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1章 徐清 徐清大袖飘飘,眉宇间有一股脱尘之气。他的眼中偶尔会流露出沧桑,写满故事。 其实过去四十年他都呆在深山老林的清风观,当一个道士。 没有多少故事。 脱尘之气是这具身体原本就有的,眼中的沧桑亦是原本就有的。 而这身体原本不是他的。四十年前是十八岁的样子,四十年后,还是十八岁的样子。 道观生活清苦,唯有一名老道士同他一起生活,唯一的娱乐便是阅览藏经阁的道经典籍。或许他资质普通吧,没从里面悟出什么修行法。 老道士当是个高人,因为徐清除了清风观所在的那片林子,哪也去不了。老道士却可上天入地,来去自如。但老道士没有教过徐清修行。 前些日子,天空打雷,足足响了九天九夜,随后老道士回来,告诉徐清,他马上要死了,让徐清随便找个地方给他埋掉。如此就可以离开这片林子,以后想去哪就去哪。 徐清埋了老道士,想在清风观里找出修行之法,可惜的是,清风观的一切事物很快化为飞灰,没有给徐清留下任何东西。 他现在除了不会老之外,跟普通人区别不大,也会受伤也会流血。硬要说有区别,那就是他的体能到了普通人的极限。干苦力,肯定是一把好手。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老不死、力气大、跑得快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类似古代,但此时并非徐清所知任何朝代,不过山川地理多有相似。 徐清离开清风观,大致了解一些风土人情后,想方设法弄了一些钱,最终决定定居离清风观一百里不到的金华城,一番折腾下来,手上的钱便所剩无几。 囊中羞涩,令徐清暗自下决心,要努力奋斗,做人上人。 忍着困意思考将来该如何行动,可最终抵挡不住困意,他睡着了。 反正他不是第一次想发愤图强了,还是明早起来重新理出头绪吧。 拖延癌是伴随一生的绝症,无药可医。 天未大亮,徐清给一阵清亮的声音给弄醒。他暗骂了一声给他介绍房子的牙保,说好这条街很清净呢? 接下来,那声音开始唱戏文,声音婉转,颇有娇媚流露,质地不错,但是唱腔着实不敢恭维,像个初学者。 他听出这是个女儿家的声音,于是熟练地翻上墙头,想看看隔壁家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若是相貌欠佳,少不得一番理论。 如若相貌姣好,自是要前去结交一番。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 徐清朝隔壁院子看去,娇嫩的朝颜藤蔓百折千回地绕在井口,含着露水的小花随清风摇曳,楚楚动人,一名长裙女子正在井口边唱戏。 果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 似天边月,水中花。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其实谁要是像他这样在道观陪一个老道士呆了四十年,都会这样吧,看到好看的女子,一定会忍不住多看看。 徐清只欣赏了一下,心底不禁冒出一口寒意。 因为女子的脚不在地上,而是虚浮着。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眼花。 莫非他终于要老了,五感开始退化? 他又看了眼,女子脚分明踩在实地上,周身的草木含着露珠儿打滚,似她的舞伴。 当真眼花? 嗯? 一双明丽动人的美眸凑近徐清,好奇地打量着他? 徐清竟没看清她如何也到了墙头。 难不成是鬼? 不管是人是鬼,徐清先发制人道:“姑娘,你吵到我了。” 他可是有理的一方,难道女鬼就可以不讲道理? 女子有些惊愕。 但徐清理智气壮地瞧着她。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威武不能屈。 女子竟有些心虚。 啊哟! 她从墙头掉了下去。 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她足尖轻轻一点,好似柳絮一般飘飞数步,稳稳站着,身形婀娜,仿佛兰草。她扭头进屋。 徐清只好下去。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敲门声。 徐清打开门,看见一名眼熟的美少年。 “是你?” 原来少年竟是隔壁的“女子”。 少年略带歉意道:“小可温玉春,今晨搅扰公子的好梦,还请恕罪则个。” 他顿了一顿,说道:“给我找房子的牙保说这条街很僻静,我唱戏吊嗓不会搅扰别人,没曾想,他骗了我。” 他说话彬彬有礼,跟适才吊嗓的娇媚婀娜截然不同。 徐清顿时明白,温玉春应该是个男花旦。 女装大佬古已有之啊。 还好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不然,适才就颇多意淫了。 有句话叫做“男人化了妆,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这句话在温玉春上倒是恰如其分。 徐清笑了一笑,道:“我找的牙保亦是如此说的,看来是误会一场。” 温玉春点了点头,拿出一份礼盒,道:“虽则如此,到底还是搅扰了公子清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徐清推让一番,温玉春执意要送,徐清便即收下。 收了人家礼,到底不好直接让人家走,何况徐清此前见到温玉春那手段,心想对方要不是鬼,那定非常人。 温玉春既然是邻居,以后少不了打交道,还是得好好了解一下。万一人家见他资质不俗,天生道气,说不定就传他真法了。往后呼风唤雨,出入青冥,自是快哉。 徐清亦报了姓名,邀请温玉春入内一叙。 到了堂屋,奉上茶。 温玉春看到屏风下一面古琴,不禁叹道:“好琴,虽然不是古物,却做工精致,亦有些年头了,可惜保养不佳。” 徐清笑道:“温兄看来是此道行家,要不试试我这琴?” 琴是院子的原本主人留下的,早已蒙尘,给徐清自卧室翻了出来,擦拭过一遍。 琴声多是心声,他也可借此略作判断温玉春的真实为人。 温玉春欣喜道:“固所愿尔。” 他便弹了一首曲子,技法娴熟,若行云水流,琴音空旷高远,青天白云一般。跟他女装时,空谷幽兰的气质大不相同。 琴声作罢,徐清拍了拍掌。 温玉春微笑道:“知己知音难寻,我瞧徐兄在琴道亦当颇有造诣,不如指点小可一二。” 徐清心想:“我想借琴声观人,他怕也有一般想法。此人到底非常,我若是拒绝了,他定也有别的法子,不如顺水推舟。” 他便不拒。 徐清坐在琴旁,此是清晨,外面间杂鸟啼,他趁兴弹了一首《百鸟朝凤》。清风观也有琴,因此徐清偶尔会弹弹。 他才拨动琴弦数下,便似清风徐来,意境之高,令温玉春动容不止。 又过了一会,鸟啼声此起彼伏,温玉春往庭院外瞧去,但见得百鸟聚集,墙头和院中树木都落满了,琴声优美绝伦,人间难闻。 “琴声通乎天心,法任自然,这位徐公子果然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他听得琴音中,道韵自然流淌,玄妙无穷,境界高深,莫说自己,便是那些享有大名的高人隐士,也怕是要望尘莫及。 当今道法末世,仍有如此境界,着实不可思议。 “难不成徐前辈是闭关了数百年,如今方才出关,想要了结尘缘,飞升成仙?”他再看向徐清时,眼神中多了浓浓的敬畏。 徐清犹然不觉。 他这次弹琴,心胸畅快,远胜从前任何一次。 琴声作罢,余韵不绝。 徐清心想:“我怕是琴道的天才,只是从前没有温玉春这样的琴道高手激发我深藏的潜力而已。” 他感慨间,看到庭院百鸟聚集的场景,心头忽然充满疑问,这是什么情况? 他虽然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明了,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怕是这家伙的手段,他是要给我捧场,还是示威?只是这人怎么做到的?” “我若是装作震惊的样子,怕是要给他看低。” 徐清于是气定神闲地看向温玉春。 ------------ 第2章 法力 接下来的事情令徐清始料不及。 但见得温玉春满面激动地跪在徐清面前,道:“在下温玉春,一直以来想在修行上有所成就,长期苦寻名师,可惜没有过什么收获,所见多是欺世盗名之辈。今日得遇徐先生,还请先生不以玉春卑贱,令玉春能如犬马一般随在先生身边,偶尔能得先生指点一二,在修行上有所进益。” “啥?”徐清心头充满问号。 明明你才是高人! 他一个普通人,又不会飞天遁地,仗剑伏魔,仅有长生不老之术傍身而已。 难不成这小子看出他长生不老? 也不对啊。 徐清看着庭院内仍然聚集的百鸟,心头若有所悟,难不成是他的琴声招来的百鸟。恍惚间,徐清脑海里生出一股明悟。 过往所诵读的道经、典籍纷纷扰扰出现在脑海里,最终化为一段话。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在冥冥中天道规则下,他明白自己觉醒了一种叫做“道法自然”的天赋。 紧接着脑海里出现一股信息。 “百鸟朝凤!” 这是一门法术,可以幻化出凤凰真形。 徐清只是通过琴声将其法理展现出来,没有将其威力彻底展现。展现百鸟朝凤的威力,需要不菲的法力。 但是徐清没有法力啊。 温玉春见徐清久久不回答,心中惶恐不安,难不成他的话令徐前辈不喜。他心头生出一股畏惧之情。 他听说一些前辈喜欢游戏人间,不希望别人拆穿他身份,或者跟他纠缠不清。徐前辈定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开罪了徐清,温玉春心里的畏惧越来越多。 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本来白净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此时徐清心里生出一股畏惧的情绪,他很清楚这来自温玉春,然后这股畏惧的情绪化作一道清气,散入丹田里,又从丹田散去,进入四肢百脉潜藏。 他立时明白这清气就是法力。 “温玉春对我的畏惧之情居然能化作法力。”徐清惊讶不已。 “要不要让他对我产生更多的畏惧之情?” 徐清觉得这法力好少啊。 只是转念一想,要不是温玉春,说不准他还不知多久才会发现自身的特异。 他还可以找别人再试试。 徐清神色和缓道:“温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闲散人,哪懂什么修行。至于让公子做在下犬马什么的,那是万万不可的。适才这《百鸟朝凤》的琴曲,公子感兴趣,大可学了去。当然,公子若是觉得这曲子对你十分重要,不敢生受,可以回馈在下一些钱财,如此,便不算公子欠在下了。” 其实徐清想直接问温玉春的修炼之法,但觉得这样有些突然和难以解释。 总不成说他要指点温玉春如何修行吧,天可怜见,他是真的不懂。 何况,他确实也缺钱。 修行是理想,面包是现实,徐清暂时决定屈服现实。 温玉春听到徐清的话,心头畏惧消散,转而生出喜悦之情。原来徐先生不是对他有意见,而是真打算传他这曲子。 这曲子境界高深,颇合修行道理,怕也是一门高深的法术。 他若学到,自是一生一世都受用不穷。 只是徐先生未必想跟他沾染太多因果,故而让他出钱买下这曲子的修习之法。如此全了因果。 至于不是要什么灵物、修行法来交换,怕也是徐先生本身就不需要这些外物了。灵物、修行法乃至于人间珍宝、财货对徐先生这般高人而已,跟路边一颗石子,怕是无甚区别。 何况这不是山外清修道场,是万丈红尘,索要金钱更合适一些。 “嗯,徐先生亦是暗示我,把他当成普通人,不要当成修行高人,向外界泄露他的身份,搅扰他的清净。定是如此啊。我可不能违背他的意思,否则倒是定有无法承受的后果。” 想通这些后,温玉春如释重负,对着徐清作揖到底,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徐清立时体会到温玉春这喜悦之情,比适才的畏惧之情多一些,也化为清气,先进入丹田,再散入体内其他地方潜藏起来。 徐清看向温玉春的目光愈发温和,看来温玉春对他来说,着实是个修行宝藏。 只是温玉春这情绪波动太大,一下子变得十分虚弱。 好似身子被掏空。 除却脸色更加苍白外,清亮的眸子也黯淡不少,仿佛生了病。 他自己不觉,徐清倒是看在眼里。 原本想继续逗弄温玉春,弄出更多法力的徐清,决定暂时罢手。万一他只能从温玉春一个人身上获得法力,把对方搞废掉,岂不是杀鸡取卵。 徐清正色道:“温公子,学琴之人当摒弃杂念,心如明镜,一尘不染,方才弹得好琴。” 温玉春心中一震,他顿时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向来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损了修行。 修行者讲究定静。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养心养气! 他适才心情波动剧烈,着实犯了修行的大忌,还好徐先生点拨了他一番,否则修行怕是要倒退许多。 温玉春连忙收敛心神。 他恭恭敬敬向徐清道:“还请先生传我曲子。” 徐清笑了笑,又试着弹了弹《百鸟朝凤》。这时他刻意将一些法力自指尖流淌出来,这次不但有百鸟聚集,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凤鸣出现,清越异常。 随后他收了法力,将曲子反复弹奏,让温玉春细细凝听,用心记下。 温玉春资质不俗,但这百鸟朝凤着实深奥玄妙,徐清教了好几遍,他十分用心记下,才勉强记住大致的节奏。 而徐清每次弹奏,行云水流,毫无滞碍,境界之高深悠远,仿佛云中仙人拂琴,世人忘尘脱俗。 他愈发感到徐清境界高深,远胜过他从前所见任何一位修行者。 他今日有幸在徐清座下学琴,实是三生三世方才修得的福分。 温玉春愈发珍惜这段机缘,全身心投入学琴中。 ------------ 第3章 戏票 花了几个时辰,温玉春大致将百鸟朝凤学会,只是远不及徐清那般流畅自然。他越是深入修习此曲,越觉得有无穷修习玄妙在内。 他这一生一世都怕是没机会参透完全。 而徐先生显然已经将这门法术吃透,只是没有运使法力。 是以! 以徐先生的境界,若是将此术威力展开,怕是整座金华城都要被《百鸟朝凤》笼罩。 如此惊扰世俗,自非徐先生所愿。 另一方面,温玉春修习此曲,法力不自觉会受琴曲影响,自然流转,虽然未体现在琴曲威力上,但每弹一次,体内法力都精纯了一丝。 效果很轻微,却能实实在在体会到。 这更让温玉春有不胜之喜。 要知道,修行人法力越精纯,突破境界的机会就越大。 甚至不乏有人在百日筑基前,散去功力,重修好几次,便是为了法力更加精纯一些,增加筑基成功的可能。 这《百鸟朝凤》,放在修行界,除了那些洞天福地外,怕是许多门派都会为之心动不已。 而这样一份重宝,徐先生随随便便就传与他,此等福分机缘,从前温玉春做梦都不敢想。 他欣喜之余,对徐清更生爱戴。 徐先生虽然不求他有回报,但传道授业之恩,温玉春永世不忘。 虽然他没福分成为徐先生的弟子,可从今往后,他自得将徐先生敬若神明,方能稍减心中惭愧。 徐清自感觉到温玉春那股喜悦之情和爱戴之情。 而且份量巨大,比先前要多出不少。 这又让徐清获得了一些法力。 只是温玉春不由浑身脱力。 他还以为是自己学这上乘法术,法力境界不够,对精气神消耗过大导致。为此不觉惭愧。 “温玉春啊温玉春,难怪徐先生不肯收你为弟子,到底是你自身资质不足,入不得他老人家法眼。” 现在他说什么都不行徐清跟面上看起来一样年轻,肯定是一个老怪物。 何况徐清眉宇那股脱尘之气,以及眼角流露的沧桑更坐实温玉春的判断。 “传闻蜀山剑仙之祖长眉祖师寿一千八百载,得道飞升时,除却两道白眉外,样貌宛如青年,徐先生怕也是这般人物,不知他还会在人间逗留多少时日。” 温玉春越是脑补,越觉得徐清高山仰止。 或是思虑太多,加上脱力,竟而昏睡过去。 徐清见他昏倒,连忙探他鼻息,发现他只是昏睡过去,徐清不由松了口气。他只是想吸收温玉春一些情绪化生法力而已,可没想搞出人命来。 “哎,这小子,我都说了让他收敛心神,怎么还是对我生出这喜悦爱戴之情。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 徐清又有些苦恼,温玉春不禁吸啊,这样容易就晕了过去。 他能感觉适才温玉春令他产生的法力,相对他身体所能容纳的限度,怕是沧海一粟。 那些法力虽然不汇聚在丹田,却可以藏于他四肢百骸各大经脉中。 法力产生后,徐清能够感受到身体对法力的饥渴感。 从前他不知法力为何物,自没有这种感受,现在知道了,简直食髓知味,无法满足。 徐清心念一动,不知这法力除了运使百鸟朝凤,还有别的用处吗? 他下意识运使了法力在右手食指上,对着木板一戳! 寸许厚的木板立时出现一个孔洞。 他还没怎么用力。 “大力金刚指?” 徐清来了兴趣,又试着运使法力到别的部位,那地方都有明显的增强。只是如此一来,法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他因此又发现一个问题,这法力用完了不会自己长回来。 可恶啊! 这肯定不是成熟的法力,都不会自己越变越多。 温玉春还在昏睡,徐清便出门找了几个路人试试,无论是给钱,还是故意跟别人争吵,或恐吓对方,都没有让他吸收对方的情绪产生法力。 徐清只好悻悻而归。 看来暂时只有温玉春一只羊可以薅。 只是他怕一不小心就把温玉春薅秃了。 得省着点啊。 徐清回到家里,看向正值昏睡的温玉春,目光不由慈和许多。 此时温玉春正好醒来,恰巧看到徐清的眼神。 “徐先生虽然不打算收我为徒,但还是关心我的。”温玉春心头一热,如果徐清这时候让他去刷茅厕,他都不会有任何迟疑。 他可是极度爱干净的! 温玉春忙起身朝徐清行礼。 他又想起钱的事,回去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徐清。 徐清其实已经不看重这银钱了,只是不收下,难免给人另有所图的感觉。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为了让温玉春安心。 至于温玉春向他请教琴曲上的问题,徐清亦不回答,直接弹一遍便是。 温玉春哪里不懂弹哪里,让他自己悟。 这才是最好的教学! 反正让徐清自己来说,他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他也不懂,说出来岂不是误人子弟。 当然,用道家前辈的说法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温玉春亦是如此想的。 他由此愈发佩服徐清,这才是真正的名师。 温玉春偶尔也会酸溜溜想着,不知什么人能有幸拜在徐先生门下,哪怕是做一个记名弟子,亦是泼天的福运啊。 自此,他愈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机缘。 只是每次去徐清那里请教后,难免头脑昏沉无力。 不过回家练功,着实有奇效,杂念都比往常少了许多,几个周天下来,立时神采奕奕,功力也有所精进。 温玉春自然以为这是徐清的功劳。 只是徐先生到底做了什么,竟有这般效果,温玉春暂时参不透。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 徐先生仿佛天人,所行之事若是他能参透,那才奇也怪哉。 这一日温玉春行功完毕,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走出去开门,外面也没有人,但见得两张戏票放在门口。 戏票上有开戏的年月日和地址,落款是李傀儡三字。 温玉春看见后,神色大变。 “我这些日子一心向徐先生请教修行疑难,沉迷练功,竟忘了这一茬。” ------------ 第4章 修心 徐清最近从温玉春身上积攒下了一些法力,可是如果将这些法力比作一捧清泉的话,他本身能容纳的法力当有汪海之巨。 这些法力即使拿来全力催动《百鸟朝凤》,恐怕仅能将琴曲的威力发挥千百分之一。 何况还是一次性消耗品! 徐清现在很喜欢积攒法力,就像普通人开始存钱一样,都希望越存越多。 光是节流没有用,得开源啊。 徐清经过多日尝试,觉得应该是修行者对他产生七情才能使他获取法力。他在考虑,要不要让温玉春引一两个修行者到他这里来。 徐清正自思索间,温玉春自隔壁来。他不免心中一奇,现在可不是温玉春平时来讨教的时辰。 温玉春进来见徐清,先是行礼,眉间颇有忧色,开口道:“徐先生,我明日要去葛员外家听戏,须得提前准备一些礼物,所以这两日便不来搅扰你了。” 徐清听过这个葛员外,乃是金华城第一大富豪,捐了个员外郎的闲职。素日里修桥补路,行善积德的事没少做,倒不是危害一方的恶霸。 若仅是去葛员外家听戏,温玉春不至于如此心忧。何况他是修行者,葛员外再是富甲一方,怕也不至于令温玉春如此。 徐清心中一动,难不成跟修行者有关? 他正想着要通过温玉春多认识几个修行者呢,徐清微笑道:“有话要说完。” 温玉春心中一震,“哎,我也是糊涂,净想着不给徐先生添麻烦,可是莫说金华城,便是九州四海,放眼整个人间,怕也没啥事能令徐先生觉得麻烦。我的事,徐先生怕是动念就知晓了。隐瞒也是无用,还是向他老人家如实奉告吧。” 温玉春随即向徐清下跪磕头道:“玉春有一事相瞒先生,着实对不住先生。哎,我先前答应一名前辈,随他唱戏,承继他的衣钵。这些日子竟而忘了他的事。不,这也不是忘,乃是晚辈念头不正。自以为随先生学了玄门正宗的修行,就下意识不想学那位前辈的旁门艺业,免得因此耽搁自身前途。细下想来,晚辈这等行径跟小人无异。还请前辈责罚,纵使收回我这一身修为,晚辈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越说越觉得惭愧不安。 一来有负于那位前辈的看重,二来行径卑劣,着实配不上徐先生的传道恩德。 且人无信不立,他着实无面目再立在徐清面前。 徐先生自是一早就看出他根性浅薄,所以连记名弟子都不让他做。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心魔陡生,竟快要走火入魔。 徐清见温玉春伏倒在地,汗流不止,浑身颤栗,虽然不知温玉春怎么反应这样大,却也知这情况不正常。 徐清可不想还没找到下家,温玉春就没了。 他淡淡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切莫自误。” 徐清一句话,似乎蕴含道家无上玄音,仿佛在温玉春心海里响起霹雳,心魔竟给这句话劈散,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好似从水里捞出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这句话徘徊在温玉春脑海里,久久不散。 其中自有无上修行玄妙,醍醐灌顶。 温玉春立时明白,这是徐先生以无上玄功,催动道家真言雷音,替他暂时驱散心魔,否则他这一身修为莫说要散去,性命怕也难保。 他心中对徐清更生敬爱。 徐清自是收到这股情绪化生的法力,比前几日加起来还多。 “看来这小子还有许多潜力可以挖掘啊。”徐清略感欣慰。 接下来温玉春又将他和那位前辈的因果娓娓道来。 其实这事在修行界也不罕见,大抵是一人先看上某人,要考验他一番,然后收入门中,传承衣钵。 但是这徒弟又被另一位高人看重。 说到底,在那位前辈看来,就是徐清抢了他的徒弟。 所以送来两张戏票,一是要跟温玉春做个了断,二来要跟徐清比个高低。 毕竟他看重要收为弟子的人居然跟了别人,岂不是显得那人要比他高明,如此一来,自是要分个高下。 赢了对方,往后可以说是温玉春有眼不识人,并非他修行不够,给人小瞧。 如此一来,在修行界的名声亦能保住。 温玉春自是不愿徐清前去,所以一开始没说。 一方面,他是想好了要受那位前辈所有的刁难,借此化解因果。二来,他不想给徐清添麻烦,更重要的事是此事错在他一人身上,那位前辈自远不是徐清对手,真要找了徐清麻烦,无疑是以卵击石。此事如果发生,他这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只是徐清让他把话说完,温玉春不敢不从,何况他又想到,即使他不说,徐先生修为通天,动念就知晓来龙去脉,瞒着没有任何作用。 徐清听完后,又旁敲侧击,知晓那人确实比温玉春高明,但也有限度。他弹出《百鸟朝凤》,对方的反应未必就比温玉春好到哪里去。 而且对方见到他后,肯定会有很强烈的情绪产生,如果他猜测是真,这又是一笔法力入账。 总之是机会难得! 何况他也积攒了一笔法力,真斗起法,将所有法力注入琴曲中,威力亦不小了。 徐清思忖之后,便即对温玉春道:“明日咱们一起去听戏。” 温玉春虽则心头为难,却也不敢违逆徐清的意思。 他想着,局势真往坏的方面发展,大不了他舍了修为性命,全了这场恩义。 到时候,只怪他自己才疏智浅,品行欠佳,受不得这般机缘,怨不得旁人。 他念头及此,心胸开阔不少,但觉得神气清宁,虽然法力尚未有长进,可是往后修行,定要顺遂许多。 他不禁联想到往日听过的传闻。 上乘玄门,先修其心,再修其行。意思是玄门正宗的修行,更看重对弟子心性的打磨,心境到了,再修行事半功倍。 回想徐先生对他的指点,正是这个路数啊。 此前徐先生让他把话说完,亦是为了让他反省自身,好弥补心性上的不足。 只是徐先生的手段是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他非得是受了好处,方才能悟出一二。 “温玉春啊温玉春,你何德何能,今生才有幸遇上徐先生。” 他自十二岁离家出走,访遍名山大川,立志寻求长生之道,期间受尽许多白眼和磨难,直到今日,方才有些苦尽甘来之感。 这都是拜徐先生所赐。 他对徐清又添一份敬爱之情。 徐清收到,积蓄的法力又多了一层,看向温玉春的目光也柔和不少。 温玉春迎上徐清的眼神,只觉得徐先生仿佛在说,孺子可教。 ------------ 第5章 鬼门 金华城热闹繁华,市井文化极盛。葛员外既是大善人,又是出了名的爱热闹,这次请李傀儡登台唱戏,除却邀了乡老贤达外,亦发放了一些外围的票给平头百姓。 徐清和温玉春拿的戏票在内围,届时看戏时,离戏台最近,周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人来得已经算早,但外围已经挤满了人。 不得不说,李傀儡的戏,对金华城男女老少,着实有很大吸引力。 两人走进内围,还看到一些府衙的差役在帮忙维持秩序。 交付戏票后,到了戏台前,这里跟外围的熙熙攘攘有天壤之别,眼前颇是空阔。因为离开戏还有段时间,因此在一名青色仆从引领下走进一处小花园,暂做休憩。 如今方觉夏浅,始是春空。 花园的青石小路上铺满大大小小的花瓣,又有不少飘落在流水假山间,芳香浸润流水泥土,空气清甜,使人胸怀畅然。 徐清走在温玉春前头,正打算走进前面一个小亭子吃些瓜果点心。 忽忽间,旁边绿杨烟里,走出个白色丽影。 当真眸含秋水,面若桃李。 这人是一身白色戏服,在花园中孑然玉立。徐清立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厌恶之情,流入他丹田里,化为清气法力。 这一份法力足足抵得上徐清如今所积蓄法力的一成。 徐清眸子几乎一亮,不消说,眼前人多半就是李傀儡。他仔细看向对方,发现了喉结,哎,又是一位女装大佬。 难怪对方这么喜欢温玉春。 李傀儡往前一步,冷声道:“尊驾便是徐清?” 他见徐清看自己眼神颇是古怪,还以为徐清嘲笑他装束,所以更增一分怒意。 徐清接受了这股怒意,又得了一份法力,不过比先前那一份要少一些。 他不免有些失望,不过立马往前一步,毫不示弱,心下期待李傀儡怒气更胜一点。 谁知徐清往前这一步,李傀儡忽地神色一变。 徐清没有感受到怒气,而是接受到一股惧意,不深不浅。 徐清浑然摸不着头脑,李傀儡怎么突然怕起他来了。 他还没弹百鸟朝凤呢。 “我这还没发力,他怕什么?”徐清心里直犯嘀咕。但疑惑归疑惑,法力还是照收不误。 可惜还没刚才那分怒意多。 李傀儡此际眼中惊疑不定,猛地露出一丝决绝,绕着徐清迈起小碎步。 徐清不明所以,但怕李傀儡暗自偷袭,默默将法力运在足尖,轻轻迈动步子,让身子一直面对着李傀儡。一旦李傀儡有所动作,他立马先退避一下。 两人便在花园中,青石小路上,面面相对,互相迈着小碎步。 温玉春在一边看得如痴如醉,不愧是徐先生。 他看得出李前辈正用着一门高深至极的步法,意图借此搅乱徐先生的心神和法力运行。 没想到徐先生当真深不可测,轻轻松松化解了李前辈步法中的攻势。 甚至隐然间反制了李前辈。 此时李傀儡额头细密的冷汗便是明证。 李傀儡此刻心生滔天骇浪,惧意大增。 徐清更是稀里糊涂,怎么这李傀儡绕着绕着,就对他惧意大增了。他就随便走走,对方怕个什么? 不明白归不明白,法力照收不误。 而李傀儡额头细汗越来越多,到后面更是大汗淋漓,戏服都湿透。 徐清见状,连忙停下来。 “我不跟你转了,你可别出大事。” 要是李傀儡在这里出了事,徐清肯定是有理都说不清。 而且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修行者,直接就废了,他还想着往后跟李傀儡多交流一下感情呢。 徐清这一停下,李傀儡好似系了一根线在徐清身上,越转越快,好一会才慢下来,最后李傀儡瘫倒在地。 此时数名戏子从斜刺里杀出来,将徐清包围住。 李傀儡连忙道:“休得对徐先生无礼。” 他又让一名戏子搀扶他起来,向着徐清深深一礼道:“多谢先生手下留情,否则李某纵使不魂飞魄散,亦要元气大伤,往后余生,只能在病床上过。” 李傀儡面色苍白至极,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但感激之情却不假。 徐清最能体会到他这份真挚的感激之情,所化法力份量着实不浅。徐清自是心情愉悦,哪里还生得出跟李傀儡计较的心思。 何况他自己也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吧。于是徐清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些饿了,你呢?要不咱们去亭子里吃点东西。” 他伸手一请,十分客气。 李傀儡却恭请徐清走在前面,自家随在徐清身后,如执弟子之礼,毕恭毕敬。 他这一番变化,令身边的戏子难以置信。向来心高气傲的班主,为何突然变得这般低声下气。 他们却不知,这盏茶功夫,李傀儡感觉如在鬼门关前徘徊,稍不注意就要身死道消。 适才他看见徐清时,迈出的第一步,正落在“离卦”上。他占据这一卦,正是园中气机最强盛的地方,且将徐清推向气机最薄弱之处,使徐清深陷险境,如在悬崖边上。 哪知道徐清轻易看破他的用心,往前迈出这一步。 这一步落在“坎卦”上,简直逆转乾坤。 徐清站住此卦方位,正是物极必反,将极险的处境翻转过来,反而使周遭气机发生剧烈变化。 原本李傀儡占据的方位是气机最强盛处,因为徐清那一步,他身周气机猛地泄落,由至强转为至弱。 再到后面,李傀儡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搬回一程。 徐清对着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轻描淡写化解了李傀儡的反击。 李傀儡犹如进了一个漩涡里,越挣扎越难以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他本以为自己这回不自量力,得罪了高人,必无幸理。 哪知道徐清竟是如此胸怀宽广,在最紧要的关头放了他一马。 要知道,这是李傀儡先动手,且毫不留情,直接将徐清陷入险境。徐清做出任何反击都是合情合理的,即使李傀儡身死道消,那也是咎由自取。 毕竟徐清就算夺走了他徒弟,但李傀儡有眼不识泰山,踢到铁板上,没个好下场那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于修行人而言,做不到知进退明得失,导致一生修为沦为画饼,那就是修行不够,出了意外,便是活该。 对于一些修行高人而言,一旦因果结下,顺势斩草除根了结因果,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可徐清并没有这样做。 这对于李傀儡而言,着实是莫大的恩德了。 ------------ 第6章 凌波微步 徐清走到亭子里,回身对李傀儡道:“请坐。” 本来他是客人,这一请,倒是主人的架势。可是他要是不说这句话,估计李傀儡会一直站着,便有些别扭。 他已经反应过来,李傀儡对他态度,前后变化极大,肯定跟刚才他跟李傀儡对着走那几步有关。 但是徐清自己也没搞清楚,他走那几步到底有什么。 不过有温玉春《百鸟朝凤》一事在前,徐清大约猜到一些,或是对方被他的步伐中蕴藏的高深玄妙所震慑。 哎,他真的是随随便便走了几步而已。 李傀儡见徐清请他坐下,先是想拒绝,他何德何能能坐在徐清这等高人面前。只是见徐清目光柔和温润,着实不是故意戏谑他。 他转念又想,“听说一些游戏人间的前辈高人,往往释然洒脱,不拘俗礼。我扭扭捏捏,反倒是容易增加不好的印象。” 他一念及此,便即坐在徐清对面。 可是一落座,他又有些后悔。 徐清已经开始吃东西,温玉春老实站在徐清背后,也不敢说话。 李傀儡自是没什么胃口,拿了一块点心,怎么都咽不下去,局促不安。 好一会,他大着胆子向徐清问道:“小人走南闯北,倒也见识过、听闻过不少各家各派的身法、步法,但前辈此前施展的步伐大合易理,至玄至妙,却又是小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前辈能否开释一二,解我心中疑团?” 他的修行是从戏里来,步法是重之又重的功课,比一些玄门大派的步斗踏罡之法亦不遑多让,可是跟徐清适才那几步相比,却有云泥之别。 他从这话题入手,正是心中好奇不解之心难解,而且他是下九流中人,迎来送往,知晓一些位高权重之人,在别人提起自家擅长之事时,往往容易升起自得之心,一旦提起,自不免会多说几句,心情也会因此变好。 徐前辈虽不是权贵,但地位在修行界中自是极高,修行者亦长着一颗人心,七情六欲不可能没有。 凡间的人情世故,在修行界也是能行通的。 正所谓神仙菩萨也是人做。 徐清听到李傀儡的话,心想:“我也知道我走那几步有些名头,但你要我说出些所以然,我怎么知道。” 他见李傀儡殷切地看向他,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糕点,淡然道:“此等小属,不值一提。” 他这话一出,便从李傀儡身上收获到一股失望之情。 所化法力虽然比不得前面那些,但也比从温玉春那里平常所得要多。 “看来得多找一些厉害的修行者啊。” 此时徐清不禁对温玉春有些嫌弃了。 嫌贫爱富可要不得,蚊子再小也是肉。 徐清告诫自己,做人怎么如此呢。 但是他对李傀儡的观感自然而然更好了,谁叫人家使他产生的法力着实不少。 徐清见李傀儡面露失望,随之话锋一转,又道:“但是道友想知道,贫道便如实相告。” 李傀儡不由心生一丝惊喜,同时记住重点,徐清自称贫道,自是道门中人。 温玉春倒是不意外,他从百鸟朝凤中,早感受到那高深的道家法理,早有猜测,徐先生是道门中不世出的奇人。 他听到徐清这句话,也连忙聚精会神,准备仔细聆听徐清接下来的话,不敢有丝毫遗漏。 因为从徐先生传他《百鸟朝凤》来看,徐先生肯定不是敝帚自珍之人。 接下来,只消说出几句修行中的微言大义,亦能使他毕生受用不尽。 徐清收获了李傀儡那一丝惊喜所化的法力,不由动力十足,他暗道:“看来得说几句厉害的话。” 徐清微微一顿,灵光一闪,一段话从脑海里冒出来,他便风轻云淡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徐清说完这段话时,脑海里如上次弹奏百鸟朝凤一样,心头流淌过一道信息。 “步法:凌波微步。” 这是一门不亚于《百鸟朝凤》的道法。 李傀儡先是如遭雷击,转即心中生出狂喜之情。 徐清接收到,此时他身上积蓄的法力足足深厚了三成。 李傀儡却不管不顾,此时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浑身颤栗,但是心中兴奋到极点,来不及跟任何人解释,长身而起。 竟在亭子边上来回踱步,忽而眉头舒展,忽而眉头紧缩,忽而喜不自禁,忽而目中含泪。 徐清在旁边什么都没干,只感觉体内法力蹭蹭往上涨。 最终他法力比来时深厚了一倍有余。 徐清不禁心下有些担忧,万一这李傀儡兴奋过度,直接暴毙了怎么办。 “这可不是我故意想吸收他的情绪。” 但徐清见李傀儡到后面迈步,果真有点“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的味道,虽则神色苍白不已,不过还好,应该不至于当场暴毙。 温玉春因为对易理和步法的修行不是很深,修行亦颇不及李傀儡,所以对徐清这段话感触没有李傀儡那么深。 饶是如此,他也反复默念徐清刚才说的口诀。 现在懂不懂不要紧,先记住,说不定哪一天就开悟了。 再不济也可以传给子孙。 但是他心里也清楚,除非他完全参悟口诀奥妙,否则即使传给后人,亦要失却不少真意。 因为适才徐先生所言时,自有道家真言法意在。 否则李前辈也不能单单从这三十二字中悟出真法。 这三十二字,自他口中说出,便没了那法意,旁人顶多感受到一点玄妙而已。 “将一门上乘道法的法意完全藏蕴言语之中,即使完全通晓这门道法,怕也难做到这一步,除非是徐先生自己创出的这门步法。” 温玉春越是细想,越不敢深入想下去。 徐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知道完全修炼成一门上乘道法和创造出一门上乘道法是两回事,两者有天渊之别。 “难不成徐先生是行走人间的仙佛不成?” 温玉春想起听闻过的各种传说,有一种便是,那些大成的神圣仙佛,有时候会化身在人间行走,了结尘缘。 莫非徐先生本就是天界的仙佛。 这时徐清淡淡看了温玉春一眼。 温玉春接触到徐清的眼神,心中亡魂大冒,“徐先生是知晓我心中念头了,他看我一眼,乃是为了警示我。这秘密我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必定染上天大因果。” 传闻中,泄露天机的种种下场在温玉春心中一一掠过,他不禁冷汗淋漓,生出一股大大的惧意。 徐清本自李傀儡身上收获良多,但从温玉春身上仅收获了一些喜意,不禁有些失望。其实这份量也不算很少,只是就怕有对比。 所以徐清看了温玉春一眼,暗想:这小子实在不争气,所以没从他的话中悟出像李傀儡那样多的玄妙来。 谁知他只是看了温玉春一眼,这小子忽然生出莫大惧意来。 徐清自是收下这份法力,但实在想不到,温玉春怕个什么。他又不是吃人的妖魔,而且他只是暗自腹诽一下,又不是要惩罚温玉春什么的。 他又想着,他是不是要营造出一个喜怒难测的形象呢,有时候吓吓温玉春也不错。 算了,他一开始在温玉春面前就十分温和,再改个喜怒难测的形象,确实有点怪怪的,以后对别的修行者试试。 另一边,李傀儡步法越走越是流畅,不过还是在某一刻停下来,浑身冒起白烟,整个人如罩在烟云里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那烟云未散,李傀儡跪下朝徐清叩首道:“承蒙前辈恩典,小人方能得窥大道门径,往后若有所成,脱得樊笼,全是前辈所赐,从今往后,小人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以报前辈的大恩大德。” 他情绪大起大落,本来精气神为之一空,不过那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高明的道法,施展之间,自能恢复精气神,因此李傀儡此际虽然身子有些虚浮,却还挺得住。 徐清又收获一份感激之情,实在不舍得李傀儡继续对他产生情绪了,他觉得还是先开溜为妙,得让李傀儡好好休息一下。做人不能竭泽而渔啊。 徐清不想解释太多,轻轻道:“道友好好休息一下,养好身体,可以来寻我。” 他说完话,便即飘然离去。温玉春对着李傀儡恭敬一礼,随即紧随徐清离开。 李傀儡牢记着徐清的话,恭恭敬敬目送徐清,直到徐清离开园子,又是作了个长揖。 不一会,这家主人葛员外前来,他大腹便便,脚步虚浮,看着便阳气不足,李傀儡知晓为何,暗自一叹,却又对着葛员外欠身道:“葛大哥,小弟今日有些不便,却是不能登台唱戏了。” 葛员外没有问李傀儡为何虚弱成这样,而是心疼道:“三郎啊,你快去休息。唱戏的事,为兄去处理。” 李傀儡微微一笑道:“那就有葛大哥了。”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适才他已经演了今生最好的一场戏。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若非徐前辈恩赐,他一生一世都窥不到这道家玄妙之门。 徐清正自走出大门,收到李傀儡这份感激之情,不禁心道:“这李傀儡真是个厚道人啊。” ------------ 第7章 龙子 徐清和温玉春离开葛府,外面人头攒动,大家都还在等待李傀儡登台唱戏。徐清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不过外面小摊上的豆浆油条香气扑鼻,他有些年头没吃过这东西了,先前虽然吃了点心,这时仍起了食欲。 徐清笑着对温玉春道:“你还没吃东西吧,咱们去吃点豆浆油条。” 温玉春自不敢拒绝,他知以徐先生的境界,自是已经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程度,可人间美食从来不会拒绝,其中定有他参悟不透的深刻道理在。 到了小摊,油条香气四溢,温玉春也被勾起食欲。 他为了修行,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以市井小吃,几乎不沾。 此时油条佐以豆浆,竟大感美味,仿佛比诸山珍海味,亦不遑多让。 温玉春忽然有所悟,徐先生在故意开点他啊。 “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市井小吃,都能打开我的味觉,满足我的食欲,仅从这一点来说,两者无甚分别。有分别在于食材的等级之分,上品食物,更能助我炼精化气一些。只是山珍海味、市井小吃,其实都沾了人间烟火气,比不得食气者神明不死。不过其中肯定还有更深奥的道理,非是我现在所能明悟。” 温玉春不禁感动,徐先生着实十分关心他的修行,但又不着痕迹,引领他自证自悟,在这一点上,任何名师,怕是都难以做到徐先生对他这般。 名非师徒,而胜于师徒。 徐清正自吃着豆浆油条,忽然收到温玉春这份感动之情。 “你吃个豆浆感动什么?”徐清搞不懂温玉春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他还是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哎,在忽悠人的路上,他是越走越远了。 温玉春见徐清神色,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忽然间,葛府外的吵闹声大起。 温玉春和徐清自是听得清楚。 原来李傀儡罢演,弄得大家很不满意,都在找葛府的麻烦。任凭那葛员外如何解释,大家都不肯离开,非要见到李傀儡。 徐清见那葛员外被挤兑的面红耳赤,说道:“这葛员外倒是个实诚人,以他的财势,根本不必跟这些人解释。” 温玉春道:“要不我去帮忙解个围?” 徐清笑了笑,说道:“你打算怎么帮?” 温玉春脸一红,他倒是不擅长做这类事,只是此时心肠一热而已。 徐清道:“这些人也是闲惯了,要是下一场大雨,保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他话音一落,天空立时被不知哪来的乌云笼罩住。 很快,哗啦啦大雨下起来。 这雨来得突然,在街面上的人立时各找地方躲雨,葛府亦清净下来。 反正这么大的雨,肯定是看不了戏。 温玉春不由看向徐清,“言出法随!” 徐清亦一头雾水,难不成真是他一句话引动了天象,不至于吧。 虽则如此,他仍旧淡然,对着温玉春道:“咱们走吧。” 温玉春忙道:“我去给先生找一把伞。” 徐清清悠悠道:“修行之人,何惧风雨?” 徐清一步踏入风雨中,那雨水碰到他,好是落到荷花叶上似的,滋溜溜地滑走。这是徐清将一层法力覆盖在体表,方有如此异象。 要是往常,他可舍不得。 不过今日收获不小,便即浪费一点。 何况,这种奇妙能力施展出来,着实有一种美妙的滋味。 跟向李傀儡施展出凌波微步是完全不同的。他那时自己可啥感觉都没有。 “是了,我再施展下凌波微步。” 徐清开始用法力催动凌波微步,顿时生出奇妙莫测的能力。足下本自有许多积水,徐清竟有一种踩在积水上行走的感觉,身子飘飘欲飞,浑若无物一般。 而且消耗的法力居然还在不断恢复,虽则没有变得更多,却也几乎没有减少。 徐清大感欣慰。 他自己只觉得是不紧不慢地在风雨积水中行走,落在温玉春眼里,却是徐先生每踏出一步,都引动了金华城的地脉之力。 这一点,唯有修行者才能有些真切的感应。 这时一阵木鱼声在风雨中响起。 木鱼声越响,风雨便越小,好似木鱼声将风雨镇压了似的。 长街之上,风雨之中,徐清前面走来一个和尚,敲着木鱼。一条小蛇缠在木鱼上,瑟瑟发抖。 那和尚本自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嘴唇微动,仿佛在对木鱼上的小蛇说话。 忽然间,他一抬头,看向迎面过来的徐清,和尚登时神情大变。 他感受到一股澎湃的地脉之力朝自己压来,一时间仿佛整个人被金华城完完全全孤立,以他精修数十载的法力,在这股地脉之力面前,亦显得微不足道。 原本寻常人身材的徐清,落在和尚眼里,亦仿佛如山如海,不可测度。 徐清好奇地看了和尚一眼。 便是这一眼,和尚感受到茫茫无际的天地之威往他身上奔涌过来,滔滔不尽。 和尚眼中闪过一抹血光,僧袍似充气一样膨胀起来。 温玉春看见和尚,惊呼一声道:“血僧。” 这正是邪道赫赫有名的高手“血僧”。 僧袍越鼓越胀,温玉春神色大惊,不知这血僧要施展什么邪恶道法。 徐先生切莫大意了。 他虽然知晓徐先生天人一般,但也害怕徐先生一时不察,中了暗算。 轰轰轰! 那僧袍蓦地爆炸,一条残影却迅疾无比的穿过风风雨雨,杳然不知所踪。 徐清却是意外地收获了一分畏惧之情,法力又深厚许多 温玉春:“……” 对方弄出如此场面,居然是为了逃跑。 当当当! 一声声清脆的声响,那木鱼滚落青石街面,小蛇从木鱼上挣脱,风雨忽然停下。 “多谢上仙相救。”那小蛇居然口吐人言。 温玉春此时放才看清,小蛇竟是一条白色幼龙。 徐清还是第一次见到龙,跟传说中长得很像,不过这龙确实很小。 “它是被那血僧捉住了?” 幼龙继续道:“我是华山天池的龙子。上仙可否告知小龙名号,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将来必有报答。” 徐清忽地想到聊斋里面的一个故事,传说华山灵池有五百龙子,其中有一条偷偷跑下山,隐姓埋名,还当了一个农户的儿子,后来却被一个和尚收走带回华山灵池。 联想到刚才那个和尚,似乎真对应上了。 只不过那和尚一看就不是好人,未必会把龙子带回去,说不定会将龙子血肉炼化,增强自身的法力。 徐清又想到另一件事,道:“适才的风雨因龙君而起?” 虽然人家是龙子,徐清还是称呼为龙君,反正客气一点,又不会少一两肉。 他适才思忖间,一股沛然的感激之情流入徐清体内,弄得徐清浑身舒泰不已。 他的法力又足足深厚了七成,不愧是龙子。 但他见小蛇有气无力,心想这小蛇或是在和尚手里吃足了苦头,所以修为大损。总不能是因为他把小蛇吸干了。 不至于,绝不至于此! 龙子点头,说道:“正是小龙。那妖僧镇压小龙,小龙奋力反抗,引动了天象,没曾想刚好遇到仙师,方能幸免于难。哎,我还是该长大一些再下山,否则不至于被那妖僧弄得元气大伤,差点回不去华山。” 徐清微微点头,道:“贫道清风观徐清,不知龙君往后有什么打算?” 龙子道:“我得立即回华山修养,清风观吗?我好像听过,还请仙师收下这片龙鳞,等我伤好之后,定回来报恩。” 但见得小白蛇一样的龙子吐出一片白色龙鳞。 徐清接住,但觉得冰冰凉凉,还冒着白气。随后风雨骤停,天空传出数声霹雳,那龙子亦应声消失不见。 徐清将龙鳞收入袖中,如今夏始春余,待得过些日子天气炎热,这龙鳞还可以拿来当冰块用。 他想着要不出城寻些果子来酿制果汁果酒,顺便郊游一下。 毕竟最近都没怎么出门。 辜负了春光,不可再辜负初夏美景。 过了一会,徐清又收到一股感激之情,自是来自龙子。 徐清明白,那龙子见他没有追它,知晓徐清肯定对它没有歹意,心彻底踏实下来,又添了一分真挚的感激。 徐清却不知,那龙子风驰电掣,心中再次对徐清生出感激时,差点血气一空,当空栽落。 它只以为是血僧对它折磨太过。 龙子强打着精神,紧赶慢赶,终于在半日后回到华山。 “小弟回来了。”山中灵池中传出许多欢呼声,此起彼伏。 “人间好不好玩?” “你胆子可真大。” 龙子们围着小白龙七嘴八舌。 小白龙本来就精疲力尽,给它们一搅扰,立时晕了过去。 “二百五十哥,你弄晕小弟了。” “胡说,明明是你踩了小弟一爪子。” “嘤嘤嘤,你污蔑我,我要找六哥告状。” “喂,你们谁把小弟搬进去啊。” “我今天脱鳞,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我还有功课要做。” “我瞌睡来了。” 最后一众龙子做鸟兽散,只留下一条小青龙,费力地将小白龙搬走。 ------------ 第8章 风水 华山灵池是个小洞天,外人瞧不见,也进不去。 有数千里方圆,足够这些龙子折腾,各建一座水府。待得它们成年后,便可接替那些成年的叔伯,到人间占一处江河湖泊,做个龙君,行云布雨,享受人道香火。 若是运道好,成了一番功德,还有飞升天界的可能,做脱出生死的龙神。 不过大部分龙的结果便是老老实实活个几千年,寻个龙穴,寿终正寝。 古往今来,能成正果者寥寥无几。 但因为活得久,龙族知晓的秘辛着实不少。 小白龙在自己水府里悠悠醒转,看到小青龙,道:“四百九十九哥,多谢你了。” 小青龙睁大龙眸,好奇地打量小白龙一阵,它道:“你去了一趟人间,好似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小白龙于是把自己经历的事说与小青龙听。 小青龙拍了拍胸口,出一口冰凉的龙息道:“好险,幸好你遇见那徐上仙,否则岂不是要给和尚抓去做龙羹。不过我听龙伯说是请了人间五台山清凉寺的法师去寻你,怎么那和尚居然这般对你。” 小白龙迟疑一下,摇了摇头道:“我瞧他不是龙伯请的法师,那徐上仙身边的小修士说那和尚叫血僧,且和尚练的邪法。清凉寺是文殊菩萨化身留下的道统,哪里会修炼邪法。” 小青龙道:“那倒也是,对了,这清风观我记得龙伯提起过。” 小白龙龙眸一动,它道:“我就说听着耳熟,咱们去问问龙伯。” 龙伯是管理华山灵池众龙子的龙族长者,活了好几千年,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只是活得实在太久,知晓的秘密着实很多。 这些龙子都是天地间那些成年龙生下的龙子,一并送到了华山灵池,如此好方便那些成年龙逍遥快活。 毕竟带着一个小龙子,龙们如何快活得起来。 这也只有正宗的龙族方有的待遇。 至于那些杂交生出的龙子,血脉不纯,龙们不会看重,往往拍屁股走人,任其自生自灭。 两龙出了水府,往东行了一千里,便有一座绵延千丈的山脉在水底,山脉的首部动了一下,淤泥散去,露出一个山丘大小的龙头。 龙头张开嘴,发出苍老的人声,道:“小白龙,你总算回来了。” “龙伯好。”两头小龙向龙伯行礼。 小白龙又将自己遇到的事告知龙伯。 龙伯沉吟一会,说道:“我后面问问清凉寺的和尚,至于清风观,那是清风老祖的道场,自从长眉祖师飞升后,清风老祖便是正道第一高手,听闻他将要渡九九天劫,飞升天界。不太可能会行走人间了,你遇到的是他弟子吧。照你的描述,这清风老祖的弟子算是得了他的真传,如此一来,你欠人间这么大因果,倒是不好还了。” 小青龙担心道:“那可如何是好。” 龙伯又笑了笑,说道:“这也许亦是小白龙的机缘,好了,小白龙你先回去好好养伤,那和尚的事,我查清楚后,再告诉你。” “多谢龙伯,那我们先回去了。”小白龙向着龙伯磕头。 两龙告退。 龙伯自言自语道:“去了一趟人间,这小龙倒是懂事不少。不过本来这一劫是让它顺势转生人间,修行大威天龙菩萨留给它的功法,让它早日得成正果,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失了这一桩机缘。” “一得一失,一失一得。小辈们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我还是继续睡觉。” 老龙的拖延癌已经到了晚期,因此让它现在去查清楚和尚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 … 雨过天晴,徐清捡起血僧留下的木鱼。这可是好东西,不带走可惜了。 木鱼者,刻木为鱼形,空其中,敲之有声。 这毕竟是血僧留下的东西,徐清一派高人,拿了邪魔外道的东西,却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岂不是有损他在温玉春心中高人的形象。 他看向温玉春,轻声道:“温公子,你可知我为何要拿这个木鱼?” 徐清自己才懒得想理由,所以让温玉春来想好了。 他已经看出,温玉春就是个脑补怪。 修行不怎么样,脑补的功夫那是一套又一套的。 哎,他本来也不想忽悠人,都是给温玉春带进坑里。 温玉春顿时打起精神。 来了来了! 他心中激动不能自己,这是徐先生第一次对他进行考较。温玉春不敢细想,却也隐约能察觉到,他在徐先生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有了提升。 要知道,一般传道受业解惑之师,会对心中印象较好的弟子进行考较,好进一步传授才学。 圣人便曾经对他几个弟子进行考较,让他们各述平生志向。 最终答得最好的弟子,得了圣人认可,最终登堂入室,尽得圣人真传。 温玉春不奢望尽得徐先生真传,但是能让徐先生稍有认可,他也能无比满足了。 温玉春一时间竭尽脑力,好一会才斟酌回道:“这木鱼乃是妖邪之辈所用灵物,怕是煞气内藏,如果任其流落在外,自是会引来许多妖魔邪道的修士,或是招引阴气邪煞,届时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还会连累无辜。徐先生收下木鱼,自是要以自身大法力炼化其中煞气,化解劫数,此乃功德善举。” 徐清似笑非笑,说道:“你这回答也算用心了。”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温玉春又是振奋又是失落,心里不上不下的。 他总觉得自己没说错,却又不算答好。 徐清不给明确的态度,更让温玉春心里痒痒的。 他很快安慰自己道:“是了,我要是如此轻易说出徐先生想要的答案,怕是徐先生早已收我为徒了。温玉春阿温玉春,你莫要为此丧气。劣马只要不停下脚步,亦能到千里之外。天道酬勤,你不能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懈怠。” 他复又振奋精神。 此时徐清将木鱼扔向温玉春,说道:“你先拿着。” 徐清不知道修行界是否有袖里乾坤之术,不过万一有呢。 他要是拿着木鱼回去,岂不是有损高人形象。亦不符合他这一身装扮。 因此还是让温玉春拿着比较好。 不过他也不解释,好让温玉春自行脑补,给徐清的举措想出合适的理由。 说不定想着想着,温玉春又有领悟,对他生出感激之情,届时徐清还能平白获取一份法力。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大看得上温玉春身上产生的法力了。 只是徐清终归是不忘初心的。 何况蚊子再小也是肉。 温玉春接下木鱼,虽然不知徐先生究竟有何深意,却也不敢怠慢,将木鱼好好捧着,心中细下揣摩。 这时一声大笑传来,却是个三十左右的道士,道服颇有风尘,且有补丁。 道士到了近前,朝着徐清二人行礼道:“小道崂山派王如松,见过两位道友。” 温玉春一听崂山派,神色凝重,崂山派可是千年的修行大派,底蕴深厚。 他郑重还礼,道:“见过王道长。” 徐清微微点头。 他根本不知道崂山派在修行界的地位。 王道长似乎也不在意徐清对他无甚礼数,他大袖飘飘。 一身廉价的道衣硬是穿出了笑傲王侯的感觉。 王道长对着温玉春道:“木鱼本源自我道家,此物看似是法器,实则乃修道者警示自身之物。岂不闻前贤有云‘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这是告诉我们这些后辈,修行应该像鱼一样,不可昏沉懒惰,要日日夜夜勤修妙法,即使有所成就了,亦不能有丝毫懈怠。” 温玉春听得此言,自觉大妙。 王道长果然是千年大派出身。温玉春自忖,他再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么一番深刻道理来。 原来徐先生的深意正在此处。 木鱼对于徐先生而言,自是无用之物。 徐先生旨在点化他。 温玉春感慨道:”若非道长解我心中疑惑,小生不知何时才能明白先生的用意,请受小生一拜。“ 他对着王道长一礼。 王道长坦然受之,又向二人道:“修行之道,贫道不过略通一二。贫道最擅长的还是风水堪舆之术。正所谓财侣法地为修行四要,不可或缺。两位都是修行人,只需花费一二灵石,在下便能替两位在城中寻到一修行宝地。” 温玉春好奇道:“王道长此言何意?向来风水宝地不在福地洞天,便是深山大泽之中,何以会在浊气滚滚的红尘闹市中?” 王道长微微一笑道:“道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洞天福地是第一等修行宝地,深山大泽亦不乏修行灵穴,但红尘闹市中,亦不乏风水上佳的场所。要知道任何一座城池,都是前人精心选址。试想一番,如果这些城邑风水欠佳,怕是早被雨打风吹去,残破败落不堪。换而言之,若红尘闹市中没有适合修行的地方,为何会不时有修行奇人出没呢?金华城历经千年风雨,如今繁华更甚往昔。因此贫道料定,此城之中,不乏风水奇穴。道友若是有意,只需花费一些灵石,或者将这木鱼借在下观摩一段时间,贫道当尽力为你们寻找到那风水灵穴。” ------------ 第9章 鬼物 温玉春见王道长说的头头是道,不像是忽悠人。但他更想知道,徐先生认可王道长的说法么。 故而温玉春一句话都没有回。 王道长已经看出两人中以徐清为主心骨。 他对着徐清郑重一礼道:“道友莫要以为我是江湖骗子。若是不信,我可以先替二位寻到一处灵机充沛之地。” 徐清微微笑道:“王道长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毕竟普通人身子脆弱,而人烟聚集的城邑,若风水不佳,时间一长,难免会生出各种毛病来,不利于繁衍生息。” 王道长不禁一喜,说道:“道友明见。” 徐清又向温玉春道:“咱们回去吧。” 王道长见徐清刚肯定了自己,然后就要走,自是失落,他忙道:“道友既然认可了我的话,为何急着要走。” 徐清比他更失望,这王道长对他生出的情绪只转化了一丝法力出来,还远不如最初的温玉春。 他随即明白,这位王道长着实没什么真材实料。 虽然蚊子再小也是肉,只是对方怕是蚊子腿的级别,怎么都榨不出多少法力来。徐清自是没有跟对方继续扯淡的心情。 就算找到洞天福地,他如今也没什么神功妙诀可以修炼。 还是再找几个李傀儡这样的修行者,多多交流,比较实在。 哎,小温已经没法满足他了。 但徐清不是始乱终弃的人,毕竟徐清最初的法力来自于温玉春,所以徐清决定回去之后,要督促温玉春修行。 这不是为了从温玉春身上获取更多的法力,而是饮水思源。 接下来无论王道长如何多费唇舌,徐清只是不为所动。 温玉春见徐清如此,不由以为这位王道长真是个江湖骗子,对他不免警惕起来。 只是王道长估计难得遇见修行者,或者对木鱼不死心,因此跟着徐清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王道长这一路见徐清毫不动摇,已经有些打退堂鼓。 看到徐清和温玉春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必定是两人的住处。 他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他道:“两位道友,且慢。” 温玉春蹙眉道:“道长,我和徐先生确实无意请你寻找修行宝地,你还是请回吧。” 王道长叹息一声,说道:“此事先不提,贫道只是不忍心二位道友,大祸临头而不自知。” 温玉春略有些生气道:“道长,我等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你何必这般危言耸听。” 王道长叹了口气道:“道友这宅子乃是阴煞汇聚之地,而且多年前怕是出过命案,贫道所料不差的话,眼前这宅子和隔壁的宅子原本是一家。敢问一句,隔壁人家院落里,可有一口水井。” 温玉春心里一惊,“这道人莫非已经炼出灵识,亦或者早到过我家?” 王道长悠悠道:“水能聚阴,若是那冤魂不散,怕是已经修成有道行的厉鬼。修行人阳气充沛,对鬼物大有好处,我就怕两位道友遭了鬼物暗算。” 温玉春听了这话,登时放下心,什么鬼物敢在徐先生面前造次。 他愈发认为王道长是故意出此恶言,好吓唬他们。 温玉春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王道长道:“道长,你一路辛苦,这是茶水钱,咱们有缘再见。” 王道长哪里肯接银子,他不看温玉春,向徐清正色道:“贫道绝非胡言,两位不信的话,可以让我进去一观,必能寻觅到那鬼物藏身之所。” 徐清在一旁笑道:“算了,道长进来喝杯茶吧。” 他察知王道长的情绪,并非作伪。 因此打算让对方进院子瞧一瞧。 而且说起来这条街也不算特别偏僻,偏偏人少的可怜,而且大都住在街头街尾,他相邻只有温玉春一家。何况温玉春亦是新来的。 所以王道长说这里出过命案,倒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王道长跟着徐清入门,他一入门,立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喃喃道:“怎么可能。” 温玉春见徐先生让王道长进来,心中颇是不解,见到王道长进来后又是这一番神情,更是摸不着头脑。 徐先生到底有何深意。 徐清亦稀里糊涂,他是想看这道士能不能抓出鬼来,但一进门,这道士怎么像是鬼上身似的。 好一会,王道长才稍微正常一点。 温玉春道:“不知道长看出了什么?” 王道长苦笑一声,说道:“这里原本是阴煞汇聚之地,但是风水格局竟变了,现在此处灵机充沛,可以说是一片纯阳灵地,怕是本城找不出比这里更适合修行的地方。这夺天地造化的手段,我在崂山时,都不曾听闻过。” 他又对着徐清深深一礼道:“前辈于风水一道,已然入化境。晚辈居然对着前辈班门弄斧,着实愚不可及。只是我这肉眼凡胎,能遇上前辈这等高人,亦是平生大幸。” 他说完之后,掩面而走。 徐清立时收到一股浓烈的惧意。 他心下奇怪,“这道士怎么突然对我怕成这样。” “莫非他想为我和温玉春寻修行宝地,其实还另有歹意?只是突然间发现我太厉害了,心生后怕,因此不敢逗留。” 徐清暗自揣测一番。 他眼原本以为倒是只是图谋灵石或者木鱼,现在看来,可不是这样简单。 不过道士应该没瞧见血僧和小白龙的事,否则不敢来招惹他才是。 徐清思忖间,道士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他倒也不急着追踪,毕竟对方怕成这样,自是不敢再来找他麻烦,徐清何必多生枝节。 姓王的道士前面所言,多半是真的,难不成附近真的有鬼? 不过徐清这些日子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都见到了真龙,因此哪怕是鬼真的出现在面前,心下竟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想到,小白龙对他的情绪能产生法力,不知道鬼会不会也对他积蓄法力有帮助。 为此,徐清反倒是希望真有鬼,让他试一试,而且要比温玉春强一些才好。 温玉春见王道士离开,心下琢磨对方离开时的话,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些日子觉得修行顺利了许多,原来不只是有徐先生指点的缘故。 跟周围灵机变化亦颇有关系。 “这里的灵机变化跟徐先生有关,我跟在徐先生身边,如芝兰在侧,久而不觉其香,所以此前没有醒悟过来。” 温玉春现下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周围空气清甜,一呼一吸间,都大感舒畅。灵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温玉春还没修行到食气者神明的地步,自是感触不深刻。 现下有意感受,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实际如此。 反正觉得此处跟别处大为不同。 徐清亦想到了灵机的事,难不成他在一个地方住久了,那里自然而然就会变得灵机充沛。 原本的凶煞宅邸,也会变成风水宝地? 这貌似是一条发财的路子。 想着以后,一些修行界拍卖会上,出现“徐清故居”之类的物品,徐清又觉得怪怪的。 但徐清心情还是不错,他这是又找到了一样身体具有的特殊能力。 不知何时才能将这身体开发到极致。 徐清正自出神,忽然又收获一份感激之情,来自温玉春。 虽然收了法力,不过徐清并不如何高兴,着实太少了。 他看着温玉春,轻声道:“玉春,还不好好练琴。” 以前他都是叫温公子的,不过后来遇见了李傀儡、血僧、小白龙,哪一个不比温玉春更能产出法力。 真是新人胜旧人。 当然,徐清亦觉得严厉一些才好,他要督促温玉春修行啊。 这是为了他好。 徐清简直操碎了心。 温玉春罕见徐先生有这般严厉之色。 他大感惭愧,此前先生用木鱼来提醒他修行不可懈怠,他怎么就这样快抛之脑后了。 他得努力修行,才不枉先生一番教导。 温玉春便即开始弹琴修炼。 至于徐清,当然回去睡觉了。 要是努力修行能增加法力,他肯定会努力修行的。现在不是找不到修行增加法力的办法吗。 凌波微步也不过是让法力不增不减而已。 何况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正困得很。 说来也怪,他确实像个普通人。吃喝拉撒一样不少,而且十分喜欢睡觉。 “穷人靠变异,富人开科技。” 徐清想到穿越之前听过的一句话。 还好他变异了,否则岂不是只剩下贫穷。 现实总让人心酸,还是做美梦吧。 徐清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听到一阵琴声。他心想:“这温玉春倒是勤奋。” 听了一会,徐清又觉得不对劲。 因为《百鸟朝凤》这曲子温玉春已经学了有一段时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 而这段琴声虽然仍是《百鸟朝凤》,却显然很是生涩,像是刚学的一样。 难不成温玉春这小子是越练越废? 徐清走出去,那琴声忽地消失。 月光下,一面琴孤零零放在堂屋中,没有别人。 他目力甚好,借着月光,看遍里里外外也没有旁人。法力运到耳朵,听见隔壁院子温玉春的酣睡声声声入耳,这小子倒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如此说来,此前弹琴的自然不是温玉春。 徐清心下狐疑,难不成“真的有鬼?” ------------ 第10章 木鱼 徐清过来后,琴声也没有再次响起。 他干脆坐下,手指拨弄琴弦。曲调未成,已经有天籁之音。不多时,有流水之音。正是《清泉石上流》。 这曲子却是要比百鸟朝凤简单许多。 徐清收尾,感觉到身边有一丝凉意,琴竟然又自己响起来,曲调正是他刚弹的《清泉石上流》。 他暗道果然。 “这是一只好学的鬼。” 徐清自是明白,鬼就在他旁边,只是他瞧不见。 怎么才能瞧见鬼呢? 徐清想了想,干脆试着将法力运到眼睛上。 往常他也试过,无非是看得更远,目力更好。这一次他要试试,能否看见鬼。不过法力运到眼睛时,消耗挺快的,要不是徐清白日里得了不少法力,怕还舍不得。 当眼睛充斥法力后,一丝丝月光,便将整个夜点亮。 屋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在徐清眼中纤毫毕露。 他看到了身边坐着一个小娘子。淡青色的绸裙,容貌俏丽,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整个人如白玉生烟似的。 因为有温玉春、李傀儡前车之鉴,徐清还特意看了看她是不是有喉结。 脖子光滑雪腻,没有喉结。 徐清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可惜法力运到眼睛里没法透视。” 小娘子还在很认真弹琴,没注意到徐清已经能看到她。 徐清摸了摸下巴,要不要提醒她。 怎么提醒呢? “大胆妖孽,你在我眼中已经原形毕露?” 如果这小娘子是个长相粗野的恶鬼,徐清肯定这么干了。 上天总对长得好看的存在有些优待,徐清决定优待一下她,毕竟做人要公平。平常时候,还不是有别人因为他长得英俊潇洒,对他多有照顾。 机会来了。虽然《清泉石上流》的曲调不是很难,却也不算入门级,小娘子有个调子弹错了。 徐清轻声道:“这里弹错了。” 小娘子听到后,顿了顿,然后点头,重新弹了一遍。 不过还是有些问题。 徐清看不下去,拨弄一下琴弦,流水之音,款款出来,似有松林月照,山上野云飞渡。 小娘子于是跟着弹了一遍,虽然没有徐清那样行云水流,到底没啥差错。 她收了尾音,粉口咬了咬葱葱玉指,然后回头。 她突然张开嘴大叫,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十分害怕。 “你……你……你看得到我?” 徐清点了点头,心想:“我都不怕你,你怕我干什么。” 不过徐清随即一喜,他收到这股惧意,化生出一些法力来。瞧来,这小娘子也比温玉春强。 这样看来,他目前遇到的修行者和异类,除了王如松那个道士,便是温玉春最弱。 “小温连个小女鬼都比不过,嗯,连美貌都似乎差人家一点。” 温玉春到底是人,皮肤没人家好。 徐清又想到另一件事,回她道:“咦,你说话我也听得见。” “我想对你说话,你自然听得见。”小女鬼解释道。 徐清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皓腕。 冰冰凉凉,却很滑腻。 “奇怪,我居然还摸得到你。” 他说话间,手中的滑腻化为轻烟。 小女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轻薄。” 徐清轻咳一声,说道:“我以为抓不住你,对了,你怎么擅自闯入我家。” “这里也是我家。” 徐清狐疑道:“咱们可不是一家人。” 小女鬼啐了一口,道:“谁和你是一家人。我活着的时候,这里是我家。这面琴是我爹给我做的,可惜我还没来及学便死了。” 徐清“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你死了一直在这里?” 小女鬼道:“没,我住城外舅母家。偶尔回来看看。” “舅母?你舅母也是鬼?” “我舅舅是五都巡察使,舅母被封为郡君,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要听我舅舅和舅母的话。” 徐清好奇道:“五都巡察使?这是阴间的官?是不是还有阎罗王?” 小女鬼道:“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有没有。舅母和舅舅是死后受百姓供奉才成的神。” 徐清又道:“那你叫什么,天快亮了,你是不是要回城外?” 小女鬼道:“我为什么要天快亮才回去?我还没练好这首曲子呢。我白天再回去。” 徐清自是一奇,说道:“你不怕日间被阳光照到?” 小女鬼奇怪道:“我为什么要怕阳光。鬼都不怕太阳的。” “好吧,学到了。”徐清见这小女鬼有问必答,倒是观感还不错,但还得让她分清主次。 “你不能白学我曲子,而且这里现在是我家,你怎么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呢?”他露出严肃的表情。 小女鬼见徐清神色肃然,不由有些害怕,她想起来,这里确实不是她家了。 她弱弱一声道:“可我身上只有阴间的灵钱,要不我给你一些,你死后肯定用得着。” 徐清脸一黑,道:“你是想咒我死,我早看出你不是一只好鬼。” 小女鬼更害怕了。 徐清自是因此收获一些法力。 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有意的。 小女鬼感觉鬼心扑通扑通跳,浑身都使不出力气。 她还不知道这是徐清吸收她情绪的缘故,只觉得徐清严肃起来,比舅舅舅母还有威严。 她就不该回来。 她要是不回来,就不会听到温玉春在弹琴,她要是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曲子,就不会好奇地去学,她要不是好奇地学,就不会招来徐清。她要不是以为徐清看不见她,就不会大着胆子继续留下,偷学另一首曲子。 总归她不该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她竟哭了起来,一滴滴鬼泪落在地面,化作青烟。 鬼身在徐清眼中好似白玉生烟一般,越来越淡,有消散的趋势。 徐清收到一些哀伤之情,还有许多恐惧。 本来这是好事,只是小女鬼身子越来越虚淡。 “这小鬼不会被我吓死吧?” “不,鬼都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能再死一次?” “应该叫魂飞魄散。” 徐清可不想把她吸干,如果真这样,他跟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你别哭了,你以后找些阳间的财货以及修道人用得上的灵物给我便是。我不生气了。” 徐清还是对温玉春只给了银子耿耿于怀。 这次说什么不能只要钱了。 他面色和缓下来。 似乎因为鬼力消散,小女鬼身上的绸裙也轻薄如烟。 总之这场景,没法细说。 “真的?”小女鬼将信将疑。 徐清正色道:“我是个言而有信的正常人。” 反正他现在大概不算是正常人吧。 小女鬼不知为何徐清要强调自己是正常人,不过她鬼心剔透,确实没感觉到徐清的凶意,稍微安心。 不过她十分难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她声如蚊讷道:“我现在怕也回不去了。” 徐清叹口气道:“我瞧得出来,要怎样才能帮你?” “你徒弟弹百鸟朝凤时我很舒服,要不你弹一下?”小女鬼弱声道。 徐清为难道:“他不是我徒弟,而且大晚上弹琴,扰人清梦。” 小女鬼哭泣道:“我怕我马上就没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难受,做鬼以来,还没有如此虚弱过。 其实这跟她此前强行弹奏百鸟朝凤有关,那是上乘道法,充沛阳和。自然而然让她鬼身受损,后来又被徐清吸了情绪,神气更是受损。 鬼身和活人不同,全仗着神气,方能存于世间,并无肉身可以依凭。 一旦神气受损,比活人生一场大病严重得多。 徐清瞧着她水汪汪的大眼,似乎在说,她临死前就想听他弹一首《百鸟朝凤》。 徐清道:“好吧。” 当个好人不容易。 反正就算扰人清梦,也只是温玉春被吵醒。 毕竟附近的人家,只住着温玉春。 少年人,早睡早起身体好。因此徐清便不内疚了。 他弹奏起百鸟朝凤来。 周围的鸟儿本来还要过会才出来觅食,但是听到《百鸟朝凤》,身体不由自主起来,想继续休息都不能。 虽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现在也太早了,不知道它们平常爱吃的虫出来没。 不对,它们都不由自主出现在徐清庭院中,在墙头,在树枝上。 夜间风露冷,月光也冷清。 真遭罪! 温玉春亦醒来,他听到熟悉的琴声,暗想:“徐先生教我修行不可懈怠,竟然还身体力行,给我做个表率,哎,温玉春你怎么能偷懒呢。” 他赶紧起身打坐练气。 听完曲子,鸟儿们顿时散去,飞得很远。 它们怕再被抓回去听琴。 以前还好,只是白天,现在连大晚上都不肯放过鸟,真遭罪。 已经有些鸟儿用十分不灵活的脑子思考,是不是该搬家了。 小女鬼听了徐清的曲子后,神气似有好转。 她不由对徐清生出许多感激。 原本她以为徐清有些凶,没想到竟是个善人,而且徐清弹琴比温玉春好听太多了,她心中更生出一丝爱慕来。 爱慕和感激之情生出,徐清自然收到法力。 同时看见小女鬼刚有所好转的鬼身,忽然猛地变淡。 “糟糕。” 徐清立时明白缘由。 小女鬼也发现自己的情况急转直下,她心生凄苦,道:“我怕是回光返照,不过听到你的曲子,算是无憾了。” 徐清不好说出真相,毕竟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把她吸干了。 但总归要尽一些人事。 他找出那木鱼道:“我会太乙天尊救苦救难超度经,给你念一遍,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他一敲木鱼,试着注入法力,还没念出经文来,一股阴煞之气喷涌而出。 这哪是渡人的灵器,分明是凶恶邪煞之器。 徐清老脸一红,却是忘了,这木鱼来自那邪僧。 不会真害死这小鬼了吧。 徐清没来得及反应,那股凶神恶煞之气已经到了小女鬼身上。 ------------ 第11章 天女 凶煞之气好似泼墨一般到了小女鬼身上,她立时笼罩在一层幽黑浓雾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呜呜呜! 嘤嘤嘤! 稚嫩又痛苦的少女声从黑雾中传出。 隔壁温玉春本来打坐炼气,刚刚入定,于定中生慧,五感敏锐至极,被这痛苦不堪的少女哀嚎声惊动。 “这是徐先生家里传出来的。”他心中一惊。 随即温玉春脑海里浮现徐先生鞭笞一个柔嫩少女的画面,不堪入目。 “不会的,不会的,徐先生怎么会是那种人!” 只是隔壁少女的惨嚎在耳中越来越清晰,实在让他很难不往这方面联想。 “食色性也,圣人所不能免。温玉春啊温玉春,即使徐先生在行人伦大礼,那也是正常的。” 不过温玉春亦好奇徐先生哪里找来的小姑娘。 难不成是拐来的? “不不不,徐先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即使白天王如松那道士说了有鬼物的事,温玉春此时也没法联想起来,毕竟徐先生所在之处,怎么可能有鬼物敢靠近。 何况道士已经说了,徐先生家里已经化为纯阳灵地。 一般的鬼物更喜欢阴煞聚集的地方。 温玉春转念又想,“莫非是徐先生另施展了什么妙法?故意考验我的定力。” 他听得那少女声,柔嫩婉转,如泣如诉,心中多少有些荡漾。 毕竟他正是年方少而慕少艾,还没尝试过那滋味。 此际受声音影响,多少有些心驰神遥。 “温玉春啊温玉春,红粉即是骷髅,你切莫沉迷。” 只是那哀切的少女声如丝如缕,任凭温玉春紧守心神,仍是引起他心中荡漾。仿佛那少女削葱的玉指,正拨弄他的心弦。 哪怕温玉春尝试闭了五感,仍是隔绝不了哀婉的少女惨泣。 “这自是徐先生的术法了,否则我不会隔绝五感也起不到作用。” 温玉春唯有奋尽全力抵挡这他以为的靡靡魔音。 另一边徐清看着少女在黑雾翻滚哀嚎不止,衣服都被扯烂。不过有黑雾遮挡,徐清也看不真切。 反正也没啥好看的。 “好痛,好痛。” 徐清心道:“你叫痛也没用啊,我又帮不了你。” 他见少女哀嚎惨痛之余,倒是中气十足的样子,不像是要魂飞魄散,心下略微松口气。 “救救我。”黑雾中,少女眼中泪水打滚地瞧着徐清。 徐清看着她这番模样,叹口气道:“我给你念超度经,不管用别怪我。” 他其实有点不敢念,怕念着念着,真把小姑娘超度了。毕竟他这天赋确实神奇。 不过看她这么痛苦,兴许超度了也是好事。 往生之后,再投个好人家。 “元元之祖气。妙化九阳精。威德布十方。恍恍现其真。 三九扬风出。徘徊离始青。恭敬生琼液。奉之免渴饥。 万灵当信礼。八苦不能随。积行持科戒。提携证玉京。” 他念起太乙天尊救苦救难超度经,亦叫《太乙救苦护身妙经》,这是里面的一段咒语。 徐清在道观呆了那么久,无聊之下只能看道经打发时间。 他记性本来就不错,看久了,自然就记住了许多道经。 徐清念咒时,体内法力喷涌而出,咒文在他嘴里化为白光融进黑雾里。而且他这一念还停不下来。 “太乙安神咒,有安魂定神之效。”徐清随即获取了这段咒文的讯息。 一不小心,又创了一门咒术出来。 只是一下子消耗了徐清半成的法力。 虽然跟他从小姑娘身上获得的法力大致差不多,只是这一来一去,等于没赚。何况他为了看清小姑娘,眼睛还消耗了一些法力。 总的算来,肯定赔了。 “算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一命,怎么也有三级浮屠吧。”徐清只当是日行一善。 那白色光芒颇是神圣,竟然将黑雾染白,小姑娘的哀切声缓缓止住,只是整个人沐浴在一片神圣白雾中,身子酥软,好似泥泞。 眉头紧缩,双眼紧闭,露出痛苦,又好似欢喜的神情。 同时木鱼自发飞到白雾下面,发出一道佛光。 金色的佛光侵染白雾,竟生出檀香来,白雾迷醉在金光中,小姑娘不自觉舒展肢体,飘飘渺渺。她化出一身白衣,赤足而起,落在琴边,拨动琴弦,登时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琴声。 她白衣赤足,静坐弹琴,正似一名天女。 一曲余音绕梁,流水声不绝。 少女眼中透出一股娇怯,声如黄鹂道:“多谢主人恩典,奴婢得以转生天人道。” 徐清一头雾水,“天人道?” 老实说,他完全没搞懂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承认不行啊。 事情本来就是他干的。 不过怎么就以身相许了诶。 他客气道:“咱们萍水际遇,见你受苦,我不过施以援手而已。姑娘倒是不必认我为主,往后另做报答便是。” 少女叹口气道:“小婢得以再生天人道,全是仗了主人之力,因果法力牵连下,往后也离不得主人了,还请主人收容奴婢。” 徐清心中一动,果是感觉到少女跟自己冥冥中有一丝联系。 顺着这一丝联系,少女所思所想亦在他脑海里若隐若现。他能感觉到少女心中的惆怅,以及浓郁的感恩之情。 不对啊。 徐清猛地发现一个问题,少女对他生出如此浓郁的感恩之情,居然一丝法力都没有产生。 同时他心中生出一股明悟,少女乃是仰仗他法力而生,便如山中生出的草木,他为大山,少女便为草木,依附他而生存。 这山中花花草草,自也是山的一部分。 故而少女的感激之情,等于是他自己产生的,非是外来,自然起不到作用。 他以修行者和异类的情欲为资粮,产生法力。但不能从自己身上获取。 否则他每次生出情欲,岂不是也可以增长法力? 显然没这好事! 徐清只能认栽,他又想起另一桩事,问道:“你舅舅、舅母那边怎么办?” “不妨事,他们知晓我跟主人得了道,高兴都来不及。做鬼真的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高僧大德、奇人异士给收了去,运道不好,落在邪魔外道手里,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能仰仗主人恩泽,转身天人,论功果,比舅舅、舅母也不差了。当然,奴婢亦任凭主人……”少女不知想起什么,粉脸一红,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清倒是能模糊感应到她一些念头,知晓她脑海里有些不堪入目的念头。 他岂是这种人。 少女现在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要是弄些什么事,跟自己动手有什么区别。 徐清道:“现今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怎么叫你?我叫徐清,你往后叫我公子吧。” 他也懒得跟少女灌输什么人人平等的思想,只是叫主人什么的,听着怪怪的。虽然瞧小姑娘这态势,也能给徐清整一句“主人请尽情吩咐妲己”什么的,但徐清又不好这一口。 除非真收个美貌狐狸精。 少女点头,说道:“好叫公子知道,奴家小名宦娘。” 徐清“嗯”了一声,忽地想到,这宦娘好似也是聊斋的篇目,莫非他真到了聊斋世界。 不过就算是,细节上也有很多不同的。 他记得小说里,可没说宦娘有个做五都巡察使的舅舅。 他道:“对了,你现在要回你舅舅家一趟,说说你的情况么?” 宦娘摇头,说道:“我先给公子整理下房间吧,顺便也打扫一个我住的房间。其实呢,在舅舅家里,我到底是寄人篱下,舅母一直想让我嫁给黑山老祖做小妾。只是舅舅不许,这事才没成。” “黑山老祖?”徐清越听越是耳熟,难不成是倩女幽魂里那个黑山老祖。 他道:“这黑山老祖是谁?” 宦娘好奇道:“主人居然没听过黑山老祖,是了,主人是上仙化身行走人间不久吧。黑山老祖在阴间势力极大,我舅舅也得罪他不起。近些年,老祖才偶尔在阳间活动一二。” 徐清“哦”了一声。 他抓住了宦娘的一些念头,知晓了阴间和阳间的概念。 阴间跟他理解的阴曹地府不一样,而是鬼神的法界,活人很难进去。一般而言,只有妖鬼和修行者才能经常出入。 其实也可以理解为鬼神的道场。 在宦娘心中,阴间的环境远不如阳间,更远不如传闻中的天界。 宦娘又道:“奴婢先去干活了。” 徐清点点头。 徐清懒洋洋坐在躺椅上,看着宦娘在屋里忙活。她干活倒是利索,而且有些神通法力,很快家里就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徐清顿时感觉原来这家里简直就是狗窝似的。 果然有了女人的房子才叫家。 徐清又觉得收了小宦娘确实不亏。 可惜不是人,暖不了被窝。 宦娘现在是天人,其实没有阳和人气,浑身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质。 过了一会,宦娘端出早点。 都是清粥小菜,不过也比外面买的早点好吃。 徐清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外面有敲门声。 徐清知道是温玉春,于是让宦娘去开门。 ------------ 第12章 考验 徐家的大门打开,温玉春下意识往前看去,然后一呆。他做梦都想不到,眼前会出现如此明丽的少女,简直就是天仙一样。 少女明眸落在温玉春身上。 “你是……仙女吗?”温玉春被她看得脸红,结结巴巴道。他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一股澄净清澈的气息。 宦娘笑了笑,摇头,然后道:“不是,但也差不太多。” 她是天人。 温玉春见她明媚动人的笑容,似乎天光都黯淡下来,眼前光芒都给少女绝世的容颜吸引住。 “嗨,公子正等你呢,还不进来。” 温玉春不由神色大窘,他想起自己是来见先生的。 先前听到徐家传出的少女惨呼声回荡在脑海里,他心想,莫非便是眼前的她。 可是少女明丽,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在几个时辰前遭受过任何痛楚。 “难不成昨夜她真的在陪先生侍寝,听说做完那事,女子都会春色动人,容光焕发。”想到少女竟是徐先生的人,温玉春顿时心中肃然。 只是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温玉春走在少女身后,瞧她姿态婀娜,不带人间烟尘气,更有一股清冷之意。他想着,如果不是看在先生面子上,于陌路相逢,少女自不会对他言笑,他更不会有跟少女说话的勇气。 他又注意到少女的脚,玉足赤着行走在院子里,竟一尘不染,更无脚印。 偏偏没有任何法力的波动。 少女没有施展法术,仿佛她本来就洁净无尘,轻若无物。 “她绝不是人。”温玉春忽然醒悟过来。 人间的女子再好看,亦可见一点瑕疵,或是雀斑,或是淡痣,或者夜间被蚊虫叮咬爬过,留下红印。 少女露出的皮肤什么瑕疵都没有,白且晶莹。 而青丝柔顺,飞扬之间,仿佛瀑布,又给人一种深切刺骨的寒意,生人勿近。 他却不知木鱼里那些煞气,尚有一些煞意残留,积蓄在少女青丝里。 少女的长发,亦可以算是一种含有煞气的法器了。 不一会,到了堂屋。 徐清刚用完早点,对温玉春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温玉春恭敬一礼,道:“先生,我想去看下李前辈。” 徐清笑道:“你想去便去,这种事不用问我。” 温玉春点点头,说道:“我以为先生会有什么话吩咐我带给他,所以才会来打扰你。” 徐清心想,我跟他又不熟,有什么好带话的。而且我要是说了什么话,那家伙跟你一样,脑补一通。本来就元气大伤下,说不定又伤上加伤,万一一身修为给废了,岂不都是我的过错。 他还等着李傀儡痊愈后,好好跟李傀儡交流一番呢。 是了,千万要让李傀儡养好身体。 徐清轻咳一声,说道:“算了,还是有话要跟你说清楚。你看他便去看他,千万不要提到我。你也不必问我缘由,且照做。” 他就怕温玉春多嘴多舌,在李傀儡面前提到他,让李傀儡对他生出什么情绪来。 温玉春不明白徐清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先生此话自有深意在,只是他肉眼凡胎,不能明悟。 总之,先生的话终归不会有错。 他谨记这一点,道:“是。” 他犹豫一下,却没有立即告退。 徐清道:“还有什么事?” 温玉春支支吾吾地看向少女道:“我还不知道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她是我新收的侍女,叫做宦娘。想必你也瞧出她不是人了。” 温玉春虽然早有猜测,但是自徐清口中得到证实,心中仍是颇有震动。 不是人,也不像是狐仙,且是先生新收的侍女。 宦娘姐姐说她不是仙女,却也差不太多。 温玉春做出一个大胆的揣测,难不成宦娘姐姐是徐先生刚刚点化的。 他想到此前王道士说他们这里本是聚阴之地,有鬼物修炼。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宦娘姐姐原本是厉鬼,但是被先生以大法力点化,得了仙气,方有如此模样。昨晚那些惨呼声,自也是先生除魔的手段,褪去宦娘姐姐身上的凶神恶煞之气。 他此前猜测,着实大谬,也是对先生不敬啊。 “先生手段,真可谓是堪比造化之主。往常只听说过高僧大德能超度恶鬼,哪有过这般偷天换日的神通,直接令恶鬼成为天女。这是使微末凡尘,抵达九天之上的造化。” 他对徐清更生出浓浓的敬畏。 想来,先生在天界之中的真身,怕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先生化身在人间行走,他能遇上,真不知他前世修了何等福分。 徐清平白收了温玉春一份敬畏之情,其实没多高兴,毕竟现在温玉春的情绪,对他有点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不过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身子骨是真的好,给徐清产出这么多,还一点都不虚。 徐清觉得温玉春还是有潜力可以挖掘,所以不打算放弃他。 何况一丝一缕的法力也要当做来之不易,要分外珍惜。 一文钱也是钱! 温玉春又朝着徐清和宦娘先后躬身,道:“先生、宦娘姐姐,那我先告退了。” 徐清点头。 待得温玉春走后,宦娘有些苦恼道:“公子,他既然不是你徒弟,我往后怎么称呼他为好呢?总不能叫他温公子什么的吧?毕竟他对你那么恭敬,我这样叫他,不是很合适。” 徐清笑了笑,说道:“你都不是人,讲人间的礼数干什么。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宦娘道:“既然公子这样说,我以后叫他小春子,当他姐姐。” 徐清莞尔道:“我瞧你本来就想这样叫人家,只是你当什么姐姐,当人家姑奶奶还差不多。” 宦娘委屈道:“我也才死十几年,顶多算他姑姑。” 徐清捧腹笑道:“我怕你当了他姑姑,他得断一条手臂。你还是做他姐姐吧。” 宦娘不明所以。 徐清也知道她不懂这个某部小说里的梗,但也懒得说。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自己满世界去寻找修行者,其实没什么必要。他找修行者无非是为了修行者对他产生情绪,好帮他化生法力出来。 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情绪,未必要面碰面。 他如果写一些文章、小说出去,给一些修行者瞧见,也可能对他这个作者产生好奇、敬佩甚至厌恶之类的情感。 毕竟修行者也有隐藏在世俗的,他要是写的文章、小说影响力够大,也会被瞧见。 “我还可以写点东西给李傀儡,暗示他给认识的修行者瞧瞧,由此作一番试验,看能不能由此收获多少法力。” 做文章出书,可以看做广撒网;给李傀儡写点东西,便是放线钓鱼。一旦证明有用,两者可以齐头并进。 徐清心情大好,对着宦娘道:“过来,让公子抱抱。” 宦娘脸一红,说道:“公子,现在是白天呢。” 她嘴上这样说,身子还是不自主靠近。 作为一个全部都属于徐清的卑微小侍女,着实没法拒绝主人的任何要求呢。 徐清当然是因为跟宦娘无意中说的话,方才联想到刚才那些事,所以一时高兴。起身抱了抱小侍女,虽然柔软无骨,却也冰冰凉凉,像个水娃娃。 他把宦娘放开,道:“好了,公子昨晚给你折腾得没睡好,要回去补补觉了,晚饭时再来叫我。” 他是拖延癌晚期,自不会一想到什么事情,就立即付诸行动。 另一方面,有个侍女着实不错,以后他都不用操心家务了。可惜暖不了床啊。 … … 温玉春到了葛府。 他告诉门子自己的身份。 过了一会,便有一个仆人领着温玉春进去,转过一个花园,眼前便是内院,却不是大户人家见客的外院花厅。 一名婢女走过来,仆人于是离开。 婢女很是有礼貌道:“温公子,夫人有请。还请你跟我进去。” 温玉春为难道:“我是来见贵府老爷和李前辈的,而且我一个男子,进内院去见夫人,成何体统。” 婢女面露难色道:“这是夫人的吩咐,温公子你不进去,婢子要被责骂的。” 婢女再三恳求,温玉春怜香惜玉下,只好进去。 内院也要一座花园,走过后是个小筑,温玉春被婢女领进去,里面有一道帘子。 “你们都下去吧。”帘子里传出一道温柔的妇人声。 于是婢女们告退。 随后帘子打开,走出一个半老徐娘。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温玉春心怦怦直跳,早听说一些贵妇喜欢年轻男子,莫不是这葛夫人看上他了? 他暗自告诫自己,一有不对,便立即抽身。 哪知道贵妇一出来就对温玉春下跪。 这跟温玉春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连忙道:“夫人快起来。” 贵妇叹口气道:“温公子,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你头上,还请你救救我家老爷。只要你能救我家老爷一命,这葛家什么东西你都可拿去。听说温公子尚未婚配,小女也有些姿色,只消你看得上。妾身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 温玉春听完后,连忙出门,不敢回头看贵妇一眼。 他好歹有些修行,葛府的仆人也拦不住他。 没多久,便奔回自家。 原来他见贵妇说出那等话,便知葛府有大麻烦。他修行浅薄,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人家求到他,自是因为他背后有徐先生。 温玉春也不蠢,想明白这些后,立即抽身离开。 徐先生对他恩重如山,他温玉春自己出事不要紧,却万万不能给徐先生招惹是非。 他定了定神,忽地想起适才离开时,先生的嘱咐。 “你看他便去看他,千万不要提到我。” 温玉春恍然大悟,“原来先生早知葛府的事,方才有言在先。这一切先生早已料到,先生不说明,亦是对我的考验?” 温玉春忽地冒出冷汗,若不是他果断离开,说不准就把先生牵扯进去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没法通过先生的考验。 他生出一股后怕。 对徐清更是又敬又畏。 “我现在该回去向先生复命,或许先生还另有新的考验给我。”温玉春福至心灵,便往隔壁去,见到宦娘,说是要见先生。 宦娘瞧他来,道:“公子正在睡觉。” 温玉春心中一动,说道:“我在这里等先生醒来。” “这自然又是先生的考验了,看我是否沉得住气。是了,我也来得太急。先生故意睡着,乃是让我趁这段时间,好好思索葛府的事。在先生醒之前,我得将葛府的事整理推断出来,禀报于先生。前者我去葛府,乃是先生考验我的决断;接下来,先生自是要考验我的才智。” ------------ 第13章 圣人无名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徐清睡醒后,伸个懒腰,感觉到体内又增加了一些法力。 来自小温! “这孩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过这一点总归是好的,随时都有小惊喜。” 宦娘端着水盆到徐清近前,拿起一块热毛巾,主动给徐清擦脸。 这种事徐清从前哪里经历过。 但他适应能力很强,决定以后都照这样来。 家里不能白养一头鬼。 哦,不对,一只小天女! “要是小宦娘对我的情绪也能转化法力就好了。美中不足啊。”徐清微微惆怅。 想着以后居然没有一边逗弄小侍女,一边获取法力的美事。果然是这一世不如意者,十有一二。 但这就是人生。 徐清坦然接受。 小宦娘给徐清擦完脸,说道:“公子,小春子在外面等着你呢。他来好半天了。” 徐清点点头,道:“你去做别的事。” “是。”小宦娘端着水盆出去,哎,水和毛巾都是干干净净的,公子明明一点都不脏,偏要人家给他擦那么久。 “不过主人的衣服倒是有些旧,样式也不大好看,我去买一块布料给他做一件新衣服吧。”宦娘已经把家务做好,闲着也是没事,干脆施施然出了门。 她往常做鬼都敢在城里乱逛,何况现在已经成了天女。 即使遇到那些高僧大德,驱魔法师,亦是不怕的。 其实从鬼到天女这一步,实则是一步登天。她在舅舅家呆了那么久,还从没听过哪个鬼有如此机缘。 她能走到这一步,一来是木鱼煞气和佛光的帮助,二来是公子的咒语了。 那肯定是天界的禁忌级法咒。 否则没如此造化。 宦娘亦在想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化身,不过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老实服侍公子吧。 没公子的话,估计她迟早会被舅母送给哪个大妖、鬼王做小妾。 虽然她现在成了一个卑微的小侍女,可是做公子的侍女,那自是比此前预计的归处好上千倍百倍。 她对金华城大街小巷,颇是熟悉。 不多时到了元宝街,前面是一家裁缝店,既卖布匹,也可以定制衣服。店里的老裁缝在她小时候就接任裁缝店的生意了,现在已经过了几十年。 宦娘还认得他,模样确实苍老好多。 老裁缝瞧着宦娘眼熟,却记不太清,问道:“小娘子是买布,还是做衣服?” 宦娘不觉有些沧桑,其实她和老裁缝年纪倒是差不太多。 人间的事当如尘烟一样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她收起感慨,随即道:“把店里的上等布料给我看看。” 老裁缝取来一块布,宦娘摸了摸,道:“料子真不错,多少钱呢?” 她知道公子肯定穿过传说中天界织女织造的布匹,但现在是人间,能找到这样的布料,已经不错了。 老裁缝笑着道:“小娘子好眼力,这是一位于公子在小店寄卖的布匹。他说是他夫人所织,我其实不大相信。这织布的手艺放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家里肯定衣食无忧,他那日却穿的那样穷酸。只是我放在店里,来了许多客人,都没认出这布匹来历,小老儿想来,此物肯定不是赃物,倒是可以卖出去了。要是小娘子晚来几日,怕是见不到这布匹。” 宦娘听完后,又摸了摸布料,确实好东西。 她知晓这些老店最重信誉,万万不敢砸自家招牌,所以在这方面肯定没说假话。只是这布料许多日都没有人来追缴讨回,想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宦娘道:“店家,你出个价吧。” 老裁缝见宦娘似诚心要买,而且这天仙般的女子,气质不俗,定是出身不凡,肯定不会那么计较价钱,他道:“十两纹银。” 宦娘微微一笑,说道:“倒是不贵,你且稍待。” 她出门往左拐,不远处就是个赌坊。 宦娘进去,过了一会便出来。 本来她这样的人物在赌坊进出,颇是引人注目,只是宦娘耍了一点小手段,糊弄过去。 倒是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只赢了十两银子。 公子倒是有一点银子,不过她不敢动。赌本还是她整理家务,找到一些小时候藏的铜板,带出来做零用的。 真是卑微的小侍女。 给主人做衣服,还要自家掏钱。 哎,她突然想起,公子都没说每个月给她多少月例。 宦娘回到裁缝店,忽然心里一惊。 “有妖气。” 她进了店,看到一个青衣少年,模样俊秀至极,正向老裁缝讨要她看上的布匹。 她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 “胡三,你怎么在这里?”宦娘开口道。 青衣少年本自向店家软磨硬泡,要买那块布。忽然听到娇滴滴的少女声,猛地回头,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道:“表小姐。” 店家见宦娘回来,松一口气,他怕宦娘不回来,现在又有了新客人,拒绝不好,不拒绝也不好。 正自为难。 宦娘扔出十两纹银,让店家点了点,包好布匹。 她拿走布匹,招呼胡三离开。 两“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宦娘道:“你这些日子哪里去了?我在舅舅家和山神庙都见不到你。” 胡三立即愁眉苦脸道:“城里的葛员外上次在郡君庙上香,不小心打翻了香烛,火烧到郡君金身上,郡君大怒,吩咐我去给葛员外一个报应。哎,我要害死一条人命了。” 宦娘打量胡三一眼,道:“你是做了人家**,吸了不少阳气吧。” 胡三怯怯道:“表小姐,我可不是自愿的。只是郡君她老人家吩咐下来,我哪里敢违背。其实那葛员外有个好友叫李傀儡,这人有些修行,一眼看出我的来历。我无奈下,告知了葛员外的真相。葛员外心善,倒是没为难我。说是没有我,郡君也还会派其他人来。他得罪神明死有余辜,希望往后不连累亲朋好友便成。” 宦娘听后,苦笑一声道:“舅母真是胡闹,她这样迟早会害了舅舅一家。” 胡三道:“我见葛老爷不行了,又不敢违背郡君的命令就此了之。所以思前想后,干脆出来亲自买一匹布,给葛老爷做一件寿衣。” 宦娘冷呵呵道:“人都死了,你添十件寿衣都没用。那葛老爷的好友不是修行者吗,难道就完全坐视不理?” 胡三道:“他本来说是要先了一桩恩怨,再亲自去见郡君,希望能化解葛老爷的因果。谁知道行远不及他对头高深,吃了挂落,现今还卧病不起。听说葛夫人正准备找一位厉害的人物帮忙,谁知对方也不肯见。郡君每日都要我回去复命一趟,看我是否用心做事,我是不敢不吸葛老爷阳气的。表小姐若是有心,不妨随我去见郡君一趟,看是否还有转机。” 宦娘道:“没你这档子事,我过几日也要回去。只是从此以后,我都不住舅舅家了。” 胡三免不得有些吃惊,他知这位表小姐是冰清玉洁的人物,不是寻常的鬼,只是若无郡君庇护,在外面难免要遇到许多危险。 宦娘淡淡道:“你倒是没你叔叔的道行,他老人家在的话,自是看得出我如今已经得了道,跟舅母她们再不是一路人了。” 胡三猛地吸了吸鼻子,震惊无比道:“是仙气,竟是仙气。表小姐,你得了道。” 宦娘轻笑道:“只是得了小道,不过我现下得回去向主人说一下此事,得他应允,才好离城。” 胡三恍然大悟,道:“原来表小姐是得了某位上仙的仙缘,我就说,表小姐这般人物,早该是天上人。” 宦娘道:“好了,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先去城外吧,若无意外,我晚上便来。” 她让胡三先离开,然后拿着布匹回去。 她如今是天女,灵慧大开,跟从前多有不同。因此细下想来,察觉此事颇有蹊跷。 这位葛员外,她略知一二,素日里行善积德,若是死在舅母手上,自是要损舅舅一家的阴德。舅母向来专横,却也并非拎不清轻重。 葛员外亵渎舅母的金身,未必是意外,其中怕是还另有玄关。 无论她管不管葛员外的事,过几日不回去,舅舅也会派人来寻她。 因此她决定探一探缘由。希望舅母真的不要铸下大错,以至于连累一家人。她到底受了舅舅养护之恩,不得不报。 至于她回舅舅、舅母家会不会被舅母强行扣留,宦娘一点也不担心。前次公子念出的禁咒,她都字字句句记在心里。 那是能镇压神魄的法咒,乃是神灵、阴鬼的克星。 她只要念出此咒,即使舅舅那等法力,也要被镇压好一会,足够让她脱身。 不过若不是她成了天女,自然有一些天道妙悟在身,再让她修行数百年,也不可能将法咒施展出来。 饶是如此,她自己所领会,怕仍不及公子万一。 公子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真不知是天界哪位神圣化身。 … … “先生,玉春向你复命。我进了葛府,照你的吩咐,没有提起你。不过那葛夫人想要通过我请你帮忙,我看出苗头,立即离开了。”温玉春恭恭敬敬向徐清道。 随即温玉春说了许多自己的猜测,无非是葛府可能遇到妖邪鬼祟,不能化解,想请徐清施展神通帮忙。 只是徐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温玉春心下忐忑不已。 难不成他的分析还不够。 他所知信息着实太少,只能说已经尽力了。 徐清听了之后,心下倒是想去会会那妖孽,看能不能弄些法力。不过温玉春这小子一跑,倒是不好找借口了。 他之前告诫温玉春的话,显然是在说,他不欲插手此事。 可他明明不是这意思。 去呢,还是不去呢。去,显得他不要面子啊。 难不成还是温玉春自行脑补。 不能每次都这样! 徐清犯难间,宦娘回来,说了她遇到的事。 徐清听到宦娘说太乙安神咒是鬼神的克星,差点脱口道:“快,带我去见你舅舅、舅母两只羊。” 他没有说出这话,而是淡然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事我得去。” 宦娘不由十分感动,只是没能给徐清化生法力。 徐清微微惆怅,但很快精神一阵,他正愁没地方薅羊毛,增长法力。 还是小侍女好。 虽然不能产出法力,却是能帮他找到水源。 温玉春听完后,方知先生为何对他的话不置一词,原来自有宦娘姐姐解释。先生收了宦娘姐姐,定是早料到今日的事。 一切都是在先生意料中。 他细思恐极,宦娘姐姐出门,遇到那胡三的事,先生自是早已知之。 就连宦娘姐姐恰好回来,解释一切,都早被先生所料了。 “是了,先生不想多跑一趟。所以早打算两事做一事解决。既给了葛员外活路,也解决了宦娘姐姐的因果,从今往后宦娘姐姐方能安心服侍先生。而且先生行善不留名,也不打算让葛府知晓他所作所为。是极是极,先生喜欢清净。葛府人来人往,事情传出去,往后先生难免不得安宁。先生所为,正是圣人无名之举。” ------------ 第14章 郡君 宦娘激动之余,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就走吗?” 徐清点点头,又对温玉春道:“你留着看家。” 温玉春猛地点头,先生终于吩咐他做事了。 “你走前面带路。”徐清接着对宦娘说道。 宦娘放好布匹,有公子在,事情应该很快能解决,回来赶得及的话,还有时间给公子做新衣服。 她“嗯”了一声,衣袖一招,一阵风起,白衣赤足到了空中。 乘风而行,乃是鬼的本能,她现在是天女,也没忘了原来的本事。 温玉春看得羡慕,他有一件宫装女衣,算是法器,不过仅能离地数尺而已。待得修行精进后,再用法力炼化,应当能飞得更高,但还是比不得宦娘姐姐。 徐清驻足不语。 他可不会飞啊。 虽然凌波微步是术法,更类似缩地成寸的神通,以他现在的法力,顶多离地而起,却不能翱翔天际。 难不成小侍女飞出城,他还得走出去。 “老爷,请上坐。” 但见得那木鱼吹气似的胀大,好似活物一般对着徐清张嘴。徐清感受到木鱼对他有一股浓郁的恭顺之情,身上立时化生一泓清泉般的法力。 这木鱼显然对他毫无恶意,反倒是十分恭敬。 温玉春震惊道:“灵器。” 他早知道木鱼是件法器,没想到居然是有器灵的灵器。 徐清似早有预料,运起凌波微步,如梦如幻般,转眼就坐上木鱼。木鱼腾空而起,不多时就追上宦娘。 徐清见木鱼会自动追上宦娘,于是闭目养神。 主要是太高了,他四下张望,心里总有些发虚,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要不是能体会到木鱼的恭顺之情,绵绵而来,像是一条溪流,他还不一定要上来。 木鱼追上宦娘,便不再加速。 宦娘见徐清坐在木鱼上,周围云烟滚滚,真是天上人。 她以前还飞不到这么高,都是拜老爷所赐。 同时木鱼对宦娘释放出一股善意,宦娘亦心生出亲近之感。 木鱼又开口道:“宦娘姑娘,要不是你替我受了那凶煞之气,老朽还不知要继续受多少年的苦。” 每一件灵器,都有自己的故事。这木鱼一开口,就很有故事。 宦娘心生好奇,说道:“前辈从前在何处修行?” 木鱼叹口气道:“我本是东海一条修行千年的鲤鱼,已经得了人身,游历东海之滨时,不幸给清凉寺的法师镇压,被打回原形,后来又给那血僧取出神魄,锁在这木鱼中,后来日夜受这煞气之苦,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幸亏遇到老爷和姑娘,否则老朽仍自蒙昧,受六尘之苦。宦娘姑娘,你心地善良,等老爷出定,能否问问他,老朽还要再修炼多少年,才能得回人身?” “你且做我护法,时机一到,自然解脱。”不等宦娘开口,徐清睁开眼道。 木鱼还欲再问,徐清给了它一个眼神,不要问,问就是现在时机远远未到。 不过有了徐清这句话,木鱼心中顿时有了希望,对徐清更生感恩。 宦娘领着木鱼,在一处山坡前落下。 木鱼身下生出一团清泓,洗去尘埃,恭请徐清下来。 然后它很是头晕目眩。 也就飞了不到百里路,居然把它累成这样。 木鱼大感惭愧。 难怪老爷暗示它再得人身的时机远远未到,果然还是它太弱了。只愿今后跟着老爷能安心修行。 它大口喘气,一道流光到了徐清腰间,变作巴掌大小的木鱼挂在徐清腰带上,吞吐灵机。徐清知晓它为何如此虚弱,所以没说什么,任由木鱼休息。 后面还要骑木鱼回城呢。 宦娘袖子一招,眼前山坡顿时天光黯淡许多。 宦娘道:“公子,马上就有仆役来接我们。” 她吹了吹口哨,很快驶来一只白纸做的马车,上有纸人车夫。 徐清看到旁边有一块界碑。 “阴间地界,活人止步。” 纸人车夫到了近前停下,恭恭敬敬道:“表小姐好啊。你这好几天没回家了。” 它下了马车,请宦娘上去。 宦娘没有立即上去,对着徐清躬身道:“公子,我扶你上车。” 她这番作为,令纸人车夫震惊,它惶恐道:“不知尊客是?” 宦娘坦然道:“这是我主人。” 纸人车夫立时脸上露出许多褶皱,似是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清淡淡一笑道:“宦娘是暂时随在我身边修行,至于贫道,清风观,徐清。你称呼我徐公子便好了。” 纸人车夫见得徐清和善,心下缓和,道:“徐公子请。” 徐清也从它身上收到一丝法力,若是恐吓一下对方,当能得到更多法力,只是何必难为一个小鬼仆呢? 坐上马车,不多时通过大门,驶入一间园林。 纸人车夫恭请徐清和宦娘下车。因为有宦娘在,也无需其他人领路。徐清随着宦娘,但见假山流水,小桥长廊不停,似乎来到王侯之府,而非阴间鬼宅。 宦娘道:“舅舅生前是工部尚书,颇知本朝有哪些能工巧匠。做了五都巡察使后,就请了一批大匠来打造宅邸。” 很快到了一间花厅,有丫鬟入内通报道:“郡君,表小姐带了一位客人回来。” 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妇拄着拐杖从屏风后走出,看到宦娘,颇是疑惑。 她随即道:“你出门一趟,看来是得了机缘,竟有些仙气了。如此正好,我再找人给你和黑山老祖说媒,看能不能做老祖的正室。” 宦娘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胡三还没回来,或者没跟舅母说我的事。” 黑山老祖再好,怎及得老爷万一。 老妇见宦娘叹气,说道:“老祖在阴间势力极大,你跟了他,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带身边这位回来,想告诉我,你看上这小子了?” 她拐杖戳地,登时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生出,宦娘身子一颤。 不过徐清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笑道:“宦娘今后随我修行,不会嫁给黑山老祖。” 老妇眯着眼,看向徐清,道:“老妇竟看走了眼,你是修行人?” 她此时发现,徐清竟不受她的威压影响,知晓对方定不是平常人。 只是人鬼殊途,何况徐清再是如何厉害的修行者,亦属于阳间,不及黑山老祖来得助力。 虽说黑山老祖已经死了好几位夫人,数十名小妾,但她和丈夫亦养育宦娘多年,是时候让宦娘报答了。 徐清微笑道:“在下只是略知点修行事,谈不上修行者。不过远来是客,夫人总得让我坐下喝一杯茶水吧。” 老妇见徐清一脸风轻云淡,愈发摸不清徐清的底细,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忌惮。 她不知自身这些情绪,化作了丝丝缕缕的法力,都给徐清收取。 徐清生出很奇妙的感觉,虽然老妇在常人眼里很厉害,但因为徐清能体会到她对自己产生的情绪,且能因此收获法力。 所以老妇在他眼中,就仿佛地里的庄稼,家养的牲口。 道法自然,驾驭七情。 徐清愈发淡定自若,老妇愈发忌惮不已,甚至生出一股心虚。 她恶狠狠地看了宦娘一眼,终是因为忌惮徐清,从嘴里蹦出四个字道:“看座,上茶。” 婢女给徐清找了一个在老妇下首的位置,徐清没有坐,而是坐在老妇旁边的主位。 都装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认怂。 老妇见徐清得寸进尺,脸色一青,但还是没有立即发作。 宦娘不落座,在徐清旁边暗笑不止,“舅母向来专横,却被公子压制得死死的。” 她虽是得了天人道,但舅母积威已久,再见面,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但是徐清给她撑腰,现在心头轻松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舅母,这次让她认清事实,她还是怕的。还好公子愿意为她来这里,否则她真不知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徐清能感受到老妇澎湃的怒意,却是没有发作出来。 他很是受用,这趟来的不亏。 老妇忍着怒气道:“徐公子非要带宦娘走?” 徐清轻轻一笑,语声清悠道:“宦娘已经脱了鬼道,再住在这里,也不合适了。不是我带她走,而是她跟这里缘法已尽。” 老妇猛地一拍茶座,法力显露,整个花厅都震动了数下。 徐清竟不受影响,一派恬然。 他甚至还觉得老妇还可以更愤怒一点。 老妇此时终于察觉不对,感觉她精气消散了不少。 她惊骇莫名道:“你……你施展了什么妖法?” 徐清抿了一口茶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老妇惊疑不定,不过她确实没发觉徐清有什么动作。这家伙总不可能不动声色,就施展出什么邪法来。 难不成是因为葛员外坏了她金身,以至于她近来神气不宁。 虽说此事是有意为之,到底金身受损是事实。 她收敛住怒气,说道:“宦娘不能白白跟你走。” 徐清来历不明,她打算拖延一下,查清对方底细。 这时一名婢女来到老妇身边,对她耳语几句。 老妇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花厅进来一位道士。 “郡君安好。”那道士朗声作了个长揖。 “王道长请坐。” 道士便即抬头,注意力方才放到徐清身上,他进来就觉得此人眼熟,此时猛地醒悟,惊讶地看着徐清。 徐清含笑看着他,道士正是此前要给他找风水宝地的道士王如松。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如松似乎见到徐清,十分心虚。 到了下首的座位,亦如坐针毡。 老妇瞧出蹊跷,问道:“王道长认得徐公子?” 王如松忙地起身,叹口气道:“郡君既然能请得徐公子来,何必叫小道来献丑。” ------------ 第15章 抱琴而奏,弹指高歌(求推荐票) 郡君脸上的褶皱更深,眉头蹙作一团道:“王道长此言何意?” 王如松偷瞧徐清一眼,见徐清神色平静,便朝郡君一甩拂尘,欠身道:“金华城里里外外,着实找不出第二位比徐真人更懂风水的人。即使贫道在崂山的师长,怕也难以在风水一道跟徐真人比肩。” 他见郡君似乎对徐清底细不大清楚,特意用真人来称呼徐清。 修行者小有成就者为道人,再上为真人。 真人者,水火不侵,笑傲清风,揽明月入怀,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凡尘俗世中,着实难觅其踪迹。 其实在王如松心里,他在崂山所见的道士,没一个比得上徐清。 他实际上并非崂山弟子,只不过有幸上得崂山,偷了一本道法书下山而已。 郡君不知王如松是假冒的崂山弟子,却知此人另有连她都深深忌惮的后台。他本人虽然法力低微,但在风水造诣上,已入门径。 因此才特意请这道士来办那件要紧的事。 没想到来头不小的王如松,居然对徐清如此敬畏,冠之以真人的称呼。 郡君对着王如松轻轻点头,又对徐清皮笑肉不笑道:“徐真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她拍拍手道:“尊客既然到了寒舍,那还请老妇用薄酒招待一二,免得我家老爷回来,骂老妇不知礼数。” 她又看向王如松道:“家里没男丁,便请道长作陪,你看如何?” 王如松微微笑道:“郡君府中最次的酒,亦有灵气,能列席作陪,正是小道的荣幸。” 郡君笑道:“道长如此说,老妇就实不相瞒了。前年得了千年的雪莲,炮制了一壶仙酿,老妇打算用此来招待贵客。” 王如松忙道:“郡君盛情,小道感激不尽。” 郡君于是看向徐清,道:“还请贵客稍待,让老妇命人准备一二。” 徐清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来吃酒的,一来是为了宦娘,二来还请夫人收了神通,留那葛老爷一命。” 郡君闻言,忍着怒气道:“徐真人未免太看轻我薛府。无论阴间阳间,老妇还是第一次遇到徐真人这样不讲理的客人。” 徐清感受到她怒意颇盛,远胜此前,他身上法力又随之深厚几分,徐清暗自一笑,幽幽道:“便是不讲理了,又如何?” 郡君哪里想得,她都给了台阶下,徐清还如此咄咄逼人。 只是如今老爷不在家,她要是跟徐清硬拼难有胜算。 她一拐杖敲在阴气森森的地面上,花厅震动不已。 王如松心胆一寒,苦也,莫要做了被殃及的池鱼。他正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既然徐清在,这档子事万万不能继续掺合了。 谁知郡君看得杀气腾腾,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给徐清一个好瞧。 结果拐杖落在地面后,花厅震动尚未停歇,郡君只怒气勃勃道:“送客。” 王如松松了一口气,还好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随即明白,这郡君看似愤怒,实则还没到怒火攻心这一步,今天她怕是不会和徐清真正起冲突。 郡君虽则在薛府专横强势,却也做了多年诰命夫人,深知无论是朝堂江湖,阴间阳间,都不是打打杀杀能概括的,更有人情世故在里面。 此时她不明徐清深浅,更不知徐清背后有什么修行势力,贸然起冲突,后果难料。 而且修行中人,少有没根脚来历却能修行到高深境界的。 徐清若有真材实料,背后少不了有个修行势力。 即使她让徐清吃了亏,难保徐清不找回场子。 这些修行人,尤其是正道中人最是无耻。打了小的,还有老的。她家在这数百里虽是威风,可在天下九州四海,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海外三仙岛这些名声赫赫的修行势力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当下紧要之事,并不在徐清,也不在宦娘。 宦娘见舅母雷霆大怒,心下本是一惊,听到这“送客”二字,便知舅母色厉内荏。 若只是她,肯定见好就收。 不过公子欲要如何,非是她所能猜透。 她也不起身,静静等待徐清的回应。 徐清没有回应,起身离开。 宦娘立时明白,无视便是最好的回应。 她紧随在徐清身后离开。 郡君的手紧紧握住拐杖,指甲深深镶嵌进肉里,流出黑色的血,煞气生出,几乎掀翻屋顶。 她只要抬起拐杖,便可发动雷霆一击。 而徐清背对着她,空门大露。 如果要动手,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可是她想到徐清的神秘,看到徐清轻松闲适的步伐中,透出一股超尘绝世的清妙,她犹豫了,迟疑了。 犹豫迟疑中,徐清已经一脚迈出门槛。 这是奇耻大辱,她怒火填满胸腔,却没有发泄的地方。 “快来人,郡君晕过去了。” 徐清忍不住打个饱嗝,虽然没吃酒菜,不过他收获着实不小。可惜郡君或是年岁太大,道心一般,一顿怒火后,就晕倒过去,没有下文了。 这样也好,万一打起来,他还得消耗法力。 到了大门,纸人车夫不知里面发生的事,殷切问道:“表小姐,要不要我送你们。” 宦娘摇摇头,说道:“谢了,阿根叔。我以后大概都不回府里住了。你要是有出来的机会,可以到城里我家的老宅找我。” 纸人车夫道:“小人知道了,表小姐不回来也好。免得真被夫人送到黑山老祖那里去。” 宦娘点点头,说道:“舅母这次很生我气呢,你别跟我说话了,往后也不要提起我,免得吃苦头。” 车夫连忙应下。 徐清运起凌波微步,脚程极快,不多时回到那界碑所在的地方。 碑上仍有“阴间地界,活人止步”的字样。 徐清暗道:“要是有支笔,倒是可以留一句‘活人徐清到此一游’。还是算了,过犹不及。往后真有这类事,要留还是留小温的名字比较好,让他结点仇,好敦促他努力修行。” 出得界碑,便是阳间。 此时明月在天,清风拂面,蝉唱虫鸣不绝,草木清香犹盛。薛家鬼府虽有绝佳美景,却不及此间景色舒畅胸怀。 徐清意兴大起,道:“月色正好,咱们走走吧。”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 因为木鱼还在修养,宦娘要是飞回去,他总不能把她当坐骑吧。 “好。”宦娘了结一件心事,心情也舒畅不少。 离去时舅母晕倒,想来这几日都没法关心葛府的事。她再去跟胡三说说,倒能继续将此事拖延下去,届时看能不能找机会问问舅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次回家,舅舅不在,显然是出了远门。 记忆里,每次舅舅出远门,都要很久才回来。 葛府的事,或许是舅母瞒着舅舅所为。 眼前松林月照,耳边流水潺潺。 宦娘烦闷几乎全数消解。 她跟着徐清漫步月下,忽地闻到一股血腥气。 宦娘顺着血气瞧过去,看到一只遍体鳞伤的青狐。 “公子,那是胡三。”宦娘一惊,向着身边徐清道。 徐清听宦娘说过胡三的事,说道:“不好见死不救,你过去瞧瞧。” 这胡三虽然吸了葛员外阳气,却是郡君逼迫,算不得大恶。 宦娘走近青狐,给它打入一道清气,又道:“数里外的山神庙住着胡三的叔叔,要不我送它到那里去,公子跟我一起吗?” 徐清微笑道:“那便一起去吧。” 胡三的叔叔自也是狐狸,居然住在山神庙,徐清倒是有些好奇。当然,更重要的是,老狐狸肯定也有些修行在身,正好交流一二。 徐清跟着宦娘到了一间荒废已久的庙宇,徐清这才明白,老狐为何住在山神庙。感情这里早已没了香火,便是从前有山神,现在也该消散了。 古庙断壁残垣,但是台阶却铺着精细的绿草。他们尚未进去,便走出一位戴着避尘毡帽,衣着整洁的白发老翁。 他走出来,看到宦娘,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笑着拱手道:“恭喜宦娘小姐得道。” 宦娘道:“还是老丈高明,一眼就瞧出我身上的变化。” 老翁又接过青狐,轻轻一叹道:“他是被豺狼妖所伤,我让九儿给他敷一些草药,过几日当能走路。” 宦娘松口气道:“无大碍便好。” 老翁笑道:“荣枯有数,生死有常。他真重伤不治,那也是命该如此。宦娘小姐既然得了道,其实不必为这些事挂怀。” 他身后走出一个少女,老翁将青狐递给她,又朝向徐清作揖到底道:“寒舍简陋,竟不想能迎得仙驾。不知小老儿能有幸请仙长进去喝一杯薄酒吗?” 徐清明知老翁是老狐,却言谈不俗,一身清气,着实跟他想象中的老妖大为不同。他有些喜欢老狐的风采,何况本就是为老狐来,便微笑道:“固所愿尔。” 入得其内,果真只有薄酒招待。但老狐清谈玄论,见识广博,言辞谦和,似春风春雨,只让人觉得他是山林隐逸的高士,让人很难将他跟狐妖联系在一起。 宦娘在一旁侍候,心下暗笑,若是舅母见得这一幕,还得再被气晕。 此前舅母想用灵酒仙酿招待,公子一点兴趣也无。 而辛老丈酿制的山间果酒,味道略有酸涩,并非佳品,公子却甘之如饴。 对两人的态度,徐清确然有天壤之别。 徐清跟辛老丈确实相谈甚欢。 老狐隐隐然令他想起清风观的老道士。 老道士有时候也会找徐清喝酒聊天。并不在意聊什么,只是如江上清风,山中明月,为声为色而已。 此事却也好笑,他离开清风观后,遇到第一位有道之士,竟是一个老狐。 其实辛老丈的法力确实不深,但跟郡君、李傀儡他们完全不一样。徐清从他所得法力不多,可这法力犹如清泉,澄澈清明,令他十分受用。 而四十年过往,亦流淌醉意中。徐清怅然道:“我虽醉,不欲眠,有意抱琴奏得一曲,可惜此间有酒无琴。” 宦娘见得徐清兴致大起,道:“公子且待,奴这就去取琴。” 她乘清风离开,不过一刻钟,便即取得琴来。 徐清笑道:“此真仙家事耳。” 今日便做一回真正的得道高人。 他这一曲不是为老狐而奏,而是为囚了他四十年的老道士。毕竟阿猫阿狗相处了那么久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人。 有时候,一个重要的人离开,情感的流露不在他离去的那一刹那,只在某个不经意间。 老道士走好。 这句心里话,他在老道士离去时,并未说出,心里也没有。 现今也不必说,但心里有。 斯人可恨,斯人不在,斯人留与昨日,留与清风。 徐清心事,自也不用为外人知。 他抱琴而奏,弹指高歌。 ------------ 第16章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十四娘,爹爹请的客人,正要弹琴,你不出去看看?”九儿早已经给青狐胡三敷好草药,徐清他们吃的酒菜却是十四娘弄的,九儿负责端菜送酒。 叫十四娘的是个红衣少女,容貌甚美,有一分仙气,二分英气,三分清气。 她一直在厨房,没有出去。 “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我不喜欢见陌生人,也不喜欢听琴曲。山涧流水已经足够好了。”十四娘一边收拾灶台,又一边取出一些草药。 九儿见她准备草药,说道:“你明天还要去给那个瘸腿的老婆婆上药啊,哎,咱们已经是妖了,可以活几百年,你还一天想着积累功德得道成仙干什么,快快活活过个几百年不好么。何况你做这些善事,大概也成不了仙。” 十四娘淡淡道:“没事,这也是我喜欢做的事。你出去听琴吧。” 她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丝丝缕缕的琴声。 似一朵朵桃花开在清晨,露水很浓。不多时一些桃花又落入流水,转眼不知流到哪里去。 还有一些桃花在岸边,落英缤纷。 只是红颜易老,很快失了颜色,成了泥土的一部分。 春去秋来,桃花又开。 新开的桃花,汲取的却是去年桃花的养分。 生生死死都在其中了。 “真好听。”九儿陶醉道。 十四娘一摆手,“别说话。” “哼,我出去听。” 其实曲子才弹了一小会,已然是个完整的轮回。 九儿出去了,同时一道此前被琴声掩盖住的歌声出现。 歌声飘荡在夜空里,琴声成了背景。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十四娘往窗外瞧去,夜色正如此。 “酒斟时、须满十分。” 她抿嘴一笑,酒是她酿制的。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听到这里,她轻轻一叹呢。 九儿肯定不懂这番话,她懂。 做妖快活几百年,相比天地,那也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她现在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梦未醒而已。 她是愿随仙人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好过在人间。 歌声又来。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最后一句,说到她心坎上了。归去是乘风归去,做个天上闲人。 十四娘心中悠然。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歌声袅袅,词却尽了。 十四娘一时怅然,这歌声琴声,比山中流水好听。 她出后院,到前院。 杯盘狼藉,一溪白云如烟,不散,徘徊在庭院中。 爹爹大醉,九儿托腮坐着。 斯人已去。 十四娘小心迈步,出得庙宇。看得月光中,一名年轻男子,抱琴而眠,躺在一头木鱼上,随清风离开。 她妖力运足,目力察秋毫之末,将他的样子记牢。 人间芳菲已尽,山中清寒,犹有杏花疏影。 十四娘取出一笛,吹到天明。 曲子正是徐清此前所弹奏。 知君千载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从前她只能想象仙人的样子,现在呢,似乎瞧见了。 真好! 她成仙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是,多谢。” 十四娘回去,她和九儿将老爹搬回房间,让他睡在干净柔软的稻草上,九儿也困了,自去睡觉。 十四娘将狼藉的杯盘收拾好,然后闻了闻徐清坐过的位置。 记得这个味道,说不准还能再遇见。 其实她也可以问爹爹和九儿。 只是他们或许会误会的。 … … 徐清酒醒,只记得昨晚念到最后一句时,真有一溪白云出现在身边。亦消耗了他一些法力。 不过那仙气飘飘的场景,徐清记得很清楚,也很受用。 一溪白云如烟,他便即乘风归去。 木鱼醒的也恰是时候。 一切都刚刚好。 同时他感受到体内新出现的几股法力,随着他苏醒,开始跟原本的法力融合。 其中有一股空灵清妙,他细下感受,滋味颇是美妙。 这不是辛老丈的,也不是那九儿的,应是辛老丈另一位儿女。 得到的法力多了,徐清亦像是食客吃的菜多了,能分辨不同人情绪生出的法力的味道。 辛老丈的很不错,九儿的便一般,但是那空灵清妙的法力,又胜过辛老丈。至于血僧、郡君之类的法力,就如糙米饭,倒是能管一时的饱。 小白龙的法力呢,算是不上不下,就是没那么好。 温玉春、李傀儡,就当一盘小菜了。 尤其是小温,也就几粒茴香豆的滋味。 至于王如松那道士,简直是用来塞牙缝的,没滋没味。 细下点评下,愈发觉得那空灵清妙的法力难得。 可惜他也不知人家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不过是狐妖的话,无论男女估计都长得不错。 辛老丈虽然老了一点,却有一股清隽之气,在人间弄个夕阳红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传进来。 宦娘去开门,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文士,他看到宦娘,一拱手道:“府城隍判官朱长鸣,特来拜会徐真人,还请姑娘入内通传一二。” 宦娘微微一惊,随即问道:“哪里的府城隍?” 朱长鸣笑道:“就是本府的。” 他顿了顿,声音加重道:“金华府。” 宦娘奇怪道:“本府的城隍庙荒废很久了啊。” 朱长鸣微笑道:“本府城隍庙,百废俱兴,本官是新来的。姑娘若是不信,可以看我的神印。” 他伸出手,有银光闪闪,却是一枚巴掌大的钤印,上有“金华府城隍文判官”的字样。 上有神力流转,绝非作假。 宦娘迟疑一下,道:“朱大人稍待,我去问问公子。” 朱长鸣欠身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宦娘进去,心下这朱判官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公子会不会管他的闲事。 徐清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见得宦娘进来,先穿好衣服,道:“既然来了,那就见一见。” 徐清在大厅等着朱判官进来,他运法力在眼中,看到对方浑身裹着一层柔和的圣光,虽是阴司之神,却无半分鬼气。 朱判官进来,欠身一礼,道:“徐真人好。” 各自落座。 徐清好奇道:“朱大人从何处知晓我?” 朱判官微微一笑道:“阴间的消息流传的一向很快,昨夜徐真人一场大闹,给郡君气得阴火差点烧了三魂六魄,本地的阴司官和鬼差都晓得了。不过也因此深深得罪了郡君。小神此来,却是想借此向徐真人帮个小忙。当然,无论成与不成,这一方灵土,都请徐先生收下,往后金华城能否得一方安宁,总归是要徐真人有所照料的。” 他取出一份灵土,灵气四溢。 徐清摆手,道:“朱大人先说明来意吧。” 朱判官似早有预料徐清不会轻易收下礼物,笑了笑道:“徐真人,小神绝无恶意,还请放心。你伤了血僧,救了华山天池的龙君,法力神通广大,根本不是小神可以招惹的。何况小神也是初来金华,只希望能在城隍老爷到任后,能将金华府城隍庙的香火重新兴盛起来。至于小神来意,说来话长,徐真人若是无事,可否让小神慢慢说与你听。” 徐清自是愿意听。 他对这阴司鬼神之事,几乎不懂,正好通过朱判官了解一二。 他道:“请说。” 这时宦娘上了茶,那茶水滚烫,朱判官也不管,径自喝了一大口。他笑道:“虽是鬼神,小神还是喜欢喝热茶。如此,生死之别,仿佛也淡了些。” 他感慨一番,接着便悠悠道:“此事得从去年说起,那时小神还是生人,敬鬼神而远之。忽然一日,小神重病在床,到了傍晚,看见一个戴着白纸高帽,手持请帖的小吏。他说他是来请我去考试的。小神原本是县里的禀生,那时离乡试还早,我便觉得奇怪。接下来小神才知道,他不是人。” 他顿了顿,说道:“我本自不信,他又对着小神吹了一口气。然后小神觉得身子一轻,居然能下床行走。当时我回头一看,竟发现自己还躺在病床上。随后他牵出一头白顶门的高头大马,他催着我上去。我也稀里糊涂跟着上去。骑上马,我只觉得周围景物飞速变幻,不多时就到了一座城郭,那座城比金华城大许多,像是京城。但许多景物都对应不上。 我不敢多言,随后进了一座王府,那宫殿华丽异常,正殿坐着十几位官员,威严肃穆,正中坐着一人,却是王服。 我当时进了里面,大气都不敢出。随后有人在大殿里摆下两张桌子,两个坐墩。我坐了一个,旁边坐着一个员外模样打扮的人。 桌子上放着纸笔,不一会就发下试题来,我一看上面有八个字:‘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我知晓这就是考题了,徐真人当也知晓其出处吧。” 徐清淡淡一笑,看向宦娘。他能体会到宦娘的情绪,知晓她知道答案,所以干脆让她来回答。 宦娘明白徐清的意思,开口道:“小女子亦知之。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朱判官抚掌而笑道:“真人有道,连姑娘亦学识超俗。” 他原来是做学问的,徐清法力神通广大,只能令他忌惮,此时见其侍女学识若此,对于徐清自是真心添了一分敬重。 他知宦娘是郡君的侄女,学识并非徐清所授与。可是这样的奇女子甘为徐清侍女,足以说明许多。 徐清由此收到一份法力,其中有一分浩然之气在。 朱判官继续道:“小神随即破题作文,所言无非是正心诚意而已。虽不算佳作,却也是应试规范之文。自以为要胜过身边的员外,没想到我俩答卷一交,给他们评判后,却是小神输了。” 宦娘好奇道:“那位员外答的内容是什么?” ------------ 第17章 神帖 朱判官对着宦娘微微一笑,道:“那员外的学识不如我,文章亦只能勉强通顺,不过里面有一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便是这一句,他的文章胜过了我。” 宦娘更是不解,她道:“此言差矣,无论如何,做了善事自然该赏;做了错事,该当受罚。” 徐清在一旁笑了一笑,说道:“宦娘,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朱判官说的不是人间的考试,所以他输给了葛员外。” 朱判官见徐清点破,便不再遮掩,“神明无过于真人,那员外确实是金华城的葛员外。” 他心中更是佩服,徐清是算出来的,那自是道行高深,若是猜出来的,便是其智慧过人,总之徐清是个厉害的人物,绝然是无错的。 朱判官又道:“我写的文章,讲的是人间的道理。赏善罚恶那是官府的职责,却非阴司的职责。修行者及人死之后的鬼魂,皆知举头三尺有神明,知晓有善恶因果。是以无心为善是真善,有心为善为伪善。他行伪善已经在阳间得了好处,而阴司之判,当以有心无心为本,而非是非黑白。此谓之阴司之公正严明。毕竟阴司已经是生民所遇最后一个衙门了,亦是最后所能得公正所在。所以无心为恶,亦可以由此推论。” 徐清听后,缓缓道:“天心为人心,天视为民视。所谓有心无心为准,自也是世间百姓所期望。神灵生自百姓,生自众生。” 徐清已经清楚了,阴司判罚的依据是道德,阳间衙门判罚的依据是法律。 道德为世道人心所约定成俗,高于法律。 但阳世赏善罚恶的依据还是得以法家刑名为准。 葛员外不单是胜在那句话,更胜在平日里的行善积德,在老百姓眼里,葛员外是真正的善人。 他死而为神,老百姓自然相信他能秉公执法。 这才是葛员外能做城隍的关键。 何况宦娘此前说过,葛员外连害他的狐妖都不忍伤害,愿意让狐妖通过惩罚他来完成郡君的交代,免得狐妖受到郡君的责罚。 这是迂腐,也是极高的道德修养。 此人为神,老百姓自然会信他。 信则有灵。 金华府的城隍庙,自然能将香火再兴盛起来。 朱判官听到徐清的话,叹息道:“真人说出我等的根本。当日那些上官便决意让葛员外做金华府的城隍,让我辅佐他。只是葛员外以老母尚在为由,推辞不肯。于是上官让我到别处做了判官,提前经历阴司之事,待得葛员外了结阳间因果,便助他当好城隍。” 他顿了顿,又道:“我为文判官,葛员外的好友李傀儡当为武判官。我俩一并辅佐葛员外。按理李傀儡该当历一个死劫,只是没想到他跟徐真人有了牵扯,死劫得以化去。但他的死劫也转到了葛员外身上。因此郡君才有机会让葛员外当不成城隍神。” 宦娘道:“我舅母为何这样做?” 朱判官淡然一笑道:“金华府没有城隍,郡君就暂代了金华府城隍的神职,若是葛员外成了城隍,他是正神,郡君就得交还神职,神力大减。她虽然有薛尚书这个做五都巡察使的丈夫为依仗,可是自己也十分贪恋权位,是以不肯轻易让出城隍神的神职。” 他接着轻叹一声,又道:“主要还是郡君代行城隍神职时,金华府妖鬼滋生,上面看不下去,才决心让葛员外这本地的善人来做城隍。而金华府前一任城隍便死在黑山老祖手里,郡君却有跟黑山老祖联手的意图,这也惹得上面不满。若是徐真人愿意出手相助,府城隍上上下下必定感恩不尽。若是不愿,也请你两不相帮。” 徐清看了朱判官一眼,轻声道:“我一向好读书,听说县衙府衙皆置有藏书室,不知城隍庙中,是否也有藏书室,其中书籍又记载了什么内容?” 朱判官道:“城隍庙中有阴间结界,确实跟阳间官府一样有藏书室,里面记载的多是本地鬼神之事,还有一些修行界的奇闻异事,诸如此类。甚至还有些修行法,不过徐真人肯定是看不上的。” 徐清微微笑道:“我听惯了人间的事,对于秋坟鬼语所知并不多。如果葛员外顺利当上城隍,便希望他给个方便,让我进藏书室逛一逛。” 朱判官听出徐清有相助之意,喜道:“这等小事,小神能替城隍大人做主。” 徐清向宦娘道:“取纸笔来?” 宦娘立即取来纸笔。 徐清提笔写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小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写完之后,看不出这字有什么神异,不过朱判官若是能看出来,事情就成了。 这话可以用在阳间,也可以用在阴间。 朝廷官员取食于百姓,阴司神灵亦以百姓香火为食。 哎,韭菜终归是韭菜,只是看谁割而已。 即使换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同。 但徐清没有改换日月的志向。 不过在有限能力下,让金华城的生民有个好城隍,却是他能做到的。 葛员外上次在大雨下,向那些看戏的人致歉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确实是个好人;郡君的专横霸道,也是他亲眼所见的。 谁是百姓更需要的神,一目了然。 朱判官看到徐清所写的字帖,不由头皮发麻。 在他眼中,这一个个字生出浩然神气,发出圣洁刺目的光芒,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每一个字都近乎法则,乃是不可多得的神物。 没想到居然被徐真人随手写出。 他长舒一口气,道:“有此神物相护,除非黑山老祖亲临,否则葛员外必能顺利渡过此劫。” 徐清从朱判官身上收获一份浓浓的敬畏情绪,化作法力。 便知他写的字确然大有神异。 朱判官浑然没想到这次拜访徐清,居然有如此出乎意料的收获,超乎想象。 他向着徐清郑重一礼道:“朱某往后若不能一心为公,当死在五雷之下。” 徐清心道:“要是小说电影里,你这妥妥是给自己毒奶。” 不过朱判官肯发下这重誓,确然是心中无鬼。 朱判官随后告辞,徐清目送,幽幽心道:“这朱判官怎么不把灵土留下,我又没说不要。” 他心里生出一些惆怅,悠然看天。 “公子,你在瞧什么?”宦娘问道。 “我在看天上的云,像极了别人欠我的一件灵物。” “谁欠公子的灵物,奴去要回来。” “黑山老祖。” “哦,我去给公子做衣服。” 小侍女去忙活了,徐清收起惆怅,想起那空灵清妙的法力,他很想念那滋味。要不要再去山神庙拜访一下辛老丈呢? 主要是跟老人家实在聊得投缘。 ------------ 第18章 江湖 反正闲着也没事,何况有一句话叫做: 心里想到的食物,有空一定要去吃它。 徐清现在就很有空。 他穿了一身青衫道服出门,此时隔壁温玉春出来,他老实见礼道:“先生,你出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宦娘帮徐清处理杂务,温玉春感觉自己能帮先生做的事不多了,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现在看先生一个人出门,正是他的机会。 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 他虽然不是先生承认的弟子,心里已经将先生当做最亲近的师长。 徐清心想:“我去跟辛老伯交流感情,你去那里不是碍事吗?” 他随口道:“不用了,玉春,这几日你无事便去葛府瞧瞧,一定要瞧仔细,后面我有事要询问你。” 正好让温玉春去看看那字帖到底如何帮葛员外渡劫。 温玉春得了徐清吩咐,喜不自禁道:“我这就去。” 先生还是看重他的。 徐清收了温玉春这份喜意所化的法力,感觉竟比从前的滋味要好一些。看来温玉春近来还是有些长进,精气更纯了。 他其实不知。 温玉春是被他吸取情绪最多的人,而且次数频繁。修行者少思少念,自然修行更容易。因为他的缘故,让温玉春俗虑更少,且温玉春从百鸟朝凤领悟了更多修行之妙,自然有所精进。 徐清目送小温远去,颇有种吾家鸡仔快长成的感觉。 徐清慢悠悠出城。 到了城外,人烟减少许多,木鱼自告奋勇道:“老爷,你还是骑着我去山神庙吧,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坐骑,它自当勤勤恳恳。 何况这正也是它表忠心的机会。 徐清摆手道:“不必了。咱们就到处走走,看看沿途的风景。毕竟乘风而行,所见景致都太过匆匆。” 木鱼恍然大悟道:“老爷是要游戏红尘,怪我没领悟到这一层,多嘴多舌了。不过老爷不想走了,一定要记得使唤小的。” 它是老妖了,一看老爷的路线,就知老爷要去山神庙。 那辛家老狐肯定对老爷没啥吸引力,不过老狐的女儿九儿,青春活泼,容颜俏丽,估计才是老爷去山神庙的目的。 别看宦娘姑娘美若天仙,但是仙人的口味能和凡人一样吗? 老爷是非常之仙。 它年轻时也相信厉害的修行者清心寡欲,其实也是这样,不过也不会断情绝欲,总有些个人爱好。 清凉寺的灵门大师,修行可够高了,平日说着四大皆空,还不是跟山下的一位姑娘偷偷生了个儿子。 仙人仙人,总还有半边是人。 老木鱼看得通透,不过却一个字不打算跟别人说,祸从口出啊。这是年纪大了,才知晓的道理。 要是年轻的时候它就知道,还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 妖的修行,总是说不完的血泪。 它说这几句话,其实无关紧要,但可以在老爷面前露露脸,表表忠心。 木鱼随后不再说话,免得搅扰老爷的兴致。 徐清一路慢悠悠走进山里,在晌午前到了山神庙。 庙里冷冷清清,徐清走进去喊了好几次,都没狐出来。 徐清颇是惆怅,难不成老狐连夜搬家了。 过了一会,一名容貌俏丽的少女拿着一枝酸果,哼着歌走进山神庙,她看见徐清,惊喜道:“徐仙长?” 少女正是小狐九儿。 她随即失望道:“你今天怎么没带琴来。” 九儿绕着徐清走了一圈,期盼道:“琴不会在袖子里吧?” 她听说道门有一种法术叫袖里乾坤,能装好多东西。 徐清笑道:“别看了,我没带琴。你爹呢?” 九儿道:“带着胡三出门治伤去了,可能晚上才回来吧。” 徐清颇是遗憾,又道:“家里就你一个?” 九儿道:“我们家也不在这里,只是偶尔住住。不过现在庙里就我和你。徐仙长,你没带琴,要不唱歌吧,我请你吃酸果。” 徐清更是失望了,他轻咳道:“嗓子不舒服,对了,多谢你昨天的酒菜。” 九儿自是失落,随即回道:“酒是十四娘酿制的,菜也是她做的,我就负责端盘子。” 徐清心里一笑,他当然猜到不是九儿做的酒菜。原来昨晚那空灵清妙的姑娘叫十四娘。 他问道:“十四娘啊,她也出去了吗?” 九儿道:“她去城里了。” 徐清暗叫可惜,倒是错过了,他又问,“十四娘经常去城里?” 九儿道:“十四娘一心想行善积德成仙呢,所以经常去城里做好事,许多人都认得她。” 徐清不由欣喜,既然如此,事情倒是好办了。 木鱼听到这些话,暗自感慨,“果然还是小瞧了老爷,昨晚老爷估计用了什么神通,看到辛家另一个女儿,心生喜欢。我还以为老爷是为这九儿姑娘来的,竟是错了。” 九儿顿了顿,狐疑地看着徐清道:“徐仙长,你怎么老是问十四娘的事,莫非你见过她?” 徐清脸不红心不跳道:“哎,我是见九儿姑娘这样漂亮,觉得十四娘肯定也与众不同,故而有些好奇。” 九儿是个单纯的狐狸,她高兴道:“徐仙长也觉得我漂亮?老爹总是说我没有十四娘好看呢。而且他也不许我像十四娘那样可以随便下山。” 徐清心道:“真的,这是你爹为你好。我看你这样,都怕你一下山就给人拐跑了。” 徐清微笑道:“我想九儿姑娘和十四娘应该是各有各的好看,没法说谁更好看。” “这话我爱听,徐仙长,你喜欢吃酸果吗?要不要尝尝。” 她欢喜不尽,徐清也收获了一些法力,不过比起十四娘还是差了许多。 人家好意,拒绝也不好。 徐清点头,道:“多谢了。” 只尝了一口,徐清便颇为后悔,真的好酸。 不过九儿却吃得津津有味。 徐清尝了两口,道:“我来的时候吃得有些饱,现在吃不下了。多谢九儿姑娘的果子。” 九儿不疑有他,可惜道:“这果子要新鲜才够味,却是不能给徐仙长打包带回去尝尝。” 徐清笑道:“没关系。对了,你平日里还喜欢什么?” 反正来都来了,从九儿身上也可以得到法力,徐清倒是不急着走。 九儿道:“除了吃吃睡睡,就是在山里走走,摘点野果或者跟小松鼠、小青鹿它们玩,只是最近豺狼妖凶性大发,到处作恶,我也不敢离山神庙太远。” 徐清心中一动,问道:“那只豺狼妖是一直在这片山里吗?” 九儿点了点头,道:“是的啊,它以前可没现在这样凶,最近不知怎么了,到处伤人。不过十四娘伤过它一次,它一般不敢来山神庙。” 徐清听着,倒是觉得豺狼妖也算是一头羊。 不过山这么大,他也不好找,还是随缘吧。 两人聊着天,忽然外面打雷了,不一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九儿嘴唇发白,不一会变成一只纯白的小狐狸躲进徐清怀里,瑟瑟发抖。 随后徐清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这天说变就变,现在也不好找豺狼妖了,咱们进庙里躲躲雨吧。” “好。” 于是陆陆续续庙里有人进来。 这些人服装并不相同,有老有少,来历不一。 不过大部分都长手长脚,体格壮健,显然不是一般人物。 徐清抱着九儿,倒是不欲惹是生非,只要这些人不来搅扰他就行。 原本徐清靠着神龛一边坐着,位置不错。 有人想过来强占,不过被身边的人拉扯住。 原来这些都是江湖人。 行走江湖的人,多有眼力见。 知晓荒郊野外,向来有三种人不可轻易招惹。 老人小孩和出家人。 徐清是道士打扮,抱着一只白狐,摸不准来历前,正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对象。 没过多久,外面又进来一个道士。 顿时众人的眼光被吸引住。 平平常常一间荒废的山神庙,接连出现两个道士,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徐清看到对方,亦有些意外,这道士正是王如松。 已经是第三次遇见了。 王如松看见徐清,脸色一白,又看了外面,电闪雷鸣不止,只得赶紧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始终不敢再瞧徐清。 “这道士心中有鬼。”徐清暗自道。 ------------ 第19章 侠客行(求推荐票) 不多时大殿里的人生起火来,开始烘烤衣服。 这些人出来早有准备,带了酒水干粮,此时开始饮酒。不过他们的兵器都没有解下。 似乎在徐清的怀抱里十分安全,九儿有了些气力,瞧着生火的人不停地翻白眼,好像很生气他们偷用她家的柴火。 其中一名生火的中年汉子对旁边为首的老者说道:“马镖头,你说这山神庙里,哪里来这么多柴火,难道平常有人住这里?” 他说话间瞥眼瞧着徐清。 马镖头咳了一声,道:“许是入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平日里会在山神庙歇歇脚。” “那倒也是。对了,你说咱们这次能抓住豺狼妖吗?”中年汉子问道。 马镖头道:“谁知道呢,反正官府吩咐了,咱们总得入一趟山,好叫官府知道,咱们做了事。” 中年汉子手搭在嘴便,对着马镖头附耳道:“其实咱们就算抓住了豺狼妖,也捞不到多少好处。你瞧那白狐,多好的皮毛,要是送到京城,能卖出天价来。” 马镖头脸一沉,他道:“刘铮兄弟,说什么胡话呢。” 他神色严肃。 刘铮不由神色讪讪,他讷讷道:“我也就这么一说。” 马镖头道:“刘铮兄弟,你难道忘了去年王镖头的事,在外面少说话,做自己的事。” 刘铮便想起这桩事来,去年王镖头在荒郊野外休息,瞧见一对年轻的小夫妇,见人家小媳妇漂亮,调戏了几句,结果那小媳妇袖子里飞出一只冷箭,直接将他弄瞎了。当时总镖头也在,见到那冷箭,吓得当场赔罪。 事后才听说,人家是蜀中唐门的人。 算王镖头运气好,人家箭头没喂毒,但王镖头眼睛是保不住了,现在只能干些端茶送水的活。 他便扯开话题道:“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听,要是一直下,咱们今天得在山上过夜了。” 马镖头点头道:“确实要做这个准备,待会让一些兄弟先睡一会,后面轮着守夜。” 刘铮道:“还是马镖头想得细致,难怪总镖头老是让我们向你请教。” 马镖头抚须道:“其实咱们行走江湖,只求一个‘稳’字,凡是以稳妥为先,总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意外。” 他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这些步伐一直,踏着积水,迅速朝山神庙靠近。 显然来者训练有素。 “山里有土匪吗?”刘铮一惊,握住刀柄。 其他喝酒的人也连忙拿起武器。 但见得一群白衣人个个打着白纸伞,踏着积水,接着伞的浮力,好似水上漂一般,自山神庙大门如飞花一样穿梭进来。 尤其是最前面两位白衣人,一只长袖飞舞,竟洒出漫天花雨,一时间山神庙香气阵阵。 不多时所有白衣人进来,排成两列,将各自的伞并在一起,搭出一条道来。 随后白衣人纷纷拔剑,如水龙吟,长吟不绝。 “白莲会众弟子恭迎总舵主。” 马镖头听到这句话,立即招手让一众镖师放下兵器。 白衣人们话音未落,大雨中有人朗声长笑,声音由远及近,震得屋瓦晃荡不止。 但见得水幕中有一条白色雨线。 到得近前,众人才看到是一位同样白衣的中年剑客,英俊潇洒,气质不俗。他肩头露出一口古剑的剑柄,背着手自空中飞掠而来,踩在众白衣人用伞并排的小道,最终落在神龛上,背靠山神像。 “参见总舵主。”白衣人们纷纷行礼。 中年剑客微微一笑道:“诸位请起。” “原来是白莲花陈无极陈总舵主当面,在下马志远,当年有幸在剑湖宫见过总舵主的风采。”马镖头此时颇为激动道。 陈无极下得神龛,走近马志远,含笑道:“原来你是当年在顺远镖局胡总镖头身边那位镖头。” 马镖头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道:“你……你还记得我。” 旁边的刘铮见一向稳重的马镖头竟见到这人激动得不能自已,暗自道:“这位总舵主来头不小啊。” 他更生敬畏之心,心想一定要找机会跟这位总舵主说上几句话。 陈无极微笑道:“当然记得。我在府衙见了知府大人,听说了豺狼妖的事。我这正得了一口云雀剑,乃是上古神兵。鄙人便向知府大人请命,准备用这豺狼妖的头颅来祭我宝剑。马镖头也是为豺狼妖来的吧,届时不要怪我抢了你们顺远镖局的风头。” 马镖头道:“有陈总舵主在,自能斩妖除魔。我等正愁这大雨不停,今夜要在山上过夜,十分危险。有总舵主在,那豺狼妖自也不敢造次了。” 刘铮在一旁趁机插话道:“现在我等就怕那豺狼妖不来。” 陈无极不由一笑,看向刘铮。 刘铮连忙道:“小人刘铮。” 陈无极淡然笑道:“刘镖头这话太过了,咱们出门在外,还是得小心谨慎。” 他接着又看了徐清、王道士各一眼。 马镖头小声道:“这两位道长我等都不认识,应该是过路的。” 陈无极点点头。 他出场威风,为人却十分谦和。 他在神龛前坐下,白衣人们亦依次坐在他面前。 忽然间,陈总舵主耳朵一动,往庙门方向看去,他沉声道:“大家小心。” 众人不知为何,但既然是陈无极说的话,个个都打起精神。 庙里的白衣人和镖师们都是练家子,没过多久,便听到一点极为轻盈的脚步声。 滋滋! 众人看到一条黑影,随即一名镖师惨叫一声。众人看过去,见到这镖师居然被开膛破肚,肠子滚出来。 滋滋又是一声惨叫。 这回是白衣人中有一个遭了毒手。 众人慌乱起来。 陈无极沉声道:“诸位,切莫自乱阵脚。” 他高高跃起,拔出背后古剑,对着虚空一砍,竟有火花闪闪,但是刹那间,又有两位镖师丢了性命。 黑影出手如电,至今没人看到他的真容。 轰轰轰! 众人一声惊呼。 他们看到一条黑影在王道士头顶连续闪了数次,皆被一层淡金色的金钟气劲挡推。 那黑影见奈何不了王道士,便即又往陈无极杀去。 陈无极奋力出剑,于呼吸间,刺出三十六剑。 这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风剑法,快绝狠辣。 只是陈无极刺出三十六剑,身上亦多出三十六条口子,每条口子都冒出鲜血。而黑影显然毫发无损。 马镖头见到这一幕,便知陈无极远非黑影敌手。 他连忙到王道士面前,跪道:“还请道长出手,降妖伏魔。我等必有重谢。” 王道士心道:“我要不是仗着这张金钟符,早就被开膛破肚了,哪里帮得了你们。” 他不好说出实情,叹息道:“这是汝等平日里不修善果,该有此劫。” 马镖头忙道:“我等事后必定积善行德,还请道长大发慈悲。” 他苦求王道士。 王道士轻声一叹,说道:“此劫也不是不可化解,不过得那位出手。” 他指向徐清的方向,随即一愣,因为徐清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马镖头亦看过去,他立即意识到,原来徐清才是不露相的真人。 肯定是刚才刘铮语出不敬,给这位高人听到了,现在高人离去,不管他们的死活。 王道士不由叹口气道:“看来诸位真的命该如此。” 白衣人和众镖师也没有坐以待毙,只是他们连黑影皮毛都碰不着,一个个倒下。不过黑影似乎不急着杀人,仅是重伤他们。 好似猫戏老鼠。 陈无极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仅过了片刻,大殿里已经没几个人站着。 马镖头等人心中越来越绝望,以为今日有死无生。 忽然间,大殿里响起一阵轻悠悠的语声。 “赵客缦胡缨。” 这是一句诗。 他们都要死了,到底是谁,居然还有心情吟诗。 “吴钩霜雪明。” 马镖头本自腹诽,但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听得这两句后,心中竟有一股热血上涌。他没什么学问,却知道这真是好诗。 写的是江湖侠气! 跟马镖头等人不同,陈无极听到这两句,只觉得身上有一股剑气涌动。 轰轰轰! 他下意识顺着这股剑气使出一招剑法。 这剑法他从未见过,但是突然就使出来了。 火花四溅,虚空中一只黑爪竟被长剑击退。 “银鞍照白马,飒杳如流星。”那语声继续悠悠道。 陈无极顺着诗意,竟又使出两招剑法来。 呲呲! 但见得一道森冷剑光居然将黑影剖开,虚空中洒出许多鲜血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陈无极听了这句,感觉浑身真气狂涌而出,他纵跃而且,融入剑光,但见整座大殿都亮起来,被一片炽白笼罩。 黑影终于露出真容。 乃是一只黑色豺狼。 在强大的剑势下,它一动不动,瞬息间被白光吞没。 一声激烈的惨嚎声出现,随后一条长长的血痕闯进雨中。 刹那间,黑影遭受重创,逃进大雨里,转眼不知所踪。 陈无极只觉得体内剑气澎湃,身体都快要爆炸了。 他知道,自己无意中习得绝世剑法,可惜境界不够,无法驾驭这门剑法,体内剑气纵横,很快就要毁了他全身经脉。 但,朝闻道,夕可死! 他今生能使出这等绝世剑法,无憾!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欲要跪下,叩谢这位暗中相助的前辈。 “事了拂衣去。” 那语声再度响起。 “深藏功与名。” 这两句话一出,陈无极体内的剑气竟宣泄出来,周身出现一道道深刻的剑痕。 “前辈救命传艺之恩,晚辈永世不忘。”陈无极抱剑磕头道。 “雨已经停了,你们都走吧。”那声音再度悠悠响起。他一开口,外面的大雨便停了。 此时众人都明白,乃是这吟诗的高人救了大家。雨也说不定是人家说停就停。 不露面,就念了几句诗。 便能假陈无极之手重伤豺狼妖。还可能会操纵风雨。 这等手段,非是他们可以想象。 因此众人听了这话,如奉神明法旨,一点都不敢停留,纷纷出去。 “王道长,你把东西留下再走。”那语声清悠,却不容置喙。 王如松脸色一白,默默留下一张符纸,以及一本小册子,然后立马出了山神庙,一步不敢停留。 陈无极本欲再谢,却晕了过去,随后被白衣人抬走。 外面雨过天晴,众人都离去。 徐清才从山神像后面走出来,瞧着一地剑痕,一招招绝世剑法自脑海浮现。 他手指一伸,法力源源而出,竟化生出三尺长的无形气剑。 剑气无形有质,凝而不散。 他便用这气剑将脑海里的绝世剑法一招一式使了出来。 一时间大殿里,剑气纵横不止。 最后徐清收招而立,朝着变回少女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九儿笑道:“我也下山了,你既然看到剑法了,往后就好好练吧。” 他挥了挥衣袖,取了王如松留下之物,飘然离去。 ------------ 第20章 剖心而食,能获不老之术 徐清飘然而去,九儿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待得她醒悟,徐清已经杳然不知所踪了。 她揉了揉衣袖,闻了闻,惆怅道:“我鼻子没十四娘好,闻不出徐仙长是什么味道呢。” “对了,他刚才让我往后好好练剑,可我……可我记不住。” 她刚才看徐清在大殿里舞剑,跟徐清弹琴高歌一样,都很吸引人。至于内容是什么,她一个小狐狸哪里记得清楚。 她又不喜欢打打杀杀。 只是徐仙长既然叫她练剑,万一下次上山,要看她剑练得怎么样可咋办? 真愁狐。 “算了,家里柴火少了这么多,我还是先去砍柴吧。”九儿觉得练剑是烦心事,因此不愿意深想。 只要不要老想着烦恼,就可以当做没烦恼啊! 她可是一只聪明狐。 九儿不由笑起来。 “喂,你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身边忽然有声音响起,吓了九儿一大跳。 她拍了拍胸口,道:“你回来就回来,怎么突然吓我一跳。” “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 “哼,我不听你的解释。还有,咱们是狐,又不是人。” “我们得了人身,怎么不是人。”十四娘认真道。 她忽然动了动琼脂一般的鼻子,道:“豺狼妖来过?” 她说话间凑近九儿,闻了闻,惊讶道:“他也来了?” “他是谁?”九儿迷迷糊糊问道。 十四娘没好气道:“之前抱你那个。” 九儿恍然道:“你是说徐仙长啊。刚才打雷,他抱了我。你知道的,我怕雷声。” “知道了。” 十四娘顿了顿,又道:“这些剑痕是徐仙长留下的?他赶走了豺狼妖?” 九儿道:“算是吧。” 她将刚才的事告诉十四娘。 最后惆怅道:“都怪你,我本来就要忘了练剑这回事。” 十四娘当做没听见她的话,绕着剑痕走了一圈,她又去捡起一根树枝,以树枝为剑,轻轻比划着。 不知不觉间,树枝越动越快,到最后大殿里充斥着潇潇剑气。 十四娘的身影亦出现在大殿各个角落,不知何时,所有身影融合为一,十四娘收剑背手,那根树枝便化为飞灰。 九儿拍掌道:“对对对,这剑法就像你使得这样。你怎么会的?难不成你之前在旁边偷偷瞧?” 十四娘翻白眼道:“剑痕里有剑意,你用心就能感受到。” 九儿盯着剑痕,随后揉了揉眼睛,道:“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十四娘叹口气道:“算了,我教你。” 九儿嘻嘻一笑道:“那就好。” 十四娘见她神情,不禁摇头,说道:“这是仙家的剑法,你啊,一点都不珍惜福缘。” 九儿道:“反正我又不想成仙。哎,你早回来多好,就可以看到徐仙长,他舞剑跟弹琴一样吸引人。他还向我问起你呢?” 十四娘微微好奇道:“他问我什么?是不是有关修行的事?不对,他怎么知道我的?” 她又拍了拍光洁白皙的额头,道:“我怎么跟你一样不动脑子了呢,他是仙家,想知道我很容易的。” 十四娘真想问问徐清,她还要修行多久才能成仙。 九儿道:“他说他是猜到的,而且觉得你跟我一样漂亮。” 十四娘心道:“那他可猜错了,我比你漂亮。” 这话可不能说,姐姐会生气的。 虽然她是妹妹,但是九儿更像是妹妹呢。 十四娘道:“是这样啊。他应该还会再来吧,下次他来,如果我不在,你请他多留一会。我藏在床底下的猴儿酒,你可以请他喝。然后你让小灰去通知我,我马上就回来。” 猴儿酒是十四娘最宝贝的东西,连辛老丈想喝都喝不着。 小灰是住在山神庙的麻雀,已经有灵性,会吞吐日月精华了。不过它最喜欢十四娘,无论十四娘走多远,小灰总能知道她在哪。 徐清对十四娘成仙很有帮助,所以十四娘舍得请他喝猴儿酒。 九儿听到猴儿酒眼睛一亮,说道:“一个人喝酒最没意思了,他喝的时候,我要陪他喝。” 十四娘犹豫一下,说道:“但你不能喝太多。你每次喝醉了,都胡言乱语,还喜欢骑人脖子上。你要是乱来,会惹徐仙长生气的。” 九儿道:“他是仙家,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十四娘瞪她一眼。 九儿最怕十四娘严肃认真的样子,她讪讪道:“我知道啦,就喝一小口。” 十四娘道:“你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现在我开始教你剑法,你要认真看,认真学。” 九儿有拖延症,而且也不喜欢练剑,她道:“晚上再练好不好,咱们现在出去捡一些柴火吧。而且才下了大雨,肯定有很多新鲜的菌菇,咱们再抓一只野鸡回来炖汤。” 山里的野生菌菇滋味可太好了,而且现在正是吃菌菇的时候。 十四娘无奈道:“好吧,不过你别采那些不认识的野菌,可能有毒。” “我知道了,这方面我可比你拿手。” 虽然十四娘厨艺比她好,但是找吃的方面,还是她更厉害。 两狐便出了山神庙。 她们进了林子里,不多时遇到一个白衣秀士。 白衣秀士看到她们,一下子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两狐都知道对方不是人,但是都看不出对方修为深浅。 十四娘凭空摄来一根树枝,若是不对劲,便用徐仙长的仙家剑法,希望可以打退对方。 白衣秀士见到十四娘的握树枝的姿势,剑意森森,他微微一惊,随即柔声道:“两位姑娘,在下没有恶意。我是郡君邀请的客人,只是一时间在林子迷了路,想问问你们郡君的府邸怎么走。” 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要听命于郡君和她丈夫薛尚书。 十四娘也不能例外。 既然对方是郡君的客人,十四娘只好指了一个方向,道:“走过前面的山头,你大概就能找到路了。” 白衣秀士微微欠身,很是礼貌道:“多谢。” 他离去时又看了十四娘一眼,意味深长。 十四娘给他这一眼看得心底发毛,便拉着九儿的手道:“咱们走。” 她们离去的方向跟白衣秀士截然相反。 十四娘离开后,白衣秀士又出现在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自言自语道:“这穷乡僻壤,居然有人能习得仙家剑法,真是教人意外。” 要不是十四娘身上的剑意,两只小狐狸早被他收走了。 他倒是不怕她们,只是忌惮教十四娘剑法的人。 那绝对不是好惹的角色。 不过郡君肯定知晓两只小狐狸的底细。 白衣秀士向阴间薛府方向去,一路上清幽幽地低吟: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 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 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似游魂般的歌声在山林间飘荡,白衣秀士一边走着,一边将一只手伸进胸膛,抓出一颗鲜活的心脏,放进嘴里咀嚼着。 他露出微笑,十分享受这滋味。 … … 徐清回到家,将王如松的小册子翻开。但见得第一页上有血淋淋的大字,妖邪诡异。 “剖心而食,能获不老之术。” ------------ 第21章 崂山道士 “剖心而食,能获不老之术。” 徐清都忍不住想合上册子。 就这? 说的谁会老是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龙鳞,那是小白龙所赠,册子还不如龙鳞呢。至少他心里对着龙鳞说让雨停,雨就真的停了。 徐清已经寻到龙鳞的一个用处,那就是可以改变小范围内的天象。还不用耗费法力。 多有用处啊,以后穿上道士服,登坛作法,还能挣不少钱。 哎,这一不小心,又让徐清想起自己没多少钱的事实。 算了,他现在长生不老,还会法术,挣钱的事可以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拖延癌到了晚期,本来就无药可治,徐清已经放弃治疗。 徐清捧着册子,犹豫一下,没有合上。 翻都翻开了,不妨继续看看。 看一眼又不吃亏。 他往后面翻看下去,发现剖心而食只是这册子内容的第一步,乃是一种献祭。通过自己挖出自己的心脏,慢慢咀嚼的过程中,心里念诵一段诡异邪恶的祷告词,便可以获得冥冥中的一股邪恶力量加持。 这还不算结束,后面还得给自己找一个坟墓,坟墓的风水一定要至为凶邪,还得给自己打造一口棺材,按特定的手法在里面钉上钉子,再通过一系列邪恶法事,在坟墓里呆上七七四十九天,最终揭棺而起,就可以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妖邪。 不老之术便算是初成。 但此后便得以心肝为食,不时祷告祭祀。 同时册子上面还有一些邪恶的法术,都是以不老之术为根基。 徐清看完,只觉得这册子的内容十分恶心,还好他刚刚没吃饭,否则全得吐出去。 如果这册子如果落在别人手中,怕是能造就一个凶狠恐怖的妖邪出来。 “还是毁去吧。” 徐清用手将册子撕碎,结果不一会小册子就自己还原。 他用火将其烧为灰烬,冲进水里,结果也一样。 小册子有一种不毁的特性。 徐清试了一些办法,没有将小册子毁去。 “难不成得找个地方将小册子藏起来? 徐清思忖一番后,找来纸笔,他先是调了跟小册子上字迹一样的墨水,开始模仿上面的自己,在里面添了许多前后不通的道家典籍的句子。 小册子的内容阴邪无比,他就加了一些至刚至阳的内容,又深奥晦涩。 什么阴极阳生,老阴生少阳的内容,用最深奥难解的文字在小册子内容的空白处填上去,又顺着笔划,将原本一些能改动的字,添上几笔。 总之内容被他改的面目全非。 如果真有人能顺着上面内容练出东西来,估计又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欧阳锋了。 他改完之后,注目良久,发现他添上的内容已经完全跟小册子原本内容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修改的痕迹。 似乎小册子自动融合了徐清添加的内容。 这应该是道法自然的作用。 徐清十分满意这结果。 他想了想,又在小册子的封面上起了一个名目。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又在开篇第一页添上一句。 “欲成神功,须得自宫。” 然后翻到小册子最末尾用蝇头小楷写上。 “先练神功,方可自宫。如先自宫,必不成功。” 做完这一切,徐清轻叹道:“如果最后这段话得自宫之后才能看到就完美了。” 他话音刚落,末尾的蝇头小楷便即消失不见。 徐清不禁有一丝丝脸红,是不是事情做得太绝了。 算了,以后看谁比较坏,就让他花极大的代价来换取小册子。 徐清通过近来的事也摸出一点道法自然的门道。 不是他随便想弄什么法术出来便能弄出来,而是出必有因,行必有果。创法时,总得在有意无意间,刻意为之,却是不成的。 还真有点像仙人行走世间,不以法术乱人道,凡事总得有个因果由来。 这些法术创出来他就能完美使用,威力在于他注入的法力多寡。 所以他不需要知其所以然。 正是得鱼忘笙。 对于道法自然的天赋,他暂时只摸索到了这里。 他既然有了这个能力,自是先用着。而不是把时间放在寻根究底上。 譬如一个人生来有亿万身家,却想着如何才能赚到亿万身家,岂不是自寻苦恼。 徐清也不打算告诫自己,天大机遇,他能得之,亦可能会失去。无论得失,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那是不必要的。 得是一种心态,失仍是同一种心态,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得即是得,失就是失。 得了欢喜,失了苦闷。 这本就是人心应有的变化。 毕竟人心不是石头。 只消让得之欢喜,失之苦闷将自己困住便成。 这是他读了四十年道经的心得。 太上忘情,乃是脱离情对人的桎梏,而不是如石头一般冷冰冰,没了七情六欲。 断情绝欲,亦是圣贤所不取。 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从没想过加诸于别人身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以及对人世的看法,选择了一种,便得接受这一种活法的代价。 所以富人得到了金钱,便失去了烦恼。 徐清得到了道法自然,便失去了修炼法术的成就感。 徐清于是安慰自己,努力修行不一定成功,但是不努力修行,一定很轻松。 “公子,我给你做了衣服,你来试试?”徐清刚自我安慰好,就听到宦娘的声音。 徐清点点头。 随后宦娘拿进来一件月白色的道服,服侍徐清穿上。 衣服的质感很柔和,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徐清照了照铜镜,果然好衣服要配上好人物,才能体现出衣服的好来。 现在这道服便展现出一种出尘之气,将他骨子里的自在洒脱,超尘绝世的气质释放出来。 徐清很满意道:“不错,你再给我做一个小袋子吧。” 他决定将小册子和龙鳞随身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主要是将小册子藏在家里,给宦娘看到却不好。毕竟小侍女可能以为他练了这破烂功法。 届时说不清楚,总不能让他亲身给小侍女示范一下,他身体是完整的吧。 没必要,真没那个必要。 嗯,这也是创造需求,等袋子做好,徐清想试试能不能给小袋子来个袖里乾坤之术,或者纳芥子于须弥。 宦娘道:“好啊,不过咱们这里不靠海,否则可以寻一份鲨鱼皮做个小袋子。其实龙皮最好了,才配得上公子。” 徐清心道:“龙皮没有,龙鳞倒是有一片。不知那小白龙回去后,还会不会回来报恩,到时候找它要一块皮。” … … “小青,我皮痒。” 华山天池,小白龙对小青龙道。 “该不会要脱皮了吧。” “不会吧,应该没这么快,你给我挠一下痒。” “好。” “喂,你干嘛骑在我身上。”小白龙愤愤道。 … … 最终宦娘决定找一只作恶多端的妖,剥掉它的皮给公子做小袋子。 其实狐狸皮也不错。 她想到山上的狐狸。 不过公子估计是不舍得。 到了傍晚,温玉春回来,他来回复徐清,只发现此前迷惑葛老爷的狐妖消失了,葛夫人对他很感谢,以为是温玉春劝说了徐清,徐清出手相助,方有此果。 因此葛夫人想要将女儿嫁给温玉春。 温玉春没有答应,他见李傀儡元气亏损很厉害,因此弹了百鸟朝凤,帮助李傀儡快点恢复元气。 他弹琴时有一个很美丽的姑娘在偷听,温玉春弹完琴之后,姑娘来见他,向他拜谢。 原来姑娘是葛员外的女儿,叫做凤舞。温玉春跟她聊了好一会,相谈甚欢,最后依依惜别。 温玉春将事情如实告诉徐清。 徐清从他嘴里的一字一句里只听出了两个字——“后悔。” 徐清安慰道:“玉春,你正是勇猛精进的时候,拒绝葛夫人的婚事是对的。等你修炼有成之后,自然可以娶妻生子。” 温玉春道:“先生教诲的是,其实我还想问问先生,照我如今的进度,啥时候能修炼有成?” 徐清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你近来颇有精进,修行的不错。”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温玉春心中一喜。看来他要更加努力修行,方能不负先生的教导。同时,也早点修行有成,好跟凤舞姑娘表明心迹。 从前他是不信一见钟情的,现在他信了。 因为凤舞姑娘比他从前遇见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温婉动人,且那么地善解人意,何况她还十分美丽。 徐清接着道:“大概等个一两甲子,你就可以小有所成了。” 徐清是一副这时间很短,你很不错了的口气。 但这话只让温玉春心中的希冀变为失望。 哪怕只一个甲子,凤舞姑娘也老了啊。 徐清见温玉春露出苦恼之色,安慰他道:“其实你若喜欢那位姑娘,也不是没办法。” 温玉春听到后,道:“先生请说。” 徐清道:“等那位姑娘老了以后,她也肯定嫁人生子,你可以娶她孙女或者曾孙女,再续今日的缘分。” 他随后悠然道:“咱们修行人结了缘法,一定要了结啊。” 温玉春不由大为失望,他道:“先生,这怎么可以呢。” 徐清恍然道:“原来那姑娘就算老了,你也还是喜欢她。这也行,一般夫妻中,男子容易死在女子前面,你等她夫君死后,也可以跟她再续前缘。” 旁边宦娘看出徐清在逗弄温玉春,莞尔不已。 温玉春也反应过来,挠了挠头道:“先生,你在戏耍我。哎,我就不该动这心思,往后我不去葛府了,专心修行。” 徐清微笑道:“我吩咐你要去葛府看那字帖的事,你怎能半途而废。何况修行人怎么能因为儿女情长会害修行,就刻意逃避呢?须知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 “好一句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阁下果是高人。”墙外有人悠悠轻叹。 徐清往外面看去,但见得一羽衣大袖的道士自墙头上空出现,徐徐而下,仿佛足下有一层层无形台阶,他仍是悠悠然道:“贫道崂山广宁子,见过道友。” 他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忽地双膝一软,没稳住身形,滑跪在庭院里,尘土飞扬。 道士不由面红耳赤,他数日数夜不眠不食,一路不停地施展搜天索地大法,找一个从崂山逃下来的杂役。刚寻到他,问出一件要紧事的眉目后,便一路不停往徐清这赶来,以至于施展歩虚蹈空之术时,因开口说话,导致体内真气不纯,在最后一步栽了跟头。 ------------ 第22章 托身白刃里 广宁子出场时,着实风姿不凡,震惊了温玉春以及宦娘。 可眼前这一幕,直接将广宁子高深莫测的形象打破。 温玉春心中充满疑问,难不成这位道长是被徐先生的神通震慑,以及于滑跪在地上? 宦娘心道:“早听说崂山派的事传承千年的修行门派,现在看来,倒是不怎么样。” 徐清见得广宁子出场,心知这回是真遇到一位得道高人了。 只是广宁子滑跪到尘土里,令徐清亦颇为不解。 难不成是广宁子故意为之,但他为何要这样? 若是因为徐清的缘故,广宁子才如此。 徐清也觉得不合逻辑,上次吓到李傀儡,好歹他还走了几步,这回徐清可是一动未动。 对了,对方是崂山派的。难不成是王如松搬来的救兵,找他要个说法? 徐清神情一凝。 他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暗自聚集法力,一旦对方要出手,便即使出无形气剑。 近来他法力小有积蓄,足够斗一次法。 广宁子双手撑在地面,面红耳赤,心中慌乱道:“怎么办,怎么办?这回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沦为修行界的笑柄。而且要是掌教师兄知道了,我这等掌教师兄羽化之后,接替掌教的事情岂不是要泡汤?” 他大半辈子都在崂山上修行,辈分极高,亦很少接触世俗。 要不是掌教师兄实在年纪太大,有意选一个师兄弟接替掌教,令他生出接任掌教的心思来,他才不会想着要下山立功。 他想当掌教的心思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在崂山上到处睡觉。 他前段时间在后山的瀑布边睡觉,结果有两个女弟子在附近洗澡,发现了他,非说他有意偷窥,结果两个女弟子的师父,也就是他师妹把事情闹到掌教面前,害得广宁子被狠狠责骂了一通。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他要是掌教,还能被骂吗? 到时候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想看谁洗澡就看谁洗澡! 而且掌教能使用崂山派的天地镜,通过天地镜,想看崂山任何角落都可以。谁知道掌教师兄没有偷看过师妹洗澡。 只是他遭遇这番事,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再无力竞争掌教的位置。 广宁子老脸红得发紫,根本不敢抬起头。 “道友,你到底有何见教?”徐清先发问道。 广宁子恨不得钻进土里。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 双颊鼓起,腹部好似充气一般,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宛似一只大青蛙作势相扑。 宦娘一惊,道:“公子小心,这可能是武当的钓蟾功。” 武当和崂山互不统属,只是广宁子的姿态着实像极了武当的钓蟾功。 徐清看得仔细,对方脸色紫红,确然是在施展一门奇功。这广宁子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徐清暗自一凛。 他拿了王如松的东西,正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广宁子来者不善,倒是说的通。 只是崂山派的使出武当派的钓蟾功是什么意思? 此前广宁子已经自报家门,已经没必要用别家的功夫来遮掩自家的来历。 说不通,说不通。 “难不成他以为我是得道高人,对崂山派的路数颇有了解,所以早做了防备,因此突然使出别家道法,有出其不意的功效。只是他怎么还不动手?”徐清暗自思忖间,轻声道:“你们先退下。” 他话音未落,指尖生出的无形气剑已然出手。 打人不过先下手,徐清自知对方来意不善,自是不能失了先机。 他说这句话,亦是为了迷惑广宁子。 反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广宁子立时感受到一股萧萧肃肃的剑意,眨眼间弥漫整个院落。 他刚才不过是为了掩饰尴尬,故意模仿武当钓蟾功,好让徐清以为他是施展了一门奇功,而不是功力不行,滑跪在地上。 只是仓促之间想到的应对,竟然引起了对方的误会。 “算了,反正是来找对方讨要那东西的,此人非比寻常,王如松又说徐清强横霸道,总归是要做过一场的。” 自从一甲子前的门中大比败给掌教师兄后,他还没与人斗法过。 广宁子猛地跃起,双袖招展,好似青龙出水,迎上了徐清的森森剑气。 一时间满院子剑气纵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徐清使出一招“吴钩霜雪明!” 院子中好似有一轮弯弯的明月,冉冉升起。 月华普照庭院,无所不知。 只是广宁子长袖飞舞,如同两条青龙,明月如钩,引得青龙争抢。那大袖飘飞,姿态优美至极,摘星捧月! “银鞍照白马,飒杳如流星。”徐清剑法又变,气剑迅疾绝伦,竟刺穿了广宁子一条长袖。 广宁子猛地后退数步,两只脚如踩平地一般到了院墙的墙面。 徐清得势不饶人,剑势又变。 杀气贯彻长空,登时满院子都给一道白光吞没。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乃是这套剑法中,杀气最重的剑招。 广宁子于崂山修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剑法。 以气为剑,剑招大气磅礴,吞天吐地。 只是激战之中,无暇多想。 广宁子袖口一动,飞出一道清泓,正是一把短刃。这乃是他祭炼多年的一口飞剑。实在是徐清的无形气剑,有质无形。 能如风雨大至,也能似春风细雨,灵巧威力俱足。 变化多端,实在难以琢磨透彻。 广宁子哪敢大意,登时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宦娘道:“老木鱼,快去帮公子。” 她见对方使出一口极为厉害的飞剑,虽知公子天人一般,却也害怕公子因为没有法器吃亏,所以呼喊老木鱼帮忙。 老木鱼瑟瑟发抖,那可是飞剑诶。 它一个木疙瘩,怎么好去碰金铁? 只是不上去迎敌,老爷责怪下来怎么办? 老木鱼心一横,响起一阵梵音。 这梵音有攻击神魂的功效。 “五台山的宝物?”广宁子心头一和。 此时徐清悠然吟道:“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那飞剑来去如电,灵活巧妙,一点都不在无形气剑之下。 可是徐清悠然漫步,任凭飞剑剑势如天罗地网笼罩,始终挨不到徐清一点皮毛。而梵音干扰下,飞剑亦有所迟缓。 广宁子暗道一声不妙。 忽然间,徐清对着飞剑轻轻一拍。 以空手对上吹毛断发都不为过的道家飞剑,这等技艺,简直骇人听闻。 广宁子自是惊骇,难不成这人练成了佛门的金钟罩不成? 他惊骇未绝,飞剑给徐清一拍,发出嗡嗡响动。 徐清身子一转,又出现在飞剑另外一侧,接着又是一拍。 他脚踏凌波微步,如能觉险而避之,广宁子御使飞剑,只觉得愈发吃力,而且根本把握不住徐清动向。 而徐清不停移形换位,拍打飞剑。 每拍一次,广宁子跟飞剑的联系就拖弱上一分,如此连续多次,广宁子好似心头肉被一刀一刀刮去。 最终心血狂飙。 叮当! 伴随着徐清轻轻一拍,飞剑落在地上。 而无论广宁子如何催动飞剑,都没法让飞剑动上一分。 “承让了。”徐清微微一笑道。 虽然耗费了许多法力,但是这一架打得确实痛快。 不同于跟李傀儡那一次,这一回徐清是实打实跟广宁子斗了一场。 广宁子技不如人,脸面无光。 其实他要是再休息一夜,肯定不会一败涂地。 不过徐清的无形气剑,以及最后托身白刃的身法,都是修行界中难得的绝艺。他败在这样一位人物手上,着实不冤。 只是此人有清凉寺的灵物,又身具如此神妙剑法,真不知是何来历? 而且徐清看起来气定神闲,似乎尚未真正发力。 看来对方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只是看在崂山派的份上,没有对他动真格。 广宁子明白这一点后,心如土灰,长叹一声道:“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道友手下留情,小道却无颜再面对道友。只是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好让小道知晓到底败在何人手中。” 徐清从广宁子身上收到一些情绪,但不多,只是滋味美妙,比十四娘的味道也不差多少。 徐清淡然一笑,道:“贫道自清风观出来,只有一个俗家名字,姓徐,名清。” 广宁子听到清风观三字,暗自一惊。 “清风观,似乎听过。不管了,先回去向掌教师兄交代此事。” 广宁子拱手道:“小道记住了,我崂山派的东西便暂时请徐道友保管好吧。希望徐道友看在崂山派的份上,不要将那事物交给其他人。小道先告辞了。” 他技不如人,东西自是要不回来了,更无面目留下。 徐清见他要走,轻声道:“且慢。” 广宁子神情凝重,回身看向徐清道:“道友不会是要留下小道吧?” 他见徐清出手,自有清灵飘逸之气,绝非邪魔外道,所以才想着回去复命,同掌教师兄好生商议此事。 但徐清若是当真对崂山派图谋不轨,他拼了这条命,亦要向门中示警。 徐清笑了一笑道:“道友的飞剑尚未带走。” 广宁子见徐清竟是为了此事,不禁大感惭愧,没想到对方竟如有如此风度。其实按修行界向来的规矩,他被徐清斩断了跟飞剑的联系,此物就是跟他缘法已尽,往后便该是徐清的了。 没想到徐清竟这般胸怀宽广,反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其实是徐清根本不知道修行界的规矩,只是觉得广宁子飞剑给他用处也不大,还不拿来换一点广宁子的感激,好化生一些法力出来。 毕竟飞剑也没打赢他空手啊。 如果还要用法力祭炼,岂不是还亏本了。 广宁子立时对徐清郑重一礼道:“小道师父往年曾教诲小道,说第一流修行人看的是胸襟气度。当时小道不以为然,今日方知小道师父的话,着实一点都没错。小道今日输阵也输人。只是往后若能窥到天道,也拜道友所赐。此恩不在言语之谢,再会。” 他接着朝着飞剑虚空一抓,那飞剑立时被一股吸力附着,到了他手上。 广宁子轻轻一跃上了墙头,转眼间消失。 只听到墙外有道歌声隐隐传出,颇有一番脱俗出尘之气。 广宁子经此挫折,得了一番彻悟,回转崂山,修行精进,却是后话了。 ------------ 第23章 因果由来 徐清见得广宁子离去,不禁有些微微惆怅。都不能多留一会,让他回一点法力吗。这一场斗法虽然略有酣畅,却也亏损了一些法力。 广宁子走得也太急了些。 温玉春一直在关注先生,见得先生神情,问道:“先生是觉得在金华城很难再找一个像广宁子道长这样的对手了吗,所以有些遗憾?” 宦娘道:“小春子,你还是眼界不够。有来有回才叫对手,这位广宁子道长,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公子还手的机会。公子应是觉得现在修行界的高人们,都不太成器,不如他那个时代。毕竟现在确实是公认的道法末世。” 数百年来,修行界江河日下,乃是当今修行界的共识。 徐清心想:“我只是感慨这位新朋友走得太急,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他轻轻道:“别瞎猜了,我就胡乱感慨而已。对了,宦娘,你收拾一下庭院,玉春,你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上回你见过的那位王道长。若是见到他,叫他过来见我。” 他这时又收到一丝丝畏惧的法力,来自王如松。应该离他不远。 广宁子找到这里,自是跟王如松脱不开干系。 徐清虽然欢迎修行者上门,却也不希望是来找茬的。须得警告对方一二了。 他上次叫王如松留下东西,亦是看出对方是心里有鬼,估计偷了什么东西,因此要王如松将东西留下,亦是取不义之财,不算巧取豪夺。 只是对方非要不识抬举,要给他惹麻烦,那就不能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温玉春自是领命出去,宦娘便即收拾庭院。 适才剑气纵横,却也不是毫不收敛。 庭院里只是多了些落叶而已。 宦娘施展法术,平地起风,很快落叶堆在一处,她向徐清道:“公子,庭院还空了许多,咱们地底下有暗河,不如引一些地下水出来,做个小池塘怎么样?再种青竹黄花,瓜蔓藤果,院子里就有声有色。当然,最好连小春子的院子一并打通,如此更加宽敞。” 姑娘家总是喜欢整理这些东西的,如此才有生活气息。 徐清反正不用自己动手,自是同意。 他道:“如此甚好,有什么麻烦告诉我。” 比如一些苦力活正好可以吩咐温玉春去,如此有助于对方修行。 真羡慕小温,可以通过努力修行,获得成就感。 他着实还没法从修行上找到乐趣啊。 太强也是一种痛苦! 没多久宦娘就将院落打理干净,过了一会,温玉春果真将王如松带了回来。 王如松朝徐清拱了拱手,脸上还有红唇印记。 他身上还有浓厚的脂粉气。 原来广宁子找到他时,王如松正在青楼,跟本府的一些名士交流。 他一个风水道士,在金华府亦小有名气的。 王如松将广宁子引到徐清那里去,亦心神不宁,所以立即往徐清这边来,正见得广宁子一身风尘地离开,知晓广宁子没讨得好处,故而心下愈发不安,生怕徐清找他算账。 故而温玉春一找到他,便即老实前来见徐清。 王如松一见到徐清,立刻跪下道:“徐真人,还请饶命。” 徐清微微一笑道:“广宁子道友说我拿了崂山派的东西,我想崂山派也无那邪恶的道术,以广宁子的身份,亦不至于为了一张符箓跑这么大老远来找我麻烦。所以王道长,你到底拿了崂山派什么东西?” 王如松苦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徐真人,那是崂山派的玄洞真经下册,记载了崂山派的法术精要,只是那东西现在也不在我手里。我想的是广宁子师叔祖肯定不是徐真人你的对手,所以想着,徐真人能赶跑他,我便能松活几日。” 徐清淡淡道:“看来你怕崂山派,不怕我。” 王如松连忙磕头道:“小道也是万不得已,只因我私自下山,若是被抓回去,肯定会被废了一身修为,今后无望道途。而且小道还被人下了尸虫,每隔十日不服用一次解药,立即会被尸虫吃掉心脏,沦为尸鬼。” 徐清瞧了王如松一眼,道:“你体内的尸虫乃是那本小册子的主人所下?” 王如松点头,道:“小道也不敢再隐瞒徐真人,那小册子的内容不全,旁人若是修炼,便会失去自我,奉小册子的主人为主。亦是那位让我带出小册子,希望我将小册子找机会散播出去。” 他说到这里,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所以此前我将小册子给了徐真人,心下亦惶恐得很。” 徐清微笑道:“若是我练了,你估计会高兴。” 王如松道:“若真人是一般人,说不得就练了。只是真人超脱世俗,怎么会练那种邪法。我知此事瞒不过真人,所以一直害怕真人再来寻我。但我又不能离开金华城方圆百里,因此只好在城中听听琴曲,解一下烦闷。” 徐清道:“此事你怎么不告知广宁子,难不成你这破修为还比命重要?” 王如松苦笑道:“广宁子师叔祖若是找上那位,那位定知道是我出卖了他。他能控制尸虫,即使没到日子,也能让尸虫发作,立时置我于死地。” 徐清淡然道:“如此说来,你此前替人寻风水宝地,也是有所图谋,莫非也是替他办事?” 王如松道:“确实如此,那位也喜食修行人心脏,因此会命令小道给他引诱一些修行不深的修行者去他的别院,而且最好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徐清轻叹一声,说道:“这类事,你一共干了几次?” 王如松脸色一白,还是老实道:“三次。” 徐清深深看了他一眼。 王如松于是又磕头,结结巴巴道:“五次,真的只有五次。毕竟符合条件的人不多。” 徐清幽幽道:“若我是寻常修行者,那便至少是七条人命了吧。” 王如松浑身一软,他道:“小道非死不可了吗?” 徐清道:“你说呢?” 王如松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徐真人我见你之前还有侥幸,现在知晓我着实没活路了。” 他竟有些释然。 徐清见状,说道:“你原来就有求死之意?” 王如松叹气道:“其实我现在跟伥鬼无异,只是抱有侥幸,还想继续苟活。徐真人,你杀了我吧。” 徐清淡然一笑道:“修行人知善恶因果,你的事就给府城隍处理吧。” “玉春,你带王道长去见葛府的朱判官。” 徐清能体会到王如松的种种情绪,知晓他所言不假。 这道士早有求死之心,但贪生苟活之心也是有的,不过他活路已经被堵死,不死不行,因此倒也看开了。 王如松一死难以赎其前过,徐清倒是想看看朱判官以及新任的城隍打算如何判。 他在金华城生活,今后神神鬼鬼的事,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 虽则有了交情和恩情,但更深刻地了解对方总没错。 何况朱判官和城隍身后还有一股神灵势力存在。 其实这些事挺麻烦的,徐清也想清静,但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既然身处其中,有时候不得不做些应对。 温玉春继续当工具人,将王如松送到葛府。 他反正也想去葛府。 徐清没有给王如松来个五花大绑,他相信温玉春能看得住王如松。 若是温玉春做不到,徐清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了。 毕竟阿猫阿狗相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徐清还是很想培养一下温玉春的。 这也是饮水思源。 一想到水源,徐清不禁有些怀念十四娘的空灵清妙法力。正好他今日损耗了一些法力,需要弥补回来。 明日一早,再上山神庙。希望不要是三顾茅庐那样,才能遇见。 ------------ 第24章 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徐清想着山神庙的小狐狸,倒是对明日有了盼头。活了这些年,有盼头的时候可不多。在清风观时,几乎每天都知道明天是什么样。 有时候会怀念,更多时候却是厌恶。 徐清没有问清楚王如松背后那个修炼邪法的人是谁,这事判官是专业的,会审问得更清楚明白。 专业的事,自然是专业的人去做。 何况一旦成了长生者,有很多空闲时间,就没了只争朝夕的心态,做事情不会太热心操切的。 第二天徐清醒来,穿着宦娘做的新衣服,照了照镜子,然后独自出门。 在路上他想着要不要买点烧鸡、美酒上山,想想还是算了,山神庙有更好的。他去了也不白吃白喝,毕竟留了那么一套剑法在。 只是不知她们能领悟多少。 今天的太阳很大,徐清懒得被太阳晒,因此出了城就坐上木鱼,很快到了山林里。 漫步林间,旁边青石流泉,自然消了暑气。 徐清心情也变得有些轻快。 很快就看到山神庙了。 许是昨日一场大雨,山神庙的台阶长了许多青苔。 草色幽幽摇绿,山风袭人。 徐清不禁觉得,生活在山里倒也不错。 倒是可以在山中建造一个小道观,住烦了再去城里,城里厌了又去山里,然后写写书,弹弹琴,最好还有个厉害的小厨娘。 宦娘的饭菜还行,只是少了些人间烟火气。 为何他以前生活在山林里会觉得不好呢,看来是老道士的错。 老道士禁锢了他,且实在太老了,若是个清丽可人的仙姑,自然又不一样。 如果跟仙女一样的姑娘生活,哪怕是在古墓里,也很快乐的。 徐清踏上青嫩的苔藓,往门里看去。 里面有一位红衣少女,容貌清丽。 她正捧着一个药壶。 药香和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混杂在一起,到了徐清鼻子里。 “小狐妖没狐臭。”徐清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 “徐仙长?” “十四娘?” 两人异口同声。 “你认得我。” “你认得我。” 仍是一样的话。 十四娘正要出门,没想到就看到了徐清。 要是她早走一会,岂不是又错过徐仙长了。 这是徐仙长第三次来山神庙。 十四娘心里有些高兴,她道:“你上次喝醉时,我出来了的,看到你乘清风明月而去,我也听了你的歌,你的琴,都很好听。还有你的剑法,那真是仙家的剑法,我偷偷学了一下,还望恕罪。” 她一股脑说了许多话,却还有好多话要说。 要是不说话,就能将所有心里话都告诉徐仙长就好了。 她想知道徐仙长为何而来,想知道徐仙长怎么修炼成仙的,想知道她还需要多久才能成仙。 总之有好多好多问题。 还有就是,希望他不要责怪她偷学了剑法。 实在是徐仙长留下的剑痕太吸引人了。 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也一眼认出她了呢? 徐清感受到好多细碎的小情绪到了他体内,清冽甘甜,令他说不出的受用。虽然不多,却十分地好。 这种滋味,除了十四娘,还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 难道是缘,所以妙不可言? 因此徐清心道:“傻狐儿,你学了我的剑法,我怎么会怪罪你。我已经从你身上得到很好的回报了。” 因为滋味美妙,才不能一下子将小狐狸吸得太狠。 徐清道:“剑痕在那里,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学到剑法,你能学到那是你的天资很好。而且我还要多谢你的饭菜,你的酒。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十四娘,自是因为,九儿跟我说过,你很漂亮。我一来山神庙,见到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又不是九儿,便猜你是十四娘。” 十四娘听了徐清的话,有些开心,只是听到最后的一段话,又不是很开心。她的道心是否有些乱呢,因为见到徐仙长吗? 十四娘于是告诫自己,要稳住心神,不能让徐仙长看低。 她还要讨教更多有关修行的事。 她道:“那你是来找九儿的吗?还是找我爹?” 徐清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找你的,因为我想喝你的酒。” 前一句太撩,徐清所以又补了一句。 十四娘心跳了一下,然后又停了一下,道:“我请你喝猴儿酒,你还喜欢吃什么下酒菜?不过我想问问你有关修行的事,可以吗?” 小狐狸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徐清。 生怕他拒绝。 徐清瞧见她腰间别着一把木剑,微笑道:“当然可以,我也想知道你的剑法练得到底如何?到时候可以使给我瞧瞧。” 他心里想着,小狐狸身姿优美,又是狐妖,身体条件很好,不知能否使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剑舞? 他从前读这首诗时,就很想知道这是怎样的场景,现在或许有机会瞧瞧。 十四娘不知徐清的心思,只以为徐仙长真是助妖为乐的好仙长,她道:“那我待会使给你看看。” 她犹豫一下,说道:“你等会能弹一首曲子吗?” 她想了想,有徐仙长的琴声,更能帮她凝聚心神,参悟道意,如此才能使出剑法的精髓来。 徐清道:“我没带琴,现在回去取,又不想受外面那些暑气。不过我可以在一边唱歌。” 十四娘点头道:“徐仙长的歌声也很好听,有仙气的。还是那晚上的歌吗?” 徐清微笑道:“看心情。” 十四娘禁不住欢喜,心道:“徐仙长跟我想象的仙家很像。” 她喜欢这种自在逍遥的感觉。 心之所至,兴之所至。 不以心为形役。 徐清道:“对了,庙里就你一个吗?” 十四娘道:“九儿应该去山林里玩耍啦,爹爹要晚上才回来。” 徐清淡然一笑道:“你们一家人倒是各有各的事。” 十四娘点了点头,说道:“你等一下,我去准备酒菜。” 她做了热气腾腾的菜,色香味俱全。又取来猴儿酒,加了冰块。 徐清便吃了起来。 外面山风习习,吹动徐清衣袍,美酒在口,清凉到腹,醉眼看天地,身子飘飘,荒郊野庙,有一番自在逍遥、无人管束的快活,徐清想起了一首从前听过的词,不禁吟道:“离尘仙客,惯看日月飞梭,寒来暑往雁去来。 懒睨人世离合,莫道情字为何,须透彻,明了取舍,此心也如金石坚,何须与人道得? 自来凡情炙热易成殇,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十四娘听到最后,不禁一痴。 仙家风采,莫过于此。 ------------ 第25章 白山君 徐清醉眼醺醺地瞧着十四娘清亮的眼睛,洒然一笑道:“十四娘,你的剑舞呢?” 他已经唱了歌,很美的歌词。 余韵仍在山神庙里徘徊游荡。 十四娘满脑子都是那一句——“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她见过多少清凉明月啊,可是,可是! 她从未有过现在的感觉。 如果面前是悬崖,她就跳下去,乘风归去,做她的仙。 成仙是她的目标,但从未有此刻,令她明晰,仙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具体起来。 徐清的话语落在她耳中,她听到了,想随着进庙的山风起舞,她抓起木剑,剑尖荡漾,似有触碰到平静的湖面,悠然一片水纹。 但是,她不知如何舞下去了。 是她境界不够,没法顺着脑海里那股徘徊不散的仙意起舞。 她愣住了,随后回过神,向徐清深深致歉道:“对不起,徐仙长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舞剑了,我好像把剑法忘掉了。” 山神庙大殿的剑痕涌动出一股无形的天地之息,随着山风进了十四娘的身体,她没感觉到。 徐清只是觉得十四娘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再看剑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他留下的剑意完全化入十四娘的身体里,而她还不自知。 徐清微笑道:“忘了就忘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来。来喝酒吧。” 十四娘道:“我不怎么喝酒的。” 她喝酒跟九儿一样,容易醉,容易说胡话。 徐清笑了笑,悠然道:“那就不喝。” 十四娘不禁有些意外,她以为徐仙长会劝她喝酒。喝酒的人喜欢劝人喝酒,那是常事,但徐仙长的做法出乎她意料之外。 徐清看她神色,轻笑:“我喜欢喝酒,但最不喜欢劝人喝酒。” 十四娘道:“为什么呢?” 徐清洒然道:“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就不要在喝酒这种小事上还勉强人了。” 十四娘恍然心道:“世人皆苦,这是徐仙长有同理心,故有仙家的慈悲心。” 她往常只知做好事积累功德,有助于成仙,此时对这件事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十四娘还欲再问,徐清已经睡着了。 山风清凉,正使夏日好眠。 十四娘收拾杯盘,轻手轻脚,生怕惊醒徐清。 随后她坐在门槛上,吹吹风,听着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还有鸟儿自由自在地在林间鸣啼。 不知何时,日头到了西边。 十四娘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九儿还没回来。 过了一会,一只灰色的麻雀飞到十四娘耳边,叽叽喳喳不听。 十四娘神色大变,道:“快带我去。” “怎么了?”徐清出现在她身后。 十四娘道:“九儿遇到了危险,徐仙长,你先回去吧,我去瞧瞧。” 徐清悠然道:“我也去看看吧。” 十四娘略作迟疑道:“好。” 她学不来凡人的虚伪谦让,只知道有徐仙长在,更有把握救出九儿。 恩情是可以慢慢偿还的。 十四娘有些着急,在林中快速穿行。 徐清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无论十四娘如何快速飞梭地穿过林间树叶,他总能跟着。 他脚下的土地好似缩短了一样。 徐清有种怡然自得的心情。 在山林中施展凌波微步,他更加放松,有种跟山脉的灵气呼应上的感觉。 越往林子深处走去,周围愈发平静。 徐清往周围看去,竟寻不到任何毒蛇猛兽,连虫子都看不见一条。 山林里少有这般平静的地方。 平静得吓人,蔓延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随后徐清耳朵里钻进来一道道奇妙的呼吸声,喑哑低沉,忽然间卷起惊天音啸,如虎啸山林。 巨大的音啸好似海浪,吞没徐清和十四娘的身形。 过后是一片极度的寂静。 亦可能是徐清的耳朵给暂时震聋。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耳朵没有聋掉。 “本君采山中百花,壮士心头热血,配以游子孤魂,十年方成一酿,请道友前来共饮。”林子里忽有人清幽幽道。 他言语轻柔婉转,勾人心魄,使人不自觉对他生出好感来。 徐清心中唯有凛然。 忽然间,林子飞出一片树叶,悠悠荡荡。 到了徐清近前,树叶陡然加速,飞速旋转,化出一道弧形的轨迹,如石火电光划向徐清。 一把木剑的剑尖出现在徐清的身边,轻轻点在树叶上。 刹那间,树叶飞灰而散。 自树林中发出一声轻叹,有一名白衣秀士走出,拍了拍手掌,道:“好精妙的仙家剑法。” 十四娘瞧见他,惊讶道:“是你。” 白衣秀士淡淡一笑道:“姑娘可以叫我白山君。” 十四娘更是一惊,道:“溟泉洞的白山君?” 白山君悠然道:“我几十年不出来走动,难得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号。” 十四娘心里一沉,这白山君成名多年,不知是妖是鬼,但凶名赫赫。 此人修行高深,不可能看不出徐仙长的厉害,怕是有备而来。 难不成他正是用她们姐妹引徐仙长来此? 十四娘不禁有些内疚,她还是想的少了,很可能陷徐仙长于险境。毕竟徐仙长现在很可能是化身行走人间,因为十四娘没有从徐仙长身上感受到修行上位者那种如渊如海的法力威压。 当然,也可能是徐仙长修行彻底返璞归真,旁人完全看不出他一点深浅来。 十四娘心中忐忑,此时却听徐清轻轻笑道:“十四娘,你刚才想起剑法了。” 十四娘万万想不到徐仙长会突然关心她剑法的事,她不禁一懵,随即回道:“我刚才来不及思考,竟自然使出了剑法。” 徐清道:“无意而法,方是上乘,你就用这剑法教训一下这白山君吧。” 十四娘不禁迟疑,但是徐仙长如此说,她应该可以吧。 白山君威名赫赫,她本来有些害怕的。 只是徐清的话,又给了她信心。 白山君不禁冷笑,看来这姓徐的修士还不知道他的厉害。 他已经查了一些徐清的底细,又被郡君重金诱惑,所以才以小狐妖九儿为诱饵引徐清来此。 徐清又瞧向白山君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同我喝酒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向我出手的。恰好你这两样资格都没有。” 白山君饶是阴忍毒辣,听到徐清的话也不禁生出些怒火来。 他目光狠厉看着徐清二人道:“那你就看着我如何剥了这小狐狸的皮吧。” 徐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更让白山君怒火炽盛。 徐清心道:“这厮情绪转生的法力倒是不少,只是滋味太差了。” 白山君终于给徐清激怒,眼眸露出惨绿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他要出手了! ------------ 第26章 清心咒 徐清当然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不然打一架,还可能倒亏一些法力。 何况正好让白山君给十四娘练练手。 他是真心希望十四娘修行能勇猛精进的。 实在是十四娘情绪转生的法力令他太受用了。 只是他对修行人如何突破境界,其实不甚明了,不过想来,在强大压力下,更容易激发出潜力来。 “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九尾天狐,若真有,倒是可以试试将十四娘培养成那样。”反正十四娘也是想成仙的,说不定狐妖成仙就是九尾天狐。 反正估计十四娘也不知道狐狸成仙是什么样。 其实仙人应该是更强大的修行者吧。 白山君眼眸惨绿,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凉刺骨的恐怖气息。 十四娘心中不由悸动。 她修行以来,尚未遇见过如此可怕的对手。 即使豺狼妖,亦远远不如白山君。 只是徐仙长就在她身后,仿佛一座山,给了她信心和勇气。 既然徐仙长觉得她可以,那她应该可以。 她将木剑横在眼前,另一只手骈出剑指自剑柄往剑尖一滑,周遭便有一层天地之息被十四娘调动。 白山君看向木剑剑尖,只觉得眼睛有微微刺痛之感。 不过那又如何? 她的法力差他到底太远了。 虽然十四娘已经是化形的妖魔,可是化形的妖魔也有高低之分,何况狐妖本就不以争斗见长。 “小狐狸,你手里的可不是道家飞剑。”白山君冷呵呵道。 他又看了徐清一眼。 “道士,你会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 他已经想好如何让徐清眼睁睁看着他剥掉小狐狸的皮,将这道士的道心搅乱,最后挖出来,慢慢享受,然后抽取他的魂魄,问出他的修行法诀。 他本来想给徐清一个好下场,让他成为自己的尸鬼。 可是这家伙激怒了他。 怎么能激怒白山君呢! 十四娘很快沉浸在剑意中,没有注意白山君的神情,她出剑! 木剑是新做的,尚有一些青嫩绿意,自她手中挥出,便有一道青色的剑光无比灵动地飞出。 刹那间,好似下了一场霜雪。 大雪漫天,无处可避。 白山君双眼眯着,透出一股嘲讽的笑意。 剑法很好,很快也是他的了。 白山君伸出惨白的手,顿时有金铁之声出现,尖锐的剑啸刺破虚空,在白山君的手指上激出火花。 他的手坚逾金铁。 十四娘不禁翻飞起来,倒退十数丈,鬓发纷飞。 白山君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五指朝她抓去,瞬间越过十余丈的距离,似要抓破她的面门。 这一幕简直让任何人都不忍目睹。 因为十四娘似晶莹白雪的面颊,很快要变得血肉模糊。 但是十四娘在半空中,手腕生出奇异的颤动,木剑的剑尖跟着颤动不知,生出星星点点的剑芒,好似漫天繁星。 随即虚空中生出一股极为密集的轻响,刹那间漫布一连串火花。 这是一股极为的霸道的剑气。 但被十四娘以一种极为轻柔的方式使出来。 如清凉月色! 可是白山君没有后退,竟冒着火花,再度一抓。 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扑灭火花,他的指甲瞬息间长了数尺,如同利剑,刺中了十四娘的手腕。 十四娘飞速后退,最终一只脚踩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握剑的手腕露出三个血洞,鲜血淋漓。 她皓腕满是血污,却没有空暇擦拭。 如此残忍的画面,没有引起白山君任何怜悯,反而令他生出邪异的笑声。 “怕是不能完整地剥下你的皮了。” 十四娘心头一寒。 她的手禁不住颤抖,几乎握不住木剑了。 白山君一步步朝十四娘靠近。 不疾不徐。 十四娘感觉周围有无形的强大气机将她压迫着,她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根本飞不出去。 白山君轻微的脚步声,如同丧钟一般在她心头响起。 绝望在心头蔓延。 她努力想挥动手中的剑,却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任何一招剑法来。 白山君一步步靠近十四娘,亦分心观察着徐清。 还不出手么? 他期待徐清打破前言,羞愤的出手。 亦随时准备雷霆一击,在徐清出手的刹那,剥掉十四娘的皮。 真美的皮! 白山君嘴角挂起邪恶的笑容。 他很兴奋! 他越兴奋,越期待十四娘露出绝望的神情,越期待徐清脸上精彩的神情变化。 但是这两样都没有出现。 他失望,于是生出更浓烈的愤怒。 他步伐加快了,离十四娘这头待宰的羔羊越来越近。 十四娘心头蔓延着一股死水般的绝望。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她身子忍不住颤抖。 原来在死亡面前,她平素的淡然从容都会消失不见。 她的心跳在加速,手腕血洞的鲜血流得更快了,身子前所未有的虚弱。 她毕竟还是一只离成仙得道很遥远的狐妖,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凭借一套剑法就胜过凶名赫赫的白山君。 徐仙长错看了她。 在绝望下,她仍想要反击。 记不得剑法,那就奋尽全力刺出一剑吧。 只是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想要阻扰她最后决然的反击。 白山君一步步靠近着,到了离十四娘只有十步的距离。 十步杀一人啊! 但是十四娘只觉得这十步便是她生命最后的历程。 正当她陷入无比的绝望当中时。 一声清悠悠的话语在林中响起,穿过微风,穿过白山君的气机,穿过生与死的距离到了十四娘耳中。 “心若冰清。” 一句话让十四娘心中的绝望死水变得清净明澈。 “天塌不惊。” 她的手腕不再颤抖了,鲜血也在一股奇妙的清凉气息下止住。 “万变犹定。” 十四娘的脑海里忽地冒出侠客行剑法的无穷精妙,在这一刻,她似乎触及到了剑道的本质。 “神恬气静。” 十四娘浑身所有的法力凝为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自木剑勃发出来。 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吞没了白山君。 这一剑有着十四娘毕生的精气神,她的全部,都在这一剑里面了。 徐清念诵的是道家的“清心咒”。 可惜白山君没有心,自是听不出其中玄妙。 ------------ 第27章 五仙 白山君虽然没有听出清心咒的玄妙,但是在十四娘这一剑萌发之时,本能察觉到了危险。 木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飞灰,可如有气质的剑芒却留下了。 刺目的剑光夺取树林中一切色彩。 白山君飞速后退,同时周围的树木飞速枯萎着,无数绿色的能量化作一道道光幕,挡在剑芒之前。 原来白山君早已布下大阵,抽取这片树林的生机。 可是剑芒灵动无比,竟寻到光幕的缝隙,越过重重拦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音。 雷法最克邪魔。 白山君为雷音震慑,浑身的法力为之一窒。 剑芒凛凛绝刺而来,直指白山君的眉心泥丸宫。 同时一股虚空迸发的雷霆之威笼罩白山君,令他行动艰难。 剑光落在白山君眉心上,随即有一声惨烈的尖啸,一阵狂飙平地而起,摧折了周围干枯的草木。 如有实质的波纹自虚空荡漾不已,烟尘滚滚。 一张人皮自空中徐徐落下,正是白山君模样。 十四娘原本持剑的手血肉模糊,大口大口地撑在一个树桩上喘息。 “对不起,徐仙长。”十四娘颇是惭愧,还是让白山君金蝉脱壳而去。 徐清亦没料到对方有如此逃命的手段,适才一股青烟似闪电般逃遁,等徐清看见时,已然去到天际,追之不及。 只是十四娘奋尽精气神的一剑,有斩鬼神之能,白山君即使逃走,自也元气大伤,一时间倒也难以逞凶作恶。 何况白山君临去时,对徐清还生出莫大的惊惧之情,想必消耗更多。 徐清又收到一股崇敬之情,来自十四娘。 随后十四娘晕倒了,她眉毛变得有些白,好似染上一层淡淡的霜雪。青丝亦有些干枯。 徐清叹了口气,要是十四娘最后没有对他生出这一股崇敬之情,还不至于精气枯竭到这种程度。 徐清拍了拍腰间缠着的老木鱼,道:“你去寻一点灵草来。” 老木鱼不禁发苦,它对附近也不熟悉啊。 “仙长,小妖这里有灵芝。”但见得一头成年人高的豺狼自林间迈着步子出来,嘴里叼着一个少女,正是九儿。 它轻轻地将九儿放下。 然后摇尾离开,不一会叼了一枚巴掌大,好似青玉雕刻的灵芝出来,清气湛湛,一看就不是凡品。 徐清瞧了灵芝一眼,又看豺狼妖道:“你伤势好得这样快?” 豺狼妖忙前腿抬起,好似人一样朝徐清拱手道:“小妖这身体自幼吞服了不少灵药,身子粗壮,前次受的不过是皮外伤,所以一夜就好了。” 徐清略微一奇,问道:“难不成你原来不是这身体?” 他见豺狼妖谈吐,不像是充满野性的妖魔,颇知人事,怕是别有来历。 豺狼妖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妖原本是本地山神,跟白山君斗法失败,给他拘禁了魂魄锁在这豺狼体内,受他驱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要不是仙长教十四娘剑法、心经,大发神威,重创白山君,小妖魂魄还冲不出白山君的禁制,得回自我。” 它说话间,一股感激之情传递到徐清身上,化作涓涓法力。 徐清点点头,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豺狼妖道:“小妖得仙长、十四娘搭救,脱离苦海。实是感恩不尽,不过现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仙长答应。” 徐清道:“请说。” 豺狼妖又是对徐清郑重一礼,随后身子冒出一股青烟,豺狼妖顿时委顿在地,气息全无。 但见那青烟化出一个中年人模样,身形虚淡,他道:“往常我受白山君驱使,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罪业深重。如今在下不敢再用这豺狼之躯,亦想转修鬼仙之道,希望仙长能将这豺狼妖的肉身带回山下,交由府衙,公布于众。如此一来,皆以为豺狼妖已死,其中因果罪业便消了大半。”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只能帮在下消弭阳世因果,阴德终归有损,因此在下还得行十万功德,才能尽消罪业。真正踏入鬼仙之道的修行。” 徐清听了之后,问道:“你以前不是山神吗,怎么不重回神灵之道?” 中年人叹口气道:“东岳大帝已经除了在下神籍,将来这山神之位,另有其人,在下自是做不回山神。” 徐清心中一动,道:“贫道对神道的事不甚了了,不知这东岳大帝是何人?” 中年人不禁露出惊奇之色,随即恍然,道:“仙长莫非是自某处洞天出来,少历红尘。这东岳大帝掌管泰山数百年,那泰山是我赤县神州一切生灵的魂魄归处。大帝手下有十殿阎罗,众多巡察使,行走神州,督察善恶,握有生杀大权。且本朝定鼎,大帝助力良多,因此本朝太祖将天下洲府县城隍任命之权,尽数交付大帝。自此人皇为阳间之主,大帝为阴间之主。” 徐清道:“原来如此,多谢告知。” 中年人心中暗道:“早听说一些古老洞天出来的修士,潜心修行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到登仙羽化之境时,方才行走人间,圆满最后的修行。这类人往往不知前朝本朝,功果一成,便即羽化飞升。难不成这位仙长便是此类人?” 只是近几百年是修行界末法时代,已经许久没有听闻有此类修士行走人间。 中年人亦不敢确定徐清的身份。 可徐清的仙家剑法和清心咒,均自上乘道法,不闻名世间。 是自洞天走出的得道高人,却也八九不离十。 仙有五等,天地人神鬼。 似这类修士,最次得个人仙。 鬼仙是最末等。 将来中年人纵侥幸证得鬼仙,亦远远不及徐清的。 不过真有幸成了鬼仙,认识一位人仙乃至于地仙,对他将来也是有莫大的好处。 中年人又道:“在下洞府里还要许多灵药,往后我也用不上了,便一并送给仙长了。” 徐清笑了笑,说道:“却之不恭,贫道便暂且代道友保管。道友还有何事,亦但说无妨。” 中年人摇头道:“没有了,在下俗名张福全,不知仙长如何称呼,往后若有缘再会,也好打招呼。” 徐清便报了姓名。 中年人朝徐清长揖一礼,青烟冉冉飘散,不知所踪。 唯独地上留下一具豺狼妖的尸体,以及两只昏迷的小狐妖。 徐清总不能扛着她俩回去,便用龙鳞聚了一些清水出来,对着九儿和十四娘面门一泼,不多时两人醒转。 徐清又将青玉灵芝洗了洗,喂到十四娘嘴边,道:“吃了吧。” 十四娘醒来看见一枚灵芝放在嘴边,心中疑惑。 旁边老木鱼福至心灵,道:“十四娘,这是老爷不远数千里,从九华山一位仙家那里讨来的灵药,你快吃了吧,别浪费老爷一片苦心。” ------------ 第28章 四十年的疑案 十四娘揉了揉眼睛,发觉头发和脸上湿漉漉的,她听见老木鱼说话,朝它看去道:“数千里?我昏迷很久了吗?” 她只是平淡问话,老木鱼却觉得她说话冰冰冷冷的,好似发觉它说谎了。 老木鱼心下发虚,忙道:“不久,只是老爷神通大,来去还不过一刻钟。” 十四娘清眸向徐清望去,道:“徐仙长,多谢。” 她嘴上说着多谢,眸子却如止水一样平静,看不出波澜。 徐清亦十分奇怪十四娘的状态,他竟感知不到十四娘的情绪了,难道她还停留在“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境界里? “十四娘,你怎么了。”九儿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她道。 十四娘奇怪道:“什么我怎么了?” 九儿道:“你说话冷冰冰的,以前你虽然也冷清,但没有现在这样,教人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十四娘蹙眉,九儿说的没错。 明明醒来后,看见徐仙长在身边,九儿好好的,应该是很开心的事。 可是她好似忘了,到底什么是开心。 不,她清楚记得。 心里也高兴着,可就是少了点什么。 她内视丹田,法力若同冰雾一样旋转着,头顶百会有一股清凉之气垂落,到了涌泉,又逆行至丹田,自丹田中生出露水一般的法力,散作冰雾,冰雾又浮动至头顶。 周围的灵气、灵机往她身上自然而然汇聚,弥补她此前亏空的精气。 她似乎踏入了一种奇妙至极的境界,却又很难脱离出来。 即使不刻意运行法力,功力亦比往常练气时增长要快。 要不了几日,她便可恢复全盛时的法力,甚至犹有过之。如果往后修行进度不减的话,她简直是在往成仙的道上一路狂奔。 这是多么值得喜悦的事,她竟内心毫无波动,似乎理所当然。 十四娘明白自身的变化跟徐仙长肯定大有关系,她看向徐清,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在蜀中所见的那座大佛,徐仙长现在就给他那种感觉。 磅礴浩大,无边无际。 这种感觉刹那间消失,徐仙长还是跟过去一样平易近人。 仿佛她刚才产生了错觉。 当真是错觉吗? 应该是错觉吧,要知道那大佛据说有佛祖神韵在,如果不是错觉,岂不是说徐仙长是跟佛祖比肩的存在? 佛祖可是神圣中最伟大的存在之一,远不是一般仙人能比的。 她这念头,也亵渎了佛祖。 十四娘心中生出后怕,不自觉额头出了冷汗,脸色粉红。 同时她感受到自己心灵产生的波动,不复止水。 凝聚法力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十四娘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有些庆幸。 因为她深深觉得,在那种心境下,时间一久,她将失去所有感情,心若金石。如此一来,即使成仙,跟庙里的泥塑神像又有何区别呢? “怎么了?”徐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十四娘忽然明白,正是徐仙长适才身上的磅礴气息,令她从那种心境脱离,亦让她联想到了蜀中大佛。 只是现在,无论她如何仔细观察徐仙长,都难以找到刚才那种气息的一鳞半爪了。 绝非错觉。 她细下回忆,徐仙长那种气息似乎跟大佛还是颇有不同。 那种磅礴浩大,有挣脱一切枷锁的大自在之意,却又仿佛不容于世间。 十四娘蓦地鼓起勇气,问道:“徐仙长,你真的是仙家吗?” 徐清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他怎么知道,于是徐清轻悠悠道:“你见过真正的仙人吗?” 十四娘摇了摇头道:“没有。” 徐清微笑道:“既然没见过,我说我是,那也是不值得你相信的。这个答案,还是等你成仙之后再去明白。” 十四娘若有所悟,随后惭愧道:“是我唐突了。” 徐清感觉到她生出的情绪很淡,却比此前更纯净了。 他心里突然明白一件事,每一个被他吸收过情绪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变化。而且总的来说是往好的一面发展。 譬如温玉春,仔细想来,他近来从小温的情绪获得的法力,较之以往,滋味确实要比最开始好了一点点。 看似不明显,但还是能清楚感受到。 他吸收他们情绪时,必然包含了一些驳杂的精气神。看似损耗了他们的精气,实则是一种另类的去芜存菁。 如果一个邪道修士跟他相处久了,很可能最终的结果会是改邪归正? 难道他这能力的真正用处是导人向善。 可是他吸收这些饱含七情六欲的驳杂精气后,自身好似没什么影响。 这又是什么道理? 莫非他便如同那大海一样,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或者道法自然,道包容万物,他本身就近乎道? 不过一想到吸收修行者的情绪,乃是帮助他们纯净精气神,有助于修行,徐清倒是更没什么心里负担了。 当然,这件事还需要多次观察,仔细验证。 看来还得跟更多的修行者交流。 只是他这能力究竟是从前在道观时就有的,还是老道士之后才有的。 如果一开始就有,为何他吸收不到老道士的情绪。 细思极恐。 可惜清风观什么都没留下,不然徐清还得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秘密来。 徐清念头如电闪过,然后对十四娘道:“你不是要行善积德吗?豺狼妖的尸体在这里,你拿去府衙领赏吧,附近的百姓都会感激你。” 十四娘此时才发现豺狼妖的尸体,原来在她昏迷时,徐仙长已经除了豺狼妖这一大害。 她摇摇头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怎么能贪图功劳?” 徐清微笑道:“不,正和你有关。” 他将山神张福全的事对十四娘说了一遍。 十四娘才明白,乃是因为她重创了白山君,困在豺狼妖体内的山神魂魄才得以解脱。 “既然如此,十四娘就听从徐仙长的安排。”她已经欠了徐仙长许多,心里既希望能报答徐清,又希望永远没这个机会。 因为徐仙长需要她报答的时候,岂非是遇到了麻烦。她希望徐仙长永远无灾无劫,清静自在。 … … 崂山派。 广宁子向崂山派现任掌门吕梁子述说完有关徐清的事。 吕梁子闻言后,沉吟一会道:“他当真说他是自清风观出来?” 广宁子点头道:“没错。师兄,此事是否事关重大?” 吕梁子摇了摇头,道:“师弟,你一路辛苦,还是快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广宁子道:“好,我正有些修行上的体悟,打算接下来闭关一段时间。” 吕梁子郑重道:“此事耽搁不得,师弟快去闭关。” 广宁子拱手告辞,临去前,心里想着,“闭关出来后,师兄你可别老死了,我还要跟你再比比。” 待得广宁子离开后,吕梁子神情凝重起来,叹了口气,低声道:“师父,四十年前自清风观送出的那封飞剑传书看来该打开了。” 他还记得自家师父坐化前,始终对这封飞剑传书的内容牵挂不已,但出于对寄信之人的无比敬重,没有打开这封书信。 “吕梁子,你对着我,指天为誓。除非有人走出清风观,否则绝不会看这封飞剑传书的内容,若违此誓,永生永世不得成仙。” 等到吕梁子发誓完毕,他才知道,其实收到这飞剑传书的不止崂山派一家。 龙虎山、正一道、青城、峨眉、崆峒、清凉寺、金山寺等传承至少千年的正道大派的派主,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飞剑传书。 无一例外,这些大派的开山祖师跟清风观观主都有很深的渊源。 四十年前一桩牵动各大派派主心弦的疑案,时至今日,怕是要破解开了。 ------------ 第29章 祂将横行世间 吕梁子难掩心中激动,一步步走进祖师殿。 他已经近两百岁,比他坐化的师父小不了多少,近十年来,他法力没有任何增加,精力亦每况愈下,早已不复巅峰。 他心知此生已经无望登仙之境。 说不定再过十年八载,便得坐化,追随师父而去。 油尽灯枯前,能揭晓一件困扰修行界正道各大派多年的疑案,纵使现在死了,也无多少遗憾。 而且事关清风观。 那位观主传闻乃是和长眉祖师同时期的人物。 人间正道第一高手。 即使一些古老洞天的老怪物,见了这位观主,怕也得自称晚辈,神通法力俱不能敌。 因此许多知晓清风观的高人,都猜想清风观主掌握了某种长生灵药,方能千秋不死,堪比天界仙人。 甚至一些传闻中,清风观主的神通已经不逊色天上的仙人。 毕竟长眉祖师后,清风观主便稳坐世间第一高手的宝座,一直处在无人可以挑战的地位,故而没有人清楚清风观主的神通到底有多大。 即使名震千山万水的黑山老祖,亦从未敢去清风观生事。 世间妖魔邪道中的巨擘,从来都是闻清风观而色变。 要不是清风观从未开山收徒,更无传人行走世间,怕是早已成为正道第一大派。 不过清风观没有传人行走世间的旧例应该被打破了。 祖师殿乃是崂山派最要紧的核心地点,藏有许多崂山派的机密,即使身为掌门,吕梁子亦要经过一连串暗语的对应,方能进入。 对上暗语后,吕梁子方能踏入大殿。 如果刚才出了差错,哪怕他真的是崂山派的掌门,怕也要面对隐藏在殿外的崂山四剑的雷霆一击。 这四位皆是崂山派传承最为隐秘的护法。 连掌门都不清楚四剑的传承体系,只知道他们世世代代守护崂山派的祖师殿,作为掌门都无法调动他们。 崂山派的高层,掌握暗语后,能进入的也只是祖师殿的前殿,翻阅一些修行界的机密。 而祖师殿的后殿,方才藏有崂山派最绝密的事物。 后殿一共五十丈方圆,设置着崂山祖师布置的结界,那是一位临近成仙的大修士布下的结界,自祖师之后,崂山派再无人接近这个境界。 千年下来,结界一直抽取崂山灵脉的灵机运转,坚固程度,不比当年初设时降低多少。 吕梁子取出一张符箓,念了一段很长且拗口的咒语。 符箓生出火焰,片刻后出现一道半透明的虚影,白眉白发,手持拂尘,一派出尘的得道高人模样。 正是崂山派的祖师空明子。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道无知无识的虚影,吕梁子仍是行了一礼。 虚影没有理会他,对着结界一挥拂尘,结界开了一条口子,随后虚影化作一团清光回到符箓,火焰也自熄灭。 吕梁子走进结界,口子立即紧闭。 结界只防外人进来,不防里面的人出去。 正中央的墙面上挂着两幅祖师像,其中一幅便是刚才虚影的模样,自是崂山派祖师。 另外一幅画像乃是一位年轻道人,眼中饱含沧桑,有超尘脱俗的气质。 吕梁子向两张祖师画像分别一礼。 现今的修行界,恐怕少有知晓,这位活了不知多久的清风观主,修行界老祖宗一般的存在,相貌竟如此年轻。 吕梁子第一次从师父口中知晓这个秘密时,自是震惊。 除开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外,世间真有这般长生不老之人。 这已经不是靠高深的法力便可以达到。 而在崂山派祖师心中,清风观主在崂山派的地位竟然跟他一样。 起初吕梁子是不解的。 但是后来吕梁子才从他师父口中知晓,崂山派祖师的修行功法竟得自清风观主。 所以,事实上,清风观主才是崂山派真正的祖师。吕梁子的师父还告诉他,龙虎山、正一道、崆峒等等正道大派的根源,怕跟崂山派差不多。 甚至说了句大不敬的话,青城、峨眉的祖师长眉老祖,怕也可能是因清风观主方能窥破天道。 不过这究竟是不是事实,恐怕人世间只有青城、峨眉的掌门方能知晓。 清风观主的画像下是一枚万载寒玉雕刻的宝盒,上面贴着一张符箓作为封条。 吕梁子取出刚才打开结界的符箓对着盒子的符箓一贴,盒子上作为封条的符箓方才落下。 吕梁子小心翼翼打开玉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青木制成的小剑。 青木是传说中能通往天界的建木,早已被大能砍断,如今世间存下的建木碎片,每一片价值都胜过上品的飞剑。 但是这小小木剑,仅是用来做传信之用。 没有经过特殊的祭炼,加诸种种法禁,使其成为一件厉害的灵器。 木剑上有一段文字似流水一般循环往复,内容是: “如世间有人自清风观走出,便折断剑柄,可知吾之留言。” 没有任何告诫,但正因是清风观主的话,故而不可违背。 吕梁子师父还怕吕梁子不知利害,故而才让他指天为誓。 折断剑柄,只为看到清风观主的留言,吕梁子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可除此之外,亦别无他法。 吕梁子取出木剑,握住剑柄,用力一折。 剑柄应声而断。 但见剑身的断口竟有星星点点的清辉泄露,不一会所有的清辉汇聚成一名羽衣星冠的年轻道人,正是清风观主的模样。 虽是清辉所聚,但是这清风观主栩栩如生,对着吕梁子冷呵呵道:“看来老道还是失败了。这是老道之不幸,更是人间道之大不幸。” 吕梁子心神一震,不禁着紧地问道:“观主何出此言?” 清风观主这一句话,让吕梁子感觉到人间将有一场浩劫。 清风观主淡淡道:“如今离我飞剑传书之时有多久了?” 吕梁子恭恭敬敬回道:“距观主飞剑传书已有四十年之久。” 清风观主轻悠悠一叹,道:“老道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也只给人间换得四十年太平。” 他微微停顿片刻,幽幽道:“从此祂将横行世间。” ------------ 第30章 正道无眠 清风观主的话令吕梁子心头一紧,观主寥寥数句,已然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无比可怕的形象出来。 “敢问观主,祂究竟是谁?”吕梁子心情沉重地问道。 连清风观主都没法彻底镇压的存在,如果为祸世间,将多么令人绝望。 清风观主淡然道:“祂是天魔,你说连我都无法消灭的天魔,会是什么样的天魔?” 吕梁子浑身颤栗,颤声道:“难……道是他化自在天魔主重临人间?” 这位古老强大的天魔主曾在佛祖的时代降临过一次,如果不是佛祖以无上法力降服祂,如今的人间怕已经沦为魔土。 修行高深的修道士成道时会有域外天魔阻道。 不愧是清风观主,在成道时,居然引来了他化自在天魔主。 那位令世间修道士闻风丧胆的存在,连天界的仙人,都要谈之色变。 清风观主缓声道:“不错。如果我成功降服天魔,自然功果圆满,会立即飞升天界,不会再有人自清风观出来。所以有人从清风观走出,便是我镇压祂失败了。” 吕梁子心中涩然,事实如此,确实有人自清风观走出,那人说不定就是祂。佛门有一部经文,预言末法之时,天魔重临人间,毁坏三宝。 现今正是修行界的末法时代,天魔出世,正应了经文的预言。 他忍住心头苦涩,向清风观主道:“还请观主赐教,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做?” 清风观主淡淡道:“太上、佛祖皆达到人间修行的极致,以那等境界,当可降服祂。在人间,我是最接近那个境界的,可惜终归没达到。如果人间再出一位太上、佛祖,当可免去这场浩劫,否则,你们便尽人事、听天命。” 清风观主说完这句,身形散作星星点点的清辉。 虚空中留下最后一句,“看在跟你们祖师的交情上,我才留下这神识化影,告知汝等这场劫难,免得你们浩劫来临,仍不自知。往后,自求多福。” 吕梁子胸口一闷,心里满是苦水。 要不是你老人家,哪有这场浩劫。 只是怪罪清风观主也没有用,他既然镇压天魔失败,自然已经化道。 往后人间,纵使洪水滔天,确实也跟清风观主没关系了。 但是跟吕梁子他们关系重大啊,即使吕梁子坐化,仍有机会转世重修,可是若人间沦为魔土,他们这些修道士哪里还有未来。 难不成指望天界的仙人下凡。反正自古以来,没听说有天界仙人真身下凡的前例,顶多有化身行走人间,但法力神通最多不过人间顶尖修士的水准,不会比清风观主更厉害。 为今之计,唯有一边向上天祷告,希望真有仙人冲破天人界限,抵达人间,消弭这场浩劫。 然后就是查清楚清风观里走出的那人,到底是不是祂? 万一是虚惊一场呢? “不能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吕梁子立时决定通知各大派掌门。 … … 龙虎山,道门天师道的祖庭,传说得过太上天书一卷,为立教根基。要不是天师道分裂出正一道一脉,在北邙山立教,跟南边的龙虎山天师道分庭抗礼。 龙虎山便早已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了。 水烟澹澹,白云缭绕。 一座宫观于其中若隐若现,忽然一道清光撞在宫观外的道钟上,钟鸣不止。 惊动了龙虎山的老天师。 “崂山派的清光符,这里面是崂山派最高等级的密信,难不成崂山派遇到了灭派的危机,向我龙虎山求救?”老天师有些佝偻的身影挺直起来。 他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难道收服崂山派,吞并正一道,寻回龙虎山昔日的容光的使命,将要在他这一代天师手里完成? 崂山派是如今道门三派五宗之一,虽然排名末尾,却也是名副其实的正道大派,道门正宗。 龙虎山如果能帮助崂山派渡过灭派危机,也将会获得巨大的声望! 龙虎山亦到处哗然,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各大长老议论纷纷。 都在猜测,如果不是崂山派遇到灭派危机,不可能发出最高等级的清光符。 相比灭派危机,总不可能是崂山派有人得道成仙了。 不会的,不会的! 龙虎山都好几百年没人成仙,崂山派怎么可能! 闻钟声赶来的长老们和真传弟子围在道钟边上,都迫切想知道道钟上的清光符到底写着什么内容。 难道是消失已久的巫师教卷土重来杀上崂山,还是天理教围攻崂山,更或者是某位新出世的魔道巨擘,已经挑翻了整座崂山派? 须发皆白,难得身影挺直起来的老天师出现在道钟旁。 “瞬息千里。”长老们暗自惊叹,虽然快油尽灯枯了,老天师的神通仍是冠绝龙虎山,亦熄了他们现在就想请老天师颐养天年的心思。 老天师在一日,龙虎山的天师之位,仍是老天师的,旁人不能生出妄想。 “拜见天师。” 长老们和真传弟子纷纷向老天师行礼。 他们觉得老天师今日有些红光满面,难不成老天师也盼着崂山派遭遇重大危机。 老天师轻轻点头,一招手,清光符落在手里。 他慢慢地以神识翻阅里面的内容,脸上红光渐渐退去,挺直的背影又开始佝偻,原本没有间隔的呼吸,竟颇有些急促了。 长老们和真传弟子暗自惊愕,清光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老天师神情凝重至极,捏碎清光符,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当当当! 老天师身影重现在道钟边上。 原来他一不小心撞到道钟。 老天师魂不守舍,再度施展瞬息千里离开,到了祖师殿。 类似的一幕,不停在清凉寺、青城、峨眉、崆峒、金山寺等等正道大派中上演。 这些往常仙风道骨的掌门或者天塌不惊的大德高僧,都颇有些失态,但是除开他们之外的门人弟子,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崂山派的密信,惊动了整个正道。 这一夜,整个正道修行界无眠。 ------------ 第31章 紫霄议事(求推荐票) 离崂山派发出密信,只过去一日半夜。 武当,紫霄宫。 空旷至极的大殿,供奉着一尊长发披散,金锁甲胄,脚下踏着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眼如电光的正神,身边侍立着龟蛇二将及记录着三界功过善恶的金童玉女。 这尊正神便是名震三界的真武大帝。 相传,武当派正是真武大帝留下的道统。 此时武当派紫霄宫外围进入极度的戒严状态,名震修行界的武当七子此刻各自站住紫霄宫外围一角,闲杂人等不能越雷池一步。 虽是深夜,天上亦不时有遁光落下。 每一道遁光落定,都引来武当派紫霄宫前一位老者迎礼。 老者鹤发童颜,身如古松,正是武当派如今的掌教王全,亦是当今修行界中顶尖的修士,一身武当无极功已然登峰造极。 自七十年前,已经不再与人动手。 而昔年与王全动手的邪道修士,更是个个死绝。 如今这位武当掌教,究竟修行深厚到何等程度,已经不是外人所能知晓。 有他在一日,武当便风雨不摧,稳如磐石。 而且武当派的无极功,最擅长保养肉身,即使临近大限,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盛年时的精气,如此一来,更无人敢试探这位活了数百年的正道巨擘的深浅。 王全年轻时脾气火爆,到了老年却修身养性。 对今日的来客,礼数周全至极。 但是每一位遁光落下,见到王全迎接,都不敢受完王全的迎礼,连忙回敬一礼。 而这些遁光的主人,个个都是如今正道大派的魁首。 崂山派的掌门吕梁子,龙虎山的老天师,一个个回敬一礼后,便即在王全的引领下,走入紫霄宫。 大殿里,原本空无一人,更设下隔音结界,阻绝外界的窥听。 最终,包括王全在内,共有十人入得大殿。 这十人背后代表的势力,足以在短时间内让修行界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人有僧,有道,有侠客,更有儒生。 殿中早已备下十个蒲团,围成一圈,没有排位。 若是排了位,估计紫霄宫的屋顶都能给掀翻。 他们此次是为了商议大事,而不是内讧。 龙虎山的老天师年纪最长,第一个坐下,他正对面一名中年道人随即落座,对着老天师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老天师还健在。” 中年道人正是正一道的教主莫自闲,正一道和龙虎山同出一源,如今却是死敌,都想吞并对方,成为天师道唯一的正统。 老天师笑呵呵道:“紫霄议事,我一共参加了五次,此前你爷爷、你师父都来过,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你徒弟了,到时候记得让你徒弟也说一句你刚才的话。” 莫自闲给老天师一句话呛了回去,却又无力反驳。 老杂毛也不知吃了什么灵药,活生生耗死了他正一道三代教主。 在他爷爷那一辈,正一道风头盖过龙虎山,如今老杂毛仗着数百年的道行,反倒是让龙虎山盖过了正一道。 紫霄议事乃是数百年来,正道修行界中最活跃的十大势力约定成俗的法会。若是遇到有关整个修行界的重大事情,各大派掌门便来紫霄宫共同议事。 只因其他各大势力,要么相互之间颇有恩怨,要么作为东道主德望不足,唯有武当派德望足够,且跟其他大派没有恩怨纠葛,能够保持中立,方成了紫霄议事的东道主。 其中紫霄二字,亦是从紫霄宫而来。 崂山派吕梁子瞧着老天师和莫自闲斗嘴,心想:“这两家闹了几百年,也没真正死斗起来,否则他们两败俱伤,我崂山派就成了符箓道第一大派了。” 一想到这里,吕梁子就有些淡淡的忧伤。 当初天师道分成龙虎山、正一道两家,且互相仇视,势同水火。 崂山派原本是仅次于天师道的符箓道第二大派,那时以为龙虎山、正一道两虎相争,正是崂山派渔翁取利的机会,说不定崂山派便能借此上位,坐上符箓道第一大派的交椅。 结果几百年过去,崂山派成了符箓道第三大派,且江河日下,反而跟龙虎山、正一道差距越来越大了。 龙虎山、正一道斗得轰轰烈烈,结果名头也越来越大,导致好的修行苗子,大都愿去龙虎山或者正一道,反而崂山派被无视掉。 其实崂山派有山有海,更有蓬莱仙岛为后花园,论修行资源,不逊色任何一个占据福地洞天的大派。 偏偏就名声全然被龙虎山、正一道掩盖住。 而且数百年下来,还不得不在两派中摇摇摆摆。 吕梁子有时候都会做噩梦,某一天崂山派被魔道围攻,不得已向同为符箓道的正一道、龙虎山求援,导致崂山派沦为这两派之一的附庸。 因此吕梁子这次最先通知的便是龙虎山和正一道。 有福不能同享,有难还是要和同气连枝,同为符箓道的两派一起担当的。 莫自闲被老天师折了面子,于是看向吕梁子,轻轻道:“吕掌门,这件事起初是贵派发现的,要不你跟各位道友说一说,那位自清风观走出的域外天魔主,到底长什么模样,使的何种神通?” 他这一句,吕梁子立时成了大殿中的焦点。 吕梁子给莫自闲这一手转移焦点,弄得心头大为火冒。不过此事莫自闲不提起,最终还是会有人说。 好在他早有准备,淡淡道:“天魔变化多端,岂有定理。我要是说的细了,一来不值得诸位道友相信,二来还有误导大家的嫌疑。我建议,咱们各派都派一两个人去金华城一探究竟。总归要将那清风观出来的人底细摸清楚。万一对方不是天魔,而是误入清风观,得了已经飞升上界的观主的传承呢?” 武当掌门王全抚须道:“吕掌门言之有理,我瞧此事也不能过于操切,先将事情弄清楚为妙。毕竟飞剑传书里面,观主留下的也只是四十年前的神识化影,所言仅能作为推断,尚未有真凭实据。” 他说话间,其实心里一叹,清风观主何等人物,所言岂会有误。只是没有眼见为实,各大派自也难以下定决心,同心协力铲除那天魔主。 何况真是域外天魔主的话,其也不是孤家寡人,肯定能召唤更多的域外天魔抵达人间,光凭正道十大势力是不足以与之抗衡的,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加入抗魔大业。 所以此事不证实,就无法团结更多的其他正道修行势力,以及获得人间王朝以及神道势力的帮助。 “王老所言甚是,诸位道友,此事不容耽搁,咱们就连夜定下去金华探查的人选。”一名儒生笑道。 他是崆峒派的掌门谷太虚,原本是朝廷的进士,后来挂印离去,入山中修行,短短数十年间就取得大成就,做了崆峒派的掌门。 “我徒燕赤霞正在金华附近,我便着令他去探查此事吧。”青城掌门顾沧海幽幽道。 ------------ 第32章 邪气 道门三派五宗以及佛门二寺很快定下前往金华的人选,每派出一人,届是门中被寄予厚望的弟子。 当然,这样被寄予厚望的弟子,各门派都不止一个。 反正稍微出色一点的弟子,都被师长寄予厚望过。 … … 燕赤霞收到本门的飞剑传书。 “赤霞你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值此神州浩劫,为师也不忍让你置身险境,只是大劫之下,人人皆在劫中,为师尚不能免,何况是你……” 看到开头,燕赤霞嘴角一抽。同门师兄弟中,怕是没有人不是师父最看重的弟子。 师父都不能换句话来激励他! 他忍住心中吐槽,往后读去,散漫之心立即收去。 本以为师父顾沧海开头是故意将事态说得严重,没想到真有可能发生一场波及人间的浩劫。 等他看完传书后,传书立即焚毁。 这是目前各大门派的绝密。 除了各派掌门外,只有他们这些执行任务的核心弟子才能接触。 天魔主即将横行世间的事情,暂时还不能散布出去,否则必然引起极大的恐慌,譬如天理教已经潜藏的巫师教等等魔道宗门,若知此事,怕立时要欢欣鼓舞,趁此机会兴风作浪。 燕赤霞顿时有种重担在肩的感觉。 他多年以来,一直觉得他有一项重大的使命。 这是冥冥中的预感。 一旦完成使命,他将名垂千古。 燕赤霞不追求长生,只想做一件能让自己声名不朽的事情。 或者应在这件事上。 他心中跃跃欲试,不过不能太过着急。 “听说剑湖宫的陈无极也在金华,我尚未入道前,跟他喝过几回酒。他是江湖人,消息灵通,而且天魔主对修士可能会有些敏感,但江湖人未必会引起他的注意,我可以利用陈无极帮我打探一下此事。”燕赤霞为人粗中有细,思量一番,便即有了计划。 … … 徐清并不知道他在正道中引起多大的风波,正道紫霄议事时,徐清正自做着美梦。等他醒来时,宦娘打来热水,等徐清擦了脸,宦娘才道:“清早的时候,一名叫十四娘的姑娘找你。” 她顿了顿,偷眼瞧了徐清,看他神色,继续道:“我说你在睡觉,她就走了。” 徐清将十四娘她们送回山神庙便离开了,小狐妖还虚弱,徐清不好再吸收她的情绪。虽然也是对她们的一种净化,可是过犹不及。 徐清很明白生生不息的道理。 当然,要是白山君那种妖魔,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不过他没想到,十四娘居然恢复得还挺快的,过了一晚上就能来找他。 徐清微笑道:“下次十四娘来找我,如果我睡着,你就叫醒我。其实你知道她是山神庙的狐狸。” 宦娘脸一红,小心思到底给公子发觉。 “你那么聪明,也该知道我对你都不敢兴趣,何况是她。所以不要有什么其他心思啦。我当她是好朋友的。”徐清接着补充一句道。 他说的是大实话。 小侍女又气又喜。 其实徐清想了想,他出了清风观,还没真正认识到漂亮的姑娘。 宦娘、十四娘、九儿都不是人。 这难道是上天要他清心寡欲。 他也算认识了不少新朋友,难道就没有人请他喝喝花酒吗?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识见识。 徐清思量间,便有人来敲门。 宦娘去开门,随后拿了一张请帖进来。 上贴着淡淡的绿菊花瓣,有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 应是某种香粉。 宦娘将请帖交给徐清,好奇道:“公子,这人请你去逛窑子呢。” “这难道就是心想事成,我只是好奇而已,不用安排得这样快吧。”徐清不禁瞪了宦娘一眼,吟风弄月的事情,咋被小侍女说得这样烂俗呢。 他道:“上面写的地方叫天香楼,你怎么知道是窑子?莫非你去过?” 不管有理没理,徐清自己先占住道理。 宦娘无力反驳,不由败退。 徐清笑了笑,道:“我去赴约了。” 邀请他的人是陈无极。 这人倒是有些本事,居然很快就寻到徐清的住处了。 宦娘听到徐清这一句,道:“公子,你还真去啊。” 徐清似笑非笑道:“这也是一种修行,你要跟着去吗?” 宦娘叹口气道:“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她想了想,公子总有他的道理,她倒是不能问太多,容易惹人烦的。 以前娘也说过,不管男人有多花心,只要肯回来就好了。 … … 陈无极在天香楼备下最好的酒菜,请来最会弹琴唱曲的清倌人。作陪的有顺远镖局的胡大海总镖头。除徐清外,还有另一位贵客,正是金华府的知府。 这场酒席乃是知府大人要求的。 山神庙的事,见证者众多,所以陈无极想瞒都瞒不住。 这位金华知府也是半个修行人,听说过后,知晓自己下辖有徐清这么一个奇人,自然想见一见。 此事正好让陈无极以报恩为由出头。 只是陈无极亦心怀忐忑,不知徐清会不会赏脸。 陈无极得了徐清所传剑法后,已经由武入道,自然知晓知府大人不简单,不过凭他的感觉,知府大人应该远远不如徐清的。 他希望徐清若是真到了,知府大人可不要摆架子,否则惹恼了仙师,着实不好。 当然,陈无极觉得仙师很可能不会给他面子。 太阳一点点下山,陈无极不时从楼上往门口张望,旁边是繁华街市,舟船往来,过往无数行人,只是不见仙师的踪影。 胡大海道:“看来这位高人不会来。” 如果换做别人不给面子,胡大海肯定很生气,只是他也从手下那里知道了山神庙的事,知晓徐清是了不得的高人,故而没有任何怒气。 只是有些失望,他倒是很想结交一下这位高人。 要是能得其指点一二,说不定也能像陈无极那样,有武入道。 如果能修道,要他献出整个顺远镖局都是可以的。 旁边在帘子里等待的清倌人似乎有些无聊,拨弄了一下琴弦。 知府大人似乎极为耐得住性子,徐清迟迟不来,也没有任何着恼。听着琴声笑道:“欢欢姑娘的琴艺越发厉害了,未成曲调的琴声也能打动人心。” … … 燕赤霞听说陈无极在天香楼摆酒,于是寻了过来。刚到天香楼下,听到琴声,不禁惊疑道:“这里有邪气。” ------------ 第33章 剑归无极 在陈无极等人望不到河对面,徐清正蹲在一个地摊面前。 地摊的主人不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而是满面皱皮的老人。 他卖油纸伞。 老人卖的油纸伞有两种,一种是已经做好的,一种是现做。 说是现做,其实是在伞面上给客人画上客人想要的图案。 徐清选择现做的油纸伞。 年纪这么大,还出来摆摊,怪不容易的。徐清选择第二种,自是因为现做的油纸伞比较贵。 至于为何徐清不把地摊上的油纸伞都买下,倒不是因为他钱不够,只是他觉得这些油纸伞都挺精致,有这样手艺的老人,大概不希望被人施舍怜悯。 老人是手艺人。 他应该不只要活下去,还要有尊严地活下去。 老人出来摆摊,很少有人选择现做的油纸伞,因为太贵。 他问道:“不知道长想画什么图案?” 徐清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桥,说道:“前面正好有座桥,让我想起西湖的断桥,你就画一幅断桥残雪吧。” 老人的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他道:“不瞒你说,我还真去过西湖,见过那座断桥。” 徐清微笑道:“你总不会姓许吧。” 老人摆摆手,说道:“我姓吴,道长,我看你衣着整齐,风度不凡,不像是出来买东西,现在又快傍晚了,正是大人们出没天香楼的时候,想来你是要去天香楼吃酒,我就不耽误你时间,赶紧给你做好。” 徐清不由一奇,人老成精倒不是假话。 他洒然道:“老人家你猜得真准,不过我一个道士去天香楼,你好似不奇怪?” 老人开始调色,他手法娴熟,几乎不用眼睛看,回徐清道:“我还瞧见过和尚去天香楼。譬如城外的兰若寺,里面的僧人经常来天香楼。不过说是做法事,谁知道有没有做别的?” 徐清笑而不语,这话不好问的太细。 另一方面兰若寺引起徐清的注意,难不成是倩女幽魂的兰若寺。 里面既然还有僧人,自然还没被妖魔占据。 改天倒是可以去逛逛。 老人似被打开了话匣子,嘿嘿道:“其实我偶尔也去天香楼。” 徐清赞道:“没看出来,你老人家还雄心壮志不减。” 老人摇摇头,他道:“我哪里还有精力,只是喜欢听天香楼的欢欢姑娘唱曲。她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徐清笑道:“是我俗了。” 老人运笔如飞,不多时油纸上就有栩栩如生的断桥残雪图。 虽然比不得名家之作,却也胜过一般的画工。 老人画好后,有些气喘吁吁。 他收了徐清的钱,将油纸伞处理好交给他,叹息道:“真是老了。” 徐清微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过我瞧你老人家是有福气的,马上能发一笔小财。” 老人奇道:“道长还会看相?” 徐清轻轻一笑,说道:“我会看天象,马上就要下雨了。” 老人看了看天,万里无云,他道:“这怎么都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徐清悠悠道:“你信我,总没错,准备打伞吧,待会卖伞的时候别被雨淋着。” 老人见徐清说的笃定,不禁有些相信,他连忙拿出一张油布来,道:“万一真下雨,伞的油墨会被冲掉的。我给你包一下。” 他配的油墨落笔即干,只是立马遇到水,还是容易花掉的。 徐清摆摆手,说道:“冲不掉。” 他往前走,看似很慢,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忽地一声雷响,天下起大雨。 这一场雨来得颇是突然。 老人忙打起伞,心里一怔,“当真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也怪,就下了方圆两里地。 老人来不及细想,已经有许多人来买伞,不一会就把伞卖光了。 天下起雨,徐清没有打伞。 他似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这一场雨本就是他用龙鳞召唤来的。 下一场雨,只是为了让一个老人将伞卖掉而已。 他想做,于是便做了。 徐清走近天香楼,没有上去。 风声雨声之中,还有琴声。 这琴声有一种魔性,能勾动人的七情六欲,让人欢喜让人忧。徐清对七情六欲很敏感,所以轻易察觉到琴声的特殊。 楼上弹琴的人应该是修士。 而且还不是正道修士。 徐清心想,“难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他不打算急着上去了,他有钱,不缺这一顿饭。 可惜他没有随身背着琴,否则弹一首清心普善咒,估计这正施展魔功弹琴的家伙,怕是立时要走火入魔,吐血三升吧。 他想了想,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他将老木鱼丢进旁边的河里,轻声道:“回去叫宦娘给我把琴拿来。” 老木鱼立时钻进河里,施展水遁,如此一来,不容易被天香楼里的修士察觉,过了一段水路,老木鱼自河里冲天而起,很快到了徐家院子。 “宦娘姑娘,快把老爷的琴带去天香楼,老爷要跟魔道修士斗法。” 老木鱼的声音传进宦娘耳朵。它到底跟了血僧多年,也察觉到天香楼魔道修士的气息。 宦娘一惊。 “哎呀,公子逛窑子,难道逛到了魔窟里?” “真倒霉。” 她说的是那魔道修士。 徐清等待宦娘到来时,那琴声悠悠荡荡,在天香楼徘徊不止。陈无极、胡大海好似喝醉一般,在楼里迈起醉步。 知府大人倒是不紧不慢地喝起小酒,他喝完一杯,说道:“欢欢姑娘,谁惹你不高兴了,居然让你运起天魔功。” 欢欢隔着帘子,轻轻叹息道:“附近有青城派的人。” 她声音柔和之至,似朝露晓风,又道:“阁下出来吧。” 楼梯间传出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但见得一方脸书生,背着一口阔剑,出现在楼梯口。 他看到迈着醉步,神智不清的陈无极二人,不由眉头紧蹙,他道:“修行人的事,最好不要牵扯凡人进去。” “你们正道的条条框框对我们可没用。正好教主让我抓一名正道的弟子问问,你们这两日在密谋什么大事。何况你还是青城派的,我更不能放你走。” “只怕你找错了人。”方脸书生冷冷一笑。 他一指,背后阔剑飞出,刹那间形成一个剑圈,将帘子粉碎,把弹琴的清倌人欢欢围住。 知府大人在一旁拍手笑道:“好一招剑归无极,青城派能使出这一招的,不会超过十个。” ------------ 第34章 谁人在此 方脸书生正是青城派的燕赤霞,青城派的松风诀在他手里重重催动,一层层青色的气劲蓦然勃发,融进剑归无极的剑圈里,发出骇人至极的威势。 青城派的松风剑气已经跟他的气势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胡大海虽是武林高手,到底不是修道士,直接给燕赤霞有若实质的气势震晕过去,这反倒是救了他。 否则他将彻底沦陷在欢欢的魔音中,从此拜倒在欢欢足下,成为欢欢的奴隶。 陈无极却不同,青城派和峨眉乃是蜀山剑派两大分支。 乃是天下剑修的源流。 燕赤霞的剑气引动了陈无极得自徐清的剑理,精神开始冲击魔音的枷锁,有脱离欢欢魔音控制的趋势。 欢欢此时无暇管陈无极这个在她眼中的小人物,全部心思都放在燕赤霞身上。 这位青城派的剑修,法力尚在她预料之上。 不过她仍是面容如止水般平静,双眸如幽幽潭水,不见波澜。周围的剑气在魔音下,好似陷入泥淖中,步履艰难。 燕赤霞此时不禁心中凛然,他不停催动剑气,却感觉在沼泽中行走,每前进一步,都陷得更深,随时都可能淹没在沼泽中。 但此时,他不退反进。 迈开步子强行挤压进魔音营造的气场。 轰轰轰! 楼里竟凭空冒起雷音,跟外面的大雨锲合。 好似外面的大雨乃是燕赤霞引动天象导致。 浑融无间的魔音在雷音响起的时刻,有了一刹那迟滞。 就是这一刹那,让燕赤霞终于找到机会。 知府大人眼中露出惊叹,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居然触摸到剑气雷音的门槛。” 多少剑修,终其一生,都无望此境界。 可惜在他在此时遇到了欢欢。 毕竟没人能猜得到,天理教的圣女,居然隐藏在金华城的一家青楼里。 欢欢年纪不大,已经将十八重天魔功修炼到十六重,乃是天理教除创派祖师外,最有机会臻至十八重天魔功的人。 不过她要臻至十八重天魔功,难度比天理教祖师要大许多。 除开现今是道法末世的缘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由,天魔功十八重的内容已经失传,欢欢唯有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将十八重的内容推演出来,方有望练成这门恐怖至极的魔功。 燕赤霞迈开大步,好似拉满的大弓上飞射出去的箭矢。 适才他陷入魔音沼泽,仿佛也是一种蓄力。 正是为了此刻的爆发! 同时环绕在欢欢周遭的剑圈猛地消失,化为一道剑光,朝欢欢凛凛绝刺而去。 虚空中生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欢欢周围的木制地板出现裂痕。 这正是天魔功没法完全包裹住两者交手的气劲所导致。 天魔功乃是不动声色,便足以克敌制胜的绝世魔功。 往往催动此功的人,制服敌人后,看不出半点争斗痕迹,因为所有交击的力量都会被天魔功吞没掉。 如果练到天魔功十八重,敌人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天魔功的主人吸收,化为自身的法力。 除非对方一击超出了魔功主人的承受范围。 饶是如此,魔功主人亦能尽最大努力,将对方的攻击原路返回。 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燕赤霞虚空凝出剑指,将所有的法力都凝聚在剑指中,一股磅礴至极的剑气立时注入飞剑里。 飞剑发出森冷寒意,本身又如水银泻般,将欢欢彻底笼罩。 只是时间仿佛便慢了,欢欢从容平静解下身上的腰带,紧致的衣裙立时宽松许多,令人血液沸腾的动人美景,若隐若现。 给人无限遐想! 白色的丝带,头部却是金色的,欢欢握住头部,对着飞剑轻轻飞舞。 燕赤霞神情一变,他认出此物的来历,正是天理教三宝之一的天物刃,一条丝带,能化作人间百般兵器。 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道落在飞剑之上,刹那间飞剑的剑气狂涌而出,上面附着的力量,竟被丝带吸收得干干净净。 丝带亦附着有欢欢高深莫测的天魔功。 随后丝带发出一声轻颤,一股刚猛凌厉的气劲落在燕赤霞身上。 他身子不由自主倒飞出去,落进河水里,一时间生死不知。 大雨仍自磅礴。 欢欢击飞这位青城派当代最出色的传人,仍是不以为意,清悠悠道:“青城派到底人才辈出,再给他十年,纵使我练到天魔功十七重,怕也很难胜过他。” 今日她是胜在出其不意,以及天物刃的奇妙上。论真实功力,未必强过燕赤霞多少。 魔道初期进境神速,到了后期,反倒是不如正道修行法门那样根基深厚,容易破开大境界的瓶颈。 知府大人笑了笑,说道:“我叫人将他打捞上来,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欢欢忽地眉头一蹙,她道:“此事不急,外面还有其他人。” 她望向楼外,有一位白衣赤足的天女,容颜圣洁,捧着一口琴。 “她身具佛法,又是天女之身,捧着琴,莫非是妙音天女,难道清凉寺哪位高僧大德也在附近?”欢欢心头一紧。 正道召开紫霄议事,令天理教如临大敌。 起初他们是以为正道有征讨天理教的心思,不过后来得了绝密情报,发现正道势大派竟开始派遣人手到金华城,似乎跟紫霄议事的内容大有干系。 于是身处金华城的欢欢责无旁贷地接过查清此事真相的重任。 先有青城派,后有妙音天女,正道两大势力接踵而至。 令欢欢感受到时局的艰难。 不过外面的天女忽然将琴扔掉,令欢欢一怔。对方此举,出乎她意料外。 片刻过去,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 刹那间风雨消失。 天空露出明月,如梦似幻。 欢欢的美目露出一丝迷离,她随即惊醒,这是对方以无上玄功,试图动摇她的魔心。 恐怖! 她平生尚未遇见这么可怕的人物,仅凭一点琴声,就差点令她苦修多年的魔心动摇。 她连忙运起天魔功抵御琴声。 同时拨动琴弦,以音敌音。 可是颠倒梦幻,动摇七情的琴声,居然生出丝丝清宁之气。欢欢震惊难言,此刻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替她在拨动琴弦。 “谁人在此?”知府大人亦同样心惊无比。 ------------ 第35章 有情皆苦 十六重魔功全力施展,欢欢的琴音变得轻快飞扬。她不敢奏一些靡靡之音,而是尽量弹奏出轻快的曲子,如此琴音贴合那清宁之气,才不会转折突兀。 毕竟不贴合清宁琴音做出改变,魔功怕是立时逆行,任凭她十六重的天魔功,亦得身受重创。 谁知楼外的琴声忽然又是一变,轻柔婉转,缠绵不尽,好似令人沉醉的滚滚红尘。 其中魔性,犹自胜过她。 不,乃是由魔化道。 这是大道之音。 红尘滚滚俱是虚幻,琴声中有一股恣意洒脱之气,清心洗肺,如莲花之出于淤泥,不染半分尘埃。 这琴声似一只温柔有力的大手,取代欢欢的双手拨动琴弦。 不过片刻,欢欢已经不知道是她在弹琴,还是对方在弹琴。她如同一只牵线木偶,浑然被对方琴声摆布。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沦下去,否则万劫不复。 欢欢回忆起幼年时的悲苦沉重,试图强行突破对方营造的清宁氛围。 魔道的修行尤为残酷,她从一个孤苦弱女,成为天理教的圣女,其中艰辛,绝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正是如此,她很少回顾她凄苦的过往。 否则坚韧不拔的魔心,将会受到影响,变得喜怒无常。 但此时唯有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对方琴声干扰下,她几乎要否定自己的魔道,如果真这样,只怕一身修为,都要付诸流水。 一旦失去了修为,她不但保不住圣女之位。以魔道弱肉强食的惯例,欢欢无法想象她将遭遇什么可怕的结局。 欢欢没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她回忆过往,悲苦凄凉的心境占据魔心,指尖的琴声变得尖锐哀切。 “你既然非要多愁善感,那就随你。” 这是欢欢首次听到琴声主人的声音。 外面的琴声随即一变,居然跟欢欢的琴声无比锲合。 她一瞬间泪如雨下。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琴声之中,有人轻轻吟道。 歌声哀艳凄婉,动人心魄。 讲的是男女情事,又何止是男女之情。有情皆苦! 欢欢的魔道以七情六欲摆布旁人,但是这七情六欲,她何尝没有,以情制人,也会作茧自缚。 她想到了一个男子,天魔功到了十三重时,便得找到一位男子,与其相爱,却不能失身给对方,且得在情最浓时,杀了对方。 她已经记不情对方长什么样了,只是那时的美好甜蜜此时涌上心头,在脑海里她亲手杀了对方的画面下,甜蜜化为苦水。 噗! 一口鲜血喷在琴弦上,欢欢瞬息间化为一团青雾,杳然不知所踪。 她怕再晚走一刻,已经不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今日受琴声影响,会导致她的魔功消退到何等程度,也不是她此时能够思量。 没了修为,总比马上没命强。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能瞧见对方的长相。 如果这消息传出去,估计修行界都没人会相信。天理教的圣女尚未见得对手长相,魔功已经给对方破解得干干净净。 但这是事实。 欢欢逃跑后,知府大人已经失去了先前的恬然自得。 他已经猜想到外面的人是谁。 高人,果真是得道高人。 陈无极和胡大海从此前的迷幻中醒来,尤其是陈无极,虽然没有凭自己冲破欢欢魔音枷锁,却也在精神修行上拔高了一截,对于徐清传授的剑理,多了一点明悟。 他亦醒悟过来,徐仙师又救了他一次。 “多谢徐仙师再次相救,不知仙师还上来吗?”陈无极毕恭毕敬道。 “不了,我已经吃饱了。多谢陈总舵主的盛情款待。”外面徐清的声音徐徐进了楼里。 外面风雨早散,明月洒进河水中,清波荡漾,冷月无声。 陈无极等人往下面看去,哪里还有徐清的踪影。 他们更不明白徐仙师那句吃饱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酒菜都还没上。 知府大人却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位高人发现他没有修炼魔功,故而没打算上来寻他晦气。 早知对方高明至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请欢欢出来。 他有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感觉。 只是今后金华城有这么一尊大仙镇着,往后怕是要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他看了看陈无极,暗自心道:“此人得那位赐了仙缘,往后说不定还有和那位交集处,我倒是要好生笼络一番。” 知府大人轻声道:“今日两位受了惊吓,回去好生休息吧。至于欢欢姑娘的事,本府自会责人去查。” 适才他跟欢欢的对话时,两人都陷入琴音中,自然没听到。 何况对朝廷而言,正道修士和魔道修士,都没有区别,都是以道法犯禁的存在,比游侠更可恶。 即使被告发,朝廷也不会因此降罪。 “不过那青城剑修当真是为了欢欢而来。”知府大人暗自存疑。 他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他惯会人情世故,又和陈无极两人说了会话,令两人如沐春风。 知府大人虽然心存笼络陈无极的心思,不过没有很着急,太过着急,反而会留下痕迹,使人生疑。 往后用春风化雨的手段徐徐图之即可。 随后三人下了天香楼,各自离去。 … … 徐清一路沿着河边走,心情舒畅。这回从天香楼那位魔道修士获得的法力,滋味出乎他意料的好。 跟十四娘相比,竟另有一番风味。如同出门在外的游子,忽然尝到地道的家乡菜。 这也令他有些奇怪。 只是他也想不出所以然,可能是对方魔功特异的缘故。 毕竟血僧就没给他类似的感觉。 白山君更没有。 徐清也有些可惜,对方最后施展的道术还是有点东西,反正他是追不上。 他忽然转身,宦娘白衣赤足,披散头发,在他背后的半空中。 “你这样跟着我,像个鬼一样,很吓人的。”徐清道。 宦娘嘟囔道:“我本来就是鬼。” 天女其实算是比较高级的鬼。 “你说的好有道理。”这次是徐清败退。 忽然间一只手从水面伸出,徐清正好瞟了一眼过去。 “难不成还有水鬼?” ------------ 第36章 拜见观主 徐清仔细看去,发现是个溺水的人。他随即轻笑,原来是此前那个从天香楼摔飞出去的修士。 “老木鱼,驼他上岸。” 此前天香楼的争斗,徐清自是听到不少。 因此他知道这个人是正道修士。 其实只要是修士,他都喜欢接触。 老木鱼刚赶过来,不情不愿地驮起燕赤霞。 … … 燕赤霞从昏迷中醒过来,浑身酸痛不已。他迷迷糊糊,记得昨晚上有人在河边救了他。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秀至极的脸蛋。 好清秀的姑娘,难道是救命恩人? “蜀山剑客燕赤霞,多谢姑娘相救。”他为人慷慨豪爽,最重恩义。 这一番救命恩情,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 只消不用以身相许就成,毕竟青城派的心法跟道家童子功是一脉相乘,如果没有大成,可不能丢掉童子身。 如果要大成,起码也要十年功夫。 “额,在下温玉春,是徐先生救的你。”清秀的“姑娘”脸蛋一红,向燕赤霞解释一番道。 燕赤霞立时老脸一红,明明是很清秀的姑娘,怎么是个男子。 他听对方声音,虽然清脆,却较女子声音粗不少,而且还有喉结,知晓自己判错了性别。 他还以为昨晚是这个“姑娘”背他回来,还给他换了干衣服,原来不是。 他松了口气。 毕竟男女有别,要是有了这种亲密之举,他着实对人家姑娘名节有损。 好在面前的人是男子,救他的人被他称作徐先生,自也是个男子。 他如今体内法力空空,可常年打磨身体,底子很厚,醒来后,仍是比常人壮健。他道:“温兄能否带我去见徐先生,我要向他谢过救命之恩。” 温玉春点了点头道:“先生住在隔壁。” 他接着取出一套衣服,道:“仓促之间,只备得一套粗布麻衣,还请见谅。燕道友,你的剑也在衣服里,我用布条裹着。” 燕赤霞闻言一惊,细细打量温玉春,叹息道:“在下眼拙,竟没认出道友也是修道者。” 温玉春微笑道:“小生法力低微,修行浅薄,燕道友出身名门,所见修道人皆是有道之士,一时间没看出小生有修行在身,实是理所当然。” 燕赤霞忙回道:“温道友切莫误会,只是在下昨夜中了魔道妖女的邪功,法力大为衰减,一时间五感迟钝,才没感应到道友的法力气息。何况道友气息纯正,师承亦绝非泛泛,绝对算得上真正的有道之士。” 温玉春笑了笑,说道:“我没有怪罪道友的意思,其实小生原本只是学了一点粗浅的道法,后来得徐先生指点,方窥到一点大道门径。徐先生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燕道友见到他,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 燕赤霞心中一动,道:“昨晚在下不敌那魔教妖女,虽然勉强逃出天香楼,潜入河中,但对方法力高强,要抓住我也不难。可我如今平安无事,莫非是徐恩公击退了妖女?” 温玉春微微一笑道:“宦娘姐姐说昨天先生在天香楼外弹了一曲,料来燕道友口中的妖女便是被先生琴曲迫走了。” 燕赤霞惊讶道:“徐恩公莫非是以琴入道?” 温玉春洒然道:“先生所学包罗万象,何止琴道。燕道友既然好奇,快随我去见先生吧。” 燕赤霞确实好奇得很,何况金华城中有此高人,说不定对他探查天魔之事大有帮助。 如果一般事,他决计不会牵连旁人,更何况是救命恩人。 只是天魔主降临人间,世间修士俱不能免去这场浩劫,故而请这位恩公帮忙,亦不算给恩公招惹是非。 此是大义。 而且域外天魔,向来都是对修行高绝,有望成道的大修士更感兴趣。 说不定恩公已经被天魔主盯上了。 他亦得对其稍作提醒。 燕赤霞很快穿戴整齐,提上佩剑,跟随温玉春去了隔壁。 刚一入门,就看到一个木鱼背土,有一位精致少女正在挖土,似乎准备弄个池塘出来,旁边一位年轻道人背对着大门,手里拿着一本书,旁边盘子里装着剥好的瓜子以及核桃之类的坚果。 这场景真难以教人接受。 怎么能让如此娇滴滴的少女干这样的粗活呢? 他于心不忍,反正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 正好干些活,稍作偿还。 他忙走上前道:“姑娘,这等粗活,放着让在下来。” 他伸手要将少女手上的月牙铲拿走。 谁知道,他稍稍用力,没能拿走月牙铲,反倒是自己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好大的力气! 要知道他如今虽然法力远未恢复,可是一身气力,远胜常人。 他看少女扶风弱柳模样,谁知道对方竟一身神力。 还好他没使太多劲,否则肯定出个大丑。 少女笑道:“你这人倒是热心,昨晚老木鱼没白背你回来,只是挖这池塘,须得我亲手把关,方好布局,就不劳烦你了。” 燕赤霞自然瞧出少女非是常人。 “她莫非是温道友口中的宦娘姐姐,乃是徐恩公的身边人。”燕赤霞耳目犹自胜过常人许多,听得院中没其他人了。 他道:“是燕某唐突了。” 他转身又对木鱼施礼,道:“多谢木鱼老兄相救。” 老木鱼连忙道:“我是听老爷吩咐背你回来,你要谢就谢老爷。” 燕赤霞一礼过后,向着年轻道人的背影长身一礼,道:“蜀山燕赤霞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随后他听到一阵清朗笑声,那年轻道人接着悠悠道:“道友是蜀山剑修?怎么还随身带了一本原始佛经。不过这佛经上自在天子魔的故事倒是有趣。” 燕赤霞这才想起,他那本佛经不见了。 原来他接了师命,想到佛经有对天魔主的描述,兼之金华佛寺不少,就去临近的兰若寺借了一本记载天魔主的原始佛经,好生研读了一下。之后去天香楼太急,倒是来不及归还此物。醒来时,却是忘了这一茬。 燕赤霞回道:“燕某非是研读佛经,乃是此佛经关系到一件我门中秘事。不过我已经读过此经,现今于我,倒是无用了。” “原来如此,贫道见此经内容有趣,所以没有问道友就借来一读,还请道友勿要见怪。”年轻道人起来,缓缓转过身。 燕赤霞看到对方的长相,如遭雷击,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了?”年轻道人见他神色,颇是惊讶地问道。 燕赤霞回过神来,五体投地,朝着年轻道人深深一拜,道:“蜀山青城派,不肖弟子燕赤霞,拜见观主。” 原来要学青城派最为深奥精妙的剑法前,须得先去祖师殿拜见祖师。 清风观主的画像跟青城派祖师的画像以及长眉祖师的画像并列,其中渊源,他亦得师父顾沧海提及过。 知晓清风观主虽无青城祖师之名,却有青城祖师之实。 此次天魔主即将横行世间的事,正道诸派亦是得观主飞剑传书提醒。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疑似化道,应该不在人间的清风观主,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祖师爷救了他? 徐清见得燕赤霞拜倒,听见他说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认得这身体的原本身份? 这个燕赤霞莫非是身体原主的徒子徒孙? ------------ 第37章 曾与佛祖坐而论道 徐清沉吟一会,道:“燕道友先起身。” 燕赤霞惶恐道:“观主叫我名字即可,弟子实是当不起您这一声道友,否则我青城派的师长饶不得我。” 此时温玉春和宦娘均自屏住呼吸,她们都感觉到即将揭晓一个天大的秘密。 徐清轻悠悠叹口气道:“你自称不肖弟子,只是贫道也不知我究竟和贵派有何渊源。” 燕赤霞心中一震,难不成他认错了人。 只是清风观主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从未听说有过道侣,应当没有后人。而眼前道士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那眼中的沧桑,决计不是观主后人能具备的。 如果不是活得足够久,怎么会有这般沧桑,眼中怎么会蕴藏着那么多故事。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观主看尽沧桑,却长生不老,似青山如故。 这是真正长生者才有的眼神。 顾沧海曾道:青城、峨眉俱是剑修,但青城重在剑,峨眉重在气。无论是练剑,还是练气,其实都是为了一件事,得道长生。正是千般神通,万般法术,对修道者而言,都敌不得长生二字。而观主虽未成仙,却早已得长生。 燕赤霞曾问过为何观主未成仙,却已长生。顾沧海笑了一会,才道:“其实成仙并非修行的极致,人间的修行止境有二,一曰太上,二曰佛祖。这两大境界,俱是以人为名,后世之人可望不可即。不过长眉祖师曾跟随过太上一段时间,而据闻清风观主更是和佛祖坐而论道过。是以无数年来,世间修士,唯有长眉祖师和清风观主寿过千载。当初长眉祖师成仙而去,证得天地人神鬼中最高等的天仙,无数年来,于人间成此果位,仅此一人而已。是以清风观主和长眉祖师未成仙而得长生,兴许跟此有关系。” 回想师父说过的话,燕赤霞再次抬头看向徐清的眼睛,这眼神绝不会有错,跟画像的眼神一般无二。 燕赤霞叩首道:“我青城之法,其一得自长眉祖师,其二得自观主,我派中祖师殿尚有观主的画像,弟子怎敢胡言。” 徐清清幽幽道:“看来你说的话确然不假,只是我也没有骗你。因为从前许多事我已经忘了。” 徐清想过装作自己就是那位观主,可是燕赤霞来历不俗,即使糊弄过他,怕也难以糊弄他背后的师长。 还不如用最直接的办法——失忆! 反正若是小说,他肯定是主角嘛,失个忆多正常。 燕赤霞更是震惊,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观主可还记得您的道场清风观?” 徐清洒然道:“我正从清风观走出来不久。” 燕赤霞如遭雷击,他道:“观主是否此前见过崂山派的道士广宁子。” 徐清微微一奇道:“确实见过,你怎么知晓?” 燕赤霞不由苦笑,他怎么知晓,就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当今正道最活跃的十大势力,且个个跟你老人家颇有渊源。 他们各派祖师得道,哪一家不是受了观主的福泽。 否则也不会因为观主的神识留影,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而且观主成道,确然有引来天魔主的可能。 毕竟观主可是和佛祖坐而论道过,纵使不及,也相差不远。 “难不成观主是因为镇压天魔主,导致忘了许多事。毕竟佛经说天魔主颠倒红尘梦幻,五蕴皆迷,观主由此失忆,倒也说得通。” 若真如此,虽是观主之不幸,却是人间之大幸。 观主尚在,说不定天魔主已经被逼退。 燕赤霞不由又想到另一件恐怖的事,现在观主失忆了,如果观主寻回记忆,再次成道,岂不是很可能又招惹来天魔主。 毕竟天魔主不死不灭,连佛祖都只能驱走祂,而无法将其灭去,或者降服。 届时要是运气不好,天魔主胜过观主,人间仍自要承受这场浩劫。 他是不是干了一件傻事,引导观主寻回前尘。 只是燕赤霞一念及此,又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观主是他事实上的祖师,且救了他一命,他怎么能希望观主寻不回前尘? “燕赤霞啊燕赤霞,枉你自称慷慨之士,竟心下如此卑劣。” 徐清见燕赤霞脸色忽青忽白,接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晓广宁子的事,难不成崂山派好青城派很是要好?” “莫非修行界也很八卦?”徐清暗自心想。 不过他也从燕赤霞身上得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情绪,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小心思这么多。 以后再也不能以貌取人。 说来也对,温玉春长得小家碧玉,心思倒单纯得很。 世道人心,真是难以琢磨。 燕赤霞见徐清继续发问,着实不敢说谎,他一脸愧疚道:“此事尚不能跟您解释,请容晚辈回师门一趟,向师长禀报观主的事。事后,晚辈愿受观主任何责罚” 他根本没想过观主会被天魔夺舍,毕竟以观主的能耐,即使镇压天魔失败,也万万不会容忍天魔占据自己的法体。 现在唯有一种解释,观主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化道或者功行圆满,飞升天界。 徐清笑了笑道:“不如你请你师长来见我,反正我也是你们的长辈嘛。” 他看向燕赤霞,眼中满是慈爱,这是个宝藏钥匙。 燕赤霞已经有些了得,他师父定然更加厉害,到时候他跟燕赤霞师父聊聊天,说说话,收获的法力,怕是能胜过他此前所得。 而且看燕赤霞对他的态度,对方师父见了他,一时半会间自也不敢对徐清怎么样,徐清只消有能跟对方交流的机会,法力肯定会增加不知多少,届时即使对方翻脸,也能自保了。 何况燕赤霞已经知晓他身体的原本身份,徐清畏而不见对方的师长怕也不可能。 不如坦然面对,以示大方。 燕赤霞见徐清发话,心知他这状态,回青城千山万水,怕颇多凶险,传书回去,也是稳妥之事。 “好,弟子听观主的吩咐。” … … “观主尚在人间?”青城派掌门顾沧海收到燕赤霞密信后,震惊得难以置信。 ------------ 第38章 祸水东引 顾沧海在石室里来回踱步。 燕赤霞传回来的密信,内容着实太过惊人。他的判断跟燕赤霞一样,观主绝不可能被天魔夺舍。 而且真要是觉得观主有问题,实际上观主没问题,这个责任也不是青城派担当得起的。 毕竟各派祖师成仙,哪个不是欠了观主人情。如今祖师飞升了,人情却还得落在各派身上。 凡人的人情尚且不好偿还,何况是修行人,其间涉及天道因果,可不是说无视就能无视的。 他沉吟一会,将手中密信揉成粉末。 顾沧海穿过重重守卫,来到祖师殿。虽然守卫们暗自惊讶,最近掌门来祖师殿有点勤,不过暗语、密匙都对得上,掌门来多少次,都容不得他们置喙。 顾沧海先是给青城祖师和长眉祖师各自上了一炷香,到了清风观主的画像前,手里的香犹豫了一下,没有插下去。 观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万一感应到这件事,搞不好还以为他不欲观主仍在人间呢。 毕竟哪有给阳世的人上香的道理。 顾沧海朝清风观主的画像深深一礼,又对青城祖师和长眉祖师的画像焚香祷告,希望接下来的事情能得到两位祖师的认可和赐福。 他要做的决定,可能会关乎青城派的千年大计,不得不慎重。 而事情仍需要保密,没法召真传弟子和长老们商议,因此万钧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 只是顾沧海仍自下不定决心,在祖师殿里盘膝而坐,直到香火燃尽,他轻轻一叹,“对不住了,各位老朋友。” 他决心赶在各大派掌门之前去见观主。 顾沧海不止要做这件事,天理教圣女的事情亦要拿来做一做文章。 他刻了十份玉简,均自用了青城派最高等级的飞剑传书。 内容是天理教的圣女出现在金华城,又忽然离开,文辞中,颇有暗示。天理教这魔道大教,很可能已经跟域外天魔主联系了。甚至天理教圣女便是来金华城恭迎天魔主去往天理教的总坛。 毕竟天魔主要掀起浩劫,也需要一些人奸帮助。 天理教乃是魔道第一大教,成为域外天魔主的前驱,却也理所当然。 顾沧海甚至猜测,可能天魔主和观主的争斗仍未平息,观主在金华城,天魔主多半也在金华城,天理教的圣女见过天魔主,确实有可能发生。 虽然他有误导各派的心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反正先让各大派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天理教上总没错。 这事龙虎山、崂山派定最是乐意。当初天理教大举进攻龙虎山,给龙虎山分裂出正一道埋下导火索,后来天理教没能攻下龙虎山,转道打了崂山派,虽然没有给崂山派造成重大损失,却因此让崂山派失去了趁龙虎山动荡之时,成为符箓道第一大派的机会。 以至于后面崂山派费尽心力,都是徒劳,门派声威反而被龙虎山分裂出的正一道压住。从符箓道第二大派沦为第三。 武当派也有理由攻伐天理教,因为武当派前代有位师长跟天理教那时的圣女相爱,以至于正道诸派齐齐上武当山兴师问罪,迫得那位师长和圣女双双自杀。 此事亦成了武当派上上下下数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有武当、龙虎山、崂山派挑头,大家肯定对进攻天理教没啥意见。 毕竟天魔主真要是没有离去人间,找上天理教也是迟早的事,先做掉天理教,对正道有益无害。 一想到这些,顾沧海心头宽松许多。 他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从大局出发的。 至于顾沧海为何要先一步去见观主,乃是源于一段传闻。清风观主每一次入世,那些跟观主有密切接触的,往往都在一段时间内突飞猛进,成仙者不乏其数。 各派祖师飞升成仙,跟此事显然大有相关。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观主赠与了那些人修行的功法,毕竟各派后辈子弟不乏天资纵横者,但修行同样的功法,仍是要比先辈艰难许多,成仙的难度,更是高了不知多少。 数百年来更是无人成仙。 以至于当今之世成了公认的修行末世。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跟观主数百年来不再踏足红尘是否有关呢? 从前是修行盛世,或许有观主的缘由在。 顾沧海很是怀疑,观主身具天大气运。毕竟观主可是跟佛祖坐而论道过,人间除了观主,还有谁有此机缘,有此能耐? 在观主入世的时候,谁跟观主接触得越早,越有机会分得观主的滔天气运。 要是大家都来,本来能吃肉的,都变成喝汤了。 何况顾沧海接触观主,还是有风险的。 万一观主因为跟天魔主相斗,染了一些魔性,喜怒无常怎么办? “诸位道友,且让顾某先替你们担惊受怕一段时间。”顾沧海暗自分析一大堆后,心头再无负累。 青城山忽有九道剑气冲霄,拔天而起,散去四方。 随后又有一道剑光绝云气,负青天而去。 山中有顾沧海的道音回荡不止,“赤霞遭了天理教妖女的暗算,我得去救他,尔等好生在门中修行,不可擅自下山。” 山中弟子们纷纷议论起来。 “燕师兄为人慷慨豪迈,最是容易招女子喜欢,难不成是天理教的妖女看上了他。下山竟有这等好事?” “当年武当山的事你难道没听说,我看你是想燕师兄跟武当那位前辈一样的下场,好没人跟你抢大师兄的位置。” “你们都在想什么呢,你们难道不久前师父参加紫霄议事的事,秋风未动蝉先觉。我看这回天理教惹了咱们青城,说不定会成为咱们正道十大派合力铲除天理教的由头,师父让咱们好生修行,肯定是为了让咱们准备接下来的正魔大战。” “好像秦师兄说的有道理,还好我没学会御剑飞行,这次肯定轮不到我。” … … 在顾沧海剑光离山之后,没多久各派都收到了顾沧海的密信同时他们也知道顾沧海最心爱的弟子燕赤霞被天理教妖女重创,顾沧海急着去救徒弟。 这次紫霄议事,暂时要少一人。 各大派掌门有些遗憾,怎么天理教不直接围攻青城山,他们也不用商议了,再想着长途跋涉攻上天理教总坛,直接去青城派救援多好。 ------------ 第39章 兰若 金华城北郊是茂密的森林,里面藏有一间宏大的寺庙叫做兰若寺。兰若乃是梵语阿兰若的简称,原意正是森林,在佛经中的意思是寂静无苦恼烦乱之处。因此世间佛寺,许多时候亦简称兰若。 故天下佛寺中叫兰若寺的庙宇当真不少,但金华城唯此一家佛寺叫做兰若。 兰若寺外有一座乱坟岗,正是几百年来,战乱、瘟疫时,埋葬尸体的地方。兰若寺存在的意义也在于此。 以其甚深广大的佛法,不间断地超度乱坟岗的亡灵,使其不能为祸人间。 因此兰若寺修建得辉煌壮丽,僧人众多,但香火不算十分鼎盛。 兰若寺东西两边是僧舍,南边是客舍,旁边修建有小佛堂,给暂住的客人静心礼佛,小佛堂的东面长有茂密的青竹,台阶下是个不小的池塘,长满荷花,清幽宁静。 天香楼的清倌人欢欢已经在小佛堂休养了一天。 没有人想得到,这位天理教的妖女居然潜藏在佛寺里。 更不会有人想到,兰若寺其实是天理教的一个秘密据点。原来天理教虽然为魔教,其实原始教义脱胎于佛法,只是此事为佛门之耻,知晓内情的僧人大都羞与外传,到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晓此事了。 何况兰若寺超度乱坟岗的孤魂野鬼,乃是功德善举,更不会有人将它跟邪魔外道的天理教联系在一起。 欢欢走出佛堂,在青竹中亭亭玉立,眼前的池塘盛着她的倒影,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随着荷花摇曳,一丝丝清净灵气跃出池水。 她整个人仿佛融入一阵青雾中,朦胧恍惚,衣袂随风而动,不染尘埃,似姑射仙子。 伴随一道悠长的呼吸,青雾缓缓消失,现出她窈窕倩影。 旁边的青竹发出沙沙之声,欢欢身边的一根粗壮青竹浮现出一个老妇的面孔,惊叹道:“圣女的天魔功果然神妙,才过了一天,伤势居然已经大为好转。” 她言语之中,满怀谦卑。 欢欢清清冷冷地瞧了她一眼,老妇是兰若寺外乱坟岗的一株千年老槐树成精,妖力不浅。天理教建造兰若寺时,发现了它,于是将其收为麾下。 不过近些年树妖妖力见长,隐隐然已经有些不听使唤。 先去欢欢重伤,树妖便颇有轻慢,不过一日过去,欢欢伤势大为好转,又让树妖收敛起慢待之心。 虽然老妇见风使舵得快,但被欢欢看了这一眼,仍是心底发寒。 它心知此前的莽撞之举,到底惹恼了这位圣女。 不过它要是通过郡君,交结黑山老祖成功,便不用再受天理教呼来喝去,往后更不用看这位圣女脸色了。 树妖不禁后悔此前的莽撞,着实不该在现今这关键时刻,惹恼欢欢,弄不好会节外生枝。 还在对方似乎得罪了城里一位厉害人物,现今怕是无暇收拾它。 欢欢没有理睬树妖的示好,淡淡道:“树姥姥你来此,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伤势好得怎么样吧?” 树妖心头一紧,它就算真有这个意思,也不敢承认。否则岂不是证明它对欢欢有歹意,如果欢欢伤势不好,就会加害她? 它连忙道:“小妖昨夜都在给圣女护法,现今见圣女伤势好转,想出去办点事,天亮之后,便会回来。只是怕圣女有使唤小妖的地方,故而先前来请示圣女。” 欢欢清清冷冷的眸子盯着它缓缓问道:“什么事?” “我跟附近的一位外道修士白山君是好友,他托我去城里拘一个魂魄回来。那是城中一个大户人家,姓葛,如今重病在床,想来命不久矣。”树妖连忙解释道。 欢欢沉吟片刻,说道:“这个白山君我听过,他一身邪法已经有些火候,拘个凡人魂魄不过小事而已,何必请你出面?” 树妖回道:“不久前白山君给山中一个狐妖所伤,如今行动不便。所以特意将此事托付给我。” 欢欢奇道:“附近哪个狐妖有这么高的道行居然能伤到白山君。难不成是十四娘,我瞧她没一甲子,也到不了这境界。” 她在金华城不是白混的,早已经将附近修行者和异类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知晓方圆数百里中,以辛十四娘最有灵气,有成仙得道之姿。不过如今辛十四娘,尚未成气候,应该伤不到白山君这积年老魔才是。 不过她掌管天理教诸多机密,知晓十四娘的父亲辛老丈颇有来头,或许暗自将那套神功交给了十四娘,令小狐狸神通大涨,也未可知。 只是辛老丈在荒山之中隐姓埋名良久,按道理不可能突然将那套神功传给十四娘,以至于显露行藏,招来他昔年的对头才是。 毕竟当年一役,辛老丈已经断了道途。 顶多还剩下一点保命的本事。 树妖道:“圣女明察,确实是十四娘那小狐狸。” 欢欢心中一惊,辛老丈此举有些出乎她意料了,现在金华城时局复杂,辛老丈再来这一出,令她越发力不从心。只是一想到城中那位她连面都没见到的高人,欢欢心中更是绝望。正当她心头波澜起伏时,周围忽然出现点点清辉,眨眼间汇聚到她手中,化为光球。 这是教中最顶级的传讯手段——天魔通。 即使相隔万里,亦能通过光影于瞬息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而且里面是一连串数字,须得从一本佛经中将数字对应的文字拼凑起来,方可知晓里面的内容。 既然涉及绝密,自不能让树妖窥到。 她淡然道:“你先去办事吧。” 树妖见得光影,知其是天理教重要的传讯手段,不过它此时也不想再起波折,只想赶紧完成白山君替郡君转交给它的事,连忙告退。 待得树妖离开,欢欢才回到佛堂,取出一本佛经,开始解析天魔通传讯的内容。 她对佛经内容早已熟记,翻阅佛经,只是为了不出差错,没多久就解析出光影的讯息。 “顾沧海正往金华来。” 内容简短,却引起欢欢心中骇浪。 青城派枉自为名门正派,太不要脸了。她不过伤了顾沧海一个弟子而已,用得着老家伙如此大动干戈,居然要亲临金华城寻她晦气。 往常纵使打了一个小的,来了老的,也没有直接惊动到掌门的前例。 只能说这一代的青城派老狗着实不要脸! 可恶,可恨。 “我要不要立即离开金华?”欢欢咒骂顾沧海一番后,心中无比纠结。 她却不知天理教的总坛,如今已经吵开锅。 ------------ 第40章 玄君秘典 天理教总坛。 大殿里一群身穿白色教服的男男女女吵作一团,直到一名黑色冕服的男子出现在大殿的宝座上,他轻轻冷哼一声,在众人耳中响起,竟如同雷霆炸裂。 教众们无论身具何等职位,此时都安静下来,朝着宝座上的男子跪下。 男子十分年轻,在冕服下的身躯充满一种神魔般的魅力,脸庞似完美的大理石雕像,一双眸子,深邃如渊,似一眼能够看穿人心。 他轻轻抬手,远处关闭的金石大门立时化为齑粉。 “恭贺教主神通大成。”此时教中机灵的长老、弟子已经反应过来,教主这次出关,怕是已经练成了玄君秘典残卷上的神通。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无疑拂平了教众们心中大部分的慌乱。 教主淡然道:“听到正道十大派将联手大举进攻我们,你们是不是很害怕。” 下面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教主看向右列的一名老者,平静道:“七长老,你来说说?” 七长老身形瘦削,听到教主的话,立时出列,只是宽松的教服掩盖不住他身躯的颤抖。 此时他感受到来自教主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压。 如神如魔,总归不是人。 七长老深深一拜道:“教主神威如海,我等……只盼望正道十大派早点来受死,好成就教主一统修行界的霸业。” 教主轻轻笑道:“当真。” 七长老冷汗直流,仍是硬着头皮道:“属下着实是这么想的,料来大家也一样。” 教主平淡道:“可我觉得你想的和大家不一样,在你心里,做正一道的长老好过做天理教的长老。” 他轻轻一句话,却让七长老神色苍白如纸,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其他长老弟子都看向七长老,有怜悯,有叹息,也有不信。 一名须发如戟的长老喝道:“七长老,你还不向陈情。” 七长老惨然一笑,道:“教主金口玉言,您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属下无可辩驳。” 教主冷笑道:“你以为我对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七长老默然道:“教主是日月,照耀一切。原某伏罪便是。” 他身体出现许多孔洞,有白光从里面冒出,刹那间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众人纷纷护住自身,待得烟尘落定,看到七长老已经成了一具千疮百孔的死尸。 众长老弟子轻轻一叹,七长老既然不自辩,看来是默认私通正道了。 教主应是早已掌握了七长老叛变的证据,在这时候降罪,自是为了提前排除内患。往细了想,说不定教主早已借七长老之手传出许多假情报。 教主心机如渊海啊。 教主瞧了七长老的死尸一眼,他道:“既然他已经认罪自尽,我就留他最后一点体面了,七长老的家人暂时圈禁起来,待得眼前大事过去,便令他们下山,永不许踏入修行界。” 众人只以为教主会对七长老株连九族,没想到居然还给七长老留了一份体面。 不过七长老在教中人缘甚好,且教外许多分舵,不乏有七长老的门人弟子,此时对七长老的亲朋故旧大清洗的话,没等正道攻山,天理教也要再乱上一阵。 教主此举,亦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也看出此次出关后,教主似乎没有以往那般残暴不仁。 莫非是教主玄君秘典突破的缘故。 玄君秘典和天魔功皆是天理教的镇教心法。跟天魔功只遗失了第十八重不同,玄君秘典残缺甚多。 原本共有七章,如今只剩下三章,而且这三章也不全。 若非其威力奇大,天魔功只传圣女,历代教主怕是早已将玄君秘典放弃。 正因其残缺,往往修炼玄君秘典的历代教主,性情总是随着深入修行秘典而变化,有时喜怒无常,有时穷凶恶极,也有时如得道高人,性情极不稳定。 这也体现出圣女的重要性。 圣女的天魔功能影响七情六欲,若是教主修炼玄君秘典,控制不住性情,甚至精神失常,圣女的天魔功便可以帮到教主,将其从疯狂的边缘拉扯回去。 长老弟子们暗自揣测教主的变化,同时向教主拜道:“教主圣德!” 教主扫视诸人,缓缓道:“正道十大派如果是两三家相善的门派联手而来,反倒是棘手。他十派齐至,大部分都原本有恩怨纠葛,人心不齐。届时跟本教交手,相互之间还得提防,十成的力气,使不出两三成来。你们只需要守好各处险隘的结界阵法即可,至于分散各处的分舵弟子,用不着急于召回。” 教众们纷纷拜服。 只是那须发如戟的长老不由问道:“教主,各派不乏高人,如果他们潜入总坛,又当如何?” 教主淡然道:“五长老确实想得周到,不过本座在总坛一日,就无人能潜入总坛。” 他说话间,一股神魔之威散布在山里每一个角落。 教众们见他威势如此,更无疑虑。 随后教主散去教众,让他们回到各自负责的关卡,准备迎接正道的到来。 待得教众散去,教主回到内殿,屏退左右。 待得确定周围空无一人后,他再也忍不住,口中吐出大块大块的黑血,落在冕服上,居然直接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好好一件华丽尊贵的冕服,立时报废掉。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镜子,里面出现一个影像,身着白衣,眉心有一点朱砂痣,五官模糊,瞧着教主悠悠道:“我感应到有一章玄君秘典正在金华城,不过这一章秘典似乎有些变化,以至于我只能感应到它大致的方位,而且它和我的感应越来越淡,再过一段时间,怕是我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了。所以你现在派人去找还来得及,要是去晚了,只怕这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又会丢掉。” 教主冷笑道:“找到这一章玄君秘典,也只是暂时压下我的内伤吧。” “不错。” “你练功出了问题,即使当年的我也救不了,除非是佛祖太上,或者他化自在天魔主出手,否则你还是等死吧。你死了,我好再去找下一任主人,我反正岁月悠长,总能等到一位道心通明的修士将玄君秘典修炼成功,将我解脱。” “既然你活了那么久,为何此前也没遇到?”教主淡淡道。 “谁说我没遇到,只是那个人不需要练玄君秘典,而且我至今也想不通他练的什么心法。” “是谁?” “清风观主。” ------------ 第41章 燕赤霞的命 教主不由失神,好一会才道:“要不是长眉老儿和清风观主,人间的正道早该烟消云散。不,应当说本教就该是正道了。” 修行界也讲成王败寇。天理教虽然良莠不齐,正道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天理教的教义源自天魔,使人及时行乐,跟如今正道修士成仙成佛,脱离欲界的宗旨背道而驰。 这是两种修行理念的碰撞。 终归是正道获胜,天理教才沦为魔道。 长眉老祖在世时,一剑横压当世,弄得天理教、巫师教等诸多魔道巨擘抬不起头,而清风观主虽然没有向魔道出手,可是作为天理教,深知秘辛,崂山派、龙虎山等等正道大派的崛起,跟清风观主大有干系。 而且天理教和清风观主还有一大过节,在数百年前,天理教第十三代教主衣正伦将玄君秘典练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那时正也是天理教风头最盛的时候,天理教攻伐龙虎山、崂山派也是衣教主在位时的事。 可是没人知晓,在攻打龙虎山之前,衣教主曾去过清风观。 在清风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得知。 只是回来后,衣教主就郁郁不乐,不久后便决定攻打龙虎山,崂山,最终无功而返,没过多久,衣教主便坐化。 那是衣教主尚不到五十岁。 龙虎山的天师、崂山派的掌门自无伤到衣教主的本事。 因此天理教一直怀疑是清风观主重伤了衣教主,以至于这位魔道巨擘,如流星在修行界一闪而过。 他身为天理教教主,更在整理前代教主笔记时,发现衣教主留下的一句话。 “错了,全都错了。一见清风道成空!” 他相信前代教主亦发现了这句话,因此历代教主,都对清风观主又敬又畏,亦不敢去招惹清风观主,免得跟衣教主一般下场。 教主又看向镜子里的人影,接着道:“玄君,清风观主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最近一次有音讯出没,还是四十年前,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成仙了?” “谁知道呢,你难道想打清风观的主意?即使清风观主成仙,他留下的福泽也轮不到你,正道各大派肯定盯着。”玄君冷呵呵道。 教主淡淡道:“当今之世,本座只畏惧观主,至于正道那些人物,也就武当的王老头还有龙虎山那老不死能被本座放在眼里,至于青城顾沧海之流,不足为道。” 他说话间,又大口吐血。 “这该死的伤势!” 镜子里传出一阵窃笑声。 教主一拳锤在镜子上,里面的人影早已消失。 镜子碎了一地。 教主忍住怒火,服下两颗丹药,盘膝运功,良久之后方才神色如常。他又袍袖一挥,一道黑气出来,正是已经死去的七长老的魂魄。 七长老的魂魄被黑袍笼罩,自教主鼻孔里飞出黑白二气,落在黑袍里,魂魄得以凝实。 “多谢教主再造之恩。”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七长老朝教主跪拜道。 教主平淡道:“这些年我让你给正一道做卧底,已经帮了本座许多。只是那些正道掌门个个都是人精,其中也不乏有擅长推演天机者,你现在被看穿的可能性很大,即使冒险传递出假消息,也可能被他们将计就计。而且你已经大限将至,本座便顺手将你解脱,如此一来,你的身份再难被正一道看穿。所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从此以后,你就作为我的灵使,继续在人间行走。现下我有一件紧要事让你去办,此事我也只信得过成为我灵使的你。” 灵使依托宿主的法力而存在,与宿主生死与共。 而且能保留意识和记忆,与鬼修类似,但无须修行。神通高低,全然在于宿主赐予的法力多寡。 七长老心知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否则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正一道肯定对他恨之入骨,他本来就无多少阳寿,死了也不可惜,但是家人肯定会受牵连。 人在修行界,许多事情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请教主吩咐。” “你去金华兰若寺找到圣女,让她帮我寻找玄君秘典另一份残卷下落,若是圣女有藏私之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领命,只是万一圣女知晓总坛即将被正道攻山的事,提前回来怎么办?而且顾沧海去金华的事,怕已经有圣女的心腹通知她了。” “无妨,我会另外传讯,让她暂留在金华府。至于玄君秘典的事,关系重大,更有许多细节,须得本座在你心灵中留下一道封印,直到见圣女时方可解开,届时你亲口告诉她。” 他又在七长老身上种下禁制,嘱咐妥当后,方才让七长老从密道下山。 随后他又吐了几口黑血,方才传出一道天魔讯,直往金华。 … … 燕赤霞听了徐清的吩咐,传信回青城山,随即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个白天。他醒来后,徐清早已经看完佛经,便对他道:“佛经是你借来的,我已经看完,便还给你。” 燕赤霞将佛经收好,他在院子里颇有些无所事事,问清楚宦娘想在即将挖好的池塘边上种上青竹后,就自告奋勇道:“我知道兰若寺有许多上品青竹,寺内的僧人都很好说话,我去要一些竹种回来,顺便将佛经还回去。” 宦娘好心道:“你刚受了伤,兰若寺在北郊,你现在出城去,万一遇到妖邪,怕是不好。” 燕赤霞洒然一笑,说道:“我向来是粗生粗养,虽然受了伤,不过睡了两觉,已经大好,只不过法力尚未恢复而已。何况兰若寺是佛庙,自也遇不到妖魔邪道。我去那里很安全。” 宦娘想到确实需要一些竹种,她看了下徐清,随后回道:“那你快去快回,你可不要想着回青城山,否则任你走多远,公子也能把你抓回来。” 其实让燕赤霞去兰若寺是徐清的主意。 他跟宦娘有心灵感应,一个眼神,宦娘就知道徐清同意燕赤霞去兰若寺。 徐清这是为燕赤霞好,这小子大伤未愈,若是呆在他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不小心晕过去。 薅羊毛,也是要薅之有度的。 燕赤霞道:“能在观主身边受教,乃是燕某的福气,宦娘姑娘,在下这就出门,取了竹种就回来。” 徐清瞧着燕赤霞离去,心想这小子跟兰若寺确实有缘分,只是不知将来还会不会遇到宁采臣和聂小倩。 他却不知燕赤霞这一去兰若寺,会又遇到欢欢。 这才是燕赤霞现在的命! ------------ 第42章 逝者如斯 燕赤霞前脚出了门,徐清后脚也出了门,不过他不出城。 他只走出五十丈,前面就是贯穿金华城的府河,杨柳依依,早有一清丽绝俗的女子在河边久久伫立着。 她似乎有感应,转过身看到徐清,惊讶道:“徐仙长,你是出来散步吗?” 徐清背着手一步步走进十四娘,淡淡笑道:“我看你一直不进来,所以特意出来找你。” 他在院子里收到了十四娘的情绪,所以知晓她就在附近。 十四娘拍了拍脑袋,道:“我真是傻,不管我进没进门,徐仙长肯定知晓我在附近的。” 徐清走到她身后的河边,望着前方起伏不定的河水,波光粼粼,他伸了伸懒腰道:“说吧,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要是举手之劳,我便帮了。” 十四娘看着徐清的背影融进夕阳中,心里有些遗憾,可惜她不擅长画画,否则可以将这一幕画进去。 徐清和夕阳融为一体,在辛十四娘眼中,暮色不再是暮色,而是一格可以永恒的画面。 似乎在徐仙长身上,她见不到什么岁月的痕迹。 如果非要说有,那便是徐仙长的眼睛,仿佛有说不尽的悲欢离合。 她失了一会神,徐清也不催促她。 过了一会,十四娘回过神,心下暗道惭愧,她道:“城里有一位阿婆,我经常送药给她。在我今天送药时,她过世了。我亲眼瞧着她断气,发现她死之前满是不舍。她其实是有儿女的,但是都不孝顺,即使她一直重病,也没来看她。我知道她眼中的不舍是对自己儿女的眷恋,所以我在想,为何她的儿女对她不好,但她为何还是放不下?从她身上,我感受到人世虽苦,却总有人至死不肯脱身。我很不明白。” 她说到这里,稍作迟疑,方继续道:“这个问题我想自己想明白,因为我觉得这对我成仙有帮助,可我又想知道徐仙长会给出什么答案,心里为此纠结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河边。” 徐清心里腹诽,他见到的这些修行界的异性,都怎么不太正常。 原以为小狐妖是来找他谈些风花雪月的事,竟是他一厢情愿。他当然对小狐妖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小狐妖的人身很漂亮,长得很仙气,试问谁不喜欢跟这样一位姑娘吟风弄月? 她把一个凡人的生死扯到了修行上,徐清怎么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要是说不知,有损他在小狐妖心中的形象。 好在徐清读了四十年道藏,谈玄论道倒也还凑合。 徐清瞧着眼前在夕阳下动人无比的河水,轻轻道:“十四娘,你无意识来到河边,其实是你内心知晓了答案所在。” 十四娘一怔,她走到徐清身旁,清幽的目光聚在河水上,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明悟,再看徐清,觉得眼前的徐仙长,似乎如流水一般,如天如道如法,却非天非道非法。 她再看河水,上面仿佛流淌着许多动人的道韵。 十四娘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却又不知道为何感动。 只是此前疑惑的问题,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呆呆站在河边,心神恍惚,不知所以,陷入修行人难得的顿悟中。 徐清并不知晓他引领十四娘进入了修行人梦寐以求的顿悟里,见她不回话,徐清轻轻道:“逝者如斯。” 他说这话时,一阵无形的波动荡漾开来。 金华城中里里外外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一股大道波动,天地间似有道钟敲响,一瞬间天地元气脱离了修行者的掌控,欢快而自由。 葛府的葛员外也在此刻断气。 夕阳的余晖亦在徐清这一句话下彻底消失。 一切终将消逝,黑夜最终来临。 燕赤霞凭借刚刚恢复的法力,御剑飞行,忽然间一股无形的大道波动夺走了他对天地元气的掌控,飞剑再难御空而行,往下栽落。 燕赤霞惊慌之间,运功想将飞剑吸回手中。 只是飞剑掉落得太快,而且也失去了跟他的感应,导致燕赤霞根本没法将飞剑吸回。 他身子不住下落,燕赤霞心生绝望,难道他要成为第一个被摔死的剑仙? 早知道就不该出城。 树妖正出得兰若寺,驾驭妖风,往城里去。它速度倒是不快,因为它想等到天彻底暗下去才动手。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做坏事一定要等到天黑,才好动手。 反正它手下那些亡命之徒所化的恶鬼是这样说的。 其实它此前还没干过恶事呢。 怎么干坏事,都是手下的恶鬼告知它的。 忽然间一股无形的大道波动夺取了它对天地元气的控制。 虽然驾风而行是妖鬼天生就会的神通,此刻神通也全然无用。 还好树妖姥姥飞得不高。 当然它现在不是本体,即使摔下来,也应该没啥大事。 轻灵的魂体飘飘然落下,树妖虽无大碍,却有些胆战心惊,今天不适宜出门。要不改天再去去葛府拘魂? 它正心颤时,忽然一把飞剑从天而降。 树妖的魂体好似一朵黑云,飞剑从边上擦下来。 “不会吧,我刚从兰若寺出来,就被高人盯上了?”它心生绝望。 飞剑太快,径自割了它一片魂体。 树妖生出剧烈至极的疼痛感。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砸落在它身上。 轰轰轰! 树妖强忍着疼痛钻进土地里,都无暇回顾砸中它的又是什么法宝。 数里地外,树妖钻出土,化作鬼脸,面上全是后怕。 还好失去对元气的控制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否则它最后都没机会钻进土里。不知是何方高人,居然刹那间夺走了它对周围天地元气的控制。 只是它最后又能恢复神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只是警告? “兰若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今后要干坏事还是让别的小鬼去。”树妖化作一溜青烟,往兰若寺外的乱坟岗奔去。 燕赤霞本以为自己要摔死,可是最后却砸在一团冰冰凉凉的柔软事物上,得以捡回一条命。 他终于又恢复了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只是发现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飞剑插进大地时留下的孔洞。 他想抽出飞剑,可是实在进去得太深了,而他如今法力不多,一时间竟将飞剑吸不出来。 燕赤霞只好将孔洞掩盖住,看来得等过段时间,法力恢复后,再来取剑。 还好兰若寺不远了。 ------------ 第43章 送上门的妖女 燕赤霞大步赶往兰若寺,没多久就到了寺中。他将佛经交给知客僧,又说想弄些寺内的竹种。 知客僧有些犹豫,燕赤霞就给了一点银子。 于是知客僧让他去客舍边的竹林弄,但是不能进佛堂和客舍,因为最近里面住着一位身份尊贵的女香客。 住持特意吩咐他们,莫要去打扰她。 燕赤霞自然允诺。 他到了竹林前,月光下,竹影婆娑。 一股清宁禅定之气扑面而来。 燕赤霞心想,兰若寺以这一边最为清宁自在,却拿来做客舍,足见寺内僧人襟怀宽广。 可没了飞剑,他要挖取壮实的竹鞭却没了趁手的工具。 看来只得用手。 燕赤霞撸起袖子,忽地闻到一股清丽淡雅的香气。 他回头一望,竟是一名容貌甚美的女子。 比观主的侍女宦娘姑娘也不逊色。 女子正是欢欢。 她没想到燕赤霞竟能找到这里来。看来兰若寺这秘密据点已经被正道发现,不能继续使用了。 燕赤霞是她的手下败将,欢欢惊讶过后,倒是不太畏惧。 此前她被徐清琴音所创,但是隐隐然间魔功居然有破而后立的架势。如今法力虽非鼎盛,但魔功比诸原来,却能多一点从前未有的精妙变化。 燕赤霞即使服用秘药,一夜之间伤势尽复,仍不会是她对手。 只是教中密信顾沧海已经在赶来金华的路上,难不成已经到了,可是以顾沧海的身份,不至于藏头露尾。 欢欢魔功散开,也没发现有其他人在一旁窥伺。 她断定只有燕赤霞一人。 只是不知燕赤霞此时找上门,究竟有何用意。 按理说,他该等顾沧海到了再寻她麻烦。 欢欢想不透这个道理,干脆先把燕赤霞制住再说。 只是她没想到,她刚一现身,就被燕赤霞发现。 她略作思忖,便即明白,她伤势仍在,魔功没能收放自如,将她气息隐藏住,适才思量了一会,终归让燕赤霞察觉出异常。 欢欢正要动手,燕赤霞忽地对她一礼道:“蜀中燕赤霞见过小姐,来之前已经有寺内的小师父告知我,这里住着一位贵客,料来便是小姐吧。你放心,我只是来取一些竹种,马上就离开。” 欢欢刚聚起的魔功散开,心想:“原来他不是为我而来。只是这人昨天才被我重伤,不好好修养,居然跑来兰若寺挖竹种,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想到正道在金华城似有要事,燕赤霞所为,或许跟此有关。 她又想起适才那大道波动,令她有片刻失去了对周身天地元气的掌控。且昨日以琴声破她魔功的人,怕是比教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华城里,看来当真蕴藏着天大的秘密。 只是教主又传讯给她,让她暂时不要妄动。她究竟要不要把握这个机会呢?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时机稍纵即逝。 欢欢心如电闪,对燕赤霞轻轻点头,随即往佛堂回转。 她没有说话,自是怕燕赤霞认出她的声音。 至于昨日,她跟燕赤霞斗法时,尚未受伤,魔功运转下,自是没有气息泄露出去,燕赤霞自是认不出她刚泄露的气息。 燕赤霞见对方默许,便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挖好竹种,随后打算离去,忽地想起,还是得向那位姑娘告辞,免得人家一直以为他没走。毕竟是女儿家,知晓附近有一个男子在,总归难以放心。 燕赤霞于是提着竹种走到佛堂外,看见欢欢正自礼佛。 他拱手道:“小姐,燕某告辞了。” 欢欢回身,向他轻轻点头。 燕赤霞松了口气,便即离开。 他走出兰若寺,将竹种藏进芥子戒中。这东西也就半个堂屋的空间,饶是如此,在修行界也十分珍贵。 青城派拥有此物的人不超过十个。 他这个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说起来,开辟一方空间作为储物之用的妙术,还是源自天魔。 因为域外天魔最擅长空间类的神通。 最初制作芥子戒这类宝物的修士正是从天魔身上得了启发。 燕赤霞并不知晓,欢欢正尾随他。 因为魔功尚未完全恢复,欢欢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过她见燕赤霞没有御剑乘风,倒也松了一口气,如此她更不容易暴露。 燕赤霞急着带竹种回城,肯定有天大事情要办。 兴许这正是欢欢揭破谜题的机会。 她心想这个秘密,怕是跟成仙有关,否则正道不至于如此紧张,那位琴声伤她的高人也不会出现在金华城。 天魔功最高境界是化身高等天魔,但道魔一体,她破悉这个秘密,对她修行大有帮助。 欢欢跟着燕赤霞进城。 虽然已经闭了城门,燕赤霞仍是凭借身手,翻越了城墙。 欢欢跟上去,亦毫不费力。 进了城,没多久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外。 欢欢听得有人弹琴高歌道:“自来凡情炙热易成殇,道情者如清凉月色。” 余音袅袅,仙气飘飘。 “好词!”欢欢暗自一赞。 “温公子,唱的真是绝妙好词,我辈修道人风采都在其中哩。”燕赤霞拍手赞道。 “词是先生做的,自然是极好的。” “难怪,不知观主在哪?” “山神庙的十四娘正自顿悟,先生在旁边守着,我过去看时,先生就教了我这首词,让我回来练练。” “顿悟?真是太令人羡慕了。”饶是燕赤霞心胸开阔,此时听到有人进入顿悟之境,也不禁有些泛酸。 “宦娘姐姐耳目通明,说是先生一句话后,十四娘便顿悟了。哎,先生对我说过许多话,可惜我太愚钝,竟一次顿悟都没有。” “修行者总有厚积薄发的时候,温兄有幸跟随观主,不必气馁。”燕赤霞劝慰道。 他随即放下竹种,对宦娘道:“姑娘,我取回竹种了。” 院子外暗自偷听的欢欢心中惊骇莫名,他们口中的先生、观主,到底是谁? 只听这描述,便知是极为厉害可怖的人物。 欢欢一时间有种误入虎穴的感觉。 走还是不走。 “十四娘也已经出定。今夜星月漫天,清风入怀,咱们出城到山神庙去喝酒如何?” 十四娘醒来后,徐清收到一股妙不可言的法力,着实欢喜。趁着月色,他更是起了兴致,正好几个人一起去山神庙喝喝酒,尝一尝十四娘的厨艺。 反正还有温玉春当工具人在旁边奏乐,可助酒兴。 届时山野清风,美酒佳肴,明月入怀,仙家之乐,无过于此。 欢欢听到这几乎令她梦魇的声音,暗道一声“苦也”。 她心中叫苦时,徐清亦收到来自欢欢的法力。 徐清朝欢欢藏匿地看去,淡淡一笑道:“姑娘是昨日还没听够在下的琴声吗?” 这妖女居然还赶着送上门。 欢欢听到这句话,仿佛被雷霆劈中,浑身木然。 只是心中对燕赤霞满是恨意,好你个浓眉大眼的燕赤霞,居然装傻充愣,故意引本圣女来此虎狼之地。 她当真该听教主的话,不该有任何轻举妄动。 ------------ 第44章 自作自受 欢欢知晓对方厉害,熄了逃跑的心思,自院墙脚下的阴影走出。 燕赤霞听到徐清的话,心中一惊,连忙走出院门,看到欢欢,他不可置信道:“是你。” 欢欢对燕赤霞勉强一笑,随即向徐清道了个万福,楚楚可怜道:“前辈的神通太过厉害,折腾得奴家一宿都没睡好。这一个白日,伤势更是不轻反重。奴家唯恐一身修为不保,别无他法,见得燕道友出现在兰若寺,心想前辈昨日或许是为他出头,便跟着他来碰碰运气。万幸,前辈果然在此。还请前辈大发慈悲,医好奴家。奴家往后当牛做马报答前辈的恩情。” 她谎话张口就来,催动魔功,脸上憔悴得不成样子,泪水也在眼眶里打滚,随时要掉落。 徐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欢欢心头发虚,只觉得徐清将她浑身上下看得通透,没有一丝丝秘密可以隐藏。而且她本能生出一股畏惧,似无休止。 这一下子,她当真感到伤势发作,浑身精力快速流逝。 原本只是装得柔弱可怜,现今感觉被徐清盯着,身上精力竟潺潺流走,没多久,就感到抬一根手指都费劲。 她自是认为是徐清暗施惩戒,可是对方使得神通,她竟一点感觉不到。 天魔功练到最高境界,也不能无声无息间隔空吸取旁人精气。 她觉得徐清施展的神通,比她天魔功还像魔功。 到底谁才是魔头? 燕赤霞此时明了对方身份,听得对方狡辩,他连忙道:“我在兰若寺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此女乃是心怀鬼胎,故意装成这样。” 欢欢不由气急,心中骂道:“枉你还自诩正道,居然都不给一个弱女子活路。” 只是她如今着实虚弱的紧,她越虚弱,越是对徐清恐惧,越恐惧,越是觉得虚弱。到最后,又觉得身子飘飘然,似乎体内一起不好的东西也一并随着精气流走。 她居然还产生了一丝快感。 她精通天魔功,知晓她很可能是产生了幻觉,再如此下去,说不得功力尽失。作为魔道圣女,失去修为的下场,比死还可怕。 欢欢瞧着徐清,眼中迷离,不禁哀求道:“前辈,请你收了神通。” 她额头满是冷汗,本来就穿得清凉,此时衣衫都湿透。 燕赤霞觉得她是装的。 徐清知晓她不是。 只是他很奇怪,欢欢跟别的修士真不一样。 他往常吸收别的修士情绪法力时,并不会造成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简而言之,那就是欢欢更容易被徐清影响情绪。 按理说,这妖女修行不差,魔道即使没有道门那样看重心境的修炼,可是欢欢也不该差劲成这样。 这一点引起徐清的注意。 难不成他这能力,竟跟魔道还大有关联? 也不对,之前血僧就没有给他欢欢的感觉,当然可能是血僧一照面就落荒而逃,来不及让徐清把握更多信息。 既然欢欢如此特殊,徐清自不想现在就将她废掉。 他淡然道:“你找一个让我放过你的理由。” 徐仙人也是有脾气的,岂能人家求饶就将她放过去! 放过欢欢的理由徐清懒得编,直接让欢欢自己来。 反正为人鱼肉的又不是徐清。 欢欢心里一松,又叹口气,天下的男子都是口是心非。“你这样说,肯定是有打算放过我了。” “关键时刻,还是本姑娘的美貌起了作用!” 只是这理由还是得好好编。 反正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说谎,欢欢已经是此道高手。 她见徐清有意放过她,心情一松,不再畏惧,精力的流失也止住了。欢欢当然以为是徐清收了神通,心下更是大定。 她先前听到燕赤霞说了一句观主什么的,心中灵光一闪。 这人修为深不可测,怕是离成仙都不远。 如此人物,朝思暮想的事自也是渡劫成仙。 欢欢略作迟疑后,神色沉重起来,似心不甘情不愿道:“前辈,我知晓一桩有关成仙的秘密。” 燕赤霞冷冷一笑。 欢欢心里只想给燕赤霞刺个千八百剑。 青城派的臭道士,都惯会阴阳怪气。 宦娘早出来,在一旁暗笑,居然在公子面前讲成仙。 十四娘本来是漫不经心地看热闹,一听“成仙”,眼睛都忍不住亮起来,开始凝神细听。 温玉春将信将疑,人间还能有人比先生更懂如何成仙? 欢欢自是观察到这些人神色,她不明白这些人反应怎地如此奇怪。 也就徐清旁边的狐妖正常一些。 她见对方一身清灵之气,心知这清丽脱俗的小狐妖定是辛十四娘。 “老怪物还是好色的,怕还是口味奇特,喜欢异类。不过我出身魔道,估计也能引起他猎奇的心理。”欢欢心中大定,觉得徐清肯定是看上了她的美色。 她见徐清不回,继续说道:“正道十大派的祖师个个都飞升成仙,就和这秘密有关。因为他们都认识清风观主,且门中心法,多也受过清风观主的指点。可以说清风观主应当是掌握了成仙的秘密。 如果前辈想得道飞升,可以去一趟清风观。根据我们天理教掌握的消息,清风观主已经四十年未现身人间,当已经破空而去。但他肯定在清风观留下一些有关得道飞升的线索。以前辈之能,找到并不难。 前辈若是不信奴家的话,可以问你身边青城派的小子。” 她的话大半是真的。正道十大派跟清风观主的关系,正魔两道知晓此事的人很少。 不过燕赤霞作为青城派的嫡传,应该会有些了解,但也不会知晓太多。 欢欢也不信燕赤霞敢对着徐清撒谎。 燕赤霞听后,笑得前俯后仰。 欢欢怒道:“难道我说错了,莫非你还想在前辈面前掩盖此事。” 燕赤霞便止住笑声,对着欢欢冷呵呵道:“你可知你口中的前辈到底是谁?” 欢欢向徐清一脸惭愧道:“奴家见识短浅,着实认不得前辈,否则哪里还敢来招惹你。” 燕赤霞淡淡道:“你口中的前辈,正是观主。” “我当然知道你叫前辈观主,难不成还是你们松风观的观主?”欢欢反驳一句,随即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心中一道闪电划过。 欢欢娇躯一颤,看向徐清不可置信道:“你是清风观主?” 燕赤霞冷笑一声,道:“你总算猜对了。” 欢欢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真是自作自受啊。 她惶恐得无以复加,只觉一瞬间精气狂泄,竟而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前,竟生出一丝欣喜。 晕得好。 总算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了! ------------ 第45章 视红尘如游戏 燕赤霞对魔道中人十分戒备,走到欢欢身边,握紧拳头,敲了敲欢欢脑门,发出闷响。 欢欢没有反应。 他随即朝徐清抱拳道:“观主,这妖女看来是真的晕过去了。” 温玉春弱弱地插了句嘴道:“燕兄,你拳头可是使足力气,她就算没昏倒现在也该昏倒了。” 燕赤霞没来由心里一虚道:“不至于吧,她可是魔道妖女,没那么脆弱,而且我真没使劲。” 十四娘指着欢欢脸蛋,大家都是修行人,夜能视物,只见欢欢脑门青了一大块。 燕赤霞讷讷道:“宦娘姑娘,我去院子里种竹子。” 宦娘抿嘴一笑,道:“去吧。” 燕赤霞如蒙大赦,赶紧溜走。要是跟欢欢正面对决,他使出什么本事击伤对方都心无负累。 只是对方已经晕倒,他将她弄成这样,未免有点仗势欺人。 燕赤霞心里足足惭愧了半刻钟。 宦娘又向徐清惆怅道:“家里床只一张,看来只能让她睡公子的床。” 她看不出留着欢欢有什么好处,想来真是公子看上人家姿色了,否则何必将欢欢弄晕。 作为公子的大丫鬟,她有义务帮公子排忧解难。好让别人知道,可不是公子好色,只是家里床位着紧,唯有让这妖女睡公子的床。 这也是公子豁然大度的体现,哪怕是妖女,也肯给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不会轻易了结对方。 温玉春连忙道:“我家里还有空床位。” 怎么能委屈先生! 宦娘瞪了温玉春一眼。 温玉春莫名其妙,不知怎么惹宦娘不高兴了。他赶紧赔笑。 宦娘懒得搭理这个榆木疙瘩,看着徐清,等公子吩咐她拖人。 徐清尚未开口,十四娘道:“徐仙长还去山神庙吗?” 温玉春豁然开朗,他倒是忘了,先生说过要去山神庙,今晚自不会在家留宿,让这妖女睡一睡也不打紧。 说不定先生的床还有道禁,可以让妖女醒来没法逃走。 其实他家也只两张床,如果欢欢要来,他就得跟燕赤霞同榻而眠。好在都是男子,勉强也能接受。 他是万万不能跟女子睡一张床的,这会坏了修行。 徐清轻轻一笑道:“怕是不成了。” 只见前面街道有一人身披城隍服饰,骑着红缨大马,身后有一判官,再往后有许多随从。 这阵势像是大官出行,排场极大。 而他们个个都若隐若现,仔细看去,都还有些身形透明。 他们都不是人! 温玉春已经去过葛府好几次,认得当头的大官是葛员外,只是不复此前的病弱模样,中气十足。 他心里又惊又喜道:“看来葛老爷功行圆满,终于完了劫数,当上府城隍。” 他喜欢葛府的小姐,对于葛老爷成神的事,自是为之高兴。 不过他前几日去葛府,葛员外身后的判官都说还不到脱劫的时候,没想到他就今日没去,葛员外便脱劫成神。 终归是没见到先生给的字帖起了什么神效。 随着葛员外一行人靠近,温玉春觉得整条街道都生出奇妙的变化,好似不再为阳间地界,他所见所闻,都不是普通生人能感受到。 骑着红缨大马的葛员外到了一百步外,忽地下马,将官帽脱掉,让后面的鬼仆捧着。 朱判官也跟着下马脱帽,捧着一个青瓷坛。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徐清近前。 “多谢上仙成全葛某功果,今后金华府内,只消葛某力所能及的事,一定为上仙效劳。”葛员外浑身都罩着一层神性光辉,到了徐清近前,却又黯淡下来。 徐清从他身上收获到一股醇正的法力,心知这葛员外确实当得起一位聪明正直的城隍。 人家现在是金华城修行界最大的地头蛇,徐清当然乐意结交,何况他还要去府城隍的藏书室一观。 徐清微笑道:“恭喜道友,在下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真正成就道友的,还是道友自己。” 葛城隍听了这话,只感大有玄机。 他随即明悟,这是徐上仙提醒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道理,虽然过了城隍这一劫,往后还有许多劫数要过,可不能事事依靠外力。 果真是得道高人,指出他如今的症结所在。 葛城隍道:“上仙所言甚是,小神此行是来请上仙到城隍府吃些薄酒,顺便将城隍府藏书室的钥匙交给上仙,还请上仙务必赏光。” 徐清笑着对十四娘道:“看来不用你亲自下厨,正好你修行也刚刚突破,一起去庆祝一番。” 十四娘道:“好。” 她本不爱热闹,只是徐仙长既然这样说,去一趟城隍府也没什么。 主要是跟在徐仙长身边,她觉得修行变容易好多,成仙也不是那么虚无缥缈了。小狐妖的心思就是如此简单,一切都是为了成仙。 等她成了仙,便想办法让九儿也跟随在徐仙长身边,如此一来,九儿也是有机会成仙的。 至于爹爹,哎,家里只有她知道,爹爹已经断了仙途。 徐清又对宦娘道:“你就留在家看着她。” 他说话间,指向倒地的欢欢。 宦娘微微一笑,果然是她最知公子心意。 “诺。”宦娘随即将欢欢扛起,进了院子。徐清知晓宦娘想歪了,不过懒得解释。时间会证明,他还是喜欢正常的人族女子! 徐清接着看向温玉春。 温玉春大为感动,看来先生打算带他一起。 徐清接下来的话,没有让温玉春失望。 “玉春,你跟我一起去吧。” 徐清还是需要温玉春当一个工具人在旁边奏乐的。城隍府的酒宴,纵使有乐师,怕也很难赶上现在的小温了。 “记得把琴带上,到时候让大家见识下你的琴艺。” 徐清还补了一句,稍作暗示。反正温玉春喜欢葛城隍的女儿,到时候肯定十分卖力,一切为了酒宴的气氛嘛。 温玉春也明白先生的言下之意,知晓是给他在葛城隍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想的更长远,葛小姐的父亲成了神,说不定葛小姐也可以随之踏入修行界,数十年后,他还能跟葛小姐结下良缘。 等徐清说完话,朱判官将青瓷捧到徐清眼前,他道:“此物还请上仙收下。” 徐清见青瓷里像是装着符水。 他心中一动,“看来跟我那字帖有关。” 徐清点头,叫老木鱼将青瓷收走,对着朱判官微笑道:“待会在酒宴上,还请朱判官说说我那字帖如何降魔的。” 朱判官一奇道:“神帖是上仙所书,上仙怎么会不知晓它是如何降魔的?” 徐清淡笑道:“字是因缘际会而成,至于开花结果,那是朱判官和葛城隍的事,跟我无关。” 他道藏不是白读的,近来也知道这些修行人喜欢猜玄机,打哑谜。 朱判官肯定会理解成徐清事前不知,乃是为了不沾因果。 朱判官果然如徐清所料,拜服道:“上仙视红尘如游戏,脱障解孽,不沾因果,当真比我等高明太多。” 徐清淡笑不语,跟这些修行人就不能正常说话! 其实他曾经也是个诚实君子,现在这样,都是被逼的啊。 随后一行人去往城隍府。 那是金华城内的阴间地界,辉煌壮丽,出乎徐清预计。 ------------ 第46章 无遮 一行人入内,到了大厅,各自落座。 厅里早已撤掉主位。这是葛城隍的安排。 徐清还看见了李傀儡。 不过对方向他见礼后,没有过来叙话,而是到了大门招呼客人。今夜是葛城隍成神的盛宴,贵客只徐清一人,却还有不少其他客人。 朱判官坐在徐清旁边,他道:“阴间的城隍府是第一任金华城隍修建的,当时神道方兴,不得不以辉煌壮丽的宫宇来显示神道的实力。” 徐清洒然一笑,说道:“朱判官不必对我解释这些。” 朱判官心下松了一口气,徐清言下之意自是他今后不会随意干涉府城隍的事。 金华城有徐清这么一座大山,既是他们的幸事,也是不幸。 幸事在于往后难有大妖魔在金华城兴风作浪,不幸在于,头顶一座大山,任谁都难以爽利。 好在徐清此前表明他不沾因果的行事风格,现今又暗示他不会随意过问城隍的事,如此一来,令朱判官心底放松之余,对徐清更颇有些感激。 神道仙道同存世间是有原因的,仙道出尘脱俗,跟神道深入红尘各不干涉,纵有交集,也是因缘际会,两者有时候也会相辅相成。 如修道人了结因果,有时候也会需要神道的帮助。 朱判官心知徐清帮助他们,怕不只是为了藏书室,将来或有徐清不想沾惹的红尘纷扰,需要他们帮徐清排解。 过了一会,有一名鬼仆拿来一把钥匙,朱判官将钥匙递给徐清,道:“藏书室在后院,上仙随时可以去。” 徐清向朱判官点点头,接过钥匙,又对十四娘道:“喜欢看书吗?” 十四娘道:“喜欢。” 徐清又道:“九儿呢?” 十四娘摇头道:“她不喜欢。”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你回去后告诉她,我请她有空来城隍府看书。” 十四娘一阵愕然,她还以为徐清会邀请她一起看书。 她道:“九儿肯定不高兴来看书的。” 徐清微微一笑道:“你传达好我的意思给她就成。” 他心想:“其实我也不喜欢,因此总不能让我一个人不快乐吧。” 他看了四十年道藏,那是因为无聊。 谁喜欢看书啊,除非是闲书! 十四娘奇怪道:“徐仙长,你以前都不勉强我喝酒的,为何要勉强九儿看书?” 徐清轻悠悠道:“我不勉强你喝酒,因为喝酒是不好的,难道读书不好吗?帮助人向好的方向转变,这也是行善积德。更是做人的道理。” 十四娘又问道:“我想成仙,不用做人。” 旁边朱判官笑道:“道友这就不知了,仙字半边还有一个‘人’。你们异类修行,不也是先得人身,再成仙道吗?” 十四娘恍然大悟道:“原来成仙之前得先做人。我以前疏忽了这一点。” 她站起身,朝徐清深深一拜。 旁人送她金山银山,她都不会稀罕,可若是对修行有好处,她会感激到肺腑里。只是她又未免忧愁,她在修行上,欠徐仙长太多,将来可怎么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清轻笑道:“我也就随便说说而已。” 他又看向朱判官道:“字帖的事,我还等着朱判官赐教呢。” 朱判官忙道不敢,随后道:“郡君交游广阔,不知从哪里请来一只百年修行的厉鬼,变作一个老妇倒在葛府门前。夫人想着行善积德是好事,就做主将她带回家。也是夫人这举动,引狼入室。待得城隍大人闭气时,那老妇想要破门而入,结果被上仙的字帖放出毫光定住,现出一只面容丑陋的恶鬼,毫光不断消磨恶鬼的阴气,不多时就只剩得一张人皮。 后来那字帖无风自燃,变作一团凝而不散的符水。原来这厉鬼作恶多端,干过许多坏事,除了它自然有功德。符水有功德和上仙的神圣之力,自是非比寻常。城隍大人说,上仙已经帮他渡过劫,再留下如此神物,那就是他太过贪心了,因此才命小神用青瓷装了符水还给上仙。”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其实小神略懂卜卦之术,算得城隍大人还有一劫,不知为何,另一劫无端消了。” 徐清淡然一笑道:“看来是城隍他素日行善积德,以至于另一劫自行消解。” 朱判官道:“或是如此吧。” 徐清点头,心想回去看来得研究一下那符水,看看有什么用。 两人说话间,大厅里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修士和鬼神,修士都是一些小修士,鬼神大都是土地神之类,神力甚低。 待得宾客大致到齐,温玉春开始弹琴,清音袅袅,随后有舞女进来,也不知仓促之间,葛城隍哪里寻来这些鬼女的。 鬼女舞姿曼妙,身子轻灵,能做出许多活人做不出的动作,撩人心弦。 葛城隍似乎乐在其中,不停向众人劝酒。 十四娘出于礼貌倒是浅尝了半口。 而葛城隍数次相劝李傀儡,李傀儡都滴酒未沾,神情郁郁。 葛城隍似乎因此有些不悦,待得一段琴声低落,葛城隍问李傀儡道:“三郎,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为何如此郁郁?” 李傀儡轻轻一叹,看着葛城隍道:“葛大哥你变了,往常你虽然也享乐,却不会向现在这样忘乎所以。神道亦是修行道,修行者当谨守自身,不轻易陷入情欲。何况今天是你当城隍的第一天,你更应该将精力放在如何做一个好城隍上,起到一个好的开头。这酒宴,却也当从简才是。” 葛城隍神色一沉,说道:“我为人时,富甲一方,却忧劳一生,现今得了帝君神眷,坐上城隍之位,享受一二有何不可。” 他和李傀儡争论,大厅气氛凝重,温玉春不由止住琴声,舞女们面面相觑,不敢继续跳下去。 葛城隍见状,又举杯一饮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城隍神威发作,舞女们不敢不听,继续起舞。 温玉春亦只好继续弹琴。 李傀儡道:“葛大哥,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拂袖离去。 十四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向徐清传音道:“徐仙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瞧着很奇怪。” 徐清笑了一笑,道:“待会告诉你。” 他看得出葛城隍乃是故意如此,装作得意忘形,好蒙蔽郡君,令其放松对葛城隍的警惕。 同时今日大张旗鼓举行酒宴,也是告知金华城修行界,金华有新城隍了。 成神之后,葛城隍显然智慧通明许多。 … … 薛府,郡君邀请附近三山四水的修士、异类、神灵参加酒宴。这酒宴又叫做无遮会,须得在修行界有一定地位,才能参加。 其中美妙,每令亲历者神魂颠倒,留恋不已。 ------------ 第47章 毒计 无遮会本是佛家交流经意,无所保留,无所遮拦的法会。但在薛府又有新的含义。 大厅里,灯火通明如昼。灯油来自海里神鲸的油脂,点燃之后,带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有催情的效果。 参与无遮会的人可以在此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无所保留,无所遮拦地做真实的自己。 郡君没有在厅里,而是在隔壁,作为举办无遮会的主人,她并不出现在其中,今夜参与无遮会的贵客们,可以在大厅里尽情恣意。 厅内,一名书生肆意地将手伸进衣衫掩盖的汹涌波涛中,在外面他是教书的先生,在学子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在这里,他可以尽情释放自己,将平素压抑的欲望发泄出来。 在场的女子服饰各不相同,从服饰中也可以看出她们的身份。无遮不是没有衣服,而是在这里干任何事,不受阻拦。 突破道德的拘束,解放生灵的天性。 女子们有贵妇,有闺阁千金,亦有刚化形的妖类,或是有修行的道姑,女尼,甚至还有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以及容貌相近的母女,她们或是被迫,或是自愿,或是一开始不情愿,最后又沉沦于无遮会当中。 在外面她们是一个面孔,在无遮会又是另一个面孔。 白山君冷淡地瞧着眼前,没有加入其中。 这种层次的享乐对他而言,已经有些低级,甚至还不如享受心肝的美妙滋味。他觉得自己跟这里面的人格格不入,所以走了出去。 他看到郡君正跟一名鬼仆交谈,过了一会,郡君满脸铁青着,又看见白山君,于是朝他走来。 “白道友,你请的那个树妖根本没去葛府。”郡君质问道。 白山君略感意外,随即一笑道:“它没去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它即使去了,想必也不会如郡君所愿。这件事失败的原因不在我这里。” 郡君阴郁地看了白山君一眼,淡淡道:“就算你说的对,但白道友你也没有对这件事尽心尽力。” 白山君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我遇到了意外,而且这件事郡君难道没有责任吗?若非你下辖的狐妖伤到本君,我早已帮你拘魂归来。” 郡君道:“你说的事我至今不敢相信。十四娘那小妮子确实有点道行,却还不至于是你的对手。如果你说是那个姓徐的道士出手,我还想得通,偏偏你说他从头到尾都没出手。” 白山君听到“姓徐的道士”,不禁神情有些狰狞,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说道:“他没出手,但我已经明白此人的可怕。而且我还有一件重要东西落在他手上。如果是别人拿到它,任凭多厉害,我都会喜不自禁,唯独落在此人手里,我寝食难安。 何况若是不出意料的话,郡君这回失败的缘由也在于他。” 郡君淡淡道:“你是说树妖没有出现在葛府,乃是姓徐的出手?” 白山君微笑道:“到了现在,郡君还不肯说实话吗?我来你府上时,知晓你府里藏了一只有百年道行的厉鬼,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今天它却不在,想必你还是信不过我,派它去葛府。只是仍旧失败了。” 郡君没有否认,冷厉的眸子盯着白山君道:“那你怎么断定是徐道士出手?” 白山君淡然道:“此事显而易见。金华城方圆数百里的神通者,但凡有些道行,都要买你的面子,凭那姓朱的判官,哪有本事收服你派去的厉鬼。唯有姓徐的道士既有能力也不用在乎郡君的面子。 退一万步,即使不是他,出手的人也肯定和姓徐的大有关联。他短短时间内能令辛十四娘那小狐脱胎换骨,再培养出一位厉害的修士,自是不稀奇。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倒是有一句良言相告。” 他说到最后,闭住了嘴。 郡君道:“有话就说。” 白山君淡淡一笑道:“那就是向人家磕头认罪,祈祷人家吃软不吃硬。” 郡君冷声道:“你不必激我,老妇的骨头还没这么软。而且我实话告诉你,此事进行到现在,已经引起泰山中某一位大人物的关注,祂授意老妇,金华的府城隍,谁都可以做,但绝不能是帝君任命的人。” 白山君暗自一惊,原来此事已经牵涉到泰山上众神的暗自角力。修行界的末法时代,不代表神道也会立即衰微,反而神道很可能借由末法时的人道洪流,兴盛一段时间,攀上一个新的顶峰。 在泰山,帝君并非一家独大,想来已经有神祇对帝君操纵生死轮回的权柄生出觊觎之心。 府城隍已经是有一定地位的正神。帝君莫非也是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方才选上一个毫无派系背景的本地善人坐上城隍之位。 白山君明白郡君说出这话,乃是将他深深拉进这个漩涡,再也没有摆脱的机会。 那种大人物,一根手指都可以碾死他。 白山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十分阴毒,道:“郡君话说到这份上,咱们也不用想着退路了。而且本君对徐道士同样恨之入骨,他取走本君的宝物,更让本君不得安枕。因此此人必须得除去。” 郡君缓缓道:“白道友能下定决心就好,那人绝非出自名门正派,应该是隐世多年的散修,只是得了机缘,证得一些奇妙的神通而已。 而且据我调查,此人至今未曾施展出很具破坏力的道法,我怀疑他根本施展不出来真正的大神通,一直以来都在虚张声势。至于辛十四娘的突飞猛进,那也是她本身有成仙的资质,积蓄的潜力,被徐道士用某种方式点化出来而已。 如果我们动了真格,我相信姓徐的,一定吃不了兜着走。要知道,无遮会中的这些人,都欠着我的人情,很愿意为我出手一次。我不信姓徐的道士,能挑翻大半个金华修行界。” 白山君见郡君神情狠辣,知晓这老妇已经动了杀心。当然这也是她背后那位大人物给了她底气。 郡君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有机会,肯定要不让徐道士落得好。 这正中白山君的下怀。 但他对徐清仍是摸不清底细,且失了那件事物,如今又被十四娘伤到,底气不那么足,因此想要更稳妥一点,而且他还要给十四娘一个苦头吃。 “其实郡君要对付姓徐的,根本不用亲自出面,暂时也劳烦不到无遮会的道友们。我有一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他。”白山君从容一笑道。 郡君似是不信,道:“你且说来听听。” 白山君悠悠道:“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受郡君差遣,既然如此,郡君何不做主,令辛家老狐将辛十四娘嫁给黑山老祖?此事可以先告知老祖,辛家若是不从,那就是得罪黑山老祖。若是从了,至少徐道士也没了辛十四娘这个臂助。郡君也不损失什么。” 郡君道:“如果那小丫头向黑山老祖吹枕头风怎么办?” 白山君冷笑道:“你真以为老祖贪恋美色。这小丫头进了老祖的家门,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郡君联想到往昔的传闻,更知白山君给黑山老祖练过几次丹药,他既如此说,那确然不用有后顾之忧。 ------------ 第48章 黑山老祖 郡君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笑容,对着白山君道:“那么,我这就派鬼仆去见辛家老狐。至于黑山老祖那边,就有劳白道友了。事成之后,老身还有重谢。” 白山君拱手道:“自当如此,还请郡君静候佳音。” 白山君好似薄雾一般从郡君眼前消失。 … … 一团白雾落在巨大的黑色山体前,这座山藏在群山之中,可是凡人根本瞧不见,因为它在阴间。 白雾涌动现出白山君的身形,他朝上方看去。 黑山上草木稀少,愁云惨淡,阴沉、黑暗是永恒的主题。 一条小道在前方若隐若现,像一只不知名怪物的肠道,蠕动着,似乎能吞没消化进去的一切事物。 白山君饶是已经来过几次,走上小道时,心中仍不禁生出忐忑之情。 黑山老祖着实是真正的大妖魔,绝非他所能比拟。 随着他深入小道,心中压抑恐怖之感愈发严重,如同人行走在水底,承受着窒息的压力。 终于,在某一刻压力骤然消失,白山君眼前出现一道血迹斑斑的石门,他伸手敲击石门,发出阴森沉闷的响声,过了一会,石门缓缓打开,有一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鬼出现,她看着白山君,轻声道:“原来是白山君,老祖没找你炼丹,你来做什么?” 白山君忙拱手一礼,道:“还请小雪姑娘为我通传一声,我有一桩亲事说给老祖。” 小雪道:“老祖正自闭关,这事情你先跟我说吧。” 白山君不由露出一丝失望,他很快收敛住,轻声问道:“不知老祖何时出关?” 小雪摇头道:“说不准,你先说事情,等老祖出关,我再行禀报。” 白山君摇头道:“那我还是在这里等老祖出关。” 小雪淡淡道:“随你。” 石门再度关闭。 白山君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坐着,默运玄功,开始治疗伤势。 … … 石门之内,一名面无血色的青年从黑暗中苏醒,疼痛,剧烈的疼痛。他睁开眼,前方的石台摆着一面古朴的铜镜,边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当他注视镜子时,昏黄的镜身变得如清水一般澄明。 里面坐着一人,黑发如瀑披散,覆盖着一张惨白的脸,五官妖异而立体。 他随即注意到了镜中人纯黑色的眼眸,不掺任何杂质,亦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感,亦足以教任何瞧见这双眼的人产生惊心动魄之感。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镜中人也摸了摸胸口。 他低头看见按在胸口上那惨白如玉的手掌,一如镜中所见。 镜子里的人是他? “我是黑山老祖?” 许多的记忆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将手掌放在眼前的石台上,有金铁交鸣声生出,他还看到指甲划在石台上的火花。 他现在的手掌,五指修长,看不到任何瑕疵,而指甲亦超出指尖寸许。 当他注意力集中在指甲上时,指甲居然疯狂地生长起来,直到一尺,好似利剑般,有金属的光泽,冷血幽寂。 同时一股眩晕之感在他身上蔓延。 他注意力从指甲挪开,于是疯涨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去。 眩晕之感方开始大大降低。 “我前不久雷劫加身,侥幸未死。不过体内尚有许多雷劫之力残留,随时都有肉身崩溃的可能。不对,我明明因为雷劫之威,已经形神俱灭了。” 脑海里莫名钻出一段记忆,青年头疼欲裂。 他是谁,他是黑山老祖? 思索间,青年闻到一点淡淡的清幽香气,既陌生又熟悉。 香气的主人正是他经常使唤的一名侍女小雪。 “老祖,你醒了吗?”轻柔婉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嗯。” 小雪从外面走进来,跪下来道:“老祖,白山君在外面求见。他想给你说一门亲事,我说你尚在闭关,不知何时出关,让他先跟我说,他不肯,现今还在外面等着。” “哦,让他继续等着。” 青年下意识伸开手。 小雪立时过来替他换上一件新衣服。 青年走出门,伸手一招,一轮圆月出现,流泻月华落进他身体里。他默然站立着,等待月华在体内炼化。 过了不知多久,青年睁开眼,闻到一股血腥气。 原来是小雪端来一杯猩红色的液体,尚且温热。 青年蹙眉道:“端走,往后我都不喝这个了。” 小雪略感惊讶,诺了一声,随即退下。 青年坐在假山上,静静地沉思着,他明明有黑山老祖的记忆,可是心里总觉得他忘了许多事,还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他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体内更满是阴煞之气招来的雷劫之力,随时都可能令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今最紧要的事便是炼化体内的雷劫,否则他将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蠢货。”青年感应了体内的状况,暗自骂了一句。 … … 小雪将杯子里的液体处理掉,随后空手去见老祖。 走到老祖十丈外,她忽地停步,她竟感觉到一股阳和之气出现在老祖身周,那不是提取鲜血而来的阳气,而是一种纯净的阳和灵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老祖嘴唇在动,她隐隐听得,好似是一篇道家经文。 她不禁看向老祖的眼睛,如空明月色,完全见不到过去的凶厉。 “老祖醒来,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小雪暗自惊疑。 而且她见到的事,如果传出去,怕是会震惊修行界吧。 老祖作为名震千山万水的大妖魔,居然在自己的洞府念诵起道经来,像个得道高人。 经文声忽然停住,老祖空明清澈的眼神落在小雪身上。 小雪立时慌张起来,向老祖跪下,她生怕自己无意间窥到了老祖的秘密,被老祖灭口。 老祖平静道:“起来吧。” 小雪见老祖并无责怪之意,暗自松了一口气,她道:“奴婢是过来看看老祖还有什么需要?” 黑山老祖摇摇头,忽地想起什么,他道:“你去叫白山君来。” 白山君已经是略成气候的妖魔,足以引得现在的他忌惮,因此他还是要看看对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诺。” 白山君已经等了一夜,原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没想到洞府的门突然打开了。 他看见小雪,略带喜色道:“小雪姑娘,老祖出关了?” 小雪点点头,淡淡道:“跟我来,老祖要见你。” ------------ 第49章 护道人 白山君跟随小雪进入洞府,洞府很是广大,有假山流水,如同人间的园林。还有一轮明月悬着,月华照耀着洞府每一个角落。 包括前面的假山。 假山上坐着一身着黑色华贵服饰的青年,那便是黑山老祖。 白山君下意识对着黑山老祖一拜,弯腰时,不经意间跟老祖对视了一眼。 他不是第一次见黑山老祖,但是这一次见到对方时,他心中由衷生出一股畏惧。不是畏惧对方的神通,不是畏惧对方的法力,而是觉得眼前的黑山老祖是他的克星。 对,就是克星。 他修炼的邪功是冰雪的话,黑山老祖便是融化冰雪的阳光。 “请起。”黑山老祖的声音没有过去那样霸气,只是客气的言语中,透出的高高在上,远比过去还要强烈。 与此同时,白山君没感受到黑山老祖过去那狂放霸道的阴煞妖气,确切的说,黑山老祖已经将一身阴煞妖气深深收敛住。 这岂非预示着黑山老祖的魔功开始返璞归真,比从前上了一个大台阶。 白山君惊骇之余,对于内心的计划更有信心。 一旦老祖出手,任凭徐清多么可怕,怕也要在老祖的怒火中,烟消云散,届时他可以顺势取回他的宝物。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徐清无比可恶。宝物本是他钓鱼的鱼饵,谁知徐清是一条鲨鱼,连同鱼饵一起吃进去,甚至差点把他也一并吃掉。 他内心念头电闪,身子缓缓起来,低头向黑山老祖道:“恭喜老祖玄功再进一步。” 黑山老祖没有理会白山君的吹捧,他哪里是玄功突破了,现在的他,比过去弱了不知多少。而且体内还有阴煞妖气和雷劫之力要摆平。 以他现在的能力,杀死眼前这有些气候的妖魔白山君都显得勉强了。 “对,过去的我肯定远比黑山老祖强大。我不是黑山老祖,我到底是谁?”他心里不自觉生出这个疑问,随之而来是剧烈的头疼。 心神开始散乱,已经被他收敛的阴煞妖气不自觉泄露出来,因为阴煞妖气内敛而平复的雷劫之力亦随之蠢蠢欲动。 白山君并不知道黑山老祖此时再一次濒临肉身崩溃,只感觉到那熟悉的磅礴阴煞妖气再度从老祖身上出现,那犹如怒海狂潮一般的威压,令他好似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舟毁人亡。 难道他说的话不对,惹得老祖发怒。 他深悉黑山老祖喜怒无常,此时心中极为忐忑,却又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黑山老祖察觉到体内阴煞妖气和雷劫之力的蠢蠢欲动。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一段清心咒语,自他心中缓缓流淌,躁动的阴煞妖气和雷劫之力随之平息。 白山君额头冒起冷汗,生怕黑山老祖突然出手将他了结。 忽然间那怒海狂潮般的阴煞妖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宁道气。 此时此刻,白山君竟勾起伤痛的回忆。 当日徐清给辛十四娘念动那段咒语时,他亦感受到了类似的气息。 难不成老祖跟徐清竟是认识? 如果真是这样,他岂不是自投虎口。 他正自恐惧时,那清宁道气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黑山老祖平静如清潭的眼眸看向白山君,淡然道:“你不用吹捧我,说吧,你给我说亲有什么用意?” 他仅是这般平铺直叙,但让白山君兴不起任何敢隐瞒的念头。 似乎他一旦隐瞒,就会被老祖看穿,招惹不可预测的灾祸。 往常黑山老祖固然令人畏惧,去不至于这般高深莫测,看不见底。 难不成他现在见到的才是真正的黑山老祖,以前的都是冒牌货。 白山君压抑住内心的颤抖,道:“我给老祖说亲的对象是一只有成仙潜质的狐妖,对老祖练功大有好处,当然,这狐妖跟我有仇。老祖应该看得出我受了伤,就是那狐妖所为。不过那狐妖背后也有一位高人,只是在我看来,他也远不及老祖。此人夺走了我一件宝物,我想此人为了狐妖,不自量力地挑战老祖,再被老祖收拾掉,好让我报仇雪恨,夺回自己的东西。” 小雪呵斥道:“白山君,你好大胆。居然想着利用老祖,行借刀杀人的伎俩。” 黑山老祖眼中没有一丝怒火。 白山君见黑山老祖不生气,反而更加畏惧,他道:“小魔有罪,小魔该死。” 他朝着自己脸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他没留力,白皙的面庞立时浮肿起来。 黑山老祖等他自拍耳光结束后,缓缓道:“我已经不需要炉鼎了。所以这件事我没兴趣。你走吧。” 白山君说出事实后,没想过黑山老祖会同意他的计划,只是更没想到,黑山老祖要放他走。 他当场愣住,心中万分迷惑不解。 “老祖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白山君如蒙大赦,赶紧逃离洞府。 待得白山君离去,小雪向黑山老祖问道:“老祖,你放白山君离开,有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就是懒得理会他的事。” “那也不该就这样放他走。” “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黑山老祖静静地看向小雪,有种高高在上的淡漠。 小雪突然觉得老祖是真不在乎白山君试图利用他的事,如同她不会去计较一只蚂蚁对她有什么企图。 她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道:“我觉得老祖你出关之后似乎变了许多。” “嗯。”黑山老祖缓缓闭上眼,天地间的灵机往他身上流淌,并不理会小雪了。 他现在的行为确实跟原本的黑山老祖不同,只是他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 一只傲视苍穹的大鹏变作树枝间上下腾挪的麻雀,但它的灵魂,还是大鹏。 终究要再度绝云气负青天而去的。 他现在要做的事便是解决身上的麻烦,再度追赶上曾经的自己,以及弄清楚,他到底是谁?他丢失的重要东西到底是什么? … … 白山君狼狈地离开黑山,只是他能平安离去,亦出乎他意料之外。 黑山老祖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简直不可思议。 他回过神来,细细思考一番后,深深察觉到黑山老祖变了一个人,那清宁道气,绝非原本的黑山老祖所有。难不成黑山老祖被人夺舍了不成? 他觉得他的想法很荒谬。 即使他猜对了,他也不敢跟旁人讲,因为从老祖的表现来看,如果真是被夺舍,那么夺舍老祖的存在,远远比老祖可怕。 … … 清晨,一名神朗气清的中年剑客出现在徐清院门口。 徐清一夜未睡,看了一晚上阴间的舞,打着哈欠地回到家门口,看见中年剑客。 他尚未问话,对方就向他拜倒道:“青城派不肖弟子顾沧海拜见观主。” 似曾熟悉的场景,不愧是师徒。 徐清想起了燕赤霞。 他微微颔首道:“顾掌门请起,我已陶然忘机,不忆前尘,所以我和贵派究竟有何关系,也是过往云烟,不值得你一直挂怀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别拿过去的事跟他套近乎。 顾沧海缓缓起身道:“弟子已知观主入了坐忘无我的道境。只是观主显圣人间,尚需一位护道人,弟子剑术尚可,愿意为观主护道。效长眉祖师随行太上之事。” 他说完之后,又拱手道:“唯望观主早证太上、佛祖之境。” 徐清笑了笑,话说到这份上,确实不好赶走顾沧海。人家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死活都要跟在他身边。 反正顾沧海道行高深,徐清跟他这一番交流,法力又增益了一些,着实没有请走对方的理由。 他道:“你先去看燕赤霞吧。” 反正不承认,不否认,不拒绝,不负责,一切都是对方自愿。 ------------ 第50章 一滴水可填海 顾沧海见徐清没直接赶他走,心里已经大为高兴,不论以什么名义,只要能留在观主身边都是好事。 他修为远胜过燕赤霞,只这一会便即感受到往常最难降服的杂念,适才竟消解了些许,当然精气也有所流逝。 但流逝的精气,本就是尚未完全融入他牢固的根基中,如同大富之家的浮财,损失一些,也无伤根本。 能有如此变化,没别的原因,肯定是观主天人般的道境感染了他。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先辈们能破空飞升,自也是跟观主相处过的原因。 顾沧海虽然远未至登仙之境,却已经有问鼎这境界的资格,心知他赌对了,跟在观主身边,果然能有机会获得成仙的机缘。 如果能成仙,即使天魔横行世间,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可以飞升上界嘛! 一想到他是独善其身,顾沧海着实惭愧了片刻。 他向徐清抱拳一礼,道:“好,我先去看一看赤霞,然后带他来向观主请安。” 徐清点点头。 顾沧海便去了隔壁,来得匆忙,带的家当不算多,还要问问燕赤霞,观主如今有什么喜好没。 身在红尘,即使天仙,亦脱离不了七情六欲。 故而太上忘情,不能绝情。 绝情者,难以为道也。 青城、峨眉的最高剑道心法亦提出,剑道的最高境界是因情造势,以情制情,不过欲抵达这境界,须得有一颗通明剑心。 厉害的剑修也不过是掌握了剑意,剑心在剑意之上,顾沧海亦只是初窥门径,再往上的剑心通明,那已经是半只脚踏入仙境了。不过他若能彻底消弭无谓的杂念,慑服心猿,拉住意马,未尝不能破境入剑心通明。 届时可修成剑光分化、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 顾沧海暗怀喜悦地去见燕赤霞。 徐清步入院门,宦娘袅袅款款而来,向着徐清问候道:“公子早。” 徐清看着眼前池塘,只差引入水源一步,周边的泥土已经规整好,他笑道:“你办事倒是干净利落,这么快就要弄好池塘了。” 宦娘叹口气道:“我本来打算引入地下暗河的水,因此施法下去看了看,发现一件事。原来金华城建成太久,千年下来,排放了不少污水,地下暗河的水着实不算干净了,弄来做池塘水,倒是有些坏咱们院子的风水。” 徐清道:“引一些污水来,确实不值当,你打算怎么办?” 宦娘道:“正要借公子那龙鳞一用,聚一些无根水来。”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无根水也不算太好,昨日朱判官送那一坛清水你给我拿出来,我瞧一瞧,看有何妙用。” 宦娘抿嘴道:“我正等着公子说这话,那水怪得很,放了一晚上,居然沉得我和老木鱼联手都搬不动。” 她顿了顿,又道:“老木鱼还说,这水会聚四方水灵之气,能自己长份量。” 徐清道:“带我去看看。” 照宦娘这样说,那水当真神妙。 宦娘在池塘边掀开一个石板,露出那青瓷坛子。她道:“本来放在地上的,结果到了早上,它就陷进土里了。” 她话说完,忽地咦了一声。 徐清看过去,只见青瓷原本满满当当的一坛子符水,只剩下一滴,好似荷叶上的水珠儿,清澈圆润。 宦娘道:“它是自己变这样的。” 徐清一奇,他伸手去碰那水珠,水珠好似受力,忽地弹起,随后落进尚未进水的池塘。 过不多时,满满一池清水出来,清波荡漾,周围的虚空亦生出无形的涟漪。 宦娘忽地张开粉口,啊了一声。 徐清往四周看去,发现院子竟无形中扩大了许多。 此时在院子之外,虚空中生出道道无形钟鸣。 泰山之中,有神灵暗自惊叹,“是谁以三光神水浇灌了枯竭的洞天,将其重新开启。” 洞天或是自然形成,或是有人以大神通开辟,不过皆有寿数,并非永存人间。因此一些洞天会在漫长岁月中枯竭关闭。 徐清隔壁的顾沧海正自打出一道真气给燕赤霞恢复伤势,忽地感受到外界的异变。 正是以他高深的修为,兼之离徐清很近,方才察觉到这异变的真相。 “早听说金华城暗藏枯竭关闭的古洞天,原来竟在观主的居所。难怪观主要住在这里。不过也只有观主才能令枯竭的洞天起死回生。” 顾沧海对徐清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清亦生出一种特异的感觉,整个院子都被他完全掌握,这是他的领域,池塘清水是整个院子空间的根基。 清水好似植物的根须一样,正在不断汲取来自四面八方的水灵之气。 整座院落亦成了徐清独有的领域。 他注意力放在池塘边埋藏的竹种上,心念一动。 池水的清灵精气灌注进竹种里,不一会便生出清幽翠竹。 不过片刻,翠竹便走过大半的生命历程。 老木鱼见多识广,它喜道:“原来是三光神水,难怪这水如此厉害。我听说,三光神水生生不息。上古时有一场大旱,曾令一片海域枯竭,便有一位神人炼制出一滴三光神水,用以填海。” 徐清心道:“一滴水可填海真是厉害。不知有没有人养出一根草,斩尽日月星辰。” 不过他深知池塘里的清水怕是远远不到能填海的地步,现今也就能填满池子。 如今院落成了一处独立的空间,如果不能得到徐清的同意,旁人就进不来。 如顾沧海更是知晓,除非有破开洞天的本事,否则休想强行进去。 那也就是碎虚的手段,须得接近成仙方有如此神通。 所以洞天才是修行大派的立派根基。 往往说封山,亦是指门派的人全部遁入洞天中,不再与外界联系。一些曾经煊赫一时的名门大派突然消失几十年几百年,便缘由在此。 当然,这也多是因为门派突然遭遇大劫,需要封山来恢复元气,避免更大的灾祸。 如果门中没有洞天,总归要比有洞天的大派少了一些底气。 正一道之所以分裂后,跟龙虎山摩擦不断,说到底还是为了龙虎山的洞天。 龙虎山也因此,自以为符箓道正朔。 徐清却有些不知足,这洞天不能随身携带啊。 否则他倒是有些像小说里随身带着洞天的主角,在里面种种仙草灵芝,没事还可以躲进里面。 当然院落空间里面的事,现在都瞒不过他,他忽然道:“宦娘,昨天那个妖女呢?” 宦娘道:“我从公子房间出来时还在,我再去看看。” 徐清摆手道:“不用去了,她已经跑了。” 宦娘惊讶道:“我明明请燕赤霞指点我封禁了她一身修为,还给她五花大绑,更脱了她衣服,她怎么跑掉的。” 徐清轻咳一声,道:“你没事脱人家衣服干啥。” 宦娘白他一眼,还不是为了公子方便。 她这话可不敢开口。 徐清却感应得到。 都是误会。 只是他一想到这场景,发现宦娘还是个绳艺爱好者。 果然每个人都有潜藏的奇特技能,不过需要时机将它开发出来。 徐清又道:“人既然跑掉,那就算了。这也是因为你神通微弱的缘故,哎,不过不怪你,谁叫你没法修行呢,法力神通的高低,全要仰仗我。” 他有些失望,居然都不能狠狠督促小侍女修行。 虽然他不喜欢努力,但是督促别人努力,一样是有快乐的。 只能说他命该如此,没法在修行方面拥有努力就有收获的快乐。 他继续道:“念你挖池塘辛苦,我赏你一些法力。” 他心念一动,分出十分之一的法力出来,犹豫一下,抽出十分之一法力的十分之七,剩下的才是给小侍女的,算来也有他如今积蓄的百分之三。 宦娘立时感受到徐清给她注入一股元气,整个人都好似泡在温水里,通透不少,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 “啊。” 她呻吟了一声。 宦娘俏脸一红。 徐清知晓她又在胡思乱想,翻了翻白眼,果然姑娘家不能太闲。他随即想到一件事,宦娘跟他的关系着实奇妙,居然可以轻松收到他的法力,并运用自如,仿佛是一个简略版本的他。 他身具的能力真是奇怪。 他想到燕赤霞借来的那本佛经,天魔主假他之乐为乐,众人之体会,便是祂的体会。 他吸收修行者的情绪,生出法力,催使神通,也有点这意思。 难不成他徐仙人这身体还练过跟天魔有关的功法? 他忽地又想到,老道士不教他修行,难道不是因为老道士吝啬,而是因为老道士早知道徐清不用修行? 可惜清风观和老道士俱为飞灰。 而且燕赤霞、顾沧海都说徐清是清风观主,他知晓他并不是。那真正的清风观主在哪? 难不成是老道士,还是到了别的地方,或者早已消失? 看来这件事他得弄清楚,否则睡不踏实。 顾沧海兴许能给他一点线索。 徐清暗自感慨间。 一名黑袍人在金华城外数百里的空中,他忽地惊疑,自空往下看去,见到一道白烟。 “怎地这人身上有很淡的玄君秘典的气息?不管了,先抓来问问。” ------------ 第51章 练气之道 白山君尚未来得及回转薛府,告知郡君他计划失败的事。忽地一股滔天黑气落下,无形的魔道威压弄得他差点身形不稳。 黑雾中走出一名黑袍人。 白山君暗自惊骇,好惊人的魔功。难不成是老祖反悔,派人将他追回?只是他未在黑山老祖那里见过此人。 白山君按捺住心中惊骇,缓声道:“道友为何阻我去路。” 黑袍人冷哼一声,一挥袖,登时有漫天星点一般的银针,好似暴风雨一般朝白山君袭杀过去。 白山君同时感到一股恶臭之气,扑面而来。 这些银针没有直接往他身上打去,而是组成一个阵法,将四面八方的空间锁住,令白山君第一时间就失去逃跑的机会。 他轻轻一叹,道:“没想到老祖座下居然还有道友这般人物,我愿意发誓,绝不向外人吐露有关老祖的一字一句,否则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什么老祖?”黑袍人问道。 白山君心里一惊,他道:“道友不是黑山老祖派来的?” 黑袍人冷笑道:“凭黑山老祖也能使唤我。” 黑山老祖虽然名震千山万水,但是比起天理教,还是差得不少。在黑袍人眼中,黑山老祖再厉害也不过在这一方呼风唤雨,怎么比得他们天理教这样的庞然大物。 白山君松一口气,既然不是老祖杀人灭口,那还有缓和的余地,他道:“不知道友找我有什么事。” 黑袍人淡然道:“我问你,你练的法术从哪里来的。” 白山君暗自凛然,他心念一转,便道:“我是从一位仙师手中的秘典偷学了一点法术。” 黑袍人心里激动不已,没想到还没见到圣女,就寻到了玄君秘典残卷的线索,他面无表情道:“你说的仙师在哪?带我去见他。” 白山君见黑袍人急着追问,心知他丢失那宝典,怕是在对方心中无比重要,他叹口气道:“那位仙师神通广大,我偷学秘典的法术,已经给他发现,我可不敢去见他。” 黑袍人心道:“他口中之人若真将玄君秘典修炼出一些气候,倒是不好对付。是了,教主早料到这一点,才让我一定要去见圣女。修炼秘典的人,精神容易失常,容易被圣女的天魔功所克。我先带着此人去见圣女。” 黑袍人淡淡道:“你先跟我走,然后将你知道有关秘典的事一五一十告知我,如有隐瞒,我自有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招手,便有数十根银针刺进白山君体内化为禁制。 白山君暗恨不已,要不是他伤势未曾恢复,起码可以跟此人拼一拼,现今只能做阶下囚,再寻思脱身之计。 最好他祸水东引能够成功。 黑袍人又丢出一根绳索,上有符文流淌,黑气森森。 白山君别说中了银针禁制,即使没中,亦很难躲过这件法器。眨眼间就给捆得严严实实。 “绝魂索。”白山君失声道。 黑袍人道:“还算你有点见识,看来你也不是一般人,你刚刚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事。” 白山君立时猜出此人来自魔道第一大派天理教,而且位高权重,着实不好糊弄。但他只有硬着头皮圆谎,否则就算说了实话,对方也决计不会像黑山老祖那样轻易放过他。 白山君道:“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现今我已经是你案板上的鱼,还敢有所隐瞒吗。而且我告知你秘典的下落,你去探查一番,就知晓我绝没有骗你。” 他本想添上一句,“就怕你不敢去。” 只是这话激将之意太过明显,反而容易惹怒对方,还不如不说。 反正他说的是实话,东西真在徐清那里。 黑袍人淡然道:“那就好,否则吃亏的是你。” 他一扯绳索,一阵风起,就和白山君消失在原地。 … … 徐清既然打算从顾沧海那里探知一些清风观主的事,自然得装神弄鬼一番,好将对方忽悠住。 顾沧海修为高深,肯定不能像打发温玉春他们一样。 徐清打算做一些功课。 他翻开那他涂鸦过,重新命名过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这本就是极为厉害的邪功,又给他加了许多道经妙句,现在已经成了一本高深莫测,练了肯定精神失常的绝世奇功。 当然,里面许多内容,亦深谙大道之妙。 但强练下去,肯定似是而非,离大道越来越远。 不过只是摘出其中几段内容,怕也有发人深省的效果。 徐清翻看时,心里忽地生出一股明悟。他轻轻一弹指,生出一根针形剑气,竟如雷轰电闪,刺入虚空。 这针形剑气远比他此前领悟的无形气剑精炼,用来偷袭暗算,简直无往不利。 不过法力也耗损了百分之一二。 徐清接着读下去,竟又有些领悟,他施展出凌波微步,可是身形竟如同鬼魅,全身上下都好似一团雾气,浑不着力,而速度又鬼魅绝伦,眨眼功夫,已经将院子里每一个角落走遍。 而院落里,只好似一阵清风拂过而已。 这身法比凌波微步更有妙用,唯一令徐清可惜的是,不像凌波微步那样施展出来,不耗费法力。 “便叫你‘清风徐来’吧。”徐清给新身法取了个名。 冥冥中,他言出法随,世间就多了这一门“清风徐来”的身法。 徐清接着翻阅下去,似乎一下子没了灵感,再无新的神通道法出现。 道法自然,徐清心知这种事不能勉强,所以停下来。同时他通过许多院落空间的掌握,感应到顾沧海正在外面。 顾沧海候在门外,院门的外表没有变化,可是他深悉,这门户如天门,门里门外,已然是两个世界。 除非他剑能破虚,否则根本没法破门而入。 当然,他也没胆子破门进去。 从前无人敢犯清风观,现今也无人敢轻易踏入这个院门。 只一个原因,这是观主所居。 顾沧海思量间,院门打开。 “请进。”宦娘向着顾沧海一礼。徐清告诉她,这是青城派掌门,宦娘方才如此礼貌。 当然,天大地大,还是公子面子最大! 以往,她根本不敢想,青城派的掌门会像个后学末进,踏入徐家院子。 顾沧海朝宦娘欠身一礼,随即跟着她进去,只听到一段经文声。 “练气之道,不外存想导引,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 峨眉重气,青城重剑,可唯有剑气齐头并进,方能由剑道悟得天道。 经文的内容讲的是练气之道,暗合天人化生之妙啊,正是顾沧海青城派心法薄弱之处。 观主,果真是有心了! 他心头一热,感动不已。 ------------ 第52章 闲来一剑取人头 经文声渐渐低沉,而徐清修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顾沧海眼前。观主已经经历过千秋岁月,肉身仍是朝气蓬勃,看不出任何气血衰败的迹象。 顾沧海定了定神,向徐清抱拳道:“拜见观主。” 经文声已然结束,但仍有无穷余韵在顾沧海心中荡漾徘徊。 他希望徐清继续念下去,又希望暂时不要念,好给他一些消化的时间。 人心总是如此矛盾而复杂。 只是观主仿佛没有。 徐清尚未回话,青城派掌门的象征——松纹古剑跃然而起,脱离了顾沧海的掌控落在徐清手里。 这一下更让顾沧海心悦诚服,天下间除了观主,有谁能夺走他的佩剑? 徐清亦在此时确定,他在院落空间里,确然是无所不能的主宰。 这是他的领域。 即使顾沧海这样的正道大派掌门,亦没法跟他抗衡。 松纹古剑落在徐清手中,他悠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仿佛天生就该知道这古剑该如何使用,不是道家飞剑,而是一套将身法融入剑法的绝妙剑法。 这是一套可以一直练下去的剑法,与冥冥中跟风相关的法理契合的剑法。 顾沧海瞧着徐清跟松纹古剑的融洽,心里竟生出一丝酸涩,仿佛徐清更和松纹古剑是天生一对,他这位祭炼古剑上百年的剑主,才是第三者。 只是松风剑法的剑诀又不由自主从他心中流淌过。 徐清动了,一剑刺出,清风徐徐而起,适才“清风徐来”的高妙玄理亦融入剑法中。 刹那间,顾沧海仿佛看到了青城剑法的至高境界。 徐清感觉他是随意一刺,只是剑法的诸般玄妙立时荡漾在他心头。如同这剑法的最高妙谛早已被他掌握,一旦他要使用,立时诸般玄妙自然而然自心头流淌出来。 他一时间分不清是身体的本能,还是意识的本能,或者兼而有之。 剑刺出的时候,他竟深深体会到顾沧海的情绪。 确然的说,他瞧见了顾沧海的剑心。 顾沧海的剑心和松纹古剑有联系,徐清便是顺着这联系,把握住了顾沧海的剑心。 青城派的剑诀在顾沧海心中流淌时,徐清听到了。 徐清悠悠吟道: “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飕。美人援琴弄成曲,写得松间声断续。声断续,清我魂,流波坏陵安足论。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徵。风何凄兮飘凤脊,搅寒松兮又夜起。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 剑诀歌声缓缓消散,片片竹叶飘零。 剑法使完,徐清竟完全融入天地间的风之法理中,此时方圆百里的风儿都成了他的耳目。各类各样的声音传入耳中,纷扰杂乱。 他以超然的姿态,聆听这一切,并不受杂音侵扰。 只是从其中体会众生的喜怒哀乐。 这一切都走马观花,不能在他心中停留半分。 忽然间,徐清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道士姓徐名清。” 这是白山君的声音。 徐清有些厌恶。 白山君在向一人陈述一些事,他说到想将辛十四娘嫁给黑山老祖,如果十四娘不从,黑山老祖就会大怒,届时跟十四娘关系密切的徐清亦会承受黑山老祖的怒火。 这是借刀杀人的伎俩。 “这厮当真阴狠歹毒。” 徐清从未在心中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杀意。 松纹古剑似乎感受到徐清的杀意,剑的灵性在说话,愿意为徐清出战,扫荡人间。 这是剑的荣幸! 物有物性,法有法理。徐清既通物性,更明法理。 天地间的风是他的耳目,松纹古剑是他的手足。 “去吧。”徐清低沉地说了一声。 半数的法力也到了松纹古剑之中。 黑袍人牵着白山君往兰若寺方向去,同时在虚空中听着白山君的陈述。因为他听到了白山君此前说到黑山老祖,虽然黑袍人不惧黑山老祖,只是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问清楚白山君为何跟黑山老祖扯上关系。 白山君不敢说出他心中的怀疑,只说出他借刀杀人的伎俩给老祖识破,老祖虽然让他下山,但老祖喜怒无常,事后可能反悔,所以第一时间他以为黑袍人是老祖的人。 只是白山君没想到,他解释的过程,提及了徐清的名字,此时附近的风儿正是徐清的耳目,自然也给徐清听见了。 白山君小心翼翼地回答黑袍人的疑问,十句话中,九句倒是真的。他只想尽力隐瞒秘典落在他手里多时的事实。 让黑袍人以为秘典一直在徐清手中。 同时他也在尽力寻找脱身的机会。 忽然间,黑袍人往远处看过去,同时白山君心灵里给一阵呼啸声占据,这声音乍隐乍现,忽远忽近。 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藏于九地之下。 白山君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那东西在何处。 黑袍人神色凝重,高声道:“风入松,是青城派顾掌门吗?”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只是白山君感觉到耳膜都要被又突然出现的呼啸声给刺破,他感觉到耳朵凉凉的,此时他耳垂之下,正流着黑色的血液。 黑袍人掐捏法诀,周围出现浓密如液体般的黑雾。 他的魔功已经催发到极致。 呼啸声越来越大。 白山君蓦然一声大叫。 轰轰轰! 一声剑吟,若龙吟虎啸。 一道剑光划破白山君的脖子,人头自空中飘落。 那剑光并不停留,划破天际,入了金华城。 黑袍人捂住胸口,落在地面上,满面颓唐。 还好这一剑不是冲他来的。 “顾沧海!”他过了一会,咬牙切齿道。 … … 松纹古剑出了院落,很快又回到院子里,上面沾有一丝丝黑色的血液。 徐清洒然道:“借顾掌门飞剑一用,取一人头。现今事了,物归原主。” 他吹了一口气,剑身上的黑血散落在泥土中。 那剑滴溜溜一转,还剑入鞘。 除了徐清,连顾沧海都不知晓,这剑刚才在百里之外,取了白山君首级。 ------------ 第53章 见宇宙苍生 顾沧海见得徐清使剑的神通,简直叹为观止。可惜他没亲眼瞧见松纹古剑如何斩妖除魔的,否则他的剑法还能精进一点。 好在此事可以通过跟松纹古剑慢慢沟通了解到。 他并不着急。 甚至恨不得徐清多用几次宝剑。 他欣然道:“观主用弟子的剑,那是弟子的荣幸。”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我借了你宝剑,要不我请你出去吃酒,聊表谢意。” 使了一套剑法,将徐清困意都耍没了。刚才飞剑出百里之外,取人首级,消耗了徐清半数法力。 既然顾沧海在旁边,正好借他补一补。 顾沧海断绝人间烟火好些年头了,只是观主相请,自不能拒绝。 反正偶尔饱一下口腹之欲,无伤大雅。 他道:“观主相请,弟子幸何如之。”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徐清有顾沧海在,也不怕还会遇到麻烦浪费他法力,倒是一举多得。 他们去的是天香楼,上次来去匆匆,徐清还没品尝过天香楼的美酒佳肴。到了楼里,寻了个包间坐下,叫上好酒好菜。 徐清注目旁边起伏不定的河水,举起酒杯道:“光阴逝水,人物非昨,江山依旧,不能不令人感物兴怀。顾掌门可知从前之我,到底经历过什么?” 顾沧海同样举杯,跟徐清对饮。 他随后放下酒杯,道:“观主当真已经忘却从前之事?” 徐清点头,说道:“倒也不是完全忘却,道法神通多也记得。只是前尘旧事,着实想不起。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见流水生意,故而一问。” 顾沧海沉吟片刻,叹息道:“晚辈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观主既然问起,晚辈便将所知之事告知观主。” 观主镇压天魔主之事,正道十派掌门都知晓,既然观主问起,顾沧海现在不说,保不准以后其他人会说出来,届时反而是顾沧海的不是了。 何况观主用神通开启洞天,完美使出松风剑法,肉身跟观主画像完全符合,绝对是如假包换的观主,顾沧海着实难有疑虑。 他于是将天魔之事告诉了徐清。 徐清听后心中疑窦丛生,他四十年不得脱离清风观,难不成是老道士将他当做天魔对待,一直镇压着。 可是他占据了清风观主的肉身,老道士又是谁? 真正的清风观主? 只是老道士如果是清风观主,那应该是元神之类吧,模样为何跟他现在的肉身全然不一样,而且那么苍老,难不成是老道士故意改换了模样。 还有一点,那就是天魔主去了哪? 总不可能徐清是天魔主? 徐清实打实是穿越过来的,如果他是天魔主,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徐清隐隐又悟到,他吸收修道士情绪化为法力的能力,怕是来自天魔主。 而他道法自然的能力,如果说是来自清风观主这人间最顶级的修士却又说得通。他如今应当是兼具观主和天魔主两者之长处。 他又想起老道士死之前那九天九夜的雷雨,莫非是老道士在渡劫,如此说来,老道士是渡劫失败,方才死去。 那么老道士很有可能真是清风观主。 如果这一点成立,天魔主只可能是徐清,或者不知去向。 若天魔主还在徐清现在的身体里,那也不对,毕竟这闻名诸天的大魔头,不可能在徐清体内毫无动作。 可是老道士要是清风观主,为何眼睁睁看着徐清占据他的肉身,却毫无办法? 而且徐清除了被老道士逼着看道经,也没从老道士身上感觉到什么恨意。 徐清越想越觉得迷惑,似乎还有什么地方理不清楚。 当然,他所做的分析,亦是基于顾沧海所言非虚方可。 徐清沉吟良久,他回过神,倒了一杯酒,向顾沧海举杯道:“多谢。” 顾沧海连忙举杯回应道:“不敢,弟子只是说出自己知晓的事,希望对观主有所帮助。” 徐清洒然一笑,道:“此事确实对我有些帮助。对了,你觉得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记忆,那么他还是他吗?” 顾沧海不禁一愣,好一会他才道:“观主的问题涉及到本我、本性,此言非是弟子如今的境界所能回答。” 徐清又问道:“如果知本我,见本性,又当如何?” 顾沧海道:“那自是太上、佛祖行走人间给出的解脱境界。除却太上、佛祖,便是长眉祖师,也未证得此境。当然长眉祖师破空飞升前是陆地神仙,飞升时是天仙,虽因此有绝顶神通和法力,仍是未入此境。人间若还有人能证得,自是只有观主了。” 他忽地想起一事,接着道:“长眉祖师曾说过,若论神通,他是人间第一,但所仗着为紫青双剑。如果要攀升至人间修行的最高境界,那便不是紫青双剑所能帮他抵达。若要证太上、佛祖所留人间修行至境,须得见宇宙苍生。” 他说到这里,豁然大悟道:“观主忘掉前尘,行走人间,怕正是要见宇宙苍生。因为观主如果还留着过去的记忆,怕是容易因为太过高绝出尘,因而跟人间格格不入。不如换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来过。” 顾沧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个天大疑团,终于给他解开。 观主若证太上,他岂不是有机会当长眉祖师第二? 他正自暗喜,楼下传来哭声。 酒保正来上菜,也听到哭声,他赔笑道:“客官,楼下那是个糟老头子,我们已经劝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了,没想到他又哭起来。着实搅扰你雅兴,要不,我将他赶走,免得烦你。” 徐清听得声音耳熟,想起正是上次在附近卖伞的吴老头,他还为了老头好卖伞,下了一场雨。 他道:“这人我认得,你叫他上来。” 酒保松了一口气,领诺下去。 不一会吴老头上来。 他见到徐清,忙叩谢道:“没想到是恩人你在这里。” 徐清问道:“你跑来天香楼哭个什么?” 吴老头叹口气道:“我那儿子娶了一个媳妇,媳妇本来样样都好,还织得一手好布,谁知竟是别人家逃出的婢女。现在人家找上门,要我们拿出三百贯钱,我这哪里凑得出这笔钱来。只好做了一些精致的油纸伞,想来天香楼碰碰运气。不过这里的贵客,都瞧不上我的伞。我这一着急,觉得自己着实没用,就哭了起来。”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咱们再见面也是缘分,你的伞我买了,你看要多少钱。” 吴老头摇头道:“恩人,你上次也够帮我了,我哪里还敢承你的情。” 他接着道:“不敢相扰,我换个地方再去碰碰运气。” 徐清也不勉强,瞧着他下楼。 过了一会,他对着顾沧海笑道:“红尘之中,多有性情中人。没想到他困窘至此,还替我结了账,想报上回我助他卖伞之情。” 原来徐清听到吴老头下去后,还主动掏钱给徐清这一桌把账结了。他们这一桌,可不算便宜,怕是老头上次卖伞的大半收入都贴了进去。 顾沧海微笑道:“他为人有恩义,当有一个好报。否则观主和弟子这酒吃得就不舒坦了。” 徐清洒然道:“那就去瞧瞧。” ------------ 第54章 大威天龙菩萨 徐清话音刚落,便往对面的房舍看去,原来对面的屋舍冒起大量白烟,有人敲锣道:“走水了。” 街道上一片混乱。 那火势旺得惊人,很快蔓延开来。 顾沧海见状,微笑道:“不劳观主出手,弟子来灭火。”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吐出,顿时一股狂风到了河面上,卷起大瓢大瓢的河水,往着火的房屋浇去。 那火焰势头顿时一止。 顾沧海微微得意,他青城派虽然专攻剑术,但是也有几分呼风唤雨的手段。 片刻不到,他脸色得意消失,对面的火势一止,很快又烧得更旺。仿佛他浇的不是水,而是油。 顾沧海神色一凛,道:“观主,这火有来历。” 徐清轻轻颔首,心念一动,联系到他院落空间里的老木鱼。“在池子里取一瓢水来。” 不多时,老木鱼嘴里叼着一个木瓢,里面盛着清水,出现在徐清眼前。 老木鱼气喘吁吁。 就这一瓢水,差点没要了它一条老命。 它得耗费半数法力在木瓢上,否则还盛不住这一瓢水。带着这一瓢水出来,又得下死命地出力。 徐清拿起木瓢,这池中清水认主。 在老木鱼这边,重如泰山,于徐清手里,竟轻如鸿毛。 他将木瓢对着对面着火的房屋一泼,这一泼清水,立时成了瓢泼大雨,那水碰到火焰,非但没有成水汽,反倒是涨起来。 没一会,火势就缩小得零零星星,再不成气候。 旁边酒保见到这一幕,喃喃道:“遇上神仙了。” 徐清笑了笑,将木瓢给了老木鱼,令它回去。 老木鱼很有工具鱼的觉悟,消失在徐清面前。 一阵清风翻出窗外,顾沧海和徐清都消失在天香楼,引得酒保在酒楼里大呼小叫。天香楼出了这件奇事,酒楼的老板正自因为失了头牌清倌人欢欢,觉得生意下滑许多,干脆以此事为噱头,将酒楼改名留仙楼。 曾留仙人一驻,登天揽月几回。 … … 徐清化身清风离开天香楼,顾沧海随在身后,只是一阵风起,居然将他和顾沧海分开,徐清再脚踏实地时,眼前已经是一片开阔的稻田。 他适才在天香楼时,便感应到一股欣慰之情,生出绵绵然,泊泊然的法力。 徐清便知那屋舍大火,或者与此有关。 何况他适才浇水灭火时,借了天地间的风为耳目,没听见对面着火的楼里有人哀嚎惨叫。 他目力所及,那大火看着凶猛,实则只是造成许多白烟,屋舍栋梁,大体无损。 对方所为,应是对徐清的一种试探。 徐清心知,顾沧海既然找上了他,自然也可能有其他正道高人来找他。 只是这人来得倒是快。 照顾沧海所言,他可没将徐清的事告知给别人。 而且对方令他和顾沧海失散的手段亦不简单,只看顾沧海灭不了他的火,又被他捉弄,以至于跟徐清分散,足见此人神通应在顾沧海这青城派的掌门之上。 难不成是哪一位修行界的老古董,甚至可能跟原本的清风观主相识。 徐清心念飘飞,神情却颇为宁静淡然,他越来越适应自己的身份,知晓迟早会见到各色各样的高人,乃至于邪魔外道。 只消不跟对方立即动手,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他总能从对方身上慢慢汲取力量。 简而言之,他的行为和言语如能使对方心神动摇,生出七情六欲,徐清就能增长法力,且在短时间削弱对方。 届时对手便是厉害至极,亦大有周旋的余地。 何况他刚练成那针形剑气和清风徐来身法,一则可以用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则也足以保命安身。 实在不行,就把那让人练了之后就疯疯癫癫的宝典里面的内容丢出几句,只要是修行人,难免不上钩。 他有这些底牌,自是从容。 徐清看向稻田,里面种的是早熟的稻子,稻米刚被收割得整整齐齐。 一个老农从稻田里出来,面容正是适才酒楼里的吴老头。 又不是吴老头。 他将稻杆烧成灰,当做肥料,浇灌在旁边的菜田里。他做事十分专注,似乎没有顾及到不远处的徐清。 这些事明明应该用极长的时间做完,但好似也就一刻钟,吴老头就完成了手上的事。 他转身看向徐清。 徐清微笑道:“原来适才和吴老在天香楼遇见,并非偶然。吴老是佛,是道?” 吴老头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向着徐清道:“通过之前的事,足见观主善性。现在小老儿相信观主绝非被天魔夺舍,此是人间之大幸。至于观主问我是佛是道?小老儿曾在西湖边上的金山寺受戒,取了个法名,叫做无明,现今俗名姓吴,也叫吴明。当然,观主还可以称呼我在上界的名字。” 他微微一顿,洒然而笑道:“大威天龙菩萨。” 他说话间,走出一步。因为在这片他营造出的法界里,徐清竟无迹可寻,俨然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隐隐然又超脱其外。 他这一步,正是要破坏徐清喧宾夺主后,天人合一的道境。 只是走出这一步后,他才发现,他竟来到了这片土地灵机最薄弱的位置。 徐清在的位置成了生门,他脚下的位置是死门。 偏偏还是他自己主动走到了这个位置。 吴明本是大威天龙菩萨于人间历劫行走的化身,要不是遇见徐清,也不会觉醒上界的记忆,只会按部就班的完成他将经历的人间劫数,最后功行圆满,消散在人世间。 觉醒之后,他留在金山寺的大威天龙法像便回归到了他体内。 金山寺是正道十大派,此前紫霄议事后,金山寺住持将事情始末祷告给大威天龙菩萨过,吴明便知晓更多前因后果。 本来这事跟吴明关系也不大,反正他身为化身,迟早要消散掉。 只是徐清救了小白龙,改变了小白龙的命数。因为原本小白龙遭劫之后,会转世金山寺,继承大威天龙菩萨的道统,这也是大威天龙菩萨了断跟龙族缘法的重要一步。 结果因为徐清的插手,导致大威天龙菩萨这一步棋再也走不下去。 如此,徐清就和大威天龙菩萨无意中结下因果。 吴明现身试探,如果发现徐清是天魔,那自然要除魔卫道。若徐清不是天魔,亦少不得要给徐清来个一报还一报,以显菩萨霹雳手段。 没曾想,他刻意营造的法界,仍被徐清不动声色间占据,反倒是令他有些作茧自缚了。 这场无形中的神通道法交锋,他又输了一筹。 “难怪金山罗汉成道飞升上界后,对清风观主赞不绝口,说他一旦飞升上界,最次是道家天仙,佛门大菩萨的道果,果不其然。” 金山罗汉是金山寺的立派祖师,大威天龙菩萨曾是他的引路人,不过金山罗汉能成道,却是多有清风观主为其解惑修行迷障之故。 吴明这一步走出,颇感进退两难,亦深深体会到这清风观主名不虚传。 “观自在前段时间化身下界,祂还欠我一桩人情,届时请祂帮我向清风观主讨还因果吧。”他见得徐清高深莫测,心生退缩之意。 ------------ 第55章 闲散 吴明叹息一声,撤去法界。同时他还稍稍惊讶,以为徐清会阻止他将法界撤掉,毕竟徐清已经占据生门,将他推向死门,稳操胜券。 没想到这清风观主,如此轻易地将天大优势放弃。 此足以见得,清风观主的骄傲和自信,即使没有这优势,一样不惧他的任何手段。 仙佛间的交锋,在无形之间,更着重于精神层次的交手,法力神通反倒是次要。 正如两国之争,在于政治经济文化,战争只是这层面交锋的延续。 当然,也有通过战争逆转国运的例子,前提是更强大的那一方内部出现问题。修道人也一样,最大的敌人,往往还是自己。 吴明悠悠一叹道:“观主高明,希望将来咱们在上界还能再遇一次,届时相争,自是要比今日尽兴许多。” 没了小白龙,他还得再寻一位继承大威天龙菩萨的道统,转移因果。 此事未竟,跟清风观主自无争个你死我活的必要。 当然,若是徐清远不及传闻中那般厉害,令他有把握了结两者的因果,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即使他胜过徐清,只消徐清真不是天魔,他也不会拿徐清如何。毕竟徐清在他尚未觉醒前,帮过他一次。 这也是吴明刚才离开时,非要替徐清结账的原因。 “告辞。” 徐清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旷野,再无稻田,更不见吴明的踪影。 他倒是勉强能感应到对方的去向,去了东边。 金华之东,离东海不算遥远。 “大威天龙菩萨?名字倒是听着唬人,不过我还没发力,他咋就认输了。”徐清暗自嘀咕一声。 不过就刚才这一会,徐清此前使飞剑取白山君人头消耗的法力已经尽数从吴明身上赚回来,还有多的。 即使顾沧海这一派掌门,跟吴明比起来,也有云泥之别。 一想到这里,徐清反倒是希望对方能多留一会。 只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应该还会遇见。 “老头说他有个儿子和儿媳,不知真假。他常年在天香楼附近卖油纸伞,倒是可以打探一下,届时去他家里看看。” 此事可以请葛员外这个城隍去办。 一来葛城隍是地头蛇,二来作为城隍肯定对本城常住之民有所了解。 徐清驻足思量间,一阵风吹动尘沙,顾沧海出现在他面前。 “观主,弟子本领低微,竟没跟上你老人家,万望恕罪。” 徐清负手悠悠道:“不怪你,适才是大威天龙菩萨的人间化身跟我聊作游戏,你参与进来,反而不好。” 顾沧海一脸意外,他问道:“那菩萨现在何处?” 他嘴上询问,心里暗骂金山寺的和尚好不要脸,居然私下请大威天龙菩萨化身来接触观主,也不通知各大派掌门一声。 显然是想吃独食。 如此行为,简直无耻至极。 枉大家还同为正道,素日里常说什么同气连枝的话。 徐清微微一笑道:“他跟我赌斗一番,输了有一手,所以走了。这菩萨你了解吗?” 顾沧海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斟酌一番,回徐清道:“大威天龙菩萨是金山寺开山祖师金山罗汉的引路人,据传金山寺藏有修炼大威天龙菩萨法身的道统,只是一向未有人能够修炼,千年来都闲置着。这菩萨化身出现在人间,一般是有劫数要应,所以见了观主神通,估计怕节外生枝,没有再跟观主游戏下去。只是既有此事,想来金山寺应该知晓观主身在金华城了。” 徐清道:“你说金山寺还会有其他高僧来见我吗?” 顾沧海道:“金山寺原本就派了至深禅师出山,料来已经到金华城附近,或许很快要来见观主,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高僧,弟子就不清楚了。” 他稍稍一顿,神色义不容辞道:“若是观主不想被人打搅,弟子先替你将这些人打发走。” 徐清洒然道:“这怎么好,你是青城掌门,此举无疑是要开罪同道的。不必为我损害你们青城派的名声,他们要来便来吧,我这大开方便之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来的高人越多越好,此事正中徐清心怀呢,可不能让顾沧海好心办坏事。 还好顾沧海是主动说了此事,否则私下去阻止旁人见他,岂非好心犯下大错。 顾沧海给徐清一番话堵回去,有苦说不出。 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徐清于是回城,只是事情的发展令他有些失望,一连好几日,徐清在城里闲逛,都没遇见其他正道大派的高人。 至于吴明家人的事,葛城隍那里亦什么都没查到。 徐清猜测,对方菩萨手段,怕是早将自身的事情掩盖住,让旁人没法查。或者吴明有家人的事,本就是他随口杜撰的。 这一日徐清在城里闲逛时,遇见了九儿,见她身上背着大包小包。 “徐仙长,正要跟你作别,没想到这就遇上了。”九儿欢喜道。 徐清笑了一笑,问道:“你这大包小包的,难不成要搬家?” 九儿苦着脸道:“可不是吗。这事正要跟你说。前几日,郡君派人来,要将十四娘强嫁给黑山老祖,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用你教的剑法,将来山神庙的鬼卒教训一顿。那鬼卒回去告状,今日郡君派了一位修士来山神庙,要老爹交我和十四娘出去,老爹自是不肯。他说金华府有了新城隍,郡君暂时干涉不到城里,就让我和十四娘来城里避开郡君的耳目,找机会离开金华府。我怕后面路途远,没吃的,因此买了大包小包的零食。” 徐清听得她最后一句,莞尔道:“你们逃什么,怎地不来找我帮忙。” 九儿摆手道:“我们家的麻烦事,连累你做什么。何况此事牵扯郡君和黑山老祖,真累及到你,十四娘就再也不肯给我做饭吃了。” 她又嘻嘻一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我生下来就搬过好多次家,即使没这事,我们家也迟早要搬出山神庙的。” 徐清心道:“难道辛家跟什么人有仇。” 虽然十四娘走了有些可惜,不过人家的家事,徐清也不好说什么。 他道:“那你们一路珍重,实在有过不去的麻烦,莫要忘了我。咱们是朋友。” 小狐狸天真烂漫,性子还是挺讨徐清喜欢的。 九儿挥挥手道:“我记下了,再见。” 她心里松一口气,徐仙长没问她剑法练得如何,须赶紧走,以免徐仙长问起此事,届时见她剑练的一般,岂不是很丢狐的脸。 反正她也道别了! 本来她就因为此事,不想去徐清家告别的。 徐清见小狐狸一溜烟走掉,忽地省起,还没问十四娘在哪呢。 自城隍府一别,已经好几日未见,那法力的味道,甚是想念。 ------------ 第56章 劈天 城外,临近阴界薛府的山坡上,辛家老狐佝偻的身影伴在那块“阴间地界,活人止步”的界碑旁。 他身后,十四娘立在不远处。 辛家老狐回首道:“我让你和九儿去城里,可你还是跟来了。” 十四娘叹息道:“女儿不忍让爹爹独自去面对郡君。” 她顿了顿,又道:“这本是女儿的过错,不该让爹爹去承受。” 辛家老狐握紧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道:“你错在哪里?” 十四娘摇头道:“女儿从没得罪过郡君,想来是上次伤了郡君的客人白山君,令他从中作梗,方有此事。” 辛家老狐看着女儿道:“你后悔恶了白山君?” 十四娘道:“怎么会呢,是他先捉走的九儿。只是女儿气自己不中用,当时没有将他留下。” 辛家老狐不禁微笑道:“以前我总觉得你天性善良,做事难免会在关键时刻柔软一些,现在看来,我不必有这个担心了。” 十四娘道:“所以爹爹让我跟你一起去。” 辛家老狐走到十四娘身前,拍了拍她的头,道:“傻孩子,你既然跟来,爹爹怎么会让你再回去。不过你来了,那一套掌法,看来不该失传。哎,青丘狐的宿命,到了你身上啦。” 十四娘不由好奇,问道:“爹爹,我们是青丘狐?那不是所有狐族的圣地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辛家老狐道:“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我死后,你和九儿就是这世上最后的青丘狐了。至于许多事,等你将那套掌法练到第八式,自然会明白。” 十四娘还欲再问,辛家老狐接着道:“先进去吧。” 过了界碑,便来到阴世,跟阳世截然不同。 十四娘明显感觉到她体内阳和的法力受到了抑制。 辛家老狐语声悠悠道:“世间万事万物皆由阴阳而化,而我等生命,来到人世间后,便有了生死,这是世间生命来到人世的宿命。修行人的目标就是超脱生命固有的生死界限。 所谓成仙、成佛乃至于成魔或者点燃神火,凝结出不朽的神灵位格,为万世传颂,皆是为了这一件事。 不然阳世者有阳寿,阴世者有阴寿,一旦受尽,最好的结果便是落入不休止的轮回中,只是也会在轮回中磨灭自我,诞生出新的生命来。 那些福地洞天的得道高人,乃至于泰山的神君、帝君,比起你,无非是神通更广大,法力更精深,一旦不能超脱生灵固有的生死局限,终归是土灰。 所以爹爹走后,你也不必伤心。世间修道士如过江之鲫,真正能跃龙门而出者,寥寥可数。 我的路终结在今日,往后的道,那你便继续走下去。爹爹知道你有这个志向,亦有这个机会。因为几乎世间所有的生灵都要面对‘必死无疑’的这个困境,但有一个人不必面对。你已经遇见他,而且他至少还对你有些亲近,这是你的福分、缘法。” 十四娘心中一动,她道:“爹爹说的是徐仙长?” 辛家老狐颔首抚须道:“正是。他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人。我也曾无限接近过‘长生’的层次,可是那一步之隔,也如千山万水,莫说此生此世,便是三生三世,怕都没机会跨过去。你知道为何我让你们进城之后,不是让你们去投靠徐仙长,而是找机会离开金华府吗?” 十四娘道:“即使爹爹让我去,女儿也不会同意。” 辛家老狐微笑道:“你是处于修行人不该欠人太多人情因果来考虑,但爹爹也有另一个考虑。 修行人要爱惜自己的精神,并不断积累功德、阴德,如此许多困难都会在充足的准备下,迎刃而解。徐仙长是太阳,你靠他太近,会融化掉。 远远地沐浴他不自觉流露的光辉,才是长久之道。这是修道人应该惜福的本分。可惜爹爹明白这个道理太晚,否则应该已经成仙,不会将家族的灾祸流传到你这一代。” 十四娘道:“那我之前行善积德,确然是修行的正道。” 辛家老狐淡淡一笑,说道:“你做这事是对的,那也顺乎你善良的本性。不过你还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善’。这一代爹爹没法告诉你,因为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它的答案是不同的。” 十四娘似懂非懂,忽然感觉到前方有浓重的阴影,体会到一股窒息的压力。 薛府在前方不远,这是此行的终点。 是否老爹的生命,亦快到尽头了? 十四娘心里有些沉重。 辛家老狐洒然道:“你往后不用刻意思考超脱生死的问题,亦不用逃避它,因为生死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生者有其欢,有其苦。死者却万事皆空。各有各的好处。” 薛府中,有许多法力波动出现,这些法力波动汇聚成一股滔天气息,如一团黑云,笼罩这一片阴世。 郡君高冷淡漠的声音自薛府中出现,“辛老头,你带着你女儿过来是要向我认错吗?” 辛家老狐轻笑道:“郡君,我是来请你跟我一起离开这世间的。” “你好大胆。”郡君的怒声如雷霆,薛府外的草木颤栗不止。 辛家老狐回头看了十四娘一眼,轻声道:“十四娘,这是爹爹最后一次教你修行的本事,你要记着。” “呵呵,我倒要看看你这一向唯唯诺诺的老狐有什么本事。”郡君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辛十四娘身上,这小狐已经有一点气候,既然为敌,就不能让对方继续成长,免成心腹大患。 可是很快郡君的注意力便被辛家老狐吸引,只见这佝偻的老狐气息不断攀升,很快超越他身旁的辛十四娘,还没有一点止息的架势。 辛家老狐佝偻地身影爆出红色的血雾,狂放炽烈的气机冲破这片阴世的上空,冲破结界,似欲到九天之上。 … … 小雪在假山不远处默默站立着,听着流水潺潺声,看着假山上的老祖翻阅一本他亲自默写的道经,整个人如静谧的深渊,清风不扬。 她有时会怀疑,老祖已经不是以前的老祖了。 可是,现在的老祖无疑更让她安心。 忽然一丝气机刺入洞府,打破了洞府中静若深渊的气氛。 黑山老祖往东边看去,轻声道:“谁在使劈天神掌?” 他只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劈天神掌。这似乎跟他忘却的记忆有关,黑山老祖合上道经,淡淡道:“你跟我去看看。” … … 徐清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悸动,悸动的由来是薛府那片阴界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 他打算去看看。 ------------ 第57章 初见 “十四娘,这套掌法的第一式叫做天地烘炉。”辛家老狐轻喝一声,似暮鼓晨钟,让十四娘精神无比集中。 辛家老狐平推一掌出去,天地间许多法理竟一一具现在十四娘眼中。 一时间天空响起雷霆,风起云涌。 辛家老狐的掌力化为实质般的洪流,绽放出莫名的光彩,瞬息间将阴世的黑暗撕破。 前方薛府中众多修士汇聚的法力气息,在洪流掌力的震荡下,一轰而散。 郡君神力汇聚的黑云,颤栗不止。 她身前凝为盾牌的黑光,在掌力轰击下,四分五裂。 那掌力到了郡君身上,随即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笼罩整个薛府。 整个薛府中汇聚的阴气立时沸腾起来,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那些精纯至极的阴气,粉碎为最精纯的元气,混沌一片,看不出任何属性来。 噗! 郡君喷出黑色的血液。 她万万想不到,素来唯唯诺诺的辛家老狐,竟能使出如此强横得不可思议的掌法。她感觉到体内的神力正快速溃散,而她眼中的神采亦飞速地消失。 拥有这般大的家业,刚得到泰山那位神君的赏识,她还未以女流之身大展宏图,便要陨落在她的老巢中吗? 不甘心! 此刻她深深恨起下落不明的白山君,恨辛家老狐平日里装傻弄愚,连侄儿都送给她当小厮差遣。她更恨上吃里扒外的宦娘,还有徐清。 她还恨她的丈夫迟迟不归。 滔天的恨意令她苍老的身躯变得无比鼓胀,双目闪动出血红光芒,不知名的魔功在她身上涌动,土地里涌出许多阴气往郡君身上汇聚。 “魔道神通,孤注一掷大法。”有修士暗自认出郡君的神通,那是巫师教的十大神通之一,能彻底激发施法者的潜能。 难不成郡君还跟巫师教有联系? 没等这些修士反应过来。 辛家老狐再次轻喝一声,“第二式,日月虚空。” 这声音落在十四娘耳中,如同有无穷曼妙的道音。辛家老狐整个人覆盖上一层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似月光柔和而不伤万物,似日光明亮而照耀万物。 这一层光芒随着辛家老狐一掌拍出,将郡君身子彻底笼罩。 不,这一层光芒笼罩的是整个薛府。 一阵剧烈的爆炸自薛府出现,烟尘滚滚。 足足一刻钟过去,烟尘方才散尽,整个薛府都好似下陷了数分,广厦栋梁,假山长廊,都在轰然间倒塌。 景致不输于人间一流园林的薛府,眨眼功夫成了废墟。 辛家老狐不停咳嗽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同时身上不停流逝着莫名的清辉。他的身子好似沙雕,而清辉正是沙粒。 随着清辉散去,辛家老狐的身子亦不断削减。 十四娘扶住他,泪水盈满她黑白分明的眼眶,“爹爹。” 辛家老狐悠然感慨道:“第二式日月虚空,乃是这一套掌法踏入大道的关键。确切的说,它应该叫‘明还日月,暗还虚空’,等你完全领悟这一式后,将真正踏入超脱生死之路,开始追逐先祖的境界。往后的六式掌法,爹爹没法向你展示了。但是接下来六式掌法的修炼法门,我将用意念传给你。记住,这套掌法还有第九式和第十式,那是先祖都未曾涉足的境界,一旦练成,将领悟天地人三界的终极奥秘,三界五行再无对手。” 辛家老狐彻底散为清辉,同时一枚如夜明珠的光球闯进十四娘的眉心祖窍,消隐不见。 她看着前方废墟,郡君的四肢已经不知所踪,她不知用什么方法奋力从废墟中挣扎出来,呆呆地看向十四娘。 十四娘转身,自袖子里飞出一根木枝,以闪电般的速度穿过郡君的额头,剑气在郡君体内爆炸,这名在阳世阴世横行霸道惯了的老妇终于消散在人间世。 那些废墟中死里逃生的修士、神灵们既惊骇,又深深可惜。 没了郡君,今后怕是再没有人会给他们组织无遮法会了。 … … 小雪不知老祖施展了什么神通,自洞门口拉着她走出数步,便到了一座山坡,不远处有一块界碑。 前方是跟黑山一样的阴间地界。 莫名的道韵自阴界传出,很久才平息。 小雪听到老祖轻声道:“明还日月,暗还虚空。” 她小心翼翼问道:“老祖,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阵清风徐徐而来,黑山老祖未答,有人轻轻道:“这是道家的一种术语,乃是修道士感慨人身易朽,发出对死亡挑战的宣言,也是修道士对长生久视的追求。” 小雪向说话的人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的道士正对她微笑致意。 她扭过头,看向黑山老祖。 黑山老祖微微颔首,淡然道:“生死两字,最难说清。不过生必有死,而死难复生。修道人为此心中感慨,不想饮恨而吞声,亦是情理所在。道友所言,不乏有顺行成人,逆行成仙的意味,非是常人。” 小雪心道:“老祖真的变了太多,以往他何曾跟外人如此客客气气的说话。” 年轻道士正是徐清,他轻轻一笑道:“道友更非常人。” 此时徐清内心好奇不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修道士面对他,内心波澜不起,竟一点法力都不给他。 黑山老祖看见徐清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只是他道心止水,不为此起波澜。 黑山老祖平淡道:“我不是人。” 徐清闻言一窒,面色有些尴尬,他迟疑一下,问道:“那道友是什么?” “妖。”黑山老祖神容平静道。他现在确实是妖身,还是大妖,特别不受老天待见那种。 如果他不能炼化体内的阴煞之气,还得挨雷劈。 他话音刚落,感受到体内雷劫之力汹涌澎湃起来,原来这片地界仍有劈天神掌的法意,引动了他体内的雷劫之力。 再继续呆下去,他的肉身就得崩溃了。 “再会吧。”黑山老祖拉住小雪的手,踏出一步,消失在徐清的视界里。 徐清不由愕然。 数十里外,黑山老祖面色纸白,神情有些痛苦。 他现在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对付雷劫之力,阴煞之气不免有些不受管束,有可能会引动雷劫。 外面不能久呆。 小雪发现老祖的异常,十分紧张。 不过黑山老祖知晓他体内隐患太大,出去后可能会有意外,所以才带着小雪。 他看向一脸关切的小雪,说道:“不要紧张,你背我回去。” “啊。”小雪万万想不到老祖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现在不方便分心赶路,你背着我走。”黑山老祖缓声解释道。 小雪于是背上老祖,俏脸红彤彤的,心如鹿撞,以至于呼吸不畅,身形有些不稳。 “你的心乱了,我传你一段小无相心法,让你能自如地控制体内的法力。”黑山老祖平静淡然道。 ------------ 第58章 长生者的岁月,始终流淌着孤独 徐清对刚刚离开的那个修士很好奇,他从大威天龙菩萨化身那里都可以获取法力,偏偏没法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法力。 难不成终于遇到了克星? 这人踏出一步,便即消失在徐清的视线外,着实厉害得紧。好在徐清记住了对方侍女的气息,他通过松风剑法的心法,沉浸在风的法理,终于通过天地间的风元力,感应到数十里外感应到那侍女的踪迹。 但很快他连那侍女的气息也扑捉不到了。 不过在对方彻底消隐之前,徐清听到一段口诀。 “清静无为,神游太虚。不着形迹,无迹可寻。” 这段口诀有道法自然、超然物外的深邃内涵。 徐清随着接触修行界各类人士越久,创造的神通道法越多,法力积累越厚,过去四十年所读的道经开始渐渐融会贯通。 他过去只是读过这些内容,记得这些高深的修行道理,并不知如何运用,以及其真意,现今那些经文的内容开始剥去神秘的面纱,将最真实的法意呈现在他眼前。 随着他对口诀的一番明悟,徐清体内的法力气息变得愈发虚淡,他隐隐然有种合身微尘,同于大化的奇妙感觉。 他是天地间一粒尘沙,无人会注意到他。 但这一粒尘沙,又是高山峻岭的基础。 一粒沙同样蕴藏着真实世界最深邃的法意,一旦透彻,便知其如何为高山,为峻岭,乃至于创造出一整个世界来。 直到一阵咳嗽声将徐清惊醒。 徐清惊觉过来,要不是这声音打断,他怕是要同于大化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徐清也明白,适才那不知姓名的修士,当是他迄今为止,见过道心最高妙的人物。 只是他隐隐然察觉对方身上似有不妥。 “这人比顾沧海境界还高许多,应该不是正道十大派的人,不知是何来历。” 徐清心念一闪而过,将好奇暂时按捺。 十四娘在眼前,有种大梦初醒的慵懒风情,她见到徐清,吓了一跳道:“徐仙长,你怎么在这里。” 徐清知晓,她咳嗽声没见他从那种状态抽离之前,即使他站在十四娘眼前,十四娘都会将他忽略掉,将他当做路上的尘土、草木。 徐清温言细语道:“我刚见过九儿,知晓你们遇到了麻烦。” 好吧,他根本不知道十四娘在这里,只是出于对那气机的好奇,才过来看看。但十四娘现在眼带泪痕,十分伤心,徐清不好说太无情的话,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小狐狸。 反正他又没说谎。 十四娘心中有些温暖,她刚失了父亲,心情确实很沉重。 不过也不算太沉重,她从父亲最后留下的意识了解到,父亲本来也没几日好活了。她希望超脱生死,却又看不开生死。 从前以为坚定的道心,在至亲逝去时,显得仍是无比脆弱。 十四娘却不想在徐清面前暴露自身的柔弱,她道:“麻烦已经过去了。” 徐清瞧得出她伤心,自也猜到十四娘一个人出来,那一定是辛老丈出事了,毕竟九儿还是好好的。 以十四娘的性子,自是亲人出事,才能令她伤心如此。 徐清没有追问,一个人很伤心时,肯定不希望别人一直追问她为何伤心的,如果她想说,一定会说出来。 到时候,做个听众便是。 当然,这时候她也一定很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 其实未必一定是人,只消能伴在身边即可。 人终归是很需要陪伴的生灵。 十四娘虽然是狐,但得了人身,行事跟人没有差别,自然也算是人。 “走走吧,且听风吟,且听蝉鸣。” 这一路往外面走,落花无数。 山中到底清寒,花开得晚,谢的更晚。 天地间有风声,蝉鸣,树叶簌簌,还有两人轻缓的足音,可是十四娘又觉得此时的天地又是如此幽静。 徐清忽然说话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正是说的此情此景。” 十四娘不由一痴,她好一会才道:“我心里刚刚总有这个画面,却不知如何形容。但听你这么一说,当真该是如此。往后我只要想起你这两句话,就记得今天的画面到底是何模样了。” 她语气里有些羡慕。 修行的道理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若能言传意会,那便是最上等的修行人。世间的道理到了高明处是相通的。 徐清能精确言传意会刚才的画面,自也能言传意会修行的道理。 徐清淡淡笑了一声,没有说话,默默地行走着。 十四娘随即注目一片花瓣落在流水上,随着流水去了很远,终不知在何处停留,竟有些羡慕。 人生如浮萍是也,她现今却有宿命的枷锁。 只是感慨一会就过去,到底她走向何方,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没什么可沉重的。 一路到了山神庙,十四娘终究没有向徐清吐露她的心事,就让它默默在心里发酵,她道:“徐仙长,我会让小灰去找九儿回家,你不用陪我了。” 徐清便挥挥手,飘然离去。 十四娘亦转身走进庙里,看见过去辛老丈常坐的石凳,泪水再也止不住,澎湃而出。 原来这一路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父亲离去的事实,不再那么伤感。 可是见到石凳时,忽然才醒觉,老爹再也不会坐在上面喝酒吃菜,再也不会向着九儿说话,再也不会吟诗作对,再也不会在深夜里独唱“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无论她将来修成多大的神通,到底也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 … 徐清听到了十四娘的哭泣声,他没有回头。 光阴逝水,埋葬多少生灵。 如果十四娘得道长生,还要见证更多亲近之人的离开。 这是无法避免的。 长生者的岁月,始终流淌着孤独。 只是金山银海,千般法术,无穷妙道,也抵不得“长生”二字。长生便拥有一切可能,便可以容纳一切。 徐清已得长生,更要守住长生。 他隐隐猜到,那惊天气机来自辛老丈,原来老狐能这样厉害,但它没有守住它的道,所以怒放过后,便是永久的凋零。 徐清突然明白,他第一次见到辛老丈时,为何回想起老道士,因为他们一样都走到了道途穷尽之时。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须得更加努力啊。 ------------ 第59章 画符 徐清下了山神庙,没有直接回城,他打算随便走在。 既然决定明天开始要更加努力了,今天当然要好好玩耍。 其实他努力的方向,可不在修行,而是认识更多的修士,不问高低贵贱,只要是修士就行,总能给他带来法力。 情绪转化的法力,就像进食,一开始有味道,进了肚肠,也就那回事。 当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能吃到精细粮食,谁也不想吃糙米。 只不过,就算天天有山珍海味,热爱美食的人,还是会到处去寻找新的美食,正如家花不及野花香。 没尝过的滋味,永远是最好的。 徐清到处闲逛时,还找到一些滋味不错的野果,他记下味道和形状,到时候让九儿帮他摘一些,可以请十四娘帮忙酿制成果酒。 毕竟人遇到伤心事时,有其他事情做,可以转移注意力。 “看来我本性还是善良,否则不会如此为他人着想,这样的我,才不会是什么天魔主。”徐清还是不太相信顾沧海的话。 因为照顾沧海之言,徐清不是清风观主,大可能是天魔主了。 他明明有蓝星的记忆,只是蓝星一个普通人。 大概是命运决定了,让他占据清风观主的身体。 他便是想推辞,也不知如何推辞,稀里糊涂就走到今天。 做了神仙,就没有生老病死,而且这世界他还孤家寡人一个,少了许多作为凡人的痛苦。 果然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徐清一边吃野果,一边沉思。 “兀那道士,请留步。” 徐清回头,看到一个提着水磨禅杖的大和尚。 真是大和尚,雄赳赳气昂昂,要是长些头发和胡须,活脱脱是山里的劫匪,道上的强人。 徐清倒不惧他,缓声问道:“大师有什么事?” 大和尚哈哈笑道:“赶了一路,有些口渴,见你吃果子很香,还请你借洒家几颗果子吃。” 徐清不禁一笑,道:“都是山里来的无主之物,何谈借,大师喜欢我给你几颗便是。” 他递了三颗果子。 大和尚忙接过,一口咀嚼,吞进肚子里,他道:“却不过瘾,再舍几颗可好?” 徐清微笑道:“算了,剩下的都给你。” 大和尚眼睛清亮起来,道:“好道士,当真爽利。洒家至深,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你往后有事,可来五台山寻我。不过你既然做了好人,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洒家出门没带钱,给你几颗果子勾起酒瘾,你舍洒家一些银钱,让俺过河寻个酒家,放开肚子喝一场行不。” 徐清听到五台山、至深这两个关键词,就明白这人是顾沧海所言的高僧。不过他如今身负无相心诀,隐藏了气息,眼前的和尚未必认得出他。 何况顾沧海还透露过,正道大派中见过他画像的人并不多。 至深和尚说不定真没瞧过他法像。 不管认不认识,说说话自不打紧。而且直到现在,徐清才从对方身上收获到一点法力,只是气息纯正,不逊色顾沧海。 还得多聊聊。 比起法力,舍一点银钱,不算什么。 他取出一两银子,递给至深和尚。 至深一把抓住银子,道:“还有么?” 徐清轻咳一声,道:“一两银子足够买一缸子酒了,还不够吗。” 至深道:“道士,你光喝酒不吃肉啊。我跟你说,现在肉价可不便宜。你还有多少,只管拿出来,权当是洒家借你的。清凉寺不会赖你的钱。” 徐清又拿了五两银子。 至深赶紧揣进怀里。 徐清悠悠道:“我要是跟清凉寺说你是借钱买酒买肉,庙里的和尚怕是一分钱都不会给我。” 至深摸了摸脑袋,憨笑道:“你说的对,那我请你喝酒吃肉去。” 徐清忍不住翻白眼,倒不是因为这厮拿他的钱请他喝酒吃肉,只是银子撒下去,没见这和尚有多少感激,收获的法力微乎其微。 至深和尚见徐清脸色,大笑道:“好了,和尚过河,还有两件好事做,届时能发一笔财,见者有份,我分你一半。” 徐清奇道:“你过河就能发财,何必拿我的钱去买酒买肉。” 至深道:“那钱又不能立时到手,和尚酒瘾却是现在就犯了,这叫江湖救急。” 徐清禁不住莞尔。 至深三两口吃掉果子,到了前方渡口。他和徐清寻了个船家摆渡过去,船钱还是徐清付的。 因为和尚说他是银子,船家不好找钱。徐清正好还有散钱。 徐清也不跟他计较。 到了对岸,竟有官吏士兵看守渡口,原来附近闹起瘟疫,本县的官吏士兵把守着各方要道,防止有人带着瘟疫进入县里。 和尚下了船,就对为首的官员道:“待会有五个黄袍人过河,他们手里提着灯笼,你们千万别让他们上岸,要是他们想硬闯,就拿着我纸上的符给他们看,保准他们转头就走。” 他从官员身边的一沓白纸上抽出一张,顺便拿了笔,画了一道符。 “这符三百两银子,童叟无欺。你们县南边一半的村子半年没下过雨,和尚可以给你们做一场法事,下一场雨,也只要三百两银子。” 官员接过符,却不太信。 和尚笑道:“待会那五个黄袍人来了,你照我说的做,届时自有分晓。你再来离这渡口最近的酒家寻洒家便是。钱可以等下了雨,一并给洒家。” 他话音刚落,徐清也画了一张符,跟和尚的符样子差不多。 徐清向官员微笑道:“法事和符,一共五百两银子。你待会亮我的符,驱赶黄袍人,事后去最近的酒家寻我,钱下雨之后给。” 官员将信将疑的接过符,今天的事,透着邪门,他实在拿捏不准。 这时候旁边走出一名刚上岸不久的镖头,正是徐清在山神庙救下的马镖头,他先是朝徐清拱手,随后向官员道:“还请大人相信这位仙师的话,小人愿以顺远镖局的名义为仙师担保。” 官员心想,顺远镖局家大业大,声名远播,既然肯为徐清担保,且这钱不用立即给,信了徐清的话自是无妨。 他朝徐清点点头,道:“就依仙师所言。” 和尚生气道:“道士,你怎么抢和尚生意。” 徐清笑道:“贫道也不富裕,多谢大师介绍这笔生意,待会喝酒吃肉的钱,我就不找你讨要了。” 他适才舍了银钱,没从和尚身上捞到多少好处,现在抢了和尚生意,倒是引起和尚怒火,收获到远比刚才多的法力。 只能说这世道容不得他做个好人。 和尚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望着徐清道:“洒家这酒吃不痛快,你再给洒家一点银子吃酒。” 徐清轻笑一声,道:“咱们一起去,你吃多少,都算我的。” 和尚道:“道士要说话算数。” 徐清微微颔首。 另一边马镖头道:“徐仙师,你和大师吃酒,小人想陪你一同去,到时也不敢跟两位同桌,只消能让小人为你们结账,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徐清洒然道:“不必了,待这里事了,你可以随这位大人一起来酒家见我。” 马镖头先是失望,后又惊喜。 就这说话的功夫,徐清和至深已飘然离去。 ------------ 第60章 瘟神 片刻后,至深到了一处酒家停下,大笑一声,暗道:“臭道士的脚力到底不及我。” 他站在酒家门口,准备等徐清过来,好好奚落一番这抢他生意的道士。 直等了半响,只不见徐清来。 “难不成道士没跟上我,自觉没面子,所以不过来。”和尚心想道。他酒虫勾起肚肠,实在难耐,走进酒家,忽地神色一变。 原来徐清已经在酒家里开了一坛酒等着他,桌上还有切好的熟牛肉。 “大师在等其他人吗,我看你半响不进来,都不好意思动筷子。” 至善老脸一红,他道:“我还以为你脚程慢,在外面等你,哪知你先到了。” 徐清微微一笑道:“我走在大师前面,还以为大师看见我进了酒家,只不见你进来,还以为你另有贵客。” 至善挥挥手道:“道士别奚落和尚了,我是技不如人,连你屁股后面的灰都没吃到。” 他抱着酒坛子,一饮而尽,只肚子不见鼓胀。 他似乎把气撒到酒上,道:“你说的,吃多少都算你的,可不能食言。” 徐清收了至善几分怒气,大为欣慰,笑道:“绝不食言。” 至善嘿嘿一笑,道:“你待会可别后悔。” 他又拍了拍肚皮,接着道:“此腹能装万斤美酒。” 徐清见坛子空掉,对着至善轻轻点头,对店小二道:“只管搬酒坛过来。” 店小二面有为难,他见和尚如此能喝,怕是要喝不少酒,生怕两人不付酒钱。他道:“不瞒两位,今年本县大旱,粮食金贵,酒钱可不便宜。” 徐清取出一枚玉坠,道:“这枚玉坠,可买得下你们店。” 店小二见那玉流光溢彩,不是凡物,赔笑道:“买得起,买得起。” 上次欢欢被宦娘剥光衣服,后来不知怎么逃走,衣服倒是留下。这玉坠便是欢欢衣服的饰品,宦娘觉得好看,就拿来吊在徐清的道衣上。 和尚瞧了玉坠一眼,若有所思。 不过和尚什么也没说,继续饮酒。 现今是高明的修士斗法,不着形迹。他见徐清藏匿气息,小而无相,故意不着形迹之法,跟徐清相斗。 如今是繁华盛世,酒肆繁多,早已有人琢磨出蒸馏法,这酒家开了多年,更有一口老窖,酒气甚足。 往往两坛子酒下去,县里的好汉也醉了。 和尚接连喝了十大坛,面色不改。 这一番引动了来来往往的酒客,连店里的厨子火工都跑出来瞧热闹。 还有好事者帮着酒保搬酒,只看这和尚能喝多少坛下去。 到后来,店小二面色发苦道:“道长、大师,我这真没酒了。” 至善瞧着徐清道:“我这还没尽兴,要不换一家喝。” 徐清笑道:“他家酒还多,你稍待一会,我跟他去后院搬酒。” 徐清将玉坠亮了亮。 店小二无奈跟着徐清到后院,院子里正有一口井。 店小二道:“道长如何知晓后院还有酒?这可是店里的宝贝,轻易不能卖出去。” 徐清微微一笑道:“我不要你们店珍藏的酒,你给我拿笔墨来。” 店小二道:“道长要纸笔作甚?” 徐清道:“你去便是,不然待会可不付酒钱了。” 闹这么大的事,掌柜早已出来,他道:“道长稍待,我这就取笔墨来。” 他酒家开在要道上,迎来送往,见惯人物,看得出喝酒的和尚厉害,道士更非寻常,着实不能得罪。 今日若拿不到酒钱,便当供奉给庙里的菩萨和道观的天尊。 徐清拿过笔,如走龙蛇,就在那井口边上出现四行字:天上有酒星,地下有酒泉。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掌柜肚子里有些墨水,说道:“这几句传出去,怕是不少酒客要慕名来小店喝酒。” 徐清笑道:“你们打一桶井水上来试试?” 小二就捞了一桶水上来,徐清示意他喝一口。 他便舀了一瓢酒,随即不敢置信道:“掌柜的,你尝一口。” 掌柜跟着尝了一口,只觉这哪里是井水,明明是甘冽的美酒。 他随即看向徐清,激动无比,纳头就拜,今日是遇上神仙了。 徐清淡淡一笑,看来他猜的没错,诗仙的句子到底通大道,又有他道法自然的能力加持,果是让一口凡井成了酒泉。 他挥挥手道:“打酒去吧。” 于是店小二接着上酒,只一桶桶放在和尚眼前。 和尚来者不拒。 足足喝了一百桶,最后他拍了拍不见鼓起的肚皮,叹息道:“这第一桶酒来,和尚便心服口服了,只是明知这酒是水,仍是欢喜其中滋味。道友以假为真,和尚远不能及。只望你怜惜这满目山河,莫要使其成残垣废墟。” 徐清心想,“我哪里像大恶人了。” 他不知和尚起了什么误会,道:“开个小小玩笑,大师何必放在心上。今日意兴足矣,这法事还是还给大师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位官员,还有士兵以及顺远镖局的马镖头。 那官员激动道:“道长和大师诚不欺我,渡口果真有五个黄袍人来,他们提着灯笼,每个灯笼里有许多小棺材。我用仙师和大师的符箓,已经将他们赶跑,还有两个黄袍人见了符箓直接化为一滩水。”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我等接到公文,才知道那五个黄袍人是瘟神,已经祸害了附近八州二十五县。若非道长和大师,咱们县城便遭殃了。” 和尚暗自惊叹道:“瘟部的瘟神都遭不住他的符箓,难不成我估计错了,此人是龙虎山、正一道的老怪物,只是驻颜有术,才显得如此年轻?”他的符箓可没法解化瘟神,因此知晓那是徐清符箓的功劳。 他是五台山外来挂单的和尚,虽则神通广大,到底不是五台山嫡系,没见过清风观主的画像。 只是见了徐清亮出的玉坠,误以为徐清是魔道高人。 何况还有天魔主这回事,多深想了一下,以为徐清怕不是天魔主。 现在看来,有可能是他多虑。 徐清平淡道:“只是碰巧遇上,不敢居功。” 那官员见徐清不居功自傲,心中更是欢喜,他深深一礼,随后一拍手,有士兵提出两盏灯笼,里面有许多小棺材。 “道长,这灯笼如何处置?”官员小心翼翼问道。 ------------ 第61章 五毒 徐清看了看灯笼,转头向至善问道:“大师以为如何?” 和尚笑道:“这灯笼秽气,一把火烧了最干净。” 官员忙对手下的士兵道:“在外面去找个空地,把这灯笼都烧了。” 和尚摇了摇头道:“凡火可不行,须得是修道士以身为炉的真火,其中又以三昧真火最好,方才能将秽气去得干尽。” 他说完后,望了望徐清。 道门修士以身为炉,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方练得真火,而最厉害的真火,当是三昧真火。 而徐清若有真火,和尚就可以断定徐清绝非邪魔外道。 如果有三昧真火,在人间行走的菩萨罗汉化身,见了徐清,怕也要低眉。 官员听了和尚的话,看向徐清,诚心问道:“不知道长能否施展真火,除了这祸患。” 徐清笑了一笑,自顾自道:“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此三者分指精气神,三者合一,便为三昧真火。未曾合一,三火皆是真火。施展真火或三昧真火时,全以神意为凭,火一旦起,便十分耗损精气神。” 他说到最后,微微一顿,叹口气道:“是以修行人无论是练得真火还是三昧真火,总不愿轻易使动。因此大人欲得此火,须加钱。” 官员听到徐清前面的话,还以为徐清有意推脱,直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松一口气,只是觉得徐清既然是神仙之流,为何还喜欢黄白之物,此事倒是奇怪。 不过世人皆有癖好,神仙真人也大概不例外,兴许这位徐道长确实爱财。 他道:“那就再奉上三百两纹银给道长,不知够么?” 徐清洒然道:“够了。” 旁边掌柜和店小二心中更奇,他们见徐清化井水为酒水的手段,知晓有这手段,金山银海都不难,为何还要县里大人的三百两纹银? 大抵神仙做事,非是凡人所能理解。 只是这也给他们提了个醒,这位仙长可不是有求必应,请他帮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并非无偿。 至深暗自点头,如果徐清什么都不要,那是布施众生的境界了,除佛祖外,也就观自在有此胸襟,连肉身都可以布施众生。 如此人物,既敬且佩,却终难企及,教人见了沮丧。 至深有打破空门的意愿,好将来开山做祖,若徐清境界高明至此,着实对现今未成道的他是个天大心障。 正是有些人该当见,却也当是时见,见的时机不对,有损无益。 徐清只是确实缺钱而已,他可以向店家要,可以向官员要,还可以向温玉春乃至顾沧海要,所以这钱是顺口要之。 他现在是心里起了缺钱这麻烦,故而顺着心意解决了这麻烦。 这是心想事成,从心所欲。 他说了这话,隐隐有所悟,只觉得体内的法力似一口深井,更加波澜不惊。 “静水流深。”他心中冒出这一句。 正是平静的水面,永远不知道底下藏有多大的水流,有多大的潜能。 他由此而生出一个心障,假若他不能从心所欲,怕是对他颇有不利。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方好。 此心生而自由,却也当在枷锁中。 道法自然创造的神通道法是因缘法而呈现,便是此理。 随着他在人间的经历越多,自会遇到无数麻烦,也会因此生出无数神通道法去解决麻烦。 这是徐清暂时认识到他自身的处境。 可是是否为全貌,他尚且不得知。 且行之,且观之。 徐清瞧向灯笼,吐出一口气。冥冥中一股法理加持下,成了三昧真火。他是第一次施展此火,却仿佛沉浸此火无数岁月。 只心念一动,那火就烧到灯笼上,不一会灯笼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徐清竟因此感到有些乏累。 不过那火消失后,吹出那口气也收回,体内法力竟无什么损失。 仅是精神上感到疲乏。 看来他施展三昧真火耗神不耗力。 反正累了,还可以睡一觉,补回精神,耗费法力,还得想法子从别的修士补充,前者是不假他求,倒是更好。 他心念一动,觉察到顾沧海突然来到了附近,一时间又精神困乏,他睡意有些抵挡不住,干脆顺势睡着。 官员见得徐清吹气成火,更佩服他手段,正要下拜,请徐清移得仙驾,去往县衙。 没想到徐清突然睡下。 官员不由看和尚,和尚却紧紧盯着徐清,只见徐清一呼一吸间,暗藏无穷玄妙。 他试图再往前一步,有心更深刻体会徐清的玄法。 忽然间一股股凛凛剑气出现在头顶,不准他再越雷霆一步。 “顾掌门?”至深一惊,随即向门外合十一礼道。 顾沧海一声长笑,走进门来,道:“至深大师,别来无恙。” 至深微微颔首道:“顾掌门认得这位道长。” 顾沧海听他回话,猜到至深没有认出观主的身份,他淡淡道:“这是我青城派一位前辈,现今游戏红尘,顾某特为他护道。免得有邪魔外道,搅扰到他老人家。” 至深暗自一奇,他没想到青城派藏龙卧虎,居然还有这么一位前辈在,果真是有长眉祖师一半的道统,不可小觑。 他道:“既然顾掌门在此,小僧就不搅扰了。不过现今各派正围攻天理教,顾掌门何不请道长相助正道,先灭了天理教,成一番大功德?” 顾沧海轻轻一叹道:“大师却不知,若护得我派这位前辈周全,人间魔劫自然会消除,如果出了差错,纵使灭了十个天理教,也是徒劳。” “顾掌门当真好大的口气,张口闭口,便要灭十个天理教,当真不把我们天理教放在眼里。”顾沧海神情一凝,看向门外,只见得一名黑袍人淡淡开口。他旁边跟着一老翁,拄着拐杖,鹤发童颜,笑吟吟地看着里面。 他这一笑,竟让顾沧海心底里发毛。 而客栈里立时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房梁、地板到处都是蛇虫鼠蚁。 “五毒老怪?你什么时候搭上了天理教。”顾沧海剑眉一挑。往常出门,千八百回都未必遇见这等老怪物,没想到刚给观主护道,便遇上了。 关键是他身后就是观主,可不能退。 “嘿嘿,老朽本来是来看个热闹,没想到放出的瘟神竟给你身后的道士化了两只,连带老祖的法器都折损掉两件,此事可不能算了。”老翁笑看着顾沧海道。 他论道行未必高出顾沧海多少,使毒的本事却是当世第一,教正邪两道高人无不忌惮。 ------------ 第62章 正邪 此时酒家里动静不小,如果观主无事,该当醒觉才是。 顾沧海暗自瞥了观主一眼,听得呼吸均匀,而神意不见,心中有些发虚,难不成观主在这时候神游太虚,亦或者天魔主又来相扰。 无论是什么情况,他是不能相让的。 顾沧海于是瞧着五毒老怪,笑了起来,言道:“我派这位前辈,莫说坏你两件法器,坏你十件八件,那也是你命该如此。你这老毒物,在南疆十万大山偏居一隅,倒是无人理会,既然到了这中土繁华之地,做下恶事,万万是难逃一劫。” 他说到最后,神情冷肃,剑气冲霄,厉声喝道:“老毒物,莫忘了百药老鬼是何等下场。” 五毒老怪听到百药老鬼,笑容登时敛去。 原来他年轻时本是一个采药人,因在南疆十万大山偶然发现了百药道人的遗书,寻到其洞府,取其道统,方才练得一身神通。那百药道人原本在南疆开辟百药门,乃是天下第一毒门,后来百药道人出了南疆,招惹到长眉祖师,给伤到神魂,饮恨而终。而百药门乃是邪教,失了百药道人,且其没有留下传人和道统,很快就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后来五毒老怪仗着一身天分以及百药道人的道统,在南疆建立起神秘而恐怖的五毒教,百年下来,隐然有当初百药门的声势。 只是五毒老怪记得百药道人的下场,轻易不出南疆。 他这回出来,乃是受了神道一位大人物相请,说是道法末世,神道当大兴,请他散布瘟疫,引起天下骚乱,届时王朝末世,正是神道发展壮大的好时机,五毒教亦能趁机壮大,涉足繁华中土。 他本来仍有顾虑,只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终归难以拒绝。 他散布瘟疫的地方,正是东南的州府,乃是天下最经济繁华之所,供着天下大半的赋税。 他此番出手,已经祸及八州二十五县,哪怕是朝廷有能人看出蹊跷,做了提点,因那位大人物颇有耳目,令五毒老怪每每在朝廷公文到来之前,便即得手。 他志得意满,只当是中原无人,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失了手,还折掉两件法器。 半路上碰见黑袍人,对方是天理教的魔灵使,跟他一起在渡口摸清碍他好事之人的底细,方知两人目标一致,方才结伴而来。 魔灵使见得五毒老怪为顾沧海气势所摄,冷声道:“你背后这人拿住了我家圣女,想你们妄自许为正道,尽干些以大欺小的事,老仙只是看不过眼你们如此仗势欺人,为天下敢怒而不敢言的修道士出一个公道。 顾沧海,你要是识相,就让你身后的道士交出我教圣女,以及他吞没掉我教的一件宝物,否则我天理教决计不肯跟你们青城派罢休。 何况你们青城派自诩玄门正宗,派中高人竟觊觎我教玄功,当真不要脸皮之极。” 他吐气开声,振振有词。 五毒老怪跟着嘿嘿一声,说道:“原来长眉祖师的徒子徒孙也喜欢练我们这种旁门左道的法门,看来道法末世,令你等正道高人想好了退路,要跟我等同流。这样一说,老朽还算得你们前辈。顾掌门需要老朽指点的话,尽管说出来。” 未等顾沧海回话,至善和尚大笑道:“凤非梧桐不栖,非清露不饮。你个老毒物,当真喝了天理教这鬼人的迷魂汤,真以为我辈修道士,看得起你们那些下九流的手段。且吃和尚一拳。” 他捋起袖子,对着五毒老怪和魔灵使轰出一拳。这一拳好似种子自泥土中冒出,生根发芽,充斥着自然而然的玄机。 至善适才斗法,落了徐清不止一乘,此时见两人狂妄,登时将两人看做泄气的对象。何况五毒老怪放出瘟神,自然是瘟部之主。他此行前,金山罗汉托梦道:“神道将兴,瘟部先行,旱魃随生。” 乃是罗汉暗示他,修道人除魔卫道,正当时也。当以此功德,庄严心中佛土,证得佛果。 他此前画符以及要做祈雨法事,都跟此有关。谁知缘法之下,倒是让徐清坏了他修行事。至善心中磊落,知晓怪不得徐清。 可五毒老怪赶着送上门,正是给他弥补的机会。 五毒老怪见得和尚一拳轰来,不由动容。但见那拳头开花结果,成百上千,如行云流水自然。 “好一个千叶佛手。”顾沧海暗赞道。 他见得至善这一式神通,正是清凉寺的绝学——千叶佛手。 一经使出,便有千百拳自虚空迸发,生生不息,教人无从抵抗。 “听说这至善不是五台山嫡系,否则灵门老和尚去后,这清凉寺住持还不是至善囊中之物。” 五毒老怪满目皆是至善的拳头,耳朵里充斥着拳破虚空的呼啸声,震动气血。而他神念之中,更是充斥慈悲佛法之意,似要将他争斗之心尽数消解。 这拳未攻人,先攻心。 顾沧海朗声一笑道:“大和尚,岂能让你独占这除魔卫道之功。” 虚空中一声悠长的剑吟,但见得一道剑光如同清风般拂过大堂,无孔不入,无所不在。 登时将五毒老怪和魔灵使周围的空间锁住,令其无从逃避。 两人神通一出,酒家里的凡人方才如蒙大赦,一轰而散。 只是也有一些好事的人,没能走出去,给毒虫毒蛇咬到,化为脓血。 五毒老怪见得两大正道高手神通使出来,先是惊叹,随后解下一个口袋,那袋子口一开,登时有无穷黑浪涌出,刹那间就将酒家吞没。 顾沧海剑意如潮,化了一道剑气,如一叶扁舟,将徐清承载,随即跟五毒老怪翻江倒海地斗起来。 魔灵使双手一推,打出许多符文,登时有许多魔意森森的黑树长出来,那黑树有强大的吸力,居然将至善的拳头一一吸住,不使其迸发出威能来。 同时自泰山中射出一道神光,随后出现一声叹息,到底没有阻止那神光。片刻后,青天白日里,一颗星辰大亮,正是天瘟星,星光洒落在毒潮中,那毒潮威能陡增。 ------------ 第63章 剑碎虚空 毒潮中,那些蛇虫像是喝了血一样,开始剧烈的膨胀起来,它们一个个悍不畏死,将顾沧海和至深包围住。 顾沧海的剑气、至深的拳头,几乎没有间断和停歇,但是死掉的毒虫毒蛇成了山,可还有更多的毒虫毒蛇似海一样扑来。 天上的星力加持下,五毒老怪的毒功简直是永无止境。 五毒老怪目光沉如幽水,隐隐约约散发出一丝绿色的火焰。神道力量加持下,顾沧海、至深这种一流的修道士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 尤其是顾沧海,虽然已经悟得剑心,在历代青城派的掌门中,也算翘楚,可是终归要败在他手里。 这是百药道人临终前的诅咒生了效吗? 终归他要对长眉老儿的徒子徒孙一报还一报,雪百药道人当年之耻。 魔灵使眼中亮起森森鬼火,那些毒虫毒蛇的尸体燃烧起来,黑烟弥漫下,至深的佛衣都受到侵蚀。 顾沧海能感觉到松纹古剑都受到些许腐蚀,变得有些迟钝。 剑身激荡下,震散毒烟毒潮,但是更多毒烟和毒潮弥漫而来,将至深的佛拳以及顾沧海的剑气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徐清被惊醒,他发现自己在剑气所化的一叶扁舟中。 徐清心想:“我这一觉都还没睡爽利,怎么又有这番麻烦来。” 人世间的麻烦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着苦苦支撑的至善以及顾沧海,徐清暗自思量,该如何帮他们。 他开始注意顾沧海的剑气,以及至深打出的一拳一脚,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来,这又该如何指点呢。 难道还是念几句诗。 不过这次不比陈无极那一次,想来临阵磨枪,对顾沧海和至深帮助不会太大。 徐清抬头,法力运转在眼睛里,忽然间不同了。 顾沧海的剑气、至深的拳脚在徐清眼里有了别样的意义,种种深奥玄妙的天地法理在徐清眼中呈现出来。 看拳不是拳,看剑不是剑。 连眼中的毒潮都展示出它真实的面容,其实并不丑陋。毒潮里的毒物主要有五种,分别是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它们各自对应这天地间的五行,充斥着五行生克的妙理。 越过毒潮,毒烟和毒火亦有太阴无极之道,死去的毒物为阴,阴极生阳,故有了火焰。 徐清抬首,看见的是无尽的星光,那是一种永恒不变的道,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妙涤荡徐清心头。 突然间顾沧海的剑、大和尚的拳、毒物、毒火蕴藏的深刻玄理,都在那星光下,化作一句诗。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徐清抬首,吟出这一句,看到了无垠的宇宙,以及那紫薇垣。 “剑来。”他轻声道。 顾沧海正施展青城派最高深的剑法抵御强敌,突然间性命交修的松纹古剑消失了。 “五毒老怪如此厉害?”顾沧海暗自惊骇。 他忽地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只见观主已经醒来,持剑而立,那松纹古剑仿佛跟观主水乳交融。 顾沧海心里一酸,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老婆跟别人跑了,而且对他口口声声道,那才是他的真爱。 可是观主的样子好漫不经心,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松纹古剑。 只是轻轻将剑抱起来,抬首望天,指了一指。 虚空中一颗颗星辰被点亮,那都是紫薇垣的星辰,浩瀚神秘的宇宙,一点都不吝惜元力,将星光慷慨洒落。 五毒老怪只是获得了天瘟星一颗星辰的力量加持,而徐清抬首一指,整座紫薇垣的星辰都为徐清发光发热。 无尽的星力投注而下,狂放恐怖的毒潮在浩瀚星力面前,如同一泓泉水跟大海相比。 那天瘟星的星力瞬息间被紫薇垣的星力同化掉,再也不能给五毒老怪任何支持。 松纹古剑绽放出非比寻常的光彩,浩瀚的星力,汇聚在剑尖方寸的虚空,无穷玄妙生出,绽放数之不尽的奇妙光点,如诸天星斗。 徐清体内的法力狂涌到剑中,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玩大发了。 只是这一式使出,他根本没办法停止。 徐清感觉他如一轮明月,剑气如长江大河将月光尽数吸纳,法力泄空,徐清感觉浑身变得飘飘然,毫不受力。 一剑刺出,对象已经不是毒潮、毒烟甚至两个妖魔邪道,而是整座天地。 这一剑似乎要斩断天地对他的束缚,令他超脱人世间的枷锁,踏入一种飘渺无痕、如梦似幻的仙境。 这一刻,他是剑中的神,更是诸天星辰的神。 这一剑已经有自己的生命,活了! 徐清甚至听到了怦怦心跳,那是松纹古剑的心跳声。 他在这一式剑法下,竟被赋予了生命,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剑心,往后甚至可以自己修炼,自己破空飞升,成为仙佛。 它的剑心如风清灵,如风清妙,又有身为剑的执着和坚韧,没有血肉凡躯那样繁杂的情感。 五毒老怪放出的毒物颤动不已,在剑气下,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荡,刹那间化为齑粉。 剑气又浩瀚如海,雄伟胜岳,弥漫五毒老怪和魔灵使周遭所有的空间。 轰轰轰! 在一股绝世大力的迸发下,虚空塌陷,竟好似出现一个莫名的洞穴,将周围的威能尽数吸纳。 那洞穴里生出凡人想象不到的仙乐,更有无比美丽的天女在里面招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里面拥有人世间的一切美好。 那是仙境,极乐之地。 五毒老怪和魔灵使生出一种莫名的向往,心中都生出一个念头,难不成对方这一剑破碎虚空,竟打通了仙界或者极乐世界的入口。 这是千载难逢之机。 见识过徐清神通后,他们根本生不出一丝与之为敌的心思。 不约而同,两人钻进那口子里。 这洞口只持续了一息。 待顾沧海和至深反应过来,已经关闭,当然徐清那惊天骇地的一剑的所有威能也几乎全被吸走。 不过他们也看见,在穿过洞口时,五毒老怪和魔灵使的神形化为灰烬,两人说不定还没抵达另一方世界,就魂飞魄散了。 同时至深隐隐察觉到徐清这一剑刺破虚空,连接的另一方世界不像是仙界或者极乐世界,因为他感觉到仙乐、天女的背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魔意。 好似一种绚丽的表象将某种最为邪恶的事物遮盖住。 他佛性惊人,这种预感多半是不会有假。 只是徐清一剑如果贯通的是邪恶至极的空间,显然也说不过去,那一剑是如此高渺出尘,剑化诸天星斗,其深沉幽邃,已经胜过世间任何神通道法了。 徐清缓缓落在地上,奋尽全力站稳。 广宁子前车之鉴不远,徐清才不想当众滑跪! 只是体内法力贼去楼空,身体的疲乏困倦完全难以压抑住,徐清唯有对着顾沧海淡淡地说了一句,道:“莫要让人再搅扰我睡觉了。” 徐清身子软软后躺下去,松纹古剑登时大了不少,当了一个睡垫,将徐清接住。 ------------ 第64章 天王 五毒老怪通过徐清剑气破开的口子后,肉身立时消融掉,只剩下轻飘飘的意识。他旁边的魔灵使跟他处境类似,只是魔灵使失去的是天理教教主给他塑造的灵身。 两人落进了一个宫殿里,周围尽是国色天香的美女,大殿里飘着奇异的香气,令两人生出类似修行突破的快感。 周围的美女瞧着两人到来,围着他们指指点点,却不靠近。 可是两人瞧着任何一名美女,相似一笑,心里都能生出极大的满足感,有种大欢喜,大自在的妙趣。 五毒老怪数百年的人生从未有此经历。 魔灵使也不例外。 他在这里,连天理教教主给他的禁锢都消失了。 只瞧着这些女子一颦一笑,闻着殿里的香气,就有平生未有的快乐,心中再难升起任何欲望。 确切的说,他的欲望已经在这里得到满足。 不一会来了两名身穿金甲的侍卫。 魔灵使拱手问道:“敢问兄台,这里是仙界吗?” 侍卫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天王要见你们。” 两人人生地不熟,此时也失了神通,自不敢反抗,便跟着侍卫离开。 没多久,来到一个宽广无垠的洞穴,光明如昼,里面端坐着一名长头大王,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身形庞大。 魔灵使见过蜀中那大佛,见得这大王,比那大佛小不了多少。 他头上带着的冕旒如同一个一座很大的凉亭,冕旒上的垂珠和胡须碰撞,发出黄钟大吕的声音。 两人心中不禁生出极大的敬畏,这样巨大的身形,即使没有法力,以前的他们也很难对付,更何况是现在。 “我是这里的天王,你们是人间来的?”他轻轻开口,却如同雷霆。 五毒老怪道:“正是。” 天王笑道:“已经四十年不曾有人间来客了,你们能到这里,真是天意。来人,请他们去沐浴。” 五毒老怪见对方说话客气,问道:“这里是仙界,还是极乐世界?” 天王微微一笑道:“这里既不是仙界,也不是极乐世界,不过倒是跟仙界和极乐世界差不多,亦属于天界。” 魔灵使一喜,道:“这么说,我们果真来到了天界。不过我们见识浅陋,竟不晓得除了极乐世界和仙界,天界还有其他地方。” 天王含笑道:“两位从人间来,自是有所不知。天界本叫无何有之界,起初是什么都没有,乃是未有天地开辟的混沌。 后来本界界主自人间众生中得证神通,于混沌中开辟本界,始有天界之称。后来太上出现,又在天界开辟了仙界,再后来佛祖又于天界开辟了极乐世界。 算起来,本界的诞生还在仙界、极乐世界之前。不过太上、佛祖的神通要胜过界主,从此掩盖了本界的名头。” 魔灵使和五毒老怪相视一眼,两人均自惊疑,他们倒是从未听说过这段故事。 不过这天王亦不像是说假话。 天王稍作停顿,看向两人道:“不知两位来我这里,有没有什么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或者有什么心事没有得到满足?” 两人想起大殿的美女,以及香气,虽然没有行阴阳之事,可是他们从那一颦一笑中,获得的快乐,远胜过肉体的触碰。 两人现在心里极是满足,可是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但精神上,实实在在很快乐。 何况这天王看起来不好招惹,他们怎么好说有不满意的地方。如果话说不好,显得人心不足,反倒是恶了对方,说不定会招惹不好的后果。 两人均自表示没有不满意之处,来这里很开心满足。 这话确实不算违心。 比起在徐清的剑气下魂飞魄散,两人现在的处境要比预料的好。 “那请两位沐浴更衣,咱们待会在酒宴上见。” 两人暗自心喜,看来他们很得对方看重,天王身份肯定尊贵,居然要招待他们,说不定他们来这里,还能得到一番机缘。 如果在此地有了奇遇,很可能神通大增,将来还有机会回人间报仇雪恨。 引他们来到侍卫又带着两人离开,到了一处清泉。有此前大殿里的两位美人来帮他们沐浴。 五毒老怪见她们顾盼生姿,不似侍卫那样死板,于是问其中一位道:“敢问仙子,我们只是意识之身,这泉水能给我们洗去什么?” 那美人抿嘴笑了笑道:“这泉叫做无忧泉,洗了之后,你们不会有什么烦恼。待会天王食用你们时,你们也不用感到痛苦。” 魔灵使惊怒道:“你们可是天界的人,怎么能这样。” 他往常被称为邪魔外道,都不曾吃过人肉。 五毒老怪道:“我们只是意识之身,怎么能吃?而且我从前练了一身毒功,纵使能吃,那也极为腥臭,麻烦两位姐姐,把我的事告知天王,小老儿必有重谢。” 那美人嫣然道:“好了,你们既然对天王说过,已经没有什么心事不曾满足,自然该无憾了,哪里这么多废话。” 她说话间,给两人一人踢了一脚,他们便栽进无忧泉里。 起初两人还挣扎,很快就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好似赤子婴儿。 两个美人拿着毛刷又对着他们刷了几下,再用泉水冲洗,随后就被侍卫带走。 两人沐浴后,仍能对外界感知,可是心里再生不出喜怒哀乐,好似所有的情绪都被无忧泉抽走,变得无忧无愁。 他们眼睁睁瞧着自己上了一个如石崖大小的餐桌,前面有个很大的油锅,侍卫将他们扔进去,这油不知是什么油,仍能让只剩意识之身的他们感觉到烫。可他们发不出痛苦的哀嚎。 不多时,一只大手伸进油锅,将两人抓出来,一口一个。 天王吃了两人后,竟流出眼泪,他对着面前的侍卫和美人道:“四十年不知人味了,这番稍作享受,更是勾动心肠。我瞧他们来的那空间裂缝虽然愈合,到底没以前坚固,我再找几位天王合计一番,看能不能再弄出一点缝隙,放你们进去,抓些血肉生灵回来。” ------------ 第65章 慧剑 徐清醒来时,周围跪着黑压压一片人群。酒家几乎看不出原貌,他现在应该还是原来大堂的位置,不过已经能直接看到那口井。 他却不知,此前他一剑碎虚,阵仗极大,隔着上千里,都能看到紫薇垣星力洒落的异象。 现今金华府几乎人人都晓得本地出了一位真神仙,有说书人根据星象,还说徐清是天上紫薇垣的仙人,特下凡来辅佐圣主。 总之徐清睡着的时候,说书的酒楼大赚特赚,因为许多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见说书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自是信以为真。 反正就是凑个热闹。 当然也有消息灵通的人知晓徐清在这里睡觉,还有青城派的顾掌门护法。 虽则青城派乃是修仙门派,不过每年都收了黑白两道不少孝敬,在世俗颇有影响力。 顾沧海更是出自蜀中的豪门大族,连续好几代皇帝都给顾沧海加封过。 因此顾沧海的身份,更是为官府知晓。 本城的县令前来参见顾沧海,见顾沧海小心翼翼在旁边侍立更不敢稍有大意。吩咐众人不要喧哗,静心等神仙醒来。 这些人更是不住向徐清暗自祷告,希望能获得神仙赐福。 顾沧海虽然在一旁护法,实际上顾不得这些。 他发现松纹古剑居然自己生出十分独立的剑灵,对他这个原主人有些不理不睬了。顾沧海早设下一个结界,将他和徐清笼罩住,隔绝内外。见了知县到来,也只是搭理一眼,绝大部分精神都在跟剑灵沟通。 他实在是说尽好话,各种许诺,差点把心都给掏出来,剑灵始终对他爱答不理。 大凡剑修,都是性命交修一口剑。 要是松纹古剑往后不听使唤,他这一身神通起码折掉一半。 为此顾沧海不乏幽怨,都是观主太厉害了,让这剑通了灵,居然可以自己修炼,对他这个主人,简直没啥依赖了。而且生出剑灵后,古剑潜力无穷。因为松纹古剑可以自己修炼,等于是天生剑体,修炼剑道,堪比那些天生道体修道,乃是天生的剑仙种子,要入陆地神仙境界,只是时间问题。 说实话,顾沧海都有些高攀不起人家。 可是他都修炼到这份上,再去性命交修别的剑,着实浪费时间,只好死皮赖脸,希望松纹古剑回心转意。 他觉得自己希望还是很大,毕竟观主的境界,不假外物,有剑无剑,差距不会有多少。 徐清醒来时,听到顾沧海正跟剑灵悄声道:“往后我听你的总行吧,我也不要你在我斗法时帮忙,平日里咱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性命交修可好?” 徐清忍不住笑出声,顾沧海这是把剑灵当老婆供着了,简直一副舔狗姿态。 他笑过之后,不由惆怅,体内的法力不足过去一成。 原来他一剑碎虚耗空法力,这一成还是从顾沧海、剑灵以及至深和尚那里补回来的。 当时怎么就没管住手呢。 可是回想那一剑的酣畅,简直妙不可言,徐清再想起,仍有些心潮澎湃。 顾沧海见得徐清醒来,见他发笑,不禁老脸一红。 他解释道:“如今松纹道友已经是我辈中人,弟子实在不敢像过去那样招呼他。” 松纹古剑见徐清醒来,便即缩小,在徐清衣角上蹭了蹭,好似小狗一样。 徐清摸了摸它,道:“你还是回顾掌门那里吧。” 古剑极不情愿地颤了颤,然后落在顾沧海面前。顾沧海既欣慰又心酸。他心心念念的古剑,观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啊。 好在这是观主,若是别人,他早已拼命。 徐清又问道:“至深大师走了?” 顾沧海作揖回道:“他从观主那一剑大有所悟,已经回五台山闭关,临走前让我转达对观主的谢意。” 徐清惆怅道:“他该多留几日。” 顾沧海心里羡慕不已,看来至深和尚竟颇对观主脾气。他随即庆幸,对方走得早。 徐清又看向顾沧海,他能感觉到顾沧海心念起伏,只是起伏极淡,针对他产生的情绪,更是少之又少。 顾沧海见徐清目光,略有自得道:“弟子所得未必有至深多,只是到底是学剑的,见得观主那一剑,亦有些领悟,略懂了一点剑心通明的剑理。是以弟子心里纵杂念丛生,亦不会因此影响剑心的清明。如果往常弟子遇见大事,心里难免会掀起波澜,现今遇到,心里便不是波澜,而是一点点细小波纹。” 徐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难怪刚才自顾沧海的情绪生出的法力那么少了,敢情还是他的问题? 他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顾沧海见徐清面无表情,只当他这点进步,不被观主看在眼里。 他心道:“我须得再努力,修行到心中生出慧剑,任何杂念出现,都能立即将之斩断,届时观主怕是要对我刮目相看。” 青城派到底更重剑,所以养气炼心的本事,终归不及峨眉。但顾沧海有预感,到他这一代,青城派的气道修行亦有机会赶上峨眉,届时剑气合一,再现祖师荣光,都是有可能的。 他不得不庆幸当日的决定,来到观主身边,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徐清不想继续纠缠这件事,他指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顾沧海随手撤了结界,道:“都是来朝拜观主的,观主若是不高兴,弟子让他们散去。” 他在徐清面前唯唯诺诺,可面对其他人,自然能摆起青城派掌门的威严。 修行人飞行绝迹,逍遥自在,何况是顾沧海这种大修士,有道真人!即使面对当朝天子,他也可以不给什么面子。 徐清看了人群一眼,见到渡口的官员,以及身边的县令,他笑道:“还欠贵县一场雨,这样吧,我跟华山天池的一位龙君有交情,请它来给贵县下一场雨。” 徐清见从顾沧海身上不好获得法力后,决定开源节流,所以想起了小白龙。 正好借这个机会,请小白龙下山。 他拿起龙鳞,心中念叨着小白龙,这是对方极为珍贵的东西,自然能和徐清的心念呼应上。 … … 华山天池。 小白龙收到徐清的请求,忍不住跃出水府,冲出天池,进入云海中。 “小弟,你这是又要去哪?”天池里有龙子问道。 “我去人间还一件因果。” “小弟,你可别再下山了,听说观自在菩萨正要选一位龙子进入祂在人间南海的灵池修炼,你这一去,怕是要错过这机缘。”小青龙劝道。 “哈哈,我一向不耐烦和尚尼姑们念经,这机会就让哥哥们去争取吧。” ------------ 第66章 司雨 徐清坐在县城的风雨台上,面前摆满了酒席。 因马镖头勉强算得徐清故人,故而上了这桌,除他之外,只有县令和顾沧海。马镖头听到县令称呼顾沧海时,加了一连串封号,险些没吓晕过去。 他已经料到徐清来头甚大,只是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远要不可思议。 要知道顾沧海这样吹口气都能让顺远镖局永远消失的大人物,在徐清面前还执弟子礼呢。 他当时就吓得腿软,战战兢兢想要下桌。 还是徐清温言细语地安慰他,马镖头方才坐定,只是内心忐忑,不敢插话。 只是他内心亦不免飘飘然,此生有此际遇,当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 因为徐清对他的态度,引得县令都对马镖头刮目相看。 不过几口酒下肚,渐渐就少了拘束。 县令和马镖头都发现,这位徐仙人真的是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喝了几圈酒,县令大着胆子问道:“敢问上仙,这龙君几时过来,我已经教人备好牛羊,想在龙君快来时宰杀,给龙君献上新鲜的血食。” 徐清道:“快了吧,不过龙君未必喜欢血食,你们不用着急。” 县令讪笑道:“我只是见上仙连祈雨的法坛都不要,总想做点什么,方才心安。” 徐清微笑道:“这东西着实没啥用,让你们建造,徒自浪费民力而已。咱们好吃好喝等着便是。” 他知晓,如果建什么法坛,估计许多老百姓都要被弄来服徭役,这赤日炎炎的,干这事,着实受罪。 他一念及此,自是让县令罢了此事。 虽说徐清没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可顺手为之,能让寻常人少些苦,或者得些好处的事,还是乐意为之。 毕竟他从前也只是个普通人。 不知何时,天空泛起云雾,但见得一条似蛇非蛇,浑身鳞片,首似马,角似鹿的雪白身影自云雾中俯冲下来。 一时间风起云涌。 好多寻常人家都叫起在忙别的事家人。 “良人,快出来看龙君。” “娘子,快出来看龙君。” 诸如此类。 城里城外,不少人都走出家门,看见这毕生难忘的一幕。 都说城里有活神仙,他们大都见不着,可是龙君却实实在在瞧见了。 那小白龙落在酒席上,便只有巴掌大小。 县令见状,暗道:“能大能小,果然是真龙。” 小白龙口吐人言,瞧着徐清道:“上仙,唤我来是给此县下雨吗?” 徐清笑道:“不止为此,也是想知道龙君回去后,是否养好了伤。现在瞧来,龙君伤势应该无大碍了。” 小白龙听了徐清的话,欣喜道:“没曾想上仙还惦记我的伤势,我回去几日就好了。这下雨的事,包在我身上,只是算不得什么大事,抵不上我欠你的人情呢。我这回下山,干脆就跟着你,直到还了你救命之恩,上仙觉得可好?” 徐清就等着它这一句,微笑道:“正好我家里新挖了个池塘,足以给龙君安身。” 小白龙心道:“上仙家的池塘,怕是难以让我睡觉的时候施展身子,我且住上几日,然后再找机会跟上仙说一下,寻一条附近的江河住下来。” 它道:“那就多谢上仙了。” 顾沧海在一旁微笑道:“华山龙子,你确实该多谢观主,那池塘可不普通。” 小白龙见顾沧海法力深湛,知晓这不是寻常修士,出得此言,它不禁好奇道:“你为何叫上仙观主,我记得上仙说他来自清风观,难不成他是清风观新任观主,那池塘莫非在清风观里面,有神奇之处?” 顾沧海心道:“那池塘里面装的是三光神水,人间除了南海紫竹林里的鱼池,怕是仅此一家了。你个小龙,也不知得了何等造化,居然有幸进里面去住。” 他暗自腹诽,面上含笑道:“观主自是清风观主,清风观从来只一位观主。” 顾沧海见小白龙跟徐清颇有交情,倒是不好故弄玄虚,所以实话实说。 小白龙惊讶道:“原来上仙就是清风观主,这么说你是世间第一修士。” 徐清心里一抽,世间第一,这话能随便说吗。向来天下第一这个名头,不知害死过多少人。 何况他现在法力积蓄得可不多。 徐清正色道:“龙君这话颇有偏颇,须知我辈修行士,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自己。正是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所以什么世间第一修士之名,毫无意义。唯有胜得过自己,方才算得上有道。” 小白龙不禁惭愧道:“上仙说的大有道理。” 它生性活泼,不耐寂寞,亦无人管教,其实内心里一直想有一位师长。徐清这一番说教,不禁让小白龙生出孺慕之情。 徐清收到这股情绪,暗自感慨,还是小白龙好忽悠,现在的顾沧海都不好骗了。 只看他这一番说教,顾沧海仅一点触动。 所以世间高明的骗子,从来都是有一双善于识人的眼睛,而不是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完善骗术上。 当然,他也不是骗子。 这是教育啊。 徐清微笑道:“这也是贫道一己之见,龙君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若是龙君方便,咱们先下雨,毕竟好多人等这场雨许久了。” 小白龙忙应道:“好,我这就去行云布雨。” 它一头扎进云层里,不多时大街小巷生出清凉的风,天上渐有乌云,遮住炎日。 百姓们见小白龙进了云天,又见风起,都知道要下雨了。 可是等了好一会,风竟渐渐变小,云也散了,露出金闪闪的太阳。 小白龙焉着龙首自天降落,它沮丧道:“上仙,不知怎么回事,我呼风唤雨的神通竟在这里不生效。” 顾沧海见状,向徐清道:“观主,看来是有人暗自阻扰。” 徐清一脸淡定,看向顾沧海道:“你觉得是谁?” 顾沧海以为徐清是考较他,他沉吟道:“龙君是天生的司雨之神,可请那风婆婆、推云童子、布雾郎君等等行云布雨的神灵过来一问,想必就能水落石出。” 他怕说错了话,干脆打个太极。 在观主面前,不求有功但求无错嘛! ------------ 第67章 旱魃 小白龙龙首低垂道:“上仙稍待,我去问问风婆婆她们。” 它复又冲入云层中,念了个五雷法咒语,虚空中行云布雨之神均自感应到,在云层上现身跟小白龙相见。 当先一名老妪,正是风婆婆,她化身繁多,这里只是一个化身。 风婆婆道:“华山天池的小龙君,不知有何事寻找老妪?” 小白龙知晓对方是司风之神,承继上古大神风后的道统,虽是化身,也不好怠慢,它见礼道:“我欲在这县城下一场雨,只是刚刚风起,怎地就停了。心中不解,故来询问。” 风婆婆苦笑一声,道:“小龙君莫非以为是老身故意阻扰。” 她身后是推云童子、布雾郎君的化身,均自道:“小龙君莫要误会,你成年后要掌一处江湖,行云布雨,咱们要打交道的日子还长,我等岂能跟你坏了情谊。此事确实有情由,却不在我等。乃是附近有旱魃天女,她是我等的克星。这行云布雨的神通,在她身遭百里,都生不得效,若是她有心,周围一千里地都得继续旱下去。” 小白龙道:“原来如此,不知这旱魃在何处?” 风婆婆道:“只这县城里有一座清楼,便是她的产业。” 小白龙好奇道:“青楼?是人间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吗?” 风婆婆笑道:“小龙君误会了,那青楼乃是清水的清,乃是一座酒楼,在本县名气不小,小龙君寻人一问便知。” 小白龙龙爪朝风婆婆一拱手,道:“多谢婆婆指点。” 它接着欲要下去回复徐清,风婆婆又道:“小龙君且慢。” 小白龙道:“不知婆婆还有什么见教?” 风婆婆微笑道:“不是什么见教,老身有事想请小龙君帮个忙。” 小白龙为人热忱,它道:“婆婆只管说,小龙能力所及,必不推辞。” 风婆婆道:“下方那位上仙此前一剑碎虚,化周天星斗,惊动天地鬼神,着实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老身得风后道统,数百年行得本职,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这一百年都不见长进。我暗中观察,见小龙君和上仙相识,还请小龙君代老身问一问上仙,老身接下来的修行路在何方?” 小白龙微笑道:“我待会问问上仙便是,若是上仙有指点,我再回禀你。” 风婆婆喜道:“不劳你转达,老身现守在这里,只消上仙答了老身疑惑,老身便听到了。” 那边推云童子、布雾郎君请求小白龙帮同样的忙。 小白龙均自应下。 它又从空中落下,到了徐清面前,道:“原是旱魃天女作祟,使本县不能下雨。她现居在县里清楼,清是清水的清,若要下雨,须得去见她。” 县令惊道:“这清楼我还去过,没想到琴妙姑娘居然是旱魃。” 他接着又说了清楼的位置。 顾沧海微微冷笑道:“旱魃在上古时乃是半神半魔之属,后来神性消退,只余下魔性,经由龙虎山数代天师围剿,当今之世,已经罕见旱魃踪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只藏着。她倒是好胆,竟不怕龙虎山寻她麻烦?” 徐清道:“不能让龙君白来一趟,这雨还须得下。既如此,咱们就去清楼一趟。” 他家里也有个天女呢,可惜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不知这旱魃天女的法力滋味,到底如何。 小白龙道:“我跟上仙一起去,不过我刚才问风婆婆时,她有一件事拜托我。” 它将风婆婆、推云童子等神灵的修行疑问告诉了徐清。 徐清听后,暗自好笑,没想到那一剑的声势,居然让他在人间出了大名。只是这些神灵怎么如此谨慎,直接来见他不好吗。 他故作沉吟,好一会才道:“路在脚下。” 反正他说的话,对修行人而言,多有玄理。这话就让风婆婆她们自行体会,说不准真能悟出什么。 徐清话音一落,但见得虚空中有三道神灵身影若隐若现,对着徐清作揖,随即消失不见。 徐清亦收到三股纯正的法力。 这是意外之喜。 徐清神色泰然地对县令、马镖头道:“我和顾掌门、龙君去清楼走一趟,想必事情很快能解决,届时自会下雨,到时候我等是不会再回来了,两位不必等着。” 他话一说完,化为徐徐清风,消失在县令等人眼中。 松纹古剑化为剑光紧随而去。 顾沧海不由苦笑,啥时候他才能再次御剑飞行。 无奈下,他只好乘风离开,只是远没有从前那般飞行绝迹了。 小白龙亦跟着离开。 县令、马镖头不禁怅然张望,一时间均自感觉到,俗世里的功名利禄,比起这等手段,竟算不得什么。 县令自此后,对功名再不热衷,改名丁乘鹤,披发入山修行,几经奇遇,竟另有一番成就。 徐清步履悠然地在人群中行走,此时大部分人都在外面,人来人往,徐清竟没受到半分阻碍,也没人瞧见他,只当是一阵清风路过。 他信步从容,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议。 没多久便抵达一座酒楼,上书“清楼”二字。 徐清在门口稍作停留,小白龙化作一条小白蛇钻进徐清袖子里,顾沧海和松纹古剑也在后面。 徐清一步进了清楼。 古剑只好不情不愿,落在顾沧海背上。 他进得大堂,有酒保前来招呼。 徐清微笑道:“我想见见你们老板娘琴妙,还请小二哥引见一番。” 酒保见徐清气度不凡,自不敢怠慢,他道:“县城里不少人想见掌柜的,掌柜又不好没完没了地见客,就设了难题。我这有牌子,客人翻开,便有题目。若题作得一首好诗,自能见得掌柜,到时候酒钱也免了。” 顾沧海在徐清身后传音道:“观主,这楼是九宫迷魂阵,倒是不好找人。要不让弟子直接将楼拆了,教她无所遁形。” 徐清对顾沧海道:“既来之,则安之。” 他以风收束声音,酒保自也听不见。 他翻了一块牌子,心想写一首诗,让酒保拿去见旱魃。如果旱魃已经有戒备,肯定不会现身,再做计较便是。 如果对方出来相见,徐清还是希望能和对方先交流交流。 那牌子上是“秋山”二字,酒保很快弄来纸笔。 徐清信手写到:“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掩容醉容。” ------------ 第68章 人妖 清楼后院,乃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小花园,地方不足一亩,假山、流水、飞花、长廊应有尽有,院中还有两只白鹭,恬然自得地在水边嬉戏。 流水清浅,弯弯绕绕,不知西东。 酒保拿着徐清写的诗,快步走到长廊的尽头,坐着一名青衣女子,她笼着面纱,教人看不清面目,可身形窈窕,仍会教人容易想入非非。 “拿来吧。”一道平和的声音在长廊里、流水上、飞花间悠悠荡荡。 说话的自然是青衣女子,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酒保早见惯掌柜的神异,并不奇怪。 青衣女子接过诗作,默然看了一会,道:“你出去吧,客人已经在外面了。” 酒保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推出去,再出现已经在后厨。 青衣女子目光越过长廊,落在花园,道:“青城派的顾掌门,你的剑法比从前高明许多了,瞧你身上的道气,当真是如风之清,如松之韧,兴许再过一二十年,便踏入剑心通明的境界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顾沧海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旱魃似乎跟他所知的旱魃全然不同,其谈吐见识,像极了修行高人,而非神怪。 她说完后,突然“咦”了一声,轻悠悠道:“好剑,当真是绝世好剑。不出一甲子,天下剑修见了你,不低眉也不行。” 松纹古剑发出轻轻颤音,似是冷哼,又似是在说,算你有见识。 小白龙盘绕在假山上,龙尾拍打流水,激起水珠,龙眸幽幽地盯着她。 她轻轻笑道:“小龙君,我不是故意坏你神通,只是人在世间,颇多不由己之处。”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长廊另一头的徐清身上,轻叹道:“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道兄诗文里,已得天趣,连境界也通了天,教人羡煞。” 她一伸手,长廊生出一桌两椅,上有美酒。 “请。” 两人相对而坐。 徐清见她忽地摘去面纱,露出有造化之功的精致五官,可惜白玉似的脸庞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覆盖了右边的眉眼,破坏了她原本超乎想象的美感。 顾沧海在徐清身边侍立,见她摘去面纱,悚然动容道:“你是?” 青衣女子微笑道:“顾掌门还记得我?” 顾沧海似是不敢置信道:“你不是死在王老手里了吗,怎么会还活着。” 青衣女子淡淡道:“身为旱魃,我现在也不能算活着。” 顾沧海道:“你当年逆转阴阳,由男变女,练就一身邪功,各大派在你手上死伤不少。这才逼得王老不得不清理门户,维护武当清誉。你现在仍在世间,难不成还想卷土重来?” 青衣女子冷笑道:“当年那些人,都是曾上过武当山,逼死我父母的仇,他们人人都有份。我虽练的邪功,但从没害过一个跟此事毫不相干的人。” 她说到最后,忽地叹了口气道:“可现在他们个个都死了,我还怎么卷土重来。” 徐清心道:“怎么还是个人妖。” 他神思飘飞,暗自好笑,估计外面不少文人骚客对她颇为迷恋,要是知晓她竟是男人变的女人,想必每个人神色都很好看。 他神闲气定,对青衣女子的戒惧不似顾沧海那般严重。 青衣女子于是看向徐清,轻声道:“我这些伤心往事,料来也不在道友眼中。你是视前尘如烟般的人物,我见了你那一剑,也不敢得罪你。只是这场旱情,乃是我允了人,不得以而为之。何况亦是天道。还请道友和顾掌门高抬贵手。” 顾沧海神情微冷,道:“你允的人,是泰山上的那些家伙?” 青衣女子淡笑道:“顾掌门既然明知,何必故问。” “我就说五毒老怪怎么突然出了南疆,怕也是被他们说动,方才涉足中土。这天下大乱,对他们当真是大有好处,可是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就不怕作孽下去,浑身长满红毛,连人身都保不住?”顾沧海身为青城派掌门,颇知秘辛,明白旱魃虽为天女模样,可是一旦作孽多了,便会浑身长出红毛,偏向鬼怪夜叉之流,最终化为犼,万劫不复。 青衣女子平淡道:“身为旱魃,本也不在六道轮回中了。我的身世你也知晓,连父母给的男儿身我都保不住,往后纵长出红毛,结局不祥,那又有什么打紧。” 她一副看破一切的架势,反倒是让顾沧海无可指摘。 其实顾沧海亦知青衣女子说的不错,她当年所害之人,个个都跟她有仇。若不是她练了一身邪功,身世跟天理教又大有牵扯,武当派现任掌门王老,怕也不愿意清理门户。 只是她既然复生世间,想必当初王老还是怜惜她身世,没有下死手。 “这事还得看观主。”顾沧海心念一定,不再开口。 徐清道:“说了这么多话,还是喝一口酒润润嗓子吧。” 青衣女子不禁有些出乎意料,她随即斟满三杯酒,道:“确实怠慢了,请饮酒。” 她先饮而尽。 徐清却道:“来时我们已经吃过酒,就不再吃了。劳烦你收了神通,让龙君下一场雨。” 青衣女子轻叹道:“我确实有苦衷,道友真不肯放过我吗?” 徐清道:“可也不见你放过那些因为旱情,吃不上水,家里没了粮食的村人。何况你都看开一切了,何来放过。” 青衣女子神情微冷道:“看来道友是真不相信我说的话。” 徐清微微一笑道:“只是单纯的不相信你而已。” 他随即收到一股炽烈的怒火,都化为澎湃的法力。这旱魃的修为,确实不错,犹自在顾沧海之上。 青衣女子道:“这九宫迷魂阵,道友若是能不伤一草一木走出去,此事便依你。若不能,我也只好强自领教道友那碎虚一剑。不过,希望道友还能发出那一剑来。” 顾沧海在一边冷笑道:“凭你也敢威胁观主,不知所谓。何须观主出剑,你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他话音一落,松纹古剑剑光大盛,跟顾沧海神气交融。 顾沧海剑目如电,射向青衣女子。 只是内心微微泛酸,要不是为观主出手,古剑估计都不会帮他。 ------------ 第69章 剑气微尘 青衣女子见得剑光,不闪不避,仰起头,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一股迅捷无比的剑气刺穿她咽喉,但是半点鲜血都没出现,她的身影好似一团光影炸开,转瞬不知所踪。 “李青衣,你休要鬼鬼祟祟,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地做过一场。”顾沧海冷目如电,道音颤动虚空。 “哈哈哈,顾沧海,若是你身边没别人,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李青衣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顾沧海神容一凝,一道雷音剑气轰向左方的一座假山。 他正是要引对方回应,好感应对方的气机。 一缕青色的衣角给顾沧海斩落。 只是一剑过后,顾沧海又不能察知对方动向了。 顾沧海又定了定神,见得刚才轰碎的假山不知不觉间恢复如初。 他再分化数道剑气,斩流水,破假山,断长廊,可是眼前一切景物,都如梦似幻,毁了又立即恢复原样。 顾沧海徒耗精神法力,竟一点效用都没有,自是收剑,恢复精神体力。 徐清犹自气定神闲,瞧着落花流水,假山长廊,似乎有许多美妙在里面。 顾沧海稍作恢复,向徐清拱手道:“观主,弟子无能,竟破不开此阵。” 他心中大是惭愧,如果真独身在此见李青衣,他纵然能暂时自保,怕也很难出去,只能做困兽之斗。 不过当年一共四十九位正道修行高人围攻李青衣,都让李青衣轻松走脱,过得这些年,对方即使转生旱魃,不进反退,论境界见识,仍是当今第一流,他比对方逊色,倒也在情理之中。 徐清将法力贯注在眼睛里,所见假山非山,流水非水,而是一团团飘忽不定的烟气,所以顾沧海使多大劲,也无非是让这些仿佛无物的烟气变幻了一番形状而已。 烟气弥漫,徐清一时间也瞧不见出口。 看久了,反倒是有些困倦。 他便知这烟气还有迷魂之效。 烟气之下,泥土坚实,草木倒是真的,且错落有致,好似迷宫一样,分出许多通道来。 徐清听得顾沧海说话,回过神,微笑道:“阵法之道,真真假假,如同修行所遇虚妄真实,破不开也正常。” 顾沧海闻言隐隐有所悟,他道:“观主所言甚是。” 他转头瞧向草木,心道:“观主说真真假假,这假山是假的,流水也非真,长廊更是空。但花草树木,未必是假。” 他又想到刚才李青衣强调不能伤一草一木,里面怕是大有文章。 顾沧海凝神看向草木,只是心里还是拿不准主意。万一是李青衣故意如此说呢。 他随即看向徐清,道:“弟子得观主提点,觉得这阵法的关键怕是在这些草木上,不知猜得可对?” 徐清目光幽然地落在花花草草上,道:“这些花草确实跟阵法大有干系。” 小白龙道:“既然如此,我一口气吹掉它们,说不定阵法就破了。” 它张开龙口,正要吹气。 顾沧海道:“龙君且慢,这花草或许有异样。” 他指着花园中两只白鹭道:“你瞧,这两只白鹭在园子里徘徊,始终没有落在任何花草树木上。它们怕也是活物,知晓趋利避害。” “姓顾的,算你谨慎。我这草是绝魂草,花是断肠花,树是身毒木。你道行高深,它们倒是毒不死你,只是可以伤你道基,你若舍得道基受损,便破阵出来见我。”李青衣的笑声在园子里悠悠回荡。 顾沧海再出一剑,连一片衣角都没斩落了。 徐清忽地开口道:“剑给我。” 他话音刚落,松纹古剑应声脱开顾沧海,到了徐清手里。徐清握着松纹古剑,缓缓闭上眼。 在李青衣开口说话时,他深深融入天地间的风之法理中。 既然眼睛看不到,便用耳朵。 以风为耳目! 徐清衣袖徐徐飘飞,他抬起剑,顺着一股心意,随手刺出。似清风徐徐而至,徐徐而走,道韵流转不休。长剑往虚空轻轻一刺,转了一个圈。 顾沧海不禁全神贯注瞧着徐清这一剑,跟此前一剑化星斗不同。这一剑声势微小,画出的圈非黑非白,如封似闭,见不到来处,看不见去势,柔弱无尘。 徐清随后又一转身,剑光乘风而去,随缘而来,不疾不徐,更无胜败心萦绕剑身。 一道道细小微弱的剑气似春雨洒落,融入泥土里。 没过多久,园子的花草树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那微弱剑气融入泥土,虽然微弱,倒也是剑气,竟将它们的根须尽数毁去。 而徐清以风为耳目,正是利用了风无孔不入的热特性,纵然泥土坚实,仍有空隙,剑气如若微尘,以无厚入有间。 正是不以目视,而以神御的高深剑道。 他一剑碎虚,正是道破天地大化,而剑气如微尘,却是道家知微的高深道境了。 随着草木枯萎,假山流水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烟气。 而自泥土里,微尘剑气如雨后春笋冒出,园子便如雨过天晴。 烟消雾散。 李青衣的青衣出现许许多多的孔洞,春光若隐若现。 徐清缓缓睁开眼睛,瞧着两只白鹭,背剑负手而立道:“这两只白鹭也知道生之可贵啊。” 李青衣满面颓唐,道:“你既然能破我的阵法,找出我的真身所在,为何不杀了我,一了百了,难不成你这等得道高人,还会觉得杀了我不解气,要让我生不如死。” 如她所料,徐清确实没使出那碎虚一剑,可是他剑气如微尘,无孔不入,无所不至,一样不是她能应对的。 徐清暗道:“我这刚恢复一些的法力,又为你耗去三成,要是杀你,怕是耗尽我现在的法力都未必够。” 他自不能实话实话,看向李青衣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得依我三件事。” 李青衣道:“哪三件?如果我做不到,你还是直截了当杀了我吧。” 徐清微笑道:“第一件便是今后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无论是为什么原因。” 李青衣迟疑片刻,她好一会才道:“我不是真的想作恶,只是着实有不得已处。不过这件事,我还是依你。” 徐清轻轻点头,他见李青衣的神情如释重负,还有一些对他的感激之情生出,心想这人倒也本质不坏。他猜测对方是因为他让她有理由不做坏事,心里少了负担,故而感激。此前他对李青衣说不相信她,其实也是想刺激对方,倒不是真看清了对方的为人。 徐清悠然道:“第二件事,我想让你帮我将天理教的圣女抓来。” 李青衣点头道:“这事不难,第三件呢?” 徐清笑了笑道:“总之不会是让你十分为难之事,不过我暂时没想好。” 李青衣道:“那我都答应你,不过你为何不问我降下旱灾的缘由?” 徐清道:“以你的神通境界,不像是那么容易被人威胁,想必你需要指使你的人帮你做一件对你极重要的事,方才答应了对方。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又没打算帮你,所以我问你这些事干什么?你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我多嘴送你一番话。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如果还想做回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靠自己了却心愿,何必卑微下贱地求人。” 他说完话,再不看这旱魃一眼,飘然离去。 离了花园,徐清的声音再度悠悠响起。 “龙君,该下雨了。” 一时间,风来雨落,电闪雷鸣。 那磅礴大雨,淋了李青衣一身,她许久未曾如此狼狈,亦许久未曾如此心如晴空朗月般自在。 她最后朝徐清离去的地方深深一拜,到今日,她才算复生世间了。 ------------ 第70章 岁月静好 徐清回到金华城的院子里,这是洞天,也是家。 他关了门,打算谁也不见,好好睡一觉。 不过走进门时,徐清看见打整好的庭院,心中只冒出一句诗,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眼前的画面很静谧,也很生动。 小侍女在除草,老木鱼在水里游荡。 见得徐清回来,小侍女放下荷锄,欣喜道:“公子回来了呢。” 徐清张开手。 小侍女立即过来,她以为公子要让她把道衣脱掉。可是哪有在院子里换衣服的,虽然也没其他人。 因为老爷不在,所以这院子,连温玉春都进不来,宦娘也出不去。 毕竟是洞天。 宦娘正要给徐清解开衣服,徐清摇摇头,道:“抱一抱。” 他轻轻拥着小侍女,微笑道:“辛苦了。” 没有任何情欲。 宦娘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在舅舅家从未有过的,小时候在家有过类似的,却没有如此深刻而强烈。 然后,有什么东西硬硬的,有点咯人。 小侍女脸一红道:“公子,你身上是什么东西,有点硬。” 徐清先是一愣,他随即恍然道:“龙君,你快出来。” 小白龙还在他袖子里。 它从徐清的袖口钻出来,满不好意思道:“这位姐姐,刚才是我的角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小侍女睁大眼睛,满是好奇道:“你是龙?” 她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公子那片龙鳞的主人。 小白龙嘿嘿一笑道:“是呢。” 它不满一尺,龙鳞雪白,龙首也不狰狞,反而有些粉嫩可爱。女孩子很少对这样的形象能有抵抗力。 她立即松开徐清的怀抱,看着小白龙道:“小龙君,我可以摸摸你吗?” 小白龙嬉笑道:“姐姐很漂亮,可以随便摸我。” 宦娘抿嘴道:“小龙君真会说话。” 她摸了摸龙头,触手清润冰凉。她道:“小龙君比奴家身子还要冷。” 小白龙心道:“这姐姐的气息跟上仙有些像。” 它呆在徐清袖子里时,就觉得很舒服。徐清的气息神秘幽旷,有些像浩瀚星空。宦娘的气息差徐清不少,不过根子里有些类似。 它喜欢这种感觉。 小白龙本是来报恩的,现在竟有些享受。 而且这院子竟还是一个洞天,它此前是万万料想不到的。 徐清的声音响起,道:“龙君下雨辛苦了,先去池塘休息一下吧。” 小白龙早听顾沧海说过,这池塘不普通。 它此时回过神,扑通一声,落进池塘。清清池水泛起涟漪,里面的鱼儿见了它这水中至尊,竟也不怕生,依然悠然自得地嬉戏。 小白龙随即一摆尾,池水炸起,好多小雨点往天上飞,随后掉下来,鱼儿们争相游出水面,吐着泡泡。 悠悠风来,白鸟亦在微风细雨中徘徊。 好一番诗情画意。 此时小白龙亦明白,这池子里的水竟是三光神水。 观自在菩萨在南海的灵池也是三光神水,它本是有机会进去的,结果放弃了。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哥哥们要奋力争取的东西,它在这里毫不费力便得到了。 三光神水的灵机对小白龙意义不是特别大,可是其中蕴含的天地法理,对小白龙的修行大有帮助。 老木鱼亦暗自欣喜,主人居然把这小龙拐回来了。 它在血僧手中时,跟小白龙相伴过一段时间。 小白龙亦认得它,倒是不记恨从前的事,毕竟那是血僧要囚禁它,木鱼只是个工具。 何况老木鱼私下还让小白龙少受了一些苦。 它道:“老前辈,你在这里,倒是比从前风清气朗许多。” 老木鱼不敢居高,道:“都是托老爷的福。希望龙君早日得道。” 小白龙道:“前辈也一样啊。” 徐清没有管它们,打算回房里睡觉,不过宦娘搬来一把藤椅,道:“公子可以躺这里休息。” 徐清躺上去,发现十分舒适,藤椅轻软,还有一个靠枕。 宦娘道:“我去之前给公子买布的那家店新买了一匹布料,跟上次给老爷做道衣的料子一样好,就织了这个靠枕。” 她说完后,还等徐清夸奖呢,不过只听到了徐清匀净的呼吸声。 小侍女翻了翻白眼,又拿出一块毯子给徐清盖上,找了一根小凳子,坐在徐清旁边,听着竹叶沙沙声,托腮看着清悠池水,白鸟不时从平明的水面划过,静谧悠然。 此生甚好,岁月静好。 … … 隔壁院子,顾沧海见到燕赤霞。 温玉春却不在家,他是去了葛府,乃是葛城隍请温玉春教葛小姐经脉穴位的学问,好为将来的修行打下基础。 温玉春自是对此事乐意之至。 燕赤霞没出门,而是在家里安静的养伤。 只是他还惦记一件心事,他的剑原本在离兰若寺不远的土里,可是现在却一点都感应不到了。 作为剑客失了剑,着实是大事。 燕赤霞将此事告知了顾沧海。 顾沧海本来还惆怅松纹古剑身在心不在,听到徒儿丢了剑,竟也不如何惆怅了。他安慰燕赤霞道:“剑道到了高深处,那便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你天资是为师众弟子最高的,迟早能到那境界。就当是提前适应无剑的境界,不必为此挂碍。” 燕赤霞腹诽道:“师父,你老人家都还没到这境界。我辈性命交修一口剑,要手中无剑,岂不是要超脱生死,已经成仙了才行。” 这话哪里能说出口,他道:“师父所言甚是。” 顾沧海道:“咱们老住在温小哥家里也不是办法,我瞧附近几乎没别的人家住着,你出面去将附近的院子都买下来。” 燕赤霞惊讶道:“师父打算在这里长住?” 顾沧海微笑道:“观主亦是咱们青城派的祖师,作为晚辈自当尽心服侍他老人家。” 他想到观主住这里的事,迟早瞒不住,到时候这一条街的院子几乎都是他的产业,往后可以租给其他各派高人。 此事倒不是为了赚什么灵石法器,而是为了跟各派高人加深感情。 对于修行者而言,人情因果,有时候能派上极大用场。 说不定青城派还能因此一跃成为正道十大派的上流。 魁首他就暂时不想了,武当派的王老深不可测,虽说及不上观主,却也不下武当祖师当年了。 顾沧海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晓短时间内是万万没有追上对方的希望。 ------------ 第71章 招魂 顾沧海吩咐燕赤霞去将附近的院子都买过来,这事本来费时费力,可是燕赤霞没多久便回来复命。 顾沧海惊讶道:“你现在办事这样干净利落了?” 燕赤霞苦笑道:“师父,我这是没办成事,早有人在你之前将这一条街的其他院子买下了。” 顾沧海微微冷哼道:“莫非是清凉寺、金山寺的和尚?他们家大业大,又跟世俗牵扯颇深。至深那厮粗中有细,说不定已经猜出内情,早将此事告知了禅院。” 至深是在金山寺落发,因在金山寺犯了众怒,才被派往清凉寺挂单。说起来,他仍算是金山寺的人。 只他有这段渊源,金山寺这回便派遣的至深来金华府打听天魔主的事。而清凉寺另外派遣了一名和尚叫做无尘,无尘的来头颇大,乃是秦国公府的一位公子,因生下来被一位精通天机的修行高人判定他尘缘浅薄,不适合沉浸在世俗的功名利禄中,否则必然有灾祸,故而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将他抱养在清凉寺中。 燕赤霞回道:“这一条街剩下的院子,倒不是师父所言那样,而是被本地的知府买了。我无奈下,只好搬出咱们青城派的名头,这知府有几分修行,徒儿功力尚未恢复,所以倒是不好用强,何况他始终是官府的人,我也不想弄得动静太大。那知府倒也不想跟咱们青城派交恶,不过他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希望得师父一个亲口允诺。” 顾沧海道:“他想留几间房子?” 燕赤霞点点头,说道:“他想留几间房子,又怕其他势力向他索要,因此想借师父的名头,帮他震慑一下其他人。这人已经在留仙楼摆下宴席,等师父去。” 顾沧海道:“留仙楼在哪?” 燕赤霞道:“正是上次徒儿遇到天理教妖女的地方,我记得这知府认识那妖女,不过应该不是一路人。” 顾沧海道:“那便去瞧瞧。” … … 顾沧海和燕赤霞出门后,一名青衣公子来到徐清院子外,他敲了敲门,宦娘出去开门,不过一层无形的隔膜存在,令青衣公子进不来院子。 他看着宦娘,微笑道:“小生李青衣,有事找你家主人。烦请姐姐通报一声。” 宦娘见这公子五官精致,清秀飘逸,但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坏了这一身好皮囊。 她暗道可惜,问道:“你认识我家公子?” 李青衣拱手道:“日前应了你家主人一件事,如今有一点小波折,须得跟他说一声。” 宦娘道:“公子尚在睡觉,你不着急的话,就等一等。不过只能在门外,因为我也没法让你进来。” 李青衣点了点头道:“洞天法界,除非主人应允,或者手持主人炼制的灵符,否则没法随意进出。我小时候亦在洞天修行过,晓得此理。” 宦娘好奇道:“看你谈吐不俗,不知是何门何派。” 李青衣轻笑道:“现今无门无派,孤家寡人,姐姐莫要见笑。” 宦娘道:“从前呢?” 李青衣犹豫一下,道:“既然姐姐是前辈的人,我实话说吧,我原是武当弃徒。” 宦娘听他言语里有无限伤心往事,抱歉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李青衣道:“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幸得前辈指点迷津,否则我还在苦海沉沦。” 宦娘于是跟李青衣聊起了天,她听到李青衣的悲惨身世,不由泪如雨下,又听到李青衣小小年纪,远走他乡,练了一身邪功,更为此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再做不得男儿,不由为之惋惜。 又听到李青衣神通有成,回去报仇雪恨,不禁为其欢欣鼓舞,可是后来李青衣被武当掌门清理门户,不禁让她生气道:“这武当掌门好不明事理。” 李青衣道:“此事怪不得王师兄,他那时候新任掌门,且武当内忧外患,对我出手,乃是不得已为之。何况他就算不出手,我也快被邪功反噬。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他让我有转生旱魃的机会,否则李青衣早已疯疯癫癫,被人除魔卫道,魂飞魄散了。” 宦娘道:“原来还有这番曲折,看来王掌门还是重情重义的人。你又如何遇见我家公子的?” 李青衣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受前辈指点,决心要做回男子汉。其实想那观自在菩萨亦是男身修女相,我由女相转回男身,也不是不可能。其实关键不在身,在心。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我此前的事确实偏激,还好得前辈当头一棒,及时醒悟,否则也对不起父亲和我武当派那些师长的教导。” 宦娘微笑道:“虽说我往日讨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不过还是希望你早日修成正果。” 李青衣道:“谢姐姐吉言,不过我也不奢求正果,只希望能渡回我爹爹和娘亲。” 宦娘叹口气道:“可惜你父母不是金华府的人,且是修士,否则本府的城隍倒是能帮帮你。” 李青衣道:“我原本就是为此事找了人间生死轮回之所的泰山的一位神君,方才险些铸下大错。今后不想为此事求人了。阴阳轮回自有其法理,我想有一天,我总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那小白龙从池水跃出道:“其实也不一定要参透阴阳轮回才能救你父母。” 李青衣拱手道:“还请龙君见教。” 小白龙笑吟吟道:“世间有一门招魂术,你父母若有骨灰或者精血留存,便可以凭借此术自六道轮回中招出魂魄来。我虽然不会,但是上仙说不定知晓其中奥妙。” “我可不会。”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宦娘转回头道:“公子,你醒啦。” 徐清笑了笑,说道:“都听你们聊半响了。还好我一直让外面的声音和光影能传进来,否则真耽误你听故事了。” 宦娘道:“行啦,我知道公子是这里的造物主,无所不能。婢子去做饭了,公子想吃什么?” 徐清打个哈欠道:“随便。” 他心念一动,门口的结界消失,李青衣便能进来。 他朝徐清拱手道:“前辈,你要的人在兰若寺,只是她自困在里面,我强行带走她,她就要引爆阵法,所以你还是亲自去见一见她。我走之前,已经设下法界,她一时半会间,肯定逃不走。” 徐清道:“那咱们一起去。” 李青衣道:“好,等你见了她,我准备回武当山,前辈准备吩咐我第三件事时,可以传书到武当山,届时千山万水,我自来相见。” 徐清微笑道:“你这么急干什么,我还准备教你招魂术呢。” 李青衣道:“前辈不是不会吗?” 徐清悠悠道:“虽然不会,但是可以自己创出来嘛。” 李青衣惊喜道:“前辈真愿意帮我?不知创造此术需要多久?” 徐清似笑非笑道:“这需要灵感,兴许下一刻,兴许三五十年后,说不准,说不准。” 李青衣道:“原来前辈是寻我开心。” 徐清心里一笑,他随即道:“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还是有。走吧,先去见见那小妖女。” 他逗弄一会李青衣,又得了一些法力,心想:“这家伙要是确实实诚,以后本本分分,倒是可以尝试帮他一次。” 李青衣只当徐清拿他解闷,倒是没将徐清的话放在心上了。求人不如求己,这件事还是靠他自己努力才行。 ------------ 第72章 三法 “前辈怎么不直接飞过去?”李青衣跟在徐清身后,见他凌波生烟,虽然步伐高深玄妙,到底不是飞行绝迹的遁法,算不得世间绝速。 徐清微笑道:“我等皆从泥土中来,又往泥土中去,行走在地上,更见得真实。”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使用凌波微步不用耗费法力。 而且徐清暂时还没创出厉害的凌虚渡宇之术。 李青衣不解道:“我每每凭空俯瞰尘世,往往兴起天高地迥,宇宙无穷的感慨。并不觉得所见真实少了。” 徐清轻咳一声,这家伙倒是比温玉春他们有主见得多,太有思想。 徐清还是决定圆下去,顺便印证一番他的步法玄妙,徐清负手而立,向李青衣微微笑道:“你朝我出手试试,便知其中玄妙。毕竟道如渊海,岂是口舌所能说清。” 李青衣略作迟疑道:“那就得罪了。” 他想到自己差徐清境界太多,着实没伤到徐清的可能,何况这也是印证他自身之道的机会。 平常时候,哪有机会和徐清这样的高人切磋论道。 徐清一向知晓他的步法有鬼深不测之妙,起初是令李傀儡惊若天人,后来在那大威天龙菩萨化身面前,他都没动,仅凭无意识占据的方位,就令对方无计可施,甘拜下风。只是这属于身体本能,他还有许多不解,因此趁这机会,琢磨琢磨。 毕竟他身边人,温玉春法力太浅,顾沧海心肠太多,都不是试法的对象。 李青衣正是合适人选。 两人已经出得城外,在荒郊野地里。 李青衣食指扣在大拇指上,轻轻一弹,便有迅疾绝伦的青色法力弹出,那法力束成一剑,跟徐清的无形气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清轻轻迈出一步,轻而易举地避开剑气。 李青衣微微一奇,连续弹指,剑气横空,可徐清信步从容,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 “心明如神,觉险而避之。”李青衣心中闪过一句话。 他身子微微一躬,眨眼间立地分化许许多多的影子,刹那间围成一圈,将徐清困住。这些影子又同时朝徐清扑杀过去。 徐清仍是闲庭信步,无论李青衣分形化影多快,都挨不到徐清一片衣角。 如果真要有所见效,非得无差别攻击,耗费大法力,将这一片虚空锁住才行。可那样只是蛮力,绝非上乘妙法。 最后李青衣收身而立,敬佩道:“我修行之法,讲究窥敌破绽,进退有据,先发后发皆可制人。只是遇见前辈的步法,终归进退无据,寻不见半分破绽。” 徐清亦从刚才的斗法中,有些收获,即使他不使用凌波微步,随意走走,似乎效果也不会差,乃是他这身体天生就知道走什么地方最舒服。 每每李青衣气机勃发时,他身体已经有了预判。正如洪水来临时,已经预见到哪里是洪水淹不到的地方,占据好方位,此后任是洪水滔天,也伤不到自身分毫。 当然,实际情况比这更玄妙。 他举手抬足时,似乎还扯动了一种来自大地的力量,如果无路可走,就可以利用这股力量创造出生路来。 徐清瞧向他,道:“其实对手没有破绽,也可以制造破绽。只是寻找破绽,终归还不是最上乘的攻伐之道。” 李青衣眉头一紧,暗自思索道:“我真是糊涂,法由人定,岂可拘泥于成法。我还在樊笼里,前辈已在樊笼外了。” 他一念及此,不禁大感惭愧。他过往只觉得他练了邪功,无望大道。到底还是浅了,大江水清,大河水浊,一样养育两岸百姓,不以水清而废人,不以水浊而误己。 正邪之分,全然在于自身,而非一样功法所能决定。 如果他修习功法邪恶至极,那么将功法中邪恶的部分逆推而出,便是正法了。 大道无分善恶,正邪合为一体,岂不是近乎于大道。 无善无恶,是为太初也! 他蓦地一声长啸,向着徐清三拜九叩道:“前辈之恩,如山似海,李青衣永世不忘。就此别去,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虽十死无生,亦当报之。” 他随即化身一道青光,破开天际杳然不知所踪。 徐清立在原地,收获到一股极充沛的法力,只是他好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悟到了什么。 “以后要是顾沧海、燕赤霞、温玉春他们从我这里悟到什么,一定让他们讲清楚,我也好学学。虽然我肯定会,不过温故而知新也是极好的。” 他却不知,李青衣适才那一啸,啸出一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界的大宗师。 后世修行界传徐清留与人间世有三无上法,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其中鬼神莫测的人法便为李青衣所悟之法。 此三法跟太上三宝、如来三藏并称于世。 三法合一便可见太上、佛祖、观主所见的境界。 徐清现今自不知前尘后世,没了李青衣相伴,只好孤身前往兰若寺。他还想着,反正都是出城,还可以晚上顺便去山神庙找十四娘讨一杯酒喝。 他漫不经心间,便来到兰若寺前。 只见得前方庙宇宏伟,却又阴风阵阵,四野无人。 寺门大开着,更显出里面的荒寂,落叶飘零。 这时候还没到秋天,兰若寺内已然金风四起,肃杀之意满了庭院。 徐清心想:“难不成兰若寺终归化为鬼蜮了?” 按理说前不久,兰若寺应该还是正常寺庙,毕竟燕赤霞才去过,还了佛经。更别说李青衣刚从兰若寺过来,短短半日,能出这样大的变化。 还是李青衣觉得这是小事,没跟他提? 徐清走到寺门口,看见里面鬼影纷飞,一个和尚正在院子里到处奔跑,边跑边叫道:“你们回去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他呼叫间,手上生出一团金光,好似大网一样,将鬼影网住。那网好似蛛丝一般,将鬼影粘住。 只是鬼影太多,很快就粘满金网,忽然嗤啦一声,金网扯开,刚抓住的鬼影又四散逃走一些。 “死和尚,你帮我解开身上的法界,我替你收鬼。” “非礼勿近,女施主,我可不敢靠近你。” ------------ 第73章 大法 那女子声道:“你们和尚不是以慈悲为怀吗?你放我出去,我助你降服恶鬼,乃是功德一件的好事。何况圣贤云‘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和尚老实道:“那是儒经的话,佛经里可没有。我只知道师父让我下山,不可接触女色,否则对修行不利。” 女子怒道:“一派胡言,观自在还是女儿身,你们难道见了就不拜?你当女色是女色,如何四大皆空。” 和尚不禁一愣,又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师父的话,我总不能违背。你放心,我想到办法了,金华府内有正道高人,青城派的顾师叔师徒二人便在金华府,我去寻他们二位来,想必能渡化这些恶鬼。” 女子冷冷道:“顾沧海师徒跟我有仇,来此必不放过我。你去找他们过来,我必死无疑。死和尚,你记住了,你去便是害死了一条人命。” 和尚一听,支支吾吾道:“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不管这些恶鬼,它们迟早要出去害别人的。” 女子淡淡道:“那你们也不要说什么众生平等,旁人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 和尚闻言苦笑,道:“既然如此,若顾师叔师徒二人如若对姑娘不利,我必定阻止。” 女子冷呵呵道:“你连降服这些恶鬼的本事都没有,如何阻止得了他们?我瞧你终归是想要我的命,那你现在拿去吧。只是你要记住,你也举起了屠刀,今后不要说什么慈悲为怀,将来注定不能成佛。” 和尚给女子驳得体无完肤,不由冷汗淋漓,,面白如纸。 “师父,这红尘的修行好难啊,眼前的难题我解不开。” 他用衣袖擦着冷汗,早知还是不要下山了。女人如洪水猛兽,师长们说得一点都没错。 “此言差矣。” 庭院里飘荡起一阵悠悠语声。 和尚忙合十道:“不知是何方高人?” “高人不敢当,不过一闲人而已。小师父既然想成佛,为何却瞻前顾后?岂不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修佛者,当有大慈大悲之心。自身成道事小,救济众生事大。孰轻孰重?岂不闻,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那一字字如晨钟暮鼓,激荡在和尚心灵中。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和尚喃喃自语。 只觉得诵读过的万千佛经的精义,都在这十六字中。 那女子的声音响起道:“你的声音好耳熟,你是谁?” 徐清出现在寺门的高墙上,凭风而立,瞧着眼前庭院僧舍,微微笑道:“欢欢姑娘竟不记得我了吗。” “是你?”欢欢又惊又骇,她心思剔透,道:“先去那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怪人说是奉一位前辈之命来抓我,他口中的前辈便是你了?” “大抵不差。”徐清往前踏出一步,足下如生玉阶,一步步走下来。 直到最后一步,脚踏实地,徐清轻轻吐了一口气。 刚才半空中他脑海里莫名想起广宁子当日滑跪的一幕,差点法力一断,出个小丑。 和尚合十道:“歩虚蹈空之术,前辈功行深厚,神气清朗,不知是哪一派高人?” 他见得徐清扮相,心下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不是光头,也没穿袈裟。他原以为说出那样一番话的高人,定是佛门中的高僧大德,再不济也是隐世居士,没想到竟是一位道士。 欢欢冷声道:“什么高人,只会欺负弱质女流罢了。” 她一想起当日被宦娘扒光衣服,只得裹一身床单逃跑,气就不打一处来。是以徐清一出现,她就满腔怨气。发泄怨气过后,又暗叹倒霉。 她原本是想着兰若寺作为藏身之地既然暴露,正好反其道行之,徐清、燕赤霞等人恐怕想不到她还会回兰若寺。好不容易回到兰若寺,结果树妖姥姥听说白山君给人用天外一剑给斩了,怕受牵连,吓得连夜逃奔黑山。 兰若寺的恶鬼失了树妖姥姥约束,作乱起来,弄得兰若寺的和尚也赶紧收拾细软逃走。毕竟这些和尚念经倒是厉害,真要使佛法渡鬼,便不行了。 她急着恢复伤势,也没其他地方去,就设下阵法,阻绝恶鬼,潜心运功疗伤,结果被一位神通广大的阴阳人找到。 她见了对方邪功,还以为是对方同样练了教主的玄君秘典,毕竟那种诡异莫名的邪气,隐隐相通,甚至法力不比教主逊色多少。 欢欢身为天理教的高层,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这人,自知此人怕是跟天理教毫无瓜葛。 对方亦表明来意,乃是受人之托来抓她。 欢欢无奈下,将阵法闭死,又以死威胁,暂时迫走对方。 只是那人行事缜密,暂时退去,还设下一道结界,她从里面决计破不开。后来这清凉寺的和尚来此借宿,她想方设法哄对方助他破开结界。 眼看要以天魔音,动摇和尚心志,哪知道徐清横空杀出来,令她明得前因后果。 她心中一番曲折怨气,都尽数招呼在徐清身上。 徐清自是将欢欢怨气受用。 他笑了笑道:“欢欢姑娘是世间奇女子,可不是弱质女流。我是觉得跟你有缘,想请你回去朝夕论道。当然,也是希望你能从此改邪归正,你莫要误会我的好意。” 欢欢的情绪令他生出特别亲切的感觉,这对徐清研究自身能力的根脚有用,所以徐清才要请李青衣帮忙找到她。 不过在这方面,徐清心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当日在薛府阴界之外所见那修士,这是徐清迄今为止,遇到的唯一一个不受他能力影响的人。 可惜当日匆匆一见,至今不知对方下落。 而且他隐隐然有些忌惮对方。 欢欢道:“我是魔教妖女,你就不怕教人误会,招灾惹祸?” 徐清微笑道:“就当是舍身饲魔了,这点道者的胸襟,贫道还是有的。” 和尚不禁大为触动,没想到这位前辈竟是知行合一,他道:“小僧愿为前辈做见证,不教旁人为此误会前辈劝这位姑娘改邪归正的事。不过眼前之难在于寺内恶鬼,还请前辈施以援手。” 那些鬼影正自张牙舞爪,朝徐清以及和尚聚拢。 徐清轻轻一笑,念起那《太乙天尊救苦救难超度经》里超度恶鬼的咒语,一阵神圣清光自徐清身上呈现,如水波荡漾,弥漫禅院,那些恶鬼一沾到清光就哀嚎不止。 有一些稍有意识的恶鬼还以为徐清是太乙救苦天尊化身显圣,告苦求饶道:“青华大老爷,俺们这就去六道轮回往生,还请你收了大法,让俺们少受些苦。” ------------ 第74章 正道 顾沧海和燕赤霞走到留仙楼之前,他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可神念放出去,确实没感应到任何蹊跷之处。 燕赤霞见顾沧海神色有异,问道:“师父,难不成这酒宴有问题?” 顾沧海沉凝片刻,说道:“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宁。” 这时候,顾沧海感觉到松纹古剑轻轻一颤。 顾沧海心知剑已经通灵,而且他近来境界提升,心神不宁,怕是这留仙楼真有问题。他道:“咱们走。” 顾沧海话音刚落,天上洒下了一张金网,登时将四面八方的空间围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师既然亲临,为何躲躲藏藏不敢跟顾某一见。”顾沧海一见天网就知道这是龙虎山老天师的神通,除非他有剑心通明的境界,否则绝没法短时间破网而出。 可是龙虎山老天师此时不去围攻天理教,跑到金华府来做什么。 何况老天师纵然知晓他先一步接近观主的事,也没必要暗算他,这样一来,岂不是让青城派彻底站到龙虎山的对立面。 “沧海,我是不得已为之。你剑术高绝,我不用天网,怕你就此走了,误了大事。”老天师的声音徐徐自留仙楼传出。 顾沧海暗自跺地,一股剧烈的反震之力自脚底传出,他身子一震,冷笑道:“指土为钢。顾沧海何德何能,居然能令正一道、龙虎山摒弃前嫌。莫自闲,你也别藏着了,出来吧。” 正一道的教主莫自闲轻摇折扇,自留仙楼门口徐然走出,他微笑道:“上次紫霄宫一别,不过匆匆十数日,没想到顾掌门竟精进至此,真是教人好生羡慕。” 顾沧海冷笑道:“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你们龙虎山、正一道到底意欲何为?” “阿弥陀佛,顾掌门莫要误会。我等并非有意要针对你和青城派。” 顾沧海听得一声嘹亮佛号,深含佛门狮子吼的神通,震荡神魂,令他暗自凝聚的剑气猛地溃散。 他咬牙切齿道:“灵门大师,好啊,你们这是生怕顾某逃出生天吧。只是顾某着实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诸位,竟让三位当世一流的大修士联起手来,对付顾某。” 他心里还有一个深深不解之处,他们三人怎么就料到他要买那些院子,提前找到知府,摆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入瓮。 燕赤霞已经在狮子吼神通下,给震晕过去。 顾沧海此时自身难保,顾不得徒弟,目光森冷地瞧着莫自闲。三位掌门中,以莫自闲修为最次,若是实在没机会逃走,就拉这家伙做垫背。 莫自闲似乎猜到顾沧海的心思,微微笑道:“顾兄,切莫剑走偏锋,今日之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绝非是大家跟你有什么恩怨。” “不错,沧海,你且放松。贫道担保他们不会拿你如何。”留仙楼上,一名老道落下,扬起拂尘,对着顾沧海轻声道。 正是武当派的掌门王老。 顾沧海见王老出现,心知哪怕他现在自爆修为,今天也难以将在场任何人拉下黄泉。 他长叹一声道:“王老,你好歹让晚辈死个明白。” 王老看向留仙楼,一名白眉老僧走出,正是清凉寺的住持灵门大师。王老道:“还请灵门大师将真相告知顾掌门。” 灵门大师微微点头,道:“不久前曾有人一剑碎虚,恰逢观自在菩萨化身驻留人间,算得出剑之人的来历,特意托梦给我等九人。因观自在在人间信徒甚众,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所以察知到顾掌门已经被天魔所迷,故而托梦之事,独独将你漏掉。当时我等正在天理教总坛的山门前,便立即相会,核对梦境内容,确然一般无二。自然信了大半。” 顾沧海冷笑道:“天理教乃是魔道第一大教,你们难道不怀疑这是天理教的邪法,或者天魔主的神通所致?” 灵门大师合十道:“顾掌门说的不错,我等亦有此顾虑,所以九人一起连夜去了南海紫竹林,那是观自在菩萨在人间的道场,到了那里,果然见到菩萨化身。此事是不得不信。” 顾沧海神情一沉,他道:“菩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观自在菩萨本是道门大能,后来随佛祖修行,证悟佛法,在天界都是厉害至极的人物。又因身兼佛道两家精髓,跟两家有扯不断的渊源,故而正道中人,多是对菩萨敬畏有加。 她的话对正道而言,自然极具份量。 灵门大师道:“一剑碎虚,那是剑仙证道方才有的手段,由此可以打开仙门,破界飞升。不过天界有三界,乃仙佛魔。根脚为仙道者,碎虚后,沟通的自然是仙界,那是太上开辟的三十三重天。 根脚为佛门者,通往的自然是极乐世界。如果根脚为魔,沟通的自然是天魔界。那一剑碎虚,打开的是魔界之门。而观自在菩萨还说道,四十年前,观主成道劫引动了天魔主,自此魔界紧闭,除非天魔主,否则人间绝无人能打开魔界之门。 那一剑碎虚,顾掌门也亲眼见得,想必该有些察觉才是。” 顾沧海淡淡道:“我确实亲眼见得观主一剑碎虚,只是你们居然敢污蔑观主为天魔主,我是万万想不到。” 灵门大师叹息道:“顾掌门你是入魔太深,执迷不悟了。” 顾沧海微微冷笑道:“灵门大师,我确实有私心,想先你们一步接触观主,获得仙缘。可是换做你们,除了王老,怕也是跟我一般做法。对此,顾某心中无愧。可你要说观主被天魔主取代,那我是万万不能相信的。顾某深知我的道心,在见了观主之后,尘垢日益减少。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观主真是天魔主,顾某此时早已被魔欲侵染,身上多少会有一些魔气,可你们在顾某身上找得到一丝半点魔气吗?” 他说到最后,声如利剑,冲破灵门大师言语中夹杂的狮子吼神通。 在庞大的压力下,他的剑心再度有了精进。 剑者精诚于剑,他剑心所见,观主绝无半分魔气,待人温和仁善,这要是天魔,那他情愿世间人人皆是天魔。 他不信观自在,信手中剑,更信所目见耳闻之事。 ------------ 第75章 示警 灵门大师皱纹深重的佛面不由动容,他叹息道:“顾掌门你身上确实没有魔气,只是天魔法到了高深境界,本就是没有魔气的,能以声色名利之欲动人。观自在菩萨曾道,天魔主曾以声色名利之欲来诱惑佛祖,但是没有成功,反倒是被佛祖封印在天魔界上千年。 不过天魔主境界高深,情知以欲之道,难以证就佛祖、太上的境界,祂便趁观主成道时的道劫以真身降临人间,试图以爱恨情仇这情之一道来证无上天魔主之境,跟太上、佛祖平起平坐。 如果我们不趁着天魔主尚未从人间悟得此境时将其驱逐回魔界,那么别说是人间,便是天界都要沦为魔土。因为太上、佛祖已然超脱三界了。届时再无人可以制衡天魔主。” 顾沧海听了灵门大师一番长篇大论,似有动摇,他长长叹息一声道:“只是事情都是你们说,我很难相信。除非你们让我去南海亲自见观自在菩萨的化身。” 灵门大师轻声道:“事情紧急,我等怕天魔主有所察觉,身上个个都带着菩萨赐予的无相符。只是道心唯微,又生怕在城里误撞了顾掌门,横生枝节,所以原本就打算今夜埋伏在天魔主居住的那条街,免得迟则生变。 因为我等不敢以神念窥探天魔主现今的住所,只好事先找来本地的知府,查看那条街的地形,没想到正在衙门里遇到令徒前来询问房屋地契的事,便顺水推舟,请顾掌门前来,待得到时候提前碰到你,误了大事。 事急从权,就委屈顾掌门师徒二人,暂时让我等禁制神通,锁住修为,待得今夜过去,我等以菩萨所传之法,驱逐魔主回魔界后,再来给顾掌门解开禁制。” 此时九派掌门俱都出来,将顾沧海围住。 他们任何一个,顾沧海都不敢轻言取胜,甚至如王老、老天师、灵门大师等人,顾沧海境界法力均自不及。 仅是三人出手,顾沧海便难有脱逃的可能,何况此时九人合围? 哪怕九人没有任何默契,顾沧海亦绝无可能逃出去。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九人奉着观自在菩萨的法旨去暗算观主? 他此时虽然已经有些怀疑徐清的真实身份,可是这一点怀疑不足以让他袖手旁观,对此坐视不理。 他为人纵有些自私自利,可是难以欺心,跟观主的数日相处,所获着实良多,而观主从没有想从他这里得到过什么。他甚至还舔着脸要做观主的护道人,观主也没有答应,只是让他跟在身边修行。 昔年太上传法,如来布道不过如此。 他实在难以想信有如此胸襟的观主实际上是天魔主。 何况观主一开始就直言他忘了过去的记忆。天魔主多行诡诈,如果观主真是天魔主,完全可以假装成观主,不必将失忆的事都说出来,徒自惹人猜测。 毕竟那些从前真跟观主交集过的人,要么老死,要么已经破界飞升,当今之世没有人会熟悉观主的为人处世。 天魔主玩弄人心,要继续扮演成从前的观主,着实不难。 他更想到观主让李青衣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还让李青衣去抓魔教妖女,这哪里像是天魔的作风。 顾沧海念想到这些,心中隐隐然有慧剑生出,松纹古剑为之应和。 剑最实诚,它感应到顾沧海坚定了站在徐清一边的决心,自然给予了回应。 灵门大师见顾沧海本有些心神动摇,暗自松了一口气,到底是青城派掌门,人间一流的修士,如果强来,难免会出一些意外,如果真逼死了顾沧海,也就高兴了峨眉派而已。 可是他这一口气尚未松完,顾沧海忽地按住剑柄,身上爆发出炽烈强绝的剑气,差点冲破天网。 峨眉派掌门李如松背上的清尘剑忽地颤鸣不止。 一时间城里生铁铺打造的长剑短剑乃至于读书人的佩剑、江湖人的利剑等等各类剑器同时颤鸣不止。 顾沧海心神中闪现了当日徐清一剑碎虚的画面,那是他远不能及的境界,可此时他强行将心神融入那个画面中。 仅仅是模仿而已。 松纹古剑激动不已,它正是全程参与了一剑碎虚的过程。 金华府,被徐清指点过的陈无极此时正在练剑,忽然间长剑颤鸣,他身上竟有一股剑气蓬勃欲出。 “莫非是恩公?”陈无极心里生出一个感应,走出院子,往留仙楼方向去。 顾沧海一剑刺向天网,所有的法力倾泻而出,身如飞仙冉冉升起。 网络一切的天网竟在白色的剑光下,碎开一个大口子,这一剑来得太快,来得太急,出乎众掌门意料。 顾沧海手一松,喝道:“剑去。” 他根本没打算突出重围,只是希望松纹古剑能破开天网,寻找到观主,进行提醒。 梵音响起,数道雷符惊天,还有各类神通雷鸣电闪般使出,可是都没有追上松纹古剑。 顾沧海心里一松,他体内法力已经空空如也,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此剑无悔。 无论徐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无愧于剑,无愧于心。 可是顾沧海刚要闭上眼眸任由灵门大师等人处置的时候,忽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因为半空中,一名老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了松纹古剑。 古剑去势惊天,却给王老屈指一弹,发出痛苦不堪的剑吟。眨眼功夫,古剑栽落长街,烟尘震天,有一道剑意如清风钻入地底,连各派掌门没有察觉到。 顾沧海都没发现古剑最后发出的一丝剑意,那是剑气微尘、波澜不兴,藏于虚空无相。 若非古剑生灵,为天生剑体,根本没法从徐清身上悟得这一丝剑意。不过这剑意亦没法去得太远,只能就近寻找有徐清气息的人,附着其身,将古剑要传出的讯息告知。 陈无极正走到一半,忽然感觉到一阵微风袭来。 他心里立时生出一个念头,“通知观主,速速离开金华府。” 观主的相貌亦在他脑海呈现,那正是恩公的相貌。 陈无极不知为何,对这突然出现的诡异事深信不疑。 “可是恩公现今在哪?” ------------ 第76章 威压(求推荐票) 陈无极先是到了徐清的住所,见到宦娘,使了一招侠客行的剑法作为凭证,随后将事情说出来。 宦娘见了剑法,倒是认得出是公子所创,又知他是那日送请帖请公子去吃酒的人,所以存了几分相信。她道:“公子不在,院子是洞天,自有法界,我现在也没法出来。 要不这样,你直接出城去兰若寺,兴许能遇到我家公子,将话带到。你知我家公子手段,若是你有任何歹意,小心永世不得超生。” 陈无极忙发誓道:“我若心存歹意,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在下这就去兰若寺。” 宦娘见得他远去,走近池塘,问道:“龙君,你怎么看?” 小白龙摇了摇头道:“我出不去,跟你一样感知不到外界的事,分不出他话的真假。” 老木鱼道:“修管是真是假,凡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别忘了,咱们的声音可是能传出去的。宦娘姐姐可以施展法力将琴音送出去,小龙君可以龙吟示警,老爷神通广大,想必能听到。” 宦娘取出挂在墙面的琴,她道:“公子如果回城,我大概能感应到,到时候龙君和我一起,你来龙吟,我弹一首十面埋伏。” 她成了天女后,自然而然就有了极高的音乐天赋。其实这并不奇怪,她成为天女,老木鱼原本带有的佛法是有一定关系的,那佛法来自五台山清凉寺,而清凉寺原本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而文殊菩萨的护持天女又叫妙音天女。 宦娘自然获得了一些妙音天女的特质。 所以她学琴远比温玉春快。 徐清不教她,她闲暇时就自学,学得还不错。 … … 徐清超度了一众恶鬼,带着欢欢回城里去,那和尚叫做无尘,说是顺路,便跟徐清一起回城。 刚进城,徐清忽地心有所触。 “宦娘怎地练起了十面埋伏?”他细细感应,体会到了小侍女情绪里有种担忧。 随后徐清还听到了龙吟。 “家里出了事?” “不对,那可是洞天,旁人没我的同意是进不去的。” “是指我有事?” 徐清心中有些犹疑不定。 他迟疑间,忽地看见陈无极迎面走来,他见到徐清,既狂喜,又露出忧色,道:“徐仙长你快离开金华府,有危险。” 陈无极话音刚落,轰轰轰! 金华府上空忽地风云变色,黑压压的云层中,眨眼功夫就电闪雷鸣起来。 一张金色大网自空落下,徐清被罩住。 随即眼前景物幻变,跟上次大威天龙菩萨的法界类似,徐清被转移到一片法界中。 欢欢跟着徐清一起进来,惊骇道:“五雷法、天网。” 一共九人出现在法界里,欢欢放眼望过去,这一个个她全都见过画像,全是正道大派的掌门。 难不成天理教总坛已经被攻破,可是她一个小小圣女,何德何能竟让九大掌门一起来捉她?何况徐清已经把她拿下了。 灵门大师瞧了欢欢一眼,合十道:“灵门见过施主,你们天理教原来已经和魔主联系上了。“ 欢欢心头万分疑惑,“什么魔主?” 其他掌门见到徐清身边的无尘,暗道:“灵门老谋深算,居然提前派了无尘做暗子接近魔主。听说这无尘甚得老和尚喜欢,他倒是舍得。” 徐清心里生出很奇怪的感觉,他清楚知晓这些人以为他是天魔主,而且顾沧海也说过天魔主的事,这些人认定他是天魔主,肯定不会放过他。 而且看气势,他们个个都不在顾沧海之下。 尤其是最老那个道士,居然跟清风观的老道颇有几分神似。 他心知这老道士神通肯定大得惊人。 他们是来抓他的,甚至是来杀他的,可是徐清心里居然一点害怕情绪都生不出来,好似这些人全都是羔羊牲口,能作为他的力量来源。 九大修士很快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徐清身上,有天理教的妖女在徐清一旁,这是最有利的证据,眼前正是天魔主,亦是观主肉身。真是可恨可叹。 他们心中百味陈杂,观主到底还是不存世间了。 这一战势必难免。 他们每个人来之前都得了一片观自在菩萨净瓶里杨柳枝上的杨柳叶,菩萨说那是伏魔的关键。 可是怎么用,菩萨并没有说明。 现在他们都感受到,杨柳叶有丝丝缕缕的清净宁神之气流进他们体内,他们都进入一种了纯粹的清心寡欲之境。 如何降服其心?此时心已经被降服。 意马心猿皆被定住。 心无杂念,他们又进入一种大自在的心境。 徐清起初能吸收到他们的一些情绪,化为法力,很快他一点都吸收不到了,因为这些人都进入一种奇妙的道境中。 他们脸上个个都露出自在悠然的神色。 他们知道菩萨柳叶的作用了。 天魔主以名利声色动人,只要他们清心寡欲,就可以抵抗天魔主的神通。 徐清吸收不到他们的情绪,心里也一点都慌乱,总之他对掌握强大力量的修士着实难以生出畏惧之心,越是强大,他越难以畏惧。 故而此前面对大威天龙菩萨化身时,他也是没什么担忧。 这种心态不应该是普通人该有的,徐清知晓,要么来自他的肉身,要么跟别的东西有关,譬如天魔主。 他原本就猜测他可能同时兼具了观主和天魔主的能力。 何况他们是世间修行最顶尖的人和魔,肯定是有傲骨。 那么他也继承了他们的傲骨? 九大修士不约而同释放出强大的威压。 欢欢几乎要晕厥,无尘当场就晕了过去。 徐清只当这威压是清风拂面,他同时对九大修士身上的法器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应,徐清淡声道:“我不是天魔主,当然,这话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灵门大师道:“如果你真不是魔主,可以跟我等去南海紫竹林一趟,届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徐清道:“那是观自在菩萨在人间的道场,前次我见过大威天龙菩萨的化身,难不成观自在菩萨也有化身在人间行走?” 灵门大师道:“菩萨化身暂时不能出紫竹林,故而让我等前来将魔主驱出人间。不过道友若肯不做抵抗,我等仍是愿意请你去紫竹林见分晓。毕竟你现在所用是观主肉身,事关重大。” 徐清道:“不必了,我要去见观自在,那也是自己去,不想被绑着去。其实你们不该带镇派法器来的,因为它们好似都很听我的话。” 当初顾沧海拜见徐清时,青城派掌门的象征松纹古剑便自行飞到了徐清手里。 如今徐清亦感应到九大修士的法器,正对他生出一种欣悦至极的心情,想迫不及待飞到徐清身边来。 那似等待了千百年的召唤。 九大掌门波澜不惊的心境,忽地一震。 徐清轻声道:“来吧。” 九道法器灵光各自从九大掌门身上射出,如乳燕回巢,欢呼雀跃。 徐清微微一笑,现在他有九个帮手了。 ------------ 第77章 无名 徐清静静盘坐在中央的空地上,九个不同的法器,如同护法神灵护持在徐清周身,每一个法器都面对着自己过去朝夕相伴多年的各派掌门。 随即虚空中产生激烈至极的气爆。 九大修士几乎同时出手,只是他们每个人的对手都不是徐清,而是各自引以为傲的法器。 他们深深了解法器的力量,同时法器也深深了解他们。 一时间神通道法乱斗,但每一对斗法的掌门和法器,如同人在跟镜子里的自己交手。 龙虎山的老天师双掌不停打出金光,面前一枚爆发出无穷金光的天师印亦爆发出类似的金光,两者在虚空中交替轰响,噼噼啪啪的响声,震荡老天师的天师袍。 老天师老而弥坚,这一套掌法使得行云流水,每一道金光拍出,都引动天地间固有的法理,牵引着一股如同日月星辰般长久的力量。 只是天师印坚韧无比,每每还击同样的金光,虚空中不停有金色的气泡随着爆炸产生,产生强烈至极的气浪,如同洪水泛滥,影响到其他正在斗法的修士。 而徐清如同一阵风,融入气浪中,任由气浪翻卷,始终在这股浩瀚的力量中悠然自得。 天师印斗法时,跟他生出极为奇妙的感应,每一次金光爆炸,这套神通运行的原理以及力量勃发的过程,都在徐清心里具现。 他化为轻柔的风,顺应那些力量的轰泄,随其波,逐其流。 与此同时,其他法器蕴藏的玄妙亦一一流淌徐清心头,每一件法器都在述说一种动人的玄理。 分别代表天、地、山、泽、雷、水、火以及阴、阳。 加上顾沧海的松风剑法,正好似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种力量,又以阴阳为总纲,统御一切。 不过法器终归是法器,九大派掌门个个都是一代人杰,在清心寡欲的澄澈道心下,逐渐察觉到法器的弱点,那便是变化之间,仍是有迹可循,最先发现破绽的是武当派的王老,不过他没有急着摧毁武当派掌门的象征真武剑,而是徐徐发功,不停寻找破绽,试图重新慑服这把神剑。 战局开始出现转机,其他掌门亦各自寻到对付镇派法器的办法。 法器们节节败退,离徐清越来越近。 九大修士渐渐成合围之势,将徐清所有的去路封锁住。 正当包围圈越来越小的时候,徐清亦越发清晰地接触到每一种法器最为核心的奥妙,那是九种力量的本质,在天地间生生不息,乃是天地存在的基础。 每一种奥妙都演化出一门绝世道诀,教任何人修炼后,都有成仙成佛的希望。 当九种力量加上风的力量之后,十种力量合为一体,将生出超越尘世的力量,同时引来不可预知的道劫。 他渐渐侵染九种力量的玄妙,企图获得天地间最终极的秘密。 在他领悟的过程中,九种法器发生了不可遏制的颤栗,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蔓延法界中除徐清外,所有人的心头。 轰! 九种不同颜色的光芒自法器内爆发,同时每一种法器生出神妙难解大道玄理。 那是天地间最珍贵的自然法则之源。 此时,九大修士全然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因为每一种法则之源正对应他们修炼的道路,对于他们修行的帮助,无可估量。这些法则之源,亦是各派真正的根基。 各派祖师破界飞升的根本。 在成仙成佛的诱惑下,他们很难把持住道心。 同时九大法器同时颤动,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朵蘑菇云自法界中冉冉升起,最终出现在金华府。 在剧烈的爆炸中,徐清的衣物被震得稀烂,九片柳叶化为丝缕将徐清裹成柳叶粽子,亦像是一个蚕茧。 这枚蚕茧在惊天气浪下,不知去向。 欢欢在混乱中离开,她离去时,一本小册子亦不知不觉间附在她身上。 适才她跟徐清离得很近,那是气浪的中心点,威力最薄弱的地方,欢欢才能苟活下来,当然这也跟她竭尽全力施展天魔功将气浪的力量卸去大部分有关,否则她还是难逃粉身碎骨之厄。 … … 徐清并不在意自身的处境,因为天地山泽风雷水火以及阴阳十种玄妙在他心中流淌不止,在遇见十大派掌门,见到他们的法器后,徐清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过去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练气,自行聚集法力。 可是十种玄妙在心头融合时,诞生了一门奇妙莫测的功法,这功法他不知道名字,暂时就叫做无名心法。 似乎这才是他身体原本修炼的法诀。 这法诀以阴阳为总纲,统御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神妙莫测的力量,似乎能演化世间一切道法。 他的身体原本应该已经将其修行过,故而身体本能的道法自然能力来自于此。 如今,他却是要重头再修炼一次。 因为观主跟正道十大派有不解的渊源,加上观主此前的飞剑传书,故而徐清离开清风观后,行走世间,跟正道十大派产生交集其实是必然的事。 只是因为观自在的缘故,让这一切很快就发生了。 当然,徐清还不知道这跟他当日一剑碎虚有关。 总之结果应该是早已注定,顶多是过程会有一些波折而已。 “难不成老道士早已知道了这个结局,所以才让我下山。” 无名心法不是成仙成佛的功法,确切而言,成仙成佛相比无名心法的终极目标,差了许多。 如果无名心法最终是攀上山巅的话,成仙成佛顶多是半山腰。 即使身体已经修炼过一次,徐清亦得通过所读过的道藏将无名心法再度解读。若他不是读过四十年的道藏,现在恐怕对无名心法是一筹莫展。 “人间如泥盆,这样的泥盆有恒河沙数,脱出泥盆,便可称为仙佛,那不过是通往大道的一小步而已。” 随着徐清深入解析无名心法,又有了新的感悟,原来仙佛连半山腰都算不上。 他每一次有了新的体会,便会有更多的不解。 所知越多,所知越不多。 徐清如一块海绵,不停通过解析无名心法,消化诵读过的道藏。 他平生第一次这般废寝忘食,这般求知若渴。 因为每份耕耘,每份收获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徐清甚至来不及感叹如今始知修行之乐。 岁月亦在悄无声息中流淌过去。 ------------ 第78章 潮音洞 不知何时,徐清道藏的积累终于用完,对于无名心法的领悟亦开始止步不前。他怅然若失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 周围是森森冷冷的黑暗,看不见丝毫光明。 当然,他身处的空间亦狭小憋屈得紧。 他心念一动,无名心法凝聚的法力自经脉里生出,汇聚到丹田里生出一团火焰,刹那间周身燃起火焰,不一会有灰烬纷纷落下,徐清才看清楚他现今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四处滴水的洞穴,到处镶嵌着明珠,绽放光芒。 他身处一个铁牢里,正坐在不知什么石材雕刻的莲花法座上。 徐清弹出一指火焰,落在铁牢的栏杆上,铁栏杆丝毫无损,他轻触栏杆的空隙,登时有一层无形的光幕出现,阻止他将手指伸出去,同时有电闪雷鸣出现。 动静很大,不多时徐清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随后他看见一个长着红鲤鱼嘴的妖怪,脚还是鱼鳍模样。 鱼妖好似没睡醒,打着哈欠道:“又是哪个小鱼儿跑到里面来,动了菩萨的法禁?” 他哈欠还没打完,瞪大鱼眼,结结巴巴道:“你是谁?” 徐清好气又好笑道:“你是这里的看守?我被关在里面,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鱼妖吓得倒退几步,道:“莫非你是那蛋里出来的怪物?” 徐清:“……” 这妖精脑袋不好使,无半分自知之明。 他和它谁像怪物,心里竟一点数都没有。 他道:“放心,我一向和气得很,我问问你,你刚才口中的菩萨莫非是观自在?” 鱼妖抬起头,挺着胸道:“自然是观自在菩萨,我是菩萨座下的鲤鱼护法,奉菩萨之命看守潮音洞。” 徐清道:“原来这里是南海紫竹林的潮音洞,一向只听过,没曾想居然还能有一天亲眼瞧瞧。鱼护法,我问你,你家菩萨在何处,她请了我来,总得见见我吧。” 鱼妖道:“前些年有个叫李青衣的修士来见菩萨,不知为何就跟菩萨斗法起来,那李青衣好生厉害,跟菩萨在人间的化身从天上斗到海里,从南海打到东海,我听过路的妖族兄弟说,那李青衣足足跟菩萨化身斗了一天一夜,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强者,除了武当山王真君、天下第一妖黑山老祖外,未曾一败。” 徐清心想,这到底过去了多少年,李青衣都能和观自在化身扳手腕了。 他道:“那后来呢?” 鱼妖似乎被戳到伤心事,道:“你个怪物,问那么多干嘛。” 徐清口吐雷音,将鱼妖震得七荤八素。 “说不说?” 凡妖物类,多惧雷法。 鱼妖给徐清震住,它结结巴巴道:“菩萨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过路的妖族兄弟说,那李青衣自此也消失在天地间,传闻是给菩萨带去了上界。” 徐清道:“那观自在菩萨在潮音洞的时候,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鱼妖道:“菩萨只是经常对着你叹气,说什么,既此自在,何有彼自在?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只是命我守在潮音洞,哪怕她不在这里了,也不能随意离开。” 徐清心道,“既此自在,何有彼自在?莫非指的是观自在和他化自在天?” 他暗自一凛,难不成观自在是跟他化自在天魔主有什么大道之争,故而才盯上他。徐清又问道:“距离观自在和李青衣斗法到底过去了多少年,你可还记得我到这里有多少年头了?” 鱼妖道:“我自小长在灵池里,许多事还是华山天池的青龙君教我的。不过它也离开很久了。青龙君在的时候告诉我紫竹林的竹笋三年才出一回。自你来了后,我吃了好几十回新鲜的竹笋。距离菩萨离开,那也有十几回了。” 徐清心道:“那倒是不短了,看来我已经被关了至少百年,昔年的故人,不知如今怎样?” 他道:“多谢告知。” 鱼妖道:“说起来,现在又是出笋的日子,可惜有菩萨法禁,倒是没法给你尝尝。” 它跟徐清聊了一会,胆子又大起来。 徐清笑道:“你倒是有些心善。” 鱼妖叹口气道:“现在想想,你从蛋里出来也好,我至少有个说话的伴儿。你可知道,除了偶尔有过路的妖族兄弟在海边跟我聊会天,我都找不到说话的对象。虽然海量妖族不少,可是大海茫茫,过海的妖族兄弟要许久才能碰见一个。” 徐清好奇道:“它们都不上岸吗?” 鱼妖骄傲地抬起头道:“这可是菩萨在人间的道场,莫说是妖,便是人族的大修士,有几个敢擅自上岛,更遑论进紫竹林潮音洞。” 徐清笑了笑,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更想有一天去观自在天界的道场瞧瞧,跟她理论理论。至于现在嘛,我有些饿了,你既然说请我吃竹笋,可不能食言。” 鱼妖白徐清一眼,道:“你现在连这铁牢都出不来,还想去菩萨在天界的道场,胡吹大气,也就能吓唬我吧。” 徐清轻轻一笑道:“谁说我出不来。” 他将手掌触及铁栏杆,那光幕再度出现,电闪雷鸣亦出来,徐清默运无名心法。这世间之力不脱两仪八卦,正是无名心法的纲要。 他运转心法,那电闪雷鸣的力量根基逐渐被无名心法侵蚀,不一会徐清就将法禁的结构摸得七七八八,再催使无名法力冲击,法禁的根本立时瓦解。 徐清又弹出两指凝聚至极的剑气,铁栏杆应声断掉两根。 他施施然走出来,向鱼妖似笑非笑道:“怎么样?” 鱼妖面色一苦,转身就想跑。 徐清吹了一口气,化为清风将鱼妖捆住,他笑道:“你不是想让我做个说话的伴儿吗?跑什么跑。” 鱼妖不得已转回身,战战兢兢道:“那也得你关在铁笼子里啊。” 徐清想起自无名心法明悟的天地泥盆之说,其实既是泥盆,也是樊笼,总之在里面不得自由。他一念及此,不由哈哈大笑道:“天地就是个铁笼子,你我俱在笼子里,都一样,都一样。” 一阵风起,两人一齐出了潮音洞。 ------------ 第79章 天牢(三更求推荐票) 徐清在岛上呆了几日,逛遍紫竹林,着实无甚风景,更不见观自在现身相见,看来鱼妖说的没错,观自在化身确实离开人间了。 既然如此,徐清自然想回去见见昔日故人。 鱼妖见徐清要离开,它这几日跟着徐清吃了不少熟食,相处甚是愉快,此时竟有些依依不舍,问道:“徐仙人,你啥时候再回来看看小的。” 徐清不禁一笑道:“哪说得准。外面天高海阔,你要不跟我出去瞧瞧。” 鱼妖忙摇头道:“我在这里是菩萨座下护法,出去后什么都不是了,我就守在这里,哪也不去。” 徐清微微笑道:“你意如此,我也不相劝了,咱们有缘再见。” 鱼妖忙道:“别急,咱们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我想请你给我取个名字,好叫你记得我。” 徐清也不推辞,洒然道:“那边叫奔波儿灞如何。” 鱼妖道:“这名字听着不好。” 徐清笑道:“那就霸波尔奔。” 鱼妖摇头道:“也不好听,听着俗气。徐仙人,你莫要再逗我了。”它跟徐清几日相处,知晓他有些促狭。 徐清哈哈大笑道:“好了,万物有灵,感而成精。便叫灵感吧。” 鱼妖欢喜道:“这名字好。” 徐清笑而不语,这本是西游记里观自在池里一条金鱼的名字,用在鱼妖身上,倒也合适。 他朝着鱼妖挥挥手,乘风蹈海离开。 一阵风吹,徐清离了南洋苦海,很快就到了金华府。 几十上百年过去,依旧城郭如故。只是他那洞天,却已经消失,暂时感应不到宦娘,连城隍庙都被拆了。 徐清又去了山神庙,十四娘和九儿也没瞧见,不过山神庙还留有两狐的气息,纵然离去,那也是不久前的事。 或许很快会再回来。 徐清于是在山神庙留了一行书。 大意是让她们回来后,去金华城找他。 徐清于是到城里留仙楼吃酒,只因徐清感应到这酒楼总是有修士来。徐清一边喝酒,一边使了天视地听之法,开始寻找对他有用的消息。 一连数日,徐清大抵摸清了一些修行界的事。 一甲子前,黑山老祖出山,不知为何,居然约了正道十大派在华山之巅斗剑。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一连挑落正道十大派中的九派,包括号称天下第一剑顾沧海都败在老祖手里,最后黑山老祖对上了正道中年岁最长,法力最深的王老。 这王老踏破天人界限,修为超越武当派历代师长,隐约追赶上了当年的清风观主,一身纯阳法力登峰造极,跟黑山老祖前前后后斗了三场,均自不分胜败。 黑山老祖不得不回山,并扬言:等武当派王真君飞升之后,他还会再请正道十派斗剑,届时正道十派要是输了,须得奉上各派心法要诀,否则就要踏破十派山门。 自此后,黑山老祖便为天下第一妖,成了世间妖族的精神图腾。 而黑山老祖几乎挑落十派后,更令正道威望大跌,天理教圣女不知从哪里练了一身邪功,法力大增,取代了原本的天理教主,连败峨眉、清凉两派高人,号称中土以西,神通第一。 一时间道消魔长,除武当、青城外,正道八派结成八派联盟,奉龙虎山老天师为盟主,方才令正道颓势止住。 只是正道再不复从前的威势。 而在此期间,修行界中还有大大小小的势力如雨后春笋冒出。 可除了十派掌门以及黑山老祖、天理教现任教主诸人外,世间竟再无人臻至第一流修士的境界,世间修士能跨过百日筑基门槛的人亦越来越少。 天地元气日渐稀薄,甚至连仙佛化身,都渐渐不再行走人间。 徐清对此倒是有些体会,他参悟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种元气的力量,确实感觉到这作为世间根基的元气有逐渐枯萎的趋势。 人间好似一株果实,已经到了开花结果的阶段,再往后就是枯萎。 这个趋势可能早就有了,但是当年的徐清估计感受不到。 徐清正自喝酒,天视地听亦没有收,忽地心有所动,他徐徐出声道:“没想到李道友尚在人间,上来一见吧。” 他声音凝聚成丝,穿过拥挤的人潮,精准无比送入人群中一个佝偻老者耳朵里。 那老者不由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酒楼,见到顶楼把酒临风的徐清。 “爷爷,我想吃糖葫芦。”老者身边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童。 老者抱起男童,道:“待会给你买,现在爷爷要去见一个人。” 他抱着男童,佝偻的身子轻易穿过人群,不一会就出现在留仙楼顶层,四顾廓然,除徐清外,并无外客。 老者对着徐清深深作揖,叹口气道:“一别近百年,没想到你老人家音容竟一点没变。长生不老之事,如今算是亲眼见着了。” 老者正是当年的李傀儡。 徐清瞧着老者,只看得到一点当年李傀儡清朗俊美容貌的影子,他轻悠悠道:“此事不提也罢。” 没长生不老的人,是没法明白,长生者到底有多快乐。 李傀儡暗自苦笑,他活到这把年纪,其实算是大赚了,只是跟徐前辈一比,简直无地自容。他内心发苦之后,又想起一桩事,道:“不知前辈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徐清感慨道:“有位菩萨请我去她洞里做客,洞中不知岁月,出来后才发现居然过了那么久,已经城郭如故,人物非昨了。” 他这在潮音洞悟道,应该不算是被囚禁。毕竟他很容易就从铁笼子出来了。 李傀儡没好细问,他道:“原来如此,当年温玉春夫妇可是寻了前辈好久,为了方便打探前辈的消息,他们夫妇还筹建了个商会。哎,可惜竟因此招来天大的祸事。” 徐清惊道:“小温死了?” 李傀儡不由脸皮一抽,道:“那倒是没有,只是一家子都给人抓了去,连他岳父都失了神位,如今一家老小都在天牢里受苦,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 ------------ 第80章 百年往事 徐清道:“这么说,小温还是娶了葛城隍的女儿?” 李傀儡回道:“正是。” 徐清洒然一笑道:“这小子倒是个情种,对了,那天牢在何处?他们又是怎么惹的祸事,你都前前后后跟我说个清楚。” 李傀儡不禁一喜,他道:“前辈是要去救他们一家人吗?” 徐清轻轻一笑道:“你先说事情,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李傀儡和葛城隍少年相交,自是不希望他们一家人遭灭门之祸,眼下也只有徐前辈能救他们一家,李傀儡斟酌片刻,道:“此事要得从前辈失踪那年说起,当时正道十大掌门一起出现在金华府,城中神光动天,竟飞出九件法器。 传闻那九件法器均自是正道各大派的镇派宝物,后来各派掌门追回宝物,但全都残缺不全,有不少法器的碎片流落四方,不过各大派花费人力物力,还是将大部分碎片寻回来。 说来也怪,那些镇派法器残损后,各派掌门非但没有因此神通大降,反而个个在一二十年间修为大增。 原本他们失了法器,本有些坐不稳掌门的位置,随着他们修为大增,施展雷霆手段后,完全掌握了各自的门派。 于是不停有风声传出,说是各派的镇派法器中藏有天地间最深奥的修行玄妙,亦是各派镇派心法的根本源流所在,谁若是得到,成仙成佛都不是难事。 如此又过了一些年头,黑山老祖无意间得到了一点法器碎片,这天下第一妖似乎对各大派的镇派心法产生了极为浓郁的兴趣,终于于一甲子前约上十派掌门在华山斗剑。要不是王真君力挽狂澜,十大派法器所藏的镇派心法源流都要给黑山老祖夺了去。 后来黑山老祖发誓,一旦王真君飞升,便要再次夺取各派心法,实际目的还是那些法器。 因为这件事,修行界稍微消息灵通的人便盯上了那些流落世间的法器碎片,往往得到后,都秘而不宣,试图自行参悟其中玄秘。 温玉春在这些年凭借自身的实力以及他岳父的暗中相助,建立了一家清风商会,不久前,他收到一件天师印的碎片,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引来当朝驸马王都尉的觊觎,王都尉的妻子是先帝的女儿安平公主,曾在泰山碧霞元君座下修行过几年,便借了由头,寻个差错,说动元君,将葛城隍神位削掉,再寻事将清风商会盘查。天下的商会,没有哪个经得起官府的盘查,一通罪状落下,现在他一家老小都给押进了京城的天牢里。 只等秋后,就要全家问斩。至于那法器碎片,早已到了驸马府里。我听闻他们一家出事,多方打探,才弄清始末,可是毕竟人微言轻,没法将他们一家救出来。还为此被驸马府的修士追杀,要不是前辈当年传授我那套步法,使我逃出生天,现在我怕已经魂归泰山府了。” 徐清微微颔首,道:“我记得从前修行界和朝廷不说是泾渭分明,但交集也不多,现在怎么那些王公贵族亦使唤得动修行人了?” 李傀儡叹息一声道:“当今之世,修行人想要进步,比百年前都要艰难十倍不止,哪怕是名门大派的修士,都深知成仙无望,还不如仗着神通,来人间谋一场富贵,方不枉此生。何况朝廷和泰山神庭多有交集,合力建起清静、宁神二司,笼络高人异士,要不是各派掌门神通广大,更有黑山老祖、天理教教主这些魔道巨擘存在,连朝廷和神庭怕是早就一统修行界,让世间修行士再也不能逍遥世外。” “爷爷,我会努力修行,将来一定能保护好你的。”李傀儡身边的男童脆生生道。 他这话,令李傀儡差点落泪,他道:“这孩子叫苏清,乃是我捡来的孩子,他根骨不凡,我门中的神通道术,他在这个年纪,都能一点就通,练过几次后。 便像是沉浸数十年一样,可惜天地元气稀薄,我又没攒下什么修行资源,令他修行的进度,仅比当年的我强一些而已。 生在此世,着实埋没了他颗明珠。” 徐清笑了笑,说道:“他是哪个清?” “清水的清。”李傀儡道。 徐清微微一笑道:“倒是跟我一个名。不过我看他也只练了你门中的炼气法,照理说你和小温关系还不错,他怎么不教这孩子一些功夫。” 李傀儡道:“玉春他的修行法都是从前辈身上悟出来的,说是没你的同意,不敢擅自教给别人,是以他连自己的儿孙都没传。我为此,也没将那套步法传出去。我和他都以为前辈总要回来的。” 徐清自是看得出小男孩确实没练凌波微步以及百鸟朝凤的修行精要,心知李傀儡所言不虚,他抿了口酒道:“一样功夫传一样人,合适什么,才学什么,这样最好。小娃娃,你想学什么本事?” 李傀儡见状大喜,忙拉着苏清要磕头。 徐清一抬手,清风徐徐,将李傀儡和苏清拉起来。 他看着苏清纯真的眼眸,微笑道:“想学什么,快说吧。” 苏清抬起头望着徐清道:“我想学不被人欺负的本事。” 李傀儡忙捂住苏清的嘴,道:“童言无忌,还请前辈不要责怪他。” 这话显得太贪心和不知所谓了,李傀儡生怕徐清因此生气。 徐清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有心气,只是为何不说想学长生不老之术?须知千般法术,无穷妙道,都抵不过长生二字。” 苏清认真地说道:“我只想不受人欺负的活着,保护好爷爷,否则活再久都没滋味。” 徐清颔首道:“你这话倒也没错,可惜这本事我教不了你,天地间也没有人能教你。毕竟连我也难称得上无敌,又有谁能言不败?” 李傀儡挥起手,想打孩子一巴掌,他这一番童言,着实错过天大的机缘了。 真是命啊! “爷爷。”苏清看着他道。 李傀儡心里一软,到底没舍得下手。 徐清接着轻声道:“不过,没有人能教你这本事,但你还是可以学这本事。” 苏清好奇道:“从哪里学?” 徐清轻悠悠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法理,你可以从万物中去学,去参悟自然妙道。” 他话音徐徐落下,酒楼的楼梯口出现一声轻喝道:“李老头,你竟有闲心在这里喝酒,太不把我们哥几个放在眼里了,今天你别想再逃,跟你身边的小孩一起去天牢跟你的老朋友们作伴吧。” ------------ 第81章 世道 楼梯口出现三名玄衣修士,各自背着一柄黑色的法剑,剑气毕露。 “我记得这一层楼已经被我包下,你们为何要上来?”李傀儡尚未回答,徐清的声音在楼层里响起。 三名玄衣修士背后的掌柜满头大汗道:“客官,这官府办案,我也不敢拦啊,今天的酒菜钱我都给你免了。” 徐清笑了笑,说道:“能白吃一顿倒是不错。” 玄衣修士瞧着徐清冷声道:“你又是谁?我们宁神司在办事,你给我闭嘴。” 徐清淡淡道:“你难道瞧不出来,我在请你们要抓的人吃酒?” 玄衣修士沉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同党,那好,你也得进天牢。” 徐清身上有一股清净淡泊之气,那是他们从前向往的,可是现在他们投身滚滚红尘,为了荣华富贵,甘为鹰犬,因此又特讨厌这种人。 何况徐清还是认识李傀儡,他们更有理由对付徐清。 反正他们现在背后是朝廷和神庭,那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势力,名门大派的弟子,他们也惹得起。 徐清将杯子捏在手中,轻轻转动道:“如果我不进呢?” 玄衣修士平淡道:“要么活着去天牢,要么死。” 徐清道:“你也是修行人,为何杀气这么重,难道忘了,杀生有伤上天好生之德,有违天道?” 玄衣修士冷笑道:“我们现在是宁神司的神卫,只求今世痛快,不求解脱。” 徐清不禁一笑道:“原来你们的痛快便是做人走狗。” 玄衣修士怒道:“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剑出!” 三名玄衣修士的法剑同时脱鞘,剑光照亮了整层酒楼。只是徐清的人头没有滚滚落下。 酒杯里弹出一滴酒水,一股沉重的法力气息沾到这一滴酒水上,最前面的剑被这一滴酒水撞到,发出沉闷的响声,势如破竹的飞剑让一滴酒水给弹了回去,撞到第二把飞剑,第二把飞剑又撞到第三把飞剑,去势不止。 剑光一闪而逝,三条臂膀齐齐滑落。 三名玄衣修士纷纷捂住自己的伤口,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他们内心充满绝望,因为少一条胳膊,必定让他们在宁神司的地位大为降低,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不一定有机会活着回去。 徐清平静地瞧着三名修士,他没有用自己的法力,只是将三名修士的嗔怒之气转化为法力,贯注在酒水里。 这三个人怕都不明白,他们是被自己的嗔怒所伤。 当然,徐清亦无须解释。 他依旧不停地转着酒杯,酒杯里不知道还没有一滴酒水,三名修士望着他,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那酒杯里就会再转出一滴酒水来,一滴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即使宁神司的大统领亦没这等手段啊! 他们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李傀儡能结交这等恐怖的存在。 这人要是早出面,驸马和公主哪里还会使唤他们来捉拿温玉春的同党。 徐清感受到三人内心的惶恐和绝望,微笑道:“杯子里没有水了,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你们如实回答就好。” 三人木然点头。 徐清轻轻道:“温玉春一家当真罪该进入天牢?当满门抄斩?” 三人摇头。 徐清道:“他经营的商会偷税漏税了吗?” 三人同样摇头。 徐清道:“他们一家人有谁为非作歹,草菅人命过?” 三人仍旧摇头。 徐清叹了口气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李傀儡听得心酸,这到底是什么世道,修道士想要一分清净淡泊都不得,连一点长生的希望都摸不到。 徐清又饮了一口酒,向着李傀儡道:“你觉得我该去天牢救小温一家吗?” 李傀儡拱手道:“去不去取决于前辈,不过我希望前辈能去救他们,小老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前辈看得上。” 徐清轻笑道:“我不会去,我也不该去。” 李傀儡有一丝失望,但很理解,前辈虽然修为通天,神通莫测,但也只是孤身一人而已,犯不着劫天牢,惹下天大因果。 温玉春怕也不希望徐前辈因为他沾染麻烦。 徐清顿了顿,平淡道:“他们一家人本就不该进天牢,所以错不在他们,既然如此,就该有人放他们出来,并向他们赔礼道歉,这样才公平。” 他接着看向三名宁神司的神卫道:“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告诉幕后指使你们的人,向温玉春一家赔礼道歉,他们失去的东西,一定要原封不动还回去,七天后我要在金华城见到他们一家人,一定得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如果七天后做不到这些,我会让你们以为的大人物消失在世上。” 为首的玄衣修士道:“我们一定会将你的话带到。” 徐清点点头,说道:“你们回去后,记得让他们找人给你们疗伤,一定要请京城最擅长医道的修士,否则他们怕是不会明白我的厉害。” 他轻轻挥了挥袖子,一阵风起,三人滚下楼梯。 徐清其实有话没说完,那就是三人的伤根本没法治,微尘剑气已经深入他们血肉中,等他们回到京城,自也侵入膏肓,无药可治,无医可救。 谁叫他们是真的要杀他呢? 李傀儡担忧道:“安平公主和驸马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何况又是当今天子亲妹,只怕不会答应前辈的请求,说不定还会请出厉害的奇人异士来对付你,前辈一定要小心。” 徐清笑了笑,说道:“你说当今世上,有谁能比正道十大派掌门更厉害?” 李傀儡摇头道:“王真君几乎是天下第一修士,别说比他们更厉害,就是找出跟他们相当的人物,亦难出两手之数。” 徐清道:“那公主能请动这样的人物吗?” 李傀儡沉吟道:“怕是不可能。” 徐清微微笑道:“当年正道十派中,除青城派掌门以外,九大掌门曾联手围攻我,可我还是好好的。” 李傀儡不由呆若木鸡。 徐清随即喝完最后一杯酒,徐徐走下来,道了一声,“店家,退酒菜钱。” ------------ 第82章 青城(三更求推荐票) 李傀儡在城外跟徐清分别的,他手里攥着一张符。符上写着七字“朝游北海暮苍梧”,用上这一张符,一日内,他就可以抵达相隔千山万水的蜀中青城。 灵符生出清光,护着爷孙两人,并驾驭天地间的风元力,飞速往青城派而去。 因为有清光罩着,李傀儡和苏清在里面呼吸如常。 李傀儡对孙子道:“徐前辈的话你可都记牢了?” 苏清道:“爷爷,我记得一字不漏呢。仙人爷爷告诉我,要以天地万物为师,而蜀中三江交汇的地方,那日夜不息的江水可以作为我第一位老师,若我能从中悟出以情生法的道理,修行上便可入门了。” 李傀儡道:“不错,我和你温伯伯从前只是得他老人家指点过道法,便以为窥到修行的真要,现下想来,这正是我和你温伯伯天资愚钝的表现。道法自然,前人那些惊天动地的道法,莫不是从天地万物蕴藏的至理演化而来,我等得法而不求意,终不能在修行一道上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十大掌门之所以能在这修行末世,仍旧攀升到前人难及的境界,怕正是悟得了师法天地自然的道理。 那法器碎片蕴藏的玄妙,想必跟天地万物的至理息息相关。他老人家对你说的话,已经道破天机,这将是你毕生都受用不尽的道理。可惜我年纪太大,已经错过最好的时候,没法看着你走到修行的绝巅。” 苏清抱着李傀儡的手臂,眸子如星光灿然,道:“爷爷,孙儿觉得,修行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你瞧那黄昏的太阳,不也光芒万丈吗,跟朝阳何等相似。没有朝,哪来夕,夕去朝又来,循环往复呢。” 李傀儡怔然不语,好一会才苦笑道:“清儿,爷爷活了一把年纪,论修行的见地,倒是远不及你。” … … 青城天下幽。 后山的松坡里,一枚枚松针受到一股无形的天地之息牵引,一会似奔腾的江水,一会如峥嵘的高山。 满脸虬髯,已经是中年模样的燕赤霞正自静静看着眼前一切。 自从师父顾沧海荣登天下第一剑之位后,便再也没用过剑了。可是,在燕赤霞眼里,眼前的松针,便是师父的剑。 不,不止这些。 山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均自侵染了师父的剑意。 师父的剑心已经和青城山牢不可分,即使武当的王老真君来此,怕也没法轻易击败眼前的师父。 当今之世,没有人比师父更配得上剑仙这个称号。 燕赤霞思量间,听到一声悠悠的叹息。 “我不及李青衣。” 燕赤霞抬起头,看向坐在清泉石上的顾沧海,自从一百年前师父一夜间头发全白后,便再也没有黑发的顾沧海了。 “四十年前,李青衣便敢去挑战观自在菩萨的化身,而我至今未曾去南海,了却夙愿。哪怕观自在菩萨的化身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在人间出现过。” “师父不是不敢去南海,只是放不下青城。当年之事,各大派到底心有芥蒂,八派联盟也没有我们青城,如果师父一去不回,怕是青城派就要在世间除名。故而师父没有绝对把握时,自不会前往南海。何况他们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咱们青城山的动静,如果师父出山,必有人阻止。” 燕赤霞接着轻轻一叹道:“师父的剑本该如天上的白云无瑕无垢,只怪弟子不争气,始终没法踏入剑心通明的境界,替师父背负青城,使师父的剑抹去尘埃。” 顾沧海目光沉静地落在燕赤霞身上,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错了,其实是师父束缚了你,有我在,你如何能踏入剑心通明的境界。我今日召你来,便是要告诉你,如今师父要下山了。” 他顿了顿,语声很轻,却又坚定道:“去南海。” 燕赤霞心神一震,他既心酸又高兴道:“师父,我等你回来。” 顾沧海微笑道:“我这一去,若成,则入登仙之境,若不成,自是身陨道消了。总之不会再回来。所以这青城掌门之位,也该传到你手里了。” 他随即神色一肃道:“燕赤霞。” “弟子在。” 顾沧海摸着燕赤霞头顶道:“今日授汝青城掌门之位,此后一山之重,汝肩能承否?” “弟子……弟子,能。”燕赤霞虎目含泪。 顾沧海轻轻颔首,道:“现在我便要将青城派最大的秘密告诉你,这也是他们九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松开在燕赤霞头顶的手,幽幽道:“我们正道十派的每一件镇派法器都是观主打造,实则观主才是法器的真正主人。 每一件法器都蕴藏着一种天地至理,那是天地存在的基础。无论是谁,一旦参悟这天地至理,将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接近登仙之境,这也是各派祖师能够破界飞升的真正奥秘。 当年九派的法器均自有破损,故而所得法理并不完全。但咱们青城派的松纹古剑仍是完好无损,自那日观主出事后,为师带着你回青城山,得松纹古剑指点,终于悟得风之大道的真意,将松风心法练到最高层,自此踏入剑心通明的境界,在十派掌门中,修为境界仅次于王真君。 我修行越是精进,越接近天道,心里对观主的愧疚越多。因为我深知我的成就,大部分来自观主。跟九派掌门不同,我深悉观主绝非天魔主,越是认识到这一点,我心中便越是痛苦,因为传道之恩,不可不报。可我确实放不下青城,亦害怕再次失败。” 燕赤霞知道,师父剑道大成之后,只败过一次,对手是黑山老祖。 那是师父的另一个心结。 只是修行者最大的敌人终归是自己,师父能放下黑山老祖,却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往后松纹古剑便交由你来照顾了,它会帮你参悟风之大道的真正法意,成为新的天下第一剑,往后千年,世人当知晓剑仙燕赤霞之名。” 顾沧海负手,一步步走出青城后山。 燕赤霞渐渐看不到师父的背影。 … … 顾沧海走到山门前,忽地感受到一股风之大道的玄意。 那玄意不断靠近,令他心神无比震动。 与此同时,燕赤霞的剑心亦感应到了那股风之玄意,难不成是师父又回来了,他要不要再把掌门之位还回去。 顾沧海心神震动之后,不禁大喜,天地间除了他能散发出如此纯粹的风之玄意外,自是只有观主了。 “不肖弟子,青城顾沧海,恭迎观主法驾!” 一时间声震四野,千山万壑为之响应。 埋伏在青城山周围的各派暗子均自听到顾沧海这一句话,消息纷纷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本派。 ------------ 第83章 各方反应 顾沧海声音回荡四山,过了好一会,那股玄意终于在山门降落,却是一老头,一孩童,绝非观主。 李傀儡见顾沧海恭迎在身前,甚是尴尬道:“顾掌门,我是奉徐前辈之命,向你来借剑的。” 顾沧海见到李傀儡爷孙,先是老脸一红,没想到居然搞错了,心中难免失落,但听得李傀儡的话,惊喜再次涌上心头,看来观主还是脱困了。 他感应到四周潜藏的各派暗子纷纷送出消息,浑身不禁爆发出无数松针剑气,震动山壑。 不时有人因此发出闷哼,却是被顾沧海剑气所伤。 顾沧海冷幽幽的声音传遍四野,“一百年过去,当年之人已然脱困,你们都给我滚回去告诉他们,自求多福吧。” 顾沧海的剑意如山风,吹遍青城周围,没有一个细作能够继续藏下去。 同时他们也明白,当年那人并未驾临青城,但脱困之事,定然不假。 一时间细作暗子们纷纷回去复命。 顾沧海收敛剑意,朝着李傀儡一拱手道:“道友请入山。” 李傀儡见得顾沧海客气,心下松一口气,爷孙跟着顾沧海入山。 到了后山,燕赤霞持着松纹古剑来迎接顾沧海。 顾沧海道:“赤霞,将松纹古剑给我。” 燕赤霞捧着剑奉上前道:“师父,观主他老人家如今何在?” 顾沧海便朝李傀儡问道:“剑在此,敢问观主何在。” 李傀儡作揖道:“金华府。” 顾沧海叹息道:“果然。” 他取过松纹古剑,感受到剑身的颤鸣,轻声道:“古剑,我们师徒便不再侍奉你了,你去寻观主吧,这也是你的造化。” 剑出雷音,亦如电闪,眨眼间划破长空。 顾沧海:“……” 百年来他和古剑的剑灵朝夕相对,本以为多少有些感情,没想到临了前,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燕赤霞悄声问顾沧海道:“师父,剑灵前辈它还会回来吗?” 顾沧海平淡道:“只要它过得好,在哪里,为师都很欣慰。赤霞,既然观主脱困了,为师便亲自教你那风之大道吧,可惜我所悟尚未圆满,且仍在世间,不能让你一往无前,所以未必能帮你突破至剑心通明的境界。” 燕赤霞忙道:“师父安好,便是弟子最大的幸事。” 顾沧海又看向李傀儡道:“道友是要回去向观主复命吗?” 李傀儡便将徐清的事,以及对他们的安排说了一遍。 顾沧海微笑道:“既然如此,往后有事来青城山找我师徒二人即可。” 李傀儡称谢不已,随即跟顾沧海告别。 青城虽大,但总归是寄人篱下,他们还是自找一隅之地容身最好。 随着他们离去,燕赤霞问顾沧海道:“师父,观主的事我们要去帮忙吗?” 顾沧海摇头道:“观主有松纹在便足够了。我送走松纹,观主当知我的态度,他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自会降下敕令。” 燕赤霞道:“八派联盟那边怎么说?” 顾沧海冷笑道:“他们若还是执迷不悟,咱们就着观主新账旧账一起算。咱们青城的剑,早已藏锋百年了!” … … 八派联盟,八大派掌门齐聚。 龙虎山的老天师跟一百年前相比,甚至还显得更年青了一点,明澈的眼神环伺四周,淡淡道:“观主已经脱困,诸位怎么看?” 灵门大师高喧一声佛号道:“当年之事,大错全然在老僧,此事老僧愿意一力承担。” 正一道教主莫自闲挥扇笑道:“大师便是想一力承担,观主未必肯答应。总之咱们八派同气连枝,切莫在这时候想着推诿责任,否则不劳观主出手,咱们内部分崩离析,天理教便将咱们给推平了。” 其余掌门纷纷点头。 他们八派结成联盟,乃是摄于黑山老祖的神威以及天理教过去这些年步步紧逼,倒不完全是因为当年观主的事,暗自心虚,方才联合起来。 龙虎山老天师道:“菩萨和仙界的祖师都暗示过咱们,观主虽是观主,亦非观主,自在天魔主之法当时仍在观主身上。 故而如今脱困而出的是天魔主,还是观主,或者是观主和天魔主融合在一起,咱们都不得而知。只是当年咱们确实误会了,那时的观主决计未入魔道。 即使是观主摆脱魔法,这段因果咱们仍是要还。非是一人承担,便可了事。” 莫自闲道:“老天师看来是有了定计,直接说吧。” 老天师瞧着莫自闲道:“我等若难以幸免,可八派的香火总要存续,我等八人联手,能暂时营造出一个类似仙界的法界,不过此法还得消耗咱们历年存下的修行资源。希望大家不要藏私,亦各自选一名弟子进入法界,将咱们平生所悟,倾囊相授,为各门各派留下种子。毕竟武当王真君飞升之日不远,即使没有观主,黑山老祖亦迟早要杀上各派山门。” “善。” … … 天理教,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静坐在一名镜子前,正是当年的欢欢,她浑身散发出一股奇异莫测的邪气,任何人瞧见她,目光都会在她身上,再也难以挪开。 镜子里有一名男子的模糊身影,轻悠悠道:“圣后,十八重天魔法和玄君秘典的结合,令你臻至魔道中前无古人的境界,当今之世,除了黑山老祖、武当王真君外,怕也只有刚脱困的那人,能做你的对手了。” 圣后道:“如果不是我修炼过天魔法,怕是早已在修炼玄君秘典时精神错乱,只是这秘典居然要先练神功,然后自宫方可成功,我是女儿身,没有自宫这一步,虽然也能修炼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以致于天魔法固然凭借秘典攀升至第十八重,但也止步于此。 他既然脱困,或许能给予我答案。” 镜子里的男子道:“圣后打算现在去找他?” 欢欢淡然道:“不会,他脱困之后,神通到了何等程度,并非我现在所知,我想天下间还有跟我一样想法的人,想知道一百年后的他,到底是祂,还是他,是否已经登临当初佛祖、太上之境,天下地上,唯我独尊!” 男子道:“如果是呢?” 欢欢叹了口气道:“那便只能奉他为主。” 男子道:“若不是呢?” 欢欢淡淡道:“那便从他身上获取天地间最深奥的至理,助我抵达无上至尊之境吧。” ------------ 第84章 凭此剑,什么公道讨不回 大雨滂沱,阴雨绵绵覆盖了金华府三百里方圆,已经下了一夜。 徐清自雨中漫步,走上山神庙,周围的雨水很自觉给徐清让道,泥土亦不敢沾上徐清的鞋子。 这一场雨并非偶然,乃是徐清心情阴郁,天象为之响应。 因为他修炼的无名心法囊括天地山泽水火风雷以及阴阳,万象变化,皆在其中了。 如果他要做什么事,说是一句“替天行道”,亦不算过分。 只是无名心法他所能修炼到的程度,亦止在四十年所读的道藏被完全消化时,再难精进。 吸收七情六欲的能力仍在,不过比起无名心法本身修炼得来的力量,倒是显得没那么有滋味了。 不过他隐隐察觉到,这能力并非演化法力那样简单。 不知不觉间来到山神庙,十四娘和九儿仍旧没有回来,不过山神庙另有一名白衣人,满头白发,不过面目仍是红润,看着像是中年。 他对着庙里的神像拜了拜,随后转身,正看见从大殿走进来的徐清。 白衣中年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道:“你是?” 徐清微笑道:“正是。” 白衣人便要跪下,他正是当初白莲会的总舵主陈无极,得徐清传了侠客行的剑法。 徐清轻轻抬手,无形的风之力将陈无极扶起来,他淡然一笑道:“没想到一百年后,还能见到你。我看你的剑术亦快到领悟剑心的地步了,真是可喜可贺。” 陈无极低头作揖道:“晚辈能有今日,都是你老人家所赐,当年前辈失踪后,晚辈曾四处打听,只是找不到前辈的下落,后来想着跟前辈结缘在山神庙,便过来一看,方才结识到两位辛仙子,又因前辈传我剑法的缘故,得了仙子指点,剑术方能一直精进下去,日前两位仙子传书给我,说她们有事出去,请我帮她们看好家。晚辈便来山神庙,又为两位仙子忧心,故而拜了拜神像,求个心安,没想到竟能见到前辈。” 徐清道:“她们有什么事?” 陈无极道:“一甲子前,小辛仙子曾去过一次南海,回来后似是受了一些伤,得泰山碧霞元君相助,用了一株灵芝仙草,方才将伤势养好。 自那以后,小辛仙子时常闭关苦修,神通越来越大,方圆数百里的妖鬼,莫不奉她为尊。只是她修为日深,却从来不见欣喜。 这一回听闻是碧霞元君要她还当年的人情,要她帮她做一件大事,小辛仙子担心她去之后一时半会回不来,就拉着九仙子跟她一起去了泰山。” 徐清轻轻道:“难怪我没等到她们,不过我手里还有一件事,等忙完了,再去找泰山她们。” 陈无极犹豫片刻,道:“前辈说的事,可是跟温玉春道友有关?” 徐清道:“是的。” 陈无极拱手道:“此事不劳前辈出手,晚辈已经安排妥当。这些年晚辈仍是经营了白莲会,一向劫富济贫。暗中得了温道友不少支持。他家这回遇难,我已经安排好皇宫里一位身份不低的内应,等此事风声过去,打点好天牢里的关键人物,将温道友一家用李代桃僵之法救出来。毕竟安平公主和王驸马已经得了想要之物,不会一直关注他们一家,何况我还打听到,再过十来天,他们俩就要去泰山府修持半载。届时救出他们一家人,更加容易。” 徐清笑了笑,说道:“看来你这白莲会做的不小,连皇宫大内都有了内应。只是贫道不止要救他们一家人,更要给讨他们一个公道。” 陈无极不禁问道:“前辈要如何给他们讨一个公道?”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电闪雷鸣比此前陡增十倍百倍不止,大雨哗哗下着,好似天河开了水闸! 陈无极饶是修行上颇有些成就,此时也心神发颤,他看向大殿外,天幕变白,有一剑出现在他眼中,破开风雨雷电,径自穿过庙门,到了徐清身边。 他剑术不凡,此时见到神剑,竟生出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天地之间,剑自来去。 那剑生出颤音,如虎啸龙吟,竟盖过风雨雷电之声。 徐清伸手摸了摸神剑,剑吟逐渐消失,这无上神剑,在徐清身边,竟似乖顺的小绵羊一般。 “凭此剑,什么公道讨不回?”徐清瞧着陈无极清幽幽道。 陈无极心道:“这剑一去,怕是整个京城都要天翻地覆。” 他道:“晚辈明白了。” 徐清道:“不过你既然要出力,我也不能枉费你一番心意,你便帮我一个忙如何?” 陈无极忙下拜道:“愿为前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清笑了笑道:“我要你赴汤蹈火干什么用,无论是多大的难事,只一剑便斩了。要你帮的忙是小事,烦请你辛苦一趟,帮我弄来那公主夫妇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免得这剑错斩了人。” 如果没有陈无极,徐清估计就去找天理教帮忙了,欢欢那家伙,偷了他涂鸦过的小册子,居然真练出一番功夫,徐清可不能让她白占便宜。 天下修道士中,亦只有徐清不会对欢欢这个天理教新教主,魔道口中的圣后有半分忌惮,因为那小册子的内容徐清实在太了解,即使欢欢以女子身强行将功夫练到圆满,实则那小册子的内容仍是脱不开徐清无名心法的藩篱,故而那无上邪功,在如今的徐清眼中,着实有太多破绽可以利用。 陈无极道:“这件事包在晚辈身上,前辈何时要?晚辈最快两日后就能给你。” 徐清道:“那便两日后吧,不过你跟我干了这事,要是泄露出去,你不怕惹出天大祸事来?” 陈无极朝着徐清一拜道:“晚辈心中亦有一把剑在,虽远不及前辈万一,但愿以此附骥尾。” 徐清轻轻道:“好。不过届时未必用得上。” … … “什么人,给我查,一天之内,我要知道这人三代以内,所有的信息。”京城,安平公主府,这位当今天子的亲妹,此时脸色铁青,三名虚弱至极且断了一臂的玄衣修士,不停挨着公主府内健妇的耳光。 ------------ 第85章 是非(三更求推荐票) 陈无极冒着大雨,连夜赶到了京城。他手里有一张符,一张是朝游北海暮苍梧,此符飞行绝迹,比他御剑乘风还快捷。 此符价值之大,毕竟修行人谁没个逃命的时候。 一到生死危机时,这符就能派上用场了。 陈无极想不到徐前辈竟将如此珍贵的灵符随手赐予他,足见对他的信任。 毕竟他上一次和徐前辈有交集,已经是百年前。 人心易变,前辈竟一点都不怀疑他。 他暗道:“徐前辈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我听两位仙子和温道友都说过,从未见徐前辈滥用过神通。所言必有因,所行必有果。这才是真正的仙家。” 他临行前,徐前辈已经将玄衣修士的事告知了他,陈无极本有些担忧,生怕安平公主气急败坏,将温道友一家立即处死。 不过徐前辈竟一点都不担心,只是淡淡道:“他们死了,我也有招魂之术,若是魂魄完整,大不了去泰山府将他们魂魄讨回来,令他们转世重生,说不定修为还能胜过从前。而他们受的苦,仍会报应到安平公主夫妇身上,以彰天理。” 一想到徐前辈有这种手段,陈无极更是羡慕不已,寻常意义的超脱生死,在这等神通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是了,我若有别念,徐前辈神通不可思议,想必自能知之,届时反手间就能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只是前辈温和仁善,这样的重话却是不肯说出来的。” 陈无极心里更生敬畏,自是一点心都不敢分,到了京城,便直奔主题。 他用白莲花的联络手段,见到了在宫里的内应,乃是皇宫里,当朝天子的亲信太监洪四锦,亦是他的同门师弟,因为天生残缺,所以在陈无极的帮助下进了皇宫大内,如今已历经三朝。 洪四锦虽然没有陈无极的机缘,不过入了皇宫大内,不缺灵药,一身修为也非泛泛,数十年来,陈无极只找过他几次。 因此没有人知晓他和白莲会的关系。 洪四锦见陈无极道:“师兄,你吩咐的事我已经着手去办了,你又亲自来京城见我,难道白莲会出了什么意外? 陈无极于是将徐清的事说了一遍。 主要是事关重大,不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他怕洪四锦掂量不出轻重。 洪四锦道:“难怪我听闻安平公主府里有些不平静,药王孙思贤的大弟子都给他请进府里好几次,听闻她那最心爱的青雀瓷瓶都给她摔了个粉碎,原来是应在此事上。 公主和驸马的生辰八字都在公主大婚时的金册上,我寻个由头看一眼不难。只是皇宫内不乏高人,公主出了事,追因溯果,还是能查到我身上来。我早知师兄得了这位徐前辈的造化,方有今日,索性事后跟着师兄出宫,只想师兄替我说两句话,问问这位徐前辈,我这天生残缺,能不能治好,若是能,倒也了却夙愿,人生在世,无甚遗憾了。” 陈无极道:“此事好说,你看了金册后,咱们一起回金华府。我就怕你舍不得皇宫的荣华富贵。” 洪四锦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荣华富贵,不瞒你说,这皇城其实算是世上最可怕的监牢,里面的人,呆久了,没几个心里不扭曲的。我要不是得你口传那几句清心咒,哪里能熬到今日。何况这清心咒还是小辛仙子自徐前辈那得来的,他老人家本就对我有恩,如今也算是报答。事情紧急,师兄,我便先回宫里,你静候佳音。” 不过一个时辰,洪四锦便回来见陈无极,两人便一起回了金华府。 … … “小孙先生,这三个废物的伤势当真无药可治?”安平公主经过一阵怒火后,神色缓和许多,客气地问询面前的医师。 人生在世,哪有不得病的。面对这位药王的大弟子,安平公主自是不好随意发泄怒火。 小孙先生苦笑道:“用剑伤他们的人,剑术已经登峰造极,莫说在下,便是我师父来了,也不过让三位神卫少些痛苦而已。” 安平公主神情一凝,道:“他们三个废物办事不利,死了也就死了。只是使剑之人竟敢威胁本宫,还说高明的医师能从他们三个废物的伤势中看出他的厉害,小孙先生,你也不要用登峰造极的剑术这等言语来糊弄我,你且说说,这人到底有多厉害?比南海七剑,北境四奇如何?” 南海七剑和北境四奇都是清静司、宁神司里顶尖的修士,出去办事,从未失手过。 小孙颇有些犹豫道:“不好说。” 安平公主道:“先生直说无妨,本宫要实话。” 小孙先生拱手道:“大概是半斤八两。” 安平公主冷笑道:“我当这臭道士多了不起,原来不过如此。” 小孙先生苦笑道:“殿下误会了,我说他们加起来算是半斤青铜,至于那人,至少是八两黄金。” 安平公主沉声道:“此言当真。” 小孙先生擦了擦额头细汗,道:“这都是我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恐怕我师父才能分辨出来。” 安平公主淡淡道:“小孙先生不必谦虚,你已经得药王真传,你的话本宫信得过。你先退下吧。” 小孙先生大是松了口气,带着药童离开。 足足走出小半个京城,药童方才问道:“先生,你适才用半斤青铜和八两黄金作比喻,不怕得罪南海七剑他们?” 小孙先生摇头叹口气道:“你懂什么,真要让师父说实话,他们的剑法只是萤火,而人家的剑术可称皓月,根本没法比。为师就是不敢说这实话过于得罪人,又不敢太过欺瞒安平公主,方才折中说了这么一句。哎,但愿公主听得进去。得罪这种人,何苦来哉。咱们快回去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免得卷入是非当中。” … … “殿下,既然这道人如此厉害,咱们又查不出他来历,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不如将姓温的一家放了。”驸马王都尉自屏风后出来劝道。 安平公主冷笑道:“人家要的是一个公道,你以为把人放了就能解决?本宫是当今天子亲妹,你家亦世代勋贵,这等耻辱,是说受就能受的。便是你答应,天家也不能受这等威胁。” 驸马道:“可眼见没几日就到期限了,万一他当真杀来,届时该如何是好?” 安平公主微微冷笑道:“本宫已经请了皇兄的圣旨,让九门提督仔细盘查近日里出没京城的修士,那道士一出现,便有天罗地网等着他。他这般厉害,反倒是好事。因为一旦拿下,自能为天家所用,为此付出再惨重的代价,对于皇兄而言都是值得的,说不定还会因此对本宫有所赏赐。你不是喜欢那把龙渊剑吗,皇兄真有赏赐,我就替你要来。” 她说到最后,顿了顿道:“来人,将这三个废物送回家,各家赐五百金。” 既然三个神卫无药可救,安平公主自然懒得继续浪费心思,赐下金子,算是仁至义尽,还能博个美名。 待得尘埃落定,再找机会将金子要回来,也不会有人留意。 ------------ 第86章 棋局 金华府,山神庙,徐清在神龛前打坐练气,背后高大的神像,竟像是他的护法天神似的。 陈无极和洪四锦进得山神庙,见到这一幕。 外面大雨依旧哗哗下着,已经持续了两日,还不见停。 待得二人脚迈入大殿,徐清缓缓睁开眼,瞧向二人。 陈无极和洪四锦同时下拜。 陈无极道:“徐前辈你要的东西,我们给你取来了。这是我师弟洪四锦,拿到生辰八字,他出力甚多。” 徐清看向洪四锦,微微点头道:“多谢洪道友了。” 陈无极将一张纸递给徐清。 徐清看了一眼,吹了口气,纸便烧为灰烬。 陈无极又深深一拜道:“我师弟生来天残,此次随我来,乃是想问问前辈,他还能成为正常人吗?” 徐清瞧向洪四锦,轻轻道:“其实天地尚无完体,何况为人。不过你既然为此耿耿于怀,不了却心事着实不行。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天理教那位圣后昔年偷了我一本秘典,上有阴阳转化的妙法,待得此间事了,我便传你此法。不过你修了此法,须得替我去做一件事。” 洪四锦闻言不禁大喜,道:“前辈吩咐便是,无论什么事,晚辈绝不推辞。” 徐清笑了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让你带一件东西去天理教,亲自交给这位圣后。” 洪四锦道:“晚辈届时一定将前辈的东西交给她。” 他心道:“徐前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那天理教百年前尚不是顶尖修士,如何能盗走徐前辈的东西,难不成徐前辈和天理教圣后竟有些因缘,如今徐前辈脱困,教我带东西给她,难不成还是什么定情信物。” 他一念及此,不敢细想,生怕卷入一件天大秘闻中。 他久处皇宫,深知这等秘事,知晓得越少越好。 是了,徐前辈正是见他出身,着实适合做这等阴私之事,方才将事情托付于他。故而他后面无论见到什么,看到什么,猜到什么,都要守口如瓶,半点都不可泄露出来。 他又对着徐清深深一拜,表示已经完全领会了徐前辈的意图。 徐清心想,这洪太监倒是懂礼。 他继续道:“这大雨不是偶然,中有阴阳交感,水势变化。你们可以细细感悟,说不定能悟出道家分水之术。” 陈无极和洪四锦自不会怀疑徐清的话,又明白这是徐清对他们办事的赏赐,各自欣喜,连忙到了殿外去观雨。 徐清便将松纹古剑横在膝前,将心神融入其中,开始祭炼古剑。 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古剑一去,未免会遇到阻碍,届时对方不放人,还得去天牢将人救出来,总之要好生准备一番。 … … 皇城,当今天子退了早朝,回到内殿,一名虚虚渺渺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徐清在此,便会认得,这是山神庙原本的山神,原本附身豺狼妖身上,行凶作恶,因为徐清的缘故,从豺狼妖身体解脱出来,转修了鬼仙之道。 天子道:“鬼先生,你果真认得那道士?” 鬼先生欠身一礼道:“启禀陛下,那威胁公主的道士,乃是百年前一位奇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小民亦是得了他的帮助,方才得以转修鬼仙之道。他冒犯天家,若陛下想要降罪,小民愿意代他受陛下责罚。” 天子摇头一笑道:“原来他和先生还有这段渊源,不过这事倒是不怪他,皇妹做事确实有些过。朕素来求贤若渴,这位奇人既有手段,又和鬼先生有这段渊源,不知鬼先生是否能帮朕将他招揽入朝,他要什么爵位或者宝物,朕都可以给他。” 鬼先生道:“我观他乃是天地间一散仙,怕是不会入朝为官。不过此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陛下能不跟他交恶最好,否则朝廷难免有损失。” 天子沉吟道:“他既然放下狠话,若是不收服他,说不准他还真到京城闹事,届时不好收场。何况皇妹顽劣,到底是我亲妹,我总要给她一点交代。” 鬼先生微笑道:“身负大法之人多少有些傲气,他既然立下期限,若是过了期限,仍是没有将公主如何,以他的傲气,怕是不会再出手。到时候,陛下做主,将温玉春一家人放出天牢,还能卖他一个人情。 他若知礼,自会感激天恩。若是不知礼,亦显出陛下的胸怀。届时明示万里,天下修道士,都知陛下求贤若渴,给了他一个公道,只是他不肯收下而已。” 天子道:“你的意思是派人将他拦在京城外?” 鬼先生拱手道:“这人神通广大,清静、宁神二司尽出都未必能拿下他。小民不才,愿意做一说客,劝他不要来京城。若是他执意要来,小民想借陛下一样宝物,有此物在,必能让他好些时日都没法出现。” 天子看向鬼先生,凝声道:“鬼先生,你要何物?” 鬼先生躬身一礼道:“便是陛下内库中的烂柯棋盘,里面有古之仙人留下的‘珍珑棋局’,里面掩藏天机,蕴含宇宙玄理,对世间任何修士都有难以抵挡的吸引力。我到时拿出棋盘,跟他手谈一局。他便是天仙临凡,一年半载也难以破局而出。” 天子微微沉吟道:“如此,便将此事交付鬼先生了。他要是执迷不悟,京城亦有天罗地网等着他。” 随即天子下了手谕,令鬼先生去取烂柯棋盘。 鬼先生得了棋盘,连夜去往金华府。 他昔年是山神庙的山神,成为鬼修后,仍是跟山神庙有说不出的联系,故而知晓徐清仍在山神庙里。 他亦是一番好心,徐清神通再大,亦不可能一人敌国。 此事涉及天家颜面,天子也不会答应徐清的要求。 不如双方各让一步。 … … 山神庙,风雨如晦。徐清将松纹古剑轻轻擦拭着,忽然抬头,轻轻道:“竟又有故人前来。” 他传音陈无极道:“劳烦陈总舵主将外面的道友请进来。” 陈无极正奇怪,山神庙外哪里有人,他望了好一会,方才看到一名鬼气森森的修士抱着一棋盘随风落在山神庙前。 “道友跟我进去吧,徐前辈正等着你。”陈无极见礼道。 ------------ 第87章 无名天地之始 鬼先生一进来,便见徐清朝他伸指一点,地上就有一个树桩生出来。 徐清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坐。” 鬼先生先唱了个肥诺,方才坐下,他坐下后便知这树桩确然是真实的,非是任何幻术。 世间树木,从没有哪一种能直接长出个树桩来,但这位徐仙长要有这回事出现,于是就有了。 这细小处,更显得对方神通无量。 徐清缓声道:“一别经年,张道友法力境界精深许多,不知现今在哪一座仙山修行?” 鬼先生脸一红,他惭愧道:“末法之世,着实找不到修行的好去处,现今在京城一道观寄居,偶然结识了当今圣上,承蒙圣上看得起,做了圣上的布衣之交。” 徐清淡淡笑道:“红尘之中每多有奇人异士,修行在仙山福地,还是闹市红尘,本也不会有天壤之别。不过张道友既然口称圣上,看来是在给朝廷做事了。这次来见我,莫非是来做说客?” 鬼先生拱手道:“正是为此而来。天子愿意和道兄你各退一步,他可以下旨让温道友一家出狱,不过此事到此为止如何?” 徐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待得徐清笑声止住,鬼先生不解道:“道兄还有什么条件可以再提,何必发笑。” 徐清淡淡道:“只因张道友你的话着实好笑,什么叫各退一步。贫道是进了哪一步?我无非是想让他们让温玉春一家得回自己的东西,并要他们为自己犯下的错赔礼道歉。仅是让温玉春一家人出狱,叫什么让步。他们本来就无罪。照你的说法贫道反倒是无礼了。” 鬼先生苦笑道:“道兄说的确实没错。只是你面对的毕竟是天家,此事事关天家颜面,陛下就算想答应你,公主殿下也不会同意,事情闹到太后那里,最终陛下还是勉强不得公主。” 徐清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天家的颜面要大过温玉春一家受的冤屈。” 鬼先生叹息道:“天子家事,亦是天下之事。温道友一家,不过是天下的一家人,而天子以天下为家,自是有轻有重的。” 徐清淡然一笑道:“如此说来,便是谁弱谁无理。只因他温玉春一家比诸天下,微不足道,为了天下安定,放弃了也无妨。至于贫道,强行出头,反倒是成了搅乱天下的祸根。” 鬼先生满面羞惭道:“道兄,你昔年对我有恩,我怎么敢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要还温道友一家公道,做得的事,说的话,大仁大义。可是形势比人强,你一人神通再大,那也只是一人,你真伤了或者杀了公主和驸马,朝廷如何能罢休。何况现在朝廷和泰山神庭关系融洽,那泰山众神,亦有比肩仙人的存在,真将事情闹大,对你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只怕到时候温道友一家还得受更大的牵连。” 徐清不禁笑了笑,说道:“张道友,你倒是为我着想,只是你说错了一句话。形势比人强是不假,这句话却不该用在贫道身上。朝廷和贫道相比,贫道才是强势的一方。天家要颜面,但贫道也要颜面,贫道的面子是大过天的,何况天子?” 无名心法视天地为一泥盆,徐清早晚要跳出泥盆,这茫茫人间,八荒四海,俱将是过眼云烟,莫说天子,便是此方天道,也要被徐清甩在身后的。 何况无名天地之始也。 徐清取这个名字,自非随意取的。 无名为天地之始,自然也高于天地。 鬼先生见得徐清说这话,非但不觉得徐清狂妄,反觉得他说这话有些理所当然。徐清的形象隐隐然在他眼中充沛天地,不,简直要将天都捅破。 他倒是像个小鬼似的。 更如同燕雀相劝大鹏,别飞太高,会摔死的。 显得可笑可愚。 他又看了看怀里揣的烂柯棋盘,更是羞臊无比,他当真是愚不可及,妄想以一棋盘,阻这等人行事。 鬼先生羞惭道:“道兄,在下万分罪过,竟被凡尘迷花了眼,不识你道心如天。这烂柯棋盘,本是在下向天子借来困你一时之用的,现在贫道就带回去,还给天子,随后入山修行,再不往红尘蝇营狗苟。” 鬼先生也不知道徐清神通到底能不能抗衡朝廷和神庭,只是徐清表现出的心气,着实才是修行人该当具备的。 顺行成人,逆行成仙。 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事。连天都敢逆,何况天子。 能被天子呼来喝去的人,算得什么修行人。 他差徐清不可以道里计。 徐清淡淡一笑道:“张道友进来时我便看到这棋盘,只是连观自在都困不住我,何况这破棋盘。这棋盘名有烂柯二字,莫非是出自烂柯人的典故。看来是有些时光之妙在里面。既然来都来了,就让贫道看看如何。” 鬼先生不禁迟疑道:“固知道兄有无量法,只是这棋盘确实有些神异,我就怕道兄入了神,误了你的事。” 徐清微笑道:“如此岂不是让张道友更好回去交差。” 鬼先生忙摆手道:“我听了你适才的话,心知我虽然名义上是天子布衣之交,实际上跟清静司、宁神司的修士没什么区别,仍是朝廷鹰犬罢了。所以我说的是真心话,往后入山修行,潜心修炼。纵然这世道修行艰难,我也当尽力为之,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徐清轻轻笑道:“道友既有此悟,着实可喜。不过贫道真要能被这棋盘所误,刚才所言,自是妄人之语了。所以你且让贫道一观,瞧瞧这棋盘有什么厉害处。” 鬼先生无话可讲,叹了口气,将棋盘奉上。 徐清接过棋盘,上面摆着一残局。 徐清神思进入棋局中,又是一方天地,却是一老仙,他面前正是棋盘。 那老仙正自闭目养神,似乎感知到有人来,便轻声道:“先落子吧。” 徐清坐在棋局前,问道:“这局棋有人破过吗?” “当然没人,咦,是你。”老仙睁开眼,一脸震惊道。 ------------ 第88章 一剑横天(三更求推荐票) 徐清“嗯”了一声,问道:“你是?” 老仙一脸幽怨道:“你个老不死,把我关在这里一千八百年,难道你竟把我忘了?” 徐清轻咳一声,抱歉道:“如果是作为清风观主时的事,我确实都忘了。所以我不认得你是谁。要不你说说我和你的关系,以及我和你发生过的事,说不准我能想起来一些?” 他对清风观主过去的事还是有些兴趣,既然眼前老仙认得观主,倒是可以问一问。 老仙惊奇道:“你当真忘了?” 徐清道:“不骗你。” 老仙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徐清打断他,道:“你别光顾着笑,说正事。” 老仙叹气道:“其实我是你爷爷。” 徐清微笑道:“我原本想着放你出去,既然你要说谎,我看你还是继续呆在这里比较合适。” 老仙脸色一变,道:“别。” 他顿了顿,老实道:“我是你孙子。” 徐清莞尔道:“这话我信,不过咱们长得着实不相。” 老仙没好气道:“我当然不是你亲孙子。那时你跟我赌斗,说我要是能逃出你手掌心,便叫我爷爷,要是逃不出,我就当你孙子。我当时想着,虽然论神通法力我差你一截,却不至于逃不出你手掌心,就跟你一赌。谁知你这般不要脸,偷偷学了佛祖掌中佛国的神通,我自然着了你的道。” 徐清暗笑,没想到原本的观主也有这么损的一面。 为何要用也呢? 徐清道:“那你认识长眉吗?” 老仙道:“认识倒是认识,不过那小子心眼多,总劝你潜心修行,争取早日比肩太上、佛祖,我听这话,就觉得这小子没好心眼。你要是真信了他的话,怕是一辈子都得留在人间,不知仙界是什么风景。不过你可别说我说了这话,他心眼小,说不准要找我麻烦。” 徐清笑道:“长眉已经去仙界了。” 老仙摸了摸胡子,道:“你瞧,你还在人间,他先跑去了仙界。我说的话一点都没错。” 徐清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你再说说你怎么被我关在这里。” 老仙道:“这事到不怪你,我急着去仙界,根基不稳就引动了九九天雷劫,差点飞灰湮灭,全靠你给我保住这一点真灵。正好你炼制了这天地棋盘,就拿来给我藏身。 黑白二子,暗喻阴阳,棋盘四方,譬喻天地,暗合你的功法。只是几百年前,我跟你断了联系,棋盘经手了好几茬人,没一个是有资格见你的,害得我也跟你联系不上。 这些年我渐渐想通,以为你已经得道飞升,没曾想你是失忆了,难怪一直没找我回去。” 徐清老实道:“我只是没了一百四十年前身为清风观主的记忆,一百四十年前,想必你已经流落在外面很久了。” 老仙吹胡子瞪眼道:“所以你是一直没打算找我回来?” 徐清笑道:“别问我,我又不记得。” 老仙狠狠道:“你这一笑,跟他骗我进他手掌心时一模一样,我化成灰都认识。” 徐清莞尔道:“你现在也化不成灰。” 老仙不禁大怒,伸手就要打徐清,忽地神色一凛道:“天魔法?你身上怎么还有天魔法?你是真见如来、太上了?想证得元始?” 徐清听得“元始”二字,不禁脑袋生出一股钻心的疼痛,他捂住头,好一会才止住。 老仙叹息道:“你果然是存了这心思。只是自在天魔主哪有那么好招惹,我看是他导致你失忆,想乱你前尘,断你未来。这天地棋盘,看来就是你的后手。它能帮你提升智慧,助你勘破虚妄,见得真实。” 徐清道:“这棋盘的作用是助人增长智慧?” 老仙点头道:“黑白为阴阳,棋盘一成,如同一个新生的天地,自有无穷变化生出来,究竟能成长到什么模样,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完全清楚。 而且每个人面对的棋局并不一样,俗人见俗局,仙人见仙局,一局破,一局生,无穷无尽。 你每破一局,智慧就能增长一分。你要不先破一局试试。” 徐清看向棋局,他如今神思如海,立时将棋局的变化了然于胸,心道:“倒也不难。” 老仙亦看向棋局,神色一奇道:“你的局,怎么有些奇怪。” 徐清随手落了一子,老仙便即回一子,道:“这局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其实初始之局,在于下棋之人的本身慧根,其实就是修行的天资。按理说,你的慧根应该很高才是。难不成你失忆后,连带慧根也变低了,还是天魔法影响了你。毕竟天魔法最能断修士根本。” 徐清却因为老仙的话,了却心中一桩疑惑。 看来他确实是他,并非观主。 所以棋局呈现的是他的慧根,四十年所读道藏的消化对他的慧根有所提升,却还没到原本观主的程度。 徐清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先下棋吧。” 徐清不断落子,很快破了这一局棋。 他修持无名心法,高屋建瓴,于棋道的造诣,早已超出本身天资的局限,是以破局甚是容易。 他又接连破了五局,往后倒是一局比一局难,只是仍能被徐清破去,反而随着难度增加,更引起他的兴趣。 于是他又下了三局。 徐清落下最后一子,向着老仙道:“我还有些事,了结后再来找你。” 他话音一落,便即脱离棋盘天地。 往常进入棋盘的人,甚是容易沉迷棋局中,故而一呆就是很久。 徐清超然物外,自是没有沉溺其中。 他出得棋盘,隐隐约约感觉到身上修行停滞的无名心法,竟再度有了一丝精进。 “看来这棋盘确实有些好处。” 徐清心中暗道。 他随即向着守在身边的陈无极和洪四锦道:“辛苦两位护法了。” 二人连道不敢。 徐清又看向鬼先生,微笑道:“这棋局是我原有之物,着实不能让张道友再带回去了。我另送你一件东西,让你回去好交差。” 鬼先生心里迷惑,既然是徐清原有之物,他怎么一开始认不出来。 不过徐清没必要拿话糊弄他,而且眼下也不是说此事的时候。 他道:“还差两个时辰便到道兄的期限了,道兄仍是要去京城吗?” 徐清笑道:“我可没说过我要去。” 鬼先生一愣。 徐清指着松纹古剑道:“有它替我代劳。” 徐清微微一顿,轻声道:“去吧,辛苦你这一回了。” 松纹古剑朝着徐清剑柄一颤,随即冲出山神庙,登时外面云消雨散,电闪雷鸣也随之消失,仿佛皆被松纹古剑一起带走。 不到半个时辰。 京城,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道神剑横空出世,似乎要压塌整座京城! ------------ 第89章 剑落(上) 皇城,天子正坐明堂批阅奏章,忽地听到风雷之声大作,他淡淡地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出去看看外面有什么事。” 小太监领命出去,过了一会方才回来,惶恐道:“陛下,外面黑云漫天,风雷大作,在空中还有一把神剑高悬,绽放清光,看它处的位置,好似在安平公主府顶上。” 他一脸害怕,话音中带着丝丝颤抖。 小太监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来京城都是百邪不侵,哪里见过这等邪门的事。天上黑云沉甸甸的,仿佛随时要压下来,教人望一眼,都分外窒息。 年轻的皇帝似乎不如何惊讶,心里还叹息一声,要是洪四锦在,绝不会跟小太监一样惊慌失措。 “大伴啊大伴,你就如此轻易离朕而去了吗。朕富有四海,还有什么给不了你。那道人有什么好的?” 数日过去,鬼先生没有回来复命,洪四锦更早就逃离皇宫去了金华府的山神庙,也就是那个道士身处的地方,这令年轻的皇帝有些不解和困惑。 亦让他意识到对方有多么不简单。 但是他手下的监察司亦没有发现道士有离开山神庙下山的痕迹。监察司有顶级的传信手段,传回消息到京城,连半日都用不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监察司的人都认为是鬼先生确实拖住了道士,对方今天怕是不会来了。公主当能无恙,天家的颜面仍能保住。 皇帝亦如此觉得,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所以请了陆先生和杨先生去公主府。这两位都是有千年修行的大妖,皇帝为了笼络住他们,付出了许多代价。 按理说,该当万无一失了。 只是他今日批阅奏章的速度还是比往常慢了许多。 那隐隐的不安,终于在此时猛地扩大。 身为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 可他现在坐不住了。 外面的狂风亦涌进来,内殿的太监宫女打算将门关上。 皇帝道:“让门开着,朕要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景。” 小太监连忙要给皇帝披上大氅,道:“陛下,小心外面风大,邪气入体。” 皇帝挥了挥手,淡淡道:“朕乃天子,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邪气敢入侵朕的身体。” 他走到大殿前,外面狂风吹进来,令他冕旒晃荡不止。 天空黑云太密,如同浓墨,可京城没有陷入黑暗,因为万丈高空不时有电光闪烁,将本该黑暗的京城照亮。 雷声不时盖过狂风呼啸,仿佛九天之上有一位伟岸的存在,正向人间宣示他的怒火。 一阵刺眼的电光中,皇帝抬起头,看向高悬万丈之上的神剑。 神剑由清光包裹着,长达千丈,如同上苍之剑,悬在人间。 皇帝一下子了然,道人未至,可道人的剑已经来了。 亦只是来了一把剑。 “你便要用它,替你的朋友讨一个公道吗?” 如果道人提前说他只会派来一把剑,皇帝肯定不知该说道人狂妄,还是赞叹对方的勇气,而现在,言出如山的皇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塞外异族的虎视眈眈,天理教对朝廷法度的无视,正道大派的藐视王法以及泰山神庭对朝廷的强势,都不及此刻眼前的剑来得沉重。 那些压力都是无形的,而剑已经在眼前。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亦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道人就不怕他诛他九族。 一个人再强,难道还能对付一个国家。 或者他竟一点都不顾忌他的亲朋好友,只为自己一个痛快。 何况挑衅了皇权,会滋长野心家的野心,令天下更加黑暗动荡。他既是得道高人,难道就没有一点为天下着想的胸怀,完全不顾大局了吗? 皇帝一直以来都认为兵戎相见是万不得已的做法,世间的纷争都可以用妥协来解决。 这也是一门艺术。 为何在道人这里便行不通了。 跟天家撕破脸皮,对他有什么好处? 皇帝静默了良久,回过神来问身边的小太监道:“还剩下多久?” 太监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陛下问的是公主府那件事。” 他起初对这件事万分惊讶,因为居然有人敢威胁公主,更夸张的是,陛下和公主都对此事甚是看重。 太监回道:“还有一个时辰两刻钟。” 皇帝道:“那就是,还有一个时辰两刻钟剑会落下来。” 太监道:“有陛下天威,那剑自不敢落下,何况公主府还有众多高人守护,即使有个万一,也必能平安无恙。” 皇帝冷笑道:“那可未必。” 这时候一名修为不低的官员急急忙忙到了殿前。 “陛下,公主殿下命人带走了温玉春一家人。” “朕不是要你们看好天牢,一只苍蝇都不许带出去吗?” “可是公主殿下请了太后的懿旨,臣等若是不从,他们便要先斩后奏。公主殿下还传了话,若是妥协,今后什么人都可以来威胁朝廷了。她定要让这剑回去。如若有什么后果,也是殿下自己矫诏,跟陛下无关。” 皇帝不禁有些神色铁青,“胡闹。给朕摆驾去安平公主府。” 那官员忙磕头道:“陛下,你不能去。” 皇帝冷眼看着他,淡淡道:“我还没治你看守天牢失职的罪,你是想两罪并罚?” 官员道:“陛下,这一剑横空,神威鬼神莫测,现下京城没有一个修士敢去一试锋芒。如果陛下也去了公主府,那剑还是落下,且不说可能伤到陛下万金之躯,即使没有,亦是当面折损陛下天颜,届时可再无转圜余地了。更何况,民间尚有谚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皇帝不禁沉默。 官员见状,以头撞地,鲜血直流道:“陛下如果要去,便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皇帝叹了口气道:“把殿门关上,莫要让风吹乱了这些关系民生大事的奏章。” “陛下圣明!” … … “公主殿下,你是要亲自动手杀我吗?” 安平公主府,一个担架上,躺着一名清隽的老者,虽然遍体鳞伤,仍是中气十足,足见练气的功夫十分深厚。 “不,本宫要你当着全京城的面说你是自愿将家中所有产业献给本宫,你愿意做本宫门下走狗。只要你听了本宫的话,本宫保你全家平安无恙,还能给你岳父找个更好的地方去当城隍。” 那老者“呸”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道:“你怕了,你竟是怕了。” ------------ 第90章 剑落(下) 安平公主神态阴冷下来,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拍了拍手,不一会有一众健妇押来一名举止贤淑的老妇,一对年轻夫妇以及一个十岁孩童。 这些正是老者的家人。 “温玉春,你是想让你一家人给你陪葬吗?”安平公主淡淡道。 温玉春见到家人,听得安平公主的话,脸上的肌肉不由牵动,神色甚是狰狞,一股真气破体而出,震得他旁边抬担架的人筋断骨折,口喷鲜血。 见得温玉春突发神威,立时有数名玄衣修士出手,剑光闪烁,眨眼功夫数把长剑就架在他脖子上。 剑气森森,温玉春脖子立时多了数道血痕,他冷目瞧着安平公主道:“你有什么本事朝我来,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算什么本事。” 安平公主淡然道:“本宫只要结果,你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听本宫的话。” 温玉春扭头过去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安平公主冷冷笑道:“我只要你答应我的话,谁要你的命。” “玉春,勿要以我们为念,咱们一家子,堂堂正正做人,死了也是清清白白的。”老妇猛地挣脱身边健妇的挟持,往温玉春身边扑过去。 玄衣修士立时提剑拦阻,她不闪不避,撞上剑尖,鲜血泊泊流了一地。她看向温玉春露出一抹微笑道:“可惜,再也听不到你弹那首百鸟朝凤了。” 她说完便断了气。 温玉春眼眶流出血泪,叹了口气道:“没事,我很快下去弹给你听。咱们做了快一百年夫妻,这一生也快到头了,下辈子继续。” 年轻夫妇见得老妇惨死,亦掩面哭泣起来。 十岁孩童叫道:“奶奶,你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安平公主料不到温玉春的妻子如此刚烈,竟不怕死,她按捺住心中的惊异,淡淡道:“温玉春,你和你夫人是活够了,可你儿子儿媳还有你孙儿还没活够。你再好好想清楚。” 年轻夫妇异口同声道:“父亲,孩儿不怕死。” 安平公主冷冷一笑,向着那孩童一指,便有健妇将孩童抱过来,她接过孩童。孩童目光有些呆滞。 安平公主摸了摸小孩的头发,轻轻道:“多可怜的孩子,恐怕他还不知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还好多事没经历过,你便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温玉春看着孙儿,语气不由软了下来,道:“你怎样折磨我都行,可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明白。” 安平公主不禁笑了,“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孩童突然开口道:“爷爷,我不怕死。她才怕死呢。” 安平公主神色阴沉下来,她道:“小鬼,你说什么。” 孩童道:“你怕死,所以才会逼迫爷爷,因为只有爷爷才能让你不死。奶奶不怕死,爹娘也不怕死,爷爷更不怕死,我也不怕。怕死的是你。” “好好好,真是咱们温家的好孩子,我年轻时有你一半的心性,现在也不用让咱们一家人都跟着受苦。” 安平公主将孩童丢到地上,冷笑道:“本宫是天潢贵胄,更在泰山府碧霞元君座下修持多年,便是死了,也不过是魂魄归于泰山,仍旧能在阴间享受富贵。你们死了,魂魄也得去泰山,到时候本宫还有刀山火海油锅招呼你们。” “谁说你死后还能魂魄归于泰山。” 大厅里响起一阵清脆玄妙的童子声。 “是谁在藏头露尾,有本事出来。”安平公主冷冷道。 “我哪里藏着了,我就在天上。” “天上?” 一道剑气自天轰下来,大厅的屋顶登时出现一个大窟窿,黑压压的云层在天上,一把神剑悬在上空中。 外界的雷轰电闪亦传进大厅,震得厅内的健妇脸色发白,玄衣修士们个个神情异样。 “你是天上的剑?” “主人叫我来杀你,自是要让你形神俱灭的,你死了便死了,哪里还能有魂魄。” “你主人便是那臭道士,你便动本宫试试。” “主人说到了时辰才杀你。” 安平公主不禁冷笑连连道:“原来臭道士还是想让本宫屈服,想本宫答应他的要求,可是本宫一身,何曾委曲求全过,本宫便是死,也要拉着温玉春一家人陪葬,看臭道士还有什么脸。” 她转过身看向温玉春,正要下令将温玉春一家处死。 天上神剑忽然剑光大盛,九天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一道煌煌剑气自天而落,似乎要将大地都刺穿。 两道绝世妖光蓦然从公主府中升起,迎上剑光,却如冰雪遇见炽烈的阳光,根本抵挡不住剑光。 公主府内,两名千年道行的大妖相视一眼,心神一颤。 剑光落下的感觉,让他们想起修行尚浅时,遇到的磅礴雷雨,他们那时恐惧无比,只敢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 此时他们同样升起一种可畏可怖的感觉。 惊人的妖气轰地爆发,两位大妖眨眼间逃离了公主府。 不过两道绝世妖光到底阻挡了剑光一刹那。 那剑气如天瀑落下,在空中停顿一瞬,让公主府内的人抬头望去,更生绝望之感。 剑气如瀑,如山洪,轰地泄落,转瞬间将安平公主吞没。安平公主甚至都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神形俱灭。 驸马王都尉来不及感慨,第一时间就要逃跑。 “还有你。” 那剑气如洪水,却似乎生了灵性,犹如神龙摆尾,再猛地张口,也将驸马王都尉一并吞没。 随即公主和驸马血肉消融,神形俱灭,剑气亦自行散于虚空,天空中云消雷停,露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那神剑出现在公主府大厅里,横在半空,轻声道:“可主人也没说,不到时间就不能斩杀你们。” 形神俱灭的安平公主夫妇自也听不到这话了。 大厅里的健妇和玄衣修士早已逃走,厅内空空如也。 温玉春挣扎起身,抱住老妇的尸首,向着松纹古剑拜谢道:“多谢松纹前辈相救,不知先生何在。” 松纹古剑轻轻道:“主人在金华府山神庙等你,你夫人突然寻死,我没来得及相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跟我一起去山神庙见主人,届时请主人出面,向泰山府将你夫人的魂魄讨回来便是。” ------------ 第91章 剑再起(三更求推荐票) 温玉春闻言心头一松,他朝神剑一拜道:“事不宜迟,弟子这就随前辈去见先生。” 松纹古剑轻轻一笑道:“莫急莫急,此事还不算完。” 温玉春道:“安平公主夫妇已死,前辈还有什么先生吩咐的事?我是怕走完了,让前辈受累。” 松纹古剑道:“京城之大,百万生民,岂独你一家受了冤屈,没了公道。我藏锋数十载,主人祭我出鞘,可不是单单为了救你一家数口人。你瞧我身上写着的字。” 温玉春定神一瞧,只见松纹古剑上有龙飞凤舞两行字: “一剑劈开浑浊世,澄清玉宇万里埃。” 杀气腾腾,冲破云霄。 “主人道,世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忘恩负义,薄情寡性者杀之不尽,但杀一个就少一个,少一个这浑浊世道就清一分,受冤屈的人家就少一点。” “主人赐我天视地听,且让我瞧一瞧,听一听,这京城百万生民中,藏着多少未解的冤屈。” … … “陛下,安平公主和驸马王都尉没了。” 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手中的御笔落下,花了批红。 他不禁落泪道:“皇妹。” 身边的太监、宫女、殿外的侍卫以及下方来报信的大臣都落下眼泪,如丧考妣。 皇帝哭了好一会,问道:“告知太后了吗?” “还没去。” 皇帝叹口气道:“太后怕是经不起这打击,此事暂且瞒着。” 他命人将大殿门打开,外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阳光普照在大地上。 皇帝擦干眼泪,不禁幽幽道:“皇妹夫妇之死是朕之不幸,却是天下之幸。朕会下一道圣旨,将皇妹夫妇侵占人家的产业、良田、宅院尽数返还,并下一道罪己诏。” 事情既然发生,再纠结也于事无补。 皇帝做回了皇帝,开始对此事做最大的弥补,坏事或许能变好事。 将安平公主侵夺的财富还给受害者,不用内库出一分银子,却能替他博得好名声,经过此事,天家的威严或许还能继续保全,并在民间营造出他一代明君的形象。 如此反倒是还能显出天子的博大胸怀,反衬出道人仗着神通肆意妄为的霸道。 唯一对不住的便是刚死去的皇妹,不过他也流过泪了。何况还可以去泰山一趟,给皇妹祭祀一番,让她们夫妇在阴间亦能过上好日子。 皇帝一番话,登时引来太监、宫女、大臣们的马屁。 虽是马屁,却也有几分真心。 毕竟天子以四海为家私,肯下罪己诏的人少之又少,何况天子真要拿出财货,还那些受害者。 因为这财货本可以不还的。 只是他们也心中叹息,就算天子下了圣旨,有多少能回到那些受害者身上,其实是未知之数。 但此事肯定会大肆宣传,让穷乡僻壤的小民,亦能知晓天子的恩惠。 至于那些受害者就算没得回自己的东西,也不能喊冤了,否则就是对天子的不敬。他们若有抱怨的话,下面的官员肯定不能饶过他们。 皇帝听了一会他们的奉承话,心里受用一些,询问道:“温玉春一家人和那把剑现今在哪?” “公主府的人都已经逃跑,或许他们一家人也趁乱被那神剑护送出京了。”大臣小心谨慎道。 他认为既然公主夫妇已经死了,神剑没有继续大开杀戒的理由,迟早要离开。若是说神剑可能还在京城,岂不是给天子不痛快。 毕竟神剑刚杀了天子的亲妹妹,血亲之仇,寻常人家尚且要舍命报复,何况天子。这是陷陛下于不义,逼得天子要继续发兵征讨那神剑甚至道士,刀兵一起,总是要动摇国本,而且此事有害无益。 即使能擒杀道士,总也损失惨重,得不到什么好处,亦有损陛下圣明。 皇帝淡淡道:“国法无情,杀人者偿命,你拟一份海捕文书,通缉那道人和邪剑。” 大臣立时领会到皇帝的意思,海捕文书要发,不过也仅此而已。总不会真的有人会想着要去抓那道士领赏。 “臣,领旨!” 皇帝点了点头,道:“都下去吧,朕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了天下之事。还有许多奏章等着朕批阅,西北大旱,南边又发大水,这些事都比朕的私事重要太多。” “陛下圣明,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微臣这就退下。” 皇帝继续批阅奏章,他刚死了一个妹妹,不过他还有其他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总还是妹妹,何况他还有子女。 他一笔一划,亦牵涉到千百万人家的兄弟姐妹。 这种掌控亿兆生民命运的快感,冲淡了人性固有的亲情。 天子无亲。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过去,不知不觉间到了傍晚,天子没吃多少东西,他现在还不到该有胃口的时候。 不过适才吃的点心,味道不错,还很有饱腹感。 这是身边小太监难得做了一次很机灵的事。 皇帝暂时熄了更换身边小太监的心思。 忽然间,小太监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满脸惶恐。 皇帝神情一冷,这小太监着实不堪大用。 “什么事?” “陛下,大事不好了。那把剑又出现了,天上还有许多字,那是它给整个京城百姓们的话。” 皇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他放下笔,走到大殿门口。 此时天空没有黑云,只是有些暗沉。 正因为天色暗沉,所以万丈高空上的那把剑竟如此夺目,而它身周的一行行血淋淋的大字,亦教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贪赃枉法者杀! 欺男霸女者杀! 横行乡里者杀! 忘恩负义者杀! 薄情寡性者杀! 不仁不义者杀! 不慈不孝者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天空中随即愁云惨淡,杀机弥漫。 最终结尾那七个杀字,更透出一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杀气,这是对天道至公无私的诠释。 上至天子王公,下至平头百姓,只消犯了这七条,都是可杀之人! 这才是天公地道! 京城内内外外,无论是何等身份,都走出房间,看到天上那把再度高悬的神剑,以及那一行行字。 此剑能收拾世道人心吗? 他们暂时没有答案,却又期待答案。 ------------ 第92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一夜使京城百万生民毕生难忘。 在夜幕降临时,虚空中神剑高悬,光芒大盛,盖过周天星斗,一道道剑气自空而落,如同流星雨一般,落入万户人家中。 这也是一场大雨,涤荡了京城的污垢。 第二天后,悬挂高空的神剑消失,同时往常那些鱼肉百姓,做了人神共愤之事的恶人,亦大多横死。有侥幸未死的大恶人,亦紧闭宅门,或者赶紧收拾细软,逃离京城。 京城更不乏一些草菅人命的权贵给剑气当场斩杀。 一时间京城百姓,纷纷张灯结彩,上街头庆贺,官府的人想管,又生怕那神剑再杀回来,于是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纵使上面催促,也多是出工不出力。 因为夜里剑气落下时,有许多遁光惊天而起,却没有一个能靠近那高悬虚空的神剑,尽皆被轻松打落。 到了第二日夜里,那神剑再度出现,照着前一日的故事,又惩凶除恶。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而朝廷竟拿神剑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纵有厉害的修士在京城,亦不愿为此出力,只因神剑行的是正道,到第二日后,满城百姓都生出一股宏大愿力寄托在神剑之上,谁若是在这关节去阻扰神剑,怕不是要被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到了第三日,皇帝接连提拔了多位能吏,开始审理积年的冤假错案,一时间京兆府风气为之一清。 神剑亦自此消隐。 只是京城百兆生民,从此皆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将来世道人心再度浑浊时,神剑又当挂在高空上,同之前一样。 … … 松纹古剑正护送温玉春一家人前往金华府山神庙,父子二人抬抬着温老夫人的棺材。温玉春之子温清平问道:“松纹前辈,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你这三夜里,如何将那些罪该致死的恶人找到的?这到底是什么神通?” 松纹古剑剑身泛黄,这一场杀业,给它积累了数十万功德,再来几次这样痛快的杀戮,积累的功德怕不是能让它成为功德圣器,杀人不沾因果了。 它正自炼化功德,听到温清平询问,分出神道:“主人传我天视地听,此法亦能观气,我就找了那些怨气、凶气、煞气的人,再听听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两相结合,罪孽明显的人,我就给他斩了。一连三日,皆是如此。嘿嘿,小子你是不是被我天上那七杀文章给吓着了,还以为我要乱杀一气,来个血流成河?” 温清平憨笑道:“那倒不没有,前辈肯定自有法度,不会乱来。” 松纹古剑道:“其实虽然没有血流成河,倒也杀了个痛快,斩落的人头千八百之数总是有的,还顺带宰了两个厉害的妖孽,只是没遇到什么敌手,让我有些意犹未尽。 至于那七杀文章,乃是主人教我,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不放一番狠话,来霹雳手段,显不出大慈大悲的心肠。只是这一通杀,到底治标不治本。但我没想到,哪怕是治标,亦是那百万生民期盼已久的事了,对于他们而言,眼下能见到一些曙光,已经感激涕零。 我生此世千百年,说起来,有曙光的日子竟也屈指可数。太上说出世,佛祖修来世,救今世之法,怕是主人都没良方。 能济得一时,不能救得一世。只能说天地开辟,便有清浊善恶,自古皆然。” 温清平不禁默然,他又想到:“往后我勤加修行,行侠仗义,能救几个便是几个,如此方不枉这一番重获新生。” 不为良相,便做良医。他不是治国安邦的才具,就退而求其次。 能出一份力,发一份光,那也是极好的。 … … 山神庙,鬼先生问道:“已经过去了三日,道兄的剑莫非出了意外。” 徐清微笑道:“没有意外,只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一回我让它多讨一些公道回来而已。” 他说完话,瞧向天外,见得一剑归来,身后剑气如扁舟,载着温玉春一家人。 一百年过去,温玉春亦垂垂老矣。 岁月对任何人都一样,只是除了徐清。 “温玉春,见过先生。”他老泪纵横,今生今世,终于再见到修行上的引路人。 眼前的先生还是一百年前那个模样,可他已经风烛残年。 温玉春愧对先生的教导,竟不能形寿保全。 温玉春一家人都向徐清跪下。 松纹古剑回到徐清身后,徐清拍了拍它,轻笑道:“你倒是得了不少好处,一路辛苦,现在就好生炼化功德吧。” “嘿嘿,都是老爷指点,方有这般造化。” 它随即落在徐清膝盖前,不再有任何动静。 徐清又看向温玉春,轻轻道:“你这些年做的很不错。” 他接着目光落在棺材上,道:“里面是你夫人?葛城隍之女?” “正是。” 徐清微笑道:“我说过要让你一家人整整齐齐出得天牢,不会食言,她魂魄应该已经去了泰山府,你岳父失了神位,也应该在泰山府听候发落,正巧十四娘她们姐妹去了泰山,我就亲自走一趟,你们一家人暂时在神庙安顿数日。” 他说完话,吹了一口气,棺材揭开,里面的老妇登时面目红润,伤口也愈合,仿佛生前。 温玉春一家人自是千恩万谢不止。 徐清却一步走出山神庙,同时吩咐陈无极和洪四锦暂时在山神庙住着,同时带走鬼先生。 他拿出一副字帖,交给鬼先生道:“棋盘我就留下了,这字帖劳烦你带给皇帝,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不然我会去见他的。” 鬼先生接过字帖,道:“我送了字帖,也不敢奢求在你身边修行,今后披发入山修行,若有大成之日,自当来报答道兄点拨之恩。” 随即他化一阵阴风往山下去。 徐清便往东走,那是泰山府的方向。 自来中土之人死后魂归泰山,那泰山府的帝君,神通浩大无边,不过有一百年未曾有显圣故事流传世间,反倒是其女碧霞元君多有显圣事迹。 近年来,无论修行界,还是民间,都知晓泰山府有个碧霞元君。 徐清有预感,他去泰山府,肯定会遇见这碧霞元君。 ------------ 第93章 黄泉渡(求推荐票) 泰山府。 黄泉渡头甚是喧嚣,有修士的飞剑,往来的遁光,阴间鬼差过境,还有纸人马车来来往往。 黄泉渡口作为阴界和阳界最大的交接口,汇聚了修士、妖魔有时连上界的仙佛菩萨亦会化身来此。 这里人员复杂,算是人间之最。 此时黄泉渡口资格最老最有名的风尘客栈边上的角落里,正自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不知遭了什么厄运,满脸都是烂肉,令人惊怖,一身白衣亦多是尘土,身上有不少蚂蚁蛆虫。 一名年轻道士走到风尘客栈前,他一身道气飘然,神朗气清,一看就是超凡脱俗的修行人,客栈里的酒保连忙出来招呼。 道士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看了白衣少年一眼。 酒保便道:“这是个得了失心疯的少年,前日不知怎么到了客栈门口,自称是普贤菩萨,想请人施舍他一些仙丹妙药,恢复伤势,当然没有人理他。 他伤势挺重,又没钱,掌柜就只给他喂了几碗饭。他也照吃不误。只是他实在是行动不便,身上又那么多蚂蚁蛆虫,这几日都一直坐在角落里。 不过他有个好处,旁人问他,他才会说话。不过他一开口,就说自己是普贤菩萨,希望别人施舍他仙丹妙药,治好身上的伤。 嘿嘿,你说他要是真的菩萨,还能受伤吗。何况连蚂蚁蛆虫都欺负他,菩萨再落魄也不至于如此。” 道士笑了笑,说道:“我想请他进客栈吃一顿饭行吗?” 酒保犯难道:“道爷,瞧你是好心人,不过他这样子,进了客栈,别的客人怕是会不高兴。你知道的,这里来来往往,许多都不是普通人,万一有哪位大爷不高兴,岂不是平白招惹麻烦。” 道士道:“既然如此,也不让你为难,你帮我找个小桌子,再备一桌素菜我和他就在角落吃,你放心,菜钱不会少给。” “那行。” 道士来到白衣少年面前,瞧着他脸上烂肉,笑了笑道:“菩萨怎么沦落到这地步?” 白衣少年在道士来之前就看着他,等道士走到跟前,道:“观主缘何至此,我们已经一千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在人间。” 道士便是徐清,他能见常人所不能见,看得见少年眉心深处有圆润坚实的佛光,那是大菩萨的道果。 “菩萨没听过我的事?我早就忘了身为清风观主的记忆。知道你是菩萨,乃是见到了你的佛光,倒不是我还和你认识。” 白衣少年道:“抱歉,数百年来,我都在忙另一件事。你是被域外天魔主阻道了?我这一百多年都在欲界六重天,没感应到自在天魔主的气息,原来是被观主你给引去人间。” 这时酒保将小桌子和素席摆好,叹了口气,这道长心真好,居然真配合这白衣小子演了下去。 徐清微笑点头,又伸手道:“菩萨倒是说中了,不过你先吃点东西吧。” 白衣少年略带歉意道:“可以用手抓吗?” 徐清点了点头。 他抓了些饭菜,先喂了身上的蚂蚁和蛆虫,然后才自己吃了几口,再向徐清合十道:“多谢观主的布施。” 徐清微笑道:“不用客气,想来咱们从前还是旧相识,请你一顿饭不算什么。我还想问你打听一下观自在菩萨的事。” 白衣少年道:“观主是跟观自在菩萨结了因果?” 徐清洒然道:“一百年前,我给观自在请去了南海潮音洞,最近方才出来。” 白衣少年苦笑道:“那咱们倒是有缘,我前两日刚从欲界出来,抵达人间,刚现了凡身,尚未露出菩萨法相,平白挨了一净瓶,又中了她神通,故而重伤。” 徐清奇道:“你是华严三圣,她是西方三圣。你是接佛祖的位置,她是接阿弥佗佛的位置,她对你下黑手做什么,要是文殊菩萨对你下黑手,我倒是想得通。” 白衣少年脸上烂肉抽动,道:“观主还是跟以前一样爱打趣,我跟文殊同在佛祖坐下听道千年,向来亲密。他要承继佛祖的位置,我哪里会跟他争。不过我也想不通观自在对我出手做什么,所以想恢复一些法力,先回天界,将事情弄清楚。” 徐清笑了笑道:“所以你逢人就说你是普贤菩萨。” 白衣少年道:“我这伤等闲人不能治,若有人肯信我的话,要么认得我,要么身负大法,这样才能帮到我,故而实话实说就好了。” 徐清不禁微笑道:“不愧是普贤菩萨,以智导行。你这看似无稽的行为,确然有大智慧。不过菩萨可以说说,你这几百年忙什么大事吗?” 白衣少年道:“这事也不是秘密。我和文殊同为佛祖的侍者,在数百年前,佛祖消失在极乐世界,没有留下半点言语。对外,我们虽然宣称佛祖和太上一样,都是超脱三界了。 可事实上,佛祖的消失并不简单。我和文殊在佛祖消失的地方,发现了争斗的痕迹。为此,我先去了天庭。大天尊知我来意后,告诉我,他和四大天师以及长眉祖师等人都未去过极乐世界。 大天尊是大道化身,自不会诳我。我又在佛祖消失的地方,参悟三百年,追因溯果,隐约算到此事跟欲界有关,因此施展大法,前往欲界。我在欲界一百多年,也没找到任何线索。想到人间是三界根基,佛祖又于人间布道,显化如来,或许能在人间找到线索。说来也巧,不知谁开了一条欲界通往人间的裂缝,我顺势出去,只是没想到刚到人间,便挨了观自在的神通,身负重伤。只能在这里暂时歇身。” 徐清道:“原来如此,菩萨恢复后是要立即回上界吗?回去后,可以顺便给我带个话,我一直惦记着她。” 白衣少年摇头道:“我回到人间,方才察觉文殊的气息也消失在三界了。若不是那一失神,也不至于被观自在重伤。我想着极乐世界怕是出了变故,细下想来,须得弄清楚一些事,方才能回转极乐世界。” 徐清微微颔首,说道:“既然如此,菩萨跟我先去泰山走一遭。泰山上灵药不少,我替你寻一些来。” 白衣少年忙道:“如此就多谢观主了。” 徐清向着他轻轻一笑道:“我这不是布施,将来要还的。” 白衣少年:“……” 观主真是一点没变。 他要是行动便利,自己向泰山帝君讨要一些灵药就好了,还不用过观主的手。 ------------ 第94章 弱水 白衣少年无语,随后拿取饭菜塞进嘴里,随后他发现盘子空空如也。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身上的蚂蚁蛆虫已经将饭菜吃完,观主还一口未尝呢。 白衣少年有些抱歉。 徐清摆摆手,道:“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菩萨的,清风观都没了,我也穷。” 白衣少年合十道:“无量寿佛,极乐世界的果园里有许多不错的果子,等观主上天,我请你吃。” 徐清好奇道:“菩萨也说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指的是无量光,亦是阿弥佗佛。阿弥佗佛是西方三圣,理论上来讲,作为侍者的观自在菩萨和大势至菩萨都是阿弥佗佛的接班人。 佛祖在人间成道,为现世的佛祖,无量寿佛天生得道,跟仙界的大天尊一样,都是大道化身。 白衣少年道:“礼赞诸佛是我的习惯,何况观自在菩萨对我出手,或许有她的道理,未必是西方净土对大雷音寺有看法。” 徐清笑道:“别人打我一耳光,我肯定要扇回去。佛法里忍耐的那一套,我学不来。” 白衣少年含笑道:“所以你是观主。” 徐清洒然道:“这话我爱听,菩萨现在吃饱喝足,要跟我一起去泰山,还是在这里等我。” 白衣少年望了望黄泉渡,微笑道:“我已经欠了观主人情,就一事不烦二主了,我在这里等观主回来。” 徐清朝他拱拱手道:“那你等我回来。” 他不担心普贤菩萨会出事,虽然对方受了重伤,但这菩萨不起怒火,人间的神通道法就难以伤到他。 何况普贤菩萨最能延命益寿,乃是诸佛菩萨中最难杀死的存在。 所以观自在纵使起了杀心,亦不能将普贤彻底毁灭。 菩萨不说诳语,那是他修行的一部分,故而徐清不怀疑菩萨的话,只是普贤到底有没有隐瞒什么,徐清自是不得而知。 左右也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徐清在黄泉渡口看着滔滔大河,这河水是弱水,传说世间生灵死后都会经由弱水,去转世轮回。 所以世间生灵死后的爱恨情仇都留在了弱水中。 黄泉弱水亦是泰山府天然的屏障,而有资格能调动弱水的人,或许只有泰山府帝君,如果还可能有别的人,那便是泰山府帝君之女碧霞元君了。 无名心法之中,亦有控水之法,徐清静静站在弱水边上,感受到了弱水的力量。 他能操纵弱水,可是里面的爱恨情仇太重,对他而言是一种负担。 一片孤帆自远处被弱水环伺的泰山府驶出来,水流激荡,烟气霞生,孤舟之上,撑船者乃是一老翁。 分不出多大年岁,只是很老。 “要去泰山府的人请上船。” 岸边的人不知徐清一个,有人道:“船家,我们这有许多人,你这船坐得下吗?” 船家抚须道:“坐得下,坐得下,都上来吧。” 于是徐清身边的人都往船上走,说来也怪,明明船很小,偏偏将岸边百十人都装下,都不见得拥挤。 最后岸边只剩下徐清孤零零一个。 “道长,这里还有位置。船里很宽敞呢。”有好心人道。 船家微笑道:“是呢,道长上船吧,下一趟又要等许久。” 徐清笑了笑,说道:“我会水,只是想请船家引路,你开船吧。” 船上不乏有见识的人,其中一名船客道:“道长莫非不知,这弱水自有法禁,飞鸟南渡,落羽既沉。非得坐船家的船,才能渡过弱水,进得泰山府地界,否则我等也能飞行绝迹,何必在岸边久等。” 徐清朝那船客颔首致谢道:“多谢道友提点,不过这弱水确实淹不到我。” 他从岸上跳进水里,履水不沉。 旁人见他这一手本事,登时喝彩。 船家道:“不知道长在哪座仙山修行。” 徐清含笑道:“无名荒野之山。” 船家笑了一笑,亦不再追问,只是道:“道长要跟进我。” 徐清微微点头道:“自当如此。” 河面上水烟自生,扁舟融进去,随波起伏。 那孤舟穿行极快,后面的徐清凌波徐行,竟似闲庭信步一般,始终随在后面。 船上的人暗赞徐清神通,有的人来往泰山府多次,还是第一次见得如此有本事的人。 船上的人赞叹之后,因着这段路不短,开始说些闲话。 “听说京城前些日子出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哪有前些日子,也就是几天前的事。听说安平公主夫妇得罪了一名剑仙,给人自千里外斩杀,形神俱灭。那剑杀了她们还不肯罢休,又在京城呆了数日,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京城藏龙卧虎,岂能容那剑如此猖狂?” “你这有所不知,天下剑仙出青城、峨眉,那剑如此凶厉,都说剑主是青城、峨眉隐世前辈,陆地神仙之流的人物。” “青城顾掌门号称天下第一剑,有没有可能是顾掌门出手?” “自从华山斗剑之后,顾掌门再没有下过山,何况听说顾掌门早已到无剑的境界,当年华山斗剑之时,都没见他祭出青城派的镇派神剑。” “听说那是青城派镇派的神剑,只是一向听过,百年来都没人见过它。不过顾掌门弃剑之境,着实令人神往,天下第一剑之名当之无愧。” “你们的消息怕是有些滞后,听闻顾掌门是受了情伤,方才弃剑不用。我有青城派的朋友悄悄跟我说过,顾掌门向来住在后山,深居简出。 我那跟我说,有一天去后山见顾掌门,听到顾掌门像是在对一个人说好话,他说话的语气,着实低三下四的紧,可见说话的对象肯定是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那女子温柔似水,肯定不喜欢剑这等凶器,所以顾掌门方才弃剑不用。” “就算你说的是真话,这情伤从何而来?” “你想啊,要是对方喜欢顾掌门,顾掌门肯定昭告天下了,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这事一点风声都没透露,顾掌门又那样低三下四,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自来黯然销魂者,唯得不到而已,想来顾掌门便是求不得,方才悟出至高至深的剑道,成了那天下第一剑之名。” “我可不这样看,唯有极于情者方能极于剑,顾掌门怕是以至情悟出剑理。” 徐清听得这些人闲话,悄声对松纹古剑道:“你往后多少搭理一下人家。” 听了一阵闲话,不知不觉间,泰山府就在近前。 ------------ 第95章 贫道徐清 徐清一步上岸,后面先行下船的船客问道:“这位道兄,不知你来泰山府有何贵干。” 他见徐清神通不凡,因此有意识想结交一番。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我是来泰山府找两个人,顺便办点事。” 船客眼睛一亮,道:“道兄,我姑父现下在泰山府第九殿陆神君座下为判官,你要不跟我进山,咱们一起去见我姑父,我请他帮忙,一定很快帮你找到人。” 徐清微笑道:“多谢了,不过我那朋友是给碧霞元君请了去,我自去找。还劳烦道友往后退一退,莫要往前。” 船客一听碧霞元君,暗自一震,又听到徐清最后的话,下意识退了两步。 其余船客对徐清亦颇有好奇,下了船都没直接往前走。 “清风观徐清在此,还请泰山府帝君出来相见。” 一声徐徐的话语声,传入前面高耸巍峨的泰山,那是天下第一山,登临泰山者,小天下也。 这座神山,自有一股苍茫浩大之气。 伴随着徐清的话语声的闯入,整座泰山府都发出嗡嗡声,浩浩荡荡的雷音如潮水般散开,遍及泰山府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 后面的船客们都瞠目结舌。 清风观是哪里他们不知道,徐清是谁,他们也不清楚,可是泰山府帝君,人间天上,那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这泰山帝君,便是上了天界,见那仙界天庭的大天尊,亦是不必行礼的存在。 可此刻,眼前这位年轻的道长,居然要请他出来相见。 伴随雷音涤荡,那整座泰山都似活过来一般,自泰山之巅,射出一道清光,那清光非是任何神通道法,可是一出现,仿佛六道轮回都展现其中。 清光射出,化为一条长桥,最终延伸到徐清脚下。 同时泰山府脚下,无数生灵,都感受到了一股至高无上的威严气息,正是来自帝君。 仿佛惊雷炸响,虚空中有声音传出,“天齐不知观主法驾来此,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此时泰山府的老人,均自震动不已,这确然是近百年未曾露面的帝君的声音。 撑船的船夫看向徐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纵知晓徐清不凡,可也没想到居然能让几乎坐死关的帝君出面,还说出这般客气的话。 适才跟徐清搭话的船客羞臊得无地自容,他还觉得凭姑父的关系能令这位高人另眼相看,谁知人家连姑父顶头上司的主宰者泰山府帝君见了都要客客气气。 当真是难以想象,他居然还有一天能跟这样的存在说上几句话。 他羞臊之后,又无比的激动。 其余船客震惊之余,更是兴奋难言,这一段经历,足够他们吹嘘一辈子。往后可以跟晚辈说,他们曾经差点和东岳帝君的贵客坐同一条船。 当然,脸皮厚一点,直接可以说坐同一条船,还和人家谈笑风生呢。 无论如何,清风观三字以及徐清这个名字,都深深镶嵌入他们的脑海里,毕生都难以忘掉了。 在他们尚未回过神时,徐清缓步走上长廊,不多时到了泰山之巅。 这泰山之巅乃是一处独立的小天地,四下空空落落。待得徐清脚踏实地,空旷的地面上出现一人。 这人头戴紫金冠,手拿笏板,上面描绘着七星连珠的图案,身穿黄色龙袍服装,上面绘制有龙腾、七彩云、潮水等图案。 正是东岳帝君。 徐清瞧向他,微微叹息道:“帝君真身去了哪里。” 东岳帝君轻声感慨道:“到底是观主,一眼就看出本君不是真身。” 他随即微微欠身道:“非是对观主无礼,实则是如今天界大乱,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徐清神色一凝,道:“天上出了什么事?” 东岳帝君摇头道:“这怕是本尊才清楚了。不过事情肯定跟西方净土有关,甚至大天尊都参与了其中。这动乱虽然还没波及到人间,但也是迟早的事。” 徐清略作沉吟道:“我来时碰见普贤菩萨,他给观自在暗算了一记神通,至今重伤未愈,难不成也和此事有关?” 东岳帝君惊疑道:“连普贤菩萨都遭了难?” 徐清点头道:“正为此事,想寻帝君借百十仙药一用。” 东岳帝君面露为难之色。 徐清心想,“莫非观主和东岳帝君只是表面朋友。” 他见东岳帝君这样客气,还以为百十仙药肯定随手就送了,哪知道竟让人如此为难。 他想着用三昧真火炼制十株仙药,怎么都够让普贤菩萨行动自如了。 他再把剩下的仙药炼成仙丹,届时送几粒给东岳帝君,也足以还了仙药的人情,哪知道人家竟像是不想给仙药。 徐清于是正色道:“主要是菩萨伤的太重,起码要八十株上等的仙药为他疗伤,可不能再少了。” 东岳帝君轻咳一声,说道:“观主,不是我不给,只是本尊去天界后,山中府库都归碧霞元君管辖。现下她正和十殿神君在轮回殿争斗,那里隔绝内外,外界的消息暂时送不进去。你要仙药,怕是得等她们分出个结果来方可。” 徐清奇道:“碧霞元君不是你女儿吗,十殿神君跟她斗个什么?” 东岳帝君苦笑道:“怕是本尊在天界栽了跟头,十殿神君受人指使,想要抢班夺权。这轮回殿法界一开,她们不分个胜负,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自也出不来。” 徐清沉吟道:“我想顺便捞个魂魄,帝君能帮忙吗?” 东岳帝君叹息道:“我就一留影,这事也须得本尊在,或者直接拿生死簿正副册将其牵引出来,否则这泰山府亿兆魂魄,想要找出某一个来,便如大海捞针。” 徐清深深看了东岳帝君一眼,轻轻叹息道:“帝君你爱女心切,左右是想让我进轮回殿帮碧霞元君一把。” 东岳帝君咳嗽一声,说道:“观主,神目如电,我这点心思到底瞒不住你。你帮元君这一次,我送你两百株上品仙药。” 徐清道:“五百。” “三百株,这已经是泰山府历年的存货了。”东岳帝君肉疼道。 徐清洒然道:“便如此吧。” 东岳帝君随即欣然道:“那就有劳观主,轮回殿在东边。如今人间里,除了你也就黑山老祖和武当山那位真武帝君的后辈能破开了。我这又出不去,只能求到你头上。何况我刚才那般阵仗迎接你,也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再不领情,我都想将你当初教天蓬真君圆光术偷窥广寒仙子的事传出去了。” 徐清面皮一抽,道:“实不相瞒,我证了坐忘之境,从前的事,其实都忘得干干净净了,着实不认得什么天蓬真君。” … … 轮回殿,一名浑身道气的少女正和一名僧人斗得激烈,只是她每拍出一掌,神气就委顿一分。那僧人却一副泰然自若成竹在胸的神态,将少女的掌力尽数接住。 另一名旁观的神君对着不远处一名宫装女子微微笑道:“瞧来劈天神掌不过如此,元君,你这帮手要输了。” 他话音刚落,整座轮回殿忽地颤动起来,有一道声音徐然落在大殿里,随即如惊雷炸响。 “谁说劈天神掌不过如此?” “是谁?” “贫道徐清。” ------------ 第96章 那我就逆了这天(三更求推荐票) 轮回殿的法界不知何时破开一条缝隙。 要不是道人的声音传进来,殿里的十大神君、僧人们以及碧霞元君等人都发现不了。 他们个个都无比惊诧,一时间想不起徐清究竟是何方大能。 站在旁边的一名少女娇声道: “徐仙长,有人欺负十四娘呢。” 少女正是九儿。 她声音又惊又喜。 稳占上风的僧人亦收手,十四娘亦收回劈天神掌,大殿诸人均自往西边看去,法界的缝隙泄露进来一丝丝清风,徐徐而至。 忽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里出现一名年轻的道士,背负长剑,飘忽而来。 他脸上挂着一丝轻微的浅笑,徐徐落在大殿里。 在场的人,俱非凡俗,一眼就看出年轻道士身上有种如高山渊海的气息,一时间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深浅。 不过只看此人的出场,以及能入得轮回殿,便知此人绝非泛泛。 “徐清是谁?”十殿神君面面相觑。 此前说话的那位神君开口道:“元君,轮回殿之事,不该让不相干的人插手。” 碧霞元君冷冷一笑道:“薛神君,你怎知他跟轮回殿不相干?” 她说完,竟起身朝徐清道了个万福,说道:“侄女见过叔叔。” 十殿神君惊疑不定,他们素来知晓帝君交游广阔,难不成这徐清竟是帝君什么时候结交的隐世高人。 “是了,这人能进轮回殿,绝非神通所致,而是碧霞元君或者帝君早已暗自给了他往来轮回殿的令牌。” 实在是轮回殿法界坚不可摧,他们很难相信有人能凭神通道法破开法界进来。 肯定是借了进出轮回殿的令牌之力。 徐清朝碧霞元君点点头,看来碧霞元君也认识他。 这不奇怪,毕竟是泰山帝君的女儿,既然帝君认得观主,碧霞元君自也有可能见过他。 徐清缓步走到十四娘身边,握住她的手。 十四娘感到掌心一热,一股绵绵泊泊的法力注入体内,适才的疲劳竟一扫而空。 她感激道:“徐仙长,多谢。” 自徐清失踪后,她也去过南海,为此身负重伤过,也因强练劈天神掌,走火入魔过,其中酸楚,她没有表露出来,现在那些酸楚也尽皆烟消云散。 徐清微微笑道:“也才一百年不见,十四娘竟生疏客气了。” 十四娘不禁惭愧,徐仙长说的是。修道士有恩报恩,小儿女姿态大可不必。 徐清朝着薛神君道:“这位神君,你适才说劈天神掌不过如此?” 薛神君一贯的从容在徐清的目光下维持不住,他浑身紧绷道:“道兄对此有何见教吗?” 徐清轻轻一笑道:“神君莫要紧张,我就问问。” 适才跟十四娘斗法的僧人合十道:“无量寿佛,施主要斗法冲贫僧来便好了。” 僧人话音一落,往前走出一步,随即消失。 碧霞元君开口道:“叔叔小心,这是大势至菩萨座下的无碍罗汉,他于虚空中往来无碍,最擅长藏匿神形,是以刚才十四娘的劈天神掌的掌力皆被他藏纳虚空,没有伤到他。” 徐清淡淡的眸光落在薛神君身上,道:“如此说来,诸位神君是跟大势至菩萨通了款曲?” 薛神君眉毛一跳,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悸动道:“帝君果位,并非一家一姓私有,如今北极紫薇帝君都换了人,泰山帝君又如何换不得人。” 徐清笑了笑道:“那也不是你们说了算。” 他眸光随即一冷,拍出一掌,正是劈天神掌第一式天地烘炉。无名心法包揽天地万象,适才徐清跟十四娘握手时,便得了十四娘体内法力运行的神妙,勘破劈天神掌的前两式的妙理。 他这一掌使出来,似有似无,半虚半实,远不是十四娘所能比拟,着实将劈天神掌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虚空中一名僧人跌落,胸口赫然有个一掌大小的大空洞,周边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他随即浑身发出金光,现了罗汉真身,连吐数口金色的血液,方才将伤势暂时压制住。 只是胸口的空洞,仍是没法愈合。 僧人原本宁定的禅心亦泛起波澜,久久难以平静。 他潜藏虚空,不动声色,纵使厉害的地仙,都难以察觉他的行踪。没想到徐清似长了天眼一般,轻易看破他的行藏,一掌拍出来,更让他无处躲避,生生受了一掌。 徐清淡笑道:“你可没资格跟我斗法,我只是为了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劈天神掌,才动了一下手。要跟我斗法,让大势至菩萨亲自来,还差不多。” 僧人合十道:“小僧金身被道兄所破,着实是神通不济,怨不得旁人。但还请道兄明示,你究竟是何人,跟我西方净土有结下因果吗?” 徐清道:“你回去问你家菩萨自然知道了。” 僧人便没有再说话。 他身后又有数名僧人出现,想要上前跟徐清理论,都被僧人伸手拦住。 徐清继续看向薛神君道:“神君觉得劈天神掌还是不过如此吗?” 薛神君没有从徐清的话里感应到任何杀机,但徐清风轻云淡一句,犹如整座泰山压在他身上,他讷讷道:“劈天神掌冠绝当世,前者是我失言了。” 徐清瞧向殿中诸位神君和僧人,微微笑道:“我说轮回殿之事,到此为止,斗法也不必比了,有谁反对?” 他说话间,将各大神君和罗汉一一看了眼。 每一个人被他看到后,都感受到一股如山似岳的压力落在自己身上,饶是他们个个神通不小,亦难以承受。 这是境界上的碾压,绝非法力可以弥补。 众神君和罗汉尽皆默默无言。 最终被重伤的无碍罗汉顶着压力开口道:“泰山帝君换人是仙界和极乐世界共同商议的绝顶,道兄此举,无疑是一己逆天。” 徐清轻轻点头。 众罗汉和神君们纷纷心里一松,看来徐清虽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到底还是怯了天界。 可是徐清接下来一句,让他们心沉入深渊。 “那我就逆了这天。” 泰山帝君说天界发生动乱,普贤菩萨被观自在重伤,就连北极紫薇帝君都换了人,徐清还被观自在请到潮音洞住了一百年。很显然上界的问题很大,徐清亦不能独善其身。 所以这天,早晚得逆。 他随即朝无碍罗汉点出一指,一缕火焰生出,分出黑白二色,霎时间点燃了罗汉金身。 “阴阳神火!” 无碍罗汉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便彻底被火焰吞没。 ------------ 第97章 五方帝君为故友,四大天师是半徒 阴阳神火却没有将无碍罗汉烧的一点不剩,那火焰里生出一团佛光,随之整个轮回殿,连带泰山府都为之震动,大殿里立时被宝相庄严的佛光侵染,轮回殿法界原本被徐清撕开的缝隙一下子被撑得很大。 十四娘和九儿都忍不住露出虔诚的神态,欲要合掌,念诵佛号。 碧霞元君浑身爆发神光,苦苦支撑。 徐清冷笑一声,脚一跺地,登时生出混乱的地火水风,将轮回殿的佛光驱赶的干干净净,不过此时那些僧人混同十殿神君,趁机逃出轮回殿。 碧霞元君道:“观主叔叔,那是大势至菩萨的智慧佛光,专能解脱刀兵之灾,咱们怕是追不上了。” 徐清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随即一纵而起。 碧霞元君朝徐清离去的方向看去,片刻不到,就看到三个神君,两名僧人连续落进轮回殿里。 随后徐清再度出现在轮回殿里。 他笑道:“这些家伙神通不怎样,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剩下的人都已经进了天界里了。” 碧霞元君叹口气道:“十大神君走了七个,这幽冥十殿,怕是一时间难以运转周全,人间又得滋生许多阴鬼了。” 徐清奇道:“就不能从原本的幽冥殿里提拔人接替这神君之位吗?” 碧霞元君摇头道:“观主叔叔有所不知,那十殿神君各自掌握了一部分轮回法则,方能维持本殿的运转。除非他们身死道消,或者自愿让出法则,否则旁人便坐不上轮回殿主的位置。何况他们便是交出法则,亦得通过泰山府帝君的任命,才能诞生出新的神君来。” 徐清于是看向薛神君。 薛神君不由心底发毛,忙道:“我愿意以本命神印发下誓言,永远追随仙长。” 他见了无碍罗汉的下场,心中着实对徐清惊怖难言。 那阴阳神火,乃是天地开辟时方才诞生的神火,若不是在阴阳之道上,造诣极高,决计使不出这神火来。 阴阳消解万物,此火对于绝大部分仙佛菩萨都能造成极大的伤害,损其修为道行。薛神君见徐清看向自己,生怕徐清对他来这么一记。 剩下两位神君亦有样学样。 他们身为神君,活了起码上千年。 活得越久,自然越是怕死。 这回要不是有大天尊和西方净土的两大菩萨撑腰,十大神君也不会真的想要造泰山帝君的反。 不过此时徐清就在眼前,大天尊和华严二圣再如何神通无量,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倒是剩下的几位僧人,均自念起佛号。 “无量光,无量寿,无量法。” 不等徐清出手,各自身上燃起寂灭佛火,当场圆寂,半点尘埃都没留下。 徐清不禁轻轻一叹。 碧霞元君道:“叔叔,西方净土戒律森严,且这些罗汉对华严三圣死心塌地,绝不可能低头求饶,死了便死了,不值得你感慨。” 徐清道:“他们能以身殉道,到底让人尊敬。不过西天的罗汉不少,这一茬没了,还有下一茬,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泰山府,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碧霞元君苦笑道:“晚辈只能勉强将局面维持住,往后怎么办,既不敢想,也不知如何想,观主叔叔能否给晚辈指一条明路。” 徐清微微一笑道:“修行者以自强不息,你父亲答应给我五百株仙药,你将仙药交给我,让我炼制一炉神丹出来,届时分你一些,足以让你修为大增,一般的罗汉便也奈何不了你。想必能让你暂时撑住泰山的局面。” 九儿眼睛一亮,道:“徐仙长,我也给你找仙药,你帮我们练练仙丹好不好?” 徐清笑了笑道:“那一炉神丹数量不少,我到时候匀一些给你们姐妹。这劈天神掌,没万年的法力,发挥不出威力的,你们就暂时跟着我,好好修行一段时间。” “好。” 徐清便又看向薛神君三人,道:“我要你们追随也没啥用,你们各自发下誓言,往后用心做好本职,绝不兴风作浪,我就放过你们。” 薛神君等人本以为徐清要狠狠责罚他们,谁知徐清居然只提了这条件,心下竟不禁生出一丝感动。 薛神君自扇耳光道:“都怪我动了贪嗔,方才开罪仙长。今得仙长宽恕,往后绝不敢生出妄念,一定谨守本分,造福苍生。” 第四殿的余神君和第五殿的吕神君亦朝徐清拜谢不已,随后三大神君照徐清的话发下重誓。 神灵头上有天道高悬,以本命神印发誓,更不能违背,否则必遭天谴,灰飞烟灭。 最后薛神君道:“仙长,我们确实是一时蒙昧,受了唆使。不过如今天界确实生出了变乱,不但北极紫薇帝君换了人,就连四大天师都下落不明,仙界大权,已经尽数收归大天尊。他们逃往上界,必定不肯罢休,怕是要跟大天尊告状,仙长须得小心。” 徐清微微点头,道:“多谢提醒,此事我记着了。” 他暗道:“四大天师下落不明,怕不是跟普贤菩萨一样都遭了暗算吧,说不定现下也在人间。” 正道十派,有四派是四大天师的道统,均跟观主是故交,严格来说,观主对他们有半师之谊。 徐清亦愈发好奇,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可惜,他要上天,须得过大道级别的雷劫,徐清想了想,暂时还是不要尝试去渡,再积累积累比较好。 … … 极乐世界,西方净土,一菩萨端坐莲台,头上宝冠有一定瓶。全身上下的毛孔发出紫金色的光芒,照亮十方净土。 数名罗汉,以及数道本性佛光出现在他跟前。 他头顶宝瓶放出光明,落在数道本性佛光上,登时佛光化出僧人虚影。 其中一道虚影正是无碍罗汉,他道: “我奉菩萨旨意前往泰山府,结果遇到一位神通广大不可思议的道人,着实不能力敌,以至于没能完成菩萨交待的事。道人自称徐清,碧霞元君称他为观主,我瞧他口气,似乎跟我们净土结下过因果,菩萨可知道人的来历?” 菩萨开口道:“此人我实知之,昔年与太上、佛祖一同入世,五方帝君是他旧友,四大天师是他半徒,乃是显化人世的天尊,莫说你等,便是我亦要忌惮他三分。既然泰山府的事有他插足,此事当请观自在菩萨去和大天尊商议,尔等便不用费心了。” ------------ 第98章 八卦炉(求推荐票) 碧霞元君将五百株仙药交给徐清后,跟着徐清来到泰山之巅。 泰山帝君的留影再度显化,不过比之前徐清见他时,要淡了许多。泰山帝君欣慰地看向碧霞元君,道:“元君,以后的路你好好走下去,咱们或许还有再见的日子。” 碧霞元君既惊讶又难过道:“父亲,你不从天界回来了吗?”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作为父女的缘分,应是到此为止了。你不要伤感,泰山帝君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碧霞元君到你这里,亦是第三代。于两尊神位而言,你我皆是过客而已。我会在另外的世界等你。”泰山帝君微微颔首。 徐清好奇道:“帝君所指另外的世界是哪里?” 泰山帝君微微笑道:“观主,天齐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世界。不过紫薇已经先行一步,我无非是步他后尘。” 徐清释然道:“这么说你在天界的本尊没了?” 泰山帝君面皮一抽,幽怨地瞧了徐清一眼,观主说什么大实话。 他道:“可以这么说,大天尊就是个王八蛋。” 泰山帝君心里又加了一句,观主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清道:“帝君,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不要在心里腹诽贫道。” 泰山帝君一惊,暗道:“这是他心通还是天魔法,天上天下,到底谁才是真的有问题。” 他一时间竟有些迷糊了。 不过他已经出局,无论是上面有问题,还是下面有问题,都跟他没关系了。 反正北极紫薇帝君出局在前,他不算垫底。 就是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徐清感应到泰山帝君情绪古古怪怪的,还没来得及追问,这留影就彻底消散。碧霞元君放声大哭,她的神位和泰山帝君的神位有很深的联系,她确实感应到,泰山帝君已经不在世间。 泰山帝君便是她人生的来路,如今帝君一去,她的余生只有归途。 碧霞元君哭得伤心欲绝,泰山为之感应,弱水深藏的爱恨情仇亦被引动,有泛滥的趋势。 徐清挥手打出一道五岳真形神光,暂时将弱水镇住。 否则人间又要遭劫。 “哎,别哭了。”徐清一向见不得旁人哭,无论男女。 所以他这话用上了雷音。 随即碧霞元君晕了过去。 徐清老脸一红,却是用力过猛了。 他随即明白,乃是碧霞元君在轮回殿早就和十大神君、罗汉们暗自斗过法,神力耗损颇多,这一下伤心过度,再遇到他的雷音,就有些吃不消。 徐清于是叫来九儿和十四娘,让她们照看碧霞元君,顺便将葛城隍父女的事交付给她们,等元君醒来就可以将这件事先了却。 至于徐清,自是渡过弱水,去见普贤菩萨。刚见到泰山帝君没了,徐清怀疑普贤菩萨搞不好也没了。 白衣少年仍在风尘客栈。 徐清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徐清走到他面前,见他正念着往生咒。 “菩萨这是在超度谁?”徐清心中一动,又道:“莫非是泰山帝君。” 白衣少年点头道:“刚感应到帝君离去此间,我没什么好做的,只好为他念几遍往生咒。” 徐清惊讶道:“菩萨这境界当真了得。” 他顿了顿,随即笑道:“现在佛祖、文殊菩萨都不在,华严三圣就剩下菩萨你一个,我看你早晚要成下一个佛祖。” 白衣少年不由一怔,随即陷入沉思,好一会他才道:“观主这话提醒了我。我或许想通了观自在菩萨为何对我出手。” 徐清轻咳道:“我刚才是戏言,难不成还真是事实?”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观主言出法随,虽是戏言,却已经无形中透出天机。我当历经磨难,回归灵山,承继佛祖之位。不过观自在将是我回归灵山最大的阻碍。” 徐清听他言语中透出一股禅机,不由问道:“菩萨早已断却名利,要证如来,未必定要称佛祖,此中是否还有别的讲究?” 白衣少年含笑道:“或许观主跟我有一样的命运。” 徐清道:“菩萨不要打机锋,有话请直说。我可是辛辛苦苦替你讨了五十株仙药,准备给你炼丹,助你恢复伤势。” 白衣少年合十道:“有劳观主费心了。” 他随即接着道:“佛祖应该是遭人暗算了,不过佛祖亦当是借此机会,脱身此界。只是还得有人替佛祖担下因果,他才能彻底脱身而去。” 徐清明悟道:“所以菩萨成了佛祖,那么佛祖便成功了。” 白衣少年微笑道:“这也是定数,否则我不会遇见观主。” 徐清道:“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衣少年神色郑重道:“观主可能要担下太上的因果。” 徐清笑道:“此前他们还说我是自在天魔主,现在菩萨说我要担下太上的因果,岂不是我要成第二个太上?这话倒是不难听,太上要比自在天魔主强。” 白衣少年道:“观主是真洒脱,瞧来我想错了,观主只是观主。” 徐清轻轻一笑道:“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想那么多做什么。佛祖怕也想不明白,我是谁。” 白衣少年神色微变,朝徐清行大礼道:“多谢观主提点,不然我又犯了无名惑。” 徐清淡笑一声,“菩萨太客气了,我本来也没指点你的意思。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现在我打算帮你炼制助你恢复肉身伤势的灵丹了。” 白衣少年道:“既然是炼丹,还请观主不用着急。我知晓一个炼丹的好去处。” 徐清直接点头道:“菩萨请说。” 白衣少年道:“昔年佛祖命善财童子去兜率宫向太上请教大道,善财童子不甚打翻了太上的八卦炉,那炉落在人间,生成一座火焰山。虽然太上又在天界重新起了一座八卦炉,不过火焰山亦有八卦炉的功效。 天上天下除了兜率宫的八卦炉外,便以火焰山最适合炼丹。 只是以山为炉,炼制仙丹,须得有人间绝顶的法力境界支撑,因此要劳观主受累了。” 徐清道:“左右都要炼丹,倒不存在受不受累,既然菩萨如此说,咱们便去火焰山瞧瞧。” 白衣少年微笑道:“那里不会让观主失望的,而且观主要是收服此山,还有一桩好处。” 徐清点了点头,略有好奇道:“什么好处?” 白衣少年含笑道:“观主去了便知。” 徐清微微颔首,一招手,袖子生出清风,卷着他和白衣少年到了天上罡风层里,经由白衣少年指引方向,便径自去往火焰山。 ------------ 第99章 令大天尊忌惮的观主 罡风层里,白衣少年继续跟徐清闲话,道:“其实八卦炉之事,跟观主也有些干系。” 徐清“哦”了一声,“菩萨请说。” 白衣少年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道:“当初观主泛舟东海,见得一座仙山,仙山上有一颗石头,乃是昔年太上解化女娲之名,炼石补天,普救阎浮世界,剩下的最后一颗神石。 当时金蝉子正行到此间,说此物跟佛祖有缘,想请观主让他带走神石,观主不许,金蝉子逞了一时意气,跟观主做过一场,重伤回了极乐世界,佛祖说他自恃神通,妄动无名,终究不是成佛的性子,便将他贬下凡间历练,后来功德圆满,方才成了佛。 随后观主将神石交付天蓬真君,请他破界飞升时,将神石带给太上。后来太上便将神石投入八卦炉中。 那日善财童子奉佛祖之名,前往兜率宫问道,太上当时不在,善财童子便在宫中等候,忽听得炉中有人苦苦哀求,请善财童子将他放出来。 善财童子天生善良,见不得旁人受苦,他看那炉火猛烈,便说,道祖不在,他不敢擅自将他放出来,不过可以替他降降火,令他少受些苦。 童子运出神通,本意是降火,谁知竟让那炉中的神石借了力,由此脱身。善财童子便即拦阻,结果没将对方拦住,反倒是因为两人争斗,将八卦炉打翻,落入下界。 那神石出炉,闹得一场大祸,恶了大天尊。因为是善财童子惹的祸,佛祖便出了极乐世界,替大天尊将神石降服。 随后善财童子回极乐世界后,佛祖将他贬下凡间,他落生火焰山,得了八卦炉里的三昧真火之妙,自号圣婴大王,后来得观自在菩萨渡化,方才重得正果,此后便一直随在观自在菩萨身边修行,成了西方净土的人。” 徐清暗自一奇,这倒是跟西游的故事类似,只是有所出入,不过西游本身就是各类神话的大杂烩,本就戏说改编过,跟故事原来面貌不同,也是正常。 徐清又问道:“这么说善财童子原本是在佛祖身边修行,他这一来一去,即使重得正果,只能随观自在修行,比原先的待遇着实差了许多。” 徐清记仇从早到晚,不声不响损了观自在一句。 但这也是事实。 白衣少年忍不住笑了笑,观主这性子啊。 他又道:“观主说的倒也不错,其实善财童子不经历那一劫,成就不会在金蝉子之下。他原本是我引入佛道,后来我让他跟随文殊菩萨修行,再之后善财童子发下菩提心,到了极乐世界,得佛祖看重,便跟在佛祖身边修行。” 徐清微笑道:“看来这善财童子真不简单,竟得了你们华严三圣的悉心栽培,那神石倒是负了恩人。那神石后来如何呢?”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道:“神石被佛祖镇压了五百年,后来脱困,得了佛果,只是他到底对佛祖心怀怨愤,又不喜极乐世界的清净,某一日跟佛祖斗了一场,便消失下界,从此不知所踪。 说起来天蓬真君得了观主所传的天罡三十六变,后来送神石上天,太上为表谢意,便为其打造了一枚九齿钉耙,当时威震天界,统率天河十万水军好不得意。要不是因为得罪了广寒仙子,失了正果,投身下界,也不至于进入佛门。而且他投身下界时,被八卦炉刚好一砸,错投了猪胎。因此一向跟神石不甚对付,常骂他忘恩负义。要不是天蓬真君送他上天,进了八卦炉,神石哪有后来的造化。” 徐清奇道:“这广寒仙子在天界地位那么高吗?” 白衣少年笑道:“观主真是忘了往事,当初你遍取诸法,要不是得了广寒仙子指点,你那太阴无极,哪里能成。她便是此界太阴大道的化身,大天尊都让她数分呢。” 徐清略有所悟,道:“菩萨倒是知晓的多,你不会掌握了观自在什么阴私,人家因此才要对你下重手吧。” 白衣少年苦笑道:“观主切莫胡说,她观世间音,这话莫真要给她听了去,信以为真。” 徐清翻了翻白眼,道:“人家都对你下重手了,你还瞻前顾后做什么。反正三界之内,怕是没几个人真能置你于死地。太上都说过,人不畏死,不可以死惧之。菩萨你能不能有点火气。”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又道:“我实在是不喜争斗,弘扬佛法才是我的夙愿。不过观主你既然传了天蓬真君天罡三十六变,那神石身负的地煞七十二变是不是你传的?” 徐清道:“我都忘了从前的事,你不要胡乱栽赃。” 白衣少年一脸狐疑道:“真的吗?” 徐清道:“我骗你作甚。” 白衣少年叹口气道:“但神石到底是你借天蓬真君之手送上天,何况仙界四大天师是你半徒,五方帝君是你故友,长眉祖师等一众天仙更是跟你交情匪浅,这天界有名有姓的神仙,大多都跟你有关系。所以大天尊一直对你有所不满。他到底是大道化身,深不可测,你留在人间,是不是也有此顾虑?” 徐清忽地明悟,怕还真有此缘故,否则观主未必要强自引动大道雷劫,渡次一点的雷劫,自然也能飞升天界,起码是天仙果位。 只是比不得佛祖、太上,自是要向大天尊称臣。 徐清不由深深看了白衣少年一眼,这菩萨是有意提醒他,天界危险,不可轻去。不过他不好明说,才拐弯抹角,将缘由指出来。 当然,普贤菩萨不喜争斗,也不是个没心机的。 徐清留在人间,对他亦是个保障。 若是没了徐清,怕是西方净土,还有别的手段对付他,他一个人,肯定独木难支。 毕竟天界的仙佛菩萨下凡,神通都要打折扣,亦只有徐清这种要证太上、佛祖之境的存在,方能不断打破桎梏。 当然,黑山老祖和武当那位王真君,很可能也找到了破除桎梏的法门。 ------------ 第100章 极致升华 不知不觉间,徐清感受到一股沸腾至极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股热意? 徐清心中一动,往下方看去,那是一座连绵数百里的山脉,形如卧牛,除了绵绵不尽的火焰,看不到任何草木。 白衣少年感慨道:“这山中火本来已经给芭蕉扇扑灭过一次,谁知过了数百年,竟又长起来,更胜从前。” 两人降落在山前,上有一块石碑,刻着“火焰山”三字,没有落款。 白衣少年轻轻道:“火焰山形如卧牛,从前又称卧牛山,观主感受到了吗?” 徐清闭上眼眸,耳中竟响起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前面,又没路了。” 徐清猛地睁开眼,看向白衣少年道:“是太上?” 白衣少年缓缓点头,平淡道:“这是太上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徐清默然,一步步往火焰山内走去,这句叹息是太上对他说的,亦是对所有走上太上、佛祖之路的人说的。 故而徐清能听见,白衣少年也能听见,只不过在这条路上,徐清走得更远。 他一步步走进火焰山,试图看清太上曾经的背影。 随着徐清一步步前行,整座火焰山亦似乎活了过来。 白衣少年没有感到意外,他是大行愿的象征,象征真理,亦是世间修行者的引路人,从他见到观主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观主该来火焰山。 只是观主能得到什么,便不是他所能知。 因此徐清问他火焰山还有什么好处,他是没法回答的。 唯有观主亲自走进火焰山,方才明白。 此时此刻,整座火焰山散发出一股茫茫无边的道气,那些依附山石的火焰飞舞盘旋,如同一枚枚文字,但是总不成形。 可是任何人此时看向那些火焰,心中总会有所领悟,那一字一句,仿佛是大道化身。 一股无形的波动自火焰山如潮水般震荡开来,惊动了整个人间修行界,甚至包括天界。 随着徐清一步步走上火焰山山巅,一道莫可形容的神光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似五色光华,又似黑白太极,充沛整个天地。 那神光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整座赤县神州,都仿佛被这道突然迸发的神光点亮。 一个真正通天彻地的光柱出现,撑破了天上的云层,抵达无边宽广,无边玄妙的天界。 正道十派的山门嗡嗡作响,九大派的镇派法器发出不可遏制的颤鸣,仿佛在对那道惊天动地的神光进行朝拜。 正道八派的掌门们均自生出复杂难言的心思,这肯定是观主迸发的神光。 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难以言喻的懊悔,荡漾在他们心头。 而更多的修士们,是惊诧和迷惑。 成仙的动静肯定没有这样大,这到底是谁人的成道气象。 简直不可思议至极。 传说中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的情景,怕也不过如此了。 轰轰轰! 整座赤县神州处处震动,大地深处响起道音,似乎是为那道神光庆贺。一人得道,天地为之欣然。 武当山,一名老道,衣袍猎猎,佝偻的身形朝着火焰山方向看去,他一手握着,虎口靠近嘴边,轻轻地咳嗽起来。 “这便是人间修行的尽头吗?” 他露出一丝难言的向往。 一座高耸巍峨的黑山,一名黑衣道人眸中神光闪烁,沙哑低沉的声音自他口中吐出,“你,到底是谁?” 天地间的修道生灵,无论妖魔、还是修士,均自将目光放在那道撑天立地的神光上。 而天界,南天门,神光涌动,似要将南天门都捅破。 天界为之震动! 灵霄宝殿内,大天尊无比威严的声音传出来。 “着雷声普化天尊率雷部三十六神,五极战神及十万天兵下界,请观主上天。” 大天尊法旨一下,立时回响在天界中,四大天师突然失踪,紫微帝君刚换了人,连泰山帝君都被大天尊化道,泰山七大神君上天,六道轮回已经被大天尊掌握了大半,如今大天尊的法旨当真是至高无上,没有人敢违背。 那雷部三十六正神,雷声普化天尊,连同真武帝君麾下五极战神尽皆出动,下了南天门,往火焰山去。 天界一轮圆月大放光明,正是广寒宫,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持着一面旗子,出现在广寒宫之前。 那旗子自少年手中一脱,登时遮天蔽月,将广寒宫的月华尽数挡住。 “莲花童子,你敢拦我?” “仙子,大天尊命我扯了真武帝君的遮天旗来此,我不敢不从,还请仙子恕罪。” “莫要忘了,你身上莲花是哪里来的。” 那少年神情一酸,“仙子,我从来没有忘记。” “哎,我也知你是身不由己。算了,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太寂寞了,总想找点事做而已。” 雷声普化天尊率三十六部正神出得南天门,下界登时乌云弥漫,十万天兵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五极战神压阵。 一股末世毁灭的气息传出。整座赤县神州,稍有传承的修行宗门都认得了那乌云背后象征什么。 就连刚开启灵智的小妖都赶紧找个树洞或者石洞躲进去,生怕受了池鱼之灾。 白衣少年亦向天望去,神色一沉。 “大天尊,当真要和观主彻底撕破脸皮吗?” 他一时间有些郁郁,真不知引观主来此破道,究竟是对是错? 八派联盟,各派之间早已暗自耗费海量的修行资源建造了传送阵到对方山门,以防黑山老祖突然来袭,此刻派上用场,八派掌门齐聚龙虎山。 老天师身影挺拔起来,瞧着在场每一位掌门,道:“诸位,咱们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正一道教主莫自闲难得应和老天师的话,淡淡道:“天界的做派大家都看到了,我等当去为观主护道。” 灵门大师合十道:“自当如此。” 他们均自得了消息,天界出了大变,各派的祖师都出了事。现今天界显然是派人来捉拿观主,他们再袖手旁观下去,恐怕将来万劫不复尚不自知。 从前错了一次,现在不能再错。 何况这次便是身死道消,只要能消了观主心中芥蒂,那也是值得的。 否则各派往后,人间天上,哪还有立足之地。 … … 徐清盘坐山巅,感受到的是太上遗留的道气,那是不可思议的境界才能留下的道气,像是一点火星,将徐清彻底点燃。 他开始极致升华! ------------ 上架感言(内附加更细节) 明天中午上架。惯例的卖惨就略过了,如果大家觉得这本书写的还行,恳请支持一下正版订阅,这很重要。 至于上架后的更新,每天保底四更,盟主加三更。另外感谢一直以来,许多书友的陪伴,写书快六年了,还能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无论是曾经的书友,还是现在的书友,我都希望大家每天都快快乐乐地生活。 最后感谢每一位正版读者,在这个世道,你们就是天使。 ------------ 第101章 愿为观主护道(求订阅) 整座火焰山,每一处都有太上遗留的道韵,但在岁月冲洗下,这些道韵逐渐被天地同化。 非是太上道韵不能永恒,而是太上之道,善利万物而不争,为自然之道,故而道韵终究要回归自然。 但在徐清极致升华时,那些未曾完全消散的道韵开始重新浮现。 “道可道,非常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五千言道德经,太上并未在这个世界留下。 但是徐清作为穿越者,自是记得。 随着那些道韵浮现,未成形的文字,实际上便是道德经。 徐清心里每浮现一段道德经的文字,火焰山便出现一阵摇动,虚空发出颤鸣,他便即收手。 徐清豁然明悟,此方世界并不能完全承受道德经的大道真言。 因其本身就有残缺。 太上解化女娲之名,炼石补天,正是要补全天道,只是可能未竟全功。 “神石?” “太上用八卦炉炼化神石,可能是要炼制一个完美的道体,亦譬喻完美的天地,足以承载道德真言,不过那时佛祖派善财童子前来问道,恐怕神石之躯,并未能臻至完美境界。 这么说佛祖是有意坏太上的事,而太上亦顺水推舟成全了佛祖。此事的代价便是善财童子遭劫,原本他是西方三圣亲传,由普贤菩萨引路,文殊菩萨传法,再随在佛祖身边修行,这怕是灵山最高等级的待遇,遭劫后,却只能随观自在菩萨修行,待遇下降了不少。 如此说来,善财童子原本很可能是佛祖指定的隔代接班人。不过佛祖让童子坏了太上的事,童子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徐清心中升起种种明悟,太上和佛祖之间,或许存在许多看不见的争斗。 只是这等级的争斗,要在很远的未来,才看得见结果。 可看得太远,容易忽略现在。 无论何时何地,把握现在的人,总不会吃亏。 不,每一刻都是现在,亦会成为过去,亦是过去的未来。 徐清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山中的火焰开始钻入徐清每一个毛孔里,整座火焰山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八卦炉,天地山泽水火风雷,种种玄奥,都在火焰中被炼化。 这是太上留下的道藏。 跟徐清在清风观所读的道藏并不一样。 但对他的无名心法,都有效果。 徐清盘膝而坐,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伴随他消化火焰山的道韵,他的每一个毛孔开始放出光明。 他得太上之法意,自也有光大太上之法的责任。 撑天立地的光柱消失,而徐清仿佛成了人间光明的源泉,散发光明,以道德法意,普救阎浮世界。 他流出的光明越来越多,如同一片完整的宇宙星河,每一个毛孔便是一颗星辰。 同时,随着徐清不断绽放光明,道体愈发完整,肉身的结构开始做了最细微的调整。 此时他终于明白观主的身体为何是少年模样,全然是为了方便调整肉身,朝着最完美的境地升华。 因为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身体,固然是人身体的巅峰状态,却因为太过成熟,而失去了可塑性。 十八岁的身体刚好长成,却没有完全成熟,仍有成长重塑的可能。 徐清感觉到肉身不断发出惊人至极的雷音,同时肉身诸窍,隐隐约约想要引动天上的星辰之力,助他肉身升华,成为完美道体。 可是太阴、太阳、周天星斗,全然没有反应。 这自然是天界有意阻碍。 徐清没有失望,随着他不断升华,终究能打破天界的桎梏。 轰轰轰! 徐清已经坐在火焰山之巅一整天,而火焰山顶上的乌云浓厚黏稠得如同墨汁,一道道身影在乌云爆发闪电时呈现。 十万天兵天将,五极战神,雷部三十六正神,以及那地位崇高的雷声普化天尊的身影若隐若现。 滚滚雷音垂落,甚至有不少靠近火焰山的修士、妖魔给雷音活生生吓死。 天空中的气息沉重无比,地上的修道生灵纷纷颤抖不已。 只希望天上那些大人物早点离开。 在雷部众神、五极战神、十万天兵天将的威压下,世间绝大部分修道生灵靠近后,都会生出绝望之感。 可此时天地间不断有强横的气息出现。 一道又一道强横的身影出现在火焰山。竟意图抗衡天上众神。 一把飞剑横贯长空,清光湛湛,剑气冲霄! “峨眉派愿为观主护道。” 一枚天师印自空中出现,大放金光。 “龙虎山愿为观主护道。” 一张雷符轰然炸开,竟隐隐盖过了九天雷声。 “正一道愿为观主护道。” 一面宝镜,照破山河万朵。 “崆峒派愿为观主护道。” …… “龙虎山老天师、正一道教主、清凉寺住持、峨眉剑圣……” 一个个平时跺跺脚,都能震动修行界的大人物,此时一个个携带着镇派法器,出现在火焰山附近。 百年这八派掌门齐聚,却将观主当成天魔主,犯下大错。 此时八派掌门,互相看了眼,绝不能让昨日重现。 “尔等凡人,竟妄图违逆上苍。” 雷部神灵的声音自九天垂落,化为滚滚惊雷,震撼大地山河。 “我等只知观主,不知上苍。”虚空中一道狂风出现,化为一道身影。 “你是谁,竟敢发出如此狂妄之语。” 那身影负手而立,什么法器都没有带,抬首看向天空众神天兵天将,缓缓道:“青城派顾沧海,愿以死为观主护道!” 八大派掌门均自看向顾沧海,本以为这小子不来了。 顾沧海的身影深深印刻在地上的修士、妖魔眼中,相比携带重器的各大派掌门,顾沧海的身影在他们中要高大许多。 不愧是进入无剑之境的天下第一剑。 以凡人之躯,要比肩神明。 他们并不知,顾沧海心灵跟松纹古剑联系上。 “松纹,快来跟我一起为观主护道。” “哼。” “去吧。” 徐清亦感应到了天界众神,不过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只是他没想到,除了顾沧海外,八派掌门,竟也都来了,还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真心前来护道。 ------------ 第102章 道化元神之剑(求订阅) 徐清略感意外之余,吩咐松纹古剑先出去迎敌。 其实没有人护道,对于徐清也没啥影响,他极致升华,呼应天地,自成法界,外界想要强攻进来,怕是要连带整个人间受到重创方有可能。 顾沧海虽然存了以死护道的决心,不过觉得天上众神着实强大,心下到底没什么把握。 方才联系松纹古剑。 还没等到松纹古剑出来,天上一名雷部正神出手,千里山河为之震动,滔天雷霆,仿佛天瀑一样自空中落下,声势之恐怖,令人绝望。 顾沧海看向那震动长空的雷瀑,浑身爆发出惊人至极的剑气。 一声声巨响,徘徊在雷霆中。 那是剑气跟雷瀑的直接对撞。 不多时,顾沧海浑身浴血,可是他的形象愈发高大。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以血肉凡躯,对抗天界雷部正神的天雷。 连八大派掌门都不由为之色变,仅是一名雷部正神出手,便有如此声势。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雷部三十六正神全都到齐了! 不管了,一起上。 天师印、五雷符、清尘剑…… 各派掌门亦打出一道道神通,汇聚在一起,如同长河一般迎向天上雷瀑。 那只是一名雷部正神之力,在八派掌门和镇派法器合力下,雷瀑立时黯淡下来。 雷声普化天尊淡淡道:“好神通,我瞧里面好几个是四大天师的传人,还有长眉祖师的传人,连文殊菩萨的传人都在里面,这些人成就不小,竟都愿意为观主舍生忘死,图如同他们的祖师。” 他顿了顿,道:“只是我深受大天尊之恩,当尽力为大天尊扫平这些阻碍。” “雨师元君,风火元君,风伯元君,雨师仙君丈人,电光元圣君,火伯风霆君,龙雷君,雷令青君,卷水龙君,东灵上相元君。” “属下在!” 一个个雷部正神越众而出,朝雷声普化天尊拱手见礼。 “你们也出手吧。” 请观主上天不是小事,因此他们下界后,没有急着进攻火焰山,请出观主,而是先布下法界,将火焰山方圆数百里尽数笼罩,免得大战时,导致神州陆沉,引出无边罪孽来。 现今法界大致已经布下,雷部众神自也可以听令出手了。 雷声普化天尊眉心生有天眼,烛照之下,看得出九派掌门放在千年前,怕是已经得道成仙。 因此没有小觑他们,立时又派遣了十位雷部众神出手。 十位雷部众神领命之后,即刻出手。 伴随轰隆隆一声震天大响。 滔天气浪自空排下,方圆百里的空气都被压爆。 天地间元气爆炸,被八派合力打得黯淡的雷瀑,如同长龙挣脱枷锁,一时间如惊涛拍岸,乱云穿空。 天上的气浪跟雷瀑汇合,肉眼可见,雷瀑猛地暴涨至数十里长,化作龙形,咆哮四方。 虚空中的雷音化作实质般的声纹,如海啸山崩,要摧毁一切拦阻。 八派掌门和镇派法器的神光随即低沉下来。 毕竟是代表天地雷之法则的雷部正神,他们确实很难招架。 八派掌门一个个口吐鲜血,身上法力暴动。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只能不回头走下去。龙虎山老天师暴喝一声,身形暴涨,道衣都给撑破,露出虬结的肌肉。 天师印发出粼粼水光,滔滔不绝,猛地四散蔓延开来。 崆峒派掌门大喝一声道:“老天师,我来助你。” 一面明镜照耀在天师印上,那蔓延的水光登时激烈扩张,好似化为汪洋。 五雷符轰轰轰震荡不止,那汪洋随之生出惊天的浪潮,如同倒流的天瀑,轰击雷部众神合力所化的雷龙。 其余各派掌门亦各自奋尽全身法力,元气浪潮不断攀升,跟天空中的雷龙争斗起来。 每一次对碰,都令天地为之晃动。 可是如此剧烈的碰撞下,火焰山的震动竟越来越微小。 火焰山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声的黑洞,在吞噬周遭的一切元气。 但此时地上所有修道生灵都在看着天上那旷世之斗,以凡人之躯,同神灵争斗,过往一千年,从没有人听过、见过。 “修行者逆天而行,当如此也。” 雷声普化天尊看了火焰山一眼,眉心竖立的天眼眸光闪动,轻声道:“可惜了。” 这句话是对下方的九派掌门说的。 他举起一根龙形的金鞭,朝着下方一挥。 这位天界之中,亦有崇高地位的天神终于出手。 天空中再次响起龙吟之声,震动千里。 下方的修道生灵,不知被这龙吟震晕多少。 八派掌门奋力抵抗时,亦不禁抬首望天,见到一条比雷部众神发出的雷龙还要大上数倍的龙形气劲俯瞰而下,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息。 他们禁不住内心生出绝望。 顾沧海没有绝望,他感应到松纹古剑正欲跃出火焰山。 可是此刻顾沧海拒绝了。 “松纹,原来你尚有造化功德没有练完,你继续留在火焰山。” 顾沧海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看向那通天彻地的龙形气劲,感受着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息。 在劝阻松纹的那一刻。 他真正踏入了“无剑”的境界。 不,是以身为剑,剑便是我。 一股深沉难言的剑意自顾沧海心中迸发,好似一颗种子,生根发芽,眨眼间长成参天巨木。 顾沧海的身影一点一点虚化,好似风沙一般,逐渐散去。 可是自风沙的身躯中,又走出一个顾沧海,浑身绽放出淡淡的圣洁光晕。 那也是剑。 顾沧海抬首看向雷部众神,以及那高高在上,难以冒犯的雷声普化天尊。 雷声普化天尊淡漠森冷的目光亦垂落在顾沧海身上。 八派掌门个个口吐鲜血,磅礴浩大的巨龙终于冲破了八派掌门的联手,天师印黯淡无光,崆峒镜发出碎响,五雷符雷音低沉,清尘剑发出呜咽之声…… 一件件法器跌落尘埃,八派掌门个个神气虚弱至极。 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顾沧海身上。 复杂难言。 曾经他们和顾沧海是一个境界,但现在顾沧海已经高出他们一个境界。 羡慕啊。 朝闻道夕死可也。 他们都看得出,在这一刻,在雷部众神的绝对压力下,顾沧海终于完成蜕变,走出剑仙至关重要又无比的一步。 剑化元神! 不,是道化元神之剑! 顾沧海自沙化的身体走出的另一个自己便是元神。 得证元神,凡人只是遗蜕,这一刻顾沧海方是真正的陆地神仙。 ------------ 第103章 天上天下世间万事,还轮不到大天尊说了算 赤县神州,无数学剑之人都生出感应,朝着火焰山方向望去,方圆数千里的剑器都发出剑吟。 顾沧海发出一声长啸,天地为之黯然。 滚滚杀伐之气自顾沧海身上迸发,他逆着虚空前行,好似一颗往天上而去的流星,元神速度越来越快,刹那不到,便化为一道璀璨至极,夺目至极的剑光。 道化元神之剑! 朝闻道,夕死可也。 此时顾沧海视死如归。 剑光如长虹贯日,撕裂虚空,直直刺向那自空而下,毁天灭地的龙形气劲。 剑光腾空,好似一轮明月,天下群剑为之俯首。 雷声普化天尊的神力无比浩大,应声而落。 百里大小的龙形气劲却被剑光贯穿,破空而去,试图将黑暗的天幕斩破。 雷声普化天尊神容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轻声道:“好剑,但也仅是如此了。” 他眉心竖立的天眼放出一道沛然莫御的雷光,如五岳之重。 但雷光无生而落,亦如梦幻泡影。 雷声普化天尊的神情高冷淡漠,似不为任何事物动摇。 虚空在雷光下落时,仿佛化为水体,泛起一道又一道实质可见的涟漪,水波声荡漾天地四方,令天地间的生灵为之心底发出由衷的恐惧。 而仿佛任何一切阻拦雷光之物,都会被碾碎为微尘,消散天地间。 顾沧海道化元神之剑,当也不例外。 雷光和剑光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炸响,山河无恙。 地上的生灵感到庆幸。 可是随即又生出叹息。 八派掌门叹息犹甚,此时此刻,他们都盼望着顾沧海取胜。 他们想人间道的修士,亦能战胜天神。 人定胜天! 凭什么诸神可以高高在上,代表天意,惩罚万物。 而他们修行,却要历经不知多少磨难,受尽多少寂寞的摧残,到了近世,纵使付出比前辈师长更多的努力,展现出更高的天资,却不能得道成仙。 他们可以飞天遁地,截江断流,神通同样浩大,但往往也只有数百年生命,最终仍会沦落尘埃。 而天上的众神,不用知生老病死为何物,还能掌控人间生灵的生老病死。 这是何等的不公。 但是,天神的威能真就不可抵挡吗? 雷光仿佛万古寒冰。 道化元神之剑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剑光凝结,顾沧海的身形不再为剑,而是露出人身。那雷光如同一层坚冰将他整个身子完全覆盖住。 顾沧海的眉宇发梢都凝结出冰霜。 雷声普化天尊轻轻喝了一声,恐怖至极的雷霆道力迸发,他整个人随即化为齑粉。 但是在雷声普化天尊轻喝之时,那齑粉中飞出一道细若微尘的剑气,刺中了雷声普化天尊的面颊。 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出现在雷声普化天尊的面颊上,将他高冷淡漠的神容变得十分狰狞。 “可惜,我没有时间了,不然你这高高在上的天神,亦要饱尝生老病死之苦。” 顾沧海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悟的太晚,太迟。 直到今日,他方才走上李青衣当年走过的路。 不成仙,不修来世,大丈夫当轰轰烈烈,快意恩仇,败尽神魔。 修行者的一生,追逐长生不过是一个起点罢了。 可是他刚走上这个起点,便是终点了。 没有遗憾和不甘,只是叹息。 他的神意在虚空飘荡,着落在火焰山中的松纹古剑上,相伴数百年,今日终于要分别了吗。 神意又生出一丝谢意,落向火焰山。 “观主,多谢了。” 如果不是观主,如果不是松纹古剑,他怎么知道,修行的路竟是如此宽广和深远。 “赤霞,师父没有带上你,但这一剑的神意,你将来仍是能悟出来的。” 今日得道,他可以死。 可是逐渐想到还有那么多难以割舍的人和物,却又不想死。 雷光却淡漠无情,自虚空蔓延开来,势要绞杀顾沧海最后残留的神意。 “无量寿佛。” 一声佛号响起,一丝淡淡的佛光将神意包裹。 那佛光虽淡,却将顾沧海的神意完全覆盖住,一股难以言喻的生命力注入顾沧海的神意之中。 死亡的恐怖随他远去。 而雷光却如大山狠狠撞向佛光,雷光无情淡漠,似要将佛光彻底碾碎,将顾沧海彻底从世间抹除。 但是佛光的坚韧亦超乎想象,死死护住顾沧海最后一丝神意。 “普贤菩萨。”雷声普化天尊的眸光落在火焰山脚下正自盘膝而坐的白衣少年身上。 少年的面目完全溃烂,发出这一丝佛光后,浑身的皮肤变得十分暗沉,似乎那一丝佛光,也是他最后的生命力。 他不觉得痛苦,仍自含笑。 “他已经对道友造不成威胁了,还请道友放过他。” 雷声普化天尊平淡道:“菩萨多管闲事了,你舍了这本命佛光,不怕观自在菩萨和大势至菩萨降下神通,将你从世间彻底抹除吗?” 白衣少年微笑道:“普贤是一命,这也是一命,一命抵一命,为此心中安然,不生恐惧。” 雷声普化天尊的神容终于生出一丝波澜,“菩萨已经证了众生平等之境,有望成为新的佛祖,难怪观自在菩萨、大势至菩萨不肯放过你。” 白衣少年平淡道:“他们二位亦是大圣大贤,亦有自己的道,不会嫉妒我的。道友莫要看低了二圣。” 雷声普化天尊道:“修行的事,我向来不明白,我只知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大天尊的旨意。菩萨不肯相让,那就消散吧。” 雷光忽地变大,铺天盖地,如太古神山落下,要将白衣少年彻底碾碎,顺便推倒火焰山。 如果白衣少年收回佛光,固然有可能幸存,但顾沧海彻底要彻底神形俱灭了。 白衣少年静坐安然,慈悲的眸光落在身上的蚂蚁蛆虫上。 他终归只有一条命呢。 雷光无情降落,眨眼间就要将白衣少年彻底吞没,推倒火焰山。 八派掌门个个脸生绝望,仿佛随着雷光落下,世间最末法黑暗的时代亦将到来。 八件镇派法器同时发出呜鸣之声。 方圆数千里的修道生灵亦感觉天要塌下来。 在绝望弥漫之时。 一道神光自火焰山中迸发,化为一只遮天大手将雷光拿住,虚空中飘荡起一阵淡然平和的声音, “过去有太上、佛祖,如今有我。天上天下世间万事,还轮不到大天尊说了算。” ------------ 第104 观主如道,如天,是法 啪啦一声。 那遮天大手紧握,雷声普化天尊天眼射出的雷光便给神光大手捏得粉碎。 但见得大手指缝间,流出星沙似的微芒,最终散于虚空。 火焰山的火焰尽数消失,光秃秃的山巅,一名说不清是老是少的道士盘坐其上,黑色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面如冠玉,找不出一丝瑕疵。 眼神流淌沧桑,仿佛经历了千百世,却又有清水活泉的旺盛生命力。 他抬起手,皮肤娇嫩如婴儿,吹弹可破。晶莹玉润的指肚朝着天空点去。 便是这样一点,将天都捅破。 浓墨一般的乌云层,立时破开一个大窟窿,露出漫天星河来。 雷声普化天尊惊骇至极,因为观主那一指,不仅是破开了乌云,更是连他们苦心布置的法界都破开。 十万天兵、三十六雷部正神,五极战神合力布置的法界,抵不过观主轻轻一指,仿佛纸糊的窗子。 徐清平淡地注视着上空的十万天兵天将,五极战神以及雷声普化天尊、三十六雷部正神。 他只是一个人,可目光给众神带来的压力,难以想象。 仿佛他们每个人都在面对十万大山的重压一般。 观主并不高大,身形反而显得有些瘦削,可在他们眼中,观主盘膝山巅的身影无比伟岸,如天,如地,如万物之始。 雷部众神施展的雷瀑在观主目光下,似乎变成没有源头的水,很快消散。 雷声普化天尊淡漠的神态消失不见,语气变得一软,“观主,大天尊请你上天。” 徐清淡然道:“为何不是大天尊来见我?” 雷声普化天尊压抑住心中的怒气,缓声道:“请观主登天。” 十万天兵天将同时发出滚滚雷音。 “请观主登天。” 音浪仿佛大江大河,自空落下,掷地有声! 火焰山光秃秃的山石,都被砸得发出清脆的回响。 徐清平静道:“你们声音太轻了。” 雷声普化天尊脸色通红,挥手示意。 天兵天将们鼓足法力。 “请观主登天。” 虚空都被声纹震荡不止。 在下方修士们的眼中,虚空竟发生扭曲。 八派掌门个个脸色发白,天界的实力太强大了,仅是十万天兵天将,就能将他们八派联盟彻底摧毁。 他们不禁为观主忧心。 可想而知,观主要是被请上天,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那三界的至尊,绝不容许有人挑战他至高无上的权柄。 徐清神色淡淡,“看来天界的伙食不怎么好,你们的声音实在是有气无力。” 风轻云淡的话语自下方升入上空。 可是落在天空众神和天兵天将耳中,如同雷霆震怒,轰然炸裂。 不计其数的天兵天将自上空栽落下来。 徐清清淡的语声,如同一个雷霆霹雳,在他们耳朵里炸响。 他们身周的虚空更是摇晃不止,连带体内的神力亦不听使唤了。 清凉寺住持灵门大师不禁发出惊叹。 “是狮子吼!” 传闻文殊菩萨做狮子吼,能慑服十万天魔。 如今观主施展这门神通,将十万天兵打散,而且显得是那样从容不迫。 众掌门不禁看向观主。 那平静的神容,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泰然自若,似乎天地间,再无一人一物,能够牵动观主的道心。 超然三界,不拘五行。 他们心中竟生出一丝难言的感动。 如同见道。 观主如道,如天,是法,是道法自然。 没有任何时候,他们比现在更接近道,因为观主就在那里,不是很远。 雷声普化天尊见得十万天兵天将溃散,不免为之惊诧。 他是大天尊亲自立下的天神,自来没有跟观主打过交道,只是听过人间有位观主,乃是五方帝君的故友,四大天师的半师,显化于世间的天尊。 可他也是天尊。 但是同样是天尊,他深深感受到了跟观主的差距。 他不是畏难止步的人。 “五极战神、雷部众神听令,请观主登天。” “是!” 天神的神心坚冷如铁,即使惊诧观主的可怕,亦不会因为心中的恐怖而畏惧不前。他们的神心被大天尊铸造得不再为世间的七情六欲左右。 神仙神仙。 神是不被七情六欲影响的,这是他们向来以为胜过仙的地方。 大天尊设下天条,神仙须得清心寡欲,不能妄动情欲,一点动了,就是犯天条,当受到惩罚。 其实只有仙才会动情。 这天条也是为凡间飞升的仙人设下的。 在众神的眼中,这些仙人亦十分不好管教。 雷部众神,五极战神均自爆发出强横至极的神威,火焰山的砂石尘粒都为之颤动不已。 徐清身周却风平浪静。 他并不在意五极战神、雷部众神的威胁。 甚至清晰看到,众神的神力来自于冥冥中的法则。 他们本身就是法则的化身,只是神,没有情欲,真要说,那便是工具。 大天尊统治三界的工具。 即使拥有滔天的神力,移山倒海的神通,如果失去了情欲,跟石头又有什么分别呢。生命的鲜活再也不属于他们。 徐清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怜。 但众神或许不觉得,他们应该以为能被情欲左右的生灵,显得太过低级。 徐清没有变成他们那样,他能感受到肉身鲜活的生命力,血液在皮肉间流淌,心跳平缓有力,永不会停歇。 可他又不是简单的血肉生灵,毛孔跟天地产生紧密的联系,一呼一吸都在炼化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灵机。 同时他还将自己灵机归还天地。 他跟天地如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徐清眼里,整个人间更像是一个洞天,阴间依附人间而存在,天界又是另一种奇妙的空间。 他眼神穿越虚空,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天界,无边宽广,无穷玄妙,可是死气沉沉。 天界的日子当是一眼能望到头。 神仙的日子,当如星辰的运转那般有规律。 可生命的意义在于未知。 或许人间众生的命运,看似被高高在上的天神操控,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生老病死,都是安排好的。 但实际上呢? ------------ 第105章 何至于此 鲜活的生命永远敢于跟命运抗争。 会有人失败,也会有成功,总之充满无限可能。 他或许也该是阎浮世界的一抹微尘,只是不知为何就成为了现在的徐清。 这在过去或是是命运的决定,亦可能是太上、佛祖的安排,但此刻,伟力归于自身,他是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的。 徐清清晰感知到肉身的潜能,八卦炉火不是炼制完美道体那样简单,而是不断升华生命的本质,打破世界的桎梏。 这种升华将是无穷无尽的。 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始。 只是徐清的开始,已经是天界众神难以企及的终点了。 天空战神率先出手。五极战神分属五行,天空战神代表的是金行。他神眸冷漠淡然,背负一把金色的长剑,此时脱鞘而出。 长剑出鞘,霎时间化生一片剑河,自空落下。 天空战神一步跨出,剑河便随着他突破空间的限制,生出凛冬般的杀机,将火焰山彻底笼罩。 剑河所到之处,一切有形之物,都将化为无形。 那是盖世无双的锋芒,曾经不知多少妖魔饮恨,连带一些犯了天条的仙人,都在剑光下形神俱灭,不在世间留下半分痕迹。 北极战神亦随后踏出一步,天地间陡然变得无比寒冷,大雪飘飘。 他是天地间水行法则的意志所生,周身泛起幽幽沉沉的黑光,法理交织下,黑光阴冷至极。 世间生灵的魂魄一旦沾上一点黑光,就会永世沉沦,不再有解脱之时。 于黑光中,一头玄武若隐若现。 黑光如潮水,往火焰山巅落下。 剑河自虚空斩出同道,黑光顺着通道灌入。 金水相生,威力大增! 但剑河黑水眼看要在火焰山巅泛滥时,徐清身形飘渺,目光虚淡,似乎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两大战神的绝世攻杀上。 八派掌门不禁手心出一把冷汗。 而火焰山周围的修道生灵都不禁生出惊叹。 这位高人怕是要出事了。 可是黑水剑河撞击火焰山时,竟一点都没能将火焰山晃动,剑河如同碰到铜墙铁壁,四散开来。 黑水如气泡一样溃散。 大地战神、南极战神、人中战神亦紧接着出手。 他们看出了不对劲的苗头。 如山如岳的土行之力落下,要让地龙翻滚,而恐怖至极的白色火焰弥漫长空,更有一道巨木自空垂落,要横扫世间一切阻碍。 五行的力量终于在此刻汇聚在一起。 五极战神法理相互交织,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想要在一瞬间将火焰山摧毁。 徐清不禁低叹一声。 “何必呢。” 一阵清光荡漾开来,似有一声悠悠的道钟响起,上至九天,下落九泉。 那清光如同一张大网将五极战神法理交织的力量包裹住。 不,眨眼间清光扩大千百倍,竟将五极战神都笼罩其中。 片刻间,徐清便织出一张恢恢天网。 天网亦流淌着五行的力量,生出自然而然的法理,分别将五极战神克制住。 观主比他们更懂五行。 徐清轻声道:“收。” 天网猛地收缩。 在外界看来,只是那清光天网蓦地收紧,但在五极战神眼中,无疑是整个天地都猛地合在一起。 天空战神的金剑嗡鸣不已。 眨眼间,便给清光天网绞杀粉碎。 其余五极战神亦遭受了类似的结局。 五极战神自然不甘心就此结束,个个身上都燃起神光。尤其是天空战神,失了金剑,战火愈发旺盛,竟化身一剑,神气迸发,剑光璀璨到极致,居然硬生生将天网撕开一条口子。 徐清轻轻“咦”了一声。 白衣少年在山脚下将这一剑看得清楚,赞赏道:“好剑法,地仙止境也不过如此,若是在天界,说不得能给观主造成一点小困扰了。当年长眉祖师破界前,剑法上,也不会超出这一剑太多。” 不远处的八派掌门嘴角抽搐,什么叫若是在天界,说不得能给观主造成一点小困扰。 他们见了天空战神这一剑,个个汗颜。 均自想到,他们将本派心法臻至圆满,亦未必能到这程度。 听这菩萨的意思,这一剑在天界才能完全发挥威力,然后才可能个观主造成一点小困扰。 他们已经尽力估量了观主的强横,但是菩萨一番评点,又打破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莫非观主比天还高? 随后他们亦眼见到难以想象的一幕。 观主见天空战神撕破清光天网,略有惊讶外,淡淡幽幽地拍出一掌。 碧海惊涛。 观主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可一拍之后,便有掌力滋生,化为汪洋。 天空战神破开天网,头也不回,更没有时间感应观主的动作。 可是他尚未回到天上雷部众神的大阵中,就感到后脑勺发凉,一股恐怖的危机袭杀脑后。 随后他听到一阵潮水声。 在距离雷部众神不到百丈的距离下,如潮掌力将天空战神吞没。 天空战神浑身爆发出炽烈的金光,神气迸发,有地动山摇的架势,可是仍旧没能涤荡那碧海惊涛的掌力。 那怒潮一卷,朝着地面一甩,天空战神重重砸在山石上,浑身狼狈地扑倒在观主面前。 徐清轻轻一叹道:“何至于此。” 天空战神冰冷的神心,生出千年未曾有过的怒火。 还没等他怒火燃烧,跟观主鱼死网破,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一抹金光从天空战神体内泄露出来,天空战神随即神色委顿,身上的神光亦黯淡消失。 由神到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再去人间走一遭吧。” 徐清挥了挥衣袖,一阵清风相送,天空战神沦落凡尘,再入了生死轮回里。 其余五极战神均自兔死狐悲。 从高高在上的天神,被抽去本性神光,打入轮回,成为他们最瞧不上的凡人,这结局比让他们形神俱灭更惨。 作为天神的高傲,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可还没等他们鱼死网破,徐清的大手一一拍打每一个战神的后背,四色神光离体而出,如同丝缕落在徐清手里。 徐清平淡道:“松纹,送他们入轮回。” 四大战神跟天空战神一样,落在观主跟前不远处。 ------------ 第106章 拍碎南天门 松纹古剑应声而起,滴溜溜一转。 四颗头颅纷纷落下。 神人尸首的鲜血浇灌着火焰山,生出清脆的嫩芽,火焰山终于生出一抹绿色。 松纹大觉过瘾,从此之后,它可不斩无名之辈了。 天空中雷部众神见得五极战神下场,不禁心底凉意直冒。 不过数个呼吸的事,于仙界名声赫赫的五极战神便全数给观主打入轮回中,尸首还成了火焰山的养料。 往昔纵听过观主的名头,他们也料不到观主强横到这种程度。 长眉祖师也没到这地步。 当初的神石大闹仙界,亦没展现出如此强横的修为。 这怕是天界有史以来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雷部三十六正神已结成诛神灭仙九霄杀阵,又以雷声普化天尊亲自操纵阵眼,但是他们仍是难以产生一点胜算。 谁也想不到,短短时间内,十万天兵天将、五极战神都折戟沉沙。 明明对面就一个人,可雷部众神竟有种被观主一个人包围的感觉。他们身为天神,此刻完全感受不到天地对他们有任何亲和感。 仿佛被孤立在天地外。 雷部众神的神心受到巨大的冲击。 他们没法想象,观主到底臻至了何等境界。 在人间,怎么能出现这样可怕的人物。 不,便是天界,也不会有比观主更强大的存在了。 除非是深不可测的大天尊以及神秘至极的无量佛,否则天上地下,还有谁有那么一丝可能将观主拿下? 他们神心,却没法就此回去交差。 倒是雷声普化天尊轻轻道:“回南天门。” 他瞧得出,即使拼光雷部三十六正神,都不可能将观主请上天界。 雷声普化天尊一下令,登时雷光如潮,天空的云气立时被卷走,雷部三十六正神一刻都不敢多待,全数往天界南天门前行。 纵使雷光迅速,雷部众神亦不敢回头。 不过半刻,雷部众生终于破开天人界域,南天门在望。 那一身白衣,手持琵琶的东方持国天王见得雷部众神回来,只是不见十万天兵。不过见得雷霆迅捷,还以为人家旗开得胜,忙着回来向大天尊报喜。 东方持国天王忙即上前,大笑道:“恭喜天尊,立下一件盖世奇功,大天尊定有重赏。” 雷声普化天尊神色一沉,摇摇头。 雷部众神亦个个垂头丧气。 东方持国天王才发觉气氛不对,问道:“五极战神呢?真武帝君还在等着他们回去复命。” 他话音刚落,忽地神色大变。 雷部众神见得东方持国天王神情,神心不免动荡,猛地回头,看见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竟然尾随在他们身后。 东方持国天王暗道不妙,“苦也,怎么又来打南天门。” 四大天王本来是佛教护法,给借调到仙界看守南天门,原本以为是美差,结果数千年来,每每有妖孽攻上仙界,不走北天门,不走东天门,不走西天门,专爱走南天门。 一开始他们四大天王,还略作抵抗,后来发现,每每打上南天门的妖孽,神通端的无量,哪里是他们可以应付的。 反正他们果位是极乐世界给的。 因此东方持国天王神色大变后,立时将雷部众神甩在身后,率先溜进南天门,并大喝道:“有妖孽攻上仙界,快护驾。” 其余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早跟东方持国天王心有灵犀,此际四大天王刹那不到,都冲进南天门。 个个声如雷霆,高呼道:“快护驾。” 南天门直通大天尊所在的灵霄宝殿。 镇天元帅不知凡几。 此刻个个都如临大敌。 更有镇天元帅,想起昔年的事,吓得立即紧闭南天门,雷部众神竟给拦在天门外。 雷部众神禁不住破口大骂。 他们在外面拼死拼活,回来还得吃闭门羹。 只是此刻不是发神火的时候。 众神无奈下,退无可退,只得结阵迎向那遮天一掌。 那一掌如同山岳,拍落在众神身上,轰轰轰! 雷部众神个个狂喷神血。 雷声普化天尊开了天眼,放出雷光,亦只挡住了那遮天大掌刹那。最终巨掌拍在南天门身上,天柱晃动,那刚换了千年不到的南天门再度破碎。 整个仙界都随之晃动片刻。 天界中一声道音响彻,动了三十三重天,“大天尊要见贫道,尽管下界来。若再派一些阿猫阿狗来找贫道,便不是拆你南天门这么简单了。” 那道音摇动仙界,灵霄宝殿也不得安生。 四大天王守在通明殿外,再往里走,便是灵霄殿。 他们个个神色惊诧,随即暗想: 大天尊这回是踢到了铁板。 清风观主可不是紫微帝君、泰山帝君那样好欺负,这天庭又是要上演一出大戏。 守在通明殿的王灵官出来,见得四大天王,问道:“五极战神可曾回来?” 他赤面髯须,身披金甲红袍,三目怒视,左持风火轮,右举钢鞭,形象极其威武勇猛,虽只是真武帝君的佐使,实则是灵霄殿前第一守卫,天界道门第一护法,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远在天界一众仙佛菩萨之上。 东方持国天王忙道:“只见得雷部众神被观主大手追逐,不见有五极战神,连十万天兵天将都没见着。” 王灵官轻轻一叹,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大天尊喜怒难测,前次卷帘大将失手打碎了一个琉璃盏,便给大天尊贬下凡间流沙河,每七日受飞剑穿心之苦。要知道卷帘大将可是跟随大天尊数千年,从来小心翼翼,数千年来,只犯下这一件错而已。 广寒宫外,那仙子听得道音,不禁好气又好笑道:“拆了那破门也不来见见故人。” 莲花童子赶紧收了遮天旗,小声道:“仙子,我将旗子拿去还给真武帝君了。” “嗯,待会过来坐坐,陪我喝点小酒。” “额,不太好吧。” “本仙子今天高兴,莲花童子是不想给我面子?” “小神不敢,只是大天尊怕是在气头上。” “正是他生气,本仙子才高兴。好好的仙界,非要搞成他一个人的。本仙子确实不是他对手,可他除了将本仙子困在广寒宫,还能如何?你要是怕他,往后便住我这里来。” “额,我还是先去真武帝君那里还了遮天旗,再来陪仙子喝酒。” 火焰山之巅,徐清轻悠悠地吐了口气。 太上留下的道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化完全的。 ------------ 第107章 天地有时而尽(四更求订阅) 只是容不得天界众神在他眼前放肆,徐清才中断了对太上道藏的炼化,稍稍出手。到这时候,徐清才明白,此方天地原本就是太上开辟。 不过此方天地寿命只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生一灭,循环往复,倒像是一个试炼场。 应当是太上用来证悟某些道理所用。 佛祖亦非此界诞生的生灵。 徐清亦不是。 这是他和太上、佛祖相同的地方。 此界已经诞生了超过十二万年,临近末法时代,并非偶然。 不过天地破灭之后,徐清自当承继太上的因果,将此界重新开辟一次,方才能走得干净。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在太上到来之前,这方天地或许已经重新开辟多次了。 只不过并非每一次都是太上。 也可能是其他异界的大能,说不定佛祖亦曾开辟过此界。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看似很长,其实不及我穿越而来的蓝星万一。何况还有那无穷宇宙。” 这方天地,相比他穿越过来的那方宇宙,着实太渺小了,相比之下,如同尘埃。 不过那方宇宙,他并未听说过修行的事。 可纵使在此方世界成仙,亦不能永生,世界大限一到,还是得烟消云散。 “不对。” 徐清总觉得他还遗漏了一些东西。 他思虑很久,都没有想到遗漏了什么。这时白衣少年一步步上山,走到山巅,来到徐清面前。 他赤足而来,火焰山尚有余热,将他双脚几乎烤熟。 徐清摇了摇头道:“菩萨是在苦行吗?” 白衣少年微笑道:“我见观主在想事情,不想打扰你,正好体会一下被灼烧的感觉。失去了神通后,我更能体会到生命的鲜活和美妙。人生虽苦,却也处处可见灵山。” 天空中一缕佛光落下,里面正有顾沧海残留的神魄。 徐清轻轻叹息,“菩萨将本命佛光舍了出去,真不怕被人再暗算一次,彻底消失在世间?” 白衣少年席地而坐道:“要说不怕自是假的,可是当时不救,心里便过不去。” 徐清微笑问道:“菩萨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便难以成为佛祖?” 白衣少年笑了笑,说道:“观主明知我若是存了此念,更是成不了佛祖。你这样问,倒不是问我,只是告诉顾居士,他得承我的情。” 徐清不禁失笑一声,道:“跟菩萨聊天,着实愉快。如此我倒是舍不得让菩萨伤势复原了,如此就可以多请教菩萨一些时间。” 白衣少年道:“观主如果愿意听我的唠叨,我倒是乐意奉陪你。只是久处生厌,那是常情,我有时候都不太喜欢佛祖说法,因为听过太多次了,没有新鲜感。” 徐清好奇道:“我还以为佛祖在菩萨心中是完美无缺的。” 白衣少年道:“如果是普贤法相,那自然如此,因为称赞如来是普贤的本职。我现在是血肉之躯,当然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即使我哪一天喜欢上某个姑娘,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徐清道:“那么菩萨更喜欢哪一种存在方式?” 白衣少年道:“观主现在问我,我肯定喜欢现在,如果是普贤法相,那自然是普贤法相。热爱世间万物,首先从热爱自身开始。” 徐清喟然道:“如果谁敢在菩萨之前去证就如来,简直是自取其辱。当然,谁要是真有这胆量,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他实是有资格放出这样的话,亦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理论上,谁都可以成佛祖。 但徐清更喜欢眼前的少年成为佛祖。 白衣少年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是没有成佛祖的野心,只是命运或者观主决定了是他,他也不会拒绝。 徐清对着佛光一弹指,那本命佛光回归白衣少年的身体。 有佛光在身,其实徐清都很难将白衣少年杀死,如果没了佛光,可能随便一件凡间武器,都能致他于死地。 所以徐清认为白衣少年是真的有智慧和勇气。 但换成徐清,他不会这样做。 神通是无止境的,一个人即使形神俱灭,也是有可能重生的。 徐清宁愿那人死在眼前,然后求证逆转生死的神通,再将他复活。 选择无分高低,只要是自己心甘情愿,便是好的选择,如此而已。 没了佛光庇佑,顾沧海的神魄便有些不稳定。 徐清弹出一缕清气,将他神魄固定住。 “顾掌门,我可以帮你重塑肉身,不过可能时间有点久。当然,我也可以助你转世投胎,我去跟泰山府打个招呼就好了,届时你可以免去胎中之迷,重新修行,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神通法力。你选一样吧。” 顾沧海的神魄犹豫了一下,才朝徐清拱手道:“我选择转世。” 他的选择是为了燕赤霞。 有顾沧海在一日,燕赤霞就难以出头。 何况转世重修,还能变得年轻一些,让生命重新来过一次,这是种不错的体验。 往常修行者转世重修千难万难,到观主这里倒是简单了。 徐清微微颔首,将顾沧海的神魄收归在松纹古剑里。 “等我办完手上的事,再送你去转世。” “全凭观主吩咐。” 徐清淡淡一笑,闭目不语。 五极战神的神光在他身上流转,徐清要用此炼制一道神通,唤作“五色神光”。无名心法中有两道绝顶的神通。 其中之一,便是五色神光,另一道便是阴阳元磁神光。两门神通合二为一,便是无名心法最顶级的神通——“大五行阴阳元磁宇宙星光灭绝神刀。” 不过即使徐清将五色神光和阴阳元磁神光修炼成功,在这方天地亦不可能练成——“大五行阴阳元磁宇宙星光灭绝神刀”。 因为这方天地,并没有真正的宇宙存在。 所谓周天星辰,并非真正的恒星。 徐清潜心运转五极战神的神光,开始修炼起五色神光来。 不知不觉间,天上月华落下,令他的修行更加顺畅。 在月华包裹下,徐清感觉很舒服,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在给他按摩。他的身体很熟悉这种感觉。 在徐清修炼时,天界打破往日的宁静,变得喧嚣许多。 只因为一个人,那就是徐清。 ------------ 第108章 蟠桃和仙丹(5更求订阅) 天界之中,天宫雄踞,天河盘旋,九霄云外更有无数仙山,藏着破界飞升的仙人,除却大天尊早朝之时,众仙往往也各得其乐,自在逍遥。 只是紫微帝君给大天尊罢黜、四大天师失踪后,大天尊威严日重,前次又罢黜了泰山帝君,将轮回权柄收归了大部分,群仙内心惶惶不安,生怕平日出了差错,引得大天尊雷霆震怒,被贬入凡间。 自此后,群仙也不敢像从前那样饮酒作乐,个个闭门不出,在仙山清静。 天界变得比以往更加安宁。 只是群仙没想到,大天尊数千年来威势最盛时,南天门居然给人拆了。 他们不免为此议论纷纷。 “原来是大天尊要请观主上天,派了雷声普化天尊、雷部正神、五极战神以及十万天兵天将前去,结果惹得观主不满,十万天兵天将被打落人间,五极战神散入轮回,雷部众神倒是因为雷声普化天尊当机立断,撤退得快,回到了南天门,结果观主也拍出一掌追在他们身后,一掌拍得雷部众神死伤惨重,连带南天门都给拆了。” “观主还是念旧情,怕是听闻了四大天师的事,故意为之。” “慎言慎言。” “无妨,我这里布置得妥当,不会给外人听了去。” “不过大天尊怕是没想到观主如此不给面子,否则怎么只派了五极战神这些家伙去。当年观主送了一块神石上天,都闹得仙界鸡犬不宁,何况是观主。” “大天尊心意高天难测,谁人能猜得到,当初那神石何等闹腾,大天尊竟也忍住不出手,去请了西方佛老,定下西游之事,收服神石。不过太上道祖还是高明,反手来了个东游之事,八仙过海。自那后,大天尊又消停了一些日子。可惜太上已经离去此界,否则以太上的性子,咱们日子要过得自在许多。” “哎,不知四大天师去了何处,我总觉得他们消失得有些蹊跷。” “我倒是有些猜测,却不好说。” “休要卖关子,且说说?” “听说四大天师的消失跟观自在菩萨有关。” “怎么可能,那菩萨大慈大悲,会下如此狠手?何况四大天师亦非泛泛,那菩萨虽然神通远在诸佛菩萨之上,却也未到佛祖的境界,如何能镇压住四大天师?” “说不定观自在又修成了什么大神通,如今文殊入灭,佛祖消失,普贤不知所踪,西方极乐世界还不是二圣说了算,何况二圣背后还有向来神秘至极的无量光,连佛祖都要让他三分,未必输于观主。 而且当年收服神石的主意,还是观自在给大天尊出的。如今想来,那时候大天尊已经和观自在有些联系了。” “这水也太深了,我等该何去何从?” “照我说,不如寻个机会,往人间投奔观主。” “我倒是想,只是未得其门。” “无妨,咱们寻个机会去见广寒仙子,问她讨个门路。” “为何不是去找长眉祖师,他虽然入了仙界后,深居简出,可到底跟观主交情匪浅。” “你这就不懂了,世上什么门路能比枕头风更好使。” 谈论两仙,一人赤脚是个童子模样,正是赤脚大仙,一人大腹便便,手持芭蕉扇,正是汉钟离。 汉钟离摇着芭蕉扇道:“好你个赤脚大仙,恁地知晓这么多事。” 赤脚大仙微笑道:“我那日跟莲花童子多喝了一些酒,乃是他无意中吐露的,否则我还不知这回事呢。” 汉钟离微微冷笑道:“大天尊设下天条,不许众神群仙动情欲,其实还不是因为当初广寒仙子拒绝了他。真是州官放不了火,百姓就点不得灯。” 赤脚大仙摇头道:“怕是没这么简单。” 汉钟离道:“不管了,这事帮我疏通疏通,下了界,我把那千年的仙酿送给你。” 他是耐不住天界的冷清寂寞,只是太上一走,八仙失了靠山。 当年太上还在时,吕洞宾都敢戏弄观自在,何等逍遥洒脱,现今每天都板着脸,汉钟离找他喝酒,亦总是推三阻四。 上洞八仙,早已成了过去。 天界之中,群仙内,类似汉钟离、赤脚大仙心思的还不少。往常他们破界飞升,倒不是为了仙班,只是大天尊掌握蟠桃,还有太上炼制的仙丹,对群仙大有裨益,能够延年益寿。否则纵使成仙,若无蟠桃仙丹,也不得寿与天齐。 自从神石大闹一场,蟠桃和仙丹都少了供应,再后来,太上离去此界,那仙丹也再无人能练出来。 大天尊便以蟠桃,掌握群仙命脉,天条更加严苛。 群仙不满的人,着实大有人在。 他们是修成的仙,可不是敕封的神,绝非大天尊的家奴。 只是要培育延寿的灵果,有两样东西不可少,一者是开天辟地的灵根,世上只有三样,一是蟠桃树,二是黄中李,三便是人参果了;二者便是三光神水。 三界之内,唯有观主和观自在方有神通能炼制三光神水。 当然,没有三光神水,灵根也能缓慢成熟。 不过世间三大灵根,唯有蟠桃树明确掌握在大天尊手里,其余两大灵根,自来只有人听过,没人见过。 … … 徐清一边修炼五色神光,一边开始将泰山府的五百株灵药投入火焰山的地脉里,八卦炉火的道韵流淌其中,开始炼制灵药。 他得了太上道藏,炼丹更是得心应手。 同时心内若有所悟,此方天地犹有尽时,何况仙人。 人间的修行者能活个几百年便算得上长寿,天界的仙家也不可能寿与天齐,顶多再多活个一两千年。 要想活得更久,自是需要延命益寿仙丹或者延寿的神药、灵果。 太上跳出生灭,炼制仙丹自不是为了自己用。 同时延年益寿,亦是对天地运转的一种洞悉,从此中可以领悟生灭之道。 普贤菩萨最有延命益寿的能力,亦是行的此道。 “看来可以重起一座八卦炉,收归群仙之心,挖一下大天尊的墙角。”徐清暗自一笑。 他一番明悟后,继续体悟太上道藏,同时深入修行五色神光,这神通绝不局限于此方世界。 盖因五行无处不在,放在其他世界,自当也是顶级的神通。 至于阴阳元磁神光,他一时间还没法入门,盖因缺少一块开天辟地诞生的阴阳神石,而且也得寻找到开天辟地诞生的第一缕阴阳。 ------------ 第109章 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五色神光的修炼并不像徐清修炼其他神通那样简单,确切的说,其他神通,他根本不用修炼。 这门神通实则可以看做一门道法总纲。 天地间的神通道术,难脱五行之妙,实则各门各派的道术甚至仙界的仙法都在五行之中。 五行之妙,演化出的神通不可计数。 不过旁人只能修炼金木水火土中某一行的神通的法术,若是身兼数门,则会互相冲突,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殒命。 唯有以徐清无名心法的法力,方能将五行神通如臂指使的随意施展出来,且没有任何隐患。 而五色神光又跟五行神通完全不同,这神光唯有一个效果,那便是无物不刷。 意思是任何神通、道术、法器甚至神圣仙佛,一旦给五色神光刷中,立时就会失去反抗之力。 这神通本身就克制世间万法。 若是细心参悟,又能从其中生出世间万法来。 其中蕴含无穷妙道,徐清稍稍参详,便沉迷进去。 他还有那棋盘,一旦有对五色神光不解的地方,就进入棋盘下棋,增长智慧,出来之后,再参悟神光,原本的难题就有了破解的眉目。 晃眼间,数十日过去。 徐清堪堪将五极战神的神光炼化,化为五色神光的雏形。 若不是五极战神的神光,徐清自也难以入门。 因为五极战神本身就是五行法则化身,徐清取了神光,等于获得了一点此方天地的五行本源,这对修行五色神光大是有用。 徐清修行时,不时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异象。 火焰山的火焰既然被扑灭,自然开始重获生机,更有那五极战神的神人尸体浇灌,很快就长出花草树木,有了花草树木,鸟兽蝉虫便跟着出现。 还有八派掌门,见徐清有长期居住火焰山的意思。 自是倾尽各派物力,开始打整火焰山。 他们个个神通不小,施展法力,很快就将火焰山营造成一片仙境。 奇花异草无数,更引来灵泉,绕着山中蜿蜒流下。 只是他们生怕打搅到观主修行,因此靠近山巅的地方绝不会去,同时还自觉施展了隔音结界。 各派掌门费尽心思,也只是为了结观主一点欢心。 倒不是想要什么好处,但求观主饶恕他们前次的错误而已。 不过他们弄得心力憔悴,却发现身上的伤势居然自己复原,细细感悟下,纷纷猜测,莫不是观主暗中相助,否则找不出其他的缘由来。 他们心中自然对观主感激涕零,干活也越发卖力。 徐清其实根本没这念头,只是他修持五色神光,招来天地间的最精纯的五行精气,使火焰山的灵气异于别处,同时他又炼制仙药,那药力挥发散入五行精气中,不知不觉间,就让在山上干苦活的八派掌门伤势自然复原。 他们伤势一恢复,火焰山亦焕发新生,成了仙境,八派掌门便即悄然离去。 不然还能如何,总不能向观主邀功吧。 倒是清凉寺、金山寺的住持依依不舍,盖因普贤菩萨的肉身亦在火焰山,他们闲暇时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也是有问必答,两老僧自然难舍得紧。 只是得了普贤菩萨的好处,早已让其余各派掌门盯上,他们再留下,怕是要给其余六派掌门的口水淹没。 八派掌门悄然离去,火焰山却没冷清下来,附近的修道生灵慢慢聚集火焰山。 它们都瞧得见山巅的徐清,故而个个都谨慎小心,不敢闹事。 白衣少年重新给身上的蚂蚁蛆虫安了家,便在山中到处行走,他是佛门中的大行者,根本闲不下来。他行走时,自然而然也吸收了仙药的药力,脸上的烂肉渐渐消退。 同时天上的日光总对他有些偏爱,照在他身上的日光,比别的地方要浓郁一些。 老是沐浴日光,他的皮肤没有变黑,反而更白了。 白衣少年没有因此开心,反而有些忧愁。 一日又一日过去,徐清已经坐在山巅四十天。 五色神光倒是练得差不多,不过完全消化太上道藏,须得七七四十九年。届时他在此界的道体,将攀升至极限。 再往上走,便需要进入更高层次的世界了。 “如今方知修行之乐也。”徐清暗自心道。 徐清忽然有些明白,太上所言“前面,又没路了”的意思。那就是世界会限制修行者的成就,要想继续走下去,要么就打破世界的桎梏,或者将本方世界升华,更或者便是跳出此界,抵达更高层次的世界。 无名心法中,天地如泥盆,可泥盆有大有小。 此方天地,怕是在泥盆中属于小的那一类。 … … “黑山和武当山相隔数千里,对凡人来说,这是很遥远的距离,于你我而言,却算得上是比邻而居。” 武当山顶,真武台上,一名黑衣道士淡然立在皑皑白雪上。 王真君只穿了一身灰色的道衣,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黑衣道士。 他随即又自山巅的真武台,将目光吹落在轻柔地云烟里。 武当山很高,白云都在山巅荡漾,往山下望去,尘寰是那样地遥不可及。 他久久注目,有些失神,亦没有回答黑衣道士的话。 黑衣道士也不怪责他的无礼,只是背着手,静默地看着周围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云烟。 不知过了多久,王真君方才回过头,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伤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常来武当山,这里山清水秀,会让你的心情平静。” 黑衣道士淡淡道:“你知道什么东西才能让我平静,也知道那绝对不是武当山的风景。” 王真君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只做黑山老祖不好吗?你很清楚,你不是观主。” 黑衣道士淡然的神情出现一丝波动,“那他便是了?” 王真君平静道:“我不知道,我也弄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不是,你自己也明白,你只是观主的恶念,因天魔法而化身出来而已。” 黑衣道士却没有再次神情波动,只是淡淡道:“说吧,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 第110章 心灯 黑衣道人话音一落,原本飘荡白云的苍穹立时黑了下来,黑暗如潮水,吞没了整座武当山。 这是武当山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的黑暗。武当山上上下下,均为之惊骇不已。 但是王真君早已传下命令,武当山上上下下,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许出门一步。 在武当山,王真君便是神。 他的话,自然没有人会违抗。 王真君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没有去火焰山,因为那里纵有十万天兵天将,天庭众神,对如今的这位观主也是没有妨碍的。我留在武当山,便是知晓你要来。” 黑衣道人淡然道:“你想阻我?” 王真君道:“不是阻止你,只是希望你不要真的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黑衣道人冷笑道:“我就算是观主的恶念,那也是观主的一部分,而他呢,他到底算什么?你不是说你也没法确定吗,凭什么就要为他阻止我。” 王真君眼帘低垂,“也不算是为他,只是你要是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就会合天地于一身,因为你心中只有道,为此牺牲再多都是值得的。” 黑衣道人淡声道:“这天地迟早会毁灭的,为何就不能用来成就我?如果有一个永生不灭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为此须得牺牲天地众生,你会如何做?” 王真君目光落在黑衣道人身上,又看了周身无尽如潮水的黑暗,轻声道:“应该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黑衣道人深深看了王真君一眼,忽地叹口气道:“那个人能有不同的选择。” 王真君微微颔首,朝着黑衣道人拱手道:“实在抱歉。” 黑衣道人冷声道:“不必,东西我取了。” 纯粹至极的黑暗,化为一张恐怖难言的大手,如泰山压顶之势,攻向老道。老道双手一挥,胸前生出一个金色的太极,对上那恐怖大手。 那是黑暗中唯一一抹光。 璀璨至极。 轰轰轰! 短短一次相触,武当山顶就活生生低了百尺。 覆盖千年万年的积雪亦随之消散。 金色的太极仍旧顶着大手,只是光芒越来越黯淡。 黑衣道人静默地看着老道不断激发生命潜能,来抵御他的大法。 他修行进步的速度,超乎修行界任何修士的想象,连天上的仙佛菩萨,现如今的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他是由最玄微精深的道心生出的魔。 由那可,人世间只在太上、佛祖之下的道心,诞生的魔种。 说是天生近道,也不为过。 只是老道被真武注入了极大的心思,乃是真武用来承继因果之人,一旦飞升仙界,便能立即承继真武帝君的位置,让这一代的真武趁机离去。 故而老道神通之大,亦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 纵现在不如观自在等人,却也不会相差太远。 如果等老道上界,成为真武荡魔天尊,黑衣道人再想取那件事物,便有些麻烦了。 那是一盏灯。 灯火不灭,道统相传。 得了这盏灯,再集齐其余九件事物,他便可以走上吞噬天地的道路。 或者说天地便是他,他便是天地,由此破道,走上那永恒不灭之道。作为道心生出的魔种,他这行为并不算是恶。 大道之下,一切俱有生灭,此方天地寿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比诸永恒,连一瞬都算不上,他的作为,无非是让这一天提前到来。 倏忽间,黑衣道人出现在老道面前。 他抬起手,无视那金色太极,抚在老道头顶上。 金色的光和深沉的黑暗在老道头顶变得泾渭分明。 无形的气浪往四处扩散,仿佛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恐怖爆炸在酝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是一个时辰。 武当山的修士们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莫大的悲哀。 透过窗户,在某一刻,山上山下的修士们,都看见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武当山山顶出现。 最后露出漫天星辰。 而一盏灯亦跌落在山顶,发出微弱却不可磨灭的光芒。 老道的身子软软地倒下。 黑衣道人捂住胸口,不停地咳血,眸光仍是淡漠至极,没有丝毫感情波动道:“给过你机会了。” 他弯着腰,捡起地上那一盏灯,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有修士出来,想弄清楚山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黑衣道人,刚刚靠近,便给一股无形大力震开。 有人终于认出黑衣道人。 “是黑山老祖!” 一道道法器往黑山老祖身上攻去,都在半路上,忽然跌落,法器的神光亦黯淡了。 有一股莫名的恐怖吸力,将法器的力量取走。 黑山老祖一步步走下了武当山,没有一个人能拦下他。 同时武当山的修士都看见黑山老祖取走了武当山镇派的法器——心灯。 修行者,修心人也。 这也是武当心法的真正奥妙。 心灯被取走,等于打断了武当派的脊梁骨。 在场所有的修士都意识到,老祖宗怕是出事了。 武当山顶,没了积雪,地面平滑如镜。 老道瘫软在地面上。 一名中年道人最早上来,连忙扶起老道。 “太师叔,你没事吧。” 老道轻轻吐了口气,淡然道:“没事,死不了。只是法力没了。” 他随即往山下看去,眼中还是流出了一丝黯然。 倒不是因为黑山老祖断了他长生之路,而是他终归没能阻止对方。 他又看了看天。 他化自在天魔主。 他化自在被观自在得去,而魔便着落在了黑山老祖身上。 真是末法时代,多事之秋。 只是好像跟他关系不大了。 “在后山帮我结一草庐。” 中年道人问道:“太师叔要在草庐养伤?” “不,只是用来等死。” … … 龙虎山,老天师,他刚得到王真君被黑山老祖重伤的消息,立即取出天师印,想要前往火焰山。 尚未走出龙虎山,便看到一个黑衣道人在山脚下等着。 老天师暗自叹了口气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黑衣道人道:“我只要天师印。” 老天师咳了一声,佝偻着背道:“天师印非是老祖之物,何苦强取。而且老祖伤势还没好,何不静养一段时日,不然我这条命,总能让老祖伤势好得不那么利索。” 黑衣道人没有回话,身上涌起一股黑潮,瞬息间将老天师吞没。 黑潮一掠而过,只留下一枚天师印。 他轻轻咳了咳,随即离开。 ------------ 第111章 元始 一日之间,龙虎山、峨眉、崆峒、清凉寺……八派联盟各派的掌门都遭到了黑山老祖的袭击,个个尸骨无存。 修行界顿时哗然。 再加上青城派掌门顾沧海陨落于火焰山之事也不胫而走,等于正道十大派掌门全军覆没。 以往作为公认的天下第一修士的王真君,亦被黑山老祖废去修为。 一时间,黑山老祖魔焰滔天,威势盖过历代大妖。 隐隐然有古今第一大妖的架势。 而黑山老祖袭杀各派掌门后,亦突然消失不见,没有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不过正道各派透露,黑山老祖取了各派的镇派法器,如今十派法器,唯有青城派的松纹古剑未曾落在老祖手中。 如今松纹古剑正在火焰山,山顶上那位手里。 许多修士已经得了消息,山顶那位便是清风观主,隐世人间几千年,五方帝君的故交,四大天师的半师,相传连普贤菩萨的人间身亦随侍在他身旁。 只吹了口气,就打散十万天兵天将,挥了挥手,就灭了五极战神,更隔着天人界限,一掌拍碎了南天门,神通无量,法力无边。 宛如太上、佛祖重现人间。 许多人都想知道,黑山老祖会不会上火焰山。 一个是古往今来空前绝后第一妖,一个是在世无敌的天尊。 一正一邪。 亦正应了那句天生大法之人,必有大法之人相克。 或许清风观主便是黑山老祖的克星。 … … 火焰山。 白衣少年盘膝坐在徐清面前,眉头微蹙,“观主,这黑山老祖的来历或许跟你有些关系。” 徐清微微笑道:“或许吧,他取九派法器,当是为了获取其中的天地法理,只不过松纹在我这里,他怕是不敢来。” 黑山老祖或许是跟观主有关系,但徐清没有一点担忧。 他坐镇火焰山,炼化道藏,行的是伟力归于自身的事。纵然他不是观主,从前的观主卷土重来,这一身神通法力及境界已然是徐清的。 何况徐清境界日渐深厚,道心通明透彻,隐约觉得,他确实就是观主。 试想一下,他一个蓝星上普普通通混吃等死的青年,魂魄能有多厉害,居然能轻易接管观主的肉身。 想来都觉得不太现实。 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若说是仗了法宝,但徐清穿越而来,也没什么法宝。 如果说他真是观主,就可能说得通了。 但清风观的老道士到底是谁,徐清仍是不太明白。 可这些事情未必要弄清楚,他伟力归于自身,四十九年一到,便即功成,届时只需要了却太上的因果,重新开天辟地,就可以离开此界,去更高层次的泥盆。 当然,离去之前,该了结的恩怨自然要了结。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安静地等待彻底炼化太上道藏的那一天。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观主已经证了解脱境,只是尚未得解脱身。此界的路,已经快给观主走到尽头了,为世间止境。不知观主如何命名此境?” 徐清想起棋盘老仙的话,轻轻道:“便叫元始吧。”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当然他一说出来,便有些头疼,只是没有此前那样严重。 白衣少年赞道:“好名字。观主的无名心法譬喻天地之始,而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这名字当真是恰如其分。” 徐清心道:“元始这二字可不好担当,我会这样说,难道是被冥冥中那位安排了。” 他知晓,真要是被安排,现今倒是无力反抗的。 反正多少人想被安排,还安排不上呢。 其实现实也是如此,没后台要进步太难了。 严格来说,太上已经是他确定的后台。 否则这太上道藏也不会轮得到他。 而普贤菩萨的后台显然是佛祖,观自在和大势至的背后是无量光。 不过大天尊是大道化身,严格来说,背景也不小。 只是大道无处不在,无物不在大道中。 真要强行论,徐清也算大道化身。 当然,大天尊作为三界主宰,主要原因还是太上开天辟地后,从大道化身出大天尊来,钦定其为三界主宰。 只是人间的皇帝,一旦成了皇帝,便是权力的产物,何况是大天尊,追逐至高无上的权力,已然是这种事物的本能。 而太上、佛祖消失后,更让这种本能失去抑制,所以为了成为三界真正的至高主宰,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只是仙人求的是逍遥自在,跟大天尊自然有了理念冲突。 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立场之分。 严格意义来说,仙人从来不是大天尊的追随者。 在人间,他们大多追随观主,在天界,追随的自然是太上。 … … 天界,灵霄宝殿,大天尊给观自在赐座。 “下界黑山老祖做乱,他这一出世,必定要袭扰天界,菩萨对此有何看法?” 观自在持着净瓶,单手一礼道:“陛下,当不能再与观主做意气之争。何况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劫还须得靠观主渡过。” 大天尊道:“菩萨困了观主一百年,难道还想跟观主和解。” 观自在只是一味欢喜道:“观主重回止境,我心中唯有欢喜。” 大天尊冷笑道:“菩萨果真厉害,一百年就将他化自在假他人之乐为自身之乐的神妙尽数参透,现在也不用将我放在眼里了。” 观自在微笑道:“陛下跟观主作对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呢?” 大天尊道:“至尊的威严,不该受到冒犯,此界存在一日,我当为至尊。” 观自在道:“既然陛下不打算跟观主和解,那我再保举一人,可以解黑山老祖之危。” 大天尊询问道:“谁?” 观自在轻轻道:“自然是真武帝君。黑山老祖上武当山,坏了真武帝君替因果之人,已然跟真武帝君结下因果。这可是阻道之仇。” 大天尊轻声道:“只怕真武自此势大难治。” 观自在没有回话,持净瓶飘然离去。 大天尊略作犹豫,道:“卷帘,去替我寻真武。” 他说完话,方才意识到卷帘大将已经被他贬下凡间有些时日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那已经是人间几百年。 大天尊略有些伤感,但很快恢复帝王本色,令身边的天奴去宣真武帝君。 ------------ 第112章 招魂 温玉春的夫人魂魄给碧霞元君送去山神庙,死而复生。而顾沧海也再入轮回中。 陈无极和洪四锦却被徐清唤来火焰山。 他们现在都知晓了徐仙长是清风观主,天界众神都没法奈何的大人物,真正的人间无敌的存在。 两人心中增了不知多少庆幸。 尤其是洪四锦,感觉他此前的选择怕是耗尽了十生十世的福分,方能有幸追随在观主身边。 “观主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徐清洒然道:“有个苦力活需要两位帮个忙。” 陈无极忙拱手作揖道:“观主吩咐便是。” 徐清先是看了洪四锦,微笑道:“还请洪道友拿着此物先去天理教一趟,让那圣后替我寻五行灵土过来。五日内须得备齐,送到我这来。” 他取出一物,却是个木雕,上刻着一女子容貌,不过却断了一臂,因为断了一臂,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洪四锦接过木雕,道:“晚辈这就去。” 徐清道:“此去,无论遇上什么麻烦,你将这木雕亮出来,自能让你履险如夷,不过最后须得交给那圣后,若是私藏,必有横祸。” 洪四锦忙道:“晚辈绝不敢私藏。” 徐清挥了挥手,一阵清风相送,洪四锦便去了不知多远。 待得脚踏实地,已然在天理教总坛附近。 徐清没有继续关注洪四锦,看向陈无极道:“陈总舵主,我传你一法,你且记下。” 陈无极顿时集中精神,生怕待会错漏一字,他道:“还请观主传法。” 徐清微笑道:“不用紧张,这非是修行之法,而是招魂之术,你记不住,我会再给你说几遍,直到记住为止。” 陈无极不禁大着胆子问道:“观主传我招魂之术是为何?” 徐清轻声道:“八派掌门受黑山老祖袭杀,魂魄散落天地四方,如今过去了两日,我要在七日后,将其招魂,届时由陈总舵主来主持祭坛。此事也是要陈总舵主替我担一些因果,如果你不愿,我再找其他人。” 陈无极连忙道:“观主吩咐,晚辈敢不效死力。就怕我法力粗浅,没能好好完成观主的吩咐。” 他倒是不怕担下观主的因果,以观主的为人,他若是有损,也有别的补偿。何况他对观主由衷心服,愿意为其肝脑涂地。 徐清笑了一笑,说道:“放心,此术不难。其实一般人死后,自有泰山管理,我递一句话过去即可,用不着我招魂。不过那黑山老祖根脚特殊,被他杀死的人,也不入轮回,七日一过,更是彻底飞灰,所以招魂之事,须得在七日之内。” 陈无极见观主温言和色,于是接着问道:“听闻八派掌门曾对观主不敬,观主为何还要将他们招魂。” 徐清含笑道:“一来他们也是受人迷惑,二来火焰山成如今仙境,他们功不可没,多少有些苦劳,三来我要用他们来对付黑山老祖。他们八人都修持了一部分我的妙法,待我将他们重塑肉身后,再等顾沧海归位,和一小友悟道,二三十年后,便能制服黑山老祖。” 陈无极道:“原来如此。” 他随即想到一件事,心下有些忐忑。 徐清见他神色不宁,心里一笑,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我没怪罪你多问。修行人对事事求解较真是好事。你对我有一片好心,但也该有自己的判断,否则这道不修也罢。” 陈无极随即释然。 徐清接着又道:“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这是九歌招魂的内容。 徐清决定它是招魂术的口诀,于是便是了。 他现在的境界是跟天地互相应和,徐清道法自然,自然也法徐清,两者互相成就。 可惜这境界只是在此方世界有作用。 不过高明的道理也是相通的,往后到了更高层次的世界,现在的修行经验仍是能作为参照,只是过程会更艰难曲折。 徐清传了陈无极招魂术的口诀,又查问他,有哪些句子不能理解,随后细细解说。 修行者过耳不忘是常态,何况招魂文辞优美,记下来不难。 陈无极自是一遍就大致记住。 他便老实吐露心中疑惑,徐清一一解答。 观主言能通意,陈无极本来觉得这招魂术很难,可是不到两个时辰,就大致理解了。 他原先学剑、修行,有许多晦涩难懂的地方,其实还不及招魂术艰难,可是观主一番言浅意深的解析,令陈无极豁然贯通招魂术,道理用在修行上,也是有相通的,一时间陈无极大有收获。 他不得不感慨,修行人有名师教导,着实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徐清于是让陈无极下去,自行体悟招魂术。 随后白衣少年过来,他道:“观主不自己出手解决黑山老祖是对的,那八派掌门已经跟黑山老祖结下因果,让他们了结因果,观主亦可以借机了断跟黑山老祖的纠葛。不过观主不怕他们互相参悟,也证了观主的心法?” 徐清微笑道:“菩萨是诚心试探,那我如实告知。” 他顿了一顿,泰然自若道:“天地间最高明的道理,其实已经藏在一草一木中。春来秋去,草木一枯一荣,正是生死轮回,天地间最大的奥秘都在其中了。天地岂会因为一草一木得法,而有所藏私。佛祖说一花一叶一世界,亦是如此。其实任何法都可以勘破天地间的终极奥秘,关键在于人。” 白衣少年露出大欢喜的笑容,道:“观主如今确确实实是观主了。” 什么才是人间止境的存在呢,不光是看法力和境界,还要看是否有了止境的胸襟气度。 徐清笑了笑道:“从来都是。” 没有谁规定观主该是什么样,如同水,有时是山洪,有时是海潮,也会泉眼无声,风平浪静。 狂躁是我,安宁亦是我。 岂可以是一昧安宁,或是一直狂躁。 道者包容万物,是以大慈大悲的佛祖,亦有明王怒火之时。 若只有区区一面,便不是道了。 ------------ 第113章 广寒 作者君用心创作,无奈订阅低迷,深夜码字,须养家糊口,起点正版订阅支持 【正版订阅的同学,五分钟后刷新即可!】 —— 作者君用心创作,无奈订阅低迷,深夜码字,须养家糊口,起点正版订阅支持! 作者君用心创作,无奈订阅低迷,深夜码字,须养家糊口,起点正版订阅支持! 作者君用心创作,无奈订阅低迷,深夜码字,须养家糊口,起点正版订阅支持! 作者君用心创作,无奈订阅低迷,深夜码字,须养家糊口,起点正版订阅支持! 作者君用心创作,无奈订阅低迷,深夜码字,须养家糊口,起点正版订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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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我比佛祖更懂五行 这一日,徐清盘坐山巅,身上涌出阴阳二气,化为黑白太极的道衣披在身上,五色神光自背后一闪而逝,消隐无踪。 以阴阳统御五行,其中妙用无穷。 他已经在火焰山巅,静坐十年。 十年如一日。 徐清心有所动,往北方看去,那北方玄武七宿,龟蛇之形,忽地星光大盛,一道天河似的道气自空降落,隐没在武当山巅。 白衣少年凝眉道:“观主,那是佑圣真君下凡了。” 他随即沉声道:“怕是为黑山老祖而来。” 佑圣真君便是真武大帝,乃是北极四圣之一,又称九天降魔祖师、荡魔天尊、玄天上帝,虽不是五方帝君之一,可法力神通均自是天界最顶尖。 当年神石大闹天界,从南天门杀到灵霄殿外,一路无敌,结果还是被佑圣真君座下的王灵官拦阻住,否则等不到佛祖出手,神石已经杀入灵霄殿内。 徐清微笑道:“我倒是想见见这位。” 白衣少年道:“观主现如今却是不好离开火焰山。” 徐清淡然一笑道:“无妨,我让他来见我。” 白衣少年奇道:“真武大帝心高气傲,如何肯来见观主。” 徐清悠然道:“他欠了我一件人情,不得不来。” 白衣少年道:“莫非是武当山那件法器?只是那是上一代真武所留,可惜上一代真武飞升天界不久,就受了情劫,身消道陨,这一代真武来历莫名,只是法力之高,连佛祖都为之赞叹。当初他亲临灵山,还跟佛祖有过一番比斗,竟能挣脱佛祖的掌中佛国。佛祖亲口赞许他为荡魔天尊,神通无量。这些年过去,他怕是越发深不可测,降临人间,未必差观主多少。” 徐清摇头道:“我五色神光的法则本源来自五极战神,而五极战神实则是大天尊用来掣肘真武的棋子,没了五极战神,你瞧那玄武七宿是何等璀璨,只为这件事,他就得来谢我。” 这事情也是徐清此时方才明白。 真武大帝显然是不想和大天尊现在就撕破面皮,才由得借徐清之手,将五极战神送入轮回。 “观主说的不错,本尊确实欠你一桩人情。这黑山老祖,便由本尊来替你了断。” 徐清微微一笑道:“我静坐火焰山,参悟出一道神通,却是不知威力如何,帝君帮我试试神通,就当还了人情,如何?如果帝君破不开我的神通,那黑山老祖的事就不要管了。” “观主是怕我从黑山老祖身上得悉你神通之妙吗?” 徐清淡然一笑道:“只是不欲让大天尊得知。” 一阵神光豁然降临在火焰山脚下,化作一道人,正是那九天降魔祖师。 徐清定神一看,察觉其神力仿佛无穷无尽,不差真武本身多少,却又非是真武本尊。 他轻轻道:“帝君倒是厉害,竟然将九天降魔祖师从自身斩了出来,这是斩三尸的秘术,莫非是大天尊所传?” 斩三尸秘术乃是太上所创,不过太上走后,天地间能得悉这门秘术的,便只有掌管仙界的大天尊和得了太上道藏的徐清。 九天降魔祖师微笑道:“若非如此,本尊也没法出世。” 徐清淡然一笑,说道:“这斩三尸之术确实厉害,不过现今化身之法,当属观自在为世间第一。她化自在,亦欲化太上、佛祖乃至于贫道,真当她成就之日,贫道也要成她的踏脚石。” 其实徐清嘴上说记恨观自在,实则并不是这一回事,两人间有大道之争。 他道行日深,自然越能明晰天地间诸多隐秘。 观自在困住徐清是为了取他化自在,重伤普贤是为了化佛祖,将来徐清功德圆满之时,她便要化太上乃至于观主。 若是能成,就能窃取道果,取代徐清,继太上、佛祖之后,携带一身道果脱离此方天地,飘然而去。 只是这菩萨也可怜,走上这条路,未必是本心,说不定观自在才是真正被他化自在天魔主同化了。 那他化自在天魔主常以成道来诱惑修行者,更曾许佛祖为世界之主,以欲动人。 观自在生了成道欲,便被其利用。 普贤以智导行,以行证智,没有成道欲,故能成佛祖,这也是普贤厉害的地方,是以普贤虽然去了欲界,却自身无碍,没有被他化自在天魔主诱惑。 文殊曾降服十万天魔,心中起了降魔之念,便动了禅心,也让他化自在天魔主有机可乘,观自在菩萨才能令文殊菩萨消失。 这并不说普贤菩萨更高明,只是各有所长而已。 九天降魔祖师哈哈大笑道:“观主这话,大天尊已然听去,从此之后,大天尊怕是难以再信任观自在了,高明。” 徐清淡淡道:“我便不说,大天尊就不知了?他的深浅,我如今还不知。不过我迟早也要上仙界瞧瞧。” 大天尊成为三界之主以来,从未出手过,是以三界众生,没有人知晓这位三界之主的神通到底有多大。 因其为大道化身,故而徐清也算不出来。 不过他便是此界的极限,大天尊越不过他去。 现在不是徐清忌惮此方天地任何人,而是每一位有志于超脱此界的大神通者都在忌惮观主。 真武、大天尊、观自在岂会不得知,观主真身下得火焰山时,便是观主跟太上、佛祖真正平起平坐之日。 可是世间已无太上,更无佛祖。 徐清说完话,看向九天降魔祖师,微笑道:“这神通名为五色神光,本源来自五极战神,亦是从前束缚帝君的枷锁,如今我便将它再化一枷锁,此所谓一饮一啄,天数如此。” 说话间,徐清反手拍出一道五色神光,放在九天降魔祖师眼中,那神光不断扩大,竟然在转瞬间化为五座大山,成青黄赤黑白五行之色,朝他压下来。 “这分明是佛祖的五行山。”九天降魔祖师即惊且叹。 徐清淡然一笑道:“在此界,我比佛祖更懂五行。” 轰轰轰! 五行大山便将九天降魔祖师压住。 ------------ 第116章 兜率宫 九天降魔祖师精神一阵,立时挥出一拳。 轰隆隆的拳音在方圆上千里回荡不休,可是随着五行大山的神光一阵摇动,竟将降魔祖师的拳力、拳音尽数吸收,半点不剩。 原本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刚刚响起,随即变得寂静无声。 九天降魔祖师并不甘心就此认输,化拳为掌,呼呼呼,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掌伸出硬生生将五行大山抬起。 这一掌朝天,如同托起妖魔横行的人间界,大放光明,涤荡世间一切。 天地间风云狂怒,尘沙飞扬。 火焰山的草木竹石均自被撼动,这一片仙境,俨然有破碎的趋势。 徐清淡然一笑,五行大山的神光轰地一声爆开,那神光更加剧烈的晃动起来。 遮天大掌的光明立时被压制住。 九天降魔祖师忽地身子一晃,身上竟涌起无数鬼哭狼嚎之声,过去被他降服的妖魔鬼怪似乎一下子复活,重临人间。 冲天的妖雾似要将五行大山淹没。 徐清眸光微微闪动,那神光散射,照耀四方,无数妖鬼在神光中浮现,最终化为最精纯的五行元气,散于天地间。 火焰山的草木竹石得了这元气,纷纷疯狂的生长起来。 九天降魔祖师双膝一软,颓然蹲坐。 徐清洒然一笑道:“得罪了。” 五行大山在眨眼间散去,云破月来,清风徐来,山中花草弄影,树叶簌簌而落,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竟从未存在,只是梦幻泡影。 九天降魔祖师朝徐清拱拱手,道:“观主横压此世,看来真武只能等天地重开之后,方能找机会超脱。” 他看出观主的境界不会在此界久留,因此虽然落败,心头并无多少沮丧。 徐清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真武竟有手段能躲过天地破灭的大劫。 这个真武不简单。 徐清轻轻颔首,道:“我还有一神通须得请道友品鉴。” 九天降魔祖师面色一苦,“观主何苦继续羞辱我。” 徐清哈哈大笑道:“只是让你看看。” 他身上涌起五色神光,化为一身青黄赤黑白五色交杂的道衣,那道衣有一阵涟漪波动,居然化身出一个年轻道士,在虚空结跏趺坐,眸光冷淡,睥睨万物。 而年轻道士的模样竟然跟徐清一般无二。 “三尸秘术?” 九天降魔祖师不禁惊叹。 徐清微笑道:“其实真正的斩三尸斩出的是一方大道,仅是一道化身,可是小瞧这秘术了。” 九天降魔祖师不禁默然。 大道存在万千世界,天地灭而道不灭。 如果斩出大道,等同于与道同尊。 其实一方世界里,若是能合了本方世界一门天地法则,在此界都几乎是不死不灭了。 若是斩出大道,即使万千世界里,那也是一方巨头,几乎没有陨落的可能。 “观主境界玄深,令人佩服。真武知道该如何做了。” 九天降魔祖师是真武以三尸秘术斩出来的化身,可是徐清直接一语道破天机,将三尸秘术最深层次的奥秘点出来,真武还能怎么跟想观主相比。 他奉若珍宝的秘术,早就被观主洞悉隐秘。 两者差距,着实不小。 他虽然要还大天尊的因果,可是如果继续站在大天尊这边,因果说不定没还上,命估计还得丢。 九天降魔祖师朝徐清拱手作揖,随即化为一道神光离开。 白衣少年道:“观主斩出五色神光的化身,是要上仙界?” 徐清轻轻点头道:“我将去兜率宫,取出太上的八卦炉,放置火焰山上,将仙丹进行升华,如此菩萨也可以彻底治好肉身的伤势。” 白衣少年朝徐清合十一礼道:“多谢观主了。” 随即轻轻一叹。 徐清道:“菩萨是怕我在天界大打出手?” 白衣少年摇头道:“观主又不是无法无天的天魔,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想着观主功成之日,怕是距离咱们分别之时就不远了。” 徐清微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再聚吧。” 他在此界法力通天,此时已经清楚,金华城那个洞天已经不在此界中,而是去了别的世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清暂时不清楚。 也不知宦娘和小白龙过得如何,还有老木鱼。 徐清随即朝五色道人作揖道:“劳烦道友上天走一趟。” 五色道人点了点头,化作一道惊天动地的五色神光冲破云层,不多时碎虚,南天门在望。 东方持国天王刚将新的南天门装上,见得一道五色神光惊天动地而来。 “苦也,怎么又走南天门。?” 他心里暗道。 随即四大天王声如雷霆,震得那些镇天元帅都耳晕目眩。 “护驾,快护驾。” 南天门将将关门,就给那惊天动地的神光冲撞。 没有轰隆隆的爆炸声,南天门直接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已经从通明殿落下。 吓得北斗众神纷纷打出法器,将南天门架住,王灵官亦走出通明殿,只是瞧那五色神光径自往三十三重天兜率宫去,似乎没有到灵霄殿的意思。 王灵官欲要跟上去一探。 东方持国天王率先进入通明殿,拉住王灵官的手,以目示意,道:“护驾要紧。” 王灵官随即听到持国天王传音入秘,“那人怎么是咱们惹得起的,你要逞强。” 原来持国天王眼尖,看到神光里是一位五色道人,跟观主一般无二,哪里不清楚这是观主的化身。 莫说观主神通无量,便是天界群仙,至少一半受过观主的恩惠,真要是打上天,仙界往后是谁做主都不好说。 现在看那五色神光去的是兜率宫,倒是让持国天王松了一口气,至少看样子,这暂时打不起来。 … … 五色道人不多时来到兜率宫,宫门冷清,炉火寂寂,连兜率宫金银童子、老青牛都耐不住寂寞,下界为妖。 五色道人推开大门,但见得八卦炉前坐着一人,身穿帝王服,周身似有九十九条五爪金龙盘旋,至尊至贵。 五色道人一字一句道:“大……天……尊。” ------------ 请假一天 这两天眼睛很不舒服,实在码不了字。抱歉。 ------------ 第117章 无量天尊与无量寿佛 大天尊似乎早预料到五色道人的到来,眸光平静地扫在五色道人身上,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平静的语声,含有无上的威严,似千山万水都要为之拱伏,日月为之旋转。 这便是大道所生,阴阳所化,三界共主——大天尊。 五色道人眉毛一挑,面对大天尊的无上威压,不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对视大天尊道:“我来取八卦炉。” 大天尊背后便是一座早已熄火的丹炉,炉火寂寂,宫宇冷清,一股寂寞苍寥的道韵弥漫大殿,先天地而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眨眼间,大殿里所有的光芒都好似被丹炉吸收了。 整座兜率宫都陷入难明的长夜里。 这长夜似将万古。 五色道人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中。 不,在永久的黑暗中,大天尊成了唯一的光。 一线光明,照亮了整座兜率宫。 不止是兜率宫,而是整座天地。 大天尊的形象便在黑暗和光明中交织,至高无上,默默无言,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抗他的威能。 “你将是万年以来,唯一一位能见证本尊出手的人,这一点,你足以自豪。” 大天尊的声音鼓荡寰宇,雷音轰震三十三重天。 兜率宫,乃至于整座仙界都随之颤抖。 仙界众仙众神,都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大天尊的声音。 “大天尊在三十三重天。” “观主也在。” 众神颤栗,众仙内心复杂。 这三界共主,万年来未曾与人动手,无论是神圣仙佛,还是妖魔鬼怪,从无一个知晓大天尊的深浅。 今日,这位三界共主当是要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而他的对手,俨然便是直追太上、佛祖的观主。 天界的异动,能瞒过人间苍生,却瞒不过菩萨的耳目。白衣少年眉目一动,看向徐清道:“观主,大天尊在兜率宫。” 徐清点头,似一点都不意外。 白衣少年合十道:“观主的五色化身能敌吗?” 徐清淡然道:“这重要吗,他已经输了。” 白衣少年恍然,随即神色一松。 无论如何,当大天尊主动对付观主一尊化身时,那便已经输了。 徐清随即又轻轻一笑。 白衣少年有些不解,问道:“观主又为何一笑?” 徐清轻声道:“菩萨知佛门子弟见礼时爱说无量寿佛,可知道门子弟见礼时,爱说什么?” 白衣少年道:“自是无量天尊。” 徐清微笑道:“从前我还想不通为何都要冠以无量二字,现在倒是明白了。” 白衣少年心中一动,露出惊讶道:“难不成无量佛和大天尊是一体同人?” 徐清点头,轻叹道:“无量光是佛祖造化,大天尊是太上造化,看似两人,实则一人。都是那天地间第一缕光明。” 有光明便有黑暗。 大天尊和无量光掌握的便是光暗法则。 五色道人面对大天尊覆盖寰宇的威压,从容淡然道:“你不配。” 大天尊隐藏实力万年,城府极深,此时也不禁被五色道人挑动了怒火,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他清楚感知到,对方不过是观主斩出的化身。 虽然是一尊强横无比,几乎世间无敌的化身。 但这也体现出对方的轻视。 连佛祖、太上都未曾轻视过他。 凭什么。 他想到了那尊月亮。 又想到了太上、佛祖造化他,却没有将他视为继任者。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一股血气,澎湃于胸膛,最终成了一道拳。 大天尊平平打出一拳。 虚空都为之沸腾炸裂,仿佛有一道无边宽广的天河化生而出。 大天尊这一拳,将虚空一切都笼罩住。 五色道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但他只是目光幽沉地看着大天尊这一拳天河。随即,五色神光闪动,无处不在,无所不至的五行本源降临。 他轻轻点出一指,四方上下,虚空中一切的五行本源都凝聚在这一指中。 一指为剑。 那一拳天河,灿然星汉,都给这一指五行剑气点爆。 天河炸响。 五色道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浩浩荡荡,无可匹敌的威严。 他背后仿佛有一尊古老而强大,永不可磨灭的神祇出现,那是徐清的面目,又不似徐清的面目。 那是五行大道的本源面目。 在这一刻,徐清已经在此方天地的五行大道烙下了自身的印记。 等于他将此方天地的五行大道斩了出来,成为徐清自身之物。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手段。 面对五色道人的五行杀剑,大天尊感受到了一股无可匹敌的压力,他的身子无来由生出一股沉重感。 这种沉重感比当初的神石打到通明殿外还要强烈不知多少。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观主的压力。 这一次还是来自观主。 “我才是天地众生的命运之主。”大天尊眸光闪烁,生出一股天道般的威压,视苍生如刍狗。 他再度轰出一拳,浩瀚星河闪现,将五色道人的五行杀剑吞没。 五色道人冷目如电,淡淡道:“你错了,你不是,我也不是,没有人是。” 他悍然一步踏出,这一步似超越了光速,跨越了时空,漫步在过去、现在、未来。 以无处不在的五行为依托。 五色道人似乎出现在天河一拳每一个角落,又不断闪现。 似有亿万五色道人闪现,踏在天河每一朵浪花上。 随缘而起,随缘而灭。 虚空中出现噼里啪啦的脆响,五色神光不停闪动,这一拳星河便逐渐暗沉无光。 长夜终究难明。 三十三天外,兜率宫中,终于陷入阴沉难言的黑暗里。 大天尊似有不敢,一股璀璨至极的光芒从他身上迸发,虚空无比颤栗。 一拳轰在五色道人身上。 五色道人不闪不避,在寂静的黑暗里,完完全全承受了大天尊这极致燃烧的一拳。 他身子散开,化为星星点点的五色神辉,竟落进了八卦炉。兜率宫再次一暗,或许是一瞬,或许过了很久。 黑暗的兜率宫忽地亮起炉火,成了兜率宫唯一的光,照在大天尊有些扭曲的面容上。 丹炉飞天而起。 虚空中留下一句淡漠的话语。 “三十三年后,我会亲自到灵霄殿,听你一个解释。” ------------ 第118章 三十三年后,不可法 观主的清冷淡然的语声自三十三重天兜率宫响起,犹如天河水泛开,渐渐荡漾在整个仙界。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众神众仙都闻知了。 东方持国天王暗道一声,“霸气。” 他心里有些庆幸,还好跑得快,否则岂不是在南天门就撞见观主化身,受了池鱼之殃。 随后他拍了拍满面冷肃的王灵官的肩膀,传音道:“听说真武大帝下界去了,其实你也可以下界去。” 王灵官一脸不解,“我受大帝之命守卫通明殿已经有千年,如何能私自下界?” 东方持国天王不禁摇头叹息。 三十三年后,那便是天界的三十三天,观主要真打上灵霄殿,你老兄怎么挡得了。 不过他也知王灵官是个直神,职责所在,不会顾虑其他的。 只能言尽于此。 持国天王回到南天门,路上见到北天门有些晃荡,运起法力看过去,只见得北天门下界有一股魔气冲天,魔气中有一灯长明不灭,韵味悠长。 他又心道:“真是多事之秋,乖乖,得寻个退路了。” 另一边雷声普化天尊率雷部众神抵达兜率宫。 “臣等护驾来迟,令陛下受惊了。” 大天尊淡漠的语声自兜率宫传出,“朕无事,你们退下。” 雷声普化天尊等神稍作犹豫,领命缓缓告退。 兜率宫中,大天尊对着虚空一声冷哼,周围生出一股竹叶清香,这三十三重天,清幽冷寂的兜率宫,竟飘起紫色的竹叶。 这是紫竹林的竹叶。 清风荡漾,竹叶缱绻,似苦海波澜。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何以观自在紫竹林的竹叶能飘荡在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大天尊冷淡道:“观自在当真是无处不在了。” 原来观自在法入甚深精微之境,连兜率宫都能被她法意浸透了。 观自在的声音自虚空响起,清妙动人。 “太上不可见,灵山无处不在,贫僧还差得远。” 大天尊捻起一片紫色的竹叶,问道:“他呢?” 观自在的声音带着一丝清灵,亦有笑意,“如今可见,三十三年后,不可法。” 大天尊低沉道:“这么说,三十三年里,他仍是可敌的。” “大天尊若存此想,便难以与之敌。” 清香消失,竹叶飘零落地,亦无影无踪。 大天尊瞧着八卦炉消散的位置,沉思不语。 … … 前次观主一掌拍碎南天门,这次观主化身上界,取走兜率宫,大天尊刚刚树立的威望大减,众神虽然仍旧忠心,可是对大天尊的权柄仍旧产生了质疑。 至于天庭众仙,幸灾乐祸固然有之,亦不乏心怀忐忑,观主行事霸烈,跟过去似乎不大一样,往后主宰天庭,不知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大天尊。 他们的担忧自有其道理,毕竟任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都会成为权力的化身,而非原来了。 想当初,大天尊也不是今天这个模样。 至高无上的权力,若失去了掣肘,便如泛滥的天河,难免引起灾难。 赤脚大仙私下去见了长眉祖师。 这祖师,高坐云端,见得赤脚大仙前来,推出一个云团,赤脚大仙唱了个大诺,方才坐下,说出心下的担忧。 他是打算下界投奔观主的,所以为此担忧顾虑。 长眉祖师闻言笑道:“观主何曾变过,至于观主是什么样,不过是世人的看法。变的是世道人心,而非观主。” 赤脚大仙略有明悟道:“道兄之意,莫非是我们原本对观主的认识,也并不对。” 长眉祖师洒然道:“天界众仙羽化飞升,多是籍了观主之力,那时汝等看观主,自是传道解惑之人。可观主何曾传道解惑,不过是就在那里而已。只是汝等见山非山,见水非水。而今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 赤脚大仙道:“道兄意思是观主上天界后,当与大天尊不同?” 长眉祖师轻轻一笑道:“天地始终为一元会,共十二万年九千六百年,待得终了,我等俱是土灰,又有如何不同呢?” 赤脚大仙闻言,心内戚戚然,“道兄如此说,当真令人凄切,不知可有解法?” 长眉祖师摇摇头,那赤脚大仙所坐的云团飞了出去。 赤脚大仙再回首,只见得白云渺渺,如何还寻得到长眉祖师踪影。 他叹息一声,随即往广寒宫去,只为长眉祖师一句话,戳中了众仙心里最难面对的事,都说成仙后,长生自在,可是比诸永恒大道,不过还是一瞬罢了。 此事过去唯有太上、佛陀可解,如今太上、佛祖俱不在,唯有观主方有可能解开。 人间仍是得去。 赤脚大仙离开后,白云深处,长眉道人摇头低叹,轻轻道:“道友,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前,你也问过我这句话。” 长眉之下,清寂的眼眸泛起泪光。 他不禁又道:“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他还会再来问我,我又何必落泪?” 长眉道人悠然叹气。 此界是大能的试验场,几乎将此界众生都囚在这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中了。 能解脱离去的,每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届的紫微帝君和泰山帝君,倒是运道好。 真武大帝下个纪元也有机会。 只有他,历经十八个元会,仍是瞧不见脱离的希望。 此等寂寞,广寒亦如是。 … … 人间北海,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照散魔气凝聚的黑雾。 那一灯长明,原来是月。 大海一片银白。 海上生明月,潮水共生,如有墨客骚人,自然是诗兴大发。可是此时北海冷幽清寂,海鸟绝迹,人踪全无。 自那散去的魔雾中,海面忽然剖开,吐出庞大无匹的元气,天、地、山、泽、水、火、雷种种异象,借由这些元气显形,一股沉甸甸的威压,惊天地泣鬼神,向世人昭示它的存在。 一名眉清目秀的黑衣道人,披头散发地从剖开的海平面走出,背后是那一尊明月,同时他也仰望天上的明月。 轰轰轰! 海浪滔天。 黑衣道人忽地踏着海浪,化为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冲向了天界北天门,转瞬破门而入,直达广寒宫。 赤脚大仙正到了广寒宫外,忽地背后冒出一股凉气。 此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 第119章 无量光 赤脚大仙一回头,惊骇欲绝道:“观主。” 随即又失声道:“不,你不是。” 黑衣道人的手从赤脚大仙身上收回,平静地越过赤脚大仙道:“不想死,便走开。” 似有无穷黑暗从他身上汹涌澎湃而出,那亘古长明的广寒,竟也为之黯淡。赤脚大仙迟疑一下,往前迈步,想要追逐前方黑衣道人的身影,可是半只脚抬起,黑暗好似树藤一般缠绕脚下,他若是一落地,怕立即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道人自黑暗而来,三界无光。 赤脚大仙的仙体流出多年未曾出现的冷汗,这是精神受到极大的压迫而产生。他此时甚至生出凡人窒息的感觉。 恐怖。 难以言喻的大恐怖。 “退。” 赤脚大仙连忙将抬起的脚往后放。 可是晚了。 黑暗树藤猛地法力,赤脚大仙只来得及惨痛哀嚎一声,便被扯进黑暗之中。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暗中人影再度出现,身形仿佛赤脚大仙,在广寒宫外默默伫立。 转眼间,一位天界神圣,便生死不明。 广寒宫门,无风自开,黑衣道人,直闯而入。 随着黑衣道人踏入广寒宫,那长明宫殿,变得明灭不定,皓月之明,已然是流萤之火,只是也不曾熄灭。 天地间仍有微光,广寒之内,仍有一丝温热。 大殿里,有女子声悠悠而起,“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黑衣道人负手冷笑道:“我势必杀他,从此只有无法,绝无清风观主。所以,来的只能是我。” “狂妄。” 黑衣道人往前一步,压迫一切,淡声道:“顺我者,逆我者亡。” 他一掌抬起,风雷水火暴动,整个广寒宫陷入难以言说的巨大混乱,那流萤之火,也要在元气暴动下彻底熄灭。 一掌之下,广寒似要长寂灭。 “有我才有法。” 轰轰轰! 在巨大的元气暴动下,忽然有九条神火龙腾飞而起,化为一罩,将大殿包裹住,任由那元气暴动如何恐怖,大殿在九火神龙的保护下岿然不动。 “九火神龙罩。莲花小儿,也敢拦我?”黑衣道人厉声道。 虚空中寒光一闪,但见得一根火焰凝聚的枪尖忽地出现,来不知所来,去路却是黑衣道人的眉心三寸,灵台方寸之地。 那火尖枪爆发出无穷神力,却又无比凝聚,撕裂虚空,划破苍穹。 惊骇绝世的战意喷薄而出,战三界断五行。 可是黑衣道人眼神平淡如深潭,伸出两根手指,两根手指带起一股无穷玄妙的法意,似三十三天高远,十八重黄泉一般深邃。 那法意似清风缠绕,无所不至,居然将火尖枪缠住,不得挣脱。 “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喀嚓! 火尖枪竟在法意缠绕下,发出碎裂的声响,亦惊动天界诸神。 还没等天界诸神弄清楚广寒宫发生了何事,那广寒宫里的月桂忽然拔地而起,化为惊天动地一棒,朝着黑衣道人砸去。 这一棒实是惊天地泣鬼神。 三界六道都为之动荡。 一股无法言喻的大恐怖自广寒宫生出,勾起了诸神不好的回忆。 “是神石!” 神石竟在广寒宫。 “神石,你将他打发走,便不欠我什么了,从此你可以离开这里。”广寒宫的女子声音飘荡在宫中,她似无所不在,却又仿佛不存在广寒宫。 “俺在广寒宫呆得很舒服,不想走。” 女子声音冷淡道:“可我不想留着你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一点流萤之火自大殿飞出,落入巨棒之中。 “将它送归灵山。” 黑衣道人见得那一点流萤之火,平静无波的眼神生出狂澜,竟要无视那一棒,径自抓住萤火。 轰轰轰! 黑衣道人硬生生接住那一棒,潮水般的黑暗自广寒宫消退,而黑衣道人竟也从天界坠落。 而北海之中,海啸连连。 却是一棒搅动北洋,跟一名黑衣道人斗了起来。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弄得生灵涂炭。 … … 四大天王正聚在一起,如今人间动荡,天界不宁,他们四个自然要琢磨往后何去何从。 东方持国天王一向最是智虑深远,其余三大天王皆以其马首是瞻。 “持国天道兄,这么多年了,我等居然都没想到,那无量光居然落在广寒宫的神主手中,如今神主放出无量光,势必引起天地动荡,这又是一场浩劫,我等该如何是好?” 南方增长天王发问。 持国天不由蹙起眉头,不知何时,周围飘起了紫色的竹叶。 从前灵山是无处不在,而今紫竹林也是无处不在。 观自在在紫竹林,自也无处不在。 观自在,无不在。 “拜见观自在。” 饶是四大天王资历深厚,各有神通,此时也毕恭毕敬起来。 自灵山如来不见,观自在俨然便是佛界之主。 此尊从前在如来现世时,便法力神通远在诸佛菩萨之上,在灵山地位崇高,四大天王昔日也多受其教诲。 人间的观音庙内,亦多有四大天王神像相伴观音,以示风调雨顺。 因此四大天王见得观自在出现,不得不重礼。 虚空中只有紫竹叶,不见观自在法身。 但观自在声音在虚空飘荡,又似在四大天王心灵中响起。 “三十三年中,神石将护送无量光回归灵山,汝等须得拦阻,最好取回无量光,这也是大天尊的旨意。” “啊这。” 持国天暗自叫苦。 可是由不得他们拒绝。 “遵旨。” 竹叶转瞬飘零,无半点残存,仿佛观自在未曾出现。 而此时人间界黑衣道人跟巨棒的战斗也消弭下来,因为巨棒只是虚形,而巨棒主人和无量光也消隐了踪迹。 持国天等人施展神通,自然察知此事。 持国天对其余三大天王道:“神石早已没了肉身,如今持无量光下界,必然要转生,此事须得问泰山府十殿阎君。” 增长天道:“若是往常此事不难,如今阴司和天界交恶,我们前去泰山府询问,怕是不妙。” 持国天微笑道:“泰山府之乱因观主平定,碧霞元君因此欠下观主人情,咱们不如借机去求见观主。” 北方多闻天不由面露难色道:“道兄,观主才跟大天尊做了一场,我等去求见观主,如何使得?” 西方广目天先是疑惑, 随即释然一笑道:“还是持国天道兄高明,天界是天界,大天尊是大天尊啊。” 原来广目天王领会到了持国天的深意,此行去见观主,正可以顺势说出无量光的事,观主无论知不知此事,多少会承他们一点人情在。 而且他们也是为了公事才去见观主,即使大天尊知晓他们的小心思,也无从指摘。甚至观自在和大天尊未尝没有借他们之手去试探观主对无量光回归灵山之事的态度。 亦或者本身就是要借无量光之事来令观主分心。 此前五色神光道人打上天界,并非是观主本尊,说明观主之道尚未臻至太上、佛陀之境,仍有瑕疵。 若是观主为无量光之事分心,亦是对大天尊有利的。 其中玄妙,却不能说,只可心领神会。 ------------ 第120章 借问青天我是谁 火焰山已经是人间仙境。 四大从来都遍满,此间风水何疑。 幽花香涧谷,寒藻舞沦漪。 饶是四大天王曾经灵山住惯,也在天界久留,到了火焰山亦不由地从内心赞叹感慨。 人间有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观主所在,自是天上天下第一名山,世间第一灵地。 确实如此。 火焰山的清灵之气,竟然四大天王多年未曾增长的法力略微精粹了一点。他们一路往山顶走去,见到一位白衣少年,漫步青草花露中。 青草摇曳幽绿,花露惹人怜爱。 少年绝尘出世,更有一股清逸忘我之气。 持国天等人稍稍一惊,略作迟疑后,朝少年见礼道:“见过普贤菩萨。” 他们亦暗自打量白衣少年,不由得将其跟观自在菩萨相比。 如果说观自在是无所不在,那么如今的普贤菩萨竟是让他们明明看到,却感觉不到普贤菩萨的存在。 两者相比,竟各自臻至了此方世界的极境,说不出高下。 普贤菩萨是有相而无相,观自在是无相而有相。 当年四大菩萨之二,到了如今,也见不出高低。 灵山领袖,自如来之后,未必只能是观自在啊。四大天王到底根底在佛门,此时生怕普贤菩萨要他们做个选择,一时间倒是不好推搪。 普贤见到四大天王,微微一笑,道:“四位道友,风采依旧,着实可喜。” 他让开路,从四大天王身边走过,亦不说灵山旧事。 忘我忘尘。 四大天王非但没有因此放下心,反而心中更是凝重,就怕你老人家什么都不说啊,教他们怎么猜想。 四人心中忧虑,却不能忘却此行的任务,径自往山顶去。 那山顶看着很近,以四大天王的神通走上去,竟走了足足七天七夜。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观主非是刻意生法,法自生成。 四人一路走来,竟有些精疲力尽,这是他们得道以来,第一次生出这般感觉。 仙力有时而穷,见观主而穷。 好在终于看见了观主。 在山顶数步之遥外,他们看清楚了观主的神容。 山之巅,天之下,观主孑然而坐,清风习习。流动的清风,好似淌起岁月之声,更有万象变迁其中,而观主却任由岁月冲刷,我自不变。 观自在是无所不在,普贤菩萨是可见不可及,而观主是在有无中啊。 四人心中竟有些热。 他们原本不过是虚空的天众,普普通通。 为何能成为天王,乃是曾有幸见过如来说法,因缘化生灵山世界,为一方天王。 人的命运啊,着实是难以自主的。 他们普普通通四天众,成为天王,自也是因为如来钦定。 命运在见佛祖那一刻,已然成型。 而今见观主若见如来一般。 若见道。 他们本来想说无量光的事,可不必说,心里已经明白,观主肯定知晓了。 在他们心神晃荡时,观主开口了。 徐清瞧着诸人,目光如春雨春风而至,四大天王哪里能和在天界霸道的观主联系起来。 “持国之重如地,增长迅烈若火,多闻如风,广目见世事波澜似水。四大者,如是而已,地火水风也,难怪能见如来。” 观主轻声慢语,竟一言道破天机。 四大天王均自心神大震,他们竟想不到他们四人的本质竟能地火水风联系起来,而观主所言不差。 他们一直以为自身普通,不过是因为见如来而入道。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乃是如来见四大天王。 难道并不是钦定,而是本该如此? 增长天王心中最是激动,抢在其他天王之前问道:“弟子愚昧,还请观主开释。” 徐清见了四大天王,就了然他们的来意,知晓了无量光的事。 无量光对大天尊有极为重要的作用,但也可能是一个陷阱。若是徐清在意了,反而心中埋下了畏惧的种子。 毕竟这代表着,他心里多少是忌惮得到无量光的大天尊。 但这种事不能强行不在意。 正好他阴阳五行有成,勘破虚空之谜,一见四大天王,就看出他们根底,于是打算顺水推舟反将大天尊一军。 如何反将一军呢,那便是让四大天王归顺于他。 此不可以用强。 不可以用力。 乃不见行迹之法。 这也是徐清新的感悟。 他已经用有形之法,震慑天界,自也当有无形之法,收神圣之心。 有无相得,如鱼水之趣。 徐清洒然一笑,悠悠作歌道:“两脚任从行处来,一灵常与气相随,有时四大熏熏醉,借问青天我是谁?” 他做了此歌,便即杳然离去。 留下四大天王怅然若失。 那句“借问青天我是谁?” 令他们神心无法安宁,却又仿佛触及到神性最深处,难以自拔。 四大天王为参透观主留下言语的法旨,竟忘了大天尊、观自在,留在火焰山,化为四位守山人。 此事也被后世人称作“四神归心”。 亦是天界众神跟大天尊明面上离心的开始。 … … 徐清仍在火焰山。 他在山中一凉亭,临不测之渊,而渊竟然是黄泉。 火焰山离泰山府黄泉渡很远,此时却又很近。 天涯咫尺! 九幽风从黄泉深渊吹上来,便是大修士给这风一吹,也得魂魄动摇。 但落在徐清身上,只是一抹清凉。 那深渊颇是不宁静,动荡不安,仿佛里面潜藏着很恐怖的存在。 不知何时,天地间风云变色,深渊传出鬼哭声。 深渊的存在能惊天地,泣鬼神! 碧霞元君面带忧色地从深渊出来,上得凉亭,朝徐清见礼道:“观主叔叔,这位练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法术,如今只剩魂魄,不肯往生,徘徊幽冥,可如何是好?” 这位的魂魄着实扰乱了轮回的秩序,令碧霞元君这位如今实质上的轮回掌控者难以安生。 她和十殿阎君难以平息这祸乱,只能来求助观主。 徐清笑了笑,说道:“这是昔年乱天界的神石魂魄,不死不灭,法力无边,自不是你们能镇住的,他闹出这动静,乃是想见我一面。你无须担心。” 碧霞元君心中释然,难怪这家伙如此厉害,原来是神石魂魄。 她也听闻过神石的事迹,知晓对方的名头,乃是大天尊都难以降服的硬茬,三界之中,少有能与其匹敌者。 她道:“既然如此,便由观主做主。” 徐清点点头,轻声道:“你稍待片刻,我跟它说完话,还有事请你去做。” 碧霞元君应道:“观主叔叔尽管吩咐便是。” 徐清颔首,口吐阴阳二气,到了深渊,化作金桥,定住黄泉。不多时就有一金色人影自金桥往上走来,到了徐清近前,朝徐清稽首道:“老倌儿,俺不想投胎,你帮我想个别的法子可好?” 徐清莞尔道:“天地如泥盆,你若不转世投胎,往后怕是难以脱离此方天地,此事你可想清楚了?” 金色人影抓了抓耳朵道:“俺还了无量光,便回老倌儿座下听道。反正生我者是老倌,你也该养我。除了你身边,俺哪也不想去了。” 徐清听到“生我”这一句,哭笑不得,随即道:“你既然如此说,那往后后悔也是自找的。我有一法,乃是给你起一个庙,受三年香火,如此你金身自归。” 金色人影喜道:“此法甚好,当年莲花小儿也曾用过,可惜他是一个倒霉孩儿,竟倒在临门一脚上。俺运道一向好,行此法,自是无碍。” “嗯,我也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一名浑身裹着红布的少年出现在凉亭。 金色人影见到少年, 不由一惊,道:“莲花小子,你怎么来了。” 红布少年冷呵呵道:“仙子料到你要向观主求助,又为了让观主省点心,特意让我来给你转世护法。既然你要起庙,那我就陪你三年。” 金色人影讪讪一笑,朝着徐清道:“老倌儿,要不给俺再找个护法。” 徐清忍不住笑道:“我瞧他挺合适的。” 他转身飘然离去,留下一页纸,上有起庙之法落在碧霞元君手上。 金色人影不由叫苦,道:“老倌儿,请留步。” 徐清并不回头。 金色人影道:“你就不看看那无量光吗?” 徐清声音远远传来,飘飘荡荡,“我已经见到了,可你还没见到呢。” ------------ 第121章 诸界黄昏 徐清仍在火焰山,可就算普贤也很难发现他,或者见到他。 他见了神石,本以为神石会是传说中那只猴子,但是不是。莲花童子也不是那位三坛海会大神。 不过两者都有传说的影子。 徐清更看到了无量光。 什么是无量光呢? 其实就是光,那诸天传说中佛祖的光。人人皆有真如,皆可成如来。 如来已经是道。 “道化诸天!” 徐清参悟出天地如泥盆,而无数泥盆就是诸天万界。 而如来之道早已化入诸天万界之中,故而人人皆可是如来,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乃至于一粒尘埃中,皆可以见如来。 而成为神话传说的猴子和三坛海会大神没到这个境界,自是以传说的姿态化入万界中。 如来在诸天万界中,可以称之为大道境,而猴子之类,可以称为传说。 这是徐清对更高层次境界的划分。 而徐清自己算什么境界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如果在此界,他离完全圆满也还差了一些。 可是他又能洞悉诸天万界中巨头的境界,站在了更高的层次。 他生出这些念头时,火焰山亦生出奇妙的变化,这仙山圣境,似乎开始沟通了其他的“泥盆”。 不,这不是徐清心念导致,而是太上的遗留。 太上不下于如来,甚至在如来之上。 但徐清尝试了一下,他并不能借助其这奇妙的沟通,前往其他泥盆。 似乎因为他本身跟火焰山生出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没法因此离开。 好在徐清也不打算急着离开。 他略有所悟,因此微笑。 “仙师,你怎么在这?” 徐清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他看过去,这声音的主人是狐妖九儿。 咦,她怎么在这,辛十四娘呢? 对于九儿这位老朋友,徐清还是很客气的。 他问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此处是火焰山,你怎么来的?十四娘呢?” 他还记得十四娘充足的仙灵之气。 也喜欢十四娘做的可口菜肴,做人呐,不能忘本。 九儿揉了揉眼睛,道:“这哪里是火焰山,我明明跟十四娘回了山神庙,刚起来,准备去砍柴呢。咦,这也好像不是山神庙。” 她现在已经知晓徐清是观主,一言而为天下法的观主,可是在小狐狸心中,观主和仙师没什么不同。 只是她为什么会来呢? 难道是仙师想她了,将她招来,可是也不太像。 不过来得正好,她有些懒洋洋的,就不回去给十四娘烧火了。 火焰山的阳光真暖和,晒得她暖洋洋的。 呜。 她现了原形,那是一只可爱的白狐狸,长着九只尾巴。 她叫九儿,但以前不是九只尾巴。 徐清瞧着九儿摆着九只尾巴在他面前晃动,忽然神情略显凝重起来。 九儿的气质变了。 或者说她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九尾天狐? 九尾白狐伸了伸爪子,体态婀娜多姿。 哪怕是一只小狐狸,竟也倾国倾城,动人心魄。 “清风观主,果然是与世同尊的人物。一言而为世间法,举手抬足间都有莫大的神通隐现。”白狐开口了,那是与九儿一样的声音,但是显然不是九儿。 她看向徐清,似有开天辟地的异景在她眼中闪现。 “你是传说中的九尾天狐?”徐清开口道。 他神色有些不满,九儿可是他朋友,这天狐居然敢占她的肉身。 天狐似乎察觉到了徐清的不满,带着歉意道:“诸天大劫来临,不得不求避劫之法,我借了一点机缘,方能应身此界,还请观主垂怜,莫要怪罪。我这后辈的肉身,我很快就会还给她。” 徐清见她语态谦和,十分客气,倒也不好发怒,他心中一动道:“应身此界?难不成你如今本尊不在此界?” 白狐道:“我等诸天神圣,六道妖鬼,多有本性散落人间道的。机缘巧合下,若是能解脱而出,就能离开人间道,不入这生生世世的轮回。而人间道便是太上的试验场,用以证超脱之法。我等虽然不愿,但太上之法,也不是我等可以轻易挣脱。如我之前这般本性沉沦人间道的神圣妖魔不知凡几。不过每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总有解脱而出者,屈指算来,也有不少神圣妖魔解脱出去,回归诸天。但没想到,这竟然是另外一场劫难。” 徐清好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狐苦笑道:“天地皆有始终,如人间道这样生生不息,轮回不止的世界寥寥无几。回归各自诸天的神圣妖魔,大部分所处的世界已经开始进入末日。这也是诸界黄昏,末法时代,如来早有断言,乃是定数,只是没想到现在发生了。” 徐清明白了,这方天地就是人间道。 人间道是特殊的泥盆,生生不息,肯定是因为太上的缘故。 其他泥盆没这么好运,已经开始衰朽了。 诸界黄昏,末法时代啊。 他还想着出这泥盆,还好没出去。 那么之前跳出去的大能岂不是很惨。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人间道其实是个避难所。 他神色一凛。 “以前那些超脱出去的存在,是不是还会回来?” 白狐道:“诸界末日的大劫即将开启,因此不乏有大能想给自己留个后路,甚至参透避劫之法。人间道自然是后路,而且有太上如来的遗泽,说不定有破劫之法。观主的道场似乎跟太上关系匪浅。” 徐清倒也不隐瞒,轻轻颔首。 白狐道:“如来说过此劫,太上亦有只言片语留存。大劫开启,众生皆在劫中,不过观主可能是例外。小狐有个请求,还望能留在观主身边,若给观主惹了麻烦,小狐立即离去,绝不给观主添乱?” 徐清眉头一蹙道:“不行,你用的肉身虽然是你的后辈,但也是我朋友,我不能让她的肉身给你占着。” 白狐叹口气道:“小狐绝不敢胡作非为,我便寄身在她灵台深处,只求能留一丝神魄躲过此劫。” 徐清道:“也不是不行,你先出来,受我法禁,不然我信不过你。” ------------ 新书《从修行世界的幕后黑手开始》已发 经过半年的反省,已经深刻认识到过去的错误,这次绝不烂尾太监。要是再犯,女装直播赔罪,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