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景德六年七月十四日夜,昭庆宫内灯火通明,瑜妃阵痛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殿内传出来。景帝在东殿内端坐着,手中无意识地搓弄着玉牌,透露出了些许烦躁之意。 何公公不断地对门口的小太监打着眼色,遣着他去寝室探问情形。小太监来来回回好几趟,每次回来都是摇头。 “主子再加把劲儿啊!已经亥时了。”柳枚姑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抓着瑜妃的手,恨不得把自己的力气都借给她。 “我……我没力气了。”瑜妃的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柳柳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她觉得自己浑身虚软,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了。 孕期尚不足月,却不想今晚胎动阵痛不止,太医来看过,说竟是要生了。景帝听了消息匆匆赶到昭庆宫,面色却是一片凝重。 人说七月十五鬼节新生不祥,鬼门关大开之日生的孩子是怨鬼托生。这若是一般百姓家也就罢了,皇家却是沾不得这种说法。更何况有前朝那生于中元节的亡国哀帝佐证,却是想不信都难。 瑜妃入宫五年,好容易才熬到现在的位置,如今有了身孕,待产下皇子后那四妃之位便是唾手可得。原是该母凭子贵的大好前程,却不料这孩子竟是要在这日子口出来。 柳枚端过参汤来喂了瑜妃一口,语气宁肃而坚定地说:“没力气也要用力!主子,左不过就这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您生了便是恩宠荣华,生不下来这辈子就没指望了。您可不能泄了这口气啊!” 不知道是那参汤起了作用,还是柳枚的一番话激起了瑜妃的斗志,她心底发狠,贝齿紧咬着嘴唇像是拼了,直咬得下唇都沁出血来。 她的孩子不能生在七月十五,不然一切都毁了! “看见头了!”接生嬷嬷大喊了一声,激动的连嗓音都咧了。瑜妃疼得再也捱不住,大声地叫了出来。这一声后,她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得身体里脱离了出去,然后就是一声声洪亮的啼哭。 “皇子!是个皇子!” 小太监在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之后,终于急奔入东殿,跪在景帝面前大声的道喜。景帝猛地抬起头来,楞了楞,神色复杂地看向何公公。 何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疾不徐地弯腰拱手道:“给皇上道喜!小皇子生于七月十四亥时三刻。” 景帝阴沉了一晚的脸色终于放晴,昂首阔步地便往寝殿走去。接生嬷嬷将孩子抱了出来,景帝看着他的这第五个儿子,顺手将揉搓了一晚上的玉牌放进了襁褓,喜道:“是个好孩子!何德忠,传朕旨意,封瑜妃为一品德妃,封号瑜。” 波折后降临的喜悦总是比直接了当的喜悦让人印象深刻,也比寻常来的更令人激动。何公公唱诺,脸上挂着惯常的亲和笑容,暗暗忖度着,瑜德妃这晌生产倒是因祸得福了,看来以后得多跟昭庆宫亲近着才好。 满殿宫娥太监也都是人精,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迭声道喜。景帝挥了挥手,朗声笑道:“有功,赏!” 送走了景帝,柳枚姑姑急急地返身回了寝殿内室,正要向瑜德妃道喜,却见瑜德妃仍是皱着眉,口中哽出压抑的呻吟声,模样甚是痛苦。 柳枚大惊,“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奴婢这就唤太医进来。” “别!”瑜德妃死死地抓住柳枚的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上还沾着点点血迹,嘶哑着声音说:“柳枚……还有一个。” 子时三更梆子声从永巷远远地传了过来,中元节至。 ------------ 1. 第九十九年 日头西沉进城市高高矮矮的楼后,苏婉静觉得月亮该升起来了,往东看,却被另一片楼挡住了视线。她张望了一眼后,重新缩回了河岸边阴暗的窄巷子里。 这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河,下午的时候便有小商贩沿河兜售河灯了,天越黑生意便越好。买河灯的多是青年男女,带着新奇的表情听商贩口若悬河地说:“农历七月十五盂兰节,放河灯嘛,传统来的!” “盂兰?是种花吗?”年轻的女孩问道。 小贩略带轻蔑地笑了一下,却道:“盂兰是种花,不过……”他顿了顿,瞧着那女孩说:“这盂兰节跟花倒是没关系,盂兰节嘛就是鬼节喽。” “啊?”女孩往身边的男孩身后缩了缩,弱弱地问:“鬼节不是清明节?” “不是不是。”小贩懒得再给她普及知识,翻了翻手中的篮子,拿了三五只不同样式的河灯出来,道:“看看河灯,这不同的河灯请不同的愿望,这个莲花的求平安,这个玫瑰的求姻缘,这个菊花的祭奠逝者……” “胡扯呢。”苏婉静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侯站了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对着那卖河灯的商贩撇了撇嘴。苏婉静瞄了一眼这老太太,又转过头去盯着河面,笑了笑说:“管他呢,只要有人放河灯就好。” 老太太叹气道:“我年轻那会儿,年年七月十五都要放河灯的。没有这么多说头,就为积德。唉,后来破四旧,这些事都没人做了,我还想着没人做就没人做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两年不是又开始有人放了么,虽然少了点,但是聊胜于无。”苏婉静笑眯眯地答道,又问那老太太,“您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还落的要来托河灯?” 老太太的神色黯淡下去,身躯也仿佛更佝偻了一些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撩开自己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块狰狞的豁口来,深可见骨。撩开头发的那一瞬,一股血又冒了出来,淌满了她半张脸。 苏婉静一点没觉得这伤口骇人,凑近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颅骨都裂了呢,谁弄的?” 老太太咕哝了一声,“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苏婉静假笑了两声,摇摇头:“只有横死或自杀的会变成游魂,过不了鬼门关的才需要来托河灯投胎。你要是自己滚下来的,还用在这等?” 老太太不说话了,半晌揉了揉眼角,摊开手却没有眼泪,转身走了。 苏婉静看天色已暗,便从巷子里缓缓地走了出去,在熙攘的夜市人流中伸展了一下胳膊。 “苏姐姐来了?” 苏婉静回头瞧着凑上来的一个男孩,男孩歪戴着一顶棒球帽,穿着一身的肥衣肥裤,衣服前襟上一大片的血迹,乍一看还以为是入时的花样。苏婉静懒懒地嗯了一声,“你小子也还在?” 男孩仰着下巴,稚气的脸上是强装出的不屑,“我怕什么!我才晃荡两年而已,苏姐姐你今年再抢不上,可就要魂灭了!” “不用你多嘴。”苏婉静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往河边走过去,穿过河堤边的安全栏,眼看着夜色里的河面上慢慢地荡起了一层白雾,那是阳世间的人看不到的景色。 阴历七月十五盂兰节,中元日,这一天鬼门关开。 ------------ 2. 河灯 一年只有这样一次机会,而苏婉静已经错过了九十九次。 九十九年过去了,她依旧穿着那身粉白缎子的小立领斜襟短上衣,肩膀处一片殷红,倒与这干净的粉色很协调。没有血色的面容仍是十六岁时的清秀模样,只是不能看背影。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的身材不好。 苏婉静笑了一下,扬手往脑后摸了一把。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她什么都摸不到,那伤是什么样子的她自己从未见过。记得去年,戴棒球帽的那小子与她打了个照面后惊艳地楞在了原地,等看见她脑后的那一片七零八落后,差点当时就魂灭了。 鬼差点被鬼吓死,真是一宗奇闻。 碎裂的后脑,脑浆和鲜血腻住水滑的黑发,九十九年来不断地淌着。苏婉静也被自己的想像恶心过。 但这也许好过脸着地。 那年秋季最明媚的一天,苏婉静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坠了下去。因为仰面地落下,所以她才能看见自己十六年生命里最后的一片色彩,投给世间最后的留恋。天空蓝的让人心碎,还有湛蓝中,那个挚爱的男子惊恐的面容。 苏婉静仰起头。那片蓝色真令她怀念,游魂的世界里只有红,血一样的红。对着这样枯燥尖锐的色彩走过九十九载,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鬼。 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走到了河边,就站在苏婉静的旁边,白净的脸上眉目轻淡,手捧着一盏已经点亮的河灯。苏婉静觉得自己求仁得仁,这盏河灯看来是属于她的了,省得还要与别的游魂去抢。 女孩探着身子够了够水面,嘟着嘴又站起来,嗲声嗲气地对身边的男孩说:“够不到,要是掉下去怎么办?” 男孩将手里的烟头弹的远远的,伸手拦住女孩的腰,“没事!我搂着你可以吧,要掉咱们一起掉。” 苏婉静看他们的样子,觉得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章耀宗。 “婉静,我要与你一起。”章耀宗将她搂得那样紧,略带凝滞的声音让她苦涩又欢喜地落下眼泪,然后,她竟然就信了。 苏婉静哼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见河面上已经放了几盏河灯,有几个守候在河岸的游魂托到了河灯,正往雾气的深处飘去,也有几个游魂盯上了她身边的这盏。苏婉静只好放下回忆,盯紧了身边的这对年轻的男女。 何必再想,反正托到河灯,进了鬼门关上了奈何桥,一碗孟婆汤喝下便什么都忘了。 什么都忘了……,苏婉静竟仍是觉得不甘。她已经游荡了九十九年,看着章耀宗娶妻,看着他生子,看着他死亡。到他死,苏婉静都没有再听他喊过一声婉静,哪怕是弥留之际的呓语。 苏婉静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盘桓世间有何意义,却就这样游荡着,一次次地在七月十五来到河边,一次次地在触到河灯之时放开了手,直到今年,她必须要走了。 “你抓紧我哦,我要让它飘远一点。”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划着水轻轻地推着那盏已经被放在了河里的河灯。 苏婉静赶在其它游魂之前站到了那盏河灯前,犹豫了一下后才伸出双手将那盏河灯托在了胸前。这盏玫瑰样式的河灯让苏婉静觉得讽刺。 眼前的雾气愈发浓重,苏婉静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已是茫茫一片,再不见人世的繁华。 ------------ 3. 坠落冥河 苏婉静捧着河灯往前走着,身边静悄悄的都是鬼,寿终的捏着勾魂使给的路引,横死的托着众生放的河灯。 “姑娘也托上河灯了?”刚刚在巷子里的那个老太太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身边,苏婉静有些意外,这样干瘦的一个老太太竟也能抢到河灯,大抵是运气不错。想到这苏婉静又暗笑,但凡做了游魂的,哪真有运气好的。 “我再不托上河灯就要魂灭了。”苏婉静说。 老太太楞了一下,“你游荡多少年了?刚才看见你还以为你是哪家餐厅的服务员呢。” “九十九年。”苏婉静被这老太太说的有点不悦,没好气地说道。 “啊!那得跟我妈差不多岁数了!” 虽然这老太太说的没错,可苏婉静还是生气了,便默不作声地扭过了头去。老太太没意识到自己说话不中听,见苏婉静不理自己,便也不屑地哼了一声。 过了冥河便是鬼门关,以前苏婉静往这里来过,也亲眼见过游荡已近百年却没有河灯可托的游魂在关前嚎哭,然后无可奈何地消散。如果世间某处有这样多的人,那一定嘈杂不堪,但冥河前有这样多的鬼,却还是一片的死寂。这里不是没有声音,可那些声音听起来却依然是种绝望的寂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凄厉般的无声。 游魂新鬼们默默地往鬼门关走着,忽然冥河岸边有人喊了一声‘妈’。苏婉静纳闷地抬起头来,她还从没见过在鬼门关前认亲的。 走苏婉静身边的老太太忽然顿住了脚步,手中捧着的河灯也抖了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性地喊道:“大强子?” 老太太这一声喊出,那边喊妈的声音陡然又高了几分,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高颧骨、身形精瘦的男人钻了过来。老太太看着他啊啊地喊了几声,像是哭。苏婉静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一对母子竟在冥河前相遇,还真是几分心酸。 “强子!大强子!你怎么也到这了?”老太太颤声地问他。 强子一皱眉,扭过头把后脑勺给老太太看了看,气哼哼地说:“被毙了!满意了吧!” 老太太看着大强子脑后的血洞,哀戚戚地叹了一声,感慨道:“强子啊……” 强子却根本没心思听老太太的感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便去抓她手里的河灯,“妈!我没抢上河灯!把你的河灯给我!” 老太太怔了一下,脸忽然扭曲成可怖得模样,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声,扬手便往强子的脸上抽过去,“王八蛋!你抢我的房子,你推我下楼,活该你挨了枪子儿!做鬼了你还不放过我!你还要抢我的河灯!”老太太一边打着一边干嚎,“我这是欠了你几辈子的债啊!” “少废话!给我拿过来!我受不了了,我要投胎!”那个叫做强子的鬼浑不在意老太太的抽打,只顾得伸手夺灯。 苏婉静看不下去了,眉头一皱,迈步挡在了老太太的身前,冷笑道:“你这么急着投胎做什么?以你的德行,与其投成个蝼蚁臭虫,还不如做游魂呢。” 大强子阴狠狠地看着苏婉静,骂道:“你他妈管的着吗!”。 就这时,突然一只干瘦的手从苏婉静的身后伸了过来,就听那老太太疾声道:“儿子!把她的河灯拿走!快拿走!” 苏婉静讶然地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一个力量将她撞向冥河,手里的河灯也被强子顺势抢了过去。 苏婉静又是仰面地跌落下去的。 这次她看见的是冥河岸上的一个干瘦老太太,颤抖地看着自己,全无歉意,她的儿子正托着自己的那盏玫瑰河灯,一脸嘲讽。 亏她还觉得那老太太可怜,这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婉静心中恼恨。转念又凄然一笑,自己难道不可怜吗?自己的可怜又何尝不可恨!轻信又心软,真是活该如此。 她想,自己做了十六年的女人,最后证明是个傻女人;又做了九十九年的女鬼,最后证明是个傻女鬼。 九十九年后,苏婉静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寒冷。刺骨的冷虽然很不舒服,但身体再度传来感知,几乎让她觉得有点欣喜。一瞬的欣喜过后,苏婉静还来不及去想坠落冥河的游魂会是什么下场,来不及去体会即将魂灭的恐慌,便涣散了意识。 ------------ 4. 重回人间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苏婉静看见的是天上硕大圆满的月亮。 圆月幽然地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映得天空如同一块墨蓝色的丝绸。她还感觉到了风,闻到了潮湿泥土的味道,还有身下石砾咯着皮肤的微痛。 苏婉静觉得自己的身体软软的,虽然带着微弱的血腥之气,却分明能感知到一切都是新的。她恍然,自己已经不在鬼界,因为这样纯净的气息绝不是鬼魂能有的。 可她不是厉鬼,不可能也从没有动过夺舍的心思,这崭新绵软的小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苏婉静正想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窃窃的说话声:“嬷嬷,您动作快点。中元节做这事,吓死人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 “这还不叫亏心事?”那女孩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几乎带着哭腔。 苏婉静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一眼,见到两个挽了发髻的女子正蹲在一边挖着土,装束有点怪异,倒像是戏台上的。 “什么亏心事!”那年老一点的女子把手里的铲子扔到一边,“这孩子又不是咱们弄死的,咱们就是帮人消灾,你……你怕什么!” 年轻的女孩脸色泛白,双手合十往四面胡乱地拜着,“神明,怨鬼,这孩子可不是我弄死的,有怨有仇的可别来找我啊!” “别废话了!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埋了。” 年轻女孩哦了一声,颤悠悠地走到苏婉静的身边,刚要伸手就看见苏婉静正眨巴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看着她。 女孩一屁股就跌在了地上,倒抽着冷气往后蹭着,脸上血色尽褪,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眼看快要疯魔了的样子。她一直蹭到了老嬷嬷的脚边,一把便将她的腿死死地保住,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死妮子!干什么呢你!”老嬷嬷挣了两下挣不开,抬腿便把她踹到了一边,“怎么的了!见鬼了!” 女孩伸出手来远远地指着薄布包里的苏婉静,连声地说了好几个‘她’。老嬷嬷见她这副德性,便狐疑地往婉静的方向看了一眼,啧了一声,一边骂着一边往过走:“没用的东西!一个死孩子,还不就跟个死猫死狗一样。有什么可……” 老嬷嬷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因为苏婉静正张着还没长出牙的嘴冲她笑,不仅笑,还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这是哪?”只是婴儿的声带还没发育好,声音出来的含含糊糊,可那音儿却是真真儿的。 “啊——” 苏婉静听过很多凄厉的叫声,但这一声尖叫还是让她难以忍受。这兴许就是人跟鬼的不同,做鬼时,好像再尖锐的东西都理所应当。 看着一老一小的两个女人跑得屁滚尿流,苏婉静叹了口气,动了动自己软软的小身体,又看了看四周寂静的旷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也行,一个婴儿在野地里冻饿而死也算得上寿终,投胎总不是问题。虽然丢了河灯,但能拿到路引,算是曲线救国吧。老天总算没对她苏婉静太绝情。 不过她不明白掉进冥河之后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如果掉进冥河便能投胎,那何必还要托河灯、过奈何桥,何必还要经那十大殿的审判。思来想去也只能认定这是个巧合,看来游魂也不是完全没有好运气的。 苏婉静打了个哈欠,然后很高兴自己能感觉到困。可她舍不得睡,还想再多看看天空,看看月亮,再多感知感知人间的味道再去死。 没一会儿,夜风里忽然裹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娘,有个小娃娃。” 苏婉静转了转头,看见一个挑着小灯的男孩,那暖橙色的光轻轻地拢住了她。 ------------ 5. 霁月山庄 林钰把一对雕岁寒三友的青玉镇尺放进湖蓝色绫子装裱好的锦盒里,上手掂了掂后递给了张禾,“嗯……,说是交了十两的定金,还有余下十五两,你送到之后交割清楚。还有,匀二两出来给牛管家,记住没?” 张禾撇撇嘴,“少东家您又躲懒。” 林钰嬉皮笑脸地对他挤挤眼睛,“你不是总说牛黄长得漂亮,给你机会看一眼去。” 张禾跳脚,“牛红!不是牛黄!” “好好好好,牛红牛红,去吧,我帮你看着店。” “帮我看店?这到底是谁家的店啊……”张禾不满地咕哝着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槛,林钰便又叫住他,“对了!回来的时侯往左家绸布庄子一趟。”他远远地点指了一下那个锦盒,“问问左掌柜有没有这种湖蓝色的缎子。” “又要蓝色?” 林钰没搭理他,垂下眼挥了挥手。 张禾已经记不清这是少东家找的第几种蓝色了。蓝色的布料,蓝色的宝石,蓝色的瓷器……,他三年前刚到这家叫做天工坊的玉器铺子时,还以为少东家特别喜欢蓝色,后来还是少东家的小厮果子告诉他,喜欢蓝色的不是少东家林钰,而是他的妹妹晚镜。 想起林钰的妹妹晚镜,张禾忍不住浑身轻轻打了个哆嗦。 如果张禾从没见过晚镜,他一定是很想削尖了脑袋去看上一眼的。灵武郡第一美女晚镜,这一说法不知道从哪年开始便悄悄地流传在了坊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晚镜貌美’,可再细问下去便没了下文。 没人说得清晚镜到底长得什么样,说来说去也只是‘美’,有多美?眼睛大吗?皮肤白吗?腰身瘦吗?却没人说得出来。这晚镜姑娘仿佛已经变成了灵武郡的一个传说。 张禾爱看美女,也在满天繁星的夜晚托腮想象过,晚镜,到底有多美。 前年,十五岁的张禾抱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掸瓶,跟在林钰身后看到了晚镜。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是张禾第一次进到了霁月山庄。 霁月山庄是灵武第一大庄,李老庄主一辈子只得了个女儿唤做香儿,也就是现在的庄主夫人。李香儿自幼习武,泼辣豪爽,但真正让她名震灵武的,却是她的婚事。当年她绑着现任庄主林墨山回山庄成亲时,肚子已经老大了。 老庄主吼得整个锦城的房梁都掉灰,却终归扭不过女儿。婚事办得干脆利落,霁月山庄敲锣打鼓地把林墨山‘娶’进庄子。三个月后,林钰便出世了。 李香儿与林墨山育有四子,在当年老庄主的威压下,除了长子林钰姓林之外,其它三人都随了李姓,气的林墨山差点跟李香儿和离了。 但也只是差点。 张禾是个本分传统的人,那时他觉得李香儿是他听说过的最离经叛道的女子,自己的东家是这世上最可怜的相公。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那天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掸瓶,进了山庄迎面便碰上了个男子,这男子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是气质稳重不失温润,星目如漆,年轻时不知怎样的卓越风度。身后跟着个小厮,却是唇红齿白,灵动可人的模样。他不知道对方身份为何,忖度着怎么招呼时,便听林钰恭敬地喊了声爹。 那男子嗯了一声,张禾便也跟着叫了声林庄主。可是,当林钰对着身后的小厮喊了声娘的时候,张禾的那声‘夫人’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看着林钰见怪不怪的样子,张禾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他看着传说中的李香儿跟在林墨山身后,一脸毫不掩饰的崇拜爱慕,顿时三观皆毁。搜肠刮肚的想了很久,张禾也只想出一句话来形容这对夫妻:有点意思。 而山庄另一件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便是晚镜姑娘。 ------------ 6. 晚镜姑娘 晚镜姑娘是霁月山庄里唯一的女儿,却既不姓林,也不姓李。 张禾听说这姑娘是庄主当年捡回来的,两人都爱女儿,为了这女儿姓什么又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只好谁的姓都不随,只取了个名字叫晚镜。 林钰曾经非常得意的说这个名字是他给取的,当年他才不过四岁。林钰的意思是,他四岁的时候就有这等文采,取出这么美的名字来。 张禾听见过山庄三少爷李淳问林钰这名字什么意思,林钰道:“那天晚上的月亮圆的像一面镜子!” 自此,张禾再也不想夸奖林钰有关文采方面的事了。 那天张禾看见晚镜姑娘的时候,她正踩着石凳踮脚去够藤架上紫红的葡萄。枝蔓绞碎了阳光斑斑点点地落在她宝石蓝色的裙摆上,细纱的罩衣像轻烟蒸腾,拢着少女修长窈窕的身姿,白藕节似的手臂高高举起,那姿势像极了欲飞的仙子。 林钰站在门口看着她,目光柔和而专注,那是张禾从不曾见过的眼神。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少东家聪明而懒散,成日里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何曾如此专注的在意过什么。 晚镜回过头来,眼睛眯成俏丽的一弯,墨色的青丝缓动,阳光下的皮肤白皙的如同润了露水的珍珠,黛眉朱唇皆是精巧天成。 那不知怎样的造化眷顾,才能让个凡间女子生得这般模样。张禾所能想像到的最美,怕也是不及这姑娘十之一二,说她是灵武第一美女怕都是谦虚了。 林钰笑道:“你也不怕摔下来。”说罢,弯腰拾了块小石子,捻指一弹,然后那串葡萄便稳稳地落在了晚镜的手里。晚镜拎着裙摆跳下来,浅笑一弯,“谢谢了。”声音娇嫩的像婉转莺啼,听得人心中熨贴。 张禾觉得自己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上前一小步,毕恭毕敬地将怀里的瓶子放到了桌上,生怕自己的粗陋冒犯了这姑娘。 晚镜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把张禾直接从天堂看进了地狱。 张禾不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如何有那样一双眼睛,明明是浅笑嫣然,可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直接看进了魂魄,像地狱阎罗的审视,幽深寒凉。 那之后,张禾一想起晚镜姑娘便是一哆嗦,连那仙子般的容貌都要记不清楚了,只记住了晚镜望向他的那一眼,像是把他按进了冰凉彻骨的古井之中。 大抵见过晚镜的人都被她这样吓唬过。所以外人往往只记得了她貌美,再细想,便会想起她的眼神,背上一紧,不愿继续回忆了。 晚镜其实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她不是有意的。 每次见到陌生人,她总是忍不住要打量一下。可她的打量并不同于其它人的打量,不是打量相貌,不是打量穿着,更不是揣度人的身份背景或者性格。晚镜打量的,是这个人是否干净,身边有没有沾着什么脏东西。 这世上有这样一些人,能看得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晚镜便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而更不同的是,晚镜也曾是那些游魂野鬼中的一员,她也记得自己曾是其中一员。 晚镜不怕鬼,却也不愿意再与他们打交道,因为那些游荡着不得托生或不愿托生的野鬼,总是让晚镜记起那九十九年中的凄慌孤独,让她想起那些没有色彩不知快乐与温暖的日子。 那天的张禾被晚镜看了个透心凉,可晚镜后来却对林钰说:“张禾很干净,心怀坦荡,好好用着吧。” ------------ 7. 左家 张禾把那对青玉的镇尺送到了牛员外家,按林钰说的匀了二两银子给牛管家,又客气的跟他套了套近乎,请他多关照天工坊的生意云云。短短叙了几句,张禾便揣好了银子返程。 快走到天工坊门口时才想起林钰说的绸缎之事,一拍脑门,赶忙又换了方向往左家绸缎庄去。 到了绸缎庄门口,却见店门紧闭。张禾正纳闷地盯着那门锁看着,旁边走过来一个脖子上插着扇子的浪荡公子,伸手往张禾肩上一搭,张嘴一口酒气道:“小哥,买料子啊?去织云祥吧,这家……”他打了个酒嗝,“这家开不了门了。” 张禾扇着鼻子躲开了一点,忍着厌烦问道:“怎么说?” 他点了点张禾的鼻子,“陪爷喝点酒爷就告诉你。左家小姐吊死那样子啊,我可是瞧的真真的。” “吊死?”张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惊道:“你说左家哪个小姐死了?” “青柳嘛。”那人大大咧咧地道,“就是下月要跟霁月山庄结亲的那个。” 张禾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这个事啊……”那人话说了一半,忽然看了看张禾抓着他手腕的手,嘿嘿一笑,也伸出手来,在张禾的手上来回摩挲。 张禾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甩了他便走。那人在他身后直嚷着:“你,你不听了?跟爷喝两口去,爷都告诉你啊!” 张禾呸了一声,骂道:“老子不好你这口!” 这种事有一个人知道便会有很多人知道,张禾转过弯便进了一家茶寮。等他从茶寮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把关于左家二小姐的事打听出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天工坊。 原来,这左家二小姐左青柳前天夜里便失踪了,左家寻了一天,到昨个晚上才找见。可这找见的却是左青柳的尸体,挂在左家在城西的一处仓库的角房里,人早就断了气。 这事儿惊动了衙门,仵作来看过之后说是自缢,便没再管。左家自是悲恸不已,说这左青柳是患了病,药石无灵,受不得病痛才弃世的。 可张禾觉得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张禾回了天工坊,把打听到的事与林钰说了。林钰挠了挠桌子,啧了一声,又摇摇头,“糟!李檀那书呆子这下得翻了天。不行,我得回去了。” “少东家,您不觉得这事奇怪吗?定亲到现在有半年多了,眼看下个月就过门的姑娘,之前也没听说闹什么灾病,怎么好好的就自缢了?而且还跑到外面去自缢。” “用你说。”林钰往外走,回头瞟了他一眼,“你看着铺子吧,我爹怕是这几天也过不来了。” 林钰回了家,过会客堂时正好看见左掌柜在堂上跟林墨山说话。林钰不好躲开不见,便过去与左掌柜说了几句,也不过是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话。 林钰看这左掌柜倒是惋惜大过伤感,愤怒大过悲痛,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可人家白事当头也不能多问,略坐了一下便告辞了。 从堂中出来,迎面看见李香儿正端着茶盘急匆匆的往里走,穿了一身丫鬟的服装,林钰低头叹了口气,伸了手臂拦住,“娘,你这又是干什么?” “听说左家二丫头没了,我听听怎么回事去。” “那你倒是穿上齐大娘的衣服啊,我们霁月山庄哪有这么大岁数的丫鬟。” 李香儿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盘平起一抛,疾速地出手给了林钰胸口几掌,打完拍拍手又接住落下的茶盘,柳腰一扭,进屋去了。 林钰揉揉胸口,心想:这真是亲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想罢,按揉着胸口往观自在去了。 ------------ 8. 观自在 观自在是霁月山庄东边最好的院子,是晚镜的住所,名字也是晚镜自己取的。当年林钰看晚镜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还以为她要皈依佛门,晚镜却淡淡地解释道:“你想多了。观自在,看着自己在这,而已。” 林钰哑然。 自己在这便是在这了,谁会时时看着自己在不在? 晚镜把写好的字交给丫鬟初云拿去做门匾,又擦了擦手,才说:“当然。有的人在这,你却看不到他,而他也看不到自己。”她指了指墙边的铜镜,“你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能看见敞亮的天,能踩住自己脚下的影子,多好。” 林钰不是个笨人,可他琢磨了好久都没能明白晚镜的意思。那些日子,他甚至见天地揽着铜镜看自己,拿着铜镜看见自己,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他不明白如何才能觉得这样真好。李香儿撞见几次,以为他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差点把郎中请家来。 直到后来林钰知道了晚镜能看见游魂野鬼的事,才总算解开这道谜题,明白了晚镜当时那番话的意思。 说起鬼魂,原本林钰觉得自己是应该害怕,可因为这事是晚镜说的,那害怕便又消散了,反倒是因着自己分担了她的一个秘密,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问晚镜看见那些游魂野鬼会不会害怕,晚镜笑得却有些古怪,反问他:“你看见街边乞丐、逃荒的流民时会不会害怕?” 林钰摇头。 “一个道理,可怜而已。”晚镜继续道。 “既然可怜,何不帮帮他们。”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多是自作自受罢了,又或是运势不济倒霉鬼。自作自受的活该如此,运势不济的倒霉鬼,老天都不怜悯,我又怎么大的过天去。人也好,鬼也罢,都自求多福吧。” 林钰走进观自在时,晚镜正仰着头看天。 天很蓝,蓝的就像晚镜身上那件襦裙,而晚镜则像是从天上落到人间的一部分,纯净的没沾染上一丝人世的灰尘。 晚镜喜欢蓝色,喜欢那晴天一样的蓝色,喜欢到近乎偏执。李香儿给晚镜准备过各式各样红红绿绿的衣裙,可晚镜只挑蓝色的穿,从小便是如此。屋里的一应用品也皆是蓝色,她仿佛是要把天空裁下来放在自己的身边。 林钰抄着手走到她身边,随她一起仰起头来看了一会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不好看吗?”晚镜头也不回地反问他。 “嗯——,还行吧。”其实林钰也不明白晚镜到底在说什么好看,便含糊地应和道。 晚镜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便收回了望着天空的目光,转过头来凝神打量了林钰一下,看得林钰忍不住一凛。 这么多年了,林钰仍是习惯不了她的这种眼神,仿佛地府鬼门突然张开了一丝缝隙,窥视人间,冰凉彻骨的阴寒,化不开、暖不透。 “你别这么看我。”林钰伸手挡住了她的目光。 “你刚才遇见谁了?”晚镜在藤椅上坐下,又恢复了那笑眯眯的可人模样。 “谁?张禾、果子、爹娘,哦,还有左家绸缎庄的左掌柜。”林钰掰着指头数了数,忽然眼睛一亮,也坐了下来,“怎么?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没有。”晚镜慢悠悠地说,伸手往他肩上掸了掸,“左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感觉有点脏。” 林钰一击掌,“对!左家二小姐左青柳,昨天夜里没了。” “死了?李檀知道了吗?” 晚镜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林钰心说不好,这小子来了! 李檀脚步踉跄地跑到林钰面前,紧握着拳头,憋了半天,终于眨了眨眼落下泪来,哽咽道:“哥,青柳……,青柳她没了。” ------------ 9. 李檀 李檀说完便蹲在了地上,头埋在肘窝处,抑着让人听起来堵心的哭声,甚是狼狈。 李檀今年十五岁,去年中元节的时候锦城花市开了个灯会,林钰便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去赏灯、放河灯。 李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左青柳便是在这灯会上。熙攘的人群让李檀觉得有些烦躁,便告知了林钰准备先行回山庄。转头的那一回眸,正巧左青柳也回过头来,眼波流转间浅浅一笑,扬起手中的绢扇半掩住了脸庞。她身侧的一盏猫蝶图的八角灯柔光慵懒,把她的脸照映的红润饱满,像秋天挂上了枝头的苹果,清香诱人。 李檀是个嗜书如命的,白日手举书卷,夜晚枕册而眠,平日里甚少出门。可那一眼之后,李檀竟连书也看不下去了,红着脸发着楞,一坐就是一天。 这李檀就像一只刚睁开眼的小鸡仔,第一眼就看见了左青柳,看到眼里就再没能拔出来。 后来,林钰觉得晚镜的这个比喻实在很妙。 过了些时日,被相思折磨得很苦的李檀悄悄地找到了林钰。虽然林钰素日里一副懒散的模样,但相较于严肃的父亲和不着调的母亲,李檀的选择值得理解。当然,也值得同情,因为他对林钰坑坑哧哧地说了自己的心思后,不消一个时辰,李香儿就让齐大娘把媒婆找来了。把李檀羞臊的不肯出屋。 亲,自然是一提就成。霁月山庄,多少人巴望着能把闺女塞进来,左掌柜家中坐着,媒婆从天而降,笑得他差点当晚就把姑娘卷吧卷吧抬过来。 李檀和左青柳的婚事是定在下个月初五的,从出了正月李檀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坐立难安。可眼看好日子将至,这左姑娘却突然没了。 林钰顶瞧不上李檀这个样子,说起来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书读了一屋子,怎么最后就读出这点骨气来。于是没好气地道:“人死如灯灭,以后你多出去走走,漂亮姑娘多的是。” 李檀噎了一声抬起头,脸色越发难看了,冲着林钰喊道:“不!我非左姑娘不娶!她没了,我,我……我娶了她的牌位也要跟她过一辈子!”说完嚯地站起身来,风一样地刮了出去。 晚镜白了林钰一眼,责怪道:“哪有你这么劝人的。” “实话不是?”林钰耸耸肩膀,“读书都读傻了,大约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类的酸词看多了。那左青柳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弄清楚呢,就不由分说的相思起来。娘也是的,这亲事定的真不着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 “还不都是你漏的风,也好意思说娘。”晚镜琢磨了一下,又侧头问他,“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觉得左青柳死的蹊跷?” “说是病痛难忍,悬梁弃世了。”林钰把张禾打听来的消息与晚镜说了。晚镜听完也是觉得古怪,却道:“不管别人家的事了,还是想着怎么劝劝李檀要紧。”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晚镜挂心,那便是这霁月山庄的家人。晚镜知道,李檀是个实心眼的人,性格相当对得起他的名字,又硬又直的不开窍。加上他对左青柳又是个一见钟情的初恋,着实的让晚镜放心不下。 一个情窦初开的痴情种子,能把事情做得有多绝对,别人不知道,她晚镜却是真真体会过的。 人说佳人难得,晚镜却认为是‘家人难得’。便嘱咐了齐大娘多看着点李檀,别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 10. 找鬼 这李檀真是一点没给大家惊喜,牛角尖说钻就钻。 原本都以为娶牌位之事不过是他伤心之下随口说说而已,可当天晚上,李檀竟跪到了爹娘房前,嚷着要按时婚礼。那架势,简直是誓要将贞洁烈男做到底了。 原本与左家攀亲已经是门户不相当了,如今又要娶牌位,可把林墨山气的够呛,甩了袖子回屋,不再与这不开窍的儿子多费唇舌。 林墨山和李香儿并不太在意外界舆论,却生气李檀执迷不悟,毕竟他们也嗅出了左青柳的死有些怪异的味道。摆事实讲道理,软硬兼施,可李檀就是不听。 “你爱一个人没错,可爱错人就有问题了;你可以痴情,但你不能痴呆啊!”李香儿叉着腰,急声厉色地训斥着跪在院子里的李檀。 李檀脖子一梗,“孩儿哪里错了?左姑娘虽是死了,可我对她的情意未死,我与她已经定亲,她该是我霁月山庄的二少奶奶,怎么能因为她死了,就抹去本该属于她的名份!我李檀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 李香儿气的脸都红了,抬腿把架在兵器架上的缨枪踢了出来,凌空接住后一涮枪尖,指着李檀的咽喉道:“信不信老娘把你也变成牌位,轰轰烈烈的给你办场婚事!” 李檀不躲不闪,双眼一闭。 林钰和晚镜赶紧上前把李香儿揽住,林钰抽回缨枪甩手扔回兵器架,“娘,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说个屁!”李香儿啐了一口,推开林钰便走,一边走一边气道:“要不是亲眼看着他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才不信他是我儿子!”李香儿回身一脚踹开正屋的门,嚷道:“林墨山!你看你撒的这破种子!” 李檀哭丧着脸跪在地上,林钰和晚镜劝了他半天,他才一言不发的扶着膝盖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往自己的院子里去。林钰赶忙喊了侍卫月奔和月华跟上去,让他们看住这个呆子,莫干出什么傻事来。 晚镜看着李檀的背影,摇摇头,“我看这事还是得弄清楚了,这呆子钻了牛角尖,不让他彻底对左青柳死心不行。” “我去问过左家,他们口风咬得很死,一口咬定左青柳就是病重厌世。不过我从侧面了解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 “听说左青柳死时,地上有个细软包袱。” “带着包袱?” “病重弃世带着包袱。”林钰无奈地笑了笑,“里面装着什么?冥钱不成?” 晚云蹙了蹙眉头,抬眼正要说话,目光却越过林钰看向了院子角落的山石。林钰瞧着她幽冥般的眼神,便知道晚镜这又是看见游魂野鬼了。 林钰往晚镜身边凑了凑,低声问她:“看见什么了?” 晚镜没说话,须臾展颜一笑道:“嗯,倒是有个办法,虽然我不愿意用,但是效率高见效快,总好过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查了。” “我怎么是乱查!”林钰不满意地挑了挑眉毛,后面的话还没说,脸上的笑容却凝住了,压低了声音问:“你不会是想直接去问左青柳吧?” “嗯。不过我得先把左青柳的鬼魂找到。这找鬼的事还是拜托鬼最方便。” 林钰吸了口冷气,“拜托……鬼?怎么拜托?” “枉死的人变做游魂野鬼又不肯投胎往生的,必是怨念未休,我帮她她帮我,不好吗?”晚镜说完后睨了他一眼,风灯昏黄熏暖的光线下,那仙子般少女的慧黠娇俏让林钰心头没由来地颤了一颤。 他算是明白了,那时的左青柳恐怕也是这样地看了李檀一眼,才惹得李檀一头栽了进去。 所谓美人关,那才真是一女当关,万夫难敌的天堑。 ------------ 11. 采莲 林钰正胡思乱想着,晚镜却轻拎裙摆往山石那走过去了。林钰摸了摸手腕上晚镜给他的红绳,也壮着胆子跟了过去。 晚镜看见的是一个女鬼,约摸二十来岁的样子,面色青灰,有血迹从嘴角溢出来,像唇角不甘地向下撇着。这女孩晚镜以前见过,只是她不愿去招惹鬼魂,所以一直装作看不见。 霁月山庄还算干净,鬼魂并不多。晚镜之所以找上这个姑娘,一是因为她懒得出去,二是这姑娘穿着霁月山庄丫鬟的装束,虽然是早些年的了,但很干净齐整,很好辨认。晚镜寻思着,既然是有事求鬼,不如做个顺水的人情也好,顺便把霁月山庄打扫打扫。 那女鬼原本站在那里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了晚镜和林钰的靠近,便转过头翻起没有焦点的瞳仁看着他们,审视中略有敌意,倒不是个厉鬼的样子。 林钰什么都看不见,却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晚镜托生为人之后还没跟鬼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有点含糊。稳了稳心神,便对这女鬼善意地笑了一下,轻声问她:“你叫什么?”说罢,又把手从狐皮大氅里伸出来,摊开,表示她并不是个抓鬼的人,缓缓地说:“你不用怕。” 那女鬼犹豫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我叫采莲。”随着她嘴巴的每一次张合,都有血泊泊地涌了出来,那血是浓稠的黑色,甚是可怖。血流过她的下巴再流到前襟,滴落在她的裙摆上,片刻后又没了痕迹。 “你为什么不投胎去?”晚镜往前迈了一步,采莲侧头看了看她,却反问道:“你怎么今天才问我?”说话间,又是一股股的黑血冒了出来,让晚镜看得好生别扭,直想抽了帕子递给她。 “你知道我看得见你?”晚镜倒是挺意外的。她还以为自己的视而不见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呢,看来是自己天真了。 “你阴气极重,几乎与鬼魂无异,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以为你也是个鬼。”采莲嘎嘎地笑了两声,“至少也该看通阴阳的,你装的倒是挺像,我还以为自己错了。” 晚镜心道:自己可不就是个鬼。心里这么想着,却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身边站着林钰,林钰虽然听不见采莲说话,却是听得见她说话的,晚镜也担心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所以问答的甚是小心。 “你有何恩怨未解吗?为什么不去往生转世。”这里不比晚镜游荡的那个年代,就算是枉死,中元节放河灯的人也很多,只要想走,不至于离不开。 采莲忽然瞪大了双眼,探长了脖子,极其诡异地咧出一个笑容来,阴狠地说:“我不!我要等她死了,等她也变成鬼,我要看着她被笞打被下油锅!我要看着她六道轮回变成臭虫蝼蚁,再看着她被人捻死!” “她是谁?” “雪、梅!” “雪梅?”晚镜皱皱眉头,却听林钰在一边搭腔道:“雪梅?怎么了?” “雪梅是谁?” “咱们庄子里头的雪梅吗?” 晚镜扭头看着采莲,采莲点点头,于是晚镜也对林钰点了点头。 林钰叩着下颌想了一下,“那应该是齐大娘做丫鬟时的名字了。” “齐大娘?”晚镜可是有点惊讶了。这齐大娘是山庄的老人儿,本身就资历不浅,再加上丈夫是山庄大管事齐丰年,她也算是顶头的管事之一了。晚镜一向深居简出,与她接触的不算多,但知道那是个颇有手腕能力的人,也很爽快。 这采莲莫不是犯过错,被齐大娘私刑害死所以怀恨在心的?可看她的装束,若活到现在该是与齐大娘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的齐大娘可没奖惩下人的权力。 晚镜这边想着,采莲却像情绪失控了似的张大了嘴,黑血涌的越发凶了,嘴里吼吼地叫嚷着,听上去大约是‘让她死’之类的话,极愤怒的模样。 晚镜退了一步,对她摆了摆手,安抚道:“莫急,你先与我说说你们到底什么恩怨,我再看如何帮你。” 采莲发泄过情绪,侧头凝视着晚镜,狐疑道:“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也要请你帮我做件事。” ------------ 12. 试探 第二天早起,晚镜到李香儿处请安,进去时正看见齐大娘在跟李香儿和林墨山说着李檀的事。 “二少爷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早起奴婢这劝了好久他也是不听,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齐大娘说完擦了擦眼角。 李香儿把茶盅往桌上一扔,“饿死他,甭管!” 林墨山则淡定地喝了口茶,缓缓地说:“找木匠给他打个牌位就是,较的什么劲。牌位又不会说话,他对着块木牌子,过一阵这劲儿就过去了。” “他认的可是明媒正娶的婚礼!你说得简单。”李香儿轻轻地哼了一声。 晚镜听了莞尔一笑,上前福了福身子,“给爹娘请安。” 齐大娘侧身给晚镜让了让位置,福身笑道:“奴婢给小姐请安。”听见晚镜笑吟吟地嗯了一声后才抬起头来,头一抬,正对上晚镜一双清亮的眸子。齐大娘登时觉得后脊梁蹿上一股凉气,无端地就打了个冷战。她忙又垂下眼,等缓了缓神儿再看着晚镜,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晚镜敛裙摆坐了下来,客客气气地问道:“齐大娘在山庄多少年了?” “奴婢八岁就进了山庄,得有二十多年了呢。” 晚镜点头笑了笑,又道:“这么多年了?在山庄做这么多年的可是没几个吧?”说完询问地看着李香儿。 李香儿道:“没几个了,都是嫁了山庄里伙计或者管事才留下的。” 齐大娘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对着林墨山和李香儿浅浅地鞠躬道:“庄主心好,丫鬟到了年纪便都放出去许了人家,也不管当年签的死契活契。奴婢也是蒙了夫人的恩,嫁了管事,这才留下来。” “镜儿怎么问起这些来了?”李香儿奇道,这可不像晚镜会关心的事。 “昨晚上做了梦,梦见有人找齐大娘,说是她的故友回来看看她。许是从前嫁出山庄的什么人念叨齐大娘了?这不正巧遇见齐大娘,便想着问问。”晚镜抿了口热腾腾的茶水,“我还记得那人说她是叫……采莲?” 晚镜的话尾略略挑高了声调,慢悠悠地飘了出来。齐大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面色也白了,瞄了一眼李香儿后慌忙低下了头去。 李香儿没那样的细心去注意齐大娘脸色的变化,呀了一声,对晚镜说:“采莲?你真梦见了?那可是以前我的丫鬟!俏生生的一个姑娘,当年倒是跟雪梅最好的。” 齐大娘把头埋的低低的嗯了一声,“老爷夫人,奴婢再去劝劝二少爷。”说罢便急急地退了出去。 晚镜默不作声地看着齐大娘离开,这才转回目光与李香儿和林墨山说起李檀的事。李香儿摇头摆手的让晚镜不要管他,“我就说嘛,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读的脑子都不开窍了。” 林墨山咳了一声,李香儿立刻换上笑容,柔声道:“有多少人能读书读的像你爹这样,是吧?” 晚镜顶受不了李香儿对着林墨山时的那股旁若无人的肉麻劲儿,她对谁都像炸毛的鹰,唯独对着林墨山就成了鹌鹑。晚镜看了十四年也没能看习惯。正巧这时候林钰来了,待他请完了安,晚镜便跟着他跑了出来。 “你问了齐丰年了?”一出门,晚镜便问林钰道。 “问了。当年确实是将采莲许配给他的,可话说了没些日子,那采莲就得伤寒死了,后来才娶了齐大娘过门的。”林钰伸伸腰,走到兵器架前抽了柄剑出来,一边慢悠悠地挽着剑花,一边问晚镜:“想不到中间还有这样的事,你要怎么帮那个采莲?” 晚镜仰头看了看天,却不是蓝色的,而是一片春雪将落的铅灰。 “证据不可能找得到了,开棺验骨动静又太大。”晚镜把手放在嘴边呵着,白气拢着她的脸庞,皮肤如透明了一般,两颊被冻的微微发红,像晕染开的淡淡胭脂。林钰看着她,手里的剑花越挽越慢,渐渐地就停了下来,只专心致志地看着。 “发什么呆呢?”晚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左家小姐长得好看吗?” “我怎么知道。”晚镜摇头,“问这个做什么?横竖人已经死了。” 林钰摸了摸下巴道:“我就纳闷了,李檀成日里看着你,怎么还能一眼被别的姑娘吸引了心思呢?难不成左青柳也是个绝色,那可真是可惜了。” “你这是夸我?”晚镜知道自己的这身皮相不差,从小被人赞美惯了,倒也不扭捏。“他是我哥,我是他妹,难道他还能对我动什么心思?” 林钰笑了一声,“你还当过我和李檀是哥哥?小时候还不是净被你欺负。”说罢,反握住剑柄一扔,将剑扔回了兵器架子上,拍拍手转过身去。 一转身,林钰脸上的笑容便悉数消散了去,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镜走过去推了推林钰,笑道:“李淳和李坤还不都是被你欺负长大的?那没人可以欺负的李坤还没喊冤,你又记的什么仇。” 林钰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浅笑着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晚镜,将神色隐在了长长的睫毛之下。他忽然抬手对着晚镜的脑门弹了一下,晚镜低呼一声,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他的心情才又好了一些,问道:“言归正传,不找仵作开关验骨,又没有别的证据,那你要怎么做?” 晚镜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唇角漾开一点狡黠的笑容,“你得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是不能亏心的。” ------------ 13. 齐大娘 却说那齐大娘,心神恍惚地从正房中退出来,身上冒了一层的冷汗。她一路往李檀的园子里走一路安慰自己说晚镜的梦不过是个巧合。采莲,这名字算不得稀罕,许是那大小姐头夜里看了什么乡野杂事的书,晚上发了梦而已。 可想起晚镜瞧她的那个眼神,齐大娘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于是忙双手合十地往四下拜了拜,思忖着今年中元节要多放点河灯,再去庙里偷偷做个超度。 齐大娘慌里慌张的走着,迎面看见自己的小儿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她心中定了定,上前几步挡住齐星,喝道:“不好好的念书,又在园子里瞎跑什么?” 齐星抬眼看见自己的娘,把手往身后一藏,缩着脖子就要溜,却被齐大娘一把拽住,“一点不长进!又玩什么呢?”说罢伸手把齐星的手从他身后揪出来,手指头一掰,一个硬邦邦的物件便掉进了她手里。 齐星不干了,挂在齐大娘身上嚎道:“你给我!这是我的!” 齐大娘不耐烦地推开他,“净跟着外面的小子胡混,玩物丧志的东西!”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往手心看了一眼。 那是一块婴儿掌心大小的玉牌,玉质算不得好的,雕工也很一般,刻着一开一合两朵莲花,其中一朵上还粘了什么脏东西,暗红的一块。 齐大娘看着这玉牌楞了一下,忽然间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从心里泛出凉气来。她低呼一声,兜手将那玉牌扔出老远,玉牌撞在廊柱上落地,叮地碎成了两段。 齐星看着玉牌碎了不由气恼的跺脚,就要跑去捡,却被齐大娘拽了回来。他还想再挣,可回头一看自己娘样子倒给吓了一跳,噤了噤声,紧接着便哇地哭了出来。 齐大娘最疼这小儿子,往日里骂归骂,可齐星一哭她就心软了。但今天齐星哭起来齐大娘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两手死死地钳着他的肩膀,齐星觉得自己的小肩膀都要被娘捏断了,一边嗷嗷地哭着一边喊爹爹救命。 齐大娘充耳不闻,只圆睁着双目,尖着嗓子厉声喊道:“你哪来的这东西?!哪来的!” 那块莲花的玉牌还是当年她送给采莲的。那时她们要好的像亲姐妹一般,她买了个莲花的送给采莲,采莲则买了个梅花的送给了她。采莲死了之后,她明明记得自己把这两块玉牌都跟着采莲随葬了的! 齐大娘死死地盯着齐星,可眼前却都是采莲死的时候的样子,嘴里往外涌着黑血,瞪着眼睛指着她。她不是不害怕,也后悔过,惶惶不安的噩梦做了好久。可十多年了,再没有人追究当年的事,她以为一切早都过去了,怎么突然这块玉牌又会冒出来? 难道真的是采莲回来了?来找她索命? 齐丰年正拿着收支账簿去跟林墨山报账,远远地听见有叫嚷声,他听出是小儿子的声音便赶忙绕了过来。齐丰年把齐大娘的手掰开,将齐星揽在怀里哄了两句,皱着眉头对她道:“你又发什么疯!星儿这点大的年纪正是爱玩,你总骂他做什么。” 齐大娘却像失了魂似的发愣,仿佛没听见齐丰年的话,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她回来了,肯定是她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谁回来了?” 齐大娘抬起头看着齐丰年,惨白着脸,浑身止不住的打着颤,鬼声鬼气地小声道:“采莲,是采莲回来了!” 齐丰年一怔,旋即沉了脸,“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完没完!人都没了十几年了,你还要念叨进棺材里去不成!”说罢哼了一声,拉着齐星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大娘听见棺材俩字,又是一抖,小声地喊了一声‘丰年’,齐丰年没理她。她惊惶地四下看了看,却见游廊拐角处小竹林里闪过一角衣袂。齐大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再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追着齐丰年跑过去。 ------------ 14. 无辜 待齐大娘跑远了,晚镜和林钰才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林钰看着齐大娘的背影点点头道:“果然,人是不能亏心的。” 晚镜冷笑了一声,“当然。” “不过,你说这事儿咱们如此做,对还是不对?齐大娘的的两儿一女年纪都不大,要是没了娘也怪可怜的。” 晚镜瞥了他一眼,道:“她有儿有女承欢膝下时,有没有想过采莲何其无辜。” 林钰几分好笑地看着晚镜说:“你不是说这些游魂野鬼虽可怜,却不过是自作自受或运势不济,怎么这会儿又这么打抱不平了?” 晚镜被他呛的有点不高兴,浅蹙柳眉道:“那采莲轻信与齐大娘姐妹情深,却没想着人心叵测,落得这般下场确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可是,单纯善良本身并没有错。我是懒得去管人人鬼鬼恩怨,但是非曲直总还分得清楚。以前不管便也罢了,既然管了,当然是按我觉得对的去做。” 晚镜虽然看上去总是笑吟吟的,却实在是个漠然的性子。如今听她这样说,林钰才觉得晚镜也是个有气性的,霎时鲜活了很多。他小声地吹了声口哨,走过去把那块碎掉的小玉牌敛了起来,掸了掸道:“看来做的还挺像。” “像不像都不要紧,反正她心里有鬼,哪敢细看呢。” 夜里二更,林钰和晚镜又到了山石旁边。 过去的路上林钰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也看见鬼魂,晚镜没好气地道:“你看那些做什么?” “好奇。” 晚镜顿住脚步回过头去,挑起眼波来定定地往向林钰,林钰往后退了一小步,有点紧张地问她干什么。 晚镜嘁了一声,点了点他,“你看,连我看你你都害怕,若是让你时不时地一回头就看见有人这么盯着你,你可受得住?遇上那惨死的,有可能断了手脚鲜血淋漓;遇上溺死的,头脸都泡得发白发亮了;遇上吊死鬼,脖子上缠着绳索白绫,舌头伸出尺长地瞪着你,要是断头的……” “好好,我错了,我不看就是了。”林钰大叫着跳开几步,不肯再听。 到山石旁时采莲已经在那了。晚镜大致与她说了今日齐大娘的情形,林钰虽然看不见采莲,却也在一边补充道:“毒害你的事,齐丰年并不知情。” 采莲听林钰说完,晃了晃,脸上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他没辜负我就好,没辜负我就好。” 晚镜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 什么叫没有辜负呢?因为他没有害了你便是没有辜负吗?你死了,他还活着,像没有遇到过你那样的活着,经营自己的家庭,过着自己的日子。你因他而殒命,到头来变成一个他也许再不会想起的名字。 问过了左青柳的下落之后,晚镜便拉着林钰快步地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却忽然回过头来问他:“你觉得齐丰年无辜?” 林钰被她问的一楞,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说:“他看上去确实是不知情。” “不知情就是无辜?” “那不然呢?” “采莲说她当年与齐丰年可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采莲又是要许给他做妻子的,可齐丰年连她怎么死的都不去追究,这是两情相悦做的事?采莲和雪梅那时都是得力的大丫鬟,对当年的齐丰年来说娶了谁不一样。他确实是没有下毒,但采莲却是因着他才死的,如今齐大娘也要因着他而抵命,你还觉得他无辜?” 林钰见她像是动了气的样子,倒觉得几分可爱,笑道:“齐丰年或许有错,但却无罪。雪梅害了采莲,说到底还是雪梅心思恶毒做的孽。就如伯仁之死,王导虽然有错,但应该追罪的难道不是王敦吗?” 晚镜一时不知要如何反驳,半晌只得抒了口气,冷冰冰地说:“左青柳的魂魄在织云祥的染坊,咱们得去一趟。” 林钰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追上去问道:“她怎么会在织云祥?” “那得问了才知道。” ------------ 15. 齐丰年 这一晚上齐大娘都跟在齐丰年身边寸步不离,惹得齐丰年不胜其烦,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那句话:采莲来了。气的齐丰年将她关在了书房外面。 齐丰年翻整了两笔账册,心烦意乱地又丢开了笔。 当年的雪梅也算得上伶俐又讨喜,齐丰年不明白,怎么如今她年岁大了变成这般模样。 若是采莲没死……,齐丰年想起采莲不由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闭上了眼。 虽然大管事也是个下人,却已经是下人里拔尖的位置了,齐丰年做到如今这步有多难,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点滴在心头的。 年轻时的齐丰年何尝不想花前柳下,吟诗暖酒的享受一场风月,尝一尝何谓爱,怎样是情。可若是他不娶雪梅,他就没有被主子看见的机会,就算他当年兢兢业业地将那誊账的工作做到死,也就是个小厮。 那时他剑走偏锋地把目光转向李香儿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使出自己玲珑的心思,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地暧昧着,将两个女孩的心牢牢地牵在手里,经由她们将自己推进主子们的视野里。 雪梅最早看出了他两边游走的心思,问他心里究竟有谁。齐丰年却故作伤感地说他自己只是个誊账,两位姐姐是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管事,将来定能许配好人家,他不敢喜欢,只盼着她们好,别忘了自己就是。 一番话说软了雪梅的心,虽然别扭,却又指摘不出齐丰年的不是来。 相较于采莲,雪梅的性子要凌厉分明的多。如果当年李香儿给他指婚的是雪梅,那也许谁都不会死。雪梅对齐丰年一腔的爱慕,说不出的不甘,焚了心的妒火,在李香儿许了采莲与齐丰年婚事的那一刻悉数被推到了顶峰。 其实,采莲的死齐丰年不是没疑心过,而疑心的首要对象便是雪梅。别人看雪梅和采莲极是要好,可他知道雪梅对采莲的隔阂有多深。但他不敢深究,若究出来是雪梅害死了采莲,雪梅也得死。两个女子为自己搞成这种结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要毁了。 娶了雪梅后,齐丰年也开始一路的水涨船高,加之他本身就是个有能力的聪明人,很快便得到了林墨山的赏识,老管事退下后,他便成了这灵武郡第一大庄的大管事。齐丰年对此是满意的。但得了大管事的位置,却错过了最好年华中的情爱,不免让他在午夜梦回时生出许多遗憾。 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替自己委屈。雪梅畏缩的影子还投在窗纸上,让齐丰年一阵厌烦。 雪梅善妒,三个儿女都生下来了,却仍咬着当年他与采莲的暧昧与婚约不放,时不时地拿出来给他添堵。 看着雪梅对采莲之时如惊弓之鸟般的样子,其实齐丰年心里也有点嘀咕。可他寻思了一下又不觉得自己有错。当初是采莲自愿喜欢他的,他可从来没有对采莲许诺过什么,婚约是那李香儿定的,人是雪梅害的,他齐丰年没什么对不起采莲的地方。 正想着,忽然听见了一声尖叫,黑夜里显得份外凄厉。 齐丰年吓了一跳,冲出去便看见院门口处跌坐着一个小丫鬟。他让人挑了风灯过来,雪梅也心惊胆战地跟着他,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口。 齐丰年让家丁山子把那小丫鬟架了过来,斥道:“大晚上的鬼叫什么!” 小丫鬟的脸都白了,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回爷的话,刚才奴婢听见有人敲院门便去应门,开了门却没人,可门一关上就又有人敲门。奴婢寻思着奇怪,四下打量了一下,就看见……” “看见什么了?” 小丫鬟浑身打着摆子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家丁山子道:“爷,那门口地上,放了个牌位。” ------------ 16. 心伤 齐丰年听见牌位二字,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雪梅,鬼似的样子,便想把手抽出来。可雪梅说死了也不放,齐丰年也只得随她去了,扭头问山子道:“牌位上可写了什么字?” 山子忙点头道:“写了写了,黑底金字写的清清楚楚,可是爷,小的不识字。” 齐丰年被他气的冷笑了一声,稳了稳神,大步往门口走去。 大门洞开着,外面夜色浓黑稠密,门廊下的昏黄风灯摇摆着。这往日看得不知有多习惯的场景,今天却平白地添了些阴森之气。暗夜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齐丰年走到门口,看见门槛外正中的石阶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块黑漆漆的牌位,牌位上的金字泛着幽光,赫然写着:吴采莲之位。 齐丰年呆呆地立在原地,吴采莲三个字针一样地扎进他的眼里,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齐丰年对鬼神之事不是太相信,此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知道了当年的事,却不知是冲着雪梅,还是冲着自己。 不管是他们俩谁,终归都是对自己不利的事。他再不喜欢雪梅,她也是他的妻子,这点是无论如何拆解不开的。 齐丰年转过头拧眉问道:“看见谁放的了吗?” “没有。天儿太黑了,就听见有人敲门了,打开门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别胡说!”齐丰年心底漫上些许恐惧,这恐惧又都变成怒气撒了出来,“不知轻重的东西!什么鬼不鬼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的一声。齐丰年只觉得胳膊一沉,低头再看,雪梅已经软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齐家宅子里登时乱做一团,雪梅被齐丰年猛掐了一阵人中才转醒过来,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迷迷糊糊间她仿佛是看见了采莲,就站在人群外看着她,还穿着当年下葬时的那身浅藕色的高腰襦裙,紫罗兰的丝绦还是她给打上去的。那时她害怕,哆哆嗦嗦地打歪了。 “采莲……”雪梅哑着嗓子念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那吓昏了齐大娘的牌位自然是林钰放的。 眼下他正挑着羊角灯,与晚镜两个人在锦城外西官道上走着。织云祥的染坊也在城外,离霁月山庄不算远,所以二人便也没有套车。谁知走到半路竟飘起了雪来,噗噗地打在风灯罩子上,像无数扑火的小飞蛾。 晚镜把风帽拢的紧了一些,林钰摸了摸脖子后面,却发现自己今天穿的大氅没有帽子,只好低头顶着雪走,走了不一会儿,头发上便白了。 晚镜瞄了他一眼,拐到官道边上薅了几把枯草,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编了个简易的草帽扣在了林钰头上。 林钰把帽子摘下来凑到风灯边上细细地看了看,才又重新戴好,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是你比较笨,这种简单的东西看看就会了。”晚镜懒懒地笑了一下,那笑像雪片落进冰水,几乎还来不及看清便化了去。 这些东西,是她在前世做惯了的,闭着眼睛都会。草帽,还有竹篾编的鱼篓、食盒,她跟着她爹娘不知道做了有多少。他们就是靠着那些廉价的东西支撑着家里的开销,支撑着哥哥念学堂的费用。 如果当年她懒一些,哥哥念不起学堂,她是不是就可以不认识章耀宗呢? 当时她多么自卑,扭捏地藏起了自己被竹篾划的满是伤口的手,章耀宗却把她的手握进掌心,细细地吻了吻,“以后我不让你受苦的,我要把你这双手养的白白嫩嫩,好不好?” 她说好。 可她仰面摔下时,章耀宗却把这双手松开了。 至死,都是那么伤痕累累。 ------------ 17. 左青柳 城外的夜晚有不少的游魂野鬼飘荡,看见林钰和晚镜经过,便直愣愣地盯着。晚镜都看得见,却目不斜视地走着。 晚镜知道自己是个阴气极重的人,如果不是她能看见鬼魂,可能早就被鬼魂缠上了。但采莲说,阳气旺盛的人与阴气极重之人,其实都不容易被鬼找上。前者鬼魂不敢靠近,而后者,则是连鬼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人是鬼。 难怪这么多年里,她假装看不见鬼,鬼也不主动来找她,大抵是把她也当作鬼魂了。 到了织云祥染坊的时候差不多三更。染坊门廊下挂着灯,写着商号的名字,入口处一见小房里还亮着灯,有人值夜。 林钰拉着晚镜绕到染坊的后墙,一纵身便跳了上去,骑在墙头上弯下腰,对晚镜伸出手。晚镜把羊角灯交到他手上,伸手去够那墙的墙沿。 染坊里面无非就是些布料和染料,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所以墙并不高。晚镜踮了踮脚,觉得自己应该能爬上去。正蕴了气准备往上跳,林钰却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了上来,然后打横地抱着她,跳了下去。 下了墙,晚镜从他怀中滑下来,不太自然地整了整裙摆,有点埋怨地说:“我也跟娘学过几脚功夫,自己上的来。” “你那点功夫不经看,更不经用,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晚镜看他一脸坦然,便漱了漱嗓子,端肃起面孔来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往染坊后面晒布的空场走去。 林钰快步跟着她,无声却又肆意地笑起来。 织云祥是锦城数一数二的大布庄,染坊的规模自然也是不小。这晒布场里横纵交错地搭着许多高高的竹架子,架子上挂着白天新染得的布料,原本花花绿绿的颜色在这黑夜里看上去却都是一片的灰暗。 夜晚很静,雪片落在布料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许多细小的东西在窃窃私语。林钰紧紧地握着羊角灯的挑棍,手心有点出汗。虽然他知道自己看不见那些鬼魂,可晚镜每次拨开那布料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心中一紧,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吐着舌头的女鬼站在布料后面。 他们一点点地往晒布场深处走,时间仿佛过的极为缓慢,慢得林钰紧张的嗓子眼直发干。忽然,他见晚镜在一块艳红色的布料前停下了脚步,便咽了咽唾沫,小声地问:“找到了?” 晚镜点点头,对着那块布料轻声询问似的说:“左小姐?” 好一会儿,晚镜看见那布料上洇出淡淡的一个轮廓,像是张人脸。而后,一只手穿过红布从后面伸了出来,直指向了晚镜的心口。 晚镜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只手在晚镜心口前寸余的地方停住,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凄笑。那笑声悚然森冷,晚镜轻蹙了一下眉头,侧过头问林钰有没有带着红绳。 林钰摸了摸手腕说一直带着呢,又问她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个厉鬼。这左青柳是穿着红衣红鞋死的?” “呃……,这个我倒没细问过。”林钰听见晚镜说厉鬼两个字的时候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正寻思着要不要拉着她赶紧跑,忽然,那红布呼的一下竟飞扬了起来。 林钰只看见红布在这无风的夜里自己扬起来,而晚镜却能看见红布后面站着的左青柳,脖子下一道黑紫色的清晰勒痕,正半张着嘴,一脸狰狞地看着她。 晚镜看清了她,微微一楞。 就这一楞神的工夫,左青柳已经冲着林钰扑了过去,手刚刚碰到林钰的衣领,便被弹了出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晚镜赶忙回头看了看林钰,见他仍无知无觉地仰头看着那块红布,才松了口气。回头再看左青柳,见她仍是不甘心地要冲过来,便大喝了一声:“住手!左青柳!” 左青柳的动作滞在半空,侧头露出半只眼睛来看着晚镜,“你是谁?” “霁月山庄,晚镜。” “霁月山庄?”左青柳狞笑了一下,“霁月山庄的也要死!”说罢双臂一扬竟将那高高的晒布架子推翻了,碗口粗的竹架往晚镜的面门砸了过来。 ------------ 18. 厉鬼 竹架倒下来的时候,林钰迅速地搂起晚镜的腰,单脚点地向后一跃,竹架轰地一声拍在地上,离他脚尖不过寸余。 晚镜有点心惊,心道,这厉鬼果然不是好惹的,寻常的鬼魂根本碰不动阳间的事物,这左青柳竟能把这又高又沉的竹架掀翻,真不知是有多重的怨念。难怪采莲对她说了一句小心。 林钰只看见布料纷飞,竹架乒乓倒地,却看不见那左青柳到底在哪,只能揽着晚镜被动地腾挪闪躲。晚镜抓紧了林钰,一边躲一边对左青柳说他们是来帮她的,可那左青柳压根不听她说话,步步紧逼。 竹架一个接一个地倾倒下来,在这深夜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很快便惊动了门房里值夜的人。 门房以为进了什么贼人,披上衣服挑着风灯,循声往晒布场过来查看。走到晒布场的边上,却见白天晒的好端端的布料掉了一地,连结结实实的竹架都倒了。 门房以为是起了大风,可往四周一看,连枯草都纹丝不动,哪里是有风的样子。他纳闷地揉揉眼睛,又往场子里走了两步,却忽然看见有个影子呼地跃起,然后又一个竹架乒乓倒地。门房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往里走了,怯怯地退了两步,壮着胆子大喊了一声:“谁在那!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有点模糊,细细地分辨了一会儿,仿佛那声音说的是三个字:左青柳。 左青柳? 他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再一细想,那可不就是前几天去世的左家二小姐的名字!这一下可吓得他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得了,惨叫一声,扔下风灯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林钰看见了门房,便问晚镜要怎么办,“那人会不会去叫人过来,别到时再把咱俩当飞贼给抓了。” 晚镜飞快地寻思了一下,便对林钰道:“别去管他,咱们赶紧走。” “这就走了?那左青柳呢?” “她既然选择呆在织云祥,必然有她的理由。她不会缠上咱们,先走,余下的回去再商量。” 林钰也顾不上多问了,抱紧了晚镜纵身一跃,脚下点了几步便直接跃到了染坊的墙外,上了官道,直到晚镜说没事了,林钰才把她放了下来。 晚镜微微喘着气,回头看了看织云祥的方向,忍不住蹙眉。 “你看见她了?怎么样?她说了什么没有?” 晚镜摇摇头,依旧是眉头不展,“有点奇怪。我告诉她我是霁月山庄的人,她却说霁月山庄的人也要死。怎么好像与咱们也有仇似的?” “咱们?咱们又没得罪过她,况且她是跟李檀定过……”林钰说了一半忽然顿住,想了一下后才继续道:“莫不是这婚定的有什么问题?” “怎么说?”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家是依着李檀的意愿去提的亲,可左家应下这亲事却不一定是顺了左青柳的意愿。这左青柳如果心里早有别人了呢?左掌柜要是为了攀山与霁月山庄的关系拆散了她与心上人,她当然也会恨上咱们。” 晚镜忽然抬眼冷冷地看了林钰一眼,看得林钰心头一惊,“怎么?说错了?”晚镜沉默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地往霁月山庄方向走着。 林钰小心地看了看晚镜的神色,却摸不透她为什么会忽然沉默下来,犹自想了一会儿,便没话找话地说:“那左青柳力气真不小,厉鬼就是厉鬼。怎样,幸好我跟你来了吧。” 晚镜顿住脚步,沉吟了一下才说:“你知道左青柳为什么变成了厉鬼吗?” “为什么?” 晚镜揉了揉额角,慢慢地道:“因为,她穿的是一身嫁衣。” ------------ 19. 织云祥 晒布场的那块红布扬开时,晚镜看见了左青柳,那一瞬间的恍神便是因为她看见了左青柳的一身大红嫁衣。 那嫁衣如此华丽繁复,裙摆披肩上栩栩如生地绣着凤纹,丝绦上缀了细米珠,托着象征和美的并蒂莲花样。 嫁衣都是女子出阁前亲手绣制的,这样精致的一身嫁衣,不知道左青柳绣了多久,上面凝聚了她多少心血,倾注了她多少希冀。 人说穿着嫁衣死去的女鬼最厉。不单单是因为嫁衣是红色的,而是因为她死在了本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里。 如何不恨。 可晚镜不明白的是,左青柳与李檀的婚期未至,她怎么会提前穿上了嫁衣?如果她是因为不愿意嫁给李檀而死,那就更没有必要穿上嫁衣了才是。她与李檀的亲事定下已有半年,要是真想死,也没必要拖到如今。 况且,就算她不喜欢李檀,可李檀也没有差到能让人宁死不嫁的份儿上。 看样子,林钰的分析是对的,这左青柳一定是有心上人,不然没法解释她如此激烈的行为。 而听左青柳话里的意思,她恨霁月山庄似乎也是捎带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这里。这样说的话,那么左青柳的死,织云祥一定逃不开干系。 晚镜正抱着铜手炉想着左青柳的事,林钰便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走了进来,摘下风帽,将大氅扔给初云,一屁股坐在炭盆前的椅子上。 “我今天和张禾去织云祥探了探,真真是好戏连台。” 晚镜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别卖关子,赶紧说就是。” 林钰爽朗地一笑,说:“如你所料,那门房把昨晚染坊闹鬼的事报给他们东家了,那方家老爷急火火地从清凉观里把道长请去做了场法事。法事做着一半的时候,左掌柜带着一帮伙计去了,二话不说就把道长的法台砸了,还打伤了织云祥的几个伙计。” “哦?这么精彩!” “对。两边乱打乱骂了一气,下人伙计叫嚷什么的都有,反正这两家一向竞争的厉害,积怨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那左掌柜和方老爷子却干瞪着眼,明明一副想吃了对方的样子,却都不说话。” “那又是为什么?” “不清楚,好像两边都讳莫如深。倒是旁边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说了一句话:害死人家姑娘,还要做法事打得人家魂飞魄散,真是缺德。” “害死?怎么说是害死的?”晚镜惊讶不小,脑子里快速地把事情捋了一遍,疑道:“我以为是左青柳和方家的哪个儿子私定终身,相守不成才自缢了的,怎么是方家害死的呢?” 林钰轻击了一下掌心,笑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人看见左青柳死的时候身边有个细软包袱。” “对,是说过。”晚镜眼睛忽然一亮,“私奔?然后方家的人临时变卦,所以这左青柳才想不开的?” “对!定是这样。”林钰端过茶盅来灌了一口,又道:“可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是左青柳跷家私奔,方家的人变卦,那左掌柜去砸了法台的时候为什么方家人什么都不敢说?左掌柜不说话,因着闺女跷家是极不光彩之事,而方家的人最多算是薄情,不与她私奔算不得什么错事,为何忍气吞声的?” “哼!倒不知是方家哪个儿子做出这样缺德的事来,要是没人允诺那左青柳些白头到老江湖相守的话,她怎么会巴巴地拎着包袱跷家。这也不是错事?!”晚镜将铜手炉咚地一声扔在了床上。 林钰赶忙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是总说这社会永远是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刻的吗?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几个人能像娘似的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晚镜有点颓然地闭了闭眼睛,“说方家缺德的那人是谁?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没找到。看热闹的人那么多,我也不能挨个问去。” “那与左青柳有私情的是谁你知道了吗?” 林钰把茶盅扔回桌上,“再查就是,做过的事还怕没人知道?” ------------ 20. 不开窍 想知道事情究竟怎么回事,问左青柳是再好不过的,可左青柳太凶悍了,晚镜想起那一晚也有些后怕。 好在这锦城不算大,人有名树有影,只要花心思查探就不愁查不出来。林钰平日是懒得做事,但真做起事来却是清楚利落,晚上就把消息带了回来。 林钰把消息说完,晚镜便半阖着眼寻思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耳垂上挂的蓝宝石水滴耳坠子。林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问道:“有什么主意了?” “嗯——”晚镜犹豫了一下说:“先去看看李檀的情形,若是他能想开点了,咱们也就不费事了。” 林钰哈了一声,随着晚镜起身,“那个呆子,我看悬。” 三天没吃饭的李檀正恹恹地斜倚在床上,摊着空空的两只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晚镜和林钰去看他,顺便端了炖的红亮香软的肘子,隔着锅盖三丈之外都能闻见香味。林钰进屋瞧见李檀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 “二哥不想吃点东西?”晚镜走过去笑吟吟地问他。 李檀抽了抽鼻子,又摇摇头,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尴尬的脸红,一骨碌倒进床里绻起来,扔给晚镜一个后背。 晚镜憋住了笑,将砂锅放在一边,坐在床沿上推了推李檀,问道:“还是为了左青柳的事?还是要把她的牌位娶回来?” “那是你二嫂。”李檀闷声说。 林钰不耐烦起来,插话道:“我就说他开不了窍吧!你这书呆,那左青柳只要一天没过门,就还是人家左家的二小姐,不是你媳妇,喊的哪门子二嫂。” 李檀被林钰呛的不高兴,回头瞪了林钰一眼,又把头埋得更深了些,“随便你们。” 晚镜拍了拍林钰的手臂,让他少说两句,耐着性子继续道:“二哥,这事先不说爹娘会不会答应,那左青柳愿不愿意还两说着呢,你未免自作多情的有些过了。” 李檀猛地坐起身来,脸涨得通红,气道:“她是我将婚未娶的妻子,怎么会不愿意?我给她一个名份,让她不至于魂灵难安,她为什么不愿意?” “她要是愿意,下月初五就盖着喜帕嫁过来了,何至于弃世?” “青柳那是……” 晚镜一扬手,打断了李檀下面要说的话,“二哥,你不用与我辩解。不妨直接地告诉你,你爱左青柳不假,那左青柳爱的却是别人。你想娶人家,人家想嫁的却不是你。为了这事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你还要把她牌位娶过来,这不是招她恨你么?” “你胡说!她……,她要是不愿意,怎么会答应婚事。” 晚镜揉了揉额角,也让这李檀弄得没了耐性,但对方是自己的二哥,又实在不好指责什么,觉得满心无力。须臾,才又问李檀:“如果事情是我说的那样,你要怎么办?” “不可能!” “我说如果!” “那……,那……”李檀‘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我说错了,娶牌位一事我会替你向爹娘求情,但如果我说的没错,以后左青柳三个字不必再提。” 从李檀屋里出来,林钰追在晚镜身侧问她究竟要怎么做。 “看来这事儿咱们怎么说他都是不会听的了,只能让他亲眼看看才行。” “他又看不见左青柳,况且左青柳那脾气……” “他看不见左青柳,却能看见方家的三少爷不是?”晚镜微微地歪着头看着林钰,笑得有点狡黠,指着自己的脸说:“这皮相,该用的时候也可以用一用。” 林钰一惊,正要说话,就见齐丰年一脸阴郁地迎面走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林钰招呼了他一声,明知故问地问他这是怎么了,齐丰年拱手请了声安,回道:“让大少爷见笑了,小的家里那位生了病,夫人让请了郎中过来瞧瞧。” “哦?齐大娘吗?她身体一向结实的很,生的什么病?” 齐丰年哪敢多说,只含糊了几句便匆匆告退,领着郎中走了。晚镜半眯着眼睛看着齐丰年离开,半晌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看来是吓得不轻,竟然病了。”林钰摇摇头。 “岂止病。”晚镜看着齐丰年离开的方向道:“采莲已经去陪着齐大娘了,往日里她身子壮实阳气足,如今这一病,采莲怎肯放过她。你且瞧着吧。” 林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 晚镜接过他的话道:“这可真是报应不爽。天下惟一‘情’字最害人。” ------------ 21. 方德兴 德才兼备,兴家耀祖。这是方家老爷子方有余对他三儿子的期许。 方德兴却只对得起这个名字的一半。织云祥的生意他与上面的两个哥哥各接管了一部分,唯他这一块做得最好,但这好里面却也搀杂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方德兴只图利益,不重德性,为人刻薄寡恩是出了名的。 这天,方德兴正谈拢了一笔买卖,春风得意地从酒楼里出来,迎面便被人撞了个趔趄。他抓住门框站稳,正要呵斥,却见那撞他的人正眨着一双秋水流波的眸子看着他,雪嫩的脸上尽是歉意。 方德兴见的美女不少,却仍是被眼前的女子看得心跳漏了好几拍。 “抱歉,公子没事吧?” 方德兴楞了几楞,恍神间看这女子还瞧着他,这才赶忙道:“是在下鲁莽了,该在下赔不是才对。” 晚镜掩嘴笑了笑,轻声道:“公子还真是有趣,若是不弃,可否赏光吃小女一盏清茶,算我与您赔个不是。” 佳人邀约,岂有不从的道理。方德兴君子般地侧身让了让,对着晚镜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哪里的话,该是在下请姑娘一席才对。”晚镜微微点头浅笑,算是应了,毫不扭捏地拾步迈进了酒楼的大门。 这边晚镜进了酒楼,那边林钰便从旁边的巷子里负手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往里看了看。 日头快要西沉的时候,晚镜才和方德兴从酒楼里出来,两人俱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晚镜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对方德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方公子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呀。” 方德兴忙道:“姑娘放心就是。” 待车走了一段路后,林钰才问晚镜:“约好了?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说我久闻织云祥的名号,一直很好奇那些漂亮的料子是怎么染出来的,问他可不可以带我去看一看。” 林钰惊讶地啊了一声,“就这样?这话他也相信?” “有什么信不信的?一个女子,入更时分约着他非要去看看染坊,鬼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林钰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蕴了蕴气才又问:“他就不怕是陷阱?” “要是你你怕吗?”晚镜斜睨着他,半笑不笑地说:“如果是一个女子约你到你自己的玉器铺子去看看玉料,你会害怕才怪。送上门的便宜为什么不占呢,他哪里会想得到,染坊里有个厉鬼在等他。” 林钰长叹了一口气,仰头靠在车壁上,“你可真是。娘都没你这么大胆子。” 晚镜在最初说出她的计划时,林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迭声说了三个‘不行’。 “你是担心左青柳对我不利?放心,有方德兴在,她顾不上我的。” “我是不放心方德兴。那左青柳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鬼,最多砸砸东西。可方德兴却是个人,你夜半约他私会的事要是让他传扬出去怎么办?你的闺誉还要不要?鬼只是有仇报仇,但人可比鬼的坏心眼多的多了。为了李檀……嗯,我也不是说他不值得,但总该有更好的办法才是。” 晚镜心里一暖,有点动容,却低下头去藏起了嘴边的一抹浅笑。 家人就是家人,她会为了李檀费心奔波,林钰会为她处处着想,绵长的亲情要比那炙热的爱情来得可靠多了。这感觉,仿佛是透黑的夜里远远地亮起了一盏灯,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有方向、有归属的,而不是那个茫然游荡的魂魄。 为何上一世她想不通?那么轻易地就为了一场爱情、一个男人抛弃了一切。 晚镜小心地将心中这点暖意珍藏,却没注意到林钰的表情变化,没注意到他忽然变得有点小狡猾的坏笑。 “也行。”林钰忽然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背起手,轻声地吹着口哨信步而去,把晚镜弄得莫名其妙。 ------------ 22. 计划 林钰自是打了他自己的小算盘。 只要晚镜的安全无虞,闺誉又算得了什么呢?这虚头八脑的东西若是没被影响也就罢了,若是被影响了,大不了就是落个没人敢娶的结果。 没人敢娶晚镜。那不是很好吗? 所以林钰忽然就答应了。只是这话绝不能说给晚镜知道就是了。 晚镜当然不晓得林钰打了这种主意,虽然她不太明白林钰为何忽然松了口,也只当他是担心李檀,想把这事尽快解决,便没有多问。 约好了方德兴去染坊见面之后,林钰回山庄去接李檀,她则寻了个小馆子,悠哉哉地吃了顿晚饭,看着快落更了,才慢悠悠地往织云祥的染坊走去。 此时,方德兴也在往染坊去的路上,揣着不可言说的兴奋,还有一点忐忑。 晚镜约他去染坊时,他有过一瞬的犹豫,但也只是那么一闪念。这犹豫源自前天夜里染坊闹鬼的传闻。 但方德兴是那种不修德行之人,自然也不忌鬼神。更何况,他觉得自己血气方刚,就算真的有鬼又能奈他何?那左青柳是自己吊死的,与他何干。 到染坊时天已经黑透了,晚镜远远地便看见方德兴站在马车旁,挑着一盏风灯张望。而晚镜没有提灯,因为她不怕黑。 那九十九年如此漫长,直到现在,鬼魂的习气仍在她身上盘桓不去。晚镜没有喝下过孟婆汤,不能忘却的,除了她曾经是个人,也忘不了她曾经是个鬼。 当方德兴看着晚镜忽然从黑暗中幻出身形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时,小小地惊了一下,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苏姑娘。”方德兴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让方公子久等了。” “哪里的话。”方德兴温和一笑,“到这里,姑娘是客,在下等一等是应当的。再说,我自觉与姑娘颇为投缘,私心里早已引做知己,姑娘万万莫与我客气才是。”方德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算得体,谦和有礼又不显得迂腐。女人嘛,对她们孟浪不行,太规矩也不行,这点分寸他还是拿捏的起的。 晚镜暗暗地在心中冷笑,却道:“方公子真会说话。” 方德兴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一步,将风灯递在晚镜前面,“夜黑,姑娘留心脚下。” 晚镜四下看了看,能感知到左青柳的魂魄还在染坊里,便定了定神,随着方德兴往院里走。一边走着,一边无意般地问道:“怎么这染坊都没个看守的人吗?” 方德兴迟疑了一下道:“织云祥名下的一个小作坊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是么?我怎么听说这染坊闹鬼,别是没人敢守了吧?” 方德兴心中一跳,刚刚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不禁起了点疑心,试探道:“姑娘该是不信鬼神之事的吧?若不然,怎么会约我到这里来?” 晚镜笑了笑没有回答,眼看晒布场到了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方德兴,幽幽地说:“方公子怎知我不信鬼神?又怎知是我约你到的这里呢?” 方德兴楞了一下,忽然觉得心中发毛。他将风灯挑高一点照着晚镜的脸,那娇嫩绝美的面孔与白天并无二致,可那眼神却透出了一股让人窒息的森然。 晚镜知道左青柳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便诡异的一笑,“方公子,您可认得左青柳?” 方德兴登时觉得头发根都炸了起来,退了几步喝道:“你究竟……” 话未说完,他就看见晚镜身后的绸布忽然扬起丈余,紧接着,脖颈处便是一阵钻心般的刺痛。 ------------ 23. 恩怨 方德兴被一股力量扼住了脖颈,像千百支钢针扎进喉咙里,疼的钻心。最要命的是,他根本看不见究竟是什么力量掐着他,只得慌乱地挥着拳头四面乱打。 此时,不远处的李檀也长大了嘴巴,瞠目结舌地看着无风自飞扬的一条条布料,看着忽然抽疯的方德兴。 晚镜淡然地看着他挣扎了一会儿,才从袖口里抽出一根红绳,不紧不慢地套在了方德兴的手腕上。她现在还不能让左青柳杀了他,李檀那边还没解决呢。 红绳上了方德兴的手腕,左青柳立时凄厉的叫了一声,被弹开丈余,退到了晒布场边缘。她张大了嘴发出很尖锐的哭声,口中的舌头掉出老长,亦是艳红的颜色。 那种哭声晚镜曾在冥河岸边听过,似乎只有鬼魂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是彻底的绝望。 人可以用死来表达自己最激烈的绝望,那鬼呢?这样的哭声便是了吧?活着的人听不到,也永远无法理解那种无从救赎。 左青柳狂躁地在方德兴周围徘徊,带起一条条摆动的绸布,就像她不甘的怨念,将空气搅动的无比压抑。连站在一边的林钰和李檀都感觉到了。 方德兴按着自己的脖子,一阵咳嗽,连血沫都咳了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点力气,撑起身子便对晚镜一拳挥了过来。 拳头在晚镜面门前被一只手掌拦住,那掌心一握,扭着方德兴的手向后压过去,咯地一声,关节便被卸了下来。 林钰把惨叫的方德兴推倒在地,拍了拍手。晚镜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德兴,“方公子,刚刚觉得如何?” 方德兴面色惨白,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惊惶地对着晚镜喊道:“你是谁!左青柳是你什么人!” 晚镜笑了一下,“行不义之事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这世上没有来不了的报应。” “不关我的事!”方德兴嚷道:“是她自己要吊死的!我没杀她!” “你许了左小姐白头鸳盟,却又出尔反尔,将一片真心视若蔽履,与杀她何异?”晚镜的眼神幽魅,盯着方德兴说:“你可知道,那左青柳是穿着嫁衣死的。” “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她性子这么烈……”他忽然身子抖了抖,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偷眼往四周看了一下:“她是不是在这?” 晚镜缓缓地点了点头。 方德兴的脸色死灰,表情扭曲的有点恐怖,颤声地问:“刚才……” “是她。”晚镜漠然地说道,“我们可拦不住她,看你自己了。” 方德兴楞了一会儿,忽然像被人扎了一针似的跳起来,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开始胡乱地往四面磕头,一面磕头一面喊:“青柳,青柳!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感情,不该骗你私奔,我更不该骗你去偷家里的染料方子!青柳!您大人大量,您饶了我,饶了我!我娶你,下辈子我一定娶你!青柳……” 李檀突然从旁边跑了过来,一脚踹在方德兴胸口上,把他踹翻在地后又胡乱地踢了几脚,把林钰和晚镜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书呆竟也会打人。 “你这个……”李檀的表情像是要哭,眼眶红红的,指着躺倒在地的方德兴骂道:“薄情寡义的小人!” 林钰啧了一声,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青柳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要是没有你,她就能嫁给我!我不会让她落泪,不会让她神伤、操劳,我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伤了她!可你却把她害死了!”李檀说到气处,又忍不住踢了几脚,“那样美好的女子,你怎忍心如此的对待!不喜欢,何必招惹!做不到,为何许诺!青柳她……,她真是遇人不淑!” 李檀抹了抹眼泪,哭得肩膀耸动,“我写了那么多的诗给她,她听不到了。青柳为什么不能等一等,会幸福的,嫁给我一定会幸福的……” 林钰过去拍了拍李檀的肩膀,看着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从该如何劝慰。生死两地,阴阳相隔,说什么也都太轻飘了。沉默良久,也只好说了个无缘。 ------------ 24. 偿命 晚镜觉得四周的戾气好像收敛了一些,便回头看了看左青柳。左青柳正低着头,一身华美嫁衣裹着窈窕的身姿,头发乌黑如瀑,没有首饰妆点,除了发髻间一枚看上去很廉价的花钿。 这是个很美的女子,曾经娇颜如花,在回眸浅笑间轻易地捕获了李檀的心。而那一抹令人心动的浅笑,却越过了李檀,给了不愿珍惜她的男人。 原本,晚镜以为一切不过源于方德兴的始乱终弃,薄幸的男人太多,多到晚镜懒得去指责,却不想,这方德兴做事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左家绸布庄的染料方子,那才是方德兴要的东西。不是如花美眷,不是静好流年,不是切切痴心。 一个染料方子。 晚镜觉得这份感情得错付如此荒诞,荒诞得让人想笑。这场辜负轻薄如纸,却压垮了活生生的一条性命。 她默默地看着左青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林钰走到方德兴身边踢了他一下,方德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林钰蹲了下去,轻轻地啐了一口,抓着他的胳膊一用劲,方德兴惨叫了一声,惨叫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接上了。 “没事了?”方德兴神经兮兮地往周围看了看,“她走了?” 林钰邪邪地一笑,“嗯,大概快要走了吧。”说完放开了他的胳膊,松开手的瞬间,将晚镜挂在方德兴手腕上的红绳拽了下来。 离开晒布场的时侯,李檀恋恋不舍地回头,却只看得见晒布场上一块鲜红的绸子飘荡,像一个女子款动的裙摆。 第二天,张禾急匆匆地跑进铺子,神神鬼鬼地对林钰说:“少东家,那方德兴死了!”说完却见林钰没什么反应,自己的关子没卖成,只悻悻地如实说道:“那方德兴死在自家的染坊里,一早被活计发现后报了官,仵作检查了一圈后说那方德兴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真是咄咄怪事。少东家,您说莫非真的是左二小姐冤魂索命来了?” 林钰抬眼看了看他,却只是无声地一笑。 回了家,林钰惯常地先去了观自在,将方德兴死亡的消息告诉了晚镜。晚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语气怪异地道:“左青柳是自缢,方德兴纵然有错却没有罪,说到底还是她做了那等极不光彩的事,没脸见人罢了。” 林钰咳了一声,讪讪地道:“其实我说的不也没错吗?” “是吗?既然这样,你昨晚又为什么把方德兴手上的红绳给解了?”晚镜低下头轻轻地吹着茶沫,“按你的说法,他不是罪不至死的吗?” 林钰听罢,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笑得日朗月明,“睚眦必报,小人。” “女人。”晚镜也笑了起来。 李檀的情绪依然有些消沉,但却再也不提娶牌位之事了。左青柳头七之日,李檀在院子里默默地烧掉了他写给左青柳的诗,埋葬了没来及付出的情意。 夜风起,墙角隐隐一抹红衣飘然而去。 进了二月里,天逐渐地暖和了起来。霁月山庄的下人们照例开始扫灰除尘,又把存箱的春装拿出来,借着暖阳晒晒闷了一冬的味道。但今年忙碌中却少了齐大娘的身影。 李香儿去看过了齐大娘,回来后只是摇摇头,“瘦得脱了形,怕是没几日了。唉,那么壮实的一个人,说倒就倒下了。” 晚镜与林钰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没有吱声。 ------------ 25. 滋味 月中,齐大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时,凹陷的双眼还看着床边的齐丰年,泪水滚落。摊开的手中空空如也,一生执着,到死仍是什么也没抓住。 办过了丧事,林钰找到了齐丰年,将一只小瓮交到了他的手里。那小瓮很旧,粘满了干泥,封口却还是好好的。 齐丰年小心翼翼地将封口打开,只闻见一股甜美的酒香扑鼻,他看向林钰,不知这是何意。 “汾酒为底,采新吐蕊的梨花,清明入瓮,以红泥封口埋阴凉处贮存。据说这是你以前最爱喝的酒,只是那梨花却是十二年前的了,不知到了如今滋味如何。” 林钰说完就走了,留下了呆立原地的齐丰年。 依稀是那年清明,雨丝细如牛毛,打在脸上说不出的凉润,齐丰年远远地看见那一身浅藕色襦裙的姑娘在山石下站着,看见他过来便绽开笑容,脸上淡淡的红晕娇羞可人,“丰年,我做了你最爱喝的酒,可不要嘴馋提前打开呀,是要留到成亲时的。”说罢,她拎着裙摆轻盈地穿花而去。 恍然间,已是十二年。 齐丰年将小瓮捧起来又仔细地嗅了嗅,陈年的酒甘醇浓郁。这味道他似乎已经陌生,便探了尾指进去蘸了一点含在嘴里,酒香盈满心扉,化开了某处柔软,化开了眼中的泪。 他如何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只憾自己不曾珍惜。 几天后,齐丰年带着儿女告别霁月山庄还乡而去,放下了他奋斗二十余年得来不易的大管事之位。 车辙辘辘,如同叹息低回。 齐丰年走后,林钰将张禾调进了霁月山庄,协助新管事江渝打理山庄事务,算是培养和历练。张禾自然欢喜有这样的机会,但想起晚镜却不免心中惴惴,初入山庄时总是远远地避着她,渐渐熟悉起来后才敢再去看晚镜的那双眼睛。 其实那双眼并不瘆人,总是浅笑嫣嫣的看上去亲近可人,但细细的分辨下来,又觉得那眼神中永远带着与世间的隔阂,仿佛细纱一般的屏障,看得见,却难以触及。 张禾总想找到一个词去形容晚镜笑容下所隐藏的东西,词还没找到,他却开始觉得有点心疼。咂摸了一下,他便把她的笑容定义为了悲伤。 悲伤的笑,还笑得那般好看。真矛盾。 转眼清明,李香儿拉带着相公和一家子儿女去十字沟给爹娘上坟。 灵武郡的地势西高东低,穿锦城而过的泉河从西面百里山中流出,过锦城,与绕城的放马河汇聚流向东边的十字沟。十字沟的名字很小气,面积却很大,四面绵延的丘陵夹着纵横交错的两道山沟,风水有些怪异。 这地方原本不埋人的,不知道李老庄主是不懂还是不信这套,楞将他亲爹埋在了这矮山顶上。可能是瞎猫碰了死耗子,也可能风水那套本就不灵,反正霁月山庄一直都过的不错,可见祖坟很好,于是近十几年,十字沟里的坟便多了起来。 出了锦城往东,清明祭祀的车马渐多。行路多是女眷坐车男子骑马,霁月山庄这一行却是李香儿和林钰骑马,其余的男丁加上晚镜都猫在车中。 李香儿坐在马上撅着嘴。 她很不满意,以她的想法,就应该全家策马扬蹄,卷起尘烟三丈,声势浩大的去看自己爹娘,那才叫长脸。可想想晚镜的小身板,也只好把这愿望深埋了。 此时的晚镜正透着纱帘看着路两旁新开的花,情绪显得不太高涨。十字沟的风景绝好,可晚镜却不喜欢这里。 李老庄主前年过世,葬礼后入土时她来过一次这十字沟,因为是白天来的,晚镜并没有在这十字沟看见鬼魂,可却能感觉到一种令她不太愉快的气息。 那气息,却不太像鬼。 ------------ 26. 桃花林 进了十字沟,马车马匹都交给下人看着,李香儿率一众家人大步流星地就往山上走。起初晚镜还跟得上,到后面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远远地看着李香儿像只小跳羚,无比敏捷欢实地往山上蹦。 “姐姐,我走不动了呢。”晚镜的裙摆被一只小手拽住,差点被拽了一个跟头,亏得林钰伸手扶了一把,不然恐怕要直接山下见了。晚镜回头戳了戳李坤的大脑门,“小家伙你暗害我。” 李坤瘪了瘪嘴,抠着手指头小声嘀咕:“累了嘛。” “坤儿,娘是不是特别坏?”林钰弯下腰,扶着膝盖问李坤。 李坤猛点了几下头,“坏!走的那么快,一点都不怕把我丢了,她不爱我。” “是不是哥哥好?” “是!哥哥最好。” “哥哥是不是对全家人都很好,对姐姐也特别好?” “是!哥哥对姐姐特别好!”五岁的李坤头一个接一个的点,回答的甚是干脆。晚镜在无奈又好笑地问林钰,“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钰灿然一笑,“让坤儿夸夸我,说的不对?” 晚镜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裙摆道:“走吧,娘都跑没影了。” “姐姐抱,坤儿走不动了。”李坤伸出小手来就要往晚镜身上扑,却被林钰一把薅住。他眯起眼睛假笑着对李坤道:“你都胖成这样了,姐姐哪抱的动你。” “我不胖!” “就是胖!”林钰把他扛在肩上,心说你小子敢与我抢晚镜,岂能如愿。他没理会李坤在他衣服上踹出的脚印子,腾出一只手来去拉晚镜。晚镜下意识的一避,“你扶好了坤儿,别把他摔了。” “就是!哥哥扶好了我。”李坤也附和道,心说你不让我搂着姐姐,你也休想。 晚镜跟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慢慢地往山上走,听着他们哥俩儿斗嘴,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也去了大半。 拜祭完祖坟后时间还不到晌午,一家人便从东边缓坡下山,一路赏一赏春天十字沟的桃花盛景。十字沟东坡百里桃花林,花开时遍山粉白如雪,是灵武郡出了名的。 前面李淳和李坤一路打闹,李香儿和林墨山卿卿我我,李檀拉着林钰听他的新诗,晚镜走在最后,默默地拉开了一小段的距离。 四月芳菲。 晚镜从地上拾起一朵掉落的桃花,捏着短短的花蒂转了转,又扔到了路边。 章耀宗说:“婉静,桃花的粉白色最衬你,你看这块料子像不像桃花色?我托人从南洋带回来的。送你。” 婉静抚了抚那水滑的面料,心中欢喜难捺,却说:“我哪里穿的起这样好的东西。” “傻丫头,你将来是我章家的少奶奶,这算得了什么。” “那……,我留到嫁给你的那天再穿。”婉静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要嫁给她,不禁红着脸低下头去。 章耀宗拉起她的手,笑道:“嫁娶穿红,或者学西洋那样给你做一身白色婚纱,可好?” “还可以穿白色的吗?”婉静怯怯地问,觉得自己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当然,白色象征纯洁。总之是没有穿粉色的。” 果然,嫁娶没有穿粉色的。所以她最终没有嫁给章耀宗,却穿着那件粉白的南洋料子游荡了九十九年。 “晚镜,你在磨蹭什么?”林钰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赶了几步,“没听见喊你吗?爹娘说到水边那片浅滩歇歇脚。” 晚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默默地把手抽回来,扶着矮矮的桃枝下了山坡。林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笑。 ------------ 27. 残灯 李香儿在浅滩上转了两圈,踢腿伸腰地舒活了一下筋骨,便叫李檀去车上取些点心过来,李淳也跟着去了。 李坤好动,一刻也闲不住地沿着河往桃林深处跑。晚镜看不得李香儿和林墨山的粘腻便去看着李坤,林钰自然也就跟着。李坤在前面跑,林钰和晚镜两人则并肩默默地走着,像是各怀心事。 但真有心事的只是晚镜,林钰不过是在琢磨晚镜在想什么。 沿河走了一会儿后山沟的地势开始向下,河水落差渐大,桃林深处水涧潺潺却越发衬出了静谧。水落处有人用卵石搭了简易的步桥,像一处小堤坝,拦住了上游沿河流下的东西。 落花、黄叶、枯枝,皆是美景之后的萧索。 晚镜在这处小步桥前停下了脚步,有点出神地看着河面。林钰随她的目光也看了看,才发现那些枯枝黄叶间有许多莲灯。 那些莲灯早已残破,竹骨架子外裱糊的绢布都烂了,一条条地随水漂动着,原本的色彩也在河水一日日的冲刷下变得灰白。这些想必都是去年中元节时人们在泉河放的河灯,随河漂出锦城流进十字沟,然后被这小步桥挡在了这里,默默腐朽。 “不知道这些莲灯里有没有咱们去年放的?” 晚镜看着那些莲灯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这些莲灯里有没有左青柳放的呢?去年时她放下河灯度魂积福,今年她就要去托着河灯被人超度了。” 林钰想起去年中元节的灯会,不免也有些唏嘘,叹道:“谁能想得到呢。” “是她太傻。不过一场爱情,一点都不值得。”晚镜的话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生时不相识,死时两分散,彼此再相爱也不过是用来填充生命中的无聊,更何况遇上那无情的。到头来把命赔进去,何苦来哉。” “谁说爱情是用来填充无聊的?”林钰不赞同的说。 “我。”晚镜面无表情却语气笃定,把林钰说得直想发飙,心里有一万句话想去驳斥,却因为太多,倒不知道先说什么好了。 晚镜把目光从残灯上收回来,对着林钰笑了一下,“李檀都爱过一回了,你却到现在都没个动静,是不是无聊也要先试过再说。”说完,也不去看他几欲抓狂的表情,拢起袖子继续往前走去。 林钰追过去还要再与晚镜争辩,她却猛地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地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晚镜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那种让她不太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四下里看了一圈,忽然问林钰:“李坤呢?” “嗯?”林钰扫了一眼四周确实没有李坤的影子,他刚才只顾得跟晚镜说话,一时也没注意到。他拍了拍晚镜的肩膀,安抚了一下她的担心,“别急,许是跑得远了点,我去找找。” 林钰跑得快,一会儿工夫便没了踪影。晚镜手拢在嘴边喊着李坤的名字,可怎么喊都没有回应,让她心慌不已。她站在林中,前后都不见人影,只有妖妖盛放的桃花遮天蔽日。 桃林深处晦暗不明,水气滞留在空气中形成淡淡薄雾,除了流水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太过安静,静的怪异。 ------------ 28. 寻人 林钰往林子深处走,他没有晚镜那种道不明的怪异感,只是担心李坤磕碰到,或者调皮的故意不给他回应。 桃林的地面上覆盖着残叶枯枝,被水汽沤得有些发软,脚踩上去也落不下什么印记。李坤得步子小,按说是不会走的太深入的,可问题在与林钰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只能大致圈定了一个范围,来来回回得绕圈子。 已近晌午,李檀和李淳把食盒取了回来,李香儿这才发现林钰和晚镜带着李檀离开已经很久了,安顿了一下另外的爷仨后,便也往桃林深处寻来。一边走一边腹诽着自己当个娘是多么的不容易。 走了一会儿后,李香儿便看见了晚镜,一个人站在桃林里有些无措的四下张望,走过去叫了一声镜儿,晚镜一回头倒把李香儿吓一跳,赶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晚镜的小脸儿有点发白,一脸的茫然惊惶,眼里含着泪,看见李香儿后差点哭出来,稳了稳心神才道:“娘,坤儿不知道跑哪去了。” 李香儿养了晚镜十四年,就没见这姑娘流过泪,连李老庄主过世的时候她都不曾显出难过来,现在看晚镜这模样,李香儿觉得李坤一定是出了大事,一下就慌了。 “你慢慢说,坤儿怎么了?” “我和林钰说了会儿话,再回头找坤儿就不见了。” “林钰呢?” “去寻了。我……我喊了好久也没人应声。娘,是我不好,我没看好坤儿,是我不好。”晚镜搓了搓手,嗵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虽然李香儿很疼她,可她知道自己毕竟不是亲生的,如果李坤真是出了事,她觉得自己没脸再在霁月山庄呆下去了。 李香儿的性格虽然大而化之,却也是聪明人,她打心眼里爱这个女儿,所以也最怕晚镜对自己的身世吃心,于是急忙扶起晚镜来,疾声道:“那崽子年纪小,就爱乱跑!你跪个什么劲。不怕,霁月山庄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大不了把这十字沟翻过来找,还愁找不出个李坤!” 说罢,哼了一声,把裙摆一撩扭头就要走,就听有人喊道:“娘啊!你能不能别这么风风火火的?” 晚镜回头,就看见林钰正从林子深处走出来,肩膀上趴着看上去完好无损的李坤。晚镜登时觉得浑身松快,不由得笑了一下,仿佛霞光破开晨雾,连空气都亮了起来,看得林钰的心差点跳出来。 晚镜擦了擦眼角快步迎了过去,“坤儿没事吧?” “没事,这小子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睡着了。大概是上午跑得累了。”林钰在李坤的小屁股上捏了捏,李坤却毫无反应,睡得正酣。 晚镜轻轻地拍了拍李坤的后背,一颗心稳稳地落了回去。低头看见林钰的衣摆上粘了不少细碎的枯枝,鞋也都被地表潮湿的覆盖物洇湿了,有点过意不去,小声地道:“麻烦你了。都怪我,好端端地发的什么感慨,真是误事。” 林钰咳了一声,腾出手来对着晚镜的脑门一弹,“这是说的什么傻话?这话说的比什么都让我觉得麻烦!” 晚镜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得道:“好,算我说错了。” 李香儿疾步过来,满眼心疼地看了看林钰怀中的李坤,却嘴不饶人地说:“这臭小子真不让人省心!镜儿不管他。点心拿过来了,赶紧去垫垫肚子要紧。”说罢,拉起晚镜往外走。 晚镜好笑又无奈地回头看了看林钰,林钰便也对她笑了笑,示意晚镜放心。 几个人前后脚地往林外走,谁也没注意到趴在林钰身上的李坤慢慢地睁开了眼,黑黑的瞳仁看着桃花林的深处,却仿佛没有焦点般的散开了目光。 ------------ 29. 酣睡 一家人在桃花林浅滩悠哉哉地赏了一阵子景,但清明期间毕竟天气未暖,过了晌午就觉得有些凉了,便起身返程。 李坤一直睡着,上了车后晚镜便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膝上,看着他酣睡的小脸,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愧疚之意。 幸好幸好,李坤没出什么事。 晚镜握着李坤的手,觉得那双小手冰凉,便解了披风给他盖严实。这边刚盖好,林钰便掀了车帘子探进来,看见李坤身上盖着的披风楞了一下,旋即又笑了。那笑容里有点小小惊喜。 “怎么了?”晚镜瞧着他的表情觉得怪有意思的。 “我担心坤儿睡着会觉得冷,想把披风给他盖上。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既然你的已经给他了,我的披风就给你披着吧。”说完手往车厢里一扬,便把他那件墨蓝色掐银丝暗花的披风盖在了晚镜身上。 披风上还有残留的温度,她便裹紧了一些,觉得温暖塌实,不一会儿便靠在车厢壁上睡着了。 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半梦半醒间,晚镜隐约听见李坤在叫她,一声声的姐姐带着恐惧与焦急。 晚镜惊醒过来,睁开眼看见李坤还在自己膝上躺得好好的,才松了口气。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然后便是林钰进来将李坤抱了出去交给了刘嬷嬷,晚镜这才发现已经到家了,不由得有些窘迫。 “这一天,走的累了吧?”林钰看见晚镜睡的小脸两团红晕,觉得极是可爱,直恨天色渐暗,不能让他看得更清楚点。 “嗯,刚出十字沟就睡着了,竟然就一路睡了回来。”晚镜起身才发现腿麻了,差点跌趴下,林钰眼疾手快的扶住,毫不含糊地把她从车厢里抱了出来,放在了门前的上马石上。 “哪条腿麻了?”林钰问。 晚镜含笑摇了摇头,“没事,歇一下就好。” 林钰嗯了一声,对着晚镜的右腿轻轻一拍。原本这腿就麻着,被他这一拍晚镜立时就受不了的喊了起来,缓过劲后便伸手去抓林钰,林钰却跳开一步,一脸得意地站在不远处大笑,道:“据说这样好的快,要不要再帮你治一下。” “你比李坤还幼稚!”晚镜好气又好笑地说。 两人正打闹,就见初云急匆匆地从大门里跑了出来,看见林钰和晚镜也顾不得行礼,便道:“大少爷,小姐,老爷夫人让你们赶紧去看看小少爷。” 林钰和晚镜俱是一怔,问道:“坤儿怎么了?” 初云摇头,“不清楚,刚刚遇见夫人时夫人就吩咐了一句,然后便往小少爷房里去了,好像挺着急的。” 晚镜也顾不上腿麻了,扶膝起来一瘸一拐地便往里跑,林钰跟过去打横地把她抱起来,大步流星的往李坤处走去。 进了李坤的房间便看见李香儿和林墨山都在,旁边杵着手足无措的刘嬷嬷。李香儿正两手架着李坤的胳膊摇晃,一边晃一边喊着李坤的名字。可李坤却像毫无知觉似的垂着头,任凭李香儿怎么折腾就是不醒。 晚镜和林钰走到床边把李坤从李香儿手里接过来,喊了几声却也还是那个样子。林钰探了探,发现李坤的鼻息和脉搏都正常,也没有发热昏厥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林钰拧着眉看了看屋里的人,却是个个噤声,不敢说话。林墨山紧紧地抿着双唇,看了李坤一会儿后对林钰道:“许是今天在十字沟里惊了风?你不是说他在林子里睡着了吗?” 林钰一听这话,不免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没看住幼弟。 晚镜没有理会这些话,眼睛有些出神似的看着李坤,一种极不好的感觉从心底浮了上来。 ------------ 30. 投医 林钰把李坤轻轻放躺盖好了被子,吩咐人赶紧去请大夫过来,又转头问刘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道啊!”刘嬷嬷嗵地一声跪在地上,眼圈红红地说:“刚才进门后夫人说小少爷已经睡了一下午了,让奴婢哄一哄,醒了盹就带去膳堂用晚饭。奴婢抱了小少爷回屋,给他拧热毛巾擦脸。照平时这脸擦完后小少爷睡的再沉也能醒了,可今天却没反应,我就逗他,可怎么逗都没有反应,这才觉出不对来。”话说完,刘嬷嬷就哭了起来。她从小带着李坤,感情深厚不逊亲生,林钰自然相信刘嬷嬷不会对李坤做什么手脚,一时也没有头绪便下意识地看了看晚镜。 晚镜正四下里寻望,却是愁眉不展。 她在这屋里没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没有看见李坤的魂魄。当年李老庄主弥留时,魂魄已经离体,晚镜看得清清楚楚。这屋里没有李坤的魂魄,是不是可以说李坤并无生命之虞? 既然如此,又为何睡不醒呢? 屋里的空气很压抑,时不时地爆出李香儿的一声喊叫,似乎她是想看看能不能把李坤惊醒过来,但也是徒劳。晚镜抚了抚李香儿的手臂,“娘,别急,等大夫来看看就好了。” 正说着,张禾便领着大夫跑了进来。这延青堂的纪大夫与霁月山庄熟识,进得门来也不多客套,直奔床边,拉起李坤的小手腕号起脉来。 纪大夫半阖着眼,号了左手号右手,右手号完又换左手,摆弄了半天却是一头的细汗,最后啧的一声站起身来,弯腰拱手道:“恕老夫医术不精,小少爷这脉象似乎并无大碍,气息平稳,看着……,看着就是睡着了而已。” “哪有睡着了叫不醒的!纪先生这是糊弄我们呢?”李香儿跳了起来,逼到大夫跟前口不择言地说。 林墨山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勉强地笑道:“先生莫怪,拙荆这是心急,多有得罪。” 纪大夫忙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夫这确实是……”他话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觉得脸皮烧灼。自己行医几十年,竟对李坤的状况毫无头绪,觉得很是丢脸。 “小少爷这……别是中了邪了吧?”刘嬷嬷半跪在床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屋里正静的胶着,这极小的声音却也都被众人听了个真切。 林墨山没多理会,他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倒是李香儿又蹿了起来,对张禾疾声道:“去!请清凉观的玄道长过来,快去!” “回来!”林墨山喝了一声把江渝叫住,“搞什么乌烟瘴气的事,神神鬼鬼之事岂有道理。真是病急乱投医!” 李香儿气的脸都红了,回头对林墨山道:“什么叫乱投医!锦城最好的大夫在这了又如何?你还要去大内请了太医出来不成?” “爹,去请吧。”晚镜忽然起身对林墨山道,“女儿觉得试一试无妨,有大伙在一边看着,出不了乱子的。” 李香儿趁机对张禾使了个眼色,张禾看了晚镜一眼,见她也在点头,便不再犹豫拔腿跑了出去。 林钰把晚镜拉到一边,低声问了问她,晚镜便与他说了这屋里的状况,“我能看见鬼魂,却不太懂得这些鬼神之道。坤儿的状况似乎不一般,玄道长要是能看出一二来,咱们也好知道从哪着手。” “坤儿的魂魄还在?” 晚镜沉默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人的魂魄如果还在身体里,晚镜是看不见的,可如果这魂魄已经游荡到了别处呢? 她总觉得,这事与十字沟那片桃花林脱不开干系。 ------------ 31. 玄道长 清凉观是前朝便有的老道观了,在锦城东门外的倒瓮山上。张禾赶了马车往东边赶,好在霁月山庄也在城外,倒省去了打点城门的麻烦。一刻钟的工夫张禾便到了倒瓮山下,拴好了马车便开始沿着石阶往山上飞奔。 倒瓮山不高,还不如十字沟的那些山丘高,可石阶却修的曲曲折折,平白多出很多脚程,等张禾拍到清凉观的大门时已是气喘吁吁。 清凉观已经闭了门,张禾刚拍了这一下门便有个小道往外探出头,借着门口的风灯打量着张禾,先是皱了皱眉头,旋即又笑起来:“这不是天工坊的张兄弟,怎么这晌上山了?”说着便把门打开了一些。 “无量观。”张禾一揖施了个道礼,“柳道兄,我这是替我家霁月山庄林庄主跑这一趟的,想见一见玄道长,有要事相请。” “噢——”小道一听竟是笑了起来,一脸了然地说:“道长说今晚会有人找,让我看着门,果然就来了。” 张禾听了一惊,心里生出些肃然来,赶忙又是一揖,“那就劳烦道兄通禀一声,我就在这等着。” 小道点头,虚掩了门返身进了观中。不消半刻钟,观门嚯地一声打开来,张禾就见一穿着铁锈红色宽袖道衣的的中年人跑了出来,脑顶一个松散的牛心发髻,歪歪扭扭地插了根桃木簪子。 “走走走。”中年道士一拽张禾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山下去。 张禾回过神来的时侯已经到了山下,红袍道士正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天已黑,张禾虽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却觉得这是玄道长没错了,传闻中他永远慌里慌张的,大约就是这模样。 张禾也上了车,甩起鞭子往霁月山庄赶,拐过城墙到了城西时,玄道长突然把车帘撩开了,拍了拍张禾的肩膀,“小兄弟,咱这是去哪?” 张禾差点从车上栽下去,满眼狐疑地回头看了看他,刚刚因为那小道一席话而生出的敬畏悉数烟消云散去。这玄道长别是蒙事的吧?还是说自己接错人了? 张禾心怀忐忑地领着玄道长进了李坤的屋子,声如蚊呐地报道:“庄主、夫人,好像是玄道长到了。” 林墨山没吭声,李香儿奇道:“到了就是到了,什么叫好像到了?” 张禾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干笑两声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只得侧开点身子,把站在身后的道长引了进来。 “好家伙!这么多人呐!”玄道长抄着手往前迈了一步,眨巴着不大的眼睛打量着屋里众人,目光掠过晚镜时顿了一顿,随即笑眯了眼睛。 林钰心中陡然而生了恼怒。这道长一进门他就看着不顺眼,五短的身材还没脖子,道袍的大领仿佛直接嵌进肉里一般,大脑门塌鼻梁的长相,一双小眼睛露着贼光,头发油腻纷乱地顶着个小鬏鬏。别说他是道长,就是游街算命的恐怕都没人愿意信。 更可气的是看着晚镜的眼神!林钰皱眉往晚镜身前挡了挡,耐着性子道:“您就是清凉观玄道长?” 玄道长嘿嘿一笑,点头忙道:“正是正是,咱今儿个是要驱邪呀?还是捉妖?” “来看看我儿子。”李香儿扒拉开身前的人把玄道长拽到床边,玄道长还没有李香儿高,微仰着头,赞叹道:“这位夫人好福气!”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林钰鼻子气歪了!好福气?要真是好福气的何至于大黑天儿的跑去道观砸门!这牛鼻子老道真真的不着调。 李香儿懒得理会,忙不迭地把李坤的情形跟玄道长说了说,然后指着躺在床上的李坤问道:“道长。您是道长吧?不管了,反正您给看一下我儿子这是不是中邪了?” 玄道长站在床边,只瞄了一眼李坤便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击掌道:“谁说这是中邪了?这孩子明明是魂儿没了!” ------------ 32. 命魂 要不是林钰拦的快,玄道长大概已经被李香儿踹出门去了。就没见过在人家病床前放声大笑的! 晚镜原本一直在一边看着,这时却忽然出声道:“初云,去给道长上盏好茶来。”她几步行至玄道长跟前,浅施一礼,“烦请道长说得详细点。” 玄道长眯着眼睛憨笑了两声,眼中却是点点精光一闪,满意地嗯了一声。林钰瞧着奇怪,附道晚镜耳边悄声问道:“这道士看着可真不靠谱!他的话也能信?” 晚镜轻轻摇了摇头,回了他一个不知道。一屋子人看向晚镜的表情都充满质疑,确实,这玄道长看着太不像样了。 晚镜只得装作看不见众人的眼光,气定神闲地看着玄道长。她能感觉到玄道长身上的一股气息,很纯净,却不同于李坤那种小儿的轻灵纯净,而是温暖浑厚的,让她觉得可信。但这些她却没办法解释。 倒是林钰听晚镜说完后便敛去了心底的烦躁,站定在她身边,与她一齐看向玄道长,等他继续说下去。 晚镜未露声色,却在心底淡淡地笑了笑。 “这孩子的命魂丢了。”玄道长呷了口茶后才幽幽地说道。 “命魂?”满屋子的人齐声疑问道。 “对喽!这人啊,有三魂七魄,这都听说吧?三魂,便是天魂、地魂和命魂。天地二魂聚合而生命魂,人寿终时命魂离身,而天地二魂则重归阴阳。阳寿未尽时,天魂出了问题人便状如痴呆,地魂出了问题人便神经散乱,这命魂出了问题,人就会生病。” “那就是说,我儿子这就是病了?”李香儿似懂非懂地问道。 “非也!”玄道长斩钉截铁地道,说完又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急得李香儿差点再次飞脚上去。 “你儿子这不是命魂受损,而是干脆不见了。天地二魂仍在,二魂所生的命魂却没了,所以才醒不过来。” “不懂不懂!你干脆点说。”李香儿挥了挥手,不耐地道:“该怎么办才能让我儿子醒过来,做什么事提什么要求要何等答谢,我这里一概都应了!只要你能让他醒过来。” “呵呵,这个啊……”玄道长想甩一甩拂尘却发现自己根本忘带了,便低头理了理道袍,慢条斯理地说:“清凉观的老律堂可是该修了呢。” “没问题!”李香儿单脚踹着椅子沿,“等我儿子醒过来叫了一声娘,账房立刻奉了银票上倒瓮山!” “哎!咱可说清楚了啊,你儿子醒不醒的过来还要看他的造化。这命魂丢在哪了我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能不能找着也两说着。你们去找,找到了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归位,可若是找不着,玉帝下凡也是没救的。” “你个老东西!”李香儿登时就急了,撸了袖子就要动手,这次却被林墨山拽住了。李香儿回头看着自己的相公,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林墨山对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对玄道长冷言道:“辛苦玄道长跑这一趟了,犬子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张禾,送道长回山。” 林墨山从一开始就不信这些,见识了这玄道长的作派后,干脆就把他划进了骗子的行列。他霁月山庄一向仗义疏财,却也不是活该做冤大头的,凭这道士掉两句书袋子就想诈捐,未免太小瞧人了。就这三魂七魄急急如律令的屁话,他林墨山也会说! 林墨山下了逐客令,那玄道长倒也不慌,“最多七天的时间,噢,除去今天就是六天。也罢,反正不是我儿子。”他的话是对着林墨山说的,说罢作势起身,可眼睛却看在了晚镜的身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 “等一下。”晚镜上前拦住了玄道长,沉吟半刻后对林墨山道:“爹,您也去想想别的办法,至于玄道长说的事,我来做。” ------------ 33. 谁的魂 晚镜的话一出,屋里先是静了静,随即林墨山便哼了一声,直言道:“镜儿不必费这等工夫了,这事儿爹来想办法,你不要管了。” “爹,自然还需要您多方投医寻诊的,可您让女儿什么都不做,女儿哪里安得下心来。玄道长说的倒也不妨试试,走不走的通,好歹也是条路。” “行行,就这样。”李香儿一言定了下来,“钰儿你陪着她。”言毕,她又转头看了看依旧酣睡的李坤,忧心之色难掩,眼眶虽是红红的,却要强着不肯流泪。林墨山看着李香儿这样子,欲言又止,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一切小心,坤儿是我们的孩子,你也是,别逞强。”林墨山对晚镜道。他知道晚镜为着没能看住李坤的事原本就内疚,如今李坤出了事,他担心晚镜自责之下会太过自苛,才出言嘱咐。 晚镜心中明白,便垂下眼点了点头,觉得眼眶温热。退了几步到玄道长身边,“道长,我送您出去,还有些问题得请您详叙。” “是啊,还有些事情。”玄道长含糊其辞地说道,抄着手率先走了出去。 已是近落更的时辰了,新月一弯,游云数朵,遮得四下晦暗不明,树影都摇晃出了几分窥视之意,仿佛是打量,想看清所有的秘密。 此刻此景,回廊里不紧不慢地走着一个身着锈红大袍的道士,还真是让人汗毛孔都泛凉。林钰跟着晚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刚刚有些回暖的天气仿佛一霎间就被打回了原形。 “小子,你站远一些。”玄道长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对林钰说。 “为什么?”林钰未退反进,站定在晚镜身边,保护姿态十足。 玄道长没有说话,刚刚在房间里的那种不着调此刻已没了踪影,表情带着几分严肃,倒真显出几分道长的样子来。 “哥,你先回避一下,我与道长说几句话。”晚镜淡淡地道,说完也不等林钰开口,便随着玄道长往前走去。 林钰想跟上去,迈了半步却没再向前。他眼不错珠地看着晚镜与道长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声地说着话。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么多年与晚镜的亲近都是假象,除了霁月山庄,除了这个家,晚镜仿佛还有着一个他永远都无法靠近的世界。他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什么样,甚至他连那个世界的门在哪都摸不清,更遑论打开,再走进去。 而此时更让林钰郁闷的是,晚镜居然叫他——哥? “你是谁呢?”此时的玄道长正在向晚镜问出一个看似很白痴的问题。 晚镜怔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道长问的究竟是什么,不由得暗暗点头。这道长果真是有几分神通的,李坤的事看来真得要按他说的去做才行。晚镜这一走神便忘了回玄道长的问题,若是别人恐怕会沉住气等着,可这玄道长却是个没耐性的,见晚镜不说话,自己倒先憋不住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吗?主要是啊,你的天地二魂与你的命魂不合!”玄道长挠了挠下巴,“你可有八字?” 晚镜摇了摇头,“没有,我姐是捡来的,不知道自己的八字。” “命魂不合,又没有八字……”玄道长沉吟了一下,又仔细地打量了晚镜一番,忽然笑道:“姑娘不要与我打太极了,我是道士,最擅长的就是打太极。”说完他自己得意地笑了两声,却见晚镜对他的笑话全无反应,便讪讪地将笑声变成了两声干咳。 “既然你不说……”玄道长说着话一边把手拢进袖子里,忽然调门一转,厉声道:“还不快现形!”话音未落,只见他手掌一扬,然后就有个东西贴在了晚镜的脑门上。 ------------ 34. 争吵 晚镜被玄道长的举动吓了一跳,调整目光看着晃在自己眼前的东西,明黄的颜色,似乎是张符箓。再看玄道长,他正托着肘,左手紧合双指,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晚镜有些哭笑不得,等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道长,念完了吗?” “哈?”玄道长猛地睁开眼往后跳了一步,惊道:“你怎么……” 晚镜伸手把脑门上的符箓扯下来,看了看又递给玄道长。玄道长有点惊惧地看着晚镜,半晌才接过符箓,疑道:“你不是夺舍?” “不是。”晚镜嗤了一声,忍不住笑道。 “你……,真不是游魂或者妖人夺舍?” “不是。”晚镜又肯定地答复了一下,“如果是的话,刚刚是不是就被你打出来了?” “嗯嗯,你说的对……”玄道长挠了挠自己头顶的发髻。要说,他对自己的法术还是有信心的,若真是游魂妖人作祟,他一张符箓上去肯定就趴下了。这下玄道长这可有点弄不明白了,“天地二魂都在,那这身体的原主哪去了?” 晚镜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些无辜和懵懂地看着玄道长。她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曾是游荡的鬼魂,然后跌落冥河来到这里的吧,那样的话恐怕道长是不把她打出来不罢休的。 至于原主去了哪里,她知道是往生了。这几年她也回想过几次刚刚来到这世时的情形,心里也是有些疑惑的。 当年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时,那半夜挖坑埋人的两个女子行事古怪,话里话外也透露了原主是被害的。那俩个女子的衣着上着讲究,至少是富贵之家的,那么害死女婴的原因一定不是因为养不起。 也许是宅门争斗之类的剧本,可是,这原主不过是个女孩,富贵家的女孩子多数会用来结姻亲,既有用又无害,何至于刚出生就被杀? 晚镜分析了几次却也没什么头绪,索性不再琢磨,反正不管内情如何也与她现在的生活无关就是了。 “手伸出来。”玄道长活动了一下手腕,对着晚镜勾了勾手指,语气不容置疑。 晚镜知道他这是想摸骨,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伸了手,玄道长捋着她的手一路捏到胳膊。还没捏几下,横里就蹿出一个人来,二话不说照着玄道长的腮帮子就是一拳。 玄道长呜了一声,胖胖的身体就后仰撞到了墙上,又像个球似的弹起来,眼看着脑袋就要往廊柱上撞去。晚镜赶紧伸手拉住玄道长的大道袍,怎奈他那身子太重,虽然勉强稳住了身形,道袍却也嘶拉一声扯开了道口子。 玄道长还没回过神来说话,晚镜却先恼了,转头气鼓鼓地对林钰道:“你干什么?!好好的打人做什么!” “好好的?”林钰啐了一声,鄙夷地看着玄道长,“这也算是个方外之人?对你动手动脚的!一拳算是很给面子了。” “道长在给我摸骨!林钰,你……”晚镜点了点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甩手转身去看玄道长的伤势。 林钰也气了,上前拉住晚镜的胳膊,“这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什么摸骨,明明就是占你的便宜!” “够了你!”刚刚在屋里时,林钰对她不动声色的信任和支持让她还有点感动,这会儿又叫嚣着说人家是江湖骗子,不由分说的打人。怎么说这玄道长也是家里请来救治李坤的,后面的事少不得请他帮忙,这一拳下去要是玄道长撂了挑子,李坤那边要怎么办? 晚镜压着火气瞪了林钰一会儿,别过头去,冷声道:“你要是如此觉得,这事你便不要参与就是了。” “晚镜!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林钰心急地脱口而出,说完却立时就后悔了。可转圜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晚镜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就更不劳哥哥费心了,也省得晚镜白白辜负好意。”说完便扶起玄道长往门口走去。 ------------ 35. 较劲 晚镜搀着玄道长往山庄门口走,玄道长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忍不住抽了口冷气,骂道:“死小子下手真重!” 晚镜歉疚地看了看玄道长的那张胖脸,“道长,这……晚镜代他向您道歉。” 玄道长斜着眼瞄了瞄晚镜,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又少不得嘶了一声,“丫头,你叫他一声哥哥,可那小子怕是没把你当妹妹。” 晚镜一时没转过弯来,以为玄道长这还是在责怪林钰冲动,忙道:“道长,我哥也是关心则乱,幼弟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难免烦躁,您大人大量。” 玄道长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他是方外之人,对男女之事虽然看得明白却也懒得多管,倒是眼前这丫头的状况更让他感兴趣,刚才虽然没捏几下却也探到了一点,便道:“按说命魂不在了天地魂也该回归阴阳,却不知怎么却没有散,而是换了你如今这命魂。天地二魂主运,你这命格本该是极贵重的,如今命魂换了,老道我就看不明白了。要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还在,兴许倒能说出一二来。” 晚镜看玄道长换了话题,又没有过多责怪之意,才松了口气,少不得顺着他的话道:“道长说笑,既然是您徒弟,又岂有师父看不出来徒弟却可以的道理,您过谦了。” “唉,有些事并不是靠后天修为能达到的。”玄道长的神色语气都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天地玄妙,世间总有参不破的机缘。既然你不是鬼魅邪祟,我也不必为难你就是,你自己好自为之。” 晚镜将玄道长送出了山庄,嘱咐张禾好生送玄道长回倒瓮山,自己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径直回了观自在,让初云闭了门,洗漱后便熄灯睡下了。 林钰走到观自在门口时见门关了,心里又是气恼又是后悔,愣愣地在观自在门口杵了一刻钟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林钰收拾妥当直奔观自在,到了那却被初云告知晚镜一早就已经出去了。林钰心底的火气登时就被拱了上来,咬牙切齿地想:“好你个晚镜!就算我昨晚打人不对,可我那不是不知道那肥道士在干什么吗!哪里就十恶不赦了?这晌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亏得我辗转反侧一晚上想着今天如何道歉。你气,我还气呢!” 初云战战兢兢地看着林钰呆立在门口,脸色变换不定,也不敢出声。这对兄妹往日里都好好的,今儿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正发愁着要不要说话,就见林钰袖子一甩,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了。那走路的力气,恨不得将那石子路跺碎了。 这时的晚镜正坐在马车里往十字沟赶,驾车的张禾坐在车厢外,手里挥着鞭子却有点魂不守舍。 今儿一早天刚蒙蒙亮,初云便过来找他,说大小姐要往十字沟去一趟,请他套车。张禾觉得奇怪,这大小姐往常很少出门,出门一般也都是大少爷陪着去,今天怎么换了? 想归想,张禾还是麻利地收拾停当将车赶到门口等着。不一会儿晚镜便出来了,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地就上了车,撂了帘子到现在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禾心中有点忐忑,却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一路赶车一路赏景,越走心情倒是越轻快了起来。 “小姐,是驾车进十字沟还是把车停在口上?”到了十字沟,张禾勒停了马车后隔帘问晚镜。 “走路进去。”话音未落晚镜便撩了帘子出来,单手一撑,淡蓝色的轻纱裙摆划出一道弧线,身如轻燕般地跳到了地上。 张禾怔忪了一瞬,旋即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将马车拴在木桩上,随着晚镜进了十字沟。 ------------ 36. 十字沟 十字沟里的桃花林与昨日并无分别,只是今天已过清明,来祭祀扫墓的人没了,便更多了几分静谧。不过这静谧看在晚镜眼里却只是诡异,铺天满地的桃花毫无美感,就像化作了美人的狐妖,矫饰的外表下透出来一股阴森之气。 晚镜一入十字沟,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气息若有似无的弥漫在桃花林中,辨得出来,却不知从何而起。 此时正是清晨,按说山间树林里的鸟儿早起,该有啼鸣之声,可这桃林却静的吓人,沤得发软的地面脚踩上去也是悄然无声。这种安静有时比嘈杂还让人受不了,人仿佛是失聪了一般,觉得耳朵难受。 好在有张禾的呼吸声均匀地传来,再加上他本身的气息纯净,才让晚镜觉得好受了一些。 其实她并不想带张禾出来,因为张禾不同于林钰,他不知道自己能看见鬼魂之事,这让她在寻魂时会有诸多不便。可是她也不敢独自入这桃花林,她不怕鬼,却怕这桃花林里的诡异根本不是鬼。 家中李坤已经出了事,她若是再有任何麻烦,恐怕爹娘更要焦心了。 “小姐,小少爷的命魂会在这十字沟吗?”张禾昨天也在李坤房里,自然也听见了玄道长的话。 晚镜停下脚步来匀了口气,往四面看了看后才轻轻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是坤儿昨天是在这里睡着的,也只有这的可能性最大。” 说完,两人便继续往桃花林里走,远远地听见水流落差发出的声音,晚镜知道是那条简易的石头堤坝要到了。 等走过了那条卵石堤坝,便有淡淡的水雾气散在了林中。晚镜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看来路,发现这堤坝以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雾气,这堤坝,就好像一个界限似的,她昨天却没有注意到。 “怎么这雾好像还有分界似的?”张禾似乎也看出了问题,自言自语似的说。 晚镜看了张禾一眼,往日只觉得这少年机灵,到没发现他还是个仔细的人,点头道:“昨天我与林钰也走到过这里,却都没注意到这点。” 张禾听出了她话中的赞许之意,有点不好意思,“平日进桃林都是赏景,若不是小少爷出事,谁会存了心思看这些呢?” 晚镜笑了笑没再言语,轻轻地拎着裙摆继续深入,一边走一边问张禾:“这桃花林平时来的人多吗?” “桃花开的时候人会多一点。不过从锦城赶车过来,一路赏景走到河滩那里也就差不多了,饮酒的饮酒,赛诗的赛诗,往里再走的人应该很少。我倒听人说过,说这桃花林邪性。” “邪性?怎么说?” “您看这满沟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桃树,再加上这十字沟形态怪异,走进去后看到的景都差不多,走上一会儿就会觉得含糊,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张禾挥了挥手打散着面前的雾气,“加上这雾也是越来越浓,敢往里深入的人很少。” 晚镜驻足往四周看了看,眼下只能见到依稀几棵离自己最近的桃树,远处则是白茫茫的一片。今早出门时天边有朝霞,按说不该阴沉成这样。 继续向前又走了两刻钟,雾气渐渐的开始淡了,晚镜心中一喜便加快了脚步。可等到雾气尽散时,晚镜和张禾却都傻眼了。 出现在他俩眼前的,分明是那道简陋的石头堤坝。 ------------ 37. 符灯 晚镜走到那石头堤坝前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确认这就是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心里生出一点悚然的感觉来。 “鬼打墙?”张禾也盯着那堤坝。青天白日的,明明是一条直线的往前走着,怎么会绕了回来?雾气再重也该不至于此,就算什么都看不清楚,两人也该从十字沟的另一头穿出去才对,怎么会走了回头路?除了鬼打墙这个说辞,他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了。 晚镜不置可否,想了想,再次转身往桃林深处走去,张禾赶忙跟上。这次两人走的很快,一路无话,等雾气再散,却又是那石头堤坝出现在了眼前。 “这不可能啊!”张禾心里有点发慌,再看这桃林也开始觉得鬼气森森的了。 “这是有人故布迷阵,不想让人深入桃林。”晚镜说道,语气虽是淡淡的却透着丝冷意,脸上也是寒霜三尺的模样。 阵法之类的她是一窍不通,问了问张禾,他也是摇头。晚镜忍不住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觉得太阳穴跳痛。 按玄道长所说,李坤的命魂离体最多七日,七日之后天地二魂一散,便是再无回命的可能。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她却连这桃花林都走不进去,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李坤的命魂? “小姐……”张禾有点犹豫地叫了晚镜一声,“咱们是来找小少爷的命魂的,何必非要走到这桃林深处去?也许小少爷的命魂并不在那。” 晚镜虽然点了下头,却并没有张禾料想中的恍然大悟之意。张禾的逻辑她是明白的,命魂是命魂,桃林是桃林,这两者间并不一定就存在着必然的关系。他是想先去试试别的途径,至少不必将大把的时间耗费在这走不进去的桃林里,若是别处没有再回来想办法。 第一次无功而返时晚镜也曾这样想过,可再次折返后她便笃定了李坤的命魂定在这桃林之中。既然有人要遮掩,那遮掩的必然是不欲人知之事。 李坤丢了命魂,桃林又走不进去,诡异之事哪来的这么多凑巧。 “再走!”晚镜铁了心了,李坤之事她绝没有退却的道理。 张禾却一步拦在了晚镜身前,“小姐稍等,那玄道长可说过如何才能寻到小少爷的命魂?这魂魄又看不见。” 晚镜心底呀了一声,赶忙让张禾把随身的包袱解下来。她是看得见鬼魂的,所以忽略了这个问题。晚镜感知魂魄不完全是靠眼睛,刚刚一路上她留意过,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并没有魂魄存在,可张禾并不知道这点。 以张禾的角度想,也许他们刚刚已经错过了李坤的命魂也未可知,所以才有这样一问。 晚镜接过包袱,从里面摸出一盏符灯来。这符灯有茶壶大小,黄色帛纸裱糊,做成了莲花的形状,很像鬼节放的河灯,不同的是,这灯上用朱砂写了一些咒文。 “你不说我倒忘了,昨天玄道长让你带回来的这个东西,大概能用。”晚镜遮掩着说道。其实她不知道这灯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既然是道长给了,必然有他的道理,也许能靠它穿过雾气。 张禾掏出火镰打出火来将符灯里的蜡烛点燃,虽是白天,却仍能看见灯光映出了淡淡的一圈橘色光晕,感觉不一般。他也在中元节放过莲灯,这时点起心中不免有点发毛:“听说莲灯是给鬼魂引路的,不会把咱们引到阴间去吧……” “要是能引到阴间去也好,我倒想直接问问阎王。”晚镜心里想着,却没把这话说给张禾听。 两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符灯进了桃林,晚镜神经紧绷,把所有能调动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可是,当他们穿过雾气后,结果还是大失所望,那恼人的石头堤坝又出现了。 晚镜疲惫不堪地埋头坐在了桃树下,此时连哭的心都有了,心乱如麻的将符灯扔到一边,心底竟有点绝望。 也许只能再上一次倒瓮山找玄道长帮忙了,可是那天他也说了命魂归位可以,寻魂这事却是不管的。原本他们与玄道长并无多深的交情,林钰还把人家打了,真真难办。 思及此,晚镜越发的气起林钰来了。 ------------ 38. 拆坝 晚镜在心中咒骂林钰的时候,张禾却蹲在石头堤坝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儿,他回头问晚镜道:“小姐,既然雾气以此为分界,咱们每次走回来又都会回到这里,这堤坝必然是有些古怪,如果拆掉的话会如何?” 晚镜闻言抬起头来,思索了一下道:“布阵之人会如此简单?就一个石头堤坝,那未免也太容易解开了。” 张禾抿嘴一笑,“倒不妨试试看。”说罢便跳进了齐腰深的水里,手脚并用的开始拆。 晚镜走到河边看着,觉得张禾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试试看,万一是自己想的复杂了呢,横竖拆了这堤坝于自己又没有损失。 堤坝就是用碗口大小的卵石垒成的,很简陋,所以拆起来倒是很快。随着石头咚咚的落水声,水流渐渐没了阻隔,缩小了落差之后水声也缓和了许多。 正拆到一半时,忽然又有一个人哗的一声跳进水中,尺高的水花溅了蹲在岸边的晚镜一身。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张禾惊讶地看着林钰。 林钰哼了一声,看着晚镜讶然的表情心里觉得痛快了一点,却没有说话,连推带踹的拆的很是起劲。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你怎么会在这,我就怎么知道你们在这。”林钰硬邦邦地回道。 晚镜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闹起脾气来了?玄道长挨打之事还没有找你算账,你竟还好大的不乐意。 张禾瞧出这俩人的气氛有点微妙,一时间也不好多言,只能闷头的拆堤坝。两个人拆自然是快了很多,没一会儿的工夫,那堤坝就不见了踪影。林钰和张禾爬上岸来,找个隐蔽的地方脱下衣服大概拧了拧,才又回到晚镜身边。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林钰问道。这话他明明是问晚镜的,可却偏偏瞧着张禾,把张禾问得莫名其妙。 “张禾,再跟我走一趟试试。”晚镜索性就坡下驴,你不理我,我也装看不见你就是了,不就是较劲么? “喂!”林钰看着张禾与晚镜往桃林深处走,终于是忍不住喊了出来,“怎么能把我撂在这?!” 晚镜驻足回头,狡黠一笑,“石头堤坝没了,我们总得放个标志物在这,才好判断自己走到哪了不是?” “张禾你留在这!”林钰追上去,却被晚镜拦住了。 “我们走了三趟了,你却是不熟的,好生呆着吧。”说完便带着张禾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张禾回头对着林钰耸了耸肩,以示自己的无辜,把林钰气的牙根直痒痒。 晚镜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走这一趟的。石头堤坝没了,手里又捧着符灯,总该会有个不同的结果才是。可当她再次看见林钰的时候,那眼神几乎像是看见了仇人一般。 林钰刚刚已经听张禾大致说了他们这一早上的遭遇,看见晚镜又走了出来,便知道尝试再次失败了。其实林钰心里也有些着急,但看见晚镜的样子,却只剩心疼了,温言地劝慰道:“别急,咱们再想办法,我倒不信这世上还有进不去的地方,大不了一把火烧了林子。” “你怎么跟娘一个思路?”晚镜没好气地说。 林钰把手里的几朵桃花扔进河中,拍了拍手说:“娘的办法一向最直接有效,不过火烧这个办法不好,万一烧起来几日不灭也很麻烦,我看不如砍了方便。” 林钰自顾自地说着,晚镜却根本没听,只看着那几朵顺水飘走的桃花出神,直到那些花不见了踪影,才问林钰:“你记不记得昨天咱们来的时候,这里有许多破败的莲灯?” “记得。怎么?” “嗯。”晚镜拿过那盏符灯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再试一下。” ------------ 39. 农家 晚镜站在水流已经平缓的河边,手捧着符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去,将点亮的灯轻轻地放在了河里。 符灯接触到了水面后原地轻轻打了个转,害得晚镜一通紧张,好在这灯没沉,而是随着水流向桃林深处漂了过去。 三个人沿着河岸,一路紧跟着符灯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后,浓浓的雾气开始变淡。晚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等雾气散开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啊了一声。 “啧。”林钰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竟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这里,原本像被劈开似的十字沟在此处缓和了山势,缓坡一路延伸到了河边。雾气已散,晌午的阳光明亮通透地洒下来,山中刚吐绿的树木草地都显得生机勃勃,丝毫没有刚才桃林中的那种阴森之意。 缓坡上有三间茅顶泥胚的屋子,用木枝圈了个简易的柴墙院子,院中竹竿上晾了几件衣裳,还有几只鸡咕咕地叫着满地啄食。 柴扉打开着,外面便是三五亩的田地。一个一身布衣的男子正弯腰在田里劳作,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两手泥土,明显是游戏的成份大于劳动。田埂边站了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正呵斥着小男孩不要给爹爹捣乱。 那男子时不时地直起腰来,看着身边的一对儿女,眼中满是疼爱。 晚镜对这桃林深处的情景设想过很多,比如诡异的道观,比如深不可测的山洞,她还想过这里会是一片尸骨山,更甚者,她都做好了真的走到阴间去的心理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这样一副和乐的田园景象。 在雾气渐淡的时候,林钰连随身的匕首都已经掏出来了,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却觉得自己攥着匕首的形象傻到不行,赶忙收了回去。 “咦?爹爹,怎么有人来了?”小男孩指着晚镜他们站立的方向,语调惊奇地说,小女孩闻声也回过头来,却轻轻地蹙了蹙眉。 男子直起身来看了看那三个人,对女孩道:“小珍,有客人来了,快去请人进来歇歇脚。” 小珍犹豫了一下,又看向爹爹,似乎是在确认她爹说的话。那男子再次点头,说了声去吧。小珍这才有点不情愿地从田埂上走了下来,走到河边的木桥时,那男孩喊了一声姐姐,便也蹦蹦跳跳地跟着下来了。 走到晚镜他们面前后,那男孩却躲在了小珍身后,只一双大眼睛满是新奇的打量。晚镜对他笑了笑,他便也笑了笑,又羞涩地把脸埋在了他姐姐身后。 “三位可要进家里歇歇脚?”小珍问道。这小丫头不大的年纪,说起话来却是不卑不亢的样子,既让人觉得礼貌,却也有点不太欢迎的意味在里面。听得林钰不禁有点皱眉。 “那就叨扰了。”晚镜微笑着对小珍点了点头。她也不是没有听出小珍语气里的问题,可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别说她只是语气不悦,就是拿了棍子赶人他们也是不可能离开的。 小珍嗯了一声,“那便随我过来吧。”说罢也不再看他们,转身拉起还在偷看的小男孩的手,“小宝别看了,走了。” 晚镜跟在两个小孩身后,林钰和张禾却着意落开了点距离。林钰压低了声音问张禾道:“你可知道这十字沟里有住家?” 张禾摇头,“我是没听说过。不过,我确实也没有着意打听过,也许别人知道呢?” “如果没有前面那些事,我倒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归隐之地。”林钰环视了一周,忍不住赞叹道。山水环伺,桃花掩映,三五间陋室在此丝毫不显粗鄙,只觉得与周遭相得益彰,独具美感。连刚刚一点都听不见的鸟叫也在此处出现了,清脆啾鸣之声不绝于耳。 “这可真是让人吃不准了。”林钰有点挠头,“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我怎么就是觉得这么怪呢?” ------------ 40. 秦淮安 走过架在河上的小步桥,那男子便扔了手中的锄头迎了过来,对着三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问道:“三位这是赶路经过?”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都是苦笑不已。赶路经过?他们能走到这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不知道有谁能那么好运的‘经过’这里。 晚镜是女子,不好与陌生男人说的太多,林钰便上前还了个礼,客客气气地说:“正是,我们三人到这十字沟里赏花,不知怎的就走迷了路。眼下确实是有些乏了,您若是方便的话可容我们在此歇歇脚,讨几口水喝?” 现在什么状况都摸不清楚,林钰自然是不能跟人家直说:我弟弟魂儿没了,我们是进来找魂儿的,你看见过我弟弟的魂儿吗? 那样的话,不是把人家气着就是把人家吓着,大棍子抡出来都不奇怪。再说了,这家独居此处儿透着点怪异,打草惊蛇了更麻烦。索性装傻说迷路算了。 “当然,里面请。”那男子大大方方地请他们进了园子。这男子约摸三十左右的样子,身形瘦削挺拔,长得颇为清秀斯文,除了那一身灰粗布的衣裤倒是没有一点庄稼汉的样子,却像个读书人。林钰暗暗地审视了一番,心中更多了点疑惑。 “蔽姓林,就是这锦城人士,不知主家如何称呼?”在院中石桌前坐下后,林钰拱手讨问道。 “林?”那男子怔了一瞬,又看了看晚镜,便了然般地笑了笑,“可是锦城霁月山庄的大公子?失敬失敬。小人姓秦,表字淮安。” 林钰有点意外这男子竟一下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霁月山庄的影响和晚镜貌美的名声,又觉得这对常来往锦城的人来说倒也不算难猜。 秦淮安让小珍烧了水给几位沏茶。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但胜在这山中水质绵软清甜,喝下去很是适口润燥。 “这样一块好地方我之前竟未来过!”林钰的赞叹倒是有几分真心,“秦公子是如何找到这的?” 秦淮安谦虚地摆摆手,“在下哪当的起一个公子,若是林公子不嫌弃,喊我声淮安兄已是莫大荣耀。” “能居此地,又如何当不起一个公子。”林钰朗声笑了笑,客套地赞扬了秦淮安几句,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再绕回到这块地方来。他可没有闲聊天的心,总得问出点什么来才行。 “唉,逃难时走到哪算哪,不过是碰巧到了这里,觉得清净便住下了,实非得已。” 林钰一挑眉,“淮安兄不是锦城本地人士?” 秦淮安有点苦涩地笑了笑,“我本是青城郡人,读了几年书也考不上什么功名,平日里教教私塾,做些笔头上的营生勉强过活。五年前青城郡闹了水患,家里的房子冲垮了,村里十户九荒的哪还有人顾得上读书。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逃难出来的。” 林钰对那场水灾也略有耳闻,便跟着他叹了一声,“天灾不可测啊!不过淮安兄你既是读书人,为何不去锦城里想想办法?总有些店铺账房或者代笔的活计能找到吧?” “不怕林公子笑话,我虽是读书人,可这算学上却是一点都拿不起来的。代笔的事我也想过,可锦城的读书人也多,都连成一片了,我根本是插不进去。若非不得已,我这握笔的手何至于拿了锄头。”秦淮安摊开自己的手,摸了摸手心上劳作出来的茧子,有点怅然,转瞬却又笑道:“不过安定下来后倒也觉得这农家自有农家的妙处,你清明撒了种,雨水前它就冒出嫩芽来,到了小暑便有瓜果可吃了。辛劳一分,收获也就一分,从不辜负。” “淮安兄难得这等豁达的心胸,林某自愧不如。”林钰笑着拍了拍秦淮安的肩膀,“有失却也有得,这田园归隐般得生活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只是这地方太过冷清了,平时很少有人来吧?” “确实不多。从十字沟西口进来到这里就有些远了,大多都是赏花赏景的,不会走的这么深。”秦淮安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从碗沿偷偷地看了林钰一眼,见他正大而化之地四下观瞧,嘴里还不住的啧啧赞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可这林钰却是个表面散漫实则心细之人。秦淮安刚刚的一番话滴水不漏,听不出半分可疑之处,他正在琢磨李坤之事是不是他们想错了方向,却在这时用余光捕捉到了秦淮安这偷瞄的一眼,心中不禁一动。 ------------ 41. 探问 林钰伸了伸腰站起来,负手看着那三间泥胚房,道:“唉!我从小生活在锦城,却都不知道这桃花林深处有这等风景。我看啊,倒不如我也在这修上两间小屋,闲时过来住上一住,修身养性,也好与淮安兄多聊多亲近。可好?” 秦淮安的半口茶正卡在嗓子眼,一听这话登时就呛住了,用袖子掩着嘴咳了半天,才喘匀了一口气。林钰以为他会想办法推却拒绝,却不料这秦淮安竟笑道:“那自然是好的。我与林公子也有一见如故之感。” 原本林钰是想针对他的拒绝步步逼问,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破绽来,可秦淮安这一答应倒让他没了话说。 气氛一下就尴尬地沉默了下来。张禾一见,赶忙故作欢喜地道:“那敢情好,我也喜欢这里!大少爷,到时您可别忘了带上小的一起。” 林钰也回过神来,见秦淮安笑容淡淡地看着自己,觉得对方这招是以退为进,便继续抛饵道:“回去我就跟爹说,改天带他也过来看看。” 秦淮安却神色安定地点点头,“淮安耳闻林庄主博学已久,到时一定要请林庄主来此坐上一坐啊。” 林钰又是一噎,等半天也没听对方说出什么‘可是、但是’之类的话来,也只好嘴上应付着,悻悻地干笑两声。 “哥,下次还能不能找到这里还难说呢,你还想带着爹也迷路?” 晚镜这话一出,林钰便觉得又抓住了头绪,登时浑身斗志地问道:“对啊!淮安兄,你这地方从哪进来方便?我们走的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秦淮安却是奇怪地看了看他们三人,“怎么会?从西口进来一直走便到了,如何会迷路呢?我每两个月也会去锦城购置些东西的,都是走西边口出入的。” “那雾气……” “清明前后都是如此,那两边山势陡直,又有河水,水雾不散也是正常的,过了这个时节就好了。” “哦哦,如此便好。”林钰勉强地说道。他自觉是抓到了突破口,却不料对方来个不认账!那意思是:什么迷路?那是你们笨!我就从来不迷。搞得林钰如同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爹!小宝睡着了,你们小点声。”小珍推开窗户探出头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你看我们,原想着讨口水喝却叨扰了这么长时间。”林钰站起身来,抱歉地对着小珍拱了拱手。小珍却哼了一声,啪地把窗户关上了。 被下了逐客令,三人再不想走也不行了,只得起身。秦淮安送他们到木桥边时,晚镜忽然回头对着他笑了笑,“秦先生是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吗?怎么没见到尊夫人?” 秦淮安转头看向晚镜,却忽然一怔,眼前这姑娘的眼神有种穿透般的森冷,就像授之于地狱,竟让他后背蹿起一股寒意。他很勉强才稳住自己没有失态,对着晚镜礼貌地笑了笑说:“哦,拙荆恰好出门了。” “哦。”晚镜恢复了那笑吟吟地模样。秦淮安松了口气,后悔刚才只顾的应付林钰而忽略了这姑娘。但秦淮安一定想不到的是,他表面上的泰然自若却让晚镜越发疑心起来了。 “这么巧。”晚镜端详着秦淮安的神色,淡淡地道,“我还以为尊夫人过世了呢。” 林钰和张禾俱是一楞,同时看向晚镜。哪有人这样说话的!这简直像玄道长附体了似的,好不着调! 秦淮安的脸色一沉,冷声道:“各位好走,恕不远送了。”说完一甩袖子往回走去,进院子后重重地将柴门关了起来。 林钰和张禾看这这情形,都认为是晚镜的话惹恼了秦淮安,却不知道此刻秦淮安的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 42. 浑浊之气 回去的路倒是很容易,沿着河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十字沟。路上林钰忍不住责怪晚镜,“哪有你那样问话的,坤儿丢魂之事还不知道与他是否有关,你就把人得罪成这样。下次再想从这找线索肯定没戏了。” 晚镜锁着眉一言不发地走着,直到出了十字沟才不耐烦地反驳道:“你也知道得罪了人再去找人办事难了?打玄道长的时候又为什么不想?好在道长不怪罪给了那盏符灯,不然今天连进都进不去。还想着下次找线索?下次你上倒瓮山去要符灯啊?” 晚镜这一席话说的又脆又快,听得林钰一楞一楞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当着张禾的面觉得颜面尽失,气红了脸道:“我打人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张禾一看态势不好赶紧拉住林钰,两边劝和着说:“少爷少爷,小姐这一上午心力交瘁的,您少说两句。小姐,说句公道话,若是我看见自己的妹妹让别人欺负了,也会动手的。” 林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又很不高兴地瞪了张禾一眼,弄得张禾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晚镜瞧着他一身衣服还潮呼呼的,想起晌午时他追进十字沟帮忙的事,心里的气也就散了大半。 “罢了罢了,这事咱们就不再提了。”晚镜放缓了语气说。 见晚镜的态度软了下来,林钰便也不再倔着,爽快地说了声好。晚镜无奈地对他撇了撇嘴转身准备上车,林钰却又上前一步拦住,“晚镜,你最后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 “哪句?” “说秦淮安的夫人过世了。” 晚镜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张禾,林钰这才明白过来,便让张禾去骑自己的马,他则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等车开始跑动起来后,晚镜才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对林钰说:“那户人家绝对有问题,或者说,那秦淮安有问题。” 林钰自然也觉得那家奇怪,但那只是一种直觉。或者可以说是因为李坤出了事,他疑人偷斧罢了。但晚镜说的如此确凿,林钰便问道:“你看见他夫人的魂魄了?” 晚镜却摇头,“没有。可我却在那院里感觉到了一股死气。” “死气?”林钰被她说的身上有点发冷,“那是什么?” “死人的气息。外公过世的时候我感觉到过,丧仪过后就没了。但你看他们一家三个人的状态,却不像刚有人过世的。而且,秦淮安这个人让我觉得不舒服,他身上气息也是浑浊的很。” “那代表着什么?” “有些人遇到或沾染了鬼魂气息便会浑浊,可秦淮安的却不一样,他的气息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 “与死人或鬼魂接触过多。” 桃林深处依然是雾气昭昭,秦淮安的锄头从晌午扔在田里后再没拾起来,此时他正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有点出神地看着桌上早已凉透了的三盏茶。 小珍走过来拉了拉秦淮安的袖子,“爹,日头已经偏西了呢,咱们早些吃饭,晚上你不是还要去照顾娘吗?” 秦淮安转头把小珍拉近怀里,下巴轻轻地蹭着女儿的头发,“小珍,你也舍不得娘对不对?” 小珍用力地点点头,“当然舍不得!爹,今天那三个人好讨厌,我怕他们呆下不肯走才那样说话的,爹爹会不会怪小珍没礼貌?” “不会。”秦淮安刮了刮小珍的鼻子,“咱们都是为了你娘,对不对?” “对!娘一定会活过来的,爹爹你一定要让娘活过来。” 秦淮安点点头,狠狠地叹了口气,神色也瞬间变得森冷了起来,“小珍去热饭,一会儿照顾弟弟吃了饭就早早地回屋休息,我去看看你娘。” 小珍听话地走了,秦淮安站起身走进屋里,推开了里间紧闭的房门。屋子简陋而阴暗,地上甚至连块砖都没有只是平实的黄土,但秦淮安一走进屋里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他的家,他这生最为珍重的东西。没有人能夺走它,拆散它,他不允许,哪怕是死亡也不能。 屋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浑浊气味,秦淮安进去后却将窗缝按得更严实了一些,然后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 这女子的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着,面容姣好却苍白的吓人,隐隐地透着一股青色。额上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那符箓下的双眼竟是一眨不眨地圆睁着,但目光却没有焦点,仿佛只是一张白脸上挖出的黑孔。看上去毛骨悚然。 秦淮安毫不在乎,他小心地抚着女子的长发,就像抚摸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须臾,秦淮安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女子的脸颊。 “玉珠,我怎么舍得你走呢。” ------------ 43. 影子 回了锦城,晚镜他们三人便马不停蹄地上了倒瓮山找玄道长,到了清凉观却被小道告知玄道长出门了。 “出门?!去哪了?” “聊城那边有人请道长过去作法,一早来人给接走了。” “聊城?”林钰和晚镜面面相觑。聊城离锦城虽然不远,可驾车也要一天的工夫,去一天回来一天,再加上在那作法至少一天,这岂不是三天的时间就没了?这李坤之事火烧眉毛的他怎么能走了?林钰火大了起来,一掌拍在桌上,瞪着那小道厉声问道:“他去聊城谁家了?!” 小道被吓了一跳,低声念了句无量观,不悦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聊城问啊。” 他们在道观里打听了一圈,结果却都是一样。三人垂头丧气地从倒瓮山上下来,坐在台阶上商量了一下,张禾说方圆百里就这么一个道观,除了玄道长也没人能管这事儿了。倒是林钰乐观一些,“先回家看看再说,也许坤儿已经醒过来了,或者爹那边想到了别的办法也未可知。” 晚镜觉得不太可能,虽然心里也存了一丝的侥幸,可她基本已经认定了李坤的命魂就在十字沟,或者说就在秦淮安那里。但就算她确认了,坤儿的命魂她也不知道如何带回来,总归是绕不开玄道长的。 回了霁月山庄,林钰带着晚镜直奔李坤房里,进了屋却看见李坤还是那样的躺在床上,旁边坐着红着眼睛的刘嬷嬷,沙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喊着李坤的名字。 林墨山和李香儿忙乎了一天也没能让李坤醒过来,林钰不忍再打扰爹娘,便叫来江渝问了问情况。 “锦城里有点名望的大夫都请来了,结果与纪大夫说的一样。夫人去青延寺请了怀仁和尚过来,怀仁却说了句佛家不可为,问果还需寻因。”江渝苦笑一声,“让夫人去请玄道长。” 晚镜蹙了蹙眉,觉得怀仁和尚的这话有点怪。林钰倒没细想,只烦躁地敲点着桌面,“看来那老道还真不是个骗子。” 江渝道:“玄道长颇有名望,虽然看起来……”他笑了笑,后面的话却是不好说了。 “好!我去找他!捆也得把他捆回来!” 林钰继承了李香儿的某种特质,比如实干,说做就做毫不含糊,当即牵了匹快马出来,扬鞭奋蹄地往聊城去追玄道长了。 晚镜在李坤的房里坐了很久,看着李坤有些苍白的小脸,摸着那双冰凉的小手,便忍不住的掉下泪来。 她没法不自责。昨天早上还生气勃勃的孩子,拉着自己的裙摆叫姐姐,胖乎乎的小脸上都是笑容,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变成了这般模样。而她就只能这样看着。 初云进来,轻手轻脚地给晚镜披了件披风,“小姐,你忙了一天了还是早点歇着吧,小少爷这里刘嬷嬷和彩云会照顾的。” “是啊,晚镜,你先回去,我在这守着坤儿,若是他醒过来了我第一个差人去告诉你。”李檀不知什么时侯也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纸笔在窗前的小桌上铺开,神色极认真地说:“我找怀仁和尚要了本金刚经,今晚我会给坤儿抄经祈福的。” 晚镜有点想笑,那笑容还没到达眼底又黯淡消弭。犹豫了一会儿,才神色疲惫的站起身来,让着初云陪着她回了观自在,简单洗漱之后便睡下了。 不知是睡熟了做的梦,还是半梦半醒间的恍惚,晚镜总觉得眼前雾蒙蒙的,仿佛仍在那片走不进去的桃花林。她远远地似乎是听到了李坤的声音,带着阴森诡异的笑声,用机械而单一地语调反复地说着:“不走了,不走了⋯⋯” “坤儿!你回来!”晚镜喊道。可那笑声却没停止,依旧重复地说着:“不走了,不走了。” 晚镜着急起来,想徇着那声音追过去看看究竟,却觉得心口窒闷的难受,举步维艰。这时她又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姑娘,声音很陌生,空灵虚弱不知从哪里传来,只分辨的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晚镜不愿理会,可那声音却不停地叫她,一遍遍的喊她姑娘。这一声声的姑娘和那飘荡般的笑声交替,让晚镜烦躁不已,终于忍无可地喊了道:“住口!都住口!” 这一声喊出,晚镜便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时,隐约有个影子从床边一闪而过,还没等晚镜看真切便没了踪影。 ------------ 44. 张禾的坚持 晚镜登时清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来。屋里一切如常,只残留了淡淡的一点气息。 是鬼。 晚镜很肯定,随即又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她是不怕鬼,可若是被鬼盯着睡觉,这感觉也绝对谈不上愉快。更何况她在屋子周围都埋了红绳,为的就是杜绝这种状况的出现。所以她纳闷这鬼是如何进来的。 难不成是个道士的鬼魂?玄道长死了? 晚镜一闪念后赶紧轻轻地呸了三声,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玄道长可不能有事,不然李坤那边岂不是没了希望。 “小姐起身了吗?”初云轻轻地叩了叩门,听见晚镜嗯了一声才推门进去,身后的芳儿端着铜盆进来准备伺候洗漱。 “今天怎么好像天亮的早些?”晚镜一般都是寅时三刻起身,天光还是灰蒙蒙的,今天看着却是有点大亮了。 “卯时一刻了。昨天您歇的晚,所以奴婢才晚两刻钟进来的。” “卯时一刻?”晚镜一听便皱了皱眉。那鬼竟在这屋里呆到了这个时辰吗?按说,卯时为日始,太阳初升,游魂都会选择在这个时辰之前偃息,待酉时日沉之后才会再出来的。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了。这鬼先是无视红绳屏障的进了屋,又足足耗到卯时才走。这到底是误入了一时没能出去,还是有什么目的? 晚镜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忙问初云道:“坤儿可醒过来了?” 初云正给她拢着头发,闻言低下头轻声地说了一个没有,“早起奴婢就先过去看了,依旧是那个样子。” 晚镜失望地哦了一声,她在梦中听见坤儿说不走了,还以为会是他的魂回来了。思及此,晚镜不禁愈发担忧起来。如果那不走了不是指的离开这里,难不成是指留在桃花林不走了? 等头发梳好之后晚镜便去李坤房里看了一圈,又到父母处请了安。李香儿明显憔悴了很多,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嘴上不说却架不住内心的焦灼,寝食难安。 晚镜宽慰了几句,离了正房后也撑不住勉强堆起的淡定,急匆匆的让初云找了张禾来,要再去十字沟。 “小姐,恕张禾不能从命。”张禾微微地躬着点身子,姿态恭敬语气却是有点不容置疑,“大少爷去聊城前特别嘱咐过小的,若是小姐您要去十字沟,务必等他回来。” “不行……” “不行也得行。小姐,张禾恕难从命。”张禾抬起头直视着晚镜。晚镜一怔,看着眼前的张禾竟觉得有些陌生,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晚镜素日里虽然很少与下人说话,却也从不苛责,她上一世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姑娘,不屑也不想去摆什么小姐的架子。山庄里的下人也知道晚镜虽然是捡来的,但很受疼爱,自然也不会轻慢,更不要说逆着她的意思行事。 但今天张禾这话说的却是明显有点不客气了,晚镜愣神的工夫,初云上前斥道:“张禾!你怎么跟小姐说话呢?!” 张禾微微敛目,又是一躬,“小姐,张禾失礼了。但去十字沟的事确实不行,还请耐心等大少爷回来吧。” 晚镜心中不悦,但想了想却也没再坚持,转身离去。初云瞪了张禾一眼后跟了上了晚镜的脚步,却想不到那张禾竟也跟了上来。 晚镜走了一段后见张禾没有离去的意思,便回头冷然一笑,“张管家还要监视着我不成?” 张禾退后了一步低下头去,口称不敢。可等晚镜再走时他还是跟了上来,弄得晚镜又气又无奈,心下知道这十字沟是去肯定不成了,便也只好由他。 快入更时,林钰风尘仆仆地进了霁月山庄的大门,到了李坤房门口时看见张禾尽职地在那站着,便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回头赏你。”说罢,便拉着身后那球一样的玄道长走了进去。 晚镜在屋里坐着,就听见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由远及进,赶忙让初云迎了出去。玄道长还穿着那件铁锈红的道袍,撕开的口子缝补过,但似乎是又被撕开了。 晚镜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玄道长就扑了过来,哭嚷道:“丫头啊!这臭小子可是毁了我一世的名节啊!我以后哪还有脸出去见人啊!” 林钰一听这话,立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腾的要吐。 ------------ 45. 玄道长的名节 原来,这玄道长是被林钰从法台上直接拽下来的。 玄道长原本是受聊城一个茶商邀请去给新铺驱邪的,那茶商见林钰要把自己请的人带走自然是不干,吆喝了几个伙计便操着棍子把林钰围上了。 要说林钰也不是打不过的,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聊城地面林钰并不熟悉,若是惹来当地官府怕是这行程又要耽搁。他便灵机一动,转身薅着玄道长的领子就是一通臭骂,说这牛鼻子老道骗了自己家的钱,还害了他弟弟到现在都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茶商原本是听了玄道长的名声才去请人的,看见他的真容时就被震惊了一下,心里存下了几分疑惑。现在听林钰这样一嚷嚷,更是不敢再信,二话不说就让林钰把人带走了,还暗自庆幸没被这胖子骗了钱。 玄道长却是气的不轻,林钰这一搅合,以后聊城他就甭想再去了,连带着清凉观的名声也大打折扣。也难怪他会哭嚷着说自己的一世名节被毁。 晚镜耐下性子听玄道长抱怨完,口头安慰了几句后,看了一眼林钰,然后偷偷地伸出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许。 林钰喜滋滋地受了,道:“路上我已经把十字沟的情况大致与这胖子说了。” “放屁!臭小子,我是道长!道长!”玄道长跳着脚纠正道。 “玄道长,事情紧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抱歉。至于您的名节……我们以后想办法。眼下您还是先说说坤儿的事吧。” 玄道长楞了一下,缩了缩短粗的脖子,“我说了啊,你们把魂找到后我可以给他归位,这寻魂的事我可是不管的。” “这魂,我想我们已经寻到了,要如何能带的回来我们却是不知道,还望指点。”晚镜耐下性子道。 玄道长沿屋溜达了两圈,“这好办,明天一早你们上倒瓮山,带上这孩子平日里穿的一件衣服,我在那衣服上写下收魂咒。然后嘛,你们到了那地方后就把衣服摊开,绕着他命魂可能在的地方喊他的名字,然后卷好衣服带回来就行。” 晚镜和林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不是别的,他俩都看出这玄道长说话时眼神有点游移,似乎是有什么话不便明言的样子。 “胖……道长。”林钰走到玄道长面前,低头看着他,“既然这么简单,为什么上次不直接与我们说这个方法?而且,我们怎么确认抱回来的衣服里是有命魂的呢?若是没有,岂不是又要白跑一趟。” 玄道长噎了一下,转头看着晚镜。就算他不知道晚镜的八字,却也能看出她是个阴气极重之人,十有八九是看得见鬼魂的,就算看不见至少也该有点感觉。可晚镜也对玄道长的态度有些疑问,便做不知所以然地眨眨眼回望着他,“是啊道长,我们要如何确认呢?” “抱回来问我就行了嘛……,再说,我那收魂咒不至于那么不灵光的。”玄道长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次微弱了下去,到最后竟含糊的像句问话了。 “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到清凉观去接你,咱们一起去十字沟。”林钰不耐烦与这胖子掰扯下去了,一挥手喊了张禾进屋,“你送道长回倒瓮山。哦,等等,你带个护院去,让他就守在清凉观门口,省得明天又有别人请道长去做法。” “喂!小子!我不去,说不去就不去!” 林钰哪还由得他蹦达,直接拽着他的胖胳膊交接给了张禾。待道长被张禾拽走之后,晚镜见林钰满眼通红的样子才想起他昨晚赶路一宿没睡,赶忙推了他回去休息,自己也回了观自在。 一进观自在的院子,晚镜便不禁蹙紧了眉头。 有人。不,应该说是有鬼。 就在房中。 ------------ 46. 来客 初云原本走在晚镜前面,要先一步进屋把灯点起来,却被晚镜叫住了。晚镜不知道里面的鬼魂到底什么来路,既然能破了红绳的屏障进到屋里,很难说会不会被普通人看见。 “初云,你先回去歇着吧。” “小姐,奴婢先给您把灯点上,不差这一会儿。”初云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推门,晚镜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了她,疾声道:“不用!你先回去。”说罢便推门进了屋,又将门紧紧合拢,把初云关在了门外。 因为没有点灯,所以反倒是屋外更亮一些。月光照着树影打在窗纸上,影影绰绰地轻晃,好像许多小小的鬼魅在游荡嬉闹,屋里则一片晦暗,只能看见几件颜色稍亮的摆设,离窗子远一点的地方则干脆是漆黑的什么都分辨不出。 晚镜倚在门上停了停,小心翼翼地在厅里环视了一周,等确认厅中什么都没有后才呼出窒在胸膛的一口气,然后走到桌边吹亮了火折子点起了一截蜡烛。 烛光跳了跳才燃起来,光线昏黄,只能勉强照亮几步的范围。晚镜小心地拢着火苗,慢慢地往厅后的卧室走过去。 观自在有独立的厅,厅东侧为暖阁西侧是书房,皆可以通往后面的卧室,四面相通的格局将四间屋子围成一个天井,各屋有花窗对开,天井中布置了一方小池塘,日常里可采光通风,落雨或者下雪时又不必出屋便可赏景,是实用又雅致的格局。 房间与房间之间有垂幔相隔,晚镜走的很小心,撩开垂幔时会先将手中蜡烛递进去,见火苗不动才迈步往里走。可从厅东侧暖阁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书房,最后再回到厅中,晚镜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可她分明还能感受到那鬼魂的气息仍在。 “谁在这里?”晚镜低声问道。问出去的话却像是这烛光没进黑暗,没有映出一点回应。晚镜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她不确定这鬼的来意,更不确定能够无视红绳的鬼自己是否应付的了。 蜡烛烧的久了,蜡泪溢满后流出来滴在了晚镜的手上,有点烫。晚镜换了一只手拿着,低头的瞬间却发现这烛火开始缓缓的跳动,火苗朝南边歪了歪,一下下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接近,带起了空气的流动。 天井。 晚镜忽然意识到了那鬼魂的位置,难怪她能在每间屋子都感受到鬼魂的气息,却看不见。 此刻晚镜正背对着天井,这难免让她后背发凉,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下时,就听见耳边有个声音,轻软空灵地叫了一声姑娘。 晚镜霎时间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赶忙跳开一步,生生按下了想要尖叫的冲动。她转过身去将蜡烛举在身前,只见刚才自己呆的位置上站了一个女人。蜡烛的光亮穿过她的身体,没有丝毫阻隔,墙上也映不出影子来。 是鬼,没错。 这女鬼很瘦,一身布衣裙的颜色老旧却还算干净,打眼看去晚镜没看到她有伤和血迹,只是她的脸色泛着青灰,两腮和眼眶都凹了下去,几乎像一副骨架穿了衣服站在那里。 “姑娘。”女鬼垂臂直立,黑窟窿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晚镜,“我有事请姑娘帮忙。” “你……是不是来过?”晚镜听了刚才她叫的那一声姑娘,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稍一想便记起了昨夜的梦。如此看来,那声音并不是来自梦里,而是这女鬼在叫她。 女鬼轻轻点头,“抱歉打扰姑娘,只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晚镜蹙了蹙眉。目前看上去这女鬼倒没有什么恶意,但若是自己拒绝了她可就难说了。不过眼下自己也在为李坤的事焦头烂额,哪里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正想出言拒绝,却忽然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便问她道:“你是谁?” “柳玉珠。”她顿了顿,“秦淮安的妻子。” ------------ 47. 要挟 转天一早天还没亮,晚镜便遣初云去把林钰叫了起来。林钰惺忪着双眼走到山庄门口,却见晚镜顶着俩个黑眼圈在等他,不由得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没睡好?” 晚镜掩嘴打了个哈欠,“一会儿再与你细说吧,咱们先上倒瓮山去找玄道长。”说罢便踩着小凳钻进了车里。张禾牵过马来看着林钰,那意思是:您是想驾车还是要骑马? 林钰还没开口,就听晚镜说道:“让张禾驾车吧。”弄得林钰心里一阵郁闷。张禾将风灯挂在车前,赶着马车往倒瓮山方向走去。林钰随后也上了马,却是将缰绳一放由着马儿跟着车走,自己则袖着手又打起盹儿来。 到了倒瓮山下时天已经亮了,张禾按晚镜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背阴的地方。林钰醒来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这才看见晚镜的马车车厢上严严实实地包了毛毡,便问张禾:“这毛毡不是前一阵刚撤了,怎么又给包上了?” “小姐吩咐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张禾老老实实地答道。 正说着,晚镜便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回身又仔仔细细地将毛毡帘子的缝隙都塞好。林钰约摸明白了晚镜在做什么,却当着张禾的面不便多问。 “张禾你在这看着马车,别走开,也别打开这帘子。”晚镜认真地嘱咐着张禾,张禾自然应了。晚镜仍是有点不放心,想多嘱咐几句却又担心会引起张禾的好奇心,适得其反。张禾是个聪明人,见晚镜这样子便明白了七八分,“小姐信的过张禾就好。” 晚镜这才放心地一笑,跟着林钰往倒瓮山上走去。 到了清凉观门口,就见霁月山庄的护院月奔正像个门神似的叉腰站着,瞪得圆圆得眼睛里满是血丝,让晚镜觉得有点好笑。 “那胖子没出去吧?”林钰问道。 月奔拱手请安,“大少爷放心,我一直在这门口守着,还有月华四周巡视,他一准跑不了。” 进了道观找到玄道长时,那胖子正一脸郁闷地喝着粥,腿上放了个小包袱。看意思他不是不想落跑,而是确实没跑成。林钰让月奔他们看着玄道长只是担心他再被人请走,可现在看见他腿上的包袱不免疑心大起。 晚镜却是神情淡定地走到玄道长身边,掸了掸长凳坐下来,似笑非笑地瞧着大口吞粥的玄道长。直看得他再也咽不下去了,才把碗往桌上一顿,气道:“霁月山庄这是仗势欺人?!莫说我已经答应你们给李坤的命魂归位了,就算是我压根不管这事儿也不理亏!逼人太甚。” “不理亏?”晚镜纤指捏起桌上的筷子,沾了点粥在桌上画画点点,“不理亏你为什么想跑?道长,你让我们寻魂我们寻到了;怀仁和尚让问果寻因,我们也寻到了,你再这样装傻充楞下去,还真就别怪霁月山庄仗势欺人了。”晚镜说完,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玄道长抻起短短的脖子要反驳,但低头一看桌面脸色就变了,气势也萎顿了下去。沉默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谁告诉你的?” “柳玉珠。” “她……”玄道长嚯地站起身来,屁股后面的长凳咣当一声倒地。他看着晚镜的目光惊疑不定,须臾又神神鬼鬼地压低了声音问道:“活的?还是……” “看起来你也猜到了,她要是活的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晚镜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来,有些恳切地说:“道长,还请出面了结此事,别让我的幼弟枉送了性命。” 玄道长低头看着桌面,那三个字已经渐渐淡去。就像他以为当年事也会渐渐淡去,可终究该来的还是来了。 ------------ 48. 情愫 玄道长下山一看见晚镜的马车就楞了,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走到马车前,一言不发地抚了抚那毛毡,神色复杂。 林钰把晚镜拉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柳玉珠是谁?你写的那无忧子又是什么意思?” 晚镜看着玄道长,良久才淡淡地叹了口气,道:“无忧子便是那秦淮安的道号,而柳玉珠,是他的妻子。” “道士?的……妻子?”林钰纳闷地叩了叩下颌,他可没听说过道士可以成亲的。转头再看看玄道长,把前后的事情捋了捋便恍然道:“秦淮安与这胖子认识?是不是他棒打鸳鸯害得人家隐居桃林?如今那柳玉珠死了,鬼魂便缠住了坤儿?” “算是猜对一半。”晚镜瞧了他一眼,那意思像是说:你还不算太笨。 林钰分明明白了晚镜的意思,不禁挑了挑眉毛,“别卖关子,猜对了哪一半?” “前面对了,柳玉珠是死了也没错,但缠住坤儿命魂的并不是她,而是秦淮安。” 秦淮安是个孤儿,是玄道长当年去青城郡云游时捡到的。那时的秦淮安只有两岁,破衣烂衫茫然地坐在路边。他的父母只给秦淮安留下了这个名字,淮安原本也是祈求淮水平安的意思,可最终还是那条淮水夺走了他的双亲。玄道长看这孩子很有灵性,便带回了清凉观抚养,还给秦淮安取了个道号叫无忧子。 无忧,没有忧愁。 昨晚柳玉珠说起秦淮安的道号时微微笑了一下,“其实,玄道长对淮安还是很好的。” 晚镜有点难以想象那不着调的胖道士抚养一个孩子的情景。但她却能明白,虽然作为一个道士该是断了红尘欲念的,可人总归是有感情的,道士亦不例外。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抚养成人,那无忧两个字也是真切地蕴含了玄道长的心情与期望。 秦淮安十八岁时与玄道长下山,游历半年后回到锦城时在城外遇见了柳玉珠。当时的柳玉珠正被一帮人围追,她头发散乱衣着不整地大声叫嚷着,手里还抓着一只已经死去的兔子,嘴上鲜血淋漓,看上去那兔子竟像是被她咬死的。围着她的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棍子,却不太敢上前。 秦淮安一看柳玉珠便知有古怪,当下就上前用了符箓将癫狂的柳玉珠镇住。等周围的人见她不再发疯才敢上前,七手八脚地就要捆人。秦淮安年轻心善,说自己是清凉观的道士,此事既然已经管了便会管到底。 玄道长也存了让秦淮安多历练的心,就未多过问,让他自行解决。秦淮安与那些人带着柳玉珠去了一处农庄,这才问清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柳玉珠前些天去郊外踏青时不知怎的撞了邪,回来后便昏睡不醒,正巧有个云游道士经过,满打包票的说他有办法,当天夜里便搭台做法。法事做完后这柳玉珠还真醒了过来,家里人千恩万谢地给那道士封了银子,可是转天就发现了不对劲。柳玉珠的人虽是醒了,可却不会说话只会叫唤,见人便咬,发起癫来两三个男人都按不住。 秦淮安这下就明白了,定是那缺德道士随便寻了个什么禽兽的命魂给柳玉珠安上了。动物与人不同,人有三魂而动物只有两魂,当然不会有好结果。彼时的秦淮安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要为道士正名,便自告奋勇地去了当天柳玉珠踏青的地方,将她丢了的魂魄寻了回来。 解决完了这桩事后秦淮安就回到了清凉观,没过几天柳玉珠带着谢礼上了山。相识之后,柳玉珠便成了清凉观的常客。秦淮安相貌清俊,举止有度,虽是个道士却也有着公子般的气质,两个年轻人每每相谈甚欢,一来二去的竟是情愫暗生。 晚镜听柳玉珠讲到这里时,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是道士,你该知道这原本就是错的,是不该有的想法。” 柳玉珠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晚镜,却道:“是错的吗?爱上就是爱上了,爱有何错?难道错的不是世俗,不是戒律吗?” ------------ 49. 全部 爱有何错。 晚镜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许多许多年前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执着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字一字地问着自己的父母,爱有何错?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需要多大的勇气,她懂,她知道。 “当淮安对玄道长说要与我成亲时,玄道长气极了。”柳玉珠继续缓缓地说着,“他把淮安关了起来,我知道后便去清凉观门口跪着,一跪就是三天。当时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也许等玄道长的气消了再去求他,他也未尝会那样绝情。可我却跪在那里,等于让所有来往清凉观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一个道士要成亲,这让清凉观成了个笑话。” 晚镜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是啊,都是太年轻,年轻的只知道勇往直前,只凭着信念想要去挑战,不顾惜与任何人为敌也要护着心里的那份爱情。 “玄道长将淮安逐出清凉观,当着观中所有人的面割了他的发髻,再不许他回到倒瓮山,更不许他再用无忧子的道号,情断恩绝。那天,我家也派人上山,在清凉观门前将淮安打得几乎丧命,淮安看着玄道长,可玄道长却命人关上了山门。”柳玉珠捂住了脸,停顿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来。 没有泪,鬼是不会哭的。 “我们无路可走,只能隐居在十字沟。可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是在一起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但那并不妨碍我们的幸福。我们有了小珍,有了小宝,我们说要一起白头,要一起到老,牵着手一起过奈何桥,来世再做夫妻。可生下小宝后我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淮安想了很多的办法,但四天前我还是撒手人寰。”柳玉珠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姑娘,淮安不是坏人,他只是……舍不得我。” “所以,坤儿的命魂是被那秦淮安困住的,他想用坤儿的命魂给柳玉珠续命,是这个意思吧?不过,既然他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直接把柳玉珠的魂再塞回去?”林钰问道。 “柳玉珠是寿终,这要是能续回去,那这世上干脆就不会有人死了。”晚镜瞥了林钰一眼,“秦淮安也不是故意要找上坤儿,只不过坤儿恰巧闯进去了。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等到七天时坤儿的天地二魂一散,那边的柳玉珠就会醒过来,坤儿的命就变成了柳玉珠的命。” “可那毕竟不是柳玉珠了。”林钰有点不明白。续了别人命魂的柳玉珠只不过是空有其表,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晚镜沉默了一会儿,也摇头,“他未尝不明白……。” 经历了那样的生死相许,渡过了多年的相依为命,柳玉珠就是秦淮安的全部。感情相互倚赖到极致的两人如今生死相隔,痛苦无异于剜心断骨。外人或许勉强可以理解,却很难有那种彻骨的感受。 林钰啧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一方面他痛恨秦淮安让李坤遭了这样的罪,另一方面又实在是感佩他对感情的这份执着。他咂摸着这段不容于世俗的爱情,心中却是另有一番不可言说的感触。 到了十字沟西口,玄道长拿出一盏符灯来点燃,放进了晚镜那辆包着毛毡的车里,一番掐诀念咒后又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装进了随身的包袱。晚镜让张禾留下来看着马车,与林钰和玄道长一起进入了十字沟。 桃林深处依然是那雾气弥漫的模样,只是这次有玄道长带路倒是不用担心再被迷阵困住。玄道长的脸一直沉着,从进了十字沟开始就一言不发。晚镜和林钰都知道他此时心中定是百味杂陈,也就默默的跟着。 雾气淡去时,那片恬静怡然的田园景象再次呈现眼前,只不过,这次秦淮安却没有在地里劳作,而是静静垂手站在那座木桥前,似乎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 50. 让人说什么好 玄道长看见秦淮安的时候楞了一楞,脚下竟是停了步伐,胖胖的身体冒着微汗,胸膛一鼓一鼓的像是被许多的感触、许多的话塞住了呼吸。 无忧子,不,是淮安。 玄道长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自己的这个徒弟,乍然重逢,竟又是如此的一个情境。 他是来做个了断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申张正义的,他一路上都这么告诉自己。 原本他想要指着秦淮安的鼻子大骂,骂这个孽障当年有辱师门,毁他名誉,骂他执迷不悟,骂他牵连无辜。可见到了,玄道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淮安远远地看着他们,犹豫了一瞬后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对着林钰浅浅一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晚镜,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玄道长身上。 晚镜看见秦淮安的嘴唇翕动,像是无声地喊了一句师父却又慌忙跳过,沉声道:“你们不能过去。”事到如今秦淮安也没必要装傻充愣了,两人再次前来又带上了玄道长,那必然是已知晓一切。 林钰皱了皱眉头,上前道:“淮安……兄。我们无意与你为难,但我幼弟无辜,你若能放了他的命魂,此事我们绝不追究。” 秦淮安有点意外地看着林钰,意外他到了此时还能喊自己一句淮安兄。当年他被赶出清凉观,披散着零落的头发挣扎在路边,除了柳玉珠没有人肯给他一丝温暖,一点尊重,那些嘲讽的眼神就像利刃砍进他心里。 “哎,那不是那个道士公子吗?” “什么道士公子!不知道他被玄道长轰出道观了吗?呵呵,做法做到姑娘床上去了,真脏!死了都活该。” 那时他真想死了算了。 他不明白为何如此。做道士不是他自己的选择,爱上柳玉珠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止是他秦淮安,这世间事、世间人,有多少能由得了自己?那些人去道观、去庙宇,难道不是为了去求个顺遂如意,说出天去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命运顺了自己的心愿而已。 为什么他不行? 别人的爱情是爱情,是佳话,为什么他秦淮安的爱情就是脏的! 他又没有杀人,没有强抢,他与柳玉珠两情相悦,就因为自己是个道士,就活该被践踏到如此地步吗? 林钰这一句淮安兄,让秦淮安的心里多少有点感动。上一次林钰不知情,叫也就叫了,这次他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却还能再叫上一句淮安兄。这很微不足道的一个称呼,对秦淮安来说却是难得的尊重。 他有点心软,但想到柳玉珠便又冷下了心肠,“林公子,令弟之事我很抱歉,但,恕难从命。” 玄道长此时也回过神来了,一听秦淮安这话便瞪起了眼睛,“小子!那柳玉珠寿终而亡是她的命数!你夺人命魂就不怕天谴报应?!” 秦淮安哑然失笑,“天谴报应如何?我的死活又与玄道长何干?” 林钰看这秦淮安软硬不吃油盐不浸的态度,耐不住火气上前就是一拳,打得秦淮安一个翻身摔在了地上。林钰上前压住他的身子,揪起他的脖领骂道:“眼下就地杀了你这恶贼,我们进屋一样带了李坤的命魂走人!肯与你废这么多话,无非是感佩你当年的执着与勇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淮安吐出一口血沫子,瞧着林钰却是大笑起来,“杀了我?来啊!杀啊!”他指着玄道长说:“杀了我,你要让他去带了你弟弟的命魂走?好啊,你问他敢不敢,行不行!” 林钰一楞,扭头瞧着玄道长。玄道长却是一缩脖摇了摇头,“这个……,这换命夺魂之事,我……我不会。” “不会?!”晚镜和林钰异口同声地道。 玄道长对晚镜耸了耸肩,“我跟你说过啊,有些事不是靠后天的修为就能做到的。” ------------ 51. 无关 玄道长话一出口,林钰就傻眼了。低头看着还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秦淮安,心道糟糕,自己这一拳下去怕是把和平调解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打没了。 晚镜扶额叹了口气,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带张禾进来,把这俩不靠谱的扔外面算了。 “你放开我爹爹!” 林钰和晚镜都在看着玄道长时,小珍忽然冲了出来,抡着比她还高的锄头照着林钰的脑袋就砸了下去。要不是林钰有功夫在身反应机敏,这一下恐怕就直接命丧当场了。饶是如此,那锄头的铁沿还是蹭掉了林钰脸上的一道薄皮。 这下把秦淮安也吓了一跳,一把推开林钰站了起来,冲到小珍面前夺走那锄头,扬手便是一巴掌。 小珍挨了一掌,又是委屈又是惊怒地看着秦淮安,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硬是咬着嘴唇不哭出来。 秦淮安打完也后悔了,赶忙蹲下去抱住了小珍,温言地哄道:“小珍不哭,爹知道你是来救爹的。可是珍儿你不该这么做,刚才你险些要了林公子的命你知不知道?” 小珍抽了抽鼻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抽抽嗒嗒地说:“他们是来抢走娘的,他们是坏人!我不让他们带娘走,爹爹,我不要娘走。” 林钰摸了摸脸上的伤,看着眼前这对父女,心里不是一般二般的郁闷。他真希望这秦淮安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那样他心里也就不会觉得为难。 晚镜沉默片刻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子对小珍说:“小珍,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舍得自己的娘离开。” 小珍抱住秦淮安的脖子往后缩了缩,有点警惕地看着晚镜。晚镜和善地笑了一下,“可是小珍,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弟弟,他比小宝的年纪稍大一点,也有一双圆圆的爱笑的眼睛,他喜欢黏着我,叫着姐姐在我身后追我。可是他现在却不再看我,也不再追着我了。” “为什么?”小珍眨眼看着晚镜。 晚镜看了一眼秦淮安,道:“因为你爹爹把他带到了这里,他回不去了。” “没有呀!我没有看到过你弟弟的。”小珍晃了晃秦淮安的脖子,“爹,你带了他弟弟来吗?为什么不送他回去?” 秦淮安神色复杂地看着晚镜,控制不住地重重的喘着粗气。他觉得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也是为人父的,他也能明白,假如有一天他的小宝命悬一线,他会有多么的心急和痛苦。 可是,玉珠,他的玉珠…… “小珍,因为你爹爹送了我弟弟回去,那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娘了。” 小珍睁大了眼睛,她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晚镜的弟弟回去,她的娘就会离开,不由得气道:“你弟弟是你弟弟,我娘是我娘!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不许你带我娘走!不许!”说罢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是啊,你娘是你娘,我弟弟是我弟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够了!”秦淮安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伸手便去推晚镜,晚镜一个不稳向后跌了过去。 林钰赶忙上前扶住了晚镜,晚镜就势拍了拍林钰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秦公子,你不是坏人,你只是舍不得你的妻子。” “哼!不必惺惺作态。”秦淮安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 “不是我惺惺作态,因为这话并不是我说的。”晚镜站起身来,轻轻地抖了抖裙摆,看着神情疑惑的秦淮安,露出一抹浅笑,“这话,是柳玉珠告诉我的。” ------------ 52. 贫贱夫妻 等待的时间显得极其缓慢。 林钰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日头,恨它怎么还不落山。玄道长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出神地抠着茶碗的边缘,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在晚镜说出柳玉珠时,秦淮安神色一震,他冲到晚镜面前抓着她的肩膀问她在哪里见到了玉珠。林钰赶紧把秦淮安拉开,不悦地说:“我们今天过来,除了是要带李坤的命魂回家,其实也是受柳玉珠所托。” “玉珠?玉珠托你们做什么?做什么!”秦淮安转而又抓着林钰疾声地发问,搞得林钰烦躁不已,扒拉开他的手道:“她知道你夺了我弟弟的命魂,想劝你收手,不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收手?”秦淮安古怪地看了林钰一眼,却是冷静了下来,“呵,你们想带走你弟弟的命魂,竟连玉珠都搬出来了。当我是三岁的孩童?” 林钰恨的直咬牙,晚镜却道:“除非你愿意放手,横竖我们是没办法偷偷带李坤走的。何妨等到晚上,到时便知我们是不是骗你。” 秦淮安思忖了一下觉得也未尝不可,事关玉珠,他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弃。于是便让他们进了院子,开始了难熬的等待。 晚镜看着墙边堆放齐整的柴禾,角落拙朴简陋的鸡舍,还有窗纸上那些已经褪了颜色的窗花,仿佛看见了柳玉珠和秦淮安的生活,平淡而简陋,如同流水缓缓打磨过的石子,虽不起眼却温润光滑。 是谁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 “婉静,将来我们过这样的田园生活不是也很好?我耕田你织布。”章耀宗骑着自行车带着婉静,走在坑坑洼洼的乡间路上,伸手指着远处正在田中劳作的一对夫妻说。他的话,他的笑声朗朗地随风传过来,让苏婉静甜蜜而沉醉。 “好不好啊?”章耀宗没听见婉静的回答,又侧头问了一句。 “好。”苏婉静大声地回答。她怎么会说不好,只要有他在身边,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好的,都是甜的。 就像秦淮安对柳玉珠说的话,“玉珠,这世间抛弃我们,我们便也抛弃这世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一生有你足矣。” 可惜苏婉静没有柳玉珠这般的幸福。 秦淮安带着柳玉珠走进了桃花林,但章耀宗却劝住了要与他逃家私奔的苏婉静,“婉静,我们不能那样傻,你没听说过吗?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怎么忍心让你过那样的日子。” 不忍让她受苦。他说,苏婉静就信了,就像从没看到过他眼中的犹豫。 “冷了吧?要知道得在这呆到晚上,就带件披风来了。”林钰坐在凳子上往晚镜身后挪了挪,替她挡一挡凉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有点替秦淮安和柳玉珠遗憾。”晚镜摩挲了一下手臂,“造化弄人。如果秦淮安不是道士,两人的日子会好过的多,柳玉珠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地坏了身体。可是,如果秦淮安不是道士,那他就不会到锦城,也就不会遇见柳玉珠了。” “丫头,听你这话是在责怪我不近人情了?”玄道长忽然插话道。虽然晚镜心里确实不认同,但这事她不好评论,便笑了笑没说话。 玄道长眉毛一撇,露出一脸凄苦的样子来,“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做?我把秦淮安从两岁……,罢了罢了,不说也罢。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当年我刚做了道观住持,不能不为清凉观的名声考虑,百年道观不能毁在我手上。更何况观中几十个道士是要靠着这道观生活、修炼的,我们又没成仙,总要吃饭的。” “我说胖道长,明里你不好偏帮,暗里总能接济接济吧?”林钰说。 “我怎么没有!那孩子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我帮他,他也得接受啊!”玄道长哼了一声,“这丫头一说李坤来过十字沟我就估计与淮安有关,所以才不想管。他那么恨我,我出面恐怕适得其反了。” “你就是心里有愧!” “谁说的!”玄道长一梗脖子,站起身来跑到鸡舍旁边蹲着看鸡去了。 “酉时了,姑娘。”秦淮安从房中走出来,憔悴得脸上隐隐有些亢奋,看上去颇为神经质的样子,“我要见玉珠。” ------------ 53. 劝诫 最后一线日光没进了山后,山线边缘晕染了桃红色的淡淡霞光,像是满谷盛放的桃花开到了天上。 林钰喊了好几声,玄道长才从鸡舍边便慢慢地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回到石桌旁,将自己的包袱解开捧出了那盏符灯,交到了秦淮安的手上。 “淮安,柳玉珠是寿终,命魂是不能再续的了。但是让她回归本体停留一两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你知道如何做。” 秦淮安一听,却是冷冷地哦了一声,有点嘲讽地看着那盏符灯,“我道你们想要如何证明给我看呢,却原来打的这样的算盘。要让玉珠的魂魄归位就得先将那孩子的命魂取出来,呵,道长,只要那命魂一出来,可就由不得我了对不对?” “你这小子……”玄道长涨红了脸,倒不是说秦淮安冤枉他,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可话说回来,那柳玉珠的魂魄也不是假的啊!玄道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被憋屈了一把。 秦淮安把符灯扔回桌上,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晚镜道:“姑娘,令弟之事我只能对不住了,也怪他命不好。今天你们杀了我那命魂你们也带不走的,至于以后,如果还能再找到我,那就杀剐悉听尊便吧。” 晚镜没有理会秦淮安,而是静静地将桌上的符灯点了起来。她无意与秦淮争辩真假,只要柳玉珠出现,随便一句话便可以让他相信。 可林钰却听不得秦淮安的那些要挟之语,冷声道:“我弟弟命不好?你为什么不这样对自己说?秦淮安,柳玉珠的日子到了,时辰到了,该她死的时候她就要死,你为何不去说她命该如此?你拘了我弟弟的命魂在那具皮囊上,就算她能活过来又如何?你们共同经历的,共同面对的,共同生活的所有一切她都没有记忆没有感受,你觉得那还是你的妻子吗?秦淮安,你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你面对着一个被你害死性命的男孩的灵魂,你当真高兴的起来?” 林钰一步步地走向秦淮安,一句句地话语扎进他的心里。是,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可他就是放不下,松不开手。那是与他相依为命的妻子,深爱的女人! 秦淮安惊惶地看着林钰,有点崩溃似地喊了起来:“闭嘴闭嘴!我不管!什么伤天害理,什么滥杀无辜我都不管!玉珠不能死!不能!”他喊的歇斯底里,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迸了起来。 那天她松开了手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秦淮安觉得天都塌了。那种拼了命也抓不住的绝望,那种一切美好和温暖都顷刻湮灭的窒息,他受不了,他完全无法面对!那夜,秦淮安指着天空大声的叫骂,瞎的!所有的神明上仙都是瞎的! 有的人明明拥有那么多,有的人明明一点都不珍稀,为什么不去拿走他们的东西!他只有一个玉珠,只有一个玉珠!唯一,亦是全部。为什么偏偏不能见怜,为什么要夺走! 天无回应,也不能再把他的妻子还给他,所以他为什么要去敬天?为什么要去相信那些报应、天谴! “你有没有想过柳玉珠?若是她在,可会希望你如此做?”晚镜走过来站在秦淮安面前,声音如清泉般透彻而清冷:“你给她削的桃木簪子做好了没有?让她等了那么久,如果做好了就给她簪上吧。然后,你自己去问她答案。” 秦淮安浑身轻轻颤栗,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桃木簪子,那是她准备送给柳玉珠的礼物,他确实做了很久,做废了好几支,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便一直耽搁着,却不想这一耽搁竟会与玉珠阴阳两隔。秦淮安确信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除非……除非真的是玉珠亲口告诉了她。 “问她……”秦淮安圆睁的双眼热泪滚落,几乎泣不成声,“当真是……” “秦公子进屋去吧,她在等你。” ------------ 54. 回魂 三人跟着秦淮安进了屋里,林钰一进屋就被那直挺挺躺着的女尸吓了一跳。晚镜却是见过柳玉珠的,这尸体看上去与鬼魂无甚区别,一样的瘦骨嶙峋。 秦淮安抑制住颤抖,用香灰在尸体边画了一个法阵,又掏出一面铜镜放在了女尸身下,手指点着尸体额上的符咒闭目念诀。口诀念罢,便小心翼翼地将符咒揭了下来,符咒揭下来的瞬间,柳玉珠直瞪着的双眼便阖了起来。秦淮安吹燃了火折子将符咒烧化成灰放进旁边的一碗清水中。 旁边的玄道长也是一阵忙乎,他将晚镜他们带来的衣服平摊开来,取出朱砂用酒化了,在衣服上刷刷点点。那衣服是藏蓝的,也看不出究竟写了什么。写完后便把衣服盖在了女尸身上。 秦淮安将那碗清水洒在地上,又听得玄道长大喊了一声李坤,然后迅速地撩起衣服来包成一团递给了林钰。 林钰已经是被这俩人弄得眼花缭乱了,这边刚抱住玄道长递过来的衣服团,又见秦淮安那边将女尸身下的面铜镜拿了出来,放在了她的脚下。 晚镜看得分明,那原本站在地上的柳玉珠的魂魄,几乎是唰地一下便站到了那面镜子上,随着秦淮安口中的念念有词竟缓缓地向后仰倒下去,越来越接近那具尸体,直到完全重合。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里不透风也不透光,林钰睁大了眼睛努力的看着。突然,那女尸的眼睛重又睁开,直愣愣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淮安。”柳玉珠扭过头看着秦淮安,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 林钰眼看着那死的透透的女尸还魂,竟然就在自己眼前坐了起来,只觉得头发根都炸了起来,再也扛不住这种惊悚,拉开屋门逃也是地奔了出去。 不一会儿晚镜和玄道长也走了出来,看着林钰脸色煞白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林钰也顾不得遮掩,对晚镜道:“晚镜,你平时看见的都是这样的情形?你真的不害怕?” “若是突然出现的,也还是会吓一跳。”晚镜说到这才想起一事来,便问玄道长:“道长,我在屋子周围都埋了红绳,怎么柳玉珠的鬼魂还能进去?” 玄道长有些的瑟地哼了一声,“红绳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这柳玉珠与秦淮安生活这么久,多少也知道点门路。这方位中啊,以坤位阴气最重,哦,也就是西南方。换句话说,那里是鬼魂最易闯进去的位置,回去我给你写个符往西南角一贴就好了。” “给我也来一张。”林钰凑过去对玄道长讨好般地笑了笑。 “你?你又看不见鬼魂,怕什么?” “那不是以防万一么,我这看不见的心里更发毛啊!” “呀!”晚镜轻掩着双唇低声喊了一句,睁大了双眼看着林钰的身后。林钰纳闷地瞧着她,“怎么了?” “你身后站着个女鬼!” 晚镜的话音未落,林钰几步便蹿到了柴门外面。晚镜和玄道长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一番嘲笑,一阵奚落。 林钰倒是也不恼,晚镜这点小伎俩若是能把他吓到,他林钰也未免太弱了点。不过这些天晚镜一直沉郁,这晌难得放松的笑起来,便是佯装被她吓到又如何,谈不上丢人。 看着晚镜满是笑意墨黑晶亮的眸子,林钰觉得,就算把星辰都裁下来放在他的眼前,怕是也极不上这样的笑容令人心醉。仰起头,山中沁凉的微风拂过脸庞,说不出的畅快。 晚镜也长长地抒了口气,手指捋着被山风拂起的发鬓,有些慵懒地支着下颌。 李坤的命魂找回来了,林钰和晚镜这才觉得,十字沟初春的夜晚还是挺美的。 ------------ 55. 头白鸳鸯失伴飞 一个时辰之后,秦淮安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却面容平静。院中的三个人都看着他,心中却是不同的感触。 秦淮安行至林钰和晚镜面前,慢慢地撩起衣摆单膝点地跪了下去。林钰赶忙伸手去扶,秦淮安却摇摇头,“林公子,姑娘,是秦某人太自私了,给你们添了这许多的麻烦。” 林钰扶着秦淮安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客气两句说不麻烦?可他们的确是受害者,坤儿命悬一线全家忧虑不堪,他和晚镜也是日夜奔波,怎会不麻烦。但对方已诚恳认错,他一个毛头小伙,也没有什么训斥人家的资格。 “淮安兄,还是起来说话吧。您虽有错,但能改已是善莫大焉。” 秦淮安没有起来,声音沉郁,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林公子,秦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秦淮安喊了小珍和小宝出来,伸手搂住两个孩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勉强一笑:“两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没离开过十字沟,我想请林公子带他们到外面看看。我最近也是心力交瘁,很难顾两个孩子周全。” “哦,这当然没有问题。不如淮安兄与我们一起出去,霁月山庄里安排下个把人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玉珠还没有发丧,我总要把这件事弄妥了再说。过几天我再去霁月山庄登门致歉,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秦淮安摸了摸小珍的头发,“小珍要照顾好弟弟,林公子和这个姐姐都是好人,到了外面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小珍撅着嘴,有些委屈地问道:“爹爹呢?爹爹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秦淮安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对着林钰深深一揖,“我去给两个孩子收拾些衣物。”说完便进了屋,少顷,手上拎了个包袱出来交给小珍。林钰拿过来背在自己身上,“淮安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等你这边的事情办利索了便去霁月山庄找我。” 秦淮安将三人送到了桥边,看着玄道长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地喊了一声师父。玄道长神色一震,却摆摆手逃也似的跑了。 月至中天,晴好无云,月光盈盈地洒满了十字沟中这片不为人知的宁静田园,茅顶柴扉都象镀了薄薄的一层银光。过些日子,秦淮安撒下的瓜果种子就会钻出嫩芽,小暑时,又会有累累果实挂在枝头篱上,年复一年,还以为这样的静好岁月可以轻易白头。 只可惜,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田园依旧,物是人非。 晚镜拉着小珍的手,回头又看了看负手站在桥头的秦淮安,微微蹙了蹙眉头。 回到霁月山庄时夜还浓黑,晚镜和林钰先拎着玄道长直奔李坤房中。玄道长将带回来的衣服盖在了李坤身上,李坤当时便睁开了眼睛,看见晚镜,有些虚弱地叫了一声姐姐。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刘嬷嬷更是欢喜的掉泪,赶快跑出去通知老爷和夫人了。 折腾这一天,晚镜实在是觉得乏了,见李坤平安无事后,便让江渝找了房间安排了秦家姐弟俩,又派了初云去照顾他们洗漱就寝。自己则回了观自在。 不一会儿,初云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递给晚镜一封信,“小姐,那姐弟俩已经睡了,我想着把他俩的衣物收拾一下,打开包袱就发现了这个。” 晚镜接过那封信来看了看,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了‘林公子’三个字。林公子,那必然是秦淮安放的信。 晚镜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便让初云赶紧去把林钰叫来。林钰进来的时候,晚镜已经披好了披风正往外走。 “怎么?急火火的把我找过来,这又是要去哪?” “十字沟。” ------------ 56. 大火 林钰牵了快马出来,晚镜与他同乘一骑往十字沟赶,赶到十字沟西口的时候,林钰勒停了马,讶然地看着山坳中逐渐明亮起来的红光。 火,从桃花林的深处蔓延出来,十字沟四面相通,如同一个烟筒使得火势在沟中蔓延极快,不一会儿,站在西口外很远的地方便都能感觉到热浪一股股地涌出来。寂静的夜晚四处充斥着火舌燃烧的呼呼声。肆意吞噬,点燃了一树树盛放的桃花,点亮了原本月华星稀的夜空。 “林公子,我大抵不是个好人,活的这般自私。从前不顾清凉观的声誉是自私,夺取无辜孩童的命魂是自私,如今我要抛下一双儿女更是自私。我这一生唯一想守护的只有玉珠,我所有的自私都是为了能与她相守,现在,亦然。林公子,你是个好人,请原谅我利用了你的好心。秦淮安,叩谢。” 此刻的清凉观中,玄道长叹了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端坐堂上的三清祖师,“您说,那孩子看着挺精明透彻的,天份又高,怎么这情爱一事就看不透呢?真是个傻孩子。”他犹自摇了摇头,“祖师们呐,我不想管啊不想管,可我养大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唉,这一劫他到底是没能过去,罢了罢了……” 玄道长垂下那圆圆的脑袋,把脸埋在了手心里。 “祖师们呐……,我真想吟一首诗,可惜,我不会啊……” 天亮了,有小道士咿呀呀地推开门,看见玄道长团的像个球似的,忍俊不禁地无声一笑,又赶忙关了门退出去。 没两天,李香儿派江渝送了一千两的银票上倒瓮山,可是江渝没看见玄道长。小道告诉他玄道长出门云游了,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说。 十字沟的一场大火烧掉了一个著名的景点,搞得原本打算在桃花林开诗会吸引小姐们注意的公子们很是失望,大约也毁掉了不少那些原本可能发生的风花雪月。只有林钰和晚镜踏着那片焦土走进了十字沟,在那片泥胚房的位置上简单地修了一包坟茔,坟里什么都没有,只埋进了那封信。 “生死相许,说到的多做到的少。”林钰看着那包坟茔忍不住感慨。 “生死相许?那也得看值不值得。柳玉珠敢冲破世俗戒律,舍了命的去捍卫爱情,当然也值得秦淮安抛弃生命的追随。若不然,他就是个傻子。”晚镜又看了看那座孤零零的坟,有点嘲讽似的说。她就做过那样的傻子。 “你可真煞风景。”林钰有点无奈地跟着晚镜。 “非要立这么一座坟,你才煞风景。” “小珍和小宝长大了总得有个祭拜父母的地方不是?”林钰想的非常实际。虽然他觉得秦淮安就这么抛下一双儿女很不负责任,但他不能替人家的子女去埋怨秦淮安,能做的还是做了。 李坤的事可以算是圆满解决,除了霁月山庄多出了两个孩子之外。小宝年纪太小,对父母的过世并没有什么感受,可小珍毕竟懂事了,难免性格变得有些沉郁。 是林钰带了这两个孩子回的霁月山庄,自觉该对这俩孩子负责,看着小珍的样子心里便压上个不大不小的负担。晚镜笑话他虽未成亲,却已经有了当父亲的感觉。 林钰不满地瞪了晚镜一眼,“好歹叫了几声淮安兄,人家托孤给我,我总不能不闻不问的。” 晚镜扬起下巴指了指院中,林钰顺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李坤正陪着小珍说话,拿着一个九连环的玩具在讲解,小珍听得认真,时不时地便抿嘴笑一笑倒显得开怀了很多。林钰啧了一声,笑道:“坤儿好像与这姐弟俩特别亲近,难道是他的命魂在柳玉珠身体里呆了几天,带回了感情?” “嗯,我儿子真是争气。”李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院中的两个孩子,“我看小珍那姑娘不错,模样也端正,虽然比坤儿大上两岁,但那样也好,会照顾人!” “娘——”林钰无奈地转头看着李香儿,“您这都想的什么和什么?你还想给坤儿定个娃娃亲不成?” “怎么了?”李香儿一瞪眼,“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定过呐!” ------------ 57.娃娃亲 林墨山正坐在书房听各商铺的掌柜报账,林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探头一见屋里的情形转头就想跑。林墨山却心中一喜,招呼道:“林钰,正好各铺的掌柜过来,你也听一听,别一天到晚的混日子。” 林钰心底哀叹一声,挨挨蹭蹭地站到了林墨山的身边。 “大少爷,您有日子没到我们铺里转转了,上次那黄家玉矿股权的抵押,要不是您让天工坊给吃下来,我们周转的可就费力了。” “是啊,大少爷,那玉矿合算的紧,如今天工坊再不愁原料了。” “对对对,这镖局如今有三分之一的走镖都是押玉料,一趟下来还能顺便接不少单子,您还得多给我们出出主意。” 底下的掌柜纷纷打招呼,送上门的马屁拍得山响。林墨山眼珠一转,挑着眉毛问林钰,“合辙都是你的主意?” 林钰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咱家有当铺又有玉器行,这不赶巧了黄家急等钱用,我就顺便两边搭了个线嘛。有了玉矿就要运输,咱家的家丁伙计都被娘调教的会几下拳脚,我就再顺便弄了个镖局嘛,反正人手都是现成的,找个镖头就开张,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林墨山满意的直想笑,却又怕林钰忘形,勉强憋住了上扬的嘴角道:“你就是有点小聪明,肯用心好好做的话我就把生意都交给你了。” “别!”林钰赶忙摆手,可当着几个掌柜的面又不好让林墨山下不来台,“您老当益壮的,哪里轮得到我。” “谁老了?”林墨山咳了一声。 “没……没有,您不老。”林钰有点抓耳挠腮。他可是有急事想问林墨山,嘴上难免就开始应付。 林墨山端详他几眼,便放了账本让几个掌柜先回去了,等屋里没了人才掂起茶盏问林钰,“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都不稳当。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 “爹,我娘给我定过娃娃亲?” “啊?”林墨山的茶盏正送到嘴边,冷不丁听他这么一问不免楞了一下。 林钰一看林墨山这个反应,松了口气,“您也不知道?那看来是娘瞎说的了。” 刚才李香儿说给他定过娃娃亲时可把他吓了一跳,偷偷瞄了晚镜一眼便急声道:“娘!您可别一时兴起的又给我瞎编排。我可没听说过!” 李香儿从荷包里捏了粒话梅放进嘴里,云淡风轻地道:“我这不是给忘了么。” 现在林钰看林墨山一脸茫然的样子,便认定了又是李香儿信口胡诌。可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林墨山那边又说话了:“你娘说的是哪个?” “⋯⋯” 林钰小时候长的很漂亮,皮肤粉嫩的恨不能掐出水儿来,大眼睛长睫毛,小嘴还甜的很。李香儿很得意生出这么个儿子,所以出门串亲访友的都要带上,碰见哪家有可人的小姑娘,就甩一句:“与我家钰儿定个亲吧?” 所以,林钰小时候到底定过多少亲,连李香儿自己都数不清楚了。不过大多数的人都知道李香儿的性格,再加上互相认识的人串串话,才知道李香儿这一个儿子许了恨不得几十个姑娘,便谁都没有当真。虽然霁月山庄的大少奶奶是不少人想攀的位置,可到底只是空口白牙的一说,真拿了十多年前的玩笑话过来矫情,很难。 毕竟讲道理讲不过林墨山,撒泼赢不了李香儿。 但这次李香儿忽然提起娃娃亲的事倒也不是存心想糗林钰,而是真的有人要来了。 ------------ 58.哥哥 林钰趴在晚镜书房里的长桌上,有点没精打采。晚镜坐在窗边气定神闲地翻着书,时不时地捻上一粒花生,或者含上颗话梅。 日头升得高了,阳光明晃晃地从天井照进书房,被格子花窗切成束,把晚镜的样子分毫毕现地画在地上。林钰盯着那个影子,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我是你哥哥。”四岁的林钰指着躺在床上连牙都没长出来的晚镜说。晚镜嘁了一声扭过头去,睡了。 “我是你哥哥!”六岁的林钰霸占了晚镜的小秋千,挑衅地说。晚镜瞥了他一眼,把他爱吃的糖放在了秋千下面,林钰伸手去够,然后大头朝下地栽在了地上。 “我是你哥!你再敢……”十岁的林钰拿着他的小缨枪指着晚镜,晚镜直接躲过枪尖,照着林钰的肚子就是一记粉拳。不疼,但是林钰很郁闷。 “晚镜,看这个珐琅笔架,喜欢吗?”十四岁的林钰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蓝色笔架山送给晚镜,晚镜笑吟吟地接过去,她说:“谢谢哥。” 林钰又郁闷了。 十年,他一直努力地让这个不鸟他的小丫头叫她哥,仿佛成为她认可的哥哥是很了不起的荣耀。十年后,这小丫头喊他哥哥了,可他又开始想摆脱这个称谓。他不想做她哥哥了。 不做她哥哥做什么呢?爱人?相公? 林钰把目光从那片影子上收回来,将头埋在了肘窝里,不这样做,他就怕自己会脱口而出那句喜欢。 可是他不敢。 晚镜对他的信任、倚赖,对他的亲近都是因为他是哥哥。如果他不是了呢?是不是像现在这样能让他默默注视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佩服秦淮安对爱情的勇气,他也曾经在失眠的夜里心潮澎湃,鼓励自己去对晚镜说出心意。但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自己比秦淮安面对的情形更复杂。 毕竟秦淮安是知道柳玉珠也是爱着自己的。退一步说,就算他当年不知道,失败了也可以躲在道观里此生与柳玉珠再不相见。他林钰行吗?不行。 所以,这几天林钰很烦躁。他明明心有所属却对谁都不能明言,他做梦都想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去提亲,可这亲提给谁?自己爹娘?这太荒诞了。 原本他可以等,但是有人却等不了了。 李香儿的一个表姐要来霁月山庄,这倒没什么,李香儿从前与这表姐很亲近,后来表姐远嫁去了东陵郡见面就极少了。亲戚走动实属平常,他也不是不欢迎。但可怕的是这个表姐要带着女儿来。 存的什么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啊! 李香儿装模作样地用丝帕掩着嘴呵呵地笑,“钰儿啊,表姐家的那个丫头小时候我见过,比你小一岁,水灵的啊!你见了就知道了。” “娘,你不会把我跟她也定了亲吧?” “为娘的得替你想啊!漂亮的姑娘就要先定下来,要是你看上了,结果人家与别人定了亲,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林钰压下心底的一口恶气,没好气地说:“檀儿呢?淳儿呢?你都给定了?” 李香儿一甩帕子,“后来生的多了,一个个的都是秃小子,没那心气儿了。” 李檀和李淳对视一眼,都低下头不吭声地吃饭,心中暗暗庆幸。林钰却抱着头直想撞墙,忽然又想起一事,不由得拔高了调门问李香儿:“娘!晚镜你不会也给定了亲吧?” ------------ 59. 鸵鸟林钰 李香儿看怪物似的看着林钰,也挑高了声调说:“那怎么行!我那么俊的女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许出去!那是要看家境、学识、人品、相貌、风度……”李香儿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林钰瞧着她,严重怀疑自己才是捡来的。 “哎,要是皇上能倒插门,大抵是配得上我们晚镜的,对吧?”李香儿冲着晚镜挤挤眼睛。晚镜捂着嘴乐不可支,“娘,皇上太老了,倒插门也不要。” “那就皇子喽!听说也都是不错的。可是镜儿啊,京城太远了,娘舍不得。” “娘——”林钰实在听不下去了,放了筷子,“您快省省吧!这都扯到哪去了?” “嗯嗯,还是先把你的事解决了再说。”李香儿点头道。 “……” 张禾清点完了新入库的和田玉料,小心地把门锁上又看了看窗户,确认无虞了才把钥匙交给了王掌库。王掌库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耸耸肩又摇摇头,忍着笑走了出去。 林钰在院中坐着,面前摆着茶壶茶碗,正悠哉哉地看着账册。 “大少爷,都入库了。二十八块玉料,上品的五块收在窖里,王掌库也登记了。” 林钰嗯了了一声没抬头,眼睛还盯在账册上。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见张禾还在那杵着,饶有兴致似的端详着自己,不由得啧了一声,“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玉料都入库了。” “我知道了。” “不是……”张禾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咱没事了,不回山庄?” “谁告诉你没事了!没看见我这查账呢么?” “前几天不是刚给老爷报过账吗?这五天的工夫能有多少账查?”张禾不知死地又追了一句。 林钰卷起账册来往他头上一拍,气道:“就你机灵!成心的拿话噎我是不是?明知道我在这干什么呢,还问!” 张禾揉揉脑袋,笑道:“这不是夫人嘱咐小的盯着您早点回去的嘛。再说,您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不能一直不回山庄不是?横竖还是得见着。” 林钰把账册往桌上一扔,端起茶壶来灌了一口又赶紧吐了出去,骂道:“怎么这么烫!” “小的都看见是刚续的热水了,您就在边上坐着还楞往嘴里灌。”张禾悄悄撇了撇嘴。 正说着,就见吴掌柜从前院捧了个盒子走进来,眼睛盯在那盒子上直打量,有点心不在焉。张禾咳了一声,吴掌柜这才像醒过神似的站住了脚,看见林钰,笑容立刻堆满脸,“大少爷还没走呢?” 林钰有点无奈,心说怎么今儿个谁都轰我走!他咂巴了一下被烫得有点发麻的嘴唇,瞧着他手里的盒子没话找话地说:“掌柜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噢,这个啊!”吴掌柜把那盒子打开来往林钰面前递了递,“刚才有人拿过来寄卖的东西,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给收了,小女月底不是要出嫁了么,想添个嫁妆。当然,大少爷要是喜欢,拿回去给大小姐做个小礼也不错。” 林钰伸头看了一眼,见盒子里放的是一只红翡的镯子,颜色极正,水头也好,而且看上去是个老物件,没有新镯子的贼光,透出年久包浆的温润。 林钰看着这东西确实不错,可转念一想,晚镜从来只爱蓝色的物件,便把盒子盖关上往吴掌柜怀里推了推,笑道:“还是你收了吧,多少钱你记在我的账上,算是我给你荣升老丈人的贺礼了。” 吴掌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嘴上客气了几句,却小心翼翼地摩挲了几把盒面,“那我就多谢大少爷给我闺女添嫁妆了。”说完也不再往库房走,揣了盒子又出去了。 ------------ 60. 拦惊马 在天工坊盘桓了大半天,林钰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回家了。 横竖就是个姑娘,没定亲没下聘的,娘就算再怎么往自己身边塞,只要他不点头要娶,谁还能奈他何? 多少是有点壮士慷慨赴刑场的感觉。 不过这回家是回家,林钰却舍了马车慢慢地往城西蹭。张禾也只能慢悠悠地在他身后跟着,他不明白,反正是要回家的,早回去半个时辰和晚回去半个时辰又能有什么区别。 可林钰想的却是要给自己这远方的表姨娘留个恶劣轻慢的印象。如果张禾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又要捂着嘴偷笑半天了。你林钰顶着霁月山庄的大少爷的身家,对方如果存了要结亲的想法,莫说你晚回去半个时辰,就是你真夜宿了撷月楼人家也不会打消这念头的。 从天工坊所在的巷子出来便是锦城花市。花市是锦城最热闹的地方,骡马车驾此来彼往,人流熙攘,两边的店铺食肆林立,灯红酒绿的从晨起一直热闹到夜里。 刚出了巷子,就听见花市人群中爆出几声的尖叫,夹杂着马嘶和吆喝,听上去很是慌乱。林钰站在巷子口抻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人流像是被什么给分开了似的,唰地一下愣是空出了一条路,然后林钰便看见一驾马车像疯了一样奔了过来。 “好像是马惊了。”张禾往后退了一步。他见林钰站在原地没动便想伸手去拉,手还没够到林钰的袖子,林钰却不退反进地向前迈了一步。 马车越跑越近,一阵风似的掠过了巷口。林钰提起长袍下摆,脚下一点追着马车跃了出去,追上马车后扶住车窗一提气便站到了马车顶上,从车顶上一个翻身再跳到马背上两手用力地勒紧了马缰。那匹棕红大马嘶了一声,扬起脖子,又原地跳了几下脚,终于是停了下来。 路旁围观的人群里爆出一片叫好声,林钰挠挠头从马背上跳下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张禾也跑了过来,端详了林钰几眼见他安然无恙才夸张地拍了拍手,“大少爷,您可真行啊!” “去!”林钰用手肘搡了他一下,“用你夸我?去看看车里的人有没有事。” “车里有人?” 林钰点点头。他也是刚才抓住车窗时瞄到的,好像还是个姑娘。原本林钰只是担心闹市惊马伤到人,看见车里还坐着人后才庆幸幸好是给拦下来了。 张禾站在车边上看了两眼,见这车用料讲究,车前还挂着挑花绸缎帘子,怕是哪家小姐的座驾,便也不敢贸然掀开,正踌躇着,就见车后跑过来两个人,一个中年太太模样的女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车夫。 两人脸色惨白地跑到车前,那中年女人撩了帘子带着哭腔地说:“闺女!闺女!你没事吧?可把娘吓死了!” 车里一个轻柔的女声传了出来,“娘,女儿没事,让您担心了。” 那中年女人长出了一口气,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过身扬手就给了车夫一耳光,“你个死人!陵香要是出了半点事,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车夫嗵地就跪在了地上,一劲儿地磕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他心里也委屈,这不过就是下车到窄巷子里放放水的工夫,哪想到这马就忽然惊了呢。好在是小姐没事,这耳光挨也就挨了吧。 “娘,您就别骂刘五了。”那珍珠白的帘子动了一下,从里面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来,然后便是纤细的手腕,腕上挂着只透绿的玉镯。 刘五赶紧站起来去把帘子掀开,车中女子扶着车壁下了车,脸色还有点发白。林钰暗暗地赞了一声这姑娘的胆量,一个姑娘家经历这一番后还能站的稳,已经是不简单了。女子下车后,小心地理了理衣裙和发鬓,走到林钰身前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 “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娘没事就好。”林钰笑着摆摆手,把一出街头拦惊马的武戏说得云淡风轻,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得意。想着一会儿回了家,要与晚镜好好说说自己今天的义举。 那中年女人站在一边拿眼不住地打量着林钰,随即也上前道:“公子过谦了。我看公子生的一表人才……,敢问贵姓高名?改日我们也好登门道谢。” “不必不必,小事一桩夫人不必挂怀。”林钰被这中年女人瞧的浑身不自在,随意应付了几句赶忙带着张禾钻进人群快步离去。 ------------ 61. 表姨娘 “娘,您又乱说话。”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看着林钰离去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嘴唇。刚刚她可是吓坏了,要不是这公子相救恐怕今天自己是非死既伤,这马惊起来不管不顾,谁知道会把她甩到哪里去。 “什么叫又乱说话?”中年女人扶了扶刚刚跑的有点乱的发髻,“得了,赶紧上车吧,都这晌了,人家怕是都等急了呢。” 年轻的女子脸上微微泛了点红,略带娇嗔地剜了自己娘一眼,她娘笑了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完踩着刘五摆好的小凳上了车。女子又往林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已经走的远了,但那高挑挺拔的身形在人群里还是轻易地就被分辨了出来。她垂下眼,正了正心思,也跟着上了车。 林钰此时正打着腹稿,想着如何才能把这‘闹市勇拦惊马,义举救美人’的事给晚镜讲的精彩一点。思来想去觉得‘美人’两字有点不合适,但转念又觉得也不错,也许能让晚镜意识到他也到年纪了,对美人也是会动心思的,别老把他当成个无性别的哥哥。 正犹自想的出神时,张禾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林钰,低声道:“大少爷,看。” 说完,指着霁月山庄的门口,“看那马车,是不是刚才闹市您拦下的那辆?” “嗯?”林钰顿住脚远远地打量了一番,不禁吸了口凉气,心道:“不会这么巧吧!如此一来,这还打什么留下恶劣印象的算盘,这还不得按照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唱下去啊!” “大少爷,那姑娘十足称的上佳人!小的要给您道喜才是。” “扯!”林钰瞪了张禾一眼扭头就要往回走,张禾赶紧拦住他,“大少爷,您能去哪?早晚不还是得回家?躲,真不是办法。” 林钰被张禾连推带拽的弄进了霁月山庄,进了门,林钰习惯性的要往观自在走。琢磨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往正厅去了。 刚走到正厅门口,就见林墨山从厅里快步走了出来,林钰上前请了个安,“爹这是去哪?” “嗯,你回来了就好。我去忙点事,你进去陪着你娘和你表姨娘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林钰有点纳闷,但等他一进到厅里立刻就明白林墨山走的跟火烧屁股似的所为何来了。 李香儿和她的表姐两人有十几年没见了,相见欢,两个中年女人咋呼的就像屋里塞进了百十只燕子。几个小辈儿在下手坐着,垂首敛目,闷声蹙眉。 “呀!钰儿回来了!快过来快过来!这是你表姨娘。”李香儿一看见林钰进来,立刻飞了过来,把他推到了自己表姐孙氏面前。 林钰客气地对表姨娘请了个安,言不由衷地道:“表姨娘,这可真是缘分啊。” 孙氏看清楚林钰后,表情是惊喜中带着恍然,拍手道:“哎呀!我就说嘛,刚才看见你就觉得几分面善。” 李香儿眼珠子一转,“姐,你刚才说的拦惊马的公子,不会就是我家钰儿吧?” “可不就是嘛!香儿,你这儿子养的……”孙氏伸出大拇指在李香儿面前晃了晃。李香儿有丝得意地笑了笑,把她的手按下去,眼波在一旁坐着的孙氏女儿身上瞟了瞟,“你的女儿养的也好。” 两人心照不宣般地静默了一下,旋即又同时爆出笑声。林钰站在一边揉了揉眉心,觉得脑仁发胀。 “不过……”李香儿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缓缓地道,“还是不如我闺女漂亮。” 李檀“噗”地一声,半口茶愣是给咳了出来。 ------------ 关于上架的事 亲们……,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发出这份公告。 《莲灯》,要收费了。 今天中午12:30还会再更一章免费的章节,然后,收费的章节会随着周日的太阳缓缓升起。 我一直很忐忑,从写下《莲灯》的第一个字开始。 去年的差不多这个时候,我把以前和朋友聊天聊出来的故事写成了文,发在了磨铁。那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那个故事的女主原型看文方便一些。那时候不知道何为签约,更不知道啥叫上架。 但让我意外的是,那本书竟然有了其它的读者。这个意外便也意外地让我坚持写完了一个30多万字的故事。在完成那个文之后我原想着自己已经圆满了,也卸下了一个压力和负担,这辈子大概不会再写了。 可是我手欠了。消停了几个月之后,又开始构思新的故事,也就是《莲灯》。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写作的水平到底如何,所以我特别喜欢看大家的留言,看你们在猜剧情的发展,看你们在催我更新,我就会对着屏幕傻笑起来,那真是对我莫大的鼓励和肯定。 签约和上架也是,算是对我的一种肯定吧。 磨铁的上架收费是每千字3个磨铁币,每章3000字的话就是9个磨铁币,9个磨铁币应该是9分钱。我估计,把《莲灯》全部看完的话,应该是吃一顿快餐的钱,饭量特别大的先不算哈~(我数学超烂,在计算器上按了半天,也不知道算错了没有。。。。) 上架后,现在一天两更可能会变成一天一更,字数不会少于3000,等于全天的总字数与现在是一样的。 我也很想一天两更,甚至更多一些,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质量还是第一位的,如果文写的很水,莫说一天两更,就是一天八更估计也不会有人看的,对吧?而我的精力真的只能如此保证了,我会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多更新的。 忐忑,还是忐忑,忐忑的我都快唱出来了。。。。 谢谢从我写第一本书就一直支持我的Miss_White_ice、乔可嘉、无言的豆子,还有偶尔冒泡的予北。 谢谢一直留言鼓励我支持我的高文达、无霜雪、佳佳willing、vicky2012、iwalyf;谢谢49982494、你我本是陌生人;还要谢谢在默默阅读《莲灯》的亲们~~ 上架之后你们还会看吗?还会给我支持和鼓励吗? 素昧平生的亲们,想到上架之后,有人会为了看我的文而按下那个“购买本章节”或者“订阅”的按钮,我就感动的想哭啊。你们就让我尽情的哭吧~~ 另外,还得谢谢默小默编辑,我对于写书、签约和上架这整个流程的无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汗,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和帮助。 再多感谢的话不多说了,说多了感觉想要完结了似的~~:) 最后一句:亲们,无论如何,谢谢你们!鞠躬~ ------------ 62. 三顾留情 孙氏扯着嘴角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晚镜,想不服输地反驳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自己的女儿袁陵香长得也漂亮,标准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讲起话来嗓音清澈柔和,见人三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孙氏很得意自己的这个女儿,可是刚刚一见着晚镜,这份得意就被无情的给灭了。 暂不提晚镜这无可争议的美貌,就说她那份气质,虽然也是笑意盈然的样子,但那笑容不像陵香的笑容那般带着几分揣度。这晚镜更有一番忠于自我的清傲,不是自矜身份,不是自持美貌,而是根本就不在乎。 一个女人漂亮,她也知道自己漂亮,于是便希望每个人能看到自己的漂亮,做事说话也都会维护着自己的漂亮,虽不能说虚假,但总归是会有些刻意了。当她遇到另一个比她更漂亮女人,又发现那女人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漂亮时,就要命了,就输了,就在不经意间被打败了。 孙氏知道,论相貌,论气质,袁陵香确实是比不上晚镜的。她有点气闷,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再美又如何,反正也不会抢了自己女儿的婚事不是?于是便也随着李香儿的话赞道:“瞧见了瞧见了!这样美的姑娘我哪能看不见,香儿你福气不浅!” 林钰此时也在气闷。合辙在自己回家之前这表姨娘已经把拦惊马的事儿讲了,白费他一番功夫打了腹稿。林钰有些讪讪地走到晚镜身边坐下,用手肘推了推她,“你觉得怎么样?” 林钰的本意是想问她自己拦惊马的行为厉害不厉害,却不想,晚镜抬眼看了看袁陵香,道:“是个美人呢,样貌好身段好,看上去也是知书达理的。哥哥好福气。” “我不是问这个……”林钰险些呕出二两血来,胸口堵的难受。 “嗯——”晚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仔细想了想才说:“她家最近像是出过什么事,瞧着有点不干净。” “我也不是问这个……算了算了。”林钰疲惫地晃了晃手,垂头丧气地倚在椅背上,莫名地觉得有点委屈。他在晚镜这没捞到计划中的鲜花掌声,却没注意,从他一进屋开始,就有一双剪水秋波胶在他身上,一直没离开过。 刚刚看见林钰的时候,袁陵香差点高兴的喊出声,心头犹如塞了只兔子,突突地乱跳。她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事情这么巧。 林钰在花市拦下她受惊的马车时,她觉得简直犹如天神降临一般,天知道当时她在车里吓得已经快没了魂儿了。下车看见林钰时,又被他的俊朗的样貌狠狠地撞了一下心扉。回眸望之,那人群中的背影便深深地刻进了袁陵香的脑海。 三顾留情。 英雄就美后凡不愿以身相许的,十有八九是那英雄长的太不入眼。林钰当然不属于此列。 从花市出来,袁陵香惆怅了一路。她知道自己这次来锦城的目的,也就不该存那些有的没的的心思。原以为不过就那样一点浅浅的缘分,悸动之后再不会有下文,却没料到柳暗花明。 原来救自己的人,竟是自己将要许嫁的公子!袁陵香的这一颗芳心立刻便在林钰身上系了个结结实实。 只是……,袁陵香暗咬银牙,看林钰对自己的脉脉秋波无知无觉,只顾的与晚镜说话,便有些坐不住了。 ------------ 63. 袁陵香 袁陵香扭捏了一会儿,时不时地与李香儿她们插上一两句话,嗓音清亮柔美,可这林钰就是不往她这看。wwwwcom她犹豫了一下,只好款款起身主动走到了林钰面前,弱柳扶风般柔柔一拜,“林公子,正不知道要如何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却不料竟有这样的缘分再相见。” 林钰赶忙也站了起来,虚扶了袁陵香一把,客气有礼地说:“袁小姐见外了,小事,实在不必挂心。” 袁陵香掩嘴轻轻一笑,“表哥哥还说我见外。”她抬起头来半遮半掩地看着林钰道:“表哥哥唤我陵香吧,袁小姐听上去未免太过生分了。” 林钰被那声表哥哥叫得浑身发痒,干笑了两声点点头,“嗯——,陵香,不必再谢那拦惊马一事了,莫说那车是表姨娘家的,就是陌生不相干之人也是该出手相救的。晚镜,你说是不是?” 晚镜原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钰和袁陵香,她可是把林钰的那点心思看得透透的,心中已是暗笑不已,冷不丁忽然被林钰扯了进来便起了捉弄的心思,道:“哥哥这话说又是见外了。街上那么多人,怎么可巧就是你拦了那惊马?若救的是旁人不提也就不提了,怎么可巧救的就是陵香表姐?一家人,一家门,这无巧不成书的一桩事,岂能不讲出个缘分注定来?” 袁陵香脸上一红,再看晚镜也觉得顺眼多了。林钰正心烦着,极力地想把刚才那拦惊马一事淡化掉,他觉得晚镜会明白自己的想法,会与他有默契,会帮着他化解掉那可恨的‘英雄救美’,却不料晚镜又把话绕了回来。 晚镜说的是玩笑话,可听在林钰耳朵里却是心凉又气恼。觉得她当真是半点都不懂自己的心思! 林钰狠狠地攥了攥拳头,僵硬地扭了头对袁陵香道:“陵香可是头一次到霁月山庄来?不如我带你去转转,后花园中矮山上有一处小湖,日落时分景色最是怡人,现在过去正好。” 袁陵香忙不迭地想点头却又怕自己显得轻浮,可若是拒绝心中又有不甘,踌躇了一下对晚镜道:“晚镜妹妹一起去吗?” 她拿晚镜打了个幌子,换了一个角度说明自己是想去的,那话虽是邀约但明显诚意不足,晚镜哪里会听不出来,正想要客气婉拒,林钰却抢先一步说:“这山庄哪处角落她没看过,还是让她多陪陪表姨娘的好。” 林钰与李香儿和孙氏知会了一声,那俩人四只眼恨不得把林钰和袁陵香活剥了,笑得充满了暧昧,然后便像轰人一般地把他俩推出了正厅。 晚镜坐在椅子上看着林钰离开心中却是讶然,这林钰平日里走哪都喜欢拉着她,今天是怎么了?与那袁陵香一见钟情嫌她碍事了不成?可又不像,林钰的话说的硬邦邦的,倒像是生气了。 一旁的李檀也一直在看着。虽说这李檀是个书呆子,人却是不笨,好歹也算是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更加之平日里那些闲书戏文的没少看,一番情境看下来心里便明白了一二。 他是一直将晚镜看作妹妹的,没想到林钰却对晚镜存了别样的心思。虽然这晚镜不是李香儿和林墨山亲生,但她毕竟也是管他们的爹叫爹,他们的娘叫娘的,这事儿,怕是难办的很了。 思及此,李檀不禁端起茶盏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但见世人借情乐,我伤我花栽邻墙。嗯,不妥,该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晚镜听见这两句诗便瞧了李檀一眼。她也不是笨人,前世尝过情爱滋味,又多多少少看了百年的人世光景,稍稍一想便猜到李檀这说的是什么了。 林钰对自己的心思她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现在被李檀一点不免心中一惊,再回头去想林钰莫名地对自己生气便有了几分了然。她眉头轻蹙,心里泛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却说这林钰,他带着袁陵香从正厅一出来就立刻没了心气儿,此时他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敏感了,晚镜不过是两句玩笑话,自己怎么就这般控制不住。还是那句话,自己不想娶亲谁还能硬塞给他不成?那些话旁人怎么说都没事,晚镜一说他却是受不了。 林钰很想再冲回去,可瞄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后半步的袁陵香,又觉得人家无辜,总不能带出来了再把她扔在半路上,只好硬着头皮带她往后花园去了。 袁陵香可不知道林钰这番起起伏伏的心思,她看着林钰的背影,越看越是欢喜。林钰的皮囊不错,算是他四个兄弟中长的最好的,因为最像李香儿,但鼻子却随了林墨山的高挺,五官立体,眼睛不算大却很有神,皓齿薄唇,笑起来尤为好看。再加上身材高大匀称,常年习武又练得一付挺拔身板,袁陵香悄悄跟的近了一点,比了比,便觉得十分般配。 林钰腿长步子大,袁陵香跟了一会儿就觉得气喘起来,忍不住道:“表哥哥,走慢一点可好?” 林钰差点没忍住浑身的哆嗦,“还是叫我林钰吧,这表哥哥……,听着不太习惯。” “林、钰?”袁陵香脆生生地念了一下他的名字,心也跟着跳了几跳,“钰,宝也。钰哥哥,这名字真好。” “谈不上,我们兄弟四个的名字无非取了金木水土,意思不坏就是了。”林钰本想再纠正她的称呼,但又觉得自己未免太矫情了,只好由得她去了。 袁陵香走到林钰身边与他并肩缓缓而行,“表姨娘真有意思,你们兄弟四个只有你姓了林。晚镜妹妹的名字也很美,不知她是姓的林还是李?” 提到晚镜林钰便来了点精神,“她啊,既不姓林也不姓李。她就叫晚镜,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 袁陵香品味般地点了点头,柔柔地吟道:“琼酥酒面风吹醒,一缕斜红临晚镜。真美,钰哥哥好文采呢。” 林钰噎了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也没这么复杂,就是捡到她的那个晚上月亮很圆,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捡的?” “是啊。”林钰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天色,心思有点游离,“景德六年七月十五,那时她看上去也就是刚出生的样子,被人扔在了野地里,若不是我们路过发现怕是就活不了呢。许是她家里养活不起,也可能是她家里觉得那日子不祥吧。”袁陵香轻轻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又回想起刚刚在正厅时林钰的眼神来,心道:这还真是不祥了!她心思转了几转,说:“虽是捡的,但我看表姨娘也是打心眼里爱护着,想来也是视作亲生了。” “自然。”林钰顺口回答,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赶忙转了话题:“不提她了。这次你和表姨娘来准备住多久?我娘总是说山庄里闷,你们多住些日子,省得她总是念我。” 袁陵香一阵气短,不知道这林钰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糊涂,自己刚来他却问什么时候走,莫不成压根不晓得她娘这次带他来是做什么的?好容易稳下心神,袁陵香才顺着他的话说:“我娘也是怕闷的,免不了要多叨扰些日子了,钰哥哥可不要嫌我们烦。” “怎么会。”林钰笑得很客气,“走吧,日头快落了。” 霁月山庄背莽山临泉河,风水极佳。蟒山南坡趋缓,山脚下隆起一座小丘,西南侧由泉河分流出了一弯月牙状的湖面,面积不大却风景绝佳。李老庄主当年喜欢在这垂钓,后来索性便圈进了霁月山庄里。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日落时分湖面映着西边的云霞,整个湖面就如同一块透彻的玛瑙,只是静静地看着便会觉得心中烦恼尽消。 林钰之所以突然想来这里,也是被晚镜那席话给气的,想找个地方透透闷气罢了。 袁陵香跟着林钰到了这月牙湖边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有几分陶醉。她爹爹是辖三郡的太守,宅子园林也是很考究,可毕竟是当官的不敢太招摇,跟这霁月山庄一比还是差了很多。袁陵香环视着月牙湖,俯瞰着整个霁月山庄,再想想身边的林钰,不免心潮澎湃。 这样的一份家业,这样的一个公子,自己要是能做了这里的大少奶奶那真是此生无憾了。难怪娘一路上都在不厌其烦地嘱咐她要谨慎,要好好表现。 她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这张脸够美,但有晚镜那丫头戳在面前,单凭美貌怕是很难抓的住林钰的目光。她得好好思量思量了,这大少奶奶的位置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抢了去。 昨日里下了雨,湖边还有些湿滑,袁陵香的心思早不在赏景上了,更是没注意到脚下。薄薄的绣鞋一不留神就踩在了泥里,一块松动的石头被她一脚踩了出来。 林钰忽然听见了袁陵香的一声尖叫,回头一看,就见她整个人正往水面歪过去。林钰赶忙上前想拉住,奈何距离拉开的有点远,只拽住了袁陵香的一角衣袖。只听得嘶啦一声,袁陵香的袖子生生被扯了下来,然后人便栽进了水里。 ------------ 64. 机会 林钰抓着一条袖子,看着袁陵香嗵地一声落入湖里,一下子就慌了。wwwwcom左右看了看,可除了他这里哪还有人。 “水不深!你站起来就行。”林钰蹲下去对着袁陵香喊道,伸了手想去把她拉上来。但是人落水后出于紧张会下意识地绻起身子,有时候明明不过齐胸深的水池也能淹死人。林钰见袁陵香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一径地在水中挣扎,而且越挣扎离岸越远,只好撩起衣摆走进月牙湖中,将袁陵香捞了起来。 袁陵香被林钰半推半抱地送上了岸,她衣服透湿还扯掉了只袖子,头发也贴了一身一脸,狼狈之极,一上岸便绻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钰这个挠头啊!手足无措地蹲在她身边,劝道:“你别哭了,没事了已经。还能走的话咱们就赶紧回去,入夜天凉了别再受了风寒。都怪我,带你出来又没照顾周全,表姨娘怕是要怪我了。” 袁陵香惨兮兮地抬起头来,脸色惨白的连嘴唇都褪了颜色,一双大眼睛含泪看着林钰,打着哆嗦摇了摇头,“钰哥哥,我……好像扭到脚了。” 饭堂里所有人都坐齐了,唯独不见林钰和袁陵香。林墨山想让张禾去寻一寻,却被李香儿和孙氏拦了下来,“年轻人一时聊得高兴忘了时辰嘛,不打紧的,妹夫不必着急,让他们聊去。” “就是,墨山你饿了?饿了的话就先吃碗羹。”李香儿把自己面前的银耳莲子羹推了过去,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这么木讷不解风情’的眼神。 林墨山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哪里是什么解不解风情之事,家中有客设家宴,他一个长子迟迟不入席未免也太失了规矩。林墨山给张禾递了个眼神,张禾会意,悄悄地退下去寻林钰了。 张禾一边往后花园走一边觉得好笑。上午的时候这大少爷躲袁家小姐还像躲瘟疫一般,这一见上面怎么就难舍难分起来了。莫非真如那诗文里说的那样,初会便已许平生? 张禾走到后院远望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院灯还没点起来,视线极差。他脚下走的急,刚转过远望楼的墙角便直接撞在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上。 张禾似乎是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定睛一看,只看见一张惨白的面孔,头发湿漉漉成柳地贴在脸上,活脱一副水鬼的样子,吓得他腾腾地退了好几步。再看仔细瞧才发现这水鬼身上披的好像是大少爷的衣服,要不是林钰出声叫住了他,他险些以为林钰已经是被这水鬼害了呢。 “大少爷?”张禾瞧着只穿了中衣的林钰,惊讶道:“怎么成这样了?” “陵香不小心落水了,还不赶紧过来帮我扶着。”林钰努起嘴来指了指挂在自己身上的袁陵香,对着张禾使眼色。张禾哦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自己虽然是个下人,但也是个男的,便道:“大少爷您在这等一下,可别乱走,我问人去要两身衣服来,这样让人撞见了怕是不好。”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钰哥哥,陵香给你添麻烦了,我……”袁陵香软绵绵地靠在林钰身上,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我自己能走,你快回去换了衣裳,表姨娘怕是都等急了呢。我在这等着人送衣服过来就好。” 林钰还真是想走,可那样做也太不像个男人了,更何况自己是主人家是客,把她一个受了伤湿漉漉的姑娘扔在这算是怎么回事,便道:“哪有那样的道理,无妨,一会儿与爹娘说清楚便是了。” 袁陵香要的就是这句话,便也不再坚持,轻轻地咳了两声后,安安静静地等着张禾送衣服过来。 张禾跑回去之后很快便扒拉了一身林钰的衣服出来,可这袁陵香的衣服却犯了愁。人家一个小姐,自然是不能给人找身下人衣服穿,这袁陵香的丫鬟半路回转东陵郡去取东西还没赶过来,他也不能去翻人家包裹去。家里只有李香儿和晚镜是女眷,找李香儿肯定是不妥当,况且李香儿身量高,那么能找的便只有晚镜了。 张禾让初云进去悄悄地请了晚镜从饭堂出来,把事情与晚镜说了。晚镜便让初云去取了一身崭新的衣裳来,随着张禾一同往远望楼去了。 林钰这一天真是觉得事事不顺。 好心拦个惊马却好巧不巧地救了袁陵香,英雄救美没得到晚镜的赞扬也就罢了,还为此生了一肚子倒不出来的闷气;跑去湖边散个心,这袁陵香好端端地又落了水,一天救她两次,莫说袁陵香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换个角度说,他自己都想对自己以身相许了。 此时,当他看见晚镜带着张禾和初云远远地走过来时,这种沮丧更是达到了顶点。 “晚镜,陵香落水了……”林钰忙不迭地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晚镜此时的心情也是有点怪异。李檀好死不死地吟了那两句诗,让她对林钰的心思起了些微妙的变化,一时间也没拿捏好要如何摆放对他的态度,便头也不抬地说:“我看见了。” “我……”林钰见晚镜对自己冷淡漠然的态度,半句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脸的委屈。 “张禾,去找个没人的屋子,我带表姐去换衣裳。”晚镜上前搀住袁陵香,仍是瞧也不瞧林钰一眼,带着一瘸一拐的袁陵香走了。 晚镜带着袁陵香进到旁边的屋子里,吹燃了桌上的火折子把蜡烛点了起来。初云帮袁陵香换了干净的衣裳,又解开她的发鬓用干布轻轻擦拭。 晚镜看着扔在一边的林钰的外袍,想起了那次从十字沟回来林钰盖在她身上披风,良久,才浅浅一笑。那笑容只是在唇边一点,很快又化了去,变做轻声一叹。 林钰的心思……,晚镜回想起这些年的点滴事,当时不觉得,现在换了个角度去想,那些事似乎并非真的是哥哥对妹妹那般单纯。 林钰喜欢黏着她,每天回来必是先到观自在与她说上一会儿话;林钰总是给她搜罗各种各样蓝色的东西,观自在里那些摆设,大到掸瓶鱼缸,小到一枚书签,林钰都给她一一寻来;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香料,她爱吃的东西,爱喝的茶,林钰皆了然于心。 晚镜一点点想过去,林钰对她所做的不可谓不细,不可谓不多。更难得的是,林钰从未给过他任何压力,没有让她为此苦恼。若不是今天李檀多嘴,可能她还不会想到这一层。 晚镜苦笑了一下,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她尝过情爱的滋味,太苦。前世一番炽爱烧的她到现在依旧心如死灰,她不敢再去触碰。 不敢爱,不信爱。 那观自在就像她的活死人墓,以为躲在里面就能逃开。她觉得这一生只要有家人就好,当作上一世自私地抛弃父母亲人的心理补偿。却没想到内宅失火,这重生后的第一份感情居然来自林钰。 晚镜收回心思又看了看地上的衣服,走过去拾起来慢慢地叠好,暗暗地下了决心。既然她无法给林钰感情上的回应,便不应该让他继续存着这样的想法。她不能伤害林钰,更不想失去这个哥哥,这个家。 袁陵香也许是个机会吧。 趁着袁陵香更换衣服的时候,晚镜凝神打量了她一番。她不想吓到袁陵香,可她身上的的确确有一股鬼魂的气息存在,既然她是要住在霁月山庄,又存了与林钰结亲的心思,还是要观察仔细些的。 一番打量下来却没看见什么,晚镜思忖着也许是她家里刚过世了什么人,但这话不好直接问就是了。 “晚镜妹妹,都是我不小心,这初到锦城就给钰哥哥、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怕是让大家都见笑了。”袁陵香收拾停当后小心地掂着脚步一跛一跛地走过来,晚镜忙起身扶住了她,淡淡地说:“表姐这话太见外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哪里说得上什么麻烦,更没有见笑一说。” 袁陵香眨着一双大眼睛瞧了晚镜一会儿,浅笑嫣然地道:“晚镜妹妹长的真美!我是女子看了都不免动心,难怪钰哥哥到现在还没有定亲,怕是看别的女子都了无滋味了呢。” 这句话说的有点没遮没拦,偏偏袁陵香一脸的坦然纯真,到好像真是发自肺腑的夸奖。搁平日里晚镜只怕就一笑而过了,可赶巧此时却正戳中了晚镜的心思。 “表姐这是说笑了,如此来我岂不是罪过?”晚镜也觉得这话袁陵香一个外人说确有不妥,但对于现在晚镜的心情而言,却无异于犯困时有人递了枕头,便笑道:“哥哥不是那样肤浅之人,娶妻娶贤,美貌又能看得几年光景。表姐说是不是?” “瞧我这话说的真是……,我总是口直心快的不稳当,晚镜妹妹可别笑话我不会说话。”袁陵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角,暗暗地却是放下心来。 ------------ 65. 两面 等晚镜带着袁陵香走进饭堂时,原本叽叽喳喳的李香儿和孙氏都愣住了。wwwwcom屋里诡异的安静了一瞬,孙氏放了筷子跑到袁陵香身边,摸了摸她还潮湿的发梢,一惊一乍地问道:“陵香,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袁陵香悄悄地看了一眼刚刚进得门来的林钰,红着脸轻声道:“娘,没事,不过是换了身衣服。”说完又对林墨山和李香儿施礼道:“表姨夫,表姨娘,陵香回来晚了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家没那么多规矩。”李香儿捏着筷子也走了过来,见林钰的衣裳好像也换过了,忍不住心中一喜,用筷子头杵着林钰的肩膀道:“臭小子,你说带着陵香去月牙湖,怎么赏个景却连衣裳都换了?嗯?说吧,到底干什么去了?” “娘!”林钰被李香儿说得脸都涨红了,“你这都说的什么和什么啊!是陵香不小心跌进湖里了。” “哦——,只是掉湖里了呀。陵香你没事吧?”李香儿一脸的失望,林钰看着自己的娘气的直咬牙。 “让表姨娘担心了,陵香没事的。”袁陵香没把话说清楚,原本只是想淡化林钰救自己的事。女子落水男子相救,这想也能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形,初夏时节轻薄的衣衫贴在身上,与裸身相触几乎是没什么区别。举凡这样的事,只要两边不是抗拒的太凶,往往是以成亲为结果的。 只是袁陵香不想这话由自己口中说出来,她要是猴急地说了,难免会让林钰疑心自己的用意。横竖事实在那摆着,她不说林钰也得说,效果却是大大得不同。可袁陵香却没想到这李香儿比她想像的还大胆,一时也忍不住红了脸,把头埋得低低的。 林墨山也觉得自己的妻子说话未免过份了一些,虽然挂着亲戚,但好歹陵香的娘还在旁边坐着,便咳了一声,“林钰你也太不会照顾人了,行了,赶紧都坐下吃饭吧。” “呵呵,钰儿啊,你可是又救了我家陵香一命呢。”孙氏笑得眼睛弯弯,用手肘悄悄地推了推李香儿,“吃饭,吃饭,回头咱们再商量这事儿。” 林钰一听就急了,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他看李香儿和孙氏都坐回了桌边,便转头抓着晚镜道:“昨日里下了雨那岸边有些湿滑,陵香只是没站稳摔了进去,水浅的很,我不过是扶她起来而已,谈不上什么救命的,更没有存了那些轻薄的心思。” 晚镜一楞,随即好笑地看着林钰,“哥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当然知道哥哥你不会存什么轻薄的心思,但是不是救命之恩,这得问表姐呀。” 一席话说得林钰浑身发僵,他直愣愣地看着晚镜,晚镜则坦然地看着他,目光清澈的没有一丝波动。半晌,林钰捺不住满心的失落苦笑了一下,“是,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是我糊涂了。”说完便坐在了桌边,拿起筷子来一言不发地夹着饭菜,可美馔入喉却只觉得发苦。 袁陵香也是默默地没有说话,更没有再提什么落水之事。林钰的样子她看在了眼里,晚镜的样子她也瞧的真真儿的。这样便好,她不着急,什么时候怎样说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点分寸她袁陵香还是拿捏的住的。 一顿家宴吃的有些沉闷,只剩李香儿和孙氏一直不停的说笑,才让气氛没有太尴尬。李香儿拿眼偷偷地瞧着林钰,又看看晚镜,面上虽还是那副大而化之的样子,心里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香儿啊,你看我家陵香穿上这湖蓝的衣裙,是不是看着与晚镜还有点像呢?”孙氏的目光在对面晚镜和陵香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后,对李香儿说。 李香儿也看过去,点了点头,“别说,是有点像。尤其是眉眼那块,不过瞧着还是晚镜更漂亮些。” 孙氏暗暗地白了李香儿一眼,“嗯,比你也漂亮。” 李香儿也不服输,回了一句:“那是!表姐,咱们这都徐娘半老的岁数了,你拿我与晚镜比,我倒当你是夸我呢。” 孙氏噎了噎,端起银耳莲子羹来狠狠地灌了一口。 这李香儿打小就比漂亮,家世也比她好,两人虽然关系亲近,可孙氏对此一直是有些耿耿于怀的。不过她李香儿漂亮归漂亮,却是个远近闻名的烈性子,姑娘家家的每天舞刀弄抢,导致过了及笄也没人敢上门提亲。 孙氏却是早早地就嫁了,虽然只是做了二房,但袁家当年怎么说也是个郡守,又沾了皇亲,前途是可以预见的一片光明。加上袁家大太太身子不好,她过了门就开始住持中馈,也算是嫁的不错。 这孙氏嫁人后与李香儿常有书信往来,虽然话里话外地安慰她婚姻一事不必着急,内心里却觉得自己在这上面扳回了一城,很是安慰。 没想到,李香儿十七岁上跷家闯江湖,没两年居然好命地让她绑回个倒插门的秀才来,这还不算,李老庄主归西之后这诺大的家业也归了李香儿。一个女人家能活的这么尽兴,还什么都不耽误,让孙氏羡慕的心都疼了。 现在可好,就连生个女儿也比自己的漂亮,孙氏心里的那个酸就别提了。 不过话说回来,陵香是来做大少奶奶的,你女儿再漂亮又如何,早晚还不是个要嫁出去的小姑?孙氏放下莲子羹来抹了抹嘴角,释然般地对李香儿道:“我可不就是在夸你吗?你自小就漂亮,这满堂的儿女也是各个人中龙凤,我真是羡慕的紧呢!” 用罢晚饭后大家伙又饮茶闲聊了片刻,便各自回了住处。孙氏扶着袁陵香到了别院,安排了下人去准备热水洗澡,自己则拉着袁陵香问道:“闺女,看你的样子像是看上林钰了?” “娘,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难得出来散散心,与表姨娘多聊聊。我自己的事我心中有数。”袁陵香脱了鞋坐在床上,揉了揉脚踝,见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你这孩子就是主意大,与娘说说,娘也能在一旁帮衬着不是?” 此时的袁陵香虽是一副漫不经心,可那目光却很是笃定,哪里还有那羞怯娇柔的样子。“您帮我?娘,您若是什么都不管就算是帮我了。我说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您管好您那张嘴就是,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表姨娘那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精明的很。” 孙氏听自己的女儿夸李香儿,心有不忿,讪讪地道:“你有什么数?今天那落水的事是多好的机会,你偏偏不让我再提。” 袁陵香有点烦了,皱起眉头来啧了一声,“林钰的态度您又不是没有瞧见,这天底下从来上赶着不是买卖,急什么?你女儿我虽然是个庶出,但还没便宜到死皮赖脸的倒贴。符水呢?拿过来我得喝了。” 孙氏知道自己这女儿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有主意,便也不再多说。起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张符来,连同火折子一起递给了袁陵香,“这符水得喝到什么时候去?这可是最后一张了,也不知道兰儿明儿能不能赶过来。” 袁陵香把符点了,化了灰放到一碗清水中,皱起眉仰头一口灌下,擦了擦嘴角才道:“谁知道,反正又喝不死人。没看见今天又是惊马又是落水的。”她冷笑了一声,“也罢,倒也算是帮了我一把呢。” “这落水不是你故意的?” “问这么多做什么。去洗个澡早点歇息了吧,今天赶了一天路,不累?”袁陵香把孙氏推了出去,仰面躺在床上,嘴角缓缓地绽出一抹笑意。 踩到石头崴脚确实不是她故意的,可她当时林钰伸手过来拉她的时,她却是故意躲开的。 开玩笑,这样好的机会她袁陵香怎么可能放过。扯了袖子算什么,湿了衣裙又如何?她袁陵香不是那等贞洁烈女,她不是不能做,但也得看做贞洁烈女有没有好处。 她当时就盘算好了,林钰如果有意,那这事儿之后自然就水到渠成;他若是无意,自己所做的隐忍姿态也能给他留个好印象,怎么算自己都是不吃亏的。 至于晚镜,她今天试探的结果亦是满意的。林钰对晚镜的情意她当然看得出来,但是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更何况晚镜是他的妹妹,就算是捡的,可外人又不知道。到底也是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同一个爹,同一个娘,林钰不能不顾忌。 或许,这林钰对晚镜的暗恋还能帮到自己不少的忙。 就像这缠着自己的鬼魂,明摆着是给自己找麻烦的,可结果如何,还不是让林钰救了她两次,因祸得福。 所以,凡事都有两面性,这点她一直看得明白。 “姐,你就尽管缠着我吧,你不走,大不了我就喝上一辈子的符水。你若愿意,就看着我怎么高高兴兴的嫁人,过日子。咱们看谁耗的过谁。”袁陵香噙着一丝冷笑,寒意森森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 ------------ 66. 我怕 “婉静,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躲着我?”章耀宗拦住了刚刚去市集送完鱼篓的苏婉静。wwwwcom 苏婉静低下头不说话,把手藏在身后局促地在后背擦着。那双手上又添了新的口子,还有冻疮,脏兮兮的见不得人。 章耀宗看着她,冷不丁地把她的手从背后拉了出来,看着那冻的发紫的手,忍不住心疼道:“不是送了你一副手套吗?怎么不戴着?” 苏婉静用力地把手抽回来,往后退了一步,“章少爷,以后可不可以别再送我东西了。我……用不起那么好的。” “你怎么又叫我章少爷?”章耀宗挫败地搓了搓手,将脖子上厚厚的羊绒围巾解了下来递过去。苏婉静躲了躲,章耀宗不由分说的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系了个结,“怎么就用不起呢?婉静,现在不一样了,你不该再有那样的门第观念。” 浅灰色的羊绒围巾上还带着章耀宗的体温,裹在脖子上,让苏婉静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她抬起头有些迷蒙地看着章耀宗。他可真好看,皮肤又白又细,头发油亮服帖,厚呢子的大衣穿在身上衬的整个人都气质卓然。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那天,爹娘看见苏婉静拿回家的法国香水、锡兰茶叶,还有那副貂绒手套就忍不住叹气,他们说:“小静啊,那贵门的公子咱们这样的人可是沾不起的,寻个机会把这些东西给章少爷送回去吧,千万别存了那样的心思。” 苏婉静的哥哥却是不干了,高声道:“你们就是老脑筋、老观念!现在已经是新的时代了,耀宗说了,他就是喜欢咱们婉静的淳朴自然。怎么你们就要拦着妹妹呢?” “你们别吵了!”苏婉静咬了咬下唇,看着自己的爹娘,鼓足了勇气道:“爹、娘……我,我也是喜欢那章少爷的。” “小静!小静,你听娘的话,你可不能动这心思。你以为他给你送几样东西就是对你好了?他要是真对你好,就不该来招惹你。” “章少爷,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不该来招惹我。”苏婉静有些艰难地对章耀宗说,伸手解下那条羊绒围巾塞回他怀里,转身便走。 “婉静!” 苏婉静回过头去,可那身后的人却忽然变成了林钰,像那天的章耀宗一样,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我喜欢你,你不要怕。” 晚镜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熟悉的幔帐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她坐起身来,用被子拢住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冬天,身上微微的发着冷。 又做梦了,又是章耀宗。这许多年,她总是在一遍遍地回看着自己故事,一遍遍地把那伤口扯了又扯。 她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忘,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喝下过孟婆汤。带着前世的伤,带着鬼魂的冷,即便再世为人又如何?她不还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苏婉静。 她现在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个侥幸活着的鬼而已。 我喜欢你,你不要怕。 “别喜欢我。”晚镜把头埋在膝上绻成一个团,想哭却哭不出来,喃喃地说:“我怕……” 早起来去爹娘处问安,到门口时正好碰见林钰从里面出来。林钰见晚镜精神不是太好便想要问上两句,却不料晚镜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脚下停都没停地就进去了。 林钰站在原地怔了一下,随即自嘲般地嗤笑一声,转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袁陵香从转角处走了出来,看着林钰的背影悄然一笑。 晚镜刚进屋,袁陵香后脚也就到了,礼数周全地给李香儿和林墨山问了早。李香儿问了问袁陵香昨夜里睡的可好,若是缺了什么尽管与她说,“你也不必过来问安的,你是客人,自在点就好。” 袁陵香笑了笑,“于霁月山庄而言陵香确实是客人,可于表姨夫和表姨娘而言陵香却是晚辈,问安是应当应分的。表姨娘若是不许陵香过来,陵香倒怕表姨娘没把我当自己人了。” “嗯,真会说话,可比你娘强。”李香儿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今儿个天儿不错,你要是想出去转转就找江渝派个马车,你那车夫对锦城不熟悉。” “正是这么想的呢。”袁陵香转头又拉着晚镜,“晚镜妹妹,可愿意陪陪我?” 晚镜自然是不愿意的,她一向最不爱出门,正思忖着要如何拒绝,李香儿却道:“镜儿,我看你今天精神也不是太好,去跟陵香出去散散心吧。钰儿呢?让他陪你们一道去。” “我刚看见钰哥哥出门去了,许是忙吧。不打紧的,我和晚镜妹妹两个女孩家说说话,钰哥哥跟着怕也会嫌闷的。” “行。那带上张禾驾车吧,那孩子稳妥些。” 晚镜一看,这三言两语的已经把事儿说死了,也不便再出言拒绝,便由着袁陵香拉着她出去了。 锦城能转的地方无外乎花市和远一些的十字沟,那十字沟如今已是一片焦土,自然去不得了。张禾缓缓地驱车带着晚镜和袁陵香进了花市。 袁陵香撩了车帘子指着外面道:“昨儿个马就是在这惊的,可真是吓坏我了,多亏钰哥哥相救。我寻思着想买点什么东西送给他,虽然钰哥哥说不必挂心,但我岂能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晚镜,钰哥哥喜欢什么?” 林钰喜欢什么? 晚镜见袁陵香瞧着自己一时有点语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兵器吧。” “兵器?”袁陵香有点哑然,“这……怕是不好买了呢。” 晚镜扭过头去觉得有点烦躁。亏得林钰素日里记得她那些喜好,轮到自己,竟是一点都说不出来林钰喜欢什么,这似乎有点过份了。 袁陵香心里却暗笑了起来,这个晚镜,当真是对林钰半分心思都没有,这下她算是彻底放心了下来。 袁陵香让张禾停了车,拉着她沿着花市的店铺一路逛。街上出现一个美女也就罢了,这一下出现了一双,一时间女子嫉妒的眼光,男子惊艳的眼神纷纷往袁陵香和晚镜身上招呼了过来。 晚镜出门少,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倒是袁陵香似乎是习惯了似的,全然无所谓。张禾拉着车走在两个姑娘身后,走着走着却忽然笑了一下。 张禾喜欢看漂亮的女人,可是他所谓漂亮的女人却不仅仅是样貌。女子有婉约的,有泼辣的,有的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有的则是纯纯的质朴模样,不管哪种,凡是真实的,张禾都觉得那是一种美。 可他却不太喜欢袁陵香,原因就是觉得这姑娘玲珑周到的让人觉得虚假。 可是这样能让人看穿的虚假不是一种真实吗?真实的虚假,张禾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得笑了。如果有真实的虚假,那岂不也同样有虚假的真实? 虚假又何来的真实。但话说回来,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多么?自己看到的,自以为是的真相,又何尝都是真的。人活着不过一张皮,有了这张皮谁又敢说自己是真实的呢?好的坏的心思还不都是在这张皮里,能看到的也无非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罢了。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张禾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只是他不会把这话对任何人说的,这不是他一个小管事该有的想法。说出来吓人。 “晚镜妹妹,你快给我出出主意,到底要送钰哥哥点什么好呢?”袁陵香拉着晚镜,小女孩般晃着她的手臂央求道。 “手套吧。”晚镜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说完也有点发愣,反应过来后心情便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嗯。冬天里钰哥哥要是骑马驾车的是需要,既不会太贵重又有心意。”袁陵香点点头,“这哪里有裁缝店?得挑块结实又好看的布去做。” 晚镜心情败坏,已经没了心思再陪她逛,“前面便是布庄,表姐,我有些累了,到车上去等你。” 晚镜还没转过身,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心,紧接着她便被一个人拉离了原地。只听得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等尘烟散了去,晚镜才看见是店铺门楣上那块硕大的招牌掉了下来,正砸在她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怎么招牌会掉下来?好可怕,幸亏走的快了一点。” “是啊,这店才刚开张没多久,这也太晦气了。” “哎哟,开店掉招牌,这事可真奇了。” 安静了一瞬后,路人开始围着那块掉下来的招牌议论纷纷。晚镜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是有人把自己拉开的,便回头去看,却见是张禾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把我拉过来的?”晚镜有些诧异。 张禾笑了笑没说话,像往常一样恭敬地低下头去。晚镜看了看自家那辆还停在两丈开外的马车,觉得这事情有点怪。不单是这招牌好端端地掉下来,也包括张禾把自己救了。 “表姐呢?”晚镜忽然想起袁陵香,赶忙转头去寻,却发现店门口的另一边,林钰正站在袁陵香的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也看着张禾。 ------------ 67. 以退为进 林钰也不知道这袁陵香是运气特别好,还是运气特别差。wwwwcom怎么走到哪都好像有倒霉的事情发生,却又有惊无险。 更要命的事,次次还都是被他给救了。 此刻袁陵香看着地上的那块大牌匾心中也有点后怕,但随即又不屑般地嗤笑了一下。她是倒霉,总是遇见各种莫名其妙的危险。可那又如何,再危险也要不了她的命,有道士的符水和护身符在,怨鬼也好厉鬼也罢,都是奈何不了她的。 她回头发现是林钰救了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太高兴,反而觉得有点不妙。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这次数多了恐怕林钰会觉得自己运气太差,心生嫌弃。 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林钰根本没看她,眼睛早越过人群盯在了晚镜身上。袁陵香心思一转索性就坡下驴,一句话没说就向晚镜疾步走了过去。 “晚镜妹妹你没事吧?这可真是吓坏我了。” “我没事。”晚镜道,抬眼看见林钰也走过来了便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去天工坊碰巧路过而已。” 路过?从霁月山庄过来到这个位置,天工坊早就过了,加上这牌匾掉下时他出现的如此及时,晚镜便疑心这林钰一直是跟着她们的,“去天工坊?那还真是顺路。” 其实晚镜的疑心倒也没错。 早上林钰大步离开霁月山庄后,一口气便走到了花市。等走到这,心里的那股气便也被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他是喜欢晚镜没错,可他并没有告诉过晚镜自己的心意,只是长久以来近距离的相处,让他误以为自己在晚镜心中是不同的。可是拿掉他这个哥哥的身份,他与晚镜是不是也就像这人群中的每个人一样,不过是点头示意,或者擦肩而过。 换句话说,他林钰一直在自作多情了。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挫败,独自遛遛哒哒在人流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正走着,就听见两个男子在讨论美人,点评着刚刚他们在街道上见到的姑娘。林钰听了两耳朵,直觉觉得他们说的就是晚镜,脚下便不听使唤地往那两个男子过来的方向去了。 他远远地看见晚镜后便一直默默地跟着,觉得自己跟那两个谈论美女的路人没什么区别。他的关注晚镜毫不知情,这真让他觉得苦涩。 林钰一直跟到这里,那块厚重的牌匾掉了下来时他想去救的人是晚镜,但却晚了一步,只抓住了袁陵香。 林钰也不知道他这算是巧遇还是尾随,被晚镜一呛声,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袁陵香冷眼瞧着两人间的气氛不对,便道:“钰哥哥还是送晚镜妹妹回去吧,刚刚她便说乏了呢。我该买的东西还没买,一会儿买完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袁陵香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慢悠悠地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一小段后,她如愿地听见林钰跟了上来,不禁有些得意地浅浅一笑。 这是袁陵香意料之中的事。林钰不可能让初到锦城的她独自行动,不管他是否愿意。从林钰拦惊马那次之后,袁陵香便知道这林钰是个好心肠的人,只消知道这一点,就足够她掌握住林钰的某些行为了。 男人嘛,还不就是这样?死缠着是下策,让他主动跟着才是佳法。 晚镜没有跟上去,她看林钰两头为难了一下然后跑去追袁陵香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不是失落也不是嫉妒,而是不忍,林钰离开前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宠物,有着让人心疼的不舍和委屈。 “这样好吗?”晚镜轻声的说。旁边只有张禾在,可她不像是在问张禾,更像是在问自己。 张禾默默地看了晚镜一眼,“小姐,回山庄吗?” 晚镜看着林钰和袁陵香越走越远的背影,良久才道:“回吧。” 林钰陪着袁陵香在花市转了一圈,他心不在焉的一直有些沉默,可袁陵香却好像混不在意一般,倒弄得林钰心里有点愧疚。 “钰哥哥,我娘这次带我来锦城,你可知道是为什么?”袁陵香手拿着刚买的一支珐琅头簪把玩,似是闲聊地问道。 林钰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他却不想说。袁陵香也没想要等他的回答,接着道:“婚姻之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却想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样才能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就像你的爹娘那样。钰哥哥,你觉得对吗?” 林钰嗯了一声,难得正眼地看了看袁陵香。袁陵香也在仰头看着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点漆般的眸子里尽是纯真的神采,倒也可爱。林钰觉得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挺让人意外的,如果她也是这般想法,这事情倒是好办多了。 “钰哥哥是不是喜欢晚镜妹妹?”袁陵香顿了顿,暗暗地将看着林钰那慌乱犹疑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冷笑却微微蹙眉地说:“可是,霁月山庄的人虽然是知道晚镜妹妹是捡来的,外人却不清楚,若是钰哥哥你真的娶了晚镜妹妹,怕是要让人耻笑的。先不说外人,就是表姨夫和表姨娘那一关,怕是也过不去呢。噢,钰哥哥可千万不要以为我存了什么私心。” 林钰心里咯噔一下。他如何不明白这道理,娶自己的妹妹,莫说他现在还不知道晚镜的心意,就算他们真是两情相悦,那也还得要顾忌霁月山庄的名声,爹娘的脸面。他还有三个弟弟将来都是要娶亲成家的,他这大哥要是娶了妹妹,那他这些弟弟将来谁还敢嫁? 所以林钰才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没有想到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之前,他不敢乱说乱动。可今天,他这心思却被袁陵香一针见血地扎了出来。 “如果钰哥哥真的喜欢晚镜妹妹,或许我可以让娘去跟表姨娘试着说一说。钰哥哥,你看如何?” 如何?那还不得反了天! “没有的事,陵香你可千万别乱说。”林钰情急之下站到了袁陵香面前,仿佛怕袁陵香现在就跑回霁月山庄似的。 袁陵香微微地张着嘴唇瞧着林钰,须臾,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我,又口没辙拦了。是我误会了,钰哥哥可别怪我,我也是知道了晚镜妹妹的身世才会这样讲的,若是不知道这事,怎么也不敢往这上面去想。” “不会。”林钰扭头看着花市来往的人群,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他在心里默默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袁陵香才不管林钰此刻有多么的矛盾和懊恼,反正她满意了,脚下的步伐也愈发轻快起来。 转天一早,天工坊的吴掌柜跑来霁月山庄找林墨山告假,说是自己的女儿病了,看是不是请林钰过去帮忙支应几日。 林墨山当然同意,他巴不得把林钰拴在生意上,于是连早饭都没让林钰吃就把他轰去天工坊了。 吴掌柜告完假从林墨山房里退出来的时候碰见了晚镜,便打了个招呼。他原来也是霁月山庄的人,被林墨山赏识派去管理天工坊的生意。晚镜对他也不陌生,擦肩而过的时候晚镜脚下停了停,问道:“吴掌柜看上去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难事了?” 吴掌柜唉了一声,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的脸上全是愁苦,“谢谢大小姐关心,小女出了点事,病了,我过来就是向庄主告假来的。” “月娥吗?不是月底就要出嫁了吗?” “是啊……,唉,罢了。大小姐,我先走了。”说完躬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晚镜瞧着吴掌柜有点佝偻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吴月娥比晚镜大上两岁,自幼丧母,小时候跟着吴掌柜在山庄生活,直到十岁上吴掌柜接手了天工坊后在庄外置了宅子才搬走。 晚镜一边走一边犹豫,想着是不是要去看一看月娥的状况,毕竟也算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吴掌柜身上那股鬼魂的气息,恐怕是与月娥的病有关。 可她真的是不太愿意与鬼打交道。 从李香儿处问了安回来,晚镜便把自己关在观自在里看书,只是这两天心情有点乱,那书捧在手里半天也翻不过一篇去。发了一会儿呆,索性把书扔到了一边,走到天井里看着天。 不一会儿初云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袁陵香。晚镜看见她,莫名其妙的就有点心烦。 平心而论,袁陵香倒也没得罪晚镜,可晚镜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疲于应对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林钰的事,自己多少有点心虚。 “晚镜妹妹今天精神可好些?”袁陵香进了门便直奔天井,亲昵地拉着晚镜的手嘘寒问暖。 “劳表姐挂念了,我没事。”晚镜不着痕迹地推开了袁陵香的手,让初云去添盏茶来。 “昨天原想着你累了我自己逛一逛也不打紧,钰哥哥却当我是小姑娘,不放心的要跟着。这下我想买的手套没买到,还让你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真是对不住。”袁陵香有点无奈似地笑了笑,神情中带着点小女儿的娇羞,让人无限联想,“晚镜妹妹今天还能再陪我去一趟吗?” 晚镜垂目抹着茶盅里的茶叶,半晌才淡淡地说:“听说昨儿个表姐的丫鬟也到了,不如让她陪你去吧。我今天要去看一位朋友,恐怕是没时间了。” ------------ 68. 吴月娥 打发走了袁陵香,晚镜又出神地坐了一会儿,才让初云去找张禾备车。wwwwcom初云去了又回,说林钰把张禾带走了。 “算了,你去把帷帽找出来。我记得你是去过吴掌柜家的,跟我走一趟吧。” 初云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下说:“奴婢还是去安排个别人驾车吧。” “不用了,我想走走。” 初云给晚镜戴好了帷帽,心里却纳闷怎么张禾那小子这样受重视。大少爷出门要带着,小姐出门也要找他。可张禾明明不是个车夫呀。 晚镜好像是听见了初云心里的话似的,问道:“你与张禾接触的多吗?” 初云心里一惊,不知道晚镜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地不敢乱说。晚镜浅浅一笑:“没别的,就是问问。” “不算多。张禾那人脾气不错,对人也好,但跟大家伙都不是太亲近。家丁们闲时打马吊、喝酒闲聊的,他也从来不参与。” “他会拳脚功夫?” 初云吃吃地笑了笑,“小姐呀,这山庄上下哪个家丁不会个三拳两脚的,夫人最爱教人学功夫啦。” 晚镜一想也是,便也笑起来,不再多问。 吴掌柜的家离天工坊不远,晚镜路过天工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没走进去,直接去了吴掌柜那里。 吴掌柜开门看见晚镜时惊讶的够呛,他知道这位山庄大小姐的性子,自觉没有脸面到那种地步,值得晚镜亲自上门。 “吴掌柜,我来看看月娥。”其实晚镜何尝想管闲事,还不都是袁陵香闹的。再加上月娥与她也算是认识,不看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吴掌柜搓了搓手,却站在门边没有让晚镜进去的意思。他也知道这样失礼,可是没办法,月娥的样子他不敢让别人看见,万一传了出去,那亲事怕是就黄了。 晚镜看吴掌柜的遮掩态度,想是不是干脆就算了。原本她也不是太想管的事,又何必非要强人所难。正琢磨着,她就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很轻很低的女声,像是呢呢喃喃的自言自语。 吴掌柜脸色一变,转头就往里跑。晚镜一看,便也不等吴掌柜请自己了,让初云在门口等着,进了院子。 吴掌柜家的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绕过门口的影背墙后院中的情形便一览无余了。晚镜一进去就觉得院中鬼魂的气息浓郁,月娥正在厢房门口站着,头发披散着却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穿着一身碎花的细布衣裙,两眼发直,嘴里轻轻地反复念叨着什么。 吴掌柜走过去直跺脚,急声对着旁边月娥的嫂子道:“不是让你看好她的吗?怎么又出来了!” 月娥嫂子蕴了蕴气,满脸的不悦:“爹,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我哪拦的住去。” 吴掌柜伸手要把月娥拉回屋子去,可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听她尖叫了一声直往后退,凄厉地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好好,我不碰你,不碰你,你可别叫唤了。”吴掌柜缩回手,满脸的无可奈何,回头看见晚镜在影背墙边站着,苦笑了一下,“让小姐见笑了,这月娥她……唉。”话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晚镜凝神往月娥身上瞧了瞧,却没看见有鬼魂的踪迹,不禁轻轻蹙眉。 如果是被鬼魂缠住,她也是能看见的,除非是这鬼魂夺了月娥的身体,挤走了她的魂魄。可要是那样的话,她也该看见月娥的魂魄不是? 那袁陵香也是,身上鬼魂的气息虽然淡却一直都在,就算是家里有人过世,寿终的过了头七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倘若是横死,那就不是只留有气息那样简单了。可袁陵香看上去很正常,并没有什么被鬼魂缠住的症状。 晚镜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没多向玄道长多多讨教,而今这玄道长早不知道云游游到什么地方去了。要知道,道士虽然多,可真正能高搭法台驱鬼,降魂捉妖的道士却是很少。 那月娥尖叫了一会儿后平静了下来,又开始念念叨叨,一边念叨着一边在屋前来回来去的走。晚镜瞧着月娥走路的姿势很怪,掂着脚尖,手臂不摆却松垮垮地垂着,低着头,像是断了两根线的木偶一般。 “她在说什么?”晚镜问吴掌柜。 “听着是‘泉哥哥,泉哥哥’,反反复复的。”吴掌柜看着自己的女儿,愁眉不展。反正晚镜已经都看见了,他也就不再遮掩,“我想着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可这丫头也不出门,怎么会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昨儿早晨起来还好好的,洗漱完了之后就不对劲了。我先头听她念叨什么‘泉哥哥’还以为是她是想着庆全能不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后来才觉出不对劲。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就反反复复的一句话,一碰就喊。” 吴掌柜一屁股坐在院中的凳子上,一双大手不住地搓着脸,他昨夜一宿没睡已是疲惫不堪。 “怎么不去请个道士?” “想请,清凉观的玄道长云游去了,离这最近的道观也要在青城郡……” 这时月娥嫂子走了过来放了一杯茶在晚镜面前,打断了吴掌柜的话,“爹,庆全走镖去了还没回来,月娥这样子我可是不敢一个人在家守着她的,您要是出门就把她带上,要不我就得回娘家住上几天。” “带上!她这个样子我怎么带!”吴掌柜对着月娥嫂子喊道。月娥嫂子一撇嘴,就像没听见似的,扭头走了。 “吴掌柜你别急,我回去找个人往青城郡走一趟请个能驱邪的道士回来。”晚镜也没喝那茶,站起身来安慰了吴掌柜两句就准备走了。她看不见鬼魂,实在是帮不了更多了。 出门的时候,晚镜又回头瞧了一眼月娥,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到霁月山庄,一进中院便瞧见一个面生的丫鬟在院中踌躇打转,看见晚镜和初云后边快步走了过来,先是向晚镜问了安,又转头对初云道:“这位姐姐,我是表小姐的丫鬟兰儿,这园子还不熟想问个道。” 晚镜对初云点了点头,自己一个人先回了观自在。不一会儿初云便回来了,一边帮晚镜收着出门戴的帷帽一边说:“那位表小姐运气还真是不好,前儿个跌进湖里,今儿在街上又割破了脚。” “又割破了脚?怎么回事?” “那兰儿说啊,今天她陪表小姐上街,走的好好的呢,旁边过去辆拉着瓷器的骡车,也不知道怎么的,那车上就掉了件瓷器下来,正砸在表小姐的脚边。没大碍,就是被崩出来的碎瓷片给划伤了条口子。刚刚她是要去找创药,走到中院不认识路了。” 晚镜轻轻捏了捏眉心。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她实在是没法用巧合来解释了。 “张禾回来了吗?要是回来了就让他来找我一趟,我有事托他办。”晚镜遣了初云出去,坐在窗边的榻上有些犯愁。她想让张禾去青城郡请那边三清观的道长过来,一是去看看月娥那边是怎么回事,二来她也想顺便弄清楚这袁陵香的古怪。 月娥那边好说,可是要怎么让道长看一看袁陵香呢?请到家里来肯定是不合适的,看来少不得又要应付着跟她出去一趟了。 晚镜觉得有点累。以前去哪做什么都有林钰陪着,经常是她动动嘴,后面的事林钰便会安排的妥妥当当。可晚镜现在不想找他,着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打算像对李檀、李淳他们那样,关心归关心,但不要那么近了。 “小姐找我有事?”张禾被初云带了进来,倒也没什么虚礼,问了一句后便恭敬地站在旁边等着晚镜吩咐。 “嗯,我想请你走一趟青城郡。”晚镜思忖着要不要把月娥的状况跟张禾说一说,到时请人时也能先让对方有个准备。正想着,她忽然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 “不必你去了,回头我吩咐月奔走这一趟吧。你明天去一下吴掌柜家里,问问他月娥手上的那个红镯子是哪来的。别说是我要问的。”晚镜刚才想事的时候又回想了一下月娥的样子,忽然记起临出门前她看月娥的那一眼,当时她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现在才明白这不对劲在哪。 那月娥头发不绾,也没有簪花扑粉,浑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无,唯独腕子上带了一只红镯子。既然她褪了所有的钗环,亦没有装扮的心思,为何偏偏要带一只镯子在手上。 虽然她并不确定月娥的古怪与那镯子有没有关系,倒也不妨一问。 “小姐说的可是一只红翡镯子?是福镯的样式?”张禾听晚镜说完,想了一下问道。 “你见过?” “见过。”张禾点点头,“那天吴掌柜拿着说是有人寄卖的,后来大少爷让他自己留着了,说是给吴掌柜的女儿添嫁妆。红翡不多见,应该就是那一只。” ------------ 69. 张禾办差 林钰从天工坊出来时遇见了黄家的少爷,因着上次抵押一事两人倒也有了几分交情,便拉着他去茶楼喝了会儿茶。wwwwcom林钰便让张禾先一步回霁月山庄了,这晌他从茶楼回来,踌躇着是不是该往晚镜的观自在去坐坐,正巧看见张禾从里面走出来。 正是日沉西山的时辰,日头犹不肯退去般地把西边一片天照得火亮,金黄的光洒了半个院子。 张禾就垂目静静地走在这一片夕阳之中,日头把那清秀的眉目映得仿佛金雕玉造般精致,长长的睫毛覆着眼睛,看不清神情。高挑匀称的身板有些瘦削,倒让那衣摆开合间别有一番清逸的气质。 一种下人不该有的气质。 林钰轻轻啧了一声,看着夕阳中的张禾,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张禾。”林钰叫了他一声。张禾停下脚步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像往常那般笑着跑了过来,点头问安,“大少爷回来了?” “嗯,你刚去见了晚镜?”林钰又瞧了瞧张禾,觉得也还是那个张禾,许是这夕阳光亮让他看花了眼吧。 “是,小的刚从观自在出来。”张禾道。 “有事?” “小姐说表小姐那边今天又受了伤,让小的过去看看,看需不需要请郎中过来,怕表小姐见外不肯麻烦庄里。”张禾清清楚楚地把话说了,却不是实话。这是晚镜嘱咐他的,让他不要告诉林钰有关于那镯子的事,至于为什么,不该他问。 “又受伤了?”林钰这次倒是有点想笑了。 “又受伤了。”张禾也是有点想笑,便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过去看看吧。明天我约了黄家谈事儿,你就不用跟着了,我带果子去就行。最近你多照顾着点晚镜。”林钰摸了摸鼻子,“最好还是让她别跟陵香一块儿出去了。” “是。”张禾忍着笑应了下来,又道:“少爷要去观自在吗?” 林钰往观自在远远地看了一眼,“再说吧。”说完便换了方向朝别院走去。 袁陵香此时正坐在床上跟孙氏说话,孙氏瞧着她脚踝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可也是有点心疼,“这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又死不了人。”袁陵香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是死不了人,可这一天到晚胆战心惊的,娘这不是担心你吗?你当时让道长把那鬼魂给驱了不就完了吗?” 袁陵香把茶盅往桌上重重的一搁,“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不想驱鬼吗?现在成天里跟我念叨这些有什么用!横竖伤的是我又不是您,我这已经够心烦了,您就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唉,你说这鬼为什么就偏偏缠着你呢?” 袁陵香蹭地坐直了身子瞪着孙氏,孙氏便讪讪地不再说话了。这时兰儿从外面兴冲冲地跑进来,在袁陵香身边轻声道:“小姐,林家大少爷过来看您了。” 袁陵香心头一跳,扭身一指头戳在兰儿的脑门上,“不是说了不许告诉别人!” 兰儿被袁陵香戳的一个趔趄,不等站稳就跪了下去,委屈地说:“奴婢没告诉别人……”她噤了噤声,又小声道:“就是去拿创药的时候跟林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提了一句而已。奴婢知错了。” 袁陵香恼火地瞪着自己的丫鬟。她这每天里都磕磕碰碰的,怕是林钰早晚会起了疑心的。袁陵香咬了咬下唇,心思一转便对兰儿勾了勾手指。兰儿站起来走过去,袁陵香蹲身下去撩起她的裙摆,拔下簪子就往她腿上划了一道口子。 “不许叫!” 兰儿赶忙紧紧地抿起嘴来,轻轻抽了抽鼻子。袁陵香又拿起创药往她腿上胡乱抹了一下,整好衣裙,道:“去请大少爷进来吧。” 林钰跟着兰儿进来的时候袁陵香正在洗手,他向孙氏问了安后才对袁陵香道:“我听说你今天又受伤了,过来看看严不严重,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瞧瞧。” 袁陵香抹净了手,笑道:“还劳烦钰哥哥走这一趟,我是没什么大碍,倒是我这丫鬟兰儿伤得重些。我给她上了创药,若是不见好我再与钰哥哥说。” “噢?是你的丫鬟伤了?” “是啊,这丫鬟走路不看道撞上了人家拉瓷器的骡车,撞掉了个汤碗,碎瓷片溅腿上了,害得我脚上也划了个小口。是晚镜妹妹告诉你的?” 林钰从她嘴里听见晚镜妹妹四个字就觉得心里发慌,瞟了眼一旁坐着的孙氏,才道:“是张禾。” “噢——,那肯定也是晚镜妹妹告诉他的了。”袁陵香了然般地笑了笑,“许是传错了意思倒白让钰哥哥担心了,还劳烦跑这一趟。” 林钰走了下神,等袁陵香的话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却也不知道她后面都说了点什么,只得应付道:“没事便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言语就是。” 袁陵香送了林钰到院口,等他走远了才对兰儿道:“听见了?再有问的就这么说,没人问也就不要再提了。” “那以后要是再有……”兰儿战兢兢地问道。 袁陵香回手就给了兰儿一巴掌,眯起眼睛瞧着她,“什么以后!以后再有什么?你总巴望着我早早的死了是吧!” 兰儿忙跪了下去,口说着不敢,心里却委屈的不行。自己小姐倒霉事不断,却总是拿她撒这股子邪火。 “行了,你起来吧。”袁陵香把兰儿拉了起来,冰凉的手背在她脸上轻轻地碰了碰,“去敷一下,别让人瞧出来。” 兰儿缩着脖子点了点头,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袁陵香又轻声地说:“管好你那张嘴,再乱说话,你可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兰儿浑身一颤,头也不敢回地匆匆跑了。 日头已沉,别院里也暗了下来。袁陵香觉得四下里阴气森森,连自己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更冷了一些。她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想到姐姐可能正在某处窥视着自己,后背还是有点发凉。 袁陵香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隔着衣服摸了摸系在腰间的红绳,恨恨地道:“早晚打的你魂灭神散了事。” 转天,等林钰出门后,张禾便去了天工坊,想从货物单子里查一查那红翡镯子是谁寄卖的,可翻了半天也没找着记录。 他想了片刻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自己笨。可不是没记录么,那天吴掌柜拿了镯子进去根本没入库,库房那里自然是没有登记,账上虽然能看出有记在大少爷名下的支出,但可能压根就没开寄卖单子,当面就交割清楚了。 张禾把账册重又放好,出门直接往吴掌柜家去了。虽然晚镜没告诉他吴掌柜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既然是让他来问必然事出有因。所以,吴掌柜站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时,他倒也不太意外。 张禾把手里的两匣点心给吴掌柜递上,又问了问月娥的病情。吴掌柜只是含糊了几句,可那脸上分明写着个‘不好’。张禾佯装告辞,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问道:“对了,掌柜的,上次瞧见您买走的那件红翡镯子不错,想问问是谁寄卖的,看他还有没有了,我也想买一只送人。” 吴掌柜倒也不疑有它,实话实说道:“我倒不是不告诉你,只是那人是谁的我也不清楚。这镯子当时我就买了下来也就没签寄卖的单子。记得是个中年的女人,说是姓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挺富态,瞧着还有点风尘。” 张禾谢过吴掌柜后便直奔锦城灯笼巷子,那地方有不少低档茶寮,鱼蛇混杂的消息最多,这锦城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有心打听怎么也能问出点蛛丝马迹来。 他刚进了灯笼巷子还没走到茶寮,就听见路边有人说了一句:“乔妈妈,乔大姐,乔奶奶还不行吗!那些赊账我也没说不还不是?您就让我进去吧。” 张禾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看过去,见路对面站着个中年女子,有点富态,一身披红挂绿的正叉着腰,皮笑肉不笑递对面前的一个男人道:“我说刘爷,不是我难为您,赊账的事儿我乔妈妈可以不提,可您回回来喝花酒却连点打赏银子都不给。我就算让您进去了,您可着楼上楼下问问有哪个姑娘愿意伺候?您进去干嘛?看人家温香软玉去?我这是给您留面子呢。” 张禾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抬起头,看见那檐下的红灯还没亮起,两三个姑娘正没精打采地倚在栏杆上,栏下门楣上挂了硕大的匾额,写了三个字:撷月楼。 那乔妈妈打发走了刘爷后正要回去,就听见有人客客气气地叫了她一声。她回头一看,见是个清秀斯文的小哥,衣着虽不华丽却也透着几分讲究,便立刻堆了一脸职业的笑容。 “哟,公子来了!快请进里面坐!这撷月楼的姑娘是最爱跟您这种读书人谈谈琴棋聊聊书画的。”说罢就仰头往楼上甩帕子要招呼人。张禾赶紧拦住她,“乔妈妈,我今儿过来就是想向您打听个事儿,您别张罗了。” 乔妈妈一楞,重又看了看张禾,斜着眼睛说:“这位小哥儿挺有意思呀,您往这勾栏院打听什么呢?我们这的事可不能靠打听。”她轻轻点了点张禾的肩膀,半掩着嘴靠近他耳边道:“得试。” 张禾有点不自然地漱了漱嗓子,让乔妈妈这几句话说的有点脸红,少顷,才和善地笑了笑,“乔妈妈,前两日我在天工坊吴掌柜那看见了只红翡镯子,是福镯的样式,他说是您拿去寄卖的?” ------------ 70. 茶具 “红翡镯子?”乔妈妈按了按嘴角的粉,脸上的笑退了大半,“我瞧出来了,小哥儿你就压根没打算关照我们姑娘,对吧?得了,你有话直说吧,那镯子是我寄卖的,不过已经卖掉了,怎的?” “您这还有吗?我想照那样的寻一只。wwwwcom” “嗬!小哥儿你真有意思,你当这撷月楼是买珠宝首饰的?要买镯子去天工坊啊!真是怪事了!”乔妈妈说罢也懒得应付张禾了,扭着屁股走进了撷月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对着楼上窃窃私语的姑娘们嘁了一声,扬手轰了轰,“去!该干嘛干嘛去。甭瞧着人家小哥儿长得俊就犯痴,人家才不沾你们这红尘事呢。” 张禾知道这乔妈妈是故意拿话挤兑他,倒也不以为意,抬头看了看倚在栏上的那些姑娘。 他在街对面看的时候不过只有两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一排。那乔妈妈一轰,姑娘们便娇笑着拉手散了去,唯有一个还看着他。张禾对她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几步后就听那女子在楼上喊他,“那位公子,你可是姓范?” 张禾回过头去,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那姑娘哦了一声,倒也没显得有多失望,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没事了,公子有空过来坐坐。”说完便也跟着其它姑娘走了。 张禾回到霁月山庄就先跑去观自在把他今儿问到的事情与晚镜说了,“如果那镯子是从撷月楼拿去寄卖的,说不准是哪位恩客赏的,不好找了。” 晚镜一边听着一边拿银剪子挑了挑蜡烛灯芯,想了想道:“张禾,你可去过勾栏院?” 张禾无声地笑了一下,倒也不窘迫,照实答道:“没有。” “你也不必忌讳,我不过是问问。” “小姐,小的是真没去过。”张禾有点哭笑不得。 晚镜侧头瞧了瞧他,也忍不住笑了,“嗯。那你说,去撷月楼喝花酒的恩客会把只红翡镯子给个老鸨子吗?那东西应该是礼、是信物才对。老鸨子应该更喜欢银子。” “许是交不出银子来呢?” “一个红翡镯子去寄卖少说也能卖上二十几两银子,就算去当铺也有十几两可以拿。直接给了不过就一锤子买卖,真是缺钱的话可不合算。” “那也能是别的姑娘的。”张禾道,随即又笑了,“是,小的明白了,如果是别的姑娘的,就去问问到底是哪个姑娘的。不过,小姐究竟要打听什么?小的好一次问清楚了,总是跑去问镯子的事怕会让人疑心。” “打听什么??”晚镜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觉得这事儿说起来有点麻烦。如果是林钰,她大可明明白白地把话说了,可她现在不想找林钰,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能看得见鬼魂。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不行。”张禾楞了一下便矢口拒绝,语气虽不生硬可反对的意思却很坚决。 晚镜有点奇怪地瞧着张禾,上次她要独自去十字沟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拒绝自己的。张禾平日里虽不奴气但也总是恭敬顺从的样子,十分本份。可这一旦拒绝起人来,身上就有股让人摸不清的气势。 这时,初云从外面叩了叩门,“小姐,大少爷过来了。” 晚镜把目光从张禾身上收回来,“你先下去吧,明儿帮我找身家丁的衣裳来,你跟着我去。” 林钰进了屋中,见张禾正垂手在门边站着给自己让路,有点意外,“张禾?你怎么在这?” “小姐吩咐小的去办点事。”张禾抬起头来对林钰笑了笑,一脸坦然,说完又欠了欠身子错开林钰往外走去。 林钰看着张禾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转身问晚镜,“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嗯。”晚镜抬头给林钰倒了半杯热茶推到桌子另一端,“明儿想出去一趟。你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去哪?”林钰走到桌前坐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随口问道。 “上次出门看见了点东西。”她这倒也不算是骗人。 “什么东西?”林钰听她含糊其辞的更是好奇,便又追问了一句。 晚镜的手指在茶盅边缘轻轻抹了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哥,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子家,不是什么事都能跟你说的。” 林钰正要端起茶盅喝茶,听晚镜这样一讲心里便没由来的一酸,茶盅又放了回去,“不能与我说倒是能告诉张禾。”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他是下人,帮我驾车。你要忙天工坊的事,总不能上街这点小脚程我也得拉上你不是?” 林钰听她这样讲倒也有道理,可心里就是觉得不痛快。沉默着喝了两口茶,说:“晚镜,这几天你是不是躲着我?觉得好像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似的。” “有吗?我躲着你做什么?”晚镜依旧是那笑吟吟的模样,“这两天你都在天工坊晌午回不来,今天又回来的晚了,所以才这么觉得吧。一家人,一个庄子里住着的兄妹,岂有好几天见不着的道理。你也这么问过李檀和淳儿他们了?” 那怎么能一样!林钰在心里喊道。 晚镜的话让林钰郁闷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点了点头,“大概是吧,这几天表姨娘她们在,吴掌柜又告了假,是忙了点。哦对了,这个给你。”林钰把桌上的东西推到晚镜面前。 “又是什么?”晚镜瞧了瞧却没打开。林钰只好动手把那盒钮挑开,“今天回来的路上看见的,就买来送你。” 晚镜看着盒子里的一套雨过天青釉色的茶具,伸手摸了摸。这茶具很素净,造型也中规中矩,美感全部来自那湛蓝如洗的色彩,仿佛真的是把雨后初晴的天空裁下来做成了这些杯盏。 “挺漂亮。”晚镜波澜不惊地笑了一下,“李檀上次还说想要套茶具呢,我看这颜色他一准儿也喜欢,倒不如……” 林钰的脸色变了变,把盒子拉回到自己面前,啪地一声扣上了盒盖,很勉强地笑着说:“我觉得也是,倒不如我这就给他送过去。你早点休息。”说完抱起盒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晚镜的手还悬在半空,林钰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苦涩一笑,扭头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沉默地坐在了黑暗里。 林钰抱着那套茶具大步流星地往李檀的住处走。要不是还存着理智,林钰刚才真想把这茶具砸在晚镜面前。 可他没道理冲晚镜发脾气。天下哪有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喜欢你的道理?更何况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晚镜只是拿他当哥哥。林钰很难过,却又不能不告诉自己晚镜没有错,是他的错。 他错。可他错了吗?看着一个女孩长大,又喜欢上了她。 林钰简直后悔起当初自己吃饱了撑的捡了她,如果那天不捡她也就不会有自己今天的纠结和痛苦,可是这世界上,也就没有了晚镜。他停下脚步来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看着那又渐渐饱满圆润的月亮,眼眶发涩。 “钰哥哥这是去哪?” “去李檀那。你还没休息?”林钰吸了下鼻子,不太自然地对袁陵香笑了笑。 “我才刚从李檀那出来,他的书多,我去借了两本看,不然也没什么事做。”袁陵香拍了下手里的书,看见林钰手里抱了个盒子便问道:“钰哥哥这是要给李檀送东西去?” 林钰瞧了瞧那盒子,有点失落地说:“嗯,送套茶具。” “茶具?我能瞧瞧吗?都说灵武郡这边的瓷器好。” 林钰把那盒子递给了袁陵香,袁陵香打开来一看立刻就明白了,不禁暗笑,却道:“这雨过天青的蓝色真漂亮!晚镜妹妹最喜欢蓝色,若是她看见了一定不会让你送给李檀的。” 林钰心中一紧,有点疼。“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不用。”袁陵香把盒子扣上递还给林钰,“不是要送给李檀的吗?我若是喜欢改天也上街寻一套便是了。” “反正李檀也不知道。”林钰把盒子推给袁陵香,“拿着吧。” “真的?要是这样我便不客气了,钰哥哥别笑话我。”袁陵香惊喜又感动的表情看在林钰眼中让他无比苦涩。如果晚镜也能像袁陵香这样就好了,偏偏自己呈上的心意,却在别人这收获了希望中的感动。 “以前我哥哥有一个这样颜色的笔洗,我问他要了好久他都没给我,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哈,瞧我,你是钰哥哥,自然也是哥哥。”袁陵香又打开盒子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交给兰儿捧着,与林钰告辞走了。 袁陵香离开后,林钰负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劲。似乎哪里出了错,一时却又理不清楚。 袁陵香捧着那盒子志得意满地往回走,须臾,忽然用手帕掩着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兰儿,这晚镜把林钰只看作哥哥已经够让他痛苦的了,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吗?” 兰儿不明白袁陵香在说什么,嗫嚅着没敢出声。 “更糟的就是,晚镜没把他当作哥哥,却还是不喜欢他。”袁陵香笑道,“不破不立,总得彻底死心了才好。” ------------ 71. 逛窑子 寅时未到张禾就醒了过来,他一向少眠,平时这晌醒了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活动活动筋骨,今天却躺在床上没动。wwwwcom 昨天晚镜说要去撷月楼,他本来是没答应的,可后来因为林钰来了,这事儿等于是说了一半。他直起身子靠在墙上,琢磨着自己是否应该带她走这一趟。 按道理说他一个下人是没有权力拒绝庄里主子的安排的,可去妓院,尤其还是带着小姐去妓院。张禾缓缓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他有的是理由可以逃避掉这趟很不靠谱的差事,万一将来被人揭出来了,至少他不会有什么责任。他一个管事,没必要冒风险。 张禾起身穿好了衣裳,出了自己那间小屋走到隔壁,轻轻地推开门。那是普通家丁睡的屋子,四人一间的通铺,张禾抱着臂看了看铺上鼾声阵阵的几个人,走到其中一个跟前拍了拍他的脸,“鸽子鸽子,醒醒。” 叫做鸽子的小家丁嗯了两声,眼睛还有点睁不开的样子,从被窝里欠起点身子来看了看张禾,“张管事?” “找身干净的衣裳来,还有帽子。” “我的衣裳小。” “我知道,你去找就是了。” 鸽子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跑到矮柜前翻了一会儿拿出件衣裳,“管事的,这是新做得的衣裳了,您看行吗?” “干净的?” “还没上过身呢。”鸽子挠了挠脖子,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最好。”张禾把那衣裳打开抖了抖,“去,接着睡去吧,别跟别人说这事儿,回头给你件新的。” 张禾回了自己的屋里,把衣裳在床上摊开又瞧了瞧。抬眼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儿忍不住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应该躲开这件事,不过,还是算了。 用过了午饭又歇了歇食,张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马棚选了一匹不太起眼的马来。刚把车套好,初云就来了。 “刚去前院找你你不在,小姐让你陪她出去一趟呢。” “我知道。”张禾把车里用掸子扫了一遍,牵马往外走。初云跟在他旁边瞧了他一会儿,有点酸溜溜地说:“你跟着小姐的时候快要比我都多了呢。” “你再好好算算。”张禾抿嘴笑着说,“小姐是出门的时候多,还是在家的时候多?” “那倒也是。”初云哼了一声,“天儿快黑了,你可把小姐照顾好了啊。” “那是当然。去请小姐吧,就说我这边都准备好了。” 晚镜到门口的时候张禾已经摆好了脚凳在等他,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晚镜走过去站到车边,“你改主意了?昨天不是说不行?” “小的哪有说不行的道理,小姐上车吧。”张禾恭恭敬敬地把帘子撩开。 “衣裳呢?拿了吗?” “小姐放心。” 张禾赶着马车往城里走,绕开了花市那条街,等快到灯笼巷子的时候张禾把车拐进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子停了下来。“小姐,衣裳就在您脚边的包袱里,委屈您在车里换了吧。” 晚镜低头找了找,把衣裳从包袱里抖了出来,很干净,而且没有异味。车里伸展不开,她悉悉嗦唆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衣裳穿利索。等跳下马车的时候却楞住了。 张禾也换了衣裳,不过却是一件鸦青色织暗花的锦缎长袍,束着藏蓝的丝绦,腰上还垂了个扇套和一块云雾青花玉的牌子,头发高高束起,也是藏蓝色的束发巾子,两根带子一直垂到后背上。颜色很暗的一身装束却显得极为素雅,尤其衬的张禾那张脸愈发白皙精致,翩翩少年卓然而立。 张禾顺着晚镜的目光瞧了瞧自己,笑道:“小的问二少爷借的衣裳,这扇套和玉牌也是二少爷的。总不能是两个家丁伙计去逛撷月楼吧?” 也是,晚镜倒没想到这点,只琢磨着自己穿着小厮的衣裳会比较不引人注意。 张禾端详了晚镜一下,伸手想给她整一整衣裳,手伸出去却又顿住,指着她的腰说:“小姐把带子系的松一些好,不然显得太细了,还有……”他又往上指了指,却扭了头没说话。 晚镜会意,脸有点发烫,赶忙回过身去把衣裳抻得松垮了一些。再转回来让张禾瞧了瞧,张禾点点头。晚镜把一袋现银递给他,“你看着花吧。” 张禾掂了掂银袋子,揣好,从扇套里把扇子拿出来哗地一声打开,在胸前慢慢地晃了两下,“小的要当自己是个少爷公子了,要是一会儿言语间有所得罪,小姐莫怪。” 晚镜被他逗得直笑,“少爷您先行,小的我跟着。” 张禾负着一只手走出了巷子。晚镜跟在他后面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注意到。等走进灯笼巷子,看见那红灯盏盏,闻着那粉香阵阵,心里便开始有点发怵。 如果单单是为了吴月娥的事她也不至于如此上心,关键是她想通过吴月娥弄明白袁陵香的状况。既然袁家存了要让袁陵香和林钰结亲的心思,不由得她不谨慎一些。她是想要疏远林钰,可那并不代表就此不闻不问,更不能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小姐,这件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大少爷是吗?”张禾小声地问晚镜。 晚镜想了一下摇摇头,“如果要说,我会说的。” 张禾嗯了一声表示明白,那意思就是说让自己别多嘴呗。他优哉游哉地走着,却其实很想问她与林钰是怎么了,原先一直好好的,自打那袁陵香来了之后,这俩人间的氛围似乎就变得很微妙。 也许是,晚镜也知道了? 张禾很早就看出林钰喜欢晚镜,比李檀更早。只是他并不太看好这两人。抛开压在他们身上的那死沉死沉的兄妹关系不说,单就这俩人的性格而言,他也是觉得不合适的。 林钰虽然年纪大一些,皮相不差,性格不错也够聪明,但他太单纯。霁月山庄的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世,锦衣玉食地长大,他的世界似乎不需要他有太复杂的性格。而晚镜就不同了,虽然张禾不明白同样的生长环境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区别,但他分明看得出,晚镜的心是关着的。 这世上是否有人能敲开晚镜的心,是否有人能捂化她内心深处的冰冷,张禾觉得,很难说。 到了撷月楼,张禾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老神在在地杵在门口满无目标地打量。晚镜悄悄戳了他一下他也没做理会。 不一会儿,乔妈妈便从撷月楼里冲了出来,一见张禾,那兴冲冲的笑脸便多了几分讪讪的感觉,甩起帕子把俩手往肚子前面一搭,道:“小哥儿,您今天又想往我们这撷月楼买什么来啊?” 张禾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来,瞧也不瞧地往乔妈妈身前一扔。乔妈妈赶紧用手接住,不用看,上手一掂就知道有点子份量。那圆乎乎的脸立刻就像抖开了的面粉袋子,笑得几乎掉下渣来。 “今儿什么也不买。”张禾把扇子摇在胸前,迈步便往里走。晚镜咬了咬了嘴唇忍住笑,急忙跟了上去。 撷月楼里灯光旖旎,酒菜混着粉香气暖烘烘的直冲鼻腔,有小清倌呢呢喃喃地半哼半唱着调子,葱白的手指挑逗般地捻着琴弦,让人看得心直痒痒。 一楼座上的人还不多,几个姑娘正陪着客人喝酒,捏着软糯糯的嗓音,把俗白的话却说的几分雅趣,眼波流转间,那几个客人的魂儿眼瞧着都快飞了。 大茶壶把张禾引到一处桌子前坐下,利落地摆了几盘小吃,续上茶水。晚镜站在张禾的身后也不敢抬头,只能挑着眼打量着传说中的妓院,觉得还蛮有趣。 乔妈妈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一进门就甩银子的客人到底是稀罕,站到张禾跟前连称呼都升了个档次,“公子,您这气度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人家的,怎么早也不来我们这坐坐,真是。怪我昨个不长眼,公子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张禾没拿正眼看那乔妈妈,把撷月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后,才慢悠悠地捻了一粒花生,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都说这种地方大门朝钱,昨儿没带够银子。” “那有什么的!公子这身份肯来我们就拜佛拜神了,什么钱不钱的,您还能差了这几个小钱不是?”乔妈妈呵呵地笑起来。 张禾瞟了乔妈妈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今儿晚上乔妈妈您准备亲自陪我?” “嗨!我这光顾上高兴了,您等着,我给您喊姑娘去。”说完拎着那水红的大裙子咚咚咚地快步走了。 晚镜拿指头点了点张禾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张禾,你真的没逛过窑子?” 张禾淡淡地笑了笑,没理会晚镜的问题,却问:“我该找人问什么?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就问那镯子是谁的就好。随便找个看着比较吃的开的姑娘,然后开个雅间。” 张禾颇讶异地回头瞧了晚镜一眼,“小姐,你是不是逛过窑子?” ------------ 72. 秀蕊 乔妈妈叫了三四个姿色不错精于书画的姑娘出来。wwwwcom勾栏院的姑娘都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力的,远远地看见张禾后便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招呼了,过来时并没有太豪放,一个个倒比大家闺秀还婉约似的。 张禾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几个姑娘,眼神中一丝玩味,看得那几个姑娘饶是红尘万丈打滚出来的,也忍不住有点脸红心跳。 “就她吧。”张禾合上扇子指了指其中一个穿着粉白襦裙的姑娘说。晚镜在一旁暗暗地挑了挑眉毛,心说这张禾到底什么来路,怎的如此一副熟埝的姿态,叫他陪自己来撷月楼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秀蕊,你留下好生伺候公子。公子,有什么事您尽管言语。”乔妈妈把其余的姑娘往外推了推,接过张禾扔的一块银子扭扭地走了。 那姑娘被张禾点中后面上一喜,又飞快地收敛好神色坐到了张禾身边,扶着轻透的衣衫袖子给白瓷酒盅里点满了酒,推到张禾面前,“公子倒没忘了昨天的一面之缘,秀蕊先请公子喝一杯。” 张禾伸手拦了一下,“不忙喝酒。秀蕊姑娘,这一楼太嘈杂了,还是找个雅间慢慢叙吧。” 秀蕊微微一笑,似娇似嗔地用眼勾了张禾一下,便招呼着大茶壶去拾掇个雅间出来,自己则带着张禾绕过回廊慢慢地往后院走去。 乔妈妈打楼梯后面绕了出来,脸上已没了刚才那喜兴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张禾的背影。旁边一个姑娘伸手搭上乔妈妈的肩膀,嘻笑道:“妈妈,您担心什么呢?秀蕊那蹄子有分寸的。” 乔妈妈一撇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哪个窑子里没点见不得人的事儿,要是担心,索性关门了事!啧,我就是不知道这位哥儿什么来路,看着倒不像官差。可是昨儿他打听那红镯子来着,不会是……” “那事儿啊!早说了让妈妈你别贪那两个钱了。不过秀蕊昨儿问了,不是他,大概就是看上那镯子了。您还是安心招呼客人去吧。”那姑娘勾手往门口一指,乔妈妈顺她手指一瞧,立刻又换上了笑脸,拽着大红的披帛扭了过去,“黄公子,您可真是有日子没过来了!” “乔妈妈还是这么风姿依旧啊!”黄公子哈哈一笑,挑起拇指往身后一点,“今儿带了朋友来,你可一定得帮我招呼好了!” 乔妈妈往他身后一看,忍不住拍了下手,笑道:“我今儿可是积了大德了!就冲公子这风度气质,不用我多嘴关照姑娘们也一准好好伺候着。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哦——,姓林。” “黄公子,林公子,您二位雅间上座吧!” 撷月楼分前后院,前院起了二层的高挑大堂,皆是散座散间。后院有曲径通幽,竹林荷塘的很是风雅,是为雅间所在,消费自然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张禾与晚镜进了后院把角的一处雅间,这房间颇大,分了里外间,窗户上都挂了细密的竹帘子,既透风又私密。大茶壶听了吩咐之后已经先一步过来点上了灯,焚了香料,里外间相隔处挂下了浅绿的轻纱帘子,光线影影地引人遐想。 秀蕊招呼着张禾坐下,重又斟了酒推给张禾。张禾在她妩媚的注视下,怡然自得地浅抿着喝光了。 “公子第一次来我们撷月楼?” “第二次。” “第二次?那倒是秀蕊眼力不济了,公子这样的龙章凤质,秀蕊竟没有印象,该罚一杯才是。”说完秀蕊就自斟了一杯,酒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张禾拦了下来,笑道:“怎么不记得?昨天你还问我是不是姓范。” 秀蕊一楞,掩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捏着帕子轻轻地打了一下张禾的肩膀,嗔笑道:“公子这是拿我寻开心呢,这杯我不喝了,要罚公子喝。” 晚镜站在墙边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忙。”张禾把酒杯接过来放在一边,“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何问我是不是姓范,说出个缘由来,这杯我便喝了。” 秀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闪了几下,才道:“我听见您昨儿个打听那红翡镯子,还道是这红尘中总算有个痴心人。可惜您不是。公子,我们这青楼女子的痴痴怨怨,讲了,也让人觉得矫情。戏本里有的是那花好月圆的段子,何必非要听我说呢?” “那镯子不是你的?” “不是。”秀蕊不屑地笑了一下,“若是我的,早早便砸了去了。” “秀蕊姑娘倒是个洒脱爽快之人,我看这杯酒,我还是喝了吧。”张禾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与秀蕊相看了杯子后,说:“那我不妨也爽快些。姑娘,我今天还是为那镯子来的。” 秀蕊听张禾这样一说,神态中的妩媚便去了几分,“看来是我昨儿个多嘴了。”她低头寻思了一下才缓缓地道:“那镯子是我的一个姐妹琼枝的,那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呵,不过话说回来,落到这青楼妓院的姑娘那个不是苦命的?是她自己想不开,放不下罢了。” “琼枝?她人呢?” “死了。” 张禾点头,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是特别意外。不过让他有些为难的是,晚镜可没告诉他这镯子究竟是怎么了。他接下去要问些什么?是知道物主何人便够了,还是再问出更多的信息来?这么想着,张禾便转头看了一眼晚镜。 晚镜也有点挠头,觉得束手束脚的不痛快,一方面想知道的更多,另一方面又怕张禾猜出什么端倪。真是不如林钰在的时候方便。 秀蕊原本没注意到张禾身后的这个小厮,但看张禾话说了一半竟然回过头去,便也跟着瞧了一眼。这一瞧,倒惊得秀蕊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才抚了抚胸口道:“公子这般翩翩风姿,想不到连身边的小厮也是这样的……”她顿了顿,转而轻笑道:“绝妙佳人。” 张禾一楞,不禁失笑,“瞧出来了?” 秀蕊这下算是彻底地对张禾没了别的心思,理了理衣襟坐直了身子,有些无趣地说:“秀蕊是个风尘女子,见的人多,虽说不出什么别的道道来,这男女总还是分得清楚的。” 张禾觉得这话有趣,回身对晚镜招了招手,“既然如此你也就别拘着了,坐吧。” 晚镜见自己已然露出了马脚,便上前对秀蕊点了点头,“姑娘别见笑,是我缠着他硬要来的。” “这也没什么,也没人规定这儿地方女子来不得不是?端地是大多女子不齿与我们对面相谈,同席而坐罢了。”秀蕊漫不经心地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自嘲的一笑,又对张禾道:“公子身边既然有这样绝色佳人,又何必来撷月楼看我们这样的庸脂俗粉。噢对,您是为了那镯子,哪里是来看姑娘的。” “姑娘并非庸脂俗粉,切莫妄自菲薄了。”张禾斟了杯酒对着秀蕊举了举,饮下,“这杯,算是我给姑娘赔个不是。你们聊着,我去院里走走。” 晚镜看着张禾忽然主动地离开雅间,倒有些不安,疑心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张禾今天的表现让她大为意外,她觉得这个人有些看不透,举手投足间那种轻拿轻放的淡然姿态并不是随便一个家丁换了衣裳就装的出来的。不知是他平日隐藏的太好,还是自己眼拙看不出来,小觑了他。 屋里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秀蕊耐不住性子,有点不客气地问晚镜:“姑娘是那范公子的什么人?不惜乔装改扮地进来这风尘之地,也不怕坏了闺誉。” 晚镜也不以为忤,淡然道:“什么人也不是,我与你所说的范公子素不相识。不过,姑娘你所说的范公子,名字里是不是有个泉字?” 秀蕊被她说的有点迷糊,“是啊。你不是说不认识的吗?又怎么知道?” “可否与我说说那琼枝与范公子的故事?”晚镜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到秀蕊手里,“当是我听姑娘说上一段戏文的茶钱。” 勾栏院的风灯仿佛都透着旖旎的暧昧,映得院中的翠竹清荷都没了风骨。张禾慢悠悠地沿着院中的小池塘走了一圈,听着各屋里传出的靡靡私语,或是吟吟低唱,有种浊世我独醒的感觉。只是这感觉并不太美好,反而有些凄清。 他在塘边寻了个平展的石头坐了下来,手指拂过塘边青草,痒痒的。 “又是死人。”张禾对着满塘的荷花自言自语。上一次他和晚镜去十字沟,晚镜问秦淮安的夫人是不是过世了时,他就觉得疑惑。这一次她来找那镯子的旧主,问出来的却又是个已经过世的人。 晚镜不告诉他,他便不问不听,可那并不代表他不会想。 他一直觉得晚镜是个有着自己内心世界的人,现在又觉得晚镜是个有秘密的人,这不免让他愈发地好奇起来。这好奇犹如划过手心的青草,撩得人心发痒。 张禾揪了根青草在手心捻了捻,又扔进荷塘里,看看天色觉得时间该是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一回头,看见有个人正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似乎是在借着昏暗的光打量他。 勾栏院里的恩客们也不乏男女通吃的主,张禾见有人偷偷地看他,心里起了一阵腻烦,正欲出言相斥,那人却说:“张禾?你怎么会在这?” 张禾听见那声音惊得差点跌进水里,心想:这下可真要命了! ------------ 73. 拒绝 两个月前,灵武郡的玉料供应商黄家接了宫里的单子,急于拆兑出一笔银子来。wwwwcom他们需要的银子不少,但要兑出去的却是一条玉脉矿的一半所有权,相比于那些银子来说,其实黄家算是让利大甩卖了。这消息被林钰知道了,他算了算自家的底子觉得还算财大气粗,便让吴掌柜主动上门去联系,以低价购得了那一半的所有权。 林钰原想着那玉矿的产出足以应付天工坊的原料需求,还有盈余能卖给其它玉石铺子,再加上他趁火打劫地揽下了玉料运输的走镖单子,这笔买卖是相当合算的。 眼下黄家资金周转开了,咂摸着那玉矿的事情又觉得肉痛,便来找林钰,想把卖出的东西再买回去。 玉矿是可以再卖回去,但价格却肯定不是当初的价格了。谈了两天,黄家少爷黄锡铭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林钰才算是松口。两个月,玉矿买进卖出的倒手赚了万把两白银,这还算是林钰厚道了。外加上林钰还附带了原料优先收购、镖单垄断等条件,不光赚了笔现钱,保证了长线的收益,还顺手卖了黄家一个人情。 黄家如愿收回了玉矿,与前阵子做皇家买卖赚的那笔钱相比,这万把两白银实在也不算什么。至于原料购买和镖单更是不在话下,给谁做不是做呢?所以两家对此结果都比较满意。 今天,黄锡铭与林钰谈拢了此事,心情大悦,便邀着林钰到撷月楼来玩一趟,巩固巩固两人的交情。 林钰是从来不往这烟花柳巷来的,但他也不好义正严辞地扫了黄锡铭的面子,再加上最近晚镜的事也让他无比烦心,便答应了过来坐坐。 可乖宝宝林钰一进这撷月楼就后悔了。他真是不明白黄锡铭对着这些庸脂俗粉怎么会这么开心,一两句假惺惺的赞美,三五声没心没肺的调笑,到底有什么吸引力值得他见天的往这大把的砸银子? 林钰坐了一会儿后便拘谨而客气地推开了搭在他肩上的纤纤玉手,跑出雅间。出得门来,林钰便看见了那荷塘边的石头上坐了个人,起初他以为也是个第一次来勾栏院的菜鸟,像他一样受不了脂粉气跑了出来,走得近了,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你这是……”林钰指着张禾,上上下下地一通打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脑子有点乱。 张禾比他脑子还乱。他既解释不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也不能掉头就跑,心中暗暗叫苦。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这林钰从来就没有进过勾栏院,怎么自己好死不死地带着晚镜来这一次,就偏偏撞上了他? 张禾稳了稳心神,先发制人地问道:“大少爷怎么也来了撷月楼?” “与黄公子谈完了事情一道来坐坐,你又是怎么回事?” “那玉矿的事情谈拢了?黄家可答应了镖单的事?”张禾完全忽视了林钰问他的问题,紧锣密鼓地把话题往别的方向上引。 “自然是答应了。横竖他们也要找镖局走镖,给咱们做也是一样的,相比于那玉矿,这点钱也就不算什么了。” “大少爷真是好盘算,这一来一去的与空手套白狼无异,庄主定是高兴的。只不过,以后这天工坊的生意少不得又要大少爷多参与了。” 林钰无奈地一笑,摊了摊手,“无外乎运气好罢了,如果是吴掌柜来谈也会是这样的结果,你小子就别给我添堵了。” 张禾与林钰边走边聊,不着痕迹地把他引到了后院的门口,微微欠身道:“下午的时候庄主还问起来了,大少爷还是早些回去回个话的好,免得庄主惦记着。” “嗯,正要回去了,这地方我确实也不怎么喜欢。”林钰应声,想着一会儿回去后要怎么跟林墨山说,如何能让林墨山别一时兴起再把天工坊塞回自己的手里。 张禾眼瞧着林钰迈出了后院的门口,心头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林钰别瞧见晚镜先离开这,后面再有什么他也能一力给担下来。毕竟霁月山庄也没规定下人不能来逛窑子不是? 可还没等张禾这口气松匀实,就听见有人说:“张禾,咱们可以走了。” 张禾垂下头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走过来的晚镜不禁苦笑。他尽力了,他没辙了,他最好还是安心地做他的小管事去。小管事,管不了这大事了。 林钰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身下人装束的晚镜,觉得脑子一阵阵地发懵,等回过神来后两步便蹿到了晚镜面前,伸手捏着她的胳膊使劲地瞧着,似乎是想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晚镜也慌了神,有点发怯地说:“你怎么会到这来?” 林钰瞧着晚镜,又回头看了看张禾,一股怒气腾地便在心口燃了起来,左右看了看,不由分说地拉着晚镜就往里走,找了间没人的雅间踹开门把晚镜拽了进去。 “你什么意思!”林钰把晚镜按在墙上,指着她半天才问出这句话来,声音都因着那复杂的情绪而微微变了调。 “哥,我不过是来问点事。” “别叫我哥!”林钰撇了撇嘴,忽然一楞,松开了按着晚镜的手,神色怪异地道:“你昨天说要出门,原来说的就是来这里?原来所谓什么女孩子家的事,合辙就是来逛窑子?晚镜,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他有点说不下去,心头泛出的苦涩在他喉咙里一阵翻腾,哽得发酸,“你还说你没躲我,现在有事也不告诉我了是不是?” “我见你最近很忙。” “我不忙!再忙我也有时间陪你!” 晚镜侧过头去有点不敢看林钰的眼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下心肠道:“哥,你究竟是在气我偷偷地来这勾栏院,还是气我有事没有告诉你?” 林钰语结,嘴唇翕动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哥,我告诉你又如何?你这次陪着我,那下次呢?将来你娶了亲成了家,也还像以前那样事事陪着我吗?哥,你我虽是兄妹但实则没有血缘,莫让人误会了什么才好。我……不想担这个名声。” 晚镜这算是把话挑明了,把林钰珍藏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生生扼杀在了他自己心里。 林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晚镜,看得眼睛发干,半晌才垂下头闷声一笑,有点失神地摸着桌边坐了下去。月光渗进窗户不过尺长的光亮,还没触到林钰的肩膀便被吞噬进了黑暗。 晚镜这时才敢转回头来,林钰的背影,林钰的表情却都已经隐在了黑暗中。她瞧在眼里觉得心头沉重,但她也知道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爱情美艳如蛇,缱绻时温柔绕指的令人迷醉,狰狞时却一口咬得人毙了命,死了心。林钰不懂,才这般兴致冲冲。说到底,也许是自己太老了,老的心境一片苍凉,担不起这样一份感情,不忍辜负却也只能辜负。 林钰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你讨厌我?” “怎么会,你是我哥。” 林钰又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真笨,一直一来都以为是自己这哥哥的身份阻碍着他与晚镜的感情,现在才惊醒,原来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让晚镜容纳着他的存在。那是晚镜刻意撑起的屏障,她没有把自己当过哥哥,却又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们两人间的关系,为的,其实不过就是今天的拒绝。 他终于理清楚他们之间哪里出了错。可是理清楚了,就等于断掉了自己最后一点的希望。 也好,不是吗? 至少他可以不必再费心地去想办法,这世上,除了晚镜之外,娶谁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只要他愿意。 林钰站起身来抹了把脸,笑得几分懒散,几分漫不经心,负手道:“晚镜,我还一直道你不懂、不明白,如今看来还是我犯傻犯的厉害了。挺好,我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以后也省了许多麻烦。我的妹妹,女孩家不该到这种地方来,没的让人瞧见再坏了闺誉,将来婆家都不好找了。” 晚镜看着林钰的样子竟觉得有些陌生,她犹豫着点了点头,“以后不会了。” “随你吧。”林钰往门口走去,忽然顿了顿又回过头来,“噢,还有,既然你不需要我再陪着你了,那,我想我大概也不再需要这个了。”说完,他伸手用力地拽下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很结实,将他手腕勒出了深深地一道痕才断掉。 “还要吗?”林钰捏着那红绳递到晚镜面前。晚镜沉默地看着他,他一笑,手上一松那红绳便落到了地上。 “你也早点回去。”林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第一次,将晚镜留在了自己的身后。 晚镜低头看着那条红绳,良久,才蹲下去捡了起来。这是她送给林钰的,在林钰知道她能看见鬼魂之后。 “这样鬼就不能接近我了?”那天林钰反反复复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笑得像个小孩,“如果有鬼你就告诉我,我就这样往你身前一挡!”他背对着晚镜伸开手臂,转头对她挤挤眼睛,“是不是鬼就过不来了?” 晚镜蹲在地上,把断掉的红绳托在手心里,自嘲地一笑,“可我不就是个鬼吗?林钰,你护错了方向。” ------------ 74. 说谎 “小姐,该回去了。wwwwcom”张禾推开了门,看着孤孤单单蹲在地上的晚镜,很想走过去给她点温暖。月光清冷,她比那月光还要冷。 晚镜扶着有点酸麻的腿站了起来,点点头,“回去吧。” “大少爷那边……” “不碍事。”晚镜走出了门,走到荷塘边将手里的红绳扔了进去,神色淡然的看不出情绪来。“如果有人找你问今晚的事,你来告诉我,不必担心也不会让你为难。” “我不担心。”张禾抿嘴一笑,“我若是为难,今天便不会带你走这一趟了。” 晚镜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从后院出来转过游廊,前院丝竹声声伴着些喧笑已是异常的热闹。乔妈妈一团丰满的身影灵活地在各桌游走,看见张禾出来了便放下手边的事飞了过来。 “公子这就走了?秀蕊伺候的可还满意?” “甚好。”张禾从袖口里摸出银子递过去,“若不是家里有事我倒想多留些时候。” 乔妈妈掂着手里的银子笑开了花,“公子真是客气。回头常来坐坐,除了秀蕊,我们这撷月楼的水灵姑娘还多着呢,保管您次次新鲜,回回满意。” 张禾带着晚镜离开了撷月楼,等他的身影走的远了,乔妈妈的脸忽地一下沉了下来,招呼了身边的一个大茶壶道:“去,把秀蕊找来,让她到我房里一趟。” 不一会儿,秀蕊便摇曳着身姿走到了乔妈妈住的跨院,门前驻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端好该有的姿态和笑容,推开了门。 “妈妈找我?”秀蕊进了屋,拽着披帛轻轻转身坐到了桌前,兰指轻点着下颌支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乔妈妈。 “那公子今儿可问起什么来了?” “哟,那可多了。”秀蕊转了转眼睛,“妈妈想知道什么?” 乔妈妈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秀蕊跟前,拿指头一戳她脑门,“秀蕊,你别跟我来这套!我就问你,他有没有问起琼枝的事?” 秀蕊哼笑一声,从袖口里把晚镜给的那锭银子拍在了桌上,看着乔妈妈说:“我只陪着那公子饮了两盅酒,便得了这些银子。妈妈觉得是秀蕊我太会捞钱,还是那公子太过大方?又或是……,我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你个贱蹄子!”乔妈妈一巴掌扇在秀蕊脸上,秀蕊头一歪,一支白玉簪子自发髻上滑落,跌成了两段。她甩了甩挡在眼前的碎发,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妈妈您想连我也打死?” “说的什么浑话!”乔妈妈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有点惊惧地说:“那是我想打死的吗?进了这窑子就得认命!跟我摆的什么骄傲痴情。还有你也是,那人到底什么来路你就跟人那胡沁!招了事儿来你以为你就能落了好?” “我还怕什么好不好的?”秀蕊垂眼抹了抹自己的指甲,“琼枝傻是傻了点,可我倒也真佩服她的骨气。妈妈,你当我怕死?死了也好过每日里卖笑卖肉的做这万人之妻。只不过,我连琼枝都不如,她好歹还有个执念,我却连想死都不知道为谁。” 乔妈妈瞪了秀蕊好一会儿,算是无可奈何她这滚刀肉的模样了,好声到:“行了,我就问你那公子到底是不是官差?是不是那个什么姓范的找来的?” “不是,都不是。” “不是就好。那镯子还真值不少钱,我怕那姓范的是什么高门大户,这要是压着官府查下来……”乔妈妈松了口气。那琼枝的卖身契虽然在她手里,可人确实也是死在她手里。这窑子里出个人命倒不是什么稀罕事,衙门通常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可要是有人楞揪着不放的话,非要讨出个说法来,她也还真是棘手。 “高门大户?”秀蕊冷笑,“就算真是高门大户也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混帐东西罢了!妈妈还担心他给琼枝做什么主不成?琼枝真是蠢透了!” “也是。”乔妈妈抹了抹嘴角,把桌上那锭银子收到自己的匣子里,“丫头,那他既不是官差又不是姓范的人,问琼枝的事做什么?” “还不都是那镯子惹的事。”秀蕊瞟了乔妈妈一眼,“您是把那镯子寄卖出去了,如今那邪事儿可是缠上了别人。” “哎哟!幸好幸好。”乔妈妈拍拍胸口,“我就说是那镯子的古怪嘛!得亏我胖没套上手,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秀蕊站起身来捋了捋头发,“您呀,就不积德吧!” 乔妈妈眼睛一翻,“嘁,我一个老鸨子谈什么积德,说出去笑掉人的大牙!” 张禾与晚镜从撷月楼离开,走回了停着马车的巷子。张禾把自己的衣裳从车厢里拿了出来,摆好了脚凳,撩起帘子等晚镜上车。 晚镜却没动,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张禾,问道:“张禾,你是哪里人?” “密州人。”张禾把手收了回来,帘子也重又落了下去。他知道晚镜疑心了,这对话,恐怕一句两句的完不了。 “家里原是做什么的?可还有什么人吗?” “小的自幼丧母,家父原是做官的,密州牧监,后来无缘无故地扯进了二皇子的那场科举舞弊案,让朝廷革了职发配番西。还没等走到泉平郡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家中……还有个姐姐,嫁人了。” “二皇子科举舞弊案?三年前的事了吧。” “是,三年前的事了。小的前年到天工坊做的伙计。”张禾点了点头。 晚镜嗯了一声,抬脚踩上脚蹬自己掀开帘子坐进车里,复又整好了帘子的缝隙。张禾耸了耸肩膀,抖开自己那身管事的衣服正准备换上,就听晚镜隔着帘子说道:“张禾,你在说谎。” 张禾一楞,脱口道:“为什么?”说完自己忍不住鄙视了自己一把。这反应太不对了!有点不打自招。 “不为什么,直觉。” “那小姐觉得张禾是什么人?”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晚镜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清脆得如同这暗夜里起了微风,撩动了谁家檐下的琉璃风铃,“霁月山庄的小管事,你做的不错。”声音里若有似无地带着点笑意。 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说的真妙! 张禾把手里的衣服慢慢地团了团,仰头倚在砖墙上,半晌,无声地笑了起来。 回了霁月山庄,张禾把李檀身边的丫鬟盈袖悄悄地叫了出来,将那身衣服还有扇子和玉牌都还给了她。盈袖抖开衣服瞧了瞧,见没脏没破才重又叠好抱在怀里,却忽然眉尖一蹙,促狭地看着张禾道:“张禾,你借这衣裳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么浓的一股脂粉味儿。” “逛窑子去了。” “啧!”盈袖立刻嫌弃地把衣裳从自己怀里拿出来改用手拎着,“你倒实在。” “你觉得我实在吗?”张禾似笑非笑地看着盈袖,摇摇头走了。弄得盈袖一头雾水,低头看看手里的衣裳,嘟着嘴拿去洗衣房了。 早起去李香儿和林墨山处问安,林钰顶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袁陵香正在李香儿下手坐着与她说话,见林钰进来,便起身浅施一礼,“钰哥哥早。这是怎么了?昨儿个没睡好?” “嗯。”林钰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让丫鬟给换杯酽茶过来。李香儿冷眼瞧着,讽刺道:“这模样问的哪门子安啊!倒是该我和你爹去给你问安了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林墨山道,“林钰这两天忙着天工坊的事儿,大概是累了,你少说两句。” “是呀。”李香儿端起茶盅来吹了吹,没头没尾地说:“但愿吧。” 林钰眉心一跳,一口茶卡在嗓子眼差点呛着,好容易才咽了下去。这时晚镜打了竹帘子进来,往林墨山和李香儿身前一福,“爹娘昨晚上歇得可好?” 李香儿掩着嘴吃吃一笑,悄悄地瞥了林墨山一眼,“好着呢,好着呢。”林墨山咳了一嗓子,实在也是拿自己媳妇这没遮没拦的劲儿没辙。 从晚镜一进来,林钰就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一般,身子坐的板儿直,却是瞧也没瞧晚镜一眼,对袁陵香道:“陵香,这几天在家里闷不闷?还想去哪走走吗?我带你去。” 袁陵香似惊似喜,扭头对晚镜道:“晚镜妹妹,你说锦城还有哪好玩?让钰哥哥带咱们一起去。” “她不爱出门。”林钰迅速地看了晚镜一眼,“我带你去清凉观转转吧,倒瓮山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道观?”袁陵香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也好,她正好去看看这锦城有没有什么有道行的道长,于是便笑道:“那好,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晚镜妹妹当真不与我们一起吗?” 晚镜站起身来,淡淡地道:“不了,晌午的时候太热,我懒的出去。” “早去早回,照顾好陵香。”李香儿叮嘱了一句便让他们下去了。等这几个小辈儿出了屋子,李香儿才长叹了一口气,“福兮?祸兮?” 林墨山听了李香儿这两句感叹,忍不住笑道:“山大王这是要吟诗呢?” 李香儿拿手点着他,恨恨地道:“你就不开窍吧你!除了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破书,你还能看懂点儿什么?” “账本。” 李香儿看着他不说话了,好半晌,一拍桌子起身走了。 ------------ 75. 月娥失踪 晚镜刚回了观自在没一会儿,月奔便来了,告诉她青城郡三清观的元道长已经给接来了。wwwwcom “我知道了,去吴掌柜家了吗?” “进了锦城先奔的吴掌柜家,不过,吴掌柜不在。所以小的自作主张先把元道长安排在锦兴客栈了。” 晚镜嗯了一声,一想不对,忙问道:“吴掌柜怎么可能不在?” “这个……”月奔挠了挠头,“他确实是不在,那家里有个小嫂子隔着门跟我说的,说是出去找他女儿了,他女儿不见了。” “月娥不见了?”晚镜站起身来,思忖了一下便叫初云进来,让她去备车。晚镜看着月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去找张禾驾车吧。” 这次张禾牵着车出来的时候,晚镜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车稳当下来之后也没等他摆好脚凳,晚镜手一撑就跳了上去,撂了帘子脆声道:“去吴掌柜家里。” 张禾二话不说扬鞭打马,等马跑起来了才扭头问晚镜:“出了什么事吗?” “吴月娥不见了。”晚镜要让张禾跟着办事,也没法瞒得住,便斟酌着说辞道:“她的病请了大夫也医不好,所以我让月奔去青城郡请了元道长过来瞧瞧,元道长是来了可吴月娥却不见了。她月底要成亲的,我怕会出什么事。” “嗯。月娥是不是中邪了?” 晚镜闻言有点泄气,看来自己那番遮遮掩掩的说辞是白想了。她撩起帘子探出头看了看张禾,“你好像不太意外?” 张禾睁大了眼睛,“啊?我很意外啊!” 晚镜甩下帘子重又坐了回去,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马车很快就到了吴掌柜家的巷口,张禾请晚镜下了车,先她一步往里走去。拍了门,好一会儿月娥嫂子才推开一条缝,瞧见是晚镜和张禾才把门打开。晚镜一看,月娥嫂子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红肿的一片。 “月娥嫂子,我听说月娥不见了?” 月娥嫂子一听便撇嘴哭了起来,门也不管了,捂着嘴就往院里跑。张禾忙追了进去虚拦了一把,问道:“月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你赶快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好帮忙找。” 月娥嫂子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嚷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昨晚上还在,老头子让我看着她,可我也是人!我也不能成宿的不睡觉是不是!她自己作践成那样,谁知道是不是他老吴家祖坟上作了什么妖!早起瞧不见人了问我要,我哪给他找去?!”月娥嫂子指着自己的脸贴到张禾跟前,“就算他是公公,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是?这让我怎么见人!”说罢口喊着吴庆全又哭了起来。 张禾被她嚷的有点头疼,也懒得多劝,退出来对晚镜道:“听意思,月娥是半夜跑出去的,也不知道这吴掌柜上哪找去了。” 晚镜捏了捏眉心,与张禾从吴掌柜家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望着满街的人觉得很没有方向。吴月娥那个样子能去哪?这半夜出去还不得吓死几个。 “小姐,你可否把事情与我说说,我也好帮着拿点主意。”张禾用的是询问的话,可语气却并不像是在商量。他见晚镜有点犹豫,又继续道:“月娥中邪与那红翡镯子有关,昨天去撷月楼为的也是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那个琼枝的魂儿把月娥缠上了。是吗?” 晚镜瞧着他,有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猜的。” 张禾对她一笑,“当然。我这也是猜。” 晚镜有点郁闷了,觉得张禾这话真真假假的让人摸不透,便试探道:“你还猜到什么了?” “那镯子是一位范公子送给琼枝的,应该是定情信物。她想要离开撷月楼去过正经日子,可惜,一则是乔妈妈不放人,二则那范公子也没再出现。琼枝死了,自尽或者是乔妈妈让人下的手。” “还有吗?”晚镜听张禾说的都是琼枝的事,便又小心翼翼地追了一句。 “还有?”张禾侧头想了想,表情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最后却轻轻摇头,“没有了,我也只能猜到这么多,笨了些。” 张禾见晚镜低头咕哝了一句话,却没能听清内容,只是晚镜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腹诽着自己,不禁让他有些暗暗失笑。 片刻后,晚镜才整理好情绪重又看向张禾,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猜的倒是也差不多,不过琼枝是前不久才被卖进撷月楼的。秀蕊说琼枝长得漂亮,身上有种很娴静的气质,现在许多恩客钻进那烟花柳巷,却还偏要找最没有脂粉气的姑娘。乔妈妈买她花了不少银子,原指望她成棵摇钱树的,可软硬兼施下来那琼枝就是抵死不从,最后一回乔妈妈下手狠了,楞把人给打死了。” “那秀蕊知不知道琼枝进撷月楼之前的情况?” “说是原梁人,家里原来经营着间药堂,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去年秋天梁河改道决了口子,原梁那边几乎是十户九绝,琼枝跟着她父亲逃难,结果她父亲死在路上了,她身无分文被人骗了卖进撷月楼。” 张禾不解,“身无分文被骗了?那红翡镯子不是她的吗?” 晚镜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正如你猜的那样,那镯子确实是范公子给的定情信物。琼枝与秀蕊提起过,说那范公子家族是个大药商,他在自家的生意中负责的是原梁那边的供货,是以认识了琼枝。原本范公子今年要向琼枝家下聘的,谁知道水患无情。只是那琼枝也是个傻的,身无分文吃烂菜野草都不肯把那镯子卖了,不然兴许不至于此。” 死物件再贵重又哪里比得过自己的一条命,到头来性命没有了那镯子不还是一样保不住?晚镜虽觉得琼枝可怜却也不太想同情她。可其实,晚镜又是如此的懂得琼枝,因为当年的苏婉静何尝不是如此。 章耀宗的妹妹穿着那几寸高的鞋子一脚踹在她身上,踹得她肋下刺痛险得背过气去,她还不是咬死了就要与章耀宗在一起,那时,飘渺的爱情在她心里就是一切,当然也高过了自己的生命。 当年的她比琼枝还傻。很傻很天真。不然她怎么会爬得那么高,又怎么会跌落,看见那天的蓝,看见那张她想忘又忘不掉的脸。 那天,她跌碎了头,跌碎了心,更可笑的是,连同爱情也一起碎了。都碎了,她的死毫无价值。 至少,琼枝的死还值了一个镯子,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说她傻?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张禾看着晚镜的脸色,小心地探了一句。 晚镜随意地笑了一下,有点懒怠地说:“我在想,沾了爱情,这世上就永远不缺少傻女人。罢了,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张禾很想发表点评论,可看晚镜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也作罢,转回心思道:“我刚才在问,那琼枝逃难原本是要去哪?” “曲阳,秀蕊说那个范公子在曲阳……”晚镜说到一半便恍然般地点了点头,张禾也笑了,“多少是个方向,总比乱找的强。” 曲阳在锦城东边,与锦城同属灵武郡,虽然相隔不远但乘马车也要走上大半天,若是步行,没个一天半是到不了的。晚镜见过月娥走路的样子,那副模样,就算是半夜开始走现在也应该走不了多远。 晚镜与张禾先是去锦兴客栈将元道长接了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往城东赶去。等赶到城东旭阳门的时候已是下午了,张禾和晚镜都连午饭都还没有吃,已是饥肠辘辘,于是停了会儿车,等张禾下车去买两笼包子。 付钱的时候,张禾听见那店家与一熟客聊天,说晨起出摊的时候看见城门前站了个女子,垂着个脑袋一动不动的,头发也不绾,模样挺吓人,连守城的官兵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敢上去盘问。 张禾听那摊主这样一说,心中愈发笃定了寻找的方向没错。回车上与元道长和晚镜说了,元道长睁开眼睛抚了抚须,面无表情地说:“没错就尽快赶路吧,贫道要休息,无事不要打扰。”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张禾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赶车,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胖墩墩的玄道长来。论气质,元道长明显更符合‘仙风道骨’这四个字,但张禾两厢比较下却觉得自己更喜欢玄道长一些。至少,玄道长没这么大的架子。 出了锦城上了往曲阳去的官道,张禾没敢把车赶的太快,生怕错过了吴月娥的踪迹。晚镜也掀着帘子往外看着,只有那元道长就像元神已经出窍了一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眼瞧着日头偏西,天色渐暗,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吴月娥却依然不见踪影,晚镜不禁有些着急起来,看向元道长的目光也有了几分的怀疑。 又走了半刻钟,入了定的元道长突然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停车,等马车停下后,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罗盘来,下了车。 元道长站在官道上拿着罗盘左右地看了看,然后便朝着一个方向走下了官道。张禾本想让晚镜留在车上,可晚镜却已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此时酉时已过,虽然天光未灭,可晚镜却已经看到官道两侧开始有游魂出现了,虽然不多,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元道长手里的那个罗盘,到底找到的是吴月娥还是别的什么鬼。如果那罗盘见鬼就转,他们岂不是要忙死。 正想着,晚镜忽然觉得浑身一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元道长此时也停了下来,面对着一片一人多高的野高粱地,冷冷地哼了一声,扬声道:“妖孽,还不快出来!” ------------ 76. 驱鬼 几个人都屏声盯着那片野高粱地,那些高粱竿子却是纹丝不动。wwwwcom张禾隐约地看见好像有一只眼睛透过缝隙在看着他们,便伸手过去想把那些竿子拨拉开,可手还没碰到就被晚镜给拦下了。 “你别动。” “怎么?”张禾不解,手悬在半空看着晚镜。 晚镜瞄了一眼他的手腕没有说话,却自己伸了手过去。她刚把手伸进密密匝匝的高粱地里,里面突然也伸出了一只手,那手干瘦枯白,啪地一下攥住了晚镜的手腕。随即,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尖叫,极其尖利悽惨,就像有人被活剖了心肝一般,那攥着晚镜的手也松了开。 晚镜也是被吓了一跳,撤回手,手腕上多了个淡淡的五指红印,有点针刺般的疼痛。张禾想拉过来看看有没有事,手伸过去一半又慢慢地退了回来。 “哼,不懂就不要乱动。”元道长看着晚镜的手腕,很是不屑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箓来,又甩开拂尘将面前的高粱竿拨了开。 日头已经坠进了西边的山里,天色泛出不清爽的灰,官道上基本没了往来的人,除了远处的几声鸦叫外,四周一片空旷的寂静。 元道长的拂尘拨得很慢,高粱竿子就像一幕厚厚的帷布,随着拂尘的动作慢慢地拉了开来。吴月娥还是那样站着,踮着脚尖,两条胳膊松垮垮地垂着,就像一个吊死在了高粱地的人。 她披散着的长发垂下几乎挡住了整个脸,只露出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来,面色惨白,眼下乌青一片,头略略地低着,眼睛却向上挑起看着他们,翻起大面积的眼白来。 虽是面无表情,可张禾却觉得吴月娥像是在笑,一种诡异的狞笑。 他以前见过月娥,是个很安静害羞的姑娘,圆圆的脸笑起来很甜,还有淡淡的两个酒窝。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让他完全与印象中的月娥联系不上,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心里发毛。 元道长冷哼了一声,从随身的袋子离抓了把粉末状东西迅速地往吴月娥的头上洒去,那粉末沾到了吴月娥的头上后,张禾和晚镜才看出是朱砂,似乎还有一些土。 吴月娥沾上朱砂后,眼睛瞬时瞪的老大,连瞳孔似乎散开了,嘴也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喊叫声,踮着脚往后退去。 元道长不慌不忙,上前利落地用一条红绳在她周围结了个阵,然后拿起符箓就要往吴月娥的头顶上贴。 晚镜看着疯了一般地在阵中挣扎的月娥,瘦弱的身子搅的高粱叶子簌簌作响,像只落进陷阱的野兽一般,可怖又可怜。“道长且慢!”她忽然过去把元道长拦了下来。 元道长被突然这么一拦险些打了个趔趄,不由得气道:“干什么!赶紧闪开!一会儿她要是撞开了再抓可就要费一番工夫了。” “道长,这鬼驱散之后月娥会不会有事?” 元道长皱了下眉头,手指在袖口里掐了掐,道:“这不是厉鬼,死了有半个多月,已经快过三七了,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晚镜依然没有躲开的意思,追问道:“那如果有问题会怎样?” “没事则已,有问题的话便是昏迷不醒或者魂飞魄散,那就看她自己命数了。你先闪开。” “不行。”晚镜摇了摇头,站在了元道长身前不容商量地说:“您必须要保证这姑娘没事才可以,不然我没法交待。” 元道长挑了挑眉毛将符箓收了回来,脸绷得紧紧的,将袖子往身后一甩,“我说了问题不大便是问题不大。姑娘您给句痛快话,这鬼到底是驱还是不驱?您要是信不过我就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就要去收了那红绳。 张禾赶忙过去往元道长袖子里塞了几锭足两的银子,拱手笑道:“道长,我们只想让她平安无事,您只要让鬼别缠着她就行,至于这鬼是散是走倒无所谓。您道行高深,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元道长打量了张禾两眼,依然是不屑的表情,可手里却把那袖口攥得紧了一些。他犹有不忿地瞥了瞥晚镜,沉吟半晌后才哼了一声,“真是麻烦。去,都站远点,别再给我添乱!” 张禾好脾气地连声道谢,拉着晚镜往远处走了走。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起了风,不知何处吹来的云遮住了月亮,挡住了清光,仿佛把这郊外浸到了墨里。风啸过旷野呜呜有声,裹着吴月娥挣扎的尖叫无遮无拦地传出很远,听起来毛骨悚然。 晚镜有些出神地站着,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冥河岸边。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她却又微微地把手臂张开了一些,让那凉意肆意地钻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手指都没了温度。 “你不冷吗?”张禾问她。 “我不怕冷。” “怕不怕的,总归还是会冷,对吧。”张禾笑得有点无奈,从地里撅了跟高粱竿再缠上些枯草用火折子点了起来,漆黑的夜晚腾地便被这点火光豁开了口子,照出一片光亮。 晚镜侧头瞧着这火光,真像当年拢住她的那盏风灯。橙黄的颜色,暖暖的,暖得她有点感动。 “行了。”元道长走了过来,捏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有点气喘。他年纪不小了,要不是看在张禾塞给他不少银子的份儿上,他才不会废这么大的力气。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虽是道士,可炼丹药的金石药材也得需要钱啊。 张禾看元道长过来了,便把手里的火把塞给晚镜,跑过去查看吴月娥的状况。等晚镜看着张禾抱着吴月娥走出来,又对她点了点头,她才向元道长施了一礼,“辛苦道长了。” 元道长一副不爱搭理晚镜的清高样子,捏着那只红翡镯子递给她,“那姑娘没事,鬼也没有打散还在这镯子里,随便你怎么处理吧。贫道耗了不少精力,明天你派人送我回三清观去,最好以后也别找我了。” 晚镜苦笑不已,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把他给得罪了,这道长还真脆弱。她还想着让这元道长看一看袁陵香的状况,看来也是没戏了。只好再想主意。 张禾把吴月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车上。“你确定她没事?”晚镜瞧了瞧,这几天的工夫吴月娥已经瘦得脱了形。 张禾点点头,“刚才还叫了我一声张管事,看样子像是虚脱了,应该没事。” 回到锦城的时候城门已经闭了,城门卫见是霁月山庄的车,检查了一下便放了行。他们先把元道长送回了锦兴客栈,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吴掌柜家。 吴掌柜家就像遭了贼一般,连门都没有闭,院子里漆黑一片。张禾背着吴月娥走进去,差点被呆坐在院里的吴掌柜绊一个跟头。 “您怎么也不点灯啊!”张禾费力地从怀里把火折子掏出来吹燃了,瞧见吴掌柜的样子后,差点以为他也中邪了。 那平日里从来笑容满面的吴掌柜已经没了模样,两只眼睛下眼袋囊囊,头发已经乱成了窝,白头发也明显的多了不少。他神情木然地看着张禾,就像没听懂张禾说什么似的。 “吴掌柜,您赶紧来搭把手把月娥弄进屋里去。” “月娥……”吴掌柜听见月娥两个字就心酸。他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女儿,他残存着女儿已经回家了的希望跑了回来,可家里不光没有女儿,连儿媳妇也跑回娘家去了。 吴掌柜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忍不住把脸埋在手心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没两声,他忽然又抬起头来盯着张禾,“你刚才说什么?” 张禾哭笑不得,转了转身把背上背的吴月娥转到吴掌柜眼前,“月娥找回来了,您赶紧腾个屋。” 吴掌柜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哎呀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在原地手足无措地转了两圈,然后慌慌张张地跑进厢房里把蜡烛点了起来。张禾把月娥背了进去轻轻放躺在了床上。 吴掌柜坐在床边看着月娥,又想哭又想笑,圆脸憋的发红。他想伸手想摸一模月娥的额发却又有些不敢,手悬在半空,微微地发抖。 “她没事了。好好调养些日子,月底的婚事不会耽误。” 吴掌柜连声说了几个好,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来对着晚镜嗵地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地上冰凉的石板,却说不出话。 晚镜赶忙往旁边闪开一步,与张禾一道把吴掌柜扶了起来,劝解安抚一番后吴掌柜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 等从吴掌柜家出来,已经是亥时了。 晚镜坐到马车上觉得疲惫不堪,头倚着车厢壁直发愣,张禾站在车边瞧着她,眼角唇边一抹笑容淡淡的,“小姐是个热心肠,我挺意外的。” “我原也不想管。” 张禾未置可否,“那只镯子你准备怎么办?需不需要我去一趟曲阳?” 晚镜把镯子拿了出来放在掌心端详一番,想着有一只鬼魂就在这镯子里,执念不休,便淡淡的有点伤感。 既然琼枝生前一心只念着范公子,念着曲阳,倒也不妨好事做到底。不管会是什么结果,总算是个了断。 ------------ 77. 林钰失眠 张禾赶着车往霁月山庄走,到城门时又被拦了下来,城门卫打趣了张禾两句便放行了,临走张禾丢给他了块碎银子让他去买酒。wwwwcom “你好像习惯用钱来解决问题。”出了城门,晚镜问道。 “不是我习惯,而是因为钱确实能解决不少问题。” 晚镜在车里换了个角度坐着,掀开了一角帘子说:“你这么觉得?” 张禾轻轻扬了扬鞭子,笑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只是说钱能解决不少问题,没有说是一切。” 晚镜不吭声了,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张禾,我刚注意到,你是什么时侯改的称呼?” “什么?” “以前你都自称‘小的’,会称呼我小姐。” 张禾笑得有点狡黠,“那天你说我撒谎,所以,我想我也不必再做那谨小慎微的姿态了,显得很矫情、很假,对不对?”他回头看了晚镜一眼,“小姐很在意吗?小的再改回来也容易。” 晚镜被他这几句话架在半空,噎得无言以对,只能道:“倒也不必了……”她有点犹豫地问,“不肯说你是哪里人?” “不是我不肯说,是你不肯信。” 晚镜失笑,复又撂下了帘子,“算了,我不问就是了。” 马车在霁月山庄门口停下,晚镜踩着脚凳下了车一眼便看到倚在门板上打盹的果子,心下了然。有心悄悄的进去,又怕这果子真的会在这窝一宿,便推了推他,“果子,醒醒。” 果子嘟囔了一声睁开眼,好半晌才对上焦看清了面前的晚镜,立时长大了嘴巴,爬起来就要往里跑,被张禾一把给拽住了。果子瘪着嘴,一脸挫败地挠了挠头,“小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大少爷让你在这等我?” 果子点点头,心想这下子完蛋了,原本是在这放哨给大少爷递消息的,哪诚想小姐回来的这么晚,自己无聊的睡了过去。 晚镜暗中叹气,自己虽然半明半暗地把话说了,但林钰怕是一时半刻的还放不下那心思。这事儿,自己也没道理去较真儿,只好权当他是身为兄长的关心,于是不咸不淡地对果子道:“你回去吧,如果我哥还没睡,你就告诉他说我今天是去了吴掌柜那,回来的晚了些,让他不必担心。” 林钰当然还没有睡,顶着那俩黑眼圈衣不解带地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咬了咬牙又躺回床上,反反复复地也不知道折腾多少回了。这会儿又起身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果子正毛手毛脚地开门,他差点被门板打了鼻子,不由得气道:“果子!你就不能稳当着点儿?” 果子一缩脖子又退了出去,弄得林钰哭笑不得,“你进来!是晚镜回来了吗?” “是,小姐回来了。不过这会儿已经回观自在去了。” 林钰咝地吸了口凉气,一拍果子的脑门,“不是让你看见马车就回来告诉我吗?!” 果子苦着脸道:“小的睡着了,还是小姐把小的给叫醒的,所以……” 林钰一听便拧了眉毛,脑门上青筋一抖一抖的,半晌重重地叹口气坐到了椅子上。他觉得早上在爹娘那楞撑起的面子此刻又丢光了,不,恐怕还要丢得多了一些。果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比起张禾办事可差远了! “嗯?对了,小姐跟谁出去的,张禾?”林钰问果子。 “是,张禾驾的车。小姐说她今天去了吴掌柜那里,回来的晚了些,让您不必担心。”果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去吴掌柜那干什么?” 果子瞄了林钰一眼没敢吱声。他怎么知道小姐去做什么了,这话问的真多余。 “算了,你下去吧。”林钰烦躁地挥了挥手。等果子闭了门离开后,林钰一骨碌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蒙着被子狠狠地叫唤了一声。 蠢货!不争气!林钰骂的是他自己。 在撷月楼晚镜已经把话说的挺明白的了,自己还这么不知趣干什么,这下要让晚镜笑话了! 其实他也没想要如何。今天带着袁陵香去倒瓮山玩,他满脑子都是晚镜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的,每个字他都细细地琢磨了一遍,想从中找出一点能让他觉得有希望的潜台词来。可惜,没找着。 袁陵香倒是挺善解人意,看他情绪不高便早早地说要回来了。只是这一回来他更难受,原本他是死扛着刻意不去找晚镜的,但是耐不住那百爪挠心,便到观自在附近胡乱的溜达,碰见的初云才知道晚镜压根不在。 于是才有了让果子到门口放哨的行为,他想制造个不期而遇,好歹与晚镜说上两句话。至于说什么他倒是没想过。 林钰瞪着眼睛看着床顶,想起了那天在撷月楼里的张禾。晚镜连偷偷去那样的地方都会带上张禾,可见对他的信任,而张禾也当真撑的起来,一身行头上身后华丽的他几乎不敢认。 他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张禾,让他以后能把晚镜的行踪告诉自己,但又怕晚镜知道了会不高兴。林钰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隐隐地发酸。原本自己与晚镜最为要好,最为亲近,如今那位置似乎被别人给取代了。 他那天在撷月楼是潇洒地放了话,可说到底,心里还是没能放下。 哥哥,妹妹。林钰想起这看似亲密实则疏远的称呼就觉得泄气,觉得自己这样好没有意思。图什么呢?何苦来哉?如此没有希望的一件事做什么这样念念不忘?那李檀没了左青柳不是一样日子过得好好的,自己怎么就不行? “我就不信了!”林钰把衣服狠狠地脱了扔到地上,盖好被子努力地睡觉。 第二天一早,林钰去找了张禾。 他挺鄙视自己的。昨晚上挣扎了半宿,决心下了一箩筐,就差歃血对天盟誓了。可天光一亮,他还是跑来找张禾了。 “张管事出门了。”鸽子正擦了一嘴的牙粉,呲着牙跟要吃人似的,毕恭毕敬地对林钰说。 林钰噢了一声,示意鸽子继续刷牙,自己跑去观自在悄悄地把初云叫了出来,得知晚镜在家后心情霎时好了几分。张禾不在,晚镜在,林钰对此很满意,于是脚步轻快地去给爹娘请安了。 此刻的张禾正快马飞奔在去曲阳城的路上,怀里揣着那只红翡的镯子,镯子用元道长给的符纸包着,所以他倒不害怕,只是觉得怀里像是揣了个人似的。 晚镜昨天说她并不想管这件事,可她毕竟还是管了,而且挺上心。张禾坐在马上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窥视到了晚镜的另一面。 淡漠之外的善良。虽然他不明白晚镜为什么要否认。 到了曲阳城,张禾向城门卫打听那范公子的住处,城门卫倒是很痛快地给他说了,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那宅子里现在还有没有人。” 张禾不解,“官爷,这话什么意思?” “哎,你去问问就知道了,后面还有人要进城,我没时间跟你多说。”城门卫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张禾习惯性地想掏银子,犹豫了一下又把银子揣好,牵着马进了城。等他七问八问地找到了范家的宅子后,瞧着那高门大宅门口石阶上小腿高的杂草,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可门楣上‘范宅’两个字清清楚楚地挂着呢。张禾左右瞧了瞧,把马拴在门口的汉白玉拴马柱上,拾步上了台阶,有点犹豫地叩响了铜门环。 却说林钰,到了厅里后没看见林墨山,只有李香儿和孙氏正在窃窃私语,见林钰进来便不约而同地住了口。林钰给她们请过了安后,孙氏便起身要走,临走前又轻轻推了推李香儿的胳膊,给她使了个眼色。李香儿用帕子轻掩住嘴唇,也悄悄地还了孙氏一个眼色。 两人相视一笑,孙氏便离开了。 林钰觉得要出事儿。 孙氏离开了李香儿那,脚下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回了别院。进得屋后,把正在给袁陵香梳头的兰儿支了出去,自己拿过梳子给袁陵香拢起了头发,她瞧着铜镜里娇美的闺女,忍不住噗嗤地笑了。 “您和表姨娘说了?”袁陵香倒是没笑,透过铜镜看着孙氏道。 “说了!我看你表姨娘也乐意着呢。本来嘛,我闺女漂亮又懂事,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只要她乐意了就行,婚姻事终归还得听父母的。” 袁陵香不屑地笑了一声,“听父母的?要是真听父母的,表姨娘当年还能干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儿来?她干的出来,又怎么能用父母之命的说辞来拿住林钰?您未免也太乐观了些。” 孙氏用发卡子把袁陵香的发髻卡好,接过她递来的簪子端端正正地给簪上,道:“你这孩子,不是你让我今天去提的吗?这会儿又说这话。” “您急什么。”袁陵香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悠哉哉地扶了扶发髻说:“今天时机好,保不准就成了。我现在去给表姨娘请安,估摸着林钰差不多也该去了。” “刚才我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了,要不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早说!”袁陵香一听就急了,顾不上再拾掇自己,匆匆忙忙的就往李香儿处赶去。 ------------ 78. 论嫁 袁陵香脚下步伐很快,却又不敢显得太过着急。wwwwcom到了厅门口的时候她顿住脚,站在门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摆了个恰当的笑容,这才掀了竹帘子进去。 “表姨娘早,陵香给您请安了。”她对着李香儿施了一礼,等李香儿应了她的话后才直起身子,坐到了旁边。“表姨娘今儿气色不错,这钰哥哥……怎么昨儿又没歇好?” 林钰很不自然地对她笑了笑,赶忙把目光闪开,有点乞求般地看向了李香儿。袁陵香看着林钰的样子,心里稳当了一些,端过丫鬟递的茶浅浅地抿了起来。 李香儿拿眼在这俩孩子身上瞟了几个来回,笑道:“陵香啊,你在霁月山庄也住了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袁陵香赶忙把茶放下,浅笑着应道:“怎么会不习惯。表姨娘和姨夫对我们母女照顾有加,钰哥哥待我也很好,还有表弟表妹们也是。陵香真想多呆些日子,就怕太打扰表姨娘了。” “不会不会,反正家里地儿大使唤人多,喜欢住就住着,让你娘自己回去得了。”李香儿掩着嘴呵呵地笑起来。 袁陵香就像听笑话似的也跟着李香儿笑起来,林钰的脸色却是变了变,拦话道:“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哪有让表姨娘自己走的道理。” “表姨娘这是玩笑话。”袁陵香混不在意般地笑道。 “你着的什么急。”李香儿白了林钰一眼,对着袁陵香伸出了手,袁陵香会意,站起身走过去把手也递了过去,李香儿瞧着她不住点头,“你这丫头漂亮又懂事,嘴甜心思巧,跟钰儿也挺投缘的……” “娘!我爹呢?这一大早怎么没看见他?”林钰急赤白脸地插话。 “签契去了。还是黄家那档子事。哎,我这跟陵香说话呢,你胡搅合什么!” 林钰脑门上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怎么能不搅合! 早上林钰到这看见李香儿和孙氏那神神鬼鬼的样子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孙氏离开之后,李香儿犹自呵呵哈哈地笑了一会儿,睨着林钰道:“臭小子,身为我的大儿子,身为众兄妹的表率,你这事儿可一定得办漂亮了。” 林钰眨巴眨巴眼,不明就里,“什么事?” “呵呵。我说乖儿子,这几天下来你觉得陵香这姑娘怎么样?娘要听实话。” “嗯,聪慧文静,知书达理也很懂事,是个好姑娘。”林钰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这几天袁陵香给他的印象,中肯地评价道。 李香儿满意地笑了笑,“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丫头嘴甜会说话,处事也大方得体,看上去呢也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虽然小心思多了一些,不过女孩儿还不都是这样,有几个像你娘这么豁达的。” 林钰干笑了几声,未与置评。丫鬟把茶送了上来,他端起来刚放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对味儿,警惕地问道:“娘,你说这个干什么?” “笨!跟你爹一个德性。你表姨娘带着闺女大老远的跑来,你当是干什么来了?” 林钰一楞,嚯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到嘴的话要说还没说时,袁陵香便款款地走了进来,把他生生给憋了回去。 现在眼瞧着李香儿把话风又要往婚事上吹,他急得差点跳了脚。 袁陵香当然瞧出了林钰的心思,虽然心中小有失望,但也是在她意料之中,不然她这急匆匆地赶过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有口难言? “表姨娘谬赞了。陵香这是出门在外收敛了,在家的时候娘倒经常骂我口直心快,说话不过脑子呢。说起来我还算虚长了晚镜妹妹三岁,可论起稳当懂事来,我还真是不如晚镜妹妹。”袁陵香回头对着林钰笑了笑,“钰哥哥是知道的。” 袁陵香适时地提起了晚镜,两三句轻飘飘的话却正压在林钰心头的痛点上,把林钰刚刚转好一点的心情又给压了下去。 晚镜懂事,没错,晚镜是太懂事了。什么都懂,可就是……不喜欢自己。林钰闷闷地想。 “我家晚镜自然是好的,不过你也不差。”李香儿很满意袁陵香夸赞自己的闺女,便没心没肺地来了这么一句,说的袁陵香有点郁闷。 “唉。”李香儿轻轻叹了口气,拉着袁陵香左右瞧了瞧,“俏生生的闺女养这么大,这嫁的远了心里得多舍不得。不过不碍事,反正咱们沾着亲戚,你嫁过来之后管我这表姨娘叫了娘,我也指定拿你当亲闺女那么疼着,总比嫁了别人家放心。” “嫁过来?”袁陵香和林钰异口同声地佯做吃惊,只不过那心情却是天壤之别。 “怎么的?不可能是瞧不上我家钰儿吧。”李香儿笑眯眯地看着袁陵香。 袁陵香悄悄瞄了林钰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去,嗫嚅道:“没有……表姨娘,这,这事儿,还要看林钰哥哥的意思。”言外之意就是她没有不愿意。 “他呀,刚才也说了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李香儿转头看了看林钰,喊道:“臭小子!你摆那张臭脸是干什么?刚才你是不是说过!” “我……,我是说过,可是,可是……”林钰脑子都乱了,眼前都是晚镜。他真想说他喜欢的是晚镜,可这话却只能哽在心里,吐不出来。 袁陵香偷眼看着林钰的表情,暗暗一笑,红着脸对李香儿说:“表姨娘,您可别勉强钰哥哥,钰哥哥保不齐心里已经有人了呢。” 林钰被这话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对袁陵香道:“陵香你可别乱说话,没有的事。” 袁陵香摆了摆手,赶忙道:“钰哥哥别急,陵香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李香儿瞧了瞧袁陵香,若有所思地一笑,“钰儿,你个当哥哥的还没李檀有气魄,陵香你先回去,我来跟这小子说。” 袁陵香楞了一下,笑容在脸上僵了僵。她原想着话说到这一步后,李香儿就该让人去找孙氏过来拍板把这事儿定了的,怎么倒让自己出去了?她小心地看了李香儿一眼,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当下只好稳了稳心神,告辞离开了。 林钰不知道李香儿想说什么,他知道李香儿的劲爆脾气,脑子里寻着怎么才能把这婚事推了的主意,却是越想脑子越空。他站在那看着地面,很想迅速的刨个坑土遁了去。 “林钰!” 林钰很少听见李香儿这样叫他的名字,抬头却见李香儿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座上,像个女山寨头子般地看着他,不禁心下纳闷。 同时也在纳闷的,还有远在曲阳城的张禾。 他敲了好几次范宅的门环,一次比一次用力,却始终没人应门。正当他觉得这宅子已经没人住的时候,门却开了。门内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借着门缝打量了张禾好一会儿,才问:“请问您找谁?” 张禾拱了拱手,“打扰了,请问范公子在不在?” 那人笑得有点发苦,“您要找哪位范公子?有的在,有的……不在。” “哦,在下想找名字里有个泉字的范公子。” 那人疑惑地看着张禾,把门稍微打开了一些,“您找我?在下范仲泉,我们……认识吗?” “哦,不认识。在下只是受人之托来送个东西的。”张禾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把那只红翡镯子摸了出来,递给了范仲泉。 范仲泉接过去,瞧着那符纸有点犹豫地捏了捏,忽然脸色就有点变了,二话不说就把那符纸给扯了去,将镯子拿了出来。 张禾欠了欠身,客气地问道:“范公子认识这只镯子吧?” 范仲泉小心地摩挲了几下那只镯子,表情似笑似哭地点了点头,“是琼枝让你来还给我的是吗?她……,她还好吗?”范仲泉眼眶泛了红,喉头动了几动,声音显得有点哽咽,“她一定是怨我了。这样也好,也好……” 看着范仲泉的这个反应,张禾浅浅地蹙了蹙眉,觉得眼前的状况与他所设想的不太一样,便没有回答范仲泉,转而问道:“正是杨小姐的镯子,至于她是否怨您我不知道。不过,恕在下冒昧,听说原本您今年要去下聘的,何故……” 范仲泉瞧着张禾,“您是她什么人?” “下人而已。” “她……,嫁人了是不是?”范仲泉苦笑一声,“是我食言在先,她怨我也是应该的。只要她能过的好就好了,您回去也不必提我现在这样子了。” 张禾越听越不对劲,不禁好奇起来,“范公子看上去好像有什么苦衷?” 范仲泉犹豫了一下,侧身让了让,“罢了,您进来坐坐吧,别嫌我家里乱。” 张禾跟着范仲泉进了院子,发现这范宅不光是门口一片萧索的模样,院里亦然。诺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下人的影子都看不见,空气里隐约飘着药味。青砖幔的地上野草蓬生,两边屋子的窗户上棉纸都已经破了,门框窗棂都是上好木头打的,如今却破败蒙尘,有不少都已经结了蜘蛛网。 “范公子,恕我多嘴问一句,您家里也算得上灵武郡数一数二的大药商,怎么会是这般景象?” 范仲泉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弯腰揪了一把杂草,捧在手里瞧了瞧,又翻手让它纷纷而落,“还什么大药商,我范家如今就剩下这些杂草了。没了,什么都没了,任什么金玉满仓,一夕大厦倾颓便是说没就没了。就剩下这条命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四周破败的宅子,“你问我为什么没去下聘,你说,我该拿什么去下聘啊!” ------------ 79. 怎么解? 正在范仲泉与张禾说话的时候,内院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着浓重的痰音,直听得人嗓子难受。wwwwcom范仲泉转头就往内院跑,张禾也赶忙跟了过去。 内院中厅的屋子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张禾看见墙上还留着不少曾经挂过画轴的痕迹,如今却空空荡荡。屋中有张檀木八宝桌,和几把官帽椅,剩下的便是一张酸枝木雕花大床。搁到范家鼎盛时这些大抵都是入不得眼的家具,现在看着只觉得像是对命运无常的感慨。 床上锦被里躺了个中年的女人,相貌姣好但瘦弱不堪,苍白的脸上因为猛烈的咳嗽而显出了病态的潮红。 范仲泉跑过去把那女人扶了起来,一手捋着她的后背一手拿起痰盂接着,直到那女人把痰咳出来,才拉过引枕放在她身后,“娘,您喝点水。药还在火上煎着,您再睡会儿。” 女人把头侧到一边,躲开了范仲泉递过去的杯子,气若游丝般地说:“不喝药了。泉儿,别再买药了,赶紧想法子把这房子卖了要紧。” “娘您别急,正找人买呢。” “嗯。男儿能屈能伸,回头买处小院子做点小本的营生,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别给娘再买药治病了,娘不想拖累你。” 范仲泉低头吸了吸鼻子,给他娘盖好了被子站起身来,走到张禾身边后用力地抹了把眼睛,勉强一笑:“公子看见了吧。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范仲泉了,琼枝就算嫁给我,我也没办法让她过好日子了。” “范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琼枝她不会在乎这些?” “就算她不在乎,可是我在乎。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何脸面再拿着我们以前的情份去娶她过门?娶她,却不能给她富足安逸的生活,正所谓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让她去过安稳的日子。”范仲泉把张禾带到隔壁的厢房里,那里支着个小炉子,用文火煎着汤药。他拿起一把折扇扇着火,道:“以前我哪会做这些事,出了事儿之后倒是什么都学会了。” “冒昧问一句,您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范仲泉沉默了一会儿,呼吸变得有些沉重,半晌哗地一声合上了扇子,“我们家是被人害了。” “被人害了?什么人?”张禾不解,“您家虽为商贾,但怎么说生意做到这份儿上也不是一般人轻易撼得动的了,怎至于如此?” “您说的对,我家是大商贾,可这商贾再大也不过就是个商贾。可恨家里没人在朝为官,没有背景,与朝中官员关系再好也毕竟是个外人。有利益的时候一个个称兄道弟,这有了难……,没再落井下石的都算是厚道的了。”范仲泉无奈地摇了摇头。 “范公子的意思是……,您家做了宫里的生意?” “是,皇商!多风光,可越风光便是跌的越狠。去年五皇子病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太医问诊开了方子,几副药下去这病却是越发凶险起来。皇上盛怒下旨严查,一番审查下来,愣是说我们范家供的药有问题!” “五皇子?瑜德妃的儿子?”张禾说完噤了噤声,觉得自己有点失言。 范仲泉却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说:“原本给五皇子的药房里有一味附子,一层层地查下来后,说是我范家把川乌混进了附子里充数。附子散寒止痛,那川乌可是有大毒的,我们范家做药商不是一代两代了,怎么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 范仲泉盯着张禾,像是要从张禾这里讨回公道一般。张禾赶忙点点头,“是,你们没必要如此。” 范仲泉冷笑一声,“如今皇上年纪大了,皇子间的倾轧也就越来越厉害。谁知道那五皇子到底吃了什么?这川乌和附子是谁弄混到一起的,凭我们根本就无力查清楚,也不可能查的清楚。总之这黑锅是我们范家给背下来了,这幸好还是五皇子的药方里附子量轻,不然,今天也没有我在这与公子说话了。” 张禾把范仲泉手里的扇子接过来,默默地扇着火。他能说什么呢?凡事都有两面,谁都知道做皇商钱好赚,可一旦出了事情却是要连命都搭进去的,像范家这种被人当枪使最后又背了黑锅的,不算少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今说冤枉,实在也是没任何意义。 “见笑了。”范仲泉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好久都没说话了。分家了,走的走散的散,这大宅子就剩了我一个带着母亲,平日里也没人来。” “嗯,没事。您别太消沉了,富贵时有富贵的日子,贫穷时有贫穷的活法,范公子正年轻,未见得就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张禾客气地说了一句。他明白这样的情形再多劝慰也是单薄,更何况自己与他素昧平生,实在无谓多说。 “谢谢……,可我终究是负了琼枝,这辈子我再如何也是与她无缘的了。”范仲泉对着张禾草草地拱了拱手,眼中竟已是泪光点点。 张禾原以为秀蕊口中的范公子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替琼枝不值得,可面对如此情景他也不知道是否该去指责。 其实,那琼枝对范仲泉一片痴心,连他送的一个镯子都不舍弃,又怎么会因为他家道中落而嫌弃于他。但话说回来,原梁大水之时范家正在焦头烂额,就算范仲泉那时想去找琼枝,怕是也有心无力的。 怎么解呢?一段原该是郎情妾意的大好姻缘。 范仲泉把张禾送到了门口,再三请他照顾好琼枝,也恳请他不要将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告诉她,“就让她觉得我是个负心人吧,也好就此将我忘了。”他如此说道。 张禾一一应下。最终,他还是没忍心把琼枝的遭遇告诉范仲泉,也没有说那个他心中牵挂的女子已香消玉殒。至于那镯子,还有那镯子里执念不休的一缕香魂,也便交由命数了。 彼时霁月山庄的正房里,林钰亦是觉得自己命运叵测。 李香儿难得有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像个长辈那样看着林钰。她李香儿是大而化之,是口无遮拦,可那并不代表她笨。 自己的儿子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从一个屁也不会的肉团养到如今,林钰想什么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正因为她看出来了,所以才不能让他由着性子。 “林钰,你不喜欢袁陵香。嗯,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你不想娶她,对吗?” 林钰知道李香儿还有后话,却猜不出那后话是什么,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 “那你告诉我,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我……”林钰吭哧了半天,也只能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香儿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林钰面前,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林钰的脸,“你不知道娘却是知道的。可是钰儿,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看!你还是知道啊!”李香儿狡猾地笑了笑。 林钰按了按眉心,觉得头疼,“娘,您犯得着跟自己儿子耍心眼儿吗?” “不是我跟你耍心眼儿,我只是想告诉你小子不要跟我耍心眼儿。”李香儿绕着林钰转了一圈,一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说:“为什么不行,你自己也知道,不然刚才不会在陵香面前急于否认,娘说的对吗?” 林钰在李香儿的威压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话去年我跟李檀说过,今年也跟你说一遍。儿子,这世上没有离了活不了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别说出去让人觉得咱们霁月山庄的少爷没见过女人。”李香儿点了点林钰的脑门,“既然已经知道无望,就别去做那徒劳的事。” “我不是活不了,我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就别放。揣在心里,也是一辈子。”李香儿坐到林钰身边,“外面的议论,别人的眼光都会是你们的障碍。你是长子,你还有弟弟,不能任性。退一步说,就算全家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豁出去了成全你们,那也得是你们两情相悦才行,可你们是吗?” 林钰没有说话。 李香儿看着林钰的样子,觉得有点心疼,却还是把话点透了,“再者,她不适合你。这并不是说我觉得你们俩谁好,或者谁不好,只是不适合。你真的了解她,能懂得她在想什么吗?我是真心疼爱你们,所以,不行。” “我……”林钰看着李香儿,目光有些犹疑,“是不是比较不开窍?” 李香儿翻了个白眼,“对,你是不开窍。你摆正你的位置,钰儿,你们已经是很亲近很牢固的关系了,这个改变不了,别到头连拥有的也失去。” 这话说的林钰有点想哭。原本只是他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小心珍藏,希望有一天能有办法得偿所望。现在倒好,晚镜那边把他给拒绝了,李香儿这边竟然也突然地竖起个屏障来。合辙都知道! 林钰明白李香儿说的有道理,可道理归道理,这事儿若是因为有道理就能解决,那他早早地就不必如此伤神了。 揣在心里,也是一辈子。 这话可真让林钰绝望,他几乎想像到自己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伸着枯瘦的手,两眼含泪,却始终有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含恨而终。 李香儿可不知道林钰的思绪已经飘了那么远了,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那袁陵香嘛……” 林钰眉心一跳,忙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是我现在……” 李香儿竖起手掌没让他说下去,漫不经心地说:“再看看,再说,再说。” ------------ 80. 八卦 李香儿看得出袁陵香是喜欢林钰的,当然,自己儿子一表人才,内心开朗行为健康,被人喜欢没什么可意外的。wwwwcom 之前她是觉得袁陵香还不错,虽然有时候显得太过乖巧,有拿腔作调的感觉,但那些官家小姐还不都差不多这样,她倒也不是太在意。可是今天袁陵香在这说的几句话却让她起了疑,看似不经意,却都点的恰到好处,若不是自己知道林钰的心思,恐怕是什么都察觉不到的。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碰巧了。 如果是故意的,那这姑娘就未免有点吓人了。 林钰不笨,可他的聪明不在这种事情上,加上心地也单纯,一旦袁陵香存了点歪心,那这日子怕是要过得乌烟瘴气了。 所以李香儿决定还是再看一看再说,反正以林钰的条件不怕找不到媳妇。 张禾走到曲阳城墙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城门边有一处卖汤粉的小摊,张禾便拴了马进去吃点东西。 刚一走进棚子,门对面的桌上就有人招呼他道:“你找到范家宅子了?” 张禾一看,原来是早上进城门时的那个守卫,便客气地拱了拱手,“找到了找到了,谢谢官爷。” 那桌其它一起吃饭的守卫纷纷回过头来看了看张禾,低声笑道:“嗬,现在还有来找范家的人呢。” “许是不知道情形吧,管那么多呢。” “就是,昨天我跟你们说梁老爷的事儿,你们谁又知道了?”与张禾搭话的那个中年守卫说,脸上带着得意之色地看着旁边三个比他年纪小一些的守卫。 “李头儿,那事儿是真的假的啊?” 李头儿有点不满,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我敢胡乱说的吗?”他啧了一声,有点遗憾地说:“梁老爷以前在这就任的时候我经常见着梁文杰那孩子,他看见我就李叔李叔的叫,懂事的很,可惜了。” 旁边一个浓眉毛的小守卫问道:“梁老爷也真咽的下这口气?自己的儿子就那么活活被打死了,他好歹也算个县令啊!” 另一个说:“你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人家可是有……”他往前探了探头,拿着筷子往上指了指,低声说:“宫里的背景。梁老爷自己能保住官保住命就念阿弥陀佛了,有什么气咽不下。” 李头儿也赞同地点头,“就是。再说,那袁家的闺女也没了啊。真是造孽。” 张禾正埋头吃他的汤粉,听见他们说‘宫里的背景’和‘袁家’,不禁抬起头来,隔着桌子问道:“官爷,您说的是哪个袁家?” “嘿!你这小子,我们这说话你听什么?你是干什么的!”李头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高兴了。 张禾赶忙起身招呼摊主拿了坛酒,自己拎着酒坛陪着笑走到那桌前,“官爷别见怪,来,这酒算我请大家的。” 李头儿面色稍霁,对着浓眉毛的守卫点了点头,他便把酒接了过去,打开一闻不禁面露喜色,“不错啊。” 李头儿这才笑起来,让大家把酒分了,又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守卫把座让了出来,一拍凳子,“小子挺够意思,来,坐这。” 张禾客气地推脱了两句便坐了下去,让摊主添了几个菜过来,又放了足额的银子在桌上。李头儿的眼睛亮了亮,搭着张禾的肩膀道:“你刚才问的啥?袁家?你认识?” “谈不上认识,跟家主去东陵郡的时候拜访过一个袁家,却不知道是不是几位官爷刚才谈论的那家。” “东陵郡啊!对,就是东陵郡的郡守袁家。看来你也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能进袁家的门。”李头儿的态度显得恭谨了一些,给张禾添了杯酒。 “哪里哪里,我就是个跑腿做事的,官爷别客气。”张禾端起酒杯来敬了李头儿一杯,“您刚才说袁家的闺女没了,是怎么回事?” “这我也是听来的,你可别乱说去啊。”李头儿抿了口酒道:“那梁老爷原来是我们这曲阳城的县令,后来调到了东陵郡。虽然还是县令,但东陵郡属京畿,算是正六品高升了。他儿子后来与袁家定了亲,这多好的事儿啊!可那小子也不知道是等不及了还是怎的,竟与袁家的姑娘私会,还让人给撞见了抓了个现行。袁家小姐羞愧之下投河自尽,袁老爷气极了,让人把梁家的儿子活活给打死了。估计啊,梁老爷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真是够糟心的。” “是,真是。”张禾点点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哎呀,这我还真不清楚,应该不会太久吧。小兄弟,哥哥我就是跟你唠唠,你可别乱说去,袁家背景深,我这不入流的小角色可是担不起。” 张禾连忙应了,觉得这李头儿也太诚惶诚恐了点。 与一干守卫又唠了会儿话,张禾便告辞了。李头儿用张禾放在桌上的银子结了账,找回的钱便落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浓眉毛的小守卫探过头来道:“李头儿,那小子出手那么大方,又去过袁家,您也不问问他是什么人?” 李头哼笑一声,“他要是没背景我怕什么?要是有背景,那图的也是袁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说什么了吗?” 张禾回了霁月山庄先把马牵回了马厩,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便往观自在去复命。走到半路便碰见了林钰。 林钰一瞧见张禾就快步走了过来,等到了他跟前,又忽然想起此时已不同于早上。早上时他还想透过张禾去问问晚镜的情况,想知道晚镜最近在忙什么,可现在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张禾垂手等着林钰问话,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林钰出声,便抬起头来瞧着他,“大少爷,您找小的有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林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道,“你去忙你的吧。” “是。”张禾点头给林钰让开了路,等他过去之后便继续往观自在走,突然林钰又把他给叫住了,“你今天去哪了?一早就不在。” “小的一早起就去了趟曲阳。您找过小的?” “曲阳?是有生意上的什么事?我爹让你去的?” “不是,小的是领了小姐的吩咐去了趟曲阳,送点东西。” 林钰觉一听便纳闷了,这晚镜平时连山庄的门都不爱出,更没听说她在曲阳有什么朋友。还是说,真如娘说的那样,自己对晚镜其实了解的太少了? “曲阳哪里?”林钰不甘心地继续刨根问底。 因为晚镜之前说过,这件事如果要说她会去说,所以张禾面对林钰的问题觉得有点为难,可不回答又不行,便含糊道:“曲阳……,范家。” 他本想着话说到这就行了,再问他就推说不知道,可没想到林钰竟知道这范家的事,惊讶地看着他说:“范家?那家药商?不是去年出事了?跑去那里做什么?” “大少爷知道?”张禾也惊讶了。 “废话!我好歹也是从商的。他家……”林钰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便顿住了。 鬼?林钰突然想到了这个。据他所知,能让晚镜主动出门,又与别家扯上关系的,似乎只有鬼。比如之前的左家、方家。 他知道前几天吴掌柜家的闺女病了,想起昨天晚镜晚归去了吴掌柜家,再联想到之前晚镜跑去撷月楼的反常举动,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虽然他猜不出究竟吴月娥与曲阳范家能有什么关系。 林钰想到了这一层后,觉得好不是滋味,自己与晚镜之间的秘密,如今竟被别人给分享了。心里难免泛了酸,冷声道:“晚镜现在还真是信任你。” 张禾听出林钰的语气有点不对,以为他是不喜自己与晚镜走得太近。眼下自己在山庄里做事,可不愿意得罪林钰,便装作糊涂地笑道:“谢大少爷,这是小的的荣幸。” “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去乱说。” 张禾完全不明白林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怔了一下,欠身点头道:“是,小的一向嘴严,大少爷尽可放心。” 林钰一听张禾没有否认也没有疑问,越发觉得沮丧了,没好气儿地问他:“你又要去观自在?” “是。这不是办事回来了么,小的要给小姐复命。” “去吧。”林钰盯着张禾看了一会儿,硬邦邦地扔下俩字,扭头走了。 张禾看着林钰走远忍不住苦笑,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躲晚镜远一点。可自己是个管事,是个下人,那是自己想躲就能躲的吗?更何况……,张禾扪心自问了一把,好像,自己也不想躲。 他一路往观自在走,一路琢磨着林钰的话,百思不解。 让自己嘴严一些,别到处乱说。可自己知道什么了?会乱说什么? 难道是指带着晚镜去撷月楼的事?张禾默默摇头,觉得应该不是这事儿。去撷月楼的事已经过去两天了,他当时怎么不说?二来,这事儿根本用不着嘱咐,因为于自己也是半分好处没有的。 难道是林钰喜欢晚镜的事?这更不可能,林钰不至于二百五到这个地步。更何况自己去曲阳和他喜欢晚镜一点都不沾边。 “还能是什么事?莫非……”张禾袖着手看了看天,默默地想着,“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乍一乍林钰或者晚镜?这俩人,乍哪个会比较容易一些呢?” ------------ 81. 各怀心思 到观自在见了晚镜,张禾把今天在曲阳城范公子的情形说了一遍。晚镜默默地听着,手指轻轻地一下下的点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叩叩声,却自始至终没流露出任何的情绪来。 “镯子虽然还了,但我没告诉他琼枝已经死了。” 晚镜轻轻点头,“这样也好。张禾,辛苦你这一趟了。” “客气了。”张禾笑了笑,“还有别的要吩咐我做的事吗?” “嗯,你等一下。”晚镜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他,“最近跟我出去见你没少往出打点,这些你拿着吧。” 张禾负手瞧着那钱袋却没有接, 这也是为何卓宇明宁愿舍弃识如佛心这等宝贵之物,也不愿与鬼如来有着一丝丝牵扯的原因。 再看那些镖师中除了外家那几人,也都好好的,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虽说这样就不出内鬼,但能保证内鬼不会将这次的行动计划给泄露出去。 楚冠有点不爽的说了一句,不过却还是换了个招数,几颗狰狞的骸骨龙头悄然浮现,紧接着能量射线一轮齐射,瞬间就消灭了大半数的叶族人。 白级到蓝级的装备消耗蓝级进阶石,白级升到绿级需要1颗蓝级进阶石,绿级升到蓝级需要5颗进阶石。 破军帮被杀的七零八落,有求饶的,有硬气的,不过所有人都被铁血战士一路碾压过去,尸横遍野。 吴应波身形一闪把黑衣人抓住一个,一掌下去打断他的气门,扔到一旁。 混沌系统:“不怎么样,宿主你应该现在就去寻找灵石,别以为灵石很好找,在修真界里面,灵石矿可是大宗门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才能找到,并且需要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们使劲挖掘才能出来,你觉得你能自己找到灵石吗? 法阵中的感染者挣扎着,身上的铁链摩擦、牵动,发出尖锐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关老师是喜欢白老师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俩连朋友都是共同的。 在他看来,司田田虽然仅仅只有神游境后期修为,但是实力远在他和周绮梦二人之上。 郑于倩此刻说话语气坚定,态度强烈,一旁的路管家都为之感动。 能高中的大多都是富人家的子弟,毕竟他们有更多的资源可以用在教育上,所以他们的孩子从起跑线上就开始领先。 看着那俩刚刚跑开的身影,保安队长总算喘了口大气,又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在一尾·守鹤的前代人柱力分福逝去后,砂隐方面出于战略需要,为了保护国家不受侵略,砂隐高层连续找了三名人柱力实验体,但全都暴走了,罗砂多次压制暴走的一尾守鹤。 青铜古殿再次现世的消息被人刻意推波助澜,再次传遍了整个网络。 刚刚来的时候,他就一眼认出了,姜离这个现在的大明星,这个是块大肥肉。 神之谷一战,除了杀掉了不少的天龙人,洛克斯海贼团可以说是惨败归来,连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 不过可惜的是,王萧还根本练不出剑气,不仅剑气练不出来,昨晚兑换的少林正宗达摩心法也没有让他练出来真气。 姚六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蹲在屋内的门侧,哭得好不伤心。 一只巨大的战车级崩坏兽走在公路上面,就好像是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样。 李山这次投进去的钱必然会全部打水漂,甚至因为贷款搞得公司破产。 “不要…不要过来,唔…你敢过来。她宁愿死,也不想就这样被人给奸了。 始皇的脸色有些阴沉,显然是不甘心,这一次他过来,的确解决了叶枫的麻烦,可他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82. 话唠孙氏 第二天,林钰再看见袁陵香的时候,心中便存了几分揣摩。 袁陵香还像往常那样有礼有度地给李香儿和林墨山请了安,笑容妥贴完美,瞧不出一点情绪波动来。林钰与她寒暄了几句后,却越发疑心了。 不一会儿孙氏也过来了,相比于袁陵香的淡定,孙氏的脸上倒是挂了点情绪,进门拿眼夹了李香儿一眼,轻哼一声坐了下去,接过丫鬟递的茶端在手里,却是一言不发。 李香儿恍若未觉,对袁陵香道:“陵香,你娘昨儿个是没歇好吗?怎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住不惯啊?” 袁陵香赶忙道:“没有,我娘昨夜里 那一刻的脚步像是灌了铅,明明近在咫尺,可是他生生迈不动步子。 远处的佩西见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魔法怎么突然间就失效了,嘴巴张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别说同龄人了,就算是半截入土的老者,也没几个能画出这样的画。 沉香抬头,故意四处看了看,而后才转首看向顾明绣,微微点了点头。 花承恩说得也没错,他刚刚话落没一会儿,下了大石桥一眼就能看见一个石台阶上的漆黑大门,门前两尊石狮子倒是挺威猛的。 剩下的人都簇拥在夜风的四周,离夜风十几米远,死死地盯着夜风! 再度被提起的名字没有教顾离依有什么想法,然她不由自主的担忧抬眸望向顾明绣时,却见在提起那个名字时,向来浅淡平和的姑娘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长睫也有些许不自主的颤了颤,似乎隐去了几分难以平静的情绪。 “不好了!不好了!东域,东域的联军打过来了。”就在众人还在窃窃私语,怎么能将结界的危害一定程度上降到最低,斥候报告的声音就瞬间将众人推向了冰冷的深渊。 林跃说中了,对方确实不敢杀他,杀了他就会彻底的鱼死网破,到时候对谁都不利。 就算可以一下消灭一个敌人,但只要被任何一个敌人靠近,摸上一下,就完了。 一旦有人偷溜进安家大院,一个个眼冒狼光。生怕跑慢了,被其他人抢先打死了,自个没得打。 “我说掌柜的,我给你解决了这么大一麻烦,你不意思意思?”艾飞看向了早已经目瞪口呆愣在一旁的店铺掌柜伊顿,语气中透露着三分冰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 可是查尔德不是去世了么?他怎么会出现在麻省理工学院里?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连串的问题纷纷涌现出来。 不然的话,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去肯定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里面将杨尘给压制住。 除非那个男人主动出现,否则在苏尘看来,大壮的身世绝逼会是一个永久的谜团。 卫生间外各种人声、乐声随着开门的瞬间一股脑涌了进来,像耳鸣般,林清絮再听不清其他,只是脑袋着魔似的重复着徐璨刚才的话。 龚士虽然疑惑,但是找不到怀疑的对象,所以也只能够听从潘璋的话。 所以,这老熊就乖乖的去监视那些来此地寻找机缘的修行者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有做什么嘛?”唐淼好似没事人一样,来到了湖边,看着俞师师说道。 不过,接下来莫凡怎么洗脑,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他打算去一趟帕特农神山的,虽然说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不缺帕特农的神药了。 关征杨等人已经完全摸清了大阵变化,甚至连破解方法都制定了数种,却迟迟没有动手破阵,当然了解这一切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厉墨手下倒了三个,元,莫两人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 83. 庶出 却说林钰带着袁陵香出来,一路往后花园走去。袁陵香跟在他身后半步,心思百转千回地猜测林钰会跟她说什么。 前两天她看林钰的情绪,看他与晚镜的状态,便知道这俩人十有八九是摊牌了。至少这林钰是想明白了晚镜不喜欢他的事,才那般颓丧。所以,袁陵香才让孙氏去向李香儿提起结亲之事。 林钰与晚镜是感情深厚是没错,可是这深厚中有多少是兄妹之情,多少是男女之情?林钰想不清楚,她就帮林钰想清楚、看清楚。等他认清了现实,自己才好在他最脆弱和摇摆不定的时候横插一脚,趁他心乱的时候把这亲事快刀斩乱麻的 慕容枫点点头,一道流光闪过,匆匆上得云霄,破开虚空,进入了世俗界。 这对姐妹服饰一样但是发饰左右对称,一个右面长辫套银环,另一个是左面。 待体内的真元力稍稍恢复一些,头不再感觉那么痛时,墨阳把心神沉入到识海之中。“老古董,你给我出来!”对于把冥猪的心脏都给击穿了还让他逃跑的事情,墨阳甚为不爽,费了这么大的劲,就只是让冥猪受了点伤? “什么?你说老夫是草包?”府中,只听见一声巨响,武曲君一声大喝,震得周围彩云尽散。 老半疯似乎意犹未尽,仰望九天,凝视着北斗七星,只是在他身上,一抹邪异的血光,一闪而过,并不明显。 在赵南雁的注视下,她自动自觉的走回柴房,进门一看给赵南雁缝补了一半的衣服还放在原处。 箭矢在雨中迅速往燕倾辰那里射去,有一支锋利泛着银光的箭头直直往燕倾辰射去,燕倾辰迅速闪躲开那支利箭。可是手不得不放开那绳索。 当找到可疑物后,炸弹专家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全副武装的两位炸弹专家打开面前的大家伙后,展现在他们眼眸的是让他们毛骨悚然的东西。 “等等,你要说这么是为了表达什么?”听了半天,虽然这个故事十分的精彩,但是刘晓芒还是没有听出什么来。 周围虚空之中,甚至金桥对岸,也隐隐有一些玩味的目光远远的看了过来。 镜头拉远……这是一间酒吧,周围稍稍有些嘈杂,能看见远处有几个喝的酩酊大醉的模糊身影。这时,胖警官正坐在一张酒桌前,并没有穿着他的制服,而是一身宽大的夹克衫。 所有的爵位,都是世袭三代开始降,优秀的,可以世袭五代甚至说,世袭罔替!”李流坐在那里开口说道,那些将军听到了,都是震惊的看着李流。 而他一身的玄黄气,在对抗了血海力量之后,也更为精纯,达到了极限。 一缕一缕的神念,被他引入了自己的元婴,将里面的内容尽皆领悟,再引另一道神念。 这话的确很开诚布公,就差直接问王越,你是不是对做皇帝很有想法?要是有想法的话,我们就好好谈谈如何? 许昌乃是现在最安全的,也是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秦放要想感动一下徐庶的母亲,然后靠他母亲说服徐庶。 旁人顿时都朝这人投去了鄙视的眼光,修行者的仙宴之上,你好意思提划拳? 还好,团练部队推进到四百米处进展缓慢起来,前方还有不少百姓挡路。 不过这一幕,却让旁边的紫霞姑娘,看的很不是滋味,鼻子里头,发出了一声冷哼。 大周的将士们奋勇杀敌,彻底剿灭了西北流寇,换来了百姓们的安稳生活。现在他们风尘仆仆的归来了,大家怎么可能不热烈欢迎。 凌辰刚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似乎是传来一声不屑的笑声,转头看去,是个眉星目剑的少年,看上去挺帅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太友好,一脸嘲笑之色。见凌辰看过来也不在意,只是轻笑一声转过头去。 ------------ 84. 变化 孙氏脸色发白,气的扬起手来。袁陵香把脸往她面前一凑,“你打!有本事你打死我!你就有冲我耍横的能耐,早让你解决了那碍事的正房,你干什么去了!连累的我被人笑话,被人瞧不起!” “你,你,你住口!”孙氏一巴掌扇在了袁陵香脸上,气道:“你娘我是没本事!但你娘我做不来那害人的勾当!” 袁陵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扭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更是越发难看了起来。她失笑一声,狠狠地抹乱了自己的发髻,揪下头上发簪珠花摘下来扔了出去,一根羊脂白玉发簪跌在地上一摔两开,发出叮的一声。 刚走 他们并没有进帐篷,因为她有一种感觉,白狐他们估计是被逼紧了这里。 虽然最后都被陈新竹吊打,但是看到他们的成长,陈新竹也会发自内心的为他们高兴。 “天哥哪里的话,你来还需要排队嘛,来这边做,等我这就给你做几个拿手菜。”王爽拉着楚天坐下来。 但见他随手便将那背后所插的漆黑色大剑握持在手中,提将起来,斜指向了远方,那黑气汇聚之处。那里,死亡气息已在大地上汇聚成了旋涡,整片极北冰原上吹刮起了死亡的飓风,光是降临在此,便已到了生人勿近的地步。 程潇苒坐起身,到处都又酸又疼,她扶额叹息,没想到自己也有纵欲过度的一天。 热热乎乎的,软软滑滑的,感觉就像摸到一件大开门的物件一般,让人心情激荡。 她把那钥匙拿了出来,把灵力注入了进去,而这里有道透明的保护罩,这一刻,就像是玻璃碎了一样,全部都碎了。 颜至大叫着身形猛坠,左腿为轴,右腿犹如钢铁一般,顺势使出一招威扫八方,在沙面上踢出一百八十度的半圆。 酒半仙将上乾仙功传给他前,曾说过如果将其领悟到十层,可直接跨入半仙大圆满。 “你的意思是,我把它给放出来之后,还得想办法去驯服它?”苏明问了一句。 “什么?”克莱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暴动,她凑到电脑旁,想要看明白。 一开始,云飞扬和它还能保持彼此平等的层次,但进入长生钟,开始从五品帝级疯狂突破,就彻底被拉开。 “靠,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她要吃东西,你跟我出去一趟。”我急忙走过去拉着鲨鱼就往外走。 听着那奸诈的叫唤声,唐峰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顿时,唐峰脚下真气狂暴涌动,身影一阵急速闪动,几秒钟之后,唐峰便已经穿越了一大片树林,来到了一片荒草地上。 水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四周,看看了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威空间。 “别白费力气了,这种主墓室的门没那么容易打开。”我一边打量着两侧的石柱,一边对二人说道。 “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如果有缘的话,宋哲兄弟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兄弟你也不用伤感,很高兴能认识你,咱们来喝一个吧。”欧阳朔开口说了一句。 “我记得藏区那些坛城都是用刻满佛经的石板垒砌的,那我们眼前这座坛城上也会有佛经吗?”梁媛忽然问道。 电梯门一开,徐回意刚好在里面准备出来。尹一伊看到她时也惊了一下。 播求这么说,银姆和苏波邦两人也都是不做声了,他们都明白在战术上自己两人的水平对播求来说都是没有丝毫的帮助。 “你就继续装,我就不相信,我离开京城,今天才刚刚回来的事情,你才知道。”看到来人,徐凡笑道。 “王震不参加诸神了?怎么回事,新的赛合同不是已经达成意向了吗?是不是因为咱们给他减了二十万生了嫌隙?”听到自己赛事的旗帜,不打诸神了,蒋华的眉‘毛’也不禁皱了起来。 ------------ 85. 晚餐 袁陵香和孙氏被突然裂开的铜镜吓了一跳,俱是楞在当场好一会儿没有言语。片刻后袁陵香猛地把铜镜掷在地上,恨道:“又来了!” 孙氏赶忙去拿了符纸过来递给袁陵香,又倒了碗清水站在一旁,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的铜镜,“真是吓人一跳!咱回去还是得尽快找那道士把这事儿彻底给解决了才好。”她把水递给袁陵香,看着她皱眉喝下,便怜惜地摸了摸自己闺女水滑的头发,“我苦命的闺女,你说这恶鬼怎么就偏偏缠上你了呢……” 袁陵香把水碗重重地放下,扭头对着孙氏挑了挑眉毛,“我命苦吗?我是京畿东陵郡郡守的 似乎是王晓敏早就看到了楼下的李浩,肯定是早就把门打开,李浩看到门居然虚掩着,只是什么情况,睡觉连门都不锁,还是出了其他的事情,别说,还真把李浩急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的是许多修仙的基础规则,看的越来越是专注,竟然不去理会张虎。 不能说蓝星族有多么的残暴,实在是他们天生的生存环境所造成的这样性格和行事方式。 而这回隋军第次大举来犯,并在黑石城外连败高丽联军,让高元心中也有些紧张,他认为斛斯政对隋军的情况非常熟悉,派他到前线来,为高丽联军主帅高建武担当幕僚。 “严重,他老人家都造了皇帝的反了还怕再关押一个将军吗?”某某满脸不信。 于是,他急忙召来两名亲兵,然后对其耳语了片刻,然后又拿出自己的信物给他们,让他们急速回返大营。让渊祚将斛斯政先抓起来。 突然的转移话题让众人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薇薇安上前想要将我从理拉德的手里解救出来,却被理拉德狠狠地推到一边。 “你……”冷清影正想说什么,感觉到林涵溪拉了拉她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有些冲动了,刚刚一时生气,竟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秦迅将军,就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他的身后一直跟着那个盔甲的巨人,手里提着无锋剑,一直默默无语。 王崇阳听到这里一阵唏嘘,这依铎岚结局如此不免有些可惜,正如东皇太一所言,她还真是个悲剧。 阿醒见弟弟划了,闹着她也要画,她上回进宫穿花盆鞋穿着挤脚,最近想在家里练练,于是这几天穿的都是花盆鞋。 罗紫衣和柳茵茵朝后方看了看,确定再没有人进来后才跟了过去。 郑枫不在,自然是关羽按管全军,率领白毦军和六千曹军进攻高览,兵分两路杀向土墙阵的入口。 “你先跟我说说这个四方院有多少魂归境以上的长老。”在沉吟了片刻后,他问道。 黑衣人只能在上空悬着,又不能下水去抓人,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去深海处。 我还想劝,十四那厢道:“饿死了,今儿皇阿玛一直训话,弄得我连晚膳都没吃。”他朝外头喊:“玟秋,让厨房煮一碗牛肉面。”玟秋在外头应了,叮嘱底下丫头通传。 苏乐原本觉得自己都这样说了,夜宸怎么都是会安分的离开,然后自己睡觉去的,可是现在他这迫切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只要自己镇定,不紧张,不要让对方发现,这……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错,我也无法接受,特别是你跟贾媚混在一起。”赵完松的神色也阴冷了下来。 偶尔,一些公司还会主动的向学校寻求帮助,从学校里面聘请一些教授和学生加入自己的实验室之中。 “峡谷两边住着一些虫子,是不是它们起了什么变化?”妮贝说。 ------------ 86. 逛街 初云一早起带着小丫鬟端了铜盆去伺候晚镜起床,在门口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姐,里面却没有人答应。她推了门探头进去见晚镜还在睡着,便又退了出来,让小丫鬟先回去温着水,自己在门口候着。 她觉得挺奇怪,昨天小姐早早的就闭门歇下了,怎么今天反倒起的这样晚。 快到卯时了,初云才听见晚镜的招呼,赶忙又叫了小丫鬟过来。等洗漱完了,初云一边给晚镜拢着头发,一边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小姐昨夜里是不是没歇好?” “还好啊。”晚镜笑吟吟地答道,“起的晚了,你在门口等了不少时候吧?” 且她生性活泼,最是爱马,便在族内,能胜的她的也不过区区几人。 三王会的两名隐藏高手一经现身,场上局面顿现逆转之势,二人身上暴涨的杀气,完全不在吉田信雄之下。 他感到一阵阵异常剧烈的疼痛,偏生自己的动作又奇慢无比,不断在巢穴之中疯狂蠕动,却根本躲避不过这些鸟崽的啄食。 孙耀儒名下的大月深海公司,现在虽然主营深海矿物开采,但仍未放弃深海沉船的打捞业务。 “说好只是同学聚会,没别人?”徐飞确定道,有些意动。毕竟那是自己曾经的青春,被顾长兴这么一说,勾起许多美好的回忆。 “好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们都别吵了,皇后娘娘凤体刚有好转,别气到皇后。”佟妃出言劝说蕊妃和苏妃的争吵。 林哲绝仰起脸,刺眼的光线透过车窗映照进来,打在他极致的五官上。 芥子本体便是出自极高等世界的珍贵材料,加上虚空级的时空法则淬炼,形成的秘宝胚胎,已经有了发展成一个世界的可能。 月天舞转身,脸上没有蒙上轻纱,她那种窒息的美让苏道醒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咦!”银亡灵察觉到了蛇庙上面附着的信仰之力,只觉得一股危险袭上心头,忙运转功法,在身前布下了一层层亡灵防御。 听姚墨远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主角不答应,他们只能干着急,白费力气。 看着英雄选择界面上林林总总的英雄头像图标,方毅面色一阵阴晴不定,心中纠结犹豫。 一句“国士难当”,给了苏灿一种内心深处的震动,这个世界莫不是如此,人们看得到的东西很多,但有太多的事物,太多体制内的弊端,并不是仅存一丝热血激情就能改变的,这是一个布局和循序渐进的过程。 两岸日出而作的勤劳农民望着自河水中腾空而起的紫色光团惊呆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神迹,无数人放下了手中的农具,朝着大河顶礼膜拜。 他大步向司徒明月走去,“月儿……”他颤抖的将这两个字喊了出来。 接下来,他便按照自己刚刚脑海中形成的思路,把这个“火中取栗”的计划详详细细地讲给陆成听。 这里距南宫世家还有五十里的路程,他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阻击点,一,这是南宫仙儿的必经之路,且这里的地理环境易于隐蔽,便于刺杀。二,这里已经是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边缘,走到这里时南宫仙儿最容易放松警戒。 她见叶鸣一下车就问自己男朋友的事,以为他心里真的吃醋了,不由暗暗高兴,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们的箭射的准。待会儿看我们先打对方一个伏击。要是有狗腿子跟着。你们就射穿了他们。解决掉尾巴。”夜鹰冷厉的说道。 虽然看上去十分的勾惑,只可惜景炎却是像死人一样任由别人摆布。 ------------ 87. 好奇 锦城春这种酒以米酒做底,澄了许多遍之后便是淡白的色泽,入了桃花酿制后变成浅粉,像女子含羞的脸色。这酒源于锦城灯笼街,原本名字叫做女儿春,传开后有人嫌这名字香艳,便改作锦城春。 锦城春口味偏甜,但后劲儿很大。喝了一壶后,三人便都有些醺然了,张禾见时间不早就想喊小二结帐,却被袁陵香按住,“不用了,刚才我去要酒的时候已经结过了,我来请。” 晚镜呵呵一笑,“表姐真大方。”说完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袁陵香比晚镜好一些,便扶着她下了楼。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街上人也稀少,张禾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现在是毁灭战士的级别,而暴君的修为在我之上,我也不知道他的修为有多高!”院长说道。 “这是城主的意思。属下只是照办。”那个队员不卑不亢的颔了颔首。他身上隐隐散发着黄金实力的气息。 “几位都护,饭还是要吃的……”一名军中的侍卫捧着一只漆盒走了进来,里面是几盘做好的牛肉和羊肉。 躲在门后的梵雪依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抬眼瞪了一眼尚早,明知她在此,却要在房间沐浴,刚才就不该信他。 解除冰封后的梵雪依冻的瑟瑟发抖,兰熙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了梵雪依的身上,自己也蹲下抱着梵雪依的身子为她取暖。 这边出现的是由旭挺手下大将奇鹏所带领的重甲部队,他们以重甲特殊的铁壁阵型冲入。虽然其杀伤力没有旭挺那边的大,不过坚实的防护配合无畏的冲锋也够众人受的了。 戴上一副墨镜,张嘉铭走下浅滩,准备迎接这几个看起来很像是落难的人。 情动而不死,同时还能为族人抵挡情动的诅咒,对于孤竹氏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打破了这个诅咒。 崔英华趁几个凶徒退开,赶忙扶起自己的爱郎,关切的查看张嘉铭得胸口。 “谢过大首领!”少民从侍从手上接过竹筒子,毫不客气的大口享用自己渴望的补充。 东方云阳看着插入地面的四道岩枪,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这四根岩枪的尝试他还是显得比较轻松的。 “王邵同学,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嘛?”谈判专家说道。 “那位姑娘又是谁?该不会是这位白公子的妻子吧?”曲武洲问道。 看着身前空空如也的地面,东方云阳很是无语,他原本还打算跟蛤蟆龙聊聊,相互之间了解了解,确定对方的能力,但是没想到那个家伙还没说两句话竟然跑了。 甚至在方士特意绕到他正前方的时候,还能清楚地看见那张脸——是与其余所谓天地间残念不同的影子。 当时方士正烦闷着,想着如何能够摆脱状况,但也玩玩没想到摆脱那些人的契机竟是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一根箭镞。 不过宝钗倒是机敏,感觉到薛姨妈呼吸不对,抬起头一看,就见她凝视着自己脖颈处。 他还在纠结,心里不断有两个声音在劝诫着他,让他看清当下的形式。 在注意到求援信号后,石川柃香很为东方云阳与苍水几人担心,同时心中颇有几分着急,但是有无可奈何,他与今戊等人已经陷入与水之国忍者战斗中,无力支援,他只希望东方云阳与苍水几人能够自己脱险。 老公爷说的对,这个关头,再出什么疏漏,祸及整个贾家就不美了。 12、穿着高跟鞋走路时姿势要正确,脚尖往前伸直,臀部夹紧,上半身挺直。这样可以避免压力分布不均,从而改善腿部、足部浮肿的现象,促进血液循环,远离腿部酸痛。 ------------ 88. 暗巷 袁陵香看着林钰的脸色,不禁心中暗爽。要不是她估算着时间不多了,倒还想再多说几句刺一刺林钰的心。 不过林钰也不见得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一瞬的怔忪后,林钰已经撩了袍子大步往楼下走去了。 袁陵香赶忙跟上,出门见他往与暗巷相反的方向走,连忙喊住了他,“钰哥哥,应该不是那边,我刚才看他们往西去了。” “西边?”林钰扭头疑惑地看了看。西边是回霁月山庄的方向,刚才兰儿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担心着晚镜的状况,一听要他出门找人,简直是犯困时有人递了枕头,当即二话不说的就出来了,也忘了去观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从江南逃难过来的,他们在京城装江南人,恐怕是为了夸大江南的灾情。 不过,哪怕是隔着千里之外,能给江耀雄败坏一下名声,那也是挺好的。 所以,在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两家医院的主治医师一向他们透露瑞康有一个新项目有希望治疗肾衰竭,他们的家人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参与临床试验。 一款药物,不可能一定能对所有人类都有效的,总是会有那么一些倒霉蛋,可能恰好就不适合使用这种药物,这是无法避免的。 虽然吃得过瘾,但是到底是自己亲手剥的,以前他们都是有人伺候着,这亲自动手说到底还是第一次。 所以,通过直播,坐在家里,她每天就能销售出去几十台电子产品。 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摆摆手,跟着护士去了前台。 而华夏本土的器官再生设备,又只优先供应华夏人使用,论不到他们这些外国人千里迢迢的过去用。 她虽然对种植这一类不清楚,但是得益于以前住在那大杂院,那周边不少庄稼户,故而很多菜也看过根茎枝叶,算是有个大概的了解。 身后的御灵剑依然在空中上下翻飞,将三名堕天使阻隔在了原地。 既然南博士弄死了孟宇,又让他杀了苏梦,还要解决掉苏梦的父母。 这是一顶类似与大妈的双角帽拿破仑的帽子,之前的草帽已经被罗杰送给了红发,不然秦洛倒是能够看看那顶具有传奇色彩的草帽。 百里瑾烨见此,不由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自家瞬间瞪圆了眼睛的妹妹,一抹玩味的笑意爬上唇角,也径自离开。 可是现在,剑八是什么鬼?!难道这个家伙有的不仅仅是狂战奶妈的属性?而且还有自带不死光环?!你妹!开挂可不是这么开的吧!这样子,你让他们怎么玩!? 苏明刚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医,看到这个样子,自然就是心软了,不过他却不可能为林峰答应下这样的事情。 石砚见高则带人追了上去,总算是放下心来,和留下的几个亲兵前往真定县而去。 李成桂固然懵逼,但李孝利却一下子美眸泛红,眼泪都要打转了。 由于这件事的持续发酵,仅仅两天的时间,募到的捐款已经超过了五百万了,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上升。 这下,根本就不用别人解释,他们就已经清楚,百里瑾烨口中的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这时候恶狼他们已经冲出了船舱,我随后跟出去,远远地就看见从港口的方向飞来一枚带着尾焰的火箭弹,直奔船舱的侧面轰了过去。 唐峰动身的时候,三人已经在地面上各自找到了最好的隐藏地点。苗雪儿依然是用弓箭,而风含笑和奇浪则是用狙击步枪,三人呈品字形相互掩护。 看到蒋素清如此,旁边的袁梦琳笑了,她跑上前去,拉了拉蒋素清的裤子。 ------------ 89. 轻贱 袁陵香踉跄地退了一步,忽然间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你算计我!你这个心肠歹毒的丫头!你什么都知道还要与我演戏!” 几个人都瞧着袁陵香,被她的逻辑惊的哑然。 这时巷口突然冲进一个人来,对着袁陵香扬手就是一巴掌,袁陵香捂着脸看过去,竟是孙氏。 袁陵香愣怔地看着孙氏,一时忘了要如何反应。 孙氏涨红着脸,胸口起伏的极厉害,手扬在半空像是还要再打的样子,却颤抖的失了力气,嘴唇翕动着要开口,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却先落了。 “娘?”袁陵香万没想到孙氏会出现在这里 不断有房屋被远处的龙卷风卷到空中,木屑和尘土,四处飞散。偶尔会落下,砸到地上,幸好没有伤到人。 千晚摇了摇头,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翻起茶杯,灌了口茶,姿态慵懒的看着少年喋喋不休的模样。 但因为心中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专诸将被伍子胥看中这件事,李知时还是选择了躲避任其发展,心中确实也存了这是天意事不在我的念头。 “这是什么怪物?”艾本尼惊叫一声,双腿不由自主的发软,颤抖。 “好。”宫明看着她匆忙逃离的模样,猜她大约是有了眉目,就没阻拦。 “这里的东西都遍布着怨气,普通人沾染了会对身体和寿命造成影响的。”梁栋皱着眉,冷冷的说。 他们俩一唱一和的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宫明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莫大压力。 常老爷子前世是一位大将军,在打猎时捡到了渡劫之后,十分虚弱的狐狸。 等到进到相府,便有一名下人带着三人进了厅中等候,而不须多时,李纲身边的那位老者便再次出现。 宗政月缓和了眉眼,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惊心动魄的痕迹,原本还蒙了纱的玉石现下光泽大盛,刀削斧凿般冷硬的曲线,俊美得宛若神祗,若不是长居月衍台,恐怕那大乾第一美男子便要易主了。 菲菲故意不耐烦,心里巴不得这节目录不了,这样那该死的实习生罪过就大了。 狗官有点退缩了,这时有一只老虎迈着方步从狗官背后的森林走了出来,瞪了狗官一眼,然后对着猴子咆哮了一声,厉语道:“你说官是贪的,你有证据吗?”说完老虎不由地斜眼瞟了一眼远处的龙潭。 空气中一下布暴戾的气息,无数少年的心血在燥热地狂动着,现在的龙海已开始进入了平静的梦乡,但陈飞指定的这些地方,注定了今天将是一个布满血腥的全新的开始,龙海的这些地方随即将为之颤栗。 但是我告诉过你,我见不得你意志消颓的样子,禄安你看着我,你自己心里告诉你自己,自从林夫人,不,我是说我们的娘,她死后你一直隐忍到现在,难道说放弃就要放弃了吗? 不是中国人懦弱,而是大家都失望了,麻木了,绝望了。扶不起,也救不起。 洞内的光线由淡到异常光亮,而后又渐渐黯淡,直至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李天启便已知道自己在洞内已过了一日了。 还好苍云在挖天道石,毒蛇又比较随意,不会逼着林语梦修炼,现在的林语梦算是比较自由。 沈芸笑道:“你若不肯说,我却也猜了个八九分,你我一同进叶府,我怎么想的你都知道,反之,你有什么想法,我岂不知一二? 这个资格证还是张东海通过关系帮她搞到的,看见了这个证件,就想起了张东海的绝情,林梅忍不住就想流泪。 “不行,若果没有此项链在手,你反悔要加害我等怎么办?”李天启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 90. 不可貌相 孙氏第二天便带着袁陵香走了,李香儿很意外,一径地问孙氏为什么这么急。孙氏整个人都显得很木然,与来时的雀跃判若两人,对李香儿的追问置若罔闻。林钰使了个眼色让李檀把娘给拽走了,自己去送孙氏上车。孙氏扶着马车,红着眼眶看着林钰,欲言又止。 林钰默默地叹气,终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晨天刚亮孙氏便去找过林钰,竟是不顾长辈的身份跪在了林钰面前,求他不要将袁陵香的事告诉别人,也请他代为恳求昨晚在场的所有人。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一日晚饭时,李香 “你,你想干什么?”李正道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下意识的朝李正义靠了过去。 可是保证的说,一旦戚凝出事,叶磊绝对会疯狂起来,而花妖自从那次大会结束之后,对叶磊的身份也有了一些肯定,所以,她是真的不希望叶磊出什么事情。 长天听后点了点头,李强则双眼冒出了怒火,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被旁门的头领给卖了。 “怎么?无人敢与那吕布一战么???”袁绍瞥了长天这边一眼,随即再次环顾四周皱眉问道。 "那家伙居然死在你手中了!"露米娅看着已经在血池当中化为一堆白骨的卡西卜,笑了笑说道。 六大圣门之中,自然也会有人为了参加这次天榜,故意压制境界,只等龙脉气运加身,便可一举引来造化劫雷,突破涅槃三境。 “看来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洛方自语之后,并没有在圣城之中停留,而是转身出了城池,向远处的大山飞去。 虫王因疼痛而剧烈挣扎,圈圈盘绕的身躯猛然弹开,巨大的力量让地面剧烈震荡,一道道裂缝不断出现。 在这个逆寒湖中,水面上的冰层逐渐的溶解了,而逆寒湖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湖泊,没有冷暖相融的迹象。 不过就这时,一道如同汽车轮胎一般粗的光束划过叶幻的身体,尽管叶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左手仍然被那光束击中,在那光束中融化。 后来,很多年,他都想尽各种办法寻找她,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苏珊有些诧异,这个向来独自行动的家伙竟然也有主动请缨的时候?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还想要你,你却宁愿独自养两个孩子也不愿意跟他和好?到底有什么大事,能让你这样地选择?”天鹅正二八经地说一件事的时候,自然有一种威仪,让我很情愿地跟她说明所有事情的经过。 这边,巴十肆剑尖一挑压制着唐利川之剑,腕中一提一股暗劲紧紧困住唐利川手中之剑,似乎想要将之拖离。 “是我,你还记得。”他说,脸上过分的安静,像是暴风雨前的沉闷之景。 “你想干什么?”吴重三大吼一声,生怕熊海就这么被折磨死在他们凤仙宗大门口。 “那可不行,我们现在已经到海庆府了。”她轻松的说着且十分陶醉,又开始哼歌了。 即使喝水的片刻时间,荣炎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姚清沐,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怕自己一眨眼,她又会突然在眼前消失不见。 怎么办,人世间最欺骗不了的,是心。我不爱他,我给不了他幸福。他爱着一个不爱他的我,他也不会幸福。难道他看不透? 慕依黛伸手敲了敲男人的头,挽唇一笑,因着风尘逸个子高大,所以慕依黛要踮起脚尖才能够着。 知道是从天域神州以下位面来的修炼者之后,侯天明就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那道冷电覆盖面积太大,以至于陈青帝都被卷了进去。 ------------ 91. 及笄 原本该是端庄肃穆的祭祖上坟仪式,被李香儿彻底搞没了气氛,连小珍都忍不住抿起了嘴。 唯独林钰那张脸,七七八八地变了好几种表情,莫衷一是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理不清的情绪表现出来。 他是不再执着于拥有晚镜,可李香儿这番话还是让他觉得很难受。想到晚镜终有一日会开了脸挽了发髻,盖上盖头从霁月山庄里走出去,然后一年里自己与她只能见上寥寥几面,他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他偷偷看了看晚镜,只见她微敛着双目,依然是笑容淡淡,仿佛李香儿的话与她无关一般,又好似心中已有笃定。 私人会所,强调的就是一个隐私性。因此,不能随意偷听和打听客人的消息,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酒宴摆在清波门的祠堂里,同许家隔了两条巷子,虽不远,但绕起来也费时,这许家里头反而落得几分冷清。是以,这原本并不重的脚步声在此时显得分外清晰。 而这时,天下第一帅男已是亮出了电光毒龙矛,长矛舞动,带起凌厉的旋风,对着前方地面,怒砸而去。 “哈哈哈,谢谢你,老巫婆!”昊天明在跑的时候还留下了这句话。 “有信物,也算是我们的缘分,既然如此,就允许你们进入秘境一次。”过了好半晌,雅典娜才淡淡地开口。 他也像岑碧青那样,突然之间便消失了。那个三日之约,成了他与她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单若熙一边陪着江楠往前走着,一边介绍着雅婷大学的历史事迹,风景建筑以及各个场地的用途。 和天赋能力的术士不同,巫师的每一个法术都靠着刻苦锻炼而来,思维和肉体在与魔法的反复交流中产生的印象,远非同等级的术士所能匹敌。 江楠疯狂的咬住了光头男人的手背,不停的拍打着,试图挣脱光头男人对自己的钳制。 在这近三天的时间里,启太四人带着安哲和幸游走在一层层楼层里,而最高的攻略楼层已经飙升到了三十五层。 比如布罗格登,四年五六百万,可以低价用上四年,到时候合适的话续约,不合适的话再选其他人就可以了。 这头地狱三头犬具有相当高的智能,在雷睿貌似没有防备四处察看时,它在黑暗中游走着,一点点接近目标。 这间舱室也可以被称之为是一间储藏室,在舱室的地板下面隐藏着大量的休眠仓,它们被用来用来储存捕捉来的幸存者。 在雷睿和伊戈谈话时,戴安娜等人都没有现身,但是个个全神戒备,这样一旦伊戈动粗的,他们就可以第一时间前来驰援。 与之相反的考辛斯成为陪衬,虽然同样拿到21分,但是20中8的命中率显然不是一个内线该有的。 清歌是疑惑,最后一次见囡囡的时候应该是在蓬莱仙岛,那时候这鬼丫头虽然一身的伤,但还有那个力量帮助鬼后冲破蓬莱的结界,可见那些伤不过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苦肉计罢了,可就这么些时日,怎么就不好了呢? “我们接不了这个任务。”燕北寒的脸色有点儿发白,他自己原本是三级的风系异能者,但是在上次的任务中受了上,最近这两天,战鹰队里的人也很不平静。 “知道了。”安哲微笑回应,挽起裤腿跟着下到了溪流里,水温其实是很清凉的,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面对球队老大的质问,如果是在骑士队,其他人一定会羞愧,然后会承认错误,拼搏表现。 可以如同鬼物般,吸收修士体内的生机与阳气,还可以令人神智不清,激发各种负面情绪,更是可以让人霉运滔天,倒霉头顶。 ------------ 92. 大雨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用罢了晚饭,到旁边小厅里坐定,李檀先将礼物送了上来,一个湖蓝云纹绫子裱的盒子,扁方的形状,个头倒是不小。晚镜起身道谢接过去,李淳在一边看着,觉得这东西份量似乎很轻,便玩笑道:“二哥又送了什么风雅事物?不会是片竹席子吧?然后美其名曰:别院深深夏席清之类的?” 众人皆笑了起来,晓得李淳这是在讽刺李檀今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李淳的生日在二月里,李檀送了他一枚绿色彩纸做的柳叶状书签,上面题了: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当时李淳拿到这份轻如鸿毛的礼物嘴角直抽,还问李檀为什 龙兴观原本不叫龙兴观,前唐的时候,是玄宗李隆基为向道祖祈福而建,故名开元观。 周全仔细的想了想,钱在银行里只是在不断的贬值,如果花出去购买一些个实业之类的,那还真的挺好。以后这就是生蛋的金母鸡了,不是只留给孩子们一个在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了,这一点还是挺重要的。 一直到紫霄宫三人分手,晓春也没问一句话,寻易不知是二师姐跟她说了什么还是大师姐就这性情。 两路人马就这么撞了个对面,义社的青年们固然看到了面前的羌军,这些羌军可也看到面前这些只穿着战袄,手里提着长枪的义社青年。 在锻造材质一样,锻造条件一样的环境下,能锻造出高出对手一个档次的品质的兵器,这足以说明铁匠弟子锻造技艺的功夫非常的扎实和优秀。 “李兄,这次你干的真是太漂亮了,缴获那么多军粮物资,这可是大大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了。”楚王齐兴同李斌相见时大为赞叹说道。 徐至进了蔡州北门,发现城墙上的通缉告示早已除去,城门的士兵也是懒洋洋地盘问着来往的客商。徐至镇定心智,顺利通过了城门口的盘问,进入蔡州城内。徐至一进入蔡州城,就直奔黄王府,探听周沅芷的消息。 “对了,九黎族最近出了些事情。”白若竹随即把族人失踪的事情讲给了凤承听。 于是,许多人窃窃私语起来,也有准备付钱的人悄悄放下了要买的东西,甚至买了的人也有些后悔,想退钱了。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西藏一年内大部分时间为冻土层,坚硬难掘,且又因树木稀少难以棺葬,便因地制宜地采用了天葬形式。 “大当家,他方华居然如此羞辱我们,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下他们,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还真以为自己得了个‘侠匪’的称呼就了不得了,谁的拳头大谁说话才算数。”四当家马奎狠狠地说道。 当然了有可能你会说,领导者不需要有太强大的武力,只要在政治上有着足够敏锐的嗅觉与手腕就足够了。 并且,这门身法生死境就可以学习,萧何已经是上觉境九品了,自然越早拿到越好。 “宇航员达到月球,美其名曰叫着登月,我到达太阳,岂不是要叫做登太?登阳?登日?噗!”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反正,在徐铭看来,混沌境的超级存在,应该也看不上神域这个偏僻的犄角旮旯;以他的实力,镇守神域,过永恒无尽的安宁生活,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来到门口还没等看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觉到脸上一热一湿,有个什么黏乎乎的东西见到了自己的脸上,下意识的唐僧就伸手在脸上一抹,发现是一块白白的黏黏的东西。 就连现在,她一想起。那些木叶忍者们的枯骨都不由的有些胆颤心惊……一股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就好似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亏心事一般。 ------------ 93. 受惊 林钰抱着晚镜心急火燎地往观自在跑,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多等上一会儿,若是等雨小一些再走就不至于淋到晚镜了。晚镜看上去无知无觉,头倚在林钰的胸膛,尽湿的头发在他胸口洇了一片水渍,直让林钰凉到心里。 到了观自在他便喊初云过来帮忙,初云一见晚镜的样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转了两圈才略冷静下来,“小翠你快去烧几壶热水过来。菱儿!去,赶紧去拿身干净的衣服,还有布巾子!冬儿,你跟我进来。”她一面跟着林钰往卧室里跑,一面嘴上不停地吩咐着下面小丫鬟做事。 进了卧室,林钰把晚镜放在了床上,初云 平日里,连一口新鲜的肉都吃不上,除了土豆和蔬菜干,还有那一堆黄金,你还有什么? “好吧……”萨卡斯基一副早就料到了的样子,毕竟曾经作为大将的时候他也曾经见过这些七武海,当时就已经知道这些七武海是不会真的听从海军的命令的,所以他也没希望这些七武海能够给自己个面子什么的。 既然都入侵了电脑,里面又确定存在大量的重要资料,在没有受到阻击的情况下不可能半途而废,或许有了新的变故已经不再需要进行下去?赵奇的脑袋瓜子飞速带动起来,意图找出破绽的出处。 李厉如此说,实在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修士不是笼子里的鸟雀,迟早要经历单飞的一天,而到了黄丽这个修为,也改是游历一番磨砺心境,增广见识的时候了。 临近目的地浩宇一号星球,本来是让人雀跃的,但不知为何,有些人想念起了地球,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伤感。 可以说,今天的计划失败完全是这个意外出现的因素导致的,也不怪他重视了。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对徐玉兰说,如果不能豁达的接受,这些举措如果不能让她更好,那就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赵皓朝谢芸和赵士盉施礼之后,便坐到餐桌之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经过一路的折腾,他还真是饿了,不时发出哧溜哧溜和哗啦哗啦的响声。 确实如鸣人所说,以前的他都没有把握将鸣人打败,如今鸣人也掌握了崩玉,就更加不好说了,除非是自己能够进化到另一个程度。 还真是个乖孩子呢!鸣人听了心下暗想,不过,这种东西他自然是有无数个办法来解决掉。 此地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孙丰照一人,孙丰照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和刚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冲破的憩园空间方向,自嘲般的看了一眼,轻笑一声。 特里很聪明,想到了孙卓的计谋,可是,他却没想到孙卓要砸向的位置。 当孙卓进入球馆之后,麦迪就忍不住走上前去,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自己曾经球衣的人,脸上带着微笑,他并没有生气孙卓穿了他的球衣,麦迪也觉得自己在魔术的成就不足以让魔术退役,而且麦迪认为自己的辉煌在火箭。 冷忧寒不吭声,彼此都知道,疼的绝对不是手臂,而是其他地方。 “最重要的是把他们的情绪挑起来,这样才有意思。”孙卓提醒道。 鲁智深二话不说,提起禅杖走了进去,不一会便在酒店的后堂和厨房里,找到了剥皮凳,风干的人腿,还有煮熟的手臂,这才彻底相信。 是大宇宙的维度降到零维,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差不多就是让宇宙重回大爆炸之时的那个宇宙奇点,然后重新演化新的宇宙。 幸亏在玄机剑派获得了此地的土地所有权后,此地周围的村民便被政府转移到了别处,不然,眼见着身边凭空又多出了两座大山,那些普通人又不知道该是如何一副表情。 ------------ 94. 抓药 纪大夫拿了纸笔写方子,因着林钰挨的那一脚,所以他写的格外谨慎认真。他可知道这李香儿是个混不吝的。 半刻钟的工夫,方子开好了。纪大夫托着方子看了看李香儿,然后还是转头对林钰道:“公子,姑娘受凉的症状并不严重,只是受惊后气火逆心,虚火易旺,加上寒气侵表,这病情也可大可小。所以我这方子里多是安神疏解的药物。” “多谢纪大夫。”林钰接过方子来看了看,递给初云,“赶紧让人去抓药。” 纪大夫捻了捻胡须,“最近最好让姑娘尽量多静养休息,不要忧思焦虑,可千万别再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