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风雪人归来 大夏皇朝,建安二十三年秋。 北原金帐王庭遣使入朝,献上归附文书,称愿以良骏三千,牛羊两万为礼,从此称臣纳贡,归于王化。 建安帝龙颜大悦,下旨封北原金帐王庭大单于为草原王,赏金铜万两,绫罗绸缎千匹,盐茶各五百斤。 同年十月,金帐王庭新晋大单于蒙多,不顾众多草原贵族如浪潮般的反对声,亲率百骑入大夏帝都长安受赏听封。 建安帝深感金帐王庭单于蒙多诚心,于大明宫赐宴,又命文武百官作陪,极尽隆重奢华,示之以天朝上国风范。 是日,大夏剑圣裴白酒性大发,于大殿内献上剑舞,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寒光耀九州。 又有乐圣李龟年献曲一首,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草原单于蒙多感激涕零,当场痛哭流涕,誓要拜建安帝为义父。 建安帝欲推辞不受,奈何蒙多单于长跪不起,情真意厚,文武百官执意相劝,只能应下。 随后礼部尚书亲自主持册封大礼,开坛祭天,祷告天地,并命礼官记载在册。 礼后,新封草原王蒙多拜在建安帝膝前,声泪俱下,言草原牧民亦为大夏百姓,恳请建安帝助草原牧民度过缺衣少食的寒冬。 建安帝深以为然,下令迁十万牧民至五原郡,由当地官府安置,并在新安、乌加河、德领三座边城开市,允许牧民拿牛羊皮毛、草药奶酒等物易粮。 草原王蒙多感建安帝恩德,当众献歌献舞。 蒙多在建安帝所赐的长安府邸中连住十日,若非族人催促,以及归附一事还得他回去主持大局,恨不得长居长安不归。 临行之际,蒙多望着长安高墙大叹:“若能久居此城,纵然折寿三十载,亦为人生大幸。” 送蒙多出城的礼部侍郎顾钧笑着回道:“陛下所赐草原王府,随时欢迎草原王带着王妃王子来住。” 蒙多大笑:“父皇之恩,没齿难忘,愿永世镇守草原,以报此恩。” 至此帝国西北无战事,吏部尚书李霖进言,如此盛世太平,当歌以咏志。 建安帝欣然允诺,下旨开文武恩科,广纳贤士,并选秀女三千,充实宫阙。 十二月,消息传遍帝国大江南北,引起一阵议论。 …… 十二月初。 位于帝国西北边陲之地的新安城,下了一场大雪。 灰黄的城墙迅速被白雪覆盖,雪越积越深,不到一个时辰,积雪厚度便超过了一尺,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若是一些生活在帝都温柔乡里的诗人见到这一幕,大概会吟上一首,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镇守新安城的边军将士们没那种情调,但依然对这边突如其来的大雪表示热烈欢迎。 不只是因为这种鬼天气,哪怕脑子里全是杀戮和战斗的胡人,都不敢南下劫掠,他们不用担心遭到袭击。 还因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窝在营房里烤火、赌博以及喝点小酒,而不用担心遭到长官的责罚和督军的鞭子。 这种惬意舒适的小日子,是他们平常可望而不及的。 当然,负责警戒和打探消息的斥候营例外。 斥候营队正裴正正好是那个例外的人,他这会正在城墙上跺着脚骂娘。 营房里的赌局与他无关,意味着号称“新安赌神”的他,又少了一大笔收入。 谁让他当初年少无知,被某个无良将军忽悠进了斥候营。 无良将军信誓旦旦说,过了些时候会调他回去。 可三年又三年,裴正都升到斥候营队正了,只等现任斥候营旅帅荣升、退役或殉职,下一任斥候营扛把子非他莫属。 斥候营地位特殊,拥有一百个“特种兵小弟”的斥候营旅帅,在正军三千、辅军八千的新安城,绝对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裴正若能成功上位,便有足够的底气将盘口开大一点,多拉一些丘八入场。 正所谓你或许会赢,但我永远不会输。 这些年,裴正可是通过坐庄赚了不少银子,除了孝敬无良将军和顶头上司,剩下的都要比发下来的兵饷多。 银子是个好东西,有了银子,美酒,想喝多少喝多少,美食,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美人,这个算了,还真没有,整座新安城,除了一些五大三粗水桶腰、负责洗衣做饭的胡娘,连个面目清秀的女人都看不到。 前世阅尽岛片,两世保持童子之人的裴正,实在没办法委屈自己像那些丘八一样,对丑陋肥胖的胡娘下手。 不过无良将军有一次酒后吐真言,信誓旦旦说八十里外的五原城有着西北最好的勾栏,里面不乏来自江南水乡之地温婉的小姑娘。 就是消费偏高,一般姑娘过夜都得二两银子,头牌更是要十两以上。 裴正暗中发过誓,等他有了钱,非得去见识一番。 如果无良将军所言属实的话,他想打五个。 正当裴正想着该如何合理分配体力时,突然发现视线内多了几个不起眼的黑点,正朝新安城方向移动。 黑点离得有点远,但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显眼。 裴正揉了揉眼睛,仔细辨别了一番,移动的黑点是马,马上依稀有人影晃动。 “警戒,有情况,二木,速去通报将军,五里之外约有二三十骑正在向新安城靠近,速度不快,约莫一刻钟到达城下,敌友暂且不明,请将军速做决断。” “三狗,你带两个人去军营,一旦听到鸣镝示警声,用尽一切办法让那群躲在军营里快活的家伙出来应战。” “弟兄们将强弩摆上,随时准备迎战。” 久经阵仗的裴正,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了最恰当的决断。 众所周知,斥候营擅长野外刺杀偷袭,不擅正面攻城守城。 裴正不会临阵脱逃,亦不会刻意逞强拿斥候营守城。 且不说斥候营大雪天站在城墙上吹冷风,底下人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已经十分不爽,裴正若执意揽下这事,很容易引起底下人的不满和怨恨。 就说斥候营逞英雄结果却没守住,这责任谁扛? 没过多久,新安城最高长官,正五品牙将赵固,带着十来个亲卫骂骂咧咧上了城墙。 “果然死掉的胡人才是好胡人,这大雪天的出来晃悠,脑子是被冻僵了吗?” “裴正,你小子可有什么发现?” 说完一巴掌拍在正凝神观察不速之客动向的裴正肩上。 被无良将军拍了一记的裴正,顿时回过神来,一脸认真回道:“城外的人极有可能不是胡人,他们看到新安城后有明显加速,可速度依然不快,似乎受到了拖累。” 赵固讶然道:“不是胡人,这冰天雪地的,难道还有行商不成?” 裴正摇了摇头道:“不是行商,行商没那么蠢。” 这个世界可不是裴正前世那个交通发达的太平盛世,冒着风雪行商,是会死人的。 就算侥幸将东西运过去,那些自认熬不过冬天的人,会遵守规则花钱买? 拿刀跟你换信不信? 赵固面露不悦道:“你小子有话直说,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似的,不像话。” 裴正翻了翻白眼,他早就习惯了无良将军的“摧残”,不紧不慢回道:“十月的时候,新任单于蒙多归附大夏,被封为草原王。” “按照大夏的礼制,藩国称臣纳贡,除了封赏藩国国主以外,还得封赏国主的父母妻儿大臣,施之以恩。” “另外,藩国国主为了以示忠心,须得遣子质于长安,待成年或接替王位再回归藩国。” “卑职斗胆推测,所来之人,是出使草原王庭的使团,以及随使团归来的蒙多之子。” 赵固猛然醒悟:“他娘的,你小子这一说,倒真有几分可能,上个月本将收到过五原城传来的消息,说有使团出使草原,让本将留意使团动向。” “本将特意派人去了趟五原城询问,结果整了个情况不详,本将当时以为是传消息的人弄错了,照你这么一说,恐怕当初有人刻意封锁消息。” 裴正撇了撇嘴道:“将军别猜了,人马上就到了,到时一询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片刻过后,三十余骑护着两辆马车,冒着风雪出现在新安城数百米之外。 在赵固的示意下,裴正扯着嗓子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名骑士脱离队伍,加速赶至城门前,大声回道:“我等乃是奉陛下之命,前往金帐王庭册封草原王亲属的使团,现册封之事已了,欲返回帝都。” “今日路过此地,请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待风雪停歇,我等养足精神,便会再行南下。” 裴正赵固对视一眼,果然是使团。 赵固冲裴正吩咐道:“回复他,让他出具证明身份的文书,验明正身再放进来。” 裴正微微点头,刚准备开口,又一名骑士奔腾而来,扯着嗓子喊道:“新安城守将赵固何在?让他速速前来迎接老夫入城。” 赵固闻言脸色一滞,随即神情激动道:“是文老头,不必验身,快开城门。” ------------ 第二章向导 守将府书房,裴正低头看着脚跟的线头,脸上浮现一抹愁意,这么舒适的鞋,怎么就这么不经穿呢? 当初他买这双鞋的时候,可是花了足足二十个铜板。 奸商,连军爷都敢坑,不要让小爷在新安城再看到你,这事没有一两银子,不,没有五两没完。 “咯吱” 赵固推开门,带着冷冽的寒风走进书房,望见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的裴正,不禁有些讶然:“你小子今日竟然提前来了?” 裴正笑了笑道:“将军有召,卑职岂敢懈怠?倒是将军,不去陪几位大人,召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赵固大大咧咧往那一坐,随意说道:“没啥,使团急于回京复命,因大雪封路有些认不清方向,想借几个向导。” “放眼整个新安城,有谁比你小子更会认路,本将当场就向他们推荐了你。” “你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收拾一下,准备跟随使团上路。” 上路? 裴正脸颊抽搐,你才上路,你全家都上路,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卑职武道低微,才疏学浅,实在难以担当如此重任,还请将军另选能人。” 赵固闻言身体微微前倾,瞪着裴正反问道:“不堪重任?本将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从没见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虚过。” “五年前你顶替你兄长的军籍,本将念你年幼体弱,将你丢进了相对安全的斥候营,谁知这五年胡人转攻为守,很少大规模南下,探子却没少派,斥候营反而成了伤亡最大的一支。” “未料到你小子居然是个当斥候的好苗子,这些年来,和你同队的那些人,或死或伤,前后换了三五茬,你不但活的好好的,还累功升到了队正。”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斥候营旅帅非你莫属。” “整个新安城还能找到比你更优秀的斥候?要是连你都不合适,莫不是想让本将亲自出马?” 裴正低着头,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说出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卑职只是锻骨境。” 大夏武道之风盛行,上至皇室,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喜爱武道。 正所谓人无骨不立,骨无节不活,武道入门第一关,便是锻骨。 武者可通过修习武道功法,辅之血食药物淬炼骨骼,增强体质。 理论上而言,但凡修炼过武道的人,最低都是锻骨境,再往后是易筋境和换血境。 新安城斥候营满编百人,其中不乏易筋境和换血境,旅帅和另一名队正更是达到了换血境大成。 若不是因为军中首重战功,裴正立下的战功又远超他人,单论实力,队正之位哪轮得到他一个锻骨境? 如今裴正提出这点,正是他经常被他人诟病的硬伤。 赵固闻言不禁微微动容:“你小子为了推掉这门差事,这是连脸都不要了?” 脸值几个钱? 裴正眼观鼻鼻观心,语气平稳道:“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几位大人向将军借人,将军挑来挑去挑了个锻骨境,几位大人恐怕非但不会承将军的情,反而会怨恨将军阳奉阴违。” “卑职斗胆提议,将军若想卖人情,索性大气一点,将孙里推给对方。将军若不想卖人情,大可以边军不可随意调动婉拒,没必要刻意恶心对方。” 孙里是斥候营那名换血境大成队正,因为某种原因,和裴正有些不对付。 赵固冷笑道:“可惜本将看好的是你。” 裴正微微皱眉,刚想回答,却被赵固打断道:“别跟老子提武道修为,你那点小心思,真当大家都眼瞎看不见?” “你哥天赋绝佳,修行武道不到三年便换血境大圆满,若非功劳不足以兑换突破练气境的资源,早就成了练气境的高手。” “你和你哥骨子里都流淌着裴家的血脉,你就武道废材,五年连个锻骨境都过不去?”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刻意藏拙的小把戏?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裴正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我哥死了,舍身为国,力战而亡。” 赵固刚刚聚起的一点威势,瞬间荡然无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那个年轻人,本是他最钟意的接班人,能接替他镇守边城,防御胡人南下的最佳人选。 奈何天妒英才,年纪轻轻便已阵亡沙场。 想起伤心事的赵固,突然没了和裴正斗嘴的心情,面色严肃道:“说吧,你为何不愿做这个向导?” 裴正沉默了半响,低声说道:“昨日使团入城,卑职恰好看到马车上有箭痕。” 其实不是恰好看到,而是马车上的箭痕又多又显眼,裴正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赵固恼道:“这算什么理由?本将问了,使团归途中遇到了马匪袭击,一时大意折损了几个护卫。” “眼下使团已入大夏境内,别说马匪不敢放肆,就算他们敢来,难道你小子还会怕了他们?” 裴正有些无奈道:“哪家马匪敢袭击大夏使团和胡人单于之子?使团说的鬼话将军也信?” 赵固瞪了裴正一眼:“就你聪明,就你能猜到是胡人当中有人不愿归附大夏,派人假扮马匪袭击了使团?” 裴正叹了口气道:“若只是胡人假扮马匪袭击使团,卑职还不至于这般抵触,毕竟胡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绕过新安城,深入大夏境内追杀使团。” “卑职担心的是,大夏有人参与其中。” 赵固脸色大变,暴怒道:“裴正你闭嘴,接受胡人归附是陛下的旨意,谁敢阳奉阴违,暗中捣乱?” 裴正神色极为认真道:“这可不好说,朝中主张踏平金帐王庭的好战派,西北道摩拳擦掌准备建功立业的二十万将士,一直以来和胡人私下交易、即将因为开市而利益大损的权贵世家,可不见得愿意看到胡人归附大夏。” “前二者多半只是嘴上发发牢骚,后者才有可能动刀子掀桌子。” “卑职笃定使团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正常出使藩国,考虑到情况复杂,一般不会规定期限必须回京。” “使团宁可冒着风雪,也要急着南下回京,未必没有借着大雪躲避追杀的想法。” 赵固冷笑道:“这就是你不愿意担任向导的真实原因?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追杀使团?” 裴正微微叹了口气道:“世家大族,树根盘曲,枝节交错,此事就算暴露,有的是替死鬼,根本不会伤筋动骨,他们为何不敢?” “赢了大赚,输了小亏,世家大族最擅长权衡利弊和取舍,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卑职都不会觉得奇怪。” 赵固揶揄道:“本将差点忘了,你也是出身世家大族,难怪如此清楚。” 裴正倍感无奈:“卑职祖父被逐出裴家时,卑职只有两岁,哪记得什么?倒是将军,卑职有些不能理解,为何非得淌这趟浑水?” 赵固故作不悦道:“你小子胆子见涨啊,连本将的闲事都敢管?” 裴正面带忧郁之色:“若非卑职祖孙三代都受过将军恩德,卑职只当瞎了看不见,哪敢冒着被将军责罚的风险说这么多?” “说句冒犯一点的话,您一个正五品牙将,在西北道或许还有点话语权,放到整个大夏,怕是连浪花都掀不起来。” 赵固被裴正一番话说的有点拉不下脸,恼羞成怒道:“就你小子机灵,且不说此事有大夏世家大族参与只是你的猜测,就算他们参与其中,本将只是借几个向导,难道还会被卷进去?” “就因为这点事,他们还会与本将这种边疆实权将领过不去?就算过不去,本将背靠西北道边军,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要本将说,你小子就是因为小心思多,不肯耐下心思锤炼武道,才会五年还停在锻骨境。” 裴正低着头,小声说道:“这不是小心无大错吗?您根本没必要卷进来。那些人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去对付一个正五品的帝国将军,但日后您遇到升迁或其他事时,人家记起今日之事,给您暗中使个绊子,够您吃个闷亏的了。” 裴正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打量赵固的脸色,放在往日,无良将军按理不会说这么多,早就一句“军令不可违”强行结束谈话,今日居然还能耐着性子和他探讨,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赵固恍若不知自己在属下眼里今日转了性子,反唇相讥道:“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不好得罪,礼部侍郎和禁卫中郎将就好得罪了?” 裴正叹了口气道:“礼部侍郎和禁卫中郎将当然不好得罪,可他们的势力和关系在京都,手伸不到西北道这么远。” “况且将军一句边军不得轻易调动,任谁都无法指摘。” 赵固面色古怪道:“你怎知他们的手伸不到西北道这么远?” 裴正两手一摊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若能伸这么远,怎么还会被人追杀?” 赵固斟酌着说道:“礼部侍郎文烽,曾是本将在演武院的老师。” 裴正微微讶然,随即正色道:“您当卑职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在哀叹,难怪无良将军会淌浑水,原来有这层关系在? ------------ 第三章推荐信 赵固微微惆怅道:“你小子能想到的,本将全想到了,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传道授业解惑之恩,岂能随意置之不顾?” 裴正脸上露出释然之色,无良将军虽然人品不咋的,脑子却不差,要不然帝国怎么可能会将三千正军、八千辅军和一座边城交到一个傻子手上。 然而赵固下一句却让他恨不得破口大骂。 “本将本想安排九十名亲卫护送他们出西北道,可惜被文师义正言辞拒绝了。” 总共就一百亲卫,你想一下子派出去九十? 这特么已经不是淌浑水了,你这是想泡澡啊。 裴正一脸认真道:“文侍郎为人正派,又是真心为将军着想,将军岂能辜负他老人家的美意?” 赵固冷冷看了裴正一眼,语气幽然问道:“那你可愿替本将报文师之恩?” 裴正暗自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敢说不愿,往后的日子就难熬咯。 不对,不一定有往后,无良将军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以不遵军令将他砍成八块。 来到这个世界五年,裴正怎么看自己都不像传说中的主角。 毕竟故事里的主角,可不会像他这么惨,混了五年,还只是个没品没级的斥候队正。 只见裴正抱了抱拳道:“将军受过文侍郎的恩,卑职一家受过将军的恩,如今卑职替将军报恩,可谓天经地义。” “卑职这就回去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收拾好行礼,随时准备给使团带路,卑职告辞。” 裴正说完,转身便走,既然没得选,干脆利落点,免得明明做了好事,反而讨不到好。 生活就像那啥,反抗不了就享受,觉得舒服就放声叫。 裴正手刚摸上门把,赵固慢悠悠叫道:“且慢。” 裴正停下脚步,回头转身,微微低头:“将军可还有其他吩咐?” 赵固从桌上一堆书籍里抽出一样东西,朝裴正一丢:“喏,给你的。” 裴正双手接过看上去像是信封的东西,面露疑惑之色:“敢问将军,这是何物?” 赵固高昂着头,假装不在意,语气中却透出几分得意:“演武院入学推荐信,上面加盖了兵部大印,这可是你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好东西。” 演武院入学推荐信? 裴正双眼圆睁,散发出明亮的光,迫不及待将信封拆开。 一张纸片划出,定睛一看,正面写着“演武”两字,苍劲有力,锋芒毕露,背面写着“建安二十四年,兵部荐”,如赵固所说,盖着兵部大印。 大夏素有“文有国子监,武有演武院”之说,两者在大夏的地位,比起裴正前世华夏的清华北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白一点,就是清华北大与中央裆校的合体。 对裴正而言,演武院无异于龙门,进之前,他顶多算是一条小泥鳅,假如他能进里面深造三年,将会变成,嗯,一条很粗很大的泥鳅,一般人吃不下那种。 裴正不禁有些埋怨赵固,有这种好东西你早拿出来啊,害的我说了那么多废话。 不就是带路吗?别说送出西北道,送到京都都没问题。 脸上以最快的速度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卑职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将军大恩。” 赵固悠然道:“报恩的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没必要一直挂在嘴上。” “你小子入斥候营五年,除了每每及时传递军情外,累计斩首二十五级。这份功劳莫说放在斥候营,放眼整个新安城,上万军民包括正军在内,又有几个能比得上你?” “可纵然如此,你想要拿到兵部的推荐信,依然是天方夜谈。” “本将为了帮你拿到这封推荐信,前后费时两年,光打点就花了不下千两银子,求遍了昔日同窗同僚,堪称历尽千辛万苦,你可知为何?” 裴正神情有些落寞:“是因为卑职兄长。” 赵固厉声厉色道:“没错,正是因为你兄长。十八年前,你祖父因为犯错,被裴家废掉武道,逐出家族,你父受了牵连,同样被废。” “你祖父或是为了活命,或是心有不甘,带着你父、你兄和你,祖孙三代四口来到新安城,彼时你兄长七岁,你只有两岁。” “西北苦寒之地,寻常人若无充足的饱腹和御寒之物,都难以维持生计,何况你那养尊处优,却武道被废的父祖?” “不出本将所料,第二年你父便冻死在城外,你祖父身患固疾,凭着一口气硬扛了五年,奈何天数使然,撒手人寰。” “你兄长为了带着你活下去,长跪守将府门口,只求本将给口饭裹腹,给块方寸之地容身。” “本将心生怜悯,给了他一个马夫的活,未想到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宛若那荒原上的杂草,顽强的活了下来,连带养活了你。” “你兄长十五岁那年,胡人大举南下,新安城首当其冲,将士伤亡过半,急需补充兵力,你兄长借机入了军籍,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三年之内斩首九十七级,哪怕大部分战功被他换成了修炼资源,依然官升校尉。若非英年早逝,时至今日,不知会有何等成就。” “本将与你说了许多,你可明白其中用意?” 裴正神色肃然:“将军对卑职一家恩重如山,请将军放心,卑职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将使团安全带离西北道。” 赵固面露失望之色,摇头叹道:“你错了,本将的意思是,你的命是你兄长给的,你要多加小心,好好活下去,争取出人头地,莫要辜负你兄长的一片苦心。” “须知你兄长临死前,心中念念不忘的,依然是你啊。” 裴正微微张嘴讶然看着赵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是施恩,又是真情流露,无良将军这套组合下来,看来自己只能做他女婿了。 他女儿多大来着?好像今年十二岁来着,按照大夏的风俗,再过个三四年就能提亲了。 聘礼该准备多少?大家都这么熟了,能不能打个折? 不过似乎没必要,大夏婚娶,嫁妆一般都要比聘礼丰厚许多,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多给点似乎也无妨。 小姑娘总要嫁人的嘛,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了我。 “小婿……咳咳,卑职定当铭记将军之言。” 赵固脸一黑,就当没听见开头两字,有些意兴阑珊道:“去吧,准备充分一点。” 裴正不但没走,反而躬身拜道:“卑职恳请将军赏赐五百两。” 赵固“噌”的一下站起,暴怒道:“裴正,你小子这是想得寸进尺?” 裴正微微躬身,一脸平静道:“将军误会了,此次带路,无论是顾及将军往日的恩情,还是看在推荐信的份上,卑职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 “为了稳妥起见,卑职想从斥候营里选五个兄弟一起随行,然而前途未卜,生死难料,特求五百两作为他们的安家费,恳请将军应允。” “卑职本想自掏腰包,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出此下策,让将军见笑了。” 赵固直视裴正双眼,幽然道:“本将是笑了,本将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老糊涂,你小子这几年攒下来的银子,怕是不下二百两吧,怎么就囊中羞涩了?” 裴正脸一红,面露羞赧之色:“卑职这不是马上就要去演武院进学了吗?长安虽大,久居不易,入学后卑职没了军饷可领,可总得吃饭的啊,将军总不至于看着卑职饿死在长安街头吧?” 赵固没好气道:“得了,别装可怜了,出发前你再来找本将,本将给你六百两,你那份一起给了。” 裴正闻言嘻嘻笑道:“卑职多谢将军。” 赵固摆了摆手,像驱赶苍蝇似的:“快滚。” 裴正满口应道:“得嘞。” 手刚摸上门把,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出发之前将军最好安排卑职和使团几位大人见上一面,有些事需提前说好,免得到时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 第四章临阵磨枪 裴正走出守将府,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情略微郁悒,如果有的选,他其实不想拿命去换前程。 毕竟前程可以慢慢挣,命没了是真没了。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遵军令处以极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之类的话,一直出现在他脑海里。 就连刚到手的演武院推荐信,似乎都没那么香了。 要是人没了,这推荐信可就像小娇妻一样,归人家了。 呸,我可是天命主角……的弟弟,带个路而已,又不一定没命,那么悲观干嘛? 不过该做的准备一个都不能少。 想着想着,林泽拐到了守将府后面的库房,扯着嗓子喊道:“张爷,开下门,小子来看您来了。” “哐当” 一个头发灰白、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老头打开门,一脸冷笑看着裴正:“没事的时候叫张老头,有事的时候叫张爷,你以为老头子吃你这套?” “走走走,老头子今天身体不适,恕不接待。” 裴正回之以冷笑道:“不接待?那你还我银子,三十五两本金,七两二钱利息,少一分都不行。” 张老头顿时色变,换上一副笑脸道:“呦,原来是裴哥儿,小老头还以为谁呢,不接待的那是外人,裴哥儿能不接待吗?” “来来,快进来,外面风大,别冻着了。” 那副热情劲,活像个勾栏里的龟公。 裴正神色恢复正常,大摇大摆走进库房。 好在大夏要债的是大爷,裴正才有底气在张老头面前嚣张,要是换作裴正前世,欠钱的是大爷,这会还不知道谁谄媚谁呢。 张老头将裴正引进院子,探头望了望,见四处无人,顺手将门关紧拴好,笑着问道:“裴哥儿来找小老头,有何事啊?” 裴正走进大堂,寻了个椅子坐下,悠然道:“老规矩,你手上可有好东西?拿出来瞧一瞧。” 张老头眉头一皱,面露疑惑之色道:“今儿才月初,照理来说,你上个月月末换取的资源应该还剩不少才对啊?” 裴正叹了口气道:“唉,张爷有所不知,就刚刚,将军给我安排了一个九死一生的差使,这不寻思着多换点好东西保命吗?” 张老头惊道:“这么冷的天,安排一个九死一生的差使?是将军疯了,还是你小子得罪他了?” 裴正摇了摇头:“都不是,别提了,此事一言难尽。” 张老头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道:“不对,你小子机灵的很,哪那么容易死?将军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那是倚重你。” “吉人自有天相,你小子放心去,小老头相信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裴正面露怪异之色道:“你说的这么轻松,我怀疑你是不是想着我要是死在外面,你就可以不用还钱了。” 张老头顿时涨红了脸,仿佛受到了莫大屈辱一般,激动道:“裴哥儿,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在你眼中,我张老头像是这种小人吗?” 欠钱不还的时候,非常像。 裴正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笑着说道:“你老别激动,在我心里你义薄云天,仗义疏财,乃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张老头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裴正笑嘻嘻道:“所以张大好人,赶快把你的宝贝都拿出来,让我挑几件带走。” “裴哥儿想要什么种类的?” “上品丹药,暗器、强弩、毒药之类越阶杀人的利器,都拿出瞧一瞧,事关小命,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张老头一脸为难道:“裴哥儿说的这些都是军中严格管控之物,小老头虽然管着库房,可没那么大胆私下挪用。” 裴正叹了口气道:“那银子……” 张老头一脸正色道:“给小老头三天时间,连本带息四十二两二钱银子,小老头一分不少还你。” 裴正摇了摇头:“你老误会了,小子是说,利息不用还了。” 张老头神色一动,挠了挠灰白头发:“上品丹药你也买不起几颗,新安城也不会因为少了几颗就无法运转,挪几颗给你保命倒也无妨。” “可强弩毒药暗器这些都是备过案的,要是被人发现东西丢了,追究下来,小老头可担待不起啊。” 裴正轻声一笑道:“小子突然想起营房内放着两坛上好的花雕,好像是去年商队给的孝敬,小子平常没什么机会喝,放了有一年多了,要不给你老送过来?” “咕噜” 张老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裴哥儿你等着,小老头这就去给你拿东西。” 说完像只兔子似的蹿出大堂,往库房跑去。 裴正嘴角含笑看着张老头离去,小样,小爷还治不了你? 约莫过了半刻钟,张老头拖着一辆小车来到裴正面前,先从小车里拿出三个瓷瓶。 “虎骨丹,以虎骨为主材料,添加三十三味补药炼制而成,寻常人服用三颗,便可将全身骨骼淬炼一遍,作价三十两银子一颗。” “蛟筋丹,采用异兽寒蛟体内长筋炼制而成,寻常人服用一颗,可将全身筋膜淬炼一成,作价一百两银子一颗。” “血雕丹,采用沙漠金雕心头血炼制而成,寻常人服用一颗,会持续一个时辰热血沸腾,在此期间,排除体内血液杂质的速度,将提高十倍以上,作价三百两。” “裴哥儿,这三种,是分别对应锻骨境、易筋境、换血境的上品丹药,你要哪种?” 裴正望着装有血雕丹的瓷瓶,嘴角抽搐,三百两一颗,要命啊。 他身为队正,一个月兵饷不过三两银子,加上赏赐和斩获,正常一年不会超过五十两,不吃不喝要攒六年才买得起一颗,这特么都快赶上前世房价了。 “虎骨丹二十两一颗,我要十颗。” “二十两一颗?” 张老头神色愕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二十两一颗小老头棺材本都得赔进去,这个价太低,卖不了。” 说完就要将瓷瓶放回小车。 裴正连忙伸手挡住,一脸认真道:“二十两一颗,欠的银子不用你老还了。” 张老头迟疑道:“这……” “不行就算了,你老将银子还我,我去找军需处换普通的锻骨丹。” 张老头故作不情愿道:“哎呀,你小子尽会占便宜,可谁让小老头就看你小子顺眼呢?二十两一颗卖你了,我这就去给你拿十颗。” 说完不等裴正回应,张老头将装有虎骨丹的瓷瓶放下,带着另外两种丹药一溜小跑走了。 裴正见状脑海只剩一个念头,卧槽,买贵了。 随即裴正又有些释然,二十两这个价,张老头或许会赚一些,但他去别人那里肯定买不到。 张老头虽然好赌嗜酒,还经常耍无赖欠钱不还,但做生意还算公道。 不然裴正不会放着军需处这个正经路子不走,私下来找他。 不一会儿,张老头将三个瓷瓶摆在裴正面前:“这里一瓶三颗,加上那颗正好十颗,二百两,拿来。” 裴正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和一包碎银子,一脸肉疼道:“这两张汇宝钱庄的银票,一张面额一百,一张面额五十,外加五十两碎银子,你老可收好了。” 张老头反复清点了两遍,才笑着点头道:“没错,二百两,一分不少。这些暗器毒药你再看看,可有满意的?” 裴正仔细将虎骨丹收入怀里,询问道:“有啥好东西?” 张老头一脸自豪道:“这可就多了,毒药有见血封喉的相思子,杀人于无形的断魂散,暂时废人武道的曼陀罗,可让人金枪不倒的起阳花。” 裴正额头浮现三缕黑线:“金枪不倒也是毒药?” 张老头理直气壮回道:“你欲火焚身的时候,还能静下心和别人拼命吗?” 裴正脸上浮现了然之色:“那倒也是,暗器呢?” 张老头不厌其烦说道:“暗器种类繁多,其中最受人欢迎的莫过于让人防不胜防的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分上中下三品,下品可杀练体三境,中品可杀练气三境,至于上品,据说连炼神境都躲不过。” “小老头手上正好有两件中品,一件作价三百五十两,你小子要不要?” 三百五十两一件,你咋不去抢? 家境贫寒,告辞。 裴正默默吐槽一句,大手一挥道:“全都包起来,我等下再来取。” 张老头讶然道:“全都包起来?裴哥儿可想仔细了,这全部加起来快一千两了,就算小老头做主给你打个折,也不会低于八百两。不是小老头看不起你,你有这么多银子吗?” “难道裴哥儿发大财了?” 裴正冷笑道:“这些东西我根本没想过要花钱买,白嫖不爽吗?” 张老头闻言一惊,慌忙将小车护在怀里:“你小子难不成想强抢?” 裴正白了他一眼道:“想啥呢,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大军的物资?” “你老是不是忘了件事,我这次任务可是将军安排下来的,皇帝都不差饿兵,难道将军好意思让我自掏腰包买这些东西?” “你等我向将军汇报此事,待将军下一道文书,保管半钱银子不花将东西拉走。” 张老头良久无语,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除了丹药,其他东西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买,只是想从小老头处摸个底,好方便你白嫖?” 裴正灿烂一笑:“你老真聪明。” “滚~” …… 不一会儿,裴正狼狈离开库房,嘟囔道:“年纪大了火气还这么大,小心得高血压。” ------------ 第五章锻骨 西北道的主色调,永远只有一种,那便是土黄色。 土黄色的城墙,土黄色的营房,土黄色的炕,以及久经风沙显得灰黄的门窗。 哪怕漫天飞雪,亦无法将之完全遮住。 即将成功白嫖的裴正,神清气爽回到城北斥候营,来到营地大门左侧一间营房前,打开门走进独属于他一人的营房。 大夏军队等级森严,普通士兵和什长只能睡大通铺,唯有队正以上才有资格住一居室、套间乃至独栋小别墅。 这间不到三十平的低矮土房,不仅是裴正的私人小天地,还是他的一种身份象征。 裴正随手锁上门,将怀里四瓶共计十颗虎骨丹摆在桌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够,走到土炕下的暗格里拿出一盒共计三十颗锻骨丹。 锻骨丹属于大夏军方出品,是专供普通士兵修炼武道和滋补身体的丹药,价格不高不低,一两银子一颗,一般在军需处兑换。 据不完全统计,普通士兵领到的军饷,有一大半花在了这上面,毕竟谁都不甘心做一辈子大头兵,谁都想鲤鱼跃龙门,成为世间最亮的那颗星。 裴正手上这盒却不是从军需处兑换的,而是通过张老头的门路换的,只需八钱银子一颗,药效比军需处买的要好三成。 说起这件事要追溯到三年前,裴正为了赚钱,剑走偏锋开盘口,没想到钱还没赚多少,就遇到了新安城有名的老赖张老头。 张老头为人好赌,赌运又极差,两个时辰下来竟欠了裴正十五两银子。 裴正找张老头要债时,对方赫然使出自以为无往而不利的赖账大法。 这下可把裴正气坏了,天底下居然还有敢白嫖他的人? 火冒三丈的裴正精心制订了追债三十六计。 于是张老头悲催发现,他吃饭时有人追债,睡觉时有人追债,连拉屎时都有人追债。 有时用喊,有时敲锣打鼓,有时敲门,有时翻墙。 少则一天数次,多则一天数十次。 一个月持续不断下来,被裴正整的精疲力尽的张老头屈服了,提出拿锻骨丹抵债。 裴正正好需要锻骨丹修炼武道,就答应了下来。 当张老头将十颗锻骨丹交到裴正手里时,裴正再一次怒了,军需处卖一两银子一颗,到你这溢价五成?你当你家的丹药镶了金边吗? 一番争论下来,张老头坦言说自己手里的锻骨丹属于精良版,要比军需处卖的效果好三成,一两五钱一颗属于正常价。 裴正则是通过同物相抵价格不变、欠债不还要追加利息等理论,硬是谈到一两银子一颗。 一来二去,两人莫名其妙搭上了线,张老头时不时会去裴正开的盘口赌一把,十赌九输,裴正时不时去张老头那里拿丹药抵债。 三年下来,张老头借裴正的银子去赌,不管输赢,基本上就没还过,不过锻骨丹价格一降再降,降到了八钱一颗。 武道修炼是一个持久的过程,放在以往,考虑到细水长流,裴正可不会拿出一半身家换丹药。 如今情况大有不同,却是顾不上这么多了。 轻吐一口浊气,裴正打开装有虎骨丹的瓷瓶,倒出一颗惨白色丹药,和水吞下。 丹药顺着喉咙流入腹中,一股暖流从他腹中升起,迅速扩散至全身。 如此关键时刻,裴正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当即拉开架子,一套拳法徐徐展开。 呼吸的频率时而急促,时而平缓,配合着拳法调动体内劲力,一波接着一波淬炼体内骨骼。 淬炼极为消耗劲力,若无丹药生成的暖流源源不断补充,一般人持续不了太久,强行坚持则容易伤身。 打完第一遍拳法,裴正额头微微出汗,全身置于一片暖洋之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和舒适。 趁着药力尚在,裴正接着开始了第二遍打拳,拳速则是由缓变急。 “哼哈” 随着拳影飞舞,裴正腹腔内隐隐有风雷之声响起,震荡全身,一丝丝杂质被挤出毛孔。 按照裴正前世的说法,这叫虎豹雷音,筋骨齐鸣。 整整打了一刻钟,裴正体内接连响起三声异响,至此暖流全部消失。 裴正意念一动,脑海浮现一行小字:恭喜宿主成功淬炼三块骨头,现境界锻骨境(198/206)。 虎骨丹的效果比裴正想象的还要好,居然一次性助他淬炼了三块骨头。 这二十两银子花的值。 五年没突破锻骨境,外人认为裴正天赋太差,不适合修炼武道,赵固推测裴正是因为他兄长的死,故意藏拙。 只有裴正自己清楚,原因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寻常武者锻骨,头骨脊椎四肢胸骨肩胛,共计不过十四块。 裴正锻骨,锻的却是两百零六块,其中所付出的时间精力以及艰辛程度,远超他人。 这样做的好处是,三年前裴正锻骨四十三块时,与两名锻骨境胡人狭路相逢,两刀将对方砍死。 两年前,裴正锻骨八十五块,连劈十八刀,硬生生劈死一个筋骨境大成的胡人。 一年前,裴正锻骨一百五十块,与一名换血境大战了一天一夜,最终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如今加上刚通过虎骨丹淬炼的三块骨头,裴正淬炼过的骨头累计达到了一百九十八块。 裴正粗略算了一下,如今的他要是遇到换血境的胡人,轻轻松松砍死两个不成问题。 赵固说他五年斩首二十五级,其实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不是裴正不愿拿着人头去换战功,而是他心怀顾忌。 五年前,裴正那位天赋异禀的兄长,莫名其妙遭了埋伏,被围杀在草原中,连完整的尸身都没落下。 同样是五年前,裴正前身刚入军籍担任斥候,一次打探敌情的时候遭了暗箭,若非裴正穿越而来,恐怕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这些年裴正明里暗里追查过当年的事,得出的答案居然是意外,没有半点异常。 这个结果对裴正而言,就像离家五年,孩子三岁,亲子鉴定居然是亲生的一样诡异。 没有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 ------------ 第六章见面 “咚咚咚” 裴正一口气磕完十颗虎骨丹,正式踏入易筋境不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不等裴正发问,门外之人主动开口道:“我,赵老三,裴正在吗?” 无良将军的亲卫赵老三? 裴正一扫桌上瓷瓶木盒,随手丢进被窝,打开门热情道:“三哥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小弟让人去买点酒肉。” 赵老三慌忙摆手:“不了不了,今日恐怕不行,将军大人找你。” 话虽如此,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十分受用裴正这股热情劲。 裴正神色微动,猜想大概是使团的人找他,故作诧异道:“三哥,小弟不久前才和将军见过面,他老人家又找我何事?” 因为赵固,裴正和赵老三之间的交情还算不错,后者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压低声音道:“听说是昨日入城的几位大人想见你。” “老弟可得争气一点,若能被几位大人看上,前途无量啊。” 果然不出裴正所料,的确和使团的人有关,没想到无良将军的效率还蛮高的,他从将军府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事情就已经有了着落。 “既然是几位大人召见,我得收拾一下,三哥稍等片刻。” 为了跨过锻骨境,裴正利用虎骨丹接连淬炼十一块骨头,体内排出不少杂质,味道实在有点难闻,这样去见那些人,估计刚照面就得被人捂着鼻子赶出来。 混迹军营多年的赵老三只当裴正想抓住机会获得大人物的青睐,顿时心领神会笑道:“抓紧时间,别让几位大人等急了。” 裴正笑了笑:“得嘞,劳烦三哥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说马上就马上,裴正说完转身拿起桶跑到营地唯一一口井前,三两下将自己扒的只剩一条底裤。 打起一桶水当头淋下,四处搓几下,再一桶水淋下,再搓几下,第三桶水冲完,跑回营房,几下擦干水渍,换上一件不是很新却很干净的棉衣。 整个过程用了大概有一分钟,裴正神清气爽出现在目瞪口呆的赵老三面前:“三哥,我好了。” 赵老三回过神来,望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裴正,由衷赞道:“你小子能成大事,将来必定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裴正笑道:“谢三哥吉言,我们走吧,几位大人还在等着呢。”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将军府大堂之外。 赵老三示意裴正莫要作声,走上台阶敲门朗声道:“将军,小的将裴正带来了。” 大堂传来赵固粗犷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让他进来,而非带他进来,意味着裴正独自一人进去即可。 在赵老三的招呼下,裴正推开门走进去,余光飞快扫过,将大堂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主位上分别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位面相英武的中年人,两人身后站着四名散发着凶煞之气的侍卫。 这两人毫无疑问是此次出使草原使团的正副使,礼部侍郎文烽和禁卫军中郎将林兴。 赵固陪在次位,身旁仅亲卫队长一人。 草原王世子不在大堂内,应该被安置在了厢房,这种场合的确不适合一个小孩子参与其中。 赵固轻咳一声,裴正当即会意,躬身拜道:“卑职新安军斥候队正裴正,拜见文大人和林将军。” 文烽温和笑了笑:“不必多礼,你就是赵固推荐的向导?果然一表人才。” 大人物就是不一般,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一表人才。 裴正羞涩道:“大人缪赞,小的不敢当此夸奖。” 嘴上这么说,裴正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这位文大人态度友善平易近人,大概率能虚心听取他人提出来的合理意见,“逃出西北道”的难度瞬间降低不少。 文烽笑了笑,没有过多理会裴正这个小人物,微微侧头询问道:“林将军觉得如何?” 林兴目光如炬,将裴正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微微摇头道:“气息浮动不定,应该刚突破筋骨境不久,武道修为有些差劲。” “不过使团需要的是一个熟悉西北道地形、用来带路的向导,修为高低倒在其次。” “此人虽然眉清目秀了些,可既然能得到赵将军大力推荐,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本将倒无太大异议。” 文烽闻言面色不善道:“赵固,你好歹在老夫底下学过几年,应该不会以次充好糊弄老夫吧?” 赵固连忙叫屈道:“弟子哪敢啊,弟子虽不敢说这小子辩路能力冠绝整个新安城,位列前三决然有的,您老若是不信,派人出去打听便知。” “裴正这小子虽然修为不济,这些年来也砍了不少胡人的脑袋,绝对不是什么光嘴上说的厉害,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文烽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 林兴笑着打着圆场道:“文大人不必如此激动,本将略通兵事,军中一向以强者为尊,这位小兄弟若没本事,也当不上斥候营队正,赵将军身为新安城守将,亦不会在这种事上徇私。” “行了,此事暂且到这,你我商议一下何时启程南下。林普林通,你们送这位小兄弟出去,然后去门口守着。” 说完朝身后侍卫使了使眼色。 “属下遵命。” 被唤作林普林通的两名侍卫躬身应了一声,大步朝裴正走来。 “小兄弟请吧。” 裴正突然开口道:“且慢,卑职有话要对两位大人说。” 文烽林兴闻言讶然,目光灼灼落在裴正身上,一股无形的压力朝他压去。 裴正微微低头,神色自若,完全不受影响。 赵固脸一黑道:“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向两位大人赔罪,两位大人心胸宽阔,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裴正闻言心中感动,无良将军这话看似在训斥他,实则用话语堵住了文烽和林兴,是在保护他不受追究。 文烽气定神闲道:“无妨,本官倒想听听这位小兄弟有何惊人之语,林将军以为如何?” 林兴闻言笑道:“巧了,本将也想听,文大人此言正合我意。” 裴正突然间觉得轻松了许多,使团一把手二把手一片和气,相互捧场,这可真是好消息啊。 “南下之路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会入了歧途,卑职希望不只是带路,还能决定该怎么走,走不走。” 文烽林兴相视一眼,神色愕然,没想到这斥候队正居然敢如此不知尊卑,大放厥词。 瞄见二人脸色不对的赵固,连忙起身,一把抓住裴正:“让你胡说八道,给我滚出去。” 裴正挣扎着道:“两位大人,老马识途,何况人乎?卑职虽然实力不济,可从小生活在新安城,又当了五年斥候,听我的,绝对能带你们安全离开西北道。” 这句话刚说完,就被赵固丢出大堂,跌落在雪里。 大堂内气氛略显尴尬,赵固脸上微微泛红,若不是碍于文烽林兴在场,某人还得做向导带路,恨不得给某人上一顿毒打。 “庶子狂言,还请老师和林将军多多担待。” 林兴神色稍缓,笑道:“年少轻狂嘛,年轻人如此心气实属正常,赵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文烽冷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固小声嘀咕道:“弟子可是您教的。” 文烽耳尖听到这句,怒道:“你说啥?” 赵固神色一正:“老师教训的是。” …… 另一处,裴正从雪地里爬起,若无其事拍了拍屁股。 他今日这般做,倒没想过起太大作用,让文烽林兴两人对他刮目相看,只不过为了埋下一颗种子。 使团若一路平安无事,他自然用不着瞎操心。 若使团真的遭遇覆灭危机,裴正出于自保不得不挺身而出时,今日举动,或许能起到关键性作用。 ------------ 第七章选人与南归 裴正回头望了一眼大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悠然往营地方向走去。 大人物议事,小人物做事,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裴正径直来到斥候营营地演武场,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棒槌,狠狠敲在一面铜锣上。 “当~” 清脆嘹亮的响声瞬间传遍整个营地,正在营房里避寒取暖、做着某些身心愉快小活动的斥候们,纷纷探出脑袋,往外看去。 裴正气沉丹田,嘶声喊道:“斥候营第二队全体弟兄集合,以锣为号,十五响不至者,罚。” 整个营地忽然陷入一片沉寂,直到裴正再次敲响铜锣,喝道:“一……” 刹那间营房内有一半士兵坐不住了,有穿衣服的,有提裤子的,有抢鞋的,忙做一团。 第五响时,第一人嚷嚷着冲出营房,喘着气跑到裴正面前。 第十响时,第二队除去值守城墙和外出打探敌情的十人外,四十名斥候在各自什长的带领下排成四列,昂首挺胸立在演武场,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让人望而生畏。 裴正将棒槌丢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脸庞,脸上浮现一抹满意之色,朗声道:“不错,十响之内全员到齐,老规矩,今儿晚上我请兄弟们吃肉,第一个到的管够。” 不等士兵们欢呼,裴正话锋一转,厉声道:“不过现在先说正事,都给我打起精神听仔细了。” “诺” 一众斥候齐声回道,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不枉自己赶慢赶跑一遭,晚上又有肉吃了。 第一个到的斥候更是眯着眼笑成了一朵花。 裴正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刚刚去了趟将军府,替弟兄们挣来一个差事。” “弟兄们都知道,我这人向来喜欢有话直说,此次任务要从你们当中选出五人,随我一起冒着风雪出城,兼路途遥远,运气不好,可能会丢了性命。” “与之对应的奖赏十分丰厚,被选中参加此次任务者,奖二十两,顺利完成任务者,奖五十两,不幸阵亡者,额外抚恤白银百两。”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我话说完,你们谁参加,谁不参加?” 赵固选中裴正做使团向导,他推脱不掉只能应下,但他麾下有斥候五十,五十选五,意味着他可以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裴正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自以为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让别人拿命换富贵,总得问上一句肯不肯。 咳咳,当然,如果都不肯的话,裴正还有许多法子让人肯,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事实证明,裴正想多了,这些斥候掀起了一片喧嚣。 “头,选我选我,我马术最好,能打能跑。” “头,我会放暗箭,配上烈性毒药,见血封喉,杀人放火必备啊。” “头,我会做饭,牛羊马肉,火烤水炖样样在行,带上我您老人家不愁饿肚子。” “头,您缺捏肩捶背暖被窝的人吗?” “滚……” …… 四十号人站在那脸红脖子粗卖力推荐自己,要不是碍于裴正平日的威严,这会都要扑上去了。 普通士兵月饷不过二两银子,出去一趟就有二十两,成功完成任务拿五十两。 动辄十倍二十几倍的收益,谁不动心? 至于会有性命危险? 在边城吃兵粮的,哪个没性命危险? 躲在城里有可能被乱箭射死,外出打探敌情有可能被人砍死,城破了谁都得死,还不如趁现在活着多赚点银子。 哪天因为年纪大了或者受伤在军中待不下去,就用银子多买几亩地,度过余生。 嗯,有点扯远了,裴正经过一阵筛选最终挑了五个拥有一技之长的。 骑术好的挑了三个,方便快速传递消息。 会做饭的挑了两个,可以保证队伍的续航能力。 精通刺杀的裴正一个都没要,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带路,参战的可能性和意义其实不大。 准确来说,从使团进入大夏境内那刻起,追杀者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草原王世子。 只要草原王世子一死,再四处宣扬一下,背信弃义的黑锅就能扣死在大夏头上。 大夏与金帐王庭的关系则会由宗主国和属国直接变成死敌。 哪怕新晋单于蒙多再怎么想依附大夏,得知质子被杀,明年开春都会派兵南下,没有回旋的可能。 所以假如出现了连使团都挡不住的敌人,别说加上裴正几个,就算裴正带上整个斥候营,估计都起不上什么作用。 何况斥候营最精通刺杀者莫过于裴正,自己能做的事,哪用得着麻烦他人。 被选中的五个人站在裴正身后,脸上洋溢着欢笑。 …… 下午,赵老三再次敲开了裴正的门:“将军命我来通知你,明日使团启程南下,让你早做准备,勿要误了事。” 裴正讶然道:“明日?使团昨日才入的城,不多修整几日吗?” 赵老三苦笑道:“将军倒是极力挽留,可人家不领情啊,非得坚持明日启程。” “别说这么多了,赶紧收拾东西吧,那些大人物你我可惹不起。” 裴正不禁有些无语,使团的想法倒不难猜,无非想兵贵神速,趁对方没反应过来前,加速逃出西北道。 这个想法不是说不好,而是有些不适宜目前的局面。 假若追杀者不清楚使团的行踪,裴正百分百赞同使团这个做法。 可对方明明衔尾追杀而来,使团的行驶速度又这么慢,大概率在前方布有埋伏。 说句不好听的,你早一天晚一天南下都逃不过,还不如多休整几天,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护卫也是凡胎肉体,没可能被追杀了那么久不累。 想归想,可裴正并不能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劳烦三哥回复将军,就说我知道了,绝不会耽误大事。” 赵老三笑道:“得嘞,你小子关键时刻还是不含糊的,我这就回去复命。” 说完转身就走。 裴正连忙叫住他:“三哥且慢,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和将军说一声,我想向他讨道军令,从库房调集一些物资路上用。” “具体要哪些东西,我已和张老头说过,拿着军令过去拿就行。” 赵老三想了想道:“你此次与几位大人物同行,一路上要注意的东西不少,多配点物资是应有之义,我会向将军如实汇报此事。” 平常维护好关系的好处顿时显而易见,赵老三这番话暗含的意思是他会替裴正劝说赵固。 裴正一脸正色抱拳道:“小弟多谢三哥。” 赵老三挥了挥手,笑着走了。 …… 傍晚的时候,张老头黑着脸带着几个人,推着几辆小车来到裴正营房,一言不发往里面卸货。 看那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和人赌钱又输了不少。 裴正看在眼里,没刻意去和张老头搭话,只是在他临走时,拿出四坛酒塞进了小车。 张老头望见这幕,顿时笑容满面,忙不迭从衣袖里掏出五个瓷瓶,二话不说往裴正手上一塞:“你小子省着点用。” 裴正低头一看,恨不得将手上的东西丢掉,脸色漆黑,破口大骂道:“劳资腰好,用不着这药。” 远处传来张老头的话语:“留着吧,你总能用到的,这药市价十五两银子一颗,一般人可买不起。” 正想将手上装有金枪不倒丹药的瓷瓶丢地上的裴正,听到价格,默默的收了起来。 不用,卖掉换银子也行。 ------------ 第八章出发 第二日清晨,当裴正带着底下五人,牵着十几匹马拉着一堆东西赶到城门口时,使团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陪在马车旁的赵固,望见裴正过来,走过去压低声音训斥道:“怎么才来?都在等你。” 裴正有些无奈道:“说好的辰时一刻城门汇合,这会还不到辰时,卑职都提前到了,谁知道两位大人如此心急?” 赵固一脸不耐烦道:“行了,快过去吧,惹得他们不高兴,吃亏总归是你,别以为谁都像本将一样能容你。” 裴正嘿嘿一笑,抱拳道:“多谢将军关心,卑职遵命。” 当裴正的目光落在两辆马车上时,不禁眉头一皱,大步走到马车前面,朗声说道:“文大人,林将军,卑职有话要说。” “腊月西北道常见风雪,卑职观看天象,预测近期会有一场大雪,马车行走多有不便,极易拖累南下速度,卑职斗胆恳请两位下令丢弃马车,骑马代步。” 赵固闻言急忙赶来,伸手将裴正拉开:“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马车内悄然无声,骑马立在马车旁边的林兴沉声回道:“裴队正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文将军年老体衰,草原王世子年幼体弱,不宜骑马,故不得不坐马车。” 裴正低头抱拳,依然坚持己见:“不必单独骑马,可让他人骑马载之,行走速度亦或机动性都要比坐马车强上不少。” 林兴居高临下看着裴正,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眼见裴正还欲再说,一旁赵固见状急忙拉住他低声喝道:“裴正,你小子闭嘴,两位大人说的话就是军令,你只需无条件服从,不得质疑。” 裴正微微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车队,言辞诚恳道:“实在要坐马车也行,不过车队的马有点少了,请两位大人下令按一人三马配给。” 林兴神情冷淡道:“这是何意?” 裴正一脸认真解释道:“原因有四,其一,雪地行走,极为消耗战马的体力,一人三马,交替换乘,不会耽误行程。” “其二,西北道地域辽阔,人烟稀少,未必能每次都找到供大家休息的地方,将马聚集一处,可形成一处温暖之所,大家依偎取暖,不必担心晚上被冻成冰块,关键时刻还能杀马充饥。” “其三,若遇到紧急情况,可放出一部分马,扰乱敌人视线,争取脱身的时间。” “其四,或多或少能多带一些物资,以供路上消耗。” 林兴闻言脸上浮现一抹赞赏之色:“分析不错,赵将军,劳烦你多调几匹良驹给本将,待本将回到长安,原价奉上买马的钱,外加替赵将军请功。” 赵固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区区几匹马而已,不值几个钱,林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来人,去马厩牵……” 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眼神来回扫向车队,要牵多少匹马才够来着? 裴正在一旁小声提示道:“四十。” 赵固瞟了裴正一眼,若无其事继续说道:“牵四十匹马过来,要快。” 跟随赵固前来的亲卫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 不一会儿,四十匹战马就绪。 经验十足的亲卫在每匹马上都放了两大包豆子。 风雪天,这些马可没法啃到青草,只能靠干草和豆子度日。 干草一包下来顶不了两顿,带豆子最实在。 战马就绪后,林兴询问道:“裴队正,你看看可还有其他遗漏?” 裴正拱了拱手道:“请林将军稍等片刻。” 说完也不客气,开始检查起使团众人带了哪些东西。 “带些引火的硝石和火炭,雪地生火不易,带着有备无患。” “每人背上可背一床棉被,既可用来暖身,又能拿来挡箭。” “丹药请将军再多给一些,路上若是遇到敌人与之拼杀,少了坚持不了太久。” …… 裴正检查的很仔细,陆陆续续补充了一些东西,方朝林兴和赵固拱了拱手道:“卑职检查完了。” 林兴笑问:“能出发了吗?” 裴正低头拱手:“东西能补的都补了,是否出发请将军和文大人决断。” 林兴深深看了裴正一眼,朝赵固笑道:“赵将军还真是推荐了一个人才啊。” 赵固脸上浮现一抹得意,故作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斥候罢了,让林将军见笑了。” 林兴神色肃穆,坐在马上朝赵固拱了拱手道:“赵将军,此次本将承你人情,待本将安全回到长安,来日必有所报。” “时候不早了,皇命在身,本将就此告辞。” 裴正听了只想捂脸,影视剧中但凡立flag的,除了主角,似乎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赵固对林兴所说的回报,没怎么放在心上,中郎将在禁军中或许有几分影响力,可要说插手边军,还远远不够格。 不过对方礼数周到,他也不能拂了对方的好意,抱拳回礼道:“祝林将军一路顺风,愿他日相见你我能把酒言欢,后会有期。” 林兴哈哈一笑道:“走了。” 这时赵固不轻不重踹了裴正一脚:“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带路。” “好嘞。” 裴正应了一声,小跑来到自家坐骑“黑狗”——一匹两岁半的小公马面前,翻身上马,气势十足喊道: “三狗,你和老鼠前面探路,半个时辰后换狐狸和小狼,兔子殿后收尾清理痕迹,出发。” 被裴正选中的五人,立刻分散开来,各司其职。 使团大部分护卫闻言神色有些怪异,低声交谈道:“这新安城斥候,怎么尽是一些禽兽?” 声音虽低,可武者耳目灵敏,又哪里听不到? 队伍中响起一阵欢笑声。 跟在裴正身侧的狐狸和小狼脸上浮现一抹怒色,正要与嘲讽自己的护卫理论,却被裴正摇了摇头按下。 “做好自己的事,莫管他人怎么说。你们是靠本事吃饭的,又不看他人脸色吃饭的。” 有句话裴正没说,你们和一群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单从先前检查物资配给,裴正就推断出这批来自帝都的护卫,极度缺乏野外生存的经验。 若放在平时,有他带着经验丰富的斥候带路,这不算什么,可南归之路是会经历袭击的,这群人最终能活下几个,真不好说。 裴正不知道的是,这群人从帝都出发时,总共有五十人,从草原到新安城这段路,便损失了一小半。 若非文烽和林兴有几分本事,又是洗脑忠于帝国,以身相报,又是许下重赏,估计有人承受不住压力逃了。 小狼心有不甘道:“可是……” 裴正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若这里是新安城,老子豁出去也要带人替你们讨个说法。可已经出了城,这里有两位大人在,该忍就得忍着。” “我带过很多斥候,忍不住的,要么身体残缺回了老家,要么成了枯骨埋在荒原,听我的,没错。” 小狼愤愤不平望了最先开口的那名护卫一眼,只能咽下这口气。 这时走在前头的林兴,赫然回首,眼神冰冷直视最先开口的护卫,寒声道:“无端嘲讽袍泽,赏五鞭子,念你初犯,暂且记下,待回到长安再行处置。” “若有再犯,本将就在这里让你皮开肉绽,长长记性。” “其他人都听清楚了,新安城的弟兄是来帮忙的,不是来被你们冷嘲热讽的,都客气点。” 一众护卫神色一凛,拱手道:“诺。” 刹那间,整个队伍陷入寂静,不见半点杂音。 裴正神色讶然望着林兴,他没想过对方会这点小事替他们出头。 能被选出来当副使的人,果然有几分本事,拉拢人心的手段,润物细无声啊。 林兴感应到裴正的目光,转身对他报之以微笑。 裴正神色认真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九章诡异的驿站 “头,我们在三里外找到一家驿站,大家晚上吃饭睡觉的地方有着落了。” 三狗从远处策马奔到裴正身侧,神情略微激动说道。 “老鼠已经去和对方接洽烧水做饭了,等大伙赶到,不仅吃口热乎饭,还能洗个热水澡。” 裴正闻言面露询思之色:“这白茫茫的一片,你们是怎么找到驿站的?” 三狗愣了一下,大大咧咧道:“驿站生了火,烟雾冒得老高,隔着几百米一眼就能看见。” 裴正想了想,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摸出一块日晷,平摊在手上。 “每年寒冬西北道最缺的就是木柴木炭等生火取暖之物,眼下不过申时初,前方驿站居然生了火,你说是驿站的人发了横财,还是这个寒冬他们不想熬下去了?” 三狗闻言思绪流转,顺着问道:“头是说这个驿站有问题?” 裴正脸上浮现一抹忧虑之色,微微叹了口气:“怕是有人在守株待兔,引我们上钩啊。” 若只是驿站有问题,裴正倒不怎么担心,尤其对方采用的方式是智取而非强攻,侧面影射对方能调动的实力有限。 这种事能横推的话,谁会傻到去秀智商? 真正让裴正忧愁的是,这才他们离开新安城的第一天啊。 第一天就撞到追杀者布下的陷阱,且不说这陷阱精不精妙,有没有破绽,起码裴正看到了对方势力覆盖范围有多广。 嗯,新安城有对方的眼线。 不知内情的三狗,摸了摸脑袋道:“驿站不就是沿途休息的地方,还用得着引诱吗?” 裴正没有理会他,策马调头迎向缓缓驶来的马车,以及陪同在马车旁边的林兴。 “文大人、林将军,前方有些情况,需二位下决断。” 接着裴正将三狗发现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马车内传来文烽略微疲惫的声音:“可否绕过去?” 裴正想了想回道:“绕过去倒不是不行,只是车队速度太慢,来不及赶到第二个驿站落脚。” “并且卑职无法保证第二个驿站没有埋伏。” 按裴正的推测,第二个驿站有埋伏的可能性很大。 追杀者虽然不可能每个驿站都布置陷阱,可调集一部分人手覆盖前面几个应该不成问题。 况且前面几个驿站布置陷阱的性价比要高很多。 一是当头一棒给个下马威,容易引起车队惊慌。 二是车队一旦在驿站遭遇过袭击,在接下来的路程,遇到驿站就会想起此事,容易草木皆兵提心吊胆,承受巨大的心里压力。 推己及人,若是裴正来布置追杀方案,在路途遥远的情况,会先以攻心为上,待敌人身心俱疲,再以绝杀手段一举拿下。 对方这一次不小心露了破绽,并不意味着对方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文烽声音低沉道:“林将军怎么看?” 林兴倒是个果决之人,慷锵有力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对方既然摆下阵势,冲过去就是,裴老弟,你觉得老哥说的对吗?” 裴正神色微动,这称呼变的挺快,这就裴老弟了? 不过大人物给的面子,多少都得兜着点,裴正认真回道:“若不能解决藏在驿站的敌人,大家唯有夜宿野外一途。” “如此冰天雪地,虽说大家体魄强壮,夜宿野外亦可,但极为消耗体力和精神,不利于长途跋涉。” “卑职建议以雷霆之势将驿站之内的敌人斩杀。” 文烽不可置否道:“倘若埋伏在驿站的敌人实力不弱,双方陷入恶战怎么办?若再损失几个弟兄,会严重打击车队士气。” “况且所谓的埋伏只是你的猜测,非是本官不信任你,万一猜错了怎么办?滥杀无辜吗?” 短短几句,便将文武之别展现的淋漓尽致。 相比林兴杀伐果断的性子,文烽要稳妥谨慎的多。 稳妥谨慎是好事,可也得看是什么时候啊。 慈不掌兵,文不带兵,古人诚不欺我。 裴正知道单纯的猜测无法打动对方,拱手道:“卑职愿去一探究竟。” 倒是林兴脸上浮现一抹狠色,果断道:“不必了,文大人,你我皇命在身,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宁杀错,勿放过。” 文烽断然拒绝道:“绝不可滥杀无辜之人。” 裴正默默给正义的文大人点了个赞,在一旁插话道:“其实未必要杀人,卑职手下尚在驿站,卑职可通过暗号与他联系,确认驿站有多少人以及人在什么方位。” “待卑职确认后,两位大人可安排人手随卑职入驿站一个照面将对方拿下,待对方尽数被擒,是敌是友,仔细甄别便知。” 马车内沉默了许久,最终冒出来一句:“可,此举涉及调动护卫,由林将军来安排人手。” 林兴亦退让一步道:“就依你所言。” 仔细想了想,林兴又补了一句道:“稳妥起见,本将带人与你一同前去。” 裴正闻言讶然,你作为车队最强者以及护卫首领要跟着去了,车队的安全谁来保证? 然而裴正指望着能驳回林兴意见的文烽并没有出声,只能招呼三狗带路,策马带着林兴赶往三里外的驿站。 果然如三狗所说,烟雾如龙,老远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驿站看上去不大,从被积雪覆盖的轮廓推算,只是一个由一栋两层小楼、三栋一层小楼围成的一处四合院建筑。 裴正在距离两百米处时,将手指放在嘴边,长啸一声。 驿站内,喝着热汤烤着火的老鼠,连忙放下碗,将手指放在嘴里,回了两声。 裴正策马停下,时长时短接连发出好几声古怪的叫声。 老鼠神色不变,一一回道。 林兴在一旁问道:“怎么说?” 裴正回道:“卑职底下人说,驿站内共有五人,两人在烧火做饭,一人在陪着他,两人在楼上收拾铺位,一切看上去并无异常。” 林兴愕然道:“老弟不会是想告诉本将你先前猜错了吧?” 裴正摇头道:“恰恰相反,卑职猜对了。正常驿丞若听闻有像林将军这类大人物,以及二三十人车队到达,第一反应应该是先确认真假。” “而他们连派人出来确认都没有,就照着卑职手下所说的情况准备食宿,如此笃定不正表明他们知道我们什么情况吗?” 林兴思索片刻,微微点头赞同道:“老弟说的有道理,不愧是常年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 裴正拱了拱手回道:“将军缪赞。” 对方明面只有五人,加上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卑职认为将军安排十人左右,有心算无心下,拿下对方不成问题。” “五到十人吗?” 林兴喃喃自语道:“若只是这点人,似乎没必要那么麻烦。” 说完突然拍马前行,留下停在原地满脸错愕的裴正。 卧槽,这货不会想着单挑解决吧? 裴正顿时一惊,招呼身后三狗道:“跟上,我若让你动手,绝不要迟疑。” 三狗虽然不懂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在斥候营待了一年多,关键时刻服从命令还是懂的。 “头你放心。” 事实上裴正多虑了,当他赶到驿站时,除了林兴和老鼠以外,其他人全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已然被林兴打昏了过去。 裴正不由酸溜溜想道:武道强者了不起啊。 ------------ 第十章步步杀机? 想归想,裴正并未停下动作,快步走到身穿驿丞服饰的那人旁边,蹲下身,左手将嘴捏开,仔细端详了一阵,右手伸进去扣出来一颗带血的牙。 裴正起身将那颗牙展露在林兴眼前:“将军请看,牙中藏毒,这是死士。” 林兴微眯着双眼,气息起伏怒道:“这些该死的家伙,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截杀使团,待本将回到长安,定要禀明陛下彻查此事,非得诛他们全族不可。” “裴老弟,此行多亏有你,若非你提前察觉不对,使团说不得要栽个大跟头。” 裴正拱了拱手道:“将军不必如此,此乃卑职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林兴将心绪调整至平和,询问道:“裴老弟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经历了城门检查物资和提前察觉驿站有问题两件事,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裴正的不凡。 何况林兴这种而立之年武道有所成就,并担任禁卫军中郎将,天赋和智商要比常人高许多的人。 而聪明人一向擅长充分利用身边资源达到目的,裴正被林兴倚重便成了顺理成章。 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问。 裴正想了想,旧事重提道:“将军可否容许卑职改变南归路线?” 林兴神色微动,反问道:“本将和文大人商议制定的路线,是最短最好走的一条路,你为何会觉得有问题?” 裴正低头道:“具体原因卑职暂时不方便说出,总之是有问题的。” 林兴继续问道:“那你想改成什么样的路线?” 裴正沉默许久,认真道:“卑职选择的路线若不公开,便是一条生路,若公布出去,就会变成一条死路,请恕卑职难以诉之于口。” 林兴皱了皱眉,摇头道:“你这样很难说服我,退一步说,就算我肯信你,文大人亦不可能答应。” 裴正微微叹了口气:“卑职希望将军能慎重考虑,文大人是文官,事关使团生死存亡,还得将军决断。” 林兴神色一肃,语气严厉道:“裴老弟,你让本将考虑改变路线可以,但本将不想听到你再说这种挑拨本将和文大人关系的话。” 裴正拱手一拜:“是卑职孟浪了。” 林兴似乎不愿过多谈论此事,摆了摆手道:“除了改变路线,你还可以说点其他的。” 裴正神色认真道:“驿站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将军在此休息片刻,其余卑职来处理即可。” 裴正说完洗了洗手,朝三狗和老鼠说道:“老鼠找绳子将他们几个捆起来丢到仓库去,等我有空了再去审问他们,别忘了检查嘴里是否藏有毒药,有的话抠出来。” “三狗你去禀报文大人,简单说明一下情况,请文大人安排一部分人快速赶来帮忙。” 裴正吩咐完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老鼠和三狗,朝林兴拱了拱手道:“卑职要去搜查一下驿站,确认一下是否还有别的危险,等下文大人他们到了,还请将军让他们在外等候片刻,待卑职确认没有危险再入驿站。” 林兴微微惊讶道:“贼人已全部被擒,还有必要如此慎重吗?” 裴正正色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卑职不敢懈怠。” 林兴思索片刻:“搜查没有问题,可天寒地冻,总不能让文大人他们在外面等太久。” 裴正笑了笑道:“将军放心,用不了太久,不一定会耽误文大人他们入驿站休息。” 林兴摆了摆手道:“快去吧。” 裴正抱了抱拳,随手拿了根棍子敲敲打打往二楼走去。 不一会儿,裴正提着一堆油灯下楼,将之丢在地上。 “油灯里藏有迷药,烧到一定程度会散发一种无色无味的迷烟,这种迷烟药性强弱不明,卑职猜测迷倒使团大部分人应该不成问题。” 林兴闻言心一紧,只觉庆幸不已,这迷药若不被检查出来,恐怕会不知不觉着了道。 若晚上昏睡过去,对方还有另一队潜伏在附近,使团岂不是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查的比较粗略,老鼠,你上楼上翻箱倒柜仔细查一遍。” 将五人捆好拔掉毒牙丢进仓库的老鼠二话不说,噌噌噌上了楼。 裴正倒提着木棍,往主楼后走去。 片刻后,裴正提着几个瓦罐回到大堂。 “仓库里装有几十罐火油,一旦起火,整个驿站会化为一片乌有。” 林兴额头隐隐有冷汗渗出,他能想象出,自己一群人被迷烟迷倒,对方一把火将己方一群人烧的尸骨无存的画面。 裴正交待了一句,顺势踏进了厨房和柴房。 “厨房没有问题,没有毒药,没有迷药,对方应该知道我们会重点检查厨房,所以没做手脚。” “柴房也有十几罐火油,嗯,还有两瓶毒药,毒性烈度暂时不知。” 裴正走出厨房里,将两瓶毒药摆在桌上,走向驿站最后一处建筑——马厩。 “驿站马厩里的草料有问题,应该是放了一些专门毒马的毒药,请将军安排人将那些草料丢掉,用我们自己带的精料喂食。” 裴正将最后一站的发现说了一遍,朝林兴拱了拱手道:“将军,卑职检查完了,基本危险都已排除,入住应该问题不大,幸而没耽误文大人入内休息。” 此时车队离驿站还有不到三百米。 “好好好,裴老弟,你做的好,若非有你,本将怕是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不瞑目啊。” 林兴由衷赞叹道,他这会心里除了后怕,就只剩对裴正的欣赏,可谓又惊又喜。 惊的是,敌人手段如此之多,令人寒毛竖立,防不胜防。 喜的是,这新安城的斥候队正,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对他的看法。 如此人才屈居队正,真是屈才啊。 直到此时,林兴对裴正试图改变路线的一丝不满彻底消失,甚至在想,要不要说服文烽支持对方改变路线? 裴正神色不变,低头拱手道:“将军过奖了,就算没有卑职,像将军这种福缘深厚、得天保佑之人,亦能逢凶化吉。” 低头的刹那,裴正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知道,这一下他才真正算是入了林兴的眼。 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事实上,追杀者哪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裴正又不是在拍电影,哪来这么敏锐的观察力? 油灯里的迷药,是他亲手塞进去的。 草料里的毒药,是他将一颗金枪不倒捏成粉末洒上去的。 柴房里的毒药,也是他自己带的,只是换了原本厨房里装调料的瓷瓶。 唯有仓库和柴房的火油,是驿站本身就有的。 搜查驿站的只有裴正一个,“事实”摆在那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唯一可能存在的漏洞在于被生擒的五人。 可不出意外的话,裴正会拿到审问权,这点水花,翻不起太大浪花。 就算拿不到审问权,裴正也不担心,“事实”摆在那里,除非文烽和林兴得了失心疯,否则不可能相信敌人而不相信他? “希望经过这件事,自己能获得改变路线的话语权。若不改变路线,活下去的机会怕有些渺茫。” 在裴正满心忧愁中,文烽牵着一名五岁孩童下了马车,走进驿站大堂。 林兴迎了上去,简要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下一刻,十几人涌入驿站,将危险品通通丢入雪地。 ------------ 第十一章一意孤行 驿站大堂,文烽抿了一口热茶,望向裴正的眼神里尽是柔和:“你很不错,老夫很是欣慰,赵固选你做向导也算是有心了,不枉老夫当年教他一场。” 裴正面露微笑,拱了拱手以示恭敬,心里却在腹诽:“怎么跟后世公司领导似的,光知道口头表扬,也不知道来点实质性的。” “神兵利器,绝品丹药,再不济给点白花花的银子也行啊。” 文烽见裴正默然不语,以为他还在想改变路线的事,于是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老夫知你是出于好意,可路线不得轻易更改,具体原因老夫不便现在与你细说,日后你自当明白。” 裴正暗自摇头,有什么不能说的,无非既定路线有人接应,一旦改变路线,提前安排好的援军派不上用场罢了。 可这里毕竟是西北道,使团找的援军,如何比得上天高皇帝远,堪称一方诸侯的世家大族? 按照既定路线行走不说,速度还如此缓慢,裴正毫不怀疑使团会在援军到来之前全军覆没。 按理来说,文烽身居礼部侍郎之位,平日里少不了要和朝堂政敌斗智斗勇,怎么会如此天真的认为事情会按他预料中的结果去发展? 莫不是在长安尔虞我诈的环境下呆久了,出了长安水土不服,智商直线下降? 嗯,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因为智商不够,朝堂斗争失败,被人赶了出来。 不然怎么会接下这趟苦差事? 文烽见裴正依然无动于衷,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本官言尽如此,听与不听由你,且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准时出发。” 当文烽将称呼从老夫变成本官时,裴正就知道短时间没可能说动对方,哪怕他刚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功。 使团没到生死存亡那刻,他说服文烽的可能性估计很小。 于是裴正不慌不忙道:“大人深谋远虑,非卑职所能领悟,卑职告退。” 说完果断带着手下五人往仓库走去。 二楼客房有限,文烽林兴草原王世子身份尊贵,各占去了一间,剩下的再怎么挤,都睡不下三十五个人。 裴正刚立了功,本来是有资格睡楼上客房的,但他拒绝了,主动提出自己和手下睡仓库。 原因很简单,仓库安全。 对了,仓库还有五个俘虏等着他去处理。 当裴正带着三狗等人回到仓库时,赫然发现五人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裴正快步赶到驿丞尸首旁边,检查了一下眼白和颈后,拿出银针往要害戳了戳,只见银针上镀了一层乌黑。 “大意了,这群死士一开始就服了毒药,若不能按时服用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本以为生擒了他们,严刑拷打下,能获取不少情报,没想到落了个空。” “三狗,你去将此事如实报给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若是问起我,你就说我羞愧难当,不敢面见他们。” “狐狸兔子,你们两个去外面转转,敌人不简单,兄弟们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小狼去铺床,天寒地冻的,多铺点干草,别半夜冻醒。” “老鼠准备做饭,做你拿手的,食材厨房有,弟兄们吃得多,你多拿点。” 裴正安排好这一切,从怀里摸出两颗丹药,往嘴里一塞,拉开架势练武去了。 不一会儿,裴正全身热气腾腾,劲力如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若有人仔细去听,或许能听到一丝惊涛拍岸的声音。 …… 五个死士的死,并未引起文烽和林兴的关注,两人听闻裴正羞愧难当不肯相见,还特意嘱咐三狗替他们宽慰几句。 林兴甚至突然间开了窍,拿了一瓶换血境用的丹药,让三狗带给裴正。 至于为什么是换血境用的,因为整个使团除了草原王世子以外,没有低于换血境以下的武者。 就连这瓶丹药,还是林兴管自己底下人拿的,承诺回到长安双倍补偿。 拿到丹药的裴正,脸上浮现唏嘘之色,拿点好处不容易啊,除了卖力,还得扮惨。 终于明白前世部门女同事为何一受领导批评就眼泪打圈了。 …… 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晨,有着早起习惯的裴正,先花了两刻钟热身,接着吃了一顿三人份早餐,将携带的兵器暗器全部检查保养了一遍,总算等到文烽起床。 文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敲开了草原王世子的房门。 裴正又等了半个时辰,全程目睹使团三十来号人匆匆梳洗完,吃完早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在文烽下令正式出发前,负责探路的三狗和老鼠早就策马前行消失在雪地中。 队伍往南行了大半日,中间停下过两次,坐在那里吃了不少东西补充体力。 申时三刻,出去探路的老鼠策马折返,来到裴正面前:“头,前面到了召坡山,山路高低起伏,不利马车前行,是否建议大人们绕路?” 裴正闻言立刻从马上褡裢拿出地图,仔细比对了一下,调转马头,迎向落后百米的文烽和林兴。 林兴一看裴正回头,立刻意识到没好事,提前问道:“前方又发生了何事?” 裴正讶然看着他:“将军果真料事如神,居然能猜到前方有事。” 林兴没好气道:“若是没事,你小子会调头吗?” 不得不说,共患难永远是最容易最快增强双方情谊的。 最开始林兴称裴正为裴队正,驿站事件发生后,称呼变成了裴老弟,到了今日,直接变成了你小子。 由疏及亲,可见一斑。 “说吧,到底何事?” 裴正拱了拱手道:“前方是召坡山,路有点不好走,卑职特来请示文大人和将军,绕山而走。” 林兴想了想道:“你先等等,本将听听文大人怎么说。” 不等林兴开口询问,坐在马车里文烽语气平稳道:“绕路要多花多长时间?” 裴正拱手道:“召坡山不大,一日便可从周围绕过去。” “这种山一路过去多吗?” 裴正想了想,老实回道:“不多,约莫十几二十来座。” 文烽语气微微严厉道:“如此说开,全部绕开要多耽误二十天,那就不绕了。” 裴正心觉不妙,试着劝说道:“大人三思,山中最易布置陷阱埋伏,马车过山谷时,若有人在山顶引发雪崩,使团当中除了少数几人,恐怕无人能逃过。” 文烽言辞激烈道:“你是斥候,山上是否有人,难道不能提前发现吗?” 裴正神色一滞,苦笑道:“卑职会尽力去探路,可对方势力不弱,卑职不敢保证前路绝对安全,万一一时不察,岂不悔之晚矣?” “咳咳” 文烽咳了两声,漠然道:“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本官只考虑尽快回到长安,回复圣命。” 裴正深吸口气道:“草原王世子的安危,也不在大人的考虑范围内吗?” “卑职认为,绕远一点也好,回长安晚几日也好,比起安全什么都不算。” 隔着厚厚的车帘,文烽语气冷漠道:“安不安全,你说了不算,本官和林将军会细心考虑。本官决不允许轻易绕路和改变路线,去带路吧。” “林将军,像绕路和改变路线这种事以后少提,莫要轻易误了行程。” 裴正还想再劝,一只宽厚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他顺着回头望去,林兴对着他摇了摇头。 裴正沉默了半响,策马往前狂奔而去。 林兴不由问道:“老弟干嘛去?” 裴正头也不回,回道:“去探路。” 林兴微微摇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倔强性子。” ------------ 第十二章一箭西来 老鼠望着气冲冲策马奔来的裴正,连忙问道:“头,两位大人怎么说?” 裴正叹了口气道:“不得绕路和改变路线。” 老鼠脸色顿时一变,情绪激动道:“这不胡闹吗?万一雪崩怎么办?头,你是不是没说清楚?” 裴正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以为我像你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老鼠脸色讪讪道:“那倒没有,可不绕路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裴正叹了口气道:“能怎么办?你随我去前方探一探,看能否通行,路上是否有人埋伏。若不能通行再说。” 说完拍了拍马背,通人性的黑驹立刻往前一蹿,撒开马蹄狂奔。 老鼠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待跑了一段距离,裴正降低速度对老鼠说道:“待会若是发现有人埋伏,不要声张,先冲过去,等冲出一段距离,再快速折回,中间不要张望,不要回头。” 老鼠挠了挠头:“头,这是为何?” 裴正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真要有敌人埋伏,他们的目标铁定是使团,而非你我这种小斥候。” “你若发现了对方布置的陷阱,又被对方知道,对方岂能容你活着回去报信?” “只有假装啥都没看到,啥都不知道,人家才会放你回去迷惑使团,好打使团一个措手不及。” “老子平常怎么教你们的?逞英雄死的快,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老鼠若有所思道:“小的明白,头,这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会有人在山里埋伏吗?” 裴正想都没想道:“有可能会有,具体看了才知道。” 裴正检查过驿站那五名死士的尸体,修为最高的驿丞,不过是筋骨境,又是提前服用了致命毒药,由此推断,那批死士质量不高。 结合仓库里的火油,可推断出对方派出那波人,其实没指望能灭掉使团,更多是想毁掉使团携带的物资。 不管那波人能否得逞,追杀使团的人,一定会尽快组织一波埋伏或追杀。 从驿站到召坡山,一路上一马平川,并不适合埋伏。 所以在召坡山埋伏的可能性达到了九成。 这也是裴正极力劝说文烽改道的主要原因,然而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文烽不听,他也没办法。 裴正一路狂奔来到召坡山前,勒马驻足,审视的目光扫过这座算不上高大的山峰。 接着轻轻催动黑驹,漫步入山,眼神四处飘忽不定。 老鼠跟在裴正身后,小心谨慎打量四周,裴正方才那番话,让他警惕性提高了不少。 倏地一道亮光映入裴正眼中,他眼睛眨也不眨,继续往前,直到撞到先行探路的三狗。 赶在三狗说话之前,裴正抢先说道:“有事回去再说。” 说完调转马头,快速回赶。 三狗愣了一下,只能狂奔跟上。 直到出了山,三狗才忍不住喊道:“头,小的有话要说。” 裴正怒道:“我说回去说你没听到吗?” 三狗十分不解道:“为何非要如此?” 裴正冷着脸一言不发,一直赶到与车队汇合,才狠狠瞪了三狗一眼:“山中有埋伏你知道吗?你想死在那里吗?” 三狗老鼠同时惊道:“有埋伏?” 裴正懒得理会二人,径直策马靠近马车,拱了拱手道:“文大人,林将军,山中有埋伏。” 林兴立刻严肃问道:“此言当真?” 裴正苦笑道:“卑职岂敢假传军情?这可是会掉脑袋的。” 马车中传来文烽的询问:“埋伏在山中的有几人,修为如何?” 裴正摇了摇头道:“不知。” 文烽语气微沉,反问道:“不知?” 裴正语态诚恳道:“卑职发现有埋伏后,并未与对方照面,而是假装不知,特意赶回来报信。” 文烽隔着车帘轻笑道:“你是说你看到了有人埋伏,埋伏的人没看到你?” 裴正摇了摇头:“对方看到了卑职,但不知卑职发现了他们,所以才会放卑职回来迷惑使团。” 文烽呵呵笑道:“你确定你是真的发现了埋伏,而不是为了绕路特意编的?” 裴正一脸惊讶看着马车,心想老子疯了才会瞎编这种事。 林兴这时开口了:“裴老弟虽然极力建议改道和绕路,但不至于是非不分,本将相信他没有说谎。” 马车里的文烽摆了摆手道:“反正绕路是不可能的,林将军想想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直线穿过那座山。” 裴正面露不可置信之色,先前驿站你问能不能绕过去,现在明知道山中有埋伏,还想直线穿过去。 这是老糊涂了? 可怕的是林兴居然应了:“文大人稍待,我这就想办法。裴老弟,你是怎么发现山中有埋伏的?” 裴正有些泄气道:“兵器折射出来的亮光。” “大概在哪个位置?” “第三个山头,倒数第二高的那座。” “可否前面带路?” 裴正顿时明白了林兴的打算,叹了口气道:“可以,但卑职实力低微,无法跟随将军冲锋陷阵。” 林兴笑了笑道:“用不着你出手。” 说完大声喝道:“第一保护文大人,第二队第三队随本将走。” 刹那间,车队护卫一分为二,林兴带着二十余人列成一队,整装待发。 裴正想了想,换乘另一匹马,带着林兴以及二十人往发现埋伏的地方冲去。 刚靠近入山口,裴正听到一阵风鸣声,顿时脸上一变,扯开嗓子喊道:“敌袭。” 与此同时,裴正身子一倾,翻身躲在马腹下。 话还未落音,一阵箭雨自西而来,落向护卫。 显然在裴正带着林兴等人出现在山口时,对方已经意识到暴露了,果断放弃埋伏,抢先出手占据先机。 一名护卫躲闪不及,飞矢正中胸口,整个人从马上摔落。 一个照面,就有一人死去。 其余护卫反应的快,人倒是没被射中,却有两个倒霉家伙被射中了马。 敌人既已露面,裴正就没带路的必要了,于是他安心躲在马腹下,半点没有露头的意思。 林兴无暇顾他,一马当先带着一群人冲向埋伏者。 不一会儿,山间想起刀剑相交的声音。 ------------ 第十三章调虎离山 裴正翻过身坐回马背,抬头望着闪烁着刀光剑影、喊杀声不断的山头,脸上浮现寻思之色。 自己虽说根基雄厚非同一般,可武道修为毕竟只是易筋境,在生死相斗的情况下,撑死斩杀三五个换血境,再多就有把自己赔进去的风险。 林兴身为禁卫军中郎将,本身实力不俗,又带了二十多个换血境以上的使团护卫。 若连他都搞不定埋伏的敌人,自己就算跟着冲上去拼杀,恐怕也无济于事。 不对,我是斥候,斥候主要任务是传递消息。 相比冲上去和敌人拼杀,我这会更应该及时赶回去,将召坡山发生了激战的消息告诉文烽。 裴正花了三息时间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理由,毫不犹豫调转马头往回狂奔。 当裴正赶回马车所在之地时,他突然发现,这一战他已经无可避免了。 隔着数百米,裴正清晰看到足足二十三骑白衣人,手持强弩,一边绕圈一边攻击马车。 十名使团护卫手持简易盾牌,以马为掩护,将马车死死护住。 谁能想到,对方居然用的计中计,召坡山的埋伏是一计,调虎离山又是一计。 这使团正副使和幕后追杀者一比,简直不堪入目啊。 充分给裴正阐释了什么叫神对手和猪队友。 早知如此,就不该接这活。 裴正心中怨念不已,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没想到自己这种常年累月在野外与胡人厮杀,危险感知极为敏锐的人,也有翻车的一天。 来不及多想,裴正身后马背上摸出一把强弩,抽出三根淬有剧毒的短箭,上弦,双腿轻夹马腹,往左侧奔去。 这时,围攻马车的白衣人同样发现了迂回靠近的裴正。 其中一名首领模样的男子挥了挥手,白衣人顿时分出三骑,丢下射光箭矢的强弩,成品字迎向裴正。 裴正见状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伏身马背,调头就走。 三骑得了自家首领的命令,自然紧追不舍。 约莫跑了百十米,裴正蓦然回首,抬起强弩扣下扳机。 三支短箭夹杂着空气撕裂的低鸣声,极速冲向离裴正最近的一名白衣人。 那人下意识往左一倾,同时挥动弯刀,奋力朝短箭劈落。 可惜的是,他的动作远远比他的思维要迟钝,三支短箭穿透了他的身体,带动一连串血珠,没入雪地。 中箭的白衣人顿时身体一僵,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其余两名白衣人见状一惊,伏在马背上,彼此拉开距离,一左一右迂回向裴正杀来。 一击见效的裴正,神色认真盯着渐渐靠近的两名白衣人,不慌不忙填好三根短箭,朝左边那人坐下的马发了一记。 擒贼先擒王,射贼先射马。 两人趴在马背上不易命中,裴正懒得赌运气去射人,不如将目标放在体型庞大的马身上。 三支短箭,一支落空,一支射中马腿,最后深深扎进马颈。 遭遇重创的马,往前一扑,砰然跪地,马背上的白衣人顺势滚了出去,虽然狼狈,却未受伤。 此时第三名白衣人,距离裴正已不到五十米。 裴正轻笑一声,随手将强弩往马背后一挂,悍然抽剑冲向右边那人。 论马战,只要对方境界不超过换血境,裴正还没怕过谁。 虽然隔得远,可冲过来的第三名白衣人并没有给裴正一种极致的危险感,所以对方是换血境以上的可能性不大。 对于一名擅长骑术的骑士而言,五十米实在太短。 对于两名骑术上佳又急于杀死对方的骑士而言,这点时间更短。 须臾之间,手指紧握长剑的裴正与对方遭遇,轻松荡开第三名白衣人的弯刀,从他腹部横切而过。 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切开了白衣人穿在外面的白色羊袄,切开了羊袄下坚韧粗厚的皮甲,切开了储存了大量脂肪的柔软肚子。 第三名白衣人几乎被裴正这一剑拦腰斩成两段,鲜血喷射而出,马背雪地洒了一片。 跟着血液一起流逝的,还有白衣人一身劲力,他只顾着满脸震惊回头看了裴正一眼,直挺挺倒地身亡。 裴正抖了抖剑尖的血滴,微微摇了摇头,区区换血境小成,还真是弱啊。 不远处,失去坐骑的第二名白衣人,手持弯刀跑了一半,见裴正一个照面杀了第三名白衣人,顿时脸色煞白,连忙掉头就跑。 裴正见状微微叹了口气,跑,你跑的过马吗?轻夹马腹,提剑追了上去。 听到背后马蹄声,自知逃不过的第二名白衣人,忽然转身,状若疯狂拿刀往后面砍去。 回马枪?不堪入目。 裴正点评了一句,避开对方弯刀,长剑从他脖子上划过。 易筋境武者,看来追杀者的实力并不强嘛。 至此,三名追杀裴正的白衣人全军覆没。 裴正略作休息了一会,将三根短箭再次放入强弩,策马转向马车战场。 白衣人依然在不停地冲马车放箭,似乎笃定使团护卫不敢轻易离开马车与之厮杀,行为举止有些肆无忌惮。 此消彼长,相比白衣人的气定神闲与肆无忌惮,使团此时的情况十分糟糕。 箭雨不断,盾牌再好也做不到全方位遮挡,十名使团护卫,已有四人中箭,虽不是要害,可箭上的毒药正在令他们逐渐失去战斗力和生命力。 倒是趴在雪地里,用战马覆体的斥候们,暂时未受到伤害。 单论修为,他们是比使团护卫要差,可论保命本事,甩使团护卫几条街。 裴正眺望南方,并未看到林兴和被他带走的那些使团护卫的影子,估计还在召坡山与另一波人纠缠。 若林兴不能及时赶回,使团将岌岌可危。 裴正强行将脑海里逃跑的念头驱逐,往白衣人方向走了一段,试着再引出几个干掉。 然而敌人一点都不像裴正前世看过的小说里的反派那么傻,分批给主角送人头。 白衣人首领看到裴正单人匹马归来,鼻子里发出极为不满和愤怒的哼声,朝身旁一名高大白衣人大声说了几句。 高大白衣人侧头望了过来,眼中杀机四溢。 眼神注视下,裴正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此人必定是换血境以上的武者,否则绝不可能给自己这种感觉。 裴正揣测对方实力之际,高大白衣人目光锁定着他,策马朝他冲了过来。 危险、打不过、快逃。 裴正心里浮现种种念头,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往召坡山方向亡命狂奔。 马车那里自保不暇,能对付他的,只有林兴和他带过去的护卫。 不知召坡山之战结果怎么样了,不管如何,若要保住文侍郎和草原王世子的性命,只能依靠林兴回援。 及时传递消息,是斥候不可推卸的使命。 ------------ 第十四章我能反杀 荒原上,裴正骑马呼啸前行,在他背后,高大白衣人紧追不舍,大有不取他性命不罢休的架势。 裴正一边听着马蹄声,一边侧头看向身后,心中默算,两人骑的马品质相仿,自己马术略胜一筹。 两人之间隔了大概有三百米,照此下去,在进入召坡山之前,不用担心被追上。 得出这个结果的裴正,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不少。 正当裴正认为高枕无忧时,余光瞄见高大白衣人从腰间摸出一颗丹药塞进马嘴。 下一刻,高大白衣人身下的骏马猛然往前狂蹿,速度提高了至少三成。 问题来了,假设裴正的速度是a,两人间隔为三百米,请问高大白衣人以1.3倍的追杀裴正,多长时间裴正会被追上杀死? 呸,什么沙币问题。 裴正脸上浮现一抹狠色,拿起强弩往后扣动扳机,三支短箭刹那间冲至高大白衣人面前,箭尖乌黑发亮,淬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只听后者冷哼一声,连兵器都没用,直接用手将三支短箭拍飞。 裴正见状倒一口凉气,传闻换血境之上已经脱离了普通武者范畴,如今一看,传闻不虚。 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思绪飞快流转的裴正,从褡裢里拿出一包粉末状的物品,往后扬去。 生石灰,单挑群架暗算敌人必备神器。 五年前裴正刚穿越过来,实力低微时,靠这个摆脱过好几次追杀。 只可惜高大白衣人亦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捂住骏马的眼睛,右手整个胳膊一起,遮住眼睛口鼻。 连番两次失败,非但没能迟滞高大白衣人的速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缩短不少。 五十米,四十米…… 随着双方越来越近,裴正甚至能感受到从背后传递而来的凛冽杀机,背脊微微发凉。 高大白衣人距离裴正只有十米时,纵身而起,双脚踩在马背上,借力扑向裴正,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冷冽的弯刀高高扬起,欲将裴正一刀两断。 裴正神色微动,心中猛喝:“就是现在。” 整个人翻转一百八十度,背落雪地,左手翻出一件机关匣,重重按下。 数百根银针从机关匣中爆射而出,迅速扩散,寒光闪烁,将高大白衣人笼罩在内。 暗杀利器,暴雨梨花针。 高大白衣人顿时嗅到了死亡临近的气息,瞳孔急缩,双手护住要害腾挪闪避。 然而处在半空中的他,根本无处借力,被一小半银针没入体内,重重从半空跌落在地。 刺痛、酥麻、瘙痒的感觉,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距离高大白衣人五米之外的裴正,从雪地里爬起,眼中泛着幽冷的光,果断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精准掷向高大白衣人额头。 伟大的长庚先生说过,打蛇就得打死,有条件的话,最好将灰扬了,那样最保险。 躺在雪地里的高大白衣人,挣扎着想躲开,然而吃了一记暴雨梨花针的他,浑身酸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把匕首插进自己额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裴正这才松懈下来,恨恨道:“追杀老子那么久,真当老子好欺负?” 他原本没想过要以弱胜强坑杀对方,而是打算将人留给林兴处理,对他来说,这是最省事,最安全的选择。 奈何对方实在追的太紧,没给他摸鱼的机会。 无奈之下,裴正只好示之以弱,趁对方靠近以及不在意的时候,祭出杀招。 多亏他随身携带着从张老头那里“坑”来的中品暴雨梨花针,否则今日死不瞑目的人就变成他了。 抛开张老头的无赖性子不说,卖的东西确实挺管用的。 这中品暴雨梨花针,真如张老头描述那样,杀初入练气境的武者如杀鸡一般。 裴正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死去的白衣人面前,先用长剑碰了碰,确定对方是真的凉了,才蹲下去启动摸尸大业。 片刻过后,裴正只从高大白衣人身上摸出两瓶不知名丹药、银子银票若干、上好弯刀一把,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 “穷比。” 裴正啐了一口,小跑上马,继续往召坡山赶去。 摸尸毕竟只是副业,他的主业依旧是斥候,可不能忘了及时传递消息。 跑了不到五百米,裴正看见林兴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人浑身冒着杀气骑马归来,扯开喉咙喊道:“将军,有贼人围攻文大人和草原王世子,情势危急,请速去救援。” 林兴闻言色变,策马狂奔至裴正面前,急声道:“你说什么?” 裴正调转马头道:“将军,来不及细说了,快快赶回去,慢了就来不及了。” 林兴当即下令道:“受伤者缓行,其余加速随本将冲回去。” 刹那间十余骑狂奔前行,掀起一阵风雪飘扬。 当裴正带着林兴赶到马车所在处时,望见眼前景象,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围攻马车的白衣人不见了,马车附近躺了一堆尸体。 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裴正感到震惊的是,文烽这会正站在马车指挥使团护卫打扫战场。 我离开的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占尽上风的白衣人,怎么突然就团灭了? 说好的压的喘不过气呢?说好的岌岌可危呢? 难道是自己之前眼花出现幻觉了,其实占据上风的是使团? 林兴不怀好意望着裴正:“这就是你说的情势危急?” 裴正咽了咽口水道:“是挺危急的,将军你看,就因为你来晚了,一个人头都没拿到,全被他们拿了。” 林兴瞪了裴正一眼,策马迎向文烽,抱拳问道:“文大人可有受伤?” 文烽呵呵笑道:“本官无碍,倒是林将军带人杀敌,战况如何?” 林兴叹了口气道:“埋伏在山上的贼人实力不弱,两名凝穴境,一名通脉境,弟兄们死了三个,伤了五个,战况堪称惨烈。” “令人欣慰的是,埋伏的贼人尽数为本将所杀,未有活口逃离。” 文烽叹息道:“都是帝国的好儿郎,死在南归路上,太可惜了。待你我回到长安,千万不能忘了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林兴扫过正在掩埋尸体打扫战场的几名护卫,:“文大人这边情况如何?本将听裴正那小子说您被围杀,情势危急,加急赶了回来,没想到已经落幕。” 文烽指着守在另一辆马车前的一人说道:“围杀马车的贼人中共有三名凝穴境,一人被裴正引走,剩下二人俱皆死在马军手里,多亏有他,不然本官愧对陛下厚望啊。” 不远处,裴正将底下斥候聚在一起,低声问道:“刚刚这里发生了啥事,怎么围攻的人全死光了?” 三狗回道:“一开始那些贼人用强弩围攻,使团护卫被压的抬不起头,好几个都中了箭,后来对方的箭射完了,就冲了过来。” “使团里隐藏着一名高手,一口气连杀五人,接着砍瓜切菜似的,将贼人全都灭了。” 裴正…… 所以,我到底在瞎操什么心? ------------ 第十五章聚拢人心和分道 荒原中多了七个坟包。 文烽在坟包前洒下七杯烈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等回到长安,会奏明陛下各位勇士的忠义,替大家伙讨个封赏。 会派人过来将尸骨运回长安,落叶归根。 会给照顾殉职者家人,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会查出幕后真凶,替大家报仇雪恨。 声音低沉,却能让在场所有人清晰可闻,跟在文烽身后一同吊唁同袍的使团护卫,带伤或者没带伤的,听着听着眼眶就湿了。 裴正将这副画面收入眼底,摸了摸鼻子,暗自赞叹道:好一个收买人心,哀兵必胜。 这些话,哪是说给死人听的,分明是说给活人听的。 对原本因为同袍死伤惨重而士气低落的使团护卫,无疑是一副强心剂。 前世鸡汤喝到吐,被现实社会吊起来毒打的裴正,自然不会对这类煽情的话语自然有半点触动。 偏偏使团护卫这些二三十岁的糙汉子就吃这套,一个个不是眼睛发红,就是呼吸沉重,好像那一点就燃的炸药。 裴正敢断定,这会要是再有追杀者过来,不用文烽和林兴下令,这些情绪激动的使团护卫会嗷嗷叫冲上去拼命。 坚定的信仰和信念,有时候能让人爆发出超出本身数倍的能量。 裴正对此作出了极为公正的评价:“然而这并没什么卵用。” 虽然文烽这番表现,让裴正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从定义为猪队友稍微往上提升了一点,勉强算作普通队友,可依然改变不了使团日渐崩坏的局势。 一次伏击,两处截杀,七死七伤,使团护卫伤亡过半。 这还只是第二天啊,西北道地广人稀,地域辽阔,从边城新安城出发穿越西北道抵达北夏州,以马车行驶的速度,至少要十五日。 照这样下去,别说顺利回到长安,就连离开西北道的这条路,恐怕都走不过一半。 没有相应实力作为倚仗,单凭意气成事的人不是没有,可实在太少,大家一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奇迹。 裴正一般不怎么相信奇迹,跟随他的斥候与他一样,相比使团护卫的感伤和激动,斥候们的忧心忡忡显得格外刺眼。 文烽足足说了有一刻钟,说到情深之处,仰头喝道:“本官愧对你们啊。” 说完竟双膝跪地,实实在在磕了个头。 这一跪,全场寂静,接着爆发剧烈的轰动。 裴正都忍不住再一次高看了文烽一眼。 如果说前面的拉拢人心是一张好牌,这一跪就是王炸。 这一跪下来,使团护卫作为典型的崇尚义气,整日将士为知己者死挂在嘴边的大夏人,还不得以死相报? “快将文大人扶起来。” 林兴连忙招呼护卫上前,抢在文烽磕第二个头前,连拉带拽将人扶起。 众多使团护卫七嘴八舌劝道:“大人不可啊。” “弟兄们舍身报国,死得其所,大人何愧之有?” “大人如此做,逝者焉能安息?” 文烽挣扎着道:“本官作为正使,是本官带他们出的长安,他们的死,焉能与本官无关?放开本官。” 众人只能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林兴。 林兴态度强硬,果断下令:“来人,将文大人扶上马车,继续前行。” 在林兴的指挥下,四人几乎用抬的方式,将文烽塞进了马车。 其余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纷纷上马。 裴正三两步走到马车前,低声道:“两位大人,卑职有话要与您二位说。” 文烽隔着车帘,声音嘶哑:“改道的话就不必说了,如今这种情况,你觉得还有改道的必要吗?” 当然有。 裴正在心里回了一句,神情极为认真道:“卑职要说的不是改道,而是分道。” 文烽沉默一会,说道:“说仔细点。” 裴正微微低头道:“大人可还记得出发时,卑职特意提出要多带战马一事?” “其中有一条理由便是,若遇危急时刻,可派人带一部分战马分开逃离,扰乱贼人视线,为使团争取脱身时间。” “眼下正是动用此计的时候,望大人决断。” 林兴适时插话道:“此计只怕有些不妥,文大人和世子都是坐马车的,若只是一些马蹄印,恐怕吸引不了贼人的视线。” 裴正微微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贼人怎知文大人和世子不会弃马车不用,骑马快速南下呢?” “换而言之,贼人怎么就不会认为马车才是用来扰乱视线的?” 林兴眼神微亮:“你是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裴正拱手道:“将军英明。” 文烽听完,低声道:“你想做何安排?” 裴正回道:“卑职建议从斥候中选两人,带着十几匹马星夜南下,将动静闹大,逼迫对方不得不分兵去追。” 文烽不可置否反问道:“不是你亲自带队?” 裴正闻言没由来心底涌现一股愤怒,老不死的居然怀疑自己想跑路? 要不是知道你不肯放人,老子今天非得跑路不可。 “卑职自然是要一路护送大人出西北道的,这种事,随便安排两人即可,尚不用卑职出马。” 隔着厚重的车帘,文烽呵呵笑道:“既然你和林将军都觉得有必要,那就去安排吧。” “卑职遵命。” 裴正依言退下,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跟随马车附近,以及在四周警戒的五人,听到口哨声,迅速靠拢过来。 “头,有何吩咐?” 最活跃的三狗率先问道。 裴正简洁明了将选出两人带着马扰乱视线这件事说了一遍。 “你们想主动报名参加或退出,还是掷骰子决定?” 五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掷骰子。” 裴正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三颗骰子:“老规矩,点数大者代表运气好,运气好的去引开敌人。” 五人依次掷了骰子,最终结果老鼠十六点,小狼十五点,分别列于第一第二名。 裴正对其他人说道:“你们该开路的开路,该断后收尾的收尾,我有话对他们两个说。” 三人点了点头,干脆利落离去。 裴正将两人带到远处,低声道:“我说你们记清楚了。” “带着马与队伍分开后,以最快的速度南下,能不停就不要停,夜宿野外,不准住宿驿站。” “一直赶三天路,不管发生什么,直接弃马,调头北上回新安城,不要回头,不要再找过来。” “听明白了吗?” 老鼠迟疑道:“头,我俩不是应该以吸引贼人视线为主吗?这样做会有效果吗?” 裴正没好气道:“吸引个屁,照你那样吸引,你死定了。听我的,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对了,回到新安城,别忘了找将军讨要赏钱,五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老鼠挠了挠头道:“不是任务完成才有五十两吗?我俩半路离开,将军能给这么多吗?” 裴正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有我在,难道还能失败不成?” “时候不早了,你们这就出发,对了,马上驼点东西,泥啊啥的都行,重量在一百斤到两百斤之间,这样马蹄印才会与骑在上面相仿。” ------------ 第十六章河边血战 裴正安排人带着马分道后的两天,使团一路平安,没有遇到任何埋伏和追杀。 不知是因为策划追杀的人真的被离去的斥候扰乱了视线,还是因为只是一时调度不及,没能在这两天安排人手。 不管什么原因,使团得了两天喘息时间,伤者渐渐恢复无碍,其余人因厮杀造成的疲劳,亦在这两天烟消云散。 使团护卫中,有乐观者,甚至觉得已经脱离了危险。 裴正根据三狗的回报,默默地图上标有新河镇的位置画了个圈。 过了前方十五里外的那条河,路程算是走完三分之一了。 好在这两日没下雪,马车行驶的速度以及时间,都比先前快上不少。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不知幕后追杀者在暗中酝酿着何等恐怖的杀局。 继续行走了大半个时辰,使团在结了冰的河道前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原因很简单,河面上站了两个人。 一人头戴斗笠,手持长枪,一人穿着蓑衣,到提长剑。 隔着数百米,裴正都能感受到两人身上传来的凛冽杀机和不凡的实力。 “你们在此地等着,没有本将的吩咐不得轻易离开马车附近。” 林兴交代了一句,策马向前,脸上略带忌惮之色问道:“本将禁卫军中郎将林兴,前方何人,何故拦路?” 持枪人低沉着回道:“饮血枪张义,见过林将军。” 提剑人笑呵呵回道:“山野村夫李康,见过林将军。” 两人齐声道:“特为取胡人崽子性命而来。” 林兴闻言脸色阴沉,微眯着双眼道:“这里没有什么胡人崽子,有的只是归附大夏朝廷的草原王世子,两位义士是否弄错了?” 两人再次齐声道:“归附朝廷的胡人崽子,依然是胡人崽子,同样该死。” 林兴眼中流露出一丝森寒杀意,强行按捺着说道:“如何处置胡人朝廷自有决断,两位作为大夏子民,又何必与朝廷过不去?” “念两位修炼至丹田境十分不易,如就此退去,本将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亦不会事后追究。” “如不退去,一旦朝廷追究下来,莫说两位只是丹田境,哪怕神念境的宗师,都逃不了一死。” 武者练体三境,锻骨、易筋、换血,练气三境,凝穴、通脉、丹田。 丹田境作为武道境界第六阶,已是世间排得上号的高手。 官居四品禁卫军中郎将的林兴,亦不过丹田境武者。 而林兴之所以会好言相劝,而非直接动手,正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把握以一敌二战胜两个同阶武者。 使团护卫中除了林兴这个丹田境武者,剩下一个通脉境,两个凝穴境加上一群换血境,都不见得是一位丹田境武者的对手。 面对林兴的劝说,自称饮血枪的张义,直接长枪相指:“道不同不相为谋,将军要么退去,让我宰了胡人崽子,要么一战,既分高下,又分生死。” 李康则是提着剑缓步向前,神色虽然平静,蓬勃欲发的气机,却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眼见劝说失败,林兴长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练就一身本事报效朝廷不好吗?非得自寻死路和朝廷作对。” 话还未落音,纵马冲向两人,长剑出鞘的金鸣声,回荡在天地间,显得格外悦耳。 李康眼神发亮,喝道:“来的好。” 屈身下蹲,锋利的剑刃斩向林兴座下骏马。 堪堪赶来的张义平握长枪,刺向林兴胸口。 一上一下,配合的极为巧妙。 林兴果断纵身一跃,从两人头顶越过,分出两道剑光,分别刺向两人后心。 两人及时回头,将剑光斩灭,并以各自招数攻向林兴。 林兴怡然不惧,气息流转不休,凭借一手高超的剑法与二人战作一团,剑光枪影乍现即逝。 “将军这等修为,不上战场杀胡人,却用来保护胡人崽子,实在浪费。” 一时半会未能拿下林兴,李康不由出言相激道。 林兴满脸不屑道:“本将不管杀人护人,要听也是听朝廷的,岂是尔等贼子所能左右?” 这句话却是激怒了李康,只听他喝道:“张兄,我来缠住他,你先去斩杀胡人崽子。” 张义一听有理,顿时抽身而退,转而冲向马车所在之地。 林兴如何能让两人如意,凛冽的剑光将尚未离远的张义笼罩在内,试图阻拦他对使团下手。 然而提议此事的李康早有准备,奋身向前,尽数将剑光接下。 林兴不由怒道:“贼子,有本事回来与本将战个痛快,欺负小孩子算什么男人?” 然而张义连头都没回,对林兴说的话置若罔闻。 气势汹汹冲向马车的张义,瞬间引起了使团护卫的注意。 护卫二号人物,具有通脉境修为的马军当即喝道:“保护草原王世子和文大人,跟我上。” 说完带着七八个人主动冲向张义。 张义冷笑一声:“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长枪挥舞,几朵枪花浮现,两名换血境护卫捂着喉咙从马上倒下。 马军虽然没被秒杀,却被抽飞了出去。 经过两死一伤,剩余几人的攻击堪堪到达张义身前,却被他轻轻松松避开。 接着长枪一阵横扫,剩余几人无一合之力,从马上坠落在地,非死即伤。 其余人死死护在马车面前,面露绝望之色,不敢主动对张义出手。 短短数息,张义以一种无敌的姿态,击碎了使团护卫的抵抗。 目睹这幕的裴正,默默离马车远了一点,免得被殃及池鱼。 张义向前两步,漠然道:“让开,看在同是大夏男儿的份上,我饶你们不死。” 这时被抽飞的马军再次赶到,长刀化作一条匹练,狠狠朝张义落下。 张义冷冷看了马军一眼,闪电一枪重重击在马军胸口。 “咔嚓” 一阵骨裂声响起,马军大口吐着鲜血摔落在地。 挣扎着想起来的他,鲜血一口接着一口吐出,却怎么都起不来。 “何必呢,放弃抵抗,保全自身性命不好吗?” 张义感叹道。 这时远处传来李康急切的声音:“张兄快点,小弟快挡不住了。” 张义瞬间一扫感叹之色,神色坚毅刺向第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礼部侍郎文烽。 裴正捂着眼睛暗自叹气:“该死的,任务要失败了吗?” ------------ 第十七章阴险凶狠的文老头 炽烈的枪芒将厚重的车帘撕裂,直指文烽胸膛,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洞穿。 倒在地上的使团护卫望见这幕,目眦欲裂,挣扎起来扑向张义,试图以围魏救赵的方式救下令自身敬佩不已的礼部侍郎。 张义不为所动,全神贯注持枪刺向前方,他有足够的把握赶在使团护卫的攻击到来之前,将眼前老者杀死。 临行时有人告诉他,只需杀掉胡人崽子,大夏与胡人之间将不可能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明年一定会有一战。 大夏使者最好不要取其性命,免得朝廷追查下来,性命难保。 他虽然答应出手,但他并不这么想。 万一胡人单于当了缩头乌龟,连自家崽子死了都不觉得心疼,一门心思依附大夏怎么办? 大夏本就理亏,胡人若不南下,难道还会得寸进尺,兴兵北上攻打表现出安分守己的胡人不成? 所以他一开始就打算连着大夏使者一起杀死,然后想办法嫁祸给胡人。 以大夏朝廷和天下百姓高傲的性子,一旦得知自家使者被胡人杀死,一定会兴兵报复。 如此一来,胡人就不要想着过什么安稳生活。 没人能替死在胡人刀下的一百二十三口张家村村民,去原谅手中沾满血腥的胡人。 大夏朝廷不行,大夏皇帝更不行。 当枪尖离文烽胸口处不到一尺时,张义看到了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心神忽然间慢了半拍。 一只形容枯瘦的手臂,如长龙一般探出,将枪杆死死抓住。 接着一道身影从马车里纵出,重重一掌拍向张义胸口。 张义想抽枪回防,却在枪身上感应到一股阻力,进退不得,无奈之下只能弃枪,提起体内真气汇聚在双手,匆忙迎向蕴含着无限杀机的手掌。 “砰”的一声。 措不及防的张义被忽然出现的一掌拍飞,在空中转了两圈,勉强将体内被打乱的真气理顺,稳定身形双脚落在雪地上,连退七步卸去劲力,一脸震惊望着文烽。 “怎么可能,我明明在你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修为存在,你怎么可能挡的住我的枪?” 不远处的裴正同样一脸惊讶望着这幕,糟老头居然是个高手? 不对啊,武者练体练气,散发出来的气势浑然不同,几乎不存在武道高手看上去像弱鸡这种情况。 好比裴正三天遭遇的那场截杀一样,虽然他在交手之前无法断定追杀他的白衣人具体是什么境界,可前面三人看上去一般,后面一人隔着老远就能感觉不好惹。 就像林兴,隔着百米都能看出他是个武道高手。 而文烽怎么看都像是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糟老头子,他凭什么像磕了药一样,突然来个变身? 文烽将右手握着的长枪随手丢下,慢条斯理回道:“你作为丹田境武者,难道不知神念境宗师返璞归真,能将一身修为隐藏,让人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吗?” 张义一脸不信道:“话虽如此,但你绝不可能是神念境宗师。你若是宗师,刚刚一掌就能将我打死,我哪还有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 文烽伸手捋了捋胡须,神色自得道:“本官当然不是神念境宗师,而是半步神念,正好领悟了隐藏气息之法。” 张义脸上浮现了然之色:“原来如此,却是在下小看了天下英雄。” 文烽傲然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的你并非本官对手,你若束手就擒,说出幕后主使,本官做主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张义一脸不屑轻笑道:“原来不止我,前辈同样小看了天下英雄。我若是贪生怕死之徒,今日岂会出现在这,冒着被朝廷追杀的风险行刺杀之事?” “早在应下此事之前,我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废话少说,痛快战一场吧。” “你若是神念境宗师,在下自然十死无生,可你只是半步神念,又兼年老力衰,而我正值身强力壮武道巅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张义说完整个人化作一道风冲向文烽。 文烽面色一冷,低声骂道:“冥顽不灵。” 说完不退反进,双拳一上一下,分别攻向张义的脑袋和腹部。 “砰砰砰砰” 两人战作一团,转眼之间交换了十几招。 饮血枪在西北道名头响亮,张义一身实力的确不俗,奈何强中自有强中手,文烽这糟老头打法比他更加凶猛,将他死死压制住。 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没底气的张义,有意无意往旁边退去。 退了几步后,张义突然大吼一声,用于抵抗文烽的真气瞬间抽走一小半,借着文烽的劲力,整个人吐着血往左手边倒飞出去。 飞到半路时,张义再次吐出一口血,强行将身体扭转,转了个方向,直奔第二辆马车。 那辆马车上坐着随使团入长安为质的草原王世子。 既然做不到同时杀掉大夏使者和胡人崽子,就退而求次只杀胡人崽子,这样一来,就算将命丢在这里,也算是值了。 这是张义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 文烽见状怒喝道:“你敢?” 双脚飞快转动,试图赶过去阻挡张义。 然而张义早有算计,双方之间隔了二十几米。 文烽赶至张义身侧,轰出双拳试图围魏救赵之际,眼睁睁看着他高高抬起手掌,不管不顾朝马车落下。 “轰”的一声,马车四分五裂,然而张义脸上却无喜色,因为马车中空无一人。 张义愣神之际,文烽双拳狠狠击在他的肋间。 “咔嚓”一声,张义大半个身子的骨头尽数碎裂,口中狂吐鲜血,甚至吐出小块肝脏。 文烽这一击,直接要了他大半条命。 张义不可置信望着文烽,喃喃自语道:“人呢?人去哪了?” 远处围观的裴正,微微摇头,这时候还能问出这种傻问题,人既然没在这辆马车,肯定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啊。 文老头如此阴险狡诈,自身实力又强,让保护对象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不是很正常吗? 估计是有文老头挡着,一不小心忽略了。 不对,裴正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们一路上带着的这个孩童,真的是草原王世子吗? 怎么突然感觉自己这一行人像吸引注意和火力的靶子? 该死的文老头,难怪不愿意改道。 另一处,一击得手的文烽,果断冲向遭到重创的张义面前,挥动铁拳朝他四肢落下。 张义森然一笑:“想抓活口?你做梦。” 话刚落音,挣扎着起来,不顾自身伤势和文烽的攻势,拼命攻向对方要害,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文烽似乎感觉到对方决然的死志,微微摇头,避开对方的杀招,双拳轰在对方胸口。 张义胸骨破裂,心脏破碎,全身真气溃散,命丧当场。 ------------ 第十八章惨烈和改道 正在河边和林兴激斗,有些难以招架,时刻关注张义动向的李康,眼见张义身死,不由萌生退意。 林兴感应到李康身上出现的变化,不由怒道:“与本将交手还敢分心,贼子该死。奔雷剑,给我死来。” 李康被林兴突然涌出的剧烈杀机吓一跳,一边极力格挡,一边后退,试图借机逃命。 然而林兴步步紧逼,誓要将他斩于剑下。 欲脱身而不得的李康,不由恶向胆边生,浑身真气激荡不休,长剑挥舞,展现出一副拼命的模样。 林兴不怒反喜,沉着应对,借机消耗李康的真气。 只等李康一身真气耗尽,轻而易举就能送他见阎王。 远处察觉到林兴这边战局处于胶着状态的文烽,顾不上受伤在地的使团护卫,直奔而来,打算尽快解决战斗,以免横生枝节。 李康看到文烽赶来,顿时亡魂大冒,心中叫苦不迭,冒出前所未有过的强烈的逃跑念头。 心急之下,面对林兴刺向他肩膀的长剑,李康不闪不避,挥剑斩向林兴手臂,看样子是想一剑换一剑。 林兴长剑刚刺进去三分,为了保住手臂,不得不退后两步,横剑格挡。 李康见状心下一喜,连忙抽身而退,踏着结着坚冰的河面,往东方飞跑离去。 “休想逃。” 林兴怒喝一声,追了上去。 文烽遥遥喊道:“林将军,穷寇莫追,保护草原王世子要紧。” 林兴闻言咬牙停下脚步,恨恨看着李康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 文烽走近几步,平淡劝道:“莫要看了,回去收拾一下局面,再次南下。” 林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怒和不满按下,一言不发往马车所在方向走去。 当他靠近马车,看到一群非死即伤躺在地上的护卫,没由来心中涌现一股怒气。 这股怒气不是针对截杀者,而是对文烽的不满。 其他人不知情,他可是知道文烽是半步神念境武者的。 就刚刚那场截杀,文烽只需早点出手,使团护卫就不会如此损失惨重。 在这战之前,使团护卫尚剩余二十三人,其中七人轻伤,十六人完好无损。 此战过后,有两人当场身死,四人胸骨尽碎身受重创,八人重伤骨头断裂,九人轻伤吐血。 除了未参战的斥候尚且完好无损,车队人人带伤,这一战可谓极其惨烈。 那身受重创的四人若是身处长安,花钱聘请名医诊断,对症下药治理,安排人精心照顾半年,休养生息,或许还有恢复正常的希望。 然而此刻处在这荒天野地,去哪去找医师,去哪找药,又哪来的时间慢慢恢复? 这四人怕是活不成了。 林兴望着脸上尽是痛苦之色,眼中满是渴望活下去的眼神,躺在那里哀声不断的四人,冲一名轻伤者闭上眼睛吩咐道:“送弟兄们一程。” 轻伤者咬牙抽出匕首,朝身受重创四人心口狠狠扎下。 四人脸上浮现一抹解脱之色,扩散的瞳孔,渐渐闭上。 “贼子只有一人,文大人为何不提前动手?” 林兴心绪不平,走到文烽面前,毫不客气质问道。 这件事他必须得问清楚,今日文烽能坐视这些使团护卫死去,他日就能拿他挡刀子。 没人愿意将背后留给一个出卖队友的人。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他想活着回去。 文烽闻言勃然色变,微微皱眉看着林兴:“你在质疑本官?” 林兴神色冷淡道:“非是我要质问文大人,而是死去的和受伤的弟兄们需要一个交待。” “倘若来犯之敌众多,或他们拼死可战胜,哪怕他们全军覆没,本将亦无半分意见。” “可贼子仅一人,武道之强非大人不可匹敌,他们纵是拼了性命亦无济于事,大人为何不提前出手,却眼睁睁让他们无端送死?” 文烽扫过一张张面露怀疑之色的脸,强忍着心中不悦,反问道:“林将军见到的只有一人,但你能保证只有一人吗?” “就现在,你我虽胜了这一场,但你能确保追杀者没有后手,另外派了人隐藏在暗处,只等你我露出颓势,来一记绝杀吗?” “此战我大夏勇士损失惨重,难道本官就不心疼?还不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击杀贼子?” “若本官一开始就出手,那使枪的贼子有了防备,能轻易伏诛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林将军莫非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林兴对此不是很认可:“那只是大人的猜测,仅凭猜测就拿弟兄们的性命去赌,本将不服。” 文烽闻言脸色一沉,幽暗的眼神望着林兴,怒气隐而不发,漠然道:“始末缘由本官说的很清楚,林将军可以不服,但莫忘了,本官才是正使,品级在你之上。” “如此危急时刻,林将军非要继续追问下去,直到你的不满积累到了极点,对本官刀剑相向不可吗?” “到此为止吧,处理好将士们的后事,让不幸以身殉国的他们入土为安,休整片刻继续出发。” 平心而论,裴正认为文烽用使团护卫之死麻痹敌人,一击必杀的行为没错。 关键时刻,总要有人牺牲。 当然,这跟牺牲的人不是他自己有很大关系。 若裴正是使团护卫中的一员,这会早在心里问候文老头全家了。 人均南海圣人,不服来战。 林兴深吸口气,文烽说的没错,眼下不是揪着不放的时候,内讧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他将不满压在心底,等回到长安再计较。 但不代表他没有其他意见。 “继续出发?如今情势危急,只剩这些伤兵残将,文大人连半点举措都无,只顾强行上路,恐怕不出三日就会被吞的一干二净,你和我谁都逃不过一死。” 文烽神情极为冷漠道:“你我深受皇恩,以死报效朝廷难道不该吗?” 林兴讥讽道:“以死报效朝廷当然应该,但不该蠢死。” 文烽冷眼看着林兴:“难道林将军有更好的建议?” 林兴硬气道:“有没有更好的建议,商议过才知道。” 文烽轻笑道:“此地能做主的就只有你我两人,你有何想法直言即可,何必拐弯抹角?” 林兴不以为意道:“虽说做主的只有你我,可不代表其他人不能提建议啊。” 文烽扫过一片哀鸿的使团护卫,语气中满是怀疑:“他们?” 林兴指向将身体大部分隐藏在马后,极力降低存在感的裴正:“准确来说是他。” “战场厮杀五年,还是危险性极高的斥候,文大人就没想过他可能会有好的建议?” “裴正,你小子别躲了,赶紧滚过来。” 裴正翻了翻白眼,以前叫人家裴老弟,现在管人家叫你小子,呵,男人。 不过听林兴的口气,似乎自己一展手脚的时刻到了。 裴正露出一副笑脸,一路小跑过去:“将军有何吩咐?” 林兴一脸严肃道:“本将没有吩咐,本将就问你一句,想活还是想死?” 裴正神色讪讪道:“将军这话说的,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啊。” 毕竟有病的只是少数。 林兴得到明确回答后,懒得计较裴正话里的不敬,继续问道:“眼下形势如何你也看到了,你觉得我们如何才能顺利回到长安?” 将草原王世子当众砍死,大摇大摆走回去。 裴正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敢这样说,分分钟先被林兴砍死。 于是他一脸正色道:“经过几次伏杀,卑职断定我等南下路线尽在敌方掌控之中,故卑职认为,改道势在必行。” “眼下唯有改变既有路线,抛掉马车,加快速度南下,才有可能带着草原王世子逃出生天。” 文烽闻言不禁有些失望,这算哪门子建议?枉林兴对这斥候报这么大的希望,奈何对方格局太小,难登大雅之堂。 林兴却觉得裴正说的有几分道理,一脸严肃问道:“你确定?” ------------ 第十九章四渡大河 裴正神色无比认真回道:“卑职敢以裴氏一族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此计可行。” “如将军所言,卑职风华正茂,又有大好前程摆在眼前,不会无端送死。” 林兴神色肃然,点头道:“本将信你。” “不过此事本将一人说了不算,你还得说服文大人。” 裴正脸上刚浮现笑容,听完下一句顿时僵在脸上,我怀疑你在耍我。 林兴接着询问道:“文大人怎么看?” 文烽本想直接否决,可见林兴似乎十分赞同裴正的意见,不由改口道:“使团上下几乎人人带伤,你就改道两字,让本官如何信你?” “你要想说服本官,就拿出实质性一点的方案,如何确保改道后不会被贼人追上?如何保证这些护卫不会因为赶路伤势恶化,将命丢在路上?如何保证草原王世子娇弱的身体承受的住舟车劳顿?” “若而你只会空口白牙含糊不清说两句,此事不提也罢。” 裴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慢条斯理道:“大人所说问题,卑职正好有想过。” “卑职所选道路蜿蜒曲折无迹可寻,极具迷惑性,只要行进速度够快,一般人很难追踪。” “以卑职的经验,最近会有一场风雪,大雪会将马蹄印覆盖,两相叠加,不虞被人发现踪迹。” 文烽神色微冷:“冒着风雪,带着伤赶路,你认为他们扛得住吗?” 裴正神色认真道:“当然扛不住,不过卑职没想过带上他们啊。” “贼人的目标主要是草原王世子,再不济也是大人和将军,唯独不会是这些护卫,他们身上有伤,不适合再跟着一起南下。” “距离此地十五里之外,有个镇子名为新河镇,卑职打算让他们去新河镇养伤休整,等伤势好些,或者等明年开春,再南下不迟。” “此为一举两得,既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又减小了使团暴露的风险,大人何乐而不为?” 文烽闻言微微动容,将护卫安置在当地,开春再南下,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那你打算带哪些人?” 裴正伸出四根手指:“您,林将军,草原王世子,我,四人一起改道南下,其余的人,一个不带。” 说到此处,裴正挠了挠头,补充问道:“对了,您会骑马吧?” 文烽脸色一黑:“本官君子六艺皆出类拔萃,岂有不会骑马之理?” 裴正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您的马车足够宽阔,正好可以用来安顿重伤者,轻伤者骑马前行,十五里外的新河镇,天黑可至。” “至于卑职三个属下,卑职打算让他们效仿三天前其余两人,带着同样数量的马,按原有路线加急南下,替我们扰乱视线和分担压力。” 文烽摆了摆手道:“且慢,草原王世子不会骑马,你打算怎么带他一起?” 裴正神色认真回道:“出发前卑职特意带了不少被子,卑职自幼骑马,马术精良,可用被子裹住草原王世子放在身后,带他一同骑行。” “卑职保证他这样要比坐马车舒服的多。” 文烽顿时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裴正建议的可行性。 林兴不像文烽一样城府颇深,听完大赞:“好,非常好,本将预料的没错,你小子果然有法子。” 当他看到文烽依然犹豫不定,进一步劝道:“文大人怎么想的,本将不知,亦无从推测,可无论如何,都该以保住草原王世子的性命为重。” “世子若死,你我有负陛下厚望事小,再次引发大夏和胡人征战,耗费国力民力,以至于西北道将士战死沙场,百姓赋税加重事大啊。” 文烽神色微动,终于松口:“那便改道吧。” 这句话说完,只见文烽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裴正,你作为赵固手下,与本官之间渊源不浅,若在平日,本官说不定会照料你一二,不过今日,本官有一言不吐不快。” “若你能带着本官和草原王世子安全顺利抵达长安,本官承你一份人情,来日必有所报。” “若你无才无德,只会大言不惭,以至于此行任务失败,本官只要不死,绝对会追究你的过失。” 裴正闻言惊呆了,你特么弄的烂摊子,我好心好意出来收拾,你反而想将黑锅扣在我头上,你特么疯了吧? 一旁的林兴都看不下去了:“文大人此言恐怕有些不合时宜,本将认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裴正只需尽力而为足矣。” 文烽似笑非笑道:“林将军此言差矣,若无相应的奖励和处罚,如何保证一个人能尽心尽力?” “不必说了,本官心意已决,准备按照裴正的方案出发吧。” …… 一刻钟后,文烽主持完对死去护卫的吊唁,裴正第一次仔细打量所谓的草原王世子。 年龄在五岁左右,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大夏富人权贵家的少爷。 裴正再次坚定了原本的猜测,胡人小孩他见过许多,由于草原气候干燥寒冷,许多小孩包括某些部族首领的子嗣,皮肤又黑又干。 就算胖,也是黑胖,哪能长成这一副白嫩的模样? 可不管裴正怎么猜测怎么想,这孩童眼下的身份就是草原王世子,哪怕假的,也是真的。 裴正冲孩童笑了笑,用一床棉被将他裹住,只留个脑袋露在外面用于呼吸,然后用绳子将人连带棉被一起绑在身后,翻身上马。 在他的带领下,四人九骑,快速越过河道,往南而去。 …… 新河镇百里之外的某处山谷,侥幸逃得性命的李康,单膝跪在一名黑衣蒙面人前。 “大人,行动失败了,那文烽是隐藏的高手,饮血枪中了算计,丧命在他手上,小的拼着受伤逃出生天,特意赶来向大人汇报。” “废物。”黑衣蒙面人毫不留情训斥了一句,声音低沉道:“来人,快快打探,使团到了何处?” 黑衣人说完,山谷里冒出十几道身穿白衣,白巾蒙面的身影,四面八方散了开去。 一刻钟后,一名白衣返回,躬身拜道:“大人,使团分成了三队,护卫一队,已经到了新河镇休养,第二第三队去向暂且未明,疑似已经南下。” 半个时辰后,又一名白衣人返回:“禀大人,小的发现有两道南下的轨迹,速度太快,梁成他们追过去了。” 一个时辰后,一名白衣返回:“报,大人,梁成发现使团南逃两队的踪迹了,其中一队突然转向东侧,度过了尚未冰冻的大河,另一队依然持续南下。” “报,大人,梁成发现先前向东渡过大河的人,南下三十里后,又回到了大河西岸。” “报,大人,梁成又一次在了东岸发现了那队的踪迹。” “报,大人,那对踪迹又一次出现在了西岸。” 黑衣蒙面人脸色逐渐难看,怒喝道:“到底是东岸还是西岸,对方吃饱了撑着,闲的没事一直渡河,还老是被你们发现?是他们蠢还是你们蠢?” “显然这是使团特意安排扰乱你们视线的。” “让梁成弄清楚再派人一次性告知本座,使团队伍到底到了何处,不要拿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糊弄本座。” “报,大人,那支队伍过河后,突然不见了踪迹。” ------------ 第二十章生不见人 黑衣蒙面人闻言暴怒:“不见了踪迹?你们是怎么追踪的,十几匹马,几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汇报的白衣人满心委屈,却不得不耐心解释道:“大人,对方是在瓦塘镇附近失去的踪迹……” “瓦塘镇这会正下着大雪,顷刻间马蹄印就会被新雪覆盖,对方走的并非官道,查找起来十分困难。” “梁成向附近几家借了几个熟悉附近地形,并擅长追踪的好手,这会正在沿途仔细搜索,想必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黑衣蒙面人骂了几句,怒气尽消,平静道:“传令梁成,他追任他追,除了他现在手上的几个人,不许再调动别的人手,能追上最好,追不上就算了。” “调集人手严密监视西北道往北夏州沿途各个关口,尤其重点关注榆关,榆关作为进入北夏州的必经之处,他们带着一个小孩,难道还能长翅膀飞过去不成?” 白衣人连忙应道:“小的遵命,这就去传令。” 刚退下几步,白衣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躬身说道:“大人,万一他们不从北夏州回长安,绕道晋州或兴庆府怎么办?” 黑衣蒙面人闻言一滞,断然道:“不可能,文烽北上草原前,曾拿着陛下密旨,暗中知会北夏州指挥使杨元派人接应。” “五日前,杨元借口剿灭山贼,调动三千北夏军北上入驻榆阳,接着以风雪太大、不利于剿贼为由,将三千正军放在距离榆关不到十里之地的榆阳按兵不动,目的就是为了接应使团。” “经历了两次险象环生的追杀,本座不信文烽没意识到,若无大军相助,单靠他们自己,很难安全回到长安。” “绕路有什么用?兴庆府、晋州都是我们的地盘,除非他绕到赵州南下再往西,不然随他怎么绕,都逃不过我们的追杀。” “绕道赵州,他回去的路程会是直接南下的两倍还多,根本无法赶在开春前回到长安复命,只要他不傻,就一定会想办法和杨元汇合。” 黑衣蒙面人笃定的语气,顿时打消了白衣人劝说的念头。 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干嘛去触怒性格易怒的首领? …… 三日后,白衣人小心翼翼来到黑衣蒙面人面前,拱手拜道:“大人,有人在金霍县附近找到九匹无人看管的骏马,查看马上的标记,似乎与新安城边军相关。” “小的大胆推测,是使团径直南下的那队人丢的,若蒙多之子与这队同行,其人必在金霍县境内,请大人下令重点搜索金霍县。” 黑衣蒙面人闻言,只是冷冷回了一句:“愚蠢,蒙多之子若在金霍县,他们岂会弃马?恐怕来回渡河扰乱我方视线的那支队伍,才是蒙多之子所在之队。” 想到此处,黑衣蒙面人忽然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梁成带人追踪另一队结果如何?” 白衣人如实回道:“小的早上收到梁成派人传来的消息,他自认无能,未能追索到那队半点踪迹,不日前来向大人请罪。” 黑衣蒙面人怒道:“废物,事已至此,请罪有什么用?让他继续带人找,找不到不要回来。” 白衣人低眉顺眼应道:“小的遵命。” 黑衣蒙面人气顺了一些,冷声问道:“让你调集监视各关口的人手,都到位了吗?” 白衣人低头道:“从新河镇到榆关,大小关口共有十三个,小的持大人手令,调集了三个商行,七个本地豪强家族共计一百八十余人,分三拨从早至晚守在关口进出大门附近。” “使团相关人员的画像,都发给他们让他们记熟了,一旦有相貌相似的人路过,会立刻上报。” 黑衣蒙面人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这还差不多,继续保持,下去吧。” 白衣人躬身退下。 …… 榆关向东六百里外,晋州静乐县地界。 裴正纵马赶到抱着顶着草原王世子名头的孩童的文烽和林兴面前,面带笑容道:“文大人、林将军,三里外有个破庙,虽然荒废已久,但打扫一下,躲避风寒没有问题。” “今晚我们可以在破庙过夜,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将体力精神恢复充沛再行赶路。” 林兴面露喜色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前面带路。这鬼天气实在太折腾人了,你小子等下去弄点山珍野味,本将今日得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裴正连忙应道:“得嘞,就在前方,将军跟我来。” 文烽一手抱着孩童,一手抓着缰绳,策马跟在裴正身后。 不知怎么的,文烽心里突然涌现一抹不安,忍不住问道:“此地离北夏州还有多远?” 裴正想了想道:“大概还有两百多里,不出意外的话,后日天黑之前能赶到。” 文烽有些质疑道:“你这三日带我们走的全是小道,一条大路都没走过,你怎么能确定没走错?” 裴正挠了挠头道:“这个卑职一时半会和大人您说不清楚,不过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卑职保证没错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这三天都没遇到过伏击,代表追杀者没追上来,这难道不是好预兆吗?” 文烽不可置否道:“说不定对方在酝酿杀招,一时未发罢了,此时高兴尚早。” 不远处的林兴听到这句,忍不住出言劝道:“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文大人既然选择相信裴正提出的方案,在没出问题之前,就不该一路上不厌其烦询问。” 文烽反驳道:“出了问题再问就迟了,防患于未然林将军不懂吗?” 林兴呼吸有些沉重道:“那也不是文大人这种问法,胡乱猜测一通,谁能给你解答?” 文烽冷声一声:“本官就问最后一句,你打算用什么方法穿过榆关进入北夏州?” 裴正思索片刻,语气诚恳道:“这个卑职恐怕得后天下午才能回答,请文大人安心等待两日。” 说话这会功夫,破庙到了。 ------------ 第二十一章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文烽望着两丈高的庙门,一人抱不过来的斑驳石柱,以及门前六级青石台阶,不禁有些怀疑道:“这是破庙?” 裴正指着挂在门上的大量灰白蛛网,轻描淡写道:“就算不是破庙,也是旧庙,文大人放心,卑职刚刚搜查过了,里面没人。” 对裴正这番说辞,文烽并不买账,神色不悦道:“等下要有人过来怎么办?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两日到北夏州吗?此地离榆关如此近,对方肯定会布置大量探子重点关注。” “你我这三日专挑小路前行,晚上夜宿野外,一路过来极为不易,岂能在这种细节上疏忽?万一出了差错,岂不功亏一篑?” 裴正闻言停下脚步,略微有些无语。 他倒没觉得文烽吹毛求疵是在故意针对他,反而文烽这种注重细节的行为他认为十分正确,令人尴尬的是他没话接。 他总不能告诉文烽,我压根没按你预定的方向走,这里其实不是榆关附近,而是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晋州。 真要这么说了,裴正怀疑文烽会恼羞成怒一拳打死自己。 这时旁边的林兴看出两人之间不对劲,开口解围道:“文大人稍安勿躁,裴正既然选择在破庙落脚,想来一定有他的原因。” “连睡三天野外,你我武道傍身自然无碍,裴正武道低了点,但胜在年轻体壮,基本可以承受,就怕草原王世子年幼体虚扛不住。” “你看这小脸脸色苍白,若不小心冻着了,你我去哪里找医师给他治病?总不能像丢下那群护卫一样,将他丢下不管吧?” 裴正闻言眼神一亮,这么好的借口我怎么没想到? 连忙借坡下驴,握着缰绳向文烽拱了拱手道:“如大人所言,夜宿这破庙,的确有被发现的风险,可为了草原王世子的身体着想,卑职认为冒点风险是值得的。” “卑职对照过地图,这所破庙距离最近的城镇起码有十里,又地处偏僻,寻常不会有人出现在附近,大人大可放心。” “此外,卑职会在前半夜守夜,一旦有人靠近,会及时预警,若情况危急,可选择连夜出行,躲开追兵。” 文烽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孩童,脸色确实有几分苍白,又看了看伫立在眼前的破庙,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林兴立刻弹出一道真气,将裴正往前一推,故作严肃道:“还不去给文大人生火做饭?接连吃了三天干粮,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哎,卑职去捡点木柴,看能不能打点野味,弄锅热汤。” 裴正点头应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去。 林兴拉住他,摇了摇头道:“天寒地冻的,去哪里打野味?我看不必如此麻烦,杀马吧。” 裴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牵着马进庙,将行礼搬进用来晚上睡觉的大殿,将坐骑安置在后院几间疑是僧舍的屋子。 在林兴的催促下,裴正提着剑精心挑选接下来的晚餐。 黑驹作为裴正的专属坐骑,肯定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选来选去最后挑了一匹体型偏瘦,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的灰马。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人是如此,天下有生命的生灵皆是如此。 接着捡柴生火,架锅烧水,杀马取肉,一阵忙活。 …… 半个时辰后,裴正将满满一锅热气腾腾,弥漫着肉香味的马肉,摆在文烽林兴面前。 两人咽了咽口水,顾不得马肉是否烫手,直接伸手拿了一大块狼吞虎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何等山珍海味。 裴正拿了一小块,咬下一口咀嚼了两下,忍不住吐槽:为什么别人小说里的主角,烤个肉煮个汤都会格外美味,轮到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哪怕放了不少调料,这水煮马肉的味道,实在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唯一让裴正感到欣慰的是,味道要比啃干粮好上许多。 裴正吃着吃着,突然发现文烽和林兴都在盯着自己,不由有些神色怪异,都盯着我干嘛,吃肉啊? 当他目光落向铁锅时,赫然发现锅里的十几斤肉没了。 抱歉,误会你们了。 裴正默默起身,切了十几块马腿上的精肉,用雪水冲洗一遍,放入锅里烹煮。 接着裴正又煮了三次肉,加起来煮了至少有六十斤,总算喂饱了文烽和林兴的肚子。 裴正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为什么林兴不赞同他出去打野味,而是让他杀马,原来是担心自己吃不饱。 吃饱喝足,便进入休息时间,裴正起身出了大殿,巡查到半夜,方回来休息,一夜无话。 …… 第三日申时末,裴正带着文烽林穿过一片密林,一座雄阔的城廓出现在三里外。 文烽立刻勒马,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之色,喝问道:“裴正,这是到了何处,前方怎会有城池?” 裴正背着草原王世子,速度不减,遥遥回道:“大人靠近一些,一看便知。” 文烽看着裴正越走越远,策马追了上去:“赶快给本官停下把话说清楚,否则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感应到背后传来的炽烈杀机,裴正权衡再三,想要骑马逃过一名丹田境武者追杀难度太高,于是勒马回头问道:“大人知道什么?” 文烽来到裴正面前,沉声问道:“本官问你,你是怎么带的路?你不是说今日能通过榆关抵达北夏州吗?前方为何出现的是城池?” 裴正迟疑片刻,一直等林兴到来,才老实说道:“前方是太原城,卑职走的不是径直南下的路,而是绕到了晋州。” 文烽闻言脸色大变,怒道:“混账,你可知太原城是何地?你我带着草原王世子在此地有多危险?” 裴正不亢不卑回道:“大人此言差矣,对草原王世子来说,太原城是最安全的地方。” 文烽仿佛明白了什么,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有些森寒:“你是李家安插在军中的暗子?” 裴正微微摇头道:“大人这就有点无稽之谈了。” “卑职知道大人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您认为伏杀使团一事与陇右李家脱不开干系,所以眼下到了李家核心势力范围太原城,担心会死在李家手上。” “大人似乎忘了一点,李家再怎么强,都强不过朝廷。不管李家私下安排多少杀手伏击使团,都只能隐藏身份,秘密行动。” “大人给李家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明着杀害朝廷使者以及草原王世子,除非李家上下全都疯了,或者他们准备造反。” “眼下天下太平,朝廷威压四方,大人觉得李家敢造反吗?” “卑职承认卑职有赌的成分,可大人尽管放心,您现在大摇大摆带着草原王世子进城,以朝廷使者的名义请李家派人护送您和世子回长安。”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李家非但不敢动您半根毫毛,反而全心全意送您和世子。” “毕竟您和世子出点啥事,朝廷要是怪罪下来,别看李家传承数百年,不见得能经历几次大风大浪。” 如裴正在新安城和赵固说的一般,世家大族一向喜欢权衡利弊。 李家之所以敢参与派人追杀文烽和草原王世子,是因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替罪羊,就算事情败露,也能确保不会波及到自身。 换而言之,人若是在西北道死的,朝廷就算猜到与李家有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追究不到势力范围主要在晋州的李家。 可要是文烽和草原王世子死在了李家的大本营太原城,或者在李家的保护下被人暗杀。 李家那才是黄泥掉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 第二十二章别无他选 太原城三里之外。 文烽脸上没有半点脱离困境的喜色,反而怒道:“庶子,焉敢坏本官大计?” 大计? 是坏了你瞒天过海,用假世子扰乱视线,暗中护送真世子回长安的大计吗? 还是坏了你故意吸引一些不敬大夏朝廷的逆臣贼子追杀,以便朝廷有借口清洗西北道的大计? 好在裴正早就预料到文烽可能会恼羞成怒,故作愤愤不平对一旁的林兴说道:“林将军评评理,卑职改变路线是经过您和文大人同意的,目的是为了护送草原王世子安然抵达长安。” “虽说路线改动有点大,可眼下不是安全了吗?卑职实在不知哪里坏了文大人的大计?” “卑职在新安城当斥候队正当得好好的,若非文大人和自家将军交情深厚,奉命担任使团向导,本来不必掺合这趟差事。” “一路上出谋划策,出生入死,提心吊胆,怎么非但无功,反而有过了呢?” 林兴作为武将,花花肠子不如文官多,一身热血犹存,见裴正受到不公待遇,当即仗义执言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裴老弟并未做逾矩之事,如何坏了文大人的大计?” 文烽森然道:“未做逾矩之事?本官让他带着你我穿过西北道入北夏州,你看他将本官带到了何处?” “太原城,这里是太原城啊,陇右李家的老巢,林将军难道没听过西北三虎,李氏为首的传言吗?” “近百年以来,李家借着打探敌情的名义,多次派出商队与胡人通商,赚的盆满钵满,如今陛下下旨边城开市,利益损害最大的就是李家,他将你我带到太原城,何异于送羊入虎口?” 林兴微微皱眉道:“李家是大夏有名的顶尖世家,家主李艾更是当朝二品大员刑部尚书,岂会因为损失一些利益,公然杀害朝廷命官藩王世子造反?” “大人未免有些多虑了,本将倒是认为裴正说的有道理,李家为了撇清关系,只会将你我安然送到长安,而非痛下杀手。” 文烽寒声道:“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李家未必会选择最原始的刀兵相加血溅三尺,有些慢性毒药,可让人无声无息暴毙。” “你我一旦落入李家老巢,恐怕半点不由己,生死操控他人之手的感觉,林将军可愿忍受?” 裴正只觉得文烽这番强词夺理说出来有些搞笑,血溅三尺李家脱不了干系,中毒身亡就能撇开关系了吗? “李家家大业大,与胡人通商对李家而言固然重要,可还算不上伤筋动骨。” “何况边城开市,李家完全可以由暗转明,名正言顺派出商队,凭借以往和胡人贵族的密切关系,一样能占据大头,何必铤而走险,赌上全族身家性命?” 裴正神色诚恳,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甚至觉得,使团遭遇截杀未必和李家有太多关联。 反倒依附李家生存的那些势力动手的可能性很大。 对李家而言,损失尚可承受,对小家族小商团而言,或许是灭顶之灾。 文烽如何听的进裴正的劝,漠然道:“不必多言,本官自有决断。本官以使团正使的身份命令你,不得入城,继续带路绕过太原城穿过晋州入北夏州,不得有误。” 裴正懒洋洋回道:“大人的命令卑职无异议,只是如今战马困乏,风雪天又极为消耗马力,不出三日大人所骑战马就会力竭而亡,而此地到北夏州,走小路的话至少要十日。” “敢问大人,是否打算步行入北夏州?或者准备在晋州境内城池招摇过市,买马前行?” 裴正担任斥候五年,常年骑着战马在野外晃荡,对战马的承受能力知之甚详,山间小路,一尺厚的积雪,都是战马提前退役的关键性因素。 早在决定来太原城之前,裴正曾仔细估算过,一人三马,抵达太原城基本接近极限。 所谓的不出三日,只是裴正想遮掩谋算痕迹故意说的虚词,实际上,再多一天,就会有战马累死。 换而言之,文烽除了进入太原城向李家求助,别无他选。 老奸巨猾的文烽敏锐察觉到了异常,脸色阴沉道:“你算计本官?” 裴正摇头,断然否决道:“卑职不敢。” 林兴闻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骑的这匹马,神色严峻道:“裴老弟说的没错,马确实快到了极限,文大人,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管你再怎么看不上裴老弟,也该以草原王世子安危为重。” “入城吧。” 裴正果断将身后孩童解下,递向林兴道:“林将军,卑职去给两位探路,世子就交给你了。” 林兴接过孩童,见文烽还欲说话,立刻策马挡在他和裴正之间,摇了摇头。 文烽脸色阴沉,最终什么都没说。 裴正不动声色转身,策马赶到太原城西门口。 负责值守城墙的士兵,看到有人骑马狂奔而来,当即喝道:“来者何人?” 裴正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在下乃是陛下钦命出使草原正使、礼部侍郎文烽手下,奉陛下之命带新归附的草原王之子入长安为质。” “使团路遇劫匪,护卫损失惨重,我家大人迫不得已命我前来求援,使团已至太原城外,请速去通传晋州刺史和李家,派人接我家大人和草原王之子入城。” 裴正的声音很响亮,一百多名值守城墙的士兵,以及排队入城出城的百姓听的一清二楚,大家都知道了一件稀奇事,皇帝派去出使草原的使团到了太原城。 消息扩散出去,彻底断了李家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知道使团到了李家大本营太原城,若使团无故消失或者死亡,李家逃的掉干系吗? 负责值守的营将,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听裴正提到晋州刺史和李家,隐约猜到不是小事,连忙回道:“这位大人稍等,末将立刻上报。” 一刻钟后,十数骑冲出太原,在裴正的指引下,将文烽林兴以及五岁孩童接入城内。 裴正重重松了口气,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算真正获得了安全。 ------------ 第二十三章陇右李家 大夏立国之初,疆域相对狭小,北有胡人肆虐,南有南蛮生乱。 如今的西北道以及兴庆府,在那时都在胡人铁骑纵横的范围内。 大夏太祖为了防止胡人南下劫掠,先后在军事重镇大同、朔州一带布置重兵。 为了保障前线后勤补给,大夏太祖下了道圣旨,扩建太原,以雄城太原作为军事物资的中转站,调集二十万民夫维持物资运转。 不到三年,太原一度跃为北方有数的繁华之地。 后来大夏太宗继位,改守为攻,多次亲率大军北伐,陆陆续续向西北扩张,累计几十年下来,大夏多了西北道和兴庆府两州之地。 前线从大同朔州慢慢向北挪动,最终转移到九原一带。 与之相应的,西北道榆关和兴庆府的庆州取代太原城成为了新的补给基地。 有趣的是,太原城军事地位不复存在,反而引来了一大批商队驻留,商行、酒肆、勾栏充斥其中,经济的繁荣度不减反增。 裴正策马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地上几乎不存在积雪,街上依然车马如龙,人声鼎沸,丝毫不受寒冷天气影响。 从入城那刻起,文烽就带着“草原王世子”坐上了李家安排的马车。 十几名隐隐让裴正觉得危险的李家护卫将马车围在中间,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大半个太原城,抵达位于城中间的李府。 说是李府,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其实是定远侯府。 李家兴于前前朝,显赫四百余年,共计出过两任宰相,七名公侯,六名尚书,属于当世顶尖世家之一。 定远侯,则是大夏朝太祖赦封的爵位,世袭罔替,延续至今。 传闻李家有家财万贯,良田数千顷,仆役上万,族中武道强者多不胜数,犹如一方诸侯。 在晋州,自刺史往下,都得敬李家三分。 一路上,裴正看到的都是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李家车队,唯恐避之不及的画面,只能默默感叹一句,传闻不虚。 “吱呀~” 马车刚到李府大门时,李府的偏门开了。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带着几名壮仆来到马车前,躬身行礼道:“小的李河,忝为李府二管家,奉我家主人之命,迎草原王世子、文侍郎、林将军入府。” 裴正见状脸上浮现一抹耐人寻味之色。 李家作为世家大族,最注重繁文缛节,贵客开正门,主人家亲自出门相迎,一般客人开偏门,管家代为相迎。 眼下管家开偏门迎接文烽,显然没将他这礼部侍郎、使团正使的身份放在眼里。 真不知道文烽面对这种情况,会不会恼羞成怒拂袖而走? 然而结果与裴正所想相差甚远。 文烽掀开车帘跳下马车,顺带将“草原王世子”抱下来牵在手里,语气平淡道:“有劳李管家前方带路。” 裴正闻言呵呵一笑,暗骂一句: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李河面带笑容,伸手示意道:“文大人客气了,里面请。” 文烽牵着草原王世子,不动声色踏进李府。 林兴下了马,随手将缰绳递给身旁的李家仆役,回头见裴正人还在马上,忍不住训道:“愣着干嘛,走啊。” 裴正连忙下马,三两步跑到林兴身后,跟着进了李府大门。 一路望过去,到处可见青瓦琉璃雕栏画栋,裴正只觉迎面扑来的一股浓烈的豪富气息。 约莫走了半刻钟,裴正一行四人在李河的带领下,来到李府招待一般客人的偏厅就坐。 准确来说,疑为假草原王世子的孩童、文烽和林兴依次落座主宾位、次宾位、次次宾位。 裴正没资格落座,只能默默站在林兴身后,像个侍卫。 落座时,裴正刻意观察文烽的脸色变化,只见他面色如常在次位就坐,脸上连半分被看轻的恼意都无。 倒是林兴脸色有些阴沉,作为天子近卫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慢待,客人到了,主人还不见身影。 李河安排仆人上茶之时,一名华服青年匆匆赶来,大老远就喊道:“世子和文大人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文烽闻言起身问道:“阁下是?” 华服青年拍了拍脑袋,抱拳一礼道:“哎呀,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李远,家父是与文大人同殿为臣的刑部尚书李艾。” 文烽笑容灿烂,回礼道:“原来是李公子当面,失敬失敬。” 李远连忙摆手道:“当不起,当不起,文大人请坐。” 文烽依言坐下后,口口声声当不起的李远,理所当然一屁股坐在上方主位上。 “在下听闻文大人出使草原归来路上遭到贼人截杀,随行护卫死伤惨重,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文烽喟然长叹道:“不怕李公子笑话,确有此事。” “今日冒昧上门打扰,正是为向李家求援而来,李家世代忠良,为官者众,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还请李公子安排护卫,护送老夫和世子南归长安。” 李远十分爽快回道:“为朝廷效力,是李家的福气,文大人放心,在下立刻下令召集族中武道强者,护送文大人和世子南下。” 文烽故作松了口气道:“多谢李公子出手相助,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李远笑道:“文大人不必多礼,到了李府,您尽管安心,在下以李氏家族的荣耀发誓,今日之内定然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 说完向在一旁侍奉的李河招了招手:“去请供奉堂的诸位供奉来此,就说本公子有事拜托他们。” “小的这就去。” 李河依言躬身退下。 文烽见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远立刻问道:“敢问文大人,在下如此安排可是有何不妥?” 文烽连忙回道:“没有没有,李公子安排的很好,是老夫的问题。” 李远故作不悦道:“文大人有话何不直说?如此遮遮掩掩,莫不是看不起我李家?” 文烽苦笑道:“李公子言重了,不瞒李公子,为了躲避贼人,老夫一行人一路上风餐露宿,精气神消耗极大,疲惫不堪。” “如今到了李府这等安全之地,却是想多休息几日再启程,老夫原先有些难以启齿,让李公子见笑了。” 李远正色道:“文大人言重了,您有这种想法,那是看得起我李家,虽然家父在长安为官,极少回家,但我李家是出了名的好客,莫说住几日,您就算住上两个月都不成问题。” 文烽灿然笑道:“那就多谢李公子了。” 话刚落音,李河带着一群人来到偏厅,躬身道:“大公子,供奉堂有闲暇的供奉,小的全带来了。” 文烽和林兴顺着看过去,一连十二人站成一排,个个气息与自己相差不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家好大的手笔,还未继承家业的世家公子,一声令下都能调动十二名丹田境,蕴含的实力可见一斑。 站在林兴身后的裴正,虽然看不出这群李家供奉武道修为强弱,但看两人脸色变化就觉得不一般。 李远拿起扇子扇了扇风,眼中难掩得意之色,故意淡然问道:“在下安排这十二人护送草原王世子南归长安,文大人可还满意?” 文烽像是被震到了,喃喃自语道:“满意,简直太满意了。” 半刻钟, ------------ 第二十四章惊变 第二日,李府厢房。 裴正一觉醒来,浑身有种说不出来舒爽感。 或许是前世小富即安的思想作祟,相比随时面临截杀,整日精神紧绷的生活,他更喜欢这种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惬意生活。 好在截杀的日子告一段落,接下来他只要跟随文烽和林兴脚步,就能在李家供奉的保护下,安然抵达长安,正式开启演武院求学生涯。 有了演武院学子这层身份,裴正就有机会升官加爵,迎娶公主,走向人生巅峰。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然而梦刚开始,门外便传来林兴粗犷的声音:“裴正,你小子醒了没?” 美梦被打断,裴正有气无力回道:“醒了。” “哐当”一声,林兴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推门而入,坐在房间凳子上。 裴正反应极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和衣而睡的他,连衣服都不用穿,跳下床,光着脚走到林兴面前,给他倒了一杯水,抢先问道:“将军一大早就来找卑职,所为何事?” 林兴端起水杯,一口饮尽,一脸没所谓说道:“没啥,文大人说既然到了太原城,无论如何都得拜会一下晋州刺史,昨日晋州刺史不在城中,让你今日递份拜贴到刺史府,问问人回来没有。” 拜访晋州刺史?文老头这是打算黑白两道通吃? 裴正脑海中浮现种种推测,并未感觉到不对,若非昨日晋州刺史不在城中,他现在应该跟着文烽和林兴住在刺史府。 文烽作为礼部侍郎这等高官,拜访作为封疆大吏的晋州刺史,完全属于正常来往。 “拜贴在哪?卑职这就去送。” 林兴从怀里摸出一封烫金色拜贴,递向裴正:“喏,拿去吧,说话机灵点,别闹出来笑话。” 裴正接过拜贴,满不在乎道:“送个拜贴而已,卑职又不是傻子,会闹什么笑话?将军稍等,卑职去去就回。” 说完这句,裴正三两下穿上鞋,走出厢房对守在院外的李府仆人招了招手道:“奉我家大人之命去刺史府送拜贴,劳烦贵府安排一人带路。” 送信这种事,又怎么能少的了地头蛇带路? 要是没有李府的人带路,先不说裴正能不能找到地方,找到了也未必送的进去啊。 简单的事,何必弄的太复杂,自寻烦恼。 依然坐在厢房里的林兴,闻言神色一滞,还别说,这机灵劲倒挺足的。 那名仆人闻言拱手一礼道:“下人出府得经过府中管事许可,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上报。” 裴正脸上浮现一抹异色,单从李府仆人有礼有节,应付自如的表现,就可看出李家果然不愧是顶尖世家。 不一会儿,李河带人赶来裴正面前问道:“可是这位小兄弟奉了文大人之命送拜贴给刺史大人?” 裴正微微点头,坦然道:“正是在下。” 李河笑道:“此等跑腿之事,何必麻烦小兄弟辛苦跑一趟?小兄弟大可将拜贴交给李府下人代劳,保证不会误了文大人的事。” 听听,这就是大家族的底气。 然而裴正只是摆了摆手,婉言谢绝道:“李管家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文大人亲口交待的事,在下可不敢假手他人。” “不过在下初至太原城,人生地不熟,还得麻烦李管家安排一人带路。” 李河故作不悦道:“小兄弟似乎有点不信任李家?” 啧啧啧,一个李府管家都懂得利用李家的势拿捏别人,看来平常没少仗势欺人。 裴正轻咳一声道:“非是在下不相信李家,而是这差事是在下份内之事,若假手他人,会让我家大人发怒,想必李管家不愿看到在下被我家大人扫地出门,丢了差使吧?” “好比李管家,若是贵府大公子交待的事,无论巨细,你肯让假手他人吗?” 李河闻言脸上浮现赞赏之色,不再坚持代劳,笑道:“小兄弟说的在理,杨戈,你带这位小兄弟去刺史府。” 进退自如,难怪能显赫四百年不衰,李家在培养家仆方面,的确有两把刷子。 陇右李家如此,威名更在之上的河东裴家又是何等光景? 想到此处,裴正不禁有些头疼前身留下的执念,被逐出裴家就逐出裴家呗,为何非得执着于重返裴家夺回大权? 好好活下去,三妻四妾传宗接代不好吗? 裴正暗自叹了口气,脸上面带笑容道:“多谢李管家。” …… 刺史府门口,李河安排给裴正带路的李府下人杨戈,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中气十足道:“在下李府走狗杨戈,敢问刺史大人可在府内?” 裴正望着自称李家走狗与有荣焉的杨戈,不由竖起了大拇指,看看,这就是专业。 刺史府小门打开,探出一颗人头:“我家大人昨日晚上回的城,不知李府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杨戈转头看向裴正低声道:“这是刺史府门房,大人有什么想说的话,可让他传达给刺史大人。” 门房?不是姓秦吧? 裴正心领神会向前,拿出烫金色拜贴在门房眼前晃了晃:“这是我家大人给刺史大人的拜贴,劳烦带我面见刺史大人,将这份拜贴亲手交到他手上。” 门房以为是李家的拜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回道:“两位稍等,待我先去通报我家大人。” 半刻钟后,门房归来:“我家大人请两位使者入府,两位使者,请。” 杨戈冲裴正伸手一礼道:“大人先请。” 刺史府门房见状,顿时高看裴正好几眼,能在李府被唤作大人,身份地位恐怕不简单。 裴正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跟着门房一路来到书房,见到了面相威严的晋州刺史骆宁。 “卑职裴正,拜见刺史大人。” 晋州刺史身居高位,自然懒得和一些下人打交道,骆宁直截了当道:“拜贴拿来。” 裴正双手捧着烫金色拜贴递到对方面前:“请大人过目。” 晋州刺史骆宁随手接过拜贴打开,一眼看完,脸上浮现讶然之色:“礼部侍郎文烽?请本官到李府赴宴?” 不知为何,裴正听到晋州刺史骆宁说出拜贴内容,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不容他多想,晋州刺史骆宁干脆利落回道:“回报文大人,本官当如约准时前往赴宴。” 裴正拱了拱手道:“小的明白,小的告退。” …… 戊时初,油灯初上,李府偏院人来人往,正在准备晚宴事宜。 早上裴正送完拜贴回来,将晋州刺史答应准时赴宴的消息告诉文烽。 文烽立刻找到李远,以身边缺少人手,兼对太原城人生地不熟为由,向李远提议借用李府偏院,以使团的名义宴请晋州刺史。 李远虽然心里极度看不起文烽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却没有拒绝,反而吩咐李河弄的奢华一些,表面上给足文烽面子。 文烽见目的达成,抱拳行礼,再三感谢,以表达内心欣喜。 李远见了文烽这番表现,若非身具世家子弟涵养,鄙视的神色都要明晃晃挂在脸上了。 而李河得了李远吩咐,自然不敢怠慢,安排厨房认真整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其中不乏用珍稀灵药制作、对武者大有补益的药膳。 负责上菜的侍女,个个眉清目秀,肤白貌美,放在裴正前世,稍加包装,就能作为宅男女神出道。 因为是以使团的名义宴请晋州刺史骆宁,故而作陪的只有草原王世子、文烽和林兴。 李远全程都没露面,不知是看不上,还是为了避免喧宾夺主,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戊时三刻,宴会正式开始。 文烽突然冲李河招了招手,让李府下人退出偏院,只留下裴正侍奉左右。 李河当即会意,拱了拱手,带着一众侍女离去。 裴正见状气抖冷,心里大吐芬芳:去特么的,活没少干,吃肉没份也就算了,还特么压榨老子? 信不信老子学乌鸦哥把桌子掀了? 文烽哪管裴正心中如何不爽,起身高举酒杯,对着骆宁笑道:“初到骆大人治下,本官先敬一杯。” 单论官职,礼部侍郎是正三品,纵使京官天然高地方官半阶,依然要比正二品的刺史低。 文烽本该自称下官,不过他现在兼了钦差身份,自称本官,倒也说的过去。 骆宁深谙官场之道,连忙起身与之碰杯道:“本官作为地方官,本该尽地主之谊,未想到被李家抢了先,实在过意不去,这杯该我敬文大人。” 文烽坚持不让:“那怎么行?” 你来我往僵持了一阵,两人忽然十分默契相视一笑,齐声道:“一起干了。” 喝完后,文烽拿起酒壶主动给骆宁倒满酒,又给身边“草原王世子”夹了一块肉,唯独忽略了身旁的林兴。 并且以主人家语气招呼道:“来来来,都别客气,吃好喝好。” 接着文烽又以各种理由和骆宁连续喝了三杯。 第四杯时,文烽满面红光笑道:“来,大家共饮一杯……” 话还未说完,猛然脸色巨变,向前一扑,吐出一口黑血,怒喝道:“不好,有人下毒。” ------------ 第二十五章环环相扣 乌黑色的血洒落在桌上地下,冒出一串白色泡沫和雾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里面混合着剧毒。 目睹文烽吐血一幕的裴正,脸上浮现震惊之色,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你特么疯了? 好好活着回到长安不好吗?就算带回去草原王世子是假的,你以假乱真拿去交差不行吗? 满朝文武有谁见过真正的草原王世子?就算有人拿出实质证据告发,完全可以将责任推给胡人。 玩这种被人下毒暗杀苦肉计,你就不怕被李家将计就计干脆杀人灭口吗? 你特么想死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啊,别连累老子啊? …… 裴正倾尽两世所学的词汇,在心里问候了文烽祖宗十八代。 文烽连吐了几口黑血,嘴唇蠕动,连话说不出口,身体止不住往后倾倒。 太过震惊而当场愣住的林兴,总算反应过来,暴起上前,赶在文烽倒下之前将他扶住,二话不说调动一缕真气通过少府穴进入文烽体内,飞快游动检查。 真气逸散,混乱不堪。 得知结果的林兴神色微变,咬牙将一大股真气渡了过去,替文烽稳定气息。 “文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有了林兴的真气维持,文烽被从死亡线上拉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挣扎着说道:“别管老夫,快看草原王世子是否有恙?” 众人闻言一惊,下意识望去,正好看到白胖男孩七窍流血从椅子上倒下。 离白胖男孩最近的晋州刺史骆宁,身形如电向前,右手一抄将人揽住,左手探了探鼻息,语气冰冷压抑着愤怒道:“人已经没了。” 裴正心中一片冰冷,这死老头特么是想和李家玉石俱焚啊。 你和李家之间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种不共戴天之仇吗?拼了命也要拉李家下水? 文烽闻言心绪激动,再次吐出一口血,状若疯狂道:“李家,是李家下的毒,李家为了家族利益,竟敢丧心病狂破坏胡人归附大夏的大计,这是灭族之罪啊。” “骆大人林将军赶快走,李家要杀人灭口,迟了就来不及了。” 然而该配合文烽演戏的骆宁和林兴神色冷峻,不为所动。 眼前发生的事实在有太多不寻常的地方,两人若是连一点异常都看不出来,随随便便被文烽牵着鼻子走,凭什么身居高位?早就被人陷害死无葬身之地了。 骆宁脸色阴沉望着文烽:“本官与文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文大人为何要算计我?” 文烽蹩脚的理由,在骆宁看来就是个笑话,李家就算要破坏胡人归附,有的是办法,何必采取最蠢的方法,在自家府中下毒? 反而文烽自导自演苦肉计,借机陷害李家的可能性更大。 只不过眼下草原王世子中毒身亡,文烽自身随时可能毒发身亡,要说是苦肉计,未免付出的代价太大。 骆宁一时难以断定真实情况,于是说出了一句试探性的话语。 文烽面露不可置信之色望着骆宁,直接泼了一盆脏水:“没想到骆大人居然是李家同党?你对得起陛下让你成为封疆大吏的信任吗?你对得起朝廷和晋州八百万百姓对你期望吗?” 骆宁闻言眼中闪过迷惑之色,心里有了一丝怀疑,难道真是李家做的? 文烽靠着林兴,看着骆宁满脸冷笑:“骆宁,你以为你和李家勾结杀了本官和草原王世子破坏胡人归附,逃的过陛下和朝廷的追查吗?” “本官和你打个赌如何,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你猜李家会不会把你推出去做替罪羊?” 骆宁闻言神色动容。 站在局外人角度,冷眼旁观这幕的裴正,不得不承认一点,文烽利用囚徒困境拿捏骆宁,的确是很难解的阳谋。 草原王世子在李府中毒身亡,毫无疑问嫌疑最大的是李家。 骆宁深陷其中,同样脱不开干系。 眼下骆宁有两个选择,第一,相信李家,认定下毒这件事与李家无关,有人亦或者就是文烽或者林兴裴正其中之一毒害草原王世子嫁祸李家。 第二,认定下毒者就是李家。 然而此案涉及藩国质子和礼部侍郎,不是骆宁一个晋州刺史下棺定论就能了结的,建安帝必定会派出钦差以及专业办案人员彻查。 文烽敢做这种事,裴正相信他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何况明面上看文烽并没有下毒的动机。 就算钦差一时半会查不到李家下毒的实质性证据,也会先入为主认定此案与李家有关,负责准备宴席的下人连着李河在内,都会被抓回去严刑逼供。 到了这一步,李家等同被逼到了墙角。 首先,李家造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李家是大夏顶尖世家大族没错,可大夏立国两百余年,今天下太平,百姓人心归附,满朝文武大体认可大夏皇室。 只要李家敢扯旗造反,立刻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然后被平叛大军灭族。 相反李家老老实实接受调查,四处走动关系,适时抛出替罪羊,反而能将损失降到最小,保全家族。 李家造反,自然该死,该灭族,可李家安分守己,哪怕皇帝也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灭李家全族。 否则天下世家大族就会觉得唇亡齿寒,人心浮动。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替罪羊会比与草原王世子一同饮宴的封疆大吏晋州刺史更合适,更有价值? 一个投靠世家的封疆大吏,但凡皇帝有点帝王心术,都容不下他。 如此一来,骆宁只有一个选择。 只见骆宁义正言辞道:“文大人误会了,本官方才只是出言试探,如今看来,下毒者必是李家无疑,本官这就逃出贼窝,带人回来缉拿凶手。” 文烽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喜色。 “骆大人且慢,李家势大,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骆宁面露诧异之色问道:“文大人这是何意?” 文烽解释道:“众所周知,李家势力根深蒂固,族中武道强者多不胜数,骆大人贸然大张旗鼓抓人,很容易逼得李家狗急跳墙。” “届时莫说缉拿凶手,骆大人与本官都要死于李家之手,依本官所见,骆大人逃出李府后,莫要过度声张此事,即刻派人上报陛下,让陛下派人过来。” 骆宁深深看了文烽一眼,这一刻,他无比确认李家是被眼前这位礼部侍郎故意陷害的。 谁能想到李家一番好意接待,却是引狼入室,反受其害。 想到此处,骆宁心中极为不舒服,不是因为文烽陷害李家,而是因为对方算计自己与他一同对付李家。 若有机会,他会让这位礼部侍郎知道,封疆大吏,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算计的。 “文大人考虑周到,本官一定参照执行,告辞。” 文烽再次出言阻止道:“骆大人且慢。” 骆宁停下脚步,神色间已然有了一丝不耐烦:“文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文烽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指着林兴说道:“本官身中剧毒,是生是死犹未可知,可林将军依然无恙,本官希望骆大人带他一起走,莫要让他遭了李家毒手。” 林兴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忽然手心传来异样的感觉。 细细感应,文烽在他手心写了八个字:“世子是假,弃假保真。” 林兴神色一滞,微微点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骆宁眼中闪过一抹怒意,算计本官不说,还安排人监视本官,真当本官任你揉捏? “此为应有之义,林将军,速与本官离开。” 哼,暂且不与你计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走着瞧。 林兴看向立在远处,神色变幻不定的裴正,喝道:“你小子愣着干嘛,赶紧收拾一下随本将走。” 文烽当即出言反对道:“他不能走。” “人全走了,容易引起李家怀疑,况且本官身中剧毒,需要有人照顾,他必须得留下来。” 林兴于心不忍道:“可裴正留下来容易被李家迁怒,稍有变故,便是死局。” “他这一路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文大人为何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文烽紧紧抓着他的手,咬牙沉声道:“不行。本官以性命担保,有本官在,他死不了。” 林兴面露挣扎之色,迟迟难下决断。 这时,骆宁等的不耐烦的,忍不住催促道:“到底走不走?” 文烽奋尽全力将林兴推开,脸上尽是疯狂和决然:“走。为了大夏和陛下,快走。” 林兴脸上浮现一抹不甘,闭上眼将文烽放下,果断起身踏出大堂,声音中压抑着愤怒与不甘:“走。” 骆宁紧跟其后,往外走去。 不知为何,裴正望见这幕,非但没了最初的愤怒,反而心绪异常平静。 身份卑贱,实力低微,被大人物选作祭品,似乎没啥好奇怪的。 就像逢年过节杀猪宰羊庆祝一样,有谁会在意猪羊是怎么想的? 真正的愤怒永远不会是无能犬吠,而应该是血溅三尺。 ------------ 第二十六章将死之人 从文烽中毒到他说服骆宁和林兴离去,看似漫长,实则发生在极短时间内。 为了刻意避免打扰文烽宴请晋州刺史,李家在偏院门口守着,随时等待传唤的人,只有李河以及带的两男两女。 骆宁与林兴刚出院门,李河便迎上来问道:“骆大人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骆宁摆了摆手道:“无事,本官与文大人相谈甚欢,想起府中有件宝物,准备取过来给文大人观赏,马上回来。” 能坐到刺史的人,区区睁眼说瞎话,自然信手拈来。 李河望着骆宁身后的林兴,不免有些疑惑:“林将军为何会跟骆大人一起?” 骆宁面不改色道:“本官与林将军一见如故,打算送他一件上等宝兵,但不知他喜欢什么,故带他去本官密库挑选,怎么,不行吗?” 李河连忙行礼道:“小的不敢,只是两位大人突然离去,小的认为该知会我家公子一声。” 骆宁闻言脸色大变,翻脸喝道:“放肆,本官堂堂晋州刺史,论品阶,仅差你家老爷、李家家主半筹,你家公子在本官面前不过是后生晚辈,本官怎么做事,还得经过他许可不成?” “本官怀疑你这狗奴仆在恶意挑唆本官和李家的关系,走,带本官去找你家公子,本官要当面问他一句,李尚书在京为官,他是管教的下人?” 说完骆宁一把抓向李河,就要带他去找李远。 李河退后一步,不着痕迹避开骆宁的手,微微躬身一礼道:“骆大人息怒,此事是小的不对,还望大人宽宏大量,饶过小的这次。” 骆宁双眼微眯,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旁边林兴眼中浮现一抹震惊,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一个李府管家,居然是丹田境武者。 震惊过后,并不妨碍林兴出言解围:“骆大人身份尊贵,何必和一个下人置气?待会回来您将此事告知李家公子,让李家自行处置这刁仆,既出了气又免得脏了手。” “您不是要带末将去挑选宝器吗?时间紧急,莫要在此地耽搁太久。” 骆宁恶狠狠瞪了李河一眼,冷哼一声:“走。” 李河退到一旁,默然不语。 没了李河的阻拦,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离去。 李河望着两人背影,心中满是疑惑,对身后一人吩咐:“速将此事通知公子。” …… 大堂内,躺在地上的文烽,神色不悦看向裴正:“还不快扶本官起来?” 裴正纹丝不动,语气平静问道:“大人何至于如此?” 文烽脸上浮现一抹讶然,扯动嘴角笑道:“你若真的聪明,就不该问缘由。” 裴正微微叹了口气道:“卑职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文烽想笑,却因牵动伤势,忍不住咳了两声:“你死不了,扶本官起来,趁着还有点时间,跟你聊两句。” 裴正想了想,将他扶上椅子,背靠坐着。 文烽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最舒服的方式,慢悠悠道:“中毒身亡的世子其实是假冒的,真正的世子,本官早就安排了其他人秘密送往长安。” “本官没死,世子不死,你一个小小的斥候队正,又怎会死?” 裴正不动声色问道:“那大人为何要设下这场苦肉计?” 文烽反问道:“你可知一路上追杀我等的贼人是谁安排的?” 裴正顺着他的话回道:“难道是李家?大人如此做,是想让李家从暗害世子转为保护世子?” 说到此处,裴正脸上故意露出惊叹之色:“假世子中毒身亡,李家要想洗脱嫌疑和罪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让真的世子安然抵达长安。” “如此釜底抽薪之计,着实让卑职佩服。” 然而出乎裴正意料的是,文烽摇头否认道:“对也不对。” 裴正讶然道:“那是为何?” 文烽脸上交杂着虔诚与疯狂,沉声道:“本官既是为了能让真的世子回到长安,亦是为了打压李家。” 裴正进一步问道:“不知大人与李家之间有何深仇大恨?” 文烽冷笑道:“深仇大恨?国恨家仇算不算?” 裴正脸上浮现一抹错愕,大夏立国两百余年,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往外扩张,但顶多逼迫四方纳贡称臣,不曾有过灭国啊? 况且你不也是大夏臣民,家仇好说,这国恨从何而来? 文烽许是看出裴正的疑惑,幽然道:“建安十八年,胡人十万铁骑南下,帝国表面不动声色,传令西北大将军韩原严防死守,暗中调集三十万大军,分批北上合围。” “合围即将完成之际,有人暗中给胡人通风报信,以至于功亏一篑,十万胡人铁骑劫掠一番逃回草原,总计死伤仅数千人,而帝国那战由于被动防守,死伤过万,平白耗费人力物力无数。” “陛下为之震怒,安排专人追查此事,抓获报信三人,夷其三族,以泄心头之恨。” “蹊跷的是,报信三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家族势力,不足以接触到如此机密。” “诸如此类的事,还发生过在建安三年,建安五年,建安十年,建安十二年,乃至先帝和太宗皇帝。” “裴正,你出身边军,你当清楚,奋勇杀敌被自家人背后捅一刀的痛苦。大夏建国两百余年,因此死在胡人铁骑下的将士何止数十万?你告诉本官,李家不该被打压吗?” “为了陛下,为了大夏,为了西北道百万将士和百姓,李家必须衰落,哪怕灭族都不值得可怜。” 裴正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真正想要打压李家的,哪里是文烽,分明是当今大夏至尊建安帝。 文烽说的什么国恨家仇,全都是扯淡。 裴正敢笃定,在文烽离开长安出使草原之前,建安帝或其他人私下给他开了令他难以拒绝的条件。 不然文烽一个礼部侍郎,大夏正三品高官,又不是满腔热血毛头小子,凭什么拿命去拖李家下水? 退一步说,若无建安帝或者朝中某位大佬支持,文烽凭什么笃定自己能陷害李家成功? 要知道李家家主可是刑部尚书,李家与其他世家大族世代联姻,家族势力既广且深,哪里是一般人能诬陷成功的? 当今皇帝也是个心急的人啊,刚解决外患,令胡人称臣归附,接着就着手解决内忧,也不怕步子太大扯着蛋。 裴正思考良久,忽然问道:“大人为何要推心置腹与卑职说这些?” 话已说开,文烽不再掩饰,直言相告道:“本官想让你配合本官促成此计,自然该坦诚相待。” 裴正神色微动,微微躬身问道:“请大人明示。” 文烽伸手摸了摸胡须道:“李家发现此事后,必然要想方设法洗脱下毒嫌疑,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又有骆宁和林兴在外,李家不敢对本官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你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裴正微微皱眉:“大人是想让卑职紧咬牙关,宁死不松口?” 文烽摇头:“当然不是,你应该如实招供,李家问什么你答什么,包括本官刚刚和你说的。” “然后活着等朝廷调查此案的特使前来,再当场翻供,咬死李家逼你作假,届时本官会向特使说明,你是得了本官的指使忍辱负重。” “唯有如此,李家在劫难逃。” 裴正脸上露出一抹惆怅之色,如此一来,我恐怕离死不远了吧。 就算李家下毒暗害朝廷命官和藩国质子,被牵连的也只是一部人,李家根深蒂固,不可能因此倒下。 你文烽敢往死里得罪李家,是因为有建安帝护着,我跟你一起陷害李家,事后李家能放我活着? 说到底,我在你眼里,不过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文烽见裴正迟迟不应,语气不善道:“怎么,你不愿意?” 裴正脸上浮现一抹坚定之色,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卑职遵命。” ------------ 第二十七章助大人一臂之力 文烽闻言面露满意之色:“去给本官倒杯水。” 裴正转过身,先揭开壶盖瞄了一眼,确认壶里有水,再拿起倒满一杯,双手递到文烽面前。 文烽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道:“谁让你背对着本官倒水的?这杯倒掉,再倒一杯。” 裴正讶然望了文烽一眼,随即反应过来,故作激动问道:“大人怀疑卑职背着您动了手脚?” 文烽不骄不躁,反问道:“你若没动手脚,何必如此心虚?让你换就换,不必多言。” 裴正良久无语,将杯中水往地上一泼,当着文烽的面,再次倒了一杯递过去。 文烽盯着水杯打量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你将这杯喝了,再倒一杯。” 裴正顺着文烽的眼神看了一眼水杯,二话不说,唇不沾杯,将水倒入嘴里,一口饮尽,接着又倒了第三杯。 文烽没有立刻去接,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裴正喝下去没出现问题,接过来漱了漱口,尽数吐出。 “再倒一杯。” 文烽伸手将水杯放在裴正面前,冲他撇头示意道。 裴正面无表情将水杯倒满。 文烽接连喝了三杯才心满意足停下,望了望门外,依然不见李家的人进来,心中不免有些轻视。 “骆宁林兴离去多时,李家竟迟迟未发现异常,警惕心如此低下,真不知靠什么显赫四百余年,久盛不衰。” 裴正闻言放下茶壶:“卑职出去看看。” 说完不等文烽点头同意,便大步往外走去。 文烽连忙喝止道:“慢着,李家越晚发现越对我们有利,本官只是感叹一句,你瞎凑什么热闹?赶紧回来。” 裴正堪堪在一脚踏出大堂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文烽,神色间有些不知所措。 文烽望见裴正这番表现,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刻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坐过来,趁李家的人到来之前,陪本官聊会天。” 然而裴正纹丝不动,仿佛没听到一般。 文烽见状微微皱眉,有些恼怒道:“你杵在那里干嘛?赶快过来,莫要被李家提前发觉异常。” 说完这句,文烽忽然觉得身体燥热不已,气血流动的速度蹭蹭往上提升,原本被真气压制的剧毒,更是隐隐有些失控。 文烽脸色剧变,稍加思索便反应过来,眼冒寒光看向裴正:“你在水里动了手脚?” 裴正脸上浮现茫然之色。 文烽咬牙切齿道:“别装了,你给本官倒的水有问题,这里除了你我别无他人,不是你难道还会是本官不成?” 裴正像是刚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猛然一变,惊呼道:“大人是说水里有毒?” 文烽面露冷笑,语气森寒:“还装无辜?若非是你动的手脚,你何必躲那么远?不就是担心本官临死反扑,拖着你一起死吗?” 面对文烽的质疑和愤怒,裴正脸色变了又变,指天发誓道:“苍天在上,后土为鉴,若是卑职下的毒,就让卑职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文烽怒极而笑道:“还敢满嘴胡言,给本官死。” 说完纵身扑向裴正,提起体内真气,朝他脑袋拍下。 裴正早有防备,快速跨过大堂,往旁边一躲,试图借助墙体扰乱文烽视线,避开这充满杀机的一掌。 事实是裴正多虑了,文烽人在半空中毒气攻心,吐出一口黑血,重重摔落在地。 在文烽的计划里,李家若是发现他身中剧毒,为了洗脱嫌疑,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他不死,而他又得以中毒的状态坚持到朝廷使者到来,造成既定事实。 所以他给自己下的毒,既致命又难解,若发现的早,及时用真气压制住,又不会快速致死。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竟一时不察着了裴正的道。 文烽摔落后,裴正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失去了行动力。 文烽趴在地上,死死盯着裴正,满脸不甘道:“你明明也喝了水,若是水里有毒,你为何没事?” 裴正满脸委屈道:“卑职根本就没在水里下毒,喝了自然无事。” 文烽两眼冒火:“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基本确认文烽不再有余力临死反扑,裴正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卑职是真的没在水里下毒,只是放了两颗金枪不倒,文大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文烽神色一滞,感受到下身传来的坚硬,脸上露出悲愤和屈辱,暴怒道:“混账,你该死。” 裴正闻言轻笑道:“看来大人已经感受到了,卑职虽然同样喝过壶里的水,但随手可以解决药物带来的困扰。” “然而大人不行,大人身中剧毒,全靠浑厚真气压制,并降低气血流速,勉强维持着不发作。” “虎狼之药入体,犹如雪上加霜,大人因此毒发,虽说与卑职有关,实在是自食其果。” 大抵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文烽心绪平静了许多,沉声问道:“为什么?” “本官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毒害本官,就因为本官对你的态度有些恶劣?还是说另有其他原因?” 裴正沉默许久,语气平静道:“建安十八年,卑职兄长奉命给大军探路,在野外遭遇胡人,死战不退,力竭而亡。” “大人因为当年之事陷害李家的做法,卑职一百个赞同,唯一觉得有些不妥的是,仅仅假世子的死,不足以让李家付出惨重代价。” “若换作礼部侍郎死于非命,结果或许会有很大不同,陛下震怒,朝堂震动,想必不会轻易放过李家。” “至亲之人被人害死这等深仇大恨,本应依靠自己解决,奈何卑职身份低微,实力太弱,只能借助大人之力。” “大人之恩,卑职铭记于心,来年此时,必定准备丰富的祭品拜祭大人,以表感激之情。” 文烽惨烈一笑道:“终于肯说实话了?” 裴正挠了挠头道:“其实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卑职本来没想过要这么做。” “只是卑职觉得,大人不死,卑职迟早要被大人坑死,索性送大人一程。” “至于为何找这个理由,只是想确认一下大人是否真的命不久矣,是否需要卑职再助您一臂之力。” 文烽闻言心绪激动不已,彻底无法压制体内的毒,脸上镀了一层乌青色,看上去极为恐怖。 “你~” 文烽嘴唇张动,恨恨看向裴正,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裴正神色微动,快速向前蹲在文烽旁边,扶着他高声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大人出事了。” ------------ 第二十八章表明身份,坦然相告 裴正的声音刚传出去,院外的脚步声瞬间变得十分急促,两道身影一马当先冲进大堂,带过一阵风,后面跟了七八人。 李远冲进来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文烽,以及蹲在那里神色慌乱的裴正,不由瞳孔一缩,身形愣在当场。 管家李河显然要老练许多,二话不说冲上去,一只枯瘦的手掌落在裴正身上。 裴正只觉浑身一麻,整个人突然飘了起来,被丢到三米之外,体内弥漫一股特殊的气息,让他一时难以动弹。 李河蹲在文烽尸体旁边,仔细检查了一番,冲李远摇了摇头:“人已经没了生命气息,体有余温,刚死不久,七窍流血,疑是中毒。” 李远闻言脸色微变,想起李河刚刚告诉过他,宴席途中骆宁和林兴匆匆离去,顿时明白了许多,怒上心头,咬牙切齿道:“有人要陷我李家于不义之地。” 李河起身,拱手向李远行了一礼:“草原王世子和礼部侍郎死在李家,兹事体大,公子应立刻派人加急赶往长安通知老爷,迟则生变,还望公子采纳。” 李远觉得李河所言有理,侧身冲站在大堂的其他人说道:“都没听见二管家说的话吗?还不快去?” 两个机灵点的连忙站出来,拱手应道:“小的这就去安排。” 李河补了一句道:“分三队隐秘出发,以免被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拦截。” 两人点了点头,快速离去。 李远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一众李家下人脸上扫过,询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名面相猥琐的瘦高个仆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裴正一眼:“公子,那里有个活口。” 李远看都没看裴正一眼,心情略微沉重:“拉下去严加拷问,一个时辰内,本公子要知道偏院里发生的所有事。” “无论如何都要洗清李家谋害朝廷命官的嫌疑,否则李家危矣。” 瘦高个仆人得了吩咐,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容,走向裴正。 感觉危机到来的裴正,连忙说道:“李公子且慢,在下有话想私下和你说。” 李远闻言嗤笑一声:“区区一个队正,蝼蚁般人物,有什么资格与本公子私下谈话?” 裴正报之以冷笑:“李家的传人已经愚蠢的无可救药了吗?大祸临头,随时有可能全族覆灭,居然还端着架子,真是不知死活。” 一个卑贱的军头,竟敢如此放肆,李远简直要气疯了,怒道:“混账,胆敢看不起本公子,李河,掌嘴。” 裴正一脸不屑道:“来啊,你最好直接杀了小爷,有李家上下几千口人陪葬,小爷不亏。” 李远怒极而笑道:“还敢嘴硬,李河,给本公子往死里打,打到他服为止。”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李河,并未贸然动手,而是低声劝道:“公子,老奴观他所言,不像是在故作玄虚,您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再决定如何处置他?” “若他所言当真有用,相比李家的安危,放他一马又如何?” 李远神色有些闪烁不定,世家子弟的修养,终究让他忍下了心中那口气,挥了挥手道:“二管家留下,其他人退到院外,不得靠近。” 李河顿时松了口气,面带笑容看着裴正问道:“小兄弟贵姓?” 裴正等其他人走远了,才慢悠悠回道:“免贵姓裴,剑圣裴白的裴,河东裴氏的裴。” 李远闻言脸色一变:“河东裴家?” 裴正反问道:“难道在下说的不够清楚?” 李河示意李远稍安勿躁,开口问道:“可有凭证?” 裴正没好气道:“可否先将我松开?” 李河看向李远,见他点头,上前在裴正身上拍了几下。 裴正舒展了一下筋骨,强忍着身体某处不适,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李河接过仔细打量了一番,将它还给裴正,冲李远点头道:“是真的,裴家嫡系方有资格佩戴。” 当然是真的,这块玉佩是裴正祖父被逐出裴家时私藏下来的,老人家还指望有天能重回裴家,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得知裴正是世家之人,李远立刻收起了傲慢,语气温和道:“原来是裴家世弟,小兄失礼了,不知世弟出自于裴家哪房,说不定你我还是姻亲。” 裴正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实不相瞒,在下是被逐出裴家的弟子。” 李远顿时有些拉不下脸:“你一个被逐出裴家的人,还敢借裴家的名义?” 裴正微微皱眉道:“世兄莫不是糊涂了,哪个家族没有被驱逐家族的弟子?先辈们奉行的狡兔三窟,暗度陈仓之策,世兄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李远面露恍然之色:“原来世弟是裴家的暗子。” 难怪对方非得让他下令其他人退下,暗子的身份,当然不能让太多人知情。 裴正漫不经心道:“若非暗子,在下已至弱冠,职位岂能只是小小队正?武道修为尚在易筋境?” 李远感叹道:“嫡系弟子丢出去做暗子,裴家好大的手笔。” 裴正轻轻一笑,身份认证成功,第一步计划顺利完成。 此刻的李远,态度已然有了天差地别的转变,语气略微恭敬问道:“世弟刚刚说李家大祸临头,不知有何根据?” 裴正指着地上的文烽尸体问道:“世兄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李远神色有些怪异:“难道不是中毒死的?” 裴正掷地有声道:“的确是中毒死的,不过毒是他自己下的。” 李远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头简直疯了,活着不好吗?非得死在李家,连累本公子提心吊胆。” 李河则趁势问道:“裴公子可知他为何要自己下毒害死自己?” 裴正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冲着李家来的。” 李河躬身一礼道:“愿闻其详。” 裴正似笑非笑看着两人道:“先前使团在路上遭遇了多场伏杀,文烽怀疑幕后主使者是李家。” “如今死去的草原王世子是假冒的,李家若想洗清罪名,唯有祈祷真的世子安然无恙回到长安,否则朝廷追究下来,李家恐怕处境不妙。” 李河微微不解道:“照裴公子这般说,文烽似乎没有给自己下毒的必要?” 裴正反问道:“怎么没有必要?若他得了某位大人的命令,一定要陷害李家呢?” 李远插话道:“谁的命令能让礼部侍郎命都不要?” 李河猛然色变,失声道:“公子,赶快派人将裴公子的猜测一并告诉老爷,若裴公子所言属实,李家这次恐怕会面临大难。” 李远虽然一时间没搞清楚情况,但不妨碍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应道:“二管家你来安排,父亲交待过,若遇大事,以你的意见为主。” 李河背后惊起一身冷汗,口干舌燥道:“不管是真是假,裴公子一番好意,他日李家必有所报。” 裴正微微一笑,取信李家,并让李家相信自己说的话,第二步计划顺利完成。 “裴李两家世代姻亲,在下岂能坐视李家蒙难而无动于衷?” “况且在下也是为了自己,礼部侍郎死于非命,在下作为幸存者,难免会遭遇盘问。” “虽说受些刑罚不算什么,可无故受刑,在下总觉得心里不畅快,当然得直言相告。” ------------ 第二十九章如何应对? 大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虽然裴正的坦然相告,让李远李河两人心里有了底,不会因弄不清楚事情始末而茫然失措,但并不能给深陷困境的李家带来太多帮助。 李河斟酌了许久,试探性问道:“裴公子认为,李家该如何应对?” 裴正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拒绝道:“在下对李家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恐怕给不了太好的建议。” 面对李河这个问题,裴正其实早有准备好的答案,可他一时半会摸不准李家现在的想法,出于谨慎考虑,自然不会接茬。 裴正展现出来的身份毕竟是裴家暗子,而不是李家暗子,没资格也没必要替李家考虑该怎么处理。 还有就是,人通常都有点贱,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懂得去珍惜。 裴正可不想精心准备好的应对之法,非但没换来李家的感激,反而被怀疑不怀好意。 李河似乎也就随口一问,没真正指望裴正会给什么好的建议,便不再坚持,礼貌性说道:“裴公子所言极是,是在下唐突了。” “遭到这番变故,且天色已晚,想必裴公子有些累了,不如在下让人带您先回厢房休息?” 裴正连忙摆手道:“李管家不必如此客气,劳烦你安排人找间柴房将在下关进去,直到朝廷调查此案的钦差到来。” “明天再让人送笔墨纸砚到柴房,在下将今日晚上发生的事,仔细眷写一遍。” 李远闻言略有不快:“世弟这是打算置身事外,想方设法将自己从中摘出来?” 裴正神色平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叫世兄知晓,在下是裴家的暗子,非为李家的暗子,此次念在裴李两家世代姻亲,不惜暴露身份给李家传递消息,已是仁至义尽。” “莫非李家没落如斯,需要裴家暗子替李家解决麻烦?” 最后那句话,裴正说的很直白且十分不客气,丝毫不担心会激怒李远,不着痕迹从侧面证明了自己裴家暗子的身份。 毕竟若非裴家嫡系,一般人哪敢当着李家公子的面如此放肆? 被打脸的李远脸色顿时变的有些难看,阴阳怪气道:“世弟展现出来的自保能力,着实让小兄佩服,难怪能被选为暗子。” 话里话外却是讥讽裴正胆小怕事。 裴正神色自若:“总比死的毫无意义要强,在下不打扰两位接下来商议如何解决眼前麻烦了,告辞。” 说完慢悠悠往外走去。 走出大堂门口,依然没被李远李河叫住的裴正,不禁暗骂一句,两个傻缺,本大爷这么好的救星,都不懂得抓住吗? 似乎有点像心想事成,裴正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忽然眼一花,李河挡在了他的身前, 裴正恰到好处皱了皱眉,转过身问道:“世兄这是何意?” 却见李远放下世家子弟的架子,冲裴正拱了拱手道:“小兄恳请世弟再一次看在裴李两家交情莫逆的份上,给点处理建议。” 裴正依然皱眉:“这不合适。” 李远脸上浮现毋庸置疑的神色:“合不合适,不必世弟忧心,世弟只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当小兄欠世弟一个人情,他日必有所报。” 裴正看了看如铜墙铁壁一般挡在眼前的李河,自嘲式笑了笑:“看这样子,在下要是不说点什么,世兄似乎不肯轻易放过在下?” 李远故作歉然道:“世弟既已被卷入其中,如何轻易置身事外?你帮李家,同样是在帮自己。” 不帮李家,就会被李家拖下水吗? 裴正脸上浮现莫名的笑容,到底是经过培训的世家子弟,连威胁都能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如果我是世兄,会立刻安排人将负责准备晚宴的下人全部灭口,伪造出其中两人潜逃的假象。” “然后对外宣称,李家内部有人与外人勾结,里应外合毒杀礼部侍郎和草原王世子,再大张旗鼓追查凶手。” “找人查一查江湖上可有擅长毒术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邪道高手江洋大盗之流,暗中派人造势,将嫌疑扣在他头上。” “理由可以是他和李家有仇,或他不想看到胡人归附大夏,具体世兄决定就行,总之要让外人看起来合情合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派人报官乃至上报朝廷,言明李家疏忽大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朝廷降下处罚。” 李远神色有些晦暗不定:“照世弟所言,岂不是不打自招?” 裴正神色漠然道:“这不叫不打自招,这叫避重就轻,文烽和假世子死在李家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在下肯替李家歪曲事实,晋州刺史骆宁和中郎将林兴肯吗?” “李家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彻底撇清责任,而是想办法降低损失。世兄若这点觉悟都无,在下言尽与此。” “当然,李家若有更好的办法,就当在下什么都没说,怎样,世兄可否放在下去休息?” 李远思索片刻,再次朝裴正拱了拱手:“世弟所言,小兄记下了,二管家,安排人送世弟去厢房休息。” 裴正微微皱眉,纠正道:“是柴房。” 李远轻笑道:“李府宅院众多,厢房的数量远多过柴房。况且钦差总不至于因为关押的地方好一点,就怀疑世弟与李家勾结下毒,凡事都讲证据的不是吗?” 裴正思索片刻,很不情愿点头道:“那就依世兄所言,对了,世兄莫要忘了安排人给我搜身,嗯,准确来说,请世兄将我当嫌疑犯对待,使点手段亦无不可。” 李远笑了笑,没有回应,而是对外喝道:“来人,将此人押入东厢房,日夜看守,不得有误。” 退到院外的人,立刻冲进去两个,将裴正押走。 李远慢慢走到李河面前,略微担忧道:“依二管家所见,这位裴家暗子,会是下毒之人吗?” 李河想了想,摇头道:“裴家将嫡系暗子安插进边军,所图非小,按理来说,不会太早动用。” “况且裴李两家世代姻亲,一在陇右,一在河东,没有利益冲突,不太可能为了陷害李家而让他毒杀礼部侍郎。” “故老奴以为,裴家暗子所言,与事实相差无几。” 李远不可置否道:“二管家有没有想过,此人裴家暗子的身份有假?” 李河断然否决道:“那块玉佩是真的,老夫人就有一块,老奴曾不止一次见她擦拭。” “裴家可非小门小户,嫡系玉佩管控极严,断然不可能流落外人手中。” “况且身份这种东西瞒不过有心人,造假的话,可经不起推敲,此人看上去并非不智之人,如何敢同时得罪裴李两家?” 李远闻言,心中疑虑尽消,却冒出另一个想法:“可否将此事推到裴家身上?” 李河闻言讶然道:“公子是想借助此人裴家暗子的身份祸水东引?” 李远微微点头:“凶手既然可以是邪道高手江洋大盗,为何不能是裴家?” 李河闻言急道:“万万不可,公子须知,剑圣裴白一日尚在,裴家便一日无忧。公子此举不但救不了李家,只会导致裴李两家反目。” “虽然裴李两家都是当世顶尖世家大族,可不得不承认一点,裴家声势略胜李家一筹,一旦交恶,吃亏的极有可能是李家。” “老奴认为,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与裴家交恶。李家纵然会因此事蒙受损失,也要远比交恶裴家的损失小许多。” “何况李家遇难,老爷还能向剑圣寻求援助……” 李远实在没兴趣听李河的长篇大论,连忙摆手道:“本公子知道了。” ------------ 第三十章御前拱卫司 李府厢房,觉得枯燥无味的裴正,躺在床上发呆。 关于五天前晚上发生的事,他已经写满了三十张纸,从文烽让他送请帖邀请晋州刺史赴宴,到文烽吐血身亡,事无巨细,写的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五套方案,用来应对即将到来查案的朝廷钦差。 每套方案各有千秋,只要过来查案的钦差不是变态,裴正将自己摘出来问题不大。 “哐当”一声,关着的房门直接被破开,两名身穿飞鱼服,腰系长刀,面相冷酷的人闯了进来。 “谁是裴正?” 其中一人冷声问道。 长安距离太原一千二百里,钦差这么快就到了? 裴正心下讶然,连忙从床上爬起:“卑职就是,不知大人是?” 问话之人闻声望去,看到裴正衣衫有些不整,顿时生出厌恶之情,狞笑道:“本官乃御前拱卫司百户,专门替陛下缉拿不法之徒。” “你的事发了,跟本官走吧,千户大人有话要问你。” 发你妹,当我是三岁小孩,上来就吓唬一通? 裴正暗中吐槽一句,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默默跟着自称拱卫司百户身后。 御前拱卫司,百户,千户,一听就是专门替皇帝服务的特务组织。 建安帝直接绕开刑部插手此案,果然如文烽所说,这位传闻如太宗皇帝一般英明神武的皇帝,花了二十多年名义上平定四方后,准备对拖后腿的世家动手了。 不一会儿,裴正被带到了李家偏院,文烽毒发身亡的地方。 一名面相英武,眉宇间透着凶煞之气的中年男子坐在上方,晋州刺史骆宁和中郎将林兴还有一名疑是李家长辈的老者陪坐在侧。 李远李河在中年男子面前连坐的资格都没有,陪站在李家老者身后。 院里院外若干身穿飞鱼服的大汉分散持刀警戒,地上摆着文烽和假世子的尸体。 “大人,目击者已带到。” 那名百户将裴正带到大堂内,躬身行礼道。 裴正面露唯唯诺诺之色,跟着行礼:“卑职新安城斥候队正,拜见大人。” 中年英武男子放下手中茶盅,望着裴正温和一笑,自我介绍:“本官周青,奉陛下之命追查礼部侍郎被毒杀一案真凶,你是此案的唯一目击人,可有什么与本官说的?” “你尽管大胆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用担心得罪任何人,有本官和本官背后的陛下在,没人能对你不利。” 裴正下意识看了李远一眼,低声道:“回禀大人,卑职已将那晚发生的事全都写在了纸上,大人一看便知。” 周青将裴正的神色收入眼底,拿起一叠纸问道:“你说的是这个?李公子已经给本官了。” 裴正连忙伸长脖子看去。 周青示意了一下,带裴正过来的那名百户顿时上前,神态恭敬将那叠纸接过,最后递给裴正。 裴正快速翻了一遍,点头道:“没错,正是这些。” 百户将纸从裴正手上收回,再恭恭敬敬放回周青面前的桌上。 周青伸手轻轻敲着桌面,每一击都敲进了在场众人心里,慢悠悠问道:“据文刺史和林将军所说,当天晚上,文侍郎发觉被人下毒,在林将军的帮助下,并未有毒发的迹象,还能冷静让他们逃出李府上报朝廷。” “可后来文侍郎还是死了,你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除了这张纸上记载的,难道文侍郎一句话都没说过,比如猜测是谁下的毒?” 裴正再次看了李远一眼,小心翼翼回道:“文大人猜测下毒者时,刺史大人和林将军都还在场,他们离去后,文大人便没提过此事。不过文大人倒是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他说死去的世子,并非真的世子,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暗害世子找的替身。” 周青轻笑道:“还有呢?” 裴正迟疑了一下,说道:“文大人还说过,他怀疑使团南归路上遇到的贼人,是李家暗地安排的。” 站在大堂内的李远李河顿时看了过来,神色有些讶然。 裴正当即闭上嘴巴,默然不语。 周青见状冷哼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在李远李河耳边响起,两人顿时闷哼一声,显然吃了个小亏。 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李家老者猛然睁开眼睛,与周青对视:“大人身份尊贵,不该和晚辈一般计较。” 周青毫不客气回道:“略施惩戒而已,老人家何必如此在意?要知道若不是看在李家的面上,就他们这种挑衅天子威严的行为,本官绝对要拿他们归案,打上一百鞭子。” 李家老者不以为意道:“周大人这帽子扣的有点大,天子的威严,岂是一般人能挑衅的了的?” 短短三两句话,裴正就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李家面对钦差的询问,居然还有底气与之针锋相对,看来李家隐含的实力不弱。 直接将屎盆子扣在李家头上的计策是行不同了,得换一个。 周青深深看了李家老者一眼,没有彻底与之闹翻,而是装作没事继续问道:“可还说过其他的话?” 裴正连忙回道:“其他没有了,大人明鉴。” 周青微眯着双眼:“真的吗?” 裴正忙不迭点头。 这时那名百户上前一步,长刀半出鞘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李家老者笑呵呵接了一句:“的确得想清楚了再回答,可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裴正连忙回道:“不敢不敢,卑职不敢隐瞒和撒谎。” 周青眼神在裴正和李家老者脸上来回转了转,赫然起身道:“来人,将人和文大人的尸体带回刺史府,本官回头在边单独审讯。” 身穿飞鱼服的拱卫司人员,连忙行动起来,两人搬起尸体,有人看着裴正,随时准备往外走。 裴正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道:这就完事了?难道不该抓几个嫌犯? 钦差是在示之以弱,还是真的怕了李家? 李家老者轻咳一声问道:“大人不多留一会吗?” 周青笑了笑道:“山高水长,免不了还有打扰贵府的地方,若有需要,本官会随时上门。” 李家老者慢条斯理道:“大人慢走,老夫代表李家恭候大人下次再来。” 周青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说完朝自己底下人挥了挥手道:“走。” 骆宁和林兴跟着起身,望着两人押着林泽离去。 …… ------------ 第三十一章假道伐虢,借刀杀人 刺史府大厅,周青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示意手下松开裴正,漫不经心问道:“这里没有外人,说吧,你为何要毒害文大人?” 裴正有些不知所以,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周青询问的那个人。 周青轻笑一声:“别找了,本官问的人是你。你以为你每次在说话之前故意去看李家公子的脸色,就能将罪名安在李家身上?” “你觉得本官和诸多拱卫司的好手,全都是酒囊饭袋,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裴正微微张嘴,脸上交杂着惊讶和不解:“大人何出此言,卑职怎会是毒害文大人的凶手?” 拱卫司都一个套路吗?上来就诈一诈,诈到血赚,没诈到不亏? 周青呵呵笑道:“有点意思,小小队正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死鸭子嘴硬?邱百户,你来告诉他,好让他死个明白。” 之前传唤裴正的那个百户站出来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说完围着裴正转了一圈,信心满满道:“根据骆大人和林将军的描述,当晚他们离开李府时,文大人伤势稳定,并无性命之忧。” “李家则表示,他们来到案发现场时,文大人已毒发身亡,这期间只有你陪在他身边。” “而你写的口供证实了上面的说法,由此推断,你是凶手的嫌疑最大。” “当晚的酒菜碗筷器皿等物,李家完好的保存了下来,方才本官和同僚仔细检查过,总共发现两处异常。文大人用过的筷子被人抹了剧毒,茶壶里被人下了春药。” “剧毒从何而来尚不得知,茶壶里的春药成分与虎狼之药金枪不倒极为相似,巧合的是,你的包里正好有两瓶金枪不倒,更巧合的是,其中一瓶少了两颗。” “所以真相就是,文大人虽然中了剧毒,但不至死,是你偷偷将虎狼之药下到水里骗他喝下,导致他毒发身亡,所作所为,令人发指,罪该万死。” “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拒不认罪吗?” 说到最后,邱百户语调猛然抬高,气势如虹,试图压迫裴正认罪。 然而裴正丝毫不为之所动,神色平静问道:“大人说完了吗?” 邱百户脸色一黑,凑到裴正脸前,死死盯着他道:“怎么,你还真的敢狡辩?” 裴正面无表情拱了拱手,反问道:“卑职受了冤枉,不能为自己辩解一二吗?” 这时坐在上方的周青发话了:“让他说,本官倒想听一听,他怎么说出个子寅卯丑来。” 裴正朝周青拱了拱手道:“周大人,针对这位邱大人的怀疑,卑职只说三句。” “第一,李府的人赶到偏院时,文大人状态平稳,尚未毒发身亡,李府的人接过文大人没多久,卑职才听到李府二管家说文大人没了气息。” “第二,骆大人和林将军离开后,文大人特意叮嘱卑职,如李家相逼,可忍辱负重假意迎合,哪怕做假证录假口供,一切等朝廷查案的钦差再行计较。” “第三,文大人不幸身亡后,卑职被李府的人关在厢房,直到大人抵达李府,才得以脱身,卑职除了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包括携带的丹药、兵器、银子,全部落入了李府手里。” “卑职言尽如此,若大人依然认定卑职是毒害文大人的凶手,卑职亦无话可说。” 送文烽一程,本就是裴正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他又怎么会不考虑别人会怀疑他是凶手? 周青淡然道:“既然已经无话可说,那就是认了咯?邱百户,让他签字画押,收监带回长安,待禀过陛下,择日处决。” 裴正闻言神色一滞,你特么不按常理出牌? 难道自己猜错了,文烽陷害李家不是受了建安帝的指使,而是他和李家有仇,临时起意想和李家拼个你死我活,不惜玉石俱焚? 狗屁的拱卫司不敢得罪李家,只能拿自己顶罪? 这会拿出玉佩假扮裴家嫡系还来得及吗? 裴正思绪飘散之际,邱百户唰唰写了一份认罪书,塞到他怀里,催促道:“赶紧签了吧。” 裴正不禁觉得有些牙疼,正义凛然道:“我大夏陛下圣明,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命,天下太平,四方来朝,岂能出现冤枉好人之事?” “认罪书卑职断然是不会签的,大人若非要逼我认罪,不如打断卑职的手,让这位邱大人控制卑职的手签字画押。” 坐在一旁的林兴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周大人,如此断案似乎有些草率,裴正根本没有毒害文大人的动机,岂能凭借一些臆测和难以辨别真假的证据,来断定他是凶手?” 周青不可置否道:“怎么没动机?若他是胡人奸细,毒害文大人是受了胡人的指使,或者他和李家有仇,故意毒害文大人嫁祸给李家,借朝廷之力降罪李家呢?” “林将军凭什么说他没有动机,又如何证明他没有动力?” 裴正慷锵有力接话道:“卑职可证明。” 周青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肆意笑道:“你拿什么证明?” 裴正解开衣领,将手伸进去内衫,摸索了一阵,摸出一纸文书,高举道:“这就是证明。” 不等周青吩咐,邱百户连忙接过,恭恭敬敬送到周青面前:“大人请看。” 周青接过一看,脸上浮现一抹惊讶之色:“入学演武院的兵部推荐信?” 裴正一脸正色道:“没错,正是入学演武院的推荐信,卑职从军五年,立有薄功,蒙新安城守将赵固将军赏识,推荐到演武院进修,并成功获得兵部大人们的许可,最终赐下这封推荐信。” “于卑职而言,能入演武院进修属于天大机缘,未来成就要比在边军吃兵粮高无数倍,如此机缘摆在眼前,卑职何必冒险以下犯上暗害上官?” “大人说卑职可能是胡人奸细,卑职若是奸细,入学演武院带来的价值,难道要比毒杀一个礼部侍郎差吗?” “大人说卑职可能和李家有仇,若真的有仇,卑职在演武院进修过后再报仇,成功的几率难道不是更高吗?” 周青微微点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此说来,毒害文大人的凶手确实不是你,而是李家。” “邱百户,重新写一份指认李家是凶手的口供,让他签字画押。” 裴正瞬间反应过来了,他被耍了。 他的猜测是对的,周青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李家,之所以假意认定他是凶手,可能出于两点。 一是为了提前演练,防止李家拒不认罪,咬死凶手是他,若他没有相应的准备,讯问下答对失措,给李家定罪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周青能被建安帝派来查案,能力手腕自然一流,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二是的确怀疑凶手是他,想借此诈一诈,还是那句话,对了血赚,错了不亏,反正死的又不是拱卫司的人。 若他认了,周青估计会直接杀他灭口,免得影响他对李家下手。 至于这份指认书,对他来说,充满了恶意。 他若不签,周青说不定会假戏真做,将罪名安在他身上。 而他签了,被指认的李家会轻易放过他吗? 借刀杀人,被杀的那个若是足够强的话,刀是会断的。 可他没得选,弱小的人根本没资格左右逢源,李家和朝廷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 所以当邱百户将指认书递到他面前时,裴正果断签了自己的名字和按了手印。 周青见状十分满意点了点头,下令道:“来人,立刻捉拿李府相应人员归案,押送回京。” ------------ 第三十二章强硬与妥协 李府大厅,李远将茶端到老者面前,有些担心问道:“叔祖,拱卫司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老者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随口回道:“人又不是我李家害的,能有什么问题?” 李远依然担忧不已:“可死的毕竟是正三品朝廷大员啊,又是死在李府,李家百口难辩啊。” 老者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已经做了相应准备吗?连替死鬼都找好了,还担心什么?” 李远低头道:“侄孙虽然做了一些准备,可此事处处透出不寻常,侄孙心里没底。” 老者将茶杯放下,慢悠悠道:“既然该做的都做了,结果没出来之前,安心等着便是,何必庸人自扰,徒添烦恼?” 李远闻言神色一滞,不由在心里腹诽:父亲大人派你来处理,那是对你的信任,你怎么能这般敷衍了事? 沉默了良久,李远终究是年轻心性,按捺不住道:“不知父亲大人得知此事,可有让叔祖传话给我?” 老者摇了摇头道:“家主事务繁忙难以脱身,收到信后,让人传信老夫立刻赶回来处理此事。” “话倒有一句,不过是给老夫的,全权负责此事,务必减少李家的损失。” 李远深吸口气,语气中隐隐蕴含质问:“叔祖的处理方法,就是在这里干等着?” 老者脸上露出赞同之色,点头道:“眼下形势不明,当然得静观其变,再加上你先前做的有点多,让老夫甚是被动。” 李远有些不服气道:“用替死鬼撇清责任,这不是世家大族一贯用的伎俩吗?侄孙哪里做多了?” 老者慢悠悠问道:“文烽是你让人下毒害死的吗?” 李远情绪激动道:“当然不是,侄孙还不至于蠢到在李府给正三品高官礼部侍郎下毒。” 老者轻笑道:“那你告诉老夫,文烽既然不是你毒死的,你为何要用替死鬼?欲盖弥彰之举,何异于画蛇添足?” 李远闻言浑身一震,脸色渐渐苍白。 “裴正狗贼,竟敢暗算本公子,他日若有机会,本公子非得活刮了你不可。” 老者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事到如今,还只会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你这副模样,哪有半分李家继承者的风采?” 李远此刻异常愤怒:“若非他的建议,侄孙岂会作出如此愚蠢之举?眼下就算此案与李家无关,李家也脱不开干系了。” 老者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不管那个裴正有没有建议你用这个方法撇清李家的责任,此案李家都脱不开干系。” “此事错非在你后面怎么处理,而是你一开始就不该让使团入住李府,更不该让文烽单独宴请骆宁。” “佛门有句话说的好,百因必有果,如今恶果,早在之前就已种下恶因,该来的,逃不掉。” 李远顿时慌了:“叔祖,那我们应该怎么补救?” 老者叹道:“不必补救了,静观其变吧。” 李远神色愕然,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正想再说,一名李府下人匆匆赶来,躬身行礼道:“报,先前从李府离开的那位大人带着人又过来了,指名要见公子和二管家。” 老者幽然叹道:“来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将人请进来吧。” 下人得了命令走了,李远对老者的观点有些不赞同道:“这么短时间能查出什么?叔祖未免有些过于杞人忧天。” 老者微微摇头道:“能否查出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想干什么,你不会觉得拱卫司是善恶分明,公正严明的机构吧?” 李远脸色暗淡,心一点点往下沉,哪还有寻常世家公子的气度。 老者见状,暗中摇头不已。 不一会儿,周青带着十名穿着飞鱼服的拱卫司成员鱼贯而入,分散站位,隐隐对老者和李远形成了一个半包围。 老者见状,也不请对方入座,神色平静问道:“周大人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贵干?” 周青默然不语,旁边邱百户朗声道:“拱卫司奉命缉拿毒害礼部侍郎的嫌犯李远和李河。” 李远闻言忍不住辩解道:“这位大人口口声声说在下是嫌犯,可有确凿证据证明礼部侍郎之死与在下相关?” 邱百户漠然道:“等李公子招了,证据自然就有了。” 李远闻言怒道:“李家自大夏立国以来代代为官,个个都是遵纪守法之徒,你随口一说就定在下为嫌犯,岂有此理?” 邱百户冷笑一声,态度十分强硬道:“拱卫司怎么查案,轮不到外人来置喙,定远侯府若有异议,大可上书陛下,陛下若是认为该改,我等做臣子的自然会改。” “若无陛下的旨意,莫说定远侯府,就算亲王国公来了,拱卫司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 周青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说话收敛一点,若是坏了陛下的名声,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原本倨傲不已的邱百户连忙躬身道:“属下该死,请大人责罚。” 周青摆了摆手道:“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一点,亏的是本官宅心仁厚,若是指挥使大人听了,非得宰了你不可。” 邱百户面露浮现惶恐之色,连连告罪。 李远望见这幕,只觉心中畅快不已,让你在本公子面前猖狂。 周青脸色怪异看了他一眼,语调不疾不徐道:“李先生怎么看?” 老者笑了笑道:“周大人是在问老夫吗?” 周青微微一笑道:“在场除了身为神念境宗师的你,谁有资格让本官称一句先生?” 老者微微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老夫虽然有点三脚猫功夫,却并非大人对手,哪够资格被大人称为先生?” 周青不可置否道:“放眼天下,无论强弱,神念境宗师都能称得上一句先生,李先生就不必与本官争了。” “拱卫司要带李远和李河回去审查,李先生认为是否合适?” 老者神色诚恳道:“配合朝廷查案是应有之义,李家亦不例外,周大人若觉得有必要,莫说只是带他二人,就算连老夫一起带回去都合适。” 李远闻言脸色一变,急道:“叔祖,你怎能将侄孙送入虎口……” 话还未说完,却被老者粗暴打断:“闭嘴,你父身为刑部尚书,最敬大夏律法,大夏律言,凡大夏子民,须全力配合官府查案。” “莫说是你,就算是你父,乃至李家任何人,都应配合。你放心,大夏律是太祖集天下之言制定的律法,朝廷和官府断案须参照而行,断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当然,你若是坏人,也断然逃不过大夏律的制裁。” “老夫相信周大人会秉公办案,不会听信小人之言冤枉忠良。” 周青闻言神色微动,这老家伙,话里有话啊,可你未免太小看了拱卫司。 “来人,带走,即日赶回长安,向陛下复命。” 老者神色有些不自然:“等等,周大人要带着他们回长安?” 周青温和笑道:“准确来说,是将与此案相关的所有东西,全部带回长安,包括定远侯府的一些人,比如准备护送使团北上的十二名供奉,本官怀疑他们与此案有关,请李先生知行合一,务必配合。” 十二名供奉,十二名丹田境武者,李家倾尽一甲子之力,勉强培养出如此多武道强者,对方居然想一网打尽,有点欺人太甚了啊。 周青见老者迟迟不应,不由问道:“李先生该不会想庇护这些嫌犯吧?” 老者语气尽量保持平淡道:“大人当真要与李家过不去吗?” 周青摇了摇头,轻笑道:“李先生误会了,本官并无要和李家过不去的意思,本官只是秉公办案,李先生说的嘛。” “嫌犯而已,又不是已经定罪,李先生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周大人既然认为需要,那就尽管带走,老夫冒昧多说两句。” “李家毕竟是官宦世家,若无实质性证据,李家的人不能枉死。” “拱卫司虽强,但也未必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 周青闻言笑道:“本官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悠悠众口啥的,哪需要去堵?” “来人,带走。” ------------ 第三十三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府大门口,老者眼睁睁看着拱卫司押着李远李河以及十二名丹田境供奉离开,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直到落在最后面的周青消失在眼前,老者一扫垂丧之色,恢复平静,转身走进李府,对等候在那里的几名管事吩咐道:“二公子有难,老夫须立刻赶往长安,想方设法搭救。” “老夫离开后,李府大门紧闭,不招待任何外客,违者家法伺候,明白吗?” 几名管事连忙应道:“谨遵三族老之命。” 老者微微点头:“去将老夫的踏云驹牵来。” 片刻后,老者骑着可日行八百里的良驹,极速朝长安而去。 …… 刺史府。 裴正看着拱卫司押着一群李府的人在他面前路过,虽然心中依然对周青利用自己很是不满,却很认可他的办事效率。 除了李远李河两人外,还抓了不少其他李府的人,可见其早有预谋。 照这种架势,李家如果没有其他后手的话,这次估计得吃个不小的亏。 当然,这些其实与裴正无关,他要担心的是他自己。 作为做假证嫁祸李家毒害礼部侍郎,并让李家为之付出惨重代价的一员,李家焉能不出手报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付不了幕后大boss建安帝,对付不了牙尖爪利的狗腿子拱卫司,还收拾不了他一个小小的队正吗? 虽然这件案子还没尘埃落定,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裴正出于自保,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想办法撇清责任,让李家放过他,要么找条又粗又大的大腿抱着,让李家心怀忌惮,不敢动手。 然而以裴正对世家大族尿性的了解,只要利益受到了损害,哪怕卷进来的人再怎么无辜,再怎么被迫,都不可能发善心放过对方。 所以第二条路比较靠谱一点。 站在裴正的角度,能抱的大腿极为有限。 赵固林兴之流,抱大腿的难度最低,可实力一般,显然抵挡不住李家这等庞然大物的报复。 拱卫司倒是可以,作为专门替建安帝办事的机构,挡住李家自然不在话下,可裴正自问平平无奇,仅凭提供了一点对付李家的证据,这件事过了之后想和对方说句话都难,更别说获取对方的庇护。 相对可靠的有两方,演武院和裴家。 演武院在大夏地位超然,人脉关系既广且深,若能获得院长或副院长、哪怕某个德高望重的先生赏识,保住性命问题不大。 裴家就不用说了,裴正若能认祖归宗,李家只要没发疯,绝对不敢在被朝廷盯上的节骨眼,去得罪如日中天的裴家。 几乎没怎么考虑,裴正就在心里排除了认祖归宗这个选项。 倒不是因为他脸皮薄,不愿向裴家低头,也不是因为前身留下的执念,要风风光光返回裴家,让当初逼他祖父离开裴家的人后悔。 而是裴正觉得,认祖归宗回到裴家,大概要比和拱卫司搭上线还难几分。 因为在裴正的记忆里,他这一家子是因为争夺家主之位失败,被当代裴家家主赶出来的。 试问裴家怎么可能再接纳他?谁又敢接纳他? 要想不死于李家报复,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裴正只剩演武院这条路可走。 演武院一般会在二月选个良辰吉日接纳新生,新生入学,会有一场考核,届时院长或副院长会出席考核现场。 考核结果不影响新生是否能入学,只与新生未来跟随哪位先生学习有关。 换而言之,但凡有推荐信或者走了其他门路的学生,顺利入学不成问题。 但演武院的先生们会根据新生们在考核的表现,去挑选门下弟子。 有点类似裴正前世硕士导师和研究生之间的关系。 表现好的,甚至会被先生们争抢。 表现差的,抱歉,你可能没有专门教授你的先生,未来三年,除了自学,只能上一些不设门槛的公开课。 同样演武院学子,有或没有先生,毕业后的待遇也是天差地别。 有先生推举,以及往届师兄帮衬,不管是踏入官场,还是经营其他产业,都要顺利许多。 没有的,只能认命。 所以四五十天后的演武院新生考核,裴正若是表现优秀的话,不仅可以躲过李家的报复,还能很大程度上拔高他未来的成就。 而他现在要做的,一是尽快赶到长安,为明年二月份的考核做准备,二是想方设法拖延文烽之死这件案子的进度。 机会往往留给有准备的人,这碗鸡汤裴正喝了二三十年,总不能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就弃之不用。 然而这件案子若结束的太快,李家的报复接踵而来,裴正别说会失去准备的时间,就连顺利活到考核都是问题。 案子一日不结束,拱卫司出于对证人的保护,不会轻易让裴正死在李家的暗算下。 不是说裴正的作用举足轻重,拱卫司必须保住他,而是拱卫司丢不起这人。 试问拱卫司连证人都保不住这事要是传出去,拱卫司还不得威严扫地? 要是传到建安帝耳里,后果会更加严重,众所周知,失去利用价值的狗,很有可能会被拿去炖了吃肉。 想到此处,裴正的目光似有似无瞟过李远被关押的地方。 周青此人城府太深,从他入手拖延进度的成功率太低,容易将自己赔进去。 风险太大的事,是不能随便去做的。 相比而言,李远作为突破口要简单很多。 这位世家公子,虽然有点小聪明,可社会阅历太浅,还没经过残酷社会的毒打,诓骗起来容易许多。 比较麻烦的是,裴正要在周青的眼皮底下和李远勾搭上有点困难。 正当裴正思索该采取那种办法时,邱百户走来高声道:“奉千户大人的命令,午饭过后,立刻启程回长安。” “千户大人听林将军说你是斥候出身,擅长做饭和照料战马,回程中李家众多嫌犯的饮食,以及所骑的马,都由你来负责照料。” “大人说了,你是聪明人,有些事理应知道该怎么选。”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裴正忍着心中欢喜,脸色平静拱手回道:“卑职遵命,必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 第三十四章路途中 汾郡灵石县驿站,裴正下马后打了个踉跄,站稳后,只觉浑身上下酸软。 冒着风雪,半天纵马疾行三百里,裴正严重怀疑周青是不是某种瘾犯了,急着赶回长安是想找相好的过把瘾。 然而当他看到其他人下马后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酸溜溜想道:“武道修为高,体质强了不起啊?” 这时邱百户从裴正身边路过,特意提醒道:“别忘了给李家众人准备吃食,此事不得假手他人,若李家众人因吃食被下毒出现意外,莫怪本官唯你是问。” 裴正瞥了一眼精气神比自己好上无数倍的李家众人,双眼微眯,心下有些恼火。 若是正常赶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和被毒害,让他做点饭啥的肯定没问题。 眼下赶路都累个半死,居然还好意思让他做饭? 他是证人,又不是嫌犯,更不是下人,凭什么照顾一群手脚健全的人? 莫非…… 裴正神色古怪看了邱百户一眼,他怀疑对方在故意激怒自己,甚至是在侧面提示他下毒将李家的人给霍霍了。 邱百户见裴正半天不回答,有些不悦道:“听到没有?” 裴正笑了笑道:“大人放心,卑职绝对不会饿到他们。” “这还差不多。” 邱百户随口回了一句,不再花费心思搭理裴正,大摇大摆离去。 裴正望着邱百户离去的背影,眼中一缕寒芒一闪而逝。 …… 半个时辰后,裴正端着一大盆热热腾腾炖菜摆在桌子中间。 别看只是一盆炖菜,裴正其实花了不少心思,光羊肉都放了五六斤,混合着胡萝卜土豆白菜炖的很烂,连汁浇在饭上,扑鼻而来道香味,很容易让人食指大动,忍不住连吃三大碗。 跟在裴正背后的驿卒,在裴正的指挥下,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提着两个木桶放在桌子旁边,一桶装着满满的大白米饭,一桶装着一堆碗筷。 等驿卒摆好碗筷,裴正冲李远一干人热情招呼道:“李公子、李管家,还有各位李家好汉,吃饭了。” 李远闻言只是瞥了裴正一眼,将头别过去,懒得多看一眼。 经过三叔祖一番“点拨”,李远认定裴正之前的建议是故意想坑害他,眼下既然看清了这小人的真面目,哪里肯吃裴正做的饭菜? 反正武者两三天不吃又饿不死人,他堂堂李家嫡系,就算死于野外,临渊而死,都不可能吃这嗟来之食。 而李河等人作为李府下人,眼下跟着主人遭难,正是同患难的时候,自然不会因为图一时口舌之欲,惹李远生气,只能跟着他一起饿肚子。 裴正招呼了两声,见无人搭理他,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用热水烫了碗筷,拿起大勺到盆里捞肉。 武者练体,食补药补缺一不可,食补又以蕴含高能量的肉食为佳。 裴正尚处在武道筑基之初,自然要多吃点肉。 装了满满一碗肉,裴正刻意转过身面向李远,夹起一块肉放入嘴里,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面露满足之色道:“真香。” 李远脸色一黑,默默转过身背向裴正。 裴正见状呵呵一笑,一不做二不休走到李远面前,将碗放在他眼前问道:“肉挺香的,李公子不去吃点吗?” 李远闻言出奇愤怒,两眼冒火看着裴正,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自己一身真气被封,真想好好教训他。 “滚开,本公子不饿。” 然而尴尬的是,李远张嘴说话的时候,闻到了眼前裴正碗里的肉香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更尴尬的是,咕噜一声,李远的肚子跟着响了。 满腔怒火顿时化成了羞恼,李远只恨地上少了个地洞,没能让他钻进去。 羞恼过后,是十倍百倍的愤怒,李远一副恨不得要吃了裴正样子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本公子发誓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让你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裴正神色讶然,故作不解道:“不是吧,在下只能想请李公子吃口肉,没必要发这么大火,放这种狠话吧。” “难道李公子不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肉可以直说,在下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徒。” 李远听的心烦意燥,怒火更甚,大声喝道:“够了,事到如今还敢在本公子面前装傻,真当本公子不知道你算计本公子的事?” 裴正挠了挠头道:“李公子或许知道,可在下是真的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李公子了?” 李远大声说了一句,整个人忽然冷静了不少,见裴正的表情不似作假,不经有些狐疑,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李远飞快扫了一眼,供奉相隔较远,真气被封应该听不到,二管家隔的近,但他算半个心腹,不会轻易泄密。 想到此处,为了进一步弄清楚事情始末的李远,将头凑近裴正,压低音量,沉声道:“你压根就不是什么裴家暗子,也不是什么裴家嫡系,你捏造身份,不就是为了陷害李家吗?” “你都已经得逞了,还在这里装什么?你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吗?” 裴正摇了摇头,叹气道:“别人是不是傻子,在下不清楚,可像李公子这种随意听信他人谣言的人,肯定算不上聪明。” “不知李公子从哪得知在下不是裴家嫡系的消息,更不知在下与李家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李家。” “难道陷害李家会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好处?” 李远冷笑道:“还装?本公子叔祖亲口所说,难道还能有假?” 裴正沉思片刻,满脸严肃道:“那贵叔祖有没有告诉你,你将被当作弃子牺牲掉?” 李远闻言嗤笑道:“本公子乃李家嫡系,家主之子,岂会被当作弃子牺牲掉?你果然狼子野心,这时候都不忘挑拨离间,真是该死。” “爱信不信,李公子断头之日莫要后悔今天不听在下之言。”裴正笑了笑,没有过多辩解,丢下一句转身离去。 在不被信任下,苦口婆心容易适得其反,路途至少还有两日,没必要急于一时,先种下一颗种子再说。 李远闻言再次怒气腾腾,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心里多了许多不安。 …… 第二日傍晚,赶了五百里路的裴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做了一桌好菜送到李远面前,摇了摇头,满脸唏嘘道:“多吃点好的,恐怕也没多少顿了。” “世家出身向来宿命如此,能尽绵薄之力替家族受过,也不枉家族苦心栽培一场。” 李远闻言脸一黑:“早上起来说一次,午间休息说一次,落脚住宿说一次,你一天到底要咒本公子几次?” 裴正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摇头叹息:“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 说完悠然离去,只留下神色阴晴不定,心里十分没底的李远。 ------------ 第三十五章定计 第三日清晨,裴正练完一套拳,做了一大锅肉粥,给李远盛了一碗。 这一次,裴正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李远摇头叹息了两声,走到一旁喝粥去了。 李远由一介贵公子变成阶下囚,本就心情烦躁,看到裴正这副作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将装有肉粥的碗打翻在地,怒不可遏冲着裴正的背影喊道: “三天,真不知你与本公子有何不共戴天之仇,能让你锲而不舍接连诅咒本公子三天?” 然而裴正假装没听到,自顾往远处走去,连头都没回,使得李远心里憋着气无处发泄。 李河走过来劝道:“公子何必因这种小人置气?莫要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李远愤愤不平道:“二管家,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本公子深受父亲大人的倚重和期望,奉命留守太原,父亲大人和族老们岂会轻易放弃我?” 李河神色有些复杂,这两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礼部侍郎兼大夏使团正使文烽死在李家,无论李家再怎么推脱责任,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总要有人替李家承担。 李远身为家主之子,李家肯定会想尽办法保下他,而他作为李府管家以及李家旁系,用来牺牲再适合不过。 退一步说,这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李家费尽心思都无法保下李远,又凭什么保下他这个下人? 所以,李远或许有事,但他李河,将很难幸免。 李远见李河半天不应,不由皱眉:“难道你认为他说得对,家族当真会抛弃本公子?” 李河回过神来,勉力一笑道:“不会的,公子安心,老爷一定会救您的。” 迟疑、敷衍。 李远暗自评价了一番李河的表现,心中平白多了几分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李远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示意李河跟他走到一旁人少点的地方,神色诚恳道:“二管家,你是看着本公子长大的,请你如实相告,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本公子会被放弃吗?” 李河早已回过神来,便以极其肯定的语气回道:“当然不会,不过是那裴正胡言乱语罢了,公子何必挂在心上?” 李远依然有些不信:“此话当真?” 李河只得重复说了一遍。 然而他低估了人性,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李远闻言反而更加怀疑李河是在敷衍他,径直撇开李河朝裴正所在方向走去。 裴正通过余光望见李远走来,脸上不动声色,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终于要上钩了吗?” 李远在裴正三尺前停下,毫不掩饰问道:“你凭什么认定李家会放弃本公子?” 裴正看了一眼即将靠近的邱百户,摇头否认道:“李公子应该是误会了,在下从未这般认为过。” 李远怒道:“你少在本公子面前装蒜……” 话还未说完,邱百户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两个在那嘀咕什么呢?” 裴正想都没想回道:“回禀大人,他嫌卑职做的肉粥不好吃,还打翻了碗,卑职这会正在跟他理论呢。” 说完不着痕迹朝李远使了个眼色。 好在李远虽然智商低了点,但还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连忙会意道:“难吃还不让人说吗?” 邱百户闻言轻笑一声:“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了,本官每年至少抓获二十余个嫌犯,难道还看不出来你们这点小心思吗?” “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启程,若是因为收拾不及时耽搁了千户大人的时间,本官保你二人没好日子过。” 裴正赶紧回了一句:“卑职这就去收拾。” 话刚说完赶紧离开,留下满心疑惑不已的李远。 …… 人有时候容易因为反复被洗脑而对自身产生怀疑,并渐渐试着去相信别人说过的话。 那些看上去完全经不起推敲的传销案,便是明证。 外人会觉得很蠢,这种骗人的话怎么会有人信? 然而深陷其中的那些人,还一直在等创业成功分红,哪怕他们从未见过所谓的某某项目。 早上出发后,李远一直没机会和裴正搭上话。 对心性尚未稳定,性情多疑的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折磨。 直到中午,周青下令找个地方落脚,李远这才抓住机会靠近裴正问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凭什么认定李家不会救我?” 裴正一边切着菜,一边漫不经心回道:“李公子若是受了伤,伤口发疽,你是直接拿刀将带疽的这块挖掉,还是放任不管,直到全身腐烂?” 李远闻言脸色苍白,艰难吐出两个字:“挖掉。” 裴正笑了笑道:“这不就得了,李公子领悟能力倒是挺强的。” 李远深吸口气,竭力保持平静问道:“废话少说,你觉得本公子该怎么做?” 裴正摊了摊手道:“必死之局,恕在下无能为力。” 李远闻言冷笑道:“别装了,你费劲心思告诉我这些,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难道你想要告诉我,是因为你心地善良?” 裴正闻言转身就走,同时在心里默念道:“三、二、一……” “且慢。” 李远快步跑过来,拦在裴正眼前:“你的建议还没说,为何匆匆离开?” 裴正轻笑道:“在下居心不良,不敢误导李公子。” 李远一时气结,却拿裴正没办法。 裴正笑了笑,从他身边绕过。 如李远所说,裴正的确替他想过应对之法,可裴正不想这么轻易说出来。 一是李远心中尚有疑虑,裴正太爽快说出来,容易适得其反,非但达不到目的,还有可能惹上一身骚。 二相当于裴正间接证明自己早有预谋。 三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人珍惜。 ------------ 第三十六章至长安 裴正所在的位置相对空旷,若有人靠近,老远就能看到。 让裴正觉得有些诡异的是,拱卫司的人似乎没想过要对李家的人严加看管。 他与李远闲聊这会,拱卫司没派人来阻拦也就算了,居然连个监督的人都没有,所有人进了驿站就没露过面,一点都不担心李家的人会偷偷逃跑。 正当裴正仔细检查四周是否有人偷听时,李远按捺不住问道:“你的条件本公子也答应了,价值白银千两的计策呢?” 裴正朝李远招了招手,附耳说道:“弃子若想摆脱弃子的身份,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至关重要。” 李远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道:“这种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还需要你来提示本公子?” 裴正笑了笑道:“那李公子知道怎么让自己对李家至关重要吗?” 李远眉头微锁:“本公子身为李氏嫡系,武道天资非凡,于李氏而言重要性是有的,可要说至关重要,恐怕还差的远。” “别卖关子了,来点实际的,你直接告诉本公子该怎么做。” 裴正无比严肃回道:“拖延时间。” 李远微微一愣,看着裴正不明所以问道:“为何要拖延时间?” 裴正一脸正色回道:“文烽之死,对于你我这种亲身经历的人而言,耳熟能详,可放眼天底下,却没几个人知晓。” “这时李家快刀斩乱麻,将你作为弃子推出去,外加上应对得当的话,肯定能在短时间内平息此事。” “拖延时间就不一样了,等到事情发酵,弄的天下皆知时,李家再想将你当弃子丢出去,就会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将你丢出去,不足以了结此事,换而言之,那些与李家有仇的势力,会抓住这件事不放,想让李家付出惨痛的代价。” “二是你作为李家嫡系被当做弃子这件事传出去,会让李家风评下降,试问连自家嫡系都能轻易放弃的家族,他的旁系会怎么想?他的盟友又会怎么想?” 李远接道:“如此一来,本公子不仅不会被当做李家弃子,反而成了李家必须得想办法庇护的对象?” 裴正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没错。” 李远没有盲目乐观,而是冷静道:“想要弄的天下皆知可不容易,单靠拖延时间的话,至少得一个月,你觉得本公子能拖延那么久?” 裴正拍手道:“道头知尾,李公子果然颖悟绝人,若想天下皆知,自然少不得有人推波助澜。” “李公子再加一千两,在下想办法替你促成此事,不知意下如何?” 裴正猛不丁加价,让李远心里有点恼火。 可裴正说的有板有眼,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为了保住性命,李远只能憋在心里,压价道:“五百两。” 裴正摇了摇头道:“请人满天下散播消息需要花费大量银子,只有五百两的话,在下估计要亏不少,一千两,不还价。” “对了,这件事必须得等我拿到一千两真金白银之后再去做,口头承诺可使唤不了那些人,李公子提前想好该去哪里拿这笔银子,免得关键时刻栽了。” 李远思索片刻,摇头道:“不需要你安排,只需你替本公子传信给长安皇甫家即可。” “当今兵部侍郎皇甫高是本公子外公,小时候他最疼我,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他,将事情缘由说清楚,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是这样的话,应该不需要花一千两吧?” 说实话,不是李远舍不得花银子,而是他担心裴正收了银子不办事,这种事没办法直说,作为世家子弟,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裴正接过玉佩,随手塞入怀里:“只是送信的话,当然不需要一千两这么多,跑腿费五十两够了。” 跑腿费五十两?你不去打家劫舍真是屈才了。 李远脸颊抽搐了一下,果断应道:“好。” “不过……” 李远故意拉长语调,欲言又止道。 裴正接道:“不过什么?” 李远目光灼灼看着裴正:“你这计策虽然不错,可哪里值的了白银千两?若你没有更好的办法,本公子先前许诺的那一千两,恐怕得反悔了。” 裴正轻笑道:“当然不止如此,这种方式虽然有效,可并不保险,比如,在确保李家的利益不会损害太严重的前提下,李家依然可以拿你当弃子,额外再付出一部分代价了结此事。” “人是健忘的,一时风评下降影响不了李家大局,要不了几年,就会恢复正常。” “何况维系关系的方式,不只是情谊,更多的是利益,只要有利可图,李家永远不会缺乏盟友。” “而与李家有仇的那些势力,也不必有太高的指望,李家能屹立不倒,除了数不尽的仇家,肯定还有数不尽的盟友。” 李远听的有些不耐烦道:“本公子比你更清楚李家背后蕴含多么巨大的能量,不需要你来提醒本公子一遍,你继续说你的办法。” 裴正打量了一下四周,再次确认没人,低声道:“很简单,将李家彻底拖下水。” 李远反问:“难道你觉得李家还没被拖下水吗?” 裴正摇头:“算,但远远不够。” “那怎么个彻底拖下水法?” 李远有些好奇问道,礼部侍郎在李府被人毒死,还不算将李家拖下水,那怎么才算? 裴正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比如,有人告诉大夏朝廷,李家是因为家主下令才毒死文烽的,李家和胡人私下有勾结,李家试图谋朝篡位。” 李远闻言浑身发寒,颤颤巍巍问道:“你说的有人,不会是本公子吧?” 裴正反问道:“除了你,别人说出来谁会信?拱卫司还是陛下?” 李远脸色瞬间阴沉似水,压低声音怒道:“你想害死我?若我说了这些话,李家岂能容我?” “以这种方法度过这劫,就算朝廷下令将本公子释放,等回到李家,立刻会被执行家法乱棍打死你信不信?” 裴正笑了笑道:“在下当然信,可这些话传出去,谁能证明是你说的?就不能是拱卫司屈打成招的?亦或者干脆就是拱卫司做的假证?” “这几条罪名要是落实下来,都够李家灭九族了,试问李家谁还敢放弃你?谁敢让拱卫司坐实这件事?” “你这弃子,自然就做不成了。” 李远怒道:“可这要是弄砸了,会害了整个李家,本公子绝不会这样做。” 裴正不以为意道:“弃子就要有弃子的觉悟,你若有不惜拖着大家一起去死的决心,何愁别人将你当做弃子?” “在下言尽于此,命是你的,要不要这样做,李公子自己决定。” 李远死死盯着裴正:“本公子怀疑你在故意坑害李家。” 裴正伸了伸懒腰道:“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公子怎么保命,李家作为大夏顶尖世家大族,是随便就能坑害的了吗?” “对了,提醒李公子一句,那些不利于李家的话,一开始不要说,等到拱卫司用刑了再说,一来拱卫司会认为是真的,二来李家会认为是拱卫司编造的。” “唯有如此,不管拱卫司和李家谁胜谁负,李公子都能安稳活下去。” 李远依然死死盯着裴正:“你为什么要坑害李家?” 裴正微微皱眉,点头就走,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李远向前一步拦住裴正:“把话说清楚再走。” 裴正翻了翻白眼:“午间休息时间不多,在下还得去准备吃食,实在没有心情与你谈论此事,你若觉得在下是在坑害李家,大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提出计策在我,用不用在你,李公子何必如此纠结?” 李远还想再问,远处忽然出现了邱百户的身影,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大嗓门。 “大人有令,未时出发,务必在夜幕降临之前进入长安城,你二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误了大人的计划,你们担当的起吗?还不快去准备?” 裴正笑呵呵回道:“卑职这就去,多谢大人提醒。” 李远见状,自知再也没了与裴正单独闲聊的机会,心情复杂。 …… 未时三刻,一行人骑马在官道上狂奔,负责在前面开路的邱百户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向前扑去,滚落在雪地上。 而他所骑的那匹马,同样扑倒在地,只是没能醒过来。 “吁~” 一连串马停下的声音响起。 周青策马来到邱百户面前,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邱百户拱手道:“回禀大人,属下骑的这匹马不堪劳累,暴毙了。” 周青有些不悦道:“先前本官不是让你们检查过自己骑的马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邱百户低头道:“属下该死。” 周青摆了摆手道:“该死倒不至于,只是本官急着赶回长安,你马没了,本官就不等你了,等你找到驿站,自己骑马追上来吧。” “天黑之前要赶到长安城,知道了吗?” 邱百户如释负重道:“卑职遵命。” 周青说完朝其他人下令道:“继续前行。” 众人闻言挥动马鞭,加速前行。 裴正往前跑了一段,回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那里的邱百户,默默道:“这只是开始。” …… 酉时二刻,周青出示了一块令牌,带着众人踏进了大夏帝国中心——长安。 ------------ 第三十七章玄字号地牢 长安,东城,拱卫司府衙。 周青指着李河等人吩咐道:“将他们关进玄字号牢房好生看管,本官去找指挥使大人复命。” 裴正连忙出声问道:“大人,那卑职呢?” 周青瞥了他一眼:“你作为此案重要目击者兼人证,不容有失。” “将他也关在玄字号牢房,与李家的隔远一点,给予适当关照,交待狱卒,这不是犯人,伙食与他们一致,不得随意欺辱他。” 后一句话,周青是对自己手下人说的。 裴正顿时不乐意了,他要是被关在牢房里,还怎么去拿李远承诺给他的东西? 照周青的意思,估计此案了结他才能出来,那时候李远要么被判了斩立决,要么无罪释放,不管是哪种情况,李远承诺价值一千两的物资他肯定拿不到了。 仔细一算,血亏啊。 为了银子,裴正必须得想办法获得自由行走的权利。 只是正面去提,周青哪会给他一个小队正面子? 想了想,裴正拱手一礼道:“大人,距离演武院新生入学还剩两个来月,卑职想提前打探一二,为新生考核做些准备。” “若被关在牢房里多有不便,卑职恳请大人开恩,允许卑职在长安城内自由行走。” 周青想都没想,断然回绝:“等案子了结再说。” 裴正面露苦色:“此案牵连陇右李家,李家家主又是刑部尚书,恐怕非一时能了结,卑职获得兵部入学推荐信不易,还望大人开恩。” 周青冷眼看着裴正:“你既然知道此案牵连甚大,就该清楚你作为目击者和人证处境很危险,将你关在牢房里是为你好,免得你枉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演武院入学考核对你来说确实重要,可和命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你莫要不知好歹。” 裴正暗中叹了口气,果然,哪怕对你来说是天大的事,在别人眼里,都不值一提。 好在裴正想到了另一个办法,躬身道:“目前证据尚不能完全确定礼部侍郎之死是李家做的,卑职愿为诱饵,钓出幕后黑手。” 周青脸上浮现一抹讶然之色,沉声道:“你是说,本官放你招摇过市,暗中安排人守在你附近,招引贼人前来杀人灭口,再一举成擒?”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 裴正默默吐槽了一句,躬身道:“大人英明,卑职正是此意。” 周青嘴角泛出冷笑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这样一来,你不仅不用被关入牢房,可以任意在长安城晃悠,还能让拱卫司的人暗中保护你,你当你是皇亲国戚吗?” 裴正脸色一变,连忙回道:“卑职不敢。” 正当裴正以为要被周青拒绝,并严厉训斥一顿时,却听到周青慢悠悠道:“不过此计倒不是不能用,你先在牢房里待着吧,等邱百户回来,本官会让他安排此事。” 裴正闻言故作狂喜:“卑职谢大人恩典。” 周青上前拍了拍裴正的肩膀:“好好准备入学考核,本官期待你的表现。” 裴正眼中浮现一抹茫然,摸不准周青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当他反应过来时,周青的身影早已离去。 “谢大人鼓励。” 最后一句裴正说的很大声,他不知道周青是否能听到,但他能保证周青手底下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狐假虎威,有时候不一定非得和老虎关系好,别人觉得你和老虎关系好一样可以。 果然一众拱卫司的人看裴正的眼神有了一些变化。 其中一名身穿百户服饰的男子面带笑容道:“裴公子,跟我们走吧。” 裴正面露窘色,拱手回道:“不敢当大人公子称呼,在下安顿一事麻烦大人了。” 在陌生百户看来,裴正和周青有点关系,可二人毕竟认识不久,应该不会太深,虽然态度好了许多,却没有过于奉承,只是笑了笑道:“周大人交待下来的事,何来麻烦一说?走吧。” 在拱卫司的指引下,一群人七绕八绕走了至少半刻钟,来到被称为玄字号牢房的地牢。 职业病犯了的裴正,眼神扫过一圈,发现地牢门口以及周边明哨暗哨不下于二十人。 带队百户对守卫出示了一块令牌,简单说了两句,便带着人走了进去。 顺着台阶走进地牢,裴正发现路又窄又陡,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劫狱的难度。 墙壁上有不少裂痕,不用想,肯定布置了许多机关。 总共走了约莫一千来米,豁然开朗,一座遍地是坑的广场出现在裴正眼前。 裴正微微讶然,所谓的牢房,只是一间间放在地坑里的铁笼子,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至少有几百间。 零零散散关着一些犯人,“入住率”大概在三分之一左右。 负责看守犯人的狱卒连忙迎了过来,为首是一名牢头模样的中年男子。 “杨百户许久没来老哥这里了,这一次带了这么多人,看来办了一件大案啊。” 杨百户笑了笑道:“案子确实是大案,不过不是我办的,是我家大人办的。这些人还得麻烦李老哥看好了,可不能在结案之前死在牢里。” 李牢头不由好奇道:“哦,这次来的是何方神圣?” 杨百户回道:“说来还是老哥同姓,陇右李家的人。” “陇右李家?”李牢头声调瞬间提高了好几档。 “怎么把李家的人抓进来了,他们这是谋反了吗?” 李远听了觉得格外刺耳,连忙争辩道:“说什么呢?李家对大夏,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谋反?本公子总算看出来了,你们这些豺狼,就巴不得别人倒霉。” 李牢头看着杨百户,面露询问之色:“这是?” 杨百户撇了撇嘴道:“李远,李家二公子,他父亲刑部尚书李艾。” 李牢头越发惊讶,拉着杨百户走到一旁,压低音量道:“你家大人刚到拱卫司就办这种大案,是不是想立功想疯了?李家是轻易能动的吗?” 杨百户苦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家大人了,可不是他想立功,而是奉陛下之命出使草原的礼部侍郎文烽被人下毒死在了李家,陛下震怒,勒令拱卫司彻查。” “老哥常年待在玄字号牢房,消息不灵通实属正常。” 李牢头面露震惊之色,只觉无形中一股风雨将至。 “那他们该怎么处置?” 想来想去,李牢头问了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问题。 杨百户想了想道:“不死不伤,其他随意。” 李牢头微微点头道:“明白了,来人,将他们带到甲子区牢房。” 得了命令的狱卒,上前押着裴正一行人就要往里面走去。 杨百户指着裴正说道:“等等,这个人放下。” 李牢头不解道:“老弟这是何意?” 杨百户笑着解释道:“他非是李家的人,而是此案的人证,带进牢房是为了不让他出事,我家大人交待我和老哥商量一下,给予一些优待。” 似乎觉得有些不够,杨百户接着加了一句:“我家大人比较欣赏他。” 李牢头面露了然之色:“既然如此,就不必关在牢房里了,让他跟着老哥我吧。” “平常这牢房也没外人进来,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杨百户拱手道:“那就麻烦老哥了。” ------------ 第三十八章酒后吐真言 杨百户将裴正等人带到地牢,和李牢头说了一会话,交待了几句重要,便带着人撤了。 李远等人毫无疑问被关进了笼子里,裴正则被托付给了李牢头。 正值傍晚用餐时间,狱卒们在地牢靠入口处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摆满了堪称丰盛的菜肴。 裴正被李牢头硬拉着入了席,位置在挨着李牢头的左手位,除了他一个外人,桌上全是看守牢房的狱卒。 李牢头十分热情招呼道:“裴老弟既然是周大人带来的,那便不是外人,若不嫌弃的话,就和杨百户一样,唤我一句老哥。” 裴正可是混过社会的老条子,哪听不出来李牢头话里的拉拢之意。 虽然裴正心里清楚李牢头是因为周青说的那句话才有这般表现,却不妨碍他趁机和对方拉上关系。 离开新安城,代表裴正过去五年积攒的人脉以及编制的关系网几乎被终结。 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依靠,裴正若想在长安站稳脚,自然要编制新的关系网。 拱卫司地牢的牢头,看似对裴正未来帮助不大,可他现在一穷二白的,哪有挑食的资格? 只见裴正脸上浮现感动之色,站起身拜道:“承蒙老哥如此看得起小弟,小弟岂能不识好歹?老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饶是李牢头起先就认定裴正会答应,可对方如此美爽快的态度,以及夸张的表现,依然让他愣了一下。 不过李牢头反应极快,只过了一瞬,就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裴正的肩膀,面色诚恳道:“好兄弟,来,坐下喝酒,今天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裴正重重点头:“听老哥的。” 李牢头拉着裴正坐下,亲自给裴正斟满一碗酒,豪爽笑道:“在老哥这里啥都可以,就是不能客气,该吃吃,该喝喝,来,老哥年长你几岁,又忝为地主,代表玄字号牢房全体人员敬你一杯。” 裴正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谢老哥,干了。” 说完双手捧着碗,一口饮尽。 李牢头赞道:“好酒量,再来。” 接着又倒了一杯。 裴正愣头愣脑道:“刚刚老哥敬了小弟,这下轮到小弟敬老哥了,来,干了。” 第二杯饮尽。 不必李牢头动手,裴正左侧的狱卒小头目立刻给他倒满。 裴正端着酒碗起身道:“小弟初来宝地,多谢老哥和各位大哥的照顾,小弟敬各位一杯。” 三杯下肚,将愣头青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裴正重新坐下,古铜色的脸庞泛起一抹红晕,双眼迷离,一副酒劲上头的模样。 李牢头见状心里竟然有了一丝郁闷,都没来得及想办法灌他酒,自己就给自己整懵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许是担心裴正太快醉倒,李牢头连忙给他夹了块肉:“老弟别光顾着喝酒,来来来,吃口菜。” 裴正从善如流,两三下将肉吞进肚子里。 李牢头赶紧多给他夹了几块,试探性问道:“老弟还能喝吗?” 裴正胸一挺道:“当然能,来,小弟再敬老哥一杯。” 说完就去拿酒壶倒酒,只是手有点抖,两下都没对准。 李牢头见状轻咳一声,旁边狱卒小头目立刻会意,从裴正手里抢过酒壶:“老弟是客,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我来倒。” 这次没给裴正倒满,只倒了半杯。 裴正一点都不含糊,端起酒碗就是一口闷,放下碗打了个饱嗝,嘴里散发出浓重的酒气,手再次伸向酒壶。 眼见裴正真的想不醉不休,李牢头伸手压住酒壶,笑呵呵问道:“老弟好酒量,不知祖籍何地?” 总算来了。 裴正歪着头想了想道:“小弟打小在新安城长大,自懂事起,双亲及祖父母就已经不在人世,和兄长两人相依为命。” “兄长很少提及和父祖有关的事,祖籍具体在哪还真不清楚,据新安城老人推测,小弟祖籍离新安城不会太远。” 李牢头闻言神色微动,不动声色道:“这样啊,老哥听人说周大人酒量和老弟一样好,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如直接问我和周青什么关系好了。 裴正默默吐槽一句,故作腼腆道:“小弟一个小人物,哪有资格和周大人沾亲带故?” 李牢头顺着道:“是吗?老弟可别骗我,老哥看周大人挺照顾你的。” 裴正脸上浮现一抹慌乱之色:“老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不不,小弟和周大人之间真的没啥关系,老哥可别瞎说,要是被周大人听到,小弟就麻烦了。” 裴正极力否认,脸色越发慌乱。 李牢头深深看了裴正一眼,没关系你这么慌干嘛?我看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老弟是怎么认识周大人的?” 大概是觉得侧面旁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李牢头直接单刀直入问道。 裴正脸上慌乱之色散去不少,直言相告:“小弟是礼部侍郎被毒害一案的证人,周大人是主办官,自然而然就认识了啊。” 李牢头暗自一笑,前面连自幼父母双亡,和兄长相依为命都能随意吐露,涉及周大人,这口风突然就严了,还说没有问题? “那老弟和杨百户熟吗?” 裴正果断回道:“不熟,小弟一路上总共就和他说了两句话。” 嗯,涉及到真正的陌生人就直接了当。 杨百户既然和你不熟,又直言你受周大人看重,难道他会为了你撒谎? 要说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李牢头听完这句,基本断定裴正与周青之间关系不一般。 对他来说,能弄清楚双方之间什么关系最好不过,实在不行,能确定这点已经足够。 况且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为了避免裴正起疑心,李牢头决定适可而止,笑着招呼道:“来,老弟我们继续喝。” 这一下,轮到裴正难受了,他才演到一半,你咋就收场了呢? 不行,这出戏不能这么容易停了。 于是裴正主动问道:“请教老哥一件事,周大人在拱卫司很有名吗?可小弟怎么听说他只是正四品千户?” 李牢头意味深长看了裴正一眼,热心回道:“老弟有所不知,周大人是新调入拱卫司的,别看他现在只是千户,据内部消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升任指挥使,级别仅在总指挥使和三位佥事大人之下。” 周青果然不简单,难怪李牢头会对疑似受周青关注的自己如此上心。 裴正闻言面露震惊之色,接着露出一丝窃喜,似乎得了什么好处一般。 李牢头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裴正只能再次问道:“老哥对演武院了解吗?” 李牢头也没多想,随口回道:“演武院作为大夏鼎鼎有名的顶尖学府,长安城的人,有几个没听过?老哥自然了解一些的。” “对了,老弟问这个干嘛?” 裴正面露羞涩,傻笑道:“不瞒老哥,小弟在边城抵抗胡人立了点功,得了兵部推荐信,到演武院进修三年。” 李牢头闻言豁然开朗,身世清白,无依无靠的演武院学子,难怪周青会看重他,原来是在提前培养班底啊。 对裴正先前的表现以及说过的一些话,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自觉得了答案的李牢头,态度再次变得很热情,给裴正倒满一杯:“来,老弟,继续喝。” 裴正一口喝完:“老哥还没回答小弟的问题呢?比如入学考核一般考哪些?要不要提前打点啥的?进去后会学哪些东西?” 想都不用想,李牢头肯定对这些细节不清楚,就像裴正前世,家里要是没个上或者准备上清华北大的,哪怕是北京人,谁会用心关注清华北大有哪些科目,入学会考哪种类型的题目? 有那功夫,搬砖赚钱不香吗? 果然李牢头被问到了,不过他这种老狐狸,哪会轻易露馅,故作不悦道:“哎,大家今日聚在一起喝酒不容易,不谈这些,哪天等老哥有闲暇了,再仔细和你慢慢解说。” 裴正闻言心下一喜,这事十有八九成了。 能在拱卫司地牢当牢头,不说别的,李牢头在长安的关系网要比裴正强百倍千倍。 与其自己苍蝇似的乱撞,还不如借机让他帮忙。 放在之前,裴正找李牢头帮忙,对方虽然会答应,却不会太过用心。 眼下他和周青之间的关系被“挑明”,李牢头肯定会上心很多。 裴正满口豪气道:“多谢老哥,回头小弟请老哥去长安最好的酒楼喝酒。” 李牢头故作不悦:“老弟跟老哥客气什么?再说老弟将要入学演武院,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想喝酒,老哥这里管够,不必去什么酒楼,不管老弟何时来,老哥都欢迎。” 裴正神秘一笑道:“银子的事,老哥就别担心了,有人答应给我一大笔银子。” 不会是周青吧? 李牢头暗自想着,故意问道:“哦,是吗?不知是谁?” 裴正面露笑容,指着里面说道:“就今天被关进来的那位。” ------------ 第三十九章助人为乐李牢头 李牢头故作好奇问道:“莫非老弟指的是今儿个被关进地牢的李家二公子?” 裴正憨憨一笑:“可不是吗?小弟认识的人不多,能拿出大批银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要说有可能将银子给我的,就只剩这一个了。” 李牢头脸上浮现惊奇之色:“可李家二公子为何要将银子给老弟?其中莫非有什么说道?” 裴正顺着回道:“那当然是……” 话刚说一半,裴正停了一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迷离的眼神扫过在座的人,两手摆了摆:“这个可不能外传,做人得信守承诺。” 李牢头眼中精光一闪而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以免裴正起疑心起疑,而是给他夹了一个鸡腿,热情招呼道:“老弟别光顾着说话啊,菜都快凉了,来,多吃点。” 接着一边使眼色,一边对陪坐的狱卒们说道:“弟兄们都吃啊,吃完该休息的休息,该值班的值班。” 有反应快的狱卒当即会意,偷偷用手肘碰了碰两侧的同僚。 不一会儿,所有的狱卒就明白了李牢头的想法。 原本中规中矩的狱卒们,三两下将碗里的饭扒完,夹了几口喜欢的菜,勉强将肚子填饱。 桌上除了几盘大菜以外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一般。 “哐当” 一名狱卒将碗筷放下,起身对李牢头说了一句:“大人,小的吃饱了。” 此言一出,像是打开了多米诺骨牌一般,碗筷落下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狱卒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说道: “大人,小的去巡视牢房了。” “大人,小的明天休沐,晚了会有宵禁,得往家走了。” “大人,小的去给裴兄弟铺床和准备热水。” 不一会儿,狱卒们跑的一干二净。 裴正看着空荡荡的桌子两眼发直,脸上尽显迷茫之色:“怎么没人了?” 李牢头伸手搭上裴正肩膀,故作恼怒道:“怎么没人?老哥不还在吗?不用管他们,我们继续。” 裴正侧头看了一眼肩膀上宽大的手掌,想起前世监狱里关于捡肥皂的传闻,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呸,老子这世还是处男。 裴正故意站起来去拿酒壶,借着起身的势子将李牢头的手甩开。 “来,老哥喝酒。” 此举正合李牢头之意,二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又喝了好几杯。 裴正脸上的酒红色越发浓郁,呼吸之间,全是酒精的味道,眼皮垂落,仿佛下一刻就会醉倒在地。 李牢头用手轻轻推了一下裴正,试探性问道:“老弟醉了吗?” 裴正身体晃悠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看着李牢头,粗着嗓子:“我没醉,来,再喝。” 李牢头眼中流出莫名神色,面带笑容道:“放着慢慢喝,老哥生平最喜欢听些有趣的事,实在好奇李家二公子怎么会给老弟大批银子,不如老弟说来听听?” 裴正双眼迷离,摇头道:“不,小弟答应他不能说给外人听的。” 李牢头点头赞同道:“老弟坚定不移信守承诺让老哥佩服不已,不过不妨碍老弟和老哥分享这事啊。” 裴正呆呆问道:“为何?” 李牢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老弟答应的是不说给外人听,可老哥是外人吗?你我之间的关系,岂是外人能比?” 裴正喃喃自语道:“这……” 李牢头脸色微沉:“老弟踌躇不决,莫不是从未将老哥放在心上?你与我称兄道弟,难道都是虚情假意?” 裴正听了寒毛都竖起来了,你个死基佬,老子难道还和你真心实意的不成? “小弟绝无此意,老哥千万别误会,”裴正连忙嘴上否决。 “小弟看到老哥就像看到了自家兄长,感觉特别的亲切。” 李牢头心下一喜,淳淳善诱道:“想想你和你兄长之间的亲密关系,此事你会对你兄长隐瞒吗?你就当老哥是你兄长,放心说。” 裴正面露迟疑之色:“可是小弟兄长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李牢头脸色一黑,心里已然有几分恼意:“老哥原本以为老弟是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老弟不肯说就算了,当老哥什么都没问。” 裴正见状连忙说道:“老哥别生气,小弟说就是了。” 李牢头不禁有些无语,早知道应该早点这样说。 裴正假装心怀顾虑,刻意强调道:“小弟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和别人说。” 李牢头打包票道:“老弟放心,老哥一定不会外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从老哥嘴里听到,老哥不当人子。” 裴正得了保证,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偷听,压音声音道:“不瞒老哥,李家二公子请我帮他传信,事成之后,给我一千两。” 一千两? 李牢头吸了口凉气,一千两换算成铜钱,那可是一百万啊,果然不愧是李家,好大的手笔。 震惊过后,李牢头故作不信道:“假的吧,送封信就有一千两,这李家的银子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裴正信心满满道:“老哥这就不懂了吧,这可不是一般的信,这是救命信啊。” 李牢头神色微动:“怎么说?” 裴正神神秘秘道:“老哥有所不知,李家二公子这次犯的事可不简单,涉嫌毒杀朝廷命官礼部侍郎,李家都不一定能保住他。” “重要的是,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李家根本没想过要保他,反而想弃车保帅,拿他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待。” “这位二公子可急坏了,要知道一旦定罪,他必死无疑,为了保命他想来想去,准备向他外公兵部侍郎皇甫高求救。” “事发突然,他外公一时半会可不知道这些,他担心等他外公得知此事时,他早已人头落地,于是苦苦哀求兼许下重赏,拜托小弟帮他送信。” “重赏便是千两,老哥你想想,对于他这种贵阶公子来说,一千两比之性命,孰轻孰重?” 李牢头不禁替裴正担忧道:“老弟贸然前去送信,且不说对方信不信,万一对方出尔反尔不给银子怎么办?” 裴正闻言一呆:“事关李家二公子生死,对方岂会不给?” 李牢头耐心解释道:“老弟都说了对方,给钱的又不是李家二公子本人,别人谁愿意给一个极有可能死去的人垫银子?” 裴正顿时慌了:“那该怎么办?小弟本来想等邱百户明天回来带我一起去的,拿回银子后,一半是要孝敬给周大人的,另一半分一些给邱百户,剩下的作为生活用度。” 关系暴露了吧,若只是一般关系,你舍得孝敬一半? 李牢头一边心里暗自想道,一边开口安慰裴正:“老弟别担心,事情未必有老哥说的这么糟糕。” 此时的裴正神色十分慌乱,语气垂丧道:“那可是一千两啊,这么一大笔银子,没了多可惜。” 说着说着,裴正忽然坚定:“不管怎么说,一定得去试试,万一对方给了呢?” 李牢头沉思片刻:“老哥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否能帮到老弟。” 裴正眼睛放光道:“老哥快说来听听。” 李牢头沉着冷静道:“老弟莫慌,老哥且问你,送信过去的话,可需要什么凭证证明身份?” 裴正十分配合道:“李家二公子给了小弟一块玉佩,说他外公兵部侍郎皇甫高看了就会明白。” 李牢头微微点头:“没有亲笔信之类的吗?” 裴正摇头:“李家二公子说亲笔信容易被别人截获,从而泄露他的信息,相比而言,口信比较安全。” “那你可知道兵部侍郎府在何处?” 裴正挠了挠头道:“不知道,邱百户应该知道吧。” “那你可知如何才能见到兵部侍郎,而非被管家挡着不给入府?” 裴正摇了摇头:“不知道,邱百户应该知道吧。” …… 李牢头陆续问了几个问题,裴正的回答如出一辙,我不知道,但邱百户应该知道。 过了一会,裴正忍不住问道:“老哥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李牢头神色严肃道:“很简单,老哥派人先替你走一趟,探探兵部侍郎的口风。” 裴正迟疑道:“这恐怕不好吧。” 李牢头故作生气道:“怎么,你担心老哥会谋夺你的银子?” 你表现的这么明显,谁会不担心? 裴正默默吐槽了一句,敷衍否认道:“没有没有,老哥别误会。” 李牢头似乎被裴正敷衍的态度给惹怒了:“你就是有这个想法,老哥我活了几十年,哪个不称我一句乐于助人,品德上佳?你居然担心老哥我会谋夺你的银子?” 裴正微微一愣,是不是表演的有点过了? “敢不敢和老哥打个赌?你将玉佩口信都给我,我来安排此事,不管成与不成,五日之内给你一千两。” 裴正微微张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敢赌是吧?果然还是不相信老哥我,罢了罢了,你我之间关系到此为止,以后也不用称兄道弟了。” 裴正连忙说道:“赌赌赌,老哥输了,小弟也不要一千两,拿五百两送给周大人就行了。” 李牢头拍着胸脯道:“没问题。” 裴正依依不舍从怀里摸出一块淡黄色玉佩,递向李牢头。 李牢头接过,面露满意之色。 …… 一刻钟后,在李牢头刻意灌酒下,裴正醉乎乎被两名狱卒扶到一间土室躺在床上。 门一关,裴正立刻睁开双眼,眼神清澈,哪还有半分醉意? 前世他的酒量就比一般人要好,这一世,酒量是前世的好几倍,这点酒还不够让他醉上一场, 毕竟他新安城酒神的称号不是白叫的。 不知为何,裴正总觉得他来到长安运气变好了很多。 就拿刚刚那件事,他还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安全不着痕迹拿到李远许下的银子,没想到李牢头会主动撞上门来。 为了让李牢头入局,裴正扮的像个真正的傻子。 不过挺值的,不出面就能收到钱。 哪怕最后只有五百两,裴正认为风险接近零的话,完全可以接受。 裴正几乎不担心李牢头会蒙骗他,周青摆在那,狐假虎威,谁还轻易骗他? …… 另一处,李牢头招来一名心腹,暗中吩咐道:“持这块玉佩去兵部侍郎府,告诉兵部侍郎皇甫高,他外孙有难,需要他出手相助。” “记得提醒他,他外孙答应送信过去的人,能获得三千两奖赏。” “他如果不想看到他外孙死于非命的话,劝他莫要坏了他外孙的名声。” 呵呵,一千两? 对于这些人来说,一万两都不嫌多,多要点又何妨? ------------ 第四十章朝堂之上 长安城占地极广,可分为外城、皇城两部分。 皇城又分外廷和内廷。 内廷作为大夏皇帝以及诸多妃嫔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的纯正性,除皇帝和皇子以外,内廷禁止任何男人踏足。 若有违反者,不听辩解,一律格杀勿论。 因而负责护卫内廷的太监和宫女,都是皇室特意培养出来的武道高手。 外廷主要是皇帝和大夏重臣处理政务的地方,譬如专门用以朝会的承天殿,皇帝私下召见大臣的甘露殿,内阁、中书省、门下省、舍人院、宏文馆等机构所在地。 除此之外,用来祭天的天坛、嫔妃皇子公主接待外戚的丹凤殿皆坐落于此。 卯时初,钟声响起,在宫门处等候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到达承天殿,按以往排好的位置有序站列。 从龙椅前方台阶向下一丈处排到殿门,再沿着殿门外的台阶两侧向下,一直排到广场上。 事实上,有资格站在大殿里的朝官其实不多,除了被称为清贵的监察御史和翰林院编撰,品阶就没有低于正四品的。 稍微低一点的,站在殿外台阶上,譬如六部各司主官,掌握一定实权,需要随时等候传唤问话,却又因为品阶不够,没资格入殿。 更多的官员站在殿外广场上,彰显出大夏朝廷的威严。 当钟响第十五声时,官员们基本全部入场,这时御前侍卫会检查站在台阶以及广场上的官员们的站姿仪态。 若见到有衣着姿势不规范者,侍卫们会小声提醒,提醒不改者,会直接以不敬的罪名拖出去。 这只针对殿外的官员,殿内的自有监察御史去弹劾纠察。 直至卯时三刻,钟声停止。 太监总管高忠拂尘一摆,尖着嗓子喊道:“陛下上朝,百官恭迎。” 在大夏丞相王拙的带领下,百官齐齐躬身喊道:“恭迎陛下上朝。” 百官低头之际,一道身影飘忽而至。 十五岁登基称帝,将步入不惑之年的建安帝高坐台上,俯视台下两侧站着的文武百官,面无表情,以无比平淡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语调回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起身,面向前方,目不斜视。 太监总管高忠再次出声:“朝议开始,众卿奏事。” 六部礼为首,话刚落音,礼部尚书颜立向前一步,拱手道:“启禀陛下,礼部推算,十日后为黄道吉日,最适合祭天,臣恳请定为年祭之日。” 建安帝淡淡回了一句:“准。” “谢陛下。” 颜立拱手回了一句,脸色忽然变的无比严肃:“礼部侍郎文烽奉旨出使草原,为促成胡人归附之事殚精竭虑,却无辜枉死,臣恳请陛下下令有司,尽快查明凶手,以令逝者安息。” 礼部侍郎共有两位,左侍郎文烽,右侍郎顾钧。 顾钧天资横溢,而立之年晋升神念境宗师,并借此跻身三品礼部右侍郎,称得上年轻有为。 文烽的官途与顾钧相反,年轻时在演武院担任讲师,后补缺进入礼部,磨勘了三十余年,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左侍郎之位,极为不易。 换而言之,他跟了颜立将近三十年,两人名为上司下属,实际上私底下关系极好。 多年的好下属兼朋友无缘无故暴毙,死讯传回长安过了五六日,一点消息都没有,颜立终于忍不住当众揭露这件事。 建安帝面无表情看了颜立,平静问道:“拱卫司查的怎么样了?” 拱卫司总指挥使沈达闻言出列,躬身行礼道:“回禀陛下,此案进展顺利,拱卫司已将毒杀文侍郎凶手的嫌犯缉拿归案,目前正在严加审问以及收集证据,不日将破。” 建安帝淡淡问道:“不日是多久?” 沈达回道:“具体得看此案是否另有隐情,若无隐情,最迟三日之内可破案,若有隐情,深挖下去,臣不敢保证。” 建安帝微眯着双眼,意味不明道:“隐情?” 沈达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某人,直言不讳道:“不瞒陛下,嫌犯乃是刑部尚书李艾之子李远,臣怀疑嫌犯受了某人指使,亦或与某些敌视大夏的胡人权贵勾结,意在破坏胡人归附大计。” “此案死的不仅文侍郎一人,还有随文侍郎南归的草原王之子。除此之外,使团南归时,多次遭遇不明势力伏击,护卫死伤惨重,可谓疑点多多。”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目光聚焦在大殿前排某位中年人身上。 刑部尚书李艾向右走了几步,站在大殿中央,深深一躬:“启禀陛下,此案涉及微臣,为了避嫌,臣恳请陛下下令暂停微臣之职,待此案了结,再行处置。” “若查出此事真与李家、与臣小儿有关,臣请陛下严惩,以震慑宵小。” 建安帝没理他,目光转向站在最前列的百官之首王拙:“丞相有何见解?” 王拙中气十足回道:“臣以为此事涉及朝廷高官,不宜以拱卫司一家之言妄下定论,而应三司会审,以免冤枉忠良。” 对于王拙这个想法,朝堂上下,没人觉得意外。 在当朝丞相看来,拱卫司不算正式的朝廷机构,顶多算是陛下的家奴。 他曾多次公然反对拱卫司参与朝政,奈何建安帝一意孤行,屡劝不听,于是越发厌恶这种不受掌控的机构。 如今涉及大案,家奴之言,岂能轻信? 建安帝将目光从王拙身上收回,扫过大殿:“朕想听听诸卿对此案的想法,不管怎么想的,皆可畅所欲言。” 刑部侍郎杨轩第一个走出队列:“启禀陛下,臣认为此案与李大人公子无关,纯属拱卫司构陷大臣。臣建议此案由刑部负责,保证查个水落石出。” 一名御史跟着附和道:“臣附议丞相和杨大人所言,李家忠心耿耿,岂会谋杀朝廷命官?” 接着又有一些官员冒出来,不是替李艾和李家求情,就是抨击拱卫司诬陷忠良。 李艾望着一个个替他求情的同僚,心中没有半分喜色,而是异常冰冷。 这些人,巴不得李家去死啊。 文烽死在太原李府,无论怎么辩解,李家都脱不开干系,最好的结果是李家下人勾结胡人所为,李家被蒙在鼓里。 虽然同样承担失察等相应罪名,却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这些人跳出来,妄言李家无罪,看似在替自己和李家说话,实则是说,李家党羽众多,哪怕犯了罪,也能通过其他方式开脱。 当今陛下何等人物?弱冠之年继位,亲政二十余年,岂能看不出异状? 对于一个合格的君王,遇到这种情况,只会选择一种处理方法,无论真假,先打压下去再说。 冤枉忠良与维持对大夏帝国的掌控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想到此处,李艾再次深深躬身:“臣虽对李家之人有信心,却不能指望李家之人皆如圣人一般不犯错,臣只求彻查此案,无论是否与李家有关,哪怕牵连到臣,臣亦无话可说。” 建安帝淡然道:“准了,责令拱卫司五日内结案,如不能成,全体罚俸三月。” ------------ 停更说明 最近经常看到人说这本书开头抄袭将夜,作者特意回过去看了将夜的开头,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确实神似。 然后作者心态崩了,一想到哪怕火了,都会被人骂抄袭,作者完全没有继续更新的动力。 在和编辑沟通过,并获得编辑认可的情况,决定暂时停更。 作为作者兼读者,很难接受抄袭别人的作品,原创是底线。 所以这本书要么大改,要么太监。 不管哪种情况,都得停更。 作者在此对支持我的人说声抱歉,让大家失望了。 ------------ 大结局 大夏立国两百余年,中兴之主建安帝大力支持丞相王拙改革,国力日渐增强,南越北胡西漠东海皆为藩属。 外患渐平,内忧兴起,各大世家把持地方,给建安帝带来了极大掣肘,每次他准备灭掉藩国,将他们的疆域纳入大夏版图时,总有世家暗中捣乱,以至于功败垂成。 恰逢建安帝获得上古人皇书,人皇书记载了人皇飞升真相,可通过收纳天下气运信仰踏入长生。 为了长生和剪除世家的威胁,建安帝一改对外方针,命人组建拱卫司,专门对付世家。 主角因身为大夏顶尖世家裴家嫡系,祖父曾因争夺裴家家主失败被赶出家门,靠和亲哥在边城从军维持生计,从而被拱卫司新任指挥使周青看重,收纳门下,作为对付世家的一把尖刀。 主角权衡利弊,决定为拱卫司效力,通过在演武院的学习,一路升级打怪。 第一个事件,礼部侍郎被毒死一案。 第二个事件,世家操控科举舞弊,被主角一路追查,牵连数万人,建安帝对此大开杀戒,抄家灭族,无数世家遭殃。 第三个事件,世家意识到建安帝对他们的恶意,密谋怂恿太子造反,被拱卫司提前得知。建安帝暴怒,悍然诛杀太子,对密谋者大开杀戒。 第四个事件,世家意识到了严重性,暗中支持乱民和邪教四处造反,主角奉命四处追查乱党。 第五个事件,世家勾结四方藩国作乱,共同对抗大夏,建安帝亲征平乱,虽然平定叛乱,但是伤了根基,命不久矣。 第六个事件,主角支持皇子夺位,安抚世家,因功封爵。 第七个事件,主角着手对付裴家为父祖讨回公道,不得不和叔祖剑圣裴白为敌。 第八个事件,主角帮助新帝再一次对付世家,大获全胜。 第九个事件,主角和新帝反目,谋朝篡位。 第十个事件,主角通过改革,土改,商改,政改,收割气运,获得长生。 整体就是这么个事,有智斗,有武斗,两者相结合。 圣不是无敌的,可以通过人群战术绞杀(参考雪中) 主角的哥哥裴矩假死,他能进演武院,是他哥哥暗中帮的忙。 剑圣裴白顾念旧情,没想过赶尽杀绝。 其实真的跟将夜不一样,不过没啥好解释的。 ------------ 再一次说明 和编辑讨论过,大改远远不如开新书,所以选择了太监,说实话,这本书从开头到构思剧情,作者准备了一个多月。 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可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没了好说的,再次说声抱歉。 ------------ 第四十一章飞升(大结局) 长安。高九丈九尺九寸的祭坛上,裴正一袭金丝青衣龙袍,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十丈之外的广场上,文武百官黑压压站了一片。 “恭请陛下飞升。”无数意念汇聚一处,形成耀眼的光芒,穿过虚空落在裴正身上。 一股莫名伟力托着裴正渐渐升起,而后消失不见。 ------------ 新书《大夏封神记》求收藏 卑微作者在线求新书收藏。新书同样构思了很久,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