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盘古开天,鸿钧合道,一气化三清,三清又分别化一界,故而称三界。三界生草木鱼虫,生人兽飞禽。各界又分凡间界,修真界。万物皆得修真之法,仙缘高绝方可修炼。 很多年后,为了统一,万灵开始了惨烈的战争,分分合合,直打得天地崩析万道哀鸣。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终是有了明确的划分。 天人,暗月,唐吴分别为三界正统,昭告天下,册封臣子。天人居上清界,灵气丰厚,得天抬爱,便是凡间也有不少擅长使用灵法的高人。暗月居中清界,灵气虽不及上清界馥郁, 但战争中战死的死气和怨灵皆尽可为所用,故而民风彪悍善战,处处征杀。而唐昊则是做特别的,居下清界,这下清界竟是全无灵气,举界上下无几人是修真人士,除却唐帝以及几位武将 是散仙级别的修真人士,剩下皆为凡人,但是无人知晓,为何天人和暗月从未进攻看似弱小的唐昊界。 这三界经无数亿亿年后,各界的正统终于也稳定下来。天奇元年,天帝昊,与暗月辰皇,唐帝在三界交接处归墟结盟,相约秋毫无犯,各自为政,三界终得安定。 岐水,是天人界最长的河流,发于太一天宫,止于归墟,横贯了整个天人国度,从修真界到凡人界。仙人居上游,凡人居下游。 两岸奇花馥郁,岸石林立,走兽飞裔,有灵芝隐于草树,灵胎置于疾瀑。每一甲子国之大祭都于岐水发源地举行,天帝恩泽普照万方,祥和瑞气流于此地。 天帝曾叹,此水一如寡人幼时模样,未曾变化。而天帝究竟活了多少岁月,已经无人算得清了。 久而久之,这条河便成为了天人界的母亲河。 天帝历天奇四万八千年整,有一女婴降生于岐水上游大祭酒家中。 大祭酒府上举府欢庆,各色仙家前来道贺,骑牛御剑抱紫金葫芦的,好不热闹。一件件贺礼流转光辉,映照宫殿愈发仙霭莫测宝光烁烁。 来者皆是客,只苦了宫门门槛,几近遭了被生生踏平厄运;接引小童高声报上来访上仙仙位道号,直至有名号仙人再无遗漏,几个时辰才有休憩的当口。 殿内人声鼓噪良久,大祭酒在上座虚按双手,示意众仙肃穆。 ”本座今日得女,诸位仙家辞去修功养德的繁忙事务,前来府上庆贺,不胜感激。本座在此先谢过诸位仙家,愿诸位通神达圣,福禄绵长。“ 众仙皆拱手齐道,福禄绵长,福禄绵长。 终是有性子迫躁仙家进言,将小福星请出与众仙家相见,结个善缘也是。 祭酒也不推辞,左右侍女小厮均分左右,请出蔻兰上仙与小福星。 众仙不由得抻长脖颈,仔细观瞧。女婴唇红齿白,灵慧非常,正闭目酣睡。混沌气随气息收放,不似常人般神妙俊秀。 女婴睁开轻灵大眼,万花开遍。 一年后,一男婴降世于岐水下游凡间界的仙官游神家中,生即张目,伫望北方。 ------------ 第一章 白家儿郎纨绔相 “你这是背的什么兵法?!混乱不堪狗屁不通!” 咣当一声,青玉大门被踹开,黑面游神气得浑身颤栗头都不回的走出屋舍。 可怜了周围几只家养的灵猫,吓得是大气不敢出,瑟瑟缩缩差点喵呜一声晕过去。 桃源街小仙住户都知道黑面游神脸很黑,在岐水下游位高权重,更知道他脾气大的惊天,些许小事就暴跳如雷。按说仙人怎么都应有个神仙样,说不食人间烟火兴许太过, 但脾气差成这样的也是闻所未闻。时常暴怒让周围的邻居也是头疼不已连连叫苦。 桃源街本有桃花三十里,乃是当初大花妖柳晴赠与桃源街,用大法力拘来凡间千万桃花树,合为一百六十株,四季常开花香馥郁,乃是桃源街为数不多的盛景。 但是现在又是另一番模样,桃花?也就只剩下树根了罢。 试问,哪个见过夜里三更天大发雷霆斩桃源街满街桃花的?斩了还不出气,又把散落满街的残花拘来化成一颗黑不溜秋的丸子扔给了池子里养的大泥鳅,那桃花并非凡物,一颗丸子下去那大泥鳅顶聚三花口吐人言,成了个散仙大泥鳅,却因那丸子有缺,灵智未开,终日在街边的河道里翻江倒海。 若是泥鳅成了散仙还好,可这泥鳅成就散仙的天赋神通,竟然是挖泥巴!?好好的桃源街运河,水质清冽如无物,现在倒好,活生生成了个烂泥塘,乌烟瘴气。 无人愿意靠近,生怕甩了一脸泥巴,洗洗又不掉,只能耗费不少法力从脸上抹除。 所以此后这街坊邻居见了黑面游神都是好脸相迎,生怕触了这位的霉头又惹什么祸乱出来。 这众仙叫苦不迭之际,倒是总算有了件好事,千年前游神夫人给游神添了个麟子,整条街都能听到黑面游神爽朗的长笑。 实指望这游神喜得贵子,能消停个几千年,可好景仍是不长。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凡俗仙界皆是不能免。 “去你娘牌位前跪着,倘若想不明白再别出家门一步!” 游神撒完气,丢下一句话便甩手而去。 白昼离盘膝坐在蒲团上,愁眉苦脸。 三百二十四年前,娘亲撒手人寰,魂灵归墟。 抛下尚且顽劣的他,遗言都没交代就溘然长逝。 从此白昼离就一直这副萎靡不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游神从磬学宫给他找的三位上师被他气走了两个,剩下一位干脆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没了心思,干脆两眼一闭,钻研大道去了。 任凭你胡作非为,该读什么上清太一灵宝经注就读甚么经注,本座就是不睁眼,令尊是游神又能拿我怎的,又不能说我误人子弟为师无德? 所以,向来望子成龙的游神已然顶天了的暴脾气,竟然又涨了不止分毫。 “娘啊,你说这花木植于山石,一生兴许也无个人得见,香消玉损亦是无人知晓;这羊鲲昼夜鸣而起巨浪,万万年而逝,又是为甚活着呢。” 灵堂上,是游神当年用千年法力炼出的霎那镜,赠与夫人。 而兜兜转转,岁月冗长,人去镜空留。 镜中女子看着他,笑颜如花,慈祥如旧。 他拿起手帕慢慢摩挲着镜子。眼神却望向灵堂角落,似是不敢看手中古镜。 跪久便有些困倦。 很久没有被娘哄着睡觉了呢,幼时休息,睡姿甚不雅,裘被总蹬落床榻,夜里寒凉,冻得小脸通红,嚎啕大哭。 这时候娘亲总是会搂着小昼离,捏个法诀唤出些霓羽,把他裹个严实,唱一首自己诌的小调。 昼离要睡觉呀,盖上绣锦被呀,锦被余蚁虫呀,昼离胆子小呀,吓得直哆嗦呀。 忽回神来,眼前迷迷蒙蒙,檀尘微晃。 他抹了抹眼角,苦笑道。 只是这笑,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孩儿流泪娘总是难过,便笑给娘亲看最好。” ”我想娘了。” ”很想。“ 他回过神来,胡乱抹了把脸,换成一张唯唯诺诺的面皮,故作淡然走出门去,轻掩双环。 良久灵堂后传出黑面游神一声苍然的叹息。 白公子受了半天教训,蔫头耷脑晃悠出了游神府,只听得有人尖细着嗓子喊他,”白胖子,你是在家中修了龟息法了?这好多天不见,哥哥若是闲出个好歹,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声音就好像那被门挤了的猫妖似的,说不上难听到什么程度,倒是周遭行人散仙原本云淡风轻高人做派,此刻却都纷纷掩耳怒视。 这威力,恐怕胜过桃源街天天喊晨更的碳头乌鸦了。 只见来人瘦高的样子,穿着一身四不像的青布道袍,沾满了尘土,嘴里叼着根绿绳冲着白昼离挤眉弄眼。 “草都啊草都,你这身行头,还真像极了蝈蝈,没白给你取这么个外号,也算是对得起本公子几宿未合眼的琢磨,甚好甚好哈哈哈。 白公子乐不可支,不觉把本是垂下的双肩挺的直苗起来。 那名唤作草都的邋遢浪子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笑起来就难得消停的小公子,撇嘴就往真木园方向去 笑得前仰后合的白公子便不顾行人眼色,跌跌撞撞的跟上,笑声惊起了白墙上几只红雀。 白昼离平生三件最喜之时,游园偷懒走神。 偷懒乃是见了那些个味同嚼蜡的兵法经注,脑海灵台不由得他强提精神便沉沉欲睡,硬撑半个时辰不足就倒在书案,梦会周公讨茶水喝去了。 若说偷懒是无奈之举,不得自抑,走神则是于修道生涯一味良剂:每逢月初一十五,黑面游神揪着白昼离耳垂,不问青红皂白把他携去听高人说法讲道,雷打不动。实是苦了这位 懈怠乖张的小公子,唉声叹气睡眼朦胧,引得旁人侧目不已。 高台上云海聚散,仙师气派近乎入圣,之乎者也道法自然,听得白昼离再无半点耐性,霜打了茄子似的萎靡在蒲团上 ,又无奈面皮厚薄修炼不到家,众目睽睽下,即便白公子也不好造次,只得苦中作乐,随一众仙人神情巍峨痴醉,摇头晃脑仿佛灵台清明。可脑中所思所想,早就插鲲鹏双翅,至飞 三十三外天不知去向了。 游园则是与偷懒走神皆不同,非是苦中作乐,乃是确确凿凿甚喜。修道无岁月,这岁月百无聊赖,何苦为难自己? 这草都就是真草园游园之际遇到的草木妖精,两人攀谈甚欢,甚至互相引为知己。划了手心饮了血酒,兄弟相称。一个纨绔一个小妖,倒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自此以后这两人得闲便直奔真草园,至于修道求真?早就拌着吃食下肚了无踪迹了。 斗草堂执事最近心情相当不错。 原因是二害最近仿佛销声匿迹了似的,已经有四五天未曾来斗草了,满堂乌烟瘴气仿佛也都褪去了几分,就连新炼制的这件拂尘都觉得顺手了不少。 想到这老仙官默默痛惜,上根所用拂尘,乃是历劫成仙前便贴身的宝贝,即便是沐浴就寝也不忍收回,日日打理。随他一就飞升后更是恨不得起坛供奉,未曾想,前一阵子被白公子 趁他入定从怀中抽了去,寻衅那百草园护卫螭龙,被那螭龙一口九离火烧了干净,毫毛尽去,只余下熏黑乌杆。 如白昼离这等祸害,天界多久未出一个了?老仙叹气,却是也无可奈何。定定心神,知足常乐嘛,当下无人搅扰,大好时光,更是不可虚度。 盘坐蒲团之上,蟾蜍拱月炉里焚上老鸾香,袅袅蓝烟抚经书,这才是神仙当有的日子。 ”老倌儿!!“ 这一声喊却好像岐水倒流,让这仙风道骨的执事惊出了一身寒颤。 造孽啊!老神仙仰天悲啸。 所谓。 斗鹰擎犬何时休,休灵堂休,彩妆不掩空留。 去时繁华归应愁,愁上消愁,公子难解颓忧。 堂里堂外,两色妆容。 ------------ 第二章 阳春一壶 “二位公子好雅兴,今日来我斗草堂有何指教啊,童儿看茶,取我那碧玉茶来。”斗草堂执事忙不迭的从蒲团上骨碌起来,顾不得肉疼他自个舍不得喝的碧玉叶,陪笑着应声。 指教?草都心中挪揶,心说这老头老大鬼心思,我和白公子来,还能有甚事。 白公子呢?打个哈哈一屁股坐在尚且温热的蒲团上,伸了个懒腰才道:“老倌儿啊,咱们也是老主顾,说些见外的话可不应景啊,怎么?我怎就不知执事您记性差到这般田地了? 看来啊这百草园大人该另择执事人选了,最近游神可是常光顾百草园,要不我?”说到这白公子挑挑眉毛,望向老执事,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个老执事惊的连忙摆手, 就差给白公子鞠躬唱喏了。老倌儿心中长叹,再推三阻四下去,以这公子的荒唐做派,怕是这官位朝不保夕啊。罢了罢了,随他闹便是。 喝过碧玉叶两盏,两人心满意足,相顾一笑,尽在不言中。不顾侧位执事苦绿的脸色,起身进堂。 两位浪荡哥互相调笑着携手入了堂内。朴素玄色大门过后,别有洞天。 三足金乌高悬天上,浩荡如大日。珍麟丹鹤嬉于溪,灵芝百草吐纳朝霞,露珠颤而引五色宝光,仙石嶙峋龙牙参差。 有凤鸟啼声清越,如山泉遇奇石,激起泠泠飞花,空谷婉响久去不绝;百丈螭龙摇头摆尾,盘桓高远天际,金乌日光,于鳞光折射起五色,洋洋洒洒,被几株拔天老树纷洒成点点光纹。 绚烂似光雨飘摇。长天另一方,寒蟾登天,拽曳出清冷月辉,冷纱扶摇层层叠落。古柳清丽接天连暮,柳上栖息千万只无脚的神鸟,惊起而飞,于月色里朝圣一般连天蔽日,绝美而震撼 。真也称得上鬼斧神工。 只不过白公子草都早已经见怪不怪,视若无睹罢了。 斗草堂当中有一灵池,这就是二人此行的目标所在了。这灵池里孕育着上百的莲花,取莲子捏个法诀就可幻化成小人,随心而动,只要有心便能使出这世间千万法门,威能自然也是削去 了七七八八,不至于伤人杀生。这本来是仙人们闲来无事,切磋道法心得之用,每每热闹时候,八九个玩心未泯的仙人唤出莲子小人,捉对切磋厮杀,也能在这堪称枯燥的求道生涯里 找到些乐子,一来二去这都草堂反而声名鹊起,成了乃至在岐水上下游都数得上的稀罕地界。 本来这莲子小人也就是仙人玩闹时候所用,可到了这两人手里,便成了祸害场子的玩物。自打这两位爷来了以后,百草园里,剑气纵横法诀漫天烟尘四起咒骂不断。 园中一只老的快修成人形的丹鹤看不惯,出来劝解两句,让这两个纨绔揪住顶上朱红,一顿乱揍,临了把毛都拔了个干净一根不剩,好好一只玉树临风的丹顶鹤,本来莺莺燕燕 环绕左右,现在孤苦伶仃藏头遮尾。这还不算什么,园里的麒麟天狗,现在看它的眼神都不甚对劲,怪异贪婪,时常涎水飞溅,好像图谋一盘拔了毛还未佐料的白切鸡。 这两个小辈搅闹,前辈大仙也是头疼,这来游园的仙人呢,大多也是中下的水准官阶,下阶呢都知道黑面游神护短脾气大,不好招惹。别看游神脾气急,可待人接物上口碑顶好,往往是 与人交心又不图名利,抛开脾气不谈,为人醇厚淡然。大多数中上水准的仙人,多多少少和黑面游神都有些交情,也都不好拉下面子去管束这白公子。 毕竟嘛,还未成仙时,哪个没年少轻狂过?年岁大了,性子收敛了自然严正。 这一等,就是上百多年,白马依旧非马,更无丝毫起色。 白昼离曾经厚着脸皮自夸:白公子不改初心,两三百年如一日,向道之心坚如顽铁,未来定能混个绝世剑仙出人头地。 两人御莲子小人一通北风扫落叶,打的漫天碎草,体内本就虚缺的法力挥霍了十之八九,疲软的坐在地上聊天。 抹抹头上的汗珠,白公子只顾咧着嘴笑。旁边四仰八叉的草都瞅了一眼,嘲笑道, “你说你有个大仙官的爹,家里法诀修炼法门样样不缺,怎得法力比我这散仙还差了一大截?仙人冒虚汗,说出去岂不是让那帮白胡子老倌儿笑掉了大牙?” 白昼离羞恼,瞪大眼睛,怎奈身体虚胖,脸上肉多,一双小眼怎么瞪也瞪不大,只得哼哼着应声:“出汗还不好?你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罗金仙哪个不是高人做派,哪个能体会流汗 这等朴素的好,况且以后成了圣人,都没机会流汗,还不如趁现在多体会体会。” 青衣草都也不反驳,只是平静了语调问 “你先前扒光了那老鹤的一身皮毛,虽说那老鹤唠唠叨叨,但怎么说也是年岁奇大,按理都要尊称一声前辈,你做的有些过了。” 说完半响也没人应声,草都转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白公子不知从哪掏出一壶阳春酒,自顾自的往嘴里倒,微眯双眼,晃着两腿老神在在。草都说的话好像就当下酒菜吃了似的。 草都也不客气,抢过酒壶给自己也灌了一口,舒舒服服输了一口气。 “那老鹤是个甚么货色,我比你清楚。”白公子仿佛自语,说话间又嗞了一口酒。 “仙人凡人都一个德行,相比这仙翁那仙姑啊,我反倒看凡人更顺眼些。虽活不了多久,但也相比之下多了些率真。反观这些个神仙,个个眼高于顶装作清心寡欲,背地里手段也不见得 干净大方到哪里。那头老夯货拐带他人亲眷,其他鹤怕他地位特殊敢怒不敢言,你以为那些环绕周围的母鹤是心甘情愿唯唯诺诺?只是屈于大势罢了。 鹤族身上毛羽象征地位,有这一身毛,他便肆无忌惮横行妄为。我扒光他一身金羽,迟早会再长出来,只是这段时间让那些母鹤与自己配偶能团聚几分光景,实在不行就逃回鹤族,省的 天高皇帝远这老鹤无人管教作威作福。蝈蝈,我的为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 草都看看这个白胖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白昼离倒是没在意,美美的喝上一口阳春酒,眉目微醺。 “我不出息,行事放荡,多数说我是仗着家中老爹权柄胡作非为,倒也没错,不然你我二人在这把百草园搅闹场子,早有人念个闭口定身的咒法把咱们扔出去了。 亲人邻里都说我是不可承受失母大痛,便一日一日的颓废下去,其实也不尽然。”他缓了缓,轻声说,“佛语人死如灯灭,想来娘亲也不乐意看我这副荒唐模样,我这做孩子的, 何尝不想看到娘亲在归墟得以瞑目。我只是倦了罢了,来人看我,只当我是游神的子嗣,这顶大帽子扣在头上,自然是敬重的很。爹叫我去上清宫读书我便要去,叫我去紫电阁练剑 我也要去,叫我给朋友陪酒我便只得木然皮笑规规矩矩,你说,这算什么?在我看来与这莲子小人并无二处。早先说咱们搅闹人家的场子,执事客客气气笑脸相迎,我倒恨不得他 使个招数让我吃点苦头,好让我觉得我是白昼离,并非什么白公子。” 我有凌云志,怎奈不得自由,况且疲懒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 “人都说白公子荒唐顽劣,今天才发现,我好像走了眼啊。” 青衣散仙也喝的脸色潮红,口舌不清笑道。 白昼离笑骂一声,接过壶,饮尽壶中阳春。 “我白昼离没几个交心的朋友,大多是酒肉宾朋罢了。真正好友你算一个,在岐水南边那个木疙瘩算一个。” “人尽皆知游神家公子不谙世事,腹中无点墨,胸中少沟壑。家中不乏百年份的上好紫墨,但着实难以蘸着点心果品吞将下去。” “可这胸中成竹未成,总有些嫩笋配阳春吧。” “不然无物下酒,酒鬼对好酒,岂不是可惜的娘亲给可惜哭坟,可惜死了。” 醉眼朦胧中,眼中粉衣一闪,稍纵即逝。 听得有女子轻笑,珍珠玉润,婉转空灵。 ------------ 第三章 若只如初见 夕溪今日很是气恼。 三五个时辰前她趁府上管家门将调息时候,十万火急遛了出来,马不停蹄就顺岐水沿岸腾云而下,路上稀罕吃食都没顾上,只为看这桃花街都草堂有何不凡之处。 本来夕溪仙子见多识广,眼高于顶得很。怎奈闺中密友口口相传,日日谈论,让这年岁尚小的夕溪心痒痒的很,就连最近练功修道也无精打采,提不起兴致。 今日好不容易得偿所望,夕溪特意寻了平日至中意的一身纯粉衣裙,集中起十二成法力赶赴斗草堂。 也不顾与门前不知怎得愁眉苦脸的老神仙交谈两句,便急急忙忙进园 穿长亭走大堂,豁然开朗。夕溪瞪大了一双杏眼。 飞禽玉兽踪迹全无,花草荷塘倒是还在,可连残花败柳都算不上,损伤的厉害,传闻中正心荷塘中有金莲九九八十一,现如今也是不剩几个。 这便是口口相传岐水上下皆知的斗草堂? 夕溪气的狠狠跺了跺脚,磨动银牙回身欲走。 正好听到不远处白公子的那句堪称粗鄙的话。 可惜娘亲给可惜哭坟。噗。 方才绷着脸的夕溪噗一声笑了出来。 毕竟自出世以来,身边仙官下人父辈母仙,皆是威严肃穆不苟言笑,言语措辞更是有度,儒雅淡然,哪里听过这等难登大雅的粗鄙辞藻。 一时顿觉有八九分意趣,更觉难绷住一张粉腮小脸,乐出声来。 可白公子却傻了。 眼中再无其他,三魂七魄不由分说便颠了三颠。只觉得醉意瞬褪。三清在上,我白昼离也能一见钟情? 夕溪皱皱眉,这有几分奶胖的锦衣公子怎得如此不知羞,盯着她便看个不停。饶是为了掩人耳目敛去真容,把五官都略微修整了一番,也遭不住这般无赖似的打量。 当即稳稳心神,冷淡了语气问。 “请教二位,仙号何许?这斗草堂又是遭何孽畜齑毁至此?“ 青衣瘦高的草都醉意不减,闻得此言,不觉恼羞成怒,忿忿道:”这是哪家的小仙,怎如此没教养?我二人哪里是什么业畜,分明两个俊俏公子才对。真是可恼啊可恼,小白你说, 你我岂能受此。。。“ 话未说完,白公子一跃而起捂住草都嘴巴,摆个他自认为最风流淡雅的身姿,转过身来款款道: ”是有两只业畜搅闹,仙子睛清神慧,猜的不差分毫,实在令小仙大为叹服。这斗草堂仙子估摸是头场来,那小仙也舍得了一张微薄面皮,自荐为仙子解疑答惑,知无不言。 那敢问仙子名讳?仙龄几许啊?是否许了婚配或是父辈亲啊?喜好如何啊。。。”白昼离吐字飞快一气呵成,大有天河一泻千里的架势。一边的草都不由得心生佩服,白公子果然纨绔中的 仙苗,这一口悠长气息,同辈难寻敌手哇。 夕溪听得一愣一愣。 这人,怕是练功魔怔了。 草都忙不迭拽开白公子脏兮兮的手,连忙使个法诀洁口,呸呸呸啐了几口,暗中传音 白公子微微点了点头,变变站姿,把那寒蟾月光映在侧脸上,顿觉自个好不潇洒。 气氛有些微妙,夕溪斟酌下言语,掸掸罗裙开口询问 :“上仙言重了,没个显赫仙位,哪里进得这斗草堂。只是方才上仙说的急忙,容小仙慢慢回禀。既然是妖物搅闹,敢问这两只业畜甚么模样,法力如何?” 犹豫几瞬,白公子皱皱细长眉毛,心中天人交战。 “一只青面獠牙瘦高体态,使得是一手吸天纳地的道法,德行甚高,观其吐纳体魄,应是玄仙上下:另一只周身黑雾似人形,眉目有些俊朗,虽说不是世上无双也是百万生灵妒嫉, 丰神俊秀神情高绝,倜傥得紧呐。这法力大概是金仙上下,难逢敌手啊。” 草都表情怪异,说不准是忍住腹中大笑还是无奈得很。 白昼离眼中,这玄仙已是道行高妙,抬手遮天的大神通者,至于金仙,更是同黑面游神一个境界的高绝不可攀的惊才绝艳之人。心说这下仙子便不会多问了吧。 殊不知夕溪听闻后满脸疑惑之色。 “玄仙无甚法力,小仙三百余年前便可抬手镇压;至于金仙则是棘手不少,小仙也可放言几百回合不败,以两位上仙的修为应是信手捉拿,莫不是搪塞小仙吧。” 两位“上仙”汗如雨下。 三百年前抬手镇玄仙,斗金仙几百回合而不败。 眼前这仙龄不大的轻灵仙子,少说竟是玄仙八九重的高人。 纨绔二人对视一眼,苦也。装大仙遇到真大仙了。 “咳,这兴许是本座走眼了,过后我二人定会前去降妖除魔。这风光还算秀丽,且不谈大煞风景的妖物。敢问仙子芳名啊?仙龄几何啊?” 白公子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大手一挥,学那游神老爹的做派,一摆袍袖,双手倒背,倒是学来了那隐士高人的七八分神气。 不料女子狡黠嬉笑,磨动银牙道 “斗草便知,赢我我便告诉你本仙子名讳,输了,哼哼,我便要把你两个登徒子揪住发髻去丹炉里炼上个三五个时辰。” 用白胖子的话来说,当下很是窘迫啊。 ------------ 第四章 斗个鬼法啊! 怎得也没想到,这仙子法力高深不说还如此冰雪聪明,早知如此何必装得一副高人模样,以白公子的脸皮也应撑不下去了,呆在原地涨红了脸默不作声。 粉衣仙子看他这副可怜光景,又忽的心软起来。 本仙女真是菩萨心肠。夕溪窃窃心中乐呵。 “这样吧,也不欺负你,看你法力低微,那就以这莲子小人替代,与我斗一斗法如何?” 斗法?斗个鬼啊!本公子散仙尚还未够得到,这斗草也只不过是闲暇时候消遣所用,如何斗得过玄仙九重的上仙家? 罢了罢了,颜面重要,心仪之人面前切不可丢份,也好让她刮目相看。 天人交战许久,日后注定举世无敌的桃花街剑仙紫气东来万古流显圣真人白昼离咬牙答应。当然这乌七八糟的尊号,不过是白日做梦枉费光阴添的。 许是讶异这白胖纨绔竟是应承下来斗法,夕溪对他确有些改观,但当下也不愿多说,只想着教训一顿这浪荡子弟,便引了一个粉色莲子,抱拳行礼,只看得白家公子眼神又是一滞。 这天底下竟然有板着脸都如此耐看的仙子。插不上话的草都长叹,这人没得救了,抱拳都能看傻,救不来救不来。 好容易收敛心神,白公子也抱拳行个礼,盘腿坐下。 “起。” 浅粉莲人灵胎直起三寸剑光,瞬息间袭杀而至。白公子凝神,身前青色莲人闪跳腾挪,一双肉掌在灵剑之侧轻撼六记,将这灵光小剑生生震散。 夕溪美目也起了讶异之色,不过动作未歇,粉黛小人晃身闪至青莲面前,五指运如新月,直直扫向面门。 青色小人虚晃身形,退两步进三步,欲晃开扫来五指,拳入空门,谁知那五指如勾只是虚招,粉黛小人收势左手背后又出一道银光,滴溜溜指向其后心命门处。 局势吃紧,来不及多想,白昼离暗喝一声,斗牛剑气自青色小人体表浮起,光华烁烁。 人为剑,剑去人至。这是白昼离多日浸淫于斗草所悟一术,伤人一千自损一千。三招之内压箱底的本事便被逼出,夕溪修为可见一斑。 咣当。青色小人直挺挺落下。白公子摸了把汗水,苦笑无奈。 今日法力已经于刚才嬉闹之际耗去大半,又强接夕溪一剑,灵力不济,此由莲子小人失了法力,直直落下。 收了术法夕溪哭笑不得,这算甚么劳什子事端,正斗至酣畅却落得了个虎头蛇尾,这人资质不差,误打误撞竟被他悟出了个自有仙法,可这法力实在是绵薄冗杂,无可救药。 “喂,小散仙,可还记得输者受何惩罚啊?”有意挪揶,夕溪乐不得逗逗这白胖的小公子,逗他窘迫仿佛偷抢了自家府上那条大白狗骨头似的,甚是好玩。 看白昼离神色羞恼,夕溪仙子当下心一软,也不去接着调笑这小公子,从身上纳戒唤出一物,光华烁烁,递给还在苦着脸的白少爷,声音微微带着些宠溺后辈似说到:“观你剑道资质尚可,此乃外出历练时寻到的剑谱,这剑谱分上下阕,这本名为诸子,包罗万象,假以时日修炼有成,便可以称得上在剑术上登堂入室。呐,本仙子菩萨心肠,这诸子便借你一观, ” 眼见得白公子又是目泛春意,夕溪连忙转身驾云欲去。不能虚度!千载难逢的翘家机会,虽是斗草堂被毁的杂乱无章有些遗憾,可既然偷跑出来,至少也要用岐水沿岸的各色稀罕吃 食填的飞不动才行呐!怎能与一个纨绔耗费大好光阴? 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拽住裙边。夕溪羞恼得脸色涨红,回身要给这不知进退好歹的登徒子点教训,正好对上白昼离淡然眼眸。 便不知怎得忽地没了火气。 “仙子莫怪罪,只是小仙不知仙子名讳,府邸何处,法力低微,若是欲还剑谱,怕是难寻门路,一时心中焦急才行事唐突,小仙给仙子赔不是了。” “无妨,你若真欲得知我名讳,便多加些心思,若是练得好,便来天祭酒府上借下半阙剑谱,那时我在告知你名讳。” 夕溪急急扔下这番话,不动声色撤回裙摆,驾云而去疾风闪电,三四息便没了踪迹。 草都使手在白公子眼前晃晃,见他双目无神,笑道:“啧啧你啊你,竟还真的着了相。那仙子眉目依我看,也就堪堪上中之姿,怎就迷得你如此五迷三道? 望眼欲穿的白公子回过神来,百草园清佳叠翠,日至梢头,金辉洒满了扯住仙子裙摆的那只手。 白公子痴痴笑了。 不知何故,我心向之。 那日作别之后,草都便许久未见到白昼离,实在闲来无事,便冒了被黑面游神狠狠修理的奇险,破去游神府禁制,隐去身形躲在草丛处偷瞧。 游神府门面不大,其实内有乾坤,乾坤纳须弥,游神府内里是好个飞檐流苏气象万千。 而白昼离常去的地方,就是这种满青萍的华玉池。 华玉池四季青萍常有,清苍气息馥郁之极,入得心肺顿觉神魂都轻盈几分,偌大萍塘里几百大尾锦鲤,皆是体润形光通灵的很,每每偷食如同万花滚绣团似的,好看的紧。 这白公子平日便常饲鱼,这千鲤拱珠的奇景,百看不厌,致使这鱼儿都胖了几圈,游动起来无甚精神,方才作罢。 草都偷眼观瞧,无人饲鱼。 但有一人,素衣挽发,手中清寒三尺长。 微胖少年独对剑桩,一剑又一剑。 虎口猩红襦褛绵连成片,随剑泼洒,染红青青荷塘。 ------------ 第五章 家家难如意 祭酒府上,雕梁画栋,宫阙成群,斗牛星汉生光华,罡风起落绵长,琉璃金梧拔地而起,华美异常,比起游神府可是飞凤与之麻雀,堂皇了不止十倍。 怯生生踩落云头,夕溪又使了一招避水决,把几日的红尘气皆尽化去,规规矩矩进了大堂。 双手竟是微微颤抖。 当中宝座上端坐的大罗金仙,正是当今大祭酒。权倾天界,一人下万万人之上。 头戴白玉紫金冠,身着五彩纹龙袍,身形虽算不得欣长,但举手投足间威仪具足,气势赫赫。 “你还知道回来?” 中年模样金仙声如滚滚天雷,含怒问道。 夕溪脸色惨白,青葱玉手不安的时松时握,低头颤声应答:“女儿错了,只因闭关修道几百个年头,心中实在憋得紧了,外出看看岐水沿岸风景人俗,给父亲母上带些稀罕物件, 爹爹莫动怒,孩儿真真的不敢了。” 说罢战兢取出岐水沿岸各色小吃,欲呈给大祭酒。 中年男子劈手便是一耳光。夕溪各色精细挑选的物件吃食,洒落在金碧辉煌的地面上。 大祭酒似乎还不解气,法诀闪动,一道紫气破开夕溪护身罡气,正中小腹,把锦觅击退一丈多远,倒在地上。 血珠从嘴角滚落,打在粉色罗裙上,染红了衣摆一朵桃花。 ”住手!!“ 远处掠过一道流光,一位女仙怒斥,俯下身来扶起夕溪,心疼得落下泪来,也顾不得擦拭,忙渡自身修为,为锦觅疗伤。 夕溪摇头,压制住自身伤势,对那女仙虚弱说道:“娘亲,蜜儿没事,爹爹正在气头上,娘亲便莫再忤逆爹爹了,本就是蜜儿的错,责打便是应得的,娘亲快些回宫歇息吧,莫管我了。 长相寻常的女仙气极,不听劝阻怒视遥遥端坐的大祭酒,声嘶力竭怒骂道: ”祭酒好大威风,自家女儿犯什么弥天大错,值得你亲自出此重手伤她!还好我这个做娘的赶来及时,不然你还要打死她不成?你这狠毒之人枉为人父!枉为上仙!“ 大祭酒冷哼一声,双目冰冷看了一眼女仙,几位绝色仙子陪同下,拂袖而去。半晌才遥遥传来言语: 我大祭酒所出子嗣,绝不能失了脸面。蔻兰,你满腹妇人之仁,能成甚大事? 疏鸾殿 如这殿名一般,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当值的几个小宫娥无聊紧了,撇了手中大叶仙扇,撑着香腮数花苑里的牡丹,可数来数去仍是那百十朵,登时倍感百无聊赖。 穿秀廊越浅塘, 蔻兰上仙紧紧挽着女儿,仿佛生怕旁人抢了去似的。三步并两步赶至寝宫,待夕溪落座,忙拿出一瓶所剩不多的灵丹,一股脑倒出个几粒塞至锦觅手上,神色焦急说到:”速把这服下 了,你父亲下手忒得重了,好生疗伤,万万不可落下病灶坏了身子。娘没用,也无那般本事替你讨个不是。“说话间瞥到女儿衣角斑驳血迹,心痛得目中含泪连连叹气 ”唉,为娘真是百无一用,真是百无一用。夕溪,娘对不起你,日日勤修还要受皮肉之苦,他若再如今日对你,我便是毁尽这身修为也同他拼命。“说到此处,蔻兰上仙眼泪已是抑不住 倾泻而下。 自大方才迟迟未出声的夕溪站起身,用手替娘亲抹去泪水,蹲下身来,把头枕在蔻兰上仙腿上,出演安慰道: ”叹气会折福禄啦,娘亲莫难过,夕溪修道有成,根骨底子坚实牢固得很,这点小伤何足挂齿。再者说来,父亲也是存了望我成才的心思,女儿晓得,责打几下算不得过。女儿好容易前来母上寝宫一次, 娘亲就莫再伤心啦,本就修为虚浮,哭坏身子女儿岂不是万死的罪过啊,莫哭莫哭哦。“ 抬首细心挽了挽娘亲因焦急而散乱的碎发,扮个促狭笑脸,顺势把手里那几颗丹药糖豆似的放进娘亲口中。蔻兰上仙不由得破涕为笑,轻轻环住夕溪臻首,伸出玉手轻轻摩挲女儿发髻。 “还是娘亲怀里最为芬芳暖温,好久未曾体会了。” 夕溪趴着喃喃道。“女儿不欲成佛做祖,也不欲苦修甚么大道,女儿只望着陪着娘亲这样下去,不必抬头也不必修课业。娘,女儿好累,好累。“ 蔻兰上仙鼻尖酸涩,险些又落下泪来。强忍心酸,捋着这辛苦的人儿绸缎也似长发,柔声道: “如此说来,夕溪日后得了仙位道果,便选处临着娘亲的府邸,日日陪着娘亲吧。” “好。” 再低头时,粉衣夕溪却已经沉沉睡去,呼吸甚是匀称。 不知怎得梦得了岐水下游珍馐吃食,杂乱百草,莲子剑气和那纨绔登徒子眸中涟漪。 其实,居在岐水下游,也不算得无趣啊。 ------------ 第六章 又是一年岁枯荣 只道天上无岁月,匆匆秋华冬雪,由满山夏花转瞬冬雪纷飞。无论是老树山水玉宫飞檐,等不及换身装束,伫满了飞雪玉花。桃源街的古柳,似不忍心拨弄掉这赶来赴约的精灵, 抖擞了枝干,愈发向天舒展,把鹅毛大雪托进掌心。几个顽童还未够上修道年纪,嘻嘻闹闹挠挠老树酒窝,便引得老树轰隆笑声,大朵积雪长岭一般坠下,掉进孩童衣领,又激起一阵 欢笑言语。 仙人们停下御空的法术,撤去不染尘埃的周身灵气,阖上双目,感知天地自然无穷神妙,不料口中忽地冰凉凉滋味,细雪无踪迹,会心笑笑,笑皱光阴眉梢。 正是一年心境最易安稳的时节。 紫电阁众人也是如此,纷纷停下手中清霜,退至已是爬满流冰的檐下,温上几壶黄酒,摆些吃食果品,弃去修行齐齐落座说些天上趣闻,三界变故。 这笑声最是爽朗的羊角胡子仙人,乃是紫电阁二师兄兼非,与精干外边相异,为人宽厚和善且多喜乐,每每谈论妙语趣事,大笑之声横溢四野。 小饮黄酒,兼非故作神秘,压低音色与一众师兄弟道:“诸位,听闻再有几百年,小师妹夕溪便要行那及冠礼了,诸君不妨揣度揣度,小夕溪日后会与哪家俊彦结成仙侣,双宿双飞?” 周遭师兄弟未作思量,敛了笑意齐指向旁边一位浅笑男子。“舍大师兄其谁!” 被指男子身穿素白道袍,腰扣墨玉八宝吞龙带,流光溢彩,玄阳银冠插一根无奇木簪,黑发流苏似披于两肩,眉眼清俊雅致,丰神俊秀,真真称得上天人之姿。 紫电阁大师兄苏辰。在这天人界享誉赫赫名声。 百岁梦斩九黎孽蛟,一千二百二十岁战平紫电阁玄仙,一千三百余岁战杀天门关外大魔,一千五百岁登天踏步,承五色雷劫孕金仙位。 一千五百岁金仙,前无古人之修为。 举世震悚,就连天帝都悠悠叹道,江山代代才子出,老朽今朝难免俗。 如今夕溪形貌熠丽,修为亦一日千里。郎才女貌,极为登对,不失为一桩天作之合。肥水不流外人,诸师兄弟心中也是欢喜。 大师兄于众目睽睽下被点破,也不羞恼忿忿,抬了极是好看的眸,望着角落大雪天落剑依旧的夕溪,温润嘴角弧度明朗。 练剑二千余手,夕溪也是灵力去了大半,正欲小适休憩,耳边传来苏辰传音,便忙不迭撂了长剑,蹦跳着前去大师兄跟前。飞快整理衣裙,娇憨道:“不知大师兄如此急 着唤来师妹,有何好事啊?”笑颜如花,心中心思电转,盘算大师兄今日若是出阁,必要求他捎带一道,便愈发欢喜。 果不其然,大师兄柔和一笑,亲昵掸单她肩上未化轻雪(此处前文做铺垫),展颜笑笑,似是嗔怪道:“怎得又忙了如此之久,若你再耽搁下去,我便一人前去游山玩水了。留你一人形影相吊岂不可惜?” 察觉苏辰嗔怪之意,夕溪吐吐香舌,耍赖似的拽住大师兄袖子,撅起小嘴,作一副苦巴巴模样直直望着苏辰俊逸脸庞,娇俏小脸我见犹怜。 “罢了罢了,莫作一副受泼天冤枉面目,我带你下山游玩便是。” “大师兄真是仙肌神骨世上无双,纵横捭阖睥睨四海,朱唇粉面英挺风流,谁嫁与您真是千万岁修的福缘。。。” “那,夕溪以为自己福缘如何啊?” 正苦思冥想恭维词句的夕溪愣了愣,便只好羞红双颊默不作声,悻悻低头。 大师兄转头,自抑不住笑意,快步向山门而去。 沿岐水顺流而下,外游几天时日,苏辰亦是有求必应,各色吃食玩物,花灯脂粉包揽一空。 夕溪心满意足,眼见得期满,便欲打道回府。 不知为何便生了心思,生磨硬蹭携大师兄往百草堂去。 ------------ 第七章 愿作逍遥游一生 入冬时节,百草堂往来仙家冷清许多,原是冬日颇寒,许多修为不济的走兽飞禽积习难改,疲懒外出,纷纷匿入各自洞府居所打盹;珍椤花木过了花期,也是不愿于寒气中显露,作甚么 傲雪的风骨,收枝敛叶待过冬后再举争艳的行径;挂于云天泼洒日光的三足金乌受了寒气,萎靡不振,日日不肯多停留一瞬。尤为显得凄清。 此等破败光景,白公子却是无甚所谓,摇摇摆摆挂着佩剑,前去引莲子佐证些剑法路数。 苦苦寻证一番,终未解了心头疑惑。叹口气,不去在意腹中郁气。反倒忙里偷闲,寻思赏赏雪景。取来怀中阳春一壶,一饮过半,辛烫酒气过得喉咙,四肢百骸铮铮作响。 心说近来舍命练剑,也勉强小有所成,不算无用功夫。 只为再见上一面那秀丽仙子,周身纨绔气机都去了小半。想到那日相遇场景,笑意盈盈的白公子恍惚有些醉意。 提半壶酒,公子醉意甚浓,轻挽剑花,迎风斩飞雪,且斩且饮壶中物。 剑路行至艰涩未懂之处,忽听远处传来玉珠落子动听娇喝。心中有感,手中剑起转羚羊挂角,磅礴剑气冲霄至上。 诸子至顶一式,逍遥游。 剑气如有灵,百转千回,悠然上高天。欲揽寒蟾月。 正巧前来喝出一句登徒子的夕溪止不住讶异,这纨绔剑术资质,远超心中她度量。 苏辰也微微露出些许异色,不过转瞬即逝,片刻光景神情又返还自若。 七八分醉意的白家公子瞧见粉裙仙子身侧苏辰,神色登时阴沉起来,又不好发作,仗着余下不多理智,不恭不敬问道 ”这位仙人生的一副上好皮囊,比起凡间青楼头牌也不逞多让,实是让小仙羡慕的紧呐羡慕的紧,还敢问美色兄,高姓大名啊?“ 苏辰蹙眉,瞧出白昼离法力深浅,料定是个仙号都未封的低微散仙,倒也未失了礼数,无甚烟火气应答:”吾名苏辰,仙号龙泉,敢问这位小兄弟仙号如何?“ 却不想小公子信口胡诌道:”小仙白昼离,仙号吴登大雅,自号逍遥游。苏兄倒是好名字,与这眉目容颜甚搭,惭愧惭愧“ 苏兄苏兄,其中韵味只有外人自行思衬。 两人一见便明争暗斗,大不对付,见势不妙夕溪忙扯大师兄袍袖,轻声传音数言。大师兄点头,便拱手告辞。 临行之际,苏辰深深看了一眼白昼离,驾云而去。 ”前番相遇,仙子去的仓促,小仙未知仙子芳名,如今这诸子一册我已皆尽掌握,正巧此间相遇,便斗胆问一句名讳。“ 收起酒壶,佩剑还鞘,白昼离踏去靴上小雪,娓娓问道。 ”看你剑势也是勤加苦练,罢了,便告知你名讳吧。我唤作夕溪,你呢?“ “夕沉勾月起,清溪漫漫流,甚好甚好。” ”我名白昼离。“ ”夕溪,随我来。“ ”何事啊?喂!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白胖子你放肆!“ 娇喝惊起一众无精打采的青鸟。少年握紧少女玉手,踏烟云,磕磕绊绊御空而行。 不一会白昼离便按下云头,降于洛神山颠(此处前文需交代)不管少女惊呼,便伸手揉乱少女柔黄鬓发。 刚欲发作的夕溪抬头,眼眸深处便映出绝美景致。 天上寒蟾月,宫阙巍巍,莹白如雪。清月似是刻意一般,月华朦蔓洒素妆银辉,仿佛寒烟拢人眉眼。皎白软玉,似慈母柔荑轻抚面,自眉间慢淌,自上而下,若山溪流水连波绵延 雪如琼花,似绵延柳絮,又似碎玉般成朵成朵的缓换摇曳而下;风长卷,绕指轻轻将碎玉柔弱拈起,恍惚间又复送上沉墨尽染的广远高天,与凄冷月露交织如梦也似朦胧清幽, 轻歌曼舞如举手便能忽而登天。奇木便换修饰,素色绫罗带满头,倒悬冰凌上,滚珠玉洒晶泪,却好似丽人垂帘,凄迷坠下,激起些许点绛霜花。 只听得公子喃喃呓语。 ”唯盼良人双归去,愿作逍遥渡一生。“ ------------ 第八章 救负 赏了寒天美景,夕溪自然心旷神怡。少女心思天真烂漫,此前白昼离情意绵绵一句,并未多想。未曾计较白胖子唐突,又逗留半晌时光,使唤白昼离摘了些晶莹树叶定住形状, 满意道点缀点缀衣裙是极好的,欲告辞离去。 却被白昼离苦苦劝留小住几日。玩心未泯,夕溪心道回去也是修道修道,不如就再多游赏一番。岐水上游无甚游玩之所,忙里偷闲多半逛遍了,下游则是红尘气甚浓, 玩物珍馐寻常亦不多见。心中欲求与劝谏相符,当下夕溪也应承下来,顺水推舟了。 兴意盎然,自然就未在意白公子嘿嘿一乐,眉宇之间尽是狡黠。 夜已浓,出得百草堂两人分别寻了住处,休憩打坐,自然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未亮,夕溪便匆匆赶往白昼离住处叩门。 哈欠连天的白公子心中叫苦不迭,全然没了游玩的力气,不想被使些法术戳了檀中大穴,上身痒麻才抖擞了精神悻悻跟上。 岐水下游市井繁华喧闹,与凡间并无二样,不过并无钱币,多半是以物易物,或是索要些寻常仙家便有的灵草药引,炼器的材料。 摆摊大都是未入流的散仙小妖,叫卖声不绝于耳,与岐水上游宁静祥和迥异。 消灭了手中的山珍串,夕溪惊讶发现白昼离胃口出奇的好,与她也不逞多让。旋即指使了他去再买些吃食,趁机赶紧消受桌上所剩不多的小吃。白公子也不脑,笑眯眯跑去。 夕溪心说,不修道练剑的日子,甚妙甚妙,真真的神清气爽,实在是比吃那些无味的仙丹灵药滋味好上不知多少,单是脸颊便柔和丰润了几分,天天如此,即变给个金仙也不换呐。 白胖子也是仗义疏财,平素皆是念他纨绔,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也罢,大不了日后邀他也去上游坐坐,尽地主之谊,也不枉费这人情。 少女心思,不知情愫。亦或是并无甚么男女之情,不起爱慕罢了。 思索之时,忽听闻一老翁唤她,忙止住思绪,起身施礼。 打量老翁,只见老翁衣衫破旧褴褛,赤足冼发,头发花白杂乱,腰间别着一串草结。面相倒是慈悲唐正,却也是皱纹横生。其修为驳杂,并无半点隐世高人的端倪。 夕溪无那些高洁仙人的做派,不苟施礼晴老翁坐下,言语敬重问道:“老神仙,敢问呼唤小仙,所谓何事?” 那老翁忙摆了摆手,重重咳嗽几声,待气顺了才缓缓答道:“仙子高看了老朽了,老朽不过一个山间寒鸦成精,修为不济重病缠身,哪里担得起老神仙这等称呼。所来不过是讨一碗水 喝罢了,多有叨扰,坏了仙子雅兴,实在惭愧。” 夕溪向来心善,瞧得老人可怜,忙不迭倒上一碗茶水,心中酸楚,便狠狠心掏出娘亲留下的续命灵药,趁老翁不注意碾成粉末溶于茶水里,双手递给嶙峋老翁。 老翁饮尽了茶水,擦了擦嘴上水渍,道谢便要离去。 骤然天空亮起,五彩爆竹升空,引得无数人抬头观瞧。 夕溪抬头,却被身后人点了下香肩,原是白公子去而复返,正笑吟吟看着锦觅,指指地面示意她仔细端详。 忽然之间,泥土翻开,绿芽抽蕊吐红,数不清成千上万的绿叶中绽开红粉的花色。 千千万朵蔷薇怒放,花海浩瀚,引来无数彩蝶青鸟环绕飞舞,满目落处尽是连波粉红。 男子晃晃手中剔透粉坠,不羁笑道:“我知你喜粉红,特与人换了这件冰宿蔷薇,此前无甚机会,今日便趁着大好机会与你一观,得偿所愿。不知这美景,夕溪可还喜欢?” 老翁长叹。 满目连天琼粉迤逦中,有老翁长叹之声。 “小娃娃,善心之举,他日必得福报。老夫草结共三,为你二人日后挡去三灾。” “然一人命数天河落水,一人命数众星捧月。前路艰辛苦涩,生离死别。” 夕溪抬起手中草结,不知为何满脸的冰凉如水。 只听有人遥遥谓叹,不见踪迹。 “负一人,救一人。 ------------ 第九章 道里乾坤大 不觉破近年关,岐水下游忙忙碌碌,如凡间无二,大小仙家登门拜年,走亲访友热闹的紧。 这可愁坏了草都,无亲无故,孤孤零零一人形影相吊好生郁闷。 走街串巷,青衣草都叼着枯草,觉得好生无趣。也不知道这白胖子被吓了什么神仙蛊,整日憋在家中练甚么劳什子剑,岂不浪费时间虚度年华,就算修出个剑仙又能如何,真真愁煞个人。 且不说草都怨念颇大,即便左邻右舍都觉得气氛异常诡谲,这往日跋扈好惹是非的白公子,怎么忽地销声匿迹了? 游神府两旁的府邸,怀仁老仙正与夫人丫鬟交头接耳。 怀仁老仙皱紧了眉头,捻着新长出不久的胡须,手指滞了滞,恶狠狠揪下两根烧焦蜷曲的白须,扔到身旁温酒的炉火中,气结道:“往日他抛头露面倒还好说,至少我等心中也有些 准备,这小辈虽是顽劣但也只是些顽皮之举,可近来他销声匿迹,我这心中惶惶不可终日,这小子万一惹甚么大祸,你们说如何是好。” 丫鬟施法,把炉火烧旺些,挪过烫好黄酒斟上两杯,双手递与怀仁老仙和夫人。“莫不是犯了大错,禁足家中受游神责罚?”老仙夫人接过酒盅,迟迟未饮,忧虑着问道。 旁边的丫鬟插话道,“白公子往日禁足受罚,以游神上仙的脾性,总是怒骂呵责,桃源街上下听闻得清楚,这次。。”丫鬟欲言又止。怀仁老仙注目示意她续说下去。 “这次怕不是像百年前那次,犯了大错被带去孽神台受雷劫了。”唤作翠泥的丫鬟声音渐渐低微。 屋中炉火甚好,老仙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备些薄礼,随我去游神府上。” “游神你竟真把离儿送到孽神台?他虽是荒唐了些但毕竟未坏本性,年岁尚小如何受的住雷火焚身的责罚!百年前你难道忘了,他受三道五色雷劫险些坏了一身根骨,休养了多少时日 才堪堪稳住道基,今日你故态复萌又如此荒谬,身为你结拜义兄此事我不得不管!“ 怀仁老仙又惊又怒,指着黑面游神鼻子破口大骂,气得浑身颤抖,七窍冒出白汽,双目赤红,显然是动了真火。 怎料眼前白父沉声道,”受不住也得受着,此番需把十二番五色雷劫与七七四十九道无我雷劫皆尽加身,才可作罢。“ 听得此话,正欲把肝火再烧上一层天的怀仁老仙猛然一顿,双目圆睁盯紧游神。 桃源街上下听得两人酣畅大笑,声震四野,皆摇头道又疯了一个。 天帝历十万八千年年末,白昼离连过两劫,直入玄仙七重天。 罡风散去,仙人面容清减几分,白袍挂朱红。 他人修为精深,便容不得我疲懒如旧。即便天资难称完满,也自当倾力而为,无愧于心。 传信小厮唱喏退下,紫电阁内阁中,苏辰眼神晦涩,手中水盈盈活物一般的猩红,一口饮入腹中,宛若长鲸吸水。嗓音嘶哑道。 “白昼离,迟早兵戈相向,何不汝先去死上一遭,解我烦忧?” 食神僵硬的端详面前成山且还在不断拔高的青瓷碗碟。 谈及食神,天人界数不清多少仙人,压抑不住平素寡淡馋虫。仙人并非食万物为嚼蜡,只是修为高深者一惯辟谷,久而久之也自然对凡俗饭食无感。而食神所做则是例外。 食神乃是以食入道,故而庖厨之术炉火纯青,令大罗金仙这等人物流连。仅是轻嗅仿佛就要再举霞飞升两次。每每食神上仙大宴宾客,总要羡煞了旁人。 今日这尚食宫鸾龙盘旋,瑞彩千条,香郁浓厚。原是大祭酒女儿赴宴。 只是食神未曾料到,几十上百年积攒的珍妙食材,今日眼见就要见了底。 半响光阴,一袭粉裙从“碗碟山”后怯怯走出,甚不好意思的自嘲一笑。 “食神仙上,小仙近来灵力亏空多了些,故而形貌不雅,风卷残云,上仙莫怪罪,若是损耗得多,小仙寻空找来些便是。” 食神只得点点头,夕溪羞涩一笑,道声告辞,风风火火驾云便没了踪迹。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食神捏捏下巴,兴是锋锐胡髭扎手,猛然收手,嘴里含糊念叨些什么。 这么小个可人儿,如何塞下这些天材地宝制的饭菜? 不禁谓叹。长江后浪啊。 年夜,大祭酒独女夕溪破关,距金仙已是隐隐一隔。 风尘仆仆归家,仙官呈上一纸书信。锦觅拆开,铺案一观。乃是瘦蛟字体,金钩银画一首小诗。 卧冰不知春风绿,愚人只盼蔷薇来。 只闻道里乾坤大,不知胸中浮云暖。 夕溪展颜一笑,眸光所及,桌边就是那日白昼离赠与的冰宿蔷薇。年关天正是极寒,蔷薇却愈寒愈张。 只闻得花香馥郁,盈点眉间。 ------------ 第十章 番外 食为天 刀光四溢,锋锐毫光飒然。炼化后的一丈蛟龙化成片片琼花似的肉片。 收刀还鞘,食神颇为满意,引无根水净手,浅摆袍袖间,化去蛟龙孽煞之气,更觉龙肉莹白,充盈鲜活无比。咧嘴一笑,这位天上厨艺无双的食神满意道: “徒儿,这解龙之法,你可看清?“ 一旁白衣少年点头,解下发簪使红带在头上挽个结,双手洗净,又自纳戒中取出一条蛟龙,与食神先才并无二样,凝神屏气。只是指尖微颤,算不得成竹在胸。 收刀,少年皱起眉头。却见这龙肉上刀痕深浅不一,并未断得干净利落,与食神刀工比较,自然是一目了然,有些可怜。 食神也未怪罪少年糟蹋了食材,略作思索,便讲解解龙种种奥妙,周围几位学艺弟子神色羡慕。以食神脾气秉性,稍有不如意便是卷起袖子斥责,哪里见过他如此耐得住性子。 ”万物有灵,即便死物也有其吐息律动,先前为师差你观蛟龙脉络,骨肉纹理皆意在于此。下刀之时,随骨与肉边际分离,顺纹理,心随意动方可解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少年点头,拱手施礼,道一声师父受教了,便又取了一条蛟龙自顾分解。 这少年,便是白昼离。 白公子入了玄仙,暂且把修道放下,毕竟这一张一弛,方得圆满。尚是少年脾性,修行的紧,反不进则退。前两日草都闲逛,瞧见锦觅自尚食宫出,便寻个空告知了白昼离。 白公子何许人也,一点即透。这献花无用,兴许是少女不解心思,可若是做得一手绝味佳肴,迎了锦觅口体之俸,以锦觅的老饕见地,岂不甚合心意。于是白公子弃剑学厨, 入了这尚食宫做了食神弟子,可究竟为何食神百般关照,无人知晓。 时光转瞬,白昼离学艺已数月见余。 期间两次遇得锦觅,闲聊几句,见锦觅神色匆忙,本压抑了无数的情话也未出口,令白公子怅然良久。 怅然归怅然,这厨艺倒是不可撂下。白公子发狠,练剑时候顽固性情发作,不眠不休精研厨艺,也自然令众师兄有些佩服。 华光连闪,半空中琼花落下,盘中齐整罗列蛟肉,三千余片薄如蝉翼,剔透玲珑,泛映目乳白。 化去孽煞气,取滚热清泉涤荡。白昼离并无慌乱,丹凤双眸中净是沉静,发间红带翻飞飘舞。取灵芝茯苓玉菇,青葱红椒,甜酒南姜抛起,三味火灼寒铁锅,明黄籽油登时滚沸,空中提味 辅料落下时已然切得完妥,落入锅中,激起无数火舌。男子运雕刀,清透冬瓜飞转,顷刻雕成至无角龙首模样,微黄莲藕作角,灵力入内,水盈活现似欲吐龙吟。龙身蛟肉。龙尾乃是岐水三江鱼去头 鱼身,取淡赤糖浆淋之,恍如赤红尾炎。 二尺见方素叶盘中,隐有龙鸣。 一道出水游龙,完满通透,观之令人食指大动,香气盈余。 白公子于众人惊叹拊掌中,摇摇摆摆欲要出宫。却被身侧食神伸手拦住。 ”白昼离,先前汝云,入我食神门下,所为何故?“ 神色即便略有疲态,白公子唇角却依旧止不住的上扬。 ”欲为未来媳妇儿做一辈子饭。“ 师徒二人皆是大笑。尚食宫香气,醇郁扑鼻。 ------------ 第十一章 谁家弟子谁家院 十一章 谁家弟子谁家院 日上三竿,兼非悠哉打理着羊角胡,修去细枝末节,对铜镜略作打量,自觉甚是满意,便倒背了双手,旧道袍一步三摇,悠悠然扶栏杆漫游。虽是深入冬的时节, 紫电阁后一片苍翠玉竹,衬着积雪越发苍翠。竹林间清泉自流,穿梭于铺满竹叶肥壤,山风如野马奔流,遇竹林却灌透而轻缓,幽深寂静,空灵非常。 许多年头怎都看不够。二师兄捻捻胡须,目中泛起些许思念。 不知怎得,指尖触及到腰间佩剑,停下步子,垂了眼眸。佩剑名为玉腰,狭长纤细十分灵巧,却短了一截,好似被人折去一般。此时椿木楼梯走下一人,目如朗星眉眼风流, 来人正是紫电阁大师兄苏辰。兼非双目微寒,冷哼一声转首离去。只听得背后苏辰话语,波澜不惊。 “师弟,莫不是忘却了此剑为何而断。”兼非忍住腹中燎烈郁火,牙关紧咬,并未出一言。 苏辰声音依旧温和,但这言语中胁迫之意,使得这楼宇间的残雪都愈加萧瑟。“陈年往事,师弟计较不得,若是阻吾筹划,只怕是。要伤了师弟尊父令母在天之灵的心。” 大师兄似是无意中使如玉手指叩了叩腰间墨玉吞龙带,那墨色龙头仿佛骤然多了不少灵动杀气。倒也也未再开口步,幅笃笃,缓步下楼。兼非闭目,双拳紧握。竹林上空飞鸟四散而飞,云朵骤然起伏,一道长痕笔直,隐隐吞吐剑芒。 半刻后夕溪忧心忡忡,端起一杯淡茶双手递给兼非,却被他摆手阻拦下。观二师兄阴沉冰寒,也霎时没了主意,心道二师兄平素皆是和气欢颜,今天怎得如此气闷, 难不成又受了师父责罚,心中愤郁难平才有这等顶差的面色?心思一转计上心来,便收身落座,素手轻戳兼非肩胛。兼非转头,见夕溪双手食指托起太阳穴,中指把香腮左右拉长, 噗噜噜做个鬼脸,却又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手忙脚乱欲要收拾,却又不小心坐歪了凳子,后仰跌坐在地,轻咬粉唇愁眉苦脸揉着跌痛蛮腰,滑稽异常。 忍不住大笑,笑声爽朗。正揉腰吃痛的夕溪看二师兄面色转晴,顾不得坐起,也是憨憨笑起来。 用过些点心,正愁如何破入金仙的夕溪暂且也无心练剑,便挽起裙摆,盘算着往兰溪踩水嬉戏一番,一来解去多日以来难以破关的烦闷,二来仙人不畏冰寒酷暑,冬日溪水正凉,踏水便有些冰凉的清爽,正好和缓灵台疲惫,一箭双雕,不由得暗自佩服自己,果然是足智多谋才高八斗,即便下去凡间也是不亚于师尊那般大智慧的谋臣军师,举世难求啊。想到此处夕溪踱步,沿山路缓行 而下,直奔兰溪。一路上余雪还未化净,一两只寻食的雪色肥兔,从雪堆中怯怯探首,打量这冬日如花般一袭粉装,兴许以为是春暖花开,欢快扭动着毛绒短尾,在少女左右跑动起来, 夕溪心喜,提裙摆蹲下,小心抱起一只,轻揉雪兔长耳,触及柔软温热,便忍不住银铃似笑声,慢悠悠回荡山间。 一路漫游至兰溪,夕溪放下雪兔饮水,自顾寻到块躺卧青石坐下,褪去绣鞋,玉足轻点清澈兰溪,溪水凉意四溢,流淌不甚急,丝丝痒觉引得少女咯咯轻笑。 正惬意时,忽听得溪水拍响之声。只见一白衣少年赤着双脚,姿态甚不端庄,叉开双腿用力踩水,激起无数溪水飞花。 夕溪眨眨双眼,怎得又是这白胖子? 少年似心中有感,蓦然望向她,咧嘴一笑,可吐言着实惊了夕溪。 ”师弟白昼离,见过师姐。别来无恙。“ ------------ 第十二章 得此师弟,叹息复叹息 大忌酒常道家女无才,愚钝憨直,向来这话在夕溪心中是不做数的。常想自己是不愿计较得失,与人为善宽宏大量自然是上佳,愚钝憨直这四字倒不如换个说法,宽宏大量,与人为亲,胸襟广阔倒还勉强,但眼见白昼离光着脚不雅踩水的动静,甚是煞风景,于是顾不上应答白昼离那声颇有些玩味的师姐,有些恼气道:“你这人,踩水玩耍便是玩耍,怎的如此举止粗鲁,坏了本仙子的雅兴,便如何赔的起?” 闻言白公子也不辩驳,一张微胖面颊笑容不减,从兰溪走出,捻法决去了腿脚水渍,把皂白长袍裤脚放下,收拾妥当站在夕溪面前,含笑抱歉说道: “是师弟不识规矩了,还望师姐海涵。且奉一簪花以表歉疚。” 未等夕溪推辞,白公子骤然欺身近前,一手扶住锦觅香肩,另一只手手指轻柔,把一朵不知名小花插在锦觅发间。 三界之大繁华无数,所能的仅是取其一,置于心间。 时间恍若停驻一般,白公子眸子里尽是怜爱。却未注意到侧方悄然伸出一只素手。 “诶呦!”白昼离痛的咧嘴,不知何时右耳被夕溪狠狠揪住,略微一拧,便听闻锦觅磨动银牙道: “好你个白昼离,明知我乃是你师姐,竟还敢手脚不妥帖,难不成是想师姐行门规,痛打你几番才好啊?”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原本心中遐思不少的白公子连连讨饶,双目紧逼,痛得险些掉下泪来。 只是未曾看到夕溪面庞上悄然缀了些许如霞绯红。 垂头丧气的白公子跟着锦觅闲逛,心中好大郁闷。使了好大胆气,未曾讨来些许好感不说,反是右耳现依旧隐隐作痛,丝丝缕缕并无断绝。头顶有些微痒,白公子愤愤然拽下蹬后腿的雪兔,心中谋划着如何料理了这兔子,清蒸清炖还是三味真火烤来吃。此时夕溪却停下步子并不前行。此处是溪水收处,清浅慢缓,仿若在这水底浑圆卵石上融了一层水袖似的,可爱的紧。 放下兔子,白昼离看看风景,自然也是心旷神怡,回过神来身旁的可人儿已是把裙角系了结,步履蹒跚小心向对岸走去。水珠在玉足上溅起,凉爽非常,引得少女轻灵娇笑,百花失色一般好看得紧。 白昼离一时间看得痴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慢悠悠的兰溪中,身后雪兔亦是亦步亦趋跟随,山色雾气朦胧。 天色将晚,两人也是游至尽兴,便往紫电阁沿山路折返而归,并不架云,反而是悠哉行路,聊着些趣事乐闻,倒也并不无趣。学草都样子叼根野草,跟在夕溪身后,白公子自在惬意,随口说道:“夕溪……”瞥到少女转头嗔视,“夕溪……师姐。”见锦觅满意状点点头,舒口气继续道:“方才心思出了些许差池,无礼举措,还请……师姐见谅。” 微微一愣,夕溪有些羞恼道:“那般事休要再提!也亏得本仙子胸襟宽广,换了旁人休说以门规行事,就是削去你半生道行也不为过。”揣度到有些言重,也不欲吓这白公子,变了一副老气横秋的长者语气接着道。 “白胖子啊,此事种种,汝切莫不知好歹,日后若要有好处,休得忘了师姐才是,身为同门,福有共享才为妙啊。” 言罢抬眼偷瞧白昼离神色,却见白公子脸颊鼓起,强忍笑意满面通红。登时便疑惑不解,低头打量衣着并无不妥,愈发疑惑。 这时白公子才狂笑出言。 “胸襟,宽广,哈哈哈哈笑煞我也哈哈哈。你这胸襟,哪里有半点宽广可言??” 愣愣望向自己胸口的夕溪,只见一马平川。回神气急之时白昼离已是急匆匆架云而起,忙不迭的向紫电阁飞去。 “登!徒!!子!!!”夕溪双目冒火,架云跟上。 少年笑声和少女怒骂,在紫电阁山路上,远远传开去。 ------------ 第十三章 紫电阁的日常 那白昼离虽是已入了玄仙,但仙法手段仍是未入流,抛开那本诸子剑决与些散仙微末手段,余下伎俩寥寥无几,哪里比得上夕溪术法精妙?一路身上便被拾掇的周身青一块紫一块,衣摆都破旧了不少,倒是和草都平日装束一般,也不枉称作兄弟一场,形意相通。 好大不容易跌跌撞撞逃入山门,锦觅五六分火气也剩得无多,向席地而坐只顾得喘息的白公子撇撇嘴唇,收理衣着昂首便入山门。疲软到七荤八素的白公子瞅着女子趾高气扬,仿佛得胜将帅班师回朝似的模样,扑通躺下,揉揉法决打伤肩胛,由衷觉得酸痛之感消散无踪,憨傻嘿嘿两声,降下声来道:“夕溪啊夕溪,秉性如此强横,日后你若嫁不得人,唉,可如何是好哇。” 只是腹中藏那句,迟迟不敢出口。 你若是到了婚嫁仙龄,寻那凡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即便是抢,便也将你抢回府。 早间,锈铁似碳头乌鸦喊更啼叫将将而过,夕溪便下了阁,心中好生的不情愿。今日乃是白昼离入门第一日,紫电阁诸多学子皆需于正殿侯着,恭迎阁主元直剑仙从七重天外归来,行那拜师礼。说起元直剑仙,乃是凡间一步一个脚印苦修得道的大才。当初凡间五国争霸,元直剑仙做了大梁的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横是把五国之中最为势弱的大梁治理成五国之首,怎奈老国主年事已高,撒手人寰后新梁帝荒淫无度,终日不理朝政,元直剑仙一怒之下辞去官位,回到家中日日勤修剑术道法,于凡间平地飞升后,步步生莲入了大罗金仙,剑法更是精妙无双,创了这紫电阁教授剑法修行。凡间重古礼,元直剑仙亦不例外,每逢重大日子皆行古礼,参拜作揖耗时良久,最不济也需静坐三五个时辰,而于夕溪来说,是无福消受的。不说收徒礼上百无聊赖,想到那白胖子颇有些贱贫的无赖举止,日后每日都在眼前晃荡,夕溪便一个头赛两个大,暗骂两句,往正殿而去。但不知为何,脚步却是利落不少。 且不提这阁中琐碎的事宜,黑面游神进来则是焦头烂额,许久未冒火,细想大概也是过于忙碌,难得空发发脾气,动动肝火。这一大清早游神便提着逢年过节都舍不得拿出的佳酿,没顾上早修便风风火火赶至了七重天,拜会元直剑仙。七重天也无甚光景,乃是清修之地的表率,除却一座普普通通行宫,两口莲池,三五个敦厚道童便再无其他物什,倒也清净安宁。 入座,童子上茶,两人对坐,元直剑仙吩咐了身边道童上些果品,捻起一枚晶莹碧透的青果放入口中,示意游神也随意品尝。瞧元直剑仙一脸享受,游神也净手唱了一粒,入口即扩散,青甜果浆于口中爆开,流入四肢百骸,此中滋味端的是妙哉。 用过青果,游神开口道:“元直,近来听闻我那乖张小儿要入紫电阁,心中有些惴惴。入元直门下自是上佳顶好的,可我这不肖子顽劣懒散惯了,此番入得道兄门下,不知又生出甚么大祸,搅扰同窗修行。两难之际便舍去了脸皮,前来叨扰道兄清修,实在羞愧。” 元直剑仙倒也未反驳什么,想来白昼离纨绔名声,连他这高居七重天的剑仙之首也不陌生,不过还是眉眼和善,微微笑道:“游神哪里话,孩子虽是顽劣了些,但根骨却是上佳。大祭酒爱女夕溪在我门下,曾得一本上下阙剑决,内里剑式之高深大气,如此多岁月我亦未曾见过,却不想传了游神公子,修习尚短就悟出上阙精髓,仅凭如此才气,入我紫电阁便绰绰有余了。” 听得元直剑仙一席话,游神面色终是松弛下来,笑呵呵拉住元直剑仙袖子,好大宽慰,又想起什么,从纳戒中取出那瓶千岁佳酿,朗声劝剑仙同饮一杯。怎料到元直剑仙脸色大变,劈手抢来,双目赤红道:“这是疯老头千年前那一批的佳酿?!”疯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天界酒道第一人羌澜,修为高深,尤以酒道冠绝天下,号称酒中仙。但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难见出手,这一瓶便是千年前羌澜出手酿造,酒名七步,顾名思义,饮酒后七步之内神仙醉倒。 元直剑仙平素淡然清修,可外人皆不知他癖好,嗜酒如命且只饮好酒,如见好酒形同疯癫顽童,淡雅文人气度全无,酒品奇差。今日撞了酒虫,惊得游神险些扬手把茶泼到元直剑仙脸上去。察觉自己失态,元直剑仙讪讪一笑,干咳两声遣散了道童,悄然附耳与游神说了几句,游神皱眉,而后天色转晴,抱拳行礼便匆匆告辞。 余下元直剑仙一人端坐,也未拿出酒盅,窃窃环视四周,见周遭的确无人窥探,拔开雕龙软木塞,大眼对小孔,鼻翼张阖见深深吸口甘霖酒香,便忽的仰头长鲸吸水似的饮空了羊脂瓶中琼浆,面色潮红,起身舞了一出塞外弹剑歌。舞毕后想起今日的入学礼,歪歪扭扭向大殿外走去。七步之后,一个趔趄趴在门槛上的剑仙打个酒嗝,挠挠撅起臀部,傻笑着叫声好酒,便不省人事了。 珠帘一挑,两名唇红齿白的道童走出,打量正睡态恣意屁股仰天的元直剑仙,摇摇头满脸无奈之色。体态微胖的道童扶额,瘪嘴问向另一白净道童,颇为不满:“早早,师父又醉了,这今日弟子礼该如何是好,师父也是,明明是法力称得去这天界一等一的大能,偏偏酒量酒品令人堪忧也就罢了,还不用法力解去醉意。如今留了一片劳什子琐事,莫说其他,就单单这弟子礼,你我该如何应对?” 被那胖道童唤做早早的小道童眯了一双毫无妖艳的桃花眼,闻言也并无怨气,和善鼻眼并未搭话,运气调法力,把烂醉的元直剑仙堪堪扶起,招呼了胖子一同送至寝殿,退出内殿后寻处僻静地段,低敛了声调道:“当归,说你憨直你便如此憨直,弟子礼乃是紫电阁的大事,以师父这醉态怕是直到晌午方能苏醒,耽搁了礼数恐坏了威仪。你精于变化,想来那些弟子也难以看出什么破绽,不如你使个变化神通,化成师父模样把这弟子礼草草应付过去,如此一来也算未堕了师父面子,你看如何?”当归面露难色,不过想想也是无奈之举,叹口气应承下来,眼见时候不早,辞了早早变化模样,匆匆赶去紫电阁了。 ------------ 第十四章 如此甚好 时候不早,紫电阁正殿外二三十弟子们早已经在蒲团盘坐半晌光景,二师兄兼非哭笑不得瞅瞅已然左摇右晃的夕溪,略微摇了摇头,也无其他动静,只是心中感叹,毕竟少女心性,反感枯坐也是应当,便打消了出言提醒的心思,安安然心中默诵经文去了。 夕溪正似睡非睡之际,恍惚间眼前显现一桌食神出手的佳肴,身边白胖子袅袅婷婷娘气十足,为夕溪挥着羽扇,细声细语道:“夕溪娘娘,奴才若是侍奉得不得心意,娘娘随意责罚便是,奴才绝无半点怨言,而是十分受用。”小眼神渴求婉转,勾魂夺命。 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夕溪险把将将入口的佳肴喷出,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连脑门都涂了厚实脂粉的头上,惊醒过来。困意去了大半,却发现坐在身前的大师兄乌黑发髻凹下,甚是不平整,别扭得很,便红了俏脸细声道歉。苏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意,与夕溪身侧弟子换了座次,道谢后在弟子受宠若惊的目光下盘腿端坐夕溪身侧,传音道:“距古礼伊始还有些时候,夕溪若是困倦了,便可在我肩上歇息片刻,也不必苦苦撑着,看得师兄心疼。”夕溪嘿嘿一笑,倒也未出言婉拒,她实在有些困意,正愁坐得笔挺无法安然休息,如今倒是正好,便把臻首寻个安生位置,靠在苏辰肩上,呢喃着睡去。 日上三竿,七声钟鸣过后,这拜师礼终是到来。元直剑仙踏仙剑而来,气度飘散近乎天人合一,白面无须,一身灰皂道袍,黑发缠成个挽披散下来,端是一派剑仙的倜傥气概。山门大开,白公子一袭白衣入得门内,躬身行大礼参拜。元直剑仙满意笑道:“白公。。咳咳,白昼离,汝素有剑道之才,今日入本尊门下,更应跻身剑道正途,扬我门之名,提携后辈,尊师尊兄,护我门规,你可愿意?”化身元直剑仙的当归心中滴汗,险些就露了破绽,叫出白昼离的破落称谓了,忙凝神静气更作一副超然的模样,好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白昼离闻言抬头欲答,抬眼却看到夕溪靠在苏辰肩头,心中好大醋意,便冷清了双目看向无什么表情的苏辰。 苏辰则是未与他对视,手指点点夕溪梨涡,笑容可掬看向睡眼惺忪少女,亲昵的附耳说了几句后,眼神轻飘飘扫过白昼离,似是不屑一顾般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夕溪大梦初醒,运气猛然眨眨杏眼,见到白昼离正直直看向她,心说这白胖子怎么拜师礼还敢造次,心中倒是有些欢心,兴许梦中白公子那副蠢态使得夕溪有些忍俊不禁,便朝白公子笑了笑。 予以眼神嘉奖,本仙子今日看你顺眼,勉强笑笑罢了,胖子可莫多想啊。心中如是想道,夕溪却忙转眼看向别处,窃瞧白昼离微微点头,不觉内心准时有些小欢喜,想来休憩多时总是能解去不少心中劳顿,捎带对这纨绔都消弭了几分头痛,甚好甚好,本仙子定力心性估摸着又是登楼一层,离勘破金仙这层壁垒看来指日可待了罢。自顾自开怀,夕溪也未留意身侧端坐恭整的苏辰,轻轻扣住腰间吞龙带,神色如常。 白公子从山门踏入,自是惊了不少紫电阁弟子,若说众弟子谁人不知晓白公子怕是妄言,每每出游修行都多少听闻这纨绔的荒唐事迹。仙人也难免于三人成虎之词,虽未眼见得证,但这添油加醋传得人尽皆知,自然也就信了个四五分,毕竟一人口中纨绔未必纨绔,可十人口中十声纨绔,权且是不甚荒唐,也避不得承起这不学无术的悱恻。 众人窃窃私议声顿起,纷纷指点白公子,皆是诧异这纨绔为何拜入紫电阁,又恐他沾染大因果是非,故而言语之处也谈不上友善,颇有些人心惶惶。 “住口!” 一声威严低喝震得众人正襟危坐,正在口边上的言语横是转了三圈又坠回胸腹,好似噎食似涨红面皮,无一人再敢议论。元直剑仙这才于高台端坐下,抖手收起宽大袍袖,环顾一众弟子颇恼怒启口:“吾紫电阁当初门规为何,尔等可都是忘却了不成?天下有心之人皆入我门,天下习剑之人皆囊倾而授,尔等这幅姿态,莫不是为师久居七重天,都自恃是这紫电阁之主了?” 听得这一席训叱,众弟子羞愧,才觉山雾迷了心智,失掉胸中格局气度,便纷纷诚心行礼,谢过师尊指点。殊不知变化为元直剑仙的当归心中乐得险些背过气去,难怪高人皆中意这开坛作祖,今日体行其中滋味,真真的是舒畅破了大天,台下哪个不是日后修为高深的俊彦,如今只得听本仙童教训,比对终日在七重天被师尊责罚,柳木戒尺打手心,来得畅快不知多少倍,老夫这心呐,宽慰得无比啊。 灵台中学着元直剑仙自称老夫的当归,心中笑得群魔乱舞,险些就压制不住古井面皮,端的是像作了凡间土皇帝似的,酷暑天气饮一壶凉花茶,从头至尾都抖了三抖。 往后事宜也着实乏善可陈,夕溪倒是瞅出些异样,白公子今个面色自打见了她便萎靡阴沉,浑然不似向来殷勤谄媚的笑脸,一双眸子低敛也不知念想何事。自问无甚变化,衣襟也未沾染汤水,百思不得其解,按捺得辛苦,夕溪难得留了个心眼,尽管颇为不解,也待到弟子礼毕了去当面问询就是了。 白昼离行了弟子礼,师徒大礼同门小礼,琐琐碎碎事务通贯,不觉已是至晌午时分,当归不免心中捻一把汗,惴惴不安终是苦挨到末尾一项,暗暗长舒口气。 “苏辰,夕溪,白昼离。”三人闻言皆是从蒲团上起身,恭恭敬敬走上前去。 “尔三人日后若有外出游学下凡,便一道同行便是,互相有些照应。白昼离乃是师弟,你二人入门已久,更应提携提携他,休让他浸淫他门邪路,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夕溪檀口微张,一时脑海灵台失神,手足无措时,却看那白胖子展开盈盈笑脸。 不知是否错觉,夕溪眼帘所及,仿若朗朗天光撩开云雾。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