被逼到一定的时候啊!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计划,陈秀知道这件事情再也不用自己多嘴,便适当的保持了沉默。 只在萧媛的棺椁出城的那天,她换了一身素服随王博前去相送,见了那些身穿白衣哀哀欲绝的人,又免不了流了半日的眼泪。 正月十五晚上,建康城里家家户户门外都挂起了花灯,士族公卿门第更是热闹,把各种花灯挂满了自家宅邸所在的整条街。更有舞狮唱戏杂耍班子出来凑趣儿,在宽敞的街道明堂处又唱又跳,十分的热闹。 飨食过后,天色渐渐地暗下来,空中的烟火接连不断,王博带上陈秀陈酆二人一起出门,只是这次陈秀没有装扮成陈酆,而是装扮成了一名婢女。容貌也稍微改了改,不再是之前阿绣的容貌,只是依然是娇弱女儿妆。 这次王博的目的就是让真正的陈酆在建康城露面,解一解之前某些人的胡乱猜疑,乱一下他们的心性而已。 过了年后天气一天天转暖,正月十五上元夜,曳着一地清冷冷的月光。六街三市繁花似锦,焰灯齐放的长市里飘荡着杳杳笙歌。灯影夹杂着星光笼在渺渺珠楼上,颇有些灯火烘春的美感。 陈秀和王博坐在马车里看着外边繁华绮丽的景象,听着不远处靡靡之声,忍不住轻轻地吟唱起来: 灯树千光耀云城,星河欲下,明月如霜。 有情邀我赏轩廊,天色晴霁,水寒风凉。 花容半掩送莲矩,上元如画,入画云裳。 东风解意寄春信,凤飞九天,四海求凰。 …… 她的声音婉转清丽,悠扬的曲调中带着一丝悲凉之情,纵然没有琴音,只有这如酒般醇香的歌声,也叫人渐渐地沉迷下去。 马车经过一片闹市,外边锣鼓喧天,有一队杂耍班子正在舞狮。喧嚷的声音打断了歌声,王博忍不住微微皱眉,坐直了身子往外看去,见马车已经到了青衣巷。驭夫看着前面慢慢涌过来的人潮,无奈的说道:“郎君,前面马车过不去了。” “我们下去走走。”王博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陈秀忙跟上去下了马车,后面马车上的陈酆也下车跟了上来。 阿骢带着七个护卫在左右相随,挡开那些来往的庶民。 王博一边走一边四处望着,指着旁边的一座茶楼说道:“我们上去坐坐。在楼上看热闹看的更清楚些。” 陈酆应道:“九郎君说的是。” 王博侧脸看了一眼穿着碧青色婢女裳服的陈秀,忍不住微微的笑了笑,转身往茶楼走去。 众人忙跟着进去,茶楼的伙计见了王博,受宠若惊的‘哎呦’一声,忙上前躬身请安:“九郎君大驾光临,真是小的们的荣幸啊!九郎楼上请!” 王博淡淡的一笑,没有说话。阿骢则上前问道:“还有空座儿吗?我家郎君不喜欢太热闹。快收拾一处雅间给我家郎君。” “是是是,有有有……”柜台里的掌柜的忙迎上来躬身请了安,亲自带着王博往楼上去。 此茶楼一共三层,因为上元节各家名媛贵女及郎君们都要出来看花灯约情郎,所以上上下下都坐满了人。掌柜的是个精明人,再好的生意也懂得留出一间雅座来给更尊贵的客人。 今儿王博来的巧,这茶楼里便只剩下掌柜的预留的那一间了。 进了雅间一落座,王博便给陈秀使了个眼色,陈秀从荷包里拿出两片金叶子递给掌柜的:“把你们的好茶沏一壶送上来,余者一概不要。” 掌柜的接了金叶子兴高采烈地下去,不多时便端了一壶香茶并六色小点心来。 王博示意阿骢下去,他便带着护卫闪身出去在雅间周围守着。 屋子里只剩下了王博陈秀和陈酆三人,王博才淡淡一笑,说道:“都坐下吧,还站着做什么?” 陈秀入座,拿了茶壶为他斟茶。陈酆则走到窗口缓缓地推开了窗子看向外边喧哗的人群中那一对狂舞的绣狮。 一盏茶没有喝完,便听见雅间外边有人问到:“我家郎君使奴前来,请问里面喝茶的是九郎么?” 门外阿骢不答反问:“敢问你家郎君是哪一位?” “我家郎君是贺家大郎君,还有谢家三郎君也在。我家郎君使奴前来给九郎君问安,若九郎君赏脸,请郎君过去一同品茶。” 贺庄?陈秀警惕的抬头看着王博。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外边的阿骢平淡的回道:“我家郎君走了大半条街,有些累了。不便见客,有劳贵郎君相问了。” “是。”那婢女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雅间内,王博和陈秀对视片刻,淡淡一笑,扬声吩咐阿骢:“叫店家老板另送一壶好茶给贺大郎君那边。” 阿骢答应了一声交给一名护卫去办。片刻之后,香茶送到相隔四个雅间的一道屏风后。 送茶的人前脚刚出来,贺康和谢燕文便后脚跟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王博的雅间而来。谢燕文对着阿骢微微一笑,说道:“请回九郎,说谢燕文和贺康过来谢九郎的好茶。” 声音一落,便听见里面王博朗声道:“谢三郎君,贺大郎君里面请。” 谢燕文和贺康相视一眼,微微一笑先后进了雅间。 雅间里王博盘膝而坐,专注的烹茶。陈酆坐在他的对面屏息凝视,安静的品茶。二人旁边只有一个青色裳服的婢女低眉顺眼的拿着一把纨扇轻轻地扇着小风炉里的炭火。风炉上一只紫砂水壶徐徐的冒着白气,并发出咕咕的轻响。 一室茶香,优雅淡然,在这喧闹的上元夜真是难得的很。 谢燕文抱拳拱手,微笑道:“九郎闹中取静,真是好雅兴。”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抬手拿了茶盏又添了两杯茶,朗声道:“谢三郎和贺大郎君的雅兴也不小啊,二位请坐,一起来尝尝我这茶的味道如何。” 陈酆缓缓地起身挪到了一侧,给谢燕文和贺康让开了座位。 “好。”谢燕文大袖一挥在之前贺酆坐的草编软垫子上坐了下来,贺康看了陈酆一眼,一边落座一边轻笑道:“想不到阿酆也在这里。” 陈酆对贺康本没什么印象,后被驱逐出家门,又听说了贺康和贺绣的一些事情之后,便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听他提到了自己,只微微一笑,拱手叫了一声:“贺大郎君好。” “嗯。”贺康实在不能在陈酆面前放下架子。 倒是谢燕文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贺酆,眼神闪烁中带着几分失望。于是问道:“那晚在桓家的宴会上,九郎身边的那位可就是眼前的这位阿酆?” 王博抬起眼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反问:“怎么,谢三郎是来查对我身边的人么?” “哦,不敢。”谢燕文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只是觉得几日不见阿酆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不清楚,说不清楚……” 王博淡淡的哼了一声把谢燕文面前的茶盏收回,淡淡的说了一声:“茶凉了。” ------------ 第96章 反击 谢燕文和贺康从茶楼里出来并不上车,只是慢慢地在街道上走着。 “三郎,那的确是阿酆,不会有假的。”贺康和谢燕文并肩而行,低声说道,“三郎对阿绣这番情谊,若她知道必然感激。只是——她现在已经失踪了,难道三郎还要等下去吗?” 再次见到贺酆后谢燕文的心里十分的沮丧,那张脸跟那晚见到的一般无二,只是那种感觉全然不一样。那晚在桓家,谢燕文看着近在咫尺的贺酆,心里一遍遍浮起的都是贺绣的音容。可是今晚,他还是坐在那里,甚至比上次更近,可他分明感觉到了陌生。 “是啊,他不是阿绣。虽然他们是亲生姐弟,但却是天壤之别。阿绣的身上带着一股灵气,这个阿酆……却只是有几分英姿。他不是那晚坐在王博身边的那个阿酆。” “三郎?”贺康真是糊涂了,“这分明就是那个人,三郎又说不是?” “大郎,你真是粗心啊!”谢燕文无奈的笑了笑,他们还是你的妹妹和弟弟呢。那晚在桓家坐在王博身边的阿酆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而今晚这个阿酆却是琥珀色的眸子。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贺康的脸色渐渐地沉下去,似是失去了之前的耐心,冷淡的说道:”三郎说来说去,无非是怪我把阿绣给弄丢了。可这事儿也不能怪在阿敏的头上。三郎把婚事一拖再拖,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谢燕文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一脸郁闷的贺康,忽然轻笑:”不会再拖了。回头我会跟母亲说,打发人去府上商议婚期。是我耽误了阿敏,改日我会登门向阿敏请罪。“ 此言一出,贺康立刻换上了笑颜,忙道:”订了婚期过了门,她就是你的妻子,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说,等们请罪的话就不必再提了。“ 街道的另一头,王博的马车缓缓地穿过入流的人群,街道一侧的一家粥铺里,一个身穿青衣头戴面纱的女子透过窗口看着马车缓缓驶过之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对面的男子说道:”大兄,王九郎对陈家的这对孪生兄弟十分的上心,我们竟一点机会也没有。“ 那男子微微皱眉,低声说道:”要不就算了吧,美貌少年有的是,何必动他王博身边的人?再说,这二人只不过是孪生兄弟才有些价值,若论相貌,并非一等。“ ”可是,若非是王博身边的人,襄阳王又怎么会喜欢呢?而且大兄别忘了,我们需要讨好的还有九公主。“青衣女子显然不愿放弃。 ”别提九公主了,我听到可靠地消息,说皇上有意让公主北上和亲嫁给刘琮做妃子。宫里适嫁的公主只有九公主和十公主,九公主居长,要我说十有八九和亲的就是她,我们再讨好她也没什么意思了。“ ”此话当真?“ ”还没作准。不过也差不多了,皇后不许这消息外传,已经打死了两个太监一个宫女,现在宫里的气氛紧张着呢。“ ”哼,公主又不是皇后生的,送去和亲皇后自然不心疼。“ ”这是家国大计,不是我们随便议论的。“男子说着环顾一下四周,这粥铺里基本没什么人,这个时间大家都去街上看花灯去了。 过了元宵节,新年的味道便淡了许多。 王博终于有时间陪着陈秀去看她的新院子,而那边经过祝叟祝嬷嬷还有阿信等人的一番忙碌,也已经色色齐全了。阿信在年前出了一趟门,走了一趟临州又带回来几十个青壮男子。这些人跟之前的那些不同,之前那些都是缺吃少喝投奔来的,这次这几十个人却都是凭着本事行走江湖的汉子。这些人虽然没有神出鬼没的武功,但各个都有一技之长,组在一起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却在阿信的带领下出奇的和谐。 陈秀到后来才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被阿信拿下马的,他们这些好武斗勇之人生性直爽但也最讲义气。跟了阿信之后便只听阿信的,在无二话。 马车在小院的门口停下,王博先下车,身后跟着陈秀,然后是陈酆。 三人进了院子里大致看了一遍,王博又指点了一番,叫了花匠来吩咐他们在何处多种植什么花草等琐事。陈酆在一旁仔细的听着,又瞅着空闲的时候悄悄地对陈秀说道:”阿姐,九郎对你可是情真意切呢。“ 陈秀悄声啐道:”少胡说八道的。“ 陈酆偷笑一声转身离去。九郎和他的阿姐在一起的时候,他一般都是自动回避的。 王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同陈秀往后院去,各处转过之后又回到前厅来落座,祝嬷嬷带着新调教的婢女上了茶,陈秀亲自拿了茶壶来斟上。 ”不错,这院子虽然小,但贵在雅致。“王博端起茶来闻了闻茶香,轻笑道:”把我的西樾寒茶拿到这里来了?“ 陈秀轻笑道:”九郎什么记性,分明是你给人家的。“ ”嗯,是我给的。“王博轻轻地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说道:”不过在你这里喝跟在家里喝的味道有些不一样。“ 陈秀给自己斟了一杯,轻轻的吹着热气,浅浅的尝了一口,点头说道:”是她们茶道尚浅,烹不出郎君要的味道。“ ”后面你的卧室还要好好地收拾一下,那些被褥等都从我那边取过来,不要从外边买。“王博说着,又细细的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帐幔玉枕等也从我那边拿,我不喜欢外边的东西。“ ”知道了……嗯?“陈秀猛然抬头看着王博:”郎君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是人家住,又不是郎君住。“ ”呵呵。“王博轻笑着倾身过来,低声说道:”你住就是我住。你没给我单独准备卧房,若哪天我过来了,只能睡在你的榻上了。“ ”九郎,说什么呢。“娇嗔一声,陈秀红着脸转过身去。 二人说话间,阿骢进来回道:”郎君,外边有一男一女求见,说是郎君的旧识。“ ”这种地方哪来的什么旧识?“王博皱着眉头摆摆手,说道:”不见。“ ”且慢。“陈秀忙拦住阿骢,问道:”他们可有说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哈哈……王九郎啊王九郎,本王邀你饮酒赏梅你推脱有事,想不到你竟是躲到这里来了!“一声放肆的大笑打断了阿骢的回话,王博一怔之后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迎了出去,站在门口拱手道:”襄阳王竟然会来这种地方,王博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能来,本王不能来啊?“襄阳王说着便进了屋门,目光往王博身侧一撇,见那个象牙色袍服的少年果然十分养眼,于是又嘲笑道:”王九郎,堂堂公主你不爱,居然喜欢少年郎?呵呵……不错,不错,王九郎果然是我辈中人。“ 若火襄阳王的品相原本也不错,只是他一身淫邪之气,尤其是看向陈秀的眼神,只叫人觉得心头一阵恶心,但陈秀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悄然后退两步给襄阳王让开了道路。 襄阳王却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上前垮了一步走到陈秀的面前,哈哈笑道:”九郎果然好福气啊,这小郎的确甚美,甚美!“ 陈酆已经闻讯赶来,见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站在陈秀面前淫邪的笑着,便觉得一股怒气上冲,抬脚便要冲过去,幸好玉珥在旁伸手把他拉住。否则的话,他恐怕要冲上去给那无耻的家伙一记耳光了。 ”这是襄阳王,不可放肆。“玉珥在陈酆的耳边说道,”有九郎在,不会有事的。“ 果然,王博不等襄阳王探向陈秀脸蛋儿的手伸出去便一转身挡在了她的前面,冷冷的看着襄阳王,不悦的说道:”王爷,陈酆乃是士族子弟,从不以色侍人。请王爷给他一定的尊重,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天下士子的尊严是王博这些士大夫眼里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就算是王爷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下手。 ”哦?哈哈……九郎说的不错,说的不错。“襄阳王环顾屋内的摆设,又大加赞扬:”这屋子里布置的倒是雅致,不过九郎为何在这种地方选宅院呢,这个地方……可不适合九郎来呀。“ 王博轻声冷笑,反问道:”王爷又为何会来这种地方?这也不是王爷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会来的地方吧?“ ”呵呵,不过是偶然过来。偶然过来。“襄阳王说着,径自在榻几上坐下来,拿了酒樽自己倒了酒,大大方方的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王博微微皱着眉头从主榻上坐下,陈秀则坐在了他的另一侧。 玉珥带着两个婢女上前来给几人重新斟酒,襄阳王又满饮一杯,略显遗憾的问道:”九郎,你这里没有歌舞么?“ 王博的脸已经冷到了极致,刚要发火便觉得手上一软,陈秀接过话去:”此乃小门小户,是在下新买的房子,家中诸事尚未妥帖,不能有歌舞以助王爷兴致,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无妨!“襄阳王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冲着外边自己的侍从说道:”去,把王家小娘子叫来为本王和九郎助兴。“ 外头的侍从答应一声出去,不多时果然带了一个身穿浅碧色裳服的美人进来。陈秀抬头一看,心想这不是王灵息么?堂堂太原王家的嫡女竟然成了襄阳王府中的歌姬,任其驱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王灵息款款而来,进门后落落大方的给襄阳王和王博行礼问安。 王博看见她之后,不免再次皱眉,却不说话。 襄阳王却呵呵笑道:”九郎,你看此女如何?“ 王博淡淡一笑,目光却越发冷冽:”王爷的心爱之人,自然不错。“ ”哈哈!此言差矣!“襄阳王抬手拍了一下膝头,指着王灵息说道:”此女虽美,但却不是本王所好。“说着,他那淫邪的目光又瞥到了陈秀的身上,元帝陛下的同胞兄弟襄阳王好男色,不近女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看了陈秀一眼,襄阳王似是无奈,讪笑了两下,便对王灵息说道:”你不是久慕王家九郎恨不能见么?怎么,今日人就在你的面前,难道就这么干瞪着眼看着?“ 王灵息却很是镇定,不羞不恼,不急不躁,只冲着王博微微一福,婉声说道:”妾王氏灵息见过九郎。“ 王博抬了抬手,淡淡的说道:”起身吧,来者是客,不必多礼。“ ”谢九郎君,妾冒昧了。“王灵息方款款起身,目光若有若无的撇过王博身边的陈秀,轻轻一笑却往王博身边坐下去。 襄阳王又笑道:”瞧瞧,果然是郎才女貌啊!九郎,这王姑娘可是太原王氏的嫡女,如今她家道落寞了,虽然比不上我司马氏的公主郡主,但给你做个妾氏总还够资格吧?“ 王博皱眉:”襄阳王言重了,王家女公子乃是公卿大族之家的嫡女,给王博做妾,岂不是委屈了去?王博绝不趁人之危,还请王爷收回此话。“ ”九郎不要急着拒绝。“襄阳王那色迷迷的眼神又瞥到了陈秀的身上,哈哈一笑,说道:”王氏灵息呢,年前的时候她大兄已经送到了我府,如今她是我府中的姬妾。不过九郎放心,我一个手指都没动她。如今我带着她过来见九郎,无非是一个意思。就是用她跟九郎换一个人。“ 王博的眼皮猛地一跳,骤然转头盯着襄阳王,缓缓地问道:”不知王爷要的是谁?“ ”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小郎。“襄阳王说着,大手一指点着陈秀的脸,笑道:”就是这个叫陈酆的小郎。我看这小郎十分的顺眼,想把他带在身边宠爱。反正九郎一向不喜男色,不如就把他换给我吧。“ 王博冷冷的哼了一声,手中酒樽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襄阳王过分了!“ ”咦?九郎为何这般生气?“襄阳王呵呵笑着,一脸的不在乎。 ”王博说过,陈酆乃是义兴士族子弟,王爷此来若是喝酒也就罢了,若是观歌舞王博也陪着,若是别的事情,还请王爷见谅,恕王博难以从命。“说着,王博长袖转过脸去,看都不看襄阳王一眼。 ”好了好了,今儿本王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说不换就不换嘛。“襄阳王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继续说道:”不过本王说话算数,灵息归你了。“ 王灵息听了这话忙站起身来重新给王博福身行礼:”贱妾灵息见过夫主。“ 夫主?陈秀的心猛的一缩,像是被谁狠狠地轮了一棍子似的,痛的无法呼吸。 王博冷着脸看了一眼王灵息,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舞一曲给襄阳王助兴吧。“ ”是。“王灵息娇声答应着冲着门口击了两掌。外边便有七八个琴姬抱着瑶琴琵琶笙箫等鱼贯而入,在角落里安坐下来后,只等王灵息一个手势,便一起弹奏起来。 王灵息一个优雅的转身,抬手把身上浅碧色的绵缎裳服褪下了,随手一甩丢到了王博的脚下,她却只穿着绿色的薄绸裳裙舞了起来。 浅碧宫装轻灵飘逸,雨青色的裙裾似能画出山水。绿在她的春衫上,化浓为浅,夺目而不刺眼,内敛却不失鲜。如青岚渐起,水入幽林,延绵着水墨风韵。 她身子妙曼,没一个动作都妩媚到了极致,一个甩袖,一个旋身,一踢脚,一扭腰,都是行云流水,都是碧波荡漾。 这样的王灵息无疑是个尤物,就算是只喜欢男色的襄阳王也为之动容,端着酒樽连声叫好,笑得要多淫贱有多淫贱,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似是要把那柳腰上的衣带撕烂,恨不得把美人扒光扑上去狠狠地啃几口。 陈秀甚是气闷,目光从王灵息的身上飘过后落在案几前那一袭娇脆的裳服上,心里的火气便越发的盛了。偏偏王博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目光随着王灵息的腰身移动着,手指随着曲子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案几,似是沉迷在这魔音仙舞之中不能自拔,对旁边某人的愤怒毫无察觉。 闷闷的喝了一杯酒,陈秀想悄悄地起身出去透透气。这样的靡靡之音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况且还有个窝心的美人在那里扭的极尽妖娆。 只是她刚一动,便觉得手腕上一暖,却是王博的手轻轻地按了过来。再看看他的脸,平静的如一潭湖水,无波无纹的,一点喜恶表情都没有。 这人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陈秀暗暗地叹了口气,只得按下了心底的不痛快,安静的坐在那里观赏歌舞。 舞到尾声,王灵息转手从婢女那里拿过了酒壶,翩跹着脚步如蝴蝶一样飘过来给王博斟酒。那眼神波光潋滟尽是柔情满满,嘴角噙笑,梨涡浅浅,那动人的神色让坐在一旁的陈秀看了都忍不住动心。 王博却只是举了举酒杯,放在唇边稍微沾了一点便放下了。 王灵息也不生气,又拿给陈秀斟满一杯,并娇媚的笑着端起了酒杯送到了陈秀的唇边。 陈秀其实很想抬手把这酒杯打掉的,可她知道那样的话会让王博难堪,于是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声‘幼稚,无理取闹’便强作笑颜,接过那杯酒来一饮而尽。 看着她把杯中酒喝掉,王灵息笑得更加灿烂你起来,忽然一个旋身,长袖在陈秀和王博的面前拂过,留下香风阵阵。 王博却拿了帕子不着痕迹的捂住了嘴巴和鼻子,擦拭了一下嘴角,依旧是面色如水,波澜不惊。 王灵息舞完一曲又舞了一曲,直到香汗淋漓时才慢慢地停下来。有婢女拿了衣裳来给她披上,她穿也不穿,只用两手牵着衣襟走到王博的案几前跪坐下来,一边娇喘着一边用手在面颊旁扇着,那模样简直销魂之极。 陈秀终于看不下眼,把手中的酒樽慢慢地放下,对王博说了一声:”九郎,我出去方便一下。“便起身离去。 王博想要说什么,但见她已经起身离座,便只得把到了唇边的话收了回去。 ”九郎,喝酒啊。“王灵息娇媚的靠过来,端起酒杯来喂王博喝酒。 王博劈手把酒杯从她的手里夺过来,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把酒杯放在案几上。 ”九郎?“王灵息娇软怯懦的叫了一声,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满眼都是委屈和无辜。 ”都下去吧。“王博微微摆手,”我有话跟襄阳王说。“ 王博的声音不算大,但他声音一落,屋子里的乐曲戛然而止,玉珥等婢女们皆悄声退下,最后只剩下王灵息还跪坐在那里死赖着不肯下去。 ”下去!“王博冷声呵斥:”既然王爷把你送给了我,你便该听我的命令。如此不懂规矩,看来要好好地教导一番才行。“ 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王灵息吓得打了个寒战,忙应道:”是,贱妾告退。“ 王灵息一走,襄阳王脸上的笑也淡了些。 王博自是不理会襄阳王如何,这位王爷脸色好看与否他王九郎根本不在乎。 且说陈秀离开了正厅往后面去,一出屋门便觉得凉风拂面十分的舒爽。站在后廊上深呼吸几下,回头看了一眼便抬脚往后院走。 明珰拿着披风追了上来,一边给她披上一边劝道:”郎君刚喝了酒,不要贪凉。“ 陈秀只觉得一阵头晕,忙扶住了明珰,低声叹道:”我像是醉了,你扶我回屋子里去。“ ”郎君慢点。“明珰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叫什么王灵息的也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往这边张望呢。她不屑的哼了一声,搀扶着陈秀走了。 ”明珰……“陈秀觉得身上一阵阵的燥热,很是难耐,抬手便扯身上的披风。 ”郎君千万别脱。“明珰忙伸手把她的手拉开,耐心的劝道:”吹了冷风可不是玩儿的。“ 恰好祝嬷嬷从里面出来,见了这般忙上前来帮着明珰扶着陈秀往屋里去了。 对面廊檐下的王灵息看着陈秀跌跌撞撞的样子,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微笑。 前面不知王博跟襄阳王说了什么,襄阳王冷着脸起身告辞,王博淡漠的说了一声:”王爷慢走,不送。“ 这上门拜访又送美人的人竟是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王博从里面出来看见后廊上立着的王灵息,只瞥了一眼便往里面去。 ”九郎……“王灵息娇媚的唤了一声,举步跟上去。 王博住了脚步回头冷声道:”玉珥?!“ 玉珥忙上前应道:”在。“ ”叫人送王姑娘回家去,交给田嬷嬷安置。“王博说完便大袖一甩转身离去。 ”是。“玉珥答应着转过身来,对着王灵息一福,说道:”姑娘请随奴婢走吧。“虽然自称奴婢,玉珥脸上的傲气却丝毫不遮掩,看着王灵息的目光也带着几分鄙夷。嫡女又怎么样?她家郎君不喜欢的,在王家就分文不值。 王灵息恨恨的看着王博离去的背影,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就算你这次不要我,在你身边承欢的女人也一定是我!之后转身,冷傲的看了玉珥一眼,扬声道:”走吧。“ 玉珥淡淡一笑,平静的送王灵息穿过正厅至前院,换过一个护卫来吩咐道:”郎君有话,准备车送王姑娘去田嬷嬷那里,告诉田嬷嬷,王姑娘初来乍到,对家里的规矩有些陌生,叫她一定要好好地给王姑娘说说规矩。“ 王灵息忽然转头怒视着玉珥,玉珥却无声的一笑转身走了。 陈秀这会儿很是难受,身上的衣服被她自己扯的乱七八糟的,依然觉得燥热难耐。明珰慌慌张张的拧了手巾来给她擦脸,却被她一把丢掉,转手把玉枕抱在怀里,低声呜咽着:”我好难受……九郎呢,九郎……我要死了……呜……“ 王博匆匆而入,见了床榻上的陈秀这般模样一时也慌了。他忙上前去拉过棉被把她裹住,低声问着明珰:”怎么回事儿?怎么不好好照顾她!“ 一被王博抱住,陈秀便安静了许多,她反手搂住他的腰,把自己滚烫的脸贴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王博被她脸上火热的温度烫到,身子猛然一僵,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这么滚烫?!“ ”郎君,姑娘她从前厅出来的时候就不大对劲儿,这好像……不是醉酒的样子。姑娘之前也醉过,却从没有这幅样子……“明珰欲言又止,她从小服侍王博,是王家精心调教的婢女,一些事情还是能猜到的。 ”媚毒?“王博看着明珰难言的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忙伸手抓住了陈秀的手腕,把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腰上拉过来,扣住了她的脉搏。 ”呜……“陈秀羞赧掩面,呜咽道,”怎么会这样……“ ”卿卿。“他抱住转身欲逃佳人,将她困在两臂间,”别怕,别怕。“他亲吻着她滚烫的额头,亲吻着她的发梢,亲吻着她的眉间、两颊,而后是嘴角。 细密的睫毛带着经营的泪珠,她脸上浮起红潮。曲线毕露的胸口剧烈起伏,脑中早已拉细、不堪撩拨的神经再被拉长,一根连着一根旋即绷断。以至于他才沾上她的口,就被她的唇舌紧紧纠缠。 佳人前所未有的热情撩拨着他的情思,一场情火瞬间燎原。热流在腿间掀起骚动,昂扬的身躯气血奔腾,他心中藏着的一只兽在悄悄苏醒。 他吻着行着,将意乱情迷的美人推倒在柔软的锦被之中,长臂一紧,让灼热的身体彼此贴合。 ”卿卿。“他含着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吮着,”想解媚毒么?“ ”想。“她诚实作答,灼热的小手扯开他的衣襟,慌乱的抚摸让他情潮翻搅,难以自制。 他长腿一伸抵开她的两膝,双手将她桎梏住,细密热火的吻自唇角蜿蜒而下。落在她白玉般的颈间,落在她优美的锁骨,引得她惊喘连连。而声声吟哦滑入他耳际,如一坛烈酒,将他体内的火燃的越旺。 长指摸索着她抹胸上的细绳,一下、两下,竟扯成了死结。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在她的惊呼中,丝带被生生扯断。那抹鹅黄如一一片秋叶般飘落到帐幔之外,缓缓地落在床榻前枣红色的波斯毯上。 恍然间,馥郁的栀子香飘入他的鼻翼,勾回王博的些许心神。 正月里哪来的栀子香?他微疑,手上、唇间却依旧火热,挺秀的身躯紧贴柔软,细腻柔美的肌理密实镶嵌。随着情动的继续,幽幽的栀子香越发浓厚。他细细再闻,却发现香源正是身前这嫣然沉醉的美人。 如被泼了凉水,王博陡然清醒。他搂紧娇躯,止不住喘息:”卿卿……“ ”嗯?“陈秀不安分地挪动,相擦的触感加剧了他腿间的灼热。 ”不要动,听我说。“王博喉间吞咽,好容易按捺下炽烈的情火,他吻着美人的秀发,仿佛饮鸩止渴,”你中的是暗销魂。“ ”暗销魂?“她下意识地重复。并不知道所谓的暗销魂是什么东西。 ”即便圣人,中此媚毒也一如野兽,放纵无度直至力脱而亡。“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克制地抿唇,由衷地叹道,”卿卿,你已经很能忍了。“ 一双丽眸微微眨动,披散的青丝半遮半掩在美肌上,惑人的美色让他几乎以为中毒的是自己。 ”此毒并无解药,全靠毅力。“王博依依不舍地退后,拉回两人岌岌可危的意志,”继续就是害你。“ 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是怎样的折磨。他苦笑着,松开与佳人交缠的五指,因为此时就算这最细微的亲密都能将他燃尽。 ”卿卿。“王博低哑开口,隐含一抹请求,”松开吧,卿卿。“ ”唔……九郎,我要死了……“离开他的怀抱,那种难以忍受的燥热又涌上来。 ”不会。“他含痛垂眸,”有我在。“ 有情人隔水相望,初绽的春心不由唏嘘。 ”九郎……“她咬着唇,一点一点加力,血色在唇角蔓延,她捂着脸不住低咽,”呜……好难受……修远……我好难受……“ 王博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在一丝血腥弥漫在舌尖时,猛然抬起右臂,以手为刀重重的砍在她的脑后。 怀中的娇躯一软,慢慢地躺了下去。 伸手拉过锦被把昏过去的娇躯裹紧,他修长的眉峰一皱,低声喝道:”来人!“ ”郎君。“明珰原本是躲出去了,但王博这声厉喝太冷冽,她在廊檐下便是一个哆嗦,赶紧的推门进来。 王博抬手把自己的衣衫穿好,转身下床:”派人去把王灵息叫回来,立刻,马上!“ ”是。“明珰顾不得上来服侍便转身出去。 王灵息此时已经走了一会儿了,阿骢纵马疾驰追出去两条街拦住了马车:”郎君有令,立刻把人送回去!“ 赶车的驭夫忙答应着拉紧了缰绳,调转方向往回驶去。 车内,王灵息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再想想自己当时端着酒壶给王博和陈秀斟满的酒,便抬手掩住了嘴巴,脸上泛起一丝微红。算一算这个时候,王九郎身边的那个俊俏的小童子应该正跟某个婢女激烈缠绵呢吧?王九郎定然是怒了……不过怒了才好,怒了才能记起自己的好啊! 阿骢催的紧,驭夫不敢怠慢,朝着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鞭子,那马儿就扬起四蹄跑了起来。马车颠簸的厉害,车里的王灵息不得不伸手扶住身侧的车壁才能勉强稳住自己。 回到小院后她还不曾稳住呼吸,便听见王博冷冽的声音:”把她给我弄下来!“ 王灵息心中一紧,暗想怎么他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陈秀的小郎?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见车帘一掀,一只大手伸进来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可怜王灵息一个弱智女流便被阿骢的大手给拎了出去。 ”啊——“腿上一软,王灵息一个站立不稳被阿骢丢在地上,咬着牙抬起手来看了看被搓伤的手心,忍不住怒骂:”疯子!“ 王博咬牙上前,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又重重的一推,厉声骂道:”你个贱人!说!谁指使你做的!“ 王灵息再想不到一向冷傲脱尘的王九郎会这样对自己。在她的眼里,他是那样纯净的一个人,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似是跟那些人多说一句话便会污了他的高洁一样。 可这个高洁脱尘如仙子一样的人,居然在自己面前大发雷霆,且不惜亲自动手! 不就是一个勉强算得上英俊的小郎吗?说什么士族出身,有谁听说过义兴郡还有陈姓的士族? 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连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卑贱小郎都不如吗? ”九郎说什么,妾听不明白。“王灵息暗暗地咬牙,心里想着只要今日过了这一关,她一定要想办法弄死那个下贱的东西。 ”好,你不说,我也不问。“王博冷笑一声,吩咐阿骢:”把酒给她灌下去。“ ”是。“阿骢答应着,上前来蹲下身子一把捏住王灵息的脖子,另一只手里的酒壶便对着她半张的嘴巴浇下来。 ”唔……不要……“王灵息刚闭上嘴,便觉得脖颈间一阵剧痛,嘴巴又忍不住张开。那酒壶虽然没什么两样,可当那干裂的带着淡淡栀子香的酒浇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王博的用意。 她奋力的扭着身子,顾不上青砖地面上的尘土沙砾,顾不上手掌上一道道的划伤,只竭力的反抗着:”九郎……不要……“ 半壶酒淅淅沥沥的浇到她的嘴里脸上脖子里,至少有三分之一进了她的肚子。 酒壶一空,阿骢便放开了王灵息的脖子,起身去一旁站好。 王博看着趴在地上呜咽哭泣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女人冷声一笑,说道:”把她送到沉香楼门口儿去。“ 阿骢一怔,上前一步低声劝道:”郎君,沉香楼是妓馆……“ ”我不知道那里是妓馆么?“王博冷冷的瞪了阿骢一眼,沉声道:”想抗命?“ ”属下不敢。“阿骢忙躬身退后两步,大手一挥,立刻有人上前来把哭的死去活来的王灵息弄了出去。 这日的沉香楼门口特别的热闹,天还没黑便挤满了人。乌压压的万头攒动,笑声骂声此起彼伏,比沸腾的油锅还热闹。 ”香艳啊香艳!真真香艳无比,这沉香楼的老鸨子是怎么了,这么极品的货色舍得丢在门口任人玩弄?“站在外围的一个灰布衣衫的男子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脸上却尽是艳羡之色。 ”对咯!人家还不要钱——不玩儿白不玩儿!怎么,老兄你不上去试试?“ ”嘿嘿,我倒是想呢,你也得看看前面这些人,咱这身板儿……挤都挤不进去,还是算了吧!“ ”哈哈,老兄倒是个明白人!“ ”那当然。“ 二人的对话引来周围庶民的一阵嘲笑,笑声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啊呀!这妇人好厉害,又战败了一个!“ ”嘿哟!第几个了这是?“ ”第四个了!真他妈的带劲儿啊!看的老子都想去试试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挤进去就试试啊兄弟!“ 又是一阵哄笑声蔓延开来。 ”格老子的!没有人敢上了?老子来!“一个彪形大汉把油乎乎的襟袍一掀,拉开伏在女人身上喘息的男人,一手拉开裤腰带提枪上阵。 ”哦哦——瞧张屠户这身板儿怕是一时半会儿交代不了咯!“ ”真正的英雄在这儿呢……“ ”张屠户!威猛!“ ”老张!威猛!“ …… 建康城处处奢华靡费,从来不缺奇闻乐事。这一日的事情却宛如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建康城都炸开了锅。沉香楼门前有一女子拼命求欢任人骑跨的事情如狂风一般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当王灵云听见消息感到沉香楼门口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彼时疯狂的交欢已经结束,留下的庶民们都在意兴阑珊的指着那个早就没了人样子的女尸七七八八的议论着,那张极其简易的木板榻上凌乱不堪的样子让王灵息看了一眼之后便抬手捂住了眼睛蓦然转身离去。 ------题外话------ 让反击来的更猛烈些吧! 亲们的月票居然偃旗息鼓了,昨天竟然一张都木有。伤心…… ------------ 第97章 情怯 陈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睁开眼睛便看见守在跟前的陈酆,再一抬眼便是窗下榻几上伏案书写的王博。一生中最亲的男人和最爱的男人都在,那种满足的感觉饱饱的,让她湿润了眼角。 “阿姐,醒了?”陈酆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叹道:“真是急死人了。” 王博写完最后一笔,拿起那片绢帛来吹了吹,折叠起来装到信封里递给玉珥,并吩咐道:“叫人端参粥来。” 玉珥答应着出去,王博方起身走到床榻跟前,慢慢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唇角抿了抿,没有说话。 “九郎……”陈秀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没事了。” 王博抬手摸了摸她温凉的额头,说道:“嗯,起来洗漱吧。” 明珰端了温热的水进来跪在床榻前服侍陈秀洗脸漱口,陈酆便起身躲到一边去。 玉珥带着婢女抬了一张小方几进来,另有人把之前王博写字用的案几挪走,把摆满了吃食的小方几放上去。王博便叫陈酆:“和你姐过来一起用点吧。” 陈酆识趣的拱拱手:“不了,姐姐没事就好,我还有点小事没处理,先去了。”说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他姐,眨了眨眼睛便走了。 陈秀对他孩子气的举动有些无奈,低声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大懂事。” “他在外边很稳重呢,就是在你跟前像个孩子。”王博说着,亲自盛了一碗人参鸡汤炖的粥给她,自己却只吃清粥。 陈秀一向不喜参粥,便皱着眉头说道:“还不至于吃这个吧?我……没事了啊。” “暗销魂极折磨人,你昨晚虽然被我打晕了,但一夜也没好睡,不信的话自己拿镜子照照你那一双黑眼圈儿。乖乖吃东西,吃完后随我走吧。这里门户窄浅,有诸多不便。” “嗯。”她点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况且买这个宅子也不是为了长久的居住,始终都是要离开的。 那件香艳的事情影响太大,回去的路上王博的马车所经过之处,只要有人,便都是关于那件事情的议论。起初的时候陈秀并不在意,但听得多了便恍惚猜到了些什么,便问王博:“九郎,外边那些庶民纷纷议论的是怎么回事儿?王灵息怎么了?” “死了。”王博满不在乎看着抚弄着腰间的玉坠,多余的一个字也不想说。 “死在了沉香楼的门口?”陈秀惊讶的看着他平静的面孔,低声问道:“中了暗销魂的媚毒?” “嗯。”王博依然是那副表情,仿佛此事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呃,她怎么也会中毒?” “我叫人灌的。” “啊?”陈秀瞪大了眼睛。他叫人灌的?这意思就是王灵息的这种死法也是拜他所赐咯? “因为她给你斟的酒里有那种毒。”王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丢开手里的玉坠抬手把身边这个唠叨的妇人搂进怀里,“妄想害你的人,都万死莫赎。” 陈秀这才想起自己中毒竟然那是因为王灵息跳舞的时候给自己和王博斟酒了,自己还一干而进。想到这里她越发的奇怪,问道:“那不是你也喝了?” “我喝了一点,又吐在帕子上了。” 原来如此,这家伙心机之深防人之重真是令人发指。 这回并不是回王博的私邸,而是直接去了城南的温泉山庄。因为王博说,昨晚折腾的难受,今天必定要在热汤中好好地泡一泡。 陈秀想想自己昨晚差点跟王博那样,便一脸的羞红,下了马车逃也似的跑进去了。 温泉山庄有三个泉眼,王博利用地势修建了这座庄子,引泉分流,分别建造了六处可沐浴浸泡的汤池。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要好的朋友来时各自使用互不干扰。 陈秀依然去之前自己用过的那里,想着王博自会去别处泡,进了屋子她便吩咐明珰给自己宽衣,踩着沁凉的玉阶慢慢地溜进了温热的池水里。 “动作倒是快。”温润的男子声带着几分调笑,把刚泡进玉池里的陈秀吓的一个哆嗦,忙沉下身子转过来,却看见只披着雪白棉袍的王博正笑吟吟的站在池边看她。 “你怎么来这里?那边……那边不是还有几处可以泡么?” 王博轻轻一笑却不理她,只抬手去解棉袍的衣带。 “唔……”陈秀忙捂住了眼睛转过身去,尽量把自己都藏进水里不去看他。 脱掉棉袍,王博也一步一步的下了玉池,温热的水浸泡着肌肤,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的让人轻叹。他缓缓地走到那个抱着双臂埋在水里装死的某人身边,伸出手去扶着她柔滑的肌肤,低声笑道:“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好,你哪里洗不到我可以帮你,反之,你也可以帮我啊。” “唔……我有明珰!不用你……”她哗的一声拍开他那只讨厌的手,怎么他一摸过来,自己又像是中了媚毒? “明珰哪有我知道你的心意。”手被拍开他一点也不恼,反而双手都伸过去捏住她的肩膀,逼着她转过身来跟自己对视,“何况,你昨晚已经答应我了,只是我不能趁人之危。现在你已经清醒了,该为自己的承诺做点什么了吧?” “唔……我答应你什么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昨晚那种情形若不是他把自己打晕了,恐怕自己的下场不会比王灵息好多少吧? “你什么都答应了。”他魅惑一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在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是便低头吻了下去。 和王博之间除了没有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他们或许比任何一对恋人都亲密。那些热恋情侣之间能做的,以及被人视为逾越不应该做的,他们都巨细无遗的做过。 她爱害羞的特性加上原本心理的压力让她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情人,可这并不影响两人亲密指数的攀升。对于初近女色的王博而言,她含羞带怯的样子,是一种致命诱惑。每经历一次,他自以为过硬的自控力就要被瓦解一次。 此时此刻,裸着身体的王博将她一口气吻到窒息,将她抵在雕琢着西番莲花纹的玉池壁上,白皙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耳侧,幽深的眼底放射出熠熠光彩,灼热地近乎放肆地锁定她。 意识迷离间,她的身体失去抵御能力,他的火热磨蹭着她,他的脸埋在她颈间,他的唇轻吮轻咬着她的肌肤,他渐急的呼吸穿过空气入耳,直抵心脏,陈秀终于弃守投降,鼓励地抱紧他:“九郎……” 这是最好的允诺和,邀请。 身体严丝合缝的瞬间,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脸,黑眸中投射出来的灼热的目光地落在她绯红的脸上,似是下一秒就要陷落在她如水的眸光里。 寂静里,陈秀几乎承受不住他眼眸中散发出来的满溢的柔情。 那一刻她低声痛呼,他却低头吻住她的唇,把她的痛苦吞咽入腹。最初的疼痛在温热的水中渐渐地缓解之后,那越发猛烈的冲撞,令她几近窒息,细小而压抑的娇吟,粗重渐急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和着哗哗的水声谱成一支美妙的乐曲。 无意间睁眼看到水中他绷紧的身体,她更紧以地依进他怀里。不知是因她的动作让他误以为她想要更多,还是他所得到的还远远不够慰藉心中所想,他蓦地压向她,动作狠猛地将自己埋入她最深处。 她渐渐觉得暖,并不是之前被他压着揉着的那种热烫,而是像沐浴着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浑身暖洋洋的,人想睡去,又并不疲倦,身体里仿佛正绽放花朵那样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神,王博伏在她身上正喘气,脸埋在她肩窝里,惬意又餍足的蹭着她,温柔的问她感觉还好吗? 她便猫儿一样闭着眼睛,勾住他的脖子,低声呢喃:“一丝力气也没有了,郎君干脆把我淹死在这里算了。” “呵……不许胡说。”他轻笑起来,手臂缓缓地托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往池上走去。 “人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离开了水又觉得有些冷,她下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脖子往他的怀里靠,“郎君乃是天上谪仙,死在郎君的怀里,妾今生无憾……” “唔……”他把她放到一旁的榻上,刚拿过棉袍盖在她身上,却听见她后面的话,便立刻扯掉棉袍再次俯身上来,低声问道:“卿卿,你确定……” “不要。”她手忙脚乱的扯过棉袍来把自己裹住,并娇笑着跪坐起来,在他的胸口上蹭着:“夫主,夫主就怜惜一下妾吧,妾很累了呢……” 一声‘夫主’叫的他身子一僵,深埋在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蓬勃而出,他野蛮的扯掉了她身上的棉袍,反手把她推倒在榻上。 今晚的飨食无比的精致,居然还准备了喜饼和合欢酒,烛台上也全都换成了红烛。 穿着一身银红色流云暗纹裳服的陈秀扶着明珰的手臂慢慢地走到案几,看了看丰盛的饭菜和旁边烛台上红艳艳的蜡烛,轻声笑道:“这算什么?” 王博已经跪坐在案几旁,拿了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递给她,温和的说道:“不算什么,等我择个良辰吉日,便把你的身份挑明了吧。跟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委屈了你。你想要什么名分……都给我说。” 陈秀笑了笑,提着裙裾缓缓地跪坐在王博的对面,接过那双筷子来放在案几上,转手拿了酒壶给他和自己都斟满了酒,轻声说道:“郎君的心意,阿秀明白的。” 王博微微皱眉,这妇人不是已经改口唤自己‘夫主’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改回去了? 见他沉默不语,陈秀温婉一笑,说道:“难道今夜郎君要与妾横眉冷对么?” 王博无奈的端起了酒杯,轻声一叹,说道:“阿绣,正室夫人的位置不适合你,我保证你是我心中最爱的人。你乖,只管陪在我身边就好。” 陈秀灿然一笑,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仰首喝掉。 王博见她笑,当她是默许,也微微的笑了笑,把杯中酒喝掉。 当晚,两个人很是和谐,饭吃到最后,王博方轻笑着拉过她的手,低声说道:“怎么竟有些相敬如宾的样子?我之前那个灵气四射的阿绣哪里去了?” 陈秀努嘴,轻哼了一声:“郎君倒是好精神,人家都困死了。” “睡了一下午还困?”王博轻笑着拉着她往床榻跟前走,“之前也没见你这么能睡啊。” 陈秀暗暗地瞪他,之前不是没被你折腾么?还以为这人是个怜香惜玉的,想不到竟是生龙活虎。饶是自己有两世的记忆,都被他闹去了半条命。况且昨日还中了媚毒。 感觉到身后的人脚步沉重似是无力走路的样子,王博站住脚步回过身来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低声说道:“嗯……要不,再叫她们端一碗参汤了?” “郎君!”陈秀无奈的瞪着他,半晌方低声说道:“你能不能好好地说句话?” 她微怒含嗔的样子好看极了,王博的心里又猫爪一样的痒,手腕用力把她带入怀里,低声笑道:“我这不是好好说话吗?” “郎君……”陈秀微微一叹,换了一副无奈的神情。 “怎么了?”听到她叹息,他忙抬手把她从怀里拉住来,看着她有些郁闷的小脸,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今儿是咱们两个的好日子,不许你唉声叹气的。” “嗯,”她点点头,很是乖巧的挽住了他的手臂,“我很累,我们去床上躺着说说话儿?” 王博轻笑,连声说好。 明珰和玉珥两个人很是体贴,床上的纱帐不知何时也换了颜色,烟霞紫轻纱,宛若天空中最艳丽的那一抹云霞。 他们二人并头躺在床上,王博拉过大红锦被搭在二人身上,方侧着身子看着她,低声说道:“有什么话儿就说吧,你家夫主在这里听着呢。” “郎君……”陈秀转过身来靠近他的怀里,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胸前衣襟上精致的刺绣,低声问道:“从今日起,妾便是郎君的人了。” “是啊。”王博满足的微笑,有生以来十七年,今日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可是,做你的人好危险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家下毒害死了。” “不许胡说。”他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唇,“我会护你一生一世,不准你有意外。” 她娇笑着张开嘴巴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低声说道:“我是说万一嘛。”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指尖遍及全身,王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方压下那股冲动,转手捏着她软软的脸蛋儿,笃定的说道:“没有万一。” “郎君能不能再给我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呢?毕竟郎君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总不能天天呆在妾的身边啊。郎君若是不在,妾可是很危险的。”她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娇声的要求,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想到那次在城南门外的突袭,王博毫不犹豫的说道:“好。自今日起让长垣带一百二十名近卫护在你身边。”长垣是王家家族暗卫的一个中等首领,他的武功修为比阿骢更高一倍,而他手下的一百二十名护卫都是以一当百的王家勇士。 “多谢郎君。”陈秀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樱唇在他的脖颈间蹭了又蹭。 他长臂一伸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凤眸含笑,轻声问道:“还要?” “唔,睡了。”她忙转过身去给了他一个后背。 第二日王博便被家族叫走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至于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陈秀自然不会问。只体贴的为他整理好袍服,看着他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完美的无懈可击之后才轻声说道:“郎君,好了。” “跟我一起回去吧。”这里毕竟在城外,他忙完了想她的时候,过来不方便。 “我还想在这里住几日呢。”她温婉的笑,又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王博倏然笑了,抬手捏捏她温润的脸颊,转身离去。 王博临走时把长垣叫道陈秀跟前吩咐他和他手下的一百二十名护卫从今日起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陈秀的安全,决不能懈怠,若有闪失,让他们自行了断。 送王博上了马车,看着他带着阿骢等人渐行渐远,陈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陈酆跟上去悄声笑道:“阿姐,今天你好美啊,美得都令人不敢直视了。这样的你可不能在建康城出现,很危险呢。” “胡说什么。”她心中一阵发虚,心想不就是跟他睡了一晚么,至于有那么大的变化? “嘻嘻……”陈酆笑着摇摇头,说道:“阿姐不信去那边水池中照一照就知道了。铜镜虽好,却照不出阿姐此时的娇媚的颜色。” “好了,还不闭嘴。”陈秀不自然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刚刚王博上马车的时候在自己的脸上亲吻了一下,到现在她的脸都羞得发烫。 真是要命了,自己明明是个心如枯井的重生之人,经过那一场噩梦她应该把这时间的情爱都看淡了,怎么还会有如此小女儿的神态呢! 一边暗恨自己的不争气,陈秀脚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跟在她身侧的陈酆关在门外。理由是,她累了,要睡觉。 睡了半日的光景,陈秀便被陈酆给吵醒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她打了个哈欠从卧房里出来,身上月白色的睡袍外披了一件紫色狐皮斗篷,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对什么都不耐烦的样子。 “阿姐,贺家出事了。”陈酆上前来搀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去榻上坐下。 “嗯?”睡意醒了大半儿,她惊讶的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老夫人病故了。” “老夫人?病故了?”陈秀这会儿真的清醒了,暗暗地想一想,上一世老夫人死的没有这么早啊,她应该是贺敏嫁给谢燕文三年多之后才死的,死因自然是重病,但也卧床两个多月,请医延药折腾了很久才死的。这一世怎么死的这么快? 陈酆摇了摇头,说道:“是王灵息的事情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老夫人气的昨晚便吐了血。今日一早一副药没喝完便闭上了眼睛。” 她们姐弟二人对王老夫人没有什么好感,之前陈酆的心里倒是感谢王老夫人把他们姐弟从义兴郡接到了洛阳,但后来贺公彦把他赶出家门让他在街上流浪,差点跟叫花子一起要饭去的那段日子,陈酆便从心里恨透了贺家的人,尤其是老夫人。 若不是老夫人说他是个祸害早晚要害了全家,贺公彦怎么会把他赶出家门呢。 相比之下陈秀反而有些伤心,那个银发苍苍的老人就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实际上她心里的孤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想到这些她抬手拍拍陈酆的手背,低声劝道:“她都死了,你也别恨她了。” 陈酆点点头,说道:“阿姐放心,我早就不恨她了。虽然没有她我们跟娘亲还好好地在义兴过日子,可去了一趟洛阳又来到了建康,长了这么多见识,也做成了几件事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秀宽慰的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仇恨是一把双刃的刀,在伤了对方的时候也会伤了自己。我们活在世上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还要自己活得潇洒痛快。” 说完,她的嘴角又露出几分冷笑,补充道:“当然,那些害过我们的人,我们也不会轻易地放过。”贺敏,老夫人一死,你的婚期恐怕又要拖延了吧?你和谢燕文的婚姻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在温泉山庄住了几日,除了休息之外她便每日练鞭。负责教陈秀鞭法的护卫很懂得变通,他教过陈秀几日后发现她力道不足,便让她尽量发挥长鞭的灵动性,以巧劲取胜。 陈秀一心想学成,她知道在这个乱世之中就算是最好的护卫也不会保证自己万无一失。为了能够安全的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强大。不管是财力还是武力都要强大,强大到比敌人更强才行。 陈酆则一心致力于商事中,陈秀把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给了他,他便带着阿信祝叟等人一一去办。 半月之后,陈秀姐弟离开温泉山庄回王博私邸处。在进南城门的路上陈秀忍不住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官道两旁。时至二月初,建康城外的郊野中已经带了一层淡淡的新绿。想起当时九公主的人忽然袭击自己车队的情景,她依然有些后怕。 陈酆看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忙伸手去把车帘放下来,低声劝道:“阿姐,不多想了。” 陈秀点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次若是没有孙将军,我如今早就盛了一堆枯骨了。” “所以我们这次北去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我按照阿姐的吩咐准备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这些可比朝廷发放的那些药材好多了。” “嗯,晋庭重文不重武,那些士大夫们一个个耀武扬威的,见了胡人只知道哭。说心里话,这个世上真正有傲骨的人可不多了。孙将军算是一个。” “可是,阿姐……”陈酆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跟阿姐我还不能直说?”陈秀抬头看了陈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跟在自己身边这段日子,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的。原本他处事很是卑微,尤其是面对王博桓裕这样的高门士子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别说跟他们对话了。如今他虽然还是有些拘谨,但却已经自如了许多。 陈酆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姐,我们北去的事情真的不跟王九郎说么?” “怎么,你的意思是跟他明说?明说了我们还能走么?” “可是不明说的话,我们前脚走也难保他不后脚跟来。” “怎么会呢,他是王家的嫡子,身上有多少大事担着呢,怎么会为了我丢下家族的使命追来?北去过了彭城便不再是晋庭的地界,有多危险他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阿姐若是直接走了他会不顾一切的追过来。想想他为阿姐做的这些事情,他一定不会放手的。” 陈秀有些无奈的捂住了脸,摇头低声叹道:“可是呆在他的身边真的很危险,不知道哪一天便莫名其妙的死了,而且尸骨无存。我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着,看着他,看着你,还有娘亲,我想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对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阿姐,王九郎那里你不说清楚,怕是不妥。你好生想想该怎么跟他说,王九郎是通情达理之人,说不定他会同意呢。相反,你如果说都不说一声便走了,这本身便是对他一番情意的辜负,阿姐你说是不是?” 陈秀一怔,看着陈酆轻笑出声:“酆儿,你真是长大了。九郎还说你在外边很稳重,我看他说的没错。”说着,她伸出手去拍了拍陈酆的肩膀,鼓励的一笑。 陈酆不好意思的笑了:“阿姐,我不能总让你操心,我是男儿,我总要成为你的依靠。” …… 华灯初上时,王博私邸,后院卧室内烛火通明。 王博却一脸的愤懑,抬手推开陈秀在他肩头揉捏的小手,哼了一声,说道:“你撒娇也没用,我就是不许。” 说尽了好话的陈秀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地往后一靠,跟他离开两尺的距离。低声叹道:“好吧,算我没说。” 听她委屈声音他的心里又软了,转身来把她拉到怀里,低声叹道:“北边多乱?我们费尽了千辛万难从北边逃到建康,难道这一路的惊险你都忘了吗?真不知道你这颗小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夫主……”她靠在他的怀里,伸出双臂去勾住他的脖子低声唤着他。 “既然叫我夫主,那就要听我的话,嗯?”他心神激荡,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樱唇,辗转吸吮之后,又轻声一叹,“你想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能离开建康城。你必须在我的身边,知道吗?” 她的脸颊在他的脖颈和肩窝里轻轻地蹭着,寻找最舒适的位置枕在那里,低声问道:“以妾氏的身份呆在夫主身边么?” 王博一怔,低头看着她娇媚的面容,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抚摸着,良久才说:“阿绣,你还是计较这个名分么?可是做我的正妻会有更多的麻烦更多的危险的。因为你的身份,那些人会视你为仇敌……我不想把你放在那个危险的位置,因为你在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情我想帮都不能出手……” 是啊,对于妻室,夫主便是再爱护也只能是站在道义上,那些家族礼教上的事情,作为他的妻子就必须正面去面对,正妻宗妇的尊严要有强大的靠山和强硬的手腕来维护的,而不是靠丈夫来支撑的。 靠山,陈秀如今是个身份不明的人,连个普通的家庭都没有,更别说可以依靠的家族了。庙堂之上,丈夫们讲究出身背景,后院之中,妇人们又何尝不是依靠娘家的势力? 强硬的手腕?她或许是精于商事的,或许也知道些兵法,但跟那些有家族支撑的女人斗,恐怕她没有什么优势可言。更何况做他王九郎的正妻将要面对的首要对手便是来自皇室家族的那些公主郡主还有妃嫔们。 这些再世为人的她又如何不明白呢?只是,她不甘心,也不能够——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他的身边等着那些女人来算计自己,然后被动的防守,终于有一天她稍一疏忽便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夫主,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我不要做你羽翼下苟活的鸟儿,你是王家的九郎,不是我一个人的保护神。我终究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而且,我不想一直拖累你,不想终有一天陷夫主与两难之地。”她缓缓地从他的怀里坐起来,平静的看着他,目光坚定语气坚决,“夫主,你若爱阿绣,就应该给阿绣一个机会。让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终于有一天妾累了,妾自然会回到夫主身边来;但谁也不能保证妾不会成为最强的那一个,成为足可以与夫主匹配的那个妇人。” 听了这番话,王博许久没有说话。 似是经过一场漫长的争斗,苦苦思索之后他终于轻叹一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说道:“若是累了,就尽快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唔……”想不到他竟然答应了,他竟然真的答应了,他是真的宠自己啊!陈秀心中一阵激动,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自动送上红唇去吻住了他的。 火种被点起,在重重吻她的同时,王博烫人的大手灵巧地滑至陈秀胸前,包裹住那令人血液沸腾的柔软,他呼吸的热度再次攀升。 然而这样的亲密依然不能满足男人的渴求。当陈秀难耐地将头微微抬起,王博放缓了力度,以温柔的姿态将星星点点的细吻印在她颈侧、锁骨、然后挪动身体,在肌肤相贴的情况下低头含住她那绽放的桃花一点。 那里被他或轻或重地吻吮着,是与手掌抚摸完全不同的感觉。陈秀微有些疼,可那丝丝疼痛之外的陌生快感,逼得她抑制不住地轻哼起来。 她低低嘤咛之声刺激得王博愈发激动,他急促地呼吸,仿佛昭告天下般用力地在她身上烙下一枚枚暗红色的痕迹,同时急切地扯下彼此身上最后的屏障。袒呈相向的那一刻,烛光柔和地落在她白皙细嫩的身体上,显露出一种与她单纯性格截然相反的销魂蚀骨。 一想到她会离开自己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还不准自己一起,他的胸口便升腾起一股怒气,动作也因为这股莫名的怒气一下比一下狠戾。 随着他节奏的变化,她被原始而狂野的欲望淹没,在极至的甜蜜和快乐面前,在意识越来越混沌之时,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耳边粗喘的男人轻却坚定地低喃了句:“卿卿,我爱你。” 漫天烟花瞬间绽放,朵朵耀眼。王博扣着陈秀的手指,以更深入的姿势霸道地占据她的温暖,体会着一种叫作“销魂”的享受。 星光璀璨的夜里,旖旎一片的室内,透着阳光满地的暖意。 …… 陈酆为这次北去做足了准备,颗粒饱满的稻种,干净的粮米,各色锦帛,胭脂水粉,瓷器玉器等等凡是北边缺少的东西他都准备了几车,其中稻种最多,粮米和锦帛次之。 除了这些到北方极受欢迎的货物之外,他还准备了几车上等的药材,均以硬伤外伤的药材为主,还专门找了精通医术的人写了方子带着,这是陈秀给孙尚阳的礼物,为了那次人家的救命之恩,更为了漫长的将来。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王博原是不同意的,但陈秀说再晚了就耽误那些佃户们耕种了。 北方经过这一年的多战火的焚烧和铁蹄的践踏,大片的土地都已经荒芜,大半的佃户沦为流民。 如今春暖花开正是耕种的好时候,陈秀选择这个时候北去,便是打定了主意趁着战乱之中的小和平为自己谋得更大的利益。 往大了说,这是安定流民的好举措,实际上她的私心是自己可以通过这个途径建立自己的势力。 陈酆吩咐阿信,叫他带着车队在城北门集合等候陈秀出城一起走。 王博吩咐把马车上的徽记去掉,一大早起身便亲自送她出城。马车里他攥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一脸的郁闷之色。 陈秀见了只得笑着哄他:“夫主,妾这一去多则半年,少则四个月也就回来了。光阴如箭,不过是须臾之间,夫主乃是大丈夫,何必做此小儿女之态?” “哼。”王博不悦的扭头,半晌才别扭的说道:“我尚未及冠,不算什么大丈夫。” “哦?”陈秀被他逗的咯咯笑,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楚。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去千难万险,说不定还真落得个马革裹尸,只是他在这里闹别扭,她也只好耐心的哄他,“夫主,夫主……人家这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抚琴一曲,送送妾么?” “不送!”王博冷哼着,忽然抬手把她摁到自己的怀里,手劲儿大的吓人,“我已经给孙尚阳送了书信去,你到了边境他会照应你的。还有,你这次经过临州和彭城,临州太守和彭城太守都是我王氏门下的人,若有难处,只管拿着我给你的玉佩去找他们,记住了?” “嗯,夫主放心,妾都记住了。” “还有,长垣的武功虽好,但若是遇到大股的军队,你们也是寡不敌众……”王博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抬手掀开车帘吩咐跟在外边的阿骢,“你传我的话,再调二百护卫随长垣一起走。” 陈秀伸手拉过他的手臂来抱在怀里,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好了,到了临州和彭城那些稻种和粟米基本都散去大半儿了。那些布帛等物也是给临州城的店铺准备的。到了孙将军那里,那几车药材也就有了主儿。我身边没有那些财帛了,还要那么多人跟着做什么呢?” 王博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放心。”这些他自然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心里别扭有时候另一回事。 出了北城门,看见长垣阿信等将近二百人守着八十辆马车排成队等在官道上,王博的手臂一紧又把她抱在怀里。 她转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吻,低声说道:“郎君放心,妾一定安安全全的回来。妾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跟郎君相守到老,而且,妾也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郎君要相信妾。” 王博无奈的点点头,缓缓地放开了她。 陈秀不舍的起身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掀着帘子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把纱帽带在头上,一咬牙转身下了马车。 一路跑去不敢回头,憋着一口气她一直跑上了陈酆为自己准备的那辆马车才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往后看去。 王博的马车依然停在那里,似是没有回去的意思。 看着那紧闭的车帘,想着他一脸的别扭,陈秀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抹掉腮边的眼泪,低声说道:“九郎,等我回来。” ------题外话------ 亲爱滴们,更新给不给力呢?! 温馨给不给力呢? 肉肉给不给力呢? 月票给不给里呢?! ------------ 卷 三 云海潮升吻余晖 ------------ 第98章 初谋划 卯初时分天还没亮,深广的屋宇中黑沉沉的。角落深处一双鹤顶蟠枝烛台,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一夜,烛泪堆积,如绛脂珊瑚,垂垂累累,兀自缓缓凝结。 上夜的婢女听得王博唤:“来人。”忙走至帐前,尚衣的婢女上前替他换了薄绢中衣,方穿上浅黛色凤纹裳服,另一名婢女跪下来替他束好绣双螭戏珠纹腰封,并细心的整理好了挂在腰间的玉佩。 捧着铜盆的婢女上前来跪在地上,玉珥转身去绞了帕子又展开递给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过玉珥听见他轻轻一叹,便劝道:“郎君昨晚睡得很晚,今日何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王博把脸上的帕子拿下来丢进铜盆中,转身往窗下的榻几走去。 昨晚又梦见她了,那缠绵的情谊,无尽的欢爱,娇声软语唤着他‘夫主’的样子,无一不在梦中浮现。有时候他也想沉浸在梦里也好,可再好的梦都会醒,醒来时的那份失落重重的撞击着他的心坎,那种酸涩的滋味让他怎么睡得着? “郎君,这是长垣将军送来的书信。”一个小婢女从外边进来,恭敬的把手中的书信递到王博面前。 王博抬手拿过书信,摆摆手示意小婢女可以走了。 慢慢地撕开书信,看见那清秀的字迹慢慢地写了整片绢帛,他冷峻的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忽然轻声说道:“还算有良心,知道想我。” 贪恋的看了两遍才把绢帛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交给玉珥,“好生收起来。” 玉珥接过书信,转身去放在王博床榻里面的小暗格子里,又转身回来接过他手里的水杯,轻笑道:“郎君,陈家二位郎君都安好吧?” 王博轻声一笑,说道:“玉珥,你学坏了。” 玉珥偷笑着跪坐在他身后拿了雕花象牙梳给他梳头,轻声说道:“奴婢是看郎君高兴才敢问的。” “唔,他们很好,已经到了临州了。”微笑再次在他冷峻了半月有余的脸上绽开,跪在他身后的玉珥不小心瞥了铜镜一眼,再次低下头去偷笑。 二人都对着铜镜,这丫头的表情自然逃不过王博的眼睛,他长眉一挑,淡淡的问道:“你笑什么?” 终究没逃得过她家郎君的慧眼,被质问的玉珥再次微笑起来,低声说道:“奴婢这心都悬了半个多月了,郎君不知道,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战战兢兢地,最怕见到郎君了。” “嗯?”王博不解。 “陈家郎君走了这半个月来,郎君的脸上就没有一丝笑,大家谁不怕呀。生怕有个闪失被郎君打一顿赶出去了。”主子笑了,做奴婢的自然也没那么担心了,话也敢多说两句了。 想想还是之前阿绣姑娘在的时候好啊,最起码郎君看见她总是会笑的。 “哼……”他轻哼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朝食过后,有仆妇进来回道:“郎君,今日是贺府王老夫人出丧的日子,郎主打发人来说我们要安排一个人去路祭。” “王老夫人出丧?”王博这才想起这位老夫人死了一个月了,停灵吊唁折腾了一个月,今日也该下葬了。他修长的手指扣着案几,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去叫人安排吧,再把十一郎给我找来。” 王老夫人的丧礼很是隆重,贺家在建康城已经站住了脚跟,他们这一家从江北迁徙到江南的大士族总不能让江南的士族看了热闹去,所以贺公彦和贺公易兄弟二人可以说为了这一场葬礼倾尽所有。 王家的路祭棚自然拍在首位,身份使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低调了,人家会以为是对贺家的讽刺。虽然王博也很想讽刺一下贺家,但终究还是顾念着阿绣的面子,给她留下一条后路。 自从萧媛死后,王麟整个变了个人,原本就多病的他更少出门,连平日的聚会都推脱了。这次若不是王博叫他出来,他定然还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个人闷着呢。 王麟坐在王博的身侧,看着外边官道上拥挤的庶民推推搡搡,便觉得心里刺拉拉的疼,可怜阿媛中了奇毒,连丧礼都是那么匆忙。 “九兄,这样的事情你叫我来做什么?”王麟一脸的倦色,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 “死者已矣,你不能一味的消沉下去。”王博坐在路祭棚里安静的品茶,看着外边越来越热闹的人群,微微蹙着眉头说道:“等会儿你上前去路祭,给死者送一副挽联吧。” “嗯,知道了。”王麟点点头,对于他这个九兄的脾性他自然是明白的,因为阿绣一事他心里是恨着贺家的。但如今建康城里刚刚稳定下来,江南的士族和江北的士族之间的矛盾也已经有所调和,这一系列的政令皆是出自王家,身为王家嫡子的他们,必不能跟家族的意愿背道而驰。 尤其是路祭这样的事情,最能让那些中下等的士族们细细的琢磨一回了。 送丧的队伍终于过来了,王家的家丁早就上前去通报过,王麟便款款起身带着一个小童端着酒壶酒杯走上前去。 贺公彦带着族中子弟给王麟行礼,王麟轻叹一声,劝道:“死者已矣,贺公要节哀顺变。” “贺家全族人谢王家和十一郎。”说着,贺公彦带头跪下去,他身后贺公易以及贺康等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王麟打眼一看,贺家男丁竟不下二十几人。 王麟忙弯腰将贺公彦搀扶起来,劝慰两句,方转身端过酒杯,把酒缓缓地洒在地上,另有人端着笔墨上前来,王麟又挥笔写了一幅挽联:女星沉宝婺,仙驾返瑶池。 贺公彦命人把王麟写的挽联高高举起,又朝着王麟拱手一揖。 王麟摆摆手,目送车队缓缓离去才转身回了路祭棚。 前面是谢家的路祭棚,谢家跟贺家是姻亲,又是至交,路祭的场面自然也小不了。 等长长的送葬队伍缓缓离去时,太阳已经渐渐地西沉了。 王博同王麟一同上马车,王麟因问:“九兄,回城么?” “不,天色晚了,这里离温泉山庄不远,今晚你同我一起去泡温泉去。” 王麟刚说了一声‘好’,便听见身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并有人连声喊道:“十一郎,十一郎……” 是个女子的声音,王麟不由得皱眉回头,却见穿着一身骑装的十公主策马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护卫。 “她来干什么!”看见十公主王麟的火气便忍不住涌上来,自从萧媛死后他再也不见这位十公主一面。 王博淡然一笑,说道:“定然是听说你出来了,才迫不及待的追了来。” “谁把我出来的消息说出去的,回头叫我查出来非打一顿撵出家门去不可。”王麟狠狠地说着,十公主已经纵马来到了他二人跟前。 十公主穿着一身桃红色骑装,因为策马疾驰的缘故有些气喘,在王麟和王博的马车前勒住马缰,狠狠地喘息了几口气之后才能说话:“十一郎,你为什么不见我?!” 她面若桃花,粉面含嗔,是一副极娇媚的模样。 只可惜王麟已经知道她那颗毒蝎一样的心肠,自不会被她的容貌所迷惑,是淡淡的说道:“这些日子我身体不适,谁都不想见,也不只是十公主。” 十公主翻身下马,上前来拉住王麟的衣袖,娇喘着问道:“那你……你现在好了吧?我听说你出城来为贺家的老夫人路祭,就匆匆忙忙来见你,你不要恼我……” 王麟长臂一挥把自己的衣袖从十公主的手中扯出来,冷冷的说道:“以公主之尊,做此等儿戏之事,实在不妥。这里是城外,庶民纷杂,公主不便久留,请速速回宫吧。” “麟郎……”十公主几乎要哭了,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的檀郎了,原本是跟九公主商议好的,等那个可恶的萧媛一死,就没有人跟她争麟郎了,可哪里知道萧媛死了,麟郎的心也跟着她死了,一个多月来他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十公主都快急死了。 最重要的是,北方汉赵分权,刘氏汉王迁都长安,石氏莽夫却自立为赵王,陛下为了晋庭的安稳,居然同意了汉王的求和,还答应嫁一个公主娶长安。而那赵王不知从何处听说此事,也提出要一个司马皇族的公主娶做妃子。 整个后宫之中适龄出嫁的公主只有九公主和自己,九公主是前皇后之女,有太后撑腰,而自己的母妃只是个贵人,嫁给赵王那莽汉的事情必然是落在自己的头上了,十公主此时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些都是王博王麟两兄弟预料中的事情。看着十公主含泪的杏眼,王麟冷冷一笑,说道:“请公主自重,我不是你的麟郎。” “麟郎,麟郎……”十公主再次上前去拉住王麟的衣袖,哀声求道:“我求求你,你去跟你祖父说,不要把我嫁给姓石的那个莽夫,听说那莽夫一高兴了就会把人蒸熟了下酒吃,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 王麟再次甩开十公主的手,冷冷的说道:“公主错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左右你的婚姻的人是陛下还有太后。” “麟郎,我父皇都听你的祖父的,你去求求你的祖父嘛,你帮帮我麟郎……” “公主放手吧,我帮不了你。”王麟说着,大袖一甩转身上了马车。 王博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十公主,眼前都是萧媛那张明媚的笑脸,她跟阿绣两个人在临州城的时候喝得烂醉,还笑嘻嘻的叫自己‘九表兄,九表兄……’那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姑娘,居然死的那么惨,连个干净的尸首都没有留下。 再想到这两个公主曾经险些要了阿绣的命,他胸中的那股怒气也无法压制下去。在十公主刚要上前拉扯自己的衣袖时,王博忽然开口:“来人!” “是。”阿骢转身上前挡住了十公主。十公主一个不妨,双手抓住了阿骢的手臂,只是阿骢身上穿着铠甲,铜质的护腕上有颗颗铜钉,刺得十公主娇嫩的小手钻心的疼。 “送十公主回宫。如此疯疯癫癫的象什么样子!也不怕丢了陛下的脸面!”王博话音一落便大袖一挥上了马车。 阿骢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十公主,不耐烦的问道:“公主,要属下送您回宫么?” “哼,躲开!”十公主泪眼婆娑的看着那辆载着她心爱郎君的马车离去,忽然转身认镫上马就要追。 阿骢一闪身挡在骏马跟前,手中长剑一挥指着马头说道:“十公主若是执意追赶,属下只好杀了这匹良驹了。” “你!狗奴才!你敢!”十公主手中马鞭一挥便朝着阿骢抽过来。 阿骢冷冷一笑,说中长剑一挥,寒光一闪,十公主手里的马鞭便剩下一节手柄了。 “请十公主回宫!”阿骢冷冷的瞪了皇宫的护卫一眼,转身上马朝着王博的马车奔去。 十公主气的把手里的马鞭手柄狠狠地丢在地上,策马欲坠,马缰绳却被自己的护卫拉住:“公主,咱们先回去吧。出来的时候属下看见贵人往皇后那里去了,说不定皇后什么时候就要见公主,公主若是回去晚了,奴才们都得死……求公主体谅奴才们。” “废物!”十公主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指着面前的护卫狠狠地骂道:“都是一群废物!没用的蠢材!” “是,是……”护卫不敢多言,只牵着十公主的马往回走去。 不远处路祭棚里的谢燕文看着这边的情景,忍不住冷冷一笑。 站在他身旁的谢允之低声笑道:“三兄,十公主对王麟可真是深情的很呢。” 谢燕文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叹道:“只可惜王麟心中装着的只有萧家那个死去的阿媛。” 谢允之也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娇弱的小公主送去赵地和亲,真是难为她了。陛下怎么舍得呢?” 谢燕文冷笑:“这是萧家提出来的决策,王家也赞同的,陛下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不过是个公主而已,能换的晋庭十年的太平,就值了。” 谢允之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摇头:“天下之太平应以三军将士来维护,如何用一弱女子?” “三军将士?”谢燕文嘲讽一笑,“放眼晋庭之中,能够指挥千军万马挥师北上的人还有么?” 谢允之想了想,不解的问道:“孙尚阳不是很厉害吗?打了不少胜仗,又是陛下的亲信。” 谢燕文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谢允之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跟前走,却听见谢燕文说道:“五郎,我们同乘。” 谢允之一愣,便笑着回来上了谢燕文的马车。 谢家的马车缓缓地往城内走,车内,谢燕文斟了一杯酒给自己,又把酒壶递给谢允之让他自斟。 “谢三兄。”谢允之忙接过酒壶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三兄,贺家老夫人这一亡故,你的婚事又要往后拖一年了。” 谢燕文却笑了:“拖就拖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三兄,你好像并不苦恼?”谢允之悄悄地看谢燕文的脸色,见他面带微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人生无常,谁也想不到老夫人会死。我们都是书香门第,守孝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懂?何来苦恼之言?” 谢允之忙点头说道:“三兄说的是。” 谢燕文又问:“允之,我听说你在南迁的路上曾听见贺氏阿绣抚琴?” 谢允之听了这话便一抬手把酒一口闷下去,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三兄不提这事儿还罢了,一提及此事,弟便觉得万分惋惜。” “为何?”谢燕文温润的目光带着那么一丝热切,只是谢允之沉浸在对贺绣的回忆中没有发现。 “贺氏阿绣的琴技——不,她抚琴已经不单单是琴技了。是那种人与琴合二为一的感觉。那琴声之优雅空灵,怕是无人能及。”说着,谢允之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说道:“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叫——天妒红颜。” “哼!天妒红颜……我看时人妒红颜罢了。” “哎,如此妙人,实在不该夭折。若是她还活着,或许我们还有幸能听一听她的琴声。” “五郎。”谢燕文冷静的看着谢允之,低声问道:“阿绣琴技过人的事情,是你说出去的?” “啊?”谢允之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解的问道:“我说什么了?” “九公主和十公主为何知道阿绣琴技过人,还专门在鸿运楼摆宴,要与阿绣切磋琴技?” 谢允之想了想,说道:“这可不好说,当时我们都听见那琴声了,算起来加上护卫家丁总有上百口子人呢,这种事儿瞒也瞒不住的。” “可是能把话说道九公主耳朵里的人却不多。” 谢允之一怔,紧张的看着谢燕文低声问道:“三兄,你不会怀疑我吧?” 谢燕文瞥了谢允之一眼,说道:“你一向跟皇族走的近。” “哎呀,这可真是冤枉了,我是跟几个王爷走的近,可那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交往嘛,九公主看上的是王博,十公主看上的是王麟,这里面哪有我什么事儿呢,三兄你别寒碜兄弟了!” 谢燕文轻声哼了一下,慢慢地靠在身后的榻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王博带着王麟回了温泉山庄,二人进了正面小院的门之后,王博的脚步便顿住了。想了想,他又转身出去。王麟纳闷的问:“九兄,为何不进去了?” “我们去温碧池。”王博说着,便往另一处小院走去。 “这莲清池不是你最喜欢的么?”王麟很是纳闷。 王博不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王麟纳闷的看着身侧的婢女,玉珥无声的动了动唇,王麟从她的唇形里猜到了两个字:阿绣。便当是王博睹物思人心中未免难过,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话。 温碧池是用缠丝玉石雕砌而成,玉池底部雕刻的是缠枝菊花,玉阶上也是一朵朵菊花花瓣,玉阶被温泉水泡着,极为温润,赤着脚踩上去很是舒服。 兄弟二人进了玉池,各自找个舒服的角落靠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因为想到了贺绣,王麟不免问起:“九兄,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吗?” “什么事?” “就是九公主要跟阿绣切磋琴技之事啊。查出是谁挑唆的了没有?” “查出来了。”王博微微的叹了口气,“是苏培。” “苏培?贺家的琴师?”王麟皱了皱眉头,心想阿绣的琴技应该不是他所传授,这个男人是出于妒忌才这样的么? “确切说是他的妇人,就是贺公彦的庶长女,贺氏阿纹。” “她一个侍妾,怎么会有机会给公主传话?” 王博冷笑:“苏培现在不是贺家的琴师了,而是宫里文贵人跟前的琴师。”为了攀附富贵,苏培一个士子出身的人居然去做那种龌龊之事,亏得贺公彦之前还对他另眼相看。 “既然知道了,九兄为什么不动手?” 王博忽然一笑,摇摇头说道:“我还没想好。” 王麟惊讶的笑了:“这还需要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这件事情交给阿绣来处置,她会怎么样呢?” “交给阿绣?”王麟苦笑,“九兄,你对她居然用情如此之深。她都失踪了这么久了,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九兄你要想开,替她报仇就好了。” 王博靠在玉池边缘,对着王麟但笑不语。相比他这个傻弟弟来说,自己果然是幸运的,那个小妇人如今应该在临州吧?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自己了没有。想到这里,王博又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痒,于是轻叹一声问王麟:“十一弟,我们什么时候去趟临州城呢?” “临州城?九兄有什么事情派人去办不就好了,那里也不是什么风景胜地,也没住着名儒隐士,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唔……想去看看。”王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远方的佳人,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而临州城内的陈秀这会儿正忙的天昏地暗呢。这次她从健康来又带了许多临州城没有的好东西,上等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华服美赏,珠宝玉器都是临州城那些中等士族的名媛贵女们和士大夫所喜爱的。 她把这些货物大部分都留在了临州城,催促着陈酆把账目核对了便继续往北,要在三月中赶到彭城,不耽误去那里买地开荒。 陈酆从外边匆匆回来,见陈秀正坐在案几跟前细细的翻看账本,并不时的在账册上做着标记,便奇怪的问道:“阿姐,你在账册上些什么?” “有些货卖的好,但也有些货卖的不好,更有些东西是一直卖不动的。这个需要记下来,以后再进货的时候要注意了,做商铺最忌讳压货,好好地店铺会因为压货而走上绝路。记住了?” “哦,记住了。”陈酆点点头,做商铺最忌讳压货,他重复了一边,暗暗地把这话记在心里。 合上账册,陈秀抬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子,看着陈酆一脸的认真,轻笑道:“这些事情你要一一记住,阿姐不能跟着你一辈子的。” “嗯,我知道了阿姐。” 明珰端了茶水进来给二人,又道:“阿言说到了练鞭的时间了,请姑娘准备一下。” “哦,好。”陈秀喝了口茶,抬手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麝香珠串摘下来放到案几上,起身往里面去换衣服。陈酆看着案几上的麝香珠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为了练鞭方便,陈秀专门订做了几套武士服,虽然颜色跟那些护卫们穿的不一样,都是细麻衣,细汗又透气,窄袖短襟,阔脚长裤塞进鹿皮胡靴里,便像是换了个人。 阿言是王博专门找来教陈秀练鞭的武士,自从去年十一月起陈秀跟着他练鞭至现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陈秀的鞭术有了很大的进步。 出了房门往后走,直到后院的一片空地上,陈秀抬头看见前面用铁丝网圈住的一片空地便愣住了,问旁边的明珰:“这是弄的什么?” 阿言见陈秀走来,忙从一侧迎了上来,拱手道:“从今日起,属下给郎君换一种方法练鞭。” 虽然出了建康城,但陈秀依然是男儿装的打扮,之前换回女儿装也是王博不愿意看,如今不再他身边,为了省去麻烦,陈秀索性再也没换回女儿装。 “什么新方法?”陈秀抬手接过明珰手里的长鞭,走进了那个铁网圈子里。 阿言朝着某个角落一摆手,便有是个人提着竹笼子走了过来,每个竹笼子里都装着一只小兽,或是野兔,或是野獐子,还有剪了翅子的野鸡等。 陈秀看着这些人提着笼子进了铁网圈之后,便把笼子打开,把里面的小兽都放了出来,便紧张的问道:“这是干什么?” “郎君一只单练鞭法,枯燥不说,还不一定实用。今天属下就教郎君一点实用的,同时,郎君也该见点血了,否则的话遇见真正的敌人,怕是郎君下不了手。” “啊?”陈秀再次惊讶,心想这个阿言还真是个人物儿,居然想起这样的方法让自己训练。 “郎君,开始吧。”阿言说完便转身出了铁网圈,并反手把铁门关上把陈秀一个人留在里面。 “这……怎么练啊?”陈秀握着长鞭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小野兽们下不去手,野兔子灵敏活泼,野獐子却躲到铁网边上去不停的用爪子抓着铁网,看样子想要逃,而那几只被剪了翅膀的野鸡则悠闲的转悠着寻食吃。 阿言见状,俯身从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随手丢出去两颗,一个打在野鸡身上,野鸡便呼啦啦的扇着没了毛的翅子往陈秀这边扑过来。另一只打到了野獐子上,那野獐子也忽然转身朝着陈秀这边冲过来。 陈秀一阵紧张,扬手挥起了手中的长鞭。 啪啪几声,鞭子没抽到野鸡上也没抽到野獐子上,倒是抽起了一些碎砂石惊了所有的野鸡野野兔野獐子。这十来只野生的小东西们好一番横冲直撞,陈秀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只得挥起了鞭子。 这一顿狂轰乱打下来,不单那些小野兽们七零八落各自受伤,阿绣也是十分的狼狈,满头满脸的尘土不说,还有砂石进了嘴里,发髻也散了,衣裳也不知被什么给抓破了两道。 明珰见了直咧嘴:“哎呀,若是九郎知道了,可不知有多心疼呢,阿言你这人太过分了,小郎君她……她哪里受得了这个?” 小野兽们折腾的累了,也各自受伤,都纷纷躲去边上警惕的望着陈秀。 陈秀吐了几口唾沫把嘴里的沙子吐掉,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皱眉问阿言:“好了吧?” 阿言摇摇头,拿了自己的鞭子进了铁网圈里,手腕一抖长鞭甩出去,一只野獐子惨叫一声被鞭稍带起了一丈多高又落在了地上没了声息。之后阿言手气鞭落,剩下的那些小野兽们个个丧命无一幸免。 “郎君,之前交给你的鞭法都忘了吧,刚才那阵子都是乱打的,跟没学过鞭法的人没什么两样。这次是些没有杀伤力的野兔野鸡,若是遇到了野狼野猪什么的您也这样打么?” “……”陈秀无语,她承认面对那些活生生的小野兽时她实在下不去手,它们一乱她的心也跟着乱了,什么鞭法都忘得一干二净。 “先用这些野兔野鸡的练十日,之后我会叫人换成野狍子和小狼崽子。二十日后我会叫人把捉来的野狼放进来,郎君若是打不死野狼,就别想过北出彭城,更不用说越过边境去石赵境地。”阿言说到这里,又看了一遍撅着嘴巴十分不乐意的明珰,低声说道:“我答应过郎君要把您教好,您也说不想学那些花架子,您要学实打实的可以战胜敌人抱住性命的鞭法。所以……只能这样了,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陈秀默默地点头,虽然她觉得这办法太损太残忍了,但也知道这的确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明珰见她从铁圈里走出来,忙上前接过长鞭,低声劝道:“姑娘不必理会那个呆子,这是什么烂主意,吓着姑娘了吧?” 陈秀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没事儿,这办法很好,以后就这样练了。你叫人预备热汤水吧,我得好好地沐浴一番了。” 浸泡在舒适的热水里,陈秀的心情才从刚刚铁网圈里的血腥慢慢地缓过来。 明珰在她身后拿着玉勺舀着热水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浇着,低声劝道:“姑娘,这也太辛苦了。有长垣他们在呢,您何必非要自己练鞭法?” 陈秀轻笑:“傻丫头,别人再强也是别人,他们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啊,就像现在,若是有人从后面的窗户里突然闯进来,咱们两个可就全完了。” “啊?”明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后窗,又道:“那就让他们把四周都守卫起来。” 陈秀皱眉嗔道:“你家姑娘我在沐浴,一大群男子围着像什么话?” 明珰想说姑娘若是在九郎身边就不会过的这么累了。可她又想到了萧媛的惨死,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练鞭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护卫们每天都会捉一些小野兽丢到铁网圈里供陈秀练习,初时她有些放不开,但三五天之后便习惯了。况且她最明白她练鞭不是为了打死这些小兽,而是为了在万难之际保护自己的性命。将来有一天她总会离开晋庭的境地进入赵国,她的计划是在晋庭和赵地之间游移,把晋庭的绫罗绸缎华服美裳卖到赵地,再把北方的珍贵药材和皮毛运到晋庭。 她要利用石赵如今招揽汉人开垦土地的国策,利用这看上去短暂的和平时期为自己赚取大量的财富。但是这个做法十分的危险,因为石氏莽夫都是羯族人,这些人争勇斗狠,心中只有三件事,一是淫欲,二是杀戮,三是享乐。她要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谋事,若没有强大的武力是不行的。 陈秀在临州城住了半月的时间便去了彭城,到了彭城又是一番忙碌,但彭城的事情她倒是不用太操心,陈酆已经相当的老练,再加上祝叟等人的协助,很多事情都能处理的很好了。陈秀则加大了自己练鞭的力度,而阿言也说到做到,用一些野狗代替了野獐野狍等,这些野狗是流落在荒郊野外专门吃人死尸东西,这些野兽见了人非但不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陈秀顿觉压力重重,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时光如水,当陈秀在彭城住了一个多月时,十公主和亲石赵的事情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陈酆从外边匆匆回来,喝了一杯茶水后兴奋的说道:“阿姐,十公主出嫁的车队已经快到临州了。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到彭城。然后经彭城往北进入石赵境内。听说陛下下了圣旨,让孙将军来彭城迎接十公主,送她进石赵边境呢。” 陈秀点点头,冷笑道:“陛下真是糊涂,还以为答应了把十公主嫁过去便可以免了边境之乱,孙将军若是回彭城,若那些豺狼趁机进入我朝边境,可如何是好呢?” 陈酆叹道:“阿姐所言甚是,我们要多加防备了。” 陈秀想了想,又道:“防备倒也不必,我猜孙将军是不会来彭城迎接公主的。” “为何?” “从彭城到边境还是晋庭的土地,公主身边有大量的护卫,能有什么事儿?孙将军若是连这一点也想不到的话,也不配做孙氏的嫡传子孙了。” 陈酆点头,说道:“阿姐说的是。那我们该怎么做?” 陈秀想了想,说道:“我们不管这件事情,只要十公主不招惹我们,我们就过我们安静的日子。” “可是,我听说十公主在临州城买了几十个貌美婢女,还放出话来,说在临州到彭城的路上,有貌美女子呈上的,赏赐十金。等她到了彭城,还不知道要买多少貌美女子呢,阿姐,你说十公主这是何意?” “哼,这女人看似娇软无能,实际上最是狠毒。她买这些女子跟着她去和亲,自然是想拿这些人去讨好石靳石虎那些禽兽。让她能在石赵的后宫站住脚。”石氏父子狠毒务必,经常把美人的头颅蒸了做艺术品给臣子们欣赏,这狠毒的办法十公主也真是想得出来。陈秀暗暗地咬牙,心想这十公主到了彭城自然要有一番大动作,说不定还会动到自己的头上。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攻其不备。 “阿酆,你速去派人,把十公主收买貌美女子的目的散发出去,让彭城的百姓人人皆知。最好能把话传出彭城,让那些已经被买走的婢女也知道这件事情。” “阿姐,你要做什么?”陈酆诧异的看着她,“难道你想……” 陈秀咬牙道:“她这个恶妇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还就好了,何必带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陈酆担心的问道:“可是她是公主,我们这样做陛下会怎么样?” “陛下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只负责救人,又不阻止和亲。”陈秀说着,又暗暗地想,自己做这件事情乃是积阴鸷的事情,老天若是有眼的话,会看清这些的。 陈酆点点头,说道:“那我就按照阿姐的话去办了。” 陈秀‘嗯’了一声,又道:“你出去时把长垣请进来,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知道了。”陈酆起身离去。 长垣进来后,陈秀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长垣闻言沉默了许久方说道:“郎君,此事干系颇大,应该慎重。” 陈秀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要慎重,所以谁都没说,只跟你商议。” 长垣想了想,又问:“这样的事情是否应该回九郎君知道?” 陈秀轻笑:“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九郎知道?你确定九郎答应或者不答应我的想法时,十公主没有带着成百上千的女子去讨好石赵那些禽兽?十公主是公主,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可那些平民女子何至于此?再说,就算她们都死在了石赵,与家国又有何益处?那些羯族禽兽会因为这上千美女而对我汉人大发仁慈么?他们就不再屠杀我汉族的妇孺么?” 长垣无话可说,他自然知道陈秀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就算把江南所有美女都送给石氏父子,也改变不了那些胡族屠杀汉民的事情,而且他们还会继续杀下去。 陈秀见长垣的脸上带了几分犹豫,接着说道:“况且,十公主和亲是陛下的旨意,但陛下并没有下旨让上前民女相随。若陛下想给十公主陪嫁些貌美女子,为何不在建康城遴选,却让十公主出了建康城之后在路上自行购买?” 长垣苦笑:“众所周知十公主一入赵地便是九死一生。谁家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 陈秀冷笑:“所以十公主才十金一女子的价钱诱买。那些忍饥挨饿的庶民听说是公主的陪嫁,又有十金可拿,谁还会多想?” 长垣被陈秀这番话动摇,又沉思片刻后方道:“郎君一贯善于用计谋,若这次的事情郎君能够好好地谋划,既能救了那些无辜女子,又不得罪陛下和各大家族,那属下就全力配合郎君。” 陈秀轻笑:“这是自然。我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呢,为什么会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长垣终于微微的笑了:“既然这样,那就全凭郎君做主了。” “好,那我们再来谋划一下。” …… 建康城御史中丞官衙内,贺公彦脸色通红把一叠奏报重重的拍在案几上,皱着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旁边一位同僚似是对此事了然于胸,只摇头微笑着劝道:“贺公,何必为这些事情烦恼?” 贺彦沉声道:“到今日起,已经有八十九家寒门士族女儿被强行掳了去,什么十金一女的事情根本就是谣传!如此下去,公主尚未到赵国,我晋庭的士子庶民们便都要造反了。” “哎呀呀,别那么大的火气嘛!公主和亲的事情陛下本就心痛,公主掳些女子做陪嫁,陛下定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贺公,喝杯清茶消消火,这些奏报还是搁置着吧,送上去也是给陛下添堵。” “哎!我辈无能啊!”贺公彦长叹一声接过茶来,一口闷下去,再也不顾什么名士风度了。 本来贺氏是从北方迁至建康,一路上贺公彦见了多少烧杀掳掠的事情,心中早就愤懑难当,如今又有这样的事情,名士出身的他如何不恼怒呢。 只是,陛下一心求和,朝中没有良将出征,他一个文官又能怎么样呢。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一万一千字哦! 记得给票哦! 勤奋滴珠珠急需鼓励…… 喔呵呵`(*n_n*)′ ------------ 第99章 锦字回 彭城是处于一片丘陵和平地交错的城池,它北面是一片平川,西面却是绵延百里的丘陵,丘陵上树林茂密杂草丛生,地形十分的复杂。 长垣这几日每天都带着几百名护卫进山里去,一早去,天黑才回来,去的时候带着兵器,回来的时候也只带着兵器。明珰很是不解,却又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一日趁着陈秀沐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陈秀轻笑道:“他们在做大事,你也别闲着,得空儿的时候出去帮我买些衣服回来。” “姑娘什么衣服不是定制的,为什么要买?外边卖的哪里能上身呢。” “傻丫头,不是买给我穿的。你去买那些旧的粗布麻衣,最好是带着带着补丁的,越是脏乱越是好,叫人穿上像流民匪类一样最好。实在不行弄些兽皮也行。” “啊?”明珰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明白过来。 “我要组建一支流民的队伍,方便办事。” “哦……”明珰点点头,说道:“咱们这就要离开彭城了么?姑娘是让那些护卫扮成流民分批去赵地么?那咱们怎么办呢?难道也要装扮成流民?”想到这里,明珰的小脸立刻皱成了包子,“姑娘,那些流民的衣裳都在这虱子,咱们怎么穿啊?” 陈秀扑哧一声笑了:“傻丫头,叫人多烧些热水,那些衣服买来之后立刻丢热水里煮,多少虱子不都没有了?再说,我又没说让你去扮流民,你瞧你那样儿吧。” “哦,知道了,姑娘放心,这事儿奴婢一定办妥。” “嗯,别耽误了事儿啊,十日的时间。” “知道了。”只要不让自己穿那些叫花子的衣裳,明珰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十日后,明珰果然买了三百多身破烂衣裳回来,叫人在一片空地上支起了大锅烧开了热水,每一件都从热水里煮了一盏茶的功夫,光煮开晾干就用了三日的功夫。 而此时,十公主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彭城。彭城太守带着属下几十名大小属官出南城门十八里路相迎,把十公主及六百名护卫二十名宫女,二十名太监和一百六十多名貌美女子一起迎入彭城官署。 彭城一时间热闹起来,大街上的庶民们都涌出来观赏公主的凤驾,不知哪里传来一股流言说十公主长得极美,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连王氏子弟都对她倾慕不已,于是便有那些年轻的男子挤到了最前面只为一睹公主的芳容。 长垣换了庶民的衣裳,又把发丝打乱,卷着袖子裤管儿混在彭城的庶民之中挤到前面去,看着十公主的车架从自己眼前慢慢地驶过,把车队的具体情形一一记在心里。 彭城是晋庭到赵地的最后一座像样的城池,出了彭城再走一百余里便是赵地,这一百余里的路上只有几个小镇,十几个村庄,边境上驻扎着孙尚阳的军队。 所以十公主恋恋不舍,要在彭城住几日歇歇脚再走。 晚间,彭城城西陈秀的庄园里,护卫们分散开来守在庄子周围,严谨的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书房里,陈秀陈酆和长垣三人坐在长长的案几两侧,长垣把自己白天在城内看到的一一说给陈秀:“前面四十个护卫开道,之后是二十个骑兵在两侧守护,公主的凤驾在中间,后面是二十名太监跟随,宫女们分班在公主跟前服侍,其余的跟在后面的马车里。那些买来的女子六七人一车,都跟在拉金银布帛的马车之后。” 陈秀轻笑道:“那些买来的女子在最后的马车里?” 长垣点头说道:“是的,他们的确是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十公主十金一女的说法不过是传言,属下打探到那些女子有半数以上是他们强抢来的。” 陈秀冷笑道:“哼,我料到必是如此。” 陈酆微笑道:“大兄,如此我们就省事多了。” “是啊,如此我们只需从队伍的后面进攻,便可把那些女子救出来。只是,公主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长垣,你们从山里捉来的那些伙伴儿们怎么样了?” 长垣轻笑:“关在笼子里呢,一天只给一顿饭吃,还都是野菜团子,那些野狗还好,那些野猪野狼什么的饿的眼睛都绿了。若不是我们的笼子结实,怕是它们都要造反了。” 陈秀也笑得眉眼弯弯的:“好,再坚持几日,我们不能在城内动手。” “十公主要在彭城休息三日后出发。”长垣指着案几上的一副羊皮地图说道:“从彭城往北二十里的地方有山脉绵延过来,此处树林茂盛,正好适合埋伏。” “阿酆。”陈秀转头看着陈酆,说道:“你带着祝叟他们守在这里,等着长垣他们把人抢过来之后,立刻带着她们往山里走。从这条山沟里转出来,到这个农庄里住下。记住,万不可走漏风声,你连同祝叟你们所有人在那里住下后,任何人不准回彭城。等风波过去之后我会派人去接你们,明白么?” 陈酆点点头,说道:“大兄放心,阿酆明白。” 陈秀方看着长垣说道:“最辛苦的还是你们这些人,一百多个女子就算不能全救出来,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庶民的命虽然微贱,但好歹也是一条命,生命只有一次,不论贵贱都需要珍视。” 长垣猛地点头,沉声道:“郎君的话属下等都明白。请郎君放心,我们尽最大的努力把这些女子们都救出来。” 陈秀又叹道:“我这个人相信因果报应,今日我们救了这些女子,他日上苍必然会厚待我们。但你们也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赔上自己的性命。你们的性命和那些女子的性命来比要珍贵的多,我可不做赔本儿的买卖!” 长垣微笑着点点头:“郎君放心,我等明白。” 一切计划周详,陈秀吩咐大家除了要出城去埋伏点准备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十公主再不愿意走也不能不走。三日后她带着她的护卫车马离开彭城,彭城太守笑脸相送,心里暗暗地擦了把汗,终于把这位给送走了。 车队人多,走的很慢。况且一早起身,又要见彭城太守,被太守带着属官们送出了彭城已经是巳时,往北走二十里的路走了大半天,眼看着太阳西斜前面又是一片树林,距离前面的镇子还有一段路,卫队的首领便来请示十公主,是否要子啊前面的树林中暗影扎帐,明日一早再走。 十公主看看天色,只得点点头答应在前面的树林跟前扎营。 护卫便大声喊了一嗓子要求大家加快脚步往那片树林走去。 马车停下,十公主从车里慢慢地走下来吹着晚风看着风景,护卫们已经分成了两队,一队警戒四周,一队扎营帐,太监们则负责埋锅造饭,拾柴生火。 不多会儿的功夫,大锅里的水便泛起了水花,负责膳食的太监们把米粟丢到锅里去煮,又拿出些彭城太守送的洗剥好了的鸡鸭牛羊肉来准备烹煮。 为了赶路大家中午只吃了点干粮,这会儿闻见菜肉的香味一个个脸上都泛起了兴奋的笑容。 那边一片干净的空地上铺上了大红锦缎,锦缎上安置了榻几,十公主则靠在榻上,由几个宫女服侍着捏肩捶背,因闻见肉香,她郁闷的心情一扫,轻笑着说道:“这烤肉还真是香呢。” 旁边一宫女笑道:“是阿六烤的,公主不是一向喜欢他的手艺么?” “嗯。阿六是不错。”十公主笑着点点头。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不远处‘嗷——’的一声狼嚎,十公主吓了一跳,忙问:“这是什么在叫?好瘆人。” 宫女看了一眼守在周围的护卫,忙劝道:“公主不必害怕,那应该是狼叫。不过我们有一千名禁卫,难道还怕几只孤狼不成?若是那狼敢来,护卫们一定打死它烤肉给公主吃。” 十公主笑了笑,啐道:“胡说,听说那狼肉有臭又硬,根本嚼不动,我才不吃那劳什子呢。” 几个宫女都笑起来。 笑声未断,又有几声狼毫传来,听方向像是树林里传来的,这此的叫声比之前更近,几个宫女们也吓的心里直扑腾,哪里还笑得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最后一丝晚霞也将在天空中隐没,环顾四周已经是暮霭重重,几个宫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都靠到了十公主身边。 那些买来的抢来的女子们都下了马车,听见狼嚎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环顾着,也忍不住挤成了一团。 “护卫!”十公主坐直了身子,叫声叫道:“去看看哪里来的狼叫,嚎得本公主烦死了!带几个人把那几只野狼给我杀了,剥了狼皮来做垫子用!” 旁边的护卫答应了一声招手叫上十来个人带上火把弓箭往树林中走去。 狼嚎声再次传来,其中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许许多多野兽在林子里奔走。 护卫首领也算是有些经验的,听见这声音立刻高呼一声:“全体准备!保护公主殿下!” 宫女则慌慌张张扶着十公主起身,往马车跟前走去。十公主尚且不甘心,犹自狠狠地说道:“不过是几头畜生罢了,你们竟怕成这样!” 旁边的宫女忙劝道:“公主说的是,不过是几只畜生,公主何必跟这些畜生生气,还是先去马车里坐着吧,等护卫们把这些畜生们杀了,剥了皮给公主做地衣。”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十公主下的一个哆嗦,踩着马车车辕的脚一滑,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 接着便有人喊:“快!保护公主!快——野兽来啦!好多野兽——” “公主!快上车!”宫女们下破了胆,顾不得十公主的腿在车辕上别了一下,三下两下把她推进马车里之后,便匆匆跟了进来。 护卫首领手中长矛一挥,怒声喝道:“不许乱!先保护公主车架!兵分两路,一对先把把公主围起来,另一对结阵!快!” 上千名护卫立刻行动起来,有几百人拿了盾牌长矛把公主的车架围在中间,几百人结成了方阵挡在树林的出口处。 果然有很多野兽从树林中冲出来,野狼,野狗,野猪,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护卫们根本分不清楚,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从灌木丛中往外冲。 众人纷纷拿出弓箭朝着那些野兽射去,狼嚎声,狗吠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只是那些野兽们似是疯狂了一样,不顾一切的往这边冲过来,更有些凶猛的野猪已经撞开了方阵冲入了人群,把那些太监宫女们吓得哇哇大叫。 尽管有一千名护卫在这里保护,但还是一片混乱。 因为护卫们对付的不是敌人,而是野兽。这些人面对敌人可以有章法的打仗,但面对野兽这些东西却根本摸不着章法。再加上抢掠来的那些女子们尖声的叫,宫女太监们乱成一团,护卫们被这些叫声弄得心烦意乱,也跟着乱了起来。 长垣带着二百名护卫从一侧摸过来,他们穿着当地庶民们的衣裳,手里拿着钢叉铁锹等猎具农具,自然,若是细细看过去的话,不难发现他们身上背着弓箭,腰上还憋着腰刀。 混战了一阵子护卫们才发现他们之中混进了猎户,当时来不及多想,只当这些人是山里的庶民,只呵斥他们:“快,杀了这些畜生!保护公主!公主若是有事,你们谁也别想活!” 长垣朗声应道:“兄弟们!是公主的车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保护公主!” “保护公主!吼吼——” “保护公主!” 那二百名王家的护卫混在其中,一个个手脚利索,在人群中穿梭,根本不管那些野狼野猪什么的,只瞅准了机会便猛然出手,把那些被抢掠来的女子们悄悄打晕,用麻布袋子困在身后,二百名护卫抢一百多名女子,每人不到一个,还有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出手目标便全部搞定了。 背上人的护卫们趁乱离开,剩下没有来得及出手的护卫们帮着公主的人把那些野兽打散。 混战过去,众人都长长的出了口气。公主的护卫首领看了长垣等人一眼,拱手道:“尔等是何方庶民,今日救公主凤驾有功,等我等回建康,必上奏陛下,为你们请功封赏。” 长垣笑了笑,拱手道:“我们是这山里的散户,本是流落至此,才安身没多久。说不定过些日子又去别的地方安身了,无名无姓的,不过是打了几只野兽而已,公主本就是洪福齐天的人,没有我等出手,公主也不会有事的。封赏之事实不敢求。这位官爷,我们家里老婆孩子都没有东西糊口呢,只求官爷准许我们带些野味回去。” “好,这些野狼野猪什么的,你们随便挑。”护卫首领很是大方,吩咐完后便转身向十公主的马车走去。 长垣哈哈一笑,吩咐手下的人各自捡了一只野兽,挑在钢叉上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十公主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众人又是一番忙乱。等公主清醒过来的时候,护卫们已经把那些野兽的死尸全部清理了,地上的血迹也都铲了去。众人重新生火做饭,首领太监叫人清点财物,发现一样东西也没少,只是不见了那一百多名一路弄来的陪嫁女子。 “许是叫野狼野猪给叼了去!刚才混战的时候我们只顾着保护公主凤驾,哪里顾得上那些人。”护卫首领面对太监的质问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那些女子,若是公主出了事儿,大家才都担待不起呢。 首领太监犹不死心,质疑道:“是不是那些猎户顺手牵羊,把那些女子们都掳走了?那可是公主费尽了心思弄来的人,待会儿公主怪罪下来,谁担这个罪过?” 护卫首领冷声哼道:“那些人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走的,他们走的时候只带上了一些野狼野猪,哪里有带人的?你那只眼睛看见人家带人了?” 首领太监被问的哑口无言,的确,刚那些人走的时候还在地上的野兽中翻检了一番,他们是挑了那些肥壮的野狼野猪走的,那些吃死人的野狗什么的都没要。他们大大方方的从众护卫的眼前离开,怎么可能带着人走? “可是……可是公主若是问起来,我们可怎么回话呢!” “该怎么回怎么回,刚才那片混乱只死几个卑贱的女子不算什么损失,反正那些人公主也没话费多少金子。再说了,有了那些女子公主就可以不去赵地了吗?都是你这些阉货胡乱挑唆,公主才想起弄那些女子跟着。我们保护公主保护你们这些人还不够,还要分神去保护那些没用的女子?走开走开!”护卫首领心情很是不好,抬手推开首领太监大步离去。 “这……这……”首领太监一跺脚,往十公主的马车跟前去了。 惊险一夜好不容易挨过去,劫后余生,十公主哪里还有心思问那些女子的死活,只吩咐下去:“立刻启程吧,今晚务必要到下一个镇子上休息,万不可再在荒野中安营了。” 陈秀也是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她便叫了长垣进来询问情况。长垣如实回禀,陈秀很是高兴,说道:“事情比我们想的要顺利的多。” 长垣笑道:“是啊,那个护卫首领属下认识,是个直脾气的人。还说替我们回了陛下,请功封赏呢。” 陈秀笑着摇摇头:“这事儿可不能挑明了,若是陛下知道是你们干的这事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长垣道:“这个自然,属下只说我们是暂居在山里的游民,说不定哪天把这山里的猎物打完了就带着妻儿老小走了。我们这些人无名无姓,又没有定居之所,找不到的。” 陈秀笑着赞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明珰端了红枣莲子茶进来给二人,长垣接过一盏来喝了一口,又问:“郎君,那些女子们怎么安置呢?难道要把她们送回家里去?” 陈秀想了想,说道:“这样,等下午你去找阿酆,那些女子们怕是也该醒了。你们就说昨晚你们恰好路过,遇见那场厮杀,因为出手帮助公主的护卫们杀野兽才顺手救了她们。这些人身上肯定带了伤,你去的时候带些药材,不管怎么样,既然我们救了她们就要救到底。然后你再问她们可记得自己家在哪里,若有愿意回家的,等她们伤好了,让她们自行回家。” “郎君?”长垣奇怪的问道:“那些女子们,如何能自行回家?” 陈秀轻笑:“你们也不过是猎户而已,难道会有功夫送她们回家?” 长垣立刻明白过来,笑道:“郎君果然好计谋。如此,她们定然是不敢回家的了。郎君是要收了这一百多名婢女么?” 陈秀轻声叹道:“这乱世之中,年轻美貌的女子打多被当成物品送到了有权有势的人家,我那农庄子里那些年轻的佃户们想讨一房干净漂亮的媳妇都不能。这些女孩子既然是十公主看上的,想必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与其把她们送回去让她们的父兄再卖一次,还不如让她们在此安家呢。” 长垣一听说陈秀要把那些女子们给她农庄里的佃户,脸一红,低声说道:“郎君真是大善之人。” 陈秀看着他红红的脸色,笑道:“自然,若是你们这些人看上了哪个貌美的,便来回了我,我给你们做主就是。你们随着我辛苦奔波,别的我不能做主,这件小事我还可以办的。” 这些护卫们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死在外边,暴尸荒野了,哪里想过成家的事情,此时听陈秀如此说,长垣忙躬身道:“长垣替兄弟们谢郎君厚爱。只是……” 陈秀轻笑,摆摆手说道:“你们尽管去挑选美人,九郎那边我去说。” “是,谢郎君。”长垣又深施一礼,起身离去。 长垣离去后,明珰上前来把案几上的茶盏收了去,见陈秀还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便悄悄地上前来替她捏着肩膀,低声问道:“姑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陈秀轻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九郎现在做什么呢。” 明珰轻笑道:“姑娘原来是想九郎了。我们出来也有两个月了,姑娘不如派人把给孙将军的药材直接送了去,咱们就回建康去吧,九郎肯定也盼着姑娘回去呢。没见他这几日已经叫人送了六封书信来了呢。” 陈秀叹了口气,说道:“不行啊。我们这次出门,最主要的事情便是去见孙将军。怎么能不见就回去呢?” 明珰想了想,又道:“那我们就尽早去见孙将军啊。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该做的都做了。” 陈秀笑道:“哪有,刚你没听见长垣他们的终身大事都没办完呢吗?这种时候我怎么忍心叫他们失望呢?” 明珰也扑哧一声笑了:“姑娘也真是的,好好地怎么想起让他们成家的事情来了?” 陈秀叹道:“他们也够辛苦的了。” “可是,他们有了家,有了牵挂,在战场上就会分心,哪里还能奋勇杀敌呢?” 陈秀摇摇头,说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有了妻儿上了战场是会分神。但如果反过来想,有了妻儿他们就算是血洒沙场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毕竟他们有了子孙后代了。更何况,有了妻儿他们的厮杀就不完全是为了主子,不完全是为了朝廷,而且也是为了他们的妻儿能够平安的过日子啊。” 明珰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继而轻轻地叹道:“姑娘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陈秀又道:“况且,如今我们刚刚出手从十公主的手里弄了这一百多女子回来,这些女子们都是有父母兄弟的。现在我们不能送她们回去,因为送她们回去救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可若是不送她们回去,日子久了她们到底该怎么办呢?总要成家的吧?如今我索性让他们都成家,在这里过一段安稳的日子,等十公主进了赵地,这场风波也过去之后,再让她们一对对夫妻各自联络亲人,如此,便不会惊动朝廷了。” 明珰赞道:“姑娘所虑果然周全。” 陈秀轻笑道:“倒是难为了你,要陪着我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了。” 明珰低笑一声,说道:“奴婢是服侍姑娘的,姑娘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这有什么好难为的?只是苦了咱们九郎。” “嗯,这样吧,去拿笔墨来,我给九郎写信。” “是。”明珰答应着起身去,端了文房四宝来放在案几上,跪在一旁替陈秀轻轻地研磨。 陈秀拿过那支玉管紫毫来握在手中,略一沉思后,提笔缓缓地写了起来。 十日后,建康城,王博私邸。 玉珥拿着一封书信匆匆的进来,悄声笑道:“郎君,郎君,陈家郎君来信了。” 王博正靠在榻上翻阅着一本古籍,听了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把手中的书一丢,问道:“信呢?” “这儿。”玉珥笑着跪下来,双手把书信递过去。 ------题外话------ 亲爱滴们,九郎就要hold不住了,你们呢? 月票大大地砸过来,下一章就让有情人会面。`(*n_n*)′ ------------ 第100章 小爆碳 王博看完了书信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珥见了也很是开心,轻笑道:“郎君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呢。可是姑娘跟郎君说了什么趣事?” 王博点点头,轻声说道:“她居然给长垣他们张罗了婚事,说要在彭城多呆两个月,办完了他们的婚事再去孙尚阳那里。” “啊?”玉珥再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惊讶的笑道:“姑娘还会做这样的事情?那长垣他们……” 王博摇摇头,说道:“是我们一直忽略了此事,长垣他们常年隐藏在暗处,为了我们家族出生入死,我们不能太可待他们。” 这话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在王博的嘴里说出来的。王家的老族长在王博很小的时候便评价过他,说此子过于心性冷傲,只怕会影响他人生之局。所以老族长对王博从小的培养便是用尽办法让他能有些人情味,能够对身边的人多些在乎。 明珰,玉珥,长垣等这些被老族长选出来服侍王博的人也都经过了严格的调教。 但王博的性子似是天生的,对谁都冷到极致,他孤傲冷情,从不苟言笑。就算是跟好友桓裕在一起,也是淡淡的,最多不冷言讥讽,若让他说些叫人心里舒服的话,怕是很难。 所以当玉珥听见王博的这番话时,那种惊讶可想而知。 王博看了惊呆的玉珥一眼,轻飘飘的说道:“怎么了?” 玉珥忙回神,拍拍胸脯低声笑道:“若是老族长听见郎君这样的话,那陈年老病怕是也该好了。” 王博轻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去安排一下,三日后我们出发。” “啊?出发?”玉珥纳闷的问:“郎君要去哪里?” 王博低头把手中的帛书慢慢地折叠起来,缓缓地说道:“彭城。” 因为王博来彭城的事情并没有告诉陈秀,所以他进了彭城西郊的庄园时,很意外的看到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一幕,一向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王九郎终于惊呆了。 陈秀正手持着一根长鞭,在一个铁丝网里与四只饿狼决斗。 那四只饿狼是真正的饿狼,是被护卫们逮了来养好了伤,养的膘肥体壮又饿了三天的狼。 它们见着阿绣这样鲜嫩肥美的小姑娘早就急疯了眼,不管不顾的扑上来要把她撕烂美餐一顿。 但陈秀手中的长鞭也不是吃素的,她步法灵活,手中长鞭如一条毒蛇一样攻守自如,那四只饿狼被她抽的遍体鳞伤,正在最后的挣扎。 王博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转头怒斥着阿言:“混账东西,你做什么?!”并抬脚狠狠地踹了阿言一脚,之后又从身后的护卫身上抽过了腰刀挥手指向阿言,怒道:“我先杀了你!” 明珰见状忙跑过来抱住了王博的手臂跪在地上,焦急的劝道:“九郎莫恼,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昨天郎君她便把三只饿狼给打死了,今天阿言才又加了一条。九郎先别着急,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王博红了眼,挥手把明珰推开用手中的腰刀指着阿言怒道:“她若是少一根毫毛,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 “是。”阿言不敢多言,只是很自信的看了一眼那边铁丝网里奋力跟饿狼打斗的陈秀一眼。 果然不用多一会儿,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后,那四只饿狼便倒下了两只,剩下的两只也不再进攻而是缓缓地走着,围着陈秀慢慢地转圈。 陈秀嘴角一挑,微微笑了笑,忽然出手,一鞭一个,把那两只犹豫不前的饿狼抽倒。四只饿狼身上满是血迹,躺在地上只剩下半口气儿了。 铁网圈的门被打开,陈秀从容的从里面出来,抬手把长鞭丢给阿信,阿信笑道:“主人,九郎君来了。” “啊?”陈秀惊讶的回头,见那边明珰玉珥阿言长垣等人簇拥着的那个峨冠博带衣袂飘飘的人可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么? 她高兴地咧了咧嘴,刚要跑上前去,却又猛然顿住。有些忐忑的抬手抚了抚乱哄哄的发丝,喃喃的说道:“阿信,我这样子……很难看吧?” “嗯,主人这样子的确是不妥。”阿信如实回答。他家主人这会儿衣衫不整,满身尘土,发丝凌乱,怎么看都不是会情郎的样子。 “唔……真是丢人……”陈秀忽然抬手捂住了脸颊转身跑了。 王博原是气呼呼的站在那里等着她过来给自己一个解释呢,却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妇人只朝着这边走了两步却忽然转身逃跑了。满心期盼的九郎立刻拧了双眉,冷声问道:“她跑什么?” 玉珥偷偷地笑,明珰悄悄的掐了玉珥一把,上前回道:“回九郎君的话,我家郎君应该是怕自己仪容不整无法跟您说话,所以才急着去沐浴更衣去了。” “嗯。”王博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半晌才说:“带路。” “啊?”明珰不解的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尊驾要去哪里。 “我一阵征尘,也要沐浴。”王博说着抬脚便往陈秀逃跑的方向走。 “是。”明珰和玉珥忙答应着跟上去,其他的人都原地不动,深深地躬下身去。各自憋着笑,暗暗地感叹,他们家的郎君啊,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陈秀跑回去,先找了金嬷嬷让她把自己的脸变回来,然后才匆匆的去了净房,自己脱掉衣衫跳进了浴桶里。然后憋着一口气呼的一下钻到了水中,让温热的水把自己全部浸泡起来,直到胸口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觉得窒息的时候才哗的一声钻出水面,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调整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然后从心里质问自己,刚刚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是不是九郎呢? “卿卿,想什么呢?”温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秀吓了一跳,‘啊’了一声转过身去,把水花溅在身后那人雪白的衣衫上。 “九郎?”她依然有些不确定,抬手捂着嘴巴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把衣带解开,要脱衣服时才惊慌的叫道:“九郎,你……你这是做什么?” “沐浴。”王博把身上的衣衫摔倒,抬脚跨入了浴桶之中。 “这……这不可以的!”她刚要推开他,却被他猛地纳入怀中,“卿卿,别动,我好想你……” 温热的水中二人坦诚相拥,她的面蓦地红到了脖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卿卿,想你的夫主了没有?”他喟叹一声,舒服的拥着她,手指在她光洁的背上轻轻地揉着。 “嗯。”真实的拥抱,让陈秀从惊慌中慢慢地恢复过来,只剩下了娇羞和几个月来堆积如山的思念,她伸出手臂去搂住了他精瘦的腰。 男人天赋过人的昂扬便冲动起来,令她看在眼里既期待又惧怕,一种无形的压迫使温绵不免烦乱。 可是,王博的吻恰好缓解了这种心情,凡是被他吻过和碰触过的地方,都像燃起了火焰,熊熊之势足以燎原。 他的手指在她的敏感处划了几圈,沉重的身体按住她的腰腹,俯身吻住她莹润的唇,她由他随心所欲的吻,只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柔弱无骨。他的胸膛紧贴在温绵柔软的胸脯上,他卡着她的腰身,彼此彻底纠缠。 男人在她身上留下一时无法消去的吻痕,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全是红紫的记号。 终于,快感成为了煎熬,狂烈想要占有这个小女人的心思,逼着他充分展现出一个男人的血性。 温绵仍在情欲里颤抖,脑子有点迷糊,这片刻的空白,让他见她没反应,便顺势直起身子,兵临城下。 被占领的瞬间,她紧咬唇瓣,泄露了一丝苦痛。空旷许久又加上前戏不足,她的艰涩让两个人都不好受。 王博吻着她的耳垂,在她最敏感的地方轻声诉说对她的相思,企图用这种方式安抚她的情绪,只是这亲吻不止是柔情脉脉,也是另一种侵占,快感淹没每一寸肌肤,总算减低了异物侵入带来的疼痛。 这积压了几个月的刻骨相思终于在某个瞬间倾泻而出。 陈秀微垂眼眸,目光清亮,脸庞满是幸福的泪水。 四周无比的安静,唯有窗外丝丝风声吹过。他的那双眼睛像黑夜中乍亮的灯火。 室内春色旖旎,带露折花,色香自然甚好。 两个人身上各自裹着一件白色的细麻长衫终于从净室里出来,明珰和玉珥忙上前去拿了手巾把二人身后湿漉漉的长发挽起来细心地擦着。 陈秀无力的靠在榻上,双手紧紧地拉着身上的衣袍,把自己的伤痕累累的肌肤裹得严严实实。而对面披着长袍衣带都懒得系的王博,看着他胸口上被自己咬的牙印,又是一阵脸红,终于忍不住低声嗔怪:“九郎怎么忽然来了,都不给人一点信息。” 王博闭着眼睛笑了笑,“你不遵守承诺,我之好来抓人回去了。” 因为那个明显的牙印儿,明珰和玉珥都红着脸低着头,大气儿都不吭。 陈秀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伸手拿过一条手巾丢到了王博的胸口上,盖住某罪证后,才说道:“事情没办完呢,怎么能半途而废呢。不过是晚几个月回去罢了,也值得郎君这么大老远的跑一趟么?难道说王家九郎平日都很闲?” 王博淡淡的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再忙也不能任由我的妇人到处乱跑为所欲为啊!” “谁为所欲为了?”陈秀撅嘴,自己身边都是他的人,自己一举一动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么? 王博冷哼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她:“没为所欲为你跟四只饿狼斗狠?真是长本事了。” 陈秀扁了扁嘴巴,心想原来他是在这儿等着呢? “你也太大胆了吧?”想想刚才那情景他依然十分的后怕,后怕刚刚沐浴过后背心又出了一层细汗,“还有那个混账阿言,想什么办法不好,偏偏用这种办法?你这张小脸若是被狼爪子挠花了怎么办?嗯?!” 陈秀听了这话,又撅了撅嘴巴,低声说道:“原来郎君是以貌取人的人。” “你说什么呢,敢再说一遍?!”王博忽然坐直了身子,怒视着陈秀。 明珰忙低声劝道:“姑娘,九郎那么远的路来了,您要好好地说话,啊?” 玉珥也忙劝道:“郎君日思夜想的担心姑娘,这会儿见着了,怎么又舍得这样跟姑娘发火?阿言是个妥当的人,他不会让姑娘有危险的。” “都给我闭嘴!”王博想起陈秀一个人斗四只饿狼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明珰和玉珥两个无奈的对视一眼,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二人一起福身,低声说道:“奴婢告退。” 临走时,明珰不忘给陈秀使了眼色暗示她不要再说硬话,郎君可是从没这么发怒过呢。 陈秀对明珰的眼色视而不见,轻哼了嗯一声转过脸去,看都不看王博一眼。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王博索性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捏住了她尖尖的下颌,不悦的问道:“你还有理了?让自己处于那种危险的境地,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嗯?” 陈秀扁了扁嘴,不悦的说道:“这不过是练习,阿言也是煞费苦心为了让我尽快把鞭术掌握好。之前只是对着石头和木桩子练,可真正遇到了坏人,他们又不会像石头和木桩子一样等着我去抽他们。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嘛。而且,你也看到了,今天我打败了四只饿狼呢。这可不就是阿言的功劳?” 王博轻哼一声拉过她的右手,指腹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地摩挲着,低声叹道:“你看看你的手,都摸出了茧子了。” “我有带手套啊,明珰用羊羔皮给我缝制的,带在手上蛮舒服的。” “你个傻瓜……”他低叹一声把她拥进怀里,“做我王博的女人不好么?你自己一个人这么辛苦,值得么?” “正是因为要做你的女人,所以才必须这样。”不然我早就回义兴郡买片田地买几处房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王博无奈的笑了笑,低头吻着她半干的长发,问道:“你这是对我的不满吗?” “唔……算是一种自我鞭策吧。”她猫儿一样靠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我好累,要睡一会儿,你别吵我。” “嗯,睡吧。”他扶着她躺在自己的怀里,又把宽大的袍服一掀把两个人都包住,合上眼睛同她一起睡了。 这一觉二人都睡得很沉,一直到半夜方醒。 陈秀是饿醒的,先是在铁网圈里跟四只饿狼大战了一场,又在浴桶里跟某人战了三百回合,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才睡的,这中间她也只喝了一盏茶而已,能不饿醒么? 她一动,王博便醒了,手臂一抬把她箍住,哑声道:“做什么去?” “好饿。找点吃的去。”她推开他的手臂坐起身来,把自己身上的细麻长袍穿好。 “唔……是有些饿了。”王博也不情愿的坐起来,他一直在赶路,今天还没正经的用饭呢。 屋子里灯光昏暗,看来是明珰趁着二人睡着的时候进来点了灯。 “来人。”王博低低的唤了一声,外边立刻有人答应着进来,是明珰和玉珥,可怜两个丫头一直在外边守着,同她们的主子一样,都没有吃饭呢。 传了饭菜进来,两个人都胃口大开,一大盅蟹油水引被两个人都吃光了不说,陈秀还吃了两只野菜肉末的包子,王博看她吃的香,也跟着吃了一个,又惊觉十分美味,诧异的问道:“这是什么馅儿的小蒸包居然如此美味?” 陈秀轻笑:“那是稻田里的野菜和野猪肉剁在一起,又用甜面酱和鸡油拌了,做的馅儿。” “嗯,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王博说着又拿了一个吃,他很后悔刚刚多吃了蟹油水引了。 “自然是我了。”看他吃了一个又吃,陈秀忙劝道:“这大半夜的你还是少吃一个吧,吃撑了睡不着觉。” “唔……睡不着咱们就出去转转,你没看外边月色正好?” “……”陈秀不语,三更半夜出去转什么? 果然是吃撑了,等明珰她们把残羹剩饭端下去之后,王博伸了个懒腰从榻上起来,赤着脚踏上木屐缓缓地走到门口,回头说道:“阿绣,我们出去走走。” 其实陈秀也吃撑了,听见他这样说也只得起身随着他一起出了屋门。 这座庄子本是农庄,屋舍院落都以简朴为主,院子里没什么花草,二人便慢慢地走着出了院门,趁着明净如水的月光往外走去。 盛夏之夜,风声细细,虫鸣声声,这是一个难得的夜晚。 二人信步走到庄子外边,踩着软软的青草一直走到一棵粗大的绒花树下,王博拉着陈秀的手在凸起的树根上坐下来,陈秀便听见耳边嘤嘤的响,于是抬手挥了挥,不满的咕哝着:“唔……像是有蚊子呢。” “嗯,你靠在我怀里,蚊子定然不咬你。”说着,他果然把她拉进怀里。 他的怀里果然没有蚊子,许是蚊子都怜惜俊美郎君,舍不得叮咬他。 两个人相依相偎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安静的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良久,王博忽然皱眉,低声问道:“阿绣,你身上怎么有股麝香的味道?” “嗯。”她点点头,说道:“我的衣服熏了香。” “为什么?”香料香饼有几十种,为什么是麝香? “郎君……”她低着头伏在他的肩膀上,手指牵着他胸前的衣襟,低声说道:“我们……还不能有孩子啊。” “为什么不能?”王博皱眉,把她从怀里拉出来,冷清的眸子在月光下更加幽深如墨,“为我生育孩儿你就如此不屑么?” “郎君,不是不屑。是……不敢。”陈秀低叹着,缓缓地挣开他的手臂,想要站起来。 “不许走!”他固执的把她拉回去,手臂用力的扣着她的纤腰,低声质问:“为什么不敢?怎么会不敢?我有说过不许你为我生育孩儿了么?” “郎君是没说过。”陈秀无奈的苦笑,“可我不想让我的孩儿生下来就受我经历的那些苦。我的姨娘虽然是妾氏,但还是有媒有聘的。而我——在没有能力抚养他之前,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它生下来呢?” “你没有没能力?那么我呢?” “郎君?若孩子跟着郎君自然不会担心衣食,可郎君终有一天会娶正妻,还会纳贵妾,你的妻妾生的孩子会让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吗?”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不愿意跟着我,阿绣,你可真是——有鸿鹄之志!”王博真是生气了,她不爱惜自己,敢于跟饿狼搏斗也就罢了,说是为了让自己更强,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可如今,她明明会在他的怀里撒娇,会在他身下承欢,可她的心却离他那么远…… 他生气的把她推出怀抱,愤然转身离去。 陈秀一个人站在绒花树下看着他修长冷清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间感觉夜风很凉,她忍不住瑟缩了双肩,抱着双臂转身靠在树上,望着夜空中的皎洁的明月,低声叹道:“九郎,你何时才能真正的懂我?” 陈秀没有回去,王博回去后也无法入睡,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直到天亮。 明珰和玉珥不知道两个人又闹了什么别扭一直不敢询问,直到将近辰时,夏日的太阳已经变得毒辣起来,明珰才硬着头皮上前问道:“郎君,姑娘呢?您昨晚把她送去了哪里?” “嗯?”王博心中一沉,皱眉问道:“她没回来?” 明珰奇怪的说道:“没有啊,昨晚郎君同姑娘出去散步,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呀。” “她一直没回来?!”王博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他以为他回来之后她也会回来,所以他不回卧房,想的是让她冷静的想想,可却没想到她居然没回来。 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从心底涌起,焦虑,不安,还有惶恐……王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猛然喝问:“长垣!长垣呢?” “属下在。”长垣匆匆而入,拱手应道:“郎君有何吩咐?” “阿绣呢?她人去了哪里?”看着长垣平静的神色,王博越发的生气,“昨晚我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跟在附近保护么?她人不见了你居然连句话都没有?” 长垣躬身回道:“郎君莫要着急,陈家郎君无碍。” 听了这话王博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冷声问道:“她人呢?” “昨晚属下一直守在陈郎君身旁,她在庄外休息了片刻,便去西庄了。” “西庄?”王博蹙眉,不知道西庄是什么庄。 长垣忙回:“是西面的山坡上刚修建的小庄子,不过是些木屋草舍,是为了安置……为了安置那些女子们才修建的。如今那些女子们都不回去了,要在这里安家,陈家二位郎君便叫人在那里重新修建屋舍院落。不过尚未建成,郎君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走走,那里风景不错。” 王博不语,沉思片刻之后方轻声哼道;“不去!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长垣悄悄地看了一眼明珰,明珰不得不上前说道:“郎君,朝食还没用呢,先用了朝食再休息吧?” “不用了!”王博低声呵斥:“都出去吧!” 明珰不敢多说,和长垣二人乖乖的退了出去。 关好了房门,又迟疑的看了看屋子里,明珰忽然拉着长垣走了几步,方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儿?这刚见了面又闹成这样?” 长垣昨晚一直贴身跟随,他们两个人闹别扭说的话自然听见了,只是这话他不好跟明珰说,便无奈的叹道:“主子们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小心伺候着吧。” 明珰很是无奈的回头,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两个人闹别扭了,而且一闹就是三天。 王博像个孩子似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说累,不许人打扰,饭菜也极少用。 他毕竟是富贵子弟,从小娇生惯养,一家子几百口子人都看着他的脸色行事说话,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如今这个样子,可把玉珥明珰这些人给愁死了。 玉珥拉着明珰悄声说道:“再这样下去郎君怕是要病了,郎君病了,我们谁也逃不开责任。我们得想办法把姑娘给叫回来。只有她回来了,郎君才肯好好地。” “可……长垣那厮总也不肯说他们二人因何吵架闹了别扭,我们怎么好劝?”明珰也很着急。 “这不是劝不劝的事情,现在劝什么也来不及了。想个办法把姑娘诓回来再说。只要她回来,郎君必然不会让她再走。” “诓回来?”明珰一听这话眼前一亮,拍拍玉珥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玉珥连连点头,说道:“快去,这里交给我了。” 陈秀从西庄匆匆赶回来,一进院门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她脸上的汗水也来不及擦便拉着一个从屋子里出来的婢女问道:“九郎到底怎么了?” 这婢女见忽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子(没办法,此小婢女见到的陈秀一直是陈酆的孪生兄长,并没见过她女儿模样)便皱眉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能乱闯?” 陈秀刚要发火儿,幸好明珰随后跟进来,气喘吁吁地呵斥那婢女:“你胆子好大,敢对姑娘如此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小婢女不明所以,但又极怕明珰,于是忙福身配了个不是,匆匆退了下去。 陈秀已经顾不得许多,抬脚便往屋子里跑,咣的一下推开了屋门,便见一身白色细麻衣的王博面向里躺在榻上,动也不动。 “九郎?”陈秀见状更对明珰的话深信不疑,急匆匆跑到床榻跟前,扑上去颤声问道:“九郎,你怎么了?” 王博本来是心情烦躁谁也不愿搭理的,刚刚又把送茶水的婢女给骂了出去,却陡然听见院子里有个声音是他魂牵梦萦的。再细听,果然是她。于是便赌气上了榻,转身向里等着她来道歉。 明珰去找陈秀时,说九郎那晚回来后便发热,吃了几副汤药也不见好,昨日夜里越发不好,饭也不迟,汤水也不喝,这郊外庄子里也没个像样的医者,奴婢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请姑娘速速回去拿主意。 陈秀原本是半信半疑的,但一进院子便闻见一股药味,心里已经很是担忧了,进了门又见他颓靡的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原本就消瘦的背影越发瘦下去,一时间心如刀割,话没说两句便哭了起来。 一边哭着,她伸手拉过王博的手臂,又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哽咽道:“九郎……九郎……你这是怎么了?” 王博原本是等着她来致歉的,没想到这妇人居然哭了。听她哽咽的样子他肚子里的火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忙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低声哄着:“我这不是好好地,你哭什么哭啊?乖,别哭了,看你这一脑门子的汗……” 陈秀兀自哽咽着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又去摸他的额头:“你到底怎么样啊?还热不热?给我看看……” 王博一怔之际她的手已经贴到了他的额头上,片刻沉默后方惊喜的说道:“啊呀,不烫了,太好了太好了,退了热就好了……” “什么啊?”王博很是不解,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蹙眉问道:“你是怎么了?” 陈秀也是一怔,呆呆的看着王博,半晌方问:“你不是病了么?高热不退,一直昏睡到现在?” 王博眨着眼睛想了想,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说道:“是啊。”说着,他一侧身又躺了下去,“所以你要好好地照顾我,不能惹我生气了。” “你……”陈秀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明珰骗了,她大口的喘着气,恨恨的瞪了某人一眼,忽然转身对着门外喝道:“明珰!你给我滚进来!” “唔……吵死了。”王博一伸手把她拉过来,撵着她的手心低声叹道:“对待一个生病的人你就不知道保持安静么?” “安静?”陈秀甩手起身,冷笑道:“郎君嫌人家不安静,那妾先告退了。” 王博怎么会许她退呢?低声一笑把她拉进怀里,无奈的叹道:“你这块小爆碳!你家郎君哪里还敢嫌弃你呢!” ------题外话------ 呜呜……亲爱滴们,珠珠昨晚失眠了,十点半上床,凌晨四点了还没睡着,真的好可怜啊! 所以上午难受死了,眼睛哗哗的流泪…… ------------ 第101章 错认 王博说孙尚阳会来,他便然来了。 王博迎他入院,二人简单的寒暄两句便进了屋子。陈秀在厢房里瞧着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极熟稔的样子,于是问着旁边的明珰:“九郎跟孙将军是故交么?” 明珰摇头道:“孙将军虽然是左将军,但毕竟是武夫出身,别说九郎了,就算是建康城里其他的郎君恐怕也未必会礼遇他。奴婢也闹不明白为何九郎会对一个莽夫以礼相待。” 陈秀摇头说道:“文韬可以安邦,武略却可以定势。如今乱世之争,群雄纷起,胡族异类亦称王称帝,只有文韬是不行的。像孙将军这样的武勇之才,朝廷实在是太少了。九郎看重他乃是为大事着想,我们不可随意诋毁孙将军。况且,他还救过我们的命呢。” 明珰忙低头应道:“姑娘教训的是,奴婢记下了。” “叫厨房准备丰盛的饭菜,再把我们从建康城带来的好酒取两坛子来送过去。” “是。”明珰答应着去办,陈秀见王博和孙尚阳进了屋内便转身回后院去了。 当晚,孙尚阳和王博谈到了三更天方才歇下,陈秀则一个人呆在后院的卧房里查看各处夏收的账目,不曾安睡。王博从前面回来时见灯还亮着,便推门进来。 陈秀听见声音把手中账册放到一旁,起身去替他解开外袍,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忙吩咐明珰:“端醒酒汤来。” “不必,我已经喝过了。”王博摆摆手让明珰玉珥都下去,自己揽着陈秀的肩膀慢慢地走到榻上来坐下,轻叹一声蹙着眉头歪在身后的靠枕上。 陈秀见他如此疲惫,便轻声劝道:“九郎,若是睡的话就去床榻上吧?” “不睡,阿绣,你坐过来,我们说说话。”王博说着,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又转身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说道:“我跟孙尚阳说了,明日他走的时候会带上那些药材,你就不必去军中了。那种地方你一个妇道人家本就去不得。” 看着他微醺的样子,陈秀不忍心跟他争辩,他说什么她都应着。 终究是不胜酒力,王博枕在她的腿上渐渐地睡着,她方拿过玉枕来轻轻地给他枕上,又拿过一件长袍盖在他身上,看着他熟睡的俊颜,陈秀忍不住轻笑:“明明是那么霸道的人,睡着了却像个孩子。” 第二日一早孙尚阳同王博告辞,陈秀恢复了女儿装出来相送。 孙尚阳见了她后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久,才感叹道:“一年不见,贺氏女公子居然变了个人!” 王博微微蹙眉瞥了一眼穿着浅红色裙裾的陈秀,淡淡的说道:“她不是贺氏阿绣。” “啊?”孙尚阳一愣之后,又呵呵笑起来,拱手道:“是是,是孙某唐突了。” 陈秀微笑道:“阿绣改了陈姓,并没有昭示于人。但孙将军是妾的救命恩人,不敢相欺,所以才以真面目出来相见,因家父已经昭示世人说阿绣已经死去,阿绣便与贺家再无什么干系了,请将军把之前的贺氏阿绣忘了吧。” “好!”孙尚阳点点头,爽朗的笑道:“与其浪得虚名做什么士族女公子,倒不如随心所欲做个乡野村姑。况且阿绣你还有王九郎相互,便不要那个姓氏,也无人敢欺你的。” 这话王博爱听,他微微一笑看了陈秀一眼,说道:“孙将军,那四车药材是阿绣的一片心意,为的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她原本说亲自送往将军营中的,今日将军恰好来了,就请直接带走吧。也省的她再跑一趟,毕竟是妇道人家,进出军营有失体统。” 孙尚阳忙拱手笑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多谢二位,告辞!” 王博也一拱手,朗声道:“将军保重。” 送走了孙尚阳,王博拉着陈秀转身往回走时说道:“叫人收拾一下,你跟我回建康。” “为什么?”陈秀止住了脚步,不解的看着他。她可没打算现在回去呢,在这里住的挺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呢。 王博用力拉着她往屋里走,低声说道:“十公主惹怒了石氏父子,不仅送了命,还引得石氏父子要对我边境发兵。孙尚阳说战事一触即发,你必须跟我回去。” “要开战?这里是彭城呢,离边境还有百余里,孙将军难道会抵不住?”陈秀细细的思索上一世的局势,这一年里应该没有大的战事啊,况且送了个十公主去是为了缓和战事的,难道竟然挑起了战事不成? 王博看她不信,便叹了口气说道:“不管开不开战,你必须跟我回去。” 陈秀刚要反驳,王博便转过身来看着她不说话。 他的目光里没有怒气,但也没有笑意,只是那样看着她,坚定不妥协。 陈秀败下阵来,只得无奈的点头:“好了,我跟你回去。” 王博的眼睛里这才有了笑意,伸手拉着她往屋子里去了。 玉珥听了这话,悄悄地拉着明珰说道:“关键时候还是郎君更胜一筹。” 明珰轻笑:“这是当着咱们的面儿呢,姑娘不好给郎君下不来台。他们两个私下里怎样,谁知道呢。” 玉珥扑哧一声笑起来,明珰看着前面二人的背影一顿,忙抬手悄悄地掐了她一把,低声啐道:“还不去收拾东西?” 这次王博从健康来便带了一百多名护卫,所以回去的时候长垣把自己手下的二百多人分成两队,一对留在庄子里,另一对跟着回建康。陈酆不走,祝叟祝嬷嬷还有阿信也不走。如此彭城这边没有办完的事情还可以接着办,并不耽误什么。 贺绣想着自己也有半年没见着娘亲了,这次回去总要见见,便叫贺酆多准备了些金叶子和珠宝等贵重的东西,想着有这些在身边陈氏的日子会好过些。 明珰替陈秀收拾东西时,王博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把所有熏过麝香的衣服都拿去丢掉。还有跟麝香有关的珠串首饰等也都拿去丢掉,以后不许有这些东西。” 明珰正全副心思整理东西,根本没听见王博的脚步声,忽的吓了一跳,手中一串鲜红的麝香串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博皱着眉头捡起来,捻在手中看了看,冷声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回九郎,是在临州城的时候买的。姑娘说喜欢这个香味,便叫奴婢把所有的香料都换成了这个。” 王博暗暗地咬了咬牙,冷声道:“全部拿出去烧掉,一点不许留!” 明珰不敢违拗王博的意思,只得把收拾好的几个包袱都拿了出去。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又停下来,很是为难的看了一眼王博,陈秀穿的戴的都跟麝香珠串放在一起许久了,早就带了麝香味,若是都拿去烧掉,恐怕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了。 王博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哼了一声说道:“让玉珥把我的衣服拿来给她穿,打今儿起她只能穿我的衣服。” “是。”明珰暗暗的扁了扁嘴,心想这话儿可怎么跟那一位说呢。 陈秀听了这话自然生气,再怎么样也是好好地衣服,嫌有麝香味拿去浆洗两遍就是了,总不至于都烧了吧?熟料王博根本不听那一套,坚持叫明珰拿去烧掉,说什么她用过的东西不能给别人用,为此两个人又憋着劲儿大半天没说话。 三日后,二人乘坐马车离开彭城,陈酆带着阿信祝叟等人一路相送,直到车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连日来的劳顿,难得有清闲的时候,马车里闲适的两个人一坐一卧,各自闭目养神。 随着马车的颠簸,陈秀很快就睡着了,这大半年来她处处谨慎,处处精打细算,每日还要练一个时辰的鞭法,实在是累坏了。 王博却没有睡意,听见她细细的鼾声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原来她是趴着睡的,圆润的小脸被压扁了,红红的嘴巴微微张开,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小巧的鼻尖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怎么看怎么可爱。 “跟头小猪一样。”王博拿了帕子擦了擦她鼻子上的汗,陈秀便咕哝一声,转过身来,抬手揉了揉鼻子,继续睡。 王博看她睡得香甜,也忍不住靠在她身边躺下去,伸出手去搬过她的脑袋搁在自己的手臂上,合上眼睛同她一起睡。 她倒是一直睡着,可王博却更加睡不着,怀里的小东西到处都是软的,恨不得捏成一团吞入腹中的软,可他动作稍微大一些她就皱眉,嘴里还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 她压根不知道这种以往只在王博的梦中出现的表情有多勾人,他是多想温柔的一些,只是这样安静的搂着她就此入睡,但身体根本不答应,反而自有主张的入得更狠。 这种温柔与暴戾交缠争夺、恨不得捧她在手心又恨不得揉碎她在身下的心情,王博食髓知味。 虽未能如愿温柔相待,但他到底还是自控力过人的,并没有弄得她十分疼,睡梦里的陈秀只是觉得不甚舒服,被人闯入的感觉生硬又陌生,到处又热又黏,连空气都有一股陌生不舒服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的气息更加滚烫,像是靠近了一团火,而身上的重量让她彻底清楚自己处于什么状态。登时红了脸,扭捏着别开脸,低声劝道:“九郎……还在车上呢……” 这样娇软的声音,王博只觉得那是撒娇,娇得他整颗心都酥得厉害,两手抱起她垫在她背后,捧着她更迎向自己,她软软的哼了一声,王博顿时脑袋“嗡”一下,整个背都麻得厉害,俯身重重吻住她。 他身上的瑞脑香似是浓了些,陈秀闭上眼睛主动的回吻他挽留他。王博身下占着她,手里软雪满捧,销魂至极,她还伸着软软的舌头娇娇的吮着自己,魂魄都要被她吮得离体了,更深的吻她,极尽缱绻。 原本颠簸的马车更加颠簸了,铜箍密匝的木质车轮吱呀呀的响,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和成一曲动人的小调,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路响,一路唱。 到临州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了,陈秀倚在王博的怀中拨弄着衣带,低声问道:“九郎,我们在临州城住几日吧?” “嗯,都听卿卿的。”他低头吻了吻她鬓前的碎发,低声说道。 这一路走来二人情意绵绵,同宿同栖,她这样说王博怎么会拒绝呢。 进了临州城自然去王博的私邸住下。下车后俊俏妩媚的陈秀穿着王博的衣袍往院子里走,把之前院子里当值的家丁仆妇们给看呆了眼去。这是哪位公卿世家的贵女呀,这通身的气派怕是只有我们王家人才有的吧? 陈秀却不理会那些人的目光,只顾往萧媛之前住过的屋子走去。 王博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吩咐明珰和玉珥:“好生过去照看她。别让她太伤心了。” 萧媛住过的院子一切如故,帐幔,床榻,沉檀木的棋盘,前朝官窑的棋子罐儿,黑白玉棋子,还有旁边的玉雕麒麟的香炉,一切都是之前的模样,没有一丝改变。 唯一改变的是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姑娘已经香消玉殒。 陈秀想着到了这里便痛快的哭一场的,但真正站在这屋子里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缓缓地走到琴架前,慢慢地坐下来,看着这一架断纹古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袖顺着藕臂轻抬,缓缓滑下。缠缠绵绵的琴音响起,撩动一池碧水。清清凉凉,哀怨凄婉。颤颤的尾音顺着轻风,一路歌去,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染了凤仙汁的十指丹蔻在断纹之间上下翻动,眉间淡淡轻愁,微微闭眼,似在回忆往昔。 柔肠半转寄清琴,弹筝乱落桃花瓣。 素月如流,长照边关。遥空浩浩凉籁起,可知彩云心? 这次来的很是巧,第二日便是七月初七,每年一度的乞巧节。所以进城的时候她才会跟王博说在这里住几日。她想在这里住几日,好好地祭奠一下阿媛。 一曲既终,明珰从外边悄悄地进来,看着低着头对着古琴发愣的陈秀,低声劝道:“姑娘,一路劳顿,奴婢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热汤水,您请回房沐浴吧?” 王博到临州城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临州太守,乞巧节这日,太守夫人自然下了请帖邀请王博带着他身边的女眷们前往。晚饭时陈秀看见了放在案几上的帖子,随手打开看了看又放回去了。 王博见她神色懒懒的,便问道:“想去吗?” 陈秀摇摇头,说道:“明晚我想陪阿媛。她去世的时候我在建康不能光明正大的祭奠她,去年我们二人是在这里过的乞巧节,所以我想安静的陪她一会儿。” 王博劝道:“你今晚陪她,明晚陪我去太守府,如何?” “我不喜欢那么热闹的场景。” “一个人太闷了,阿媛肯定也不想你在这里黯然伤神,就这样说定了,明晚你跟我去。”王博想了想,又笑道:“你做男儿装扮,定然会引得那些女公子们的青目。说不定还夺了我的风采去。” 陈秀闻言忍不住轻笑:“九郎真会说笑话,妾哪里能跟九郎相比。” “卿卿不必谦虚,你的风采你自己看不到,但那些女公子们的眼神可好着呢。” 七月初七的夜里,微雨初凉,细落如含雾,斜飞觉带风。 陈秀换了妆面,和王博乘坐马车到太守府后花园内,二人先后下车并肩而行,把先后到来的临州士子们给惊呆。 他们两个却是闲庭信步,一边走一边看着这花园的景致,临州太守夫人是个雅致的人,为了这碗的七巧节宴会也算是用了不少心思,这园子里每一庭柱辄悬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水殿云房照得灯火通明,将玉树琼枝映得如若烟萝。 当陈秀和王博并肩出现在临州太守夫人操办的乞巧节宴会上时,临州城内的名媛贵女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们二人今晚都穿一身月白色的袍服。是一般无二的颜色样式,他们二人又都将长发束起,以玉簪别住,没有加冠,些许发丝随意散落在肩上,同样冷傲的气质,出尘的风姿,逼人的贵气令人不敢直视。 “站在王九郎身边的那个小郎君是谁?” “不知道,长得好俊俏的模样,说不定是王家的十一郎呢,听说十一郎跟九郎从小要好。” “不是十一郎,我见过十一郎的,去年王家的车队经过临州,你不是也去看了吗?我们没见到九郎,倒是见到了十一郎,我记得十一郎君不是这般模样。” “那是谁呢,这等风度出了王谢之家还能有谁?” “能站在九郎身边的人必然不凡。” “有机会我们过去一叙。” “咄,九郎面前不可唐突。” …… 乞巧节是女儿家过的节日,这一天她们都会焚香祷告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自从元帝定都建康,胡人占了江北以后,临州城才从之前的一个小城变成现在这样繁华的城池,临州太守的身份也随之重了许多。太守夫人每年都会为城内的名媛贵女们举办乞巧节宴会,宴会上不仅会宴请各大氏族家的女公子,自然还有在临州城的风流名士,只是她办了这么多此乞巧节宴,今日还是头一次把王九郎给请了来。 临州城的名士虽然不少,可哪一个也比不上王家的九郎啊。 太守吴大人见王博携一名美少年翩然而来,早就起身匆匆上前迎接:“今日乞巧能盼来九郎,真是临州城之幸事,九郎请上座。” 王博倒也不托大,朝着吴大人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陈秀,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陈名秀。从彭城来。” 吴太守立刻笑眯眯的跟陈秀打招呼,“哦,陈郎君,幸会幸会,里面请。” 陈秀忙拱手含笑:“吴大人客气了,请。” 王博陈秀随着吴太守登上一处阁楼,阁楼四面长窗皆打开,细雨微风吹面而来,倒是凉爽的好天气。 “九郎,陈郎君,请坐。” 王博抬手一撩袍角在上榻跪坐下来。吴太守见陈秀跟在王博身侧,刚要命人加一副榻几,王博便拜拜说说道:“阿秀与我同榻即可。”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众人又是一阵惊愕,一向孤傲的王九郎什么时候愿意与人同榻了?众人一时间暗暗地猜测这位陈家的小郎君跟王九郎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陈秀暗暗地瞥了王博一眼,没有多话,只乖顺的跪坐在他的一侧。一副榻几上坐两个人倒也不算拥挤,只是这样亲密的关系若非近亲,轻易不会如此。 在楼阁的对面另有一座楼阁,那上面坐着的是太守夫人和各家贵女。王博陈秀一落座,吴太守便打发人去对面的阁楼上通知夫人宴席可以开始了。 琴瑟声未起,便又有人来报:“谢家三郎君到!” 吴太守一愣,愕然道:“谢家三郎君也来了临州城?真是意外,意外啊!”说着,吴太守的目光瞥向王博,似是等他的示意。 王博淡淡的看了吴太守一眼,下巴微微一点。吴太守便朗声笑道:“快快有情请谢三郎!” 陈秀微微蹙眉,心想怎么在这里也能遇见谢燕文呢? “安静的坐着就好。”王博似是察觉到了陈秀的心思,慢慢地端了酒水轻轻地啜了一口,说话的声音如雨打莲花般清润。 谢燕文翩然而至,吴太守笑脸相迎,请了谢燕文坐在右手第一榻上。 吴太守很是高兴,抬手对满屋子的士大夫笑道:“今日乞巧节是我临州城最热闹的一次,大家一定要尽情欢饮!开宴!” 话音一落,琴箫齐奏,对面的阁楼上莺声燕语,这边的阁楼上频频举杯。 不知是谁起了兴头,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没佳人歌舞岂不扫兴?” 吴太守便笑道:“歌舞是现成的,不过按照咱们临州城往日乞巧节宴的规矩,今日献舞之人不是舞姬,而是对面阁楼上的名媛们,诸位风流名士可要看仔细了,若遇佳人,万不可犹豫哦!” 众人哗然,一声比一声催的紧。名士佳人素来都是千古佳话,乞巧节的宴会本就是为此而来。 随着琴瑟声声,对面的阁楼前面的栏杆忽然缓缓地放了下来,吱呀呀的声响中,栏杆越放越低,直到低了一层楼的高度后,又缓缓伸展开来,婢女们抬了两匹大红锦缎缓缓地铺开,两座阁楼之间居然打起了一座丈二宽的木桥。 “好!”有人带头称赞:“吴大人今日是要给我们上演一出‘鹊桥仙’啊!” “哈哈,妙哉,妙哉!” “有趣有趣!” 对面的名媛们也都高兴起来,纷纷离座知平台前,望着这边的名士们指指点点。 原本就热闹的七巧宴因为王博和谢燕文的到来而空前的热闹,对面的少女们一个个都兴奋的满脸通红,暗暗地想着待会儿的歌舞一定要好好地表现,争取在王九郎或者谢三郎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陈秀见了却意兴阑珊,只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香醇的酒水。 忽觉一阵内急,陈秀暗暗地叹道不该喝这么多酒水,刚要起身,便听身旁的王博低声问道:“做什么去?” “唔……”陈秀一阵脸红,低声说道:“人有三急。” 王博唇角上扬,淡淡的笑了笑,低声道:“小心点,别走迷了路。” 陈秀理也不理他便起身离去。 从众人的身后悄悄地溜出去下了阁楼,循着幽静的小路朝着没有人没有灯光的地方走着,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解决了内急,整理好了衣衫缓缓地转出了假山石,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 到底是女儿家的心性,闻见这淡淡的花香便转了方向。 走了没几步,果然见一丛玉簪开的正好,白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幽香随着雨丝在空气中飘荡。 陈秀微笑着弯腰,伸手摘了一朵凑在鼻息之间闻了闻,微微笑着碾碎了花瓣,轻轻扬起手,玉花翩然随风,徒留一手暗香。 转过身,悠然地走入花林。陈秀独自一人抛开那些酒池肉林的迷乱,只觉身轻。沿着小径,走走停停。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只听一声暴吼,陈秀心中一惊,急急地避到树后。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锦袍的男子按着一名女子的两手,俯着身,一脸恼怒。 陈秀定睛瞧去,那被压住的女子倒也冷艳出尘,只是她对临州城里的名媛知之甚少,不知道她到底是那家的闺秀。屏住呼吸,藏身茂密的枝叶中,心头暗骂:怎么这些好事都让我瞧见了。 “慧如,我对你倾慕以久,而你却对我爱理不理。”那男子双目浑圆,很是英气,“我知道你和那些名门闺秀一样看不起我,你们眼中就只容得下王九郎和谢三郎,因为他们是名士之首嘛!啊——对了,估计你也看上了王九郎身边的那个小郎君,哼……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会入得了王谢家嫡子的眼?” 慧如瞪着清清冷冷的杏眼,一脸倔强:“吴郎君,请您放手。” “放手?”男子有些狂躁,“放开手,任你投入他人的怀抱吗?”他低下头,含住慧如的樱口,引得冷美人急急挣扎。 陈秀再也看不下去,拾起两颗石子,刚要飞过去。只觉得身后有异动,刚要转身,却被一个精瘦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低沉婉转的笑声传入耳际:“真是个急性子。”恨恨地向後踩了一脚,只听嘶的一声,腰间的紧抱却越发加力了。 “放开!”陈秀拧眉低声斥道。 “不放……小郎君莫恼,这良辰美景,咱们一起快活……”身后之人笑得瘆人,陈秀只觉得一阵恶心,右臂屈起,忽然往后一捣,用了十分的力气。 “呃……”那手臂慢慢地松开,身后之人抱着胸口弯下腰去。 借着转身之际陈秀抬手在腰间抽出了长鞭,手腕一抖,鞭稍便缠上了那人的脖子。那边暗影里的一对野鸳鸯被惊散,不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定然是刚刚那对男女的低呼声惊动了其他人。 “咳咳……放开……”那人抬手抓住了长鞭用力的扯,殊不知陈秀这一招跟着阿言练了将近一年的光景,这道扣儿是越扯越紧的。 “你……你放开我……咳咳,咳咳……”那人憋红了脸,不停地咳嗽。 陈秀冷声一笑,手腕一扬长鞭往前一送,那扣儿便松开了。 “谁在那里?!” “是杨家四郎君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秀不想多事,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身后那人依然咳嗽不止,却趁着空隙中喘息着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是被花枝给划了一下,走吧走吧,别扫了大家的雅兴。” 经过此事,陈秀不敢再胡乱走动,也没了赏花的心思,径自往阁楼那边走去。 原本就没什么兴致,走到阁楼附近听见上面的喧哗声,陈秀越发皱紧了眉头。环顾四周,雕栏玉砌,繁花似锦,她暗暗地出了一口气往那边的莲池旁边走去。那里空旷的很,应该不会有人藏匿偷情吧。 熟料人算不如天算,陈秀刚在莲池旁的一块青石上坐下,便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绣?” 她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头去,看见谢燕文安静的站在身后,微笑着望着她,四周的风灯点点摇曳,映得他越发温润俊美。 陈秀淡淡一笑,说道:“谢三郎认错人了吧?” “阿绣。”谢燕文抬脚走到她的近前,低着头看着她那张俊美男儿脸,微微苦笑:“阿绣,真的是你!”这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肯定的宣布了他认定的事实,“真的是你,我找你找得好苦!” 陈秀的心底泛起一丝哀凉,她轻轻的笑着别过头去,看着湖面上累累的荷叶,低声说道:“谢三郎你认错人了,请回吧。” ------题外话------ 亲们,票子哦票子哦! 三郎要出手了,乃们的票子捏? ------------ 第102章 巧借口 不知何时起了风,水面上层层叠叠的荷叶哗啦啦如波涛一样往远处涌去, 一股旋风撩动陈秀的发丝,遮住了眼前。感觉到发髻被摇的松散,她刚一抬手,便听见叮当一声,脑后忽轻,白玉簪落地,碎成了数段。 “阿绣。”谢燕文上前两步走到她的跟前,潋滟的桃花眼中带着几分炽热,“我们终于相见了。我知道你没有死,我找了你大半年了。想不到在这里遇见,真是缘分。” 陈秀侧了侧身,跟他拉开一些距离,低声说道:“郎君大名鼎鼎,能对在下如此器重是在下的荣耀,只是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 “阿秀。”旁边又有人唤她,陈秀却是心中一喜,忙转身走过去站到他的身边。 王博皱眉看着她散落的长发,不由得皱眉:“你发髻散了。” “风吹落了簪子……”陈秀说着,心里一惊,自己的发髻散了,长发飘飘,岂不显出几分女儿家的神态?想到这里她心虚的侧了侧脸,看了一眼微笑望着她的谢燕文,心中暗恨老天无故起风。 谢燕文已经走了过来,对着王博点点头,又笑问陈秀:“刚还说你不是阿绣,怎么王九郎叫你就应了?” 王博蹙眉:“她不是贺氏阿绣。她是陈秀。” 谢燕文的笑容里带了几分了然:“贺公彦的庶子贺酆更名陈酆,所以阿绣也更名为陈秀了?” 王博冷笑:“谢三郎的想当然倒是有趣。难道你之前没见过贺氏阿绣?你看她可是之前的那个贺氏阿绣?或者,是谢三郎看花了眼?” “嗯,”谢燕文点点头。现在面前的陈秀虽然神思贺绣,但面容上还是有明显的区别的。这一点他也无法辩驳,于是自嘲的笑了笑,“许是我思念阿绣太深,看花了眼。不过陈家郎君跟我的阿绣真的很像,这眼神……简直就是她的样子。”说完,他朝着二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怎么办,他好像是发现了。”陈秀无奈的皱起了眉头,“我还是不要去建康了。” 王博抬手拢住她身后飞扬的长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根桃木簪子递给她,低声说道:“你不去,他也是发现了。” “那怎么办呢?”陈秀接过簪子,又反手把长发握住,用手随意梳理了两下,简单的别了个发髻。 “没关系,发现就发现吧,能怎么样呢。”王博淡淡一笑,看着那边依然热闹的楼台,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嗯。”陈秀也不想呆下去了,这样热闹的乞巧节她并不喜欢。 王博招手交过一个婢女来说道:“去回你家大人,就说我走了。” 那婢女自然是认识王博的,听了这话忙应道:“九郎且慢走,奴婢这就去回大人。” 王博点点头,看那婢女匆匆往阁楼上跑去后便拉着陈秀往外走。刚走了十几步便见几个男子从一侧走出来,其中一人拱手道:“见过王九郎。” 王博借着院子里闪烁的风灯隐约看清这人的脸,冷声问道:“尔等何人?” 杨四淡淡一笑,说道:“九郎见谅,在下杨四,找这位陈郎君有几句话讲。” 陈秀虽然没看清此人的容貌,但听声音已经分辨出他是刚刚在暗影里忽然抱住自己的那个人,原本她已经不在意此事了,不想这人还真是不识时务,又来纠缠。 王博侧脸看了一眼陈秀,见她神色冷漠,眼神中似有怒意,便蹙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杨四自嘲一笑,看着陈秀的目光里带着寒意,道:“陈郎君好身手,在下刚刚可是差点在你的鞭子中丧了命呢。怎么就这样走么?是不是有些目中无人了?” 王博冷冷的看着杨四,却问着陈秀:“怎么回事?” 陈秀冷笑:“刚才在那边的花阴下,杨四郎君对我行非礼之事,被我用鞭子勒了脖子。” “行非礼之事?”王博的声音骤然一冷。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冷声喝道:“阿骢!” “是。”阿骢唰的一声抽出了佩剑,剑尖一挥指到了杨四的咽喉处。 “九郎,九郎!”此时临州太守已经匆匆赶到,之前的话没听见,赶到这里却见王博的贴身护卫用剑指着杨四,于是忙上前拱手道:“九郎息怒,请息怒!” 王博冷冷的看了吴太守一眼,声音越发的冷冽:“乞巧节宴原本是一桩风流乐事,不想你却把一些下三流的人弄了来,真真藏污纳垢!” 这话已经是很很重了,吴太守哪里受得起,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一揖到地,连声道:“是下官疏忽了,下官已经妥善处理此事,请九郎勿怪。” “此事你若是处置不妥,我会替你出手的。”王博说完,大袖一甩,款步离去。王博一走,阿骢的长剑刷的一下入了剑鞘。 陈秀在跟上去的同时转头看了一眼木鸡一样的杨四,心想真真不知这个人是什么下场了。 直到王博和陈秀上了马车离去之后,一直弯着腰的吴太守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来,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对杨四说道:“杨四郎君,你明日一早便离开临州城吧。本官劝你,以后不要在外边走动了。” “吴大人,这……”杨四顿时白了脸,“吴大人,还请您多多提携……” 杨四本是从江北迁过来的士族子弟,因迁徙的过程中父母亡故,家财散了大半儿,到了临州买了一处小院安定下来之后,财物便所剩无几了。不过他长了一副好相貌,为人又谦和有礼,经过一段时间的钻营,娶了一房妻室,仗着妻子的嫁妆过上了宽裕的日子,之后才有资本在士子之中交往。吴太守又是爱才之人,今日的乞巧宴会才给了他一张请帖。 花阴下遇到了陈秀,也是他一时色迷心窍,只是吃了闷亏又咽不下这口气,跟他要好的几个人见他脖子上那道紫色的勒痕便百般撺掇,说那个叫陈秀的小郎并没有什么来历,只不过是王九郎身边的人罢了,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倌儿吧?所以他才敢寻了机会上前拦截问罪。 吴太守听了这话,冷冷一笑,说道:“杨四郎君,提携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刚刚那位陈郎君乃是王九郎的至交好友,你们是没有看见王家九郎君对陈郎君的爱重。九郎和陈郎君同榻同几,试问在这临州城中谁还会有此殊荣?” 此言一出,这几个士子皆怔住。 他们几个虽然也接到了请帖,但凭着他们的身份是绝对上不了阁楼三层的,他们也只是在二层的宴席中坐了一会儿,至于歌舞什么的,根本就没怎么看见。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人分三六九等,若非百年公卿之家,又哪里配跟王谢之家的嫡子在一起吃酒赏舞呢? “这……”杨四哪里还能说出话来,竟是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吴太守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招手换过两个侍从,吩咐道:“你们两个送杨四郎君回去,明日日落之前看着他离开临州城。” “是。”两个侍从答应一声上前来,一左一右驾着杨四出去了。 原本撺掇杨四过来找陈秀算账的几个人身上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也没有心思去吃酒观赏歌舞了,看着吴太守转身离去后,一个个方灰溜溜的离去。 而坐在宴席中和诸位名士们谈笑风生的谢燕文看见吴太守进来之后,脸色极其难看,便微笑着与众人告辞。吴太守略挽留了两句,谢燕文笑着说自己真的还有事,便从阁楼上下来。 吴太守又只得亲自送出来,看着谢燕文的马车离去,方长长的叹了口气,懊悔的都想中途退席了。 谢燕文的马车一出了太守府,他的心腹便凑上来把吴太守驱赶杨四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之后又说道:“看来王九郎对那个陈家的郎君很是爱重,当时他那脸色,在场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谢燕文冷笑:“那下三流的东西自己作死,他这辈子毁了不说,怕是连子孙的前途也毁了。王博这种人本就冷性,若是真的发起狠来,怕是无人可有侥幸。”敢对阿绣非礼,就算王博不出手,自己也不会饶了他! “郎君你说的是。” “你去悄悄地打探一下,王博和那个陈秀何时回建康。” “是。” …… 回到家里,陈秀说要沐浴,王博便去了书房。 阿骢正等在书房外的廊檐下,见王博过来,忙入躬身请安。王博点点头进了屋子,阿骢跟进去把房门带上,之后上前去躬身回道:“郎君。” “嗯。”王博转身在榻上坐下,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地敲着。 “属下去查过了,那谢燕文是昨日来的临州,比郎君早了半个时辰。” “这么巧?”王博蹙眉,谢家在临州虽然也有产业,但似乎还不用谢燕文操心。 “不是巧,属下今晚恰好遇见了他的侍从,从那人的口中得知,谢三郎自从去年阿绣女公子出事之后便一直在外边奔走,名为游历,实际上是四处寻找女公子的下落。他曾跟贺康说过,阿绣女公子没有死。” “哼,”王博冷笑,“他是聪明人,一般的障眼法是瞒不过他的。” 只是他到底因何跟阿绣纠缠不清?他们两个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王博想到此事便闷闷不乐。 “郎君,那侍从还说了一件事。”阿骢有些犹豫,这样的话他还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博皱眉,“何事?你竟也吞吞吐吐?” “据说谢三郎身上有一幅阿绣女公子写的字,跟谢三郎的笔迹如出一辙。谢三郎如至宝般贴身而藏,每日必会拿出来细看。” “……”王博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 “郎君?要不要去查……” “去查。” “是。”阿骢躬身应着,缓缓地退出房门去,转身却见陈秀穿着一身暗色云纹香云纱对襟长衫款款而来,夜风中衣衫飞扬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子,宛若凌波仙子,楚楚动人。阿骢忙站在原处,等她走近了方躬身道:“郎君安。” 陈秀点点头,问道:“九郎呢?” “回郎君,九郎在里面。” 陈秀笑了笑,推门而入,却见王博正一个人坐在案几上,左手拿着一本棋谱,右手执着一粒棋子,正着急跟自己下棋呢。 “九郎?”她沐浴过后方知他没有回来,问过明珰直到他在书房里同阿骢说话,她便换了衣裳过来。却不想他是一个人在这里下棋。 “嗯,卿卿过来,陪我下完这一局棋。”王博眉头抬头,依然注视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陈秀跪坐在王博的对面,细看棋局后,缓缓地拿起了黑子,斟酌落子。 王博看她落子的位置,微微蹙眉,略一沉思便拿了白子落下。陈秀又落子,王博的眉头蹙的更深:“卿卿,你这样落子分明是输了。” 陈秀娇声笑道:“输了就输了呗,输给了九郎,妾还有什么不服的么?” 王博轻笑,也把手里的棋子丢进了棋笥中。心头的沉闷之气一扫而光,看着眼前这个明丽的小妇人,心暗暗地叹道,认识自己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稚女,跟那个谢燕文能有什么呢? “过来。”王博看着她把棋子一一提起放入棋笥之中,便轻笑一声招招手,说道:“先别管它了。” 贺绣摇摇头,坚持吧棋子收好又把棋笥放到架子上去,缓缓地走过来坐到王博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九郎生气了吗?” 王博微微一笑,却往一侧靠过去,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问道:“为何生气?” 陈秀一怔,半晌之后方回头看着他,他眼神似醉非醉,朦胧中带着几点粼粼,歪着头,墨色的长发滑落在锦衣之上。看着这样的他,陈秀一时间有些迷茫了,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虽然坐在他的身边却像是远隔千山万水,这种感觉让她惶恐,惶恐中让她情不自禁的远离。 “九郎,夜深了,妾累了,先回房去了。”说着,陈秀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王博福了一福打算离开。 “阿绣。”王博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带把她拉到榻上,低声道:“陪我。”说着,便一转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低头吻住她红润的樱唇。 第二日一早,王博便吩咐下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州。 陈秀因为遇见了谢燕文也不想在临州城多呆,二人便在第三日离开了临州。走的时候没有声张,甚至连吴太守都不知道。 雨丝飘扬,喃喃絮语,轻轻地吻在青砖灰瓦之上,流下了一道道暗色的水痕。道边的官道两边的柳树青葱碧绿,只是这夹着雨丝的微凉的风已经带了点点秋意。 一队人马快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回到了建康城。看着暮色里的建康,陈秀微微的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怎么,难道你走的时候就想着再不回来?”王博抬手在陈秀的额头上弹了一记,十分的不满。 “回来这里说不定哪天就毙命了,你说我能有多想回来?” 眼前俊美的脸立刻拉长:“那之前你说的多则半年少则四个月的话呢,是缓兵之计,嗯?” “哪里,不管什么计谋,在九郎面前都不管用啊!”不到四个月九郎便寻了去,再好的计谋也是空的。 王博捻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转头吩咐车外:“速速进城。” “是。”阿骢答应一声,长臂一挥,众人加快了速度。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将近申时。雨后初晴,黑云镶着白边,晶莹的水珠一滴滴从刚被洗濯过的树枝上慢慢滑落。微斜的夕阳从云影中漏出半个衣角,乍明乍灭,欲露还羞。清爽的水气荡涤了尘埃,瓦砾尽洗,显示出更加深沉的色彩。 陈秀站在王博私邸的后楼上,静静地看着院内的一树琼花,洁白的犹如未染尘的瑞雪。似琼如玉,高洁脱俗,雨带啼痕,白妆素绣。著雨的花瓣显得格外清绝,素素地摇曳在春风里,不时送来阵阵冷香。 王博回来后便去了王家官邸,陈秀一个人默默地赏花,直到花影渐没,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明珰轻着脚步走到了身后,低声说道:“姑娘,飨食好了,请进去用餐吧。” 摇摇头,她转身说道:“明珰,我想出去走走。” “天色已晚,姑娘……” “不碍的,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很久没回来了,想看看建康城可有什么变化。” “那奴婢叫金嬷嬷来给姑娘换装。” 陈秀轻笑着摇摇头,说道:“不必了,九公主和十公主都嫁了,这建康城里能随随便便要我命的人不多了吧?” “这……”明珰似有犹豫,但看着脸色沉静如水的陈秀,她又不敢多说。 “明珰,我想去看看秦河。”陈秀故意放缓了语气,带着一分撒娇的意思,“一个人用餐很是没意思,况且我也不饿,只想出去透透气。” “奴婢叫人备车,但姑娘还是换了男装吧,在外边走动,男装总是方便些。” “嗯。” 秦河畔上,江亭之中。陈秀倚着柱子,幽幽地凝望着暗色的河水。 自元帝建都建康之前,建康城便是风流才子聚集之地。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在画舫上开始,又在这河水滚滚流逝? 这蕴藏了无限风流的秦河谁究竟是那些风流墨客酣酒之后,举杯酹月,醇香的美酒汇成了滔滔的江河?还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折柳别亲,点点离人泪凝成了这一川碧水? 任思绪随着风儿畅游天际,面颊染风。她仰头望去,只见月华开夜雾,风影碎池星。香满亭,花满荫,清风织画屏。 “夜沉沉,凉如水。撷流云霞彩,织羽衣霓裳。直直上青云,享安宁。” 陈秀软软地靠在栏杆上,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乐曲。起先只是轻声自娱,亭下河水拍岸的声音仿佛伴奏,踩着乐点打着节拍。微笑在嘴角飞扬,站起身,风生水起,歌声渐响,回荡在空旷的河面上。 一遍又一遍地清唱,闭上眼,静下心,张开臂。迎着夜风,放声哼唱。 突然,一阵清幽的笛音飘来。陈秀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漆黑的水上,一点风灯似明似暗。船头隐隐地站着一个人影,悠长的乐音飘来,俨然就是刚才她哼唱的曲调。 她的嘴角弯起一抹轻笑,心情便如江风飞扬。 扁舟渐行渐远,风灯消失在黑夜中。笛声却依然回荡在耳边,真是让人惊叹的内息。 她理了理耳边飞乱的长发,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缘起缘灭皆随风;相逢擦身莫停留。一切随缘就很好。 月华溶溶,花影寂寂,秋风习习,夜色阑阑。坐在马车里往回走,陈秀便有些累了,只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心里却一遍遍回荡着刚刚的笛声。 马车稳稳的停住,她忙收回了思绪,还以为已经到了府邸,便慢慢地起身准备下车,却见车帘已经被掀开,一股熟悉的瑞脑香的味道随着夜风吹进来,她眯了眯眼睛,又坐了回去。马车继续前行,原来是被半路截住了,并不是到家。 王博进车来借着车内烛光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 “嗯,有些闷。”说着,她往一侧让开,待他坐下来后,便枕在他的肩上,闷闷的说道:“觉得雨后微凉,江上风景应该独好,便去江边转了转。” “这么不愿意回建康来?”看着她如此没精神的样子,王博微微蹙眉。 她想了想,决定如实说,“不是,我想见我娘亲,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见她,所以心里有些烦躁。” “如此小事,也值得卿卿这般伤脑筋?”只要不是不愿跟他在一起就好,剩下的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 “九郎——”陈秀侧了侧身,躺进他的怀里,“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傻瓜,你说呢?” “唔……猜不透,”她伸出手臂去抱住他的腰,“也不想猜。”九郎的心思,哪里猜得透呢。 “阿绣,”王博伸手做梳,缓缓地顺着她的长发,低声叹道:“之前你不在的日子,我过的很不好。跟你在一起,我又觉得什么都好。”所以,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九郎……”她心里暗暗地一叹,好吧,在你娶妻之前,我都陪着你。 月光如水润花影,星明残照数峰晴。南风携香送卿去,夜色融融伴君行。 几日后,王博寻了个空闲,派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贺府,请贺公彦来私邸一叙。 贺公彦收到名帖后着实沉思了一回,不过王博亲自相邀,贺公彦无论如何也推脱不过的。于是叫了美姬来为自己洗漱更衣,坐了马车去赴王博之约。 王博的私邸并不大,门口也不算宏伟,只是一个精致的院落而已,里面山石花木皆经过细心地雕琢,可谓一步一景。 随着引路的婢女穿花渡柳,直到一个精致的所在,那婢女方抬手指着那座盖在六层青石台阶上的木屋福身道:“公里面请,小婢只能到此。” 贺公彦点点头,抬手捻乐捻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微笑着踏上了青石台阶。 廊檐下有两名清丽的婢女一起福身并打起了门帘:“贺公请。” 贺彦进了屋内,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正纳闷时,忽听见一侧有人朗声道:“贺公来了,恕博简慢,快这边请。” 转头看过去,方见一架紫檀木百宝阁后转出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来,却见他眉宇轩昂,目如寒星,清华如松风水月,朗润如仙露明珠。冷漠脱尘,傲然卓雅,肃肃而立,胜似谪仙。湛然有神的凤目里隐过一丝别样的神采,不是赫赫王家嫡子九郎王博是谁? “九郎。”贺公怎么说也是年长者,又是贺家的族长,见了王博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只拱了拱手,呵呵笑道:“承蒙九郎相约,不知是何等要事?” 王博微微抬手,说道:“公请里面做。” “好,九郎请。”贺彦微微的笑,对王博的态度十分的惊讶,暗想着王博素来张扬跋扈不把世人看在眼里,今天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起来? 二人先后转过百宝阁,在靠着长窗的榻上落座。王博便扬声唤道:“阿秀?” 那边珠帘一动,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而出,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阿绣?”贺彦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陈秀,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秀微微一福,转身从明珰端着的托盘上把茶盏拿过来放在案几上,之后便转身站在了王博的身侧。 贺彦终于顿悟过来,忙起身朝着王博深深一礼:“多谢九郎对小女阿绣的救命之恩。” 王博淡淡一笑,说道:“公的女儿阿绣不是已经死了么?” “是失踪了,失踪……当时的状况九郎也知道,如今想起来,谋真是惭愧啊惭愧!” “公不必如此。我身边的阿秀非之前公之庶女阿绣。”王博回头看了一眼陈秀,淡淡的笑了笑眼睛里有了几分暖意,“阿秀现在是我的人,她姓陈,名秀。是‘木秀于林’之‘秀’,并非‘锦绣’之‘绣’。贺公之前的作为,也实属无奈。毕竟为了家族的利益像权贵折腰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话至此,贺彦的老脸便腾地一下子红了,心里的一番话顶到了喉咙处,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来。毕竟他为了贺家的利益向九公主低头是事实,当初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任由她流落在外,他却对外声称阿绣已死。事情到了如此境地他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 陈秀悄悄地拉了一把王博,王博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说了这么两句这就过意不去了?可她的父亲却从未对她的事情上心呢。 其实不是过意不起,只是迂回之术罢了。 陈秀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的父亲闹得连好好说话都不能,她还想接回她的娘亲呢,若是惹恼了他,一甩袖子走了,娘亲后面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了。 王博看着她隐忍的脸色,轻声叹道:“阿秀,你有话说?” 贺公彦闻言骤然抬起头来看着陈秀,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已经改姓了陈。思及以前种种,从她书写制作的百寿百福小屏风,到她稚声稚气的对自己说洛阳城尚有半年的平安,到后来她到建康城后贺康对她的一番评价,贺公彦越想越是后悔,悔不该小看了这个女儿,悔自己没有更好的权衡她的价值,只一心避祸把她给推了出去。 陈秀看贺公彦的脸色变了几变,遂上前两步对着他深深一福,说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阿绣的身体里流着的是父亲的血,这一点上天入地皆不能改变。是阿绣不孝,还请父亲恕罪。”说着,她便缓缓地跪下去,以额抵地,低声饮泣。 “阿绣……”贺彦忙起身离榻,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连声叹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你我父女之间,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陈秀依旧低着头,轻声的抽泣,又悄悄地瞥了王博一眼,见他的脸色阴沉如水,似是隐忍着极大的不满。于是不等贺彦说什么,她又深深一福:“阿绣这次请九郎君把父亲约至此处,是有一事相求,还请父亲成全。” 此时的贺公彦在被王博羞辱了几句又见到了陈秀之后,哪里还能怎样了呢,况且看如此情景,阿绣已经是王九郎的人了,他还能怎样呢,遂只连声道:“你说,你说,只要父亲能办得到的,一定成全你。”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王博,湿润的眼睛里满是爱意,只看一眼便羞涩的地下头去,轻声说道:“如今女儿已经怀了九郎的骨肉,不懂得该如何照顾自己,又十分的想念姨娘,总想着身边能有个贴心的人照顾。所以,阿绣求父亲准姨娘过来伴我,也好解了九郎的后顾之忧。” 王博猛然一怔,转头看向陈秀,明澈的眸子中百味陈杂,神色变幻不定。 ------题外话------ 小九:阿绣,你什么时候怀了我的孩儿了?我怎么不知道? 阿绣:九郎除了知道夜夜占着人家,还知道什么? 小九喜笑颜开:卿卿终于想开了,肯为我孕育孩儿了。 阿绣暗暗的撇嘴:你心思深沉,却也猜不透女人的心啊! 某珠:小九,你被算计了知道不?瞎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小九咬牙切齿:后妈!后妈! 某珠:再叫后妈,让你当和尚去。 小九:,¥…… ------------ 第103章 且问情 相比于王博那变幻不定的神色,贺公彦则显得兴奋了许多,他呵呵笑了两声,回头看了一眼王博,感叹道:“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真是好事,好事!阿绣放心,我回去便安排你姨娘过来,你说你这孩子……”说到这里,贺公彦似是哽咽了一声,又朝着王博笑道:“恭喜九郎了。” 王博忙拱手还礼:“多谢贺公。”他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回头看向身边的那个声称怀了自己孩子的小妇人,几次欲言又止。 贺公彦又说了些恭喜的话,便起身告辞,又对陈秀说道:“好生将养,我明日一早派车把你姨娘送到这里来。” 陈秀忙道:“多谢父亲,只是阿绣还有一事相求,希望父亲能够成全。” 贺公彦显然很高兴,看着这个并没有几分感情的庶女心底忽然涌起几分宠爱,慈祥的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说吧说吧。”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王博,方说道:“阿绣一走将近一年,这建康城中的人十有八九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之前的风波虽然看上去已经过去了,但却不保证还暗藏着玄机,既然我已经改姓了陈,便不想再改回来了,请父亲能够见谅。” 贺公彦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眼神也渐渐地冷下来,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王博此时满心里都在想着陈秀怀孕的事情,只等着贺公彦一走便叫御医来诊脉,这会儿又听他们两个在姓陈还是姓贺的事情上纠缠不清,便起身说道:“这件事情容后再议,贺公还请早些把阿绣的姨娘送过来,毕竟她的身子是最重要的。” 贺公彦顿时醒悟,心想阿绣要做王博身边的人离开家族是不能够的,王博是什么身份,就算是阿绣给他做妾,也是要士族公卿家的女儿。况且她还怀了王博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她也离不开家族的支撑。这会儿她说这些话定然是在赌气呢,自己一个做父亲的跟小女儿计较些什么。 于是他轻叹一声,说道:“阿绣啊,父亲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这都过去了。你心里不痛快为父知道,但你如今不同,不能那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说什么父亲都应你,你好生养着,明儿父亲一准把你姨娘送过来你。” 说完,贺公彦又转身同王博告辞:“九郎留步,在下告辞。” 王博即刻吩咐门口的家仆:“替我送贺公。” 老家仆答应着把贺公彦送了出去,王博伸手抓住了陈秀的手腕低声问道:“卿卿,是真的么?快,快叫御医来诊脉!” 陈秀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九郎,对不起,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想把我娘亲接出来,唯有这样说他们才不会有理由推脱。” “你!”王博的一颗心立刻从高处跌落下来,一热一冷之间,脸色骤然变了,“你怎么信口胡说!” 陈秀被他凌厉的语气吓了一跳,虽然想到了这样做他会生气,但到底是低估了他的脾气。他因为愤怒猛然甩手,她因为没有防备而一个打了个趔趄。 幸亏跟阿言练了一年的鞭法,处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她脚步一错稳稳的站住,却不小心踩了一下长裙,只听‘嘶’的一声,裙角破裂,王博从愤怒中回神,忙伸手来扶她。 “多谢九郎。妾无妨。”说着,她的手毅然的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不过就是说了个谎而已,不过是想着用更直接的办法把姨娘接出来而已,又不是故意的骗他,何至于如此生气,还推了自己一把? “阿秀?”王博微微蹙眉,缓缓地收回手来,看着她。 “九郎,这次是我不对,没有事先跟你商量就那样说。不过……我也没有办法,我的娘亲一个人在贺家过的很难……”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陈氏恐怕会在这个年底的时候病故。 她一想到自己的娘亲会莫名其妙的病故,内心便无法平静,这也是她乖乖的跟王博回建康的主要原因。她要想办法带着她的娘亲离开这里,把她送到彭城的农庄去过安稳的日子。 王博其实也理解她的心思,谋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是贺公彦放弃了女儿在先,如今她已经改了姓氏,对贺公彦说谎话也不算什么不孝之举。 可是怎么说呢,当他听她说有了他的孩儿时,心底的那种狂喜是不可忽视的,只是那种狂喜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她又说那是假的,是权宜之计。一时之间王博心里的那股气总是别不过来也在常理之中。 “我有事先出去了。”王博蹙眉看了陈秀一眼,转身走了。 陈秀对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福,什么也没说。她知道,他到底是生气了。 当晚,王博没有回来,陈秀一个人靠在窗下的榻上对着案几上的孤灯默默地等,直到四更天后才支撑不住睡了一会儿。天一亮便又被外边仆妇们洒扫的声音弄醒了。 起身后她便恹恹的,明珰服侍她洗漱她也不出声,朝食端上来也只是吃了两口就叫人撤下去了。明珰见她脸色不好便劝道:“姑娘昨晚没睡好,不然再躺一会儿吧?夫人大概要中午的时候才能过来。” 陈秀这才想起今日娘亲会来,便打起精神来说道:“娘亲来不好住在这里,你叫人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青衣巷等吧。再叫个人去贺府的侧门等着,我娘亲的车一出来便带到那边去。” “可是姑娘,九郎已经吩咐人收拾了屋子,就是后面的西院。”明珰有些为难,她知道这两个人在闹别扭,可王九郎的话都吩咐下来了,房子也收拾好了,姑娘又不是真的跟九郎分手,发发脾气也就算了吧。 陈秀的心里也很复杂,她可以理解王博心里的气恼,当初他叫人把自己熏过麝香的衣服首饰都烧掉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是一定要她为他孕育孩儿的。 可是这次……她真的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呀。 事情只能这么耗着,明珰见她没有再提去青衣巷的事情,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陈氏果然被贺公彦送了来,并把她随身的衣物首饰和随身服侍的婢女等拉了两车一并送了过来。明珰忙着帮陈氏安置,陈秀便扑在陈氏的怀里哭。 陈氏原以为阿绣真的死了,因为一个女儿家失踪将近一年的光景,便已经没有了生的可能了。可是昨晚贺公彦宿在她的屋里,悄声把阿绣跟了王九郎并已经怀了他的孩儿的事情说给她,她整个人便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新见了光明一样。儿子女儿都活着,这便是她无限的希望了。 不过贺公彦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并没有把阿绣的事情说出去,第二日一早他只对温夫人说让阿酆已经投靠了王博,陈氏年纪也不小了,让她出去跟着阿酆住吧。 贺酆是被赶出家门的庶子,此时贺公彦说让陈氏去跟着他过,那就等于是把陈氏也赶出去了。温夫人心里虽然纳闷,但这些妾氏少一个她的心里就痛快几分,于是吩咐温桂生:“把她的东西都给她,让她即刻搬出去吧。” 于是贺家人都知道陈氏是被贺公彦赶出去跟着那个不争气的庶子过日子去了,大家都私下里议论纷纷,说陈氏定然是做了什么错事郎主才把她赶出去的。只有贺敏觉得蹊跷,便悄悄地问了贺康。 贺康听了妹妹的疑问,轻笑道:“阿酆是出息了,之前我在桓四郎家的宴会上见过他,他跟王九郎在一起呢,九郎似是很看重他。这次陈氏出去,应该是九郎在父亲跟前说了什么。” 贺敏冷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是生了个得意的儿子。我就说她整天闷在屋里闲事不管,哪里会出什么错呢。” 贺康不愿因为这些琐事弄得家里人不开心,便岔开了话题:“敏儿,三郎回来了,你可知道?” “三郎回来了?”贺敏美丽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慢慢地低下头去摇了摇,说道:“我不知道。” 贺康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息,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明日为兄便请他来家中小坐,你有什么话可以当面问他。” 贺敏点点头,又无奈的叹道:“大兄,这样不好吧,祖母的孝期未满,我们……” “只不过是见个面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让你们成婚,祖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们好好地。据说三郎这次初秋游历了不少的地方,肯定也吃了些苦头,你多体谅他,知道吗?” 贺敏自然明白,男儿出门游历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她在家里为祖母守孝不能如期跟他成婚,便要在他跟前温顺些,体贴些,让他感受自己的好。这样将来嫁入了谢家,夫妇之间才能琴瑟和鸣。 贺康果然约了谢燕文来家中小酌。 因为是孝中,贺家这一年之内都不摆宴席,所谓的小酌也不过是贺康和谢燕文二人在贺家的后花园中小聚。连贺庄都没叫,只他们二人。 此时日斜半天,空气清朗,晴云披絮,清秋独凉。 酒是梨花白,香醇无比,后劲儿绵长。 贺康和谢燕文对饮了几杯之后,便微笑着问道:“三郎这次出门都去了什么地方?” 谢燕文抬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理了理衣袖,微笑道:“去了临州城,然后去了彭城。又去了一趟苍州和平阳。建康以北的几座城池还是萧条的很啊。” 贺康一怔,继而皱眉:“北方战乱不断,这也是难免的。三郎不说江南山水极好,要去江南赏锦绣山水的么,怎么又去了北方苦寒之地?” 谢燕文在临州吴太守的七巧宴上见到了贺绣,便再也不想同贺康说起贺绣之事,于是淡然一笑,说道:“南边风景秀丽自然好,但北方山河疮痍满目,更能时刻提醒我们不能沉迷安乐,不能失了汉族骨气。” 贺康呵呵一笑,举杯道:“三郎真男儿也,请饮此杯。” 谢燕文也不推脱,举杯便饮。 园内,长松落落,卉木蒙蒙。风吹过,沙沙清歌。 不远处,叮咚一声,一缕琴声悠然而起,音似荡漾,心若微颤,灵动,弦动,但奏《知音》一曲。 弹至第二遍,贺康便递过一只玉笛给谢燕文。谢燕文淡淡一笑,横笛在手,微微眯起了桃花眼,和着琴声,轻轻地吹起了。管弦相和,韵律克谐,琴笛和奏,清越绝响。 花木从中的贺敏微笑在嘴角飞扬,细细弄弦,以心奏之。商音哀哀,角声清清,弦音袅袅,笛音幽幽。《知音》一首共知音,明月西顾,晚来风轻。 随着最后几缕拨弦,余音袅袅,在园中回荡。 不知何时,贺康已然离去。谢燕文把手中玉笛放到案几上,也款款起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唤道:“三郎?” 微醺的谢燕文缓缓转身,举目望去,长松修竹,片叶疏花。一个窈窕婉约的身影款款而来,雪臂轻摇小团扇,一寸秋波,千斛明珠眸。她笑容温煦,神色淡然,一颔首,头上的钗封微微颤动。 “阿敏?”谢燕文微微皱起了眉头,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想,梨花白的醉意便清醒了几分。他心中的那个人总是会一身男儿衣衫,长袖博带,满眼的嘲讽,神色冷若三秋之霜,跟眼前这女子大相庭径。 “三郎。”贺敏已经走到了谢燕文近前,微微一福,妩媚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恳请,“三郎这就走么?” 谢燕文环顾四周,低声叹道:“你大兄呢?” “大兄有点急事,先走了。”贺敏说着,便转身走到榻前,一掀裙角跪坐下来,另拿了一只酒樽斟满了酒,浅浅的喝了一口,“三郎,还不坐?” 谢燕文笑了笑,说道:“我已经有些醉了,这里又僻静,虽然你我有婚约,但孤男寡女坐在这里饮酒也多有不便。阿敏多多保重,待你的孝期一满,我们便成婚。”说完,王博朝着不远处的几个婢女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贺敏呆呆的坐在那里,手里执着酒樽,良久说不出话来。 ------题外话------ 贺敏愤怒的把酒樽摔倒某珠面前:本姑娘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竟然让本姑娘的情郎移情别恋! 某珠无奈的翻白眼:有本事你冲着写三郎摔啊?欺软怕硬,孬种! ¥,…… ------------ 第104章 聆教训 王博的私邸处的夜景无疑是绝妙的,茂林修竹,素花香草。引一带绿水入园,月光下,泛着银鳞似的微波。清光澄澈,夜风微凉。 陈秀和陈氏二人挽着手臂在院子里缓缓地一边走一边低声的说话。陈秀把彭城那边的境况说给陈氏听,又说过几日便带着她一起回彭城去。 陈氏因惊讶的问:“阿绣不是怀了九郎的骨肉了么?这种时候怎么能够长途奔波,应安静的养身才是。” 陈秀轻笑:“娘,哪里来的骨肉呢,没有呢。你不必担心。” “没有?”陈氏吓了一跳,忙转头看着陈秀,月光下她娇媚的小脸带着微微的羞涩,陈氏却着急起来:“这种话也是随便乱说的?” 陈秀挽住陈氏的手臂,低声说道:“不这样说,娘亲如何能出的来呢?” 陈氏低低一叹,劝道:“阿绣啊,王九郎对你也算是情深意重了,九郎是何等身份,你怎么还不知足呢?” “娘亲,不是女儿不知足,是……哎!”陈秀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到底无法再说下去。 院门口有婢女请安的声音,是王博回来了。陈氏一听忙放开了陈秀的手臂,待王博走到近前时忙深深一福,恭敬的说道:“奴见过九郎。九郎安好。” 王博微微抬手,说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陈氏一怔,王九郎居然称她为夫人呢,这是何等尊贵啊。 陈秀也很是感动,便跟着福身下去,低声唤道:“九郎……” 陈氏是过来人,忙道:“小厨房里蹲着宵夜,奴去给九郎端来。”说着,便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王博借着明净的月光看着陈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往屋子里走去。陈秀见他这般,也只得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二人先后进了屋子,明珰和玉珥端了宵夜进去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并戴上了房门。 宵夜很是精致,但王博一点吃的心思都没有,看见陈秀坐在自己身边,便立刻伸手把她拉过来摁到怀里,一句话不说低头衔住了她的唇。 陈秀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说谎在先,而且也看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一天没见人影到这么晚了才回来还冷着个脸,所以她没敢乱动,只乖乖的让他亲。 “卿卿……”他低哑的呼唤伴着窗外隆隆的雷声和狂暴的雨势,他冒出的短髭轻擦过她的双颊与下巴,再至颈间,带给她从未试过的酥麻。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脖子摩挲,“卿卿。” “九郎……”她以让自己羞愧的低吟回应。 “卿卿,我要你为我孕育孩儿,你一定要为我生一个孩儿。” 她重重地点头,吻过他薄汗的额头和鼻尖。 他的嘴巴和舌头燃起火焰,一路厮磨,最后落在她稚嫩的胸脯上。 她倒吸一口气,想抬起手遮掩住,可是手指却抚摸上他坚实的手臂。他的嘴覆上她的香雪,舌尖与她的峰尖相触,她破碎地低吟,不由自主地揽住他的头,身体充斥的渴望究竟是什么?当他更深地含住她并且用力吸吮时她才知道,她低喊,任由狂喜席卷而至。 她的思想在那一触间涣散,全身每一个毛孔却变得无比敏锐。 血液象浓浆一般急速滑向他嘴唇含咬的那一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瘫软和他身体的僵硬。 他喘息,她低吟,他的手在她身体游弋带给她更多的渴求。他的温软的唇又覆上她的,低喘着划弄她的唇舌,回旋着舔吮着。 她不清楚自己还在渴望什么,明明已经是潮水般的喜悦,可是听着他的呼吸感觉着他心脏狂跳,她却觉得还是不够。她把他抱得更紧,紧得想溶进他身体,披散的头发随着她不安分的小脑袋在他颈间摩蹭。 他每一次的深入都在把她往某一处推动,那是个无比美妙的所在。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渴望触及的某个边缘,她想睁开眼看他,可是泪眼模糊,双手紧攀住的他的肩膀已经汗湿一片,他们急促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分不出是谁的,她只分辨出自己如鼓敲的心跳。 随着他的节奏她不由自主地低泣着唤着“九郎,九郎……” 他好象越发疯狂,然后她感觉自己飞升而起,扶云直上,狂喜涌至灵魂深处,那种灵魂升腾的快乐一浪浪地她无法抵抗。 这一晚,王博似是不知疲倦的索取,陈秀终于支撑不住,在不知第几次与他共攀欢愉之极的时候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身边早就没有了他的影子,只有床榻上狼藉的锦被无声的为昨晚的一夜荒唐做作证。 微微叹了口气,她缓缓地起身。身上的锦被滑落,白皙的肌肤上有点点青紫淤痕,让进来服侍的明珰登时红了脸,低下头去。 全身酸痛的陈秀哪里有什么心思洗漱,批了件衣服之后,只拿了帕子擦了擦脸,便哼了一声继续躺在了床榻上。明珰忙拿了梳子来把她的长发梳理顺滑在脑后简单的绾了个发髻,轻声劝道:“姑娘,九郎是被老族长给叫去了,临走时还特别叮嘱奴婢们不许扰了您的清梦,说随便您睡到什么时候。陈夫人已经过来瞧过两三次了,说是给姑娘炖了您爱吃的鱼肉粥,姑娘要不要吃呢?” “嗯。”陈秀的手不自觉的在肚子上摸了摸,还真是饿了。 吃了一碗粥之后,人稍微有了点精神,一个小婢女便进来回道:“姑娘,阿言师傅说姑娘练鞭的时辰到了。请姑娘换了衣裳去后面。” 陈秀之前谎称自己怀孕了把陈氏从贺府接了过来,但这件事情也仅限于王博和贺公彦知道而已。阿言并不知这件事情,所以每天都按照原计划安排陈秀练鞭。 前两天都以陈氏刚到母女两个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为由给推脱了,但今天再不去练似乎很说不过去。 可是陈秀刚动了动手臂,便觉得肩膀处一阵酸痛,人从榻上站起来,走路都有些打飘,明珰见了便叹了口气,对那小婢女说道:“你去跟阿言说,姑娘身上不舒服,今日的鞭先不练了。”说着,她径自扶着陈秀往里面去,还嘟囔着:“姑娘已经练了快一年了,少练一两日又能怎么样” 陈秀却如有所思的止住了脚步,想了片刻后叹道:“还是去练吧,我可不想半途而废。” “哎——姑娘,您这身子……”明珰一脸的无奈,这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承欢一夜,怕是路都不要走了,要仆妇们抬着走呢,可这一位此时还要去练什么鞭法! 陈秀换了衣裳去后面的园子里找阿言练鞭。从彭城到建康他们走了四十多日,这些日子除了每日赶路之外,陈秀的练习从未间断。而这被系在绳子上的铜板已经从当初的四枚增加到了现在的二十枚,方位也成了四面八方高低不同,看上去颇有些难度。 不过陈秀的鞭法就是这样扎扎实实的练过来的,二十枚铜币被她二十鞭子打掉后,按照常理阿言的脸上理应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可这次却没有,他冷着脸走上去,皱眉说道:“郎君,你的力道不足昨日的六成,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陈秀一阵脸红,缓缓地低下头去。 阿言对陈秀的样子很是不满,他是一名武者,武者对武功的要求臻于完美。况且王九郎当初把这个任务教给他的时候,他是十分不满的。教一个娇娇弱弱的小郎君鞭法,这实在跟他武勇的形象不搭界。 实际上阿言早就发现了这根本不是小郎君而是小女公子的事情,只是他觉得,面对男儿总比面对女儿家要方便些,所以尽管他识破了,也一直叫陈秀郎君。 就算她是个女流,但幸好这个女流徒弟态度很好,自己一步步的教,她也扎扎实实的学,没有像那些士族子弟一样怕苦怕脏怕累,也不曾抱怨过一句。所以这将近一年的光景,阿言对陈秀还是十分满意的。 但是今天,女徒弟的表现让阿言很不高兴。看着她羞涩的低头,高大威猛的阿言皱起了眉头,沉声道:“郎君你这是什么样子?若是身体不舒服,大可不必来练鞭。既然来练了,就要全力以赴的练。不要觉得练鞭不是上战场,不是跟敌人打……好吧,我想我们应该恢复之前的练习方法,想办法弄些野兽来陪你练习,或许你会更用心些。” 陈秀一听这话,后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若是自己以这种状况再跟那些饿狼对打的话,真不知道还有几分胜算?说不定一不小心便被饿狼给撕了。 于是她忙站直了身子,朗声道:“师傅,我明白了!刚才是我心不在焉,我想我可以再来一次。” 阿言虽然不解风情,但却是个合格的武者,听了陈秀的话他轻声一笑,摇头道:“你今日的体力根本不行,回去休息吧。我希望明天不会是这样。” “……”陈秀扁了扁嘴,在心底把王博给腹诽了十几遍,才把手里的长鞭递给了明珰,托着疲惫的脚步回房去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某珠的爷爷身体不好,昨天急着赶回老家去探望了一下,今天中午才回来。各种累,各种疲倦。但又不能断更,之好先丢上三千字来。对不住大家,某珠休息一下,明天拼全力。 谢谢! ------------ 第105章 且退步 回房后陈秀沐浴后换过衣服,陈氏带着两个小婢女端着点心和羹汤进来。陈秀看了自己的娘亲温和的笑容,心想是不是该动身了呢。 当晚王博又回来的很晚,身上还带着酒气。陈秀扶着他进了卧房床榻上落座,方轻声问道:“九郎,还用点宵夜么?” 王博清泠的凤眸深深地锁定她,好看的唇角轻轻一扬,低声说道:“不用。” 陈秀欠了欠身子,低声说道:“那就请九郎早些安歇吧。”说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过来!”他手臂一伸攥住了她的手腕。 “九郎。”她被他拉着坐回榻上,却拒绝进他的怀抱,“九郎,今日人家被教训了呢。” “嗯?”王博拧眉,在这个府邸之中谁还敢教训她? 她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师傅说人家练鞭的力气不到平日的六成,说在这样,就去捉野狼来陪人家练鞭……九郎,我们……你……也应该克制一下的,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王博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样的话绝不是她想出来的吧?怕男人日日纵情伤了身子,这倒像是她娘亲陈氏的话。他别过脸去笑够了才回头来看着她,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阿绣都告诉人家你有了我的骨肉,若你夫主我再不努力些,岂不是要叫人看笑话了?” 陈秀瞪大了眼睛看他,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我们继续努力吧。”说着,他手上用力把她带入怀中。 “九郎……别……”她扭着身子求他,“妾身上还难受着呢,能不能……” “九郎呢?”一声清傲的女子问话从窗外传来,屋子里纠结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一怔。陈秀先反应过来,忙伸手推开他起身躲到了一旁的屏风之后。 “七姑娘,郎君已经歇下了,请您……”玉珥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人打断,“走开,我找九郎有要事。”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披着墨色斗篷的王珂进门后环顾了一下屋子,转身往卧房这边走过来。 王博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坐在了窗下的榻上,手中端着一盏羹汤慢慢地尝着。 “九郎?”王珂提着裙裾走到王博的面前转身跪坐在榻上看着他,皱着眉头不悦的问道:“谢家阿瑛怎么得罪你了呀?你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人家留?你知道……你知道这是姑母的意思么?姑母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的事情,自有我自己做主,你们都不必操心。”王博神情淡淡的,看都不看王珂一眼。 “九郎!”王珂不可思议的瞪着王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我是你堂姐。” 王博轻飘飘的看了王珂一眼,冷漠的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我的堂姐。”否则的话你以为你可以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态度坐在我的对面跟我说这些话么? “九郎,谢家阿碧很好啊!”王珂身子前倾,手肘戳在案几上,耐着心思劝道:“就算你不怎么喜欢她,可也不用那样羞辱她吧?这建康城里爱慕你的贵女有多少?我可从没见过你对谁那样过。谢家阿碧都哭成了泪人儿,九郎你的心也太狠了。” 王博的眉头拧紧,不悦的问道:“你说完了吗?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了。” 王珂气愤的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九弟,你不要太不懂事。王谢两家联姻的事情,是大伯父和姑母商议好了的。你是家族的嫡子,不可率性而为。” 王博冷冷的看了王珂一眼,轻声哼道:“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你!”王珂越发生气,“你是嫌我多管闲事?!” 王博不置可否,只坐在那里慢慢地品着汤羹。 “九弟,你不要学十一弟。”王珂说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王博冰冷的目光盯着王珂的背影直至消失,待听见门口玉珥那声:“七姑娘慢走。”的话之后,他手中的汤碗便重重的放在案几上。 一直躲在角落里帐幔之后的陈秀自嘲的笑着慢慢地走了出来。见王博的脸色异常的冷澈,便默默地端了菊花茶送上去,低声道:“九郎,漱口吧。” 王博接过茶来漱口,陈秀又拿过旁边的盂钵来送到王博的面前,他漱口后把茶吐掉,脸色缓和了几分。 陈秀侧身吩咐:“玉珥,进来收拾一下。” 明珰和玉珥忙进来服侍王博宽衣,陈秀看着王博上了床榻之后同明珰一起出去了。王博看了她一眼终究没说话,玉珥缓缓地放下帐子,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看来好日子又到头了。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不好。 王博是因为家族要给他定谢氏嫡长女为妻的事情心里不痛快。陈秀自然也是因为此事心里倍感凄凉。明珰和玉珥各自担心自己的主子心里不痛快自己没有好日子过,陈氏则听说女儿跟王九郎闹了别扭心里也忐忑的很。 这些人里最难熬的其实是陈秀,她根本就是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觉得眼睛生疼,见光流泪,眼皮里面还痒痒的。明珰进来服侍她起身时哀叹一声,说道:“姑娘的眼睛肿成了这样,奴婢去拿手巾来给姑娘敷一敷。” 点点头,等着明珰端了一盆温热的水来,先用帕子浸湿了给她捂在眼睛上,片刻后又拿了银质的汤池来揭了帕子用汤匙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地按压。 如此热敷冷按来回几次后,陈秀便觉得眼睛好多了。 陈氏又泡了菊花茶来给她熏蒸了一会儿,方叹道:“到底还是肿着,等会儿用了朝食,必要躺下再睡一会儿才行。” 哪里能睡得着呢。 饭后陈秀又躺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的不能平静。 她知道,上一世谢碧嫁的并不是王博,因为王博在这个时候已经陨落了。王谢两家联姻,谢碧嫁的是王家的第五子王基。王基虽然也是嫡子,但智慧上较王博逊色了许多,所以一直以来老族长并不是很看好他。但毕竟也是王家的嫡子,家族中没有了王博这个旷世奇才之后,也只能把王基提上来,作为重点培养的对象。因为十一子王麟身体孱弱的缘故,家族一直不能委以重任。况且按照长幼排序,如不是王博有着过人的智慧,王基肯定是在他前面的。 但上一世是上一世啊,这一世里王博没有死,王家的重担自然会落在他的肩上。 谢公翥升为宰相,谢家成为这建康城中稍逊王家的大家族,他们的女儿若不能入宫做太子妃,那么便只有嫁给王家嫡子这条路了。士族之家的贵女,要么高嫁,要么平嫁,却万万不会下嫁。这是各大家族默认的规矩,若是嫡女下嫁,整个家族便会颜面尽失。 王博连着几日没有回来,陈秀整个人也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 陈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都劝,可每句话都劝不到陈秀的心里去。 这日晚上,陈秀等到了三更天,王博还是没有回来,她恹恹的起身回卧房去休息,陈氏跟着她进去,无奈的劝道:“阿绣,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若是心里闷,不如出去散散心好了。” 陈秀一怔,看着陈氏半晌不语,之后轻声笑了:“是该出去走走了,这里闷死了。” 陈氏看她终于笑了,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现在八月时节,檀济寺里的桂花开的正好,不如咱们明儿去大乘寺上香,顺便赏赏桂花?” 陈秀点点头,说道:“这主意甚好,娘亲去跟明珰说,叫她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咱们去檀济寺。” 不过是八月里的两场冷雨,满城枫槭的叶子已经红得透了,叫淡薄的日光一映,如炬如烛,照得整个建康城灼灼直欲燃起来一般。 秋高气爽的天气,出西城门,八驷并驰的青石官道,两驷马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遥遥便可望见山顶上的三座高塔,玲珑似三枝错落有致的墨钗,插在青螺似的西山之上。 而香火绵延五百余年的檀济寺,依着山势,殿宇楼堂幢幢相衔,阶梯成叠,长廊蜿蜒,台阁相接,青瓦黄墙掩在参天树木间,缓缓的从山顶连绵的铺陈下来,一路疏疏密密,层层叠叠,直到山脚。 檀济寺中植有桂花千余株,所以到西山赏桂,乃是建康城秋日里最雅致的韵事。马车刚出西城门,似乎就已经隐约有甜如蜜的桂花香气,氤氲在秋日微凉的晨蔼中。 等在西山脚的山门外下轿时,那桂花的香气,一丝丝一缕缕,仿佛香里渗着最稠的蜜胶,从四面八方浸染,浸透人的五脏六腑,连皮毛之下的骨头,都似要被这香气渗得酥了。 青石阶洒扫的极净,莹透如岫玉一般,她脚上五彩璎珞的木屐,踏上去却无声无息,阶畔都是疏疏密的桂树,满枝满桠金黄的小花,簇簇团团,那香气几乎要将人熏得醉了。 西觉山山势虽不险要,但渐行渐高,便如踏在一条青色巨龙的脊背之上,步步登天一般,一抬头遥遥已经可以看见气势宏伟的正殿,檐庑森严。 绕过香炉,抬头一望,牌匾上写着“大乘殿”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殿门的楹联上写着两行行楷: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 观自在,感花谢花落;事事空,看云卷云舒。如此禅境,非俗人所能体悟。 母女二人跪在蒲团上,三拜如来,不为所求,但为所感。随后来到后殿,再拜观音,渡我今世。 陈秀抬起头,侧脸看着陈氏,只见她柳眉紧锁,念念有词,侧耳倾听,只闻“我女”、“我儿”四字,在为自己和酆儿祈福吗? 心里哀哀一叹,微微闭上眼睛,再拜了一拜后,缓缓地起身扶着陈氏离开观音殿。 因天气晴好,来上香赏桂的人颇多。可谓接踵而至。供奉了佛祖观音诸位菩萨的正殿偏殿后殿皆不是长久停留之地。穿了一身男装的陈秀和一身堇色深衣的陈氏二人嫣然是一对富家母子,二人进大乘殿上香后,便沿着殿前的游廊往后面去赏桂。 转过一处后殿,母女二人循着游人稀落的地方走去。身后做小童打扮的明珰和两个家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娘,你看那边的桂花开得好生繁茂。”陈秀抬手指着前面青砖黛瓦之上参天的桂树,那枝叶之繁茂可谓这檀济寺之最。 陈氏笑道:“果然是繁茂之极。” 话音刚落,便见前面有个华服家仆走了过来,对着二人一拱手说道:“这位郎君和夫人请留步。我家郎君正在这院中会客,还请绕道而行。” 陈秀看着这家仆苍老的面容,侧脸轻笑着问:“佛法面前,众生平等,缘何这院子我进不得?” 一朵桂花,自枝头坠落,缓缓打着旋儿滑过她鬓畔,面白如玉,青丝飞扬,瞳墨如夜,浅笑似雪。那华服家仆竟是看怔了。而陈氏心中有些慌乱,忙伸手握住陈秀的手,低声道:“吾儿,我们且去别处逛逛。” 陈秀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微笑着看着那家仆。 老家仆刚要再劝,便听见身后有人朗声道:“南叟,叫你再次恭迎贵客,你怎的把贵客拒之门外?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陈秀抬头看向老仆身后,那个乌发束着白色丝带的男子,一身雪白绸缎深衣。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不是桓家四郎是谁? “四郎君。”陈秀上前两步拱手深深一礼。 桓裕温雅一笑,抬手道:“陈大郎君,陈夫人,里面已经备好香茶,请。” 陈氏十分的诧异,但依然不动声色的同陈秀进了院子。 这座禅院曰‘祈愿殿’,殿前两株极大的桂树,传为庆历年间所植。三百余年来,依旧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花枝荫翳庭中,一直延伸至檐下,香气馥郁。此时桂花荫底下,早就摆好了两副榻几,旁边有总角小童正拿着扇子扇着小胶泥风炉里的炭火,小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缕缕白气。 陈氏知道桓家四郎是贺绾的夫主,更是王九郎的至交。而且看上去他也知道阿绣的事情,此时相见必有话说,说不定还是王九郎授意的,于是对陈秀说道:“阿绣,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会儿。” 桓裕便微笑着吩咐身后的婢女:“来人,服侍夫人去殿内歇息。” 陈氏上前两步扶着婢女的手臂慢慢地进了祈愿殿。桂花荫下陈秀唇角噙淡淡的微笑在榻几上落座,桓裕大半年的光景没见她,此时见她又长高了不少,人也出落的更加脱尘,身上那股清傲之气更与王博不相上下,这样的阿绣的确值得王博那样的人去珍爱。于是笑道:“阿绣,我们有大半年不见了,你可好?” 陈秀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劳四郎君挂念,阿绣一向都好。” 此时水好了,小童把水壶送到桓裕的面前,他接过来,洗茶,冲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馨香的茶也带着一股桂花的香,陈秀端着紫砂茶盏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赞道:“好茶。” “是这西山的泉水好。”桓裕浅尝一口茶,细细的回味着。 “好水胜茶三分。”陈秀赞同的点头,也轻轻地啜了一口,但觉入口清香,回味无穷。 桓裕脸上的笑容一敛,低声叹道:“阿绣都知道了?” 陈秀摇摇头,说道:“并没有都知道,只知道九郎现在不好过。” “王谢两家的联姻是迟早的事情。”桓裕虽然身处世外,但对建康城中各大家族的局势还是十分明了的,“这次是谢家提出联姻,而且是嫡长女。选的自然是九郎。” 陈秀心里很矛盾,她知道前一世里谢瑛嫁的不是九郎,可究其原因是九郎根本没有活着回到建康。 这一世她拼了性命救了九郎,却要成就谢瑛和他的美好姻缘。 一开始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在意,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如今更是孤女,没有家族做后盾,没有足够的权势跟王家相匹配,没有尊贵的身份和九郎并肩。 放眼整个晋庭,除了司马氏的公主之外,能够配得上九郎的也就是谢家的嫡长女了。 谢瑛才智容貌均属人上之人,她能够嫁给九郎,也算是天作之合。 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呢?不是说好了,等他娶妻的时候自己便全身而退么? 再一次,陈秀从心里暗暗地骂自己,真是没用!天下男儿都是如此,又不只是九郎这样。难道那一顿棒杀还不能够让自己长记性么! 桓裕看着她纠结的脸色渐渐地冷下来,原本想好的劝说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四郎,茶凉了。”陈秀淡然一笑,眸子里却有一种乍然迸裂的冰寒。 “童儿,换热水来。”桓裕的心中一顿,心想这个小妇人的心思自己也猜不透了。这大半年的光景她果然是长大了。 陈秀知道桓裕在寺里遇见了自己又请自己过来品茶必然有一番话要说的,他要说什么她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她其实不想听,所以便默默地喝了两盅茶后,起身告辞。 桓裕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她和陈氏相依的背影消失在寺院的参天古木之后,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檀济寺回来,陈秀并没有去王博的私邸,而是吩咐驭夫直接去自己在青衣巷的院子里去。 这座院子虽然陈秀一直没住过,但当时也留了几个仆妇家丁在这里看守,他们每日都会打扫收拾,院子里的花木也很是繁茂。 在院门口下了车,陈秀扶着陈氏慢慢地进去。里面的仆妇家丁们听说主子回来了,忙上前行礼问安。 明珰便吩咐:“郎君和夫人都没用午饭呢,你们还不快去准备。” 为首的仆妇忙答应着去厨房准备饭菜,陈秀则扶着陈氏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又问:“娘亲,你觉得这院子可好?” 陈氏自然说好。陈秀便对明珰说道:“我们在这里住几日吧,你回去收拾一下,把我贴身用的东西都拿来。” 明珰有些迟疑,但终究不敢忤逆,便答应着去了。 陈氏也觉得这种时候女儿搬出来住些日子更好,便拍拍她的手轻声劝道:“阿绣不必伤心,娘亲会一直陪着你的。九郎对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但我们母女不能成为他的累赘不是?等亲事定下来,九郎肯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陈秀淡淡的笑,对此事不说一句话。什么名分?妾氏的名分么?若是想要,这名分早就定了,又何必苦到如今?想到这些,她又在心里沉声一叹,九郎啊九郎,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这一生都属于你。可你的命也是我救的,为何你这一生不能属于我? 晚上的时候明珰才回来,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大箱子,里面都是陈秀平日里穿的衣裳,还有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等随身用的东西。陈氏叫人把箱子抬进来,见陈秀不说话,便拉了明珰去了僻静的地方悄声问道:“你回去见着九郎君了么” 明珰同样着急,便低声叹了口气,说道:“没见到。我悄声问了官邸那边的人,说九郎被郎主给关起来了,叫他闭门思过呢。” 陈氏闻言,忍不住幽幽一叹:“这可怎么好呢……若是王家郎主不许阿绣进门,她这辈子可不是完了?” 明珰忙权:“夫人不必着急,我家郎君不是那种无情无义朝三暮四之人。他对姑娘一往情深,不会弃姑娘于不顾的。” 陈氏点点头,低声道:“但愿如此。” 相比明珰和陈氏的慌张,陈秀却很沉得住气。一夜安睡,第二日她精神好了许多。朝食后,陈秀问明珰:“你的父兄哥嫂都在王家当差么?” 明珰一怔,忙回道:“是的。不过做奴婢的在主子跟前不能论那些,九郎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生死都是姑娘的人。” 陈秀笑了:“明珰,你着什么急呢。” 明珰似是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便转身向前跪在陈秀的跟前,焦虑的说道:“姑娘,您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您好歹跟奴婢交个底儿,叫奴婢也好放心。” 陈秀心里自然有所打算,但她却不想跟明珰说。只把她拉起来,无奈的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呢。只不过走一步说一步罢了。” 明珰又劝:“姑娘要相信九郎,他不会委屈了姑娘的。” 陈秀点点头,心里却无奈的感叹,我自然相信他,可王家却不只是他九郎一个。上面有老族长不说,就是几位郎主大人那一关也不好过。 “明珰。”陈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有一套珍珠的首饰好像没有拿来。你再回去看看,是不是落在了哪里。” 明珰细细的想了想,说道:“昨日匆忙,许是落下了。姑娘莫急,奴婢这就去找找。” “还有九郎卧房里的几套书籍,你也一并整理了给我带过来吧。这几日住在这里甚是烦闷,我想安静的看书。”陈秀说着,便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了翻,似是找不到喜欢的书籍一样,又转身走开。 “是。”明珰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姑娘想看书呢,这就说她的心里已经放开了吧。 明珰一走,陈秀便起身去找陈氏,又把原本在青衣巷当差的仆妇家丁都叫到跟前吩咐道:“马上备车,把用的东西都装车,再装上两车粮米,你们也都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两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陈氏吓了一跳,忙问:“阿绣,我们去哪里啊?” 陈秀怔怔的看着屋门外的花木,低声说道:“离开建康城,去彭城找阿酆。” 陈氏自然想念儿子,可这种时候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她拉着陈秀的手想要再劝,陈秀却坚定的说道:“娘亲,我说过我这辈子绝不给人做妾,绝不叫任何人主母。九郎要迎娶谢氏阿瑛为妻,我是时候该离开了。”说到这里,陈秀咬了咬牙,面带难色的看着陈氏,痛苦的说道:“娘亲若是不想跟阿绣走,就请再回贺府去吧。” “阿绣说什么话!”陈氏着急之下红了眼圈儿,“我好不容易才出来,自然要跟你和酆儿在一起。” “那就快收拾东西,我们必须在明珰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陈氏点点头,转身进去和几个仆妇一起忙碌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陈秀学着金嬷嬷的手法把自己的换了个模样,微黄的面色带着病容,原本娇弱的身子又挑了一身铁灰色的素缎深衣穿上,长发绾成独髻,用一根桃木雕花簪子别住,全身上下不见任何饰物,之前的华彩被遮住了大半儿,此时的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寒门士子的模样。 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黑漆大门,这小小的院落买了不到一年,至今也没在这里住过几日。如今算是别过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的同时,低声喝道:“快走!” 这里的仆妇家丁都是以陈酆的名义买的,他们只是陈酆姐弟的奴仆,跟王家无关。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一个‘忠’字,何况是卖身的奴仆。陈秀一声吩咐,他们不敢怠慢,赶着马车便匆匆的出了青衣巷。 明珰回王博私邸的时候用的是王博给陈秀的马车,当她带着家丁坐着马车回到青衣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淡淡的暮霭中黑漆大门紧紧地闭着,明珰从马车里跳下来便两步走上前去,抬手推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却不见家丁当值。明珰便皱眉啐道:“这些东西只知道偷懒,看我不回了主子狠狠地罚他们。”说着,便回头吩咐:“好生把东西抬下来,仔细别磕了碰了。” 身后的家丁答应着去车里抬东西,明珰便快步往院子里走。 走了几步却见院子里悄无声息,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不觉心里陡然一慌,忙扬声问道:“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晚风吹过,院子里的花木沙沙的响,回答她的是一院子的寂静。 “夫人?姑娘?”明珰慌张的往里面跑着,推开虚掩的屋门见里面一切如旧,只是不见一个人影。连洒扫的仆妇也不见了。她顿时变了声音,“夫人?姑娘——”一边喊着一边往后院去,后院里亦是悄无声息,更不见半个人影。 “姑娘……你怎么能这样!”明珰慢慢地在台阶上坐下来,泪流满面。 外边搬了东西进来的家丁见状,忙把东西放到一旁上前问道:“明珰,夫人和郎君呢?” “呜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珰把脸埋在膝头呜呜的哭着,她知道陈秀和陈氏已经走了,早起姑娘问自己父母兄嫂的事情时她便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只是后来姑娘又说要看书,打发她回去拿,她才把那点顾虑抛到脑后,一门心思的回去收拾书籍去了。 “陈郎君是不是走了?”跟在家丁身后进来的是阿言,他环顾着静悄悄的院子,恨恨的跺了跺脚,“明珰,别哭了,你要赶紧的想办法去官邸告诉九郎君。我带人去追。” “好,好……”明珰此时已经没有主意,听阿言这样说她立刻站起身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郎君他们定然走不远,他们应该是去彭城了,阿言,你速速往北追,我这就去回九郎。”说完,她便提着裙子跑了。 阿言扶了扶腰间的长鞭,出门牵过一匹马来纵身翻上去,低喝一声,催马往北城门疾驰而去。 明珰上了马车,催着驭夫速速往王家官邸去。 她本是王家的家生奴,到了王家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她顺顺利利的进了王博的院子,见门口守着两个嬷嬷。她们一个曾经是王博的奶娘,另一个是夫人的陪房,这两个人明珰本就熟悉,于是想也没想便往里走。两个婆子忙拉住她,低声斥道:“明珰!你还有没有规矩,郎主叫郎君思过,你进去做什么?!” 明珰焦急的说道:“大娘,我有急事跟九郎说。” “不行,郎主说了,任何人不许进去。”王博的奶娘把明珰往外一推,不悦的说道:“快走!否则连我们也要受罚了。” ------题外话------ 亲们,新的一周开始了,新的矛盾也开始了。 小三要出手了,小九该怎么办呢? 啊啊啊——某珠也很纠结啊纠结…… 乃们是支持虐小九呢还是虐小三呢还是虐小九小三呢? 月票啊月票,若是某珠看不到月票,就把小九和小三一块儿炖了。 ------------ 第106章 混战 明珰心急如焚,但对这两个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她只好去想别的办法。 眼看到了晚饭的时候,明珰心生一计,匆匆去寻了一块碳条来,又寻了一张废弃的宣纸,匆匆写了几个字便奔着小厨房去。终于拦住了给王博送饭的小婢女,拉着她胡乱说了些话,趁其不备把纸团塞进了食盒里。 饭菜送进来,王博照样没有食欲,只是坐在案几跟前看着手中的帛书,送饭菜来的小婢女却不知道,她家九郎君手里的帛书一下午都没有翻一页了。 小婢女把食盒放在案几上,打开盖子来刚要把饭菜端出来,却忍不住低声‘呀’了一声。 王博下意识的回头,看见食盒里有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便速速伸手去拿了出来,把小婢女吓了一跳,刚要说话,便被王博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小婢女不敢多说,只欠了欠身退了出去,心里暗暗地祈祷着那个纸团只是意外,上面什么都没有。 王博看着她出了房门才把纸团轻轻地展开,待看完上面寥寥几个字之后,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脸色越发的苍白。良久,他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外边守着的人说道:“我不要吃这样的饭菜,把这些都拿走。”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外边守着的人一个是他的奶娘,一个是他母亲的陪房,两个嬷嬷都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早就心疼的不得了,只是碍于郎主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这会儿听说他不要吃这样的饭菜,二人立刻匆匆近前来,奶娘李嬷嬷心疼的问道:“郎君啊,你想吃什么跟老奴说,老奴给你去做。” 王博不悦的说道:“我要吃明珰做的点心,你们把她叫来,跟她说。” “明珰?”陪房元嬷嬷纳闷的看了李嬷嬷一眼,“刚才那个小丫头不是明珰么?” “是她,好像是她。”李嬷嬷点头说道。 “那快把她叫过来吧!”元嬷嬷更加着急,九郎可是她家夫人的心头肉,王家的嫡子不少,但夫人却只有九郎这一个依靠,若是九郎有什么闪失,她家夫人可怎么活呢。 “快!叫明珰来!”郎主只说了不许郎君出去,可没说不许郎君吃饭啊。 明珰被一个婢女拉着匆匆的跑来,李嬷嬷和元嬷嬷都催道:“快问问九郎要吃什么,赶紧的去做来!” “九郎?”明珰知道能进这院子已经是李嬷嬷和元嬷嬷的最大权限了,便隔着窗子向里面哽咽道:“九郎想吃什么,奴婢去给你做来。” “我要吃桂花酥,加了杏仁的那种。”王博听见明珰哭,心里更加着急,又斥道:“哭什么哭?你家郎君我还没死呢!” 明珰又哽咽着说道:“郎君要吃桂花酥容易,只是杏仁没有了……” 元嬷嬷啐道:“胡说,家里什么没有,怎么会没杏仁?” 王博便啪的一下戳开了窗户纸,把一枚玉佩递出去,生气的说道:“去把杏仁给我找回来!没有杏仁我绝不吃饭。” “是,是……”明珰忙接了玉佩转身就走。 李嬷嬷伸手把她拉住,着急的说道:“你这孩子,到底耍的什么鬼心眼儿!” 王博冷声道:“你们若不想我现在就死,就让她走!” 元嬷嬷无奈的伸手拉过李嬷嬷,用眼神示意明珰快走。明珰咬了咬牙,低声说道:“郎君保重,奴婢这就去了!” 明珰走后,王博回头看着案几上的羹汤饭菜,长长的叹了口气坐下来默默地吃。 李嬷嬷和元嬷嬷从破了的窗户纸里看过去,二人面面相觑,究竟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儿。 悄悄地出了院子,李嬷嬷拉了一下元嬷嬷的衣袖,悄声说道:“明珰那丫头不是被九郎送人了么?” “是啊,听说送给贺家的一个小庶女了,那小女公子曾经两次救过九郎的命。” “那小庶女不是失踪了么?怎么明珰一个人回来了?” “谁知道呢,失踪也未必就死。听说当初是九公主害得,如今九公主已经和亲去了,那小庶女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也能露面了吧。” “九郎这是耍的什么花招呢?”李嬷嬷觉得事情很是蹊跷,却猜不透其中的玄机。 元嬷嬷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嗨!管那么多做什么,九郎肯用饭,我们两个就可以向夫人交代了。其他的事情,咱们也管不了呀。” “嗯,说的也是。”李嬷嬷眼神闪烁不定,看了元嬷嬷一眼,偷偷地笑了。 那枚玉佩是郎君调遣王氏暗卫的令牌吧,王氏嫡子每人一枚,只有在万分紧急的时候才能用,可调集王氏三千精悍暗卫。郎君把那枚玉佩交给明珰,定然是为了那个贺氏阿绣小庶女吧? 李嬷嬷靠在小院门口门槛儿上,倚着紧闭的大门偷偷的想,也不知道那个贺氏阿绣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竟值得我家九郎如此相待。能有机会见见她就好了。 元嬷嬷不知道李嬷嬷心里想什么,却见她嘴角带着微微的笑,便打趣道:“你这老东西想什么的这么高兴?” 李嬷嬷忙掩饰着笑道:“想我家那大小子呢,夫人做主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也不知道这小子合不合心意。” “我说你也是老糊涂,这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那儿子有幸让夫人操心,还不乐翻了天去,你还不知足,想着你儿子合不合心意呢?” “是啊,是啊!知足知足……”两个老嬷嬷在这里闲聊,却不知明珰已经拿了王博的玉佩出了官邸,直奔王家在城北郊的一座农庄去了。这座农庄里住的并不是佃户,而是王氏的精悍护卫和暗卫。明珰凭着王博的玉佩,找到了长垣命他带人随自己北上追赶陈秀。 长垣听明珰细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想陈郎君必然不会从北门走。” “为什么?她没有别处可去,只能去了彭城。” “去彭城也不一定走北城门的官道,她一心要走,必然会躲开我们。” “是啊。”明珰恍然,“阿言已经从北门去追了,现在天黑了还没有消息。看来她们真的没有从北门走。” 长垣立刻招来一命暗卫吩咐道:“你带一百人往北城门去,我带人往西城门追,你们若是追上阿言,立刻跟我联络。” 明珰着急的问道:“为什么不往东城门追?” 长垣笑了笑,说道:“往东走需要走出一百多里路之后才有正经的官道北上。而往西走,不过五十里路便有船通往北方。我觉得他们轻装简从,肯定会顾船的。要不,我们赌一下?” 明珰啐道:“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跟你赌?既然你确定他们会从西城门出城坐船北上,那我们就赶紧的追吧。九郎已经两日不吃不喝了!” 长垣摇摇头,说道:“你拿了玉佩出来,郎君肯定开始用饭了。你跟了郎君这么久,连这点都不清楚,真是笨死了。” 明珰还想说什么,长垣已经翻身上马,吩咐身后的人马:“出发!” “哎——”明珰着急的叫了一声,“带上我啊!” 长垣已经策马跑出去十几步,又带着马缰转回来,到了明珰跟前一弯腰把她拉上了马背,低声笑道:“乖乖的,我带你去找你的姑娘。”明珰羞红了脸,转头要骂他,他却把手中马鞭一扬,厉声喝道:“驾!” 那匹黑色的大宛良驹嘶鸣一声扬啼狂奔,把明珰给颠了个七荤八素。 愁上高楼云渺渺,凭栏远眺,天水一色青山小。谢燕文坐在望湖楼雕阑玉砌的楼阁里,细细凝视,静静闲眺,满目皆是绣衣彩衫,绫罗绸缎。侧耳聆听,束带玉石,丁丁环环。 只是一向面含微笑如沐春风的谢家三郎此时却面色沉重,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耐。 有人匆匆上楼来,在他身后拱手道:“回郎君,陈家大郎君的马车在申时出了西城门,此时已经出去十余里路,若没有意外,今晚她们定然会在卢家湾落脚。” 谢燕文蹙眉转头,低声问道:“你可留了人手在她身边?” “是,属下按照郎君的吩咐留下十二名护卫暗中保护。” “嗯。下去吧。”谢燕文摆摆手,带侍从下去之后,他方微微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阿绣,你这是何苦呢?一路奔波,只带了那么六七个没用的家丁和一个年过三旬的妇人……你真是固执的要命啊!” “三哥。”谢瑛从谢燕文身后走过来,到了榻几近前后,身侧的婢女上前解开她脖子里的宫绦,把那件孔雀绿色的织锦披风解下来后,她方提着月白裙裾上了榻。 谢燕文看着自己的胞妹,淡淡一笑,问道:“阿瑛怎么出来了?叫母亲知道了又说我宠坏了你。” “三哥,你又在这里想什么呢,呆头鹅一样。”谢瑛笑嘻嘻的凑近了谢燕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漫天云霞灿烂,如火似锦,烧红了半边天。 “没大没小!”谢燕文抬手在谢瑛的额头上敲了一指头。 “三哥,那件事情怎么样了啊?”谢瑛冲了一盏茶递给谢燕文,征询的看着他。 “什么事情?”谢燕文淡淡的看了妹妹一眼,接过茶来。 “九郎身边的那个男子啊,走了没有?”谢瑛的声音刻意的压低,“他一天不走,我的心里便一天不痛快。好好地九郎,都让那些贱人给带坏了。” 谢燕文蹙眉,不悦的说道:“王博不是傻子,怎么会叫别人带坏?” “哎呀,好了好了,妹妹知道三哥不服九郎,可您就看在妹妹的面上,不要处处针对他了好不好啊?” “你也太高看你哥了。”谢燕文冷笑,他处处针对王博?是王博处处针对他还差不多。说着,谢燕文又看了一眼西边的方向,似是意兴阑珊,缓缓站起来说道:“走了。” “哦。”谢瑛笑嘻嘻的站起来,跟在谢燕文的身后下了楼,兄妹二人各自上车回谢府去了。 马车里,谢瑛轻轻地扣了扣车窗,外边立刻有人应道:“姑娘?” 谢瑛低声问道:“怎么样?” “三郎君身边的人说,是有一对马车从西城门离开了建康,郎君还派了人暗中保护。” “嗯,知道了。”谢瑛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暗暗地想着,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居然让三哥和王九郎都如此上心。 却说陈秀和陈氏带着七个家丁六个仆妇乘坐四辆马车出了西城门沿着官道一直往西走,天完全黑透了才到了一个小镇子上。这镇子大概三百多户人家,两条街道,只有一家客栈叫‘悦来客栈’。 转了两条街道,最终陈秀无奈的看着这家客栈的招牌,低声叹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你们都少说话,低调些。有人问起便说我们是行商之人。” 家丁仆妇们都答应着在客栈的门口停了下来。 客栈里立刻有人出来上前给陈秀行礼:“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陈秀点点头,哑着嗓子问道:“可还有客房?” 那店家小二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有有有!我们这里是这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客房分上中下三等,后面还有小跨院,请问这位君子要什么样的客房,还是要一个小院?小院里厢房厨房都是齐全的,君子有女眷,还是小院住着方便。”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陈氏,蹙眉问道:“小院一晚多少银两?” “我们客栈是老店了,从不欺客,小院正房厢房一共九间屋子,一晚上要一两银子。不包括饭菜钱,热水尽管用,柴火也是有的。” 陈秀轻笑:“那就住小院吧。这车上是我们随身的东西,必须给我拉到小院里去。” “好唻!您里面请。”店家小二忙招呼着众人把车赶进院子里,又叫了两个伙计来帮忙,把陈秀等人带进了后面的小院里。 收拾妥当后陈秀吩咐:“简单弄点吃的,大家吃饱了赶紧的休息,明日天一亮就走。” 陈氏见她面色苍白,心疼的叹息:“阿绣,咱们从西城门走的,就算九郎知道我们走了派人追,也是往北边追,我们何必这么着急,不看你的脸色这么差,万一病了可怎么好。” 陈秀忙笑道:“娘亲不要担心,我没事的。这一年来我一直在练鞭,可以一个人打死六只饿狼。我的身子好着呢。北去彭城有几百里路,我已经走过两个来回了。娘亲不必担心,早些睡吧。” 陈氏吃了一碗清粥简单洗漱了便睡下,陈秀却睡不着,只身一人出了房门。 这小院很是简朴,没有什么花木装点,廊檐下只种着一株芭蕉,宽大的叶子在晚风中摇摆不定。 陈秀慢慢地走到院子里,一阵秋风过,头发被北风吹得凌乱,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用手轻轻滴抚摸着芭蕉粗糙的树棕。两脚踏在枯黄色的蕉叶上,发出裂帛一般的碎心声。如今叶凋满地黄,扇仙空留一缕伤。而让世人寻寻觅觅的芭蕉心在肃杀的秋风中,瑟瑟蜷缩,哀哀展形。 “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这一场梦虚虚实实,夜夜寒心。如今秋风剥去了芭蕉细长的爪叶,显出真心,但却为时已晚。 正暗暗地感慨时,忽听见前面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很是熟悉:“店家,请问你们这儿可有从建康城来的客人,是个年轻的郎君,还带着女眷的。” 陈秀心中一慌,这不是长垣的声音么?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店家小二嘻嘻笑道:“哟,这可不好说。来者是客,我们总不好盘问人家太多。” 略一停顿,不知长垣做了什么,那店小二又笑起来:“客官真是客气,今日天黑时分倒是来了一个年轻的郎君,也有女眷。只不过那些女眷都是老妇人,那郎君虽然年轻,但也是一脸的病容,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富贵之人。” 陈秀暗暗地叹道,这贪财的东西,居然把自己给出卖了。 想到这些她也不敢在院子里站了,只匆匆转身进了屋子里,把灯烛吹灭后借着月光上了床榻。 陈氏还没睡着,听见动静忙翻身问道:“阿绣,出了什么事儿?” “哪有什么事儿,就是累了,要睡了。”陈秀说着便靠在陈氏一旁躺了下来。 陈氏忙拉过被子给她盖好,低声叹道:“你真是任性。九郎对你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舍他而去。” 陈秀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烦闷,低声说道:“娘,你在贺府过的好吗?温夫人还有其他的姨娘们都对你好吗?阿敏阿纹阿绮她们对你如何?父亲对你如何?” 陈氏闻言,低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陈秀又道:“娘亲是希望女儿也过那样的日子么?” “可我们是妇人,离开了丈夫,我们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呢!就算我们能平安的到彭城,可将来你也总要出嫁的。难道你小姑独处一辈子不嫁人?” “若是可以自食其力,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样呢?”陈秀的声音如夜色一样的冷清,“娘亲,我这辈子只求平安到老。” “哎!”陈氏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为娘说不过你,你总有你的道理。天色不早了,睡吧。” 陈秀不再言语,只靠在陈氏身边慢慢地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寅时未到便忽然醒了,看着外边依然黑漆漆的天,她再也睡不着,便悄悄地推行了陈氏,说道:“娘亲,我先一步离开这里,你等天亮之后再带着他们走,出了客栈一路往西,我在西面十里路之外的地方等着你们。” 陈氏尚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这话登时清醒,忙拉住陈秀哭道:“阿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这天还黑着,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一个人走?要走咱们也要一起走啊。” 陈秀悄声劝道:“娘亲别着急,昨天夜里我听见了长垣的声音,许是他们已经寻到了这里。娘亲你听我的话,在这里拖住他们。明日一早他们定然会等在客栈门口跟你见面,见了面你只告诉他们我只身一个人骑马从北城门的官道往临州去了就行。只要他们不跟着我们,我们便可以一路悠哉往彭城去,娘亲,明白么?” 陈氏依然握着女儿的手不放:“可你一个人怎么走?我们又去哪里找你?我不放心,我要跟你一起走,留下仆妇们应付那些人吧。” “娘亲!”陈秀很是着急,“我们都一起出了建康城,难道你还不相信我?那些仆妇们怎么应付的了长垣他们?娘亲你要冷静,我就在客栈以西十里路的地方等着你。相信我,我要带着你去见阿酆呢。” 一听见儿子,陈氏的心更加揪痛起来,自己母子三人原本在义兴过的好好地,当时真是昏了头才带着儿女舍弃故土跑去洛阳,儿子的前途没有谋到不说,如今还要搭上女儿的安危。 “娘亲!我不是生九郎的气,也没跟他闹别扭。我只是想把你送到阿酆身边去。你放心,九郎知道彭城的那个庄子,那原本还是他送给我的。九郎若是想找我,很容易就能找到的。但若是这种时候我回了建康,就是凶多吉少了!” 陈秀知道若是再不走天就要亮了,长垣绝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会带着他手下的护卫把自己强行带回建康,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她着急的摇着陈氏的手臂说道:“娘亲想想,王家的郎主们会饶过我么?谢家会饶过我么?他们都会把我当成魅惑九郎的妖女随随便便就给处死了。所以我要想活下去,只能离开建康去彭城,去阿酆身边。阿酆是我的弟弟,也是我们母女的依靠啊!” 陈氏终于妥协,哭着说道:“那你一定要好好地,一定要好好地……” 陈秀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娘亲放心,阿绣是最怕死的人。我一定会好好地。”说完,她转身拿过长鞭缠在腰里,悄悄地出了房门。 母女两个又哭又闹,早把外间打地铺的仆妇吵醒,阿绣一走便有人进来服侍陈氏洗漱。 陈秀出了小院,借着西沉的月光寻到了马号里找到自己的几匹马,随便牵了一匹出来后沿着窄小的甬路出了客栈的侧门。 此时黎明时分,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不但客栈里的伙计们都睡着了,连那些守在暗处的护卫们也都在打盹儿。陈秀悄悄地出了客栈,飞身上马便沿着西去的官道疾驰而去。 谢家的十二个护卫是沿路一直跟着陈秀来的客栈,陈秀住宿他们也在这客栈里要了两间客房,十二个人分成两班,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在暗中守护陈秀等人。 清晨的马蹄声把客栈围墙外大树杈上打盹的护卫惊醒,猛抬头看见那个穿着铁灰色素缎长衫的瘦小背影策马疾驰,便急急地吹了声口哨,纵身追了上去。 谢家的护卫全部被同伴的暗哨惊醒,一个个迅速起身各自抓起刀剑匆匆的追出去。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长垣等人,看见有人从屋顶上追出去,长垣一声清喝,唤上自己的属下也一溜烟的追出去。 长垣率领的王家暗卫似是更胜一筹,虽然出来的晚,但没用多久便追上了谢家的护卫。再看看前面策马奔驰的背影,长垣似是明白了其中缘故,怒喝一声挥剑拦住了谢家护卫的去路。 谢燕文的护卫也不是白给的,一见对方拔剑,只当是这些人要对他们郎君要保护的人不利,也纷纷拔剑,二话不说飞身上前便打到了一处。 谢家护卫十二个人,长垣这次带来的人倒是多,只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吩咐众人四下散开,自己只带了八个人进了悦来客栈。 如此他们九个人跟十二个人打,双方势力相当,互不相让。谁也别想抽出人来去追陈秀。一时间官道上叮叮当当刀剑相击的声音喝着飞扬的尘土,真是好不热闹。 陈秀策马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忽听身后有打斗的声音也不顾停下来,只回头看了看那边飞扬的尘土,心里想着说不定是长垣替自己挡住了什么强盗歹人,心中虽然不舍,但终是一咬牙继续策马疾驰。 直到身后飞扬的尘土再也不见,她才稍微放缓了速度。深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勒住马缰绳坐在马上原地踏步看向后方,暗暗地叹道:“娘亲,遇到长垣他们不要慌,一定要冷静啊。希望他们听了你的话会放弃这条路,往北方追去……” 慌张之间,身后一声尖笑把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策马回头看时,却见官道一侧的灌木丛后站出一个人来,那人面白如纸,在遥遥西沉的月色中如鬼魅一样的瘆人。 陈秀心头一紧,抬手抽出腰间的长鞭,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做什么?!” “哈哈……”那人奸笑着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对着背后一挥手,便有十几个黑衣人跟着站了起来。他们缓缓地走到官道上,把陈秀围在中间,为首那人负着手,冷声说道:“陈家大郎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陈秀一听这人并不完全知道自己的底细,他只知道自己姓陈,又是个男子,心里便稍微安定了几分。遂冷声问道:“尔等魑魅魍魉之徒,陈某自然不会记得。” “哼!你这贱货害我妹妹惨死,害我太原王氏抬不起头来,今日这深仇大恨我若不报,誓不为人!”说着,那人挥手喝道:“给我上!活捉这贱货送给王爷,尔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原来是王灵息的兄长王灵云,襄阳王的走狗! 陈秀冷笑一声,喝道:“来吧,你们这些狗贼一起上,叫你们尝尝你陈爷爷的鞭子是什么滋味!”说着,她先发制人,手中长鞭一抖,‘啪’的一声抽在王灵云的脸上,惨呼一声,王灵云的手还来不及抬起来,一道血印便在他惨白的脸上迸裂开来。 那十几个黑衣人本来没把陈秀这样弱小的郎君放在眼里,在建康城,像这样的小郎只需吓唬吓唬便会尿裤子的,这次王爷派了他们来不过是给王灵云助威而已。 可不过是扎眼的功夫,王灵云便被这小郎给一鞭子抽花了脸,这让这些嗜血之徒一下子兴奋起来。众人纷纷拔剑,其中一人嘎嘎的笑道:“这小儿还真不简单,和爷的胃口,等王爷玩腻了爷我一定讨来玩两天。” 陈秀本来心里便憋着一股气,因为王谢两家的联姻,因为自己被迫女扮男装,因为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碌,更因为自己含恨重生。在王灵云脸上崩开血口子的那一刻,血腥的味道和着晨风吸入心肺之中,她心头的怒火便轰的一下被点燃起来。 再听这恶人如此羞辱,便二话不说挥着长鞭抽了过去。 那人见这他一句废话也不说挥鞭便抽,忙举剑相迎。 刀剑是硬兵器,长鞭是软兵器。刀剑长度有限,不过三尺四尺,而陈秀手中乃是七尺长鞭。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在加上长鞭的灵活性,陈秀又直接把这些人视为饿狼,就像是之前练鞭的时候围攻她要撕碎她的饿狼一样,她每挥出去的一鞭都带着十分的狠戾。 那个手持长剑的家伙竟然抵挡不住,手中长剑忽然被卷了起来,猝不及防的背甩了出去,尚未回神时,鞭稍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陈秀手中用力一带,那七尺高的汉子居然噔噔噔向前冲了几步,一个站立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操!这郎当小儿居然还有两下子!”见同伴吃亏,剩下的人立刻红了眼,“兄弟们,我们一起上!活捉了这小儿,痛痛快快的玩一天,玩死他为止!” “上!”十几个人齐声答应,蜂拥而上。 陈秀更像是杀红了眼,手中长鞭上下翻飞,只听噼啪之声夹着闷哼尖叫连绵不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十几个黑衣人便倒下了一半儿。 剩下那一半儿没倒下的家伙们也都有些怯了。他们虽然是襄阳王府的护卫,可跟着襄阳王过的都是耀武扬威的日子,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却极少见血。今日之事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 偷偷地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同伴,一个个都是被长鞭抽断了喉管,血溅三尺毙命。这些人握着长剑的手心里都有些发粘,背后被晨风一吹冷飕飕的,才知道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王灵云的一只眼珠子被抽破了,另一只眼也被鲜血给迷住了。他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兀自哇哇的叫着:“杀了他!杀了这小贱货!杀了这个卖屁股的小子!” 那几个黑衣人心知不能就此罢手,却依旧踌躇不前,只围着陈秀慢慢地转圈儿。 此时的陈秀似是杀红了眼,漫天血腥之中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只想把这些人尽数抽死方可解心头只恨。于是不等对方有所动静,她手中长鞭一抖,选定一人便狠狠地抽上去。 有一个黑衣人被抽断了喉管,鲜血噗的一下溅了一地,那人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打与不打都是死,剩下的人忽然齐声一吼,再次蜂拥而上。陈秀便拼尽了力气挥舞着长鞭,和他们战到了一处。 不远处王谢两家的争斗在这边的厮杀声中不自觉的停了下来。长垣虚晃一招,一跃退出一丈之外,循着厮杀的方向看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黑乎乎的东西甩手扔向空中。 啪的一声,那枚小药弹在空中炸开,谢家的护卫便是一愣。 长垣厉声吩咐属下:“拦住这些人!我去保护郎君!”说完,便转身向着厮杀的方向追了出去。 谢家的护卫一下子明白过来,为首之人喝道:“我等也是保护陈郎君的人,尔等快快让开!” 王家的暗卫哪里肯信,其中一人冷笑道:“少废话!这些鬼把戏去蒙别人吧!” 谢家的护卫此时不得不亮出身份:“我等是谢家的护卫,奉我家三郎君之命保护陈家郎君,刚你们首领也说去保护郎君,难道他说的不是陈家郎君陈秀么?尔等还不快些闪开!” 长垣的手下一愣,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冷哼一声,挥手道:“我们先去看陈郎君如何,回来再跟他们算账!”说完,众人一起转身朝着长垣离去的方向奔去。 “快!跟上!”谢家的护卫首领率先冲出去,身后的人立刻跟上。 长垣这次出来带了二百余人,刚刚他的信号弹一响,原本已经分散开的人全部朝着这个方向聚集。长垣自然是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迎面而来的不是被追杀的陈秀,而是一脸鲜血的王灵云。 不认识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家伙是何人,长垣只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刷的一下扔出去,绳子套儿便套住了王灵云的脖子,长垣也不停步,只牵着绳子往前跑,到了陈秀跟前时才发现他要找的人浑身是血舞着长鞭,正在跟最后两个人厮杀。 “好样的。”长垣把手中长剑一收,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题外话------ 亲爱滴们,女主v5了一把。 乃们的月票可以更v5么? ------------ 第107章 决绝 当陈秀把最后一个敌人抽死的时候,长垣的二百名手下还有谢家的十二名护卫都已经赶了过来,二百多口子人围成一个不小的圈儿,看着骑在马上一身血渍满脸血滴的陈秀,一个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陈秀用最后一丝力气眨了眨眼睛,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心里长叹一声,难道重生一次就是为了死的更惨么? “姑娘!”明珰和阿言最后赶过来,看见马上摇摇欲坠的陈秀想也不想便呼叫者跑过去。 阿言却比她快了许多,敢在陈秀从马上栽下来之前抱住了她。 “明珰!”阿言冷冷的瞥了一眼明珰,这里有外人在呢,怎么能叫姑娘。 谢家的护卫和长垣等人都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那‘姑娘’二字一喊出来,王家的护卫倒没什么,谢家的那十二个人则一阵恍然。原来他们家郎君吩咐誓死保护的竟是个女子? 阿言把陈秀扶回马上,自己也纵身上马从从她身后把她揽住,脚尖一踢马腹的同时转身对长垣说道:“你带人把这里处理一下,前面有座寺庙,我带郎君过去休息。” “好。”长垣点头,看着阿言带着陈秀纵马离去,方上前去把拍了一下明珰的脑袋:“还不快快跟去服侍?傻站在这里等什么?” “呜呜……”明珰一下子哭了出来,反手拉着长垣反复问道:“郎君没事儿吧?郎君不会有事吧?” 长垣拍拍明珰的后脑,低声说道:“郎君很威武,一个人杀了十八个人。她应该没有受伤,只是脱力了。你快些去服侍,阿言一个粗人懂什么?” 明珰立刻转身随便牵过一个护卫的马侧身翻上去,催马追着阿言的方向奔去。 谢家的护卫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的头儿使了个眼色,十二名护卫纷纷策马直追。 长垣大手一挥,二百名护卫呼啦一下散开排成方阵挡住了谢家护卫的去路。 “你们最好看清楚了,陈家郎君是我家九郎君的至交。她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们插手,趁早回去跟你家三郎说清楚,请他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不要闲操心了。” 长垣的声音既冷且清,又有二百人挡在前面,谢家的护卫再勇猛也只得选择放弃。 看着那十二个人策马往回走,长垣淡然一笑,吩咐一名手下:“你带几个人回悦来客栈去接陈夫人。剩下的都跟我去寺庙守护郎君。” 陈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黄昏了。明珰和陈夫人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看见她醒了都十分惊喜。明珰忙把她扶起来,开心的说道:“姑娘终于醒了!” 陈氏则落下泪来,拉着陈秀的手哽咽不止。 “娘亲……”陈秀无奈的叹息,看见明珰的时候她便明白自己已经被长垣找到了,长垣那个人精明的很,若想在他的手中逃脱几乎没有可能。 “阿绣,你可吓死为娘了……”陈氏握着女儿的手兀自微微的颤抖,“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的腹中已经有了孩儿?你可真是任性!真是任性……” “什么……”陈秀一呆,竟似没听明白陈氏的话。 “是啊姑娘,您有了九郎君的孩儿,若是这孩儿是个小郎君,九郎有了后了,九郎知道了不知多高兴呢!”明珰自然很高兴,陈秀有了孩子,便在王博身边有了一席之地,就算是家中的夫人和老族长也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不再与她为难。 陈秀轻笑:“明珰好糊涂!” 明珰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笑道:“姑娘,就算这孩儿不是嫡出,但也是九郎的第一个孩儿啊。他会是九郎的心头肉的。” “所谓子孙后代都是嫡子嫡孙的事情,像我这样无名无分的妇人生的孩子,就算是小郎君,也不算是九郎之后。” “姑娘?!”明珰被这番话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是好。 其实陈秀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士族公卿之家,庶子不算是后代,只有正室嫡出才算是后人。 若正室无所出,可娶平妻,或者过继其他房头的嫡子,只有那些寒门世家才会在正室无所出的时候把庶子认到正室名下,继承家业。 但士族之家绝不会允许妾侍当道,所以这种情况下被过继的孩子的生母不是被发卖到积怨的地方,就是被直接赐死。 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隐晦的事情,明珰自小在王氏大家族长大,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如今这种情形,凭着王博宠爱陈秀的程度,若这个孩子真的是个小郎君,那陈秀便是九死一生。 陈秀上一世十四岁时跟着贺敏嫁入谢家,十五岁时和谢燕文圆房,之后四年多的时间里她与谢燕文欢爱无数一直没有身孕,这期间不无蹊跷。只是当时的她太过执着,只当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可如今想想,谢燕文身边的那些妾氏就算是谁有了身孕,又有哪个能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呢?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主母贺敏一直没有身孕的缘故吧。 身为妾氏,主母不曾有孕生子的状况下,谁又能先一步怀孕生子呢? “明珰,”沉思半晌之后,陈秀缓缓开口,“我之前问过你,你的父母兄嫂都在王家,你若是愿意回去跟家人团聚,我不勉强你。” “不,奴婢不回去。”明珰顺着床榻跪了下来,“奴婢这辈子只服侍姑娘。”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求你一件事。” “姑娘……奴婢,奴婢……”明珰自然知道陈秀要说什么,可是九郎那边…… “你若是不能答应我,就请你离开吧。”陈秀说着,缓缓地转过身去。 明珰心一横,想着就算是九郎将来怪罪自己知而不告之罪,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回建康去,于是她连声答应:“奴婢答应,奴婢答应姑娘。请姑娘不要赶奴婢走,让奴婢在姑娘身边服侍吧。” 陈秀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泪水涟涟的明珰,无奈的叹道:“傻妹妹,我谢谢你了。” 明珰低下头呜呜的哭起来。 陈秀轻叹:“不是我心狠不告诉九郎,若是告诉了他,不但不能让他解脱,反而徒增他的烦恼。我离开建康是为了让九郎好过一些,也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之前我还恋恋不舍,如今上天怜悯我,让我离开九郎的时候,怀了九郎的骨肉。以后无论天涯海角,有孩儿陪在我身边,便如九郎陪在我身边一样。我可知足了。” 陈氏也跟着落泪,又劝道:“既然阿绣能这么想,那就一定要保重身子,不可再任性了。” 陈秀点点头,说道:“娘,我累了,还想再睡一会儿。” “睡吧。”陈氏把寺庙里的青布棉被拉高,盖住了陈秀的肩膀,看着她闭上眼睛后才和明珰悄悄地退了出去。 守在外边的阿言和长垣见明珰出来,一起转身上前。长垣低声问道:“郎君如何?” 明珰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刚才老方丈说了,郎君只是累的脱力了,并没什么大碍。刚刚郎君醒了,说了几句话又睡了。” 长垣点点头,说道:“既然无事,那你速速回去禀报九郎,让九郎放心。” 明珰蹙眉道:“这个时候我回去,陈郎君身边谁服侍呢?难不成让陈夫人一个人照顾她?” 长垣无奈,想了想说道:“阿言,你回去给九郎报信吧。” 阿言瞥了长垣一眼,不悦的说道:“我不过是个护卫,现在九郎被郎主禁足了,我如何能进去传信?你是暗卫,官邸之中你如履平地,这事儿自然你去办最合适。” 长垣皱眉道:“可我怎么跟九郎说呢?人找到了,但却没有带回去……” 明珰不屑的说道:“你也真是的,亏了还是个爷们儿。是陈郎君身体虚弱暂时不能走动,要在这里将养几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难道九郎会因为此事杀了你不成?” 长垣只得答应,临走之前要把属下安排在寺庙中,无奈庙里的老方丈不同意,说佛门圣地,如何能安置上百名嗜血儿郎留宿。无奈之下,长垣只得留下四名心腹暗中守护,又命剩下的人在三里之外的树林中待命,自己则策马回建康去跟王博复命去了。 陈秀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又被无数人围攻,她挥着鞭子拼力厮杀,漫天的血色中根本分不清身在何处。 厮杀中似是中了一剑,忽觉心口一凉,竟是说不出的冷痛。 ‘啊——’她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把伏在床榻上打盹儿的明珰给吓了一跳。 “姑娘,又做恶梦了么?”明珰忙起身扶着她坐起来,拿过衣衫披在她的肩头。 “明珰……我杀人了……我满手都是血,自己也中了一剑,正在心口,好痛,好怕……”陈秀说着,抬手捂住了左胸,低下头去喘息。 “姑娘的身子太虚弱,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噩梦,不要怕,老人说,梦都是反的。”明珰转身去拨亮了油灯,又端了一盏热茶来喂了陈秀两口,“姑娘再躺一会儿吧,天色还早。” “不躺了,我躺了一天一夜了吧?身上的骨头都要散了。”陈秀说着,转身下了床榻。 明珰忙给她穿好了衣裳,见她要出门,忙又拿了一件素色棉缎斗篷给她披上。 这是一座简单的禅房,出了屋门只有两尺多宽的廊檐,没有台阶,一步迈出去便是青砖铺就的院落。 此时已经是五更天,天空中,晨光初启,几颗残星懒洋洋地眨着眼睛。月儿隐没在半亮的天际,霁霞微展,似暗似明。夜尽了,如西天垂月,融化于薄薄的微熹,沉落在萧瑟的秋风之中。 陈秀裹着披风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忽闻苍凉的钟声从晨曦中荡漾开来,心底顿时一片宁静。 看着东方红日初升,陈秀心里的恐惧慢慢地消退。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心中暗叹,不管怎么样,此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这座寺庙并不大,因为离得建康城远,香火也不怎么旺。 阿言昨日带着陈秀住进来的时候,给了方丈十片金叶子做香火钱,方丈便吩咐厨房单独给陈秀做些精致的素斋。晨课过后,方丈便叫两个小沙弥送了饭菜过来。 这寺里的素斋就算精致,也比陈秀平日的饭菜差了很远,明珰见了不免叹息,陈秀却吃的很香。明珰又忍不住感叹:“郎君真是饿坏了,郎君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朝食过后,陈秀的精神又好了许多,便说要上路。 明珰心里着急长垣怎么还没回来,陈氏则担心她的身子,好歹劝了半日,才说定了在此再休息一日,明天出发。 拗不过二人,陈秀便道:“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寺里的风景。你们好生收拾一下,不要明日走的时候又丢三落四的。” 明珰便道:“奴婢随侍郎君。” 陈秀轻笑:“我不跑了,你放心吧。说好了带着你就一定会带上你。况且还有娘亲呢。这寺里也没什么闲人,我就随便走走,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多有不便。” 明珰扑哧一声笑了:“改明儿奴婢也请跟郎君一样,换一身男儿装了。” 好久没说玩笑话了,如此一来大家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陈秀缓步出门,慢慢地在寺庙里逛,这寺庙院仅有三进,陈秀住的乃是最后面的一个小偏院,说是偏院,实际上是个耳房。只是多了一道墙同正院隔开了而已。出了院门转过去,前面的建筑一览无遗。 穿过青砖群房,顺着一座长厦漫步走去。只见寺院之中遍植红枫,火色的一片,猩猩丹丹,似乎要将这湿冷的深秋烧个干净。丛丛红枫之中,忽然转出一抹淡蓝色的身影。那人眉色青黛,双目微翘,似笑非笑,流动的眼眸像是一泓秋水。 陈秀的心猛地一揪,脚步顿时停下。 那人缓缓地走近,直到陈秀跟前方住了脚步,浅绯色的唇角噙着微笑,令人想到秋日里温暖的阳光。 “阿绣?或者,我应该叫你陈氏阿绣。”谢燕文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润动听,宛如春日的雨滴从屋檐滑落,滴在汉白玉石的台阶上,清润温暖,叫人一生不忘。 “谢三郎。”陈秀自知无法再掩饰下去,索性拱了拱手,跟他打招呼。 “你还好吗?”谢燕文温和的看着她。 陈秀淡淡的苦笑,又点点头,说道:“无碍。有劳谢三郎挂念了。” “阿绣,我们去那边坐一坐,可好?” 这样淡然的她让谢燕文有些无所适从。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贵女没有见过,像阿绣这样的身份,他根本无需陪着小心。只是面对她的淡漠,他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痛楚。 他不想跟第一次见面那样激怒她,只想与她安静的说几句话。 我们去那边坐一坐,可好? 这一声询问像是一枚石子,砰的一下投入到陈秀的心湖中,激荡起层层涟漪,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一世里,他也曾这样问她,然后拉着她的手从谢家后花园的牡丹从中走到了紫藤架下。 那么明媚的春光里,他拥着她在紫色花障里缠绵,在她耳边说她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一生都割舍不下的人。他还说阿敏嫁入谢家五年无所出,他想让她为他生育孩儿,她是媵妾的身份,所出孩儿可与嫡出一样,享有家族中该有的权益。 那时她是那么幸福,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是为了他死也值了。 可是后来,等到真的被活活打死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永远也抵不上公卿士族家铁一样的规矩。当家主母想处死一个妾氏,根本无需什么理由。 可那时的三郎究竟在哪儿呢?他知不知道为他孕育了孩儿的自己是被他的嫡妻一棒一棒打死的呢? 一尸两命,自己死后温润如玉的谢三郎是什么反应呢? 陈秀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上一世与自己纠缠了五年的男子,心底的疑问渐渐地扩大,成了她此时唯一想知道的事情。 谢燕文温润的目光迎着陈秀,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他的心底有些疼。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交叠在腰间的双手,刚要说什么,却被她忽然间甩开。原本痴然的目光中一瞬间惊慌失措,甚至往后退了两步,那样子对他是避如蛇蝎。 “阿绣,为何如此怕我?”谢燕文拧了拧眉头,再次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白皙柔软的手指握在手中,指腹在她掌心里轻轻地拂过,惊讶的发现她的手心里竟然有一层薄薄的茧,“阿绣,你的手……” “谢三郎,”陈秀再次把手抽回来,侧身向着旁边的一组石桌石凳走过去,“有话就请坐下来说吧。” 谢燕文忙跟过去在她的一侧坐下来,看着她妩媚的侧脸,他微笑着问道:“阿绣这次还想去彭城么?” 陈秀笑了笑,说道:“还没想好。” “彭城处在晋赵边境,随时都有战乱发生,很不安全。不适合长期居住。” “三郎怎么知道我要在彭城长住?” “王九郎因为婚事被他的父亲禁足,阿绣不辞而别,难道只是暂时离开建康?” 陈秀轻笑着转过脸来,看着谢燕文那张魅惑的面孔,轻声问道:“请问,这件事情跟三郎有和关联?” 谢燕文微微苦笑:“自从两年前王老夫人的寿宴上与阿绣见第一面,阿绣便对我很是敌视,我一再反思,自己并没有得罪过阿绣。后来才明白,阿绣对我的恨竟是由爱而生。” 陈秀原本淡然的听着,心思飘渺并没准备把谢燕文的话放在心上,然这句话着实吓到了她,她忽然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咳嗽起来。 “阿绣,你怎么了?”谢燕文自然也知道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但还是要若无其事的伸出手去替她捶背,“是着凉了吗?这石凳太凉了,不如我们去屋里说?” 陈秀咳嗽了两声理顺了气息,忙摆手说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呛到了。” 谢燕文轻笑:“是不是我的话吓到你了?” 陈秀转过脸来看她,因为咳嗽她的脸上一片绯红,怎么看都像是少女的羞色,“三郎,你的话的确匪夷所思。我们见面不过两三次,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谢燕文的手伸入衣襟内,拿出一张薄薄的绢片递到陈秀的面前,柔声道:“阿绣,这是你写的字,对吗?” 陈秀接过来一看,什么都明白了。顿感 “阿绣,你的字练了多久,才能跟我的字如此神似?” 他说神似,而不是相似。 陈秀忍不住苦笑。是啊,上一世里,她每日都偷偷地临摹他的笔记,一练就是五年。五年的光景,她的字跟他的字不分真假,已经到了神似的境界。 为了此事,王博还曾经一怒之下逼着她临摹他的字,让她改了这一手潇洒飘逸的好字。 可是,五年的光景不是一句话就抹去,也不是被王博捏着手腕练十天半月就能改掉的。 陈秀微笑着看着谢燕文,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才华横溢,是士族女儿们心中的情圣。 他写的一手好字,曾让建康城中士子少女们倾心临摹。就是这一世,许多贵族女儿的闺阁之中也会收藏一两张他的字帖。 看着她痴然渺茫的目光,谢燕文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必然是爱着自己的,她这样做必然是有苦衷。许是她的家族,也或许是王博从中作梗。只是既然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便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于是他伸出手去再次握住她的手,低声却坚决的说道:“阿绣,我想,若是没有深深地爱,你是不会做到这些的。” “三郎。”陈秀这次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收回了黏在他脸上的目光,微微别过了头,低声问道:“那么,阿绣请问三郎,你心中的深爱到底是什么呢?若你真的深爱一个女子,你会为她做什么?” 谢燕文低低的笑了,他身子前倾凑近了陈秀的耳边,低声说道:“上天入地,倾尽所有,只为博她红颜一笑。” “呵……”陈秀笑了,“三郎果然是痴情男儿,不愧是建康城里百千贵女心中的情圣。” “阿绣……”谢燕文被眼前灿烂的笑脸晃得花了眼,一时间情不自禁要把她纳入怀中。 “可是三郎。对于阿绣来说,上天入地,倾尽所有,并不是我之所求,我所求的,只是我的情郎只爱我一个人。我要他一生一世只属于我一个。没有美俾,没有妾氏,更没有主母。” 谢燕文的笑容渐渐地收敛,好看的眉尖微微的蹙起来。 “三郎,你与阿敏已经有了婚约。”陈秀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若是能与阿敏退婚,然后娶我为妻,并发誓一生不再纳妾,我便跟你走,天涯海角绝不回头。” 谢燕文的手渐渐地放松,又慢慢地抽了回去,他呆呆的看着陈秀,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秀淡然一笑,她自然知道谢燕文做不到这些,别说终生不得纳妾,便是跟贺敏的婚事也绝对退不得。 这便是命运,是他们这些士族公卿之家嫡子嫡女的命运。 就像谢瑛要嫁入王博一样,这都是他们的命。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违背家族的安排的,他们的一切都属于家族,离开了家族,他们什么都不是。 什么山盟海誓,只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笑话罢了。 陈秀在慢慢起身的那一刹那便已经明白,上一世里,就算谢燕文是真的深爱自己,就算他也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儿是他的骨肉,就算他知道自己是被诬陷的,他也不会阻止贺敏把自己打死。 男儿口中所谓的深爱,不过如此。 陈秀毅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了小小的禅院,把谢燕文一个人留在那里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宛若石雕。 回到小禅房后,陈秀便叫明珰拿了笔墨来,她跪坐在榻几跟前沉思片刻,便提笔给王博写了一封书信。 之后把书信用蜡封好,交给明珰,说道:“你想办法把这封书信送到九郎的手里。” 明珰拿了书信,立刻高兴地应道:“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陈秀淡笑,果然,这丫头的心里还是想着自己能跟王博和好如初的。 长垣策马回建康城,一路疾驰不过用了一个时辰。 王家官邸门禁森严,屋宇重重,但对长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只需稍微动点心思便找到了王博被禁足的小院子。然后耍了一点小手段便躲过了院子里外看守的仆妇婢女,悄悄地钻进了屋子里去。 王博正端坐在案几前无聊的翻阅着一本旧书,忽见长垣从后窗口跳进来,自然一喜。 “郎君。”长垣近前去躬身跪倒在地,“陈郎君安好,闲安置在城西三十里处的一座小庙里。” 王博长长的出了口气,一直烦躁不安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为何不带她回建康?” “回郎君,发生了一点意外,她暂时还不能回来。”长垣说着,便把王灵云带人拦截陈秀企图把她送到襄阳王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闻陈秀只身杀死了十八名王府的护卫,王博阴沉了数日的脸忽然放晴:“我的妇人,果然无人能比。” ------题外话------ 哎,先虐一把小三吧,谁让他先招惹了咱闺女,让她受棒杀之苦呢。 然后呢,看亲们的意思了,是继续虐小九呢还是虐小九呢? …… 某珠求月票,月票,月票…… ------------ 第108章 初计划 明珰叫人把信给王博送去之后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希望陈秀和王博在一起的,在她看来,陈秀再怎么强势也不如呆在王博身边好,因为王家的九郎君想要保护的女子,那肯定是万无一失的。 这便是身为家奴的盲目崇拜吧? 陈秀在不知第几次看见明珰脸上洋溢着的微笑时,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留这个丫头在身边,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第二日一早陈秀便带着陈氏明珰等人离开了寺庙,也不往西去坐船了,直接往北朝着临州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明珰都在想,九郎怎么还没来呢,书信应该收到了吧。还有长垣那厮怎么也没动静呢,只有阿言带着四个暗卫跟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等等。 陈秀看着满腹心事的样子,但笑不语。 因为这次人少,又都骑马坐车的,走的比之前快许多,只用半月的光景便到了临州。 到了临州陈秀自然还是要住些日子,查看一下店铺的生意,还有城外田庄的收成,这临州留了十来天,便又叫人安排去彭城。 明珰终于沉不住气了,悄悄地拉了陈氏说道:“也不知道姑娘跟九郎的书信里写了什么,怎么九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 陈氏也很是无奈,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说不定九郎已经忘了我们阿绣呢。” 明珰不由得暗叹这回姑娘可真是闹大了,估计那封信里的话也很不好听,不然的话九郎为何到现在都没让长垣跟上来呢。 建康城,王博私邸内明心阁。两侧的对联笔风清傲中带着一股柔媚,一看便是女子之笔: 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 所感真也假,却似水月影。 芭蕉心,水月影,寻寻觅觅,只为心明。 三层阁楼上,两个男子皆一身白衣临风而立,衣袂飘飘。趁着一片红枫宛若仙人下凡。其中一人面白如玉神色带着淡淡的倦意的王麟,靠在阁楼外大红漆柱上,懒懒的说道:“九兄,你真的要入仕么?之前你不是说过,最厌烦朝廷官场那些事情么?” 王博面向风来的方向,淡然一笑,说道:“不然呢,娶谢家阿瑛做嫡妻么?” 王麟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谢家阿瑛据说品貌不错,上次她们淑媛社在谢家别院相聚时,我恰好路过,看了她一眼,跟九兄倒也般配。” 王博轻笑:“你若喜欢,我便跟老族长说说,把这桩姻缘给了你,如何?” “九兄又笑我,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王博淡淡的笑了。 王麟也跟着笑,只是他那张倾世美颜上始终挂着落寞和忧伤:“你我兄弟都是死心眼儿的人,认定了一人,再有多好的女子都入不得眼。” 王博依然微笑着,面前的片片红叶如火如荼,灼的心也痛了起来。 那封书信上只言片语,却让他犹如新生。 她说,郎君若爱妾,且请允妾以自由。建康城中风云暗涌,杀机四伏,妾拙于支应。郎君若宠妾,当允妾自此别过,相濡以沫自是妾毕生之所求,但郎君之身份却不是妾能妄想。遂请郎君准妾与郎君两两相忘。若郎君实不舍妾,妾自感激涕零,且请郎君给妾三年的时光。三年后,若君未娶,妾当倾尽所有,常伴郎君身边。 三年的时光。 王博默默的想着,自己今年秋日入朝为仕,三年后可能有何等政绩? 凭借王家的家族,凭借王博的才学,三年以后的事情,果真是不可想象。 当年冬日,十七岁的王家嫡子九郎王博正是入朝,官拜中书侍郎,居右五品。 同年,谢公翥之嫡长女与王家五子王基定下了姻缘,王谢联姻成为建康城中的一段佳话。 新春前夕,贺公彦把庶女阿绮送入谢府,为谢燕文做了妾氏,并借此机会把谢燕文和贺敏的婚期定在次年四月。 而与此同时,身居彭城的陈秀则在温暖的屋子里试穿一件湘红色的狐皮新衣,三个月身孕的她依然风姿绰约,全然没有一分臃肿。 明珰细心地替她整理着衣领处的玉扣,开心的笑道:“姑娘还是穿女装好看,那病怏怏的男装以后不要装扮了。这里是城郊农庄子,又没有外人。” “嗯,有道理。”陈秀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抬手把发髻间的紫玉长簪扶正了些。看着紫玉簪头精雕细琢的玉簪花,眼神瞬间恍惚。 明珰自然看在眼里,悄声笑道:“姑娘想九郎了吧?建康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过了年九郎便可官升一级了呢。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便升官,这可是本朝本代头一遭呢。” 陈秀的手慢慢地落下来,悄悄地放在小腹上,轻声笑道:“九郎本非池中之物,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能从右五品的官职做起,已经是委屈了他。” 明珰笑道:“还不是为了姑娘您?据说当时郎主跟九郎君都急眼了,家法都请了出来。若不是老族长出面,九郎可就丢了半条命了。”说着,明珰又轻声一叹,“只是那谢家女终是定给了五郎。将来姑娘若是回了建康,跟她还是妯娌呢。” 陈秀啐道:“又胡说八道。我这样的如何能回建康?还妯娌呢。” 明珰委屈的扁扁嘴:“九郎的性子奴婢是知道的,别看面上冷,对什么东西都不上心,似是这天底下的事情都可有可无,但他唯独对姑娘您不一样。这个奴婢不说您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 陈秀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这一张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饿了,你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我叫他们炖了乳鸽汤,这会儿也该好了。”明珰一听她家主子说饿了,立刻住了闲话,转身出去了。 饭后,陈酆搓着手进了屋子,头上的水貂风帽和披风上都落了一层雪花。 陈秀忙道:“去哪里了半天不见人影,午饭的时候娘亲直念叨你呢。” 明珰上前给陈酆解了斗篷拿出去抖雪,陈酆则上前来在熏笼上烤手,哈着热气说道:“今年的收成不错,我瞧着他们把各家各户过年的东西都分派下去才回来的,按照阿姐的意思,每家佃户都比去年多了一斗米,两片肉,一匹帛。他们都高兴的不得了,口口声声念着阿姐的好呢。” 陈秀笑了笑,说道:“念好不念好的我倒不在乎,只要他们明年好好地耕种,再给我开出一百亩的荒地来,我还给他们加粮加帛。” “这是一定的。几个管事已经跟我商量过了,咱们农庄往西去,有一大片地,之前是良田,因为战乱的缘故,庄主跑了,佃户也跑了,已经荒了两年了。我也问过县尉,说那片荒地已经做无主登记,回头我们交两片金叶子便可买了来。把那些荒草什么的一烧,便是现成的肥料。就算收成比不上良田,也总有个五六成。” 陈酆说着,转身过来坐在陈秀的对面,开心的笑道:“阿姐,上次你跟王九郎走的时候留下了五百护卫,这些人里有一百二十人娶了当初咱们从十公主手里救下来的那些女子,在这里安了家。王九郎也没说让这些护卫回去,如今过年了,这些人与佃户不同,该怎么发钱帛呢?” 陈秀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在案几上缓缓地敲着,想了片刻后才道:“你传我的话,叫这五百人选出十个人来见我,我要亲自问问他们是如何打算的。” 陈酆点头应道:“行,这事儿还得阿姐亲自说。” 陈秀又问:“我听说孙将军那里如今是缺粮少料。朝廷里派下来的粮草军饷到底有没有动静?” 陈酆叹道:“还没动静。孙将军戍守边疆,朝中却有人说他的风凉话。什么拥兵自重,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哎……若是北赵南侵,建康城怎么样且不说,首先遭殃的是我们。” 陈秀点头,这话自然不假,她和陈酆这两年内置下的家业都在边境一带,若是打仗,他们的田庄土地便成了战场,莫说耕种,佃户们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你再打听一下,若是三日后朝廷的粮饷还不到,就给孙将军送两百车粮,在把那些猎来的獐狍鹿兔之类的肉干也装几十车给他们送去,这些东西对他们那几万人马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但好歹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陈酆答应着:“是,我这就去办。” 看着陈酆出去,陈秀抿着嘴巴侧着脸想了想,又把案几上放着的几本账册拿出来翻看。 今年的收成的确不错,上等的稻米两千一百石,糙米一千八百石,彭城和临州城商铺三十七间,一共盈利折合黄金上千斤,还有珠宝十几车。这在战乱时期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边境上总有些不太平,但大的战事应该是没有的。 即使这样,陈秀觉得也必须防患于未然。这种战乱时期,她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一支可以随时拉出去抗击敌兵保卫家园的队伍。 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八,眼看已经是除夕。 陈秀住的这小院子是农庄的小院,离着彭城也有十几里路。算起来也是清幽之地。 刚建这院子的时候,祝叟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株六瓣腊梅来种在院子里,如今第二年,腊梅居然开出了十几朵黄艳艳的花儿来。院子里的积雪尚未消融,梅香在冰天雪地里越发的甘冽。 五百名护卫中选出十名,被陈秀请到了院子里喝酒赏梅。 这些护卫都是武士,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的光景,每日里除了练武也帮着佃户耕种,陈秀叫陈酆给了他们一些田地算是私产,这些人过惯了刀尖嗜血的日子,竟有些不习惯。 今日见了陈秀便想着要把心中的压抑讲出来。 陈秀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因笑问:“诸位都是英雄好汉,留在这山沟里耕田种地真是委屈了。” 其中一名护卫便拱手抱拳,从队列中站了出来,朗声道:“我等是奉九郎君之命在此保护女公子的,主上的命令不可违抗,岂敢说什么委屈。只是我等是武士,不是佃户,请问女公子,我们这些人是否可以不参与耕种。九郎每年都会支给我们饷银,我们也无须耕种。” 陈秀轻笑:“我把大家找来,正要说这件事情。从明年起,九郎就不会再给你们支饷银了。当然,如果你们不屑在这里安身,想要回到建康去,我也不强留。你们郎君已经入朝为仕,你们继续去追随你们的郎君,必前途无量。若是有人愿意留下来的话,我也十分的欢喜,会跟九郎去书信,让他把你们的契约给我。从此后你们便是我陈秀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陈秀继续说道:“留下来的人呢,自然不会再委屈去种田。而是跟之前一样,领饷银,练兵勇。我要在一年之内,训练出一只五千人的精兵。只是不知道诸位有没有那个本事。” “女公子此言当真?” “是啊,女公子这话是真的吗?我们以后可以不种地,专心练武练兵?” 陈秀点点头,说道:“当今乱世,大家也都看的明白。若是我们不能自保,再多的钱财也都是给别人准备的。我不想我在这里经营的一切都便宜了那些胡族狗贼。但孙将军是朝廷中人,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保家卫国是他们的使命,但我们这是一个小家,孙将军顾全大局,有必要的时候我们定是弃子。这也无可厚非,所以我决心组建自己的卫队。我知道,你们十个人是五百人的表率,但你们也不能为他们做主。你们今日且回去商议,若有愿意走的,过了年我送银两布帛车马送你们回建康。若有愿意留下来的,我们同舟共济,保卫家园。” 一番话说得这些壮年二郎心中呼呼地燃起一把火。 他们本就是热血二郎,在王氏家族中虽然只是普通的护卫,但跟随王博这些年,东奔西走,四处游历,见多了胡人杀人放火抢夺掳掠的事情,早就恨胡人入骨。 可是陛下不愿开战,事事以和为贵。孙尚阳的军营里如今也出现了缺粮短米的事情,他们若是回建康去,在王家的庇护下自然衣食无忧。可是建康城那繁华风月之地,又哪里是他们这些铁打的汉子所向往的呢? 陈秀见众人脸上都显露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心中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激起了他们的豪情,当即命明珰:“取大碗来,给每一位都斟满酒。” 明珰带着婢女上前来,每人一只大碗,酒坛子里淡黄色的好酒缓缓地倒进碗里,满院子都是淳淳的酒香。陈秀也端了一碗,对这几人朗声道:“我敬大家一碗,感谢大家这一年来对我姐弟二人的保护之情。” “女公子说哪里话,我等跟随女公子得以安家娶妻,也是我们的福分。”其中一人呵呵笑着,举起了酒碗。 “是啊,女公子本是九郎的人,我们保护女公子乃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女公子客气了,我深感惭愧。” “我们不会走的。我们会谨奉九郎之命,誓死保护女公子。” “对,誓死保护女公子!” 明珰站在陈秀身旁,心里暗暗地笑,这些莽汉们倒也不笨,还知道誓死保护姑娘。若他们真的回了建康去,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吧。 年后,天气渐暖。陈秀的身子也渐渐地笨重起来。 阿言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把练鞭的方式做了调整,之前练鞭是以快,狠,准为主。现在他却要求以轻,慢,稳为主。鞭子也不再是之前陈秀外公用的那只长鞭,而是阿言叫人用粗麻搓成的一只轻便的麻鞭。陈秀曾经一再反对,但有陈夫人在,她再反对也没办法。 因为陈夫人发话:怀孕的人不能有大的动作,不能拿沉重的东西。若是她嫌这麻绳太轻,索性就不让她练了。 阿言也劝:鞭法练好了,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手中长鞭,若只以武器取胜,并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事情。真正的大家,就算是拿一根柳枝也能舞出长鞭的威风来。 陈秀听了这话不再反对,但心中到底不甘,便叫明珰从村子里选出十二名身体底子好有愿意学武的姑娘来叫阿言教授鞭法,而她除了练鞭之外,还在一旁观看。 到了阳春三月时,陈秀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圆滚滚的藏在宽大的衣衫下,像是揣了个西瓜。 阿言和那些护卫们都不是傻子,知道陈秀肚子里怀的是王博的骨肉,哪个还敢不尽心尽力? 这日,陈酆从外边回来,在后院的场院里看见陈秀正坐在柳树下看着那十二个女子练鞭,阿言被这几个女孩子气的鼻孔冒烟儿,嘴里直蹦脏话。逗得陈秀在一旁忍不住偷笑。 “阿姐。”陈酆上前去坐在陈秀的对面,轻声笑道:“阿言又骂那些姑娘们呢。” “我看她们比我当初好多了,阿言还骂的这么厉害。可见当初他教我的时候,心里还不知怎么骂呢。” “阿姐,建康那边有消息来。”陈酆看着一脸明媚笑容的陈秀,也跟着笑起来。 陈秀轻笑着嗑瓜子,颇有些无聊的问道:“哦?是不是九郎又升官了?能不能有点新鲜的呀?” “九郎上任以来,政绩卓著,把那些老家伙都比下去了。陛下破格提升他为右三品中书监。还有,王家老族长病了,据说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怕是难好。” “哦……”陈秀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老族长对王博一向看重,王博虽然是嫡子,但却不居长。不算那些少年夭折的,他的上面还有王阳,王基和王昕三个嫡子。若不是老族长看重他的才华卓著,王博在族中的地位绝不是今天的样子。若是老族长有个三长两短的,王博以后的路该是会增添许多坎坷。 “阿姐。”陈酆见陈秀敛了笑,声音便低了下来,“桓家四郎也入仕了。据说官居四品,是督水使者。上任后要去义兴和吴郡一带任职。” 陈秀点点头,说道:“桓家四郎不喜欢建康城里的奢靡,他喜欢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去吴郡和义兴倒也是不错的选择。阿绾跟着他去,也算是离了是非之地。” 陈酆又犹豫着说道:“还有,四月里,贺氏阿敏要嫁入谢家。” 听了这话,陈秀却忽然笑了:“终于嫁了。怎么,贺康和贺庄二人的亲事还没放定么?这不是温夫人做事的风格嘛。” “贺康的婚事已经定了,温夫人选来选去,终是选定了范阳卢氏二房的嫡女。贺庄的还没定,听说温夫人有意向跟颍川陈氏结亲。” “这才对嘛。”陈秀笑了笑,上一世就是这样的,贺康取了范阳卢氏二房嫡女卢佩筠,贺庄取了颍川陈氏的陈茜。陈秀抚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陈酆又说:“阿姐,她们结束了,您也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陈秀回神,看了看身边已经长得玉树临风的陈酆,又暗暗地生气一股成就感。 上一世,这个弟弟死在了胡人的刀下,而这一世,她却把他带的这样好。想想真是自豪啊,于是她微笑着问道:“阿酆,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陈酆白皙的脸登时红了,他低下头去说道:“阿姐,酆儿还小。等到了弱冠之年再谈婚事不迟。” “唔……十五岁嘛,论起娶妻来是还小。不过有好的姑娘我们可以先定下呀。不然等你到了弱冠之年,好姑娘都被人家给订走了。可怎么办?” 陈酆忙道:“怎么会。再说——我早有主张,若阿姐的终身一日不定,我的婚事便不定。我曾经对天盟誓,今生今世守护阿姐周全的。” 陈秀轻叹一声,抬手拍拍陈酆的肩膀,微笑着说道:“阿姐可以照顾自己。你不必为我担心。若有看好的姑娘只管跟阿姐说,阿姐是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圆满幸福。再说,娘亲还等着抱孙子呢。” 陈酆轻笑:“难道阿姐肚子里的孩儿不是娘亲的孙子?” 陈秀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也忍不住笑了。 ------------ 第109章 骨肉情 暖风吹过葱茏的原野。杨柳依依,鹈鴃低鸣。丽日迟迟,风送花信。 水田旁边更是‘烟柳白堤绿婆娑,玉鉴琼田楚天阔。’ 夏收夏种刚忙活完毕,陈秀挺着大肚子站在田庄的低头上看着稻田里整齐的禾苗,欣慰的叹了口气,随身边的陈酆说道:“上半年的心血算是没有白费。” 陈酆笑了笑,说道:“今年北方干旱,赵地的收成极差。恐怕秋后会不太平。” 陈秀轻笑:“早作准备,咱们也趁机打打秋风。听说他们的马匹兵器都不错。” 陈酆笑着点头:“阿姐放心,我跟阿信他们已经商议过了。” “所以今年的夏收你们提前了十日,夏种更更加抢时间?”陈秀满意的点头:“阿酆,你越来越沉稳了。”说到这里,陈秀又叹了口气,“听说孙将军要回建康述职。不知道秋收之前他能不能回来。” 陈酆笑道:“孙将军不会来的话,我们更应该早作准备。早收早种,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年的秋收也能提前十日,这样我们才能保证自家的粮食颗粒归仓。” “哎!朝廷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只能指望自己。”陈秀说着,慢慢转身想要往回走,却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嗯’了一声,抬手抓住了陈酆的手臂。 “阿姐?”陈酆吓了一跳,忙侧身揽住她的腰,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陈秀的脸色有些苍白,然疼痛却只是那么一瞬,几个呼吸之后便过去了。 “快!抬软轿来!”陈酆的脸比陈秀还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跟来服侍的明珰吓了一跳,转身尖声喊道:“软轿!快过来!” 陈秀却镇定下来,拍拍陈酆的手臂,勉强笑道:“别紧张,娘亲说了,越是临产时,越要多走路。你扶着我,趁着这会儿不痛,我们往回走。” “这怎么行!”陈酆哪里肯依着她,忙招呼明珰要扶陈秀上软轿。 陈秀摇头说道:“软轿跟着,我这会儿又不疼了。咱们往回走。” 陈酆将信将疑,看着陈秀的脸色又恢复了几分红润,便和明珰一人一边搀扶着她往回走。 走了几十步后,陈秀又觉得一阵绞痛,但她却坚持着没有出声,只快步往回走。 一直走到庄子里,她一共痛了六次,一次比一次痛的厉害。不过还没超出可以忍受的程度。只是她心里有些害怕,这种疼痛很鲜明的让她想起了上一世死的时候的那种疼痛。基本上如出一辙。 村子里有懂生产的妇人,早就被陈酆接到陈秀身边预备着,陈氏自己也生过两个孩儿,算是有经验的。 陈秀一回来众人便忙活开来,铺蓐草,床榻下垫了草灰,陈氏又指挥婢女烧热水。 六月天,说变就变。出去的时候还晴空万里,回来的时候天空便积满了乌云。 陈秀此时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她躺在铺了蓐草的产床上,一手握着陈氏的手,嘴里咬着白手巾,眉头紧锁,满脸汗水,极低的闷哼声显示着她极端的痛楚。 陈氏的手骨都要被女儿攥碎了,但还是稳着性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绣,坚持住。不要叫,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会儿会更痛,你还要留着力气……” 还不是最痛的时候,还不是…… 是啊,还有力气,必须有力气……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屋子里忙碌的几个婆子的脸色被照的惨白。 一声闷雷滚滚而来,接着便是漫天大雨。 哗哗的雨声连绵不断,像是老天跟谁过不去,发了狂。 “九郎……九郎……”陈秀的嘴里咬着手巾,心里却一遍一遍呼唤着那个人。 与此同时,建康城内王博私邸。同样的狂风暴雨正肆虐的冲刷着每一个角落。 端坐在窗下榻几上伏案批阅的王博忽然间一阵心神不宁,莫名其妙的丢了手中的紫毫,长长的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右手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旁边服侍的玉珥立刻上前来,低声问道:“郎君可是累了,奴婢给您松松肩吧?” 王博挥挥手,蹙眉道:“不用了。我出去走走。”说着,他站起身来赤着脚往门口走。已经在朝中打磨了半年的他依然是一身的清傲之气,身上细麻长衫被门口的风一吹,哗啦啦往身后飘着,肩膀上的长发如墨蛇狂舞。 “郎君。”玉珥忙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他披上,又转身去拿木屐,“外边好大的雨呢,郎君且在廊檐下走走吧。” 王博刚要说什么,忽觉得心口处似是被谁捏了一把扯了一下,一种酸酸的胀痛让他忍不住弯腰,脸色顿时苍白,额头和鼻尖上渗出一层细汗。 “郎君,你怎么了?”玉珥见状十分惊慌,忙吩咐旁边的婢女:“快去传御医来!” 王博摆摆手,蹙着眉头说道:“不必。”说完,他缓缓地直起身子转身朝着榻几走去。 玉珥忙扶着他在榻几上坐下来,又拿了靠枕垫在他的身后,低声叹道:“郎君每日太过劳碌了。累坏了身子可是自己吃苦。奴婢叫人炖了参汤,郎君好歹吃点?” 王博点点头,等着玉珥果然端了山参野鸡汤来,他也不过吃了两口便推开了。 “郎君?”玉珥又试探着问道:“不如还是叫御医过来为郎君把一些平安脉吧。” “不用了,你叫人去把阿麟叫来。”王博靠在榻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若有所思。 玉珥也顾不得外边的大雨,急忙出去换了一个小童来,叫他速速去请王麟。 王麟冒雨前来,虽然是乘坐马车,前后都有护卫撑伞遮雨,但雨吓得太大,他进门时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看见王博疲倦的靠在榻上,他也顾不得换衣便上前去,低声问道:“九兄?身体不适为何不传御医诊脉?” 王博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摆摆手吩咐玉珥等头退下,方看着王麟,低声说道:“阿麟,你为我办一件事情。”阴雨天,屋子里有些昏暗。王博幽深的目光便如千年寒潭,深得连手足情深的王麟都看不透,猜不着。 王麟的心莫名一动,预感自己这位九兄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便低声应道:“九兄只管说,十一绝不辱使命。” 王博握住王麟的手,声音压到极低,“你去一趟彭城,越快越好。你知道我在彭城有一座庄园,后来给了阿绣。你就去那里。” 王麟疑惑的问道:“九兄,我去那里做什么?” “你去看看。”王博咬了咬牙,心中的那一阵酸楚那么真实,想想自从她走之后便再也没有书信来往。他的直觉是她就在彭城的庄园里住着。虽然关于彭城那边一直没有陈秀的消息,所有的事情传出来都是陈酆一人。可他就是肯定,她一直都在。 只是刚刚为何心中忽然会有一种酸痛的感觉?她是不是出事了,他不敢想,更不敢说。他无法想想那个曾经在自己怀里娇声呢喃的妇人若真的有事,自己是否还能在这凉薄的世上坚持下去。 “看看?”王麟甚是不解。贺氏阿绣已经失踪快两年了,那个庄子也落在了陈酆的名下,九兄忽然间让自己去看看,看什么呢? “阿麟,你不要声张,只是去看看。我怀疑……”王博说到这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王麟才发现他的九兄此刻是那么脆弱,仿佛一块初春的冰,一不小心便融成了水,消失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于是他慌张的反手握住王博冰凉的手,连声道:“九兄放心,我明日就动身。若有阿绣的消息,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不。”王博轻轻摇头,“你就去看看。只要她平安就好。” “九兄?”王麟十分的意外,“你的意思是……阿绣果然还活着?” 王博轻轻地点头,没有说话。 “那为何不让我把她带回来?难道就不想她陪伴在你身边么?” 王博淡然一笑,说道:“她是要回来的。”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跟你。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把她接回来。 滂沱大雨一直过了申时方才停下。 雨声一停,产房里便传出一声惨烈的嘶叫,紧接着是婴儿嘹亮的哭声,雨后宁静的夜晚打碎。 “生了生了!”产婆沾满鲜血的手上抱着小小的婴儿,惊喜的喊道:“是个小郎君呢!恭喜老夫人,恭喜少夫人了!” 陈氏一边笑一边落泪,握着陈秀的手喃喃的说道:“阿绣,是个小郎君呢!真好,真好啊!你的后半辈子可有了依靠了。” 院子里,陈酆匆匆的往产房里冲,却被明珰拦了下来:“二郎君,您不能进去。” “我阿姐怎么样了?!”陈酆双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躲开,让我去看看!” 明珰忙劝道:“酆郎君,主子累了,已经睡着了。产婆正在给小郎君清洗,马上就抱出来给你看。请二郎君稍安勿躁。” 陈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狂躁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不多会儿的功夫,陈氏抱着大红锦缎襁褓从里面出来,小婴儿细嫩的脸微红稍带一点浮肿,五官倒是精致,刚生下来便睁着眼睛好奇地看,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像极了某人。 陈酆想要抱,伸出手去又怯怯的收了回来,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娘,这小崽子像谁啊?” 陈氏轻笑:“瞧着眉眼不像你姐,也不像你。”说着,她瞥了明珰一眼。 明珰立刻笑道:“这眉眼像九郎。九郎小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陈酆轻哼:“你才多大,也见过他襁褓里的样子?” “唔……奴婢见过九郎八岁时的样子啊。瞧小郎君这眉眼,就是跟九郎像嘛。不信我们可以打赌的。” 陈酆明显不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抹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儿,低声骂道:“你个小东西,叫你娘亲受了这许多苦楚。若是你将来不孝,看舅舅不狠狠地打你的屁股。” 陈氏和明珰都忍不住笑起来。明珰撇了撇嘴,轻声道:“怎么郎君当了舅舅,好像比咱们家小郎君还不懂事。”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隐没,天空透着浅浅的青黛色,街道上亮起了点点灯火。楼下的长碧河在一阵激浪之后,又重新回归了宁静。白日里焦躁的鸣蝉,也收敛了尖锐的长调。迎着夏风,声音一扬一顿,含着节拍,发出清脆的乐音。 王麟坐在马车里蹙着眉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马车旁边策马跟随的护卫立刻上前:“郎君,天色已晚,我们先在城内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庄子上吧。” 想起临行之前九兄目光闪烁的殷切和不安,王麟摇头说道:“不用了,告诉他们加快速度,立刻往城西的庄园里去。” 护卫答应一声,招呼下去,车队加快了速度。 之前王博送给陈秀的那座庄园离彭城很近,就在西城门外三里路的地方。送给陈秀之后,陈秀便把这庄园放在陈酆的名下,并改名丰粟园,不过是取其丰收的意思。 庄子外围是青砖砌成的围墙,一丈八尺高,黛青色的瓦当在沉沉暮色里透着几分苍凉和庄严,庄子大门紧闭,门口的青石台阶打扫的十分干净。只是两只石狮子上有些许的苔痕。 王麟命人上前叩门,良久才有人应声打开门,缓缓地问道:“谁呀?” 侍从问道:“请问陈酆陈郎君在不在?我家郎君慕名而来,特地拜访他的。” 那老仆人摇摇头,说道:“我家郎君不在,敢问君子贵姓?” 侍从便道:“我家郎君是琅邪王氏十一郎。” “哎呦。”那老仆似是吓了一跳,立刻打开大门从里面迎了出来,至马车前匍匐跪拜:“老奴给十一郎君请安了。” 王麟掀开车帘,温和的笑道:“原来是我王家的旧仆,快些起来吧。” 那老仆又磕了个头才缓缓地站起来,牵着细麻布衫衣袖擦着眼泪,哽咽道:“恕老仆貌美,请问十一郎怎么竟找到了这里?” 王麟蹙眉道:“怎么,陈酆不在彭城么?” 老仆忙道:“在的在的。只是这一年多来陈老夫人母子三人嫌这里离彭城太近,不清净,所以搬到陈家铺去住了。” “陈家铺?”王麟不解,“这是什么地方?听上去是个农庄。” “是农庄,是陈郎君叫人专门修建的一座农庄,在此往西十五里外,依山傍水,风景极好,是消暑的好地方,所以郎君他们住在那里不肯回来。十一郎君若是找陈郎君,还需往那里去。不过天色已晚,请郎君入内,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老奴再带郎君去陈家铺如何?” 王麟紧赶慢赶,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彭城,却不想陈酆居然不在这里。 再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只得点头说道:“那就先住一夜,明日一早你带我去陈家铺。” 当晚,王麟沐浴过后把那看庄园的老仆叫道跟前,问道:“这两年你们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老仆忙道:“承蒙郎君挂念,这两年我们这些旧仆都过得很好。之前的时候阿绣女公子说过,只要地里的收成好,我们的钱帛便多。今年更好,夏收过后,老仆一家六口分了十石稻米呢。” 王麟轻笑:“是不错。看来陈家郎君是个懂经营的。你们铺子的生意如何?” “听说也很好。不过那些事情老仆一般都不过问的,只等着年底拿钱,呵呵……”老仆说到这里,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王麟被他逗笑:“你倒是清闲。” “是啊,老仆年纪大了,郎君叫老仆在这里看守庄园,带着几个上年纪的人在这里打扫上下,修剪花木。郎君说,过年的时候他们都要搬过来住的。” 王麟点头又问:“你们郎君可曾成家?” “没有。不过……”老仆欲言又止,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王麟轻笑:“你这老东西,有什么话还不好跟我说?” “不是不是,十一郎勿怪。老仆是恍惚听说,陈家铺那边有女子生了孩儿,算算明儿就满月了。陈郎君很是欢喜,前几日还打发人进城来置办了好些东西。” 王麟不作他想,只笑道:“有妇人生了孩儿?莫不是你家陈郎君已经娶妻或者纳了妾氏?” “娶妻纳妾的事情老仆倒是没听说过。也说不定是纳了妾。反正郎君很高兴,买的东西十分的丰盛,连小孩子穿的玩的都买了,竟然装了一大车。” “那可真是够热闹的了。”王麟笑了笑,摆手让老仆下去,一个人坐在榻上慢慢地喝着果茶,心里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 九兄的话犹在耳边,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可以断定阿绣是活着的,而且就在彭城。 她如今过的怎么样呢?九兄那么宠她,又为何会把她放在这里不接回去呢? 夜凉如水,一路奔波的王麟却没有多少睡意。三更时分上了床榻,却只睡了一个更次便醒了。 贴身婢女点翠听见他咳嗽,忙近前来服侍,低声劝道:“时候还早,郎君再睡一会儿不迟。” “不睡了。”说着,王麟自己缓缓地坐起来,点翠忙拿过手边的艮绸长衫来给他披上。 夏日天长,寅时天便亮了,王麟叫了昨日那老仆到跟前来,吩咐他带路去陈家铺。 那老仆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衫,腰里系上藏青色的汗巾子,很是精神。 因为是乡间小路,马车走上去有些颠簸,所以走得不快。七月的天,正是炎热的时候,王麟身子一向单薄,此时更加受不住。 点翠说要在那河边的柳树下休息片刻,王麟掀开车帘看着外边碧绿的耕田,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必了,快些赶路吧。” 十五里路走了大半天,到陈家铺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未时。 一直听老仆说陈家铺,王麟便以为不过是个农庄。但等到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个普通的农庄,而像一座小城。 青石垒砌的围墙足有两丈多高,厚厚的木门上钉着拳头大的铜钉,此时正午时分,大门敞开,拱形的门洞很深,一走进去便有沁凉的风从门洞里吹过,叫人一阵神清气爽。 穿过门洞行十几丈,便是一道内城门。两座城门之间见着一个形状规整的瓮城,曲壁长长,青石相垒,成半月形。瓮城城门上悬着千斤闸好双扇木门,举目望向城楼上,可见十几个藏兵口。此时虽然没有士兵站岗,藏兵口也没有修缮完毕,但不难想象,若有战事,这里便是一道严密的避风港。 王麟不由得吸了口气,暗道这陈酆的胸中竟然有此谋略。看这陈家铺严防如此周密,竟是比彭城差不了多少。 老仆似是看出了王麟的心思,便在一旁笑道:“这陈家铺可是陈郎君的心血。两年前便找人画了图纸,几经修改,从去年秋天开始动工,到现在还没修好呢。这里没有多少工匠,也只得农闲时候才动工,农忙了就停下。” 王麟点头称赞:“这里地处边境,跟石赵离得太近。陈酆如此做也是为了你们大家的安危。虽然花费了人力物力,但总归是值得的。” 那老仆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也跟着赞道:“是啊是啊。老奴们也都觉得,陈家郎君是个有才学的人。只是可惜了他的出身,这样的人,九郎和十一郎为何不招至家族中效力呢?” 王麟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快些带路吧。” “是,是。”老仆前面带路,在街上遇见了熟人还打个招呼。那些在接口洗衣泼水的妇人们见了王麟的马车都有些好奇,但到底是乡下妇人,不像建康城里的那些女子们放得开,也只是多看两眼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整个村子里都井然有序,王麟坐在马车里左右打量,心中对陈酆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陈秀陈酆和陈老夫人住在陈家铺中心位置的一座大院里。院子也是新建的,粉垣青瓦,黑漆大门,看上去也是农家小院的样式,只是比别家的都大了几倍。 老仆上前叩门,里面有人应声开门,老仆对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便匆匆出来给王麟见礼。又叫人立刻进去回禀陈酆知道。 陈酆这日恰好在家。听见门上的人来回说琅邪王氏十一郎来访,当时就是一怔。回头便看陈秀,陈秀轻笑着把孩子抱过来,说道:“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就请十一郎进来吧。” 王麟随着家仆进了院门,穿过前面议事厅房到第二进院子,看着门前栽种的脆生生的芭蕉,又想到了明心阁上的联句,心中暗道九兄的话果然不错,阿绣十有八九便住在这里。 屋里自然没有陈秀,但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混着一丝淡淡的香甜,王麟心中莫名一软。 陈酆迎至屋门口,拱手笑道:“十一郎君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王麟也拱手轻笑:“是我唐突了,一头便拱了进来。还请陈郎君见谅。” 陈酆忙道:“十一郎如此说,酆可真是无语了。陈酆承蒙九郎君抬爱,才有了今日呢。” 二人寒暄着入座,有婢女献上香茶,陈酆又微笑着问道:“边境不算稳定,胡人偶有骚扰。十一郎君过来,不会是督战的吧?” 王麟笑着摆手:“我不问朝中之事。这次来实在是九兄所托。他让我过来看看的。” 陈酆一怔,有些尴尬的笑道:“九郎专程托十一郎来看看?不知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 王麟是个聪明人,从陈酆的那一怔之中便把心中的猜测做了肯定,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笑道:“这屋子里收拾的雅致精巧,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怎么看都觉得很是熟悉,是阿绣的心思吧?” 陈酆轻笑:“十一郎君果然好眼力。” 王麟笑道:“我便知道阿绣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能够逢凶化吉。怎么,我们也算是故人了,就不能请出来让我见见?” 陈酆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西里间屋门口的门帘一掀,陈秀款款而出。 王麟忽然间有些恍惚,此时的阿绣跟他记忆中有些不一样。记忆中的阿绣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子,风姿绰约宛如弱柳扶风。美目流盼更是华彩斐然。 如今的阿绣风姿更胜之前,神采顾盼灵力不减当初,只是那圆圆的脸儿,丰腴的身姿,更像是一个妇人的模样。 “十一郎。”陈秀微笑着福了福身,“十一郎能寻到这里来,真是有心了。” 王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他混沌的思维,忙转头看向里间,吞吐着问道:“谁……谁的孩儿?” 陈秀轻笑着对着里间说道:“明珰,把孩子抱出来给十一郎瞧瞧。” 明珰答应一声,抱着一个大红锦缎的襁褓出来,因为是夏日,襁褓只有绸缎和细麻布两层,并没有面纱,小小的婴儿包裹在里面不过一尺半长,圆圆的小脑袋上乌黑的胎发,因到了满月,原本浮肿的小脸已经张开,白白嫩嫩的宛如玉莲花的花瓣儿。 明珰抱着孩子给王麟请安,王麟则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走到明珰的面前看着襁褓里嘬着手指头哼哼唧唧的小娃娃,半天没说出话来。 “十一郎?”陈秀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言谈举止皆潇洒自如的美少年怎么在见了这个奶娃娃之后就傻了呢。 “这……这是什么……”王麟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说完后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才重新说道,“这……这是我九兄的孩儿。” 明珰轻笑着看陈秀,陈秀则上前来抱过孩子,反问王麟:“十一郎如何知道这是九郎的孩儿?” “这孩子分明就是我九兄小时候的样子,丝毫不差。”王麟的手不自觉的伸出去,在刚要碰到孩子小脸蛋儿的时候又慢慢地攥了起来,像是生怕一不小心便戳破了那细嫩的肌肤似的。 陈秀笑着把孩子递过去,说道:“十一郎既然这样说了,我想瞒也瞒不住了。那你这当叔叔的就抱抱他吧。嗯,对了,他还没有名字呢,明儿是他的满月,九郎不在,就请十一郎给这孩子赐名吧。” 王麟慢慢地伸出手去,把小婴儿抱在怀里,他双手僵硬,连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只觉得怀里的小东西软软的,如同一团棉花一样的软,他把全部的小心都陪了进去,还是不敢说话。 小东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满眼好奇。 陈秀看着王麟额头上渐渐渗出来的细汗,轻笑道:“明珰,把孩儿接过来吧,叫十一郎坐下说话。” 明珰笑嘻嘻的上前去接过孩子,熟练地抱在怀里,又把小东西的小手从他的嘴巴里拿了出来。小东西嘴巴里的手指没有了,便咧了咧嘴,‘哇’的一声哭了。 “啊呀!”王麟紧张的看着陈秀,“快,怎么就哭了?” 陈秀轻笑着吩咐明珰:“抱他去喂奶吧,估计是饿了。” 明珰又对王麟福了福身,方抱着小东西去了厢房。 陈秀微微抬手请王麟入座,自己则在对面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陈酆早就淡定的喝了两杯茶了,见小外甥走了,王麟终于慢慢地恢复了神色,方笑道:“十一郎,你是第一次见小孩子吧?” “嗯,是啊,是啊……”王麟笑着点头,现在眼前还都是那个小家伙的样子。粉粉嫩嫩的,那么小,那么软,好可爱…… “这小家伙很好玩的,十一郎若是不急着回去,就在这庄子里住几天。”陈酆说着,拿了紫砂壶给王麟斟茶,“慢慢熟悉了,小家伙应该会喜欢跟十一郎玩儿的。” 王麟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心神才算是完全稳了下来,想想刚才陈秀的话,又问:“这孩子明天满月了?” 陈秀点头,说道:“是。那日大雨,知道申时才停。雨刚停下,这孩子就生出来了。” 王麟在心里细细的算了算,一个月前的那场暴雨,王博忽然把自己叫了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可不就是这孩子出生的那天么?果然是血脉相连,骨肉情深啊! ------题外话------ 亲爱滴们,十一郎被震撼了有木有? 你们呢?要不要用月票震撼某猪呢? ------------ 第110章 惊奇事 当晚,王麟便住在了陈家铺。 农舍里的布置以实用舒适为主,没有那些靡费奢华。王麟住的这两间屋子里是清一色的藤编竹制的床榻案几书阁花架,简单的多宝阁上放着几只前朝的瓷器,一只美人比肩的粉彩花瓶中供着两只芰荷并一片肥厚碧绿的荷叶。 奔波劳碌了一个月的王麟丝毫没有睡意,他散着长发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时而轻笑,时而皱眉,最后终在点翠担心的目光中走到案几跟前,提笔沾墨,缓缓地写了一个‘皓’字。之后自言自语的笑道:“太皓悦和,雷声乃发。我这个小侄儿当得此名。” 点翠笑道:“王皓,这可真是个好名字,郎君好华采。” 王麟侧脸看着点翠,又蹙眉道:“这里的事情回到建康之后只字不许提,明白吗?” 点翠是王麟自幼的贴身婢女,最是忠心的,自然明白。忙低头应道:“郎君放心,奴婢会管住自己的嘴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麟点点头,又轻声叹道:“真是难为了这个孩子。这可是九兄的长子呢。” 关于家族的事情,点翠不敢多说什么,只站在一旁保持沉默。 第二日是小家伙的满月,天蓝的清明。清明的就像山涧清泠的流水,清明的就像铿然出岫的白云。南风抚着午荷,为这抹蓝熏上了一股深幽的香气。 王麟把自己给孩子取的名字拿给陈秀看,陈秀非常喜欢,如此小家伙的名字便在满月这天定了下来:王皓。 满月酒也很简单,没有什么亲朋好友,除了陈酆这个舅父之外,就是王麟这个叔父。 因为孩子的缘故,王麟心中对陈酆十分的感谢,便把那些门第观念抛到一旁,和陈酆二人对酌痛饮。 之后,王麟便把自己出生时老族长给的一枚冰种翡翠平安扣从脖子里解下来给了小王皓。陈秀忙推脱说:“这个太贵重了,他小孩子家家的怕是当不起。” 王麟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着明珰抱着的小家伙,摇头叹道:“若是九兄在,还不知怎么疼这孩子呢。实在是我们薄待了这孩子,还请嫂子海涵一二。” 陈秀含羞起身,福了一福,说道:“十一郎言重了。” 王麟想了想,又问:“孩子的事情总不能瞒着九兄。我想嫂子还是尽快写一封书信给九兄送去,也让他祛除心中的顾虑。哦,对了——”王麟说着,又笑起来,“我应该为你们母子做一幅画,同书信一起给九兄送去。这样的话,九兄便会珍惜自己的身体,尽快的接你们母子回建康了。” 陈秀也很惊讶,想了片刻后,方低声说道:“这个恐怕不妥。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母子在这里,怕是要生出许多是非。” 王麟摇头:“这孩子乃是王家的骨肉,难道要他一辈子流落在外不成?身为王家男儿,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岂不是要叫世人嗤笑?” 陈秀轻叹:“十一郎不懂,我要的,九郎现在还不能给。所以我只能等。” “那也要给九兄更多的希望吧?”王麟说着,便叫人拿笔墨来,又宽慰陈秀,“你放心,我会叫人严守机密的。绝不会给你们母子带来麻烦。” 陈秀和陈酆对视一眼,陈酆也慢慢点头,陈秀方不再多说什么。 王麟果然绘了一幅丹青,陈秀却没有写书信。 不是不想写,是几次提笔都不知道该写什么。满腹相思,深深浓情又岂是文字可以表达?无论写什么,似乎都难以表述她心中对他的渴慕。 王麟原本便善丹青,而陈秀这幅母子乐的画更是花费了他极大的精神,稿子起了一天,又用花枝俏勾了一日的线描,后来慢慢地上色,一共花费了十二日的功夫,才把一副精致的工笔美人图画好。 画好之后,他沉吟了半日方在画卷的一角写了几个字,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号,用了铃印之后,轻轻地卷起来放入一只竹筒中,用点漆封好唤了一个贴身护卫进来,吩咐道:“把这个连夜送往建康,务必亲自交到九兄的手中。” 那护卫躬身领命,即刻转身离去。 陈秀练鞭回来,伸手接过明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滴,看着那匆匆离去的护卫,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有七个月另二十天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明珰自然明白陈秀心里的苦楚,忙悄声劝道:“十一郎这幅画卷到了九郎手里,用不了一个月九郎自然会来。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了。” 明珰也不多言,捂着嘴巴轻笑着转身走了。 陈秀原本就通红的脸此时更红,转头低声啐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还不快去预备洗澡水。” 自从小王皓出生,陈秀的身份便由姑娘变成了夫人,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家里的婢女仆妇们都在一夜之间改了口。陈氏成了老夫人,陈秀便是夫人。 陈秀曾说过不许这样叫,但明珰却总是改不了口,依然叫夫人。家里的婢女仆妇们也便继续跟着叫。 陈氏到看得开,劝着陈秀,说都做了娘亲的人了,难道还想让下人们称你姑娘不成?自然是夫人了。 于是陈秀不再坚持,夫人就夫人吧,反正在这乡野之间也没那么多规矩。 王麟的护卫带着画卷马不停蹄奔赴建康城,只用了十日的光景。 这日王博从朝中回来,先回了官邸,先同父亲说了些公务上的事情,又进内宅给袁夫人请安。 袁夫人生有三个孩儿,头一胎在王家嫡子中排行居长,却只养活到八岁便夭折了,第二个是王博,第三个是个女儿,如今只有十岁,每日也是药吊子不离火,差不多是药培着。 士族公卿家多近亲联姻,所以那些孩子多数病弱,十个孩子能养活到弱冠之年的也不过半数。 袁夫人近日中了些暑气,又因为因王博的婚事着急,身子越发的不好。王博进来问安,见母亲病怏怏的靠在榻上,心中自然不好过。 袁夫人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心里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余又有些不足,因叹道:“九郎,还有两年你便及冠了,这婚姻大事头等重要,建康城里的名媛贵女们何止上百,居然没有一个和你的心意的吗?” 王博脸上原本少的可怜的微笑渐渐地敛了去,且慢慢地低下头,半晌才道:“母亲只管保重身体,孩儿的事情自有分寸。” 王博从一生下来便被老族长带在身边,跟母亲并不亲厚。袁夫人对这个儿子冷傲的个性也是十分无奈,只得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你也不小了,安身立命方能成大器。妻室是陪伴你终生为你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人,关系甚大,虽然不可草率,但也不必太过苛刻。只要贤惠端庄,聪慧正直,出身相配,也就罢了。” “母亲的话孩儿记下了。”王博的声音越发的冷淡,目光也有些飘渺。 袁夫人摆摆手,疲惫的说道:“罢了,我累了。你忙你的去吧。” 王博便站起身来,又行一礼:“母亲好生休养,孩儿告退了。” 袁夫人点点头,看着王博修长消瘦的身影出了屋门,方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元嬷嬷说道:“这孩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元嬷嬷不敢多说,只得劝慰:“夫人何必担心,九郎是个有主见的。夫人要好好地将养身体不要让九郎挂念才是。” 袁夫人摇摇头,转身躺在床榻之上面向里睡去。 王博出了袁夫人的屋门,便听见一声娇嫩的呼唤:“九兄,九兄……” 一个粉团儿似的小女孩从厢房里跑出来,拦住王博牵着他的袖子,甜甜的叫:“九兄,你陪我玩吧。”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握住小姑娘的软软的小手,说道:“阿瑶听话,九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办法陪你玩儿。你长大了,要多陪母亲,懂么?” “九兄,你又要走了吗?”王博的嫡妹王瑶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舍的看着王博,“九兄很久没跟阿瑶一起玩了。” 王瑶的奶娘跟上来,拉着她低声劝道:“姑娘乖,九郎君要做大事的,没有时间陪着姑娘玩儿。姑娘可以去找八姑娘,九姑娘她们去玩儿啊。” 王瑶小嘴一撅,不悦的说道:“我才不要,她们都喜欢跟七姐姐玩儿,七姐姐不喜欢我。” 王博无奈的笑了笑,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虽然多,但嫡亲的妹子就这一个,看她这样孤单,他忽然想着远在彭城的那个小妇人也不知如何,心中一软,便低声说道:“阿瑶乖,你去九兄那里玩儿半天吧?” “好啊!”王瑶立刻高兴地拍手,“九兄,咱们这就走。”说着,便拉着王博的手往外走。王博笑了笑,回头吩咐奶妈仆妇等都跟上来。兄妹二人出了袁夫人的院门上了马车往私邸去了。 王麟差回来的护卫到了王博私邸,疲惫的从马上翻下来大口的喘息着问门口的家丁:“九郎君可在家里?” 忙有人上前牵了马说道:“郎君上朝去了,还没回来。有事先请里面等一下吧。”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銮铃声响,那家丁忙笑道:“郎君回来了!郎君回来了!” 众人匆匆上前迎接王博下车,王瑶的奶妈仆妇从后面的车里匆匆下来上前把王瑶抱了下来。 王麟的护卫忙上前去跪地道:“给九郎君请安。十一郎君差属下回来给九郎君送东西。” 王博看着那护卫身后背着的包裹,急切说道:“去书房说。” 说完之后也来不及理论王瑶,便匆匆进了院子。 王瑶拉着奶娘的手,委屈的说道:“九兄到底是跟不跟我玩儿呢。” 奶娘忙劝道:“姑娘乖,郎君有急事呢,咱们先进去,等郎君忙完了才能跟姑娘玩儿。” 王瑶点点头,倒也乖巧的跟着奶娘进了王博的私邸。 书房中,王博遣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王麟的护卫在跟前,低声问道:“什么东西,速速拿来。” 那护卫忙把胸前包裹扣儿解开,把身后的竹筒拿出来双手奉上。 王博迟疑的接过竹筒打开了火漆,那副没有装裱的画卷便啪的一声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王博一边说着一边把画卷慢慢地展开,先是惊诧,然后是惊慌,打开一半后他的双手竟颤抖起来,看着画卷上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和她怀里抱着的娇嫩婴儿,竟然觉得喉间一阵哽咽,两滴清泪缓缓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啪的一声落在画卷上,慢慢地氤氲开来。 “这……这是什么……”良久之后王博终于能开口说话,说出来的话居然跟王麟一模一样。 “九郎君,这是小郎君。” “小郎君……”王博喃喃的说着,嘴角渐渐地上扬,眼睛里的泪痕未干,又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孩儿。‘太皓悦和,雷声乃发。’十一弟给我的孩儿取名为‘皓’么?” 那护卫忙回道:“据说,小郎君出声那天,天降大雨,雷声滚滚。雨停之后,郎君降生,竟是晴空万里,星月灿烂。所以十一郎君为小郎君取了这个名字。” “嗯,好。好啊!”王博连连点头,慢慢地转身把手中的画卷铺在案几上,爱不释手,像是捧着毕生唯一一件稀世珍宝,“阿麟终究是知道我的心的。” 护卫又道:“十一郎君到的第二日便是小郎君的满月。算下来至今日,小郎君已经五十二天了。” “五十二天了。”王博呵呵的笑起来,修长如竹的手指慢慢地在画卷中女子的脸上摩挲着移到她怀中小婴儿的脸上。心尖上顿起一种酸胀的感觉,像是有人颠着脚尖在上面狠狠地碾。 书房后廊外,小王瑶轻着脚步慢慢地走到后门口,又悄悄地掀起了门帘往,透过半寸的缝隙往里看。 见她的九兄端坐在案几跟前,对着一幅丹青笑的开心,眼角却还带着泪痕,便觉得万分的惊奇,暗想是什么画卷能让九兄如此呢? ------题外话------ 亲爱滴们见谅,今天和同学约好了去看望老师。大半天没在家,更新晚了。实在对不住了。 ------------ 第111章 精算计 王瑶还想把门帘的缝隙扒的大一点,却听见里面的那个护卫低声喝道:“什么人在外边?” 她毕竟是被家里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听见一个护卫对自己如此无礼,便一挺小胸脯进门去,不悦的说道:“是我。” 护卫被王瑶的气势所逼,往一侧闪了闪身,但却恰好的挡住了王瑶的视线,让她看不到案几上的那幅画。王博皱了皱眉,把手中的画卷缓缓地收起来放入竹筒之中。 “九兄,你在眼睛红红的,怎么了呀?”王瑶走到王博的近前,看着他手里的卷轴很是好奇。 “没什么,是你十一兄叫人送来的东西。”王博说着,把卷轴放入竹筒里。 “哦。十一兄哦,好久没见他了,听说他离了建康?” “是,你十一兄因为你阿媛姐姐的事情心中烦闷,出去散心了。”天知道我比十一还烦闷,公务在身不能离开建康,看见她们母子的样子,心里猫抓一样的难受。 “哦。”王瑶大眼睛眨巴着想了想,说道:“那九兄什么时候出去散闷呢,带上阿瑶好不好?” 王博摇摇头,说道:“九兄现在身不由己,岂能随随便便出建康城?”说着,他又在心里想,临州彭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公务需要亲自去处理一下呢? 王博尚未找到更好的借口离开建康城的时候,城外别院便有人匆匆来报:“老族长的病越发的重了,郎主叫郎君和姑娘速速去别院。” “九兄,祖父不会有事吧?”王瑶紧张的拉着王博的手,怯生生的问。 “不会。我们快些去,祖父一定想阿瑶了。” 王博拉着王瑶匆匆上车,往老族长避暑的别院去了。 谢家官邸的夜景无疑是绝妙的,茂林修竹,素花香草。引一带绿水入园,月光下,泛着银鳞似的微波。清光澄澈,夜风微凉。 “夫主,请。”侍妾贺绮和贺敏的婢女姵香一边一个站着,为谢燕文打开朗润园的木门。轻步走入,月光如水,秋蝉流响。苑里遍植奇树,或香连翠叶,或红透青枝;还有的结着离离朱实,笼烟带火。眼前一条石子路,青青暗暗,引向透着黄色微光的慧月阁。 慧月阁屋宇廊庑,纹窗雕槛,十分精致。珠帘撩起,娇软之声扑面而来。 “夫主,少夫人等候多时了。”贺绮和姵香都在门外的廊檐下站住了脚步。 谢燕文微微点头抬脚步入屋内,屋子里面一色沉檀木家私在点点烛光中越发沉稳贵气。 一身杏红色夏裳的贺敏身姿袅娜的迎上前来:“夫君。” “这么晚了还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谢燕文的手微微抬了抬,便径自走到长窗下的榻几上坐下来。 “夫君。”贺敏跟随上前,跪坐在谢燕文的一侧,抬手拿了碧玉酒樽给他斟了一杯酒,低低柔柔的说道:“夫君有三日没有来看妾了。” “外边的事情多而杂,父亲和叔父们都忙着朝中之事,外边那些俗务总要有人问。你我已经成婚,总不能一直玩乐下去。”谢燕文接过酒樽来却不喝,只在手里慢慢地转着,似是对碧玉酒樽上的花纹十分感兴趣。 贺敏忙道:“夫君说的有理。不知夫君可有什么事情能交给妾去做的,妾定不负夫君所望。” 谢燕文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抬眼,眸光熠熠,神色中却带着几分疏离:“自来男主外女主内,外边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插手?你的责任便是服侍好母亲,照顾好家中的姐妹也就是了。” “……”贺敏语塞,但想来也是自己唐突了,便忙低头说道:“是妾心急了。因妾见夫君每日忙道很晚,是怕夫君累坏了身子。想着能为夫君分担一点也是好的。” “你有这份心也就罢了。”谢燕文抬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缓缓地起身,理了理衣袖,说道:“书房里还有几位相公等着我议事呢,你早些睡吧。” “夫君,”贺敏心中一凉,暗暗地咬了咬唇,上前说道:“那叫阿绮给郎君做点宵夜吧。” “嗯。”谢燕文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贺敏送他至院门口,看着那一道修长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她的一颗心宛如跌进谷底。 “姐姐,夫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贺绮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却暗暗地偷着乐。 自从贺敏这位正妻进门到如今三个月了,夫主都没正经的在她的房里睡过几次。嗯,听说洞房花烛夜两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过的。后来几次不是夫主喝的酩酊大醉进门就睡,就是不到三更天便起身去了书房。 倒是贺绮这个被提前送进来的侍妾也还入得了谢燕文的眼,一个月总有三五天会同她睡在一起。 贺敏自然被戳到了痛楚,不悦的瞥了贺绮一眼,淡淡的说道:“夫君忙着呢,你去小厨房,看着她们炖了宵夜给郎君送去吧。”说完,她冷冷的转身回房去了。 贺绮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福身看着姵香跟上贺敏匆匆进去,方对自己的婢女说道:“走吧,咱们去小厨房。” 姵香搀扶着贺敏进了屋门,抬手把廊檐下的婢女仆妇们都遣散了,才低声劝道:“少夫人,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贺敏冷笑道:“他总是有借口的,我有什么办法?” 姵香又低声说道:“奴婢听书房当差的人说,三郎君心里还是惦记着三姑娘的。” “惦记着她?”贺敏蹙眉,半晌才道:“那可难了。阿绣已经两年多没有音信了。我总不能跟个死人去计较。” “可这世上的女子有千百种模样,少夫人何不用心搜寻一番,找几个跟三姑娘年貌相当的女子,放在屋子里,说不定三郎君会动心呢。”姵香说着,又低声啐道:“总不能一直让四姑娘霸着郎君。这万一她怀了身孕,再一举得男,可叫主子您怎么自处?” 贺敏冷冷一笑,说道:“每次都给她送梧子汤去,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姵香低声劝道:“凡事都要预防万一。再说了,主子您这身子一直没动静,老夫人那里怎么看呢?” 贺敏叹道:“这话说的很是。三郎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子嗣的事情,整个谢家都盯着呢。” 姵香道:“是啊。如今主子刚进门,上头还不能说什么。这过个一年半载的若这肚子还没动静,怕老夫人那边就说不过去呢。” 贺敏不耐烦的拍了拍案几,蹙着眉头说道:“哎!真是烦死了。母亲叫人送了方子来,可我一个人也生不出儿子来呀!” “所以咱们才要想法子引着三郎君往这边来呢。只要郎君肯在这里留宿,主子您还怕什么?” “嗯。明儿你就去给我办。”贺敏终于下了决心,这身为正室嫡妻的,若一直没有子嗣,这位置也是不稳的。想到这些,她又叮嘱姵香:“你还是去找大兄。这事儿他比较有主意。” 姵香忙应道:“奴婢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主子快些安歇吧。” 第二日,姵香便悄悄地回贺家去找贺康,贺康听了她的话之后,无奈的皱起了眉头,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屑为之的。但眼前这种情景,又不能看着妹妹干着急,便点头答应下来。 恰好这日苏培来寻贺康,苏培如今得了文贵妃的势,在建康城也算是个名人,各家族中有宴会者,多数都少不了他。因此贺康便对他说起要找几个容貌性情跟阿绣相仿的女子来。苏培只消一动心思便知道贺康是为谁寻人,因道:“这事儿还真是不难。大郎君只管放心就是。” 贺康点头,又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苏培叹道:“大郎可曾听说,王家的老族长今日上午的时候病逝了。” 贺康一怔,忙问:“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来的时候路过王家官邸,王家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白帐,门口已经贴出了挽联。” “阿呀,这位老人家可是建康城的泰山北斗。他这一去,怕是要震惊朝野了。” 元帝曾经是琅邪王,八王之乱时,便一直依仗着王氏家族。后来在建康称帝,更是依仗王氏家族的势力。直到如今,各大家族虽然都有人入朝为官,也各自有了相当的势力,但王氏家族的地位还无人能够超越。如今王家老族长病逝,对整个晋庭来说,可真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 风雨交加的深夜,王博独自徘徊在老族长灵堂院子里的长廊中。无星无月,夜色浓稠如汁,哗哗的雨声激在城楼屋瓦之上,湿而重的寒气浸润透过衣裳。身后是王氏大宅连绵沉寂的屋宇楼阁,脚下则是脚踝深的雨水溅开的烛火,纷烁杂乱,就像天上倾下百斛明珠,在风雨摇曳中朦胧成一片珠海。 柝声响过了三更,有一盏微黄的灯渐渐近来,提灯的人穿着黑色油衣,无数条水痕顺着油衣淌下,阿骢全身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躬身见礼,他默然无声。 “回郎君,信使已经离开了建康城,不出二十日,十一郎君必然会回来。” 王老族长死后第二日便开吊,上至皇族司马氏,下至九品芝麻官,整个建康城里但凡沾着官字的全都前来吊唁上香。 皇后,太子妃,皆是王家女,后宫各位妃嫔及诸位王爷家的王妃侧妃等也都前来吊唁。 公主,郡主,县主以及朝中凡事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也都按照品级分批前来为老族长上香。 王家大宅里里外外皆是一片雪色,铺天盖地的宛如下了一场大雪。 王老族长生前喜欢清静,晋元三年后他渐渐地把朝政之事交给了族中子侄,自己便在王府西北角起了一座幽静的花园子,里面屋舍玲珑有三十几间,其中一处曰‘静云室’的是他平日起坐读书的地方。临终前他有遗言,把这一处花园子都给了王博。 静虚室虽称为室,亦比寻常屋宇更为深广一些。因老族长素来喜静,遍室皆铺厚达数寸的地衣,只挥一挥手,婢女仆妇们瞬间悄无声息退得干干净净。 窗下本有软榻,王博此时已经疲倦之极,径直走过去伏在榻上,旋即已经阖起眼睛。屋子里错金大鼎里焚着苏合香,淡白轻烟如缕,一丝丝散入屋宇深处。 紫檀石青五福捧寿的软榻,王博伏在那里,长袖逶迤,雪白的软缎长衫逶迤到檀木雕花脚踏上,透着一股孤寂和冷清。 正是暮夏迟迟,窗外雨声淅淅,窗纱是新换的雨过天晴色贡纱,朦胧透出阶下萱兰芳草,一点绿意盈人映在他消瘦的脸庞上,越发显得面颊如玉。 王麟轻着脚步进来,稍一迟疑,还是上前去低声道:“九兄,我回来了。” 王博忙睁开了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泛着红,细看可见隐隐血丝。“阿麟,你终于回来了。” 王麟忙上前去坐在王博的身边,低头落泪:“祖父走的可还安详?” “嗯。祖父生无所憾。走的很是安详。”王博点点头,声音有些暗哑,“信使走了不过二十天你变回来了,可见是日夜兼程,累坏了吧?” 点点头,王麟低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月白缎子绣石青色蕙兰的荷包来交给王博,低声说道:“我骑马回来的,只带了四个护卫。其他的人和东西都在后面呢,恐怕还要十几日才能到建康。这个荷包是她连夜给九兄绣的。原本我是很想把皓儿接回来的,但这个时候,恐怕……” “现在不是她们母子回来的时候。”王博伸手接过那只荷包,细细的看了看,便缓缓地系在自己的腰间,“家里正乱着呢,等以后再说吧。” “九兄。”王麟想到那个小小的奶娃娃,落寞的脸上带了几分生机,“浩儿……真的很好。” 王博的唇角微微翘起,轻声说道:“我知道。只是苦了她。” “她不觉得苦,她每日都练鞭,鞭法已经出神入化。据阿言说,现在几十个护卫都近不了她的身。农闲的时候,她还督促着那些佃户村民们修城堡,防御石赵胡奴。对了,陈家铺现在有精悍的护卫将近三千人。她说,到年底应该增加至五千。” 王博连日来寂寥落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笑容,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的荷包,淡淡的笑道:“真是难为她了,握长鞭的手也能绣出荷包来。” 王麟也轻笑:“是呢,我也听说她最不耐烦针线。” “一切烦恼的事情都会过去的。”王博轻轻地舒了口气,三年之约差不多过去了一年,阿绣,我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王老族长的丧事完毕之时,已经进了八月中。 这个中秋节王家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族中从上到下都沉浸在老族长去世的哀伤之中,连宫里皇后操办的每年一度的中秋夜宴都没有心思打点。太后便下旨由文贵妃出面,把各位诰命夫人及名媛贵女们邀至贵妃宫中小聚。 谢燕文的母亲身体不适,贺敏便带着谢家未出阁的几位女儿进宫领宴。 文贵妃极其宠爱苏培,贺纹便有机会随着苏培悄悄地入宫去。 因为王老族长病故,王博的父亲和两位叔父都暂不理朝政,元帝陛下便越发忙碌起来。眼看着将近酉时,一轮明月已上中天,皇上还没有出现。 文贵妃心中着急,便一再叫人去乾元殿探看,那太监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凑在文贵妃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已经去了皇后宫中,说这边的宴会可以开始了。” “什么?”文贵妃的脸色登时拉长,“皇后姐姐为她的父亲守孝呢,陛下怎么能……” 雅妃坐在文贵妃的身侧,听了这话便轻笑:“姐姐,陛下跟皇后姐姐乃是夫妻,他们鹣鲽情深,我们做妃子的该高兴才是。王家对社稷有功,若这个时候陛下来此纵情娱乐,让天下士子如何想?” 文贵妃心中有气,却不敢招惹雅妃,雅妃虽然不及贵妃品级高,但袁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文贵妃只得冷笑一声,吩咐开宴。 原本一场精心布置的宴会因为皇帝不露面而变得索然无趣。 不过几杯酒过后,各位诰命夫人们便三三两两的散开,各自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贺敏便同王家来的唯一一个少夫人谢瑛二人牵着手离席,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说知心话。 “嫂子。”谢瑛拉着贺敏的手,悄声问道:“你这肚子还没有动静么?” 贺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谢瑛便粗的腰腹,低声道:“到底是你比我有福气。” “我这也不过是两个多月罢了。家里有孝,不能张扬。也只有五郎知道罢了。”谢瑛的脸上并没有孕妇该有的喜色。 “怎么,难道他们还不满足?” “也不是不满足,反正总是淡淡的,夫人那日倒是问起来了,奶娘也告诉她我有孕的事情。可她的脸上丝毫不见喜色。” “这也太欺负人了。”贺敏作为谢瑛的娘家人,脸上有些愤愤之色。 “许是因为老族长的缘故吧,大家还都在悲伤之中,我这点事情,都不足以让大家开心。” “哼……从来子嗣都是大事。天下更没有长生不老之人呀。”贺敏依然不悦,想了想又道:“倒也不怕,只要你能一举得男,这孩子便是谢家的长孙咯。就算五郎的才貌比不上九郎,可他却一直没有成家。子嗣上便逊了一筹。” “这倒是实话。”谢瑛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五郎兄弟几个里,都还没有儿子呢。我这孩子若是男儿,便是长孙了。” “就是,就算不是长房,但也是长孙。”贺敏笑着拍拍谢瑛的肚子,脸上也添了几分得意之色。 王家的长孙是她的外甥呢,她这个做舅母的自然也要得意几分。 二人说话时,贺纹不知从何处过来,见了贺敏和谢瑛上前福身行礼:“给二位少夫人请安了。” 贺敏正跟谢瑛说知心话呢,忽然被人打扰,心中不快,转头看时却是贺纹,也只得耐着性子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大姐。” 谢瑛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同贺纹多说什么,便起身笑道:“你们姐妹说说话儿吧,我去那边找贵人娘娘说话儿。”淑贵人是谢瑛的表姐,此番进宫她的主要目的便是同这位贵人联络联络。 贺敏站起身来看着谢瑛离去,方轻笑一声问贺纹:“你是跟你家夫主进宫来的吧?” 贺纹如今已经给苏培生了一个女儿,虽然还是个贵妾的身份,但苏培身边一直没有正妻,她便以女主人的身份在苏家自居,平日里在门第相当的妇人之中,她也算是有脸面的人。但贺敏到底是嫡出,又是谢燕文的正妻,就算她鄙视自己,贺纹也不能怎样,只得答道:“是啊。贵妃娘娘招夫主进来调教那些乐师,我便跟着进来散散闷。” 贺敏缓缓地走这,贺纹也轻着脚步跟在她身后。 姐妹二人走了十几步后,贺敏才又问:“萍丫头怎么样?” “挺好的,会叫娘亲了呢。”苏萍是贺纹的女儿,此时刚过了周岁,咿呀学语的时候。贺纹想起女儿心中便有些怅惘,若是个儿子的话,自己此时的身份便可升为平妻了吧? 贺敏听了这话,便不言语。 贺纹又问:“前几日我家夫主找了十几个人贩子来,弄了一百多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小姑子,挑来挑去也没有看上眼的。当时我还奇怪,后来才听说是大兄要的人。真是不知道大兄想要做什么呢。” 贺敏蹙着眉头瞥了贺纹一眼,不悦的说道:“看来在苏先生府中,你倒是以主母自居的呢。你家夫主的事情,竟是你全权做主?” 贺纹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贺敏又忽然轻笑:“嗯,我家小姑阿碧很好。容貌才学不在我之下,改日跟夫君说说,不如就给苏先生做妻室吧。”说着,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贺纹,“阿碧性子和软,想来过了门也不会给你什么难堪。你们妻妾二人共同服侍苏先生,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更新终于来了! 暗潮汹涌有木有? 好戏还在后头有木有? 评价票有木有? 月票有木有? ------------ 第112章 战果 什么亲上加亲?谁要跟你亲上加亲?该死的亲上加亲! 贺纹在心里暗暗地咒骂,嘴上却不敢说什么。眼前这位不仅仅是家里的嫡女,更是谢家的儿媳妇,谢家长房嫡子谢燕文的正室。她现在说的话,在她这个庶女和妾氏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 于是这件事情便差不多定了下来。 苏培现在好歹也顶着个五品的职衔,虽然这职衔有一半儿是文贵妃的裙带关系得来的,但跟谢氏阿碧这个庶女相配还是很说得过去的。 贺敏回府后跟谢燕文的母亲提及此事,老夫人便满口应允了,还把贺敏给夸奖了一番。 苏培自然也是愿意的,谢公翥现在是一品宰相,谢家的势力虽然还比不上王家,但放眼建康城内已经是王家老大谢家老二了。做了谢家的女婿,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 事情定下来后,贺纹某日回贺府,见了自己的娘亲韦氏便暗暗地诉苦。 韦氏也跟着叹息:“要说咱们家这位姑奶奶可真是的,苏家的事情用得着她操什么闲心呢。居然也横插一脚。” 贺纹委屈的哼道:“她就是看不得我好过。家里姐妹四人,她是嫡女,阿绮跟了她去天天在她的面前小心奉迎,阿绣生死不明,就剩下我还能过点舒心的日子。她就看我哦不顺眼呗。” 韦氏叹道:“哎!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你以后也只能伏低做小了。听说那谢家阿碧是个没什么性子的人。这样的人也好相处,同样是庶出,你比她先到,还有个孩子。你夫主必定会待你不同。只要你处处小心别叫人家拿住了把柄,想必也是相安无事的。” 贺纹无奈的说道:“这事儿说到头也怪不到谢家阿碧的头上。”总归是贺敏不厚道,就别怪我这个当大姐的来而不往了。 从贺府回来,贺纹并没急着回家,因为家里正在准备苏培和谢碧的婚事,里里外外的忙活,她看了心烦。所以在半路下车去了一家茶肆。在雅间内落座后,便吩咐自己的心腹丫头素墨:“你去打发人把几个有名的人贩子叫来。” 素墨不敢多问,只照着吩咐去办。 不到半个时辰,建康城里倒卖人口的四个有名的人贩子都到齐了。 贺纹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绢来展开给四个人看,又道:“我要买几个婢女,模样照着这个样子来。若有八分相似,我便出寻常五倍的价钱。五分相似的话,便出寻常三倍的价钱。多多益善。你们只管给我挑人。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完,把手里的白绢丢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人贩子忙上前去拾起来,看着白绢上妩媚优雅的女子,连声叹道:“这个姿色,总是大家贵女的样子,寻常百姓家哪里样的出来这样的小姑子?” 贺纹冷笑:“我只说模样,又没说神似。大家贵女的气质是大家族血脉的沉淀。岂能轻易有的?所以我说八分相似。” 那人贩子忙点头笑道:“是是!贺夫人说的很是。” 贺纹见四个人没什么话说,便吩咐素墨:“给他们每人两片金叶子,只管好生给我找人。别给我偷懒,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们捣鬼,可给我仔细了。我夫家虽然没什么势力,但贺家却不是那么好惹的。” 四个人贩子连苏培都不敢得罪,哪里敢得罪贺家。于是纷纷点头,满口答应着,拿着画像走了。 有钱使得鬼推磨,这是自古以来都行得通的道理。 在贺纹的金叶子效用下,四个人贩子不消半个月便找到了二十六个跟画像上相似的姑娘。 当然,所谓相似不过是有那么几分而已。其中最好的一个也不过是五分相似罢了。 贺纹从这二十六个人里面一再挑选,最后选了四个人。 叫素墨拿了钱给了人贩子,便带着这四个人走了。 虽然还有二十多个人没有被选中,但这些人贩子也是猴精,听说贺家大郎君也要人呢,便把剩下的人送到了贺康那里。贺康凭着印象又选出了四个人交给家里的规矩嬷嬷好生教导,等教好了规矩再给贺敏送去。 贺康选的人都是按照大家规矩教的。但贺纹选的人却没有按照大家规矩教,而是叫人悄悄地去青楼瓦肆里找了资深的调教嬷嬷来,结结实实的给这四个人上了两个月的课。 先把这四个人调教的妩媚妖娆后,才又找了规矩嬷嬷给这四个人教规矩。之后又把唯一那个有五分相似的女子带到身边,亲自交给她读书习字,弹琴下棋。 且说彭城那边,中秋节一过便开始了秋收,非常时期,陈秀吩咐陈家铺三千护卫一并加入秋收的队伍里,用她的话说,秋收也是一场战争。若是收的晚了,粮食被那些胡贼抢走,大家半年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 护卫们自然也是人,民皆以食为天。没有了吃的他们的刀枪剑戟练得才好也没用。于是众人二话不说操起镰刀和佃户们一起收稻子。然后一行人加上妇孺老幼齐上阵,风风火火的把稻子晒干,收仓。 十月的时候,秋收完毕,晒干的稻米被一车车的运进了偷偷凿建了大半年的山洞里。把石门掩上,再盖上些柴草,数千车粮食便安安全全的保存起来。 进入十一月初,天气便冷起来。 这日陈秀刚练了一个时辰的鞭,转身拿帕子擦汗时,阿信匆匆赶来,在陈秀身边悄声说道:“夫人,在北面五十里处发现一对胡人,大概一千二百人,全都骑着马,有弓箭手,长枪手,应该是精锐。” 陈秀轻笑:“我等他们好久了,怎么才来。”说着,她转身对阿言道:“告诉你的手下,饿狼出动了,随时准备消灭他们。” 阿言笑了笑,拱手道:“我们已经准备了半个月来,这半个月来一直趴在那里,手脚都麻木了,来得好,咱们终于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晋庭边境的一道山谷中,厮杀声被真真山风吹散,血腥味被冲淡了吹到十几里之外的军营中时,值夜的士兵们皱了皱眉头,没有开战,那里来的血腥味? 第二日天不亮,便有一队人牵着几百匹马从从山中密林走过,若是细心人,应该不难发现那些马匹还有些受了伤,走起路来还跛着脚。 明媚的阳光下,陈秀穿了一身黑色素缎棉袍梳着男儿发髻站在早就准备好的马场里,看着那五百多匹战马,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夫人,已经清点完毕了。一共五百三十二匹马活着被牵了回来,其中有一百二十三匹受伤需要医治。四百零九匹马完好无损。刀剑弓箭等一共缴收一千二百件,武器精良,是难得的好东西。歼敌一千一百人,他们的主将很狡猾,带着近卫逃了。”阿言说完,似是很不甘心的低下了头,“下次若他们还来,属下一定把他们尽数剿灭,不留一个活口。” 陈秀笑了笑,安慰道:“已经很好了。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出手。以后会越来越有经验的。” 阿言的头低的更低。这些计划都是他家夫人一人安排的,大到伏击的地点,小到陷阱坑里的竹剑怎么排序都是她细细的告诉他们的。他们只不过是按照他家夫人的意思严格执行命令而已。 所以说这经验什么的,他们以后肯定会长的。但不是自己摸索,而是跟着他们家夫人好生学。 而与此同时,和陈秀的田庄东边,几家中等田庄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胡奴偷袭了他们的村庄,烧了他们的房子,抢了他们的粮食,同时还掳走了他们村子里七个妙龄小姑子。 不仅仅是东边,陈家铺庄园以西,一道山梁的另一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民宅被烧,粮食被抢,几百佃户无处可以安身。 孙尚阳此时已经被元帝调到平阳南阳一带镇守,彭城这边新换的将军是谢公翥的门生,名叫粱凯。 彭城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彭城太守很是气愤,连夜上书把粱凯无能,致使数千百姓流离失所,上万担粮食被洗劫的事情奏到了庙堂之上。 元帝震怒。早朝之上痛斥了粱凯,当时便要下令叫孙尚阳调回彭城。 谢公翥忙出列,拱手道:“平阳,南阳那边刚刚稳定,今年的收成也不错。彭城这边已经遭到了袭击,若这个时候把孙将军调到彭城,彭城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可平阳那边却有了危险。如此,朝廷的损失岂不是更加繁重?” 元帝陛下眉头紧锁,目光转到其他大臣身上:“众卿可有更好的办法?” 众人皆低头不语。边境上的事情,不是文官们可操心的,交给那些武官去想办法好了。 元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位大臣,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愤怒。 “陛下。”一个武官从队列中站出来,躬身道:“臣听说彭城有一庄奇事,不知当不当讲。” 元帝冷声道:“买什么关子?讲!” “遵旨。”那武官一躬身之后,便站直了身子,朗声道:“臣听说彭城西北有千亩良田,是一位陈姓郎君所有。彭城北边境十几家庄园被偷袭抢劫,唯独这家陈家铺却安然无恙。臣断定,这位陈姓郎君必然胸怀奇才。还请陛下明察。” 元帝紧皱的眉头并没因此疏散开来,只是冷冷的吩咐一声:“给我查清楚此人的底细。” 大殿内一片安静,似乎这件事情跟谁都没有关系。 只有王博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刚刚那个武官到底是该奖呢,还是该罚呢? 通常来说,皇帝陛下要办一件事情那是很容易的,因为他是全国老大,一句话下去那就是圣旨,手下数百官员哪个敢懈怠? 但元帝陛下的圣旨下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当陈家铺的有关事情被某位官员递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天边,亮色渐隐,黑云翻墨,吞噬着最后一丝清明。 王博坐在私邸的书房中,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个素色的荷包,低声对面前的王麟说道:“你说,她真的可以担当大任?” 王麟点头:“九兄,你难以想象陈家铺的修建完全是一个有着一严密军防的城堡。当时我去的时候还没有修好,但过去这几个月,我想阿绣已经把它修的很完善了。九兄,你应该知道北方边境绵延上千里,十几座大农庄被洗劫,唯有阿绣的千亩良田颗粒归仓,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震惊的事情。” 王博点点头,心中暗道,她不仅保护了自己,而且还消灭了来偷袭的胡奴,缴获了他们几百匹战马和一千多件兵器。胡人领队的主将居然被她整的落荒而逃。 这个小妇人,从他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可是,北方边防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不能就这样压在她的身上。 王家官邸,圭壁堂,王博的父亲王昖起居之处。 王基微微蹙着眉头进来,小厮悄悄上来告诉他:“郎主赢了孟先生的棋,正高兴呢。” 小厮口中的孟先生,乃是王家待若上宾的清客孟远之。王基听小厮这样一说,念头一转,接过小厮手里的茶盘,亲自奉茶进了堂中东侧暖阁。 果然婢女正收拾棋枰上的残局,王昖伸手接了茶,见是王基,随口问:“你怎么过来了?有事么?” 王基躬身答:“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好,进药也不见什么效果。” 王昖眉头微微一皱,仿佛被茶烫到了,随手放下茶盏:“御医院的人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症候?” 王基忙躬身:“御医们不过是说受了风寒,但那些治风寒的药连吃了五日了,也不见什么效验。” 孟远之见了这情形,只是微微皱眉:“这几日陛下为北边的事情心里不痛快,皇后娘娘这病怕也是心焦的缘故。” 王昖忽的笑了:“说到此事倒也有趣,陈家铺那一带的耕田本是九郎名下的产业。后来不知为什么就给了一个姓陈的小郎。如今这姓陈的小郎竟在那里混的风生水起,还跟胡奴对上了。真是不可思议。” 孟远之对此事早有耳闻,但事情牵扯了王博与一个小姑子的私事,他不便多说,只笑而不答。 王基便趁机道:“听说陈家郎君跟九弟关系很好呢。前两年桓家的夜宴上,九弟还带着陈郎君一起。后来彭城那边也有消息,说太守夫人的乞巧宴上,九弟跟一个姓陈的郎君同榻而坐……” 王昖冷笑一声,淡淡的问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我没听说过这些?” 王基立刻讷讷的笑着:“伯父每日为大事操心,这些小事自然不会烦到您的面前。” 王昖摆摆手,把手中的墨玉棋子丢掉,慢慢地起身,说道:“外边下雪了吧,出去走走。” 孟远之笑了笑,把手中的白玉棋子丢开,跟着王昖出了房门。王基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离开。 王家官邸很大,本来王家便是大家族,族中田产无数。后来琅邪王称帝又依仗着王家的势力,所以在建康城分府之时赏赐有无数的庄园田地。 王昖雅擅书画,精于冶游,偌大的王府西园,处处皆是精心构筑,一步一景,美伦美奂。放眼望去,在皑皑的积雪中,一切楼台亭阁宛若水晶雕琢,焕发出不真实的明亮光泽。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桐华台的梅花疏疏的开了两三枝。远远的经过回廊,都可以闻见那幽远清冽的寒香。 “远之。”王昖的脚步在梅树下停住,抬头看着白雪覆盖的腊梅,淡淡的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孟远之淡然一笑,说道:“公已经有奇谋于胸,为何还举棋不定?” 王昖淡然一笑,摇头道:“这几日来,我心中所思所想,先生必已了然。只是这一个劫,不知九郎能否打得过。只怕弄巧成拙,到时反而害了他。” 孟远之依然笑得淡然:“公这是谨慎持成之道。老朽妄言,但请王爷不妨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王昖自嘲的笑了:“跟自己的儿子,也要动这番心思。真是累啊。” 孟远之笑道:“老族长在世的时候便对九郎不同。九郎将来要担当大任,必须承受常人所不能。” 王昖点点头,说道:“这话说的很是。” 石赵胡奴第一轮偷袭之后,元帝下严旨令粱凯严守边防,若再出差错,必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粱凯顿时一个激灵,严令下去,五万精兵拉开长线,分成五队,日夜守卫边疆,不准有丝毫的懈怠。 此消息一经传开,那些遭受抢劫的农庄主们总算是能够喘口气。他们都不是傻瓜,自然不会把粮食放在一个粮仓里,虽然被抢,但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就是顾不了那么多佃户家丁了,于是开始裁人。 陈秀便叫陈酆趁此机会收人,不管老弱,只要来陈家铺投奔的,必善待之。 一时之间,陈家铺热闹起来。 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投奔,陈酆分派下去,妥善安置。老弱病残的都安排到农庄的空房子里度日,年轻少壮的则带去了山里。 随着第一场雪的到来,石赵又一次发动了袭击。这次他们的主要目标定在了陈家铺。 陈秀早就暗暗的派了人越过边境在赵地埋伏,虽然不能完全摸清对方的动向,但也有个八九不离十。 知道他们再次来袭,便再次巧妙安排。对方总以为自己在暗处,殊不知陈秀的人更在暗处。 他们乔装改扮,潜伏在山谷密林之中,以陷阱,绊马索,投石机,箭阵等策略对偷袭者连番攻击。把他们围在山谷里下饺子。 又一次完胜。北胡将领中箭而亡,手下两千精兵死伤大半,被俘六七百人。 陈秀原想着把这些俘虏弄来使唤,但阿言却说妇人之仁不可有,这些都是胡奴,生性顽劣,祸根不可留,于是一声令下,俘虏尽数被诛。 这次一战,陈秀又得良驹千匹,兵器两千件,还把那些被杀死的马匹都抬了回来,洗剥干净后装车,送到了粱凯的军营之中。美其名曰:犒劳士兵的战功。 粱凯的老脸通红,对着这几百车马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自然传到了建康城,王博的眉头皱的更深,王昖却难得的笑了。 这日早朝,一位二品文官朗声上奏:“彭城北陈家铺庄主陈酆胸怀仁义,三年以来曾有六次主动捐粮送往军中,共计两千余车。还有牲畜肉食无数。此等忠义之士,请陛下嘉奖,以示陛下中正仁爱之心” 元帝阴沉的目光扫过殿中众臣,良久之后才问:“众卿以为如何?” 当下,响应者过半。 元帝便道:“此事就交给王公来办吧。” 王昖便闪身出列,拱手道:“老臣遵旨。” “陛下。”宰相谢公翥闪身出列,拱手道:“老臣几次听说陈家铺的庄主深知战事,曾两次大败胡奴。剿杀胡奴数千人。我朝如今缺少能征善战之才,此人虽然出身寒微,但却又此等军功,何不重用之?” 此言一出,王昖立刻皱眉。谢公翥这一番褒奖实则是提醒朝中众人,那个姓陈的小郎不过是个寒微之士罢了。而且石赵跟晋庭明着是修好的,虽然胡奴屡次偷袭,但终究双方没有明着开战。若因陈酆歼灭胡奴数千而嘉奖他,这不等于对胡宣战了么? 站在王昖身后的王博亦微微侧脸,冷冷的看了谢公翥一眼。 王家父子二人身侧的重臣立刻赶到阵阵阴寒,悄悄地缩起了身子,低下头去。 元帝冷声哼道:“你也知道他不过是寒微之士。我朝从来都是‘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他一介草民,朕嘉奖他一番也就罢了,何谈什么军功?” 谢公翥虽然被斥责了,但一颗心却暗暗地放了下来。粱凯的将军之位还是保住了啊。 庙堂之上,后宫之中,谢家已然有平分秋色之意,下一步就是要扶植五官,拥有一定的兵权才是当务之急。 ------题外话------ 亲爱滴们,你们谁有评价票的,顺便给珠珠投一张呗。 记得要选五颗星哦! ------------ 第112章 待相逢 因在私邸,王博只穿了家常的便服,福字如意锦缎袍子,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士族人家公子,唯有腰际的白玉扣带,显出尊贵无匹的身份。举手投足之际,袍袖间隐隐有瑞脑香气,微苦的香味甘冽醇正。 玉珥递上香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王博亲手打开竹筒,把里面的画卷拿出来细细的看。 六月二十四日生,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这小家伙如今该是什么模样呢? 如玉的指尖从画卷上的女子和婴孩儿的脸上缓缓地抚过,脸上温柔的笑容前所未有。 “九郎,十一郎君来访。”门外,玉珥的声音低柔轻缓。 王博把手中的画卷轻轻地卷起来,放入竹筒之中,方轻声咳嗽一声说道:“嗯,十一弟来了,快快请进。” 王麟入内,见王博慵懒的靠在榻上,因问:“听说九兄今日来身上不好,特来探望。” 王博笑了笑,指着身边的榻说道:“这边坐。没什么的,受了点风寒,歇息一下就过去了。” “九兄这脸色倒还不错。”王麟在王博身边坐下来,接过玉珥递上的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又问:“听说桓四郎回建康述职了,九兄可曾见过?” 王博摇摇头,说道:“他明日才到建康呢。哪里能见。” 王麟抬眼看了一下玉珥,玉珥欠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王博脸上的慵懒渐渐地收敛,清泠的目光看着王麟,低声问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九兄可听说谢家的事情?” 王博一怔,看着王麟脸上的紧张神色,缓缓摇头道:“他们家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 “可是事关阿绣,九兄不得不防啊。”王麟压低了声音,气愤的说道:“贺康不知从哪里听说阿绣在彭城,已经暗地里派人去查询了。阿绣的事情虽然瞒得紧,但若真是用心查访,也不难找到陈家铺的。” 王博放在案几上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冷声哼道:“他们也太过分了。” 王麟又低声把贺康寻找阿绣的缘故说出来,无非是谢燕文的妻妾争宠,互相倾轧,贺敏得知贺绣还活着,且与谢燕文见过面,心中的愤恨无处发泄,便暗地里要贺康找到阿绣,并带回来见她。 至于见她的后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王博听完后一拳砸在案几上,青着脸说道:“他们也太猖狂了些!” “九兄,不如我再去一趟彭城吧?”王麟看着王博的脸色,低声说道:“或者我们派人把贺康的人给拦回来……” “拦回来?”王博冷笑,“太便宜他了。应该叫他们有去无回。” 这话虽然有些狠,有些血腥,但王麟却丝毫不觉得过分,只应道:“九兄不方便安排,就交给我吧。” 王博半晌不说话,脸色渐渐地缓和下来后,幽幽的说道:“十一,我想去看看她们母子。” 王麟叹道:“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家中诸事繁杂,九兄只怕走不开啊。” “不过是找个理由罢了。北方战事吃紧,如今冰天雪地的,朝中也该有个人去安稳一下军心了。”王博的手指在装了画卷的竹筒上拂过,心中被那对母子的笑容给充盈的满满的。 王麟想了想,点头说道:“九兄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只怕大伯父不准。也罢,我去跟舅舅说说,让他劝劝大伯父,然后我跟九兄一起去。” 王博轻笑:“既然这样,你就速速去办。我们后日出发。” “好唻。”王麟笑着起身,匆匆而去。 王麟的舅父萧方和王昖乃是至交。自从萧媛死后,王麟淡看一切红尘中事,萧方对这个外甥很是心疼。 所以当王麟说想要随王博一起北去彭城查看军情,恐怕家中父亲和大伯父不准时,萧方几乎想都没想便同意帮他了。 王家因为老族长第一年孝,所以并没有什么准备,只跟寻常一样素素静静的过罢了,酒席宴会等一概皆免,上至王昖,下至各房子弟也都不去参加其他家族的宴会。 王博和王麟北去的事情也因此没有费什么周折便被元帝陛下和王昖准了。 出建康城这日,天色放晴,远山上如火枫叶趁着白雪皑皑,分外妖娆。 出城后王博便令护卫把马车上王家的徽记摘掉,只做寻常客商模样北行。一路上马不停蹄,只想快快抵达彭城,见到自己魂牵梦萦之人。 建康城内,贺敏带着自己的乳母婢女等回娘家,和温夫人说了会儿话之后便找贺康。 贺康从外边进来,兄妹二人在偏厅小叙。贺敏便向贺康叹息:“真真不知道三郎从哪里弄了那么个人来,简直是哪个狐媚子再生。整日里把三郎迷得神魂颠倒的。” “傻妹妹。”贺康无奈的扶额,“你是正室,怎么跟一些姬妾争锋吃醋?那些人若是不好,你便做主处置了就是,或打或卖,不过是些奴才而已,你处置了她们,难道谁还能挑你的不是?” “可是打发了她,还会有别人。”贺敏无奈的叹息,“大兄,我的命可真是苦。” 的确命苦,谢家阿瑛比贺敏晚出嫁两个月,人家都有了身孕。连贺绮都已经怀上了孩子,而她这个正室的肚子还没动静,这在大家族里可是很不好的开端。 最重要的是,谢燕文与贺敏并不恩爱,二人可以说是相敬如冰。想到之前因为婚期的事情谢燕文一拖再拖,凭谁也难免多想。 贺康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他比谁都清楚,贺敏如此的处境无非是因为一个人——那就是阿绣。 若是当初贺家答应把阿绣作为媵妾陪嫁过去,谢燕文绝不会是如今这种态度。这个谢燕文,因为阿绣真真是着了魔了。 兄妹二人正在发愁之际,门外有人回道:“回大郎君,属下有要事禀报。” 贺康猛然抬头,低声道:“进来说话。” “是。”一名黑衣护卫应声而入,看了一眼坐在贺康身侧的贺敏,请了安,方才回道:“郎君,我们派去彭城的人都失去了音信。据属下断定,那些人怕是糟了不测。” “什么?!”贺康顿时惊呆,“如此隐秘之事,如何会出了这样的差错!有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 “回郎君,那些人没有一个活口,皆是一剑毙命。属下无从查起。” “混账!”贺康拍案而起,指着那名护卫怒道:“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 护卫应声而去,贺康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究是愤愤不平。贺家养的人总也不至于如此白痴,八个人尽数被杀死,还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这样的事情能不叫人胆寒么? “大兄。”贺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缓缓地站起身来劝道:“大兄先别着急。早起我听说,王九郎和十一郎请了陛下的圣旨往北境查看军情去了。你说这事儿跟他们有美誉哦联系?” 贺康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贺敏,良久才抬手拍拍额头,叹道:“若是王博出手,那就无可厚非了。”贺家再怎么样也还不是王家的对手。何况,凭着王博对阿绣的宠溺,当初的九公主和十公主都被送去了和亲,如今为她杀几个人根本不在话下。 “阿敏。”贺康为难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别再打阿绣的主意了。” “大兄!”贺敏蹙眉跺脚,“可是三郎他……” “就算阿绣还活着,她如今也只能是王九郎的人。三郎也无可奈何。” “难道就为了一个残花败柳,他就这样冷淡我……”贺敏终是不甘,背过身去抹泪。 贺康无奈的劝道:“总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才好。你也不要一直端着架子,总要放下身段来让三郎对你上心才好。对了,母亲不是替你弄了一个方子么?记得每日都要吃,不要怕苦。等将来有了孩儿,你才算是有了依靠。” …… 彭城,陈家铺。 如冰似玉的盖碗里碧绿的一泓新茶,茶香袅袅,正是今年新采的碧玉尖。太烫,陈秀轻轻地吹了口气,轻声笑道:“今年也算是大丰收了。若是那些人知趣,便消停几日,我们且过个好年。” 陈酆,阿言,阿信几个人都坐在下手,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陈酆也吹着香茶,看了阿言和阿信一眼,说道:“他们接二连三的损兵折将,应该长些记性了。” 阿言笑道:“眼看着过年了,他们想来也该消停几日的。只怕过了年开春之际,青黄不接,他们还要来骚扰的。” 阿信哈哈一笑,说道:“来就来。咱们如今还缺着两千匹快马呢。他们能给送来,咱们就笑纳了。” 众人都笑起来。连身后服侍的婢女们也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陈秀等大家笑过了,又继续说道:“我看了一下账册,我们今年最大的成就便是有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两千人的步兵,另外还有一千弓箭手。去年的时候我说,用一年的功夫建一支五千人的卫队。如今非但完成了,而且还超出了三千人。这都是阿言和阿信的功劳。今年你们二人的奉银翻倍。其他各队首领的奉银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五成。各队兵勇,奉银皆涨二成。米粮也加十斗。” 身为卖身奴的阿信有些不好意思,涨红了脸,拱手道:“夫人待我们不薄。我等皆是刀尖上嗜血之人如今也都有了家眷。这奉银米粮之事,还是按旧年的例好了。” 陈秀轻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单单是给你们的,也是给你们的家人的。你们再推脱,便是瞧不起我了。” “不敢。”阿信忙躬身道,“夫人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今生誓死追随夫人。” 阿言和其他几个卫队的教头原本就是王博的手下,如今跟了陈秀和小郎君,自然没有二话,也立刻表忠心:“我等今生誓死追随夫人。” 陈秀把手里的账册递给陈酆,笑道:“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就按我说的,把钱米都发下去吧。快过年了,叫大家都好生热闹热闹。” 陈酆接过账册,和阿言阿信等人一起出去。 明珰上前来给陈秀添茶,悄声笑道:“去年我们整个庄园加起来不过一千五百人,如今却有一万多人。真真是出人意料。” “嗯,的确出人意料。”陈秀的眉头微微蹙着,手指在案几上一下一下的敲。 明珰看着她沉思的模样,心里一酸,暗道夫人这动作跟九郎如出一辙。九郎想事情的时候,手指也是这般在案几上敲,敲得越慢,他心底的事情便越是沉重。 如今分别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不知道九郎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阵婴儿的哭声把明珰的心事打乱,她忙放下茶壶说道:“奴婢去看看小郎君。” 陈秀也收回了思绪,说道:“把他抱过来吧。” 小小皓儿已经五个多月了,此时穿着大红锦缎小袄,被包裹在杏红色的襁褓里,两只小胳膊不停地挥舞着,白白嫩嫩的小脸,秀气的长眉,狭长的凤目,无一不是王博那张脸的小小翻版。 “皓儿。”陈秀从明珰的手里接过孩子,低头亲了亲他圆嘟嘟的小脸,笑道:“哭什么哭啊?要过年了呢,皓儿哭什么呢,还有两年就可以见到父亲了。皓儿应该高兴才是啊。” 小娃娃到了娘亲的怀里就不哭了,摇着小脑袋往陈秀的怀里拱啊拱的,把陈秀给逗得呵呵直笑。 明珰见了便笑道:“夫人,小郎君怕是饿了。” “饿了吗?”陈秀笑着背过身去,解开了衣衫上的带子给孩子喂奶。 明珰忙去拿了一架藤编的四扇屏来挡在陈秀的身后,又凑过去悄声笑道:“家里有乳母在呢,夫人何必亲自给小郎君喂奶。” 陈秀笑道:“这样他才跟我亲呢。说心里话,我如今想起来最大的遗憾就是小时候没有在你娘亲的怀里吃奶。”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珰笑道:“夫人真是的,有了小郎君,您倒是像个孩子了。” ------题外话------ 姑娘们,今天某珠过生日哦。中午妈妈和弟弟弟妹还有小侄子都来给某珠庆祝。(*^__^*)嘻嘻…… 话说好幸福滴说。 所以今天的字就少了点。大家见谅哈! ------------ 第113章 喜相逢 王麟来过陈家铺一次,所以还算是轻车熟路。 但当他和王博的马车停在那一栋青砖垒砌的城堡跟前时,依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之情。 “九兄,你看!”王麟掀开车帘,不顾寒冷的北风呼啸着灌进驮轿里,指着那道拱形大门,“这里的防御比彭城还好。” 王博的手在袖子来慢慢地攥紧,看着青砖垒砌的女墙上还站着灰布棉衣的护卫,缓缓地点头:“阿绣果然胸怀奇才。” “九兄,我们进去。这道门之内是一座瓮城,那更是严防死守,别说胡奴,怕是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过去。”说着,王麟便吩咐驭夫:“走。” 王博则摁住王麟的手阻止道:“停车,我要走进去。” “九兄?”王麟诧异之时王博已经起身下了马车。 玉珥忙拿过鸦青色的水貂大氅来给他披上,自己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下车后,视野更加开阔,王博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青色砖墙外围正在开凿河流。王博轻笑,原来她还想弄一道护城河。 门楼上的护卫早就看见了王博的车队,人人都警惕的看着那辆两驷大马车里下来的翩跹玉郎,心里猜测着这人是何等身份,为何会来陈家铺这乡野山村? 等王麟也从马车里下来后,一个兵勇才对身边的兄弟说道:“那个穿紫色衣服的郎君好生面善,是不是半年前曾经来过的十一郎?” “十一郎?琅邪王氏的十一郎君?”另一个兵勇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忙道:“很像。我说,快快叫人去禀告夫人吧,十一郎君是贵客,怠慢不得。” “嗯。你在这里守着,我这就去。” 看着身旁的兄弟飞奔而去,那个兵勇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个穿青色衣裳的人是谁呢,竟比琅邪王氏的十一郎还好。” “不管是谁,看他们的神色好像很是亲近,既然十一郎君是贵客,那个穿深青色衣裳的郎君必然也十分尊贵。哎呦喂,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咱们村儿是不是要热闹起来了!” “既然是贵客,我们便不能失礼,是不是下去迎接一下?别叫琅邪王氏的人笑话咱们不懂礼数。” “说的是,小虎,小豹,你们在这里守着,我跟老康下去一下。” 两个年轻的小兵答应一声,手中长枪握得更紧。 那个叫老康的老兵大概三十多岁,一脸的胡子茬,满身憨厚的样子,和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兵勇一起下了女墙,正好和进拱门的王博王麟走了个对过。 老康忙上前拱手道:“敢问二位郎君从何而来,来我陈家铺有何贵干?” 王博不惯于跟这些山野村夫说话,只是抿着唇蹙眉看他。 身边的玉珥便上前说道:“我家郎君是从建康城来的。敢问你们家陈酆陈郎君可在?” “哦,对不住了。我家郎君不在。”不是老康说谎,今日陈酆的确不在,他去了山里给那些看守粮仓的兵勇们发酒肉钱帛去了。 王麟看王博脸上有些失望,便问:“那你家夫人可在?” “我家……夫人?”老康一下子紧张起来,陈家铺的人都知道,面对外人的时候,陈家铺没有夫人,只有郎君。 王博终是忍不住了,淡淡的开口:“叫阿言来。” 老康一怔,阿言?阿言可是这里的总教头,大家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的,怎么这个年轻的郎君像是唤自家奴仆一样的口气? 王麟轻笑:“我们是琅邪王氏的人。快去禀报你家夫人,就说我们来看望她了。” 此时的陈秀也刚好听到下人的回禀:“夫人,村口的兵勇来报,说有两个仙人般的郎君到了咱们村口,他们的车队人虽然不多,但马车很大,马匹也很强壮,定然来头不小。” 明珰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头:“怎么人家都到了村口,你们居然连人家的身份都没弄清楚?” 陈秀却觉得心里忽然一下乱了,那种纷乱如麻的感觉让她坐卧不安,她知道这一年来自己做了些事情是瞒不住的,这种时候有人悄悄地找到这里还真说不准是好是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两口气才对明珰说:“你带着几个人去看看,弄清来人是谁,速速来回我。” 明珰答应一声要出去时,又被陈秀拦住:“算了!你别去了。你进去和老夫人一起看好皓儿。我亲自出去看看。” “夫人……”明珰显然不放心,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贵人十有八九是朝中之人。朝廷的人找到这里,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陈秀抬手把松散的发髻打开,拿了把梳子随意梳了几下,在头顶绾了个独髻用桃木簪子别住,又拿过紫色兰芝纹抹额勒在额头上,起身抓了自己的长鞭缠在腰里。明珰忙去衣架上拿了那件素面黑缎水貂披风给她披上,又轻声劝道:“夫人,阿言和阿信都不在,您千万要小心。” “嗯。难道会比当初在建康城西的那一场更惨?”陈秀淡然的笑了笑,就算比那次来的人更多,但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若都不能保住这些人的安全,也没什么脸面去见九郎了。 收拾利索之后,陈秀带着那十二名练了一年鞭法的姑娘出院门,上骏马,策马向着村口疾驰而去。 街道上忙活着过年料理鸡鸭鱼肉的村民见着夫人带着女护卫一路疾驰,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纷纷把手里的东西拿回去,出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棍棒铁锹锄头等农具。 那情景,简直是全民备战。 而相间的那一瞬间,是怎样的情景呢? 许多年后陈秀回忆起这日,心底依然是一片清明。 那日的阳光很好,虽然北风呼啸刮过人的脸颊带着钝钝的痛,但他穿着鸦青色的大氅立在街道上,微微抬着凤眸看向自己,还离着十几丈远,她便能感觉到他深潭似的黑眸紧紧攫住自己的眼睛。两两对视,像是隔了几生几世那么长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下马的,也听不见身后女护卫惊讶的娇斥,心不由己,脚步亦不由己。 一步步向他走过去,最后还是变成了奔跑。 在他的面前硬生生顿住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明眸,忍不住喟然一声低叹,缓缓地低下头去,掩饰住两滴清泪。 “卿卿。”他湛然的眸中流溢着许许温柔,眼波微漾,好似冰山上的一汪湖,“我很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好似被蛊惑一般,陈秀不由自主地应声:“嗯,九郎,我也很想你。” 俊雅的微笑,似春风一阵,抚过她的心底:“卿卿,我们要在这大街上让他们看个够么?” “呃……”陈秀的脸蓦的红了,忙侧身看了一眼街上全民备战的场景,素手一挥,哑声道:“没事了,大家都忙各自的去吧。” 街上的村民轰然一笑,各自纷纷转身回家。 “原来是夫人的情郎。” “是啊,夫人的情郎来了,我们该高兴才是啊!” “瞧瞧,拿个棍子在这儿,多不像话!快回去。” “呀,你还拿着刀!大过年的不吉利,呸呸!快回去快回去!” …… “那个,嫂夫人。”王麟见两个人都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便上前一步轻笑着说道:“这里好冷,而且我跟九兄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就不能请我们喝一口热茶么?” “呃……那就快请吧。”陈秀被那声‘嫂夫人’叫的浑身不自在,低头转身,拉过自己的马缰绳之后,又有些犹豫。 早有女护卫把自己的马让出来给王博和王麟。 王麟不客气的接过马缰绳抬脚认镫上马,调转马头后回头轻笑:“嫂夫人,还是之前那座院子吧,我先走一步了。”说完,脚尖一踢马腹,催马离去。 陈秀悄悄地咬住了下唇,在众人暧昧的目光中认镫上马,却觉得身后一暖,有人伸出长臂揽在自己的腰间,一旋身坐在了自己身后。 “九郎……”她红着脸侧头,“那边不是有马?” “我要跟你同乘一骑。”王博说着,伸手去牵过她手里的马缰绳,侧脸看了看那十二个女护卫,微微一笑,催马追着王麟而去。 “啊呀!天底下竟有如此郎君!简直是神仙下凡啊!”那个刚刚给王博递马缰的女护卫瞪大了眼睛,拉着身边的一个说道:“快快,山杏,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做梦!” “好唻。”茁壮的跟小伙子一样的山杏哈哈笑着,抬手给那女护卫的腰里掐了一把。 “啊啊啊——山杏你个死妮子!你非礼我!” “你沉迷下去了,那可是咱们夫人的郎君,你看你那口水都流出来了,姐不非礼你,难道看你发花痴?赶紧的,给姐上马!走咯!”粗壮的山杏似是这十二个女护卫的首领,她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上马,那个被王麟牵了马去的姑娘转身跟另一个人同骑一匹,众人呼啦啦朝着村子中间的大院奔去。 雀飞翻檐,雁惊出树。 骏马长嘶,追日逐云。 陈秀靠在王博的怀里,闭着眼睛不看周围的一切,只用心体会着背上传来的温热的体息。 王博纵马在街道上疾驰,直到陈秀居住的大院门口才骤然牵住马缰。王麟也刚好到了院门口,他翻身下马,把手里的马缰绳丢给门口惊呆了的下人,朗声笑道:“九兄,咱们到家了。” 到家了。 “嗯。”这是离开建康城一路走来王博听到的最开心的话。潋滟的凤眸中掩饰不去的笑意肆意流淌,他先一步下马,然后长臂一伸把陈秀从马上抱了下来。 “夫人!”门口的家丁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跪下去。 陈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还不见过九郎和十一郎。” 守门的家丁是认识王麟的,这个俊逸非凡的郎君夏天的时候来过,夫人曾经待若上宾。 既然是跟他一起的,那么这个九郎也必然是夫人尊贵的客人,而且好像——他还抱过了夫人,说不定他就是夫人的夫君呢。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对着王博从容的跪下去,齐声道:“奴等参见郎主。郎主万安。” “嗯,起来吧。”王博终于忍不住笑了,白皙如玉的脸颊被风吹得本就有些红,此时更是艳如桃花,“卿卿,你调教的人果然不错,待会儿重赏。” 陈秀红着脸哼了一声,暗暗地咬牙,这两个狗奴才可真是会来事儿。 三人进门,身后的女护卫们也跟了上来,再后面跟着王博的车队,呼啦啦的上百口子人,把院门前几丈宽的明堂给挤得满满地。 进了家门,陈秀再也压制不住激动地心情,忽然转身看向王博,亦喜亦嗔的站在那里不许他向前。 王麟见状,偷偷一笑自行进了正厅。里面明珰听见动静已经匆匆的迎了出来,随后而来的还有陈氏以及抱着皓儿的乳母。众人看见院子里的王博,暗暗地吸了口气。王麟朝着众人摆摆手,大家都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院子里只剩下了那分别了一载多,饱受相思终于能够含笑对视的一对男女。 寒风不知何时停了,院子里暖暖的阳光笼罩着,一株黄色的六瓣腊梅散着甜甜的梅香。 王博低低浅浅的笑开,墨色的眸子里飞起桃花的色彩,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俊颜愉悦,语调微扬:“卿卿,开心么?” 陈秀樱唇一嘟,轻哼一声转身便走。 “卿卿!”他忽然伸出手去把她摁进怀里,双臂紧紧地缠着她的腰肢,低头轻吻着她如墨的发丝,“你可知道这一年多来,我有多担心!” “九郎……”陈秀的脸埋在他的怀里,那么紧,他身上淡淡的瑞脑香被她吸入心肺之中,随着血液深入骨髓,沉淀成浓浓的渴慕。这一年多来所受的各种苦楚,各种委屈,各种忧虑骄躁,似是一下子都涌到了心头,眼泪如开了闸的水,倾泻而出。 “乖……”王博轻吻着她的发丝,低声哽咽,“你受苦了。”说着,他还不忘拉开自己的水貂大氅,把她单薄的身子裹在怀里。 “呜……”陈秀终于哭出声来,双手抱着王博的腰,把眼泪鼻涕什么的都擦在了他那件青色贡缎深衣上。 正厅里,已经被十一叔抱在怀里的小皓儿似是感应到了母亲的伤心,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嘹亮的声音把屋子里偷看偷听的还有院子里深情相拥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王博的心倏地漏掉了一拍,怔怔的看着正厅的门口。他居然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家伙等着自己呢。 陈秀不好意思的捂着脸从王博的怀里钻出来,转身往屋子里跑去。 王博匆匆跟进去,一眼就看见被王麟抱在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张着嘴巴娃娃的哭着,露出两颗小小的乳牙。小脸因为哭泣泛着粉粉的红色,两颗眼泪挂在脸蛋儿上,眼睛紧紧地眯着,弯弯的,一看便知道是一双大眼睛。 “皓……皓儿?”王博看着王麟手臂上托着的孩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了两个字。 “皓儿别哭,看,你父亲来了呀。”王麟也很紧张,这小家伙一到自己的手里就哭,这是什么状况啊。 明珰看着平日里风流倜傥的两位郎君都成了傻瓜,暗叹一声上前去,低声说道:“十一郎,把小郎君给奴婢吧。” “不,我再抱抱……”王麟一手托着小家伙的屁股,一手搭在前面扣住小家伙的肚子,舍不得把这么好玩的小东西给明珰。 陈秀已经钻进了里间去伏在榻上抱着枕头傻傻的落泪,对外边的事情充耳不闻。陈氏暗叹一声跟进去劝说,也不理会从天而降的王家郎君。 “娘,怎么办呢……”陈秀看见陈氏进来,转身扑到陈氏的怀里,“他会不会把皓儿带走啊……” “哎!这是王家的孩子,九郎带走也是常理。”陈氏很想说不会,但事已至此,王博断没有把孩子留在这乡野山村的道理,也只得打起精神来劝自己的女儿,“我说你呀,也不能再任性了。女子再要强也是女子,难道你这辈子都想在这里住下去?九郎既然来了,他若是要你跟他回去,你就依着他吧。听娘亲的话,没错的。” “呜……我不要就这样回去……”陈秀哭着摇头,“凭什么就这样回去?” “哎呀,你别哭了。不管怎么说,这就要过年了,九郎和十一郎来了,咱们总不能怠慢。你好生洗洗脸出去招呼两位郎君,我去厨房看着他们弄饭菜。”陈氏觉得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些事情,便拍拍女儿的后脑把她从怀里拉出来,拿着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泪,“你得叫人赶紧的去山里,把酆儿他们都叫回来。” “唔……”陈秀不得已点点头,纵然是痛彻心扉,她还是克制不住对这个人的思念。看见他,就觉得再多的苦,再大的委屈,都不值得一提了。 正厅里,王博慢慢地伸出手来,把小东西抱在怀里,“皓儿,不哭。我是父亲。” 那低低的声音,像是怕吓到了孩子。 明珰暗暗地出了一口气,九郎总是认了孩子!旋即,她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九郎怎么可能不认孩子呢!于是她笑逐颜开的福身说道:“九郎君,十一郎君且请上榻。奴婢给二位郎君沏茶去。” 王麟点点头,对王博说道:“九兄,这边。” 王博抱着孩子跟着王麟往窗前的榻几上走,陈氏恰好从里间出来,看见他僵直的后背忍不住暗笑。这男人家抱孩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外边的仆妇婢女在明珰的指挥下,很快便端上了点心果子还有两杯滚滚的香茶。 王博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抱了这一会儿觉得手臂有些麻木了,刚想换个姿势时,却忽然觉得手臂上一热,湿淋淋的浇下来。他忍不住皱眉,闷声哼了一下。 王麟刚端起茶来还没喝呢,便纳闷的转头问道:“九兄,怎么了?” 王博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婢女,不知道说什么好。 婢女见状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郎君,皓儿小郎君尿了。快些把他给奴婢抱吧。” 王博扑哧一声笑了,低头看着那个吸吮着自己拇指的小家伙,轻声骂道:“臭小子,居然给父亲这样的见面礼。” 王麟一口茶噗的一下喷出去,这个,这个,这个还是他那个冷傲孤绝的九兄么? 小皓儿被婢女抱着交给了乳母,王博看着自己衣袖上氤氲开来还冒着热气的一片,摇头苦笑。 王麟扬声朝着里间喊道:“嫂夫人,快给我九兄找一身衣裳换换吧。” 陈秀早就听见了外边的说笑,红着眼从里间出来,瞥了一眼端坐在榻上满脸笑意的王博,哑声道:“还不去换衣裳,要继续在这里品茶么?” 王博方摇着头含笑起身,随着陈秀往后面去了。 乌木雕花衣柜的门上嵌着银质螺钿,陈秀伸手打开橱门,从里面找出一件月白锦缎棉袍来展开,又看了看王博的身量,低声叹道:“一年没见,郎君长高了许多。” 王博自己解开腰封,又抬手去解衣带。陈秀把手里的衣服放在衣架上,近前去帮他。琅邪王氏的嫡子是何等尊贵,更衣穿袜的事情,哪能自己去做呢。 幸好锦袍里有一层软软的蚕丝棉,里面贴身的中衣并没有沾湿。 陈秀转身把衣架上的月白锦袍拿过来给王博穿上,牵了牵衣领,满意的微笑:“还好,妾做这衣裳的时候有准备,九郎穿着倒也合身。” 她雪白的纤指在胸前轻轻地滑过,王博便觉得心口处的积郁了一年的浓雾被徐徐吹散。不自觉的伸出手臂把她圈在怀里,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幽幽一叹:“卿卿,你受苦了。还有……谢谢你。” 陈秀的心里又是一阵酸软,微微撇开脸,低声道:“九郎说什么傻话,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一句,让他从额头到脚趾,身体每一处都汹涌着无尽的酸楚。手臂猛然用力,把她抱起来转身放倒在身后的榻上,顺势压制性地吻住她通红的眼睛。然后辗转向下,热切的衔住她的樱唇。 他的吻并不温柔,算是有些野蛮,狠狠地蹂躏,贪恋的像是要霸占她的所有呼吸。 ------题外话------ 好吧,某珠知道亲们等不及了,其实某珠也等不及了。 原本是想三年不见的,但又觉得实在残忍。 凭着小九的本事,想见的话不也就见了? 看看,某珠是亲妈吧? 另外,感谢亲们给某珠的祝福,虽然一年老过一年,有亲们的祝福在,某珠还是很开心的。 谢谢亲的花和钻,某珠昨晚乐的一夜好眠哦! ------------ 第113章 各有造化 风轻,影轻,灯火轻。 大大的浴桶里里温热的水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水面上飘着的是雪白的茉莉花瓣。 在痴然的对视中,周围的一切仿佛早已安静。 她嫣然一笑,淡淡的波粼,沉落在他的心底。郁郁的清芬已经消融,让他如痴如醉。 王博抬手把身上的袍服退下,只穿着月白色贴身裤褂走到浴桶跟前,转身看着陈秀微笑:“卿卿,过来帮我。” “叫玉珥进来吧。”陈秀娇媚的脸泛着湿润的绯色,几缕长发从发髻中散下来,弯弯曲曲的落在肩头。 “你敢。”王博伸手拉住她的手,指腹从她的掌心拂过,原本娇嫩的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他心疼的蹙眉,“这一年来你一直在练鞭?” “嗯。”陈秀转了一下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便去解他衣领上的玉扣。 “阿绣……”王博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去解开她腰间的腰封。 “嗯?不要这样。”陈秀的手迅速的返回去,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你一路辛苦了,别闹。” “我走这么远的路,可不是为了沐浴来的。”王博低笑着,固执的把她身上的外袍褪下,又去解她贴身襦衫上的衣带。 他的唇温热,咬住了她尚自红肿的唇瓣,舌尖渡过来一点点的温热,纠缠着他的气味和她的芳香,混在一起,在两个人的舌尖纠缠分享,再各自咽下。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的就是那个甜蜜安罄的成语——相濡以沫。 她低低的喘息,刻骨的相思转化为痛楚的幸福,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呢喃:“九郎……现在还是白天呢。” 他喟叹:“卿卿,没有你的这一年多,我一直是在黑夜里度过。所以,趁着还是白天,我们不要再迟疑了。” 他的舌伸进来,在她温暖的口腔里四处扫了一遍,舌尖点在她的牙龈上,用力的甚至有些弄痛了她。她的舌头伸过去软软的舔他,被他拖住了吸着,诱到外面一点点,再一口含住,在牙齿间轻咬。 陈秀终究是害羞了,嘤咛了一声,握拳捶他,他低低的笑着任她敲打,含着她的嘴唇吮的柔情蜜意。 她软在他怀里,靠着他,由着他抱着亲着。王博的吻不断的落在她脸上,甚至她小小的鼻尖上还有一个牙印。 “卿卿……卿卿……”他好像要把她催眠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她。声音出他之口,入她之耳,酥痒的她的心尖战栗着。 王博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鼻子去磨蹭她的脸,火热的呼吸和她相闻交织,清俊明朗的脸在热水的氤氲中格外魅惑。他看她许久,她的唇瓣粉红可爱,为什么吐出的字却总是带着该死的冷静?卿卿,他的这只小贝壳,真的是紧的厉害。 “卿卿,想我么?想不想?”他好像要把她催眠一样缓缓的问,又低下头,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深深的吸吮,不舍的辗转。 “卿卿,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么远的地方?”他的气息依旧绵长,他的吻热烈缠绵,令她恍惚的觉得,她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他这一个吻。 “恩?卿卿?卿卿?卿卿……”他等不到她的答案,就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温柔的包裹住了陈秀,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她一想起这个甜蜜的夜晚,耳边依然满满是他深情的呼唤,“卿卿,卿卿……” “卿卿,你是爱我的。”他在她的唇齿间含糊不清而坚定的宣示。 陈秀的心软成一池春水。 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千回百转的纠结,像一只被戳破的气囊,迅速的瘪了下去,消散不见。她也不过二八年华,她也是青春少好,眼前这个让她心动的男子,她凭什么就只能偷偷怀念? “是的,九郎,阿绣只爱你。”她醉了一般呢喃。 眼前的男子因为这句话,眼神星子一般的发光,他抵着她的额头,微笑,半晌,认真而缓慢的说:“嗯,卿卿,我也只爱你。” 他抱着她跨入浴桶之中,温热的水透过薄薄的茧绸衣衫熨抚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二人皆不经意的轻叹。他开始动手脱她的衣衫,她也轻笑着脱他的。 氤氲的雾气里,二人笑的一样的温暖。 他深邃的眼神以无比的专注凝视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的深处。 她觉得在他眼下的自己下一秒就要瘫软融化。 他温暖坚定的大手握着她的,她瞥一眼带着细小的手指覆在他修长的手掌五指交缠,感觉两只手中交流的东西极其热烈磅礴,那是什么?好象超越了他们的需要,紧紧相偎的两颗心,甚至超越了永恒的时间,仿似八荒四野,混沌未开时便已存在。 她的泪眼与他专注的眼神相触,中间好象爆出一朵小火花,然后再也移动不了。她的渴望热切到让心都为之疼痛。她想着,九郎,请你抱住我。 他宛如听见洪荒宇宙里她的呼唤,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时光,他把她拉向她,紧紧依靠,他的唇翩然落在她微颤的唇上。 “九郎……你终于来了……”她呜咽着低叫。 “我知道,卿卿,抱歉,真的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 最令人高兴地事情不是重逢,而是王博宣布,自己和王麟要留在陈家铺过年。 陈氏高兴地笑出泪来,明珰和玉珥也搂在一起又哭又笑许久都不分开。 王麟则从乳母的怀里抱过小皓儿来,举过头顶,呵呵的笑着一遍遍的说:“乖侄子,叫十一叔,快,快叫十一叔。” 陈酆阿言等人也十分高兴,立刻叫人去宰了一只羊,架起火堆来烤着下酒。 陈氏连声吩咐:“叫厨房好生预备着,年夜饭务必要丰盛。” 原本陈秀已经吩咐过,因为王家老族长故去的缘故,村子里各家各户都不许张贴春联的,年夜饭也要从简,以示对老族长的悼念。 王博听说之后又倍感欣慰,搂着陈秀一亲再亲,舍不得放手。 年夜饭大家齐聚一堂,王博和王麟的杯中也斟满了素酒。 陈酆和陈秀在两旁相陪,阿言,阿信等几个护卫教头则在外间另设席面。虽然内外厅隔着一道屏风,但大家欢声笑语却如处一室。 当子时的更梆敲响的时候,众人都已经沉沉醉去。王麟靠在榻上睡着,身上盖着点翠拿来的狐皮斗篷。 陈酆则同外边的阿言等人瞧瞧离去,稍微清醒的只有王博和陈秀二人。 微醺的王博拉着陈秀的手,低声说道:“卿卿,新的一年到了,我要送你点什么才好。” 陈秀借着酒力装傻,吃吃的笑着:“妾最想要的是夫主,只要夫主属于妾一个人就好。” “唔……这个已经给你了。除了你,我再不会有别的妇人。”王博说着,低下头去在她白皙如玉的脖颈上轻轻一咬,然后用力一吸。 “嘶……疼。”陈秀被这一丝疼痛拉回一点清明,回头看了看倒在榻上沉睡的王麟,挽着王博起身,低声道:“叫十一郎好生睡吧。” 王博笑了笑,看看一旁的王麟,点头同陈秀起身出了房门。 夜风呼啸,出了房门王博忙转身,把陈秀身上的斗篷拉严密。陈秀则轻笑着伸出手去把他斗篷后面的风帽给他戴上,把蝴蝶宫绦轻轻地系好。 明珰见状,也忙拿过风帽来给陈秀戴上。 “去哪里啊?”陈秀看着乌沉沉的院子里闪烁的风灯,不解的问道。 王博却转头问明珰:“我带来的马车都停在了哪里?” 明珰忙道:“都安置在西北小跨院了。十几辆车,满满的停了一院子,护卫们说里面的东西没有郎君的话不许乱动,奴婢叫人在那里看着呢。” 王博拉着陈秀的手,点头说道:“嗯,叫人把东西都搬到阿绣的屋子里去吧。” 玉珥答应一声,转身叫明珰:“姐姐叫几个妥当的人跟我一起去吧。” 明珰知道王博带来的东西十分的金贵,不敢怠慢,忙喊了几个妥当的家丁同玉珥去了。 陈秀轻笑:“什么好东西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博拉着她往后面走:“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却是我这一年来的心意。” 听了这话,心中自然又是一阵酸楚,陈秀不再多说,只和他并肩穿过院子往后面的卧房去了。 十辆马车里,装了二十多个樟木箱子。被家丁们一个个抬了进来,陈秀的屋子里都放不下了,只得放在院子里。 陈秀靠在王博的怀里,看着一只一只的箱子搬进来,诧异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王博揽着她的腰走到一只箱子跟前,吩咐道:“打开。” 旁边的玉珥忙拿了钥匙上前去把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并掀开了箱子。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件秋香色的春衫,薄薄的绸缎上精致的刺绣,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一看便是上乘之物。 “衣服?”陈秀纳闷的看着王博。 “嗯。”王博伸伸手指着另一个箱子,“那边也打开。” 玉珥答应着,把箱子逐次打开,陈秀跟着王博看了一圈,发现共有八箱子衣裳,分别是春夏秋冬四季穿的,全都是精致的华服。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是这一年来建康城里最时兴的那些。 另外还有四箱珠宝,玛瑙翡翠,古玉珍珠,各色珍玩都有。另有四箱补品,人参燕窝,各种滋补佳品;还有四箱笔墨纸砚文房用具。 王博扶着陈秀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一年来,我每每想你的时候,都为你准备一样东西。春暖秋凉,四季变换,我能想到的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知道你现在不缺这些,但这是我的心意,你不许嫌弃。” 陈秀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二十箱子东西,吃穿用度,细到生活中每一件小物品他都替她备下。这应是多深的思念,才叫这位不把世间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孤傲清绝的王九郎做出这样琐碎的事情来。 最后,玉珥又捧过两只沉香木的小匣子递到陈秀面前。陈秀含着泪接过来,亲自打开来看,却见里面是一叠契约,于是不解的转身看着王博,轻声问道:“九郎,这又是什么?” 王博轻笑:“这是彭城以北绵延八百里边境以南的一万四千亩耕田的契约,从今以后,这些耕田都是你的了。这可是你的夫主我用建康城周围的良田给你换来的,你需要用心经营。” “呜……”陈秀转手把小匣子丢给明珰,自己则上前一步扑到了王博的怀里,再次把眼泪鼻涕什么的都抹在他华丽的棉袍上。 明珰和玉珥相视一笑,摆摆手,吩咐众人把东西分别抬进厢房里去,不管灯光下深情香吻的一对璧人。 第二日午饭之后,陈秀带着王博出了陈家铺,二人同乘一骑,向着西北方向的山林而去。身后阿言阿信带着几个护卫近身相随。陈酆则留在了家里陪王麟下棋。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明媚,昊天高远,浮云流逝,连山擎日战西风,冬日削林胜峥嵘。 湛蓝蓝的苍穹下,金瓜银斧,黄钺红旄。 黑压压的兵阵里,一簇军马绣旗招展,斗大的‘陈’字在空中飞舞。 最前排的一千人手持盾牌,身负弓箭。后面的两千人手握长矛,挺立如松。 在后面的五千人均骑在战马之上,身披铠甲,目不斜视,其严肃正规一丝一毫不让朝廷兵马。 王博很满意的牵着陈秀的手,迎风站在高岗之上,开心的说道:“我的卿卿真是了不起。” 陈秀也跟着笑:“都是九郎对我的宠爱啊。不然我哪里有本事建起这支队伍呢?他们的教头可都是九郎身边的护卫呢。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阿绣。” “卿卿。”王博低头看着怀里的佳人,无奈的问道:“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一年。我的阿绣到底想以什么身份回建康呢?” 陈秀转身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巧笑道:“嗯,配得上九郎的身份——怎么说也该是大将军吧?” 王博轻笑,抬手刮了一下陈秀发红的小鼻子,低声道:“手握北境边防重权的女将军?” “嗯,这样的人,勉强可配得上九郎的身份了吧?”陈秀轻笑着瞥了一眼那八千精兵,心里暗暗地想着,若是我手握八万精兵,不知道司马皇室的人会作何感想? “唔,还能有别的意见么?”王博皱眉做沉思状,眼神瞥向那些整齐的军士兵勇,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悄然流淌。 “九郎说呢?”她明眸皓齿,笑得宛如欺雪梨花。 “那,卿卿可不可以再给为夫生个孩儿?”王博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皓儿像我,可我想有一个像卿卿的女儿,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 “女儿长大了要嫁人的。” “唔……我们的女儿,一定要有天下最好的男儿来配。” “像九郎这样的人么?” “嗯。” …… 从山里回来时已经是傍晚,连山之上,残阳倒影,雁字一行。天边迤逦着白丝般的云彩,经晚霞的挑染,由金红转为碧紫,虽似鲜艳锦缎。 王博一进正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家里的仆妇婢女们都小心翼翼的,走路都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陈秀转头看了一眼王博,目光中带着询问。王博无奈的摇摇头,拉着她往书房里去。 书房里有两个人。端坐在榻上面色冰冷的王麟,和站在榻前垂手而立的青衣女子。 “阿鸢?”陈秀不解的叫了一声那女子,走到她的跟前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再看看冷着脸的王麟,疑惑的问,“你们怎么了?阿鸢你冲撞了十一郎?” 王麟见王博和陈秀进来,便把手里的东西往案几上一放,说道:“九嫂,你人不认识这件东西?” 阿鸢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陈秀,眼睛又红又肿不知哭了多久,陈秀越发的不解,伸手拿过那只被王麟拍在案几上的玉镯,仔细一看,脸上也带着惊讶:“阿鸢,你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阿鸢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你站住!”王麟瞪着阿鸢的背影,低声呵斥。 然而阿鸢似是没听见一样,匆匆的跑出了房门。 王博蹙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秀拿着那只带着一点紫色水头的玉镯,轻声叹道:“这个是阿媛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每日都带在手腕上,从不离身的。” 王麟也红了眼圈儿,扭过脸去,哑声道:“这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她随身带了五年了。” 王博的眉头拧得更紧,不悦的问道:“既然这样,东西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我问她,她不说,只是哭。”王麟气恼的一拳捶在案几上。 陈秀想了想,说道:“阿鸢是那年在十公主北去和亲的队伍里救出来的。当时她受了伤,又一直不说话。有护卫想要跟她结成连理她也一直摇头不答应,我看她是个省事的,便把她叫道跟前当差。闲暇时候也问过她的家乡,她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如今看来,她还是大有来历的。” 王博点点头,说道:“许是之前跟阿媛有过接触的,阿媛把此物赠给了她?” 王麟摇头:“不可能,阿媛离去之前的一天,我还见这只手镯在她的手腕上。” “那可真是造化弄人!”陈秀顿时愣住,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想这个阿鸢不会跟自己有着差不多的经历吧? 王麟却想不到这一层,他只是恨恨的说道:“我猜是有人记恨阿媛,偷偷地盗了她的墓。而这个贱婢十有八九是十公主身边的人。” 这话陈秀也不敢否认,只是越想越是蹊跷,便伸手把玉镯拿过来,问王麟:“十一郎可能信我?” 王麟不解的抬头看着陈秀,问道:“九嫂这话什么意思?我与九兄的情谊,难道还会怀疑九嫂不成?” 陈秀轻笑:“那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去问她。” “好。”王麟点头,事情牵扯到萧媛,他便不能冷静。 王博看着陈秀出去,方劝着王麟:“阿麟,这件事情多有蹊跷。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相信阿绣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陈秀拿了那只紫翡翠的镯子找到了阿鸢,把明珰遣出去守在门口,走到阿鸢跟前,把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方道:“阿鸢,你到底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姓甚名谁,这次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阿鸢抬头看着陈秀,目光哀切悲凉,半晌才无奈的低下头去,半晌方道:“回夫人,奴婢不记得了。奴婢一想以前的事情便头疼欲裂,所以从不敢想。” “不记得了?一丝一毫也不记得了?”陈秀看着阿鸢的眼睛,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只是她目光明澈见底,虽然哀伤,但也能勇敢的看着陈秀,心底不似藏私。 看了她半晌,陈秀方低下头去,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你会写字么?” 阿鸢想了想,说道:“会。” “来人!”陈秀扬声吩咐:“拿笔墨来!” 明珰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吩咐忙叫人端了笔墨纸砚进来放在案几上。 陈秀指着案几上的笔墨对阿鸢说道:“来,你写点字给我看看。” 阿鸢伸手拿起了笔,略一思索便在雪白的绢帛上写了起来。 仲夏风清和,芳草亦未歇。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约。 芳尽何须恨,夏木正婆娑。 蜃气为楼阁,虫鸣入耳郭。 细雨垂纤草,风回聚落英。 晴日生麦气,绿阴胜花期。 风老莺声雏,雨细梅子肥。 农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 …… 阿鸢缓缓地写着,一笔一划,随着每一个字落在白绢之上,陈秀脸上的惊诧越是明显,当她写完最后一句‘月明船笛起,星灿芰荷熏。’一句时,陈秀已经哽咽着坐在她的身边,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半晌才哑声问道:“你这些句子是哪里来的?” 阿鸢看着陈秀落泪,惊慌的往后退了退,说道:“这两年来,奴婢心里一直有这些句子,每次暗暗地念叨出来,心里便很是高兴。念叨的多了,也就通顺了。这应该是即景联句,只是奴婢也说不清楚这些句子是从何而来。” 陈秀点点头,拿起那块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绢帛对阿鸢说道:“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认真的看着阿鸢,说道:“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了。” 阿鸢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得答应着起身送陈秀出了厢房。 陈秀拿着那片绢帛匆匆进了书房,进门后猛然立住,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捂着嘴巴掉眼泪。 “阿绣?”王博见状忙起身过来,揽过陈秀的肩膀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怎么哭了?” 陈秀把手里的绢帛递给王博,哽咽道:“你看看,你们看看,这联句,还有这笔迹……” 王博接过绢片来一看,顿时愣住:“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麟也站起身来从王博的手里拿过绢帛,一看之后立刻惊呼:“这不是阿媛的字嘛!这是谁写的,谁呀?” 陈秀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是阿鸢写的,这是那年在临州城桓四郎君府上,我们几个人的即景联句,一字不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王麟呆呆的看着陈秀,宛若一个木头人。 陈秀看着面前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忽然间觉得上苍真是会捉弄人。不仅仅自己经历了一场噩梦又重新回到了从前,居然连阿媛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许是因为阿媛的身体被毒药破坏,才不得已换了一副身躯吧? 最叫人头疼的是,阿媛换了一副身躯,居然把两个人的记忆都抹杀了,只记得这么几句诗词,还有这跟随了十几年的字迹。想到这里,陈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紫翡翠手镯,无奈的笑了。 嗯,还有这只牵线的玉镯。 “九郎,十一郎。”收拾了思绪,陈秀缓缓地开口,“这也算是上天怜悯阿媛吧。” “嗯……”王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事儿太过蹊跷,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他们会把这小姑子当妖孽处死。所以此事还是不要多说才是。”说到这里,王博猛然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紧紧地盯着陈秀。 陈秀初时不解,但不过一瞬间便明白了那目光的意思。 她的字迹曾经和谢燕文如出一辙,再对上今日之事,王博可不是要多想么? 幸亏王麟不知此事,听了王博的话之后,他无奈的笑了:“上苍果然待我不薄。既然这样,这个阿鸢我是要定了。” 陈秀轻笑:“只要她愿意跟你走,我没有话说。” 王博看了看王麟,又看了看陈秀,只得把心底的事情暂时压下,“阿鸢身份不同,阿麟你要细细思量。最好能查到她如今的身份。纵然不记得,但她的容貌在,她的家人总该认得她。” 陈秀说道:“这好办,阿鸢两年来一直在这里住着,跟外边的人都没有联系。若她跟着十一郎离开陈家铺,一路向南,定然会经过她的家乡。看见家乡的物事,许是能想起些什么。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在人前多露面,说不定能把她的父母引出来呢。” 王麟摇摇头,说道:“很是不必了。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王博看了陈秀一眼,没再多说。 陈秀便把手中的紫翡翠镯子交给王麟,低声说道:“她在厢房呢,你自己去跟她说?” 王麟接过玉镯,把写了字的绢帛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抬脚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王博和陈秀二人,烛光闪烁,陈秀慢慢地转过脸去背对着王博,心里暗暗地想着若是他再问起字迹之事,该如何跟他解释呢? 熟料王博并没有多问,只是走到她的跟前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榻上坐下,低声劝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阿麟的事情,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陈秀点点头,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呢,忽闻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便忙站起身来,说道:“一天没见着皓儿了。我去瞧瞧他。” 王博伸手拉住她,轻笑道:“我们一起过去吧。” 皓儿一整天没见到娘亲,似是十分的想念。一被娘亲抱进怀里之后,便呼哧呼哧的往她的脖子里钻。 小嘴巴流着口水,弄得陈秀满脸都是,又痒的不行,便咯咯的笑着往后躲。 “小家伙,过来。”王博长臂一伸掐着儿子的咯吱窝临到自己的怀里,手指捏着胖嘟嘟的脸蛋儿低声笑道:“想爹爹了没有?” 小王皓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王博,小手不停的挥着,嘴巴吐着泡泡,依依呀呀的说着什么。 王博被逗得笑起来,又举着儿子高过头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叮嘱道:“小东西,快点叫爹爹,知道吗?” 陈氏从后面进来,见了这父子二人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郎君才六个多月呢,要叫爹爹,恐怕还得半年。” 陈秀心里因为王麟和阿媛的酸楚被儿子的笑声冲淡,看看天色不早,便吩咐明珰:“传饭吧。” 明珰答应着要转身出去,陈秀又叫住她,低声吩咐道:“单独备一桌饭菜给十一郎君送过去。” “是。”明珰忙应声出去安排。 第二日,王博又随着陈秀出去,沿着陈家铺往东,策马疾驰,一口气跑出上百里,看着一个跟陈家铺极为相似的村子,王博才知道原来陈秀的手中并非一个陈家铺。 一直出了正月,到二月初二这日,王博和王麟才动身回建康。 陈秀把王博来时的马车装的满满的,各种皮草,精致米粟,各种活蹦乱跳的的野兽等,说是给王博带回去送人。 王麟自然带上了阿鸢,陈秀又送了她一匣子首饰和十几匹绸缎锦帛,并两个小婢女。 陈酆阿言阿信等人簇拥着陈秀,一直送出十几里路。王博心中万般不舍,但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他已经明了她的良苦用心。此时他只有回去继续筹谋,才能迎接他们的将来。 ------------ 第114章 纷争 流萤残更共纷纷,一枝梧叶乱秋声。 但看故城无月夜,漫漫勾起几缕春。 又是夏末秋初时候,盛夏的闷热被北风徐徐吹散,天气渐凉。 建康城内,谢家府邸,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因为谢家三郎今日要迎娶萧家嫡三女阿娇进门,做谢燕文的平妻。谢家跟萧家联姻,成为建康城的又一桩美事,所以谢府上下皆笑容满面,喜气洋洋。 唯有一人一脸的愁容,躺在榻上称病不起。 姵香端着汤药悄声踩着朗润园悠长的回廊进了屋子里,对里面侍立的婢女摆摆手,众人悄声退下。 “夫人,该喝药了。”姵香跪坐在榻前,把手中的汤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轻声说道,“夫人?御医说这药是不能停的。若停一次,前面的可就白喝了。” 贺敏蹙着眉头叹了口气,莹白的素手上带着一个紫金嵌祖母绿石的戒指,手指缓缓地在胸口拂过,喃喃的说道:“我这心里可真是堵得慌,总觉得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姵香心疼的劝道:“夫人总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好。凡事都要往开了想。” “怎么想开?我不过进门两年,就算没能给三郎生儿育女,但好歹也是他的正室夫人。不过两年而已,家中美妾无数,个个儿都和他的心意,我克己守礼,孝敬公婆,善待下人,到头来落得这样的结局。以后这家里可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夫人别这样想,那萧氏阿娇再怎么样,进了门也要叫夫人一声姐姐。夫人是正室夫人,就算是平妻,分位也在夫人之下不是?只要夫人想开些,养好了身子,能为郎君诞下孩儿,一切便会云开雾散的。”姵香扶着贺敏坐起来,又端过汤药来喂她,“老夫人不过是因为子嗣的缘故,才跟萧家结亲呢。” 贺敏喝了两口药之后,抬手推开姵香递过来的汤池,无奈的说道:“花虽这样说,可是萧家的势力实非我们贺家能比。那阿娇进了门便要与我平起平坐,若能够为三郎诞下孩儿,在老夫人的眼里,她就在我之上了。”说到这里,她深深一叹,“这日子真真堵心,我想咱们还是回家去住些日子,这里就凭着她们折腾去罢了。” 姵香忙劝:“夫人万万不可这样。这个时候咱们若是回家去,老夫人心里必然不痛快。再说,夫人是八抬大轿进的谢家门,凭什么就这样回娘家去呢?等咱们二夫人进了门,还得给夫人敬茶呢,这尊卑分位可不能马虎呢。” 贺敏苦笑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夫人,这种时候,您必须得挺得住。这先笑的不算笑,笑到最后的才是这个呢。”姵香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朝着贺敏轻声笑。 贺敏果然笑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接过姵香手里的药碗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咕咚咕咚把那些苦药汁子喝了下去。 谢燕文的私邸修建在建康城南,引一泓清泉入院,在后院逐渐开阔成一片水池,池内湖石嶙峋,荷花点点,莲蓬俏丽,红菱生香。 身处靡费奢华之中的谢燕文全然不顾明天的婚礼如何,只邀着家族里的几位兄弟一起,各自半靠在榻上,一边品酒一边欣赏着美姬的歌舞。 正对着一湖叠翠红鲤,风凉似玉,美人歌喉如珠,正是说不尽的风光旖旎。 听仆从进来回禀说谢家五郎王基来了,谢燕文不由眉头轻挑,嘴角微蕴笑意:“他倒是位贵客,快快请进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唱到梦字,声音已经极低,如梦似幻,舞姿极柔,便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随着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臂间轻缕缓纱如云,纷扬铺展开去,终于铺成一朵极艳的花朵,盛放在大红地衣上。 那舞姬盈盈一张秀脸,便如花中之蕊,衬得一双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顾盼之间,好几人已经喝起彩来。 王基随着家仆穿过长长的曲廊走到近前来,只见到这般丝竹歌吹,脂香粉艳,谢燕文兴致勃勃携了他的手:“你难得来一趟,来来,来听听锦归的新曲,‘锦归之歌,紫府之舞,碧珊之箫,吟绯之琴。’并称‘京都四绝’,今日我这里中已有双绝,绝不能错过。去叫他们把我埋在梨树底下的那坛子好水刨出来,给五郎泡一杯云山雪芽来。” “多谢三兄。”王基身为谢燕文的妹夫倒是不怎么客气,一撩袍角坐在了谢燕文一侧的榻几上。 谢燕文的酒量极好,一坛子钧州陈酿,喝去了十之五六,依旧看不出半分醉意来。酒宴对着一池碧荷,虽然已是夏末,但依然郁郁青青。 凉风徐徐,醺然欲醉。谢燕文和王基谈些风月之事,议论谁家王公调教的歌伎,谁家的丝弦班子,王基心里有事,听他漫无边际的讲着,不过偶然搭话。 谢燕文打量了王基两眼,忽然道:“五郎,是不是跟阿瑛不够好,不解你这风流二郎的心意?” 王基正巧一杯酒入喉,闻言差些被呛住,连声大咳,半晌才缓过气来。 谢燕文大笑道:“你倒是个正经人,一听到这个就立时乱了方寸。” “三兄说笑了。”王基望着一湖层叠如卷的碧荷,时值黄昏,半天绮霞如泼,映在碧水绿荷之上,便如飞金点翠,动人心神。他淡然道:“阿瑛与我情投意合,正是我心中的解语花。” 谢燕文点头道:“阿瑛的性子我知道,温和是有的,也不算任性,就是待人冷淡些,比较刻板。什么解语花,在我面前你还打什么马虎眼。” 一说就说到心里的隐痛上去,王基的脸色不禁有几分郁郁,谢燕文忽然兴致勃勃起来:“阿瑛不解风情,这满健康城里的名媛贵女不少,更不乏风情万种者,只要你相中了谁,我保管去替你说和。阿瑛那里也包在我身上。” “三兄。”语气间已经有了萧冷的意味:“我来是有事想说与三兄知晓。” 谢燕文挥一挥手,阁中歌伎诸人瞬时退得干干净净,王基端起杯来,忽然喟叹:“三兄,咱们两个人,总有四五年未在一块喝酒了吧。” 谢燕文眉头不觉微向上挑起,一双深遂的眸中几乎看不清稍纵即逝的是何种神情,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四年。” 当初还是在洛阳城中,年终时陛下召见王基的父亲,王基随父进京。 王基的母亲和谢燕文的母亲是姑表姐妹。晋庭的门阀观念极强,各大家族多多少少都有姻亲关系,王谢两两家的关系更为纠缠不清。 谢燕文是个风雅之人,王基在王氏嫡子中虽然不如王博出类拔萃,但也不是庸俗之辈。 二人自幼相识,初时不过是亲戚上的礼数,后来慢慢的了解,交情越来越深。 只是后来,谢家和王家在政见上有些不合,谢燕文的二叔服谢公翦跟王基的父亲王晔有了些摩擦,牵扯到谢公翥这边,也跟王晔渐渐地冷淡了。 后来谢瑛嫁给王基实际上是谢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王博不同意婚事,王家的老族长出面,以长幼有序的借口把谢瑛聘给王基为妻,谢燕文最初的打算被破坏,便更加不待见王基。 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那些风华正茂的时光,总是同时镌刻在记忆中,成为一抹朦胧的晕彩,仿佛月下卷起风荷的轻盈,带着清凉芬芳的水汽,刹那间浸润无声。 谢燕文眼中仿佛映入这万点细碎的银光,愈加变幻莫测,声音已如常般慵懒散漫:“你适才说有事说与我听,却是何事?” 王基手指摩挲着酒杯,上好的和阗白玉,腻如羊脂触手生温,杯中酒色如蜜,隐约带着芬冽的香气。他的声音如湖上初升的淡淡雾霭,带着几分冷清:“彭城边境数次遭到石赵的侵扰,前日更有消息,胡人在北境杀我庶民一万,三兄可曾听说?” 士族子弟最讲究修为,谢燕文身为谢家嫡子自幼得祖父和父亲调教,更是气质沉着,虽然十分意外,但并未显出惊异之色,只是慢慢地眯起了桃花眼,若有所思的说道:“好像不是这样吧?我怎么听说北境是凯旋得胜呢?据说这半年来,北境兵勇嗜杀胡奴两万余人?” “三兄,北境是有人嗜杀胡奴两万余人,逼得胡奴后退五十里,连夏收时节都不敢进犯。但并不是粱凯杀的,凯旋得胜的另有其人。” 谢燕文敛了笑,把杯中的陈酿慢慢地喝下去,“你的意思是,粱凯领兵无能?” 王基皱眉道:“粱凯领兵如何,三兄何必问我?三兄明明知道真相,为何不着急呢?” “我为什么要着急?”谢燕文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借着冷清的月光看着上等玉质上精心雕琢的花纹,缓缓地说道:“难道打了胜仗的不是我晋庭的人?以一万多人换两万多胡奴的性命,难道不算是胜了?” “可是我听说,那一万人并没有真的死。”王基到底是不解这位谢三郎的心思。不得不说,这两年来,此人心思之慎密,连他身边的人都摸不清了。 “哦?此话怎讲?死就是死了,难道还有起死回生的事情不成?” “我听说,那一万多人不过是虚数,实际上死的不过三五千人,剩下的那些人都投奔了陈氏去了。” “陈氏?你是说义兴陈氏的陈酆吧?”谢燕文笑了笑,说道:“此人善经营,通商事。这几年在彭城用心打点,据说积累了不少的财富。那些庶民们投奔他,无非是为了填饱肚子吧?” 王基终于沉不住气了,冷声一笑,说道:“三兄何必自欺欺人?据说那陈酆有个姐姐名叫陈秀,他们姐弟都是贺公彦庶出的子女,一个被逐出家门,一个失踪下落不明。如今那姐弟二人在彭城北境上不仅活得逍遥自在,更拥有上万亩良田,五万多兵勇。这姐弟二人都成了边境上的传奇人物,他们的势力盖过了领着朝廷俸禄奉旨戍边的粱凯梁将军。梁将军乃是谢氏门生,难道这些三兄会全然不知?” 谢燕文轻笑:“五郎这话是在责备愚兄么?你也知道,这些日子来家里事多,明日又是新妇进门的好日子,外边的那些事情,我着实顾不上了。再说,我又不是庙堂上的人,这些国家大事,能不管就不管吧。” “三兄?”王基暗暗地握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来呀,酒冷了,重新温过,换大杯来,今日我要与五郎痛饮一回。” 王基起身道:“谢三兄的好酒,愚弟不胜酒力,已经醉了。唯有改日再领三兄所赐,今日向三兄告罪,愚弟还有些杂事,要先向行请退。” 谢燕文亦不甚挽留,送了他出去。 王博私邸,明心阁上。 王麟和王博对坐,自己执了酒壶慢慢地倒了一杯冷酒,浅浅的啜了一口。 王博亦不说话,只微微仰着头,看着夜空。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两年,皓儿一岁多了,那小家伙该会叫爹爹了吧? 湖上初升的下弦月,如半块残玦,浴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一湖碧荷亦借得了月意,荷叶的影仿佛轻而薄脆的琉璃,倒映在银光粼粼的湖面上,将湖割裂成无数细小的水银,瞬息万变,流淌不定。 王麟终于淡淡的开口:“九兄,王基这番动作,意欲何为呢?” 王博淡笑:“不过是心生惧意罢了。只是谢燕文的这种举措,倒是叫人难以捉摸。” “谢燕文这人绝顶聪明,怕是已经看透了九兄在北边的布局。”王麟蹙着眉头,目光越发的飘渺,“家族太大,人心不古,王基这番举措,真是令人心寒。” 王博却无所谓的说道:“三叔若是知道了,必不会坐视不理。王基的事情,我们不必操心。” 王麟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王博,低声说道:“若是他们知道了北边的这一记杀招,会怎么样?” 王博轻笑:“杀招之所以成为杀招,便是明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对方却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以身相迎。”说着,王博把手中的酒樽放到案几上,悠悠一叹,继续说道:“再说,我无意于权势,更无意于富贵,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个琴瑟相和的家罢了。” 王麟无语点头。九兄说的是啊,不过是想跟阿绣一生一世相守在一起而已,这样的事情,与他人何干? 第二日,萧氏嫡三女阿娇嫁入谢家门,成了谢燕文的平妻。 贺敏一日没有露面,只称病在郎润阁静养。外边院子里丝竹声声,锣鼓喧天,便像是一张大网,把她紧紧的网在中央,死命的勒紧,叫人喘不过气来。 大喜的日子,谢瑛自然要回娘家来。在前面坐了一会儿,听说贺敏病着不能出来,便悄悄的往郎润阁来看她。这对姑嫂一向和睦,谢瑛来了,贺敏便叫姵香把自己扶起来,靠在枕上与她说话儿。 谢瑛看着贺敏苍白的脸,低声叹道:“怎么几日不见,嫂子竟憔悴至这般模样?” 贺敏无奈的苦笑:“我这身子不争气,又怪得了谁呢。今儿这样的日子,本该出去照应的,可又无能为力。前面那些人可要笑我善妒了。” “善妒怎么了?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三兄娶什么平妻。”谢瑛接过姵香递上来的茶,回头吩咐姵香和自己的婢女,“你们都到外边去,我要跟三嫂安安静静的说话儿,闲杂人等不许进来。” “是。”姵香福身答应着,带着几个婢女退出房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贺敏苦笑着摇头,又看了着被姵香带上的房门,叹道:“你也不必如此小心,如今我这院子里也只有这几个陪嫁过来的人服侍着,其他人都被我打发到前面去忙了。” 谢瑛拍拍贺敏的手,叹道:“今儿阿碧也来了。不过我看也是强撑着,她那脸色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敏皱了皱眉头,想着阿碧坏了五个月的身孕却被贺纹给弄得滑了胎,便无奈的叹道:“是我害了她。想不到阿纹居然如此狠毒。” 谢瑛不怎么关心庶妹谢碧如何,更何况贺纹还是贺敏的庶姐。便宽慰道:“哎!说这些做什么,不是那只小花点子狗儿惹的祸么?” 贺敏的心里不管谢碧如何,只要苏培冷淡了贺纹,让贺纹没有好日子过,她便痛快许多,谁让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背地里给谢三郎弄那些狐媚子女人呢! 事实上,贺纹果然不好过。 谢碧当时被贺纹的那只花点子狗给撞了一下,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早成了滑胎小产,据婆子们说,剩下来的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时,苏培便恨透了贺纹,当时便命家人把贺纹给关了起来,叫人把两岁的女儿抱到偏院去教养,更不许孩子见贺纹一面。 时至今日,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了,谢碧已经可以出门走动,贺纹依然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抄佛经为自己赎罪呢。 沉默片刻之后,谢瑛忽然转了话题:“三嫂可知道,你那个庶妹阿绣还活着?” “这却没听说过,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贺敏摇摇头,之前贺康曾经很严肃的跟她说过这个事情,阿绣的事情再也不许提及。 “我听说,在彭城北边境之上,有一个陈家郎君自称是义兴郡人,如今却拥有边境一万五千亩良田,和五万精兵。表面上看这五万精兵不如两将军的十万精兵,可有人说若是真的打起来,朝廷的左将军粱凯也不一定是这个陈家郎君的对手呢。哦,对了,那个陈家郎君叫陈酆。嫂子,之前贺家也有个庶子叫贺酆吧?我听说,他的生母陈氏也刚好是义兴郡人?” 这些贺敏如何不知?只是这两年多贺康一再的想办法跟陈酆联络,无奈人家根本就不理会。 贺酆当初是被父亲赶出家门且发下话来,永远不许他提自己是贺家人。如今人家改姓陈,又在边境混的风生水起,明明是给了贺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谢瑛虽然为人不够激灵,但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懂的。她见贺敏低头不语,便叹道:“陛下一直主张以和为贵,边境上只要不出大事儿,这战事便不会轻易的挑起来。可是……这陈酆的事情,可真有些养虎为患了。你说咱们防着那胡奴狗贼还防不住,又出了个内贼。真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内贼?”贺敏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谢瑛,“此话怎讲?” 谢瑛轻笑:“嫂子真是病傻了。这五万精兵和一万五千亩良田可不是小事儿,万一这陈酆有不轨之心,联合胡奴进犯我晋庭的锦绣山河,试问后果如何?” 贺敏顿觉心中一阵阵发冷,虽然这话字字诛心,可也不无道理。 如今朝中无良将,陛下又一心求和,彭城北境边防要塞,陛下肯定不会跟陈酆闹翻,会满足他们姐弟的条件。想想那陈酆被家族驱逐,阿绣被九公主陷害,又被家族抛弃, 到那时,到那时…… 他们姐弟对贺家必定恨之入骨,若陛下真的妥协,恐怕首当其冲要遭殃的便是贺家。 谢瑛见自己的话贺敏听进去了,便拍拍她的手,轻声叹道:“不过是五万精兵而已,这两年来胡奴扰乱边境,把梁将军给弄得筋疲力尽损兵折将的,那是顾不得跟陈家人计较。听说孙尚阳将军手握精兵十五万,可比梁将军厉害多了。今年他又在平阳南阳一带打了胜仗,把刘琮的的军队逼得后退一百五十里,收复回了几千亩土地呢。陈家的五万兵勇不过是乌合之众,听说是从佃户和流民中选出来的,跟孙将军的十五万精兵比起来,根本不堪一击。” 贺敏暗暗地点头,朝廷还有个孙尚阳在呢。陈酆姐弟二人暂时还成不了气候。 不过此事也不可大意,一定要想个办法跟大兄和父亲商议商议才好。 彭城北,陈家铺以东绵延十多里的青石墙壁内,屋宇院落整整齐齐的坐落在街道两旁。这是一座新修建起来的小城,亦是陈秀的大半心血。 自从王博走后这九个月的时间里,阿信阿言在她的指挥下各处伏击胡奴,并借着胡奴骚扰边境在粱凯的军队跟胡人交战时趁火打劫,壮大自己的力量。 陈酆则致力于土木兴建,把陈家铺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七八倍,直接修剪成了一座小城。 在南城的大门上,墨玉石雕的匾额,清奇孤傲的两个字:丰城。乃是陈秀亲笔题词。 当时众人不解,觉得此城乃夫人和郎君的心血所建,应为陈城。然陈秀只说了四个字:丰收之城。众人便都没了异议。 丰城内有商户店铺四五百家,还有无数庶民游走买卖,俨然是一座繁华的小城。 城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占地五十亩的府邸,乃是陈秀姐弟及仆从的居所,黑漆大门上雕梁画栋,飞檐下悬挂泥金匾额:陈府。 陈府两侧的院落是阿信,阿言等军中层以上首领教头的居所,按照职位依次排开,各府后面一片屋宇,乃是家眷仆从们的居所。 窗外的落日一分分西斜下去,隔着窗纱,楼阁的光线晦暗下来。大叠积下的帛书还放在案上,特急的邸报上粘着雉毛,那羽毛上泛着一层七彩亮泽,仿佛新贡瓷器的釉色,发出薄而脆的光。陈秀回首看看铜漏,眸中亦如半天的霞光般,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 明珰点了灯烛,十几只白蜡闪烁着暖暖的光,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夫人,您在这案几跟前坐了半日了,是该起来走走了。” 陈秀点头,把手边的帛书推开,慢慢地站了起来,扶着明珰的手臂往门口走了几步,方问:“皓儿呢?” “老夫人带着小郎君在后院里玩耍呢。小郎君刚吃了半碗羊乳蒸的酥烙,还吃了两块鸡油枣泥糕原本还要吃螃蟹的,老夫人说那个性凉,小郎君脾胃不好,晚上吃得多了怕要积食,劝着他明日一早再吃。” “真是淘气。”陈秀笑了笑,转身往后院走,刚到垂花门口,便听见身后急切的一声呼唤:“阿姐!” 忙转身,但见一身青色细麻长衫的陈酆匆匆而入,到了陈秀跟前,低声说道:“有消息来。” 明珰忙福了福身,退到两丈之外,垂首侍立。 陈秀方微微蹙眉,问道:“什么消息?” “据说朝中有人参奏粱凯无能,抵挡不住胡奴的屡次入侵,致使晋庭连番失利,上万庶民被诛,粮草外流,实乃晋庭之罪人。要调他回建康城去呢。” “粱凯回了建康城,这边十万精兵交由谁来管带?” 陈酆微笑:“孙尚阳,孙将军要调过来了。” “哦?”陈秀也微微的笑起来。这一年来粱凯是油盐不进,没少添乱。若是孙尚阳能来,的确再好不过。 ------------ 第115章 招揽 孙尚阳果然回到了彭城。 当初他按照陈秀的计策,在彭城驻守了一年多的光景,用背地里的手段诛杀了当初残害孙家的几个人之后便自请去了平阳,平阳,南阳两城往西往北是刘琮的势力范围,匈族刘琮和羯族石氏产生分歧之后,二人分东西而治,互不相扰。孙尚阳正好借此机会讨伐刘氏,报了孙家的血海深仇。 如今粱凯在这里屡次失败,正是他升职凯旋的好机会。 北风吹来,带来了山上的雪意,凉凉地钻入鼻翼,化为了薄薄的雾气。 陈秀穿着一件绚紫色织锦云雁纹窄袖云貂长袍,立在覆盖了一片雪白的山林之间,秀目轻虚,看着远方湛蓝的天空与雪白的大地交接的一线间。 不消片刻,苍茫的雪原上便出现了一对人马。那队人马渐行渐近,为首之人身披火红色战袍,胯下乌黑的骏马趾高气昂,一路飞奔,踏起雪花片片。 “夫人,孙将军来了。”立在陈秀身侧的阿言微笑提醒。 “嗯。”陈秀也微微的笑起来。自从知道孙尚阳要调回彭城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这位孙将军可算是姗姗来迟。 孙尚阳远远地便看见了立在雪地里的陈秀,一年不见,当初那个娇弱的一阵风便可吹到的小姑子居然有了这般的风骨。她绚紫长袍,腰束玉带,临雪而立,衣袂飘飘,那通身的气派竟跟建康城里那个孤傲绝尘的琅邪王九不相上下。果然是近朱者赤啊! 行至近前,翻身下马,孙尚阳对着陈秀抱拳拱手,哈哈笑着还没说话,站在陈秀身后的阿言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将军一路辛苦了,我家夫人为将军准备了接风宴,已经在此久候多时了。” “夫人?”孙尚阳脸上的笑容一滞,继而又笑了,“有劳陈夫人,孙某不胜荣幸。” 陈秀轻笑着侧身,抬手道:“将军请吧。” 孙尚阳身后只有十几个近身护卫,众人见自家将军下马,也早早的跳下了马背,跟着孙尚阳步行。 皮革长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秀笑道:“今年的雪可是真大。彭城虽然偏北,但往年也不见这么大的雪。” 孙尚阳笑道:“下雪好啊。下了雪,那些胡奴狗贼也能消停几日了。这一年多来,夫人跟这些人周旋,真是辛苦了。” 陈秀轻笑:“劳有所得。也不算什么辛苦。” 孙尚阳爽朗的笑声在雪林中荡漾开来,那些躲在树枝中的鸟雀惊慌的飞起,扑棱棱落下些许雪花。 陈秀带着孙尚阳等人并没有进丰城,而是进了山谷中的一处山洞。 山洞的门口处有清澈的山溪蜿蜒而过,山洞门口站了几十名穿着铠甲的士兵,见了陈秀,唰的一声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夫人!” 孙尚阳诧异的看了一眼身侧的陈秀,笑道:“陈夫人治兵有方啊!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过是被挤兑怕了,想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罢了。孙将军就不要嘲笑我了。”陈秀淡然的笑了笑,吩咐阿言:“开洞门,请大将军和诸位英雄进洞叙话。” 阿言答应一声,一挥手,便有八个兵勇一起走到洞口,拉着铁链子吱嘎嘎把厚厚的青石洞门打开。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酒肉的香味。 孙尚阳呵呵一笑,说道:“孙某早就听说夫人兴建了防守严密的丰城,却不知道夫人这里别有洞天。” 陈秀却不多言,只含笑抬手:“将军,请。” “请。”孙尚阳大手一挥,率先进入山洞之中。 这里原本是个天然的山洞,后来又被人工开凿过,里面十分的宽敞,足有十多丈宽,二十余丈深,俨然是一道深广的大厅。四壁整齐,每隔一丈便有一盏牛油灯,把石洞里照的雪亮,地面也被铲平,以青砖重新铺砌过。正中间一溜儿五只合抱粗的铜炉里燃烧着红罗炭,无烟无尘,红红的火苗簇簇的跳着,把石洞里烤的温暖如春。 再往里走,榻几已经摆放整齐,香茶已备,果品已上,烈酒已煮,烤肉已香。 “好个所在!”孙尚阳环顾一番,忍不住连连点头,“若遇战乱,这里可谓是世外仙源了。” 陈秀轻笑:“想将军乃是豪放之人,定然不屑那些繁文缛节。所以才请将军来此一叙,还请将军理解我这一番苦心。” 这不过是场面话,丰城多是庶民,虽然都是流民投靠的,但总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若孙尚阳带着他的护卫明目张胆的进丰城,传到建康去,那多疑的陛下还不知怎么想呢。 陈秀入主座,孙尚阳据左坐在上宾的榻几上。剩下的人按照职务和年龄依次排开,呼啦啦把二十几张榻几坐满。其中十五人是孙尚阳的下属,八人是陈秀的左膀右臂。 石洞里有十几个婢女,但这十几个婢女只是跪坐在陈秀身后,其他人身后都是年轻的小童服侍。 上菜斟酒的都是中年妇人,称不上风韵犹存,只是一些普通的妇人而已。 明珰接过仆妇递上来的酒壶给陈秀把酒樽斟满。陈秀笑着举起酒樽,对众人说道:“这第一杯酒,自然是给孙将军接风。大家请同饮。” 众人都一起举杯,满饮一杯。 陈秀又客气的让大家动筷子,边吃边聊。 这些都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二郎,一个个都随兴惯了,如今安榻而坐自然有些不舒服,主座上又是个女子。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个女子比男儿还豁达,言谈举止也没有那些女儿叫的矫揉造作,几杯酒下肚后,这些二郎们便放得开了。 阿言和阿信带头,开始跟孙尚阳带来的人单独交谈饮酒。 陈秀看众人都活络起来,便对孙尚阳说道:“孙将军这次回彭城,可有什么计划?” 孙尚阳笑了笑,把杯中酒一口喝掉,神秘的说道:“计划没有,任务倒是有一个。” 陈秀抬眼看着他,目光中带着疑惑,却没出声,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孙尚阳看着这个淡定的女子,又忍不住轻笑:“夫人就不好奇么?” 陈秀轻笑:“好奇。但我相信将军一定会跟我说的。” “哦?夫人如此确定?” “将军是什么身份,所谓任务若是跟我无关,将军又怎么会在我的面前露出口风?”陈秀笑着,自己拿了酒壶斟酒,“将军既然开了口,必然会把事情说清楚。因为将军不是那等推三阻四之人。” 孙尚阳再笑,抬手拍着膝盖,幽幽叹道:“怪不得夫人能有此成就。夫人的心胸和才学,绝不在建康城里那些士大夫之下。夫人生于当今乱世,真真不知是福是祸。” 陈秀轻笑:“从来祸福相依,我们也只能如履薄冰罢了。” 孙尚阳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孙某离开建康城的时候,承蒙王九郎为我送行,我们聊了一个晚上。” 饶是陈秀有了足够的准备,但在孙尚阳的口中听见‘王九郎’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也忍不住一颤。 九郎啊,一别数月,午夜梦回,个中相思已断肠。 孙尚阳来彭城和粱凯交接了兵符,粱凯便带着他的一千二百名近身护卫回建康城去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新年,冬雪覆盖了山林原野,胡奴经过这一年来不断地小战,多少也伤了些元气。 不知那羯族皇帝听了谁的话,居然打算兴耕农,学桑织,休养生息了。 陈秀看完了自己派去石赵境内的小商贩发来的飞鸽传书,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 想休养生息?那可不行,我还有一年的时间,等不起了呢。 建康城,早朝的大殿之上。 元帝陛下托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坐在龙椅上,虚肿的双目在文武百官的身上掠过,缓缓地问道:“众卿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被调回来述职的右将军粱凯立在武官之外,拱手躬身,朗声道:“回万岁,臣有本奏上。” 元帝看见粱凯,面上浮现一丝不耐之色。 粱凯戍守彭城边境一年多,虽然也有过几次小胜,但却把十二万精兵弄成了十万,一年内折损两万人,却没有带回什么好处。昨日户部上了奏章,说右将军粱凯上缴户部金银珠宝等共十车。 才十车!连赏后宫娘娘的都不够,真是丢尽了脸面。 而孙尚阳前些日子回建康,只金银便带回了五十车,珠宝玉器珍玩古董等奖金二百车。还有钢铁兵器等不计其数,还击退刘氏叛军一百五十里,收回大片锦绣山河。 真么叫军功?这就是明显的差距啊! “有本快奏。”元帝缓缓地眯上了眼睛,身子靠在龙椅上,又几分疲惫。 自从登基为帝之后,元帝每日操劳,身体大不如前了。 粱凯挺了挺脊背,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方朗声回道:“回陛下,彭城以北有原籍义兴郡的陈氏姐弟二人,聚敛钱财,私练兵马,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原本便十分安静的大殿里顿时如一潭死水。几十名文武官员个个都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身侧之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元帝沉默不语,似是对粱凯的话听而不闻。粱凯也无法再说下去,大冬天里,他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里衣慢慢地被冷汗浸透。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朗朗一声:“回陛下。”便有一个身穿四品文官服饰的人闪身而出。 “讲。”元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有几分不耐烦。 “回避下,梁将军所言不可信也。”那文官昂着头,摆出一副独有傲骨不可一世的样子看着粱凯哼了一声,不等元帝有什么反应径自说下去:“什么是聚敛钱财?彭城太守连番上奏,说彭城以北常年收到胡奴的滋扰,右将军粱凯不能保护庶民,致使我北境连年欠收,那些庶民们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逃离家园,以谋生路。那陈氏姐弟凭着自己的家丁,巧用计谋与多次击败胡奴,陈家的庄园连年丰收,那些庶民佃户自愿投奔无可厚非,北境的农庄主自愿把耕地卖给陈氏姐弟属于自由买卖,并没有违反我朝律令。” 粱凯脸色通红,冷冷的看着那位文官,不悦的说道:“聚敛钱财暂且不说,他们若不是私练兵马,如何能够打败胡奴?据我所知,陈家姐弟现在拥有兵勇至少五万人。这难道不是包藏祸心么?” “五万人?”那文官冷笑,“敢问梁将军,那陈氏姐弟的五万人从何而来?” “她收买人心,把边境的庶民佃户都招揽了去,把男丁都冲了兵!” “也就是说,陈氏姐弟手下的兵勇都是他们的佃户家奴了?” “……”粱凯眼睛一瞪,终究没话可说。 “试问若不是梁将军玩忽职守,那些佃户们如何能成了陈世姐弟的家奴?或者按照你的意思,那些佃户们都应该被胡奴狗贼杀死,陈氏姐弟才没有错咯?”那文官冷笑一声,大袖一甩,表示对粱凯的鄙夷。 此时,武官中另有一个身穿三品服饰年过四十的武官,此人乃是琅邪王氏的庶子王显,曾跟着王麟的叔父王旸办差多年,为人谨慎持重,又颇有才华,后来被王旸提拔成为三品武官。 王显站出来后,双手一叉,躬身道:“回陛下,臣王显有本要奏。” “讲。”元帝大袖一抬,换了个姿势靠在龙椅上。 “是,臣遵旨。”王显躬身答应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粱凯,悠然问道:“梁将军当初去彭城的时候,陛下可是把十二万精兵交由你手。如今孙将军前去任职,却禀告陛下说十二万精兵只有九万余。王显很是奇怪,那两万多精兵都去了哪里?” 粱凯气愤之极,冷声哼道:“自然是战死了。” 王显却不生气,只不慌不忙的问道:“那尸首呢?战死之人的姓名籍贯为何没有上奏内阁太尉得知?” “这……”粱凯却想不到王显在这种小事上揪住不放,便不悦的说道:“连番战乱,我哪里来得及整理这些!” “敢问梁将军,身为三军统帅,你连自己的兵士死伤都不清楚,你还有何颜面参奏别人?况且,据臣所知,陈氏姐弟每年送往军中的上牵扯粮米肉食,怎么梁将军没有收到么?还是那些东西都中饱私囊,被梁将军另作他用了?”王显冷声一哼,转身入列。 王显站出来了,便代表王家站出来了。如此那些保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们则纷纷附和,指责粱凯渎职,应该重重议罪。 元帝冷声一笑,开了口:“粱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臣……臣失职,请陛下责罚。”粱凯拱手跪地,低头不语。 “罢了,念在你戍守边疆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朕就不重罚你了。割去你一年的奉银,你且回家闭门思过吧。” “谢我主隆恩!”一年的奉银不算什么,闭门思过也不是多重的惩罚,看来陛下还是给自己留了面子。粱凯忙叩头谢恩。 看着粱凯退出殿外,元帝陛下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这个陈氏姐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关于陈秀陈酆的事情,也都是口口相传而已,这些人惧怕厮杀,惧怕血腥,彭城边境上发生的事情,谁也没亲眼见过。 众人皆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有贺公彦却站不住了,他闪身出列,躬身回道:“回陛下,若是臣猜测的不错的话,那陈氏姐弟乃是臣的一双庶出儿女。” “哦?”元帝一下子来了兴致,从龙椅上坐起来看着贺彦,微笑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跟朕说一说。” 贺彦只得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主要是说庶子贺酆当初在南迁之时触怒了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命贺彦把这个逆子赶出了家门,之后便没了音信。至于贺绣的事情,他也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任何有关九公主的事情。毕竟皇家颜面还要顾忌的。 元帝听完之后,轻笑道:“爱卿的这一双儿女倒真是有趣。” 贺公彦忙躬身道:“是臣教子无方,臣有罪。” 元帝摆摆手,说道:“你这一双儿女在北境有此成就,乃是我朝幸事。爱卿何罪之有?” 贺公彦感激涕零,拭泪高呼:“我主隆恩。” 元帝不再理会贺彦,只问着殿中的文武百官:“众卿以为,朕该如何待这陈氏姐弟呢?” 还陈氏姐弟?贺彦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元帝,原本放下的心,又起了一丝惊慌。 刚刚那个指责粱凯的文官再次出列:“回陛下。这陈氏姐弟虽然是被贺中丞驱逐出家门的庶出子女,但他们二人对朝廷乃是有功之人。臣以为,万岁应当给予嘉奖。以安北境民心。” 一人开口,立刻有人跟随。另一个文官出列,躬身道:“启奏陛下,臣也认为应该对陈氏姐弟给予嘉奖。不管陈氏姐弟用什么法子,他们能在胡奴狗贼的虎视眈眈之下保我黎民,护我疆土,便是我朝的功臣。” 王显再次出列:“陛下,放眼天下,有如此血性的二郎已经不多见,何况那陈秀还是个女子。陛下应破格嘉奖,以快民心。” 有人维护,自然也有人不满,元帝刚捻着胡须想要说什么,便有一个三品文官站出来,躬身道:“陛下,这陈氏姐弟虽然诛杀胡奴在先,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没有祸心。他们若不私练兵马,如何抵御的住胡奴的滋扰?粱将军十二万精兵尚且抵挡不住的胡奴,这陈氏姐弟仅凭着几万家奴便让胡奴损兵折将。若他们对陛下有二心,该当如何是好!” 立在文官之首的王昖一直默不作声,这样的事情尚且用不着他说话。但此时听了这番话之后眼皮抖了抖,目光微微一撇,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庙堂之上,一时风云暗涌。文武百官都是聪明人,一个个站在这里全身的毛发都敏感之际,感觉到气氛不对,众人就此缄口不言。 元帝哈哈一笑,身子前倾,问着站在文官首位的王昖:“王公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王昖上前一步,淡然回道:“那陈氏姐弟在北境与胡奴对抗已有两年多了,他们嗜杀的胡奴加起来怎么也有两三万人,那石赵胡贼恨这两姐弟已经入骨,他们怎么可能会与之交好?反观我晋庭满朝文武个个都是七尺男儿,纵然不能上战场杀敌,也不至于惧怕一个小小妇人至此吧?” 此言一落,满朝文武都低低的垂下了脑袋。 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惧怕一小小妇人!何为诛心之言?这才是,这才是啊! 元帝又是朗声一笑,扬声道:“公所言真是犀利之极,犀利之极啊!想那陈氏姐弟也是名门之后,虽然庶出,但身上总有士族的傲骨。且不说他们杀敌无数,单说每年给军中送粮米肉食一事,便只得嘉奖。”说着,元帝侧脸看着身旁的掌事太监,吩咐道:“传旨,彭城北陈氏姐弟于社稷有功。陈氏阿秀赐封为县君。陈酆封为丰城亭侯。”说到这里,元帝的目光在文武百官中逡巡一圈儿,最后落在贺公彦的身上,“贺爱卿?” 贺彦忙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这趟差事就由你走一趟吧。借着此次公差,你也料理一下你的家事。” 贺彦知道,元帝的意思很明确,这一对姐弟既然是你的子女,那么根源还在你贺家的身上。他们到底是朝廷的栋梁还是隐患,只看你去怎么做了。这对贺家来说也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贺彦急忙躬身应道:“臣遵旨谢恩。” 散朝后,有些官员立刻围住了贺公彦纷纷道喜:“贺公,有此儿女,实在是大喜之事啊!” “是啊,贺公真是好福气,这一双儿女可是给你挣足了脸面了。” 贺彦忙拱手笑道:“诸公说笑了,贺氏一门承蒙皇恩浩荡才有今日,实非某之福气啊。” “哎呀,贺公还这么谦虚作甚?令郎已经是五品亭侯了,凭着令嫒和令郎的本事,在边境再立奇功也不是什么难事,到那日回朝受封,指日可待啊!” “借诸公吉言,贺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贺公彦的心里五味陈杂,根本说不出是喜是忧,哪里还有心思跟这些人应付。 王昖,王旸,王晔,王显,王博,王基等琅邪王氏在朝中有职位的郎主郎君们走在贺公彦的前面,听见后面众人的恭贺之言,心中感慨各不相同。王昖依然是一脸的淡漠,似是这件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王旸同王显说着其他的事情,也对身后众人的话听而不闻。 王晔则皱了眉头叫了王基一声,父子二人渐渐从众人中偏离出来后,王晔不悦的说道:“出宫后你随我走,我有话问你。” 王基神情一怔,不敢多言,只得紧跟王晔的脚步往宫门外走去。 王博看着他三叔父子的背影,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淡漠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王昖脚步匆匆出宫门后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言不发的回家去了。 王博等父亲上车后才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跟前来,抬头便见贺康站在那里,见了自己拱了拱手,只叫了一声:“九郎君。” 王博眉头微蹙,问道:“贺大郎君有事么?” 贺康拱手道:“康前几日得了一件前朝古物,叫人鉴赏却都说不出来历,所以特请九郎移驾一观,指教一二。” 王博看了一眼不远处立在马车前的贺公彦,轻轻点头:“那就请贺大郎君带路吧。” “九郎君请。”贺康抬手,看着王博上了马车才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贺公彦在前,王博的马车跟在后面,贺康的马车押后,三辆马车先后出西禁门,消失在文武百官的马车驮轿人流之中。 穹庐苍苍雪霏霏,红尘浩浩情微微。 夜影沉沉白云冷,看破玄机笑问谁。 王博从贺康的别院回来时,已经是过了申时。下了马车,玉珥忙上前来拉紧了他身上的貂裘衣领,府中当值的家丁上前来回道:“郎君,十一郎君来了,在书房里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嗯,知道了。”王博点头,抬脚往书房走去。 王麟是听说了陛下颁布的旨意才匆匆赶来的,见了王博,他立刻蹙眉上前,低声问道:“北边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捅到陛下面前去了呢。” 王博同他走到榻几跟前,解下貂裘丢到一旁,一掀袍角坐在榻上,冷声道:“粱凯这个愚蠢的东西!” “是谢家?”王麟诧异的问道,“粱凯是谢公翦的门生呢。” “谢家不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谢公翦不是那种蠢笨之人。” “如今可怎么办?弄了个女君的头衔把人压住,以后九嫂便是朝廷的人,一道圣旨便可把她召回建康城。还有陈酆,五品亭侯……陛下这道棋走的可真是天衣无缝。”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为毛这两天月票如此不给力呢? 马上要大结局了呢,不知道大家想女主以什么身份嫁给小九呢? 姑娘们,留言大大滴哦! 某珠会逐一考虑的。 ------------ 第116章 暴雨来临 王博咬牙冷笑,“两个不痛不痒的职衔,换取阿绣两年多的心血,陛下还从来没有这么英明过。” “九兄,我们应该速速告之九嫂,让她早作打算。” “她能怎样呢?陛下要贺公彦前去颁旨,分明就是要贺公彦把他们姐弟二人带回来。” “这个倒是不怕。”王麟忽然笑得有些调皮,“不过玩个小游戏而已。” 王博闻言,惊讶的看着这个从小粘着自己的弟弟,轻笑起来。 虽然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但贺公彦身负皇命却不敢迟疑,准备了一日的时间,第三日便坐马车带着护卫出建康城北门往彭城的方向而去。 虽然有些不情愿,让他这个身为贺氏族长的人去迎接一对庶出的子女回来,但干系到全族的命运,这趟苦,这份委屈他是必须要咽下去的。 贺康为了尽孝心,特意安排了十二名清丽娇妾随行服侍,温夫人因为女儿的事情心中烦躁,陈酆姐弟的事情对她来说无非是火上浇油。 想想陈氏那个贱人现在就在丰城跟她那一对卑贱的儿女在一起享清福,温夫人从心里头恨。所以贺康给贺公彦准备美妾随行的时候,温夫人不但没生气,还对着自己的儿子开心的笑了笑。 有儿子果然是不一样啊。 就算陈氏那个贱人带着那一双儿女回来,我的儿子也是贺氏家族的嫡长子。将来家族里的事情还不是我儿子说了算?那一对卑贱的男女就算有皇上的封赏,但在贺家家族中有算得了什么?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一个月后,贺彦抵达彭城,彭城太守听说御史中丞带着皇命而来,不敢怠慢,好酒好宴的招待一番后,亲自出马带着贺公彦出彭城,往西北方向奔丰城而去。 到了丰城的南城门下,贺公彦掀开马车的轿帘看着城门上的两个字,不禁感慨:“这字骨骼清奇,又不失雍容雅致。一看便是女子之手,但却没有女子的娇柔。好字。” 彭城太守笑道:“这便是那位陈夫人所提了。” “陈夫人?”贺公彦乍然听见这样的称呼,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哪个陈夫人?” “这里地处偏僻,有些事情在建康城是听不到的。这位陈夫人姓陈名秀,据说过了年就十八岁了,虽然一直未婚,但因为使得一手好鞭,据说胡奴遇到她,闻风丧胆,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所以丰城的庶民喜欢称她一声‘夫人’。哦,对了,陛下不是下了旨意,要封她为县君的么?”陈秀实为贺公彦庶女的事情彭城太守也有耳闻,但这种私事不好当面问出来,所以该装傻的时候就要装傻。 “陈秀?”贺公彦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把自己那颗已经震惊的七零八落的心收拾起来,“你说她使得一手好鞭?还曾亲自上阵杀敌?” “是啊。据说她可以以一敌百呢。” “这么英勇?”贺公彦不可思议,心想这陈秀真的是自己的那个庶女阿绣么? “绝无虚传,公见了她自然知晓。”说着,彭城太守吩咐驭夫,“快些进城。明天就是除夕了,我可还想着回家去跟家人一起过年呢。” 丰城到彭城,马车需走大半天的光景,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彭城太守把贺公彦送到这里,还要急着赶回去呢。 丰城城门处没有什么兵勇守护,只有两个青壮二郎穿着灰布麻衣站在那里,见了马车里坐的是彭城太守,便有礼的问候一声,叫马车进去了。 贺公彦便问:“不是说丰城有五万精兵么?怎么一个都不见?” 彭城太守笑道:“什么五万精兵?下官没有见过。公是听了谁的谣传了吧?” 贺公彦顿时语塞,心想什么谣传?这谣传都闹到庙堂上去了,陛下亲自过问,怎么会是谣传? 于是二人再不多话。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城中心一座大院门口停下。彭城太守率先下车,贺公彦随后也下了车。 彭城太守的护卫上前去跟大门处的家丁说明来意,那家丁甚是恭敬,上前来躬身行礼,请了贺公彦和彭城太守进了大院。 贺公彦一路走一路看,心里暗暗地感叹,这院子虽然并不奢华,甚至处处都以简洁为主,但却更注重实用。住在这样的院子里,连人的心性也淡泊了许多。 进了待客的正厅,有年轻的仆妇端了茶水进来,并福身道:“我家老夫人这就过来,请二位贵客稍后。” “老夫人?”贺公彦一顿,看了一眼彭城太守,便问:“陈酆和陈秀为何不见?本官可是奉皇命而来,宣读圣旨的。” “回大人,郎君和夫人不在丰城。大人若有要事,可先跟老夫人说。”那仆妇不卑不亢,欠了欠身又站在一旁。 贺公彦面带不满,和彭城太守对视一眼,不悦的说道:“真是乡野之间,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陛下圣旨昭告天下,这逆子居然不在家等着接旨。” 彭城太守有些不愿意了:“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丰城这边下官也叫人送了文书过来。只是封赏给县君和亭侯的官服铃印及相应的仪仗等都没有到位,下官也无能为力。”言外之意是,人家又不知道你会哪天来,不在家也是平常事。 贺公彦不再多说,只冷着脸坐在那里。 陈氏扶着一个小婢女从后面慢慢地走到前厅的后廊上,略沉了沉气才转过后廊从正厅的前门而入。见了贺公彦后,她竭力自持,躬身行礼:“妾陈氏见过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万安。” 陈氏早就知道贺公彦会来,陈秀也一再的提醒她该如何如何做。只是当贺公彦真的坐在那里,她与他面对面时,她心中的惶恐和激动依然难以掩饰。 贺公彦亦是如此。 陈氏是他的妾,他们两个还生有两个孩儿。也算是多年的情分。 当他听那仆妇说老夫人时,便猜到了是陈氏,但当陈氏穿着一身豆绿色金线斗纹锦缎长襦站在自己面前时,他那个尘封了许久的心也禁不住砰然而动。 两年不见,她竟然还是这样的好颜色。那种优雅,端庄,淑娴之气丝毫不减,却又多添了几分雍容。 “阿忆?”贺公彦看着陈氏,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陈氏倒是面色从容,先吩咐婢女上茶,又跟二人客套了几句。彭城太守是个人精,看这般境况,便起身告辞,连陈氏再三挽留用饭都辞了,出了大院匆匆上车回彭城去了。 送走了彭城太守,陈氏和贺公彦转身回房,院子里的仆妇们各忙各的,陈氏的贴身婢女近前来问:“老夫人,大人一路劳顿,怕是没有用午饭呢。厨房里准备了简单的饭菜,请问夫人是否传饭呢?” 陈氏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未时,但想想贺公彦从彭城赶过来,必是一早启程的,到现在应该是饿了。于是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先做一碗蟹油水引来。” 螃蟹黄熬成蟹油,浇在清汤煮的水引上,曾经是贺公彦在义兴郡为官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恍惚中,贺公彦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风花雪月的时候。 陈氏已经用过饭了,贺公彦用饭的时候,她便只在一旁站着。 “阿忆,你坐。”贺公彦的胸口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柔情浮动,甚至忘了自己这次因何而来。 陈氏坐在一侧,拿了筷子给贺公彦布菜。贺公彦默不作声的吃,她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顿饭吃的默默无语。 饭后,陈氏命仆妇把残羹剩菜撤下去,又亲自捧了一杯香茶来。 “阿忆,阿绣和阿酆呢?”贺公彦接过香茶,只凑在唇边嗅着茶香,并不急着喝。 “出门了。说是有几间铺子里的账目出了问题,他们二人要去查看一番。” “哦,晚间可回来?” “怕是回不来。他们走了十来天了,那几间铺子在临州,来回总要二十多天,这年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过了。” “怎么会这样?”贺公彦蹙眉,明天就是除夕夜来,这两个孩子居然还跑出去查什么帐。 “这丰城里男女老幼上万口子人总要吃饭的。单靠种粮总难保无虞。说不定哪天胡人便把粮食抢了去。阿绣和阿酆二人不得不全力打点外边的生意。平日里一走两三个月不见人影的时候也有,哪顾得上天天在家?” “原来是这样。”贺公彦此时不疑有他,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苦了你们了。” “夫主说什么话,妾这两年过得很好。” 贺公彦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问:“当年阿绣怀了王九郎的骨肉,后来剩下的是小郎君还是小姑子?” “是个小郎君。”陈氏说到这话忽然笑了,一脸的温和慈爱,转头吩咐婢女:“去把小郎君带过来。” 小王皓已经一岁半了,这孩子颇有王博小时候的激灵,走路说话什么的都学会了,虽然什么都会,但却懒得走路,更不会乱跑乱走,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基本上面对生人的时候都是保持沉默,只用他那冰冷的小眼神扫着人家,叫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所以,当贺公彦被这小家伙的眼神扫了三遍时,终于忍不住叹道:“这孩子可跟他父亲真像啊!” 陈氏轻笑着把小王皓抱过来,低声哄道:“皓儿,怎么不叫人呢?” 小王皓冷冷的看了一眼他的外婆,终于开了金口:“叫什么?” 陈氏一愣,被这小孩子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叫什么呢?叫外公?不说阿绣跟王九郎的事情还拖着呢。就是阿绣现在也改了陈姓啊。此时这种状况,阿酆被逐出家门,阿绣改了姓氏,他们已经跟贺家没什么关系了啊。 贺公彦却没想那么多,陈酆的事情暂且不说,可阿绣的事情却不是他的错。他可没有把阿绣赶出家门,于是他笑呵呵的捻着胡子凑上前去,说道:“皓儿,我是你娘亲的父亲,你说该叫什么?” 王皓身子一扭,从陈氏的膝头滑了下去,丢下一句:“不知道。”便腆着小胸脯走了。 陈氏看着贺公彦一脸的尴尬,不得已笑着说道:“这孩子,真是牛心左性的。” 贺公彦倒也不恼,依然微笑着说道:“这小家伙,不单单长得更王九郎一个摸样,连这臭脾气也像。” 陈氏笑了,却不好多讲。 要过年了,贺公彦索性在丰城住了下来。因为皇命在身纵然急着走也走不了,索性随遇而安了。陈氏身为唯一的主人尽心招待他,每日三餐都安排妥当。 大年初一这日,丰城中人十有八九都要登门拜年的,陈氏不免忙碌接待。贺公彦没什么事儿做,便在这院子里四处转悠。一直忙过了初三,陈氏方有了些时间。但贺公彦问起陈秀陈酆姐弟二人的行踪归期,陈氏依然只是摇头。 贺公彦哪里知道,他要找的两个人,此时却已经到了建康城。 建康城南,王博当初给陈秀的温泉山庄,此时又回到了王博的名下。 年前回建康述职的桓裕带着贺绾,王麟带着阿鸢推脱了卢家的家宴,一大早坐了马车奔温泉山庄来。 王博带着陈秀早就等在那里,同陈秀一起来的自然还有陈酆。 贺绾见到陈秀的时候依然很吃惊。虽然在来的路上桓裕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大概的说了一遍,但当那个穿着一身玫瑰色金线凤尾纹长襦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阿绣……”贺绾上前去,想伸出手握着陈秀的手,却又有些惶恐,一双手停在半空里颤抖,不敢向前一寸。 “阿绾姐姐。”陈秀伸出手去拉住了贺绾的手,低声笑道:“你哭什么呀。” “你果然好好地……太好了……”其实当初贺绾和贺绣的姐妹情谊并没有多深,但就在她忽然听说阿绣失踪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很愿意跟这个庶妹在一起的。虽然她出身不好,但她的言行举止却比嫡女还雍容清贵。她对自己也好,对萧媛也那么好。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可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却得不到幸福。 所以在后来贺绣消失将近三年的时光里,贺绾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在静室上一柱清香,默默的祈祷上苍能够庇佑阿绣,免她流离之苦,让她安然无恙的活在这个世上。 “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啊……阿绣还好好地活着,真好。”贺绾拿了帕子拭泪,桓裕在一旁笑着摇头。 王博淡笑着开口:“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众人进屋,阿鸢和贺绾被陈秀请进了内室。见阿鸢的发髻已经是妇人的样式,陈秀拉着她悄声笑问:“十一郎对你可好?” 阿鸢羞红了脸,低头说道:“夫主待我很好。” 陈秀想想,她若真的是阿媛转世,之前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吧。 不过想不起来也无所谓,她的身份已经查明,乃是彭城陆家的嫡女,因那日跟家奴们出门游玩,被十公主的人遇见,便使计谋把她给抢了去。 后来被陈秀所救,又跟了王麟,也算是机缘巧合。 王家已经找到彭城陆家,把陆氏阿鸢纳为王麟的贵妾。王麟原本因为阿媛的死而不再贪恋红尘,一直拒绝身边有女子接近,如今有佳人陪伴,王家和萧家的人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开怀畅饮的一天过去,陈秀和王博把王麟和桓裕送出山庄的院门,二人同时回头,相视一笑。 王博先开口:“卿卿,今日开心么?” “嗯,很开心。”陈秀点头,看见自己在意的几个人都开心的活着,自然是很开心的事情。 “开心就好。”王博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夜风把他们身上的斗篷吹开,呼啦啦翻滚着宛如硕大的翅膀。 “九郎,明日我就要回去了。” “……”王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陈秀立住脚步,转身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颈,低声说道:“还有一年的时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陪你。” “为什么?”王博一直都不解,为什么她要定下三年的盟约? 陈秀苦笑摇头,心中的事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按照时间推算,她上一世是在一年半后被棒杀致死的。 就算这一世有许多事情已经改变,她也不敢断定这辈子自己不会躲过一年半之后的那一劫。 她不服,她努力,她想要站的更高,想要跟面前这个宠爱自己的男子并肩。但她的心里也十分的害怕,怕自己根本等不到那一天。所以她才定下三年的盟约。 三年之内,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站的更高,但三年期限一到,她不管自己能够做到怎样,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只有半年的时光也好。 可是这番心思在她的心中百转千回,她依然无法开口对王博说。 于是只得踮起脚尖,以自己冰凉的唇吻住他的疑问,轻轻地辗转,之后越来越热切,仿佛要把她毕生的热情都给他,一丝不留。 第二日陈秀和陈酆乘车穿过建康城,从北城门离开。 王博没有亲自相送,因为新春刚过,建康城大街小巷来往的庶民颇多,目前的状况陈秀陈酆姐弟二人的身份不能暴露,王博再不舍也要忍下。陈秀临别时在他耳边悄声说:为了能够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请他一定要忍过这一时。 只要她愿意的,他便没什么话说。 虽然毫无道理,说出去也会被人耻笑。可那又怎样?在他的心里,就是想这样做。 他王博是什么身份,心底想做的事情,又岂会顾忌那些凡尘俗世的破规矩? 马车行驶在建康城的街道上,陈酆看了一眼眼圈儿通红的姐姐,低声叹道:“阿姐,你可真是狠心。刚刚我偷偷看了九郎一眼,心里便觉得一阵阵的痛。你真舍得啊?” 换了一身男装,又经过易容的陈秀无奈苦笑:“九郎并非一般士族郎君,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必须有强大的后盾。你我皆是庶出,贺氏家族又是那样的,我们不自己努力,难道还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人身上吗?况且,你也知道的,你阿姐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给人家做妾。” 陈酆点头,轻叹一声转了话题:“也不知道家中怎样。娘亲和皓儿两个人过年,会不会孤单。” 陈秀轻笑:“皓儿那孩子本来就是个冷僻的人。有多少人在他身边他都是那个样子,这一点跟九郎一样。至于娘亲……呵呵,我想这个年她过的应该不会寂寞。” 陈酆想到自己的父亲奉旨去丰城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姐,你可真是的,居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陈秀叹道:“这有什么不可以?他欠了娘亲半辈子,如今不过是陪着娘亲素素静静的过个年罢了。再说,他若不是顾忌你我姐弟如今的势力,怎么可能撇开建康城的温柔乡跑到丰城去?你还别忘了,他临行时还带了十二个美姬呢,如此父慈子孝,可是叫人刮目相看!” “士族公卿之家,不都是这个样子吗?阿姐又何必为了这些闲事生气。” “别人我不想多说,但是娘亲为了他受了那么多苦,我就是瞧不惯。” “呵呵,有了这个年,娘亲的心愿也算是达到了。只是他见不到我们不肯离开,可怎么好呢?” 陈秀轻笑:“怎么会呢,我可听说温夫人已经病重,正在请医延药呢。据说都下不来床了。” 陈酆不解,疑惑的问道:“真的假的?” “不管真假,他们母子是不会让他在丰城呆太久的。” “呵!”陈酆不屑的冷笑,“这种手段都能用上,真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夫人。” …… 陈秀姐弟二人的车队打着临州城某商铺的徽号,缓缓地穿过建康城,出北城门往临州城的方向去。 而温夫人病重的消息则早在他们之前传到了彭城,又由彭城太守手下的护卫传到了丰城的时候,恰好过了上元节。 听闻温夫人病重,贺公彦这半月有余的好心情顿时委顿下去。 陈氏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看着贺公彦沉下去的脸色,轻声劝道:“夫主还是早些回建康去吧。” “可是阿绣和酆儿还没回来……”贺公彦心里一阵阵的烦躁,见不到这一双儿女,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 陈氏劝道:“夫主出来日子久了,夫人又病了,偌大的家里没有主心骨是不行的。至于酆儿和阿绣的事情,等他们回来了,妾替夫主跟他们说。” 贺公彦一把握住陈氏的手,低声叹道:“阿忆,还是你体谅我啊!这件事情都多多拜托你了,等我回建康吧家里的事情处理清楚,立刻派人来接你回家。可好?” 陈氏轻笑着摇头:“我出来的日子久了,习惯了这乡野之间的日子,再回去怕是不能适应。” 贺公彦叹了口气,说道:“等我安排好了,在城郊修建个庄子给你住,那样我们离得也近些,我想你了,坐着马车不到半日的光景就到了。不像这里,打一个来回都要两个月。反正阿绣和酆儿都要回建康去的,你说呢?” 陈氏轻笑:“如果阿绣和阿酆都回建康去,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那就好。”贺公彦一颗心落了地,拍拍陈氏的手,温和的说道:“那我明日就回去。早些把这些事情处理了,也早些接你们回建康。” “那妾去叫人为夫主收拾行装。” “好。” …… 如此,等二月里陈秀和陈酆回到丰城的时候,贺公彦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 新春伊始,春暖花开。 陈秀每日忙碌,有时候在山里几日不回。 陈酆则盯着春耕的事情,每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皓儿跟着陈氏,偶尔被陈秀带到山里去玩几天,依然是一副冷漠的小表情,惹得阿言等那些跟着王博的老护卫一个个喜欢的不得了,每回见了他除了规规矩矩的请安之外,便是抱着他爬树摸鸟,上蹿下跳。 四月天,春光见老。耕田里的禾苗已经一尺多高,绿油油的一片放眼望去似是一大块绿毯铺在天地间,微风拂过,一层层绿浪翻滚,空气中带着野花和泥土的芬芳,叫人心中不由得明净朗润起来。 皓儿又跟着陈秀来到山里,大片的林木之间有开辟出来的平整场地,是专门给兵勇们练武用的教练场。 阿言正带着一组约五百多人进行对打搏击训练,二郎们分成两队,一队青布麻衣,一队赭色麻衣,全都是短衫打扮,脚上穿着草鞋。打斗时‘哼哈’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沉闷有力。 陈秀抱着皓儿在教练场边缘下马,阿言忙把手里的长剑收起,上前请安。 陈秀把怀里的皓儿放在地上,浅笑着问道:“孙将军来了没有?” “回夫人,还没有。不过也快了。”阿言说着,抬头看看天空中的太阳,又俯身去抱皓儿,并开心的问道:“小郎君,昨儿属下捉了两只野兔,叫他们圈在笼子里呢,你要不要玩儿?” “唔……好臭!”小王皓抬起小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往后退。 “皓儿?”陈秀又气又笑,阿言带着这些人练武,自然要出汗的。这个极爱干净的臭小子居然当着人家的面说臭。 阿言却是不恼,哈哈的笑起来,扬手把长剑扔给身边的小护卫,说道:“小郎君嫌属下一身汗臭,好吧,属下这就去沐浴更衣,再来跟小郎君玩儿。” 陈秀轻笑:“你们一个个都惯着他。” 阿言笑道:“小郎君好洁,此乃天生的。记得属下初跟着九郎君的时候,郎君吩咐我等近身护卫每日早晚都要沐浴呢。” 陈秀摇摇头,牵着小王皓的手往山洞里走去。 小王皓不到两岁,因为从小吃的好,陈秀一直练武,怀着他的时候也没有荒废,所以他身体底子很好,不但个子比寻常的小孩子要高出两寸多,大病小病更是没有生过。 相比于王博王麟等王家子弟从小体弱的毛病,小王皓可强多了。 阿言看着小主人迈着小腿一路小跑跟着他娘亲进了山洞,嘿嘿一笑吩咐身旁的几个副教头:“吩咐下去,只要没上战场,大家每日都早晚沐浴一次,务必保持身上洁净。我家小主人嫌脏。” “是。”一个年轻的副教头大声答应着,又捂着嘴巴偷偷的笑,“言师傅,小郎君每天都冷着脸,可不像咱家夫人。夫人见人说话都带着微笑,十分的和蔼。小郎君这做派怕是从九郎那里传下来的。” 阿言得意的笑:“这还用说?夫人是女人家,说话带笑自然是好的,小郎君是男儿,你见那个男儿丈夫整天笑嘻嘻的?做大事者,必须喜怒不形于色。少他妈的废话,闻闻你身上是什么馊味?快去沐浴!” “哎,好唻!”副教头捂着嘴巴偷偷笑着,转身跑开。 陈秀进了山洞,落座后一盏茶没用完,便有人进来回报说孙将军来了。陈秀忙把茶盏放下,起身道:“有请孙将近。” 孙尚阳只带了四个近卫轻装简从而来,进了山林按照标记找到这里,陈秀的贴身女护卫已经迎出了洞口,见了孙尚阳,为首的女护卫拱手道:“孙将军,我家夫人请将军入内叙话。” “请。”孙尚阳点点头,把四名贴身护卫留在洞外,自己则进了山洞。 山洞里,烛火通明。中间的一张宽大的案几上铺着一张羊皮舆图,陈秀见孙尚阳进来,便微微福身,说道:“孙将军来了,请上座。” 孙尚阳行至案几前跪坐下去,看着案几上的舆图,饶有兴致的问道:“夫人今日相邀,可是因为这张舆图?” 陈秀却不回答,只含笑问道:“孙将军是孙氏传人,对《兵法》必然熟知。陈秀敢问将军,可知兵法第十篇和第十一篇?” 孙尚阳略一迟钝,面带愧色:“说起来真是遗憾,家传的兵书当初被父亲带在身旁,后来父亲遇害,所乘坐的马车被火烧了个干净。家传的兵书我十岁起开始阅读,《兵法》十三篇,我也只读到了第六篇。后面的,全无印象了。” 陈秀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把案几上的舆图卷起来放到一旁,又拿过一块白绢铺好,提笔沾墨,在白绢上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十行文字。 孙尚阳凑近了看时,但见上面写着:“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返,曰挂……” 一口气看完,孙尚阳麦色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色,常年握刀剑的粗大的手指捏着白绢微微的颤抖,许久才到:“夫人,夫人居然背的过《兵法》” 这个年代,书籍只是贵族公卿的财产,寒族和庶民家里极少有书籍,那些寒族子弟为了上进求学,不惜靠着姿色跟公卿士族的子弟做交易,为的也不过是能够多看几册书籍。 孙氏家族被胡族乱杀,祖上所存的书籍尽数被焚毁是孙氏巨大的损失。 如今《兵法》若能在孙尚阳的手中完整并流传下去,他便是死了,也无愧于祖先。 陈秀则是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在谢家府邸读过《兵法》一书,当初的目的不为别的,只不过是听人家说,兵法奇妙无比,处处可用。她当时也不过是好奇,才从谢燕文的书房里翻阅此书。其实当时她记忆并不深刻,只是模糊有些记忆。后来在王博的私邸住过些日子,无意间发现王博的书房里也有此书,才用心阅读记忆,并反复揣摩。 写完了第十篇,陈秀又把第十一篇《九地篇》写了出来,递给孙尚阳,说道:“结合《兵法》这两篇,我想跟将军商讨一下目前我们所处的地形地貌是什么状况。” 孙尚阳暂且不多说,只认真的看着《九地篇》里的每一个字: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 这日,孙尚阳和陈秀连同阿言和小王皓呆在山洞里一日没有出来,连饭菜都是女护卫送进去的。 二人就着案几上的舆图商讨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小王皓坐在陈秀身边一直听着,虽然不能怎么听懂,但总觉得娘亲说的那些话好神奇,他努力的想要记住,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 孙尚阳回军营后便开始严密的部署。 目前晋庭和石赵的边境实际上对晋十分的不利。石赵占领了大片山林丘陵,易守难攻。晋庭的军队则因为粱凯不善布局迎战的缘故,如此不利的地形,防守起来自然吃亏。这个道理其实粱凯也明白,但他每次想往前进攻一片土地时,都会适得其反,被胡人逼迫着后退十几里。如此一年来,竟然退守五十里,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中驻扎,根本就是易攻难守。 孙尚阳如今回来,想要彻底的扭转这种局面,却苦于无计可施。 通过与陈秀的一番长谈,他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办法。 春去夏至,转眼便是夏收时节。 上半年来边境很是平静,胡人果然在休养生息,只要晋庭这边安静无事,他们也不来滋扰生事。 这半年的光景,建康城里倒是很热闹。 三月底,贺康的正妻为贺家生了长子,却在生产的时候因大出血一命呜呼了。 贺纹被关了几个月抄写佛经静思己过后,性子收敛了许多。但终究对谢碧怀恨在心。趁着苏培不在家的时候,给谢碧的茶水里下了媚药,又悄悄地把苏家的家丁引到了谢碧的屋子里,然后捉奸在床,逼得谢碧悬梁自尽。 而奸夫则被苏培打了个半死,最后却招出来他与贺纹本就相好,是贺纹为了陷害谢碧才用了这一招。苏培怒极攻心,当时就吐了血昏死过去。 醒来后,苏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贺纹的事情如实对贺康讲清楚,要把这个丧尽天良阴毒无比的淫妇卖去做苦役。因为谢家的缘故,贺康也无法包庇贺纹,况且他刚经历丧妻之痛,哪里又心思管这些,便摆摆手同意了。 不过半年的光景,贺康之妻苏培之妻先后猝死,贺纹被卖至寒族做奴。 贺家连番有事,温夫人果然一病不起,贺公彦每日上朝也是心神不宁,精神比之前差了许多。 元帝陛下也因为北境安稳,而把陈秀姐弟的事情暂且放下了。 王基因为暗地里撺掇粱凯参奏陈秀姐弟之事被父亲斥责一番后,被家族派去外边查看生意上的事情,并勒令一生不准入仕。 彭城北境,陈秀名下绵延尽千里的一万多亩耕田中,正在进行激烈的夏收。 五万名兵勇也加入了夏收的行列,跟往年一样,争取抢在胡奴的前面把粮米都归入仓中。 夏收忙碌了二十余日,终于在五月底彻底完成。 贺酆长长的松了口气,每年这个时候,不管是他们姐弟还是庶民兵勇,全都要扒一层皮的。 夏日炎热,每天都要劳作,又要跟老天争抢时间,避开风雨天气,每一件事情都迫在眉睫,众人忙碌起来,一天只用一顿饭的时候常有。 刚把最后几十车粮食运到仓库中,老天便下起了大雨。 陈酆忙拉着陈秀躲到一旁的屋檐下,看着雨点子噼噼啪啪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轻声叹道:“终于赶在这场雨之前把事情做完了。” 陈秀笑道:“你可以喘一口气了。不过我还不行。” “下雨天,阿姐要去哪里?” 陈秀看看阴沉沉的天气,一边拿过斗笠戴在头顶,低声说道:“我有事要去山里。你照看好家中一切。” “阿姐?!”陈酆想要再劝,陈秀却从身后女护卫的手中拿过蓑衣披在身上,转身冲入雨中。 ------题外话------ 亲爱滴姑娘们,今天万更,然后明日完结。 最后一章字数可能会比较多,毕竟最重要的事情还没交代。 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晚一些,大概是下午,亦或是晚上。看某珠的码字速度了。 亲爱滴们,记得把你们手里的票子使劲的砸过来,让某珠红红火火的结文哦! ------------ 第117章 大结局 天上秀丽月华,清颜白璧无瑕,恰似云边探竹、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百般难描,淡雅入画。 彭城太守忙碌了一天,终于闲了下来,命爱妾备了酒宴在自家花园的阁楼上饮酒赏月。享受这夏日微醺的好夜色。 爱妾善歌舞,服侍着抬手吃了几杯酒之后,便趁着月色袅娜的舞了起来。 吴太守很是开心,靠在榻上眯着老眼,半醉半醒。 忽然间有人惊讶的喊了一声:“啊呀!不好了!大人快看!” 吴太守的好心情被打乱,不悦的怒斥:“狗奴才们,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大人快看!北边起火了!” 吴太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起身跑到阁楼外凭栏远望。但见明朗的月色下,北边的天空半边天,南风微醺,浓烟滚滚,可不是起了大火?! “怎么回事儿?莫不是军营里出了事故?!快!快叫人去打探查看!”吴太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阁楼里转了几圈,终于抬脚踢翻了案几,匆匆的下楼而去。 忙乱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北方的天空依然浓烟滚滚,吴太守一夜没合眼,看见派出去的人匆匆回来,便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弄清楚了吗?是不是孙将军兵营的粮草被烧了?” “回大人!”那人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不……不是!”说着,又急喘了两口气,勉强说道:“不是咱们这边的事儿。是……是石赵胡奴的粮草被烧了。昨晚幸好刮南风,那火势汹涌一直往北烧去……孙将军的军营全然无碍!” “呼——”吴太守重重的坐回榻上,仰天长出一口气,喃喃的叹道:“天佑我朝!天佑我朝啊!幸亏是南风,幸亏是南风啊!” “大人!”那报信之人终于喘匀了气息,“孙将军命属下告知大人,胡奴的粮草被大火烧光,怕是会恼羞成怒,朝我们发泄怨愤。所以我彭城北境全部进入备战状态,还请大人下令,不许庶民随意出入北城门。” “好。”吴太守一拍案几,“这话说的有道理,那些狗贼遭了天谴,总是把火气撒到我们头上。孙将军的话很是,我们有备无患。” 果然是有备无患。 在大火烧过第三天,石赵便对晋庭不宣而战。领兵者为石靳子侄辈石剡,石剡麾下四万精兵尽数出击,其借口便是晋朝军队焚烧了他的军粮。 双方一经开战,便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孙尚阳带领三万精兵迎敌,自然不是石剡四万精兵的对手。只得且战且退,一路退出五十里,往西南方向遁入一片山林之中。 石剡杀红了眼,顾不得前方地势险要,天色将晚,只下令全速追击,发誓要把晋军的粮仓抢干净。 身边的副将幕僚见劝说无效,只得吩咐全军戒备,警惕前行。 当石剡带着他的兵马进入密林旁边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将军,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前面密林,易于埋伏。我们就在此处安营扎寨,等天亮后再战。” 石剡虽然凶猛,但好歹也带兵多年,这一年多也在这山林之中吃过不少的亏,于是沉声下令:“不往前走了,原地休息,务必警戒,等天亮了再打。” 四万精兵不是小数,停在那里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 石剡坐在马上回头看,心里暗暗地后悔不该冒进。此时在这种地方停下来,着实叫人心里不安。 可事已至此,再说后悔的话已然没用,只得吩咐下去让所有士兵都提高警惕,随时预防晋人的偷袭。 然这片莽原密林中却没有丝毫的动静。朗月当空,山林间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狼毫,孙尚阳带领的那三万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石剡手下的副将拿了一只烤熟的山鸡从过来:“将军,打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嗯。”石剡转身,伸出大手握住穿着烤鸡的树枝,张开大嘴咬了一口鸡胸上的肉,甩开腮帮子嚼着。 “将军,看来今夜无事。属下已经扎好了营帐,将军待会儿洗漱一下进账歇息吧。” “不用了。”石剡吃着烤鸡,皱眉道:“今晚所有将士兵勇一律不准进营帐。都给我提高警惕,我有预感,那些晋人不会就此罢休的。” “是。”副将答应一声转身去传达命令。 石剡手下的人都是常年厮杀的兵勇,个个骁勇善战,彪悍无敌。对于几天几夜无休止的厮杀那是常事,所以将军下令不准睡觉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密林中一片黑漆漆的,明朗的月光被浓密的枝叶挡在外边,林子里只有萤火虫的光闪闪烁烁。孙尚阳身边的一员副将低声说道:“将军,那些狗娘养的在烤肉吃呢,属下都闻见烤鸡的香味了。” 孙尚阳冷笑:“少他娘的废话!等打完这一仗,烤鸡让你这狗日的吃个够!吃到吐为止。” “嘿嘿……将军莫生气嘛,属下也就是说说。”说着,那副将从怀里掏出一个饽饽来递给孙尚阳:“将军,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这个给你。” 孙尚阳冷声道:“我不要。吩咐下去,叫大家按兵不动,都给我原地呆着,渴了喝水,饿了吃饽饽,困了睡觉。都他娘的不许给老子出声,若有动静,老子杀他全家!” “是。”副将是跟孙孙尚阳的家奴,对他们家将军的话从来不曾生疑。将军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包括在山林里睡觉,他都照样执行绝无二话。 上半夜,山林之中十分的静谧,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石剡的人睁着大眼睛坐了半夜,只听见山风阵阵,野狼呼号。并不见半点晋人的影子。便一个个放松了警惕。大概四更天的时候,众人已经有三分之一打起了盹儿,另外那些没打盹儿的,心思也没有那么清明了。没办法,周围太平静了,他们紧绷的心弦在这平静的夜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警惕一点点的丧失。 忽然间,西南方向发射了一枚响箭。石剡一个激灵,噌的一下子站起身来,看着响箭的方向沉默片刻,厉声喝道:“上马!备战!” 沉寂的山谷中,顿时热闹起来。厮杀声从前方和左右两方响起,听那阵势,足有近十万人。 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明月西沉,星子黯淡,目力极好的人也看不出十丈远。 山风骤起,吹得战旗哗啦啦的响。石剡翻身上马,目光紧紧的盯着前方。 黑压压的军队从前,左,右三个方向逼近,阵中金瓜银斧、黄钺白旄,阵前迎风飘展着一面黑底红边的四斗旌帜,上面赫然一个大字“孙”。 战旗之下,孙尚阳身著金甲白袍、脚跨乌骓良驹,手握纯钢枣槊,他剑眉朗目,下颌硬朗,目光含着微微的笑意,朗声道:“石剡狗贼,本将等你多时了!” “哼!”石剡看看左右将近十万兵勇,却并不害怕,冷笑一声,抄起长刀,大声喝道:“多说无益!要战就战!晋人只知道附庸风雅,根本就是待宰羔羊,难道本将军还怕了尔等不成?” 石剡这番话是说给自己的将士们听的,喊话的时候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沉闷的声音传出很远,手下的兵勇虽然不能尽数听见,但他身侧身后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昨日已经打过边界线五十里,可谓大胜。虽然此时他已经意识道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冲。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士气,只有把手下兵勇的士气鼓舞起来,才有战胜的可能。 “杀!”孙尚阳陡然提气,大喝一声,手中纯钢枣槊一挥,他身后的三万将士跟在他的乌骓良驹之后,冲杀过来! “杀!杀啊!” “杀死他们!” “狗贼该杀!” 孙尚阳自年前冬天回彭城掌管军权,半年多来这是第一次开战。 这半年的时间他严格调整军兵的作战情绪,严密部署作战方略,之前这些兵勇都是跟着孙尚阳的人,后来被粱凯带的打了多次败仗,一个个心里都窝着一口气,等着这一天一雪前耻呢。 所以一个个如下山饿狼一样,冲进了石剡的军队之中,厮杀一片。 铁甲哀鸣,惨叫声起。孙尚阳身侧的一名少将一马当先冲到敌军之中,奋力挥动银枪,挑、勾、斩、刺,乌泱泱的人群中血肉横飞,嘶吼连连。 三五里宽的山谷中,双目可及之处,尽是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红。黄沙漫天,遮天蔽日。尘昏白羽,铁锁山川。时空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真实的近乎残酷。 初时,只有孙尚阳身后带着的三万人冲上来,待开战之后,两侧各有两万人从丘陵上冲杀下来,加入了战斗之中。石剡三万人,自然不是孙尚阳七万人的对手。打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光破晓,石剡高声喝道:“且战且退!” 石剡手下的兵勇果然不同凡响。按照常理,战场上一退便是兵溃千里。 然石剡这声‘且战且退’吩咐下去,众人却并不惊慌,而是分批梯次撤退,没用半个时辰,他们便退出了二十多里,虽然还不能完全摆脱孙尚阳的军队,但若是能够成功退入石赵境内的防护之中,损失也不会太惨重。 晨风习习,残花蔌蔌,骄阳凝血,铜华尘土。 石剡座下的那匹白马已经被染成了赭色,一身腥味。马蹄嘚嘚,铁甲铮铮,此心惨然。 看看身边铁骑损失近半,身后尚有数万追兵。石剡心中怒火中烧。 借着从枝杈里渗下的阳光,抬头观察。只见周围峭壁林立,两山逼窄。又值夏末秋初,树木丛杂,枝叶繁茂。皱紧眉,心中忐忑不安:此处地势陡峭,是埋伏偷袭的绝佳地点。 “娄风!”石剡挥手招过自己的贴身副将,“发响箭,让留守军中的两万精兵接应我们。” “是,将军。”娄风探手往怀中以掏,拿出一枚黑乎乎的鸡蛋大小的东西装在身后黑乎乎的筒子里,然后摁下机关,只听嗖的一声,一枚响箭冲上云霄,啪的一声脆响,散发出一道浓浓的白烟。 孙尚阳身边的副将看见空中的响箭,皱眉道:“将军,那狗贼果然留了一手。现在已经招呼援兵了。” “他留了一手,我们留了两手。放心追,不要杀的太过了,主要的战场我们要放在对方的土地上,明白?”孙尚阳邪气的一笑,晨曦中硬朗的五官闪着淡淡的清辉。 “是!”副将答应一声,传令下去,左翼军队先追,右翼跟上。而孙尚阳这一队中锋却在最后跟上去。 石剡的老巢设在居此地二十多里路之外的一道山梁之后。过了那道山梁便是淮水,淮水以北是赵地的大片耕田。这两三年来石赵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原本荒芜的田地已经被耕种开来,他们又占着淮水,颇有些无往不利的气势。 陈秀这边虽然也有万亩良田,但离得最近的水源也是淮水。淮水被截断,她为了引水耕田,破费了不少的心思。 石剡是老将,就算是全力攻击,也会留下一半的将士兵勇留守边境阵地,不会叫人从背后抄了底。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他留守老巢的两万精兵此时也陷入了厮杀之中。 陈秀带着自己的兵勇将近六万人,加上孙尚阳给她的两万,共计八万人突袭石赵边境,以压倒性的数量把石剡留下来镇守老巢的那四万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响箭发出去之后,石剡的心中稍微安稳了些,再回头看后面的追兵,似乎追的也不是那么急切。 莫非姓孙的又有想使诈?石剡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抽马向前:“小子们跑快点!此地不易久留!” 一时尘土飞扬,马蹄声、脚步声在山谷里回荡。行至险处,两侧杂木荆棘、疏堵山路。此时已经是人困马乏。焦头烂额者相互扶行,中箭中枪者柱着刀矛。石剡身侧的副将娄风不知何时被刺破了脸,经过一路奔波,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凝成乌色,他嘴唇干裂,鬓发带尘,神色十分狼狈。倒是那一双星目还灼灼有光,带着几分冷厉之色。 “将军,怎么北面还没有动静?”娄风有些忐忑,响箭发出去有一会儿了,留守军中的副将石戡是将军的侄子,按理说他只要看见响箭便会带兵前来接应的。 “不知道。”石剡眉头紧皱,心里自然也有些慌张,但面上依然镇定,“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回营!” “是。”娄风长臂一挥,“全军加速回营!” 众人纷纷抖起精神来,策马疾行。 后面,孙尚阳的军队则再次没入山林之中。只有孙尚阳带着的三万中锋将士紧紧相随,一直追着石剡剩下的不到两万人出了山谷。 山谷的出口处,陈秀身穿玄色战袍,身上全无铠甲,轻装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手中握着长鞭,身后铜墙铁壁般站着数万兵勇。 “将军!”娄风大吃一惊,急急地勒住了马缰。 “女人?”石剡皱眉,“晋人果然是无人上阵了不成,居然弄个女人上战场!” 娄风狼一样的眼睛缓缓地虚起来,在石剡耳边低声说道:“将军,这女人应该就是跟咱们作对,见首不见尾的那个陈夫人!” “是吗?”石剡顿时来了兴致,“他妈的,多次在一个女人身上吃亏,今日说什么也要找补回来!” “将军,看她身后的兵勇足有五六万人。我们身后还有追兵,万万不可大意了。” “哼!”石剡骨子里的戾气被激发出来,“老子杀的汉人何止上千!今日就算是败在这里,也要拿了这个女人的性命!”说着,他手中长刀一挥,厉声喝道:“娄风!你带一队人马用弓箭守住后面,把姓孙的给我拖住了!” “是!”娄风转身,喝令伤残的兵勇抄起弓箭转身向后,两千人的箭阵堵住了孙尚阳的追兵。另外六千兵勇手持长矛,拭目以待。 让那些伤残兵勇做持弓箭挡住追兵,这个办法可谓残忍,但却又是十分理智的决定。 胡人和汉人本就水火不容,就算是被俘了也会尽数诛杀,不留活口。所以娄风选择让这些伤残士兵死的更有价值一些。此一举,便可见胡人骨子里嗜血的残忍本性。 而石剡则提刀催马,一直冲到两军阵前。他怒喝一声,指着陈秀道:“咄!兀那妇人,你不在家保孩子伺候男人,跑这里来送死么?!” 陈秀轻笑,如玉的容颜如山间百合映着晨光粲然绽放,她轻轻地咳嗽一声,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阿言,说道:“阿言,把我们给石将军的礼物送上。” 阿言答应一声,左手一抡,把一颗血粼粼的头颅丢到了石剡的马前,并高声喝道:“狗贼,看看这是谁的狗头!识趣的话,你还是速速下马受死,我家夫人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石剡胯下良驹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低头看时却见血淋淋一颗人头,那血渍下的五官是那么熟悉,不是他的侄子石戡是谁? “贱妇!”石剡长刀一直,脑门子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你竟敢杀我侄儿!纳命来!”说着,大刀一挥,照着陈秀的面门直直的劈了过去。 立在陈秀右侧的阿信见状,怒喝一声,挥起长枪上前迎战。 钢刀和银枪相撞,当的一声脆响,阿信只觉得虎口微微一麻。再看石剡竟面色未改,似是根本没有用全力。阿信心中不由得恼火,低喝一声,催马上前,主动攻击。 阿言见状,便要上前助阵,陈秀抬手拦住,高声喝道:“阿信,回来!” “夫人!”阿信回头,双眸带血。他身为家奴,在这种时候怎么回去呢? 陈秀轻笑:“石剡想要我的命,那就由我来会会他。他瞧不起我一个妇人,我倒是要他知道他的命最终要葬送到我这个妇人之手。”说着,陈秀手中长鞭一挥,催马上前。 阿信不得已把马缰绳一带,为陈秀让开去路。 “喝!”石剡被陈秀羞辱,根本说不出话来,挥起钢刀对着陈秀便是一顿猛砍。 陈秀手中长鞭如灵蛇一样,倏地一下甩了出去,鞭稍如尖刀利刃般抽在石剡的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石剡手腕一软,手中钢刀偏了方向,落空后收了回来。 “这就手软了?”陈秀冷笑一声,继续羞辱,“连刀都拿不稳,我看你才应该回家哄孩子去呢。” “啊!”石剡暴怒,挥刀再次砍过来。 陈秀依然是不慌不忙,先一带马缰绳堪堪躲过,然后手腕一转,啪的一声,长鞭甩出去,这次抽的却是石剡胯下良驹的一双眼睛。‘嘶溜溜’一声长鸣,骏马双眼被抽,顿时难以控制,差点把这个十几年纵横沙场的老将给从马背上摔下来。 “将军的马受伤了!大家给我杀!”石剡的另一个副将见状,高声呐喊着,带着身后的将士们催马冲上来,企图从陈秀的长鞭中救出石剡。 阿言和阿信早就防着众人,那副将一喊,阿言立刻纵身从马上跃起,凌空一翻,脚尖在石剡的头顶上点了一下,纵身飞到那副将跟前,挥剑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那副将一死,胡人彻底的崩溃,根本顾不得死活,一个个都疯狂的冲了上来,跟陈秀身后的兵将们站到了一起。 而另一面,孙尚阳的步兵举着盾牌齐步前进,把一支支飞箭挡在外边。 眼看着背后已经达成了一团,娄风也一声令下,带着那些残兵败将不顾死活的冲了上去。 孙尚阳左右两翼的将士早就从山林中穿过,对那些四散逃开的胡奴围追堵截,一个活口也不放过。 陈秀一心要亲手杀死石剡,阿言阿信二人也都成全她,只护在她左右不准胡人的将士们靠近,把石剡丢给陈秀解决。 石剡的马眼睛已经瞎了,再无用处。他只得翻身下马,挥着长刀与骑在马上的陈秀拼杀。 陈秀手中长鞭随心所欲,指哪打哪儿,先是抽断了石剡身上的铠甲,然后抽裂了他腿上的肌肤,弄得他浑身是血,却都不至死。 石剡没了战马,厮杀起来便失去了优势,手中钢刀翻飞,却当不出陈秀的长鞭,一时怒极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来,高声骂道:“贱妇!要杀就杀!给爷爷个痛快!” 石剡周围旁边的副将们见他们的主帅受此羞辱,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无奈阿言阿信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各自挥着兵器与那些人厮杀,却没有陈秀那般好脾气。阿言手中长剑已经收起,也抡了一根长鞭,却是一鞭一命,每一下都是直接抽断敌人的喉管,使其丧命。 这一仗,一直打到夕阳西下时分方才停止。 石剡四万精兵尽数歼灭,只有他一人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被陈秀生擒。 孙尚阳的军队迅速北进,天黑之前占据了石剡的老巢,把石剡军营里所剩粮草钱帛珠宝等物尽数缴纳。当然,这些东西都是陈秀的人挑拣一番之后剩下的。 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入夜三更时分。孙尚阳命手下副将清点人马,又把石剡军营中所缴获的东西登记造册,等弄清楚之后,好上奏朝廷,请旨封赏。 陈秀在女护卫的服侍下,找了一处干净的所在沐浴更衣后,来孙尚阳的营帐里来议事。 孙尚阳见她更衣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处处风姿,忍不住笑着赞道:“这一仗,夫人当居首功。咱们不但全歼胡奴,擒了石剡狗贼,还收回失地,占据了石剡的老巢。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本将军一定据实上奏陛下,请陛下重重封赏夫人。” 陈秀淡然一笑,朝着孙尚阳福了福身,说道:“此次一战,将军才是功不可没。妾虽有功,但却不敢居将军之上。” “哎~,夫人不必谦虚,这半年多的部署,哪一点不是夫人的心血?咱们谋划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场胜仗嘛!从此后,我晋庭和石赵狗贼以淮水南北二分,淮水为共有水源,这一带几万亩耕田皆变成良田,如此大功,可不是本将一个人能够想得到的。” 陈秀轻声叹道:“将军是个豪爽之人,对那些名利算计之事甚为不屑。可是晋庭朝中那些公卿大夫们却未必如将军所想。还有陛下的心里,应该容不下我一个妇人拥有精兵五万和这万亩良田。” “夫人不必担忧,朝中之事不是还有九郎么?” 陈秀轻笑:“将军说的是。天色不早了,我们酣战一天一夜,将军也请早些歇息吧。我先回丰城去了。” 孙尚阳笑道:“丰城据此百里有余,夫人还是在这里找个干净的营帐暂时休息片刻,等天亮了再回丰城也不迟啊。” 陈秀轻笑:“我不是军营中人,且又是个妇道人家。呆在此处多有不便。” 孙尚阳轻轻一叹,说道:“夫人说的是。那就请夫人多多保重,等孙某把这里的事情整顿完毕,再去丰城与夫人商讨上奏之事。” 陈秀点头说好,然后从孙尚阳的营帐中告辞出来,牵过枣红马飞身跨上,对身后的阿言阿信等人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众人对陈秀的话从不敢有异议,当即策马跟随,一路疾驰回丰城去了。 北境一战大获全胜,全歼胡奴八万人,生擒贼首石剡的事情,如插了翅膀一样传到了建康城。 孙尚阳的奏折和彭城太守的奏折先后到了内阁,王昖拆阅之后,方送至元帝手中。 元帝大悦,连声赞道:“好!好样的!孙尚阳果然是朕的爱将!完胜,完胜啊!” 打了胜仗,自然要论功行赏。 早朝之上,元帝一扫往日的颓败之气,十分精神的坐在龙椅上,呵呵笑着问殿中大臣:“众爱卿,北境大胜,孙尚阳带人一直攻到了淮水之滨。从此后我晋庭与石赵便以淮水为界,南北而治。此乃大幸之事。当务之急出了要派遣官员前去安抚百姓,兴水利耕织之外,还要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诸位爱卿,都说说吧。” 其实论功行赏也不是头一回,朝中有章程律例在,按照之前的旧例对有功良将加官进爵也就是了,哪里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只是这次不同,因为这次的胜仗里有一个女子功不可没,她就是带兵剿杀石剡老巢四万精兵,杀死石戡又活捉石剡的陈秀。 整个一场仗打下来,似乎大功劳都是陈秀的,孙尚阳不过是替陈秀敲锣打鼓一样。而且孙尚阳的奏折里还明确的表明,此番大破胡奴的计策完全是陈秀陈夫人所制定的,他只是依据陈夫人的计策进行补充,执行而已。所以这次胜仗首要功臣是陈夫人,孙尚阳还请元帝陛下重重封赏陈夫人。 一个女子,该当如何封赏?这让元帝陛下有点头疼。 所以元帝陛下干脆把这件事情丢给众臣讨论。他心里也暗暗地想着,不过是封赏嘛,大大的赏她就是了,至于封……难道要封这个女子为将军不成? 元帝把这件事情抛给群臣,大殿之上立刻热闹起来。 当时便有人站出来,奏道:“陈秀不过是一女子,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为丈夫料理中馈。岂能入朝为官?真是天下之大笑谈。”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驳:“自古以来,便有女子为将的先例,能杀胡奴的女子比那些没骨气的男儿有血性。这样的奇女子若是朝廷不用,何以安民心?况且,这陈秀手中有良田近两万亩,佃户庶民加上家丁护卫将近十万人。若不封赏,北境民心难安,我晋庭怕是没有安宁之日。” “咄!难道陛下要被这样一个寒族女子胁迫不成?” “呸!陈氏阿秀哪有胁迫陛下,人家刚为陛下分忧,杀了四万胡奴,生擒了石剡狗贼!” “就是,谁说陈氏阿绣是寒族?她乃是贺公彦的庶女,这事儿去年陛下就知道了。难道江东贺氏是寒族吗?”此言一出,贺公彦,贺公易,贺康三人立刻成了焦点。 “对啊!贺公,那陈氏阿秀是你的庶女吧?你何时把她接回建康呢?” 贺公彦老脸通红,点点头说道:“此女顽劣,不喜欢家中规矩束缚。不过也该接回来了。呵呵……”说着,他的目光悄悄地瞥了一眼王博。他家阿绣可是已经为王九郎生了个儿子了。若说接回来的话,这位王家九郎说话应该比自己好使吧? 王博却但=只是淡然而笑,一言不发。 经过一番议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陈秀可以赏金银,给封地,也可以封官职。但她手中的五万精兵着实可怕,陛下还应让其把兵勇将士一并交给孙将军管带才妥当。 元帝陛下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当时便批复了孙尚阳的奏本,让他以此形式。 只要陈秀把五万精兵交到孙尚阳的手里,元帝立刻下旨,封陈秀为贞烈女将军,食三品俸禄,赏封底三千亩,黄金五千两,珠宝十车。 散朝后,王博被父亲王昖招到老官邸书房内谈话。 王昖看着王博脸上掩饰不住的微笑,轻哼一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王博笑了笑,说道:“父亲有所不知。阿绣已经为我生下孩儿,那小子已经两岁多了。我不能委屈她们母子。” “你!”王昖一听说儿子有儿子了,先是一愣,继而拍案怒道:“真是胡闹!有了孩子为什么不接回来?让我王家的血脉在乡野之间成长,是何体统?!混账东西,逆子!” “接回来?”王博淡定的摇摇头,说道:“之前接回来,他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将来也不过是我王家的一个管事。我不要那样的儿子。” “那你想怎样?”王昖生气的瞪着王博,这个儿子从小冷漠,清心寡欲的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如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都是陈秀那个妇人惹得,都是她! 王博摇摇头,说道:“父亲,如今不是我想怎样了。”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那妇人还要把我王氏的子孙强留在外边不成?” “父亲,阿绣不会把儿子一直留在外边的。我,也不允许。” “那就速速去把孩子接回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王昖再次拍案,“逆子!你到底要怎样?” …… 丰城,大院的正厅里,孙尚阳坐在榻几上悠然的品茶,陈秀看完元帝陛下批复的奏折,轻轻一叹,把奏折放到了一边。 她的态度早就在孙尚阳的意料之中。陈秀手下的那五万人,基本都是从她农庄里的佃户中选出来的。这些人虽然经过了训练,但还是陈秀的佃户奴仆。让她把五万奴仆送出去给朝廷充兵马,是谁都不愿意。 “夫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的五万精兵你是知道的,他们实际上都是佃户出身。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九郎田庄里的奴仆。被我招募来训练,不过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罢了。若说让他们从戎,怕他们是不肯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真是不知道陛下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居然忌惮夫人手下的这些人。” “忌惮也是常理,毕竟我一个妇人手握五万精兵还每次都打胜仗,任凭是谁坐在龙椅之上,都会忌惮。尤其那些公卿大夫们眼里,我只是个庶出女子,又被家族抛弃,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寒族。他们是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女子既有官职封地,又握着数万兵权的。” “那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办呢?”孙尚阳是个武将,兵权的重要性他自然明白,他也知道,若是陈秀没了这五万精兵,那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她没有家族撑腰,又跟王博没有名分,自己空有一身本领,还没了势力。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陈秀却笑了,这一笑更显得她神仪明秀、丰润素美,竟让见惯了厮杀,饮血纵横的孙尚阳为之一怔。 “孙将军,我写一份奏折,麻烦你帮我递上去。” 虽然被陛下封为县君,但陈秀目前还没有参知政事的权力,没有资格跟陛下对话。 孙尚阳点头道:“行,夫人写吧,写完之后我再抄写一下,以我的名义递上去便是。” 陈秀点头,说道:“好,那就请将军稍等片刻。”说着,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玉管紫毫在一方白绢上认真的书写。写完后,将白绢拿起,轻轻地把墨迹吹干,递给孙尚阳。 孙尚阳看罢,忍不住摇头。但这是她的决定,他总没有多嘴的余地。 当着陈秀的面,孙尚阳把陈秀写的重新写一遍,用了自己的铃印后,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用密封条封好,交给贴身护卫,吩咐道:“把这个连夜送往京城,呈送陛下御览。” 送走了孙尚阳,陈秀便把小王皓叫到跟前,拿了书册教给他认字。 认了几个字之后,陈秀又把每个字的意思都慢慢地给他讲一遍。母子二人在书房里一坐便到了傍晚时分。明珰进来回说飨食已经备好,请夫人和小郎君洗手。陈秀方牵着皓儿的小手起身,亲自给他洗手。 小王皓忽然问:“娘亲,那天你说‘六如’什么‘真言’的到底是什么呀?” 陈秀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这小家伙说的是怎么回事儿,于是笑着问道:“皓儿是不是说《兵法》中的六如真言?” “嗯,是这个。娘亲,你再说一遍,我那天没怎么听清楚。” 陈秀轻笑道:“所谓六如真言乃是: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其中后两如说的是将帅,而前四如说的则是士兵。达”六如“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兵也!所以这将帅之才不仅要善军事,而且还要善练兵。皓儿,这些事情你现在听不懂。等将来长大了让你的父亲教给你好不好?” “父亲?”王皓奇怪的看着陈秀,半晌才道:“皓儿也有父亲吗?” 陈秀抬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道:“皓儿当然有父亲了。皓儿的父亲可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他可是天下名士之首呢。” “可是我不认识他。”王皓崛起了小嘴巴,脸上带着不满。再好的父亲我不认识他有什么用呢。 “皓儿,很快,娘亲就带你去找父亲了,好不好?” “不好。”王皓小手一甩,转身走了。 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小王皓跑出屋子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托着小下巴默默的想,他会跟阿言一样把我抛高高吗?他会跟孙将军一样对我笑吗?他会跟娘亲一样教我识字吗?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嗯,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什么样子呢?还有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又是什么意思呢? 总之小王皓很是纠结,从这个晚上起他每天都在想‘父亲’的事情,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孙尚阳的有一道奏折送到建康,呈现在元帝陛下面前时正好在朝堂之上,元帝看罢奏折便呵呵的笑了起来,抬手把奏折递给身边的掌案太监,说道:“给王公看看。” 太监把奏折递给王昖,王昖打开来看罢,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有喜有忧,还有惊讶不解,一时间理不清楚。 元帝温和的笑着,欠身向前,问着王昖:“爱卿以为,此事可行否?” “这件事情牵扯到臣的家族,臣还要与族中几位兄弟商议后才能决定。”王昖说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王博。 元帝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听说过,那陈秀当年曾两度救过你家九郎的性命。九郎对她也算是倾心相待了。这话可有错?” 王昖已经猜透了元帝的心思,想想这件事情对王家也是有利无害,于是拱手道:“回陛下,此言不错。” “那就是了。”元帝笑着坐直了身子,轻声咳嗽两下,提高了嗓音宣布:“孙尚阳上奏,说那陈秀的五万精兵乃是她的嫁妆,她所求者,乃琅邪王九之正妻也。若今生有幸嫁给九郎为妻,她名下的万亩良田和五万家丁尽数作为嫁妆,带入王氏家族。此乃天赐良缘之事,朕准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转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博的身上。 王博微微一笑,跨步出列,躬身道:“臣,王博领旨谢恩。” 元帝陛下又道:“此次彭城北境大胜,陈秀功不可没,朕已经决意,封陈秀为贞烈将军,食三品俸禄。”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沉寂。 王家娶了个好媳妇啊,和万亩良田和五万精兵的身价不说,还是个三品贞烈将军! “嗯?怎么,众卿还有什么异议么?”元帝的脸色慢慢地沉下来。 满朝文武立刻躬身,齐声道:“陛下英明!” “退朝吧。”元帝说着,懒懒的站了起来,扶着掌案太监的手转身离去。 文武百官齐声山呼:恭送陛下。 之后便有人纷纷上前,对王昖和王博表示祝贺。 “恭喜王公!恭喜恭喜!” “王公大喜!天赐良缘啊!” “陛下赐给王公一个好儿媳啊!王氏家族代代兴旺咯!” “恭喜九郎,据说那陈秀天姿国色,九郎有福气咯!” “听说九郎与那陈秀早就情投意合,如今佳偶天成,可喜可贺!” …… 王昖和王博对着众人频频拱手,王昖满脸含笑,王博虽然脸上依然淡漠,但眼睛里终于带了笑意。 众位大臣一边议论着一边出了大殿,往宫门处各寻各的马车去了。 也有一些平日与王家不怎么对付的人悄悄地聚到了一起嘀咕:“你说,陛下怎么就答应孙尚阳的奏折了呢?让那个妇人带着五万精兵和万亩良田嫁入王家,以后王家岂不是更加霸道了?” “你懂什么,那五万精兵若是给了孙尚阳,必然是真正的五万精兵。可若是给了王家,只能是家奴了。再说这桩婚事,那陈秀虽然有些战功,但毕竟不是公卿大族出身。如今贺公彦还没把她召回家族不说,就是召回来了,也只是个庶女。把这样的女子许给王博,实际上是削弱了王家的势力。这对陛下来说,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咯!” “哎,你还别说,听你这番话,我才觉得有点意思。” “可是,那王家父子怎么看怎么开心呢!” “能不开心嘛,以王家现在的势力,根本无需强强联合了。娶个有能征善战的儿媳妇还带了那么一大笔嫁妆,换谁谁都开心。” “咄!王家根本不缺那万亩良田吧?” “缺是不缺,可良田谁会嫌多呢?自然是多多益善咯!” …… 王博和陈秀的婚事定下来,最高兴的人除了王博之外就是王麟了。当晚他便兴高采烈地跑到王博的私邸,非要拉着王博一醉方休。 王博心里也是真高兴。想不到他心爱的阿绣拼死换来的一切都不在乎,唯一所求便是能与自己成为夫妻。这样的深情,对王博来说是多么可贵。高兴之余,他忽然觉得等了三年终究是值得的。 婚事定下来后,王昖又犯了愁。 按照婚礼的礼节,男女双方要有媒有聘。皇上赐婚算是有了极好的媒人,可这聘礼往来怎么办?彭城距离建康那么远,一个来回差不多要两个月。这六礼过下来,一年都要过去了。王博已经到了及冠之年,况且陈秀那里还有自己的孙子。 王昖思来想去都觉得必须把婚事抓紧办了,好让孙子早些认祖归宗。于是他趁便进了一趟宫里,跟皇后聊了半日。之后,皇后便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在建康城内赐了陈秀一座宅院,曰:贞烈将军府。并请皇上下了圣旨,叫阵列将军即刻进京述职。 述职什么的都是借口,主要是为了行聘嫁之礼更方便。 再有,王昖还有私心,就是想早些日子见到孙儿。于是圣旨颁下去之后,王昖又立刻叫王博写了一封书信,信中言明要陈秀务必带着小王皓一同进京。 如此奏折圣旨往来几次,陈秀动身的时候已经到了九月。 临行前,陈秀把手下的十名教头召集道跟前,叮嘱他们每人带四千人,分散到农庄里去。一来是保护农庄的妇孺老弱,再就是有旱涝灾害,他们也要出一份力。而且陈秀觉得,彭城北境至少三五年内应无战事,这些人又拿不到朝廷的饷银,所以还是回去耕种比较好。 另外她留下了最早跟随她的那一万人。 又把这一万人分成两队,一对归阿言管带,一对归阿信管带。 此次去建康,阿言带五千人随行,阿信带五千人留在丰城,听从陈酆差遣。 因为皇上的旨意是让陈秀接到圣旨后即刻进京,所以随身携带的物品一概从简。陈酆舍不得姐姐和小外甥走,连日把行装打点整齐,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凡事想得到的都撞上了马车。临行前还拉着陈秀的手,红着眼圈儿叮嘱:“若是建康住着不舒心,阿姐依然还回丰城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陈秀拍拍弟弟的手,笑着劝道:“你如今也是五品亭侯了。可不许做小孩子的模样。书房里东壁橱第三格里有我写的一些东西,你抽空看一看,整理一下,找个机会上奏给陛下。会对你的前程有用的。” 陈酆猛地转过身去偷偷地落泪。陈秀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王皓上了马车。 陈氏原是要跟着陈秀去照顾王皓的,却被陈秀留了下来。她说,只要温夫人还活着,贺家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娘亲在丰城过的是老夫人的日子,回到建康又要看人脸色。又叫陈氏好歹留意,选个娴淑的好姑娘给陈酆成家,早日抱上孙子才是正事。 马车缓缓地从丰城南城门离开,沿着宽敞的黄土官道往南走。 一早醒来一直不出声的小王皓忽然从陈秀的怀里站起来,趴到车窗上去探出小脑袋,对着身后大声的喊:“舅舅——舅舅——” 陈秀忍了许久的眼泪汹涌而下。 城门外陈酆听见孩子的呼喊声,疯了一样的追了上来,一直追出一里多路,终于赶上马车,拉着小王皓的手,开心的笑道:“皓儿,想舅舅了就跟舅舅写信。舅舅去建康看你。” “好,一言为定!”小王皓伸出小手,啪的一声拍在陈酆的掌心。 陈酆终于跑不动了,弯着腰站在路旁的树底下大口的喘气。陈秀伸手把王皓抱回来,搂在怀里。 因为此行一共有百十辆马车,五千护卫,人多事多,又带着皓儿,一直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建康。 时值深秋时节,建康城内桂花飘香,城外层林尽染,风景如画。 在建康城北过秦水浮桥时,小王皓忽然来了兴致,掀开车帘往外看,惊叹着秦水之美。 过了秦水,再上官道,便见听见琴声铮铮,如松岩秀峭长风起。下弹至中间,又似云波浩渺浪涛激。 陈秀不禁大悦,转手从马车的壁橱里取出自己的四弦琴来,指尖轻挑,只听弦声清越,如莺啭凤鸣。 远近琴声相合,只觉得胸中的松涛竹籁和成曲,将心中的天峰海涛附弦音。 情绪激越,心胸寥廓,魂魄飞离,直上九重霄,恍惚间畅游天际,似到了昆仑仙境。 一曲既终,陈秀慢慢睁开眼,明珰已经把马车前的轿帘掀起来,看见前面绿柳下迎风而立的人,她心中一暖,低低念起:“烟柳白堤绿婆娑,玉鉴琼田楚天阔。” 眼前三个绝色男子。冷傲脱尘的九郎王博,俊美邪气的四郎桓裕,还有清泠飘逸的十一郎王麟。 陈秀起身从马车里下来,转身抱过小王皓朝着那三人慢慢地走过去。走到他们面前时,把王皓放在地上。然后轻轻福身,柔声道:“四郎安好,九郎安好,十一郎安好。” “娘亲,他们是谁啊?”王皓拉着陈秀的手,仰着小脑袋看着面前三大美男,冷静的问道。 桓裕是第一次见这小家伙,王博见过一次,那时他只有六个多月,王麟见过两次,一次是满月时,一次是六个多月时。 三个人听见小家伙这清泠好听的声音,一起弯下腰来,桓裕率先抬手去捏王皓的小脸,被小家伙一闪身躲开,好看的眉尖微微蹙起,不满的问道:“请你不要碰我。” “哈哈……”桓裕开心的笑起来,回头看看王博,又对小王皓说道:“皓儿,我问你个问题。” “问。”小王皓的眉尖依然蹙着,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桓裕再次拧眉笑着看王博,这小家伙连说话的语气都跟他爹那么像。于是他挑了挑长眉,轻声问道:“我们三个人里,有一个人是你的父亲。皓儿,你能认出哪一个才是吗?” 王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三个人身上挨个扫过,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小手指着王博,说道:“他。” “哦?!” “噢!” “哈……” 王博,王麟,桓裕三人皆震惊了。 王博终于在见到小家伙的惊喜中挣扎出来,伸手握住小家伙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 王皓点头。 “为什么?”王麟好奇的问。 “娘亲说了,我的父亲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学富五车的人。我虽然不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我的父亲自然跟我一样好看。而三位站在一起,我还是觉得他比较好看。” “哈哈……”桓裕仰天大笑起来,拍着王博的肩膀,连声道:“果然是你的儿子,果然,果然!” “啊哈哈……”王麟也忍不住大笑,却一躬身抱起小王皓,继续问道,“小家伙,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王皓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看陈秀,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忽然开口:“十一叔。” “嘿!小家伙真是了不得啊!”桓裕上前来,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吗?猜对了,随便你想怎样,叔父都依着你。” 王皓这下真的没注意了,再次转头看向陈秀。陈秀轻笑不语,王皓撇了撇嘴巴,张开双臂朝着陈秀,说道:“娘亲,你抱我。” 王博上前去抱过了孩子,低声说道:“你这一路把你娘亲累坏了,还是让爹爹抱你吧。” 陈秀轻笑着说道:“皓儿,娘亲给你说过的,你的父亲有一个至交好友,也曾对娘亲有恩的。” 小王皓猛然想起来,抬手拍拍小脑袋,对着桓裕叫了一声:“桓四叔。” “哎呦!我的乖宝!”桓裕简直乐翻了天,伸出双手便把王皓从王博的怀里拽了过来,双手举着他高过头顶,哈哈笑道:“乖侄子,你可真是叫人喜欢。若不是你爷爷等着见你,四叔真想把你带家里去玩几天。” 王博转身对陈秀柔声说道:“父亲听说有了皓儿,非要见他。待会儿我先带孩子去见祖父,可好?” 陈秀轻笑:“这有什么不好的。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进城吧。” “好,上车。”王博拉着陈秀转身,二人一起上了陈秀的马车。 那边桓裕抱着王皓和王麟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王皓在桓裕的肩头看着父亲和娘亲上车不管他了,便撅起嘴巴哼了一声,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桓裕回头看了看,又拍着他的小屁股哄道:“你父亲很久没见你娘亲了,他们有许多话要说。皓儿乖,跟四叔和十一叔一起走,四叔这里有许多好吃的呢。” “我不要吃。”王皓依旧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娘亲说了,不许随便乱吃东西。会肚子疼。” “嗯。娘亲说得对。”桓裕点点头,心想阿绣一个人带大这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还把他教的这样好。 进了建康城,陈秀的马车直接去贞烈将军府。府中婢女仆妇家丁护卫都已经齐备,都是王博一手安排的。下车后王博握着陈秀的手,低声说道:“我先带皓儿去见父亲,晚上来陪你。” 陈秀连一红,低声说道:“这不大好吧?陛下已经赐婚了,按照规矩,我们成婚之前要守礼的吧?” 王博吃的一声笑了,又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说道:“儿子都那么大了,还守什么礼呢。晚上等我。” 陈秀低笑着点头,看着桓裕怀里的小王皓瞪着大眼睛瞧着这边,她便走上前去嘱咐:“皓儿,父亲带你去见祖父,见了祖父知道该怎么做么?” 小王皓点点头,嘴巴扁着有些不大高兴。 陈秀见状有些不放心,又叮嘱:“见了祖父可不能这样子,要笑,知道吗?” “嗯。”小王皓点点头,想了想,终于朝着陈秀伸出小胳膊去。 王博把他接过来送到陈秀的怀里,小家伙搂着陈秀的脖子在她耳边悄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陈秀立刻笑了,并点点头。小家伙才恢复了平静跟着王博走了。 晚饭后王博才来,却没把小王皓带回来。陈秀问他,他笑着摇头:“了不得了,有了那小家伙,父亲和母亲哪里还看得见我这个儿子?整个晚上小家伙都没离开母亲的怀抱,这会儿已经在祖母的榻上睡了。” 陈秀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看来骨肉亲情果然重要,想想王博已经弱冠之年,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的父母自然爱若至宝。 第二日一早,陈秀换了朝服和王博一起上朝去。 因为是初次上朝,所以在三叩九拜之后,陈秀闪身出列,躬身道:“臣,陈秀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帝陛下眼前一亮,忍不住低下头去多打量了一番。 晋人注重相貌比才华更甚,一个人若是长得好看,哪怕没什么才学也会得到重视,相反,就算你有满腹才华却是个丑八怪,那也是吃不开的。 陈秀本就是死而重生之人,经历两世的心酸,身上自然有那种超然的华彩,况且这两年在彭城虽然吃了点苦,但经过这番破茧重生,她整个人越发脱尘。一身大红色战袍披在身上,发束金冠,腰缠玉带,妩媚中更添一股飒爽英姿。 满朝文武看见她都有些移不开眼,心里暗暗地思忖,这妇人怎的会有如此风华? 元帝陛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收回来之后,缓缓地开口:“贞烈将军?” “臣在。”陈秀再次躬身。 “唔,不错。”元帝撵着胡子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将军府还住得惯么?” 陈秀忙躬身道:“多谢陛下体恤,将军府一应俱全,臣住得惯。” “那就好,都是皇后的一番苦心哪!等会儿下朝后你便去后宫拜见皇后,皇后跟朕说了,要见见你这位女将军。” “是,臣遵旨。” 皇后娘娘是王博的姑母,雅妃娘娘是王博的姨母,太子妃是王博的堂姐。 陈秀心想等会儿去后宫,怕是这三个女人是必见的。 果然,散朝后,陈秀跟着一个太监七转八转到了皇后的凤章殿时,果然见皇后身边左右各坐着一个宫装丽人。其中太子妃王瑶陈秀是见过的,另一个想必是雅妃了。 上前叩首请安毕,皇后微笑着说道:“陈将军请起。你在北境御敌拼杀,立下累累战功,是我朝的忠臣良将啊。来人,赐坐。” 陈秀谢坐后,欠着身子在绣凳上坐下,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淡然,不卑不亢。 皇后又问了几句家常话,无非是将军府的布置可还齐全,侍从们可还规矩,若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尽管说,说将军是社稷之功臣,陛下再三叮嘱本宫一定要照顾周全等话。 陈秀一一作答,礼貌周全。 皇后便说有些乏了,又说如今深秋,后宫景致不错,叫雅妃娘娘带着贞烈将军在后宫走走。 陈秀忙起身谢恩,雅妃款款站起来,对皇后福了福身,轻笑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把宫里最好的景致都看过。” 王瑶也起身:“母后,儿媳也一道去。” 皇后笑着答应了,起身进内宫去了。 雅妃带着陈秀在后宫里兜兜转转,皇宫里画栋雕楹、富贵奢华。真是,凤阁龙殿郁嵯峨,楼台宫阙艳绮罗。陈秀貌似细心地观赏,实则心不在焉。 “贞烈将军?”王瑶率先开口,“你不是贺公彦的庶女么?怎么改姓了陈?” 陈秀心底冷笑,各种缘故你还不知道么?当初不是你跑到温泉山庄把我一顿臭骂么?你跟九公主十公主交好,一心想把我踢出去好让九公主跟了九郎,如今却来装什么傻瓜。 “回太子妃,”陈秀淡然一笑,说道,“当初陈秀遇难,险些丧生。家中父兄寻找不到,便以为陈秀死去,丧礼都办了。还差点定了冥亲。后来陈秀辗转找到被家族驱逐的弟弟陈酆,幸得弟弟照顾,才有今日。所以便改了陈姓。” 雅妃笑道:“原来如此,贞烈将军的经历可真是曲折。” 陈秀低头默然。有些事情有些话说的越少越好。 王瑶看了看雅妃,又问:“贞烈将军,你以后会回贺家么?听说你的父亲贺公彦是很希望你回去的。” 陈秀轻笑:“那是贺家家族的事情,并不是陈秀一人想怎样就怎样的。再说,不管臣姓贺还是姓陈,不都一样为国尽忠么?” 雅妃笑着点头,说道:“阿瑶,这是将军的家事,我们不便多问,也不便插手。将军乃是旷世奇才,家中琐事自然也难不倒她。” 王瑶笑着挽住雅妃的手臂,娇声道:“知道了,姨母。” 雅妃笑着拍拍她的手,刚要说什么时,一旁有宫人近前回道:“回娘将,王九郎求见。” 雅妃笑道:“瞧瞧,九郎终究是不放心,这就找了过来。罢了罢了,这后宫咱们也逛了大半儿了,贞烈将军,你且去吧,见了九郎就说我走的腿酸,要回宫休息去了。” “是,臣告退。”陈秀躬身行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身影,雅妃拍了拍王瑶的手,低声道:“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软弱可欺的贺氏阿绣了。你可瞧见了?” 王瑶撇撇嘴,不悦的说道:“瞧见了,连姑母都对她很好呢,我可不敢怎么样了?” “你之前就是太莽撞了。九公主和十公主再好,九郎不喜欢,纵然是尚主,也不会琴瑟和鸣的。九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情逆着他,结果只能更糟糕。” 王瑶挽着雅妃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唔,姨母,阿瑶知道了。” 陈秀回到将军府,刚换下朝服,洗了手,一盏茶还没喝完,便有人进来回报:“大人,贺大郎君来了。” “……”陈秀皱眉,却又不得不见,“请到前厅奉茶。” 明珰上前来接过陈秀手里的茶盏,又拿了一件暗紫色男女皆可穿的深衣来给她穿上,把散开的长发梳理顺滑,只把鬓间散发编成小辫子归总到脑后用丝带绑住,又移过对镜来给她看。 陈秀轻笑道:“这就罢了,又不是上朝去。” 说着,起身踏上木屐出了房门。 贺康见了陈秀,起身笑道:“三妹,好久不见了。” 他叫三妹,陈秀便不得不福身下去,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大兄。” “呵呵,好。好……”贺康很是高兴,她还能叫自己一声‘大兄’就好。 陈秀心里别扭的要命,可碍于脸面,又不得不抬手请贺康入座,叫婢女上茶后,方问:“大兄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三妹许久没回建康,父亲和母亲都很想念你,所以叫我来问问妹妹,什么时候搬回家中去住?” “唔……”陈秀想了想,面作为难状,叹道:“这将军府乃是皇后娘娘所赐,这里的仆妇家丁又都是皇后娘娘叫人安排的,若我不在这里居住,会让皇后娘娘多心的。” 贺康一怔,便笑着点头,说道:“妹妹此言极是。那就住在这里吧,缺什么只管叫人来家里找我。一定不要见外才是。” 陈秀点头,说道:“大兄放心,我不会跟大兄见外的。” 贺康又道:“三妹,明日若是有空的话,就回家去吃顿饭?” 陈秀想了想,说道:“如果有空的话。”怎么会有空?她是刚刚上任的贞烈将军,忙着呢。 贺康笑得极为风雅,点头说道:“三妹刚从宫里回来,想必也累了。大兄就不多打扰了,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叫人来接你?” 陈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明日若有空,我自己过去就好了。哪里还用大兄费心。” “那就好,那就好。”贺康十分满意,起身告辞出去。 送走了贺康,陈秀转身回房便看见端坐在榻上品茶的王博,于是轻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低声问道:“九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贺康邀你回家的时候。”王博说着,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转身牵着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卿卿,做你想做的,不要顾忌太多。” “嗯。”陈秀低下头去。 王博看着她这副小娇媚怯懦的小模样,心中一阵发紧,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叹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以后不许活得这么累,在我身边,一切麻烦都交给我,好吗?” “好。”她轻声低叹,伸出双臂去搂住了他消瘦的腰身。 王博五指做梳,轻轻地理顺着她的长发,低声说道:“我们的婚礼赶在年前办了。这样那些人就找不到来骚扰你的理由了。” “嗯,都听九郎的。” “还叫九郎?称呼该改了吧?” “唔……夫君。” “真乖。” 陈秀斜睨了他一眼,忽然仰起脸来,王博只觉兰香馥郁直沁入鼻端,她一双温软的双臂已经揽在自己颈中,唇上馨香温软,辗转间唇齿相依,他只觉得呼吸一窒,唯觉她樱唇柔美嫩滑,似是整个人便要在自己唇下融化开去,难舍难离,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却已经放开手去,转身下榻,走到镜前去理一理鬓发,若无其事的回头嫣然一笑,“夫君,可要留下来用饭?” 她娇羞无限,回转脸去,那容颜如芍药初放。他猛然起身,几步走上前去抱住她,打个旋将她扔在榻上,她低呼了一声,那尾音却湮没在皇帝的吻中。 “当然要吃。”王博亲够了放开她,舌尖在唇边轻轻地舔过,明净的凤眸潋滟着妖媚的色彩,如三春桃花绚烂绽放。 陈秀与王博的婚事由皇后出面全权料理,一切事情便都简单的多了。 过聘礼,回礼,择吉日,送嫁妆,成婚。 一个月后,陈酆带着一百二十车嫁妆从丰城赶到了建康,随行而来的还有陈氏。 陈氏回到建康的时候,贺公彦的正室夫人温氏已经当真病的起不了床了。因为陈秀的婚期在即,陈氏也没有去贺府探望。一切礼仪规矩都在贞烈将军的婚事跟前不值一提。 成婚的琐事忙到了腊月初十这日,陈秀方在雅妃娘娘的监督下换上了大红锦缎金线凤纹喜袍,带上了珠玉点翠的凤冠。 喜婆进来回禀:“回娘娘,吉时已到,新人该起轿了。” 陈秀慢慢地站起来,回头看着陈氏,嘴巴一扁,眼圈儿便红了。 “哎呦,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啊。”雅妃一边说一边拿过了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将军出阁的好日子,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平平安安的,和和美美的。” 陈秀转身给雅妃娘娘磕头,又给陈氏行礼,低声哽咽道:“多谢娘娘为臣打点。娘亲,女儿去了。” 陈氏的眼泪顿时哗哗的留下来,忙拿了帕子擦拭着,摆手道:“去吧去吧,做了王家妇一定要娴淑孝顺,相夫教子,侍奉翁姑。不可任性妄为。” “是。”陈秀缓缓地给陈氏跪下,“女儿谨记娘亲的教诲。” 叩头,起身,雅妃娘娘把大红盖头一甩,盖在她的头上,遮住了如花似玉的容颜。 明珰上前来搀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地步出闺房,下玉阶。一步步走出住了两个月的将军府的内宅,扶着明珰的手臂,慢慢地躬身,上花轿,出府门,一路管弦悠扬,琴笙婉转,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穿过建康城宽敞的街道,直往王家老宅而去。 大街上看热闹的庶民拥挤不堪,街道两旁的商铺更是喧哗非凡。酒楼上,茶肆里,饭馆中,一层,两层,三层的阁楼上,窗子全都被打开,人头攒动,欢呼雀跃。 繁琐的礼仪规矩一条一条的来,折腾到最后陈秀都觉得头晕脑胀。偏偏头上戴着的凤冠足有七八斤沉,压得她的脖子都酸了。 好不容易被扶进了洞房里,长长的出了口气,陈秀轻声唤道:“明珰?” “夫人,奴婢在呢。您可是饿了?” 陈秀摇摇头,说道:“头上的凤冠太沉了,是谁弄得呀?” 明珰偷笑,心想这凤冠上珠宝翡翠还有金子什么的,应有尽有,不沉才怪呢。 “哎!”陈秀又叹,“什么时候才能摘下去啊,我脖子都快压断了。” 明珰悄声劝道:“夫人再等等,郎君这就来了。这个大红盖头要郎君掀起来才行呢。” 陈秀蹙眉,心里十分的不满,这个九郎怎么还不来呢。 片刻后,门口有婢女齐声道:“九郎安好,恭喜九郎,贺喜九郎。” “都退下领赏去吧。” 陈秀心中一喜,与他相识这么久,至今才知道他清泠的声音居然这么动人。 明珰见一身大红织锦祥云龙凤纹深衣的王博进门来,忙上前去福身请安:“恭喜郎君。” 王博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你也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明珰躬身退下,出门前把房门悄悄地带上。 “卿卿……”王博在陈秀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握住她攥着大红帕子放在腰间略显僵硬的手,低声说道:“我来了。” “唔……”陈秀着急了,“九郎,我脖子好痛。” “嗯?”王博忙抬手掀开大红盖头,看见陈秀满头的珠宝翠玉忍不住轻笑,“这么多东西都压在头上,脖子不痛才怪呢。”说着,他伸出双手把凤冠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然后转身,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暗色中只见那双凤眸分外璀璨,“卿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嗯。”陈秀伏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卿卿……”他伸出手指勾起她尖尖的下颌,慢慢地低下头去。 她含笑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亲吻。他的唇慢慢地落下,就在将要敷上她的唇是,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人身子一僵,同时回头。 “呜呜……娘亲。”穿着大红锦缎小袄的小家伙圆滚滚的跑了过来,伸手抱住陈秀的腿,扁着嘴巴:“娘亲,皓儿想你。” 陈秀心头一软,俯下身去把小家伙抱在腿上,拿了大红喜怕擦了擦他嘴角的点心沫子,轻声道:“娘亲也想皓儿了。” “唔……娘亲骗人。”小王皓搂着陈秀的脖子,万分委屈。 王博无奈的抬手揉着眉心,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打转。这小东西,来的还真是时候。 再回头看看坐在大红帐幔里的妇人,正揽着小家伙温柔的笑:“娘亲哪有骗皓儿?” “娘亲说……等皓儿回来一起睡的。”可是自从那天起就被祖父祖母留在身边,一呆便是两个多月,人家感觉好久好久没见着娘亲了。虽然祖母那里有很多好吃的,祖父也会教他识字,可没有娘亲的日子是多么的痛苦啊! 小王皓说不清楚心里的不满,总之就是觉得娘亲骗了他! 陈秀开心的笑起来,心知这么就小家伙没见着自己,是很想念了。于是她抬手摸摸小家伙梳着小寿桃的头顶,柔声道:“嗯,是有些事情给耽误了。不过,娘亲现在不是来了么?” “那今晚皓儿跟娘亲睡。”小家伙靠在娘亲温暖的怀里,抬起小手揉揉眼睛,唔,好困啊。 在屋子里转圈的王博立刻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床上缠绵的母子,咬牙道:“休想!” 陈秀抱着困顿的小家伙,责怪的瞪了王博一眼。两个多月没见了,她也很是想念小家伙呢。 “要命!”王博暗暗地攥拳,心里暗暗地咬牙,未婚生子什么的,真是要不得! 靠在娘亲香甜柔软的怀里,小王皓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此时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人焦急的低语:“怎么办呢!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王博心头火气正大,便转身走到门口,低声喝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哎呦,九郎。”两个婆子吓得腿软,跪倒在地上,“奴才……”该死的话不能说,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犯忌讳。两个婆子想了想,咬牙道:“奴才吧小郎君给看丢了,奴才有罪……” “哼!”王博冷声道:“你们是有罪!” “奴才……听说有婢女瞧见小郎君进了九郎的院子,所以……”一个婆子冒死说道,“奴才是过来找小郎君的。” “进来吧。”王博转身回了屋内。 廊檐下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她家九郎说什么?进去? 二人不敢太过迟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进了喜房,抬头看见她家新过门的少夫人正抱着皓儿小郎君坐在床上,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哎呦!”两个婆子赶紧的上前去,躬身道:“少夫人恕罪,老奴明儿自己去找管事领罚。少夫人,把小郎君给奴才吧,夫人那里还等着呢。” 陈秀笑了笑,站起身来把怀里睡着的小家伙递给那婆子。 熟料小王皓的手紧紧地攥着他娘亲的衣襟,说什么也不松开。那婆子见状很是无奈,低声说道:“要不把小郎君叫醒?” 陈秀忙摇头:“不必了,让他今晚在这里睡吧。” “这……”两个婆子又傻了。 王博不耐烦的挥手:“都下去吧,让小家伙在这里睡。” 哎呦,这下可真是死期到了!两个婆子哪敢多言,躬身行礼后,匆匆退出了房门。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九郎君和少夫人的洞房花烛夜啊! 洞房里,陈秀转身把小家伙慢慢地放在床上,又轻轻地解开他身上的小袄,把外衣一点点的脱下来,只留着茧绸中衣,拉过锦被给他盖好。 王博也解开了外袍丢到衣架上,转身上床。看着小家伙熟睡的小脸上泛着一层红晕,他那颗本来烦躁的心忽然间安静下来。 “卿卿,你看这小家伙睡得可真香。” 陈秀解了外袍只穿着大红茧绸中衣上床来,侧身挨着儿子慢慢地躺下,低声笑道:“今儿委屈夫君了。” 王博靠过去搂住她,好看的薄唇扁了扁,“知道你夫君委屈了就好,待会儿好好地补偿。” “呃……皓儿在呢。” “嗯,为了以后他不再捣乱,我们应该再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让小家伙们自己一边儿玩儿去。” “夫君,这怎么行,皓儿会被吵醒的。” “嗯,我轻一点,你不要叫那么大声不就好了?” “啧……”陈秀拉了脸,“九郎!” “那怎么办?他两个月没见你了,我却已经忍了三年了……” 陈秀轻笑:“忍不住可以找别人嘛。” “谁也不要,我这辈子就跟卿卿耗在一起了。”不由分说,他把她按在怀里,重重的亲下去。 窗外梅雪交映月华生辉,屋内红烛摇曳颠鸾倒凤,果然是: 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 花灿银灯鸾对舞,春归画栋燕双栖。 ==全文完== ------题外话------ 亲爱滴姑娘们,《庶女媵妾》至此完结了。 感谢你们一路以来对某珠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珠珠的成长。 在网络文字这片海洋里,你们是珠珠的航船,划桨,是珠珠前进的所有动力。 新年要到了,珠珠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拜年,祝大家事业突飞猛进,爱情幸福美满,愿大家新的一年里万世如意,阖家幸福! 另外,看完了文的亲们,记得留下你手中的月票评价票各种票哦! ------------ 【番外 】谢家寿宴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春风仿佛只是那么轻轻地一嘘,建康城便已经是春暖花开时候。 这日是朝会的正日子,王皓一早起来睁开眼睛看着帐子顶上素淡的水墨兰芝纹轻声叹息,把守在帐子外边的明珰给逗笑,一边掀开帐子一边笑问:“小郎君,一大早的叹什么气呢?” “无聊啊。”小家伙打开胖胖的胳膊腿儿扭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白净的小脸皱的像包子一样,“娘亲跟父亲又一起去上朝了吧?” 明珰拿过靛青色的小长袍来给他穿上,认真的整理着衣襟衣带,笑着说道:“咱们少夫人是贞烈将军,虽然因为是女子要在家中料理家务可以平日里不上朝,但好歹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将军,逢着大朝会的日子总要去点个卯的吧。” 小家伙依然不高兴,娘亲在家的时候多好啊,自己可以缠着她听她讲书。 中午时分,一辆四驷马车停在王博私邸的门口,翠盖流苏下黑缎火红流云纹的轿帘被慢慢地掀开,王博着一身二品文职官袍从车里下来,清俊的脸上傲气尽收,只有温润和煦如春日明媚的阳光。 他下车后一伸手,把一个身穿三品武职官袍的女子拉下来,夫妇二人含笑对视一眼,手携手进了院门。 一个四十岁模样穿着管家袍服的男子立刻迎上来,躬身请安后,说道:“郎君,夫人,今日谢家送了请帖过来,五月初十是谢公翥夫人的寿辰,谢家要请郎君和夫人一同前去谢府赴宴。”说着,管家把一张裱糊的十分精致的大红帖子递到王博的面前。 寿宴? 陈秀的心里猛然一个激灵,上一世里这场寿宴上,自己曾抚了一曲《彩云追月》博得了满堂彩。宴席散了之后,谢老夫人赏了自己一匣子珠宝,自己很是开心,为了表示对苏培的感谢,捡了两颗大东珠送给他,却被贺敏的奶妈子撞见。 所谓私通的事情,就是从那一曲《彩云追月》上引出来的。 之后,自己有孕的事情被贺敏知道,她便再也等不得了,一顿棒杀便把自己的小命断送了…… 王博对这样的寿宴不怎么在意,把手里的请帖转手递给管家后才发现身边的陈秀一直在发愣,于是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问道:“卿卿,怎么了?” 陈秀回神,笑了笑摇头:“没事,有些累了。” “进去吧。”王博拉着她进了正厅,便见小王皓摇摇摆摆的跑过来,到了二人跟前先规规矩矩的请了安,之后便上前缠着陈秀问这问那。 王博回头吩咐明珰:“夫人累了,带皓儿下去吧。” 明珰忙上前把王皓抱起来,低声哄着:“小郎君,夫人累啦,明珰带小郎君去玩儿,让夫人休息一会儿吧。” 小王皓撅了撅嘴巴,到底还是点点头,由着明珰抱走了。 “这小家伙,太会粘人了。”王博摇摇头,抬手由着婢女们把身上的朝服解下来换了一身绵绸夹袍。 “也该给皓儿找个师傅认真读书了,妾虽然也能教他识字,但到底不比师傅严格教导。况且皓儿是男儿,总跟女子混在一起总让他少了些男儿气概。”陈秀也换了一件浅碧色湖绉衣裙,方上前来换下婢女给王博整理着腰间袍服的褶皱。 “过年的时候父亲也说了,只是皓儿是家中的长孙,择师之事马虎不得。”王博拉着陈秀的手走到榻几跟前去,脱掉木屐上了榻,拉着她靠在枕上,又低声问道:“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陈秀摇摇头,轻笑道:“这倒没有,只是刚刚在想,谢家老夫人寿宴,咱们该送些什么寿礼呢。” 王博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不过是按照份例准备罢了,这些事情你也不必很操心。御医说了,你这身子要好生休养才行。皓儿一个人单薄了些,我还想让你再给我生三个五个孩儿呢。” “夫君又说这些。”陈秀红了脸,转身从他的怀里移开了些,“御医的话也不能全信,这几年我虽然瘦了些苦,但一直练鞭,身子好着呢,哪有他们说的那样弱?” 王博低声一笑,伸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问道:“那为什么这肚子还没动静?” “夫君!”陈秀细腰一扭,转身便要离开。 “唔……”王博伸手扣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里,低头吻下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难道是为夫不够努力?” “九郎……”她沉迷在他温柔的亲吻中,忽略了他调侃的令人脸红的话。 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照射在她光洁的脸颊上,透明莹润,带着淡淡的绯红,精致的轮廓,在阴影的映衬下,像三月的桃花,灼灼生辉,妩媚烂漫,带来一阵柔美的清香。 “我的小妖精喏……”沉沉的笑声,带着浓浓的宠溺,王博的手指上下移动,把刚刚穿好的衣裙一件件的剥开,丢到了一旁。 他低头吻上她的水色双唇,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滑入口中,纠缠她的舌与之缠绵戏逐,掌心带着灸热的温度在她的后背抚摸游走着。 唇畔移至她耳后亲吻,舌尖轻轻在在她耳上打转,并时不时的轻咬,激得她本就已见酥软的身子益发战粟起来。 舌尖又恶意的在她耳朵里舔了下,令怀中人猛的一颤,而她背后那只游移的手缓缓往下探了去。一吸一磨间,欲仙欲死,畅美绝伦。 他们相互纠缠着,攀附着,像是要在这一场酣畅淋漓中,拼尽自己的生命。 “九郎……九郎……”她微闭着双眸,美丽的脸上泛着潮红,扣在腰上的手一拉,她就顺势趴在他身上,小嘴撅起,娇喘着、啜泣着。 “到了?”含着她的唇瓣,王博小声问。 趴在他的肩膀上,急速的气喘起来,“恩,”全身娇软,四肢酥柔,搂着颈项的双手,已经松了开去,头部无力地斜欹在他肩头,柔腻温软的身子紧贴住他的胸膛,整个上身软绵绵的,瘫伏在他身上。 王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世家之子,在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守身的意念,从来没有。在陈秀之前他从没有碰过女子的身体是因为他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在她之后,他知道了各种美妙的滋味却对之外的女子依然提不起半分的兴趣。 在他们分开的三年之久,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自己在为谁守身,只是不想,不喜欢,没有那个兴致去做这样的事情。 直到把她娶回家之后,每日与她朝夕相对,他才真正的感觉到原来男女之间的事情竟然可以这样美好。所谓情欲,有情才有欲。是的,男人爱与欲可以分开,可,单纯的欲望发泄,怎么会有这样的美! 雨后绿叶欲滴,云雾缭绕,碧烟淡起。 谢家官邸,谢燕文的书房里,谢燕文手中看着一张雪白的绢帛,眼神有些恍惚。 一个身穿湖色衣裙的婢女从身后的屏风之侧袅袅走来,手中端着一只沉檀木雕花泥金海棠式托盘,托盘上一只青玉盏莹莹剔透,盏上的杯盖并不是严丝合缝,有丝丝白气从缝隙里飘出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的味道。 那婢女行至谢燕文身侧,轻轻地福身,低声劝道:“郎君,是时候吃药了。” “嗯。”谢燕文把手里的帛书放到案几上,抬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婢女跪在他的身旁,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案几上,又伸手去把他面前的几片帛书收起来后,方端过青玉盏,打开杯盖,拿了碧玉汤匙给谢燕文喂药。 一盏汤药只喝了小半儿,谢燕文便皱着眉头推开了婢女的手,低声问道:“柳文思来了没有?”此人是拟定这次谢老夫人寿宴宾客名单的一个幕僚 婢女应道:“柳相公已经来了,在厢房里候着呢。” “叫他进来吧。”谢燕文拿了帕子擦拭了一下干净的唇角,转身坐正了身子。 柳文思进门来见礼后,坐在谢燕文一侧的榻几上,方撵着胡须微笑着问道:“三郎君今日气色不错。” 谢燕文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温和的目光,直到柳文思猜测不到他心中所想正要再问时方开口:“柳先生,老夫人寿宴的请帖有没有给贞烈将军府中送去一份?” 柳文思一怔,继而问道:“贞烈将军如今是王九郎的正室夫人,请帖送到了王九郎府中自然也到了贞烈将军手中,我们没有必要再往将军府送一份了吧?” 谢燕文的目光顿时暗下去,他也不说话,只轻轻的虚着一双桃花眼看着门口的方向,目光飘渺似是没有什么情绪,但坐在他身边的柳文思脸上的微笑却渐渐地僵硬了。半晌,柳文思坐直了身子弓了弓身,说道:“三郎君放心,在下这就安排人给贞烈将军府上送一份请帖。” 谢燕文依然没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身子慢慢地往后一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谢家便有体面家丁送了一份请帖至贞烈将军府。如今的将军府内是祝叟和祝嬷嬷两位老人照看,陈氏已经随着陈酆回丰城去了。 祝叟接到请帖有些意外,但终究还是亲自坐了车往王九郎府邸中去见陈秀。 陈秀嫁入王家之后,王家家中诸事依然是王博的母亲袁夫人打点,她身为儿媳是同王博住在这边私邸的,平日里也就是过去问个安什么的。袁夫人因为她是陛下御口亲封的贞烈将军的缘故,自然也不为难她。而朝中又因为她是女子,政事军事也基本找不到她。 祝叟来的时候,陈秀正在教小王皓练字。 请安毕,祝叟从怀里拿出了请帖递上去,恭敬地说道:“夫人,这是谢家今日一早叫人送来的。是谢老夫人寿宴的帖子,奴怕耽误了夫人的正事,所以赶着给夫人送来了。” 陈秀蹙眉道:“不是已经送到了这边来了吗?怎么还送到那边去一份?”说着,她纤指一伸拿过帖子翻开了看了看,里面措辞什么的跟送到王博府邸的一模一样。 祝叟躬身道:“这个……奴等就猜不透了。” 陈秀点点头说道:“没事了,叟下去吃茶吧。” “是,多谢夫人。”祝叟躬身行礼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陈秀拿着请帖沉思片刻后,转手放到案几的一角,继续教王皓练字。 下午王博从外边回来,因见案几上的大红帖子,便问:“这又是谁家的帖子?这些日子宴会恁地多?” 陈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还是谢家老夫人的寿宴。” “怎么还送两份帖子来?”王博纳闷的问道。 “许是他们的人糊涂了,竟送了一份到那边府上去了。” “那边府上?”王博眉尖一簇,伸手拿过了那帖子打开一看,果然见台头是‘贞烈将军’的称呼,一时间眉头皱的更深,紧紧抿着的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微笑,“这谢燕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陈秀心里一紧,面上淡然一笑,抬手把那帖子从王博的手里拿过来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说道:“他能有什么意思呢?” “想要两份寿礼?”王博眼底的嘲讽更深了些。 “那就叫他们准备两份寿礼吧。想不到我这将军的俸禄也不是白拿的,还叫他们惦记着。” 王博点头道:“想来是这样的。不过如此一来,那日我们一同去赴宴,卿卿是穿将军袍服呢,还是穿二品夫人的诰命服饰呢?” 陈秀妩媚一笑,侧身靠在王博的怀里,低声说道:“九郎自然一同前去,在九郎身边,妾只是一个女子,况且谢家也是家宴,妾穿什么将军的袍服呢。” “嗯,卿卿果然乖。”王博低笑一声,伸手搂过她,低头啄住她的唇。 五月初十这日恰好是个阴雨天,王博早朝回来换了常礼服,携着一身紫色四合云纹绕飞鸾的贡绸裳裙在婢女们撑起来的十六骨水墨画油纸伞下出内宅院门,上了四驷同乘的大马车出府邸大门朝着谢家的官邸方向而去。 谢家老夫人的寿宴由王博夫妇出席,王公昖和袁夫人便没有出席的必要了。只是王基的妻室谢瑛乃是谢家的嫡长女,王晔夫妇是谢公翥的正经儿女亲家,谢老夫人寿宴,王晔的夫人陆氏好歹也要走一趟的。 王博和陈秀二人来的不算早也不算太晚,马车至谢家府邸门口停下来,王博先下车,随后牵着陈秀的手扶着她下车后,二人并肩往里面走。 谢家的人早就进去报信,谢燕文亲自带着谢允之和族中的其他弟兄迎了出来。 谢府二门门口,谢燕文迎面看见一身华服玉树临风清贵逼人的王博和一个同样华服加身清婉妩媚的女子并肩而来,顿觉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把,那种闷闷的疼几乎要他无法呼吸,额角上顿时渗出一层细汗,走在他身边的谢允之察觉了他的不同,忙低声问道:“三兄,你怎样?” 谢燕文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神色稍微镇定,淡然一笑:“无碍,”说着,陡然提高了声音,拱手道:“王九郎和贞烈将军携手而来,真是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谢允之暗叹,三兄是高兴糊涂了吧?人家是夫妇啊,这有什么意外的? 王博似是没听懂谢燕文的话一般,手依然扣着陈秀的手腕,朝着谢燕文点点头,微笑道:“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诞之日,三郎还特意送了两份请帖至我家,我与内子自然要一起过来,才不辜负三郎的一番盛情啊。” 场面之上,大家都是体面人,一些话点到即止,自然不能多说。 谢燕文拱拱手,笑道:“呵呵……九郎,少夫人,快里面请。” 王博侧脸看了看陈秀,温和的说道:“这大热的天儿,我也不好进内室去给老夫人拜寿,就请夫人一并代劳吧。” 天知道谢燕文这会儿是多么看不得王博和陈秀二人并肩站在那里眉目传情的样子,所以王博话音一落谢燕文立刻转头吩咐身侧的人:“快些带贞烈将军去园子里,那里比这边凉快些。” 谢家最小的只有十二岁的郎君谢禟之从几个哥哥的身后闪出来,拱手道:“贞烈将军,请。” 十二岁的小郎去女眷跟前走动并无不妥,况且陈秀乃是三品武将之职,由谢家的小郎引路也算是极有体面。王博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陈秀的手,低声道:“去吧。” 陈秀朝着王博轻轻一福,含笑道:“夫君,妾先去了。” 谢燕文悄悄地别过脸去掩饰住自己目光中稍纵即逝的愤懑之色。 陈秀随着谢禟之穿过层层叠叠的屋宇院落,在婢女撑着的油纸伞下呼吸着微凉湿润的空气一直走到谢家府邸的后花园里,倒也不觉得热。 这几日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谢老夫人的寿宴,梦境里也不止一次的出现那一幅场景。 彩云追月的琴曲,谢老夫人慈祥的笑容,苏培温润的眼神,贺敏刻薄的冷笑。那些几乎被她遗忘的事情一点点的透出了水面,宛若昨日一样的清晰。 “二品夫人,贞烈将军到!” 一声高亢悠扬的唱喏声把陈秀从回忆中惊醒,猛抬头对上万寿堂门口珍珠穿成由五色玉石交错穿插成的五福捧寿图样的华美珠帘,她忙收拾一下思绪,双手交叠捏着帕子扣在腰间,挺直了腰身抬脚进门。 谢老夫人身穿绛紫色云纹福寿团花裳服端坐在上位的榻几上,身边左右各端坐着王基的母亲陆氏和贺敏的母亲温氏。因为寿宴已经提前开了三日,朝中各位夫人已经宴请过,今日请的是几位至亲家,所以席间并不见外人。 三位夫人之下便是谢瑛,贺敏,谢碧,还有几个有些陌生的华服女子。陈秀知道这些女子都是谢家嫁入各家的女儿,如今也算是名门贵妇了。几年前她们与她也曾同赴过几场宴会,但如今时过境迁,她们的面孔在陈秀的心里早就模糊不清,如今更分不出谁是谁了。 陈秀一进来,满屋子的贵妇几乎都站了起来。 论品级,在座的出了谢夫人和王晔的夫人卢氏是一品夫人,温夫人乃二品诰命之外,其他年轻的女子谁的品级也都比不上陈秀这个二品诰命,况且她本人又是朝廷的三品贞烈将军。所以出了上座上的三个老夫人之外,其他的妇人包括曾经压在陈秀头上的贺敏也都站了起来。 “陈秀给谢夫人拜寿了,恭祝谢老夫人福如东海深,寿与南山齐。”陈秀微笑着福身下拜。 谢夫人忙欠身道:“陈夫人快快请起,陈夫人是朝廷命官,不比我们这些寻常妇人。快请夫人上榻。” 王晔是王博的三叔父,陆夫人便是陈秀的婶娘。而温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陈秀的嫡母,虽然如今她姓陈不姓贺,在温夫人的心里,陈秀依然是贺家的庶女,这个身份怎么也别不过来。 谢夫人连声让陈秀上榻,谢瑛忙叫人把自己的坐垫移开,婢女另拿了一个坐垫放在陆夫人身旁,陈秀便转身在陆夫人的身侧坐了下来,同时轻声叫陆夫人一声:“婶娘。” 陆夫人含笑道:“我还想着你今儿未必来呢。不想竟真的来了,早知道你来,我便等你一起过来多好。” 陈秀微笑着对谢老夫人说道:“妾那里杂事多,皓儿又耍懒。所以迟了一步,还请老夫人见谅呢。” 谢夫人笑着摆手:“哪里哪里,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回:“回夫人,桓四郎君的如夫人来了。” 谢夫人一怔,旁边的温夫人立刻笑道:“是我们家的绾儿来了吧?” “哦!”谢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忙道:“还不快快请进来。” 贺绾随着仆妇进来给谢夫人拜了寿,便在温夫人身旁坐下来。 贺敏是谢夫人的儿媳,在婆婆面前不入座也是规矩,只是她病了许久身子虚弱,又当着温夫人的面,谢夫人便叫她去下手落座;另外谢燕文的平妻萧氏阿娇因为有孕在身,被谢夫人特许坐在了身后;谢瑛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来便是贵客,只是她嫁给王基后身份不如陈秀尊贵,也只得在陈秀之下落座。 一屋子的妇人坐在一起,各人脸色或红或白,或顾盼有神或竭力掩饰疲惫之色,说起话来倒也热闹。 人齐全了,谢夫人便叫开席。酒肉瓜果一色色的摆上来,满屋子里都是酒香果香。 明珰跪在陈秀身后,见上了一道鱼汤便拿了碗盛了一勺递过来,陈秀刚拿了汤匙要喝,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便匆匆转过头去拿了帕子捂住了嘴巴。 别人都没注意,明珰却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鱼汤放到一旁,另端了一盏清茶递给陈秀。 陈秀忍下心头的恶心,喝了一口茶,和明珰对视互递了一个眼神后,又若无其事的坐回去。明珰心中有数,便知捡着清淡无腥膻之气的菜肴送到陈秀的面前来。 几杯酒过后,陆夫人便笑道:“听那边阁楼上笑声阵阵,丝竹靡靡,倒是热闹。” 谢夫人笑道:“是我疏忽了,夫人既然喜欢歌舞,便去把新调教出来的那一班舞姬来给咱们舞一曲吧。” 陆夫人摆摆手笑道:“夫人说笑了,咱们可不想看那劳什子。只是外边雨丝连连,若是能有清雅的琴曲便更好了。” 谢夫人点头道:“我也正想听听琴曲呢。”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贺敏。 贺敏脸上涂了一层胭脂,掩饰住了她苍白的脸色,今儿又当着许多人的面,自然也强打着精神支应着。见婆婆看自己忙笑道:“妾的琴技一般,没得弹来叫大家心烦。倒是贞烈将军的琴声曾经名动天下,不知今儿咱们能不能有荣幸可以聆听妙音?” 果然,上一世也是她让自己抚琴,自己又争功心切便上了她的道儿,而今世她是再不会上当了。心中冷笑,陈秀淡淡的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昨日练弓箭扭了手腕,今儿怕弹不成了。” 贺敏一怔,又些遗憾的看了谢夫人一眼。 旁边的温夫人便笑道:“绾儿的琴也弹得极好,况且现在又陪伴在桓家四郎君身边,应该越发的进益了。”说着,她转身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手的贺绾。 贺绾轻笑着款款起身,说道:“既然大伯母如此说,妾少不得便在这里献丑了。” “那可真是有劳贺夫人了。”谢老夫人仰头吩咐身后的贴身婢女,“去取了我收着的那架焦尾琴来。” 婢女答应着转身往后面去,不多时果然取了琴来放在谢夫人榻几前。 贺绾缓缓起身,偏过脸来对陈秀柔柔一笑,慢步走到琴架前。 此时水榭中响起了丝竹之声,凝神听去正是《彩云追月》的前奏。 淡黄色的长袖顺着藕臂轻抬,缓缓滑下。贺绾优美的抬臂,弱似轻风,柔似杨柳。缠缠绵绵的爪音响起,撩动一池碧水。和着笛声,娇娇脆脆,欲语还羞。婉转的尾音顺着夜风,一路歌去,不远处男子们宴席的阁楼上也霎时安静下来。 贺绾染了凤仙汁的十指丹蔻在断纹之间上下翻动,眉间点点轻愁,微微闭眼,似在回忆往昔。 柔肠半转寄清琴,弹筝乱落桃花瓣。素月如流,长照边关。 弦音渐止,四下悄然。半晌,水榭对面的阁楼上也传来叫好之声。 ------题外话------ 亲爱滴们,番外先来一点啊。接下去便是棒杀之谜了哦! 记得时常回来瞧瞧某珠,不要错过精彩哦。 ------------ 【番外 】棒杀之刑 陈秀轻笑着端了一盏酒慢慢地起身行至贺绾跟前,递上去笑道:“姐姐的琴声深得四郎君的真传,犹如天籁,叫人听着不由得沉醉下去。” 贺绾接了酒,低声笑道:“多谢夫人,夫人谬赞了。” “姐姐跟我还说这些。”陈秀笑着拉着贺绾的手送她至榻上。 温夫人便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轻笑道:“阿绣在家的时候便跟阿绾要好,如今各自出嫁了,更是姐妹情深了。” 谢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继而笑道:“夫人这话说的很是。原来九少夫人跟贺如夫人原是自家姐妹。”说着,她还若有其事的看了一眼贺敏。算起来,贺敏还是陈秀的嫡姐,只是如今身份大不相同。 陆夫人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谢瑛,谢瑛笑道:“算起来,九弟妹跟三少夫人更亲近些呢。” 贺敏微笑着低下头去,温夫人也含笑不语。 谢夫人笑道:“是了,九少夫人和我这个儿媳妇原是姐妹的。当初……嗨!过去的事情不提也就罢了。” 这话说到一半便止住,在座的人却都清楚谢夫人没说出来的那半句是当初陈秀被谢家提做媵妾的事情。陈秀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冷笑着抬头看了谢夫人一眼,目光中的凌厉之色自然毫不掩饰。见众人都不说话了,才对身边的明珰说道:“酒喝多了,请诸位安坐,我出去走一走。” 贺敏忙吩咐身边的婢女:“好生给九少夫人带路。” 婢女姵香忙答应一声,上前躬身道:“少夫人,奴婢为您领路。” 陈秀淡笑一声,起身扶着明珰的手转过屏风从侧门出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萧氏阿娇坐在谢夫人身后,见一时间众人都不再说话,便笑着起身说道:“妾早起嘱咐小厨房里做了几样点心,也不知这会儿烘焙好了没有,妾去瞧瞧,诸位夫人少夫人且坐着说说话儿。” 温夫人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贺敏也温和的笑着点点头,看着萧氏阿娇走了出去方拿了酒壶先给谢夫人斟酒,并温婉的说道:“母亲,刚刚阿绾妹妹的那首《彩云追月》弹得极好,儿媳也有些手痒了,有心弹一曲孝敬母亲。” 谢夫人笑道:“你素来身子不爽快,今儿倒是好兴致。” 贺敏笑道:“儿媳借着母亲的福泽,身子也好了许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你身子好了,为我谢家开枝散叶,倒是比弹多少支曲子都好呢。” 贺敏含笑起身走到瑶琴旁,款款坐下,为谢夫人抚曲。 却说陈秀随着姵香出了阁楼后沿着白玉栏杆缓缓地行至角落处的静室中,更衣洗漱后重新出来,脸上的不悦之色也尽数褪去。姵香察言观色,低声笑道:“少夫人,那边有我家夫人特地准备下的香茶,若夫人不胜酒力,就请夫人在这边雅间里先用盏香茶。”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姵香,心想还是这个雅间,上一世里自己便在这里遇见了苏培。 “你家夫人有心了。我刚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这会儿已经喝不下茶去了,我们还是去那边走走吧。” 姵香忙欠了欠身子,似是心有顾忌的往一侧看了看,才随着陈秀往一旁走。来的时候明珰已经被陈秀特别的叮嘱过,所以姵香悄悄地往一侧看那一眼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走了几步,明珰又悄悄地回头,却见萧氏阿娇从游廊的一头转过来,便轻笑道:“咦?那不是萧夫人么?怎么她没在前面支应着,也来了后面?” 姵香忙回头看了一眼,住了脚步等着萧氏阿娇走过来之后方福身道:“奴婢给二夫人请安。” 萧氏阿娇见了陈秀便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九少夫人还没回去呢。” “是啊,刚酒水喝的有些多,头有些发晕,怕回去了又被灌酒,所以多才特意多转了两步,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萧家跟王家是姻亲,王麟的母亲是萧氏女,陈秀叫萧氏阿娇一声姐姐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陈秀是贞烈将军,萧氏阿娇却只是谢燕文的平妻,陈秀肯叫这声姐姐,萧氏阿娇心里十分的感激,忙欠身道:“妾刚刚回小厨房拿了些点心,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先用一点吧。” 陈秀看了看阿娇身后的婢女手里拿着的食盒,笑道:“这可不好,这些东西是要拿到前面去的,我在这半路上截了去,可是不太好啊。” 萧氏阿娇笑道:“少夫人乃是贵客,我家夫人自然是待若上宾的。这些点心不过小事,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说着,她回头吩咐婢女,“把这两碟摆到那边小亭子里,那六碟子就劳烦姵香先替我送到阁楼上去吧。” 姵香欠身答应,带着剩下的几个婢女转身往楼阁上走去。 明珰立在陈秀身后,目光一直随着姵香直到她不见了踪影方转身跟进了小亭子里。 陈秀和阿娇已经在小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了。 “少夫人,这个栗子糕是叫人选了饱满的栗子煮熟后剥去壳,在加上蜂蜜调和了做的。里面的馅儿是玫瑰丝。多余的香料什么的妾一点都没有加,少夫人尝尝可还合口味。”阿娇说着呃,手不自觉的扶到自己的肚子上,脸上皆是祥和温情。 陈秀想到了刚刚自己在席间的不适,也不自觉的笑了。伸手拿了一块栗子糕轻轻地咬了一口,低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姐姐何必跟我客气。阿媛生前跟我极好,家中十一郎君跟我也很熟悉,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表亲呢。” 阿娇脸上的笑意顿时加深,忙朝着陈秀欠身,笑道:“妹妹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跟妹妹见外了。” 陈秀轻笑,把手里的半块栗子糕放入口中,似是不经意的往一旁扫视一眼,却见那边有一个男子缓缓地朝这边走来。待那人转过一丛荼蘼之后方看清楚了,原来是苏培。 阁楼上的琴声刚刚落下,苏培这会儿便来了。 陈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可跟上一世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啊。差只差在,上一世是自己抚琴,这一世是贺绾和贺敏二人抚琴而已。 还有就是,上一世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小亭子里坐着,这一世却多了阿娇这个人。只是此时阿娇正撵着一颗酸杏砸着嘴巴,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边的苏培。 苏培穿过荼蘼花从,漫不经心的往这边走,忽然抬头看见亭子里的两个女子,先是怔了一下,待看清陈秀之后,眼神里变多了几分留恋。 明珰看不过眼,想要上前呵斥,却被陈秀悄悄地拉住。苏培见陈秀对自己微笑,便索性上前来行至小凉亭跟前,长眉一扬,拱手道:“贞烈将军安好。” 他以待君子之礼相见,陈秀也不好太小气了,便微笑点头,说道:“苏先生,许久不见了。” “是啊,将军一去三年多,走的时候是小女儿家,回来时却已经是贞烈将军,将军驰骋沙场,饮胡奴之血,为民族雪耻,真是叫我等七尺男儿汗颜啊。” 陈秀轻笑摇头,没有多言。阿娇却面带不虞之色看着苏培,问道:“苏先生,你不在东边阁楼上喝酒听曲,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了?” 苏培微笑道:“是刚刚行令,在下输了几回,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所以趁着这微风细雨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醒醒酒。” 还是这几句话,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的吧。只可恨自己当时正沉浸在被谢夫人夸赞的喜悦中没有细想而已,现在想来,苏培的这几句话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陈秀心中一阵厌烦,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阿娇说道:“姐姐,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这雨也下的大了些,还是回去吧。” 阿娇便慢慢地起身,随着陈秀往外走,陈秀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湿滑的台阶,转头吩咐明珰:“姐姐的婢女不在,你好生搀扶着姐姐。” 明珰一怔,继而想到陈秀的身子也有些不妥,虽然未曾找御医诊视,但刚刚那反应十有八九也是有了,于是她便多留了心,先答应一声,又道:“奴婢只得一把雨伞,还请少夫人稍等片刻,等奴婢送了萧夫人过去后再来接少夫人。” 陈秀如今鞭法超然,有几年的底子在,自然不怕什么,便点头道:“嗯,萧夫人有孕在身,务必妥当些。”说着,她索性转身回去坐在了石凳上。 苏培眼看着明珰撑着伞搀扶着萧氏阿娇从自己的眼前过去,眼睛里竟闪过一丝焦虑之色。 陈秀心中顿时纳闷,开始不明白苏培因何会盯着阿娇的身影,但又无意中看见那边葱绿之后闪过的一张俏脸后,方顿时明白,原来苏培这次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萧氏阿娇了。 想来也是,阿娇如今是谢燕文的平妻又怀了身孕,若是能为谢燕文生一子,那贺敏在谢家可就无立锥之地了。上一世她害自己,这一世她要害阿娇,所为的不过是哪个女子怀了谢燕文的孩子罢了。 直到阿娇走过了水上长廊进了水榭阁楼之中,苏培才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陈秀,拱手道:“在下这里还有一把伞,若将军不嫌弃,就请先拿去一用。” 陈秀轻笑摇头:“不必了,先生也出来的久了,若再不回去,恐怕被人拿住了又要罚酒,还是快些回去吧。” 苏培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那边有几个男子撑着伞走了过来,为首之人身穿这远山青色的袍服,峨冠博带,玉树临风,正是谢家的五郎君谢允之。 他身后跟着的还有两个谢家子弟,另外还有萧家的两个郎君。 陈秀微微蹙眉,扶着石桌慢慢地起身。 苏培察觉,转头看见王博,忙侧了侧身,等王博等人走近小亭子跟前时方躬身道:“五郎君也出来赏雨么?” 谢允之点点头,又负手含笑行至凉亭内到陈秀的面前,朗声笑问:“贞烈将军是在这里跟苏先生谈论琴道么?这夏雨霏霏,若能临着这碧水清波弹奏一曲,可真是妙事。” 陈秀抬头看着那边走过来的明珰还有贺绾,淡淡的笑着摇摇头:“今日是谢夫人的寿宴,纵然有好曲子也该去宴席上弹奏,在这里弹奏算怎么回事儿呢。”说着,她缓缓地抬脚往外边走去。 如今的陈秀再不是当初的未成年的小女儿模样,她如今仪态万千,目下无尘,一举一动都带着自由自在,正是那些自诩为名流士大夫所崇尚追求的真性自然。谢允之看着她缓缓地从自己面前走过,顿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带着浊气,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陈秀走过他面前的一瞬间,谢允之又忽然按耐不住抬起头来,不知所以的伸出手去,拉住了陈秀的衣袖。陈秀完全没想到谢允之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怔住。 倒是对面走过来的明珰忽然紧走几步上前来,一把撇开谢允之的手,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谢允之顿时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忙对着陈秀拱手,欠身道:“在下冒昧,还请贞烈将军多多包涵。” 陈秀冷笑:“谢家五郎君竟然也有失仪的时候,真是罕见。” 跟着明珰身后的贺绮忽然轻笑:“记得当年咱们从洛阳迁徙至建康的时候,五郎君和家兄家姐一路同行,对我家三姐很是倾慕呢。” 陈秀冷冷的看着贺绮,目光如剑。 谢允之微微一笑,说道:“当初的贺家三女公子已经是因为才学和容貌而誉满洛阳,如今更是名动天下。叫人怎生不仰慕呢。” 陈秀哼了一声,冷声道:“谢家便是这样的规矩么?一个小小的侍妾也可以在这里挑拨事端?而且,我看谢家五郎君和三郎君的侍妾到时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样子。” “你……”贺绮顿时白了脸,“三姐还请慎言!” “慎言?”陈秀尖尖的下颌一扬,鄙夷的看着贺绮,“难道我说错了吗?” 贺绾忙上前来挽着陈秀的胳膊,不悦的看了贺绮一眼:“少夫人何必跟这些人计较?没得失了身份。”说着,又看着谢允之,冷笑道:“谢家五郎君是吃醉了吧?陈将军跟王九郎情深似海,他们早在家族南迁之前便已经情根深种,虽然南迁之时少夫人不得已跟着贺氏家族一起走,可在半路上大郎君不是已经丢弃了她么?如今旧话重提,谢家五郎君是想告诉大家这些旧事么?” 谢允之的思绪早在陈秀斥责贺绮的时候便清醒了,此时被贺绾这一通提点,早就惭愧之极,忙朝着陈秀拱手:“是在下失仪了,将军大人大量,还请多多海涵。” 雨越发的大了,哗哗的雨声在耳边聒噪,陈秀心中一阵烦闷,便对贺绾道:“罢了,咱们且回去吧。” 明珰忙撑着伞上前和贺绾一左一右扶着她往那边阁楼里去了,只留下谢允之等人站在原地发愣。 贺绮被抢白后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在谢允之面前放肆,只得福了福身转身欲走,谢允之却把她叫住:“绮娘,今日的事情我就不跟三兄说了,你好自为之。” “五郎?”贺绮顿时慌乱,回头看着谢允之,十分委屈的说道:“妾如此这般,还不是为五郎解围么?” “愚蠢。”谢允之大袖一甩,转身走了。 一直立在一旁不言语的苏培无奈的看了一眼贺绮,忙转身跟上。 陈秀心里不痛快,回到席间便不多话,只坐了一会儿瞧着雨点子小了便起身告辞。 谢夫人忙叫贺敏相送,贺绮在贺敏身后服侍不敢多言。 萧氏阿娇忙从谢夫人身后站起来,欠身道:“妾与少夫人虽然是初次相见,但总觉得十分的投缘,母亲,妾也去送送少夫人。” 谢夫人蹙了蹙眉,说道:“外边下着雨,你有身子的人要多当心些。” 陈秀忙道:“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外头下雨路滑,姐姐还是不要出去了。等改天天气好了,我再下帖子请姐姐去我们那边品茶。” 萧氏难舍的笑道:“这怎么敢当,只要少夫人若是不嫌聒噪罢了。” 说这话,萧氏阿娇还是起身送陈秀至阁楼外,看着贺敏带着贺绮送陈秀走过湖上长廊,消失在湖边的花木之后才转身进去。 陈秀要走,自然有人去通知了王博,王博一向是不喜欢热闹的,这次能来已经难得,听说陈秀要走,他便立刻起身同谢燕文告辞。 王博夫妇在谢家府邸二门外上马车离去,贺敏便对身边的谢燕文说道:“王九郎同三妹真是伉俪情深。” 谢燕文侧脸看了看贺敏消瘦的面容,轻笑道:“他们的恩爱已经是建康城的一段佳话了。再说,阿绣付出了那么多,王九郎如此对她也是应该的。” 自从萧氏进门,谢燕文已经许久不曾与贺敏单独相处,就算是场面上二人在一起,也不过三言两语便混过去了,像今日这样能面带微笑的说几句话,还真是罕见。 贺敏心中苦涩难言,脸上却带着温婉的笑容,轻声叹道:“阿绣也是苦尽甘来了。” 谢燕文含笑点头,再也不说什么,转身进里面去了。 贺敏看着他清贵的身影翩跹而去,心里便像是被一根麻绳缓缓地勒着,痛不可挡。 贺绮抬手接过姵香手里的雨伞,对着自己的婢女摆摆手,身后的婢女仆妇们立刻会意,都放慢了脚步缓缓的落在后面。 “夫人慢些。”贺绮一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搀扶着贺敏的手臂,低声提醒着。 贺敏心里不痛快,此时又无外人,自然不必端着,便不悦的说道:“怕什么,瞧着这光景,我还不一下摔死了更心静些。” “夫人万不可如此灰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又怎么样?三郎的心不在我这里,你更是不中用。与其让我看萧氏的脸色,还不如死了痛快。倒是你……到时那萧氏上位成为正室夫人的时候,你怕是生不如死。” “夫人万不可如此!那萧氏不过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罢了,能不能安稳的生下来尚不好说,就算是生下来了,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夫人何必如此灰心?” 贺敏侧眼看了贺绮一眼,闷声道:“你瞧着这光景,她那胎会不稳么?再说,就算她生个女儿又如何?能生女儿就能生儿子,有了三郎的宠爱,不是想生什么就生什么?” 贺绮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夫人,妾倒是有一个办法……” 贺敏猛然止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仆妇们,低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过了这两日再说。” 贺绮点点头不再多说,只回身吩咐:“姵香,夫人腰酸,你先扶着她去歇息片刻吧,老夫人那里我去说一声。” 姵香忙答应着上前来,扶着贺敏往旁边的偏院走去。 建康城的天空中雨丝缠绵,宽敞的青石街道上泛着点点水花,马车里一对壁人相依。 “九郎。”陈秀靠在王博的肩头,低低的叫了一声。 “嗯,是谁让卿卿不高兴了吗?”王博的手扣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揉捏。 “今日我见了阿娇。她的容貌跟阿媛竟有三分相似呢。眉眼处尤甚。” “她们是堂姐妹,有些相似是常理。” “你说,萧家嫡女怎么会嫁给谢燕文做平妻呢?” 王博沉思片刻后,方缓缓地开口,“听说阿娇生的日子不好,所以萧家的长辈不怎么喜欢她。”这些别家的琐事他从不多言,只是因为是她问,所以才说。 “平妻的名分虽然不低,但总是在正妻之下。阿娇如今怀孕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分娩。”她又往他的怀里挤了挤,似是在害怕什么。 王博纳闷的问:“谢家盼孙子都盼疯了,谢燕文虽然姬妾众多,但连个庶出的子女都没有。如今阿娇有孕,他们自然万分小心。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也说不清楚,今日见过她们那些女人,总觉得有些异样。”陈秀自然不能说‘棒杀’之事。 上一世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她不再是谢燕文的媵妾,贺绾也不再是赫敏的心腹。上一世里贺绮也不是谢燕文的妾氏,萧氏阿娇也未曾出现。 可是,谢家的寿宴,苏培的出现,却都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甚至连一些话语,一些琐事都跟上一世保持着一致。贺敏没有身孕,且不得谢燕文的喜爱,为了保住身份地位,她难免不会昏了头。 只是这些事情,无凭无据的,陈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博看她的神色,便抬手揉着她的肩膀,说道:“若你实在不放心,回头就跟十一弟说一声,他说话萧长鹤还是会听的。有萧长鹤关照,谢燕文的那个平妻也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也只能这样了,陈秀点点头,这一世她不愿与谢家有过多的牵扯,谢家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说多管。若不是因为死去的阿媛,对萧氏阿娇的事情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秀死而重生,虽然可以预测几分未来,也可以早知某些人的生死,但却抵挡不住阳光下寸草的撩生,挡不住漫漫山河的起落沉浮,尽管自己的结局被更改,过程也已经被添减,甚至面目全非,就像陈秀这一生的沧桑与华丽。但有些注定的事情,一个煌煌王朝都不能逆转,更何况她一个单薄微弱的人。 回府之后,明珰悄悄地找了御医来给陈秀诊脉。 王博诧异,还以为陈秀在外边吃坏了什么,熟料御医诊脉后躬身给他道喜,说少夫人有孕了。 狂烈的惊喜让他们夫妇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还是明珰含笑上前谢了御医,又拿了丰厚的赏赐来,亲自送了出去。 夜里,王博揽着陈秀躺在流云暗纹紫色冰绡纱帐里,修长的手指平坦的小腹上流连往返,凤目波光粼粼,半夜尚不能入睡。 陈秀闭着眼睛,懒懒的说:“九郎,这次我们生个女儿吧。” “嗯,女儿也好。” “其实,我还是喜欢儿子。”陈秀翻了个身,伸出手臂去攀上他的脖子,“儿子的话,跟皓儿作伴也很好啊。” “是啊,儿子也很好。”明媚的目光一转,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 “那你到底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啊?”陈秀抬手轻轻地推了他一眼,弯眉微蹙。 “我们两个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很好。” 陈秀有孕的事情在王家散扬开来,王昖很是高兴,便同王博商议,回明陛下,让陈秀请了假在家中安心养胎,把朝中不多的政事也推了出去。 袁夫人叫人送了好多补品过来,并打发王博的乳母和自己姐姐当年的陪嫁嬷嬷一同过来服侍陈秀,叫她好生养胎,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王家上下一阵忙碌,陈秀也被自己怀孕的事情给混的忘了时间,直到六月里的那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一个焦雷闪电天与地撕裂开来,梦中铺天盖地的血红和腥膻之气压得陈秀喘不过气来,被雷声一惊,她忽的一下坐起,尖叫一声:“九郎!” 帐幔外坐在脚踏上的明珰忙起身应道:“少夫人,九郎君在前面书房,奴婢在呢。” 陈秀捂着胸口喘息着:“快!快……” “少夫人,您怎么了?”明珰自然不明白陈秀嘴里的‘快’是什么意思,忙把帐子撩起来,拿了一件衫子披在她肩头,劝道:“外边下了好大的雨,您怕是被这闷雷给惊到了。” “快打发人去谢家!” “少夫人!”明珰忙低声劝道:“这大雨天的,打发人去谢家做什么?” 陈秀顿时无语。刚刚的梦境依然清晰如在眼前,可是她也已经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少夫人,您没事儿吧?”外头的嬷嬷闻声进来询问。 明珰见陈秀依然愣愣的,便回头吩咐:“无事,少夫人做了个噩梦,你们去端安胎的汤药来。” “明珰。”陈秀缓缓地靠在身后摞起来的三只枕头上,缓缓地说道,“我刚才梦见阿娇出事了。你打发人去谢家探听一下。” “阿娇?”明珰想了想才明白陈秀说的是萧氏阿娇,便点点头说道:“这也不是难事,少夫人且好生躺着,奴婢这就打发人去瞧瞧。” 陈秀又拉住明珰的手说道:“我们打发人去不如萧家打发人去。” “那……奴婢去叫人跟十一郎君说说?” 陈秀点点头,说道:“越快越好。” 明珰答应着出去,陈秀颓然的靠在枕上,心中暗暗地想着,但愿上一世的事情和这一世毫无关系,但愿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珰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来,她先打发了人带着补品去谢府探望萧氏阿娇,又去见了王博,跟王博说了陈秀的意思,恰好王麟在,他便叫人去约了萧长鹤一起去谢家拜访谢燕文。 大雨一直到晚间方才渐渐地停了,陈秀扶着明珰的手缓缓地出了屋子,雨后微凉,晚风夹杂着冷清的水汽扑面而来,六月天里竟带着几分寒气,夕阳已经沉下去,天边一抹血色云霞在碧青的天空中十分的刺眼。 王博从外边进来,见着立在廊檐下的陈秀脚步顿了顿,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九郎?”陈秀见了他便移步迎上去。 “卿卿。”王博忙走过来握住陈秀的手,低声说道:“外边水汽太重,还是金屋子里去吧。” “屋里太闷了,我们在那边坐一坐。”陈秀拉着王博去那边一从湘妃竹旁的石凳上走去。 早有仆妇婢女见了过去拿帕子把石凳擦干,又拿过两个鹅羽垫子来放在上面。王博扶着陈秀坐下后自己方在她旁边落座,拉着她的手轻声叹道:“谢家有消息传来,说萧氏的孩子没了。” 陈秀顿觉身上一阵酸痛,似是再经历那‘棒杀’之痛,咬着牙忍了半晌才问:“那阿娇呢?” 王博攥着陈秀的手,低声劝道:“事出有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阿娇会死吧?”陈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上一世是自己,这一世是阿娇。看来贺敏的手段还真是狠辣。自己是庶女又只是媵妾的身份,而阿娇到底是萧氏嫡女又是平妻的身份,竟也逃不过她的毒手。 “御医正在给她医治,能保住一条命便是万幸。” 陈秀冷笑道:“贺敏还真是有手段。” 王博低声叹道:“据说是萧氏不贞,腹中胎儿并不是谢燕文的。这样的耻辱就算是寒门之家也未必能容忍,何况谢家。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也无能为力。卿卿还是顾全自己的身子要紧。” “奸夫是谁?不会是苏培吧?” 王博一怔,不解的问道:“卿卿怎么知道?” 还真是苏培。陈秀苦涩一笑,低下头去。 “好了,不要多想了,这里湿气太重,不能久坐。”王博说着站起身来拉着陈秀起身,往屋子里去了。 夜里,陈秀卧在床上辗转难眠,等王博渐渐睡熟之后方悄悄地起身至外间,唤了明珰过来细问。 原来事情跟上一世并无太大的差别,依然是有人告发,萧氏和苏培所谓的奸情败露,贺敏出面料理,为了顾全谢家的颜面,从庶民中请了一个懂医术的人来为萧氏诊脉,断定受孕的日子谢燕文正好不在家。之后又有仆人证明那几日苏培几番来谢家府中与萧氏见面。 唯一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苏培居然肯出面,当众承认自己与萧氏早就暗通款曲。 在这个年代里,风流名士与别人的姬妾有染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无奈萧氏是谢燕文明媒正娶的平妻,最容不得的是她居然怀着别人的孩子冒充谢家的香火。 此事断然不容,谢老夫人被此事气的昏死过去,谢公翥便把此事交给贺敏处置。 贺敏只说萧氏腹中的孽种不能留,便素手一挥,便命人执行‘棒杀’之刑。 棒杀孕妇腹中的孩子,孕妇也是九死一生。况且还是在如此大雨之中。 若不是王麟和萧长鹤及时造访,恐怕阿娇也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陈秀听出一身的冷汗。明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素手,慌张的劝道:“少夫人,幸亏十一郎坚持要之前给萧氏诊脉的御医前来,证明那个从外边找来的什么医者诊断的受孕日期不对,才阻止了那‘棒杀’之刑,萧夫人已经被救活了,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您且想开些,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陈秀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又叮嘱明珰:“四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打了下来,那贺氏的心太狠毒了!” 明珰劝道:“这件事情萧家不会罢休的。只是贺家怎么说都跟少夫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秀摇头,冷声道:“我姓陈,跟贺家早就没什么联系。” “是。”明珰忙低头应道:“奴婢明白。” ------题外话------ 亲们,番外又来了哦! 不知亲们想贺敏怎么死呢? ------------ 【番外 】莞尔一笑 雨后天空如洗,格外清澈明净,仿佛滤掉了世间所有的尘埃,连悲伤也一同洗去。 陈秀扶着明珰的手在花园里慢慢地走着,看着青石路面上零落的合欢花,忍不住弯下腰去捡了一朵,看着红香轻软的花瓣上沾着的泥土,不免惋惜一叹。悲欢如梦,人生就是一场轮回。当你还在感叹烟雨的迷蒙时,明媚的阳光已经将潮湿蒸发。而有时你浸润在阳光的温暖里,又会被一场莫名的暴雨淋得不知所措。上一世自己的生命到此时已经终止,而这一世从这场大雨过后也将是前路渺茫了。 明珰轻笑:“少夫人也喜欢这合欢花么?” 陈秀轻轻摇头:“再好的花,经过这一场暴雨,也没多少颜色了。” “听说萧夫人已经被娘家接了回去,那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了。”明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劝道:“少夫人怕是累了吧,咱们去那边略歇一歇。” 陈秀点点头,缓缓地走到凉亭内,在铺了狼皮坐垫的石凳上坐下之后,方缓缓地问:“谢家怎么说呢?” “据说谢公翥被气的病了,不得见客。谢家三郎君把贺夫人贬为妾氏,抬萧夫人为正妻。” 陈秀冷声一笑:“一个孩子加上大人的半条命,就换来这么一个正妻的名分么?” “不过奴婢听说,萧家没有罢休呢。虽然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谢家的骨肉,但萧夫人险些丧命于此,萧家大郎君说,此仇此辱,萧家没齿不忘的。” 陈秀沉默不语,所谓‘没齿不忘’又是怎么样呢?萧家会逼着谢燕文把贺敏打死了事么? 果然那样的话,贺家又会怎么样? 王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小小的凉亭黛瓦红柱,旁边假山石子相依,山石上被暴雨打落的合欢花满满的落了一层,空气清新如洗,带着淡淡的荷香。那个坐在亭子里的白衣女子有一种铅华洗尽后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淡漠,不是疏离,而是一种千帆过尽的释然和淡定。 这种淡定是需要日积月累的堆砌,还有太多春风秋月的故事去慢慢地沉淀。删去繁复,留下清简,裁去冗长,留下素淡。到最后打开人生的画卷,就那么寥寥几笔,无多色彩,却生动传神,让人看了便不能相忘。 “九郎安好。” 明珰轻软低婉的声音打断了陈秀的思绪,她缓缓地别过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夫君回来了。” “在这里呆呆的坐在想什么呢?”王博伸出手去,牵住她伸过来的手,拉着她慢慢地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荷塘,“刚我从那边过来,见那白莲十有八九都开了,卿卿怎么不去赏莲?” 陈秀靠在王博的怀里,低声说道:“刚听明珰说阿娇的事情,心里有些悲伤。” 王博的手在她的肩头捏了捏,宽慰道:“她的性命已经无碍,只需要精心调养便可慢慢恢复。” “只是正室降为平妻便可过了这场风波么?”她自然知道萧氏阿娇的性命已经无碍。 “怎么可能。”王博侧脸看着她白皙消瘦的脸庞,低声说道:“萧家已经开始对谢家发难了。父亲刚刚还对我说,若谢家不能给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王家也不会袖手旁观。嗯,还有袁家。” “萧王两家乃是几代姻亲,这件事情贺敏做的过分,但也有谢公翥的纵容。”只是不知道谢燕文是什么态度么?一直无子的谢燕文看着自己的亲生孩儿被自己的枕边人乱棒打杀,难道就仅仅是贬为妾氏便可了事的么? “不过贺公彦和贺康也没有闲着,贺公易也找到了桓四郎,想求桓家从中调解。” 贺绣皱眉:“桓四郎不会趟这浑水吧?” “哎!”王博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就要看贺氏阿绾怎么说了。桓四郎对她用情极深的。” “贺氏一族的兴衰虽然关系到阿绾姐姐的荣辱,但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谢家的家事。关键在于谢燕文怎么对待,他若是能够忍受这般的丧子之痛,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博冷声一笑,摇头道:“他若是忍得住,怕是谢家嫡系一脉就在他身上断了。” 陈秀不解的问:“这话怎么说?” “萧氏经此一劫,保住性命已经是奢望,恐怕以后再不能生育了。” “萧姐姐不能生育,他自然还会纳妾。也会娶平妻。”谢家三郎风流倜傥,就算正妻悍妒,建康城里愿意爬上他床榻的女子也数不胜数。陈秀缓缓地闭上眼睛,暗暗地为自己上一世做的傻事不值。 “谢燕文以后的正妻是萧氏,既然贺氏可以用‘棒杀’之刑打掉萧氏肚子里的孩子,难道萧氏就不能打掉其他人肚子里的孩子吗?” “谢家可以与萧家相抗衡,但贺家却很不是对手。”陈秀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满池的白莲,“谢家若是聪明的话,就不会如此袒护贺氏。而贺公彦若是聪明的话,也不会为了贺敏而大费周折。其实这件事情很好解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把贺敏杖毙便可了事。” 王博一怔,侧脸看着她沉静苍白的脸,半晌才道:“看来谢燕文真是乱了心神,竟不如卿卿目光如炬,一针见血。” 陈秀轻笑:“他不是乱了心神,而是被这些家族恩怨缠绕着,千丝万缕中寻不到主线罢了。” 王博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淡淡的笑道:“幸得我身边有卿卿相伴。” 一声浅笑低语,夫妇二人并肩离去,只留下一池白莲静默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碧水清幽,池底的红鲤调皮的嬉戏,日复一日。 半月后,萧氏阿媛终于可以起床,谢公翥携子登门赔罪,奉上重礼,让谢燕文以迎正室夫人之礼接萧氏阿媛回谢家。并按照萧家的意思,带上了萧氏庶女阿媚为媵妾。阿娇不能生育,谢公翥答应只要萧家阿媚生子,便作为嫡子养在阿娇名下,继承谢家祖业。 而贺敏却并没有如陈秀说的那样被杖毙,而是被贬为侍妾,从朗润居里搬了出来,挪到谢府东北角一所偏僻的小院里居住。 阿娇回谢家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了,谢家发下请帖,遍请建康城内诸位名流,庆贺萧氏阿娇由平妻升正室夫人之事。 请帖送到陈秀手中,陈秀沉默半晌不语。 王博便道:“你怀着身孕,这种热闹就不必去凑了吧。” 陈秀却轻轻一叹,说道:“家中闷得很。” “真的想去?”王博握着她的手,蹙着眉头看着她的脸,手指不紧不慢的轻轻地抚,“这种事情,去看热闹的人可多着呢。” “唔……也不是很想。”陈秀扁了扁嘴巴。 他渐渐地笑起来,随后伸出长臂把她纳入怀中,低声说道:“乖,我今日不出门了,在家陪你。” 虽然不去,但那边的事情却一字不落的传了过来。 当日,萧氏病容未减,一身华丽裳裙端坐在谢夫人身侧招待道贺的女眷,宴席上三杯酒过后,她便转头叫贺氏斟酒。贺绮忙执着酒壶上前去,萧氏却拿开了酒杯冷着脸问:“你的姐姐呢?” 贺绮忙欠身回道:“姐姐病了,已经半月未曾下榻,这会儿不敢到前面来,恐过了病气给夫人。” 萧氏浅浅一笑,又问:“病了?是什么病,御医怎么说?” 贺绮不敢多言,只慢慢地低下头去。 另一个侍妾郭氏便上前回道:“前些日子倒是请了御医,说贺氏姐姐是郁结于中,不能疏散的缘故。” “哦?”萧氏淡然一笑对身边的阿媚说道:“我房里有一张好方子是专门调理郁结于中不能疏散的,你拿去叫人照着煎了汤药给她送过去吧。既然她已经半月没下床了,想必郁结的厉害,你就照着平常三倍的量叫人去煎,务必看着她服下去再来给我回话。” 阿媚答应着下去,萧氏便自己拿了酒壶斟了酒,对席间众女眷笑道:“今日大家拨冗前来真是荣幸之至,妾先饮一杯,以示感谢。” 众人见她这般,原本想看热闹的心思便不得不丢开,也纷纷举杯,一同饮酒。 歌舞起,谢家老夫人见萧氏并无异样,便渐渐地放下心来,看了一曲歌舞后便把主位交给萧氏,自己借口更衣躲去清净去了。 一场宴席虽然没有十分热闹,但来庆贺的宾客中多是与萧家交好之辈,众人都给萧氏面子,到也没有冷场。宴席至尾声时,阿媚方回来,至萧氏跟前福身回道:“回夫人,那贺氏已经服下汤药,妾对夫人感激不尽,叫奴替她来给夫人叩头呢。” 旁边一贵妇听了便叹道:“姐姐真是宽宏,对于这等贱妇为何不乱棒打死了事?还给如此好心,煎什么汤药给她。” 萧氏淡然笑道:“我与她好歹姐妹一场,她郁结于中,我便送她一副疏散的汤药。也算是尽了姐妹情分。” 另一个贵妇也冷笑道:“妹妹真是好脾性,换做是我,直接赏她一碗砒霜倒也罢了。” 席间众位贵妇皆笑了起来,有半数人都点头称是。 正说笑时,忽见一小婢女匆匆跑了来,也不给萧氏行礼,只跑到贺绮身旁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贺绮容颜大变,身子歪了歪险些没摔倒。 萧氏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点规矩都没了?!” 贺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少夫人慈悲,救救我姐姐吧!她……她喝了夫人的汤药后,下红不止,已经昏死过去了……” “哼哼……”萧氏冷笑道:“下红不止就对了。她不是结郁于中么?不这样,怎么能疏散她心中的郁结呢?你该替你姐姐高兴才是,怎么倒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莫不是心怀不满,不愿在这里服侍我?” 贺绮吓了一跳,忙要说什么,却见萧氏一摆手吩咐身后的嬷嬷:“既然这样,我身边也不敢留她服侍,你们就把她打发出去吧。” 萧氏这回带来的贴身嬷嬷可不像从前,乃是萧家专门挑出来的厉害嬷嬷,听见主子一声吩咐,那两个婆婆立刻上前,其中一人抬手用帕子堵住了贺绮的嘴,便拉着她从一侧出去了。 席间众女眷依然欢笑如初,众人虽然都已经明白萧氏叫人去给贺氏喝下去的汤药是什么缘故,却都没有一个人会提及此事。 谢夫人刚歪倒在榻上闭上眼睛,便被此事吵醒,听了仆妇的回话后,她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真是造孽!我还以为她已经把此事放下了,不想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叫人去瞧瞧,只别弄出人命来也就罢了。” 仆妇答应一声下去找人弄止血的汤药去补救,无奈贺敏的身子本就虚弱,又服了放了大量红花的汤药,这一通折腾下来,也只剩了半口气了。 此事谢家不作声张,贺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萧氏似乎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宴席之后第三天便把贺绮卖去了溢香楼。 贺绮怎么说也是贺家的庶女,如今被卖到妓馆里去,贺家颜面无存。贺彦忍无可忍,便寻了一件并不紧急的政事抨击萧家。 而萧家似是早就等着贺家发难,一场较量下来,萧家的一个子侄辞去了官职,而贺公彦却被参奏与西北吐谷浑人暗中往来,意图卖国求荣。元帝一怒之下把贺彦贬往永昌郡做太守。 永昌在西南边境之地,与波斯接壤,气候又湿又闷,多瘴气,民风彪悍,时有野人出没。实在不是个好去处。无奈元帝盛怒之下,谢家也不敢多言,桓家本来在朝中为官的人便不多,桓四郎不多说什么,其他人更不会多事。如此,那些平日里与贺家交好的家族都三箴其口,贺彦的事情便再无转还的余地。 温夫人原本就因女儿的事情而卧床不起,此事一下来,便如一个焦雷把她震得魂飞魄散,当时便昏死过去。温桂生要为贺彦打点行李,便把温夫人的病交给妾氏们打点。贺纹的姨娘韦氏因为贺纹的事情早就抑郁而亡了,如今温夫人跟前只剩下温桂生和贺绮的姨娘安氏照料。 安氏因为自己的女儿被卖到妓馆的事情而恨极了贺敏,此时对温夫人自然更加上心。 连着几日汤药不济,连吃食汤水都是冷的,温夫人享受惯了精致富贵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如此磋磨,温桂生不过五六日没来照顾,温夫人便一命呜呼了。 因为贺彦急着上任,温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死后并没有开吊便匆匆装殓。由次子贺庄带着家丁护送回祖籍江东下葬。 温桂生则由媵妾上位,成为贺彦新的正室,贺家长子贺康没有被贬,如今还是朝中四品官职,贺家在建康的家业犹在,因此原本是要打点行装随贺彦去平昌郡的,如今也只能留下来照看家事了。 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夏天,世事沧桑,很多事情都变了。 谢燕文的雅致俊朗丝毫不减,只是清瘦了许多,更添了几分清泠之气,更成熟了许多。 谢公翥夫妇仿佛看见自己一向宠爱的儿子,再经历了这个阴霾多雨的夏天,在绚烂的秋光里慢慢地复苏。却不知道他外边生动温润,内心却一片荒芜。 深秋十月之际,谢燕文入朝为仕,任四品中郎将。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纠葛并没有泯灭了他的才华。他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是佛前的一朵金莲,这种与生俱来的光芒,漫漫尘埃也遮挡不住。 既是尘缘未尽,责任在身,就宿命难逃。他也知道,没有谁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一马平川,畅行无阻。 时光要将一个人打磨,便会把那些锋芒慢慢地磨尽,到最后没有一丝棱角,连过往的纹络也几乎看不到。千百年来,它自作主张的改变人和事,自己却清新如昨,没有增添一点沧桑。 只是,出乎意料的,在飘起第一场雪的冬日,谢燕文病了。 他卧在病床上,如坠冰窖一般,全身的筋骨抽搐疼痛,身上的血液亦随之凝固,不得流淌。 医官说,此病症为寒疾,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其性凝滞,乘虚入骨。这么多日夜努力地支撑,终究抵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他感觉自己被疼痛撕裂,整个人都要支离破碎。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不容他做任何抵抗,就这样一病不起。 原来体贴温柔的萧氏却在那一场变故中变得冷漠,纵然夫君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她也只是每日跪在佛堂里诵经祈祷。侍奉汤药之事便都丢给了媵妾阿媚。 这日又是大雪弥漫的天气,王博忙于政事依然不在家中。陈秀一个人窝在温暖的花房里看着那一盆盛开的碧色兰花思索着王博早晨出门时说的那两句咏兰的诗词。忽然吱呀一声,花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立在她身侧的明珰不满的蹙眉回身,看见新挑上来的婢女采蓝轻着脚步进来,便转身迎上去低声斥责:“什么事儿找到这里来,扰了少夫人赏花的雅兴。” 采蓝低声回道:“姐姐,谢家打发了一个嬷嬷来,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见少夫人。” 明珰沉思着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榻几上的陈秀,低声说道:“这大雪的天,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采蓝为难的摇头:“那人不肯说,说一定要见见少夫人。” 陈秀没有回头,只淡然的说道:“把人带到这里来吧。” 明珰忙应道:“是。” 采蓝欠了欠身,转身出去,不多时果然带了两个四十来岁穿着体面的的嬷嬷进来。 走在后面面的那嬷嬷身上披着一件黑缎子大氅,头上的风帽遮去了大半的颜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陈秀一身紫色鸢尾纹软缎裳裙的女子慵懒的靠在榻几上,一手撑着腮,一手似是无意的抚在小腹之上,宽大的衣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清晰可辨,她脸上沉静的神色亦如那盆静静开放的碧兰花一样,清幽典雅。 走在前面嬷嬷迟疑的看了身后的妇人一眼,方深深福下去,恭敬地说道:“奴高氏见过九少夫人,少夫人万福。” 陈秀微微抬头,朝着高氏点点头,又看了她身后之人一眼。便转头对明珰说道:“去把我收着的越州雪顶含翠冲两碗来,给二位嬷嬷去去寒气。” 明珰答应一声对身后的采蓝摆摆手,和采蓝一起悄声退出去。 “说吧。”陈秀自然猜不透高氏是因何而来,但既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她便准备听一听了。 高嬷嬷的唇角迟疑的动了动,缓缓地侧身闪到一旁,她身后那个披着墨锦斗篷的妇人抬手把头上的风帽摘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少夫人,老妇人万般无奈,想请少夫人劳动贵驾,去我们府中走一走。” 陈秀一怔,看着那妇人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从榻几上站了起来,浅浅一笑,摇头道:“难为夫人亲自登门,真是怠慢了。只是外边冰天雪地的,我又有身孕。实在不便出门,还请夫人多多体谅。” “少夫人……”高嬷嬷不忍看着自家主子低声下气的模样,上前两步深深一福,“我家夫人……” “你先到一旁去候着。”谢夫人打断了高嬷嬷的话,指了指旁边的花架子。 “是。”高嬷嬷答应着后退十几步,躲到花架子之后去了。 “有什么话夫人不妨直说,或许我还能为你分一点忧愁。”陈秀的心中亦是百转千回,这种时候谢燕文的母亲登门拜访,肯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凭着她的身份,绝不会易装踏雪而来。于是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是去贵府的事情,还得等天色晴朗,我身上也并无不适的时候再说了。” “少夫人可知,我那三郎一病不起,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儿了。”谢夫人呜咽一声落下泪来,低声哽道,“老妇只有三郎一个儿子,还请少夫人发发善心!” “谢家三郎君的病我也听说了些,只是我又不是医官,并不懂医理。你家夫人再着急,我也没什么良策可为她解忧的。” “可是三郎他……在昏迷之中一直唤着少夫人的小字。当初三郎曾亲自跟老妇说过,他这一生可以没有贺氏嫡女为妻,但一定要有贺氏三女陪伴左右……少夫人,当初三郎为了能让你入谢家门,也是费劲了心思的,如今少夫人与王九郎结成连理,我们谢家自然不会再生事端。只是我那可怜的三郎……如今他的境况,实在是可怜啊!少夫人就当是怜悯老妇,请移尊步,见我那可怜的孩儿一面,劝劝他,不要让他撒手而去,留下我老妇一人在这世间受苦……” 谢夫人声泪俱下。陈秀看着她几个月来宛如老了十岁的容颜,再不是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又想到前一世里她虽然重规矩,但却也没对自己冷言相加,苛责轻贱过,心里忍不住一阵发酸。 她慢慢地走到谢夫人的跟前,抬手搀扶着她去榻上落座,自己则走到那盆碧色兰花跟前,手指轻轻地拂过碧绿细长的叶子,忽然想起前一世的某一天,自己与谢燕文在花园里观赏芍药,谢燕文曾告诉自己,芍药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将离’。 那时候,自己为这个名字伤感了许久,而且再不画芍药入丹青,鬓边也不簪芍药,也不在房中摆放此花。他还告诉自己,有一味草药的名字也很有趣,叫做‘独活’。 那时她沉浸在他浓浓的爱意里,不知自己后来下场凄惨,还笑着说如果可以,还不如做一味叫独活的草药,独自活着,独自悲喜,与人无尤。 今世的她却再也不知,那一世里她竟是一语成谶,自从她被贺敏棒杀之后,谢燕文便再也没有踏入后院一步,外边的歌舞美姬也一概不见,一生孤独,独自活过,与人无尤。 “少夫人,就算你不能随老妇走这一趟,也请你想想办法,或写一封书信让老妇带回去,劝一劝我那病重的三郎……”谢夫人的哽咽犹在耳边,陈秀不得不收回思绪。 她缓缓地转身,在花房里慢慢地踱了几步,最后在一盆含苞待放的黄色花卉前弯下腰来,小小的青瓷花盆里栽种着五六株花梗,黄色的花瓣狭长反卷如龙爪,妖娆的卷曲着。奇特的是,这盆花卉只有花,没有叶子,那花梗如通润的碧玉般立在花盆的泥土中,连一颗细小的刺梗都没有。 陈秀把这盆奇卉轻轻地搬起来送到谢夫人跟前,轻声说道:“这花是石蒜花,多为红色,鲜有白色,红色的背成为曼珠沙华,是佛教里的四大天华之一。只是这黄色却极为罕见,我为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莞尔’。夫人可将此花带回去,以博三郎莞尔一笑,略略开怀。” 谢夫人闻言苦笑一声,拿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如此,就多谢少夫人了。” 陈秀淡然一笑,摇头道:“谢家三郎君原也是豁达之人,这病虽然来得突然,又费些周折,但以妾看来,也不过是三郎人生路途上的一些坑洼石磊罢了。夫人福泽深厚,三郎必会安然无虞的。” 谢夫人宽慰一笑,欠身道:“借少夫人吉言,老妇今日多有叨扰了。改日雪晴之后,老妇必亲手扫榻烹茗,感谢少夫人今日之举。” 说着,她摆摆手叫高嬷嬷上前来,捧了那盆‘莞尔’告辞而去。 ------题外话------ 亲爱滴姑娘们,番外到此算是终结了。 面对前世旧爱,能够莞尔一笑,也算是雍容大度了吧?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有春暖花开,愿姑娘们新欢旧爱左拥右抱,永浴爱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