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 南宫钥静静地端坐在床边,看着摆放在不远处的编钟有片刻地愣神。眼前好像还有一位艺人投入而庄重地与乐器交流,耳中响起熟悉的弦律,意境深阔,玄妙空灵…… 以往在大殿上陪着南宫嚣静静欣赏音律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眼下,像这样日日呆坐的日子已过了一季,亭院中的花也开了一季,已入秋,花瓣如她一般慢慢变得焦焉枯萎,可是看样子这样的日子还要无休无止地过下去。 “钥公主,天气转凉了,奴去把窗关上可好?”走过来的是一直伺候南宫钥的婢女琴芬。 南宫钥摇摇头,一对杏眼毫无光泽,只剩下一层灰暗。伴随着一声叹息,琴芬缓缓退了出去。南宫钥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被迫跟着姬朝回到周朝王都的,这一回宫就被软禁起来,算来,离他迎娶南宫钰不过还有半月余。 周朝正是得意的时候,夺得君位,眼下又正要迎取她的妹妹南宫钰。她父亲也正是得意的时候,因为在当下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他选择了周朝来改变曾国的运途。 南宫嚣自认忠于先王之遗诏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逆天行事。可是她却明白如今所有的种种只能招来最坏的结果 。因人人都知,周朝得位不正。而天下诸候如今纷争不断,如此,只是落人口实,多了一个铲除南宫嚣的理由而以。 这此复杂的国事她不想理会,她只是想不通,她好好的一生为何要断送在这三个人手中,一个是曾对她温情以待的皇子;一个是她亲生的父亲;还有一个是她一胎同胞的妹妹。在这世上活了十五年,如今却要将这好好的生命送给她妹妹做新婚的贺礼。 哭不出来,许是哭过太多的原因吧。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怨天怨地、咒骂憎恨。可如今,她心中已如死灰一般,不会再去为了自己注定的结局伤心难过。 如今,她只望着南宫钰的身子能够好一些。虽然她亲妹妹想要她的命,但是她却望着她好,只有南宫钰好了她才不用死。 门口响起琴芬的声音,她正在向来人福身行礼。南宫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颤抖的手握在身后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看着房门打开,一个俊朗青年款款而来。眼前糊了一层水气,胸中郁结难解偏偏手脚还不听使唤的有些发抖。 真是不争气,作何要如此害怕?就算他要拿她的命也还要等些时日,如今他说到底也会为了南宫钰好吃好喝地将她供着,为了用她这具身体去换南宫钰那具快要凋零的身子。听闻世上只有三位术士能行换魂之术,也不知他能否得幸遇到一位…… “阿钥……”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般的温柔,她终还是流下泪来。他伸手去擦她脸上滑落的泪珠,被她偏头躲过。她不太想看他的脸,偏着头看着床角一语不发,只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声。 这时,她突然有些想笑,不知是想笑自己的傻还是笑他已事到如今还要演戏。论演戏他是真的演得很好,好到她信以为真才有了今日这般种种。 她同周朝相识于偶然,但她却对他一见倾心。因她父亲的故她常常能见着他,终于,她对他吐露心声也得了老天成全。本是一桩美谈,一切却因南宫钰的出现而改变…… 也许,是她的错。每一次二人出行,她都会带着南宫钰,当时不觉着有什么,只当是带着南宫钰一起散散心。她妹妹身子不好,从二人嗷嗷坠地之日起南宫钰就多病,大夫说至多活不过十四岁。 因她身子长得好,家中人便将大部分的爱都放在了自出生起就小了她一大圈的妹妹身上。妹妹娇纵着长大,她倒是活得粗枝大叶。 少人管束倒也是活得自由自在,只是幼时她常常看不惯妹妹被宠爱着长大。有时候二人一起她多拿了一样喜欢的东西,多吃了一口喜爱的糕点,先一步选了好看的头钗……妹妹都会生病。母亲说妹妹受不得一点刺激,她也白白挨了好些骂。 因为这些她处处都要让着她妹妹,必竟年龄还小,久而久之她心中也会有些酸楚和埋怨,会说一些难听的话,因为这个也挨了她母亲不少的打。 再后来,她就会刻意避开她妹妹,不去争不去抢给什么就是什么。倒是因为这样轻松了好多,自觉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大了些她性子更加沉稳,人也懂事了许多。有一次在花园远远见着南宫钰咳出了好些鲜血,一张同她长得一样的脸涨得绯红,当下心中有些不忍。她得幸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而南宫钰却没得选。 她当时就想着只要是南宫钰还活着,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当同家里人一样好好照顾她。 因此,哪怕是自己的意中人来了也要携着她妹妹一起见面、游玩。如今再来看,也不知当初是自己做了别人的嫁衣还是那二人早已暗通款曲,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傻子。 “阿钥。”周朝伸手去拢她额间落下来的一丝散发,她来不及躲开便只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你不愿同我说话吗?这件事是我负了你,但是如今我也没有办法,阿钰快要死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周朝的手顿了顿最后收回,他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明日会开始祭天,许,三日后……” 南宫钥终于抬起头,泪痕已干在了脸上,眼神中只有恨。她强压着声音说道:“谢谢你来通知我的死期,你可以走了。” 周朝皱了皱眉,南宫钥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向他求情,这样硬性的脾性倒是一点也不曾改变,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当初若不是见着了南宫钰,许这一场对于南宫钥的悲剧便不会发生。到底,是他负了她。她没有错,可是他为了自己所爱也没有错。 南宫钰同南宫钥长了同样一张脸,柔软得像水一样的性子常让他想保护她。他从没想过南宫钰竟也会爱上他,爱得那般小心翼翼从不愿让南宫钥知晓,只独自一人心伤难过。 他开始怜她,而从那一次南宫钰舍命救他之时起,他才发现他对她已由怜生爱。为了拖着那般柔弱的身子还要拼尽全力护他周全的南宫钰,他只得做一回罪人。 “我走了……若有来生,我还你。” 望着周朝远去的背影,她在心中默念着:若有来生,愿你我永不再相见。 ------------ 第一章 劫持(一) 不知面前所坐的人到底是何人,此人黑衣着身黑布蒙面,但话说回来此人倒算是她南宫钥的救命恩人。算起来移魂之术也不过就启动于昨日,眼见着她就要魂飞魄散,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她已放弃了生的希望之时却见着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在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厮杀下救出了她。 救她的是谁她不知道,为何救她她倒是想了很久。如今围在姬朝身边的几个诸候自然是不可能救她于水火之中,而她一个轻于鸿毛的南宫后裔也自然没可能引起晋国的注意,对于这场王位争夺战来讲她没有任何存在或不存在的价值。 “南宫嚣是你父亲?” 宫宫钥一惊,半日不曾讲话的黑衣人此时打破了这平静。她迟疑着点点头算是默认。 “那南宫极就算是你的伯父了。这一次不是要救你,只是想着周朝如此看重于你,若是以你相逼许会不废一兵一卒便可让他撤出洛邑让位于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东王殿下。”黑衣人上前二步捉住她一只手,因用力过大让她有些吃痛,眉头皱了起来。 那黑衣人语气中带着奚落:“我当是如何特别的女子,虽说是有些姿色,哼……看来周朝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原来并不是来救她的人,不过也好,平白多得了些日子也算是件好事。她淡淡一笑道:“我确实平庸,不过先生拼尽一群死侍来救我这平庸之人倒真是让人意外,你凭什么就觉得西王会为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黑衣人看了她半晌:“你以为我们当真没有查清楚吗?”说完不再理会她愿不愿意,将她半拖半拉着向前走去:“我警告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你死了也就死了,我带着尸体回去也是一样!” 南宫钥一愣,她完全相信这黑衣人会要了她的命,可是她不想死。“这就对了。”黑衣男子很满意她的配合,语气也好了很多。 行至此时天色已暗,借着月光行走在满是湿滑小草的路上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但她依旧加紧脚步跟着。这是一次机会,是上天给她活下去的机会,她要把握好,绝不能将命丢在这样的地方。 终于,走出林子,借着月光见着绵延数里泛着月色光化的浅滩小河边立了至少不下于二十个黑衣人,各人手执马缰或站或坐,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一旁。 黑衣人推了南宫钥一把:“快走!你这身娇肉贵的,赶快上马车去!” 南宫钥没有吭声,老老实实地跟着上了马车。车外响起繁杂的马蹄声,颠簸起来的马车告诉她现在已开始启程。坐在一片漆黑的车里想着未来的路如何走,想着这一次要如何逃脱。 她细细思索着关于她这次被虏的事情,既然不会是晋国国君的意思,思来多与东王身边的刘氏有关。要如此清楚这些年周朝身边的人和事莫不是内臣才有可能么,而也只有刘氏一族与晋国六卿中的魏氏一族来往甚密。也许,这是魏的手笔? 瞒着王君行如此之事,若成,自是有功。若失败了,王君对此事根本无从了解。是啊,如同那黑衣男子所说,她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如果她真的就那么逃脱了也不会有人会大费周章的来追捕她。 车窗的布帘时不时因快速行进的原因而被风卷起来,月亮撒下的清辉让她想变作一只小鸟振翅飞去,飞上这夜空与它融为一体。 果然,马车并没有行至王都,而是入城后拐了个弯不知又向着哪个方向去了。南宫钥静待着结果,她只要知道现在她还不用去死就好了,南宫钰的那条命现在依然是她的保命符。 终于,行过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街道,又拐入了一条山道,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经过了几个日日夜夜,终于,她被拖下了马车。 腿脚发虚得她都要站不起来,可眼前映入的却是一个宏伟的朱漆大门。能在这深山建起这么一座别苑,还以朱色作门色,看来此人非大富即大贵。 不待她看个明白,又被硬拽着拖进了门去。一路上少有奴仆,行至前厅之时却见着高堂之上稳稳坐着一位年逾三十的精壮男子。 南宫钥被后面站着的黑衣人使劲一推双膝着地伏在地上,高堂上的男子眉目中透出一股威严,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也依旧没有一点动容。 片刻后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做得很好,下去吧。” 黑衣人瞬时离去,堂中只剩下堂上坐着的男子和四名侍从,那男子对南宫钥道:“抬起头来。” 南宫钥缓缓地抬头,乌黑的长发半遮着那张苍白不堪的脸,看起来憔悴极了。她明白,要听话,要想法子保命。 堂上的男子看着她没有说话,对旁的一个侍从耳语了一阵。此后,她又回到了起点,被关在了一间装饰得清雅干净的房间里,不得外出。 其实也很好,到底不是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如此十日,她的房门终于被大开,来传话的是一位老者,奴婢扮相,衣饰色泽看起来应是个管事。从来人口中得知,她的命竟还真的值价,看来周朝是真的爱南宫钰入骨。 她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倒底是差在了哪里,如此就被比了下去。“有点不甘心啊……”南宫钥心中默默念到,几度睁眼闭眼间又有人来宣告她的死期了。 也罢,这几日想了许多,总归命中该是你的就逃不掉。只是想不到啊……他愿意退出洛邑?虽然二人走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但是就周朝个人来讲也算是个有勇有谋之人,断不该被情爱之事左右到如斯境地。看来她真的是不了解他,也就怪不得他会移情别人。 带她走上回程的还是那辆马车,只是行速不再那么充忙。她又见着了那名男子,骑在马背之上,立于睛空之下,远远望着她出行的马车。 南宫钥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送人去死还送得这么大气凛然的真是只有这些自以为救天救地救万民的人做得出来,真正是可笑至极。 ------------ 第二章 劫持(二) 算算时间周朝应该刚好应了交换条件,这边收到的许是飞鸽所传书信,这就火急火燎地带她上路了,也许对方怕周朝反悔?看来对她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啊。 理所当然!女人嘛,哪里都有。现在爱南宫钰,以前不也爱她吗,说不准哪一天又贪新鲜喜欢上哪个更加貌美的女子了呢…… “到翼城了,下来吃点东西。”车窗被敲得“咚咚”作响,南宫钥没有在车中多停留,待马车停稳了之后即刻便下了车。 拿着分到手里的食物,她抬起眼皮看了看靠在一棵大树旁送她这一程的侍卫长脸色如何,确定如常便缓缓行近:“我……” 带队的侍卫看着她,等着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仿若已经准备好要如何回答她。南宫钥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地硬吞回去,找了个树荫坐下啃着手中的干粮。 本来她想扯个谎说是要出恭,可见那侍卫长的样子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怎么回答她。她想逃可是没有机会,再走下去就到洛阳了,她逃不掉了吗?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刚将手中的干粮啃了几口天空中已布上了雨云。南宫钥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看样子,一场暴雨就要倾盆而下了。 一滴,二滴……这一场雨是说下就下,像是天上盛水的池塘破了一个大口子, 说它倾盆也不为过。这路是赶不成了,南宫钥躲进马车里,一众侍卫躲在大树底下。 她撩开车窗看着乌压压的天空,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如同天之将黑……像极了她的人生。 时间也不是太久,遥记不过是两年前的事……那一年她十三,他十九。他不过当她是小妹妹,而她知道自己小小年纪在心中种下的究竟是个什么种子。 她伯父南宫极作为曾候统领曾国,极看重作为先王庶子的王子周朝。周朝确实聪明,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也很讨先王的欢心。 若顺其自然发展下去,周朝必然成为新一届的天子。可是天意弄人,先王突发重病而亡,一切都成了纸上谈兵。而她初识他时也正是事态发展得最为严重的时刻。 作为嫡子的新王在保守党派的护拥下登位,周朝在拥护者的支持下心中不平,与支持他的各诸候国因此来往密切想寻到机会夺回王位。 刚上位的新王生性懦弱,得了晋的支持成为了个傀儡皇帝,内忧外患之下吓出病来不久便因病去世。周朝准备再起,却被新王的弟弟再以嫡子身份正位。 他被迫出逃,当时的时局若他不出击便只能一死,为求生机加上心中不甘意欲再起便常常到各支持的诸候国间奔波,因此也常去曾国走动。 而她同家人跟随南宫极居住,她便常找了理由在大殿和书轩旁转悠,以期待着周朝来曾国时能同他有个不期而遇。他见着她装作不经意似是漫不经心的出现时总是弯起嘴角一笑轻轻抚一抚她的头。 对国家政事她一点也不关心,却每每心灰意冷心之下又再给自己鼓劲加油。后来她想,许是自己太小了,不甘心地跑回去对着铜镜一照,果然,虽然个子不矮,但后面平,前面比后面还要平,未施脂粉一脸稚气。 她痛心疾首了好一阵,想了个法子将腰带束紧胸膛挺了起来再侧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最后彻底失望的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到守在门上的婢女喊来了她的母亲这才让她收了疯。 她自然不敢说明她的心思,终得她母亲骂了她一顿。南宫钥倒是无所谓,打小挨骂与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也许她娘亲骂来骂去也骂成了习惯。 好在她父亲不怎么管她,她大伯也不怎么管她。她便可以悄悄实施她幼稚的计划,比如那不期而遇,比如送他个扎得双手都是小洞绣出来的一件四不像的手工。 可对于爱慕周朝这件事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倒不是她一直暗示得不明显。她当初其实也担心过这个问题,便下定决心用了二日来练习,以期能顺利地将话说清楚。 她想,到时候他一定要对周朝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喜欢我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足足练习了两日,可直到半年后她才又见着他,当日练好了的话如今却又说不出口了。她堵了他的路东扯西扯了半天也没将想说的话道清楚言明白。 倒是他,看着她一张憋得发红的小脸抿着薄薄的嘴唇笑了起来。不过一年半,眼前的小丫头已变成了一位眉目灵秀楚楚动人的少女。他自然懂她的意思,可那时候她在他眼中只是个小女孩。当初的小女孩已如初开的花朵,渐渐有了芬芳的味道。 后来,他会执了她的手去策马,会采了花编成花环给她戴上夸她好看。有时,她会看到南宫钰躲在远处看着他们。远远望去,南宫钰瘦削的身形依然小了她一圈,像是一阵狂风也能将她吹走。 可如今,那个赢弱的人占据了她本该占着的怀抱。她不仅失去了他的怀抱,还要离开自己的家。不……那已算不得是她的家了…… “哎……”叹了一口长气,马车外雨下得大,居然还响起了好几声炸雷。这炸雷声与平日听到的不同,就像是在耳边爆裂的一样,震得人耳朵痛。 马车又动了起来,为了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世人认为偏了的道路修正,动了这么些兵力送她一个不过如此的女子回去做交换实在已算是劳师动众。 大家都想回去待在有温度的家中,谁想带着一个交换品顶着这瓢泼大雨淋成落汤鸡呢,如此着急地赶路倒是可以理解了。身上连着起了好几阵寒战,她觉着头有些发沉,身上渐渐像火烧一般发烫起来。 过了一会非旦没有好起来,身上倒是越来越难受。她闭上眼睛暗暗叹道:“果然是要死了呢……就让我这样子死去吧……”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南宫钥终于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转了过来,能辨得自己活着对南宫钥来说是一件折磨身心的事。嗓子发干、头痛欲裂,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还是有些烫。好在她身体底子结实,要是南宫钰哪受得了这般颠簸,也许早已被吓死了吧。 回神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想到这个双生的妹妹,不知道是心太大还是已视死如归了呢?脑子里正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上的布帘子被拉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探进个头来。 ------------ 第三章 孟焦教际遇(一) 正是天气炎热的八月,山中暮色深重,因前两日的一场大雨竟在入夜后起了一层如轻纱般飘渺的薄雾。马车稳当地停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之外,南宫钥抬头看了看破烂的庙门,知道她这一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在那个可说是她的救命恩人的灰袍男子的带领下走进了那扇欲倒不倒看得人心惊胆战的破木门。脚下的每一步都激荡起厚重的尘灰,整个庙宇空无一人看起来香火早已不知断了多少年,蒙满尘灰蛛网潦倒破败。满院子的枯黄的瘦草与这盛夏之季完全不符,凭空增添了一份凄凉之色。 她想,这明显就是一个临时落脚的点。可她做为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费这么大的劲把她带到这里来必然是她还有什么可被利用的价值,这一点是她小心翼翼跟着前面那贼眉鼠眼的灰袍男子的一小段路上想到的。 再想到好歹算是捡回一条命,若是他或者他们要她做做间谍什么的即便有所难处她也一定会咬牙坚持,若是要她做的事她做不到也不能说做不到,不言放弃讲的就是态度很关键,至于结果什么的走一步算一步。想好了这些,心里多了份沉重。 一直带着这沉重走进寺庙的大殿,只见着那灰袍者回头一笑向着她撒出一些不知什么物什。她条件反射的一闭眼,觉得那应该是水。怀着心里头的莫名再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是那个破烂到佛像都烂得分不清谁是谁的大殿,分明是一派鸟语花香的玉彻庭院。 天下之大,很有一些宗教方士,各教都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她也曾见过一位方士将画中之景活于人前,所以眼前景致的变化倒不至于让她有过于失礼的大举动。不过听说发生异像也会请这些能人异士去驱鬼除邪,她当时在家中听着些婢女侍从讲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吓得半夜里总是用被子蒙着头不敢睡觉。 这兵荒马乱的,今天这个国跟那个国打一仗明天那个国跟这个国打一仗,死的人化作累累白骨早已将这广阔大地粗略地铺了一个遍,戾气、怨气恐怕早已铺天盖地。各处都有法师道士捉鬼除妖也有和尚念经超渡,可杀戮不止,怨气如何能绝? 现在她得幸能见着某位名教方士倒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当时响起的那几声炸雷想必就是救她时用的绝招。看来老天爷还是开了眼,这位修士恰巧听闻了她的事情也觉着她无辜,闲来没事就顺手将她拾了回来。都说好人有好报,她觉得自己至少还是做过好事。 因为她是她母亲不咋用心的一个孩子,能够常常得闲乱跑,遇到她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便能缠着一起去到处闲逛。十二岁那年,初夏,她有一日同父亲一起去茶园子看当季最后一批茶叶的收成。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此人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曾候管辖的地界以内还算平稳,这样一个人一看就是从别国逃来的。 在当时,不救外人是正理,救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反而有些不合众,不从流。她自然做了那个异类,趁她父亲去街边店铺为她和她妹妹买一个据说是当时在曾国正流行的绒花头饰,她冲过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手中的丝帕揉成一团塞进了那人牙齿乱颤口沫横飞的嘴里,再使了吃奶的劲将他拖到路边。 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就这样顺手将人拉到路边算不算得是一件好事。当然她做的好事不止这一件,这里特别要提到的这一件是因为那人身上的符箓串珠看起来像是一件法器,她当时知道那是一位修士。理所当然的,她想她现在被宗门中人所救也是因果之事。 正想得欢喜,就被现实“啪啪”扇了两巴掌。抓她来的并不是什么宗门大家,不过是两个在外散修的术士。当然,她倒不是对术士有什么看法,主要这次的帮凶,主持那个什么劳什子换魂大法的就是个术士。 理所当然的,她听到这种自我简介时面露不悦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但是她也明白,此术士非彼术士,既然不是同一个人也不应该把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到底还是救她的人。 沿着回廊拐了个弯,青青莲池旁站着一个更加年轻一点的小青年,长得高高瘦瘦很是俊朗。一头长发随意的束起,白衫飘飘的倒是有一点仙家超凡脱俗的味道。与旁边那个头发凌乱,长着一条缝大的刀口眼,脸上挂着像毛毛虫一样的两条八字胡的灰袍男子大不相同。 她倒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不过这两个人一眼看过去区别太大难免让人比较一番再吐槽一番。她说:“谢谢二位的救命之恩。”这是实话。青年男子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面露笑容地同她说道:“不用谢,我们救你也是有原因的。” 果然,因果什么的不会体现在这种小事上,所以她以往帮了个修士同现在被术士救没有一点关系。现在被救乃是为了更现实的原因,这才正常,这才合理。 长得好看的青年叫做孟赢,长得难看的那个叫孟达。这二人并不是兄弟而是师兄弟,据说同属于三十年前便已衰败的孟焦教,而宗教其实并未消失于时间长廊之中,只是更加衰弱而导致无人知晓罢了。 但衰弱不等同于衰败,比如说现在的孟焦教中还存有一位老宗主,外加打小捡回来收养长大的两位师兄弟。只要还后继有人,就不算没落,就还有希望。一人就有可能变十人,十人就有可能变百人……老宗主的想法不可谓不宏大,但要实现这宏大的想法却着实有些难度。 所以就有了第二个计划,这就是南宫钥被救的原因。当日她被施以换魂大法的事只要是有心的人都能打听得到,必竟是在全天下寻找会换魂术的三位术士,这则消息在各个宗教间是传了个遍。 她被施法的消息就是这二人传给晋人的,然后再一路跟到现在终于决定动手。换魂术是种禁术,因其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早已被禁。虽有人偷偷习之,但苦于此法只能用于孪生子之间,所以到如今这世上只有三人还习得此法。当然,这三人也不为各大家所待见,估计也徘徊在要不要弃了这法的边缘。 可就在这样的当口,周朝出现了,举天子之力全天下的寻找会这术法之人,其中有二人已近古稀,只有一人刚过天命之年便得了这机会。至于救她的二人为何要放了这消息并且多日后才展开营救全是因为受此术不成者至多十日便会暴亡。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没有暴亡。没有死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此人从此之后便可成为唤灵的体质,并且不被咒术邪气所侵。古往今来只有一人得了此先例,而她南宫钥便是那第二人。他们要用她后天的特殊体质再建孟焦教的名声。 原来她是被利用了,此时再回想也是后怕:“那第一人最后如何了?”她问。 “听闻最后也成了位宗教大家。” 这倒也不坏。 ------------ 第四章 孟焦教际遇(二) 自从来到这虚假的幻境中,南宫钥终于学会了睁着眼睛走瞎路这一特殊本领。她理解为何要做这样一个障眼法,但是她不理解为何时时刻刻都要做这样一个障眼法。 三个月了,她一时放松警惕便会在正走得欢畅时撞上一根柱子,或是一时忘记这寺庙的构建一屁股坐下去便穿过凳子栽倒在地,再加上山中的深秋冷得人反复感染伤寒,无论这幻境中是如何的一派明媚春光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这种痛苦已让她几次到达忍耐的极限,而且随着寒冬将至越来越让人不可忍受。坚持了一个季度,随着天气变冷南宫钥反复受寒而病终于忍无可忍的同孟赢和孟达提起此事,孟赢思索片刻沉吟道:“我以为你同我们一样呢。” 南宫钥不解:“一样什么?”二位孟宗教谪传弟子哈哈笑道:“穷啊,身无一物当自强,忘记你没有修练过体魄耐不得寒,哈哈哈……” 见到老宗主又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而且能见着老宗主完全是因为她被冷到了濒死的程度,当她被背着走进那间唯一可御寒的茅棚时老宗主正就着胡豆在喝酒。 后来她说起此事,觉得这两位孟姓小修士格外不擅用脑。她的想法是这二人能将幻术玩到这样逼真的程度,多多少少可以去某个市井卖卖艺呀什么的,哪怕带着她不便找个什么住处,至少买个两床棉被或者棉衣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但是孟赢的看法是,以他二人的高深法术必然要引起其他宗门弟子的注意,这一注意必然就会追究,追究之下南宫钥自然无处藏身,所以为了大局着想他们必然要低调。但是低调到连床多余的棉被也买不起倒确实难为他们了。 因南宫钥现在的处境和对孟焦教未来所发挥的作用,老宗主格外开恩收了她当外门弟子,并指挥着二位亲传弟子笨手笨脚地将另一间茅棚起在了他的隔壁。这两位瘦弱的亲传弟子竟能歪七八糟的将一点茅屋真的搭起来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真心佩服。 自从当了这外门弟子,南宫钥便可以跟着两位师兄一起学习法术、剑术兼到林中狩猎了。学习法术基本上与她没有什么缘分,因为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而且老宗主似乎完全没有要从头教她一遍的意思。 而狩猎就简单多了,当初在曾国时她就是个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鳖放敞了跑的人。那时为了隐藏自己的本性获得贵为皇子的周朝的青睐她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如今倒不用再做什么掩藏了。 见多了她之后大家的伙食也跟着好了起来,二位亲传弟子对她也格外的亲切了起来。孟达毫不避忌将他师弟的糗事全当笑料讲给她听,比如他练字时却偷偷地画美人图被师傅罚跪;再比如他练剑时躲在一旁看话本子被师傅打了好一顿。 这些话让南宫钥对孟赢敬而远之,避免因近墨而变黑最后堕入歧途。多几次后被孟赢发现端倪逼着她说出实情,她被他的一本古剑谱逼得很是无奈便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告诉了她这位师兄,最后被纠正了想法。 原来他画美人图是为了下山卖钱多给老宗主买上两壶烧酒,而看话本子是打算空闲时仿着写上两本给老宗主多买两件新衣裳。多么纯洁的灵魂,多么高尚的品格。 南宫钥觉得老话真是有道理,这传到耳朵里的话自然都被带变了味儿。而对于孟赢告诉她孟达偷着喝师傅酒的事她也亲自去证实了一下,原来是因为孟达害怕老宗主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才委屈自己,看,多么体贴的性格。 只是不知道这两位师兄背后又是如何讲她的呢?后来老宗主说,这山上的日子清苦得很,两位师兄的性子倒是没有被这清苦消磨,这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觉得此话甚无理,难道两位师兄活泼的性子不是天性使然么,能够在这清苦中越磨越活跃这不是变态么?所幸这种艰难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南宫钥照着那本剑谱在半无师自通的情况下将那些招式大概耍了一遍的时候,二位师兄便给她接了任务回来了。 南宫钥同她这两位师兄呆的时日长了也生出些情谊,老宗主虽说不上是她正儿八经的师傅但到底也算在她的剑术上指手画脚了那么一阵,也算对得起她这个外门弟子,她如果不上心接下这任务估计会被扫地出门。 若是被扫地出门,那实际意义上她便又被判了死刑。估计她也算是上了赏金榜的,但这三位却为了兴教的大义而放弃了敛财的人之本性算得上是正人君子,虽然在带她回来的这条路上使了些手段,但不使这些手段估计她现在已经死得硬翘翘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南宫钥当然想活着,但她并不急着想去帮孟焦教复教,先别说她到底想不想,光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其实她自己是否定的。但是老宗师说她有,那么从明面上来看她便必须有。 “我的剑术这样差,师傅你是打算让师兄陪着我去吗?”老宗师没有回答,南宫钥不死心:“您是打算让师兄陪着我去吗?” “是啊。”老宗师回答的话让南宫钥刚把提起来的心放下去,下面一句又直接将它提到了她的嗓子眼,老宗师说:“让你赢师兄将你送到此去的目的地。” 她何德何能,能独自一人去执行什么任务。当今正属乱世,南宫钥想到的任务便是去打劫某个富国的某位有钱人,也许老宗师想一点一点将钱财归总起来招募人马兴宗建教。 可是凭二位师兄和老宗师本人之能都没办法去劫富济自己,难道现在单凭她练了仅仅几个月入门剑术便可去成就大业?结果是她想得太多了,此行的目的不是让她去劫富而是要她去找一样兴教的宝贝。 因为移魂的缘故,南宫钥能召唤死灵亡魂,并通过亡魂的视界找到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宝物。从前,南宫钥虽听过不少灵闻怖事,但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可如今听到有人亲口对她说起,她才晓得这人世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南宫钥的魂魄被唤出体外却又被人为打断仪式,已将进入虚无之境散尽精神意识之时却又被身体吸了回去,这后天的异禀便也随着这到虚无中转了一圈的魂魄回到体内。 倘若在特殊之地以血做引,画出老宗师教给她的符咒,便可进入那处的死灵之界。这种可怕的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十分抗拒的,但能凭这本事换自己活在这世上,她认为也是有得有失,总的来说是一档赚了的交易。 南宫钥说:“师傅,这件事是不是没有走正途,我们可以去卖艺挣钱。”其实她还觉得孟赢长得很好看,可以将他介绍给哪一国的富家女子,最好是寡妇的那种,一定可以换回不少的钱。 可是这种想法仅仅在脑海里过了一遭便被她自己否决,看着自面前走过带着一脸温柔笑容挺活泼的一少年,她觉着自己怎么能有那么无耻的想法,这么想真是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对她还算不错的这位师兄。 但老宗师似乎非常看不起她的这个提议,大概他认为用法器来振兴宗教比用劳力来振兴宗教说出去要有派头一些。或者他认为曲折的故事总比平淡的故事更加的吸引人。 南宫钥其实很想纠正老宗师这个想法,但转念想到自己也要有存在的价值,为避免唤起师兄们同老宗师的本性而灭了大意,还是决定让故事变得曲折些而什么都没有说。 ------------ 第五章 偶遇 五月初,南宫钥跟着孟赢正式启程,忐忑不安地踏上了不得不去的一条路。山中正是春光大好,山花漫烂。 坐在几月前还膘肥体壮而如今却被孟达养得骨瘦如柴的三匹瘦马所拉的马车上颠簸前行,南宫钥想,让这样三匹瘦马拉着一辆被两位师兄改装得繁重的破车,兼带车上的两个人,关键是孟赢那个身板应该还很重,这样的场面真是造孽。 在山上的时候,肉食总是很难找到,找到了也不见得能捕捉到。现在来看,当初的骏马没有被逐一吃掉,掉着膘活到了现在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有价值总是好的,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春日里蓬勃生长的绿草让三匹瘦马一路上不时停下来闲散的吃草,南宫钥闲来无事也跳到草地上摘野花。孟赢喊道:“注意点形像。”她这才反映过来着的是一身男装,且说不是一个大男人,一个少年郎蹲在地上摘野花也不是一回事。 “二师兄说得是,这个样子太不像男人了。”她站起来将手中的花扔掉。孟赢顿了顿,看了看远处走过的樵夫:“我主要怕别人以为这花是你要采给我的。” 南宫钥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想不明白:“难道你怕你也像个女人?” 他解释道:“我主要怕被某个姑娘看到,被误认为是个断䄂就不好了。” 南宫钥明白道:“主要是因为我现在女扮男装。” 他说:“这话不对,主要你这个面容、身板其实同一个男的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一句一出口,结果就是被南宫钥捡起扔下的花直接打在了脸上。 虽说在山中避世快要一年,但其实还是在晋国国土以内。大概是穷山恶水的缘故,也大概是让敌人想不到的因由,在山上的这些时日倒是一直都很太平。 此次行事需得离开晋国前往尹国,从背面绕过可以避开成周。可是尹国境内也不敢就说太平,怕在国内张贴有南宫钥的画像,商议之下给她扮了个男装,可是个子太小只得扮个男童,面目又太过秀丽,只得委屈这三位师兄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捕了一只黑兔子。 当所有人围在油灯下抹着一嘴油啃烤兔子时,老宗师在昏黄的油灯下矫捷的用黑色的兔毛给她做了两条黑且粗的假眉毛,让她秀丽的面容凭添了三分男子气概,再抹了一种宗内秘传的药膏将眼皮往下拉,将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做成了一双倒三角眼。 她照过黄铜镜,除了有些丑倒也挑不出其他毛病。但这副丑样子让她决定之后的路上都要少照镜子,而且忧心每日起床都要涂了药将眼皮往下拉会不会终有一日成了个真正的倒三角眼。 越过眼前的山林终于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地处晋国的边境,孟赢决定二人在镇上好好休整一日再踏上那险山恶水。可是翻遍口袋身上却半个子也没有。孟赢为难地道:“要不咱们去镇外那条河渠边将就一晚上?至少也比山中寒湿露重要好很多。” 南宫钥觉得他的要求实在是太过敷衍论如何也不答应,最后,孟赢在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进行一个现场表演。表演的内容是胸口碎大石,因为使用的是幻术,需要特定距离才能以假乱真。 所以近距离的观众看得连连称奇,远处的人看前面围成一圈的群众像看疯子一样也是连连称奇,感叹不是这国起战火就是那国起战火的这个混乱的年代终于成功地逼疯了一大群人,且一大群疯子还聚在一起,场面颇为壮观。 末了,南宫钥兴奋地挨个儿收钱,得了个小金铢,几个铜币。她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真是对的,靠着真本事,孟焦教早已复教。 孟赢啃着烤鸭纠正她这种无知的见解:“你可见过几个修界的在大街上靠卖艺为生?我们都是天命之人,自不当与凡人同般见解。” 她受教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孟赢在无知的见解下挣来的红烧鱼,觉得如果无知可以让她变成一个有钱人,那么便让她再变得无知一点吧。然而跟着像孟二师兄这等见解非凡的人想要快速的变得有钱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正吃得欢快,身旁的长条凳被谁拉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南宫钥害怕被人识出破绽来不敢说话,孟赢则看着眼前这毫不客气的不速之客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他离开。 南宫钥担心了一阵也没见来人有什么异样的反应,便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是个难得的俊俏公子。 孟赢不悦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旁边那么多空位置你不去坐,你在这里打扰到我们了知道吗?” 那公子说:“你们这伙食里有一份我的贡献,那金铢是我给的。” 南宫钥“哦”了一声,引得那人朝她看了一眼,笑着说道:“你看这位小兄弟都记得。”南宫钥点点头,心想:老宗主这简易的易容术还真管用。 俊公子又说:“二位看样子是修士吧,我今日看破不说破就是为了能与二位结伴同行。我也对这些法术奇门很感兴趣,难得有缘就让在下护送二位吧。” 孟赢递了个眼色给南宫钥,她没有看懂,按着常理理解道:“你跟着我们一路上的开支就又变大了。”说完看了一眼放满了干面饼的包袱又说道:“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钱花在你身上。” 俊公子说:“不防,我给二位做保镖。” 孟赢扶额道:“我们一路修行并不需要其他同伴。” 俊公子继续说:“我不仅给二位做保镖还兼带管饭。” 孟赢没有再同他说话,转身向店小二喊道:“店家,最好的客房给我们留三间。” 店小二讲只有二间好房,普通客房已经满员。且,春日里正是踏青的好天时,镇上的二家客店几乎都已满员,无奈之下孟赢只得接受了二间客房的事实。 其实对于俊公子要跟着他们这件事孟赢并没有什么其他看法,抛开大宗大室,即便是小的宗家修士也很受人尊重。南宫钥虽有些不放心,但考虑到二人身上只有那个金株有点价值便也觉得没有担心的道理。 当然,除非这位俊公子的特殊癖好,自己现在是如此丑的一位少年,但她这位孟二师兄还是长得很好看的。一切事情若都是按照表面的道理便是毫无道理可言,综合她自己的情况,无道理的事也有可能很有道理。 为了顿顿有好饭吃,也为了保住孟二师兄的清白,她决定当晚一定要同孟二师兄宿到同一间客房,不能只为自己安逸独睡一间客房而造成不必要的遗憾。 ------------ 第六章 镇鬼 当天晚上没有发生南宫钥臆想的事情,一夜无事大觉到天明,只觉得好久好久都没有睡得如此舒适了。睁眼时见着孟赢一脸凝重的表情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地铺上抬起头看向她时眼中还有几许挣扎。 他说:“我原本打算夜里将你叫醒偷偷溜走来着。” 南宫钥问:“为什么呀?” 孟赢说:“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人出现得过于奇怪。” 南宫钥说:“那为什么没有叫醒我呢?” 孟赢说:“因为我睡着了,太久没有这样睡过了。”他用手摸着垫在地上软软的被褥:“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带着他到了尹国再想法将他甩掉。” 南宫钥说:“我觉得有点不道德。” 孟赢给她洗脑:“是他自己要跟着来的,也是他自己承诺要一路管饭的。” 南宫钥想了想,觉得孟赢说得很对,二人达成共识。 俊公子姓泽名弘,南宫钥报了临出门时宗内全体人员给她取的新名字,孟知了。俊公子直接唤她作知了兄。 这个名字她咋一听有点奇怪,直到当年夏至,火辣辣的日头下树上的叫声一声大过一声吵得人心烦时才恍然记起老宗师同师兄们给她取名时手中正翻晒着的一筛子药材,不仅是她的面容整得随意,连个名字也起得随意。 几日之后,途经梁国,听闻了一家大户家中闹鬼,孟赢要带南宫钥去见识一下,以避免她完成任务时完成得不那么顺利。 其实二者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首先,孟赢是要去镇压鬼魂,而南宫钥是进入死灵的世界直接看到死灵能看到而人却看不到的东西。但是终归是要面对这些非人类的东西,先让南宫钥路上近距离感受一下是老宗师特意交待过的。 必竟靠着孟焦教一不打杂卖艺,二不强取豪夺,三去捉妖降怪还让别人看着给点的路数,想要复教也不知要到哪一代才有可能。如今只能望着南宫钥这个被施了移魂术还能存活下来的宝贝帮着教宗发扬光大。 作为第十代传人的老宗师手中有一份上品法器谱,并对其中遗失了的最重要的三件法宝用大半生时间作了详细的调查。老宗师认为,几大法宝都归于现今风声水起的几个名门宗教,虽然几个名门宗教都各属一国,但是也是因为有这镇山之宝才能奠定乾坤。 南宫钥想,这几个大宗教之所以混得风声水起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靠的大树比较稳当,而不是所持的法器有多么高品。自然,这些话也是不能说的。既然老宗主觉得集齐三种法器就可以凌驾于所有宗教之上,且让这种天真的想法继续下去也算是做场好事。 自荐上门时这家人抱着怀疑的态度犹犹豫豫不让进门,最终让他们打消疑虑的竟然是穿得贵气又整洁的泽弘,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跟着这位什么都不会倒是很会装的跟班进了院里听主人细细讲述了的近段时间来家发生的异状,其实这些事已不能用异常来形容了,因为这家已经死了一人。 堂上的夫人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一张脸看着有些憔悴。她眼光中透着锐利,将在场的三人通通扫了一眼,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家中死了一个仆人,这些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她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略过一丝恐惧,片刻后恢复过来,摇了摇头,用手扶住额角:“请来了几位修道名家却都束手无策。你们真的有办法降伏这恶鬼?” 孟赢说:“夫人放心,不拿下这作祟的东西我们分文不取。”南宫钥想,即使拿下了你也不会说要收多少。她决定这件事完了之后要好好和她这位二师兄促膝长谈一下,必竟人还活着,活着就要用这用那,吃穿用度都离不开金银二字。 女主人指了指旁边木桌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示意一旁候着的老仆打开,红布一掀开,竟是一大堆明晃晃的白银。她说:“若你们能在我夫君回来之前帮我除了这恶鬼这些便全是你们的……我不想他也跟着受怕。” 南宫钥明显感到站在一旁的孟赢似乎有些不稳,这么多钱财对于孟焦教来说确实是好大一笔,能开出这个价可见主人被这邪祟折磨得不轻。有一句老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亏得前面几位修士将价钱拖到了这个份上,不过同时也说明了这个东西不好处理。 孟赢显然没有这许多的心理活动,稍微的失态也并未让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泽弘身上的主人家察觉到。他说:“我们来就是要将这作崇的东西除了,这邪祟除得了你看着给就行,除不了我们分文不收。” 这次换南宫钥的脚站不太稳,做人做得如此,到底是坚持原则还是迂腐无知呢?这一不稳还幸得站在她身旁的泽弘,要是没有东西可靠她可能都要摔到地上了。抬起头报以感谢的一笑正对上泽弘低头看她那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她想他可能不高兴了,必竟站得好端端的被一旁站着的丑男这么一靠,也许他以为她在占他便宜。这么一想赶紧将身子站直。 女主人“哦”了一声,也许觉得这个便宜不捡白不捡,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为了方便他们行事,也或者还是不太信得过他们这种不用花钱去请的现成术士,三个人被安在了同一间房内。 床,倒是有三张,看得出来有一张还是临时搭的。南宫钥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每一日脸上这个药就会失效,她得在早上再将这个药重新抹一抹,再手动拉一拉眼皮。三个人挤一间房不是问题,问题是她易容这个事不能被泽弘发现。 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唯一的办法是事情最好能在当天解决。挑了张靠里的床捂着脸倒头就睡,引得泽弘侧目:“这小子也太懒了吧,不洗漱一下就睡吗?” 孟赢说:“大男人不拘小节,像个娘们儿似的早一洗晚一洗婆婆妈妈。”说完,拎了张帕子出门洗漱去了。 南宫钥一直不敢睡,屏息听着房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才起身准备出门去洗一洗脸上融掉的药膏。刚起身就听见孟赢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去哪里?” 南宫钥抹了一把脸:“明知故问。” 孟赢起身说道:“你最好不要出去,这家的院子我都检查过了,用的符箓全是防鬼避邪的,整个屋子到处都是,看来这个邪祟不简单。” 南宫钥说:“那你不出去找机会灭了只害人的东西还躺在床上干什么?” 孟赢说:“等时间,亥时刚过,阴气渐浓,快了。” 听到快了,南宫钥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也不敢去洗她那张脸了。房中无人说话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泽弘均匀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她在黑暗中摸着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的护身符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不知道老宗师给她特制的这个护身符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没有用怎么办?东想西想的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被周朝拘禁起来之前她正在房中制的一把七弦琴,不知道是不是已被南宫钰拿去一把火烧了。 想到这里还是觉得骄傲,虽然打小就野,但作为一位伪公主该学的课业她一样也没有落下,全都学得很好,从来不让她大伯和父亲操心。琴棋书画虽说不上精倒是样样都学得全。 这种在恐惧中由身体自然而然迸发的保护机制让她很好的将思路转移了,回忆正在进展之时突然听见院中有什么划过地面的石板,发出极微弱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临到门口便停住了,接着,有淡淡香味萦绕进屋内,似乎是女子惯用的胭脂香粉。 ------------ 第七章 红衣女鬼(一) 这香味甜滋滋的,带着些许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异感觉,像是脂粉中还混了些别的什么,醉人心脾却又说不上来。南宫钥有些痴迷,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时却听到孟赢的声音倏地响起,叫她屏息闭气。 她是跟着老宗师学了几日屏息闭气,问题是她学是学了,并没有学会。大概是孟赢忘记了这一点,她作为一名刚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老宗师教她并不尽心,不过是为了给二位亲传弟子复习一下顺带叫了她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她即便是卯足了十二分的劲也必然学不到什么。这会儿孟赢要她闭气,她就闭了,但不过眨几下眼的时间她便摆摆手道:“不行……”她进气比出气多:“再闭下去我就死定了。” “不闭你才死定了!”孟赢捂住口鼻说了一句,跳到她床上一只手里拿出不知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塞进她嘴里:“吞下去,捂住口鼻。真是,害我都多吸了两口。” 她不敢说话,深怕多吸了香气进去,也知道那香味多半有什么问题。两人警剔地盯着门外,却忘记了靠窗的位置还睡着一个人,等听到房门“吱呀”地一声响,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一声“完了”。 孟赢反应极快,脚尖轻点,几步跃上前去一把将已要迈出一条腿去的泽弘拉了回来:“知了!将他拉住。”话说完,孟赢便跳了出去,同一时间右手已从腰间抽出佩剑“乾天”向前刺去。 房门口贴了避邪的符箓,鬼魂进不来,但里面的人若离开了这个保护区后就不好说了。南宫钥死死抱住还不停往外折腾的泽弘心中晕了好一会味才将自己与“知了”联系在一起。 用了十几年的名字说丢就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感慨人人都想落叶归根,远去天涯游历半生最终年老迟暮之时最想念的还是自己的故乡,如同这名字,人的根本还是念旧。 她将吃奶的劲全数用到手臂上,使劲全力困住不停挣扎的泽弘,可他力气太大,两相僵持之下带得她往左挪了几步,她抬眼一看,竟能勉强看到院子的一角,只是外面一片黑暗,全没有清辉的月光。铮铮剑声入耳偶见剑身的银光挥过,将孟赢与那只鬼魂照出一星半点的轮廓。 那女鬼身着雾气般的红色衣衫,浮在半空的身形优美,披散开的头发乍一看之下犹如黑瀑。南宫钥在心中默道:“是位美人呢。”偶见孟赢一招剑光凌厉攻势凶猛,女鬼节节败退之下似被灵剑所伤。 南宫钥心中猛地一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又向左移了几步。这一次泽弘倒是配合,跟着她一起挪了几步。院子中亮了一些,她这才看出原来是院中聚了好些黑气,因为女鬼受伤的缘故黑气散开,月光这才有机会撒进这间小院落,正是满月时,清冷月光将小院里外照了个大概分明。 孟赢的剑招这一下看得分明,每一个招式都又快又准,她看不清他怎么转了个身又怎么挥了一下手臂,只见着那女鬼似乎受伤颇重,有崩溃之势。 必竟是夜晚,为了看得清楚些她又抱着泽弘向前挪了几步,几乎快要贴着门口了,正看得啧啧称奇。那女鬼一翻身,鬼气冲天地直接扑到她三步开外,正贴到门口。 南宫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她是看清楚了这个女鬼的脸。脸上全是翻皮露肉的伤口;一张嘴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开,从左耳根被拉到右耳根;头上的黑发似乎被扯掉了一块露出一大块血红的肉。 没有瞳仁翻白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与她对视,她吓得一个激灵大叫了一声忙将头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直等到头顶上传来安慰之声时她才将惊出冷汗的头抬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钻进了泽弘的怀里,抬头时又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黑白分明的眼睛。 月光下,泽弘的眉毛挑了挑,迟疑道:“你……” 她问:“怎么了?” 他抿嘴皱眉:“眉毛外还挂着一条眉毛,而且,眼睛……” 她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惊,忙推开他转过身去:“那个……嗯……我师兄呢?” 泽弘眼底泛起一阵笑意:“你师兄追着女鬼打出去了。你脸到底怎么了?我没有看清楚,你过来我帮你看一看怎么了。” 原来没看清楚。南宫钥松了一口气,道:“我刚才醒过来睡不着,想着睡前没洗脸又怕出去撞鬼就把我们修士专用的面膏敷了敷,这黑灯瞎火的大概是没清理干净。”再干笑两声:“哈哈,见笑了见笑了。” 胡诌完见他也没说话,便走回最靠里自己的床铺上盘腿坐下,趁靠里的位置比较黑掏了张棉帕在脸上擦拭,顺便将眉毛捊好,再掏出药水涂了涂信手将眼皮一拉。 泽弘果然没有再问什么,走到自己的床位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孟赢才回来,南宫钥已将灯挑亮,见他白色的衣衫破了几处,人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神情有些郁郁不悦。 南宫钥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 孟赢说:“那女鬼太狡猾,给她跑了。”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还好,受了重伤,至多不过明晚,我顺着她的气息找到她便可将她灭了。”抬起头来与南宫钥一对视,眼皮跳了跳:“你这眼睛……是被瓷枕挤了?” 南宫钥忙去找了块铜镜一照,刚才就着一片漆黑拉出来的眼型大小不一,一边高些一边低些,一边拉得略长一边稍短。她明白这戏是要做给泽弘看,哈哈一笑说道:“确实确实,是给瓷枕挤了。”可悲的是明日要顶着这张脸过一日了。 她仔细看了看,将两条高低不一得不太明显的粗黑眉毛调了调,转过身对着二人一笑,特别心虚地看了一眼泽弘,刚好捕捉到他看她的目光,将眼帘一垂再僵硬地将目光调到孟赢身上:“师兄,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那女鬼是怎么跑了的?” 孟赢脸上泛起两片红晕,在床上不自然地挪了挪位置:“从我手中跑走的邪祟少之又少,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例外又总不一样。比如这一次,这鬼魂戾气很重,摆明是个厉鬼。她后来只是逃命,绕着这屋专挑难走的道。我对这家院落房屋构造不熟吃了些亏,后来,许是她近了她魂魄依附之物,一下子就消失了。” 南宫钥说:“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又不解道:“可……一下就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孟赢说:“我白日里在这家屋里几个死位贴了符箓,不是避邪的,而是圈禁的。只要是邪物踏足进这家屋中便插翅难飞,断不会凭空消失。” 南宫钥还是不解:“这就是说……” 孟赢沉吟道:“这就是说,她是死在这家屋内。” ------------ 第八章 红衣女鬼(二) 再见到这府上的女主人时,她正站在一棵断成两截的葱郁大树旁。南宫钥不知道一大早的这位夫人将她们叫来看一棵倒下的树寓意为何,捂着嘴尽量斯文地打着哈欠,眼中溢出两滴泪珠。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她根本就没睡好,头刚粘到枕头却又被叫了起来。 走近了才发现孟赢脚步迟滞,连她走得这样慢也没能跟上。她看看孟赢再瞅了瞅地上那棵虽还青绿但已算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大树退后两步小声问道:“二师兄,那树……该不会是你劈倒的吧?” 孟赢脸上微红,还没回答就听到女主人开口说道:“此树乃是银木衫,实在是结实极了,而且价格昂贵。” 南宫钥脑袋“嗡”了一声,心道这钱恐怕不只缩水那么简单了,女主人接着说:“夫家姓黄,以贵重木饰起家,这一株正是当时第一批树材中的一棵,是以作为起家的见证唯一留了下来的一棵。” 南宫钥心道:完了,一分也不剩了。 黄夫人转过身来:“我也不是想要你们赔偿,虽很是遗憾,但能将这棵树一剑挥断决不简单,照理那恶鬼应该已经除去了,可是后院中那口水井还在不停地冒着水。所以我想叫你们来问一问情况。” 她这样一说南宫的心放了下来,站在一旁的孟赢也提起了些精神振声说道:“昨夜同那邪祟交过手了,确如夫人所言,那女鬼极其凶悍。请夫人放心,我还是有信心能将这邪祟拿下的。” 黄夫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略过一丝难以查觉的波动,整个五官似乎松驰了下来:“那就好,还请大师们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请问夫人是否还有未尽事由没有交待清楚?”泽弘冷不丁的发声让南宫钥吓了一跳,就连站在一旁的孟赢也被惊得回过头去猛瞪这不懂事的局外人。 这府中的主人也好仆人也罢,都一心以为泽弘才是他们三人中带头的那一个,他这一问女主人也不好不回答,似是波澜不惊回答,但谁都看得出那是强自镇定的样子,黄夫人说:“大师何以有此一问?” 泽弘道:“没什么,只是循例问一问。” 南宫钥从这话中仿若觉察到什么,却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只见着那黄夫人微不可查地呼了一口气:“没有其他什么了,就是那样。月余前我搬过来主宅,不过几日这里就开始有恶鬼作崇,死了一个人,是半夜出来被活活吓死的,再之后便请了好几批道士修士,情况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 一下四周无人说话,只有几只小虫时不时振动着翅膀从众人间穿来穿去寻找适合落脚的花朵。 片刻,黄夫人问:“那大师可还有其他事?” 泽弘看大家都看向他,摇摇头:“没有了。” 孟赢收回瞪着他的目光道:“夫人可否将方才你所说的那口井再细说一下。” 黄夫人低眉垂眼,片刻后说道:“诸位还是请跟我来一同看一看,我再来作回答。” 众人前往黄夫人口中的后院,见着了那一口高出地面六寸左右的方井,那口井水正往外汩汩冒着水。孟赢一脚踩下去,发现这后院的水已及脚背,院中的花草几乎全已腐败,根茎泡在水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败味道。 黄夫人指了指院中的那口井:“自那恶鬼闹事之初这里的水便不停地往外冒,从不停歇。” 跟来的三人心下了然她为何在见到各处庭院房屋被砍得缺胳膊少腿的也还是确定那邪祟未除,只是这黄夫人说了,她知晓和已全然告之,再没有什么要知会的了。故以,孟赢等人也未做他问。带他们三人来看怪异的水井,便真正是她也不知晓之处。 这一天,这三人都未能放松片刻,在府上各处重新贴上新的符箓以补全头日夜里一翻打斗弄破撕烂了的。贴了一会儿,泽弘首先开口,说的是几个疑问。一是这女鬼为何死于这屋内?二是既已成厉鬼为何这么久只杀了一人,杀的又是谁?三是这后院的水同这女鬼有什么联系? 此时,南宫钥正挽起袖子将一张在风中摇来摆去的破符撕下来,她一直觉得事情很多疑点,经泽弘这么一说她一下子就清明过来。这件事里牵牵绊绊的就是这几个疑问,这里只有孟赢可以作答,于是她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孟赢。 孟赢说:“看我作什么,难道我还要去调查一番?” 南宫钥偏了偏头:“二师兄,未偿不可啊。” 孟赢抬头揉着额角:“知了啊……你可知为何宗师要我速去速回?”说完有所保留地看了一眼泽弘,等对方贴到稍远处才不动声色地将南宫钥拉到一边:“因为一冬过来没有粮食了,我只想快些挣到买干粮的银钱,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南宫钥想了想,觉得她师兄这个说法不对,决心还是要争取一下,便说道:“二师兄,若你灭了那女鬼是不是就是根本意义上的灭了呢?” 孟赢问:“难道还有其他意义上的灭了?” 南宫钥说:“那如果她是被害死的你这么将她灭了不是也有损你仙门名望。”见孟赢不说话她又讲:“师兄你说过,鬼的样子就是死时的样子,我昨夜见了她那张脸很是可怖,像是被利器一刀一刀割成那样的。” 这下孟赢有话说了,他道:“那她必竟害了人命。” 南宫钥说:“若是回来寻仇呢?你看她作为一介厉鬼也没有伤过其他人,这是不是说明她只是针对她的仇家?并没有一锅端的意思?” 孟赢问:“什么是一锅端?” “一锅端就是……”她回过神来:“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她可能是被这府上的谁害死的,而被杀的那个人恰巧参与了其中。为什么她的戾气不消,估计是主犯还逍遥法外。” 孟赢蹙眉:“你想怎么样?用引介术?” 南宫钥垂目点头:“正有此打算,去死灵之地看一看她的始末。” “……” 南宫钥抬头一笑:“我胆子很大的,昨日不也没怎么将我吓到吗。总归是要用引介术,先试一试到时候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 南宫钥看着孟赢,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师兄?” 孟赢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若只是借她的眼看一看倒还好,可是你要看她身前事的始末就得尝她身前事的滋味,她若伤心你感受到的也是伤心,她若受伤你也会感觉到疼痛,这样你还要去吗?” 南宫钥愣了愣,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半晌,她恹恹地道:“那我再想一想。” ------------ 第九章 浅谈 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孟赢便不再提,安心下来准备当夜找到女鬼的老巢直接端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愿意为了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作出牲,更何况是为了个不知好坏的鬼魂去受不该受的苦。 正常人都不会去趟这浑水,可偏巧南宫钥并不正常。一个下午她都默不作声终于成功引起了孟赢的注意,他想,也许她提了建议最终又因害怕而不敢去心中觉得羞愧,女孩子总是特别容易不好意思,于是他这个做师兄的定要去开导一番。 他将她一张贴反了的符箓拿下来,见她看向自己便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师兄也不会这么做的。” 南宫钥说:“师兄。” 孟赢说:“没事,师兄知道的。” 南宫钥说:“我想清楚了。” 孟赢说:“想通了就好。” 南宫钥说:“会不会死?” 孟赢蹙眉:“什么?” “如果进入死灵残识经历她所经历的事情,哪怕会伤心受痛但会不会死?”南宫钥抓紧手中的一大把符箓:“只要不要命我就不怕。” “……” “扑哧”一声,让两人转头看过去,泽弘嘴角的笑还没收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 孟赢回头看了南宫钥半晌,伸手将她死死握在掌心中的符箓拿了出来,一边整理那一叠皱巴巴的符箓一边说:“我辛辛苦苦画了好久的,你就这样子给我糟蹋了。” 南宫钥又说:“师兄,好不好嘛?” 这是在同他撒娇?她想了半天就得出个同早晨一样的结论?孟赢说:“你真想清楚了?” 南宫钥点点头:“真想清楚了。” 孟赢说:“好,那女鬼受了伤,今夜有可能不会出来。趁现在她体弱你招她来试试吧。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这样就答应了?南宫钥吞下还剩下的一堆话,笑着点点头:“谢谢师兄。” 泽弘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也附声说道:“我也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小兄弟。” 不知为何,这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小兄弟”却让南宫钥又发了一阵心虚,总觉得对方的语气怪怪的,忍不住抬眼去瞧,却见着他再正常不过的一脸正色。 是以,孟赢贴完符箓回到小院里将门口贴的符箓撕掉,南宫钥则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刺破手指按照老宗师教她的方法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她也不怕泽弘看到,反正泽弘看到了学会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泽弘似乎对此并不好奇,只是斜斜地倚在门口望着天边被夕阳余晖渲染得橘红的云彩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学会后练了好几次,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在地上画符,但是她画得很好。画完后她站在原地自己欣赏了一会才想起用棉布沾了清水将手指的伤口清洁一下,心想做这种事最是消耗精血,虽说不怎么痛但回头她一定得好好补一补。 身侧出现一道阴影将她罩住,她偏头一看,背光对着她的泽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我帮你上药。”这语气像是他又不像是他,傍晚的余光在他脸侧勾画出一道好看的轮廓。 南宫钥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棉布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瓶:“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自从前一夜她险些被他撞破真面目,再同他说话她便有那么一丝尴尬,沉默着将药瓶打开,再将一些褐色的药粉抖到伤口处,听到他对她讲:“最好再用帕子包一下。” 她说:“我只有一张棉帕,已经湿了。要不将洗脸巾撕了来包吧。” 泽弘闻言“哗啦”一声撕下一片蔚蓝色的衣袖:“洗脸巾留着吧,用这个将就一下。这下,总不能你自己来。”说完已将她的手拉到眼皮底下细心的包扎了起来。 南宫钥看着泽弘细致地将她的手包扎好再举起来看了看自话自说道:“不错,有进步。” 她有些好奇,看泽弘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难得还会做这些事,好奇之下必然要探索一番。她将手收回来看了看,一个手指头包得胖乎乎的,像是手指上戳着一个蓝色的汤圆。她时常会弄些小伤痛,并没有见过包得这么丑的,不由得真心发出一声感慨:“好丑。” “丑吗?我看看。”他将她的手拉过去,当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她以为自己那句不经意的话多多少少伤了他的颜面,必竟人家也是好心一片,还为此弄坏了一件上好的衣服。便又抽回手假装仔细的再看了看,惊叹道:“有些东西最是要细看,再这么一看倒是……倒是包得别具一格,颇有不一样的美感。” 泽弘笑了,因为那微小的笑声那样真切地传来,她放下心来。开始倒还好,过了一会总觉得这画风哪里有些不对,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她问:“我可以把手拿回来了吗?” 泽弘的手轻微的一动,松开了被他紧握住的手。 南宫钥将手放下来,为了缓解这无话可说的尴尬,问道:“我师兄呢?” 泽弘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背光而立的他是在看着南宫钥还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他说:“孟赢师傅出去端饭了。” “啊?” 泽弘说:“你一直在画符,他等了一会,还问了你,见你没反应又过了饭点便去帮你端饭了。” 南宫钥不信,问:“他问了吗?我没有听到啊?” 泽弘诚实的说:“因为你很认真。”说完顿了顿:“也很勇敢。” 南宫钥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一直以来只有人说她不懂事、顽劣、不服管教,即便她的功课做得很好她母亲也有话说,说她虽然琴弹得好书画也好可是却不如她妹妹的诗啊图史啊什么的背得好,女红也不如她妹妹做得好。 她做的事全是女孩子不需要做得多好的,可该做得很好的她却做得很糟。她做得好本心是想得到她父母亲的关注,没想到反而不讨好。但女红一事,虽然傅母也教,但好像她妹妹更感兴趣,而背书一事她其实背得不错。她学不好女红因心不在此为其一;她妹妹女红习得好她便想另辟蹊径为其二,但却是个不讨她母亲欢心的蹊径。 说起来,她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她父亲公务缠身难得在家,她母亲一门心思都放在她妹妹身上,通常只在她闯祸的时候出现,摔伤了被斥责;打破东西了被斥责;吃多了被斥责;声音大了被斥责,有时候惹她妹妹不高兴,南宫钰一不小心生个病她还得挨顿打。 唯一一次她当众弹奏了一首曲子,引得满堂喝彩,她觉得她母亲看上去好像挺高兴的,她也很开心。结果等了一晚也没听到她母亲对她有所夸赞,虽投来几个目光却也是冷冷清清的。 下了宴会,她刻意走近她母亲,却只听到她母亲说:“钥儿这琴弹得比钰儿强了这么多,钰儿必定心伤,也不知会不会又烧起来,哎……”她本来跟在她母亲身后,冷不丁听到此话便顿足不前了,等同行的人都走远了,她的侍女提醒她这才恹恹地回了她自己的寝殿中。 想来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儿,若是真要牺牲掉一位,无论是从以往的经历来看还是从二人后来的机缘来看都一定是她。 她心中堵了一块石头一般,咬着下唇自顾自陷入深深的哀愁之中,直到门外响起了孟赢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泽弘不知何时已经又站到门口去了,正迈开腿迎了出去接下孟赢手中盛饭的托盘。 ------------ 第十章 栽花成劫(一) 托盘里装着几小碟荤素搭配极好的菜肴,南宫钥坐在小桌子旁疑惑道:“今晚吃得这么好?” 孟赢说:“大概是看到那棵很结实的什么什么树被我一剑就劈断了。” 泽弘笑道:“绝对是,孟大师这一手露得正好。” 这么明显的恭维话南宫钥还是听得出来,呛了一口汤。其实她本来打的小算盘是结了这单生意手边上就有钱了,到时候提前将泽弘打发掉,以避免再出现头一日夜里那种事情。可刚才泽弘好歹也算帮了她的忙,这个话她寻思着不好意思同孟赢提了。 孟赢很受用,还多对泽弘说了几句话,顺手拿了个馒头给他。 吃过饭,孟赢让南宫钥去打个盹,她摇头:“师兄,你觉得这样紧张的时刻我能够睡得着吗?” 孟赢说:“你昨夜里就没睡,现在等着也是干等着,还是得等时间到了不是。” 南宫钥觉得此话有理,便听话地缩到她的角落里将脸上的药水补了补倒头便睡,过了一会,她开口:“师兄,我睡不着。” 泽弘说:“要不要唱歌给你听?” 孟赢说:“你还会唱歌?” 泽弘便哼起来了,娓娓的歌声低低呤唱,唱的是一首重聚的歌:丝丝暖雨,十里长亭再相见,虫鸣鸟唱。绿荫葱郁,艳阳微风,再来来,归于故乡…… 这是一首和缓温情的曲子,讲的是离别后再回故土的故事,本是首好曲子,南宫钥合上眼帘却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不多时,尚在迷迷糊糊中未曾深睡的南宫钥被一把捞了起来。她晕头涨脑地睁眼一看,自己已双脚离地被孟赢提了下来,这一下脑子瞬间清醒。 她惊呼道:“师兄,这是干嘛?” 孟赢将她放在血符中间,腾出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对不住,对不住,师兄方才也打了个盹儿。抓紧时间,迫在眉睫。”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靠窗的床铺,看泽弘正睡得欢实,想起他说的要为她护法,南宫钥道:“要叫醒他吗?” 孟赢说:“当然要,干什么将他歇着。”说完两根手指捏了一颗花生粒打过去,又快又准地打得泽弘“哎哟”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似乎还没弄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他杵在那里还在发懵,孟赢对他说道:“干活了。”说完又看向辛梓翎:“记着,将随身的护身腕扣带好,它会一直跟随着你,要出阵用它刺破皮肤。” 南宫钥抬起手将衣袖拉上一点看了看手上那个朴素的不知什么石头做的腕扣,上面刻满了符文,恰恰贴在她手腕上,只留有那么一小点缝隙。 说话间泽弘已经走了过来:“我们要干什么?” 孟赢说:“什么都不干,就守着她以防外界有人来犯。” 泽弘已择了根凳子在南宫钥身边坐下:“这夜黑风高的又闹鬼……” 孟赢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泽弘一笑:“在下一定守好。”说完还对着南宫钥一笑。 她已经在血符中坐定,听了这两人的话默默摇头,闭目间轻轻诵出那段咒语。院落中刮过一阵轻风,倒是没有想像中的狂风大作鬼哭狼嚎,只在一阵飘乎感之后,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 周遭一片赤红,她能看见石缝里闪闪发亮的小晶石,还能看见飘浮在空中的细小毛屑,就连从身旁刮过的风似乎也有了轨迹可寻。原来,以鬼魂之眼来看,这世界多了很多不同的东西,有一些,用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南宫钥定下心来,心中默默诵出另一段咒语。 鬼魂,特别是级别不够高的鬼魂,很难再像活人一样去思考,支撑这魂魄存活在这世上的无非是她死前的执念与滔天的恨意,而残留下来的也只有生前的部分记忆。而南宫钥看到的,便是这部分记忆中的一段。 此处四檐搭着淡紫色的纱幔,轻飘飘地随风飞舞,远处是一副百花盛开的夏日美景。她听到一个声音,极小声的哭腔,唯唯诺诺且颤抖不止。那声音说:“慕姬,请您救救我。” 如远处鲜花般美丽的少女,眉目如画,面若桃李。她此刻微微低头看着匍匐在脚边的一个女孩,那女孩子同她一般年纪,被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按着动弹不得。 少女慕雨仪微微蹙了眉,倒不是她有多见不得这样身份低微卖身进来的奴隶,她只是见不得这样弱小的人被这样按着,看起来受了欺负不能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慕雨仪出身大户人家,父辈是经商多年的生意人。到了她这一辈,因为各个国家之间长期有战争的缘故虽说家道已远不如前,但仍勉力维持在一个较好的水平。慕雨仪自小教养得当,女子当学的学文,当习的礼仪样样出众,尤其一手绣工堪称一绝。 十六岁的年纪便名声在外,适婚的年纪,家里几乎都要被踏破了门槛。这样的姑娘自然比平常人家的姑娘更加金贵,家中一时也打不定主意接了哪一家做的媒。 想娶的人多了,又迟迟得不到女家的回复,久而久之反而有些门庭寥落之意。她母亲有些着急,找到她时急切地询问她的意思,让她择一个中意的,家中好去回复了人家。 慕雨仪当时正坐在临水的窗边绣一朵粉色的牡丹,闻言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地道:“母亲莫要着急,女儿迟迟未下决心就是想寻一位最有诚意的郎君,他们要走便走,女儿还看不上他们呢,女儿要嫁之人必是对女儿一心一意之人。” 这话是慕雨仪的真心话,虽说是一介弱女子,倒是有她自己的见解和看法,特别是对于婚姻大事绝不肯将就。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最后来求亲的人真是走得干干净净,本以为有情郎难求,哪知道,这一众求亲的人中果然就有一位她命定之人。 这样一个花开得格外艳丽的夏日,她命定的郎君一直坚守着最初的执着,这位郎君姓黄,名诚,字义重。是一位靠着名贵木材发家的商人,其父辈白手兴家,在这一辈中将其发扬光大,此一辈的黄诚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儿郎。 婚事就此敲定,各种礼数已过,此日正是提书请亲之日,其母叫慕雨仪去往她房中打算将此事当面知会与之。哪知道一路兴冲冲行至中庭却遇到了这样的事。 地上一人抬起脸来,脸已哭花,但仍可看出是个清秀佳人。那样一副眉眼,是年轻时的黄夫人无疑了。 老嬷嬷行了个大礼,诚惶道:“慕姬,这丫头是新买进来的,当时差点被卖进烟花场所,因见着可怜刚好夫人叫买两个人进府上,管事的便将她买了回来。哪知道才不过几日,今日就被逮着在正厅中偷东西。” 慕雨仪道:“这是要去见我父亲吗?” 老嬷嬷点点头:“正是,管事的让带了去见老爷。” 慕雨仪点点头,看着地上的女孩。想到自己是一个快要出嫁的幸福少女,而地上那一个恐怕过不过得了今日都很难说,故而生了恻隐之心。她柔声道:“你要我救你,可是你确实偷了东西,那么你可否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那女子像是捡了救命的稻草,点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忙不迭地哭着说道:“奴婢唤作琴安,前不久唯一的母亲病逝,可是却无银钱安葬,我将母亲遗体摆在家中,这几日过去恐怕都已经……都已经……” 慕雨仪心道原来是这个原因,逐让两位嬷嬷松了手,柔声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起来吧,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偷东西知道吗。” 琴安连连称是,慕雨仪又对两个嬷嬷说:“去找管事的,就说是我让他将这个月的工钱先支给她,父亲那边我会去说。”两位嬷嬷称是,慕雨仪转了个弯先去了她父亲那边,那叫做琴安的女子在她背后使劲磕头,磕得那石板铺就的地都在“咚咚”作响。 ------------ 第十一章 栽花成劫(二) 这头磕得不可谓不真诚,那一刻,琴安是真心的感激着慕雨仪。但也不过是那一刻而以,有时候人的观念真的是很可笑,觉得自己救了谁,仅仅是不图回报的做个好事。可是想想看,琴安真的是一个值得去救的人吗?如果没钱安葬亡母为什么不开口去求一求主家去支一去工钱,为什么连试都没有试过就要去偷盗呢? 这之后琴安为了报恩理所当然的对慕雨仪感恩戴德,事事献殷勤,也自然而然的于不久之后便被慕雨仪要到了自己那里做了贴身的婢女。慕雨仪闲来无事,又看琴安极顺眼,便像教打小服侍她的雪堂一样好心好意地教琴安写字、画画、刺绣,总之她会的也都私底下教她这些贴身的下人,更多时候像是对待姐妹一般。 时隔不久,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慕雨仪带着两个陪嫁的婢女出嫁了。大红喜服下抿嘴轻笑的女子带着满心的欢喜嫁给她认为一心一意只会爱她一人的男子,大婚当夜,她在大红盖头下攒出了好些笑意,在他挑开盖头时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带着迷人的一个笑就这么在他眼前展开。 黄诚手中握着盖头,看到这样一个羞花闭月的模样愣了愣,极轻柔地将她挽起来。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使劲回想着之前母亲教给她要说的话,比如“夫君,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再比如“夫君请好好珍惜妾身”诸如此类,可是酝酿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身边传来黄诚的温声细语:“仪儿可知,我早在去年赏荷之时就见过你了。” 她脸上的红晕盖过胭脂,娇艳欲滴,抬头看着面前剑眉星目的俊俏青年,道:“去年?” 他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是啊,见了一面便再难忘怀,如今能娶到仪儿是我终生所愿,定当倾我所有好好疼惜你。仪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脸上红得更甚,轻轻靠在他的肩侧:“我信你。” 新房里一对摇曳的龙凤烛燃得正欢,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大红喜床前聚成个团团圆圆的样子,她紧紧地抱着他:“夫君。”唤得轻柔而缠绵。她心满意足,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样子。 第二日太阳初升,作为新妇的她去向老爷夫人请安。跟着她的琴安和雪堂也是满面春风,正是看哪哪里都好。 黄诚是一个生意人,总得要天南地北地走,多数时候慕雨仪都同她带过来的两个婢女在一起,做的也是从前在她自家宅子里做的事。 两个跟着她的婢女,虽说雪堂是打小就跟着她的,但她也没有多一点偏心,总是待二人一样。但人做事总有长短,不是说你在这方面做得好就在方方面面都做得好,老天是很公正的,你在这个方面的优势将别人比了下去,别人就会有其他方面的优势强过你。总不可能是你处处都占了先机,那要让别人怎么活呢。 道理是这个样子的,可是还是要看你怎么想,比如这里的雪堂有天赋的原因,也有自小跟着慕雨仪耳濡目染的原因,一手刺绣虽比不上慕雨仪,但也总是佳品,特别是弹得一手好琴,就连慕雨仪都很是欣赏。作为南宫钥来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在琴安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琴安于刺绣这一面并不通透,于是慕雨仪就转而多教她写字、弹琴,奈何琴安于写字、弹琴这二途也难有造诣,慕雨仪最后只得将要求降低,只要求她会就好。 可是琴安不这么看,她觉得慕雨仪对她二人态度不同就是偏心,可她却没有想想,雪堂自小跟着慕雨仪,就算有点偏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小事,但是在你这里是小事在她那里却不一定,于是,这些小事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而最后压垮驴子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是一个倦鸟归巢,夕阳落霞的傍晚。 慕雨仪手里拿着黄诚从外地带回来的一张七弦琴,也算不得是绝佳上品,但好在做琴的木材上佳,因慕雨仪已有了一把自娘家带过来的好琴,便本着宝剑配英雄这样的想法将这琴送给了雪堂。这事也算是光明正大,可是事情就是有这么凑巧,不早不晚,雪堂刚刚满面欣喜地接过琴时有事外出的琴安就回来了。慕雨仪看到她时大大方方地同她打了个招呼,琴安脸色却不好,大概是不好做脸色给主人看,勾起嘴角请了个安退下了。 雪堂早就看琴安不顺眼了,冲着她走的方向瘪了瘪嘴。慕雨仪到底是大家闺秀,且又是一个有自己见解知书达礼的女子,冲着雪堂摇了摇头道:“她可能觉得我没有送她东西有些不高兴,这也没什么,明日我送她些夫君带回来的特产就好了。” 可是怎么会好,收到的人只会觉得这是看不起她,随便拿了些什么东西来搪塞她而以。这件事后,琴安很多时候都在外面,开始慕雨仪也没有查觉到什么,但哪里都有嚼舌根的下人,她不经意听到婢女们说琴安常常去马场找黄诚的堂兄黄子义,那些闲话里多多少少都是对琴安的鄙视和轻贱。 虽说是堂兄其实亲属关系隔得有些远,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堂兄弟。黄子仪家中也是经商,做的是马匹生意也算小有成就。琴安想嫁得好也是可以体谅,这世上的女子哪一个又想嫁得不好呢。可投怀送抱此等做法,还是她慕雨仪打娘家带过来的人做出如此事情,自然让她难堪。 慕雨仪憋了一肚子的气,等了一日才等回琴安,但到这个时候她的气其实已消得差不多了,见到琴安时只将她听到的话问了琴安。琴安初时有些发窘,后来红着脸说了自己属意黄子义,并顺其自然地请求慕雨仪为她作主。 慕雨安有些头痛,但也答应下来为她的事跑一趟。慕雨仪想的是,如果郎有情妾有意她倒也愿意顺水推一下舟。可故事的发展是不受控制的,天知道黄子义在哪一天路过她这个院子,看到了正素手弹琴的雪堂,慕雨仪这一趟走得正好,黄子义似乎正打算去找他表弟说这个事,见了慕雨安自然就将这事讲与她知,黄子义的意思是请她将雪堂嫁于他做妾。 如果说送琴是让琴安同慕雨仪的主仆之情生出嫌隙,那这件亲事便是让琴安对慕雨仪生出了仇恨。可这哪里是慕雨仪的错,她根本无法控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更何况她连事情到底是哪一天发生的都不知道。她也好好同琴安讲了这件事的缘由,看起来琴安终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可道理这个东西,说得通那叫理,说不通那叫辩解,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这件事情过后,琴安在房里呆了好几天。慕雨仪也由着她,等到几日之后琴安终于出了房门来看起来与以往已无甚差别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慕雨仪真心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琴安端茶递水,敲拿按捏如同以往一样,而且规矩了很多,再也不会无事便往外跑。 后来,一直安安稳稳地过了半年,慕雨仪与雪堂前后有了身孕,雪堂跟着黄子义回了家乡,十月怀胎,慕雨仪诞下了一个男婴,全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孩子长得像黄诚,眉眼像她,在外奔波的黄诚赶在孩子出生时回到了家,一身的风尘仆仆,抱着他的爱子双手都在打颤。 慕雨仪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眼中全是温情笑意地望着抱着孩子的黄诚,黄诚抱着孩子给慕雨仪看,他说:“你看,他多像我,我要将我的家业做得更大,将来好交到他手上。” 她想去接他手中抱着的初生婴儿,却被琴安轻轻接了过去:“夫人,你要好好休息,现在还不能抱小主人。” 黄诚忙道:“是这样的话就不要抱了。”说完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将慕雨仪整个包在里头:“听母亲说千万不能着凉了。”说完又对琴安说道:“抱给奶娘吧,让她将小主人带给母亲看一看。” 琴安行礼,抱着小婴孩轻轻退了出去。只是沉浸在为人父母喜悦中的两人都没有发现琴安死死盯着小婴儿时的表情,那样凝重又若有所思。 ------------ 第十二章 栽花成劫(三) 黄诚给儿子取名黄健,取意健康长乐。 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遗传了父母的优点,长得冰雪可爱又聪明伶俐。从开始张口说话起慕雨仪就写字给他看,但凡教给他认过的字再看到他便就能读出来。 虽说黄诚常年在外难得见到,可只要是一到家这孩子也能一见面就自来熟,跟他父亲玩得“咯咯”直笑。这样一个惹人怜爱心疼的小孩,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是慕雨仪引以为傲的心头肉。可是,乐极总是要生悲,意外总是伴随着喜悦。 黄健取名为健,足月生产,可身子不知为何实在是不怎么好,即对不起他那个名,也对不起打怀上他就吃尽山珍海味一心想他长得壮壮的母亲。黄健从小开始时不时就要闹一闹病痛,搞得家里的长辈不是请这个神人算一算就是找那个大夫开方子。 虽说如此,也算是磕磕绊绊的长到了三岁,但是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毛病不断,就连远在百里以外的雪堂都因为这事带着女儿回来了五六趟,只为给黄健带回当地最能调理身体的好药。 小家伙倒是配合又乖巧,将这些苦药都尽数吞下毫无怨言,还童声童气地宽他母亲的心,说自己一定好好吃药,等长大了要将母亲喜欢的雪堂姨姨家的小妹妹娶回来让他母亲高兴。每每如此,总能让慕雨仪愁苦的脸笑成一朵鲜艳的花。 后来,琴安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一个土法子,说是她折寿才为黄健求来了替身。琴安拿着一个木头小人,认真地对慕雨仪说:“少夫人,将这个小人埋到家中极阳又聚水之地,可将小主人身上不好的东西吸净,只是日日正午都要带小主人去那里拜一拜。教给我这方法的大师说,只要一百日小主人便会身体大健。” 慕雨仪一听对孩子有好处当下大喜,不管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蹊跷,但因琴安的这份心意非常感动,且这个方法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琴安见她没有反对又极不安地说道:“因是替身,必然要吸些人气才能骗过老天,若要保孩子平安就只能是孩子至亲身上的人气才最最接近,只要点一滴这位至亲的血上去那小木人自会带走孩子这位至亲的一些人气。” 别说黄诚不在家中,即便是在,慕雨仪也不会想到要让黄诚来做这件事,而且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即便是做了这件事也不打算告之黄诚。担心还是有一点的,她问:“那会怎么样?” 琴安犹豫了一下,说:“那倒不会如何,只是会让人头晕眼花。” 慕雨仪安下了心,所谓爱得过深头脑发昏,这话用到自己孩子身上也一样不为过。孩子这样子过来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法子都试过,琴安这个法子虽听着不太靠谱但也可做一试。虽说每日正午要去拜上一拜,头也要晕上一晕,倒也不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家中的极阳之地便是后花园,那里常年日照充沛,园中还有一口水井,真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于是,按照琴安的方法,慕雨仪便将这小人埋在后园一棵花树下,每日正午都带着黄健前去参拜一番,为了不让黄诚担心她总是只带着琴安陪她前去并不让其他下人跟随。 可还别说,按此方法来做之后足足二个月,黄健再没有生过一次病。只是慕雨仪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还时不时出现幻觉,导致后头除了去参拜木头小人和吃饭她基本不出门,即便出门去参拜也总是让琴安拉着黄健以免出现问题。 这日,离百日参拜仅余五日,到了后院时琴安说路上遗失了母亲的遗物,正因为不贵重怕被打扫来扔了,请慕雨仪等她一刻。慕雨仪觉得这样的物件当然要捡回来,等上一小会也无甚不可。接近此事尾声,慕雨仪当下已十分放松,等了等,手中的小儿似要挣脱去追逐什么虫子。她握紧他的手,温声安抚,想到已在后院不过几步路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巧的是,当日她这头也不怎么晕,于是便将黄健抱了起来朝着埋小人的地方走去。虽然走过去时也微微觉得哪里有不对,可那处埋了小人的花树开得正艳,她怎么也不会认错。不知怎么脚被绊了一下,她抱着孩子身子不稳双双跌倒,跌下的地方正是院中那口水井。她听到耳边传来琴安的尖叫声,再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被救上岸时她晕迷不醒,等醒过来已过了一日,而黄健紧闭着一双大眼睛,早已经没了。 这一件事,是慕雨仪命运的转折点。南宫钥感觉到那从心底里升起的绝望,像是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支离破碎。那是慕雨仪心里的感觉,却丝毫不遗漏地再传感给南宫钥,让她也坠入了这深深的黑渊之中。南宫钥透过慕雨仪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朝阳变成残阳再变成朝阳,怀里的孩子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以往一样乖巧懂事。 她用脸贴着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温软软的:“小健,你最喜欢吃桂花糕,去年秋天的桂花留了好多,你快起来,母亲给你做桂花糕吃啊。” 他的小脑袋窝在她的怀中,却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动一动,再乐呵呵地点点头。泪水一滴又一滴从慕雨仪脸上滑落,然后在他脸上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再一滴一滴落在初春的地上开出一朵朵花来。 虽让人难以接受,但所有人都当这是一个意外。可是慕雨仪的心中觉得,是她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如果她能听琴安的话在那里等一等,不过五日,一切便都结束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已无可挽回,可这个打倒慕雨仪的意外却在并不遥远的后来让她知晓这一切并不怎么意外。 时间可以冲淡所有人的心伤,却唯独不能冲淡慕雨仪的丧子之痛,那种害死爱子的伤一日又一日的撕裂从来就没有好过,她也不允许它好,就像是一种自我惩罚。 黄诚想要与她有一个新的孩子,她自然是拒绝的,可以说是抗拒的。但是对于男人来说,这种拒绝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可是时间过了快一年她还是拒绝就让人不能忍受了,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就开始让人变得愁闷,往往这个时候就会发生些新的故事。 不愿意回房就寝的黄诚一个人呆在另一间空房里独自愁闷,特别是这种不知如何与外人道的事他只能自己消化。对于妻子,他自觉已付出了所有的耐心,可是失子的不是她一人,而人总是要向前看。这便是男人与女人普遍的不同点,他总是向前看,可她却抱着伤痛不松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自责,她的悔恨。过了这么久,他早已从与她共同的伤心难过和对她的包容爱护变成了愁苦埋怨。他独自愁闷的一个又一个夜里琴安总会端上些可口的小点心送到黄诚的房间,说是慕雨仪要她送过来的,黄诚每每一听便振作精神回到主卧房,可是却又一次次败兴而归。 过后不久的几个夜晚,琴安回去时都是脸色发红,可慕雨仪哪会注意到这个,即便眼睛从她脸上扫过脑子里都是其他的画面。再后来,琴安几乎夜不归宿,不过,慕雨仪照样没有看到,可是同样感受着那心中空无一物的南宫钥却发觉了,这意味着什么,曾被亲妹妹背叛过的她心里已十分清楚。 ------------ 第十三章 栽花成劫(四) 南宫钥心下如流入一股冰水,此种异端不过二月她的担心便成事实,黄诚提出要纳妾,原因是琴安有了身孕。 纳妾一事于富贵商户来说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天下之大,此事正值流行,皇亲贵胄就没有一个不热衷于纳妾的,这本就已是盛行之风,若是不纳才会坏了规矩,偶尔还会成为笑柄,所以在这么冠冕堂皇的道理面前纳妾实属人之常情。 但是咋一闻此事,慕雨仪犹如被雷电劈中,一件新的悲剧将她从旧的悲剧中生生扯了出来,可这是一个恶循环,黄诚的背叛让她心寒不已。 她将这件事挡了下来,但她心知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过不去的只是自己心里那一关。 夏风悠悠,拂过池面一塘粉荷,老树上的知了一声接过一声地鸣叫,同树下跪着的琴安的哭声一起吵得人心烦气燥。琴安边泣边述:“夫人请你原谅我,夫人,只要您一句话,我肚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慕雨仪握了握手中的团扇,南宫钥感到她心中闪过黄健的影子。 她到底心善,想到若不是琴安也会是别人,即是如此何苦再做这个恶人。可脸上还是一片冰冷,看琴安的目光中透出陌生与疏离,声音像从远方飘来:“你先下去吧,等我问一问黄郎。” 琴安千恩万谢退了下去,刚退了两步就有一个老嬷嬷上前来将她扶住。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家中的老夫人和老大人虽不好当着面说些什么,但到底琴安肚中有的是他黄家的子嗣,各方面还是照顾有加 ,且自从此事说开琴安便搬了出去独宿了一处叫梦溪的院子。 依溪入梦,真是个好名字。她眼角微红,脸上却含着一丝笑意,问她新来的婢女:“陆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陆儿跪在她身边:“夫人,此事已成定局,您万万看开一些。” 她笑出声来,将团扇放在膝上,眼角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那团扇一副鸳鸯戏水的画上,浸润开一笔浓墨水彩。她偏过头去,固执地拭去脸上的泪痕。 还未及她差人去传,黄诚于当晚戍时主动来到慕雨仪房中,他已有二个多月未来见她一面,此时出现慕雨仪自然知道是为哪般。虽然心中酸涩但仍保持仪态,与略显尴尬的黄诚相比似是若无其事。 四月草木知春,夜风寒凉,孤月当空,慕雨仪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绕着茶杯画了一个圈。她当初认定他是她命定之人,真心实意地守了她那么久的可托付之人,可才不过短短四年多的时间便已物似人非。 她面容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翻云覆雨,淡淡地道:“你今夜找我何事?” 其实他不来找她她也会差人寻他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偏要说些话来让彼此都不愉快。 黄诚除了尴尬还多了些恼怒,他是听了琴安说慕雨仪要同他说纳妾之事,顺带抱着和好之心前来。哪知道这一趟却没有好脸色给他看,想到她之前的拒绝怒气一冲上头不好听的话脱口而出:“我料不到你如此没有容人的雅量。” 她闻言一愣,心中凉意更深,手指微微有些发抖,脸上却故意浮出笑来:“容人的雅量,说到这个,我自认为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今夜来找我就是要同我讨论雅量这个词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那些甜言蜜语还在耳边,嘴里说出来的却已经变成伤人的语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我也不想这样,可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当看在那孩子的份上。” 她语气放缓,却依然很淡:“你也知道孩子,可我的孩子呢?你已经将他全忘了吧。” 黄诚竭力压下的怒火从声音中溢出:“我怎么会忘,可健儿已走了一年了,如果你能早一点看开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她双目一滞,声音中也带出些颤意:“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错都在我?” 泪水滑落,她偏头不去看他。她不说话,因为她觉得黄诚说得对,所有的错都在她,如果不是她黄健不会死。 他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慌忙上前拥住她,这才感觉到她瘦弱的身躯颤抖得如同秋风中即将飘零的落叶,心中愧疚顿生。他将头窝在她的肩颈中,声音软了下来:“仪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由始至终我爱的人都只有你啊。” 这句话让她心中的酸楚如滚滚浪涛涌了出来,她渐渐哭出声来,越哭越大声,将她的委屈和伤心统统释放了出来。 黄诚紧紧抱住她,如初婚之时般珍重。过了一年多,二人心中的疙瘩却在这样一场争吵中解开了。 不久,黄诚纳了琴安入门,可从此以后再没有踏入过琴安的梦溪院。这件事可能让琴安寝食难安,厚着脸皮到慕雨仪这处来了好几趟。可慕雨仪并不想见她,只让人将她委婉地拒绝在了门口。 倒不是她刻意为难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见而以。一看到她慕雨仪就会想到她背着自己同黄诚的那些事,为免彼此难堪最好便是拒绝。 琴安的身孕有六个月时,慕雨仪也传来了好消息。黄家大喜,黄诚推了好些生意,几乎日日都陪在慕雨仪身边。这件喜事传开不久,琴安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将慕雨仪堵在了花园中,看似不经意间碰到,可她自从肚子大了从不在下午出门,所以此次的偶遇南宫钥觉得绝非偶然。 慕雨仪与之寒暄了几句后便要打退堂鼓,琴安紧跟其后提着从前种种让慕雨仪烦不胜烦。路过一处坡地时慕雨仪加快了步伐想要避开,南宫钥看到跟在后面的琴安伸手想将慕雨仪推下那湿滑的坡去,那一下吓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里不停喊着慕雨仪回头,却不料琴安肚子太大脚上不稳竟拽着慕雨仪一起滚了下去。 这一下,琴安肚子里怀了六个月的孩子没有了,那是一个已成形的男婴。因为月份大了,这一摔不仅摔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听大夫的意思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而慕雨仪因为掉下来时被先着地的琴安挡了一下反而没有什么大碍,南宫钥看到琴安的手指在听到大夫那句话时紧紧抓住了床上的被子,眼含怨怼地看着慕雨仪。 老夫人轻轻拉住慕雨仪的手,温声嘱咐:“要小心身子啊。”回头又温声对琴安说道:“琴安这处的平安扣我就先收回去了,这是无名大师云游归来时求得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位大师。待会我让厨房给你送些参汤过来,年轻,很快就好了。” 说完温和地看着琴安,琴安愣了愣,脸上装出些笑意,伸手从中衣掏出一枚系了红绳的平安扣解了下来伸手递给老夫人。见老夫人接了后转手又交到慕雨仪手中:“那位大师的东西难求,你且好好收着。” 慕雨仪觉得有些不好,眼含歉意地看向琴安。琴安前一刻还恨恨地盯着慕雨仪,见她转头看向自己立刻堆出笑来:“姐姐就拿着吧,说来这平安扣只求得一枚,原本姐姐有喜了我就打算给您送过去的。” 此刻也不好说什么“你有心了,好好养着啊”之类的话,慕雨仪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下玉扣,嘱咐琴安好好休养后便跟着大家离开了。 临出门时南宫角借着慕雨仪的眼风瞟过去,看到躺在床上的琴安面色犹如修罗,双眼只剩嫉妒与仇恨。 ------------ 第十四章 栽花成劫(五) 琴安果真如老夫人所说,年青,恢复得很快。因慕雨仪的肚子里有了孩子,而琴安的肚子又适时的没有了,身姿依旧妙曼不说还能靠着现在的身份夜夜明目张胆地引|诱黄诚。也许用引|诱这个词并不太准确,必竟她也算是他的妾室,虽说这名分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但到底是个不容争议的事实。 这事弄得慕雨仪挺难受,这一胎在她身体素质不佳这个客观条件和琴安这个外在刺激下怀得并不稳当,时不时见红让人心惊胆战。现在琴安弄成这个不孕不育的样子她又不能让黄诚一纸休书让其卷被子走人,那样又显得她太没良心,事情搞成了这样僵持不下的尴尬境地实在是让人痛苦的一件事情。 琴安倒也不闹腾,安然接受了失子的事实,过了些时日从市场买回来四条半大的犬只,说是近来许多人家都被小偷光顾,养几条烈犬更放心。她这样为家里作想,那狗又稳稳当当地被栓在柴房里每日由她亲自照料,这等小事家里自然也没话可说。 慕雨仪虽怕狗,但想到琴安也许是想找个精神寄托,而且那狗被琴安稳稳当当地栓在柴房一直也没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琴安去了。 九月的桂花开得正浓,淡黄的小花一蔟蔟地挤在树梢枝旁,芳香满园。慕雨仪总是在这月份采下许多桂花,晒干装入袋中封存。这一年也是如此,每夜将花收了放在屋里熏香房间。这一晚的花收回来后房间里的香味似乎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南宫钥鼻子虽灵但对花的香味是不是会改变之类不太了解,只觉得似乎是浓了一些。 黄诚当晚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来慕雨仪房里说话说得很晚了也不愿意离开,她不好催他离开,情到浓时半推半就,不过第二日,黄诚便顺利的让慕雨仪滑了胎。慕雨仪足足哭了三天,身体每况愈下,黄诚也愧疚得不行,像是想逃避一般出门去查看当年的木材去了。 他走后的第二个月,是天气已有些寒凉的十一月,夜幕早临,慕雨仪睡到半夜莫名出了一身冷汗,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南宫钥看着站在床边的琴安一脸晦涩难懂的表情,仿佛很高兴,又好像很愤怒,另外还带了点凶狠。 南宫钥有点搞不太懂,但却不能自已地打了个寒颤,就这样看着琴安像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床上熟睡中的慕雨仪,那眼神真是让人无法忘怀。直到半夜,琴安才如鬼魅般悄悄退了出去。 事情的反转就在黄家搬新宅子的这段时间,新宅其实已买了有些时日,当时想的是家中要添两个孩子,也为了以后各方面方便,新宅子便选在了镇子里。只是搬家这件事是个大工程,可黄诚此一去却因当年木料不好价格偏高回信说要迟些回家,于是这个大工程便只能由慕雨仪来操持,慕雨仪的身体又担不起这样一个繁重的活,自然而然地便被琴安接手了过去。 琴安虽接了这件事,却道自己能力有限希望慕雨仪在她需要时给她一点指点,说白了就是打打下手。这件劳心劳神的大事都被琴安接了过去,慕雨仪只帮着指点一下也不好再做推辞便应承了下来。 南宫钥心中不安,总觉得这其中酝酿着什么阴谋。其实这件事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想也不用去想了,这就是个阴谋,已上好了套子只等着慕雨仪往里跳。 十二月中旬,算的日子说今日宜迁宅,所有人在新宅的房间也已收拾妥当,当日便作为正日子举家搬迁了。可琴安道老宅还有些未尽事宜,需再留一两日再过去,作为打下手的慕雨仪也只能留下来一起善后。 要去新宅的头一天傍晚,琴安来到慕雨仪房中,带着点低眉顺目的笑问道:“姐姐,母亲说要将这边的花木也移一些过去,可那边早已将园圃整理好了,眼下我也不知该带些什么花走,请姐姐去清点一下。” 天色已近暮色,也不知琴安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慕雨仪礼节性地同她寒暄了几句,秋风寒凉,她身体受不住,在屋里披了一件长披风裹住全身,带着陆儿跟着慕雨仪走了出去。 慕雨仪看了看园子里的各色花木,指着一对罗汉松说:“这是父亲喜欢的,那边的香雪球也不错,其余的就算了吧,你不是说新宅的花圃都打整好了吗,选太多了也没地方栽种。” 琴安说:“果真是姐姐想得周到,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看着这满院子的花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慕雨仪问她:“我们是明日就一起搬过去吗?” 琴安笑着柔声道:“正是,马车都安排好了,明日同这批需运过去的花木一起过去。老院子这边等黄郎回来再看他的意思是要卖掉还是留下来,若是要留再差人回来打理。” 慕雨仪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好。” 琴安矮身福了福,目送慕雨仪远去。南宫钥看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像是说了几个字,她辨不太明,便放弃了。 亥时,慕雨仪躺在暖和的被子里,像往常一样难以入眠,她将黄健想了想,将新近失去的孩子想了想,又将黄诚想了想,情绪悲凉深深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睁着眼看着漆黑的靠墙位置继续发呆。门外有一点轻微的动静,接着房门被轻轻地扣了扣。 琴安的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姐姐,你睡了吗?” 慕雨仪本不想答应,可想到明日便要去新宅,有可能琴安出了什么纰漏。反正也没睡着,她便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起床将油灯点亮,披了件外衣拉开了门。 门外的琴安果真是焦急万分:“姐姐,我忘了件事,哎!也怪我这记性,扰了姐姐休息真是该死。” 慕雨仪听她说了这许多脑袋有些胀,轻声打断她:“到底怎么了?” 琴安急道:“母亲说祖祠里的石头要选一些过去,说是从什么高人那里求回来保宅基平安的,我不知道那石头是放在哪里了这可怎么是好?” 她急得打转,慕雨仪安慰道:“我知道在哪里,随你走一趟吧。” 琴安说:“那我去将陆儿叫起来。” 慕雨仪制止她:“算了吧,你不是也没带人吗,走一趟祖祠而以。” 她将外衫穿在身上,系好披风,用一根玉簪牢牢地别住秀发这才出门:“走吧,快去快回。” 二人走出了院子,琴安又道:“哎呀,我这脑袋,忘了拿个灯笼。” 慕雨仪道:“你以前不这样啊。”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就连南宫钥都觉得这句话让人接不下去。慕雨仪大概也觉出了这话的味道不太好,硬接了下去:“没事,几步路而以,这月色也好,倒不至于看不清路。” 走了一小会觉得过于安静,慕雨仪疑惑道:“怎么今日宅子里这么安静呢?一个人也没有……” 琴安轻声道:“院里的仆人大都过去了,今日用了晚饭我只留了四个人明日移花木两个人驾马车,剩下的就只有你院子里的陆儿和我院子里的那个老嬷嬷。” 慕雨仪道:“难怪呢,可为什么不明日一起走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祖祠,推开门一股冷风灌了出来,慕雨仪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琴安声音依旧很小,像是怕吵醒了谁似的:“我让他们走时带的话是今日晚些过去,可是事情不是没办完吗。刚刚新宅来人问了,我已经回话明日过去了。” 慕雨仪嗯了一声,跨进了祖祠。里面一片漆黑,月光费力地从后窗挤进一点光,对于这一大间平日里灯火长明此刻却一片漆黑的屋子并无助益,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供台后蹲在地上摸了摸:“咦?” “怎么,不在了是吗?”琴安的声音有些变化,冷得像一月的寒冰般带着点刀子割肉的狠。 南宫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终于反应过来琴安当时说的那几个字是什么,那是: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可是即便她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虽同慕雨仪的身体捆绑在一起却操纵不了这具身体也给不出一点提示,而就算她给得了又能怎样,这不过是一段记忆,根本改变不了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情,这样眼睁睁看着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真是让人无奈又悲痛。 慕雨仪总算觉出有点不对劲,可是她还来不及问一声就被琴安用什么砸在了脑袋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南宫钥觉得眼前发黑,头上让人晕厥的钝痛过了片刻才从肉体上真正传了过来,琴安阴森森地声音传到耳朵里有些飘忽,听起来那样不真切,她在问慕雨仪,她说:“你失去孩子痛苦吗?一定很痛苦吧,我当时也很痛苦,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的时候就该晓得你肚子里那个也待不久了。” 慕雨仪的眼睛睁开了,但带了一抹鲜红,那是血流进了眼里,她带着惊恐和不解看着眼前的身影。 琴安点亮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尖,像一个魔鬼,可她说出来的话才真正像一个魔鬼:“你当初那么对我,就不要怪我今日这般对你。知道那晚是怎么回事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羡慕黄诚老是同我欢|好吗,我便在那晚加了点料在你晒在外面的桂花里,呵呵呵……那晚你们可真是……” 她一边摇头一边森森地笑着:“还有黄健,知道他为什么身体不好吗?因为我一直给他下毒啊,每日一点点,却又毒不死人。至于落水的事是因为我在你饮的水中加了一点致幻药,也是每天加一点,慢慢累积幻觉会越来越明显,若是突然停药那幻觉便会在暗示作用下更加明显,那颗花树早在头一夜被我换了地方,可是你却只记着花树,哈哈哈……” 琴安真是太无辜了,那些事情哪一件是因为她的原因呢?那都是天意啊,老天的心意当然是难猜难懂,可琴安却不在自已身上找找原因,一味的将这天意怪到了慕雨仪的身上。 慕雨仪初闻事情真相震惊到无以复加,一双手不知怎的突生出些劲来上前死死地抓住了琴安的腿,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琴安一脚便将她踢到了一边。再走过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小刀。 ------------ 第十五章 栽花成劫(六) 空气里刹时充满血的味道,南宫钥看着那把刀逼向自己,利刃落下所带来的疼痛感是她从前无法想象到的。她第一次感觉到恶鬼的气息,近在眼前,逼视着她的目光几近疯狂。 她看到这个不可挽回的夜晚,看到草慕雨仪的生命在这一夜如何结束,看到她身上那件浅紫色的衣服沾了血,像是刺绣上了一串暗红色的梅花。 慕雨仪现在已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连喊出声来都尤为费劲,可是琴安还是不打算放过她。那双鬼一样的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可怕又残忍的话冷冰冰地打在她的心上。 琴安说:“你在想什么?你坏我姻缘,手里沾了我儿子的命,仗着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要我一辈子被你踩在脚下,连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也要生生地夺走!” 她低下身子伏在慕雨仪的耳边低语:“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吗,我那四条犬是用生肉喂大的,这二日一直饿着,你猜,我买那四条犬是用来干嘛的?” 一股恶寒从南宫钥心底升起,眼看着第二刀落下来。南宫钥不敢再逗留,将左手腕的腕扣使劲一捏,扣中暗针刺出,她生出一种寒凉之意。 自鬼魂的记忆中脱离出来再回到自己的身体,恍若已过多年的时光在这里不过就是一柱香的时间。 活人与鬼魂本就阴阳相隔,强行建起了这么一个联接,带得全身冰凉。那是粘了阴气的缘故,慕雨仪又死了一回,在那样一段于虚无中徘徊了几十年的光阴中,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只是无人会知。 房间的门还虚开着,黑夜中一轮明月安安静静地挂在天上,一片乌云也没有,孟赢和泽弘端端正正一前一后的护着她,一切都很安宁,此时此刻在南宫钥明明白白知道这里有鬼的情况下却生出一种无端的平静。 站在后面的泽弘看到她动了动,小声道:“孟小师傅。”惊得前面的孟赢敢紧靠近她欣赏有没有哪里与众不同。 南宫钥低声问:“那位黄夫人为什么要搬回这个老宅子?” 孟赢愣了愣:“怎么了?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泽弘轻声述说这几日他打探来的八封消息,据说黄家现在是一日不如一日,镇子里的一处私宅已经变卖了。而黄家当家的主人现在长时间在外奔波想将逆势扭转,但是人才辈出,商浪涛涛新旧更迭,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闹鬼的事也就是迁回老宅的那一日开始的,据说那个死了的仆人是黄夫人的远房亲戚,迁过来那日老家的人来看他,他便在夜里拿着黄夫人当日赏的几件首饰打算送给来此处见他的老婆,他的住房好死不死偏就安在了祖祠那边,人少位置又偏,估计那些首饰本是旧品,沾了黄夫人的气息,那鬼魂刚被激醒糊里糊涂拿他开了刀。 “另外……”他看了孟赢一眼:“听闻我们再拿不下这个女鬼他们至多两日就要赶人了。” 孟赢还来不及说话,南宫钥使劲一拍石板地:“拿个屁!” 孟赢一惊:“怎么说话的呢,好好讲话。” 南宫钥撑着起身,脚下打了个趔趄:“讲个屁!” 孟赢眼皮跳了跳,好好看了看她:“难道这是实验失败?” 南宫钥没好气的扶住他伸过来的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让她去死,就是那个黄夫人。” 泽弘低声说:“……她是凶手?” 南宫钥偏头看他一眼,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烛火在眼中凝成一个红色的点,像是她的瞳孔本就是那样一种妖异的颜色,想起琴安最后说的话胃上一阵翻滚,捂着肚子吐了起来。 孟赢不嫌恶心地递了一杯水给她:“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他们不可能出手帮一个已经死去的鬼魂报仇,这件事本就与他们没有什么因果,但如果放任不管,下次如果黄家请到了有本事的人那个鬼魂是不是就会被彻底消灭? “有什么办法吗?”南宫钥将手中的茶水放下,盯着孟赢。 那眼神实在灼人,逼得他硬着头皮往下说:“要么那鬼魂放下一切重入轮回,要么就是等她报了仇怨恨全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声冷笑自一旁传来,泽弘冷冷地道:“凭什么要放下一切,明明死得那么惨还要眼睁睁看着仇人痛痛快快的占了本该她拥有的一切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请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南宫钥站队:“对!这不是个道理!” 孟赢淡声道:“道理是与人讲的不是与鬼讲的,她是死得冤,但是也已成事实。此事已过了十多二十年,我们总不可能去将一个与我们无冤无仇的活人给杀掉吧。” 泽弘冷声道:“这兵荒马乱的,天天死的人还少吗,多死这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南宫钥沉默了。 孟赢道:“我们走的这一道不管天下事,诸国兴覆那是天命。而人命,与己无关也绝不沾手,这是因果。” “因果讲修桥铺路无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吗?”泽弘声音中充满了讥讽:“真是好天道。” “你……”孟赢语塞,两人一时间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在一旁愣了半晌的南宫钥开口道:“与我们无关,确实不好参和,但是与这因果相关的人也许可以解了这一局,让一切有一个相对公道的结局。” 两人转头看着她,她不好意思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的当事人黄诚,他应该有权知道这一切。可是自迁宅之初到如今他都没有回来,而且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来。”她殷切地握住泽弘的手:“可否麻烦泽大哥打听打听跑这一趟,偷偷将黄诚带回来。” 他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看被她紧紧握住的手:“我尽力。” 她顺着他的眼睛看下去,忙不迭的将手收回来,动作迅猛得让人有些诧异,果然就见着他疑惑的又多盯了她两眼。她干巴巴地一笑,将双手在身上拭了拭:“刚才出了一手的汗,将泽兄弄脏了,抱歉,抱歉。” 她这泽兄,泽大哥的乱喊一气,明显已有些紧张,却又强自镇定地自说自话。好在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转而向孟赢道:“孟大师傅,你师兄如此说了,还请你做个决定?” 孟赢还在恼他,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气氛略有些尴尬,泽弘似乎浑然不觉:“我们三人行你是老大,当然要问孟师傅了。” 孟赢依然不悦:“不敢当,与你不熟并不是一道的。” 南宫钥忙从中调和,她可是还要用人家泽弘呢,更何况她认为泽弘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她伸手拉了拉孟赢的袖子:“师兄,你觉得这个法子好不好嘛,要是你觉得不妥你说,我改。” 这算是介于撒娇与正常沟通之间,她将事引到自己身上,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这话无论是从音量的控制上还是从肢体语言上本算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表达,达到刚刚好的甜度,却在他看到她那张乱七八糟的脸时破了功。也许他还想拒绝的,不管怎么说,她顶着那个样子摇着他的手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一下笑了出来。 孟赢到底不算是个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各道有各道的规矩。此时气氛好转,他便也就下了这个台阶,点点头道:“只是你们要晓得我们的时间不多,我这边尽量拖一拖,但是至多也不过几日,要如何找到黄诚,找到后又要如何说服他回来你们最好有个计划。” “黄诚在一百里之外的桃花镇,并不算远,日夜兼程二日便可归来,我现在就走,二位等我好消息。”泽弘对二人一抱拳,转身出门翻墙离去之时房中的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孟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疑惑道:“他何时八封得这么彻底?还是偷偷看了人家的家书?” 不知为何,南宫钥突然对他生出些好感,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有情有意的热血好男儿,以至于他走了很久嘴角还漾着些没有撤尽的笑意。 ------------ 第十六章 再见当初(一) 泽弘让他们给他讨两日的时间,他便真的为他讨来这两日的时间。说来没有什么技巧,主家本就打算再给他们两日时间,过期便将这些白吃白喝了好几日无所斩获的骗子给赶出去,既然对方信势旦旦地要求再多给两日,总的不过四日,到时候轰人的事说出去他们黄家也算讲信讲情了。 于是这两日留下的这两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忐忑,特别是南宫钥,生怕泽弘这二日赶不回来。而且在他走后她才想到,仅凭他一两句天方夜谭般的话黄诚就会跟着他回来吗? 二日很快过去,黄昏,太阳挂在天边将落不落。南宫钥同孟赢本来是同主人家一起吃的,这两日待遇直线下降,都是同下人一起在伙房打了饭端回房间吃,再也没有那么匀净的荤素搭配,一碗白米饭上只搭了两片挂着点油珠的青菜叶子,就连宅子里的下人都比他们吃得要好。 看南宫钥盯着饭碗不下筷子,孟赢轻轻拍了拍她:“怎么?傻啦?” 她瞪他:“你才傻了!” 他侧过去看她:“那是饭不好吃?其实吧,要知足常乐,你看,我们在山上有时连干饭都吃不上。” 她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吃饭,而要自己去想一个原因呢?” 其实,孟赢真是长了一张非常好看的脸,但令人惆怅的是,他的所思所想实在是对不起他长得那样招蜂引蝶。 想到此处,千言万语化做一声深深的叹息,她端起碗往嘴里扒拉饭。 孟赢说:“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那好,你说,你为什么不吃饭?” 南宫钥咽下嘴里包的一口白饭:“师兄,今日已满两日了,你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 他还真左右看了看,老老实实道:“没有啊。” “就是泽弘啊,他还没有将黄诚带回来,再不回来我们明日连白饭怕都是吃不上了。”南宫钥痛心疾首。 “哦。”孟赢点点头:“这倒真是个问题,师兄先前还没有将事情看得那么远。” “还有个问题,如果泽弘真带不回黄诚,那……有没有办法救慕雨仪一命?” 孟赢想了想:“谁?” 她说:“就是那个女鬼。”说到这里她脑中闪过琴安那张丧心病狂扭曲的脸,打了个寒战。 孟赢为难道:“救不了,怨气太重无法渡化。” 她问:“唯有化解执念了?” 孟赢点头:“除了镇压,便唯有化解执念了。” 她不语,心头却越发紧了。只有她知道慕雨仪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她就像当事人一样亲身经历过那样可悲可叹可怖的一生。虽说最后关头她临阵逃脱,但那也怪不得她胆子小,那是如同修罗地狱一般恐怖的经历,那已不是胆量不胆量的问题了。 这么久以来行凶者逍遥快活,这善良却惨死的一个人仅剩的魂魄却将要被打得魂飞魄散,而她,将要成为或无法阻止别人成为行凶者手中的利器,将那无辜惨死的冤魂辗成齑粉,这叫她如何能坐视不理,可她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这件事站在外面看和亲身经历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若非经历相同哪有什么感同身受。 一碗饭她吃得比平时慢了三倍,吃完饭孟赢去还碗筷,她就坐在房外台阶上盯着院子里那棵树发呆,脑海里思绪万千。她低着头咬着下唇时听到谁喊了一声“知了”,但她想事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泽弘已跳下墙头,步伐沉重地走了过来。 “小师傅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你们修道之人不是应该耳聪目明吗?” 南宫钥突闻泽弘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惊了一跳,抬起头看着他背光而立,肩上驮着一个人。 她实在是有些激动,但对于刚才的事也不好解释什么,只不羞不恼地起身将他让进去。 泽弘将肩上的人放在他的床上,回身对她笑道:“两日,我没有失约。” 他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极灿烂,衬着他那张眉眼弯弯英俊的脸,她仿佛站在阳光明媚处闻到了满塘荷花的清新,心头没由来的动了动,没话找话地指着他扎歪了的马尾:“你头发歪了。” 说完别过脸去不想看他,总觉得他那一脸笑有些灼人,烧得她心里发慌。走上前看了看床上的人,两鬓添了些白发,不过四十左右的人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苍老,轮廓没怎么变,还能在他脸上找出当年的黄诚的影子来。 她说:“你将他怎么了?” “跟他说了可他不信,”他将护腕紧了紧,再抬头去系她说的扎歪了的头发,其实他这两日日夜兼程根本就没有扎过头发,歪了也很正常:“然后我就将他打晕带过来了。” 她看了看他,由衷地道:“好样的!” 孟赢还了碗回来,大概记挂着她吃饭时诸多不开心,不知从哪里给她包了两块葱油饼回来,进屋时看到泽弘回来了先是一愣,接着问道:“吃饭了吗?” “没有。”他笑嘻嘻地接过孟赢手中捧的饼:“谢谢大师傅。” 孟赢低头看着被他从手中拿走的饼一时有些无语,走过去看了看黄诚:“他怎么了?” 于是南宫钥将泽弘对她讲的复述了一遍给孟赢听,接着问道:“等他醒来要怎么跟他讲呢?他都不信。” 孟赢赢伸手在她额中一点:“正常情况下不信才是正常的,来,抵着他的额头。” “干什么!”她干巴巴地道:“男男授受不亲。” 孟赢看了她半晌,忍不住笑道:“你想什么呢?” 南宫钥打断他:“我没想什么,你想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将你所见,现于他眼。” 南宫钥惊讶道:“还可以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坐在一旁已将两个葱油饼吃干净的泽弘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听他二人说话。 南宫钥说:“师兄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啊?”她的意思是他真是太棒了,总是有惊喜。 而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其实她完全没有想知道什么,愣在那里想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要指点的没有说完。 孟赢笑了笑,把她往黄诚那边拉:“当然能行,你沾了鬼气,这些属于鬼的记忆同鬼气混在一起正好过些给他,一举两得。”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去吧。” 她突然想,若是最开始慕雨仪没有救琴安,眼下的一切也许就该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蹲在床边,她低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黄诚,如果当初你勇敢一些,有主见一些也许就没有这么多遗憾了。这么些年了,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慕雨仪。” 黄诚正晕迷,当然回答不了她任何话,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这些事,必需要让他知道。 阳光已经消失,这昏暗的屋内,她将额头抵在黄诚的额上,眉心中一股凉意往外溢去,南宫钥眼前闪过一幕幕早已过去的陈年旧事,血淋淋地在他脑海中铺开。 ------------ 第十七章 再见当初(二) 那场埋于岁月洪流之中的往事,就如同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一样早已无迹可寻,而如今,它要重新演绎一次,再一次剥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里面狰狞的血肉来。 慕雨仪笑着回头,脸上是十六岁少女花朵一般的面容,带着些羞涩,声音温柔悦耳,她在对她的母亲说话:“女儿要嫁之人必是对女儿一心一意之人。” 淡紫色的纱幔轻飘飘地随风飞舞在一个百花盛开的夏日美景之中,慕雨仪柔声问着跪在地上的一名婢女:“你要我救你,可是你确实偷了东西,那么你可否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地上跪着的人头如捣蒜,哭着说道:“奴婢唤作琴安,前不久母亲病逝,可是却无银钱安葬……”慕雨仪斥了两位嬷嬷答应予她银钱,少女眼神清澈,阳光下的白净肤色上溶了一丝艳阳的光彩。 是新婚那夜的房中,她脸上的红晕盖过胭脂,娇艳欲滴,抬头看着面前剑眉星目的俊俏青年。青年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能娶到仪儿是我终生所愿,定当倾我所有好好疼惜你。仪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红着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侧:“我信你。” 光阴似箭,黄家老院中皆是慕雨仪的温柔,不论是对贴身的婢女,家中的仆人还是对家里的亲人。 是贴身婢女的琴安拿着一个木头小人认真地对慕雨仪说:“将这个小人埋到家中极阳又聚水之地可将小主人身上不好的东西吸净,只是日日正午都要带小主人去那里拜一拜,只要一百日小主人便会身体大健。”她还说:“因是替身,必然要吸些人气才能骗过老天,若要保孩子平安就只能是孩子至亲身上的人气才最最接近,只要点一滴这位至亲的血上去那小木人自会带走孩子这位至亲的一些人气。” 慕雨仪抱着孩子跌入井中,被救后抱着她那未救回来的孩子小小的尸身从头一日的夕阳落下直坐到第二日朝阳升起,眼泪流了一脸,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是黄诚竭力压下的怒火的声音:“我怎么会忘,可健儿已走了一年了,如果你能早一点看开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雨后初晴,琴安伸手想将慕雨仪推下那湿滑的草坡,却不料肚子太大脚上不稳竟拽着慕雨仪一起滚了下去。被救回后眼含怨怼地看着慕雨仪,那是一双冲满仇恨的眼睛。 一点一点,一幕一幕,终于从和风细雨走到了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琴安用一块大石头砸在了慕雨仪的脑袋上,她在问慕雨仪,她说:“你失去孩子痛苦吗?一定很痛苦吧,我当时也很痛苦,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的时候就该晓得你肚子里那个也待不久了。” “你当初那么对我,就不要怪我今日这般对你。知道那晚是怎么回事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羡慕黄诚老是同我欢|好吗,我便在那晚加了点料在你晒在外面的桂花里,呵呵呵……那晚你们可真是……” 森森地笑从琴安嘴里传来:“还有黄健落水的事是因为我在你饮的水中加了一点致幻药,每天加一点,慢慢累积幻觉会越来越明显,若是突然停药那幻觉便会在暗示作用下更加明显,那颗花树早在头一夜被我换了地方,可是你却只记着花树,哈哈哈……” 琴安一脚将她踢到了一边,用手中的小刀划破了她的皮肉,一刀又一刀,皮肉翻开,鲜血染了她一脸一身,再看不到当年那美好的容颜。 “你在想什么?你坏我姻缘,手里沾了我儿子的命,仗着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要我一辈子被你踩在脚下,连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也要生生地夺走!” “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吗,我那四条犬是用生肉喂大的,这二日一直饿着,你猜,我买那四条犬是用来干嘛的?” …… 哪怕是再看上一遍南宫钥也觉得自己身上冷得像坠入冰窖,这种入骨的寒冷与恐惧让她清楚,这世上一些活着的人远比恶鬼更加可怕。 梦境一般的往事戛然而止,南宫钥抬起头,噙了些泪的眸子茫然了片刻,而躺在床上的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做了场恶梦后的惊惧。 南宫钥敛了眼中的泪,看向黄诚:“醒了?” 床上的人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定好心神,坐起来擦拭着额角渗出的冷汗,沉默中看了一眼泽弘:“……这是哪里?你们要多少钱财才会放了我?” 居然还很淡定,泽弘觉得好笑,说道:“没有人想劫你,这里就是你黄家的老宅。” 南宫钥说:“黄诚,你刚才看到的都是真的,听闻你家中的人说先夫人是精神出了毛病离家出走了,可是她并没有,她只是……”她只是被人杀害了。 她的话被他粗野的打断:“不可能!那只是个梦,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的呼吸渐渐加粗加重:“你使了什么幻术?干什么要给我看这样的……这样的……我不相信。” 南宫钥蹙眉:“就是因为你不相信,你懦弱,遇事只想逃跑才会让奸人趁虚而入,你没有保护好她才会让她惨死,就连尸骨也无法保存。” 看着眼前的男人在房中点燃的烛光中脸色渐变嘴唇抖得厉害,她说:“如你所见,慕雨仪确实死于琴安之手,也就是如今的黄夫人之手。慕雨仪死得何其无辜,你难道就不想为她昭雪?还是说,你真对那位早已过世的夫人无动于衷了?一切都是真的,也许你去见一见她就会真正相信。” 她说完这些话,看到黄诚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一只手握得死紧,关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嗓音发颤已有些嘶哑:“去见谁?” 南宫钥看向孟赢,得她二师兄深深的一个叹息,而后起身对黄诚道:“去见慕雨仪的冤魂,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随我来吧。” 黄诚撑了好几次才从床上下来,嘴唇半开着,像是呼吸不敞,过了好一会才平缓下呼吸同孟赢一起出了门。南宫钥同泽弘尾随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捡了那条已经摸清楚的路,没有挑灯,摸着黑悄悄地向着祖祠方向走去。 ------------ 第十八章 重逢(一) 初夏的夜带着些如水般的凉爽,不知名的昆虫不时发出一两声低鸣,让本就发慌的心更加慌乱。三人一路走过去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仆从,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不知何故,泽弘落下脚步站到南宫钥身边,像是为她解惑:“如你所知,现在这边连仅住的几个仆从都搬到其他院子去了,一个废掉的旧祠堂未作其他用途,远天远地的又出了件命案,大晚上阴森可怖,自然没有人往这边来。” 她就着月光抬头看他,可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那张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南宫钥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呢? 转眼就到了旧祠堂,泽弘看着那关得紧紧的六开大门沉吟道:“我就不进去了吧,在这里给你们放哨。” 孟赢正有此意,便欣然应下。 看着泽弘,南宫钥心道他莫不是怕了?可看他去劫个人如此干脆利落的做派倒不像是怯懦胆小之辈,想到门口确实需要个人守着,心想他确是个心细之人。 不知怎的,泽弘查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来对她一笑,月光下隐约可见那一口白牙整齐又好看。南宫钥做贼般地回过头,想着动作许是太过迅猛了些,便又转过头去,见他还望着自己,只得勉强一笑,心中想着好在自己的牙齿也是又白又齐倒不会比他差。 孟赢走过去将几张符纸分发给众人,几步踏上青石台阶,站在一大片阴影之中的他仿佛与台阶下的众人隔开成了两个世界一般。他低声道:“门口我早两日前贴了符,虽说她受了伤本也出不来,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现下,我要开门了,进去后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手里的符至少可保平安,拿好了。” 南宫钥点点头,甩开脑中的不知所谓也是几步迈上台阶,再回头去看站在台阶之下犹犹豫豫的黄诚,看他欲动不动的一副样子不禁皱了皱眉,一股子酸话又想往外倾倒时他却像是拿定了主意,几步走了上来。 她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白底暗花的衫子,襟口袖边都用黑色锦布裹了边,这一身丧服一般的打扮去见早已化作厉鬼的妻子倒是应景。他的面色在月光下看上去有一种惨淡的白,直到隐入了房檐下的阴影中才听他颤抖着开口:“你说她……是在这里?” 孟赢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伸手按到木门上问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黄诚嘴角抽动,似乎想说的话被一只无形的手卡在了嗓子眼里。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 年久失修的陈旧木门缓缓打开,发出腐朽的“吱嘎”声,想不到的是黄诚居然加急几步第一个走了进去,这个举动倒是让当场的人皆愣上了一愣。 孟赢怕出意外,紧跟其后走了进去。南宫钥顿了顿脚步,对于这个祠堂她有一种打心底里的排斥和恐惧,不得不说亲身体会带来的心里阴影面积实在是太大。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霉味,她希望在这腐朽中能开出花来。 带着这样的心情,南宫钥走进了那黑暗之中。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隐隐还是能看到些东西,朽烂的供台倒塌了一半,偌在的祠堂里空荡荡的,两座九层莲花灯座孤零零的,一座靠在墙角一座倒在地上。 屋里头温度骤降,没由来的刮过一阵阵惨惨阴风,直吹得人心底发毛。南宫钥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简直强大,作为一名十六岁半的少女,她能够不尖叫不晕倒不颤抖的站在这样的一间屋里头实在已是让人佩服的一件事了。 害怕还是有的,她心里清楚这屋里头的那个并不是那活着的慕雨仪,她看过那女鬼一张可怖的脸,虽早有心理建设但多少还是有些止不住地发寒。 一只微凉的手在这时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吓得她一头冷汗立马甩开,待模糊见得得身边人是孟赢后松了一口气,即刻在心中将孟赢全家问候了不下十遍。 “师兄。”她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何况我还是个……”女孩子。 孟赢不解,小声应道:“我这不是怕你害怕吗。” 人家一片好心她当然不能驳了,虽然她很想骂他两句,可考虑到这个环境必需要他压阵便叹了口气松懈下口气:“你可以先说句话呀。”至少让她知道她身边站着的是个人嘛,真是。 孟赢说:“你在害怕。” 她嘴里狡辩道:“何以见得!” 孟赢说:“因为你生气了。” 她扁了扁嘴,她确实害怕,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想着,孟赢拉着她几步向黄诚靠过去:“来了。” 什么来了不言而喻,屋里急速下降的温度便很能说明问题了。南宫钥握紧孟赢的手,暗暗吞下口腔中突然开始疯狂分泌的口水。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拿出一张符纸,手一晃,那张纸便亮起了幽幽的绿光。这屋子本就阴森,配上他点的这个光更显出一派诡异可怖之象。 一团暗红从一个黑暗的犄角旮瘩处冒出来,明显异于屋内光线的暗红色泽似一团烟雾,随着屋内凭空而起的冷风转了几个来回后定定地停在了黄诚三丈之外。 让人惊叹的是黄诚居然没有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呆,还能镇定的发出两个字音来:“这是?”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音开始颤抖:“你是?” 这样问就有水平多了,但凡有点意识的鬼魂也会因此而消些戾气,必竟是自己曾爱过的人。虽不知变成了鬼那份爱还在不在,但这次要追究的并不是这一人一鬼还爱不爱的问题,而是本着救鬼一命要让黄诚知晓这一桩陈年惨案。 那团红色的烟雾怕是有些忌惮孟赢,在黄诚身边变换了三个位置却迟迟不敢靠得更近。南宫钥心里绷着一根弦,但还是硬着头皮将孟赢往后拉开了些许,估摸着这个距离便是那女鬼有什么动作孟赢还是来得及去将黄诚救下来。他们一退开那团暗红色便向黄诚靠近了些许,待他们走到足够远时那团红色的烟雾才逐渐凝出一个具体的形象来。 没有瞳仁的眼睛,皮肉翻飞的一张脸惨白发绿,她身着红衣,黑发无风自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黄诚。她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着那从嘴角豁开的刀口一下子裂开,整个左脸的牙龈全都血淋淋地暴露了出来,看起来极为瘆人。 抛开这些可怕的地方不说,这女鬼身上多多少少还残留着慕雨仪的影子。黄诚身子猛地一晃,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整个人在符火下缩得很小,很小。 ------------ 第十九章 重逢(二) 烛火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燃烧成一片血红色,穿透女鬼身体落在这布满灰尘与碎瓦的地上。南宫钥提着一颗心,紧紧盯着虚浮在半空中的红衣女鬼,生怕她利爪之下再失掉一条性命。 她重温过慕雨仪的那些残识片段,见到过她当时施着薄粉,口涂红脂的明艳模样。可现在,慕雨仪却是一副凄厉可怖的鬼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痛,想必那跪在地上静止在时间之中的黄诚更是痛彻心扉。 烛火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黄诚似被惊醒,颤抖着双手去抱眼前的女子。身子向前一扑,双手紧紧抱住的却是一团冰冷的气息,手指虚虚穿入那红衣女鬼的身体。他声音像枯败了残留在树枝尖的叶子,颤抖得厉害:“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你离家出走,一直在找你却找不到。我对不起你,仪儿,我还没死,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这是傻话,她都已经去了那么多年。 鬼魂不能说话,但似乎是认出了来人,任凭他紧紧抱着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动作,只是缓缓伸起惨白的手攀上黄诚的后背,看起来像是情人之间的深情拥抱。 明明应该是很恐怖的一幕,却让人在这其中只看到温馨与悲伤。 南宫钥觉得这感觉矛盾极了,生命的短暂;世事的无常;人心的多变。她问黄诚:“你现在知道,我之前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也知道她受了些什么罪,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人都死了,若是你当初好好护着她怎么会有今日这般的景象。你说你爱她,可你的爱太怯懦太自私,她将一切放到你手中,是你没有好好珍惜。” 黄诚猛地一颤,回过头去看她。 她走上前一步:“你现在说这些还不如想想如何解决了你黄家的问题,好好超度慕夫人,让她早日安息好入轮回。” 他脸色苍白,一瞬光景像是又老了十岁,良久,发出一声苦笑,点着头转过去,仰望着怀中的女鬼像是在看一位绝世的美人,手掌抚上那张恐怖扭曲的冰凉面庞,声音低低的:“仪儿,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南宫钥正想再上前,被孟赢一把捉住她的手。 她回头瞪了孟赢一眼,使劲将手抽了出来:“她至死都没有怪过你,又何来原不原谅呢。” 听她这样说,黄诚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襟,眉眼之间尽是痛苦,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带着乞求地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仪儿安息?” 南宫钥回头看着孟赢,眼神中带着询问。孟赢这才沉吟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和黄夫人欠她的自然要你们自己来偿还。不然就只能让她……” 后面的话孟赢说不下去了,总不能当着一个鬼魂的面说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吧,这样的话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反正以慕雨仪目前的状况来说还不能像活人般思考分辨。 “那仪儿的骨灰……”像是想起了什么,黄诚一下子住了嘴,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下黄诚的泪水止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哽咽道:“仪儿,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将此事了却了。” 此事过去的第二日一早,南宫钥三人便悄然离开了黄宅。所行不过五日便有消息自坊间传来,大户黄家的家主溺井身亡,死前还休了家中夫人,连带家仆婢女一应打发了,只留下个洒扫守门的老汉,并托了信给远亲黄子义。 那黄琴氏被休之后第二日便在黄宅大门的梁上悬了根白绫自缢身亡了,家主黄诚身亡后后院水井不再溢水,那老儿本就觉得蹊跷,再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敢留在黄家,这消息具说就是从那老儿处传出来的。 孟赢问南宫钥这样的结果是否令人唏嘘,南宫钥想了想:“唏嘘谈不上,就是觉得那黄琴氏死得太便宜了。那黄慕氏被她弄得尸骨无存,她倒是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一死了之,过往种种都被一笔勾消了。” 泽弘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南宫钥看他一眼:“不怎么样,就是心里堵得慌,想要说一说。” 孟赢叹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只是那黄诚到不至于一死。” 南宫钥一愣,没有说话。她倒真是没有想过黄诚会去死。 良久,泽弘轻声道:“估计是这么多年他也有过愧疚,时间长了加上那黄琴氏本就非他所爱,这失落与愧疚便也越积越厚,到你让他知道慕雨仪之事时爆发出来便有了那样的一个结局。” 南宫钥转头看着他,语气有些重:“你的意思是说他不过是因为一时意气所以才投井!?” 他笑了笑:“是也不是。” 南宫钥再一次沉默,好半天也没有说话,最后赌气般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两步跨上前与孟赢并肩,将泽弘落在身后。 背后传来泽弘两声轻笑,又恢复成那个轻率模样,一步跨上前来低头看着南宫钥,两条好看的眉毛动了动:“小师傅你生气啦,别生气呀,跟个姑娘似的,我又没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他确实爱那慕雨仪,但死不死这种事也确实是日积月累受不住了才会走的一条路,你让他知道的真相不过是压死驴子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就是这个意思。” 南宫钥嘴角一抽:“你的意思是我脑子不好使?” 他做出惊讶的模样:“我是这个意思吗?你看,你又误会我了不是。”抬起头道:“孟师傅,这,这,我解释不清楚了啊。” 孟赢暗自好笑,这可不是惹了小姑娘不痛快吗。 南宫钥甩过去一记眼刀,可眼睛被拉得太小,没有任何杀伤力不说还莫名的好笑,惹得泽弘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恨恨地咬牙,转身对孟赢道:“师兄,我们两个走快些,这里多了一个人。” 孟赢呐呐道:“你别闹,我这可没盘缠了。” 南宫钥脸一红,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气恼地快步走到前方。 偏泽弘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又是两步上前,还作势要去攀她的肩膀,这一吓,那一口气咻地便消去了。 她抬眼瞟他,见他正讨好的对她笑着,那笑容愰得她眼一花,再回过神来三人都已又其乐融融地走到了一处。 ------------ 第二十章 醉酒 新的一日新的开始,这方踏上寻宝之路的三人离开南梁绕了一圈穿过空乌山向着晋原方向前去。 至于最后的目的地到并不是晋原,而是辐射了那周围的一大片地域,具体有多大一片眼下实在是不太好说,只知道要在这么大一片找个小小的宝物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 老宗师要他们去寻回的第一件宝物是一本“金书”,闻其名知其意,所谓“金书”是一本金光灿灿颇显眼的秘箓宝典,据悉上面记载了许多早已失传的符咒。 那画着金书图样的羊皮卷老宗师曾拿到南宫钥面前让她看过,方方正正,与旁的书籍没有多大分别,唯一不同的是那书皮上镶了一颗宝石,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不可获知。 其实南宫钥实在不觉得失传了的符咒有多了不得,她倒是觉得那书皮上的宝石那么大,不管是哪种材质都定能值上不少的钱,说不一定老宗师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抛开这些不说,这一路上南宫钥老是觉得泽弘看她的眼神有异,时时担心身份被发现,但孟赢就不一样了,虽说不太相信泽弘,但一路上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多少还是有些手软嘴软,对于泽弘虽有防备却不太反感。 再转念想到自己到底是个全国通辑要犯,她眼皮狠狠跳了几跳,觉得很有必要同泽弘长谈一次,顺便说服他打道回府,前提是将钱财留下。 到了夜里,南宫钥心痛地让店家准备少许酒菜,自己先跑去泽弘的房间找他。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门,南宫钥心中膈应,想着白日里从一家看起来装饰华丽的花楼路过时,楼上打扮俗艳香粉扑鼻的妓子们便丢了好几枝鲜花下来,全都砸在了泽弘与孟赢身上,唯有一一个将花朵砸在她身上的女子都对她娇笑道是误会。 当时只觉得好笑,此时这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会这么巧两人竟一起消失,而且不带上她?她想起泽弘当时那笑得弯弯的眉眼,当下心中就腾起一股子气来,忍不住抬脚狠狠地踢了那门框两脚。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含着些笑意:“小师傅同这门可是有什么仇?” 南宫钥转身,因臆想了泽弘携孟赢狂花楼的画面一张小脸正气得发红,咋一听泽弘的声音转身时一脸的怒气还没有消,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气呼呼地瞪着身后的人。 泽弘看她半晌,笑道:“这是怎么了?脚踢痛了?” 她不好意思,装作不在意地道:“用脚方便些。” 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你找孟大师?巧了,他比我出去得还要早,你迟些过来吧。” 她摆手:“不是找他,那个,天色尚早,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惊诧在他脸上一闪即失:“你找我喝酒?” 南宫钥拍了拍胸口,宽大的道袍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又松又空完全不服帖,她抿嘴笑道:“虽说小你些年岁,但觉着咱俩也算是共同患难过的朋友了,喝个酒不算什么吧。” 她看着他,从他脸上又读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莫名有些发慌,心虚地咳了两声。 泽弘缓步上前,高高的身影将她笼在其中,南宫钥抬头,看着他逼近的身体不自觉地倒退一步靠在门上,退无可退,背被门框上镂空的格子抵得生痛。 她抓住门边问道:“你要干什么?” 泽弘笑了笑,俊朗的面容背着光显得眼眸深邃得像无底的海洋,泛着些好看的光:“小师傅不是说要喝酒吗,我今日刚好买了两小坛,既然你来了,我便拿出来一起分享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好,你让开,我才好把门给你让出来。” 泽弘笑了一声,让开身,只见南宫钥像只小猫一样,一下子就闪到一边,用警惕的眼光盯着他。 他摇摇头,大方地打开门,当真拿了两坛酒出来。 南宫钥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买的?” 泽弘带着她向客栈的小院走去,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道:“你来之前。” 说话的当口店家正遣了人上来送酒菜,叩门声有些大,南宫钥大声喊道:“这边,在小院子里。” 回头见着泽弘挑眉看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莫名道:“又怎么了?” 他轻笑出声:“没怎么了,你说现今的贵族在教养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要同她讨论当今世道?还是各方诸候对子女的教育问题?但是后面这个就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她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但当今世道到是可以讨论一二,必竟世道中心站着的那个人她还是了解颇深。 在亭子里择了根凳子坐下,招呼气喘吁吁跑来的酒保:“小哥,待会你看到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位道长麻烦你告诉他我们在这里。”心痛道:“我就问一下啊,这些菜和酒和以退吗?” 酒保一脸的不可置信,确定她是认真的后为难道:“除了这碟花生其余的都不能退。” 除去这碟花生,其余的她都想退,可眼下有了泽弘的酒,她买的这些不是浪费吗。心中哀叹,狠狠心道:“放下吧。” 酒保麻利地将几碟子菜和着一壶酒放在桌子上退了下去,南宫钥脸上堆出些笑:“来,来,来,不要客气。” 她本以为孟赢是同泽弘一起去了烟花地,哪里知道泽弘一个人回来了,说实话她现在有些担心孟赢,她觉得她这个师兄长时间待在山上,脑子虽聪明却与世道不合。 再说他手上没有钱,难免气短,说不定真会被谁给骗走了。 她忧心地想着这些,不免抬头去看优哉游哉坐在她对面的泽弘,试探着问道:“泽大哥,我问你个事,你说一个人要怎么样才会心甘情愿地将身上的银钱交给对方呢?” 泽弘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道:“除了至亲好友便只能是心爱之人了。” 她拿起酒壶要帮泽弘倒酒,被他用手挡开,提起自己买的酒倒了一杯,再给她斟了一杯,举杯道:“今晚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为显心诚好拉近距离南宫钥干脆地一口饮尽,直辣得呲牙,她拍了拍火辣辣的腮帮子,对着泽弘真诚地道:“这不是随便聊聊吗,说到哪儿算哪儿啊。” 看着正小口酌饮的泽弘又道:“你说我们现在关系如何?” 泽弘半垂了眼帘,长黑的睫毛半掩眼睛,又浅浅饮了一口酒才说道:“两位师傅带着我长见识,我很是感激。” 那就是说关系不错了,南宫钥给对方的杯子里添满酒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豪气地一口饮下:“那若我向你借上十个金铢你可愿意?” 泽弘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我这个酒后劲很大的,你这样喝会醉。” “醉?不会啊。”除了眼睛有点花,脑子有些沉跟不上嘴里说的话之外好像也没什么。 她没有去管泽弘,再给自己添了一杯。这酒初入口时辣味过重但后味甘甜,下肚一会便觉得飘飘欲仙很是舒坦,她揉了揉眼睛去看对面的泽弘,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瞧,嘴角上挂着浅浅的笑。 她觉得那笑很好看,便也冲对方笑了笑:“你知道吗,我以前还是很有钱的,我从来不借钱的,可是现在没有办法。” “哦?”泽弘单手支颐,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是吗?” “当然是啊。”南宫钥继续给自己倒酒:“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想买个什么都不会考虑的,不过我以前傻得很。” 泽弘勾起嘴角:“有多傻?” 南宫钥这会子喝得晕头胀脑,不开心的往事一股脑钻进脑子里,忘记了压着嗓子,声音变细带着些酒后的娇憨。她咬着牙眯着眼看他,觉得眼睛发花又甩了甩头:“我不告诉你。”说完用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泽弘引诱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这会子彻底晕了,抓住对方的手紧紧握住:“朋友……那好,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讲。我跟你说,我遇到过一个男人,那是个畜牲!不对,是畜牲都不如!所以你不要喜欢谁,哪一个都不行。” 泽弘挑眉,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我不喜欢男人。” “啊……”她抬起迷茫的眼睛,因为揉了许久,眼皮上的药水被揉开擦净,一双看着泽弘带着迷茫的眼睛又圆又亮,微微上挑,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眼尾也渲染上了一层薄红。 泽弘愣了愣,他上一次就知道她脸上做了伪装,却不知她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生出一种想要将她那两条粗眉毛扯下来的冲动。 南宫钥继续说道:“你喜欢女人啊?这样子可不太好,你娘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她终于完全糊涂了,趴在桌子上说糊话:“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喜欢什么不好喜欢姑娘,听我说,谁也别喜欢,好好爱自己……” 后来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又发生了些什么全然不知,只知道醒来时孟赢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见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眼便矮身坐在她身侧,等她彻底清醒了才说道:“你昨晚喝酒了?” 她疑惑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里的,揉着发痛的头正要回答,孟赢又说道:“你骂也骂了,有些事过去就算了。” 南宫钥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是拼了命也没回想起只字片语,自己从前喝上个两三杯完全没有问题啊,只能说泽弘这酒确实霸道。 看她一脸沉思,孟赢轻轻叹息道:“明明不是你的错,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恨他也是应该的。” 完了,自己定然是说了许多关于周朝的话。 孟赢继续说道:“你心里那么痛总要找个发泄口,这事好歹是出在我身上,你也别过意不去,我不会怪你的。” 南宫钥眼皮猛跳,听这话的意思,她是把他怎么了!?看孟赢那欲语还休的样子她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故作镇定地问道:“我怎么你了?” 孟赢不好意思道:“没什么,都说不提了,虽说是有点痛,倒也还好。” 南宫钥震惊了!?震惊过后就是茫然,难道……果然是喝酒误事啊,她以后要怎么办? 她猛一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抬眼想了想:“好一会儿了,嗯,一个辰总是有的,你可知道现在都几时了吗?” “不是。”她支吾道:“你倒是说清楚,这一个时辰里我对你做了什么?” 孟赢不解道:“何必这么介意呢,你我到底也相处了这么久,关系挺好的。好了,说一下正事,我……” “别说正事!”南宫钥从床上跳下来:“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我还没做好准备。” 说着就将孟赢推攘出去了,反身关上门,一颗冷汗自头顶滑落,她从来没喝醉过,原来她喝醉了是这样的吗?这也太可怕了,倒底是发生了什么?关键是孟赢说算了?他还吃亏了!? ------------ 第二十一章 倒打一耙 门外的孟赢使劲拍门:“你这是什么态度,枉我还给你端了早饭上来,你这个样子太不负责任了!” 门被一把拉开,南宫钥气势汹汹地看着差点跌倒的孟赢:“你想怎么样?说吧!不过先说清楚我昨夜,不对,是今晨到底是做了什么?” 孟赢莫名道:“都说了没关系,哎,早知道我就不提了。”他撸起袖子,露出一排狰狞的牙印,羞涩道:“叫你别问了还追根究底,其实我也不是想提醒你这个,你要记着师兄对你有多包容才行,哎……不记着也没有关系,你跑什么啊?你要去哪里?” 南宫钥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欢快,实在是对孟赢的做法百般不解又气得很,刚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屋,拿起帕子洗干净脸整好容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孟赢:“泽弘呢?” 孟赢再度莫名道:“在楼下喝稀饭。” 南宫钥转身跑到楼下堂子里,看见临窗一个角落,泽弘正端坐着拿筷子优雅地叉一块馒头。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时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静态美,好似以往跟她插科打诨的是另外一个人,虽坐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客栈里却丝毫不影响他那若芝兰玉树般的美态。 泽弘似乎感应到什么,转过头来勾起嘴角对她一笑,她心头一慌憋出个假笑来,清了清喉咙向他走过去。 他将一条凳子拉开给她坐,调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酒还没醒?” 南宫钥正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被他这一问心思一愰坐在凳子边缘处重心不稳摔了下去,他急忙伸手扶住她,看她咬着嘴唇忍着痛挪到凳子上坐下,一副可怜相。 泽弘蹙眉:“很痛吗?要不去找大夫看一看?” 南宫钥忍过了那一阵痛已经好多了,一时忘了自己来找泽弘的目的,挤出个笑看着他:“不用不用,我就这样坐一坐好了,我常常摔,早习惯了,没事。” 他看着她不说话,弄得南宫钥不好意思,只得继续对着他干笑。 少顷,他皱了皱眉,再次问道:“当真?” 她点点头:“当真的。”不自觉地望了望桌子上摆的馒头稀饭。 他笑了笑:“饿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捂着肚子:“没有。” 正说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抬起头,泽弘正是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脸一红:“也,也可以吃一点。” 他已经盛好一碗稀饭放在了她面前:“快点吃。” 南宫钥嘟了嘟嘴,听话地端起放在她面前的那碗稀饭。 抬头看向他,泽弘正在夹咸菜,她正准备伸筷子也去夹些,他夹着的菜已放到了她的碗里,她愣了愣,干巴巴地道:“谢谢。” “对了。”他放下筷子:“小师傅这么匆忙地跑下来是要去做什么?” 南宫钥这才想起了自己跑下来是干嘛来的,顺着话道:“我,当然是来找你赔礼的,我昨晚喝多了,可能有些失态哈?” 他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南宫钥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咽下一口口水,忍住擦汗的冲动。 “那个……”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稀饭,低着头道:“若是我说了什么,那都是乱说的,当不得真,我喝多了会发酒疯说胡话。” 他“嗯”了一声,继续喝茶。她忍无可忍,将碗筷死死拿住,咬牙道:“你可别多想。” 淡淡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凑过来的:“你知道昨夜你说了什么吗?”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心里更慌:“若是,若是说了什么你当怎样?都说是不可信,胡诌的醉话而以。” 听到他“噗哧”一声笑道:“你昨夜同我错钱,还说要许我一个承诺作为抵押。” 仔细瞧着泽弘,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见他笑容话语都颇真诚,她一颗心一下就七上八下起来:“我说要许你一个承诺?” 他偏头道:“是啊,你说我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她被他噎了一句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想了想才说:“不可能,我做人是有底线的。” 泽弘从袖中拿出一条丝制方巾擦了擦手:“让我好好想想要让你为我做些什么。” 南宫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这也太现实了!” 泽弘道:“什么?” 她恹恹地干笑道:“我昨夜醉酒,说起疯话来真是贻笑大方,哈哈,借钱什么的不过开个玩笑而以,而且我能有什么东西好交换给你的,真是说起疯话来我自己都害怕。”说完拿了一个馒头递给他:“快吃。” 他挑眉,看着手中那个留下她几根指痕的馒头,想起昨夜抱她回屋时她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睡着了倒是安静又可爱。 “啪”的一声,一柄白色长剑被重重地放在桌上。南宫钥一口稀饭没包住差点喷了出来,抬头时正对上孟赢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 “为什么要跑下来吃?”孟赢一屁股坐下来,死死地瞪着南宫钥,大有今日不说清楚不行的架势。 窗外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太阳撒下明媚阳光,坐在屋里也吹得一身热气。 泽弘放下茶杯,起身,上楼。 南宫钥将脸一偏,一副不想理你的态度,谁叫他一大早在她面前欲语还休一脸羞涩弄得她生了好大一个误会。 孟赢气得咬牙,使劲拍了拍桌子:“还拿脸色给我看,好,今天咱们都别走了。” 不走就不走,她还不想走呢。干脆低下头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看着她那个样子就来气的孟赢也狠狠地抓起一个馒头,当成是南宫钥狠狠地咬了起来。 好一会没人说话,南宫钥就着最后一口稀饭将嘴里的馒头吞了,看了还气呼呼的孟赢一眼,想来想去自己怎么想的同孟赢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她第一次醉酒自己反应太过猛烈了一些。 虽说他故意装模作样想让她知道她咬了他,且是她追问而不是他小气才提起这件事的,但到底是自己误会了不是。 服了个软:“好了,我只是顺便在这里吃,免得再上楼那么麻烦,再说,你一个时多辰前端上来的稀饭早就凉了。” 孟赢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理我吗。”想了想又道:“你方才同泽弘说什么?” 南宫钥道:“我昨天找他喝酒,就是想把他劝走。” 孟赢瞪她:“瞎胡闹!” 她放下杵在空碗里的筷子:“带着他上路实在是不方便,我怕他怀疑我,要是他发现我的身份去报官了怎么办呢?” 孟赢道:“你想多了,据我观察那小子什么都不懂,还挺单纯的。” 泽弘已派人买了米粮放在破庙子里,算起日子孟达大概已将粮食带回了山上。除却此事,泽弘一路上非但无疑还解决了他们的吃喝大事,他对于泽弘也越发有了好感,更加肯定了此人不过就是一个离家游荡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 她皱眉:“是吗?” 孟赢抚着被镘头噎痛的胸口:“你快给我倒杯茶。” 南宫钥递茶给他:“师兄,以后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最怕猜来猜去猜不到。” 孟赢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真诚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个好师兄。” “就为这?” 孟赢不解:“还能为了什么?” 南宫钥心中鄙视他的不诚实,说道:“你直说不就行了。” 孟赢厚颜道:“这种事哪能直说,直说了还有现在这种感动的效果吗?” 南宫钥看着孟赢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蚊子般小声道:“哪有什么感动,明明就是惊吓。” 孟赢向前凑了凑:“什么?” “没什么。”南宫钥笑着抿了抿嘴:“我说师兄最好了,能得此师兄实乃我幸也。” 孟赢的脸微微泛红,揉着鼻子道:“哼,算你识相。” 却说孟赢所谓的大事,便是他出去了一夜探回的消息。此地有消息说被晋所灭的蒲国境内一处跨入山边的地界有持续百年难除的瘟疫,如此离奇之事算得上是一个大消息。 要知道有关秘宝之地必有秘闻或传说,那些东西并非是不存在于这个世间而只是隐匿于世而以,在去晋原的这一路上但凡是有过于离奇的传说他都不能放过。 既然有了信息此地便不必再久留,三人向着东北方继续前行。一路有许多买卖新奇玩意儿的商贩,泽弘看见新奇的都买些下来,一股脑地送给南宫钥和孟赢。但南宫钥防着泽弘装老成,压下心中的好奇一路上也不过多东看西问,只同孟赢说话。 两人说到当初救下她时不带她上山,偏要让她冷得快死了才带她回去的事,孟赢不好意思,说当时事情就发展得有些荒唐,为了寻她各大城池被搅得天翻地覆,这件事情后来被晋公获知,还闹得魏氏与姬朝差点兵戎相见。若不是她当时快要冻死了,回山上这等冒险的事还要再等上些时日。 但这事始终让教中三人对她有所愧疚,觉得太过折腾她。南宫钥不苟同,她觉得若非孟焦教她早就魂归离恨天了,还能有说有笑地站在这里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将话题转到要不要绕个道行至尹国将泽弘甩掉,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想了想,泽弘已经好一会儿没往他二人手中塞东西了。回头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本没有泽弘的影子。 想要甩掉他甩不掉,这会却自动消失了。二人面面相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南宫钥觉得莫视此事不妥,二人决定倒回去找人。走上了一会,南宫钥猛然发现人群中有几个晋兵,正左右查找着什么,吓得她飞快地转身,与孟赢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齐齐往反方向走去。 他二人身着道袍在这人群中颇为显眼,再加上步伐匆匆看起来行迹可疑,果然后面有人高声喊道:“前面那两人站住。” 孟赢小声道:“在蒲国旧址相见,我先去引开他们。” 南宫钥直想吼,这分明是兵分两路,哪来的哪个引开哪个,还说他是个好师兄,出了事就只能看谁的运气更好了。南宫钥连跺脚的功夫都没有,仗着自己身量小,弯着腰没入人群像条泥鳅似的与孟赢分别往两个方向跑开了。 ------------ 第二十二章 泽弘是高手 若是一直这样跑下去迟早要被发现,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另一边去的方向发出一阵骚乱,她抽出思绪想定是孟赢将人给引走了?那就只能为难他那双小短腿跑快点将人引远点了。 她悄悄钻进林子里,向着林子深处跑去,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望了又望 ,因她莽撞地冲进这片林地,惊了埋头鸣叫的虫子,此刻四周除了她的喘气声是一点其他声音也没有。 她不敢停留太久,开始在心中做起选择题,不知是要继续往下走还是倒回去找泽弘。 私心来说她其实是很怕死,是不应该再倒回去给自己找麻烦的,但泽弘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迄今为止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好了一个随行者的角色,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倒不是说不行,可万一泽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她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默叹一声来来回回地想了很久,南宫钥觉得自己就是在往枪口上撞,最后指引她继续回去找人的非是她的本意,实在是她抛下树枝后得出的天意。 但她其实没有细想,所谓天意也是她有意求之而得来的结果。所以在她奋力奔跑之下天意将她引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繁茂的枝叶恰恰将她遮挡得很好。 而她刚好可以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一柄长刀直直砍过来,深深没入她面前的这棵树杆里,再随着一人奋力一扯,长刀从树杆中抽出,发出“咔嚓”一声斜斜向前倒去。 几片树叶从她眼前移开,她看到那棵树迅速地向着不远处正与几个黑衣人纠缠的泽弘倒下去,也不知她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样,竟然大喊一声“小心”跳了出去准备凭着她那点三脚猫功夫用手去顶住那棵正向下倒的大树。 泠泠剑光闪过,不知道那树是如何被剑挑开,她又是如何被泽弘抱在怀中,只听到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闭上眼。” 她听话地闭眼,他的声音带着点从未有过的肃杀,“ 噗”的一声,是兵器入肉的声音,带着生物死前发出的闷哼声。 什么都看不见,但那血腥的场面自动在她脑子里形成了一副色彩鲜明的画,画上水墨移动,倒下的血肉横溅,飞起来的身手利落,半点血腥未沾。 她想起泽弘冰冷的声音和坐在窗前温润如玉的身影,又觉得在那画卷上方的胜利者是如何一副宛如天人的姿态。就在这时,随着她思绪的飘荡,他停了下来。 手轻轻从她眼前拿开,再说出口的话已带了温度:“没事了。” 南宫钥睁开眼,看着四周绿草地上投下的斑驳的光影,头上一只飞鸟掠过,弄出了好大一声响。 过了好一会,泽弘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害怕了?” 她回神过来,抬头看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他原来这么高呢:“……我头晕。” 他一愣,好半天发出闷闷的笑声,像是努力憋着发出的声音。 她说:“你功夫这么好?” 泽弘看着她:“早说了可以在路上保护你们,现在是不是发现了带着我的好处。” 南宫钥问出心中那个疑惑:“你得罪了什么权贵吗?” 他无所谓地笑道:“也许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南宫钥觉得泽弘绝不是孟赢所说的天真漫烂无所事事的贵公子,准确的说应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如若不然怎么会遭到围捕?就像她有了故事才会有那么多坎坷,才会有那么多秘密。 此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南梁边境小战不断,实在是要不了几年就会被晋国一口吞掉,在这个地方死几个人实在是不正常中的正常。以此来说,两个有故事的人走到了一起势必会造成更加复杂且麻烦的事件,她突然觉得带着泽弘会增加一路的危险度,但是如果不带着他就会饥饱难测,这也是一件影响生死的大事。 她把心中所虑润了润色讲给泽弘听,委婉地表示对方能不能不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当然,若是不忍心他们挨饿要留下点银钱也是可以的。 泽弘也很委婉地表示了拒绝,理由是他本可以独自解决的事情因她的到来而增加了事件的危险度,造成他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而差点丧命,所以在她现在的建议是过河拆桥无情无意的表现。 南宫钥认真一想,这话被泽弘都说完了,她实在是无缝可钻,只能妥协道:“我回去找你是一片好意,明明是你,有仇家还要跑出来瞎胡闹,你说你要不要先易个容?” 此后一路逃亡。 这时南宫钥才发现这个妥协是做对了的,带着个移动的钱包可谓方便妥贴,就连逃跑也可以享受到花样繁多的街边小吃,且泽弘做为一个用起来顺手又贴心的移动钱包还是一个合格的活地图。 看到他听话地戴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银制面具时很欣慰,那样的他无形中有一种神秘感的华贵感,再摸摸自己丑不拉几的脸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二人尽捡些山路行走以避开追踪他们的耳目,可深山里面野兽众多,一不小心南宫钥就被泽弘救了好几次,被他抱着转圈圈已成常事。二十多日单独相处已让她与他熟络了许多,几次兽爪逃生也让她对他亲近了许多。 以前从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天大地阔,如今日复一日的拼命赶路,依旧无法领略这天地间的美好。 好在这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进入蒲国后放下了一半的心。 夜里,天边挂着一轮又圆又亮的月亮,泽弘在月下燃起一堆篝火烤兔子,肉香四溢。 南宫钥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想起十三岁那年对那人一眼定情,现在再想起来未免有些悲凉,这半年以来经历过生死大事,也看过别人的情爱故事,这才觉得当初那一眼不过是在少不更事青春激荡对情爱之事有懵懂期待之下犯的一个错误。 至于她的父母,她被囚禁之前她父亲面色沉重的来见过她一次,而她母亲由始至终也没现过身,也许他们放任她去死,也许也做过稍许努力,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虽说她如今也不如何伤心了。 一道浓烈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她低头聚焦,眼前是一条烤得金黄焦脆滋滋冒油的兔腿。 见她盯着兔腿发呆,泽弘带着笑的声音响起:“盯着那月亮作甚?想吃烧饼?” 她看他一眼,再抬头去看那月亮,果然像极了烧饼。 他转了转手中的烤兔子,看向她:“想烧饼想得都要哭了?” 她一愣,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我才没有要哭了!” 他看着她:“可是眼眶都红了啊。” 她反驳:“没有的事。”凑近他:“是火光,你看。” 他慢慢靠近她,装作很认真的看了看:“嗯,果然是火光。” 她吐出一口气退了回去:“是吧。” 扯下一条兔腿递给他:“你辛苦了半天,也吃点。” 他笑咪咪地接下:“好。” 她专心吃着兔肉不说话,难得她今天情绪不佳,默默地缩在一边洗涤灵魂。 他挤过去挨着她坐下:“知了兄。” 南宫钥转头看他。 他眼睛看着火堆,嘴角噙着笑意,似是漫不经心:“等护送你带到了目的地与孟师傅会合后我要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这倒是意外,听到泽弘主动说起要走,她试探着问道:“你的家是在哪里?” 他看着她笑了笑:“楚国。” 南宫钥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一个小姑娘,别人救了她好几次,说她心里头没有感激和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又能怎样呢,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况且人家还说是因为家事,再说,她这个身份和要找的东西也是不能被人发现的。 转念一想,他这个年纪,家里的事情无非是成家立业,看他长得这么俊俏,嫁给他的姑娘一定也很漂亮。 看着目光深沉的泽弘,她问道:“你娶妻了吗?” 他一愣,看向她的眼中有促狭的意味:“还未遇到喜欢的女子,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也问多了,咳了两声往一旁挪了挪:“也许这次回去就遇到了呢。”目光真诚的看向他:“话都说到这里了,预祝你回去能相上个中意的人。” 他眼睛中有光,看向她时还带着笑意,那是一双时时含笑的眼睛:“那样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只是……也许,再看看吧。” 南宫钥没有听懂,撑着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说来听听。” 他一下笑开了:“就在不久前,有个想救我的姑娘。” 她皱眉想了很久,觉得他这个不久前应该是很久之前,必竟他们相遇以来倒真没遇到什么姑娘,大娘倒是遇到过几个,想来他的口味不至于如此清奇。 ------------ 第二十三章 小惊吓 泽弘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吃着南宫钥递给他的兔腿:“回家与此事无关。” 南宫钥想了想,觉得凭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交情,她若是多说两三句话他怕是也不会生气,便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便不能去喜欢旁的谁了,做为男子便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且不可见异思迁。” 他看她良久,道:“知了兄这是……” 她打断他:“ 人生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但若想要走好,便得有一个计划,这计划中自然是有你的妻儿的,若是家宅不睦必然多生事端,先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这短短一生折了时日在这些事上到底是不划算。” 他似笑非笑:“你这是要说什么?” 她肃穆地看着他,一半脸被火光映红,一半脸掩在黑暗之中:“我是说多情误人误己,你看那个黄诚,我们再说前面镇子那个屠夫,你也听到了,他屠了一辈子的猪,本来生活得很好,有妻有子偏要再娶。 其实何必呢,纳进来就行了,还要休妻再娶,你说他妻子以后要怎么办,他妻子杀了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其实他可以有另外的选择,本来可以安安生生屠一辈子猪的。” 他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南宫钥微微蹙眉:“这和你没有关系,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吗,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偏头道:“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她将最后一口兔肉吃完,起身走到树下,攀着树枝往上爬,等她气喘吁吁地爬到树上抱着根粗树杆时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树杈上了。二人目光对视,她恼火地翻身坐起,再瞪了他一眼,侧了侧身靠在树杆上闭上眼睛不理他。 脸上有东西轻轻拂过,有些发痒,接着便有几道东西轻轻拂来拂去,她眉毛抖了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对泽弘怒目而视。 他收起手里的几片树叶,笑了。 她皱着眉瞪他:“下去,你在这我腿都没处伸。” 弘泽松开手,几片叶子悠悠飘落下去,没入黑暗之中。他用一只手撑着头:“我是说错什么了还是做错什么了?” 她反问他:“你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 他又是一脸认真,想了想才说:“之前说得好好的,一切的不开心都是我那一句没想法开始的,你生我这个气?从这个你便觉得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 叹了一口气,泽弘认真地道:“有时候没有想法是因自己心意还未确定,而且那个姑娘好像也不喜欢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再说,你如何觉得我没有应你的话便是一个坏男人呢?若是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便是真的喜欢。我认定的事便不会变,在感情上尤是如此,我的心只够装得下一个人。” “……你……”南宫钥觉得他那透亮的目光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她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抬起头看着并不能看穿的层层叶障:“我不是那个意思。”叹了口气再看向他:“当兄弟的多提醒一句而以。” 当天晚上,泽弘去树下睡下后,南宫钥坐在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泽弘的那句话在她听来很是稀奇,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是一句多么动听的情话,以她多年听闻各阶级女子茶余饭后的各种抱怨总结出来,这世上的男子但凡能多纳几房妾室便绝不会有人会主动少纳几房,唯一会少纳的原因只可能是他纳不起或者有隐疾没法纳。 可今晚第一次听如此谬论,她真的是不敢相信此话会出自一个男儿之口。他的思想真是标新立异,实在不能不让她内心产生震动,生出倾佩之意来。若世间男女个个如此,那这世间会是多美满。 她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半卧的姿态继续总结。 于女子而言,若真可以一世一双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渡过未偿不是一种幸福。 但是可能吗?黄诚那么爱慕雨仪还是纳妾了,至于周朝就更不用说了,一想起他送的那些个小玩意儿说的那些情意绵绵的话,那些执手出游,策马飞驰的画面,她就觉得像是一种讽刺。 他连黄诚都不如,从未许过她未来,她却将未来都想了个遍,最后他的未来却与她完全无关,不对,也不是完全无关,还是有关的,需要她的成全,需要她拿命来成全。 再多的,如她父亲,不是也有几位妾室吗,再如她伯父,所纳的如夫人比她父亲只多不少。她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嘴角弯出个讥讽的笑,她倒真是想见一见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爱,可惜,她想那多半是一种幻想,如同泽弘,今晚对她说的那些,她是不相信的。 倒不是说泽弘说谎,而是他能不能履行自己所说的话还有待时间见证,这不是他的问题,是这个世道的问题。 她也不是看不开,若没有经历过周朝那件事,其实她可以看得很开,她想象的未来中就有周朝的如夫人们,她也想象过要如何与她们和睦相处,甚至还想过她如果有了孩子绝不会偏心,也不会对庶出的孩子不好。 如今再回想一遍,她还真是可笑,还有一点卑微。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当她慢悠悠的热醒过来时,阳光正透过茂密的大树枝叶在她脸上投下一点一点从树叶缝隙中挤进来的光点。她眯了眯眼睛,有点奇怪是眼前的树叶时不时扭曲一下,一会遮住那点射向她眼睛的光,一会又留出一个空隙正好让那点倔强的光钻了空子。 脑子清醒了一些,也不知此时何时,她定睛一看,一个激灵,全身发麻,冷汗自头顶唰的冒出来。接下来她已经从树上掉下去,来不及做什么心理准备,她只知道自己在大叫。 接着,她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双手自然地勾住对方的脖子,好半天思绪才回笼过来,这时才感觉到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如雷如鼓。 她抬手抹掉一头冷汗,吁出了一口气,手也软搭搭地滑了下来,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又过了一会,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来,对上泽弘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 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双手往脸上一摸,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惊出一头冷汗。 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泽弘先开口,声音中没有惊讶,带着惯有的笑意:“知了兄原来长得这么眉清目秀的。” 南宫钥松了一口气,好歹他还以为她是个男子,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实在是……因为我长得过于眉清目秀没有男子气概,师傅怕我在历练的路途上被人欺负,故而才做些打算。” 泽弘:“……” 她头也不敢抬,指了指刚刚跌落下来的树杈:“那上头有一条……”身上又是一阵发麻,她实在是不想去想刚才看到了什么。说起来她胆子很大,可独独怕那种软绵绵的肉虫子。 泽弘抱着她离大树远了一些:“所以让你睡在地上,你偏不听。” 她脑子里想起十日前被他斩于剑下的一头猛虎,月黑风高,空气里全是浓烈的血腥味,老虎脖子上汩汩流出的温热血液染了她一身,那时她已被吓得不清,抓住泽弘的双手半天挪不动脚步。 实在是太可怕,从那以后只要在野外她都爬到树上睡觉,虽说睡得不安稳,到底放心。可从今日以后,这树上也不太平了。 一路继续向前。 虽说这蒲国旧址现在已被晋国吞食,但必竟曾是一国,实在是面积辽阔。南宫钥与孟赢只说好在蒲国汇合,可具体在哪里当初没有说清楚。 现在只能向着目的地走,总会在那一处相见,她也可以在路上多多打探一下孟赢所说的那个传闻。至于容还是要整的,同泽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她当然是信得过泽弘的,但别人又不是泽弘,万一哪个过目不忘的曾在半年前的某处看到过她的通缉令那可是要命的。 她拉了拉背后绑得过紧的束胸带,决心要在路上找一家客栈好好洗个澡。也是奇怪,这大热天的,难道泽弘不怕热?路过好几条清澈诱人的小河他居然没有心动地想要跳进去畅游一番? 她就不说了,实在是现实太残酷,可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这么想着,眼睛已经瞟过去盯着他平坦的胸膛看,又顺着胸膛往上移动,宽阔的肩,再往上,喉结。 她摇摇头,她怎么会怀疑他也是个女子呢,虽说他那张脸很好看,但如果哪个女子真的长得这样强壮,还有喉结,估计是嫁不出去的吧。 泽弘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你在看什么?” 她已经这样子看了他好一会儿了,只是思路还转不过来,她问他:“女孩子也有长喉结的吗?” 他看她半晌,轻笑出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问的什么傻问题呢。” 她不再问他傻问题,转而问了一个比较实在的问题:“泽弘大哥,你说你是要跟着我们去看稀奇的,可是你这一次把我送到了就要离开,所以这一趟你是在帮我?” 泽弘正要开口,被她将话截断:“你路上遇到仇敌,说实话,我觉得你一定有什么深刻的故事,其实你可以告诉我,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我也一定如你帮我这般帮你。”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将脸上的面具拿开,露出已闷出一层薄汗的脸,有一道汗水自他头顶蜿蜒流下,被他浓黑的眉毛截了胡,如羽毛一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南宫钥在心里头告诉自己,都说美色误人,果然误人,即便是她对他没有什么别样的想法也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 第二十四章 共浴 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出健康的光泽,看向她的眼睛中有明亮的光:“能有什么故事?我们走过的那一处本就乱,上一次你问我是不是得罪了权贵,其实我觉得是露财吸引了盗贼。” 南宫钥不信,将他打量了一番,道:“是这样吗?盗贼穿得倒是很整齐统一。” 他笑:“你不信?其实我真的就是一个纯真的富家子弟。” 南宫钥:“……” 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恒古不变,在这乱哄哄的世道尤其如此,说不准被谁盯上就在某处将命丢了也是有的。若是在路上遇到盗匪,要钱还是要命这个话题真是一件让她难以选择的事情,因为无论是回答要财亦或是回答要命,其实都是要了她的命。 对于沐浴的炙热梦想终于实现,因为泽弘要出门买点路上用的干粮顺带还要去办点私事,南宫钥鼓励他再买点夏日里正合口的玫瑰酪回来,因那糕点要现做现卖,估计得耗去泽弘好些时间。 等泽弘一走她便让店家准备了一桶热水,准备好好泡一个澡。 关好门,取下头上的发带,一头长至腿际的青丝如泼墨般顺着光滑洁白的肩头轻滑下来,随着束在胸前的白布被她一圈一圈松开,将房间隔成两处的屏风上出现一个玲珑有致有妙曼身影。 再过四个多月她便十七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身材扁平的小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姑娘了。她将自己整个埋进水里,从水里浮出来时细长的眉毛与长长的眼睫上全挂着水珠,眨了眨眼那些水便顺着湿润的脸庞流下来。 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捊到身后枕在浴桶边上,露出的大片白晳皮肤即便是晒了太阳也还是没什么变化,这一点她倒真是要感谢她母亲,遗传给了她这样白若凝脂的好肌肤。 门外有些嘈杂声远远地传来,南宫钥此时正泡得舒服,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那些声音有何异处。 “碰”的一声,门被毫无征兆地撞开,她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拿衣服,奈何那衣服被她挂在挡着浴桶的屏风上,手指还没碰到衣服角泽弘已一把拉开屏风,她忙缩回水里去,看着泽弘开始宽衣解带。 泽弘的这一举动着实将南宫钥吓得不轻,她完全不知道这样一个情况要如何去应对,不知是水太热的还是太过生气,整个脸一下全红了。 脑子里混乱地想着到底是应该怒斥他出去还是应该缩在浴桶边上哭喊,可她自知此时此刻自己身份是个男子,但即便是男子也该要说句什么吧。若是男子会说什么呢?她看到他脱得只剩一件裹着身体的里衣,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泽,泽弘大哥,我用过的洗澡水已经脏了,你,你,你先出去叫店家给你准备,我这就起来让你。” 泽弘已脱完上衣,光着膀子往水里跨了,说道:“都是男子就将就了吧,也不知是怎么了,外面有许多晋兵查房,店家正在应对,估计没有时间给我准备。” 南宫钥一惊,若被发现了她倒知道自己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一时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泽弘已坐了下去,对她道:“这桶子够大,你往旁边挪一挪。” 桶里的水哗啦啦地溢出桶外,她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了挪,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大气都不敢出,透过水面上氲氤的温热水汽并不能清晰地看到水下,可眼下这情况还是让她不能自自抑地紧紧地盯着泽弘。 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看她皱着一张红润的小脸死盯着自己,道:“怎么了?你可别这样盯着我,大不了下一次不同你挤了。” 她脑子乱哄哄的,胡乱道:“你洗澡都穿着裤子洗吗?” 他愣了愣,挑眉看了她半晌,默默点头道:“对,这是我的习惯。” 她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也不知自己问了个什么白痴问题,尴尬道:“真是个好习惯。” 心“呯呯”直接,南宫钥觉得它似乎都要从口中跳出去了一样,她死死按住心脏的部位,抿着嘴眉头皱了起来。 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吵闹声已到了他们这一处,门被拍得“咚咚”作响。 南宫钥一下警惕起来。 泽弘慵懒地问道:“是谁?” 门外是酒保的声音:“小爷,有几位军爷正在追捕逃犯,要检查一下房间,请您开一下门。” “这样啊。”泽弘不悦的声音响起:“我正在洗澡啊,要不请几位军爷检查了别处再来我这里吧,总要给我点时间整理一下吧。” 门被粗暴地踢开,被泽弘一撞之下坏得差不多了的门栅直接断落在地上,伴随着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老子要检查还等得到你洗干净!有本事使起老子的嘴来了!” “别怕,先在水里避一避,躲在我身后,冒一点头出来呼吸即可。”小声说完已拉着南宫钥换到了他身后的位置。 她现在的脸可是一眼便可被认出来的,因为要避开晋兵的视线不得不紧紧挨着泽弘,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的接触,水温一下子升高,烫得人心慌。她又紧张又不安,但不知怎么的,有他挡在前面她那微微轻颤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屏风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倒的,露出里面正泡在水里光着个大膀子的泽弘,他双手护在胸前满脸的惊慌失措。 “妈的!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几个晋兵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屏风后骂着出门去了,酒保小心跟在后头,再小心地将踢坏的门带上,一脸的心痛与惶恐。 背后的南宫钥身体在晋兵推倒屏风的一刹那变得紧绷,好好的过了这半年,她越发对生留恋,不想死的念头死死抓住她的心。她浑身由热转凉,当初那种死亡的威胁感随着晋兵的离开从心头滑过。 泽弘挪开身子,看着像受到了惊吓的小猫般的南宫钥:“没事了,我就知道你年纪小,一定会被吓着。” 他双手靠后撑在木桶边,眼风扫过她转而看着倒在地上的屏风:“不开心的事我从不记着它,倒是眼前的这桶热水让人愉悦,也更加实在,洗了澡整个人都舒服了,活在当下真不愧是一句至理名言。”他哼笑了一声,轻声道:“你说是吧,知了兄。” 南宫钥继续保持双腿曲于胸前,双手紧紧环抱双腿的姿势,有些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看着别处:“我说,这澡洗得很舒服。” 说完哗地一下站起身,身上带起的水珠瞬间落下,如珠玉散落,溅起水花朵朵,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水面尚未平静,她也还在发懵,他已伸手从地上捡起衣物拉起屏风隔开了房间,走到外间两三下将衣服套在身上,转身出门之时轻轻问道:“我在门口想一想晚上吃什么。” 直到泽弘出门很久,南宫钥还坐在浴桶里,这个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多能容三个人坐在里面,但也是同她一样娇小的女孩子,想起刚才泽弘坐进来后那些不可避免的接触,她的脸一下红得滴血。。 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她一直在水中暗示自己是个男人,是个男人,直坐到浴桶里的水变凉了她的心也静了才从水里出来。 泽弘刚才说吃饭,是了,刚才有晋兵在这一处查探,只能在房里吃了。 她穿好衣服又坐了一会,慢慢将脸上的容易好,慢慢地走过去开门。每走一步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泽弘当她是个男的,她也当自己是个男的。 使劲咳了两声,喘了两口气,她这才大方地拉开已经坏掉的门。 还在想着见着泽弘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本来背对着门口的泽弘已经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刚上树梢的浅浅月色般朦胧的笑容。 门外传出食物的香味,她又咳了一声,抑制不住耳尖发红,强装镇定挪开一点好让他进房。 泽弘将门轻轻掩上,回身转来坐在她对面:“刚才店里跑堂的从门口路过我便将菜叫好了,你看看行不行?待会吃了饭我再去叫他们将房里的水清一清,再将门大概修一修。” 桌上的菜二荤二素外加一个汤,菜色虽不特别,倒是搭配得很好,也是她爱吃的。但南宫钥现在哪里有那个心情,囫囵吃了几口,算是将饭吃了。 泽弘开口说道:“先前的事我打探清楚了,听店家说是这镇上的一名少女突然发疯,将在此执行公务的一个都尉给咬伤了。” 南宫钥啊了一声,疑惑道:“那女子莫非是得了疯狗病!” 泽弘给她盛了一碗汤,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端起来喝掉,嘴角扬起一点笑:“不清楚,只知道人没抓住,而那个被咬伤的都尉被咬后不多时便去了。” 南宫钥不解道:“怎么会?被咬了一口就死了!?” 泽弘漫不经心地拿筷子夹了些菜给她,都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吃掉了。他嘴角噙笑,点头道:“是啊,不过也是与我们无关的事,只是因这事这一处有些乱,明早我们早些离开吧。” 南宫钥将碗中的最后一口菜吃掉,点点头:“好。”知道那些晋军的目的后她也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冲着她来的就好。 拿起筷子正要去夹菜,似想起了什么又缩回了手,看了一眼泽弘后微微低下头:“明日要早起,那我就先去把床铺了,你记得吃完饭让人来修门。” 房中只有一张床,知道是因为店里没多余的房间了,能空出来一间这样的房已算幸运。南宫钥也不敢回头去看泽弘,自己从床上抱了床被子就地打铺。 一边铺还一边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 泽弘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棉被,一笑:“我也讨厌与人合睡,不过这大热天的睡地上凉快,这好位置你就莫要跟我抢了,虽说你是小师傅,但我在路上好歹救过你几次,我年纪比你大,就当是尊老,让让我呗。”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是求仁得仁,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自然,她是愿意睡床的,既然泽弘喜欢睡地上那就太好了。 ------------ 第二十五章 半夜跑路 直到入梦之前她还在感慨居然有人喜欢睡在地上,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倒也好,不争不抢,人人都得其所好。 半夜,南宫钥睡得正好,突然觉得有人在摇她。 勉为其难地半睁开眼睛,透过房间昏黄的烛光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伸手拂了拂对方垂在她眼前的长发,翻了个身继续睡。 泽弘极有耐心地再次轻轻摇她,南宫钥终于极不耐烦地睁开了双眼,带着点不清醒的怒气:“干什么?” “快起来,我们赶路了。”他将垂落下来的马尾拂到肩后,以防止它再一次影响到南宫钥。 南宫钥嘟了嘟嘴,闭着眼睛道:“天还没亮,还没到五更天吧,你是不是在说梦话。” 泽弘的声音里浸出了笑意:“你才是在说梦话,我们得赶路了。” 说了这许多话,她终于清醒些,恹恹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难道晋兵又回来了? 烛火昏暗,他的声音极轻:“遇到一点情况,放心,没有太严重,但是必须要走了。” 南宫钥心道果然是有危险了,速度极快地从床上跳起来,将外袍往身外一套,系带一系,说道:“走吧。” 泽弘感叹道,不知道她是有多怕死呢。突然想起几日前她回去找他,为了他去顶住那样粗壮的一棵树时是多么的勇敢,心里有些从未有过的情绪一滑而,快到他抓都抓不住。 她已走到门口向他招手:“快一点。” 他指了指窗户,拉开一点从上往下窥探,只见着楼下店门大开,烛火点得透亮。照理说,若不是有了大单,是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店家还会大开店门的。 店门外的店招下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位双手操在一起的少女,似乎很不耐烦,时不时走上几步又倒转回来。 过了一小会,有一个侍从扮相的人从店里面跑出来冲她点了点头,少女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随后进了店门。 南宫钥伸长脖子看:“我们是要避开他们?” 泽弘回头,没料到她会贴得那么近,嘴角贴着她的发际擦过。 她感到额头的温热,未作他想,抬头问道:“为什么要避开他们?”恍然大悟道:“是你的仇家!” 这个角度实在是微妙,她昂着头,嘴唇微启,而他正低着头,嘴角还残留着她额发的余温,四目相对,实在是一个亲吻的好角度。 泽弘轻咳了一声,耳根有些发烧,好在烛火昏暗她发现不了,其实估计艳阳高照她照样发现不了,继而又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楼下,店家正在让人关门,仔细倾听,门外转角处连接一二楼的木梯正发出轻微震动,已经有人上楼来了。 他将窗户大开,伸手揽过南宫钥的腰:“得罪了,还有,别出声。” 话音刚落,他已跳出窗外,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她本想回头再看一眼,被他拉着就跑。 南宫钥一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能心事缜密地想着他说的‘得罪了’是个什么意思?大概是顾及着她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吧。可其实她这个尊严早在山林遇险被他抱着转圈圈时就丢去喂狗了,而且她作为一个假男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这方面的尊严,即便她是个真男人,在生死大事之前以她的经历和想法这点尊严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扔掉。 迟疑着问出了心中的那个疑惑:“难道是你身上没钱了才想到半夜跑路?” 泽弘看她跑得吃力,一把将她拉过去背在背上:“当然不是,店家的钱我白日里就结给他了。 她抓不太紧他的衣服,只得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泽弘沉默了一下,就在南宫钥以为自己想到了什么的时候听见泽弘发出一声轻笑:“不过是认得而以。” 乌云将月亮挡了一大半,是很适合逃跑的一个夜。二人在镇子东侧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匹马,泽弘毫不犹豫地留下多于马匹两倍的价钱的银钱,二人策马而去。 他们刚刚离开不久,在客栈住的房间就被敲响,先是轻轻几下,接下来便是不管不顾的使劲捶打,直打得店家的心尖尖跟着颤,果然,傍晚才修好的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屋内已空无一人,唯余乱成一团的床单、棉被,与床上残留的余温。 泽弘打了一个喷嚏,引得南宫钥回头看他。 他低头:“怎么了?” 南宫钥说:“你今天是不是穿着湿裤子在门外站得太久,伤风了?” 他说:“那为什么你要让我等那么久呢?” 她咬了咬舌头,早知道就不问这个问题了。 南宫钥伸手去摸马耳朵,被黄马喘着气甩开。她说:“这马跟我下山时用来拉车的那三匹马一样瘦,不过好像更没力气,那几匹马在我们下山后被卖掉了,不过也没够上几顿饭钱。” 泽弘夹了夹瘦黄马的肚子,那黄马勉强加快步伐,不过几步,又慢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喘着粗气的黄马,无奈的说道:“要是当初我遇到你这样的好买家就好了。” 正说着话,泽弘突然将缰绳拉紧,她向后一撞,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被他二人骑着的这匹黄色瘦马在原地跺着脚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察觉到他的气息有变:“怎么了?” 本来刻意避开她腰身的手再次将她揽紧翻身下马,泽弘随手将牵马的缰绳套在街边一户人家门前的矮桩上,拉过她快速隐于黑暗之中。 不多时,几个巡夜的晋兵打这里走过,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 一个说:“这事还真是没完了。” 另一个说:“有什么法子,谁叫死的不是你呢。” 又一人“噗哧”笑出声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先前那个声音道:“你小子半夜三更乱开什么玩笑呢,都说那东西……” 后面的话说得有些小声,躲在暗处的南宫钥听不太清楚。待人都走远了去,她抬头问泽弘:“他们说什么?” 泽弘说:“他们说那个不是人,说是什么邪物。” 两人赶紧上路,想着前面不远就是山路,到下一个镇子之前在山林里总是能更好地隐藏一些。可不过刚拐了一个弯就又遇到一支巡夜的地方军。 看样子这个都尉的死很要闹上一阵子,镇子外估计设了关卡,泽弘要想走易如反掌,可南宫钥就不一样了,那本全册都用手工画代替文字的褪色锦布剑谱在她半猜半蒙的状态下虽说也练完了,还得了她两位师兄时不时的点拨,可到底有没有练成真是很好说。 她什么都不会,除了切菜时多玩得了几个花样其余的恐怕没什么用处,届时要想冲出重围恐怕很是有些难度,于是乎她艰难地看向泽弘,用一种‘你拿个主意吧’的眼神逼视着他。 他低着头,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那常常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声音响在寂静的夜色像散落的珠玉:“看来只有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走,我身上只有孟大师给的一张符,既然能避开慕雨仪那对抗这种东西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她实在给不了什么专业性意见,但是觉得不回答又不好,必竟她现在是他二人中间唯一的专业人士。她抬头看着依旧被乌云掩了一半的月亮,睁着眼睛把瞎话说得滴水不漏。 其实她倒没有瞎吹,这事有关生死,她的把握有凭有据,全来自于对孟赢的本事的相赖,更何况她还有老宗师给她的护身符。 南宫钥认真地看着他在夜色里并不太分明的脸:“你是想让我用介引术去查探一番?” 泽弘的笑声轻轻响起,南宫钥几乎都能照着这笑声在他脸上勾勒出他那淡色的薄唇向上弯起的弧度,以及微启的唇角露出的洁白牙齿。 他确实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的情况对于南宫钥来说并不太妙,她本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事情原来会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时间耽误得太久也不知道孟赢那一处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 如今孟焦教因为泽弘的原因也许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她不可能一直同孟赢在外头无休止的耽搁,总不能过上几个月再伸手向泽弘要钱买粮吧,关键是泽弘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再见也不知何时。 她真的很担心孟赢会将她甩在寻宝处自行回去,而以她的看法,老宗主做此安排就是看准了她哪里都不能去,又要保命,只能拼尽一切带着宝物回去。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将宝物护送回山上还不好说,要是自己路上出个好歹要怎么办,必竟要钱还是要命对她来说真的是一道送命题啊。 何其无奈! 眼下的情况她是走不出去的,她思忖着,若是不将眼前的事处理了又会怎样,思来想去,权衡轻重,她慎重地答应了。 时间有限,她又寻不来哪处冤气最重,好在泽弘做事总是有始有终,从不会给她摆什么难题,她都觉得当初跟着周朝的那些人要是个个都是如此人材,他早就平定天下大权在握了。 不过若真是有如此多这样的人材,按照如今这个世道,恐怕也差不多都划地为王了,世道许是更乱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泽弘此人绝非池中物,他说他是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那她就当他是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好了。他救过她好几次,她也识得好歹。 所以人还是要多相处,若是对方很好,相处融洽,自然就能发展成朋友、兄弟姐妹或是恋人,再不济也可成为亲戚,比如自己不合适就介绍给家里合适的适龄男女青年,总能成其一段好事。 想想看虽然大师兄长得膈应了一点,不过人还是很好的。南宫钥突然发现身边有三个大好青年,而后又忧愁没有买家接手可以让她牵线。 再一细想泽弘还是算了,人家已经有一个考察对象了。如此看来只剩两位师兄婚恋成迷,未来一片大雾迷漫不可视见,试问哪家姑娘会嫁到孟焦教去,整日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还时不时得在山野里捉兔子;河里摸鱼;树上摘果子;地里挖野菜呢?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了。 ------------ 第二十六章 躲藏与听书 跟着泽弘躲躲藏藏地绕到镇子另一头时天边已亮起一道光边,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柔和宁静的蔚蓝色中。两人绕到一处破屋后面促膝品尝泽弘打包带出来的一包茶点,南宫钥实在是打心眼里对这个人钦佩得不行。 咬了一口又酥又脆的千层酥,中间的糖心在口中慢慢化开,人不到特殊的时候是感受不到普通食物的美好的。当然这对于她来说不存在,她特殊的时候不是一般的多。 自从捡回一条命后她已感激不已,在经历过濒临饿死与在山上闹了几个月饥荒的情况下后,如今肚子饿了能捧着这一口香酥的糕点实在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当然,如果蚊子再少一点,就更满足了。 他递给她一个水囊,她接过来大口喝了几口,顺手递给他:“你也喝点。” 泽弘接过水囊,盯着看了半晌,默默地将水囊口塞好,再默默地拿起一个薄饼吃了起来。 几只蚊子嗡嗡地飞过来,欢快地在南宫钥头上跳舞,大概是庆祝找到了好东西可以大吃一顿,正要歇脚,一股狂风卷来,几条小命转瞬呜呼。 她头发被他带乱,碎发散在粉嫩的脸旁,两人身旁招展的花树上纷扬起黄色的花瓣,撒落在南宫钥的头上。 他仔细看着她的脸,用手比划道:“其实你知道你这个不叫做易容吗?” 南宫钥挥开他的手:“你说我们蹲在这里是干什么呢?”她指着自己的脸:“你觉得我会被通缉?” 心里面打鼓还要佯装镇定,做贼不心虚一定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好在,她正好有这样强大的一颗心脏。 昨夜跟着泽弘跑了一夜,她当然是要躲的,开始太急没注意到的事走着走着就发现了问题,她被缉拿的这个事泽弘是不知道的,泽弘为什么也要躲? 泽弘自然而然地说道:“我不是要躲那群到客栈来的人吗,他们要是纠合了地方官员来找我怎么办?” 她好奇:“为了找你还去贿赂地方官员?” 他啧了一声,半偏过头看她:“人家有钱啊,有钱要耍无赖多找点人帮忙不是挺方便的吗,无赖是什么,你懂得吗?” 她点点头:“深有体会,我有个妹妹,无赖到极致,只要是我喜欢的最后都会变成她的,可我却没有办法。” 他问:“她抢了你重要的东西?” 她想了想才回答:“没有,物件什么的我也不太在意,她最后抢走的也是最不该在意的,不是个好东西。” 他说:“你当真不在意?” 南宫钥重重地点头:“不喜欢我的我为什么要去喜欢?不喜欢我还会伤害我的我难道不是应该厌弃吗?” 她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半似真心,半似假意,只是故作无所谓的语调里带着一点伤心的情绪。 他淡淡的嗓音中带着点气恼:“若是我,虚情假意的人绝对不会放在心中。” 她看着他脸上带着愠怒,心里想他居然知道她说的是一个人,是不是那个他正在考察的对象伤了他的心?情况如她这般遭吗? 早晨还算凉爽,南宫钥拍了拍身后怎么也拍不干净的泥巴地,准备坐下来与他来一次促膝长谈,以打消他如此不积极不乐观的感情观。 清了清喉咙正打算着如何来一个漂亮的开头时,眼光眄到街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南宫钥用手肘碰了碰泽弘:“你的面具呢?快点带上,别嫌热。” 泽弘看着由远及近的那人,拿出面具戴在脸上。 待那人走近了南宫钥才发现是一个说书的先生,五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在他们蹲点的破房子里摸出来一张残旧的桌子,再将自己带来的那把椅子放好,摆好摊子开始等生意。 左右望了望,看到身后不远处黄花树下的两人,带着点讨好的笑点了点头,手中竹骨折扇“哗”地一声打开,说道:“二位请稍等,再上几人在下就可以开始讲了。 南宫钥恭手道:“先生,我们等得。” 对方再次点着头向二人揖了揖,转过头去故作高深不再说话。其实从南宫钥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讲书的老先生正从袖子里抖了个馒头出来,估计从正面看过去正被那个干馒头噎得说不出话来。 街道两边陆续有人开始摆摊,南宫钥小声道:“这个地方是个市场啊?人来人往的会不会更加不安全?” 泽弘理了理收得紧紧的衣袖口,暗红色的圆领衣襟配着他戴着银色面具的样子像是魅惑人心的妖精。 他轻声道:“人多才好,哪个逃命的会往人多的地方跑呢。”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驿站:“那个死了的官就在那里头,用冰镇着,这天太大,估计这一两日再找不到那女子就要运回去了。” 他看着她:“你不能看到冤气,但若是新死的人呢?魂魄未散,是不是也能用介引咒?” 南宫钥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有魂就有残识。”只是她重未做过,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能不能找到他们要的真象。 “我们要在这里坐到晚上?”南宫钥皱了皱眉头:“太热了。” 泽弘道:“这头上有大树,前面有书听,左右两边有遮挡,又是个四通八达的市场。可蹲点,可跑路,多好。晚些时候我出去四周看一看,没有危险的话就带你去吃点街边小食,喝点冰镇的果子酒,这样子是不是也挺不错的?” 听他一下说了多么多,南宫钥只来得及点头点头再点头,脑子里随着他的话闪现过他说的那些这样那样的吃的,不馋也被他说馋了,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倒三角眼看着他。 他一下又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头:“刚刚正说着,你这个不叫易容,这个叫毁容,什么时候我来好好给你易个容。” 她怀疑地看着他:“可是我的工具不多。” 他故意沉下脸去看她:“你不相信我的本事?” 南宫钥想了想,反正已经丑到了这个份上,再弄也不过是另一种丑,也许丑过去丑过来的还能丑出一种新的气质。 太阳升得老高,蝉鸣声此起彼伏,街边小贩吆喝声四起,整个这一方热闹起来,行人渐多。听到前方的说书先生将扇子一收,醒木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故事开始了。 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了好一会南宫钥才听出来这讲的是楚国的公子申,说的是此人有勇有谋,忠君爱国,年经轻轻领军若神,与别国开战赢了数场…… 她不太知道这位楚国公子,十五岁之前她没有走出过南宫家的封地,再之后一年她没有走出过周王宫,天下之大虽在她理论认知之中却不在她实际认知之内。 这国的公子那国的公子,聪慧如何,善战如何,她知之甚少。今日听这老先生这么一说倒对这位楚国公子有了些好感,此等人中龙凤,实乃难得。 围在说书先生前面的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人说道:“那公子申如此作为,不过是冲着楚国的王位去的。都知道这楚国内乱不断,老子与儿子抢老婆,你说他不是想趁乱建立军功,笼络人心,鬼都不信。” 另一位麻布衣衫的青年学子不满道:“此人忠君天下皆知,你说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不要掺和到这里头来。若真是为王位,他早就夺了太子之位了,何来三请三拒之说。” 那人怒道:“不过欲盖弥彰而以!这些诸侯个个狼子野心,生的儿子也是些黑心肝的!” 南宫钥摇了摇头,拿过几片叶子当扇子扇,用手挡在一边嘴侧同泽弘说道:“这公子申是个人物,可惜了。” 泽弘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她说:“天下之大,所有的人都有一颗狼子野心,若是有这个机会,谁不想一展抱负呢。” 泽弘道:“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南宫钥摇头:“他若真的处处出头,不成为那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泽弘挑了挑眉,继而笑道:“何以见得?” 她认真地说:“那位楚国公子若将狼性灭了,难说不会被其他狼当成食物吃掉?当然也不是说他没有其他选择,那就是真正退出这权利场,若舍不得,又谈什么不想争。” 泽弘轻轻点头道:“这政治你倒是看得透彻,可人人都有无可奈何的事,活在这世上都有责任,有顾虑,有感情,不仅仅是欲望。” 她偏头看他:“可这世道太乱了,这天下恐怕不日都将易主了。责任什么的当然要谈,但若在权势的中央更多的是要够狠够强。” 他面色凝重了些:“你敢说这个。” 她冷冷一笑:“本是事实,为何不敢。” 那说书先生已在众人的争论声中结束了这一段,开始进行了另一段当今天子的风流情事。开头一过便入正题,讲的是如玉般的美人南宫钰如何得到君心,如何宠冠后宫。 底下有人问:“那为何没娶了当夫人?” 先生摇头晃脑道:“难得如此痴情帝王,奈何这美人体弱多病,天子之泽之下本就承受不起,若再封了名号只怕会香消玉殒……” 讲书的接着说下去,南宫钥撑着脸听着,末了轻声道:“她有个双生的姐姐,取名为钥。”她是说给身旁的泽弘听:“你看,最初时这二人的名字上就体现了她二人命运的不同,一位是美玉,一个是铁皮。”她摇摇头:“可能世人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叫做钥的人存在吧。” ------------ 第二十七章 入魂 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南宫钥说:“你看,这世上的人都喜欢好的故事,可是有些东西表面上很好,背地里却散发着恶臭。” 泽弘静静地听她说完:“不好听的话我出钱给让他别讲了。” “啊?”南宫钥回神过来:“别,我也没说不好听啊。” 见他高深莫测地望着她,假笑了两声:“这天子的风流韵事也难得听到,好在这里够偏远,能听到这样的故事实属难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好好听听,说不一定对你追求那个心上人有帮助。” 这是什么人啊?她刚刚不是很伤情?泽弘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她,觉得有趣,脸上又溢开一丝笑。 南宫钥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干巴巴地道:“快听故事,先生讲他们的闺房之乐了。” 泽弘用看着她:“你对这个感兴趣?” 南宫钥一愣,清了清嗓子,继续干巴巴地道:“感兴趣啊,是个男人都感兴趣。” 泽弘脸上的笑意更深,还饶有兴致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看着她目光开始闪躲,这才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终归这一天泽弘是食言了,他哪里敢带她去逛街市。两个人早晨听了一场书,下午听了一场书,直听得南宫钥眯起眼睛打瞌睡。 这一天纵然是躲在树荫下也给她热出了一身汗,终于盼来老先生收摊走人,而那明晃晃的艳阳天,终于懂事的黑了。 南宫钥吃了三顿糕点,喝了一肚子水,再加上腿麻,站起身来的时候脚上使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能听到肚子里的水摇来簸去的声响。 市场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只有挨着驿站的街边,远远的还能看到几个摆着小吃的摊点。 泽弘带着南宫钥来到驿站背面,轻轻松松带她拐进一楼的暗角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二楼隐隐传来几句说话声。 他拉着南宫钥,又轻又慢地摸过几间屋子,确定了似的潜入了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里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随着屋里幽幽凉汽时明时暗。房间四角放了许多大冰块,地上几块擦干的水痕,看来这冰都不知换了多少次了,屋里的凉气正是来自这些冰块。 里间撩起的布帘子松松的用绳子系着,在内屋中央的地上铺了张席子,上面端端正正躺着一个被白布盖住全身的死人。 泽弘回头看了看南宫钥,她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笑道:“我连鬼魂都不怕还怕具不会动的尸体,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哪是小瞧她,他明明就是担心她。 她又说:“你真是不错,什么事情交到你手里都办得妥妥当的。”赞叹了两声,再由衷地带着敬佩拍了拍他的肩。 看了一眼她搭在他肩上的小手,轻声道:“你还是快些开始吧,幸得这驿站前所未有的摆着个死人,现在是因为这些人觉得晦气,没有人在这房间周围的。但一柱香后就说不准了,他们刚换了冰,一会冰化开了会有人下来擦水的。” 南宫钥也不废话,咬破手指在地上画起了介引符。不一会,符咒画完,以血为媒介的符咒在烛火之下呈现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窗门明明紧闭,房中的烛火却无缘由地晃动了一下,带着映在墙上的死人的影子也跟着动了一下。 南宫钥坐到阵中看着泽弘,对方对着她点头道:“放心,我在这里守着你。” 这一句话叫她莫名的放下心来,双眼闭上,南宫钥默默念出一段咒语,语音刚落,她又念起了另一段咒语。 新死之魂,未能聚魂成鬼,因而她只能直接进入新魂的意识看那些残识里的片段。 咒语念完,顷刻,耳中响起各种尖锐的叫喊声,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南宫钥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红色,院落中的花草、池塘边的栏杆、青石地板……全都是鲜红又粘黏的液体,那血淋淋的场面刺痛了她的眼睛。 但这些看起来真实的场景不过是一段记忆,而在这记忆的中心点站着正是那死去的都尉。 他拿着大刀,站在一个院子里,院里各处都是被砍死的人与那些正在执刀行凶的士兵。惨叫声震得南宫钥耳朵发痛,落入眼睛中的颜色与强行穿入耳朵的凄厉喊声让她吓得呆住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鲜血溅在脸上那温热的温度,可她所在的这具身体正在哈哈大笑,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下挥舞,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强劲的力道一刀又一刀砍入肉体。 不能做什么,她死劲闭上了双眼也不能阻止那些声音不停地传入耳中,感受着这段记忆中的兴奋她胃中一阵翻涌。 南宫钥死死咬住嘴唇,那些感觉让她从心底深处生出来寒意。 过了不多一会,另一种奇异之感袭来,南宫钥不用睁眼睛,光是听到声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孩子的哭声和叫喊,那样凄厉又绝望。 她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身下不停挣扎却又挣脱不开的少女,心一下子被揪得生痛,,可她却无能为力。 虽然知道做这恶事的人已经死了,不过还是抑不住心头的愤恨。 借着权职行如此罪恶之事,可见这支队伍由内到外都腐烂了。这样的人,死得好! 几番场景交换,南宫钥看到这都尉怀抱着小儿子呵呵直乐,嘴里说着感谢自家夫人的话。看到他用重金买下礼物给老母亲带回家,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人这一生,好坏交织,可终究他的好抵不了他的恶,让人憎恨又莫名心痛。 终于,所有的画面走马观灯一般,来到了事件真相的那一段。 那样的一天,天色乌暗,云层低落。 都尉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再回头看了看他带着的二十几个士兵,沉声道:“走吧,进去看一看!” 门前正站了二个地方兵,唯唯诺诺地将门前的路让开。 大部份士兵都守在屋外,不耐的横扫着围在外面的老百姓。 都尉是恰巧带着人打此处经过,哪知道遇上了这里有案情,这处的县令已经派了人过来处理,可是他打这经过又被来办案的人员看见,不进去看上一眼那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必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如今再不愿意也只能勉为其难。心中骂骂咧咧,但面上冷冷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变化,只有那双眼睛里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走进那间低矮的黄泥房,房中的士兵主动地让开了一条道。都尉就着房中昏暗的光扫视了一遍屋里那几张惊恐的面容。 而后,看向地上躺着的女人,那是个肢体被砍断已经死去的妇人,身旁跪着一个男人正在大声嚎啕。 地上到处是血,合着屋里的酸臭味散发出一股子难闻又怪异的味道,都尉捂了捂鼻子嫌弃地退了一步。 他勾了勾手指,让先来询问过的人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那个带头人说是有贼人入室抢劫,但死了的这个妇女并非是遭贼的这一家的人,而是那正跪着大哭不止的男人的内人,这二人在隔壁自家门外搭了个棚子做饭馆的营生。 因为听到这家屋里动静不对,赶过来救人,却惹怒了贼人,逼着他将自己的老婆给杀了。 这都尉心中烦燥,并无心思在此细查,大概听完后便下令追查来这里的陌生人,尽快找到贼人。另外又命人将这跪在地上的男子带走,并因其手刃妻子在第二日让人当着全镇百姓面前将这男子杖毙了。 一切看来都很草率,百姓不明就里还当他做了一件好事。那些窃窃私语都是争对那被活活打死的男子,仿若那染红了整个街市的并不是活人的鲜血,他们口中谈论的也不过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相处几十年的邻里,被生死隔断后只剩往后几日或是几月关于这已死之人的的谈资而以…… 唯有一个穿了一身麻布衣衫的瘦削少女扑上前去紧紧拉住执行人喊冤,可那冤情喊了又如何,那浸透她衣衫的鲜血再也无法回到那个中年男子体内。 无法让他再鲜活地站在少女面前叫她一声女儿。 再之后,便是都尉死前的一幕。 后面跟着好几个士兵,前面是黄土路面,他正跟当地的县令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他次此过来办的的差事已经妥当,因了了差事心下轻松,二人正在说着这镇子上哪一家酒馆地道,言谈之间轻松惬意。 可就在这时,路旁的一堆苇草后扑出来一个瘦小的人影,直直地朝着都尉而去。 不需要身边的人出手,他本能地抽出刀砍了过去,并实实地砍在了那具瘦小的身体上。 可刀还没有抽离,那具身体已顺着那刀往后抽的力度往前一倾,整个头埋进了都尉的脖子里。 整个过程之快,让人反应不及。从旁的一个角度看上去,那瘦小的身影原是一位少女,而她埋头在他的脖颈也不过是中伤倒在了那个位置。 可南宫钥清清楚楚,她张嘴咬了一口,而这一口已破皮入肉。 伴随着都尉痛苦的叫声响起,吓傻了的县令和周围的士兵才围上来打算将少女拉开,可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那少女像是生在了都尉身上一般,根本拉不开。 被称作秦都尉的男从大喊:“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有士兵抽出剑来,正要动手,那女子头一昂,秦都尉脖子上的鲜血喷涌而出,将身边的人弄了一身的血。 少女嘴里含着一大片血肉,在众人惊恐之下还没反应过来时从都尉身上跳下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人影。 眼前一片眩晕,显得痛楚都没有那么明显了。耳边是大大小小的呼叫声,有人撑着这具将倒的身体。 渐渐变黑的天,这是南宫钥从新魂残识中最后看到的情形。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摸了摸手上的石扣,睁开了眼。 对面是泽弘紧张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那双好看的眼睛中才又重新蓄出了笑意。 泽弘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水囊中的水尽数倒在血符上,再拿出一张干净的棉巾将地面上的符印处理干净。 做好善后,二人从窗口翻出,头也不回的离开。 ------------ 第二十八章 抽丝(一) 行至远处僻静之处,泽弘示意南宫钥停下来,看了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将一个瓶子拧开,牵过她的手撒了些药粉在她的伤处。 南宫钥说:“其实同你之前给我讲过的差不多,不过那个女孩子有些不正常。” 泽弘已经帮她上好了药,抬头哦了一声。 南宫钥疑惑道:“她的眼睛……该怎么说,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泽弘说:“你是说她长了一双死鱼眼?” 她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喘了口气又道:“她的眼睛已经起了一层浑白色,眼球内陷,脸上有大块的乌青斑点,而且她被砍伤的地方没有流血,那样子像是已经死去了几天的死尸……” 泽弘警惕道:“多年前听闻过死去的人惊变行尸的事,不过从未曾见过,难道就是这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南宫钥摇摇头:“这种事我连听都未曾听闻过,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她叹了口气:“要是师兄在这里就好了。”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右颊,沉思道:“不过那女孩子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我在这里也没见过几个人啊,真是奇怪。” 泽弘说:“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魂魄的记忆中?” 这一点倒是让南宫钥清醒了不少,她唔了一声,点头道:“让我想一想。” 她将来镇上和进入残识之后听到的和看到的人和事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脑海里闪过一个肢体残缺的女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竟与那少女有七分相似。 她猛地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泽弘问道:“什么?” 她说:“今晚咱们把这个镇子好好走一遍,对了,你知道这一处哪个地方的穷人最多吗?” 他扬起嘴角一笑:“从方位上来看,去西边吧,那边穷人一定最多。” 她不太相信:“何以见得?” 泽弘指了指街市布局,道:“从我们住店的位置起,这一片算是比较贫瘠的,往上走房屋高大富丽得多,位置四通八达,往下是山坡田地,故而多在下方。” 南宫钥点点头:“那走吧,时间不多了。 她在那秦都尉的记忆中所见,当时死人的地方尽是泥屋,街上行人穿着也是些粗麻布,那个地方必然是这城镇中最为贫穷的地方。如果是要找到那少女,便得先找到这个发生了凶案的地点。 干硬的土路,每走一脚都会扬起尘土,两旁全是低矮的黄土房,不时从某一间屋子里中传出一两声狗叫,穷人的圈子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娱乐,大家一直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习惯,若不是知道这里是真的住着人,这黑黝黝的不见人气实在不能不让人往死城上联想。 好在这样的夜里,也方便南宫钥志泽弘行事。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在街道两边的泥土房子上,好的那样好,穿金戴银,夜夜笙歌,说不尽怎样的穷奢极侈;穷的那样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穷得狠了连妻儿都可以卖掉,可日子终究都要过,不管你是生在怎样一个环境中。 嘴上说不信命,可有些事真还不好说,这命好像真是天定了一样,有人生来好命,有人生来低贱。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还是要向前走啊,若是沉陷泥沼便不再努力,本就生得不好,遇事不遂,再不努力拼命,哪能挣得那么一丝机会。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便真的只有沉沦,才是真的完了。 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引得泽弘不停地低头看她。眼看着她又要叹息,泽弘开口道:“怎么了?” 南宫钥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不过是看到这里的人过得苦,有些难过罢了。” 泽弘沉默了一会,道:“是苦,但到底还能好好活着。说苦,那是你还没有看过更苦的。” 他声音严肃,语气清淡了不少,她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以往是没有见过,她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所谓的儿女情长里,但在入了两次魂魄的记忆之后,人间炼狱她便是也走过了二回,比起来,她那点个人生死的事倒显得不是那么了不得了。 两旁的房屋看起来都差不多,与南宫钥记忆中相符的房子就有好几处,她实在是有些头大,同泽弘从街这一头走到街那一头,也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的屋子。 随着这些熟悉的场景从眼前掠过,脑中突然飘过一句话。 她一把将泽弘拉住,指了指前方一处搭的布棚子。那棚子下搭着几口灶台,后面是一间紧闭着门的土房子。 泽弘指了指那破屋子:“是这里?” 南宫钥点点头:“是旁边那间房子,但是当时那屋里有人说了,死的那家人是隔壁开小饭馆的夫妻,这不正是,这条街唯一一个在外边支了棚子还搭了几口灶的。” 两人走过去,南宫钥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口灶台:“这个小饭馆算是没有了。” 泽弘没有理她的伤春悲秋,指着那紧闭的房门:“进去吗?” 南宫钥有些迟疑,进去后要做什么或者是会遇到什么真是不好说。要是那少女真的变成了凶尸她是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的,有什么危险的话又该要怎么办她也是一点门路都不懂。 泽弘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想什么呢,我这里不是有孟大师给的平安符吗,那东西是近不了我的身的。小师傅的话,保命的东西应该就更多了吧。” 南宫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下意识的伸手摸着系在脖子上的锦袋,那里面装着老宗师给她的符纸。 正在这时,木门发出一阵轻响,二人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那木门“砰“的一声,应声倒下,激起的尘土在月色下都清晰可见。阴冷的风从屋里吹出来,在这夏夜格外的明显,吹在脸上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屋里冲出来两个人,速度快到泽弘只来得及拉过南宫钥护在身后。 那两人并未在泽弘二人身边停留,全当看不见这二人一样,急速向外奔去,脚下一掠,跳上了对街的一家屋顶。 泽弘拦腰抱起南宫钥,顺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明明怀中抱着一个人,偏偏跑得这样身轻如燕,南宫钥睁大双眼,看着自脚下一排排掠过的房脊,眼中全是惊讶。 还不待她再有其他想法,泽弘已轻轻将她放下:“赏一会月,别动,我很快回来。” 他都这样说了,南宫钥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端端正正的好好等着他回来。还能怎么办呢?他不回来她也下不去啊。 屋脊上看月亮好像也大了不少,但现在确实不是什么赏月的好时候,南宫钥的眼睛一直盯着泽弘消失的地方,可此时除了北方还有少许灯火,整个城镇都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过一会儿,有人影从远处飞身而至,正是追着黑衣人而去的泽弘。 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已落到了南宫钥面前。盈盈月色之下,泽弘白色的衣衫上红色的暗纹像是盛开在月光下的花,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发着冷光。 南宫钥毫不意外地问:“追丢了?” 泽弘哼笑了一声,拍了拍袖口随意地坐在她身边:“这么看不起我?”转头看向她,语气中多了份严肃:“打是打得过,但是不一定问得出什么,我听其中一人的口音像是王都那边的,若是惹出什么事来对你我都不好。” 南宫钥疑惑道:“王都?” 泽弘道:“打伤了一个,不过……”他抬起手松开,从手心中掉下来一个令牌:“锡云教的。” 她更加疑惑:“锡云教?那么一个大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若说是王都来的人,倒真是出乎意料又让人奇怪,她沉吟道:“我们回去看一看。” 南宫钥心里清楚,被人捷足先登再回去其实也没有多大价值了,可怪就怪在夜深人静的弄出了那么大的响动居然没有人出门来查看。 泽弘说是那一件血案让人吓破了胆子,南宫钥觉得倒不是被吓得破了胆子,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不等泽弘说话,她已经自我完成了总结。不就是思想太黑暗,可她经历的事,看到的事哪一件不黑暗呢,在这种黑暗中摸爬滚打过来她没有变黑暗已经很好了。 南宫钥走到那黑洞洞的门前未做犹豫,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股霉味,脚下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东西,时不时横在脚下让她绊上一下。好不容易摸索到油灯,南宫钥拿出火折子将灯点亮,小火苗慢慢燃起来,这才看清房子里的样子。 屋内不仅贫寒,锅碗瓢盆被掀翻摔碎得满屋都是,屋中间的桌子也被打碎烂成了几块,就连垒在墙角的几张桌子也未能幸免,而压在屋中间那破桌子上的便是南宫钥在秦都尉记忆中看到的那名少女。 她赶忙走上前去查看,果然,正是那个少女,只是此刻,这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泽弘在南宫钥查看少女之时已将屋里搜索了一遍,可惜除了极简单的几样家具什么没有找到。 二人离开之时都有些低落,刚走出房间南宫钥便停了下来:“看样子不用忙了,只要留点线索明日这件事便就了了。” 泽弘无所谓道:“这不是很好吗,事情就解决了。” 南宫钥说:“我想看一看事情的真像,如若真是顺其自然,她不仅连个全尸也留不住还得背上罪名。” 泽弘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回到屋里,正要咬破手指被泽弘伸手挡下:“换个人来放血行不行?” 南宫钥摇摇头:“我倒是想。”说完挡开泽弘的手,狠心的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 ------------ 第二十九章 抽丝(二) 外面不知是谁家的狗狂吠了起来,接着是一阵呜咽声,最后归于平静。 南宫钥进入鬼魂残识的时候那缕魂魄有些奇怪,意识混乱不堪,前后因果混乱,但能看得到的是无论家里有多贫穷,那些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都是幸福的,开心地说笑;温柔地对待彼此;总是将好菜夹到对方碗里……即便是贫困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幸福这种感觉不是金钱能说了算的,当然,金钱也有能说了算的时候,在没有爱的情况下,金钱确实可以弥补上许多的缺憾。 总之好过她许多,爹不痛娘不爱的,空有富贵。 眼前一黑,南宫钥隐约听到女孩父母担忧的声音,这女孩子和她差不多大小,唤作阿花。 是女孩母亲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响在耳边:“花,隔壁陶婶家有点不对劲,阿娘和你爹过去看一下,有什么事也好帮一把手。” 阿花揉了揉眼睛,有些不高兴地坐起来:“几更天了啊?能有什么事啊,莫不是你们听错了吧?” 母亲拍了拍阿花的头:“就是这么晚了那边还吵闹不休才奇怪啊,都已经好一会子了,许是这夫妻两个又吵起来了,你睡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啊。” 阿花“嗯”了一声,又躺下去,抱着棉被翻了个身。 那只放在阿花头上,也是放在南宫钥头上的手拿开了去,那种温暖的感觉在南宫钥这里从来没有过的,母亲温柔的手原来是这个样子。 也许,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有过那样一双手将她抱在柔软温暖的怀抱中过,只是她不记得了,可这么一想,自己都不相信地讥笑了一下,就算是有那种怀抱,估计也是留给南宫钰的吧。 门响了两声,是二人出门去了。阿花晕晕沉沉的几乎又要睡过去了,隔壁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惊得她睁开了眼睛,好在如此,南宫钥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 紧接着有小声的抽泣声,还有谁在说话,声音时大时小,透着些怪异,像是谁在求饶。 阿花家和隔壁是连着的,挨得最近,中间只隔了一道墙,偏又不隔音,那声音那样小,照样穿过两间房传到了阿花的耳中,这一下,她睡意全无了。 从床上拿起一个褂子胡乱套在身上,脚拖起草鞋跑了出去。到了外屋,那声响更明显,也难怪与隔壁紧临着的阿花父母会第一时间听到。 拉开门,阿花急匆匆地走到隔壁房门前,正要抬手敲门时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那薄薄的木门都跟着颤了颤。 她吓得一个激灵坐在地上,好在是泥巴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无形中有一种恐慌自心底蔓延上来。 阿花吞了口口水,慢慢退了回去,轻轻掩上门,挪到墙边紧贴着那面隔开她家与隔壁的土墙,认真地听着动静。虽然心跳如鼓,但心里仍想着,隔壁的叔婶一定是打起来了,她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好去掺和,暗自祈祷,可千万别伤着她去拉架的父母。 南宫钥心中暗了暗,一股不好的感觉由心底里升了起来,紧接着要发生些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结果。 那样的一家三口,那些温情的画面有多感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让人有多难以接受。 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叫喊,紧接着那喊声像是被谁给堵在了嗓子眼里,只有闷哼声。 阿花听到了一阵哭声,正要细听,那哭声突然就没有了,她皱了皱眉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她父亲。 这么折腾了一会,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隔壁死一般的寂静,好一会儿,那消失了的哭声又响了起来,阿花脸色一下变得刹白,那确实是她父亲的声音。 这一次她是真慌了,忘记了女孩子的矜持,头发蓬乱着就跑了过去,猛拍着门。这动静太大,再加上天已经快要亮了,挨得近的几家人都恹恹地拉开了房门往外边探头探脑。 门从里面被拉开,阿花正要询问什么,鼻子里就窜进来一股怪味,她心里莫名发慌,也没精力去注意那怪味是什么,但是南宫钥知道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全是血腥味。 还是昏暗的烛光,突明突暗地被门外突然灌进来冷风吹得东倒西歪,被烛光映在墙上的人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鬼怪,时长时短,左右偏移。 阿花目光一滞,瞳孔猛的一缩。那地上好大一滩血,血水里躺着她的母亲,出门时穿的那件补疤衣裳上全是血迹,头发凌乱地散开浸在快要凝固起来的血水里,没有手,没有脚……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天之后,正是她父亲行刑的那一日。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点灯,她醒过来时懵了好一会,直到脑子里浮出她母亲的死状,心中一慌,觉得那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她嗓子发干,嘴唇上起了一层皮,试着开口喊了一声。可是屋子里没有人答应,她双手一颤抓紧身下的床单,颤着嗓子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答应,包在眼睛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吱嘎”一声,阿花猛地抬头,眼睛中带着希翼,急切地望着房门口,很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眉眼间有些忧色,走到阿花面前筹措了一下,轻声问道:“花啊,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碗稀饭?” 阿花脸上糊满了泪水,脸色苍白得可怕,那婆子似是不忍,劝慰道:“这事也不关你,大家都会照顾着你的。” “王阿婆,我爹呢?”她声音有些发抖。 王婆子坐下去,面色严肃了些:“你爹……”后面的话不太好说得出口,一个老太婆,想了半天也组织不出来合适的话。 阿花死死盯着她:“你别骗我,我娘和我爹呢?” 王婆子看着阿花,眉毛都纠在了一起,低头叹了一口气:“你爹是杀人偿命,合着你娘命苦,没想到嫁了那样的人。” “不!不是的!”阿花颤着手握住王婆子的手,死劲摇头:“王阿婆,我爹不会杀人的。” 王婆子有些急,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急得连着“唉”了好几声。 阿花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就往外跑。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顶着一头乱发夺门而出。后面是王婆子边喘边喊的声音,可是她年纪大了,根本就追不上一个小丫头。 她跑得很快,脚上的鞋跑掉了也不知道,突然见到路口上刚从县衙回来的陶婶一家,急着奔了过去。 那家人脸色也不好,被突然跳出来的阿花吓了一大跳,看清是谁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别过头去不耐烦的问道:“有什么事?” “陶婶婶,我爹呢?”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陶婶将手抽了回去没有说话,陶婶家的亲戚冷不丁地道:“你爹?你爹把你娘杀了,眼下在东大街行刑,已经死了!” “不会,我爹不会杀我娘,他不会的。”阿花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等她回过神来陶婶一家人已经走远了。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她知道她父亲是死了,可还是管不住脚。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愿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就好像她这么不要命地跑过去,她的父亲就能在那里等着她一样,只要她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事情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终于跑到了,她张着口使劲呼吸,像是缺了水的鱼。有人看见了她,开指朝着她指指点点。 各种各样的表情从那些人脸上闪过,有同情;有鄙视;有厌恶;还有看好戏的……各种不怀好意的,难听的话钻进她耳中,那些面目和言语让她措手不及,好像她是犯了什么事的罪人一样。 鲜血,从人群的一个空缺处映入她的眼帘,她突然就失聪,茫然地分开人群往里面走去,鲜血指引着她往前,可她不敢看得更远,只低头看着脚下,像一个失去了知觉的傻子。 直到走到二个半赤着上身,正拿帕子擦拭手腕粗的棍棒的行刑人面前她才抬起头来。 那两人显然不知道她是谁,也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到来,一时不防眼前站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 一人抬手挥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 她眼睛机械地转了转,好似才看到她死去的父亲,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伸手紧紧握住打死她父亲的那个行刑人手中的棍子,眼神中带着乞求。 “放开!”那个人使劲推了她一把。 阿花顺着那棍子跪了下去:“别打他,求求您!大人,大人,我父亲他不会杀人的,真的不会的,他是去帮忙的啊。” 那人一愣,继而不奈烦道:“杀人偿命,何况还是杀了你娘。” “不是!”她声音尖锐:“不是我爹,我爹不会杀了我阿娘的!你们冤枉他,你们没有找到杀我娘的真凶!” 那行刑人有些难堪,旁的一人道:“这可是有现场几人的作证,秦都尉当场断案,怎会有假。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赶快走开,念在你父母皆亡我们不与你计较。” 可是阿花没有放手的打算,一直哭喊个不停,最后被县衙里另两人架着扯开。 看到父亲的尸体被拖走,她惊恐地大喊:“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两个人正准备将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甩到板车上,听到她的惊呼回头看了她一眼:“罪人当然是丢去乱葬岗,难不成还要找人抬棺寻个风水宝地埋了不成!” 阿花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嘴里念着“父亲”二字再一次晕了过去。 ------------ 第三十章 抽丝(三)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回到了家里,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人在,桌子上放着一碗冷稀饭。 她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将头发扎好,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双脚上全是血口子,她的鞋子跑丢了,只得找了一双她母亲的鞋子,穿在脚上时碰到那些伤口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打开门,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走到隔壁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拖着鞋子慢慢走过来,打开了个门缝往外瞧,见到是她,“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阿花的心跟着那关上的门往下沉,她僵硬地抬起手,再一次叩响了邻居的房门。可是没有人来开门,她不死心,叩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还是将门给敲开了。 这次出面的陶老头,沉着一张脸堵在门上。 阿花说:“陶大叔,我娘那晚究竟是怎么没了的?” 对方眼神闪躲:“你不是知道了吗,是你爹将你娘杀了的。” 阿花哭出声来:“不可能,他们是去你家劝架的,怎么就变成我爹杀了我娘呢!” 陶老头将脸往一边转了转:“就是你爹杀的,我们亲眼见着的,是你爹惹了那些盗贼不高兴,要他杀了你娘就放过他,他就……” “不是,不是,不会的。”阿花哭出声来:“你说谎!你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真相。” 里面有另外几个声音:“大哥,跟她废什么话呢,关门,关门。” “事情都落案了,别说了,快关门。” 屋里的力气一下大了起来,门最终又死死的关上了。阿花心底一片死灰,眼神黯淡,她低下头在门外站了好一会,这才拖着身子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在心底问着,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已经二天没有吃过东西,走上一段路就有一种虚脱的感觉,踉踉跄跄地跌到了好几次,破旧的衣裳上全是灰尘草屑。 心里不仅仅是绝望,她此刻还很彷徨,阿花不相信她父亲会真的如同陶家说的那样,也不明白为什么陶家的人现在要这样躲着她。 明明平时关系很好的两家人,在她父母去世后却像变了一副嘴脸,她实在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天边响起一阵闷雷,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阿花脸上,接着是二滴、三滴……那天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天河从上空倾斜而下,将阿花与整个世界隔开在两个地方。 道路变得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刻也没有停歇。 南宫钥从阿花那小小的身躯里只感到绝望,一种比她当初被判了死刑尤甚的绝望,她随着阿花跌倒再爬起,感受不到那混着雨水的眼泪是因为雨水而那么冰凉还是因为阿花心如死灰而没有温度。 天微微泛亮的时候,雨逐渐停了。南宫钥也记得这一场雨,那个时候她还同泽弘躲在一个山洞里,从天空泻下的雨水丝毫也不影响她睡上一个好觉,那“哗哗”的雨声像是梦中浮现的一口泉,而她正在那泉水边编一个花环。 而那个她安静睡觉做梦的夜晚,这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女却穿着湿透的草鞋,空着肚子满怀着绝望去寻找她父亲尸体。 终于走出了镇子,爬过了几个山坡,走过一片荒芜的林子,再后面,便是散发着腐败味道的乱葬岗。 地方很大,杂草丛生看不到头,除了些散乱的坟包和骨头,便只有一具新死的尸体,还是因为那处围了好几头呜咽着抢食的野狗她才得以发现。 阿花颤抖着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双手握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嗓子里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叫冲了上去。她出了一头的冷汗,虽然睁着眼睛却像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不停往头顶上冲的愤怒与恐惧。 南宫钥看着她左右挥舞着棍子浑然不知那几只野狗呲着牙围着她发出低吼,阿花一直叫着,发了疯一般地挥着棍子。 南宫钥的心越提越高,眼看着那野狗已经扑了上来,吓得她都大叫了起来,可是没有用,她发不出声音也作不了任何改变。 几道冷冷的光从她面前划过,晃得南宫钥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四周多了几条野狗的尸体,鲜血从那几条死不瞑目的野狗脖子上汩汩地往外冒个不停。 阳光从天上撒下来,地上很湿,带着些冷意,空气里全是臭味,狗身上的,地上的,全都蒸腾着往鼻子里钻。 两个执剑的人进入阿花的视线中,南宫钥在心中暗叹,这两个人随时都蒙脸也不知道热不热,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出现多半都是不怀好意。 其中一个人蹲了下来,伸手将阿花的视线挡住,声音清冷中带着些温和:“不要看。” 阿花显然已经崩溃了,不知所措地伸手握住伸到她眼前的手:“不是我爹,不会是我爹。” 那个人轻声说道:“你娘是其他人害死的,你爹也是一样,是被那个草菅人命的都尉害死的。” 阿花心里一下抓紧,干得脱皮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就知道,不会是我爹,我娘是被别人害死的……” “我可以帮你报仇。” 阿花的手将那人抓得更紧,声音里有愤怒,有紧张:“我爹是清白的,我爹娘都是枉死的,我要伸冤,我要伸冤。”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怎么可能伸得了冤,但我有别的方法帮助你,只是要你配合,你就能报仇。这样,你愿意吗?” 手后的人身体开始发抖,那绝望的情绪又漫了上来,阿花思绪混乱时那黑衣人又说道:“你答应了就可以为你爹娘报仇,你若不同意我们就离开。” 南宫钥听到阿花颤抖着开口:“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黑衣人声音凉凉的,不知道阿花有没有听出来那里面并没有感情,就连那些温柔也带着浸骨的寒意:“是看不惯恶人行事,只想帮你一把而以。”他接着说道:“我会帮你父亲敛了尸骨,将他同你母亲埋在一起。” “我娘。”冰凉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我不知道我娘在哪里。” “你母亲,我们已经帮你葬了。” 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不停地流,浸湿了那人的手掌,那人的声音带着蛊惑:“愿意吗?” “嗯。”阿花将嘴唇咬得发白,狠狠地点着头,怕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又说道:“我愿意,愿意!” 再看到的场景,是城外一条清澈河边,老柳树下堆起的新坟。 阿花扑在坟上哭了好久,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一直站着等她,到她哭够了,取了一枚黑色的药丸放在她手中,阿花眼含泪水,目光中带着坚定,横了横心,一口将那药丸吃了下去。 倒真是没有什么痛苦,只是觉得想睡觉了一样,身子越来越轻…… 南宫钥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立在半空,看着地面上平躺在地上的阿花。她实在是不清楚眼下发生了什么情况,轻轻握住了左手手腕上的石扣。 等了一会,并没有不适的感觉传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南宫钥放松了一些,但仍是不敢将手拿开,随时做好同魂魄残识分开的准备。 地上的黑衣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听不清楚。好一会,那两人拿出一堆符纸,那些黄色的锦布符纸上用朱沙画了好些奇怪的符纹,两个黑衣人将那些符纸一张一张全贴在了阿花的身上,最后拿出一把泛着紫光的石剑插入阿花头后的泥土里。 随着那两人口中念念有词,符纸“哗啦啦”地翻飞,又是一股力量将她往阿花体内扯了过去。 南宫钥感觉到脑子发出一阵刺痛,她睁开一只眼,眼前的景象全变成了黑白色,她还在阿花的体内,可是却感觉不到阿花任何情绪的变化,。 眼前一晃而过,是两个黑衣人在说什么,可是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所有的景物都是错位的,如同拼接的图片放错了位置,眼前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世界,一个荒谬、无声、无色、怪诞的世界。 像是被谁引导着,又像是漫无目的,只是眼前错位的图象让南宫钥看不清,直到秦都尉的出现。 不知道是阿花的执念还是其他原因,南宫钥猜测这个时候的阿花已经死了,虽然她心如止水,但却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事,秦都尉被咬死,嘴里浸进血肉的恶心感让南宫钥忍不住地颤抖。 再接下来阿花又去了什么地方,有黑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耳边传来叫声,图面开始变得清晰,在面前放大的是隔壁陶婶惊恐扭曲的脸,地上还躺着好几个正在抽搐的人。 阿花退出了屋子,走回了自己家中,两个黑衣人紧跟着潜了进去。 还是那个说话带着蛊惑意味的男子,他甚至伸手摸了摸阿花的头发,声音依旧轻轻柔柔:“报了仇的感觉怎么样?不会痛的感觉怎么样?” 黑白的画面,阿花就那么紧紧盯着对方,在对方再一次伸手的时候一口咬了过去。 “不好!”另一个黑衣人从袖中抽出一沓符纸,力道精准,像是利器一样,贴在了阿花身上,那些符纸瞬间燃起橘色的火焰,但却没有灼伤阿花的皮肤,只是那股力量再一次出现,将南宫钥使劲往外扯。 这一次她将左手的石扣压紧,一丝轻微的刺痛,她眼前一黑,再睁开已经回到了本体。 泽弘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看她醒来先给她一个笑容,再帮忙将她扶起来,然后毁灭证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又快又利落。 南宫钥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再不鲜活也永远不会动的阿花,从屋里寻了一双不合脚的布鞋穿到她布满伤口的光脚上。 直到走出去站了很久她才回答泽弘的话,她迎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走吧,这事还没完。” 泽弘茫然道:“去哪里?” 南宫钥深深吸了一口气:“隔壁” 泽弘走在她前面,看着外面依旧深沉的夜,南宫钥此刻就如同这样的夜,面色深沉,声音冰冷:“隔壁挨得最近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不出来,我想是找到答案了。” 泽弘大概也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多问。隔壁那扇薄薄的木板门用手指一碰便垮下一半,颤巍巍的自动打开了。 泽弘皱了皱眉,抬起手捂住鼻子。 ------------ 第三十一章 恶(一) 泽弘皱了皱眉,抬起手捂住鼻子。 这屋里堆了太多捡回来的垃圾,可这比这垃圾的酸臭气更难闻的是从屋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南宫钥已经将烛火点亮,昏黄的烛光映着地上横七坚八的四个死人,正是在阿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死状说不上有多可怖,都是脖子上的血管被一口咬破,至于缘何暴亡,南宫钥猜想是尸毒入体的原因。 地上的几人都是瞪着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情,最后的表情留在了脸上,从那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中都能看到惊惧。 泽弘一把拉住她:“你可别说你还要再放一次血啊,待会晕了我可不负责背你走。” 她拂开他的手,语气淡定:“你不会的。” 泽弘看了她一眼,转身一声轻笑,帮她把一根挡道的凳子挪开,调侃道:“这会又对我这么有信心了?” 南宫钥正在地上画符:“你这么好,怎么会不管我。” 这次泽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帮她把地上的杂物清了清,让南宫钥能好好画符。 血符画好,南宫钥坐在里面轻声诵出介引咒,再念出结梁咒,阴风吹过,南宫钥心中叹息了一声,睁开眼睛。 看样子她好像是进入了陶婶弟妹的残识中,在看过了一段因鸡毛蒜皮而争吵不休的的生活后,画面转到了这位陶程氏的一个远房侄子身上,这青年到了说亲的年纪,刚好陶婶弟弟家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姑娘正到说亲的年纪。 陶程氏的这个侄子家中贫困,想要说亲并不容易,这陶程氏一合计,打着亲上加亲的名头窜掇着丈夫带她回连岂镇陶婶家来说这门亲事。 两人带着侄子家给的碎银子和一些山货出了门。那陶程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一路上怕银子丢了时不时的打开包袱清点一遍,偏巧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还是在人迹罕至的山道上这样露财,多少都只有危险了。 南宫钥看见夫妻两人坐在路上的茶摊子上打着小九九,根本就没有发现隔壁桌上的三人正不怀好意地窥视着他们。 两人话里话外都是去了陶婶家如何做,又说起陶婶家两口子没有孩子,存了不少的钱也后继无人,陶程氏的意思是陶家大哥无后,倒可以把她家的小儿子过继去,以后陶婶家的东西就归她家所有了。 这边两人在用心的合计,那边的三人偷听了两人的话起了别的心思,相互递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偷偷跟在二人身后一起上路。 南宫钥忐忑的静等着最后这一刻的到来,两日后,这夫妻二人赶到了陶婶住的这个镇子。 都说来者是客,还是有亲戚关系的来者,可看得出来陶婶不是很喜欢这两口子,不过人总是多变的,只要有引起变化的诱因。就像此时此事涉及到陶婶兄弟家小女儿的亲事,以及摆了一桌子的山货。眼见着陶婶两口子那脸色就跟变天似的,一下子晴朗了起来。 陶程氏将她那侄儿说得天花乱坠,两家人商议了一下,当下就拍定第二日一早就带上礼物去兄弟家说这个事。 天色已近黄昏,陶婶颠颠的出门,还到隔壁阿花家买了一小盆连锅煮给晚上加菜。简单的菜肴香味扑鼻,透过那盆热气腾腾的菜能看到阿花父亲正赤着膀子站在那炊烟之后为客人炒菜。 陶程氏站在陶婶门外,看着在炊烟中跑来跑去为客人摆碗筷的阿花,心中为自家大儿子盘算了起来。 阿花娘同陶婶开心的闲话了几句,还冲着站在棚子外的陶程氏打了个招呼。一切都很美,红彤彤的夕阳之下鳞次栉比的房屋上飘起袅袅炊烟,干完活计归来的人互相打着招呼,热情又友善。 夏夜黑得迟,夜里出来乘凉的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到门前各处,聊着闲话。陶程氏与这里的人不熟,天擦黑时便回了屋里睡觉,不多时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南宫钥却睡不着,耳中听着陆续回屋的人声与脚步声,终于一切都归于安静,只有不甘寂寞的夏虫时不时叫唤两声。 过了很久,那让南宫钥心惊的声音响起,门栅传来被一种器具轻轻撬动的声音,接着,发出一阵极细微的轻响。 南宫钥心道:来了。 “谁!” 隔壁响起一阵惊呼,是陶婶。南宫钥简直怀疑她就是一只夜行动物,这么晚了,连她都沾染上了一丝睡意,这妇人居然没有睡着。 潜进房里的人被惊动,许是撞到了什么,发出东西倒塌的声音,陶老大刚就黑走出去发出了一声怒喝就被人按下声势,紧接着清晰的一道掌声伴随着一声痛哼给呼到不知哪个旮瘩去了。 这边屋里的两人也相继醒来,气势汹汹地跑到屋外头去看,还没回过神就被一脚给踢到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几个人哼哼唧唧,直到屋里头的油灯给点亮,这才看清面前站了三个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 地上倒着的三人和站在里屋门边惊魂不定的陶婶眼看着眼前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个二个的吓得筛糠一样。 中间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将手中的刀往桌子上一放,压低的声音中透着凶狠:“把银钱拿出来!” 陶婶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她藏的那点身家从来没有在外面说起过,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虽然害怕,她仍狐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老头子,她那个老头子也正狐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兄弟。 这一来一去陶婶也明白了事情是从谁的嘴里漏出去的,一瞬竟忘记了害怕,满脸的不高兴地狠狠瞪着自家老头子。 “喂!”声音压低,却极度不耐烦:“拿出来!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陶婶回过神来时脖子上已经多了一个冰冷的物什,她一下吓得浑身发冷,但仍是舍不得那点银钱,双腿打颤的呼天喊地。其实心里打着小九九,就是要是周围有人听见去报官。 那几个亡命之徒也不是吃素的,显然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没有少做,一巴掌招呼在陶婶脸上,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一只耳朵发出嗡鸣声,瘫倒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盗贼进房乱翻了一通,一会就从里面搜出来好几大块银子。 一直跪在地上吓得不言不语的陶程氏一下跪直了起来,眼睛发红,嚅嗫道:“那个,那个是……” 话还没说完刀柄直接打在她脸上,从她嘴里崩出两颗牙齿,陶程氏用手捂住嘴,痛苦地皱着眉毛不敢再说话,只能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块银子被几个人塞进衣服里。 陶老头用手肘碰了碰瘫在地上发呆的陶婶,陶婶反应过来,小声乞求道:“大爷,就是这些了,没有了,还请大爷们高抬贵手啊。” 看样子是领头的一人拍拍裤脚上的灰坐了下去:“还有没有老子不清楚吗,要命就快去给老子拿出来。”说着将手上的刀扬了扬:“不拿的话老子今天就拿你们几个开刀,到时候再慢慢搜,总会搜到的。” 那些藏起来的钱是陶婶夫妻俩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存下来的积蓄,两个人又没有子女,眼下要他二人将这辈子的心血拿出来同要了他们的命没有两样。 听这几个贼人这样一说,脸上的颜色比死还要难看。 看这家人的反应,那坐着的刀疤脸给旁边一个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一步上去将地上的陶老二抓了起来,手上匕首一划,陶老二脸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鲜血刹时流了一脸,偏要叫喊的声音被对方给凶狠地瞪了下去,只能不停地哼哼着。 小陶氏跪着扑上前拉住陶老头哭道:“大哥,你要见死不救吗?快把那点钱拿出来吧,人还不比钱更重要吗?” 陶婶听她这一嗓子心里恨得要死,连带着对她丈夫也恨了起来,要不是这该死的东西把这些事拿回去跟他兄弟炫耀哪会有今日这样的事。 越想越气,哑着嗓子道:“没有!” 那贼人又是一刀,捅进了陶老二的臀部。陶老二的脸一下痛得铁青,脚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小陶氏往陶老二那边移了一寸,瞄了眼站在陶老二身边的贼人又不敢再动,只捂住嘴,小声抽泣。 看了这情况,那贼人直接将陶婶拉了起来,一刀正要下去,背后的门被“哗”的一声拉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冲进屋子,赤手空拳打在持刀人的脸上,那个人吃痛,一下放开了陶婶,另外两个贼人见状,立刻上去帮忙。 阿花娘赶紧上前将陶婶护在怀里,大声唤着愣在地上的陶家老大,本来打算陶老头起来帮忙,几个人就好趁机跑出去,可陶老头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完全没有动静。 阿花娘着急的再喊了他一声,他不仅没有理会,反而发着抖向一边缩去,既没有去看一眼吓傻了的陶婶也没有理会喊他的阿花娘。但那些个贼人显然注意到这头的动静了,眼见着阿花爹不济,那刀疤脸退了出来一把提起阿花娘的衣领反手扇了阿花娘好几个耳光。 阿花的父亲手中空无一物,几番搏斗败落下来。最早持刀的那个恶贼被打得下巴脱臼,心中恨不过,同伙伴一起将阿花爹压在身下,像是又痛又气之下失了理智,手上兴起一把刀就要往下砍。 那一头一声压抑的闷哼,是阿花娘咬了打她的贼人一口,那人眼睛一眯,一脚踢在阿花娘的胸口,震得她当场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陶婶吓得不停的打摆,双股间一热,一股热流顺着布裙流了下来。 带头的贼人一脚将陶婶踩在脚下,叫手下的一人将半晕在地的阿花娘拖到屋中央,眼带着杀气地看了一眼自己鲜血直冒的虎口,再恶狠狠地踩着脚下的人,两颊的肉气得直抖,恶狠狠地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把钱拿出来!“他抬头看着屋中间不停咳嗽的女人道:”你们再一人一刀,去剁了那婆娘的手脚!如若不然,老子就剁了你们!” 陶婶被踩得直喘粗气,刚动了一下,那贼人便一刀切了她一根手指,在她痛得叫起来时那把刀直直地钉在她脑门前,将她的痛吼生生憋了回去。 她痛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吓得狠了,忙道:“老头子,快去取来!快去给爷取来!” 陶老头子连滚带爬地去里屋,拉开床板,将放在下面的一个坛子打开,从里头掏了好几大块银子,哆嗦着双手捧了出去。 ------------ 第三十二章 恶(二) 那贼头子将钱收了,抬了抬下颚:“刚才我说的什么都听清了!照着做!” 几个人面面相窥,各人眼中都有恐惧,必竟谁也没有拿刀砍过人。 见几人拖拖拉拉没有动作,那贼头子更加恼怒,狠狠踢了陶老头一脚。 陶老头一个不稳扑倒在地,磕了一嘴的血,另外三人打了个哆嗦,狠了狠心,陶婶首先站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接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手脚被砍断,阿花娘早已被痛得晕死过去,偏偏阿花爹刚哭喊出来就被堵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贼人看阿花娘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还是不解气,又在阿花娘的胸口插了一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刀偏了许多,阿花娘死不下去,血不停的流,出的气比进的气多,喉咙不时发出呛咳声,痛苦不堪。 被下了下颚的贼人在贼头的示意下将阿花爹一只手筋挑了,阴狠恶毒所笑着:“敢下老子的下巴,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你好好看着你爷爷们怎么折磨死这婆娘。” 阿花爹赤红着双眼,趁着对方挑他另一只手筋时一把抢过匕首,又准又快地插进了阿花娘的心口。那一刻他表情松开,看向女人的眼中有温情与心碎,女人却再没有痛苦,只是那双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 远处有狗吠声响起,接着传来细微而杂乱的的脚步声,几个贼人互看一眼:“有人来了。” 刀疤脸看了看被搞得鲜血淋漓的现场,掂了掂到手的白银,这个动作扯痛了已止住血的伤口,他蹙起那两条有缺口的粗眉沉声道:“走。” 直到后窗发出“哐啷”的声响,屋里的人也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阿花爹已经扯掉口中塞的一块破布,赤红的双眼看着血泊中的女人,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嚎啕大哭。 哭声之中,阿花推门而入。那姑娘看起来傻愣愣的,一走进屋里看了眼她娘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直接晕了过去。 接着又是几个脚步声,推门进来了几个挨临择近的邻居,这屋里的惨状引得那几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来的全是男子,倒没有谁惊恐大叫引来更大的慌乱。 几个人说了几句,立刻有人出去报官了。 陶婶终于回了神,双眼一瞪嚎了起来,好半天都在哭她的银子和手指。 陶程氏拉着痛得脸色发白“嗷嗷”直唤痛的陶老二,哭哭啼啼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到地上死去的阿花娘,她抬起颤抖的手直直的指着阿花爹:“是他,是他杀死的。” 阿花爹还在大声哭着,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太过伤心,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只是深深地埋首在妻子的身上,一个大男人,哭得声嘶力竭。 没人有去理倒在冰冷的地上那可怜的姑娘,直到县衙有人过来询问了一番,才同意让人先将与此事无关又晕倒了的阿花带走。 几个后来的妇人同一个老妇一起将晕倒在地的阿花架起来送了回去。南宫钥认得那老妇,是在阿花记忆中看到过的王婆子。 县衙的人问了一会话,陶家几个的指认完全一致。 陶婶的银子被抢走了,她固执的认为若不是阿花爹娘跑来事情也不会变成最后那样,她也不会失去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心里头愤愤不平,因此对阿花爹娘又是一阵埋怨,直说阿花爹心肠狠毒,为了保全自己牺牲妻子。 那陶老大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到自己也出手砍断了阿花娘一只手,便帮腔道:“就是啊,若不是他来惹了那些贼人不快,那些人也不至于抢了银子还将我们打成这样,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没见过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阿花娘的死状那么凄惨,在场的无不动容,全都是骂阿花爹的声音。 南宫钥愕然,虽然见过无耻的人,可眼下这屋子里的人,先前的受害者,之后的刽子手,现在的施罪者,这一张张无耻的面孔气得她都想要杀人。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人才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不多时秦都尉来了,接下来便是阿花爹被捕,阿花娘被随意用席子一卷送去了义庄临时安放,其余在现场的人都被带去了县衙。 县衙之内,陶家一家人与后来到场的人将所有的事说得头头是道,真实可信。死者为什么死,伤人的为什么伤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就是被她夫君所杀。 那些明明就是假的话,却被人说得无比真。就连最后才来的那几个人,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却像他们就在现场一样说得言之凿凿,满腔愤慨化作正义的化身。 南宫钥听到这些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很想回去那泥房子看一看晕迷的阿花,想要抱一抱那个还未死去的女孩,亲口告诉她,她父亲和母亲都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他们是了不起的人。 明明是她的离身之魂,却能感到自己流下了泪水。南宫钥使劲捏下左手腕扣,脸上一片冰凉,她还未抬手,一只温热的手已经覆了上来。眼睫颤了颤,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对着她笑的泽弘,她吸了吸鼻子,可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一道焦急自泽弘眉心闪过,他问她:“怎么了?你告诉我。” 南宫钥点点头,稳了稳声音才说:“弘大哥,你能帮我把这现场处理了吗?” 他点点头,没有二话。 当天夜里,城西靠着林地的贫民区燃了一把大火,当人们发现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下来了。陶家夫妻连带着来他们家窜门的亲戚全都被这场大火烧成了焦棍。 可气的是终于找到了杀死秦都尉的阿花,可那场大火竟然将她烧成了灰烬,只余下一只她常年戴在手上的铜镯子化成的一滩铜皮上粘的一点皮肤,证明这个人曾经就在这间屋子里。 城中搜寻的士兵少了,城镇外的哨口也撤了。 南宫钥同泽弘一起站在城镇外一处杨柳依依,青草悠悠的河岸边,阳光正好,撒在一棵老柳树下的新坟上。不远处是潺潺河流,近处是鸟语花香,南宫钥鞠下身子为垒起的新坟添了一把土。 她起身回头,微微抬起的小脸柔美白净,脸上是释重后的轻松:“走吧,让这一家人在这里团聚,再也不受世间的痛苦与伤害。”不做易容的一张脸上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虽不至倾国倾城,但也是羞花闭月、灵秀动人。 这时她脸上挂着些淡淡的笑,那神情仿若超脱于这世间之外,迎着这烈日向前走去。 泽弘跟在她身后:“你就这样走?不怕没男子气概了?” 她微微偏头回望他:“你不是说要给我易容吗?我可等着呢。” 看着她的笑容,他也是弯起嘴角一笑:“那是自然,我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易容。” 两人挨着肩走了一段路,居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忍不住转头看他,这样一个人,救了她好几次,侠肝义胆,有勇有谋。 不仅仅是这样,她弯着嘴角看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流畅,微微弯着的薄唇颜色浅淡的红得正好,高挺笔直的鼻梁,一双被长睫遮掩若星辰般的眸子温柔又深邃,而这双眼睛此刻正看着她。 南宫钥脸一红,转过头去。 泽弘看着她逐渐变红的耳珠,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她已收拾好失态的表情,认真地抬起头:“嗯。“ 他微微矮身与她平视:“那你帮我拿下来。” 南宫钥一脸认真:“你别动,我帮你。” 他轻轻一笑低下头来,她用手在他头上一拂,宽松的袖口自他脸上轻轻滑过:“好了,落下去了。” 泽弘轻轻摸了摸有被她袖口撩得轻痒的脸,说道:“就在这里吧,你别动,我给你易一个好看的有男子气概的样子。” 她愣了愣,还没从自己的谎话中走出来,反应过来后泽弘已伸手轻轻抚下她的眼皮,抬手在她脸上动作起来。 他手很轻柔,像是生怕弄痛了她,过了好一会,她觉得越来越热的时候就听到泽弘轻声道:“好了。” 睁开眼,没有觉得眼皮耷拉着遮住眼球,有些好奇道:“我现在怎么样?” 泽弘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面铜镜,她原本就是为了感谢泽弘而讨他开心,做好了更丑的心理准备,拿过去铜镜一照,当时便愣住了。 这铜镜中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神采奕奕,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其实也只改变了眉毛和眼睛,可显然比老宗主教给她那不负责任的易容法要强上太多了,简直没有可比性。 她脸一红,笑道:“这么俊俏,我都不习惯了。” 泽弘看了她一会,“啧”了一声道:“那要不我再帮你改回来?” “不行!”她可不要再顶着那样一张丑脸过日子了:“这样挺好。”清了清嗓子,脸又红了:“不是我贪俊,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俊俏的小哥哥,不过就是长得阴柔了些,这个样子还比不过我原来的样子呢。” 泽弘笑道:“那是,那是,知了兄是难得的才俊。” 话音刚落,头顶大树上的一只知了大叫一声,其它知了像是得到了召唤,被带动着此起彼伏地叫唤了起来,一下就成了呱噪之声。她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青郁,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个“知了”正是来自老宗师当时手上翻着的那味药材,也正是此时在树上叫得正欢的知了兄。 她闭眼呼了一口气,毒辣的太阳晒得她皮肤发烫,不过很好,这呱噪声也好,这强烈的光也好,能见到白日艳阳与黑夜皓月……能活着,很好。 ------------ 三十三章 吃味了吗 二人继续赶路,离开边镜小镇之后两人向着蒲国的腹地走去。 太阳升至头顶,肚子已经饿得开始打鼓,放眼看去,路两边是一片片望不到头绿油油的田地,这样一个小村子,要找个打尖住店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住店不要紧,但肚子饿了很要紧,在村子里要去打个野物都难,按南宫钥的意思,只能寄希望于在这里的某个人家买一点了。 地里劳作的人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打这路上经过的两个俊美少年。一位来送茶水的姑娘想看又不好意思,用眼角瞄着这两个人,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南宫钥被瞧得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泽弘,他倒是一派坦然之姿。 她扁嘴道:“你倒是很享受啊。” 泽弘挑眉看她:“你不享受吗?” 她一时语塞,腹诽了一句。继而又是一笑:“那姑娘倒是长得不错,一直盯着你看呢。” 泽弘哼笑一声:“你倒看得仔细。”偏头打量着她:“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吗?” 她白他一眼:“你不是才在说享受?” 他笑道:“享受这麦田碧浪悠悠,一望无际。你难道不是?” 南宫钥再次语塞,抬头看他噙满笑意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一头狡猾的狐狸。可是她心里不知怎么的也高兴起来,扯了扯衣袖把眼睛转向麦田:“确实很好看。” 午时日头正毒,二人又都饿了,便在一棵大树下站定,望着田地里正收工回家的村民。左右筛选了一下,南宫钥拿过泽弘递过来的一颗银粒子朝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汉走去。 先抬手一揖,轻言道:“大爷,不知可否用这个换你家一顿饭吃。”说着将手中的银粒子递给对方。 老汉犹豫着不敢接,眼神狐疑地将二人打量了一番。旁边走来一个黑皮肤的姑娘,正是刚才死死盯着泽弘眼都不眨的那一个。 走到近处了那姑娘的脸更红,即便是被太阳晒得这样黑倒也不失为一个标致的漂亮姑娘。 她拿过老汉手中的农具,飞快地看了泽弘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说了一句好话:“爷爷,这两人看着不像是坏人,你就拿了钱让他们一起去咱家吃饭吧。”说完话又飞快的看了泽弘一眼,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 那眼神让南宫钥没由来的烦躁起来,眼见着老者就要答应,泽弘轻声道:“不求一顿饭,只求一点干粮,我兄弟二人带在路上吃。” 南宫钥跟着说道:“对,不敢麻烦老人家,多谢姑娘的好意了。” 这话一说,那姑娘明显的有些失望,不过那老者倒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那颗银粒子,眼中有喜色:“跟我们来吧。” 这一路走得有点久,老汉走得有些慢,那姑娘跟着泽弘掉在后头走得更慢,一直说着话,泽弘一笑,那姑娘脸就红,捂着嘴巴笑得很开心。 南宫钥坚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本打算落下些脚程跟在后面,偏老者时不时说上一句她还得礼貌的回应,心头才下去的烦躁感又腾了起来,那姑娘发出的爽朗笑声听在她耳朵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刺耳。 好在这煎熬的一路终于走完了,老汉背着手走进一条小路尽头几笼翠绿后的一个小院子里,那姑娘笑着对二人说:“都走到门口了,就进去一起吃吧,你们给的钱吃上十日也有多呢。”说完又红着脸看了泽弘一眼。 南宫钥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道:“不了,不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那姑娘许是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大胆地往泽弘身边靠了靠:“吃一顿饭也不行?那些钱我们受之有愧。” 南宫钥的眉毛都要纠到一起了,她就不明白了,若是有人给她一块小银粒买几个窝头她是再愿意不过了,就算是拿一块金子给她,她都受之无愧。不过可惜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这姑娘哪里是在说钱的事,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南宫钥咬着嘴唇,有些不悦道:“有什么愧不愧的……” “好吧。” 南宫钥还没说完,猛地转头看着刚说了句什么的泽弘,就见那姑娘红着脸往前带路:“快些进来吧。” 这,他答应了?这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南宫钥蓦然发现居然没她什么事?气得她双手一操,站在门口极有骨气地不往里走,其实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执拗个什么劲。 好在泽弘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又倒回来找她,见她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不禁失笑:“知了师傅这又是怎么了?” 南宫钥瞪着他,走上几步,用手指使劲戳了戳他的胸膛。也不知他那身肉是什么做的,居然那么硬,反倒是她的手指被戳得生痛。 她蹙着眉一脸的严肃:“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有心上人的。” 泽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可没什么心上人,上次说的那位姑娘虽说是有一点喜欢,但还说不上是心上人。” 她狠狠地瞅他一眼:“你可别见异思迁!” 院子里头传来那姑娘叫他们进院子吃饭的声音,带着些软糯,听得南宫钥打了个哆嗦。她一脚跨进门去,撞得门口那笼翠竹摇晃个不停,还故意在泽弘脚上踩了一下。 泽弘站在后头哭笑不得,头上是被撞得落下来的几片竹叶,也不知道她的手臂有没有撞得很痛。 院子边上摆了些田地里用的农具,靠左边用竹篱笆圈起来的一小块地,里面有几只鸡“咕咕”叫个不停。 那个姑娘正在院中间的一张木桌上摆碗筷。后面的一排土屋中走出来一位老妇人,手里还端着一大盆白米饭。 姑娘摆好桌子后就引着南宫钥落座,这时泽弘走了进来,看了看那四方桌,在姑娘期待的眼神中坐到了南宫钥的身旁。 见南宫钥愣愣的还往她那边挤了挤,笑嘻嘻地道:“不给我挪点位置吗?” 她耳尖有些发红,嘟着嘴往旁边挪了挪,抬眼就看到对面那姑娘黯淡的眼神,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决定充当瞎子与聋子,专心地对付桌上的菜汤与馍馍。 一顿饭,泽弘将桌上的几人逗得喜笑颜开,气氛正好之时,他问道:“听闻有一处地方常年有瘟疫,大爷可知是在哪里?” 老人一下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别问,别问,这事是明令禁止了的,乱说是要被抓的。” 泽弘笑了一下,那就是确有此事了。 他端起那叫做明儿的姑娘给他倒的酒,敬了老汉一杯:“大爷说得是,那我不问了,只是好奇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老人摆摆手:“后生啊,那个地方有恶鬼,吃人肉喝人血,可吓人了。”他抬手将杯中的劣酒饮尽,带着些酒足饭饱的满足:“你们这些哥儿听风便是雨,是想去那处寻宝贝的吧?” 南宫钥想,可不是去寻宝贝的吗,难道有宝贝这事它不是个秘密?原来它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 泽弘想都没想,点头道:“是啊,可不就是去找宝贝吗,听人说那可是个大宝贝,无价之宝啊。” 南宫钥眼皮跳了跳,这个,泽弘也知道?她偏头去看他,听他跟老人胡侃,又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顿饭,泽弘有一句没一句的套话,在将老汉灌醉的情况下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老妇在一旁不停地拉老汉,总算将打着酒嗝的老汉拉下了桌子。 泽弘两人也紧跟着下了桌子,即刻便打算向老人一家道别。明儿姑娘见这二人要走,忙跑进院子角落的灶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红着脸往泽弘怀里塞。 一边塞一边说:“你那粒银子有多了,我祖母说将锅里的镆都给你装上。”她脸上多了丝担忧:“还说让你回家去,别去杯举村。” 那银子明明是她递过去的!好吧,还是没她什么事。南宫钥抬头看了看天,悲剧村?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明儿姑娘扭捏了半天,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问泽弘“你娶亲了吗?” “娶了!”南宫钥走在前面差点摔倒,黑着一张脸回头瞪着那个红着脸的明儿姑娘。 泽弘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出声否认,只对着那失望致极的明儿姑娘道:“多谢姑娘款待。”说完便转身要走。 明儿姑娘不死心地追上两步:“娶了妻子后可想过要纳妾?” 问得这般直白,就差问一问身家底细再自我推荐去泽弘家做妾了。南宫角顿时觉得火冒三丈,大声对泽弘吼道:“你到底走不走!” 明儿脸色一变,意识到泽弘还是要去找那个地方,忙道:“我爷爷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你可别去。” 泽弘笑道:“哪有这样的传说,我是不信的。” 明儿急得跺脚:“哎呀,你去前头多问一问,定然就是我说的这样。”她一把抓住泽弘的胳膊:“你相信我,去了那个地方的人再没有回来的。其实我不说,你们早晚也会找到,我何必要骗你呢。” 泽弘轻轻抽回胳膊,认真地说道:“我当然相信姑娘,既如此那我同我弟弟商量一下,不行就打道回府吧。” 明儿愣了愣,小声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泽弘笑道:“若有一天再来此处,在下一定携内子一同来看望老爷子,请姑娘就此留步。”泽弘拜别明儿,转身朝远处的的南宫钥走去,看着那站在远处无比焦躁的人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 第三十四章 杯举村 南宫钥看着他走过来,小道两旁的翠竹在他身后随风摇摆,衬着那张灿若星辰的脸如明珠生辉。 她等他走到身边才开口揶揄道:“舍得走了。” 泽弘收了笑,一脸疑惑:“知了兄,从刚刚就在生气,我思忖良久,难不成……是看上那明儿姑娘了?”他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门口遥遥望着这边的明儿姑娘。 “我怎么会!我,我的修习的术法是禁情欲的,不会喜欢上谁。”她其实也不晓得自已在生什么气,偏头看他,越发觉得他那张俊朗的面容让人心焦。 恍然道:“我气什么,不就是气你这招蜂引蝶的气质吗,麻烦!你还是把那张面具戴起来吧。” “太热了。”泽弘不满道:“而且那面具更有招引力,我怕引贼上身。” 南宫钥想起了阿花一家,深以为然,又说道:“那你也给自已易个容,丑点的。” 泽弘说:“我这样不是也有好处,今日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还是有我的功劳不是。” 她抬头看他,半晌,自已深深叹了口气,管他作什么呢?真是心操多了,左右不过路上多招几只蜂引几只蝶罢了,她乐得自在才不想去管他的事。 一路向北。 时不时同路人套个近乎,但一说到杯举村大多都讳莫如深,倒不是怕他们去送死,主要是这个事情果然是被禁言了的,刑罚之下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忌讳。 但是一切皆有意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难得遇到的一个勇夫却又有敲诈之嫌,可是没有办法,南宫钥也只能看着泽弘冷笑着并颇有风度的将银子放到对方手里。 虽然南宫钥越发觉得愧疚于泽弘,但好在今日这代价在他们的可掌控范围之内,这一趟泽弘花子许多银钱,又操碎了心的保护她、帮她。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找到金书后老宗主真能视钱财如粪土,他拿书,然后扣下上面的宝石给她作为回报,然后她再去搞一个竞争拍卖,拿到一堆金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还泽弘的钱。 可是一想到孟教那风雨飘摇的样子她心中就打了个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泽弘正听那向他们要了大价钱的人说到杯举村地处石镇,原是一个已百年无人的居住的大村落。瘟疫之说就是从那里传出,再扩至整个蒲国。 后来又传出了那里有宝藏,便有些亡命之徒前去寻宝,可进去了的人即便逃出来了也不过三天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但是这瘟疫只在杯兴村蔓延,即便是带着瘟疫出来的人也不会再传染给别人。 那样好多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往那个村子去了,即便是那石镇也几乎少有人去,弄得那边的年青一辈举家迁徙,石镇也几乎沦为无人居住的废镇了。 长着一张圆脸与绿豆眼的青年男子拿着手里的银子掂了掂,笑得那双本来就小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抬手一指:“一直往北走,差不多十三日左右会到石镇,到了那儿你们再问问。” 两人又花了十天走到石镇,镇子里尽是一片颓废之象,热风一吹,黄土满天,走过半个镇子见到的人没有超过五个。 一听到二人要去杯举村,村上的老人都是头一摇背过手就走了。有个老翁心软,到底还是劝了一句:“劝君莫贪,哪来的什么无价之宝,别走那万劫不复的一条路,快回去吧。” 没有人说,钱也不好使,两人只得瞎闯,一日后终于在离开镇子十里路后找到了一大片一望无际,绿叶茂盛的樱林。 又用了半日时间穿过林子,樱林后视野一片开阔,入目处全是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错枝而生的树木东一棵西一棵被从地上爬起的蔓藤缠得枝叶凋落。 再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前方隐约可见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路边有一个一人高的石碑,历经岁月被侵蚀得看不出上头的字迹,整个石碑也被风蚀出了许多的坑洞。 那石碑上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正是已与南宫钥分别了一月半的孟二师兄。此时此刻,孟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的坐在那石碑之上,双目如炬死死盯着两人。 南宫钥再见孟赢无比激动,嘴里呼着“师兄”欢喜雀跃地往他身边跑去,孟赢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眼前俊美的小少年果然就是他的小师妹,也是惊喜地从石碑上跳下来。 而后又是一怒,一只手指着泽弘:“你跟那小子干什么去了?我在这里足足等了十五天!”又指向自已:“你师兄我已经十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全靠一身内功吊着,你居然还有时间去做脸!?” 南宫钥从泽弘身上顺下来的包袱中拿出馍馍往孟赢手里放,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好看吧,不过就是不能沾水,一沾水就没有了。” 孟赢被一口馍噎住,脸色微变,伸手道:“快点给你师兄拿点水来。” 不待南宫钥动作,泽弘已默默无语地递上水囊。 孟赢喝了一大口又接着道:“你这个脸是你自已弄的?” 南宫钥指了指泽弘:“是泽弘大哥,他手艺很好吧。” 孟赢又咬了一口馍,看了看泽弘,面无表情道:“不觉得,还不是沾水就没,你总不能每天都麻烦别人吧。难道你准备一直不洗脸?” 倒真是这样,每天这件事都交给泽弘来做她觉得轻松惬意,已经习惯,完全没有负担。可眼下她已经同孟赢汇合,泽弘也要走了。 她有些伤心,可是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以后做脸的免费劳工就要没有了,她还是得每日拉那个丑样子。 她看了看泽弘,思忖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泽弘看着她,轻松地道:“不急,再送你们一程。” “好。” “不用。” 南宫钥与孟赢两个一起开口,孟赢“啧”了一声,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同别人这么好了?拖着别人一起进去要是害别人染上瘟疫了怎么办?” 南宫钥不理他,伸手道:“把你吃的馍馍和水吐出来。” 孟赢条件反射的将最后一口馍塞进嘴里才含糊不清地道:“为什么?” 南宫钥手一收:“因为这是‘别人’买的啊。” 又指了批自己身上的白长衫:“这衣服也是‘别人’买的,你快给我一套新的我好换下来还给别人。” 孟赢又被一口噎住,翻了半天的白眼才顺过气来,怒其不争地指着南宫钥道:“真是不争气,吃了别人几天饭就向着别人说话了。” 泽弘上前扶起孟赢,一脸的真诚道:“孟大师,在下有功夫在身,也许我能派得上用场呢。” 孟赢顺了好一会儿气,接过泽弘递过来的一方帕子将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语气不屑道:“你不会法术,功夫再好也没什么用处。”说话间转头看向身后的一方天,眉头渐渐蹙紧。 一时间三人都不言语。 南宫钥等了等,问道:“现在先进去看一看?” 孟赢转头回来看着面前两人,脸上的神情难得的认真,从怀里摸出两个叠成三角形的丝符交给两人:“揣好,莫要丢了。”又对泽弘道:“把你的佩剑拿给我。” 泽弘依言拿出佩剑交到孟赢手中,见他接过剑后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用泽弘的剑划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鲜红的一道血迹,再以血迹为底拿出朱沙在剑身画出一道长长的符文。 他吐了一口气,脸色并不轻松,把剑递还给泽弘:“拿好,若是有恶魂,可以直接斩了。” 看孟赢脸色不好,南宫钥伸手向泽弘讨来治伤的药粉,细心地拉起孟赢的手将药粉抖了上去,担忧地问道:“师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孟赢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看这里戾气冲天,怨气横生,极为凶险,且以此碑为界,若是进了里头,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南宫钥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可以不去吗”,但在看到孟赢那张视死如归、坚毅如磐石的脸后硬生生地将要出口的话变成了:“师兄,有你在定然不会发生什么的!” 孟赢经她这么一说,勉强露出个笑脸。他说的是实话,只是不好说此一趟凶险难测,这也是他为何最终同意带上泽弘的原因。只是若有可能,他也不想进去的,但师傅的嘱托他万万不敢推脱。 看到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南宫钥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很不是味儿,一双腿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倒是泽弘,率先向前迈了一步,像是没搞懂这二人心中的困顿。 孟赢向天一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走!” 三人各怀心事向着那条被杂草几近遮完的道路走去。 不过刚刚迈过石碑,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炸起一声响雷,直吓得南宫钥惊叫出声。 孟赢正在想着什么,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喝道:“镇定!青天白日的你鬼叫个什么劲啊,真是没毛病都给你吓出毛病来了。” 南宫钥不满的抿嘴,抬头看向一片晴好的天空。 孟赢面色越见暗沉。 见他心情沉重,南宫钥拉了拉他的袖子:“师兄,给你说说我们路上遇见的事,你不是说我们来得迟吗,告诉你是因为遇见了凶尸。” “什么!”孟赢大惊,转身看着南宫钥:“你说凶尸?”他摇头道:“不可能!凶尸是很难形成的,你只在竹简上看过,有可能弄错了,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这一路就在南宫钥的回忆中走过,孟赢为阿花一家叹息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肯定道:“那个绝对不是凶尸,那符怎么画的你可还记得?” 南宫钥点点头:“记得九成,不会出大错。” 孟赢点了点她的头:“一点都不能错。” 她摸着被孟赢点痛的额头:“我好好记,会全记得,不出错。” 孟赢抱臂道:“倒是那两个黑衣人很是可疑,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我该放只鸽子回去让你大师兄查一查,他这方面很在行。” 南宫钥望了一眼一穷二白两袖清风活活饿了十天的泽弘,心里替那没有被他弄到手的鸽子庆兴。若真是弄到一只信鸽,估计这位丰神俊朗的二师兄已经毫不人道的将之烤烤吃了,绝无可能让它有机会飞到孟达的嘴里。 ------------ 第三十五章 泽弘染瘟疫 一路虽然说着话走,但三人的眼睛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这村子荒了多少年,简直就像是一片荒地。这些当初用来劳作的地方现在却像是鬼魅出没的死地,杂草横生,枯木成林,没有一点生机勃勃的样子。 南宫钥紧紧拉住泽弘的衣袖,问道:“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孟赢说:“怨气太重,这里到处都是黑气。” 孟赢能看到的自己可看不到,南宫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听见泽弘的声音:“四周太过安静,连只虫鸣声都没有,而且很冷。” “对。”南宫钥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这个地方真的很……”后面的话因为心头升起的恐惧不敢说出来。 她沉了沉气,对孟赢道:“师兄,路上听人说这里有宝贝,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孟赢摇摇头:“不会,我同大师兄一起查的消息不会出错,我们能查出来的事别人也能探到,就看是谁能找得到了。” 他嗤笑道:“可先机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情,也要有人为,少了一些必要的条件没有人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南宫钥了然,她就是那个必然条件。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又是这么可怕的事,速战速决很有必要。 她跟着泽弘拂开的草丛继续往前走着,百年前的光景再难见到,而且村民的田地都在镇子外,这杯举村只有些临时落脚的地方,极少有村民的房舍,又过了这么多年月,想找点什么出来实在是难。 一眼望去,哪里都一样,并无特殊之处。 脚下被什么硌了一下。南宫钥弯腰一看,是一块破瓦片,她仔细扒开地上的蔓藤一看,被枯草藤蔓遮住的那些土坡居然是坍塌的房屋,只是如已化为烂泥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 她扔掉手里握着的碎瓦片,兴目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太过寂静,南宫钥都能听到他们三人的呼吸声,心里开始发慌,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正在压制着心里头的恐慌,手被泽弘握住,他看她的眼里还是带着笑意,有万千星辰在其中闪烁:“别怕。” 她点点头,觉得好像是好了一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再看了看前方的孟赢,小声喊道:“师兄,怎么样?” 他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这里……到处都是。” 南宫钥不解:“到处都是?是什么意思?” 孟赢眼中带着不可置信,退后几步向他二人靠近了些:“这里到处都是怨气,我们进来后好像还有加重的倾势。时间有些晚了,天黑之前要撤出去,夜里阴气加重,我可能都没有办法处理。” 南宫钥打了个寒颤:“那现在该怎么做?” 孟赢语气严肃:“村子里面的冤气都是从一个方向过来,我们去看一看就退出去。” 明明是朗朗晴空,偏偏让人觉得遍体生寒,只不过一小会南宫钥已有些意识不清,心头大感不好,伸手又想去拽前面的泽弘,却想不到竟然将对方硬生生的拽倒在地。 她大吃一惊,看着泽弘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下意识地叫着走在前面的孟赢,又慌忙去扶泽弘。 孟赢回过头来,心里意识到什么,一下有些紧张。 南宫钥看泽弘已经完全晕迷了,急道:“你看什么看啊,还不快点过来。” 孟赢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几步走了过去,不满道:“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啊,干什么为了这小子凶我!” 南宫钥刚把手从泽弘头上拿下来,抬眼时里面全是担忧:“师兄,他突然就倒了,你摸一下,额头烫得吓人。” 孟赢脸色微变,伸手摸了摸泽弘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脸色也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红色。孟赢神色一沉,眉心紧蹙,伸手将泽弘的领子一把拉开,被衣衫遮住的地方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疹。 这一下,孟赢的脸色是大变了,脱口而出:“瘟疫。” 南宫钥反心里大惊,反倒很快的镇定了下来,看了看已有些西移的太阳:“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确实,泽弘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在这里逗留,而且天色也已经不早。 孟赢又将他的领口拉开往里看了看:“果然……若如传闻所说,他是活不过三日了。” 南宫钥双眸一凝,心下生恼,但也知道他也不过是说说而以,使劲将泽弘从地上扶来坐起:“师兄,你快点把他背起来,不是你说的吗,他不过就是个闲散的富家子弟,你救他出去他老爹说不定还会给咱们一大笔报酬呢。” 孟赢深以为然,觉得此事确实可行,乐滋滋地将泽弘背了起来,带着南宫钥急急忙忙的往村外走去。 回去的路比进去时的路走得快上了许了,不出半个时辰但到了村子口,看到了那个让人能松上一口气的石碑。 南宫钥总觉得背后的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像一双无形的手想要把她给揪回去,她不敢回头,跟着泽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的樱林而去。 到樱林时天色已近暮色,只余一道金光镶在天边。泽弘喘着粗气将泽弘丢在林子边上,指着头上大颗的汗珠道:“若是不让他出够血本,我就不姓孟。” 其实他本来就不姓孟,至于倒底姓什么谁也不知道,老宗师捡他回来时也是个只有那么一丁点小的娃娃。但是这么俊俏的师兄,估计跟了谁的姓那人都是满意的。 南宫钥叹了口气,摸了摸泽弘身下那些柔软的泥土,松了一口气,眼睛眄了一眼他敞开的领口,那些小红疹已经长出了白点,眼看就要破皮。 “他这个样子恐怕……”孟赢取下泽弘的护腕,撩起他的袖子,只见到被衣服覆盖住的地方全是红疹,有几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他眼神一暗:“恐怕是不好……”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即刻打住,不过晚了一步,被刚刚醒来的泽弘听了个清清楚楚。 南宫钥回头瞪了孟赢一眼,伸手将他的衣袖拉下来,声音难得的温柔,但里面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没事,我师兄一定有办法。” 她回头问孟赢:“他这个有办法的吧?我们俩怎么没事呢?” 泽弘难得的眼神发暗,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身上起的红疹。 孟赢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杯举村所在的方向,天空中越来越盛的黑气汇成一张可怖的脸,似乎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张大了嘴做出狂啸的样子。 脸色越发暗沉:“你是离魂之体,本就能避开邪祟入体,而我修习的法术只要本身还能撑得住也没有问题。只是泽弘兄……我原本以为我给的那个符可以压下的,没想到会这么凶猛。” 说到最后终于有些愧色,必竟也是他的过失才让泽弘成了这个样子。 南宫钥心中更是愧疚:“那你快帮他解了这瘟疫吧,你不是说是邪祟的问题吗。” 哪知道孟赢摇了摇头,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一阵夜风吹过,几人心头都是一凉。泽弘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沉静,但少了笑意:“我还能活多久?” 又是一镇沉默,孟赢说:“若用法术压制,至多……十日。” 南宫钥一愣:“怎么会……”她看着孟赢:“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不可能!我们既然来这里找宝贝就不可能没有准备,师傅一定是告诉了你的。” 孟赢急得想去堵她的嘴,这丫头,居然口不择言连找宝贝的事都宣扬了出来。再一看泽弘正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心下虽是不忍,但也放下心来,一个将死之人,听到了就听到了。 见他不说话,南宫钥又开口道:“师兄!” 孟赢迟疑道:“就是师傅来了也没办法,除非……” 南宫钥问:“除非怎样?” 孟赢摇头道:“没有,没有办法。” 南宫钥正色道:“师兄,泽弘大哥在路上救了我好几次,他现在出了事我们也有责任,如果不能救他,我简直就不是人。” 心头突然闪过周朝与南宫钰的脸,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牺牲别人来活着,如果不能救他我也不会去找宝物了,如果师兄们同师傅有什么不满可以把我交出去。” 泽弘的眼光动了动,抬起头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南宫钥。 孟赢气得咬牙:“是有办法,就是咱们去将这怨魂给渡化了,不是灭了,是渡化!是让它安息!可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可能活不出来。”他激动地抬手指着远处暮色下看不见的杯具村:“你看不到,可是我能看到!那一处就是白天都被沉重的怨气覆盖,这哪是什么瘟疫,就是恶鬼的诅咒!“ 他又气又急,眼睛都有些红了:“别说我根本不不是它的对手,即使是,若不能化解了它的怨气一切都是空谈!是,他救过你,可又不是我们求着他跟上来的,这富贵由天生死由命的,又干我们什么事!” 南宫钥乍然而起,娇小身躯外的白衫被风吹得飘起,眼神中透出坚毅。 她那个样子让孟赢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难受表情,伸手扶住额头:“你可能会送命的,这件事我们俩解决不了,得让师傅带着师兄下山从长计议。” ------------ 第三十六章 恩情当报 碎发在南宫钥脸上拂来拂去,她低头看向泽弘,对方也正抬头看向她。 她冲他点了点头,再抬头看向孟赢:“等不到师傅他们,时间太长了根本就不现实,我必须去,你只说要怎么做吧。” 泽弘紧接着她说的话开口道:“不用。”淡淡的语气。 见她低头去看着自己,泽弘重新展开了笑容:“孟大师说得对,人生在世,富贵在天生死由命,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你不必为此内疚自责,就当是我……” “不。”南宫钥打断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又被她狠狠地抬手不停的擦掉,最后竟连他给易的容也一起毁掉了。 她眼眶哭得有些发红,还在不停地涌出泪来:“不准说那样不吉利的话,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之前说过,若你有需要我也一定会帮你。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也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别想打消我的念头。” 说完这些话又抬手去擦眼泪,声音里全是哭音:“我不会让我的恩人为我死掉的。”狠狠的语气:“有我在就不会!” 夜色微凉,她微挑的杏眼中有烟雨般的朦胧也有磐石般的坚毅:“你什么都别说,好好给我待着!” 他第一次觉得无论是再说哪种话都会失了份量,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会是她这样一副样子。他早知道她的身份,渐渐发现她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到如今,她更像一座未经开采的宝藏。 就算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他也止不住心中一暖。 她却狠狠地回过头去,对孟赢说道:”师兄,就算我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但也是各取所需不是吗。我会帮宗教找到你们要的东西,但是师兄,我也是有感情的一个活人,我不想成为自己都看不起的人,若是师兄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顾及我的感受,也请你一定要帮我救回泽弘大哥,我也一定会找回金书。” 孟赢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叹气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我怎么会不顾及你,我……”话说了一半突然瞟到正看着他的泽弘,后半截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南宫钥唇边绽放出一个微笑:“好师兄,你的恩情我也一定记着的。” 泽弘看她,表情高深莫测。 也是拿她没有办法,孟赢迟疑地盯了她好一会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一去九死一生。” 她还是那样:“我想清楚了。” 孟赢对半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泽弘道:“这丫……小子也是一根筋,她欠你的,我同她一起还给你,好了后就各走各的吧。” 说完才认真的对南宫钥说道:“今日肯定是不行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需得正午阳气最盛时找到那鬼魂所在,再以咒术入魂结梁入它的意识找出原因,好化解它的执着与戾气。” 他从身上摸出许多不同的符纸来,一边看一边说:“到时候我多给你一些护身符,记住,这样强大的怨魂已不仅仅只拥有残识了,它可能会有自己的意识,结梁时可能不会那么容易,你需得定下心来且不可被幻象所迷惑。” 南宫钥点头:“我会小心的,不会那么容易便被迷惑的。” 孟赢看着她:“是不能,实在不行就将石扣扣下去。” 她迟疑了一下,慎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有另外的打算。 孟赢开始筛选有用的护身符:“今日还没看出来到底是有多少只鬼魂,我明日看情况,稍弱的直接灭了。” 她知道若是刻意藏起来的魂需要孟赢作法引来,就像是慕雨仪的鬼魂,便只能乖巧地回了一声“好”。 眼见着泽弘越来越虚弱,但意识之下还在轻声说着阻止她的话。 南宫钥微微叹气,让她欠着别人的也不是不可,可若是对方真心拿她当朋友她便也会付出真心。真心之下她见不得算计与自私,虽说这一次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还未可获知,但她心意已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一夜在二人心事重重与一人半晕半醒中度过,天边微亮之时南宫钥顶着个黑眼圈同孟赢一起往杯举村方向走去。 泽弘在天微明之时已经完全晕迷过去,南宫钥想起他英姿飒爽地执剑动作,他带着凉意似笑非笑的样子,揽着她从排排屋脊上飞掠过时天上的那轮圆月,想起他说他有一个欣赏的人,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喜欢,只是那姑娘不喜欢他。 鼻子有些发酸,他这么好,那姑娘怎么就不喜欢他呢,真是没有眼力。她要救了他,然后他才有机会去印证自己的真心,也才能让那个姑娘喜欢上他。 她觉得喜欢他的姑娘一定很多,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入了他的眼,她真心希望那位姑娘能够珍惜,她也希望泽弘真的能许那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杯举村已在眼前,那个石碑上穿了一个洞,从村子里吹出来的风通过洞口时发出“呜呜”的声音,配合着这黑气压顶的势头,真是诡异极了。 孟赢还没进去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冰冷的汗,他使劲捏了捏手,看着同样紧张的南宫钥,轻轻呼出一口气:“确定好了?” 南宫钥回头看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金书他也是势在必得,孟赢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就走吧。” 从二人一脚跨入那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开始便吹起了一阵大过一阵阴冷的风,直吹得二人睁不开眼睛。 逆着风勉强顺着昨日的路走上了一个时辰找到了头一日泽弘晕倒的地方,孟赢紧紧拉住南宫钥,警惕道:“怨气比昨日还要大。” 他看着空气中游走的黑色气息,屏神感应,向着黑气游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南宫钥能感觉到孟赢早已湿透了的手心,想到他这是陪着她在冒险,心中一暖,瞬间将孟赢在她心中的位置提升了二个档次。 “到了。”孟赢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高低不平的地:“就在那里,我们赶快吧。” 又回头看了看她:“我昨日说的话你可记住了,还有,师傅给你那个护身符是孟焦教还辉煌之时教中的一位才能拨尖的祖师爷所制,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南宫钥紧紧握住孟赢牵住她的那只手:“师兄,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 她看不见在村子里游走的黑色气息,也看不见从那处高低不平的土地下喷涌而出的黑色戾气。孟赢没打算与她细说,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挑开孟赢所指的那处一看,地下被掩没的是一片倒塌的腐烂建筑,二人费力地拔草,露出下面早已与泥土化作一起的烂木头与被风化得残破不堪的石砖,除去杂草与蔓藤的地方尽是残亘断壁。 孟赢喘着气停下手,打开水囊喝了一口。看了眼仍在奋力拔草的南宫钥喊了她一声,她应声回头,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这地方不是普通的村民房屋,能建在城外多半都是用来盯着快要收成的蔬果的临时小屋,搭个木屋子都不大可能,更何况是石砖房,这里应该是别有用途的。” 南宫钥疑惑道:“难道是用来祭祀神明的?” 孟赢点点头:“有可能。” 那时候信奉神明的村子特别多,有的村子甚至专门修建了供奉神明的神社、神楼、神庙之类用来保佑丰收。而据说在这个村子里前前后后出过好几个拥有异能的神衹使者。 “可若是神明,怎么会是那种……?”南宫钥更加疑惑。 孟赢将水囊挂在腰间,弯腰拔身边的一棵小树,那棵树看起来小,没想还很难拔,孟赢一下没有拨出来,便使劲再一拔。 这一次他用了全力,那棵小树被拔出来的根茎居然长至一丈。这树是拔出来了,可连带着它四周的砖石都纷纷松动摇晃起来。 突然之间,脚下的碎石开始往下掉落,孟赢暗道不好,向后跃去。他刚刚站定便见着先前站的位置已“哗啦啦”地垮了一大片。 等动静渐停,二人慢慢靠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那黑黝黝深不见底的一个大洞,抬起头来面面相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 第三十七章 结梁 两个人一起看着那个无底深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居然别有洞天,只是洞底不停吹上来的冷风提醒着二人,这里绝不是个平安的地洞。 明明是艳阳高照,南宫钥却没由来的觉得发冷。她看向泽弘:“师兄,我们下去吗?” 泽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下去,我们要找的就在底下。” 他匆匆从怀中拿出昨夜整理好的一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在地洞口四周插满了树枝,再将符纸沿着那些树权贴满,一口咬破舌尖喷了一口鲜血在那些符纸上。 天上的太阳似乎一下暗淡了下去,发出幽幽的白光。 南宫钥打了个寒战。 孟赢说:“这是借阳,阳气会顺着这地洞下去,多少能压制住戾气。好了,时间不多,我们快些。“ 南宫钥把手放在孟赢的手心里。孟赢伸手一揽,环过她的腰带着她从洞口跳了下去。 阴冷的风划过脸颊,一股冷气腾起,像是寒冬腊月的雪风一般。 本以为这地洞会很深,没想到也不过几个呼吸间孟赢便带着她落到了底。 孟赢放开南宫钥,从怀中拿出几张符纸,伸手一扬,手里的符纸燃起绿色的光芒。 淡淡的光将四周照亮,这地洞原来并非地洞,看起来像是在地底多修建出来的一层房屋。 虽然已很是残旧破烂,但也是这村子里保存得最完好的地方。倒在地上的桌椅、灯台,前面有台阁,墙上有挂钉,地上有散乱的锈刀、铁钉,断裂的铁钩。 还有一个一人半高破破烂烂的木板放在台阁上,不知道是因为做得太过厚实的原因还是这地下气流断绝,居然没有腐烂掉。 粗略地看过一遍,南宫钥走到那灯台边不抱什么希望的看了看,居然还有灯油。 她拿火折子将油灯点了点,还真亮了。 “师兄?“她语调中带着不解的疑惑。 孟赢摇摇头道:“我们快些,你先画符,它应该就在这里。” 南宫钥赶紧咬破手指开始在地上作符,那边的孟赢将整个地下一楼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他吐了一口气,伸手燃起另外几张纸符,拿出灵剑一指,那符纸便像是被灵剑所控一样,跟着剑尖围着这屋子转了一圈,突然对着木板那一方熊熊燃烧起来。 “是这里!”他喝了一声,持剑向前直插向木板,却不料还未触及木板便被反弹了回来,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暗道一声不好,迅速看了看还在那边画符的南宫钥,狠心用剑将中指划破,鲜血染过,承天闪过一道红光。 上方的阳光变作金色光华直落在灵剑上,孟赢再拿出几张符纸往正从木板冒出的青色浓烟投去,那些符纸如利器一般直没入浓烟之中,剑身将光反射入青烟。只见那些浓厚的烟雾瞬间便缩了回去,承天直直钉在木板之上,光华从剑身没入木板之中。 他这才吐出一大口血,而南宫钥的血符也在这个时候作好了。 她抬头看到泽弘狼狈的样子想过去,被孟赢察觉到抬手制止:“快些,撑不了多久。” 南宫钥咬咬下唇,退回已跨出血符的半只脚,坐下去开始娓娓念出咒语…… 凉气扑面而来,她能感受到空气里有东西轻轻从她脸庞飘过去,手脚痛得不像是自己的,那种直刺入骨髓的疼痛让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脚砍了。 她心头一紧,接着念出另一段咒语,身体一下感到轻松。 忐忑地睁开双眼,一张放大无数,倍骨肉腐烂且还散发着恶心的臭气的鬼脸直直的扑了上来,几乎都要贴到她的脸上。 南宫钥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那可怕的东西匍匐在地上飞快地向她爬来,她忙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往四周看了一遍。 惨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窗外的枯木被月光映在地上像是无数张牙舞爪的妖怪,这里是一幢小楼的第二层,楼梯那边看不太清,但南宫钥瞄到身后有一间紧闭的房门。 眼看那可怕的东西就要贴上来了,她顾不得再想,转身跑过去拉那木门,本来还担心打不开,结果“吱嘎”一声,一把拉开了那木门。 进屋将门关上,她背靠在门上,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自己,并没有附在别人的记忆之中。这一发现让她仓皇失措起来,心中又惊又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介引咒不会出错,结梁咒也没有出错啊!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后的门被猛的一撞,发出“咚”的一声,南宫钥被震得身体一抖,她额上的冷汗一颗接着一颗流下来。 背后是一声又一声的撞门声,她越来越害怕,心里慌得没有底,脑子倒瞬间清醒了过来,记起了孟赢当时说的话,这鬼魂可能有自己的意识,她若要强行进入它的记忆有可能会遭到反抗。 如醍醐灌顶,她头脑瞬间清明,暗自思索一番,闭上眼睛凝神屏息再次诵出结梁的咒语。 深深吸了几口气,南宫钥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仍是她自己,正站在一座二层高的小楼一楼的大厅里,四面墙上燃着明晃晃的火把,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空旷的大厅正前方有一个祭台,摆着一些萎缩霉变了的果子,两侧墙上是两副差异不大的画。 画上均画的是天神,一副画中的天神伸出手欲接住云层下站着的一位白衣女子伸上去的手,那女子身下跪着无数的人,看衣着像是普通的百姓,穿着以麻布兽皮制成的衣服虔诚的跃跪拜,还有些看起来正在祈求着什么。 另一副画中的天神伸出手来,云层下方是一个神台,上面站着那位美丽的白衣女子,四周是五谷丰登,百姓欢天喜地的样子。 若不是那偌大的空间没有通往外面的门,若不是那死寂,这里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但南宫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自然晓得自己还是没能同这鬼魂结梁,这个地方恐怕又会有什么鬼东西跑出来,她心头默默哀叹了一声,转身向着光照不到的二楼看去,只看得到那高高的窗外那轮惨白的圆月,眉头一皱,觉得那窗和月亮眼熟得很。 二楼响起了一丝动静,像是什么东西飞快地爬了下来。南宫钥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先前自己站过的地方吗,先前那会子一楼可没有点灯,她提起心来准备好,估计那丑东西要爬下来了。 虽然心头有了准备,可是汗水还是止不住地滴落下来。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南宫钥只听得到自己因为害怕而发出的急促的呼吸声。 空气里传来让人恶心的臭味,楼上那东西终于爬了下来。她转身看过去,后头不远处是先前她看到的那个骨肉腐烂的东西,它伸出腥红的舌头正在舔着自己没有唇皮的烂嘴。 南宫钥吞着不停涌上来的口水,甩了甩冰冷发麻的手脚,心头开始快速地思量接下来要怎么做。 那东西慢慢往她这边挪过来,一楼边的一个小门在这个时候突然“吱啦”一声打开,南宫钥以为又是像之前那样,那门后可以藏身,刚想动作就听见里头传来指甲挠地的声音,让她顿在了原地。 那小门里头探出来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一张嘴咧到耳根,血盆大口里全是又尖又长的獠牙。 南宫钥脑子一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将她从头浇到了脚 。 这是鬼魂的抵抗,并不是真实的,可是看起来那么真,真到让人害怕得不行啊。 眼睛里看着那两只怪物一步步逼近,耳朵里又响起新的怪声。南宫钥退无可退,冷汗湿透了衣衫。 当她越来越害怕的时候,出现了第二个鬼怪,然后是第三个…… 她虽然不能肯定那些东西同她的意念有关,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在这里猜来想去,再说她此刻的脑子跟糨子一样,也不允许她好好思考。 泽弘气若游丝的样子浮现在她的脑海。既然不是真实的……只能孤注一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突然发狠,冲着那些呲牙咧嘴的恶鬼冲了上去。 这样的举动纯粹就是莽撞,后果不可估计。但是她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如果任由恐惧加深,也许她真的就会被吓死在这里。 没料想到,她居然从那前方那鬼怪的身体穿了过去,她想自己是蒙对了,想回头瞧一瞧身后是个什么情况,但怎么也转不过去。正诧异,脚便触地了,周围的景色已经变化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 第三十八章 故梦(一) 砖木所造的房舍,几个错落有致的房间连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样子。从外屋对穿过去打开门便是宽大的台阶,台阶之下是一个大大的天井。 大天井的角落里摆着石坛,里面栽种了许多姹紫嫣红的花,香味扑鼻,刹是好看。中间一棵大树,树下一方小石台,周围还摆着几根凳子。 此刻,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正站在台阶上站在一扇虚掩的门外,想进又不敢进,一副为难的样子。 那小小的身体里依附着南宫钥的灵魂,她知道自己是成功了,不用再看那些吓得她冷汗直冒的鬼东西实在是谢天谢地的事情。只是一想到孟赢说这只鬼的怨气之重,心里头又沉重起来。 小女孩实在是被迫听着屋里头说的话,本来年纪小,也没起心听,倒是南宫钥存了心思,听到屋里两个女声,似乎在讨论什么隐瞒身份之类的话,她心头一动,难不成一来就要听到什么隐秘? 本来还漫不经心的小女孩,身子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话,贴着门走近了两步,貌似还认真了起来。 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小菊的事处理干净些,她家里也去处理一下,不要落下把柄。” 里面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门被拉开,走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看到站在门外的小孩子先是一愣,接着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语儿在这里干什么啊?” 小孩子抬手想挠头上扎着揪揪的地方,被老妇轻轻握住:“姑娘家可不能这么粗鲁,把头发抓乱了怎么好。” 小孩子歪了歪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姆姆,我找不到小菊了。” 老妇脸色微变,还不待回答,屋里头的美丽少妇已走了出来,温和地笑了笑:“小菊回家了,她家里有事,以后就换个人陪你好吗。” 小孩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南宫钥猜想那小菊一定是从小陪着这个叫做语儿的小女孩的,只是从刚才听来的话来想,估计那小菊并非什么家里有事。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这孩子完全接受不了,眼睛一红哭了出来:“我要小菊,我要小菊……呜……” 少妇似乎有些不高兴,声音冷淡了一些:“要听话,现在下去练习仪态,怎么这样粗鲁,哭得这么难看。” 南宫钥诧异她的心冷,这么小一个孩子,不说爱护有加至少也不该如此冷漠啊。 老妇忙哄着小女孩往一边走去,嘴里轻轻哄着:“小菊回去嫁人了,不是还有春桃吗,还有姆姆啊,乖,别惹娘亲生气啊。” 原来那美丽的少妇是这女孩的母亲,南宫钥心中冷了几分,这妇人虽同她母亲并不相同,但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让人心寒。 小女孩哭着,被老妇人抱着一边走一边哄了,便也渐渐收声。乖乖地被抱着老妇的脖子,小声开口道:“姆姆,小菊真的不回来了吗?” 老妇脸色有些不自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怜爱地摸了摸语儿的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父亲走得早,你是白家唯一的孩子,别怨你母亲。” 小女孩显然是听不懂老妇在说些什么,但她听得出那话语里的无奈与哀伤,十分听话地窝在老妇怀里点了点头,鼻子瓮瓮地应道:“语儿乖,语儿不问了。”可南宫钥感觉得到,这孩子心里头还是很难过。 被抱着穿出这四方院子,走到后头一排房子里,老妇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洁白无暇,用银线滚边,宽大华丽的衣服给小女孩子换上,又将她一头黑发放下,用白色缎带在身后绑好。神色复杂地看了小女孩良久出去。 这时,门外走进来个十一二岁的女仆,穿着一身麻布衫子,手里端着一碗汤水,恭恭敬敬地道:“白姬先将这汤水喝了吧。” 小女孩心里头纵然难过,还是抬头对女仆笑了笑:“谢谢春桃。”说完伸出胖胖的小手将碗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 南宫钥却看到,老妇人脸上闪过一丝难过。 喝完汤水,小女孩再被老妇抱着,穿过之前的那个院落,从前门穿出去,上了一辆早准备好的马车往村子另一头去了。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撩开帘子一看,外面是幢精巧的二层小楼,飞檐翘壁,檐角上雕着一只只灵兽,正威严地俯视着下方。整个楼台用巨大的石头砌成,朴实又不失**。 南宫钥看着这二层小楼,心里头莫名有一种压抑感,那二楼的窗户不知为何总觉得熟悉。 小女孩被老妇抱下马车,由两个从家里带出来的女仆领着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立刻便有人将门打开将人迎了进去。 南宫钥四下一看,一楼的两面墙上画了两副天神与人间使者的画。她心头一下明了,这不正是先前自己被这鬼魂阻挡时在幻境中到过的地方吗。 正想着,一双脚便被人用绳子系了起来,双手抬起搭上了个重物,头上也被压了什么。 屋里站着两个面容严肃的老妇,语气恭敬地道:“白姬,开始吧,从这里走过去,放下手里的福巾再去将桌上的诵文拿起走过来,不要再抖掉东西。” 小姑娘不愿意,心里是满满的排斥,站在地上一时没有动静,用无声来表示反抗。 之前随她前来的那位老妇蹲下来,耐心道:“听话,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又要受罚了。” 南宫钥明显感到小姑娘身子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听那老妇人说道:“你将来是要做圣女的,拥有的是无上的荣耀,你可要争气啊。” 小姑娘又是一颤,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不甘却又无奈。 最后是妥协,感觉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并且还因为这些事情受到过不少的惩罚。 时间就这样流逝,练习仪态,背诵据说能与神衹沟通的经文,被要求清心寡欲,不能有情绪波动,还得要练习占卜未知的事情。 其它不好说,可当南宫钥看到一株枯萎的花朵自这小姑娘手中重新恢复生机时才讶然发现,原来这叫语儿的孩子拥有不一样的力量…… 难怪会成为圣女的不二选择,难怪在这村落里拥有一座精致的庭院。可那些作了掩饰的对话,那些闪躲的眼神,那被抹杀的人又说明了什么? 这一切平和之下所掩藏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被早早叫起的小女孩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乖乖巧巧地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母亲,听话的任由仆人和老妇帮她穿上衣衫说是要去为今年秋收祈福。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向上天为村民祈福,明显她的母亲白林氏比她还要紧张,一个劲地说她衣襟太松,精神不好,仪态不够端庄。 南宫钥翻了个白眼,叫做白梦语的语儿小姑娘如今至多不过十岁,要做到如何的仪态端庄呢?那襟口都已经贴得紧紧的了,再紧岂不是要出不动气了? 可是白梦语还是将衣襟再紧了紧,正了正色,神情又肃然了几分,面上分毫不动情绪。这个时候白林氏才勉强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微微泛白的天空,让人陪着白梦语随着里长派来接迎的好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算的吉时,反正不是白梦语,不然依她的性子是绝计不会这么早出门的。小姑娘表面上端着,心头却暗自不爽,本该合着礼仪直视前方的眼睛却左转右转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一片片金色谷浪旁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她侧颜一看,离小路远远的地方,有一个守着一片发黑的稻田发呆的瘦小干焉的孩子。 青蓝色的晨曦将夏末的燥热压在一片带着凉意的安宁之中,融合得就像一副清清淡淡的画,可这个清美的画卷中的那个黑点带着一大片变了色的稻田,显得多么的不合适,就像一个破坏者,穿着不遮体的破衣服,一头蓬乱的头发在晨风中像一团杂草一样左右摆动。 白梦语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小叫花子大清早地站在这里……是想偷谷子? 她心头一惊,暗暗蹙眉,喝停了赶车的人,撩开布帘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直照顾她的老妇忙上去掺扶,低声问道:“怎么了?” 顺着她的眼睛看向那个小乞儿,心下了然:“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白梦语看了看天色,轻声道:“不用,我亲自去看一看。”清清冷冷的语气,波澜不惊。 当即便有人反对,可见她眉头轻蹙便又小心恭顺地退了回去。 她轻轻提着裙摆走了过去,晨风微凉,让人遍体舒爽,就连早起的郁闷也冲淡了不少。白梦语靠得近了些才听到,那小乞儿发出的呜咽声,悲戚中带着绝望。 从后面看过去,那小乞儿身上有伤,露出来的肌肤上是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疤壳,还有不少青黄的淤痕。心下是一惊,生出了些怜悯。 再近了些便被眼前一大片发黑的稻谷给吸引了,整片的稻谷已生病死亡。她看了看那肩膀不停抖动抽泣个不停的骨瘦嶙峋的孩子,再看了看那片发黑的稻田,心里头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 第三十九章 故梦(二) 她走上前,凝神屏气,轻轻迈入那片黑色的稻田。后头有人惊呼:“圣女大人!” 小乞儿停止了哭泣,猛地抬头看着那片黑色稻田中站着的宛如天仙的小姑娘,像是绝境里盛开的一朵白色荷花,清雅、绝美。 后头又有人喊道:“大人,这是您做为圣女第一次祈福,切不可在此将神之力先行用去啊!” 白梦语回过头来,黑色秀发上的白色发带被风吹落,长至腿际的黑发一下散开,飘散在她白雪般清冷的脸庞。 小乞儿一双眼睛睁大,仿佛忘记了此间何间,此时何时,眼里只有那个站在一片黑色死气中的神灵在闪闪发光。 老妇人也在春桃的掺扶下跑了过来,着急地喊道:“圣女大人,快回来,吉时要到了。” 白梦语一双清冷的眼睛看向小乞儿,看到那孩子一脸污渍被泪水糊花,身子瘦弱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将他给吹走,那一身的伤布在这样小小的身躯上格外的醒目,又格外的可怜。 她没有说话,回头看向稻田。 南宫钥感到这具身体里涌起一股子热浪,然后全向着白梦语的双手汇集,然后喷涌而出。眼前病死掉的谷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金黄色,迎着晨风散发出清幽的香味。 白梦语一下体虚,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小乞儿的眼睛一直追随着白梦语,见此情形忙跑过去一把扶住她,仰着头看着若冰晶般不染纤尘女子,一下愣住了。 后跑过来的几个人一把将他推开:“哎,这可怎么好,大人的衣服被拉脏了。” 说话间几人已扶着白梦语匆匆离开。这一天,是白梦语正式成为圣女的第一天,也是她第一次为即将到来的秋收祈福的日子。因为在小乞儿这里耗了太多力量,而她又太小,后头的祈福便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她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即便是如此,也用尽全力将献于神灵的那束未开的鲜花催开了一半。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神态**地步下台阶。只有南宫钥知道,这个十岁的小姑娘不过是在强撑,步伐都已经开始发虚却还得端着。 第一次在大家面前露脸算是成功,也在众人眼中显示出她独一无二的能力,成为人们心里神的使者。之后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焦点,可她从没发现,人群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一直紧紧地跟随着她。 春去秋来,白梦语转眼已是十四岁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一支傲雪的梅花,清冷中带着诱人的香。 夏至的一个深夜,一直没有做到心如止水的白梦语轻轻步出房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静的院子,悄悄地走出去,穿过外屋。见没有被发现,脸上浮现出一个狡黠的笑。 她踩着月光,穿过一片稻田,走过一片林子,在一处小水塘边停了下来。月光在树木的遮挡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一种轻松的表情,像是一段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露出来一个十四岁少女应该有的模样。 这小水塘是她白日里乘车路过时发现的,南宫钥想不到的是她居然会在夜里偷偷跑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 一件一件脱下身上繁复的长袍,月色光华之下,少女美丽的胴体映着月色也发出盈盈的光泽,乌黑长发泼墨般倾泻而下,长至脚踝,小小年纪已出落得如此美丽动人,只那眉眼间的清冷将红尘隔绝在身外。 轻轻一跃,像一条美丽的人鱼,没入那泛着粼粼光泽的塘水中。 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就连南宫钥都忍不住心动。感到沁入肌里的凉意,在这炎夏的夜里让人身心舒畅。 水面上映出一轮随水波荡漾的圆月,白语梦轻轻地在这水里转动着身子,抬起洁白的手臂去捧那水中月。南宫钥摇头,这是被压迫得有多惨,才会玩一堆水玩得这样嗨。 突然一阵轻响,从塘子另一边的小路上跑过来一个小男孩,看起来与白梦语一般大,只是更瘦,皮肤也更黑一些。但是脸上线条已见分明,双眸若点漆,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他眨巴着眼睛,与同样惊恐的白梦语对视良久,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本来紧紧抿着的嘴一下张大,又立刻闭紧,转过身去吞吞吐吐道:“圣,圣女大人,在,在泡澡啊。” 白梦语羞愤交加,南宫钥明显感到她血气上涌,实在是想提醒她:这是个公共场所,你能来别人也能来。 没有人回答,那男孩子又憋出一句:“我,我,也,也是来洗澡的。” 白梦语手足无措,眼下这个情况,她总不能回一句:好啊,相逢不如偶遇,大家一起洗啊。她只想一巴掌呼死这个死小子,既然晓得回避,为什么不晓得离开呢! 就那么僵持了许久,男孩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完转身便跑。 跑便跑吧,他居然回过头来羞涩地冲白梦语一笑,只留下脑中乱作一团的白梦语愣在当场,就连初时被人发现的羞愤也忘记了。 心里头太过害怕了,白梦语一路回去都在安慰着自己,脑子里却反反复复一个声音:圣女大人,在泡澡啊……就这样顶着一头湿发就睡了,第二天居然发起了高热。 南宫钥被烧得头脑发晕,却还忍不住在心头埋怨,这个苦吃得实在是亏! 白家出了好几位圣女,也许是上天的眷顾,也许是上天的惩罚。白家这些拥有不同特殊力量的女性后代可以预测天气与灾害,总能为村子带来一些庇佑。 久而久之白家的女性后代即使没有特殊能力也总会在每一次的圣女选拔中成为候选人,这让每隔几代会出现准圣女的白家时不时提心掉胆,这带来家族殊荣和身份象征的事情会在哪一代独独落回白家人手中。 白家拥有灵力的女子不过三十左右神力便会衰退消失,随着这年代更迭,习俗变成圣女任职到三十岁便要以身祭天,感恩神明的庇护。不得不说,虽说高高在上,但这其实就是一个高危行业,虽说收入与付出也许是成正比的,但实在是不人道。 做为圣女,不仅要为整个村子祈福、占卜,而且必须圣洁如天山之雪,容不得一点污垢。不论是身还是心,都必须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念与情绪,她是整个村子的圣女,再不是哪一家的女儿。 哪知道人算不如开算,白梦语到底长到了叛逆的年纪,虽被打压了多年,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骚动。 于是有了这大半夜去泡冰水的事,也第一次听一个同龄人那样与她说话。 第二次去泡澡时,那个小男孩像是在等着她一样,当他泡进水里不久,他便像条泥鳅一样又从那条路上钻了出来。一发现这边的情况就站得远远的,但是也不离开,就那么看着对面的白梦语。 好在这一次白梦语还没有脱衣服,正站在水塘的这一头,这一次她没有将情绪过份表现出来,也好奇地将男孩子打量着。 月光照在两个安静的人身上,两厢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一只青蛙“呱”的一声跳进水里,男孩子一下咧开嘴笑了起来,音色干干净净,像银铃一样划破这黑夜的寂静:“圣女姐姐还真是喜欢泡澡。” 白梦语不理他,一双如月般清明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只要他一动,她便退后。 最后那少年颇无奈,自言自语道:“我是每天都要上山去捞柴火,脚上走出好些泡来,痛得很,大热天出了一身的汗也不舒服。” 他笑着蹲下身来划动着塘水:“我没有爹娘,晚上来这里泡一泡整个人舒服了,回去也能睡个好觉。” 白梦语还是不理他,他看起来很是无奈,一个人在对面走过去走过来,时不时看她一眼,最后认真地说:“圣女大人长得真好看,我很喜欢你。”他停下来,有些低落:“可是我这样低贱,圣女大人不想理我也是正常的。” 过了一会,见白梦语还是在水塘对面不动,他又来了些兴致,语音微微上调:“可是没关系,我喜欢圣女大人就好了,不用大人也来喜欢我。像你这样仙子般的人,我能这样和你说话都觉得好幸福。” 白梦语微微动容,还没有人这样子同她说过话呢,虽说还是带着些恭维,但听得出来更多的是真心。 如清泉般冷冽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惊得少年一下睁大了眼睛,即刻又是欣喜:“我叫易沛!” ------------ 第四十章 故梦(三) 这是两人的开端。 那个水塘白梦语过了很久都不曾去过,再去已是第二年的春天,那塘子边被长了一圈叫不出名字的绿色小草,看那样子倒像是有人刻意栽种的。她看了一眼便走了,可是心下微动,夜里,果然又不安份地跑了出去。 她心下好奇,却已多少猜到,细看之下那些小草果然是有人刻意栽种的。心里头突然就觉得好笑,别人都是送花,这个奇怪的人倒好,居然送草。她迟疑了一下,这草应该是送给她的吧? 这个叫做易沛的男孩子再没有出现,白梦语便在夜里去得勤了一些,终于有一天,给她等到了这个男孩。 他似乎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她,僵硬着身体一直与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白梦语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只是双手不停地扯着那件布满补丁的衣服,眼睛时不时地扫她一眼又快速地移开。 过了一会,白梦语看她实在是局促不安,轻轻叹了口气,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抬头,看着同她差不多高矮却很瘦的男孩子,良久:“这草是你种的。 易沛猛地抬起头:“这不是草。” 白梦语愣了一下,再看了看春日寒风中摇摆个不停的小草:“这个不是草?那……难道是树苗?”抬起头看向那个男孩子:“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树呢?” 男孩子摇了摇头:“这也不是树,是花。”他急着解释:“到了夏天,您过来泡澡的时候这些花就会开了。” 果然是送给她的,只是一听到他说什么泡澡就一下红了脸,好在春日的夜色够深,男孩子也看不出来。只是她问到了她想问的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没有朋友,能这样同一个同龄人这样说话实在是人生第一次,内心居然有一些小小的激动。 “这些花,我也不知道叫做什么,可是很漂亮,洁白得像圣女大人一样。”他蹲了下来,偏头看了看白梦语:“我想把它送给您,可是……只能这样送给您。”又有些低落:“如果您再也不来,就不会看到。” 突然又高兴起来:“幸好你来了,我以为,我以为您不会再来了。” 不知道是因何缘故,连着几日易沛都没有来,白梦语的心情又一落千丈,披散着一头青丝坐在灯下默默诵写一段诗文。头脑里想的却是这些年来的经历。 昨日看到她要去白林氏房中,一个小女仆莫名的一脸害怕。那个孩子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一直挺活泼的性子,她在害怕些什么?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他起初心里一喜,可是瞬间又恢复清冷,那叩门的人根本就不是易沛,只是这么晚了,是谁还没有睡? 看他那个样子,白梦语突然觉得很好玩,笑了笑,像是怕吓到他,轻声问道:“那如果我真的没有再来呢?” 他似乎有些羞涩,低下头去:“我想过了,如果等到这个夏天花都开了您还是没有来,我就将花种到村子里所有的路边,我想,您总会从一条路上经过,那样也会看到这些花。” 白梦语有些吃惊,她本来想再继续逗他,问他若是她不喜欢那些花又该怎样,可看到他那个样子到嘴的话就变成了:“……我很喜欢,一定是非常漂亮的花吧。” 心中微动,南宫钥看着那在春日冷风中摇曳的小小绿株,心里头有一朵花开的声音,那声音听不见,却又响在耳边,动在心上。 此后,白梦语总与易沛在这里“不期而遇”,虽然她是他口中的圣女大人,可他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白梦语好几次想要出手帮助易沛,都被这男孩义正言辞地拒绝掉了,就连她偶尔送他稍许值钱的玩意儿也会被他推回去,只有食物,被他笑着接受了。 这一日,做完秋收的祷告,白梦语坐着轿辇车回白家,四方垂落的轻纱随着风飘起,她看着近处青浪远处黛山,心情微漾。这样的景色等她满了十六岁便难得见到了,到时候她便得搬到城中那个专为她修建的圣女府邸独自居住。 其实她也无所谓,本来就孤寂,家里虽说有她的亲人可也跟没无甚两样。母亲不像母亲,常常是几日也见不到面,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地同她讲上两句圣女当做的事,当担的责。 好在还有姆姆,愿意陪着她,唠叨着她多吃多穿,这了是她对这个家唯一的留恋。也不是,除了家之外,还有一个易沛,那个长得比她还要高上许多的少年。她弯起嘴角淡淡一笑,这笑容实在是不易察觉。 可就是这样难得的好心情也被这老天的恶作剧给破坏了,白梦语身子一歪,差一点掉下来,正想询问时四个抬轿的人却突然一顿,瘫软着倒了下去。 白梦语也重重地摔在地上,洁白的衣衫沾上了不少泥土,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对面走来一个长相粗狂的青年男子,身后带着两个沉默不语却眼露凶光的人。 她一下回不过神来,村子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因为有她在这个村子里,这里一直被郡守重视,算是个太平的地方。她脑子一时还转不过来来人是要干什么。 此时,村子里一大部分人都回城去了,只有一小部分还住在城外村子里,这个时候路上根本就见不着什么人,本来要护送她回家的人也被她早早遣走了。 天色渐沉,白梦语疑惑地看着对方一路走到面前,伸出一只手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咧嘴一笑:“果然是个大美人。” 这样尊卑不分,无耻的动作让白梦语大惊失色,使劲打开对方的手,她雪白冷清的面容上浮现一层怒色。 那男子大笑一声,一把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冲身后的人说道:“去告诉姓董的,老子得手了!” 说完,抱着白梦语快速消失在小道林边。 被掳走的白梦语被扔在一间破屋的小床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之间脑子里翻起了涛天巨浪,神情惊恐难安。 那男子看着她小鹿一样的神情,顿时兴致高昂,一下扑到白梦语身上。白梦语给吓坏了,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脚踢在那人的痛处,把将身上的人推开门狂奔而去。 双手一挥,被推开的门口刹时被门边瞬间疯长起来的刺藤遮了个严严实实。 脑子里一片空白死命地跑了许久,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白梦语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一双明亮又清冷的眼睛里缓缓流出泪来。 见她终一醒来可又是这样一副样子,以为是被吓坏了,老姆姆将围在屋里的人谴退,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询问着。她什么也没有说,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轻声哭着。 这样一个人,即使受了委屈也压抑着自己,即使想哭也不会大声将委屈哭出来。她知道身边只有一个人在关心爱护着她,她不想自己的伤痛让这个人难过。 事后才知道,她丢了的事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就传遍了村子,当时混身是土的轿夫脸色十分脸看,家里急着差人去城里通知郡守。 说这话时白林氏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情:“既然没事那就好生歇着吧。”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总共只来看了好两次,这是一次,她醒来后被人告之时来了一次。 而那掳人的人也没有找到,那个小茅屋并非在村子里,等找过去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只剩门口一堆被砍成一段段的藤蔓。 因着这事,家里看她看得更紧,她自己也不愿外出,以后的几个月除了职责之事她都不曾离家一步,终于在一个深夜,一个瘦削的身影悄悄翻进了她家的院子。在听到两声布谷鸟叫时,白梦语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外天井里,站着那个高了一个头的少年。白梦语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提上的心才落下。 易沛知道她遇到了劫匪,只当她是害怕了所以也一直不出门,将这几个月以来自己见到的趣事悄悄说给她听,说到最后总是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虽说白梦语只在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但那是她长年来养成的习惯,其实心中也已经开怀了不少。那件事,少年不问,她也不想再提。 以后的日子,易沛常常潜到她房中,带给她塘子边开出的白色小花;一只自己捕捉到的叫声清脆的小鸟;一把刚从树枝上摘下的鲜果…… 她每日最盼望夜的到来,期盼能看到他,听他讲那些笑倒了他的并不太可笑的事,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彩色的光。 忽明忽暗的莲花灯座上点了两层的蜡烛,将屋子里照得透亮。 门一关上,便是她颓废地将笔一扔,直挺挺地倒在了床铺上。 ------------ 第四十一章 故梦(四) 她起身,长长的白色袍子拖在身后,一头长发披散到脚踝,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波澜。 门外站着的是白梦语的母亲白林氏,两人长得没有一处相像。南宫钥想白梦语那仙女一般的容颜一定是随了她的父亲,可是这样一个好看又温柔的孩子居然不得母亲疼爱,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这个白林氏,中人之姿,也未见性子见识有何超越于人,若白梦语的父亲也是这样一个天人之姿是因为什么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的呢? 当真当人好奇? 她率先进入屋内:“语儿还没睡?” 心里抗拒,却还是迎白林氏入屋,在桌前相对而坐,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母亲不也没有睡吗。” 也不知白林氏有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之意,仍是温和地说道:“你城里的住处已经修好了,过几日立了春后就可以搬过去了。” 她心中冷冷一笑,如此甚好,她早就想离开这个让她压抑的地方了。想了想,问道:“姆姆同我一起过去吗?” 白林氏倒是很高兴,说道:“姆姆虽说年纪大了,但还是要过去帮衬着你的。” 白梦语冷冷地说:“那就好,母亲说事吧。” 白林氏一愣,用绢帕沾了沾嘴,这才说道:“你独院之后母亲就照看不到你了,得空了你要多回来。还有,白家都系在你身上,可要好好的啊。” 这话说完,白梦语当真是笑了出来,只是她母亲永远也看不懂,那笑容中有多少的痛楚,反而陪着一起笑了笑。 白梦语收了笑,问道:“母亲是真的关心我吗?” 白林氏一愣:“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她心中有一坛冰向水底沉去,又低头拿起笔:“若无其他事要说,母亲就请回吧。” 白林氏皱了皱眉,还是道:“春桃也跟着去,还有,你是圣女,切记不可与外人接触。”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烦:“我是最圣洁的圣女,自然只懂得孤孤单单一个人待着。” 白林氏站起身,不知是个什么表情,片刻后不言不语地轻轻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便是她颓废地将笔一扔,直挺挺地倒在了床铺上。 直到她乔迁新居后的第二日,易沛才鬼鬼祟祟的跑来与她对暗号。 听到那熟悉的鸟叫声她心中是欢喜的,就连本来积蓄的伤怀与埋怨也全都抛诸脑外。 她起得太急,连脚下的矮桌也被她一下撞翻。门被猛地拉开,初春的寒气扑入房中,争先恐后地要将那些热气挤走完。白梦语赤着双脚,长大宽松的繁复白袍层层叠叠地拖在身后,像一朵盛开的白色牡丹,衬着她脱俗的容颜。 一惯冰冷的眼中有了些温度,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我以为你不来了。” 易沛已笑着跳进她的屋子,带着一身寒气扑向那正燃着火的一盆银丝碳,转回一张被冻得发红的脸:“我去给你找礼物了,你迁居是大事呢。” 她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两边脸上已经发紫生了冻疮,在火盆上烤着的双手指头已经开始溃烂,心里头突然一紧,走过去用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指握住那双肿胀发红的像冰砣子一样的大手。 他愣了愣,她还从来没有碰过他呢,他一直以为这位漂亮的圣女姐姐不喜人近身,可今日……易沛有些激动,激动过后也舍不得收回手,直到白梦语放开他,还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白梦语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入进他手里,问道:“是什么?” 易沛抬头看她:“什么?” 她一笑,若冷雪融化:“你送我的礼物?” 易沛看得痴了,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支狼毫笔,看得出用材不错。 “这个,我打了几日柴,还打了些野味拿去镇子上卖了,给你买的这个。”他眼睛亮睛睛地看着她:“怎么样,喜不喜欢,店家说这个可好了,我其实老早就去看过了,觉得配大人正好。” 她眼睛有些潮:“傻瓜。” 他紧张:“你不喜欢?” 她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想着,要是这个少年有人推荐去军营里锻炼一番可是比他现在这样要好上许多。孤儿,贫寒,他需要一个机会。 他更急了:“真的不喜欢啊?那怎么办?要不我拿去换吧,大人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她好像什么也不想要,觉得他在身边就已经很好了。笑着拿过那支笔:“我很喜欢,就是太喜欢了才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看他松了一口气,又是一副高兴的模样:“圣女大人搬到这里,以后我来找您就方便多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易沛一愣,“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第一次看了她良久,低下头去,再看她时脸上有一抹动人的笑:“您忘记了,我八岁那一年,那时候父母已经去世了,我家的那几亩地生了病,全都发黑死了。” 他像是陷入了悲伤的往事之中:“没有那几亩田的谷子,交不上粮,我也许当年就过不过去了……是您,帮我将它们救活了。” 他看她的眼中 充满着虔诚:“您就是神仙。” 她笑了:“就为这个?” 他看着她:“我一个孤儿,别人都欺负我,没有什么人来帮我。”神色是难得的认真:“只有您,您是真心的,您是真心帮我的。那一年,我也才能活下来。” 她有些茫然,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有些吃惊:“你就是那个小孩子? 他又说:“后来又遇见您,您那么好,那么美,像出尘的仙子让人心生敬意,我便想陪在您身边守护着您。”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 白梦语整颗心被他这样的话塞得满满的,全是温情与暖意。 易沛离开后,她握着那支笔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心里头渐渐笃定了一件事,可心情却不由自主的沉寂下去。 她是圣女,是白家和全村乃至全城的守护者,根本没有资格拥有普通人能拥有的。从不没有那么想过,想要逃离这个桎梏她的地方,她羡慕易沛,她的人生从不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沉痛地扶上自己的额头,眼中浮过一抹痛色。 突然觉得还不如不要想明白,也许一切会好上很多…… 此后一切如常,白梦语托了关系让廉易去了石城的军队。那一天日头已经变大,他站在她的院落中很久,最后才明白,他的守护需要力量,而她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给了他一个得到力量的方式。 他胆子有些大,一贯如此,居然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慎重地向她宣誓:“大人,吾此一生,定将守护于您,不离不弃。”这是他的夙愿,却让她第一次红了眼眶。 易沛离开以后,白梦语的日常便没有什么新意与变化,除了被请去祈福与为村子祷告,基本就是作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只偶尔听闻易沛在军中如何机警能干,再之后听闻他被派遣去跟着国军执行一次任务,不知何缘故被领军的从六品的副尉看中,编入了国家常备军中。 他的消息至此成了断线的风筝,就这么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连一封信件也没有。她想不明白,可知道以后能怎么做,也只能那么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终于落下泪来,两行清泪之下是俞见坚硬冰冷的内心。 几日后她从郡守的府邸走出来,远远地瞧见上次在家中见到的那个小女仆,想起那孩子不知为什么变得那么胆小,便没让身边的人跟着,独自走了过去。 路上的人见到她都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小女仆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看到身后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又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忙躬身行礼。 她温和地问道:“别怕,到家里那么长时间也还怕吗?上一次见到你跟只小兔子似的,现在也像。”说完弯腰将那不过八、九岁大小的小女仆扶起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告诉我,我会保护家人的。” 家人?小女仆抬起头来,大概觉得她不过就是个奴仆,哪里担得上家人这个称谓。 白语梦笑了笑,撩开兜帽上的轻纱:“记住了。”说完轻轻摸了摸那孩子的头,这个被她从一群成年乞丐手中救出的小女孩,若不是她路过救下也许已经…… 她摇摇头,笑道:“去忙吧。” 转身没走上几步,背后那个小女仆突然叫住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我送一送大人。” 她想笑,又忍住,指了指街对面正神色焦急地等着她的几个仆人和已赶过去的马车:“不用送了。” 小女仆固执地摇头,小声道:“要送的。”说完加紧一步走到她身侧,更加小声道:“大人,夫人……” “夫人生病了?”虽说对她不理不睬,可到底还是她的母亲。 小女仆双手使劲绞着衣角,低着头。 她蹲下去,看着小女仆:“是不是夫人生病了?” “……不是的。”小女仆抬起头:“大人您别回那个家,我听到夫人同姆姆说,说……”她抬头看了白梦语一眼,像是下了好久的决心:“说要是您死了就好了。” 她又看了看已呆苦木鸡的白梦语:“姆姆让她以后别说这个话,小心隔什么有耳朵。” 怕白梦语不信,又不敢当街跪下,只得小声保证道:“是真的,大人救过小人的命,我不会骗您的。” 她似乎很着急,这时街对面走来一个人,白梦语听到那人焦急的唤声急忙放下兜帽上的纱遮住一张刹白的脸回身过去的时候小声道:“这事不许对外人提,快回去吧。” 那人春桃,已走到她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女仆:“大人没事吧,这是家里的……小福?” 小福躬了躬身,怯生生地喊道:“姐姐。” 白梦语已向前走去:“是家中的仆人,我先前还以为看错了,好了,走吧。” 春桃应了一声,虚虚地扶着白梦语往马车那边走去。 ------------ 第四十二章 故梦(五) 小福说的话让白梦语多了层心思,突然觉得白家像是对她隐藏了什么事情。 她想了很久,小福根本就没有必要说谎也不像是在说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母亲极度讨厌她,可是为什么呢? 她这么久以来的表现都是按照白林氏的要求在做,白林氏对她的不喜她看在眼中越发小心翼翼,终于成为圣女荫庇全家。她有什么地方还做得不够好?除此之外……难道是因为她的父亲的死让白林氏性情大变? 白语梦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于十六年前的一场大火,那时她的父亲年少气盛,与家里有了嫌隙,独身一人前往秦国,就是在那里认识了白林氏。二人成亲后很快有了她,再之后便是那场烧红了一方天的大火。 林家的人全没了,只有她母亲抱着一岁大的她在姆姆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孤苦无依。回了蒲国那个时候的她只有一岁,所有的事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再后来祖母身亡,白林氏开始超持白家大小事务。 虽说只是一个农家,可是白家因为出了几个身怀异能的圣女逐渐壮大,算得上是石城里大户,更别说在杯举村了。所以姆姆说白林氏辛苦,她何偿不知,即使心中再不情愿的事也一直如白林氏所愿去做。 可是今天她却听说,她母亲想她死……为什么? 院子清冷下来,本就清冷,如今更加冷了。白梦语抬头看了看院中新种下的一株木槿,光秃秃的树梢上还顶着头一日的积雪,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光。 是很冷,就连心也要冻僵了…… 南宫钥缩了缩,这样的身不由己可不就是像当初的自已一般吗,被关起来,刻下了命运的烙印。可是她得了机会,在各方的算计之下得以逃出生天,可是白梦语,除了狠心将自己的情感尽数掩埋,心中再不甘愿也无法逃脱,只能认命。 可是认命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为了别人而活又是一件多么无可奈何的事情。 命运不公,这真是一句可笑无稽的话,命运从来没有不公,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与欲望,可每一个人却又只能看见自己的痛苦,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欲望之海中沉沉浮浮,看不见别人的伤悲与痛苦。 她没有什么区别,她也是一样,她的悲伤,无助还有痛苦,如今生活中没有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却又多了一样让她惧怕的事。 白梦语自小接受的训练便是要忘情绝爱,她仿佛不是一个人,没有得到一个人根本的尊重。可而在别人的眼中,她得到了最大的尊重,这些与众不同带给她的是无比的尊崇,高高在上的身份。 她穿着繁复的宽大白袍,一头青丝用白色发带系在背后,手中握着历代圣女用来祭天的玉板,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祭台,高高在上,圣洁如一朵雪岭之巅的花朵,如天上的仙子不染凡尘。 登上高台,拜天,诵读复杂的祭文,祷告,施礼,最后将供奉的祭品一一放入台上的铜炉里,看青烟徐徐升空,衣摆也不曾动一下,已转过身,示意祭天礼成。 底下的村民齐齐跪拜,就连管理村子的里长也在下头垂首恭恭敬敬跪着。 白梦语面无表情,她此刻就是神的使者,站在城镇中央的祭台上,坦然的接受着全镇百姓虔诚的跪拜。而南宫钥清楚,她不过是心如死灰,如同机械一样重复着每一次一模一样的事情。 远处有一个身影,斜靠在一棵大树上,似乎不想被白梦语发现,直到她缓步下了祭台,才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那个三进的大宅子里,一路无语地回到自己院中。这时候四周无人,她才感觉那压抑感消失了,长舒了一口气打开房门,眼一抬,竟一时愣在了当场。 之后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看着眼前这个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一头的少年:“你怎么回来了?” 易沛脸色很不好看,想向她走近又不敢的样子,憋了半天长叹一口气:“大人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她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气来:“我就是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这句话让易沛莫名的难受,他低着头,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我是做错什么了吗?大人为何……” 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现在突然出现居然还问出这样一句话,他以为她是什么!白梦语突然呆住,是啊,他并不知晓她的心情……可,她就是生气:“你既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便没有吧。” 易沛看着她背过身去看着院子里萧索的景色发呆,突然就有些难过,那背影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孤寂,仿佛那院中的落雪般清冷。他有些心痛。 可他一介平民,他又有什么资格心痛呢。 “我努力上进,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在军中我很努力,您给我的那卷字我也学得很好,给您的信寄得有些勤,可您一封也没有回,心里怕您这边有什么事。”他想起白梦语被掳的那一次,眉头皱在一起:“我只想回来看看您,以后……若是大人不想见到我,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站在原地低着头。白梦语猛地回头:“你说你写信给我了?什么时候?”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易沛一愣:“每过个十日左右便会寄出来一封。” 南宫钥已经猜到了,白梦语也猜到了,易沛也觉出了不对劲。 他问:“您从没收到过我的信件?” 她当然是一封都没有收到,低垂着眼帘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你夜里过来,我有话要说,现在先离开吧,被人看见了会很麻烦。” 命运的契机让这原本不会纠缠得太紧的两人命运生出了转折,就在这样一个与平时无异的夜里。 一个已经向命运低头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一个带着虔诚的心默默守护。当那柄泛着冷光的铁刀直劈下来之时,白梦语被人重重地扑到,事情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她也没回神过来发生了什么。 黎文城死了一位从五品的将军,本来也无事,可偏偏这位将军告假归来,又请了闻名在外的白梦语过来祈福。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那将军威祈福过后不过二日便突然暴亡。 这一下这位将军家成了城里的笑柄,都说他是德不配位遭了天谴。 蒲国内宫还专设有神职人员,天赋异禀者得到的尊敬堪比一品官员。虽说石城的圣女属于地方选举行为,并无官身,但同样享有尊崇的地位,故而所有责任都只能是在这莫名而亡的将军身上,甚至传出了这将军逛暗窑,自身不检死于马上疯的传言。 后来种种抛开不说,只是这样的一味羞辱之下便有了今日这般杀人泄愤之事。 被砍的自然不是白梦语,那一刀正中易沛的背心,还好是初春,一件棉衣总算是挡了些许。可即便如此,那背心上的伤口也是深可见骨。白梦语大惊失色,从来没有人觉得她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孩子,只有他,可那鲜血喷涌而出,迷乱了她的心与眼。 心里头有一头狂兽在咆哮,白梦语怒极之下令草木变作神兵,几个刺杀者被当场绞杀。 易沛醒来之时已是四日之后,白梦语本来是想一直守着他,可是碍于身份,只得在听到他醒来的消息后才强自镇定地去了客房。 见到她时易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她却觉得那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屏退左右仆人,她缓步走到他面前,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蹲下,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易沛一下着急起来,撑起身体想抬手帮她擦眼泪却又不敢,几个动作牵扯到背后的伤口一下又浸出血来。 她扑上去抱住他:“别动。”那心脏如鼓如擂,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他起初被她抱住时有些愣愣的,直到后背的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让他清醒过来,她湿热带着莲香的气息又让他恍惚了,但恍惚中他也记得这是圣女大人,是他想默默守护的人。 她要告诉他秘密,这是不是说,圣女大人不生他的气了呢? 白梦语心中颤动,带着真心,也许这句话能让自己真实的活在一个人面前,也许这一句话可以让他永远消失不见,不会伤她也不会再因她而受伤。 她附在他耳边,声音轻缓,像在述说别人的情感,被她抱住的身躯开始战栗。片刻后,她缓缓松开手,看着他那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和唇。 手松开,心却沉了下去。她转过身,不敢去看那张惊魂未定的脸,心中暗自嘲笑了一翻抬头往前走去。 却只走出一步,背后响起一声闷响。 “只要大人愿意,我会一直陪在大人身边。”他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已浮上了一层薄红,那些没有长好的冻疮变成一种深深的紫红色。 她转身,见到他跪在地板上,雪白的中衣被鲜血浸透,声音中带有前所未有的颤抖:“我对大人的心也是一样。” “我愿意生生世世,只为大人一人而活。” ------------ 第四十三章 故梦(六) 二年前掳劫过白梦语的男子再一次出现,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石城之中,彼时她正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做祈福祭祀。 垂眸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两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愤怒,不过一瞬又被她压制下去。 台下的男子捕捉到她的眼神,眯着眼嘴角含了丝极不庄重的笑死死盯着高台上的少女。心里却知道这圣女的名节最是重要,他认定即便对方认出了他就是两年前施虐的对象也不敢声张。 其实祈福方面她也只是按所掌握到的仪式来进行,她的力量是掌控植物,能赋予枯死的植物以生机。 见到那名男子让她心中很是不悦,一回家便关起门来蹙眉沉思,手中是一束从瓷瓶里抽出的已凋零了的白色小花,一道暖流自手中涌出,那束恹恹的小花再次鲜亮,变得生机勃**来。 易沛刚从窗口跳进来,眼神闪了闪,手里还捧着一盆开得正艳丽的牡丹花。 听到身后的动静,白梦语回神转身刚好看到易沛那张满是笑容的脸。 见他端着一盆粉白的牡丹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她手中的那束花朵。 她生出笑意,看得他又是一阵恍神,回神过来白梦语已经端了那盆牡丹回到房里:“今日这盆花开得好美,谢谢你。” 他脸一红,清了清嗓子笑道:“这小白花是……” 白梦语脸上腾的一下红得像火烧,心里想:是啊,我喜欢你。 廉易默默地看着重新被她插进瓶子里的白色小花呆愣了好久:“原来语儿你更喜欢这种娇弱的小花啊。” 这都看不透,白梦语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喜欢你……送的花,都好。” 易沛弯腰看着闹了个大脸红的白梦语,一把伸手将她捞到怀里:“听到你这样说我真是……要我的命都行。” 她抱住他,将脸窝在他怀中,眼睛里有星辰闪烁。 六月初八,是白梦语十七岁的生辰,易沛一早偷偷去找她,才刚起床的白梦语披着一头黑发懵懂地坐在床边上似醒非醒,看起来娇憨可爱。 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的易沛心狂跳了好一会,直到压下心头的欲念才走过去牵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如寒冰初融,又看得他一阵心慌心跳,面红耳赤。 他问:“有想要的东西么?” 她却低头笑着:“我想要的今年已经得到了,没有奢求了。” 易沛轻轻一笑,她手中多了一件物什,低头一看,是一对泛着温润光泽的绿色鸳鸯玉佩。 抬头看着与自己双手交握的人,四目相对,两人述不尽的千言万语全都化在了绵绵的情意之中。 白日里白林氏来为她贺生辰,让她想不到的是,白林氏身后居然跟着那个曾差点强辱了她男人。看到她惊异的目光,那男子竟抬起头对她勾起嘴一笑。 她脸色一沉,心里好一阵恶心。 白梦氏介绍说此人是白家的一个远亲,前来石城有事,顺道便来白家拜访,刚好遇到她的生辰,便跟着一道来了。 这个说法再加上两年前的事情让南宫钥觉得蹊跷,里头好像有些什么千丝万缕的东西,却又乱作一团让人窥不到究竟。而白梦语的心里也是极度震撼的,若说是她家的远亲,那两年前此人来杯举村为何不上门认亲?即是亲戚又为何要作出那样可恶的事情来? 那男子自称姓隗名邕,还送上了一尊白玉质地的神像。白梦语眼中的嫌恶藏都藏不住,只偏了偏头示意春桃将神像接下便不再搭理此人。也不知为什么竟像是将白林氏给得罪了,还未用晚饭便阴沉着一张脸走了。 白林氏走后,白梦语让一众家仆去吃晚饭,自己却滴水未进,独自走到后院伤神。想着今日好歹也是自己的生辰,却要这样子受气。虽说不上生气,但白林氏的样子让那日小福说的话又计上了心头,让她好一阵头痛。 前屋还在收拾,后院只得她一人,本是想清静一下,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调笑声:“美人儿,为了你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啊。” 她吓得一抖,记忆中的一个片段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眼前已多了一张梦魇了她多年的脸。她退后一步,正色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隗邕眼中划过一丝阴狠,笑道:“我要干什么莫非你不清楚,两年前就想干的事被你一脚给坏了,开始大夫都说我这辈子可能会残废,我弄死你的心都有了,上一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还是让那傻子给错过了。” 白梦语大惊:“那将军是你害死的!?” 隗邕没理他,继续道:“可是老天有眼,眼下老子又有了传宗接代的能力,想着总要让你知道,这不是就过来让你试一试吗?”说着猥琐地一笑:“我这样不计前嫌你也要识趣些才好。” 白梦语退后几步,眼睛往院子的月门处瞟去,冷冷地道:“我这里这么多人,你就不怕被抓住定下死罪!” 隗邕看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说了什么傻话:“前屋里的人?哼,也要他们进得来啊。”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白梦语退无可退,双眉紧蹙。 对方一笑:“两年了,你这是美得越来越不像话了。”随着白梦语的脚步跨前了一步,伸手轻握住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你这衣服太复杂了,也不知好不好脱。” “放肆!”白梦语一时气急,抬手就是一巴掌,却还没有打到对方脸上就被钳制住,隗邕用力一拉将她带到怀里。 她眼眸大睁,脸上因羞恼渡上了一层红色,在隗邕眼中却越发显得娇羞可人,一时难耐便亲吻下来。 几番纠缠,白梦语袖中落出一枚青色的玉石,“哐当”一声断成了几节。她匆匆蹲下身去捡,手指被带出一条血痕。 隗邕擦着被咬出血的嘴角,低头辨认了一下地上的碎玉,突兀的一笑:“好哇,原来圣女也动了春心啊,这鸳鸯是要送给谁的?”说着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单手掐住白梦语的双颊,眼中闪着精光:“你若不从了我,我就找出你那个小情郎弄死他!还要让你身败名裂,被拿去祭天!” “你休要胡说!”眼见着又一个巴掌甩过去,隗邕这次发了狠,竟反手一个巴掌将白梦语扇倒在地。 隗邕一把揪住白梦语的衣襟,双眼一眯,附在她耳侧:“怎么样,用不了力吗?哼,你以为我还会吃上一次的亏,你今日的水中我可是加了东西的。我来看一看,冰清玉洁不染尘事的圣女内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手下一用力,竟将那好几层的白色锦衣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雪白光滑的肌肤。 他大手正要覆上去,突然听见墙头一阵动静,转过头去还没看清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正是易沛,白天他不好在这里,这才刚出现就见到受辱的白梦语,当下的场面气得他血液一下涌上脑子,完全失去了思考,发出豹子一般的怒吼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隗邕挨了好多下,早就被打得不醒人事了。易沛还处在狂怒的状态下,一柄大刀眼见着就要砍下隗邕的头时被白梦语一把抓住。 她神色焦急,摇了摇头:“你先走,我去找人处理。” 易沛的呼吸还很粗,看来是气得狠了,但听了白梦语的话还是将那口气压了下来。看着白梦语眼神逐渐清明,心痛地将她的衣服整理好,吻住她的额头:“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不是你的错。”白梦语轻声道:“易沛,上一次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轻轻俯耳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白语梦拉着他的手:“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回去军营请一个长假,帮我把这件事办好。” 他低头看她,毫不迟疑道:“好。”顿了顿:“只是我若离开,你万事都要小心。” 她点点头,看着他轻轻跃上墙头,消失在那一方天色之下。 后来白梦语才发现,圣女府的人全被隗邕给药晕了,只有一直在屋里的姆姆是清醒的。 无奈之下只得请姆姆去报官,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姆姆居然去白家跑了一趟,白林氏亲自跟来将人带走了。虽说是白家的远亲,可这样对她,家里居然没人为她发声,也显而易见无人想要处理这件事。 她已经感觉不到心寒了,即便是对姆姆也多出了一丝疑惑,太多谜一样的东西让她觉得事情必须要尽快查清。月色渐浓,她拒绝见姆姆,让春桃将人送回了屋去。 心情沉重地看着手里那碎成了几块的碎玉,闭上眼,紧紧握住放在心口。 一夜无眠,天已经开始透出了一点亮光,新的一天要到来了。 ------------ 第四十四章 故梦(七) 此后一连三天,姆姆都会在白梦语门前等着见她,自然也会被白梦语找人将送回屋去。可是姆姆孜孜不倦,一定要前来说个清楚。 有什么清不清楚的呢,她又不傻,姆姆的心是向着白家的,或者说是向着白林氏的,而她的母亲的却不知为何要护住那样一个人。 她想了好几天,要不要将此人正是两年前的歹人这件事告诉白林氏,可反观白家对这件事的做法,她觉得说与不说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十日后,她终于拗不过姆姆的执着,同她见了一面。面前的老人提起之前的事情只说她是无心的,因着同是亲戚的关系不必将事情闹僵,而且这事闹出去对白梦语与白家均是一个笑话,只字不提她受到的伤害。 这件事让一直对姆姆敬重有加的白梦语彻底失望,她看着游说与试探个不停的姆姆,终是悲怆的一笑:“我不过是家里的一个工具,姆姆,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老姆姆一时愣住,就听到白梦语说道:“我是个人,有我的感情,我不仅仅是圣女,我也是母亲的女儿,可是你和她真正遇到事的时候都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姆姆喃喃道:“你可是圣女,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白梦语眼眶中泛起潮气,又轻轻地一笑:“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回去吧姆姆。” 她看着眼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露出的惊疑不定的表情,心也跟着越来越冷,姆姆是同白林氏从秦国过来的,说到底也应该同白林氏同心同德才是正常的。 老姆姆应声退也出去。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连响起几个惊雷。 接下来的已是两个月以后,恰好下了一段时间的雨,整个石城阴郁了好几日,天初放晴,白梦语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易沛,一脸风霜,看到她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不等白梦语说话,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语儿,我好想你。” 白梦语脸一红想抽出手却被他一把抱进怀里,一时间鼻腔里全是易沛身上带着青草气息的味道。她嘴角弯起,心里一下软得一塌糊涂,抬起手攀上他的后背:“我也好想你。” 易沛走的这一趟果然查出了些事情,白梦语自生出怀疑开始到因隗邕的事件而下定决心其间经历了什么样的内心挣扎南宫钥是最清楚的,小时候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些话语和眼神再一次出现在脑子里时就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加上小福的话与白梦语自己的不甘和疑惑,让易沛偷偷地走了这一趟。他一去两个月,带给她的却是超出她怀疑范围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回去嫁人的小菊竟从没有回去过,而小菊父母也是白家的奴仆,倒是回过家一段时间,不过一场大火后屋里只剩两具焦尸。 秦国的林家确实是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家中十几口人无一幸免,只少了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小小的婴孩子自然就是白梦语,可是,家中十几口人无一幸免是什么意思? 那白林氏与姆姆,这明明少了两个人,怎么可能是无一幸免! 白语梦拿出一大包金子,全放在易沛手中,闭上眼,过了好一会,缓缓睁开的眼中只剩清冷:“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 她从后站送易沛离开,刚刚背过身去关后门,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大人……是要独自出门?” 白梦语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姆姆:“无事,只想出去走走。” 已更见苍老的妇人叹了一口气:“大人上一次跟我讲的我想了几日,觉得是伤了大人的心,特地做了些你小时候爱吃的面皮汤,你可要吃点?” 白梦语心里一酸,点了点头,跟着老姆姆走到她位于后院的房间中。屋里燃着安神香,是她一直熟悉的味道。 她走到矮桌边,盘膝坐下,看着那一碗飘着油渣的白色面皮。这是她小时候爱吃的,其实她现在已经不喜欢吃这种没什么味道的汤面了,可老姆姆这一碗面皮却让她想起了曾经那个温暖的怀抱和这面皮承载着的那些温暖回忆。 她眼睛被氲氤的热气浸湿,夹起一小块吃了一口,是小时候的味道。 正要再吃一口就听到姆姆说:“刚才大人在门边是同谁在说话啊?听着像是一个男的。” 看来还是看到了,可是刚才为什么又不问。她垂下眼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却凉了下去:“刚打开门遇见一个问路的。” 姆姆不信:“是吗?” 这是不信吗,热气腾起,她端起碗接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味道却大不一样了。 夏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白梦语又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离秋收还有些日子,而白林氏不知何故不愿意见她,老姆姆倒是难得的跟了她好几日,至于其他人,除了郡守安排的人便全是白林氏安排的人。 以往到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自己不过是生活在牢笼之中的囚徒。本以为绝不会被人发现易沛的行踪,可唯一的那一次她为易沛拿到了一个入军的职务,而这个唯一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事情至此倾泻而下。 不知道姆姆从何处知晓了易沛的事,便有了如今这样的一次会面。 她抬起头,对上白林氏的目光,那目光冰冷无情,哪里有平日里对她的恭敬。 是啊,作为母亲为何要对自己的孩子恭敬,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那个叫作易沛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的……”说到这里白林氏满脸的鄙夷,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白梦语眯了眯眼睛,轻缓地开口道:“我的什么?” 白林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下:“你说是你的什么!你的情郎!” 白梦语愣了愣,这话居然有些耳熟。低下头发出一声轻笑,很快消失的笑声让人误以为是产生了错觉:“母亲这是在哪里听来的闲话?” 她抬起头,脸上笑着,眼神却冰冷:“我现在是圣女,母亲。”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带着一丝复杂的表情:“你来这样质问我可是以下犯上。” 白林氏的指尖颤了颤,脸色忽变。 白梦语端起热茶优雅地喝了一口:“是有这么个人,姆姆也知道,就是那个为我挡了一剑在我府上住过一阵子的人。”眼神缓缓地飘向姆姆:“这个事你不是知道吗,他救了我,我帮他一个忙这不是应该的吗?” 姆姆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喃喃道:“可大人您,为何还与他私会?” 白梦语是真的怒了,她实在不能相信,这位她一直尊重有加从未当成过奴仆的老妇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姆姆作何说我与男子私会?” 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上一次吗?哦,不过是碰巧而以,上一次你问时我都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面上无事,可是南宫钥却感受到一阵阵的揪心之痛,她听到白梦语冷笑了一声,有些大,有些突兀:“姆姆,你真的是……这么些年,用心良苦了。” 姆姆面上一白,有些站不稳地退了一步。白林氏皱着眉头:“你怎么这样说话,到底你还是姆姆照顾大的。” “是啊……”她放下捧在手心里的茶盏,感觉手心中的一抹热,心中却像是浸了冰:“正是因为姆姆一手照顾我长大,我才觉得她用心良苦,难道我说得不对么,母亲。”话语轻柔,却像是在说着与这份她自以为是的柔情的诀别。 白林氏狠戾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白梦语有些恍惚,蓦然记起幼时她犯了错不仅会被白林氏扇耳光,而且还会饿她的饭,最长的一次四天颗粒未进,硬是一口水都没有给她喝,到她自己饿得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这才慢悠悠地将食物放到她面前。 就像她是一只小猫,一只小狗。那时候白林氏就是这样的眼神,也是这样的盯着她,告诉她如果下一次再不听话就要饿死她。 那时候有人护着她吗?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白梦语轻轻摇了摇头:“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吗?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以去告诉郡守大人,这件事由他来定夺最好。” 白林氏看她滴水不漏的样子,一下火大,示意一旁的仆役打开了手中提着的一个盒子,里面有许多用绳子捆起来的竹简。白梦语早已明了,可还是止不住难受。 “你好好看一看,这都是些什么!”白林氏沉着脸,像是握住了白梦语的命脉一样。 她起身,当真走过去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竹简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信中写到:大人,吾在军中一切安好。 第二封信件:这里有好看的草原,下次大人也一起来看一看。 …… 她看了几卷,放下后一脸茫然:“这说明了什么?” 白林氏气恼不已:“没什么他会过十几日便来一封信?” 白梦语掩了掩嘴:“他感恩于我,是个有良心的。”走回主位坐下,再不去看一眼那些信件,眼眸淡淡扫了一眼春桃与姆姆又垂下去:“我倒不知这人是个堪用的,以后回了石镇可调来我府上一用。” 便见白林氏睁大了眼睛,指着她道:“你,你……” 她将白林氏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黑脸:“母亲,你何苦一直要编排于我?若是我伤了对于你安享富贵也有一定的影响吧!事情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信不过也是此人感恩而以,非要被你说得这么龌龊。” 姆姆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白梦语,猛地跪了下去:“大人,这事原不怪夫人,是我留了信件,也是怕此人居心叵测,对您不利啊。” 她紧紧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睁开,眼中只剩一片冰冷:“你起来吧,今日之事若没有其他的要说便就如此了吧。姆姆和春桃我这里是不能留了,本就是母亲的人,就随母亲回去吧。” “你!”白林氏声色激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冷地说道:“我始终是圣女,名义上来说已不是你白家一人之女,别让我对你动用圣女的权利。” 白林氏呆了呆,神色终于暗了下去:“那你这边,总得多买两三个人,这……” 姆姆与春桃哭成了泪人,一直低声认错。那一声一声却打在白梦语的心头,将她痛得发抖。 她充耳不闻那两人的哭声,对白林氏道:“明日我会去白家挑两个,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听闻她到回家挑两个,白林氏眼中划过一丝亮光,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 再看过去时白梦语已离开了前屋,她走得坦然镇定,可只有她自己与附于这段记忆的南宫钥知道,那一步一步如若行走在针尖的痛苦与难过。 ------------ 第四十五章 故梦(八) 白语梦与白林氏的关系可以说是从些决裂,若不是顶着母女这层有关系早就形同陌路了。 白梦语请里长作陪回了一趟白家,出乎决料地挑了小福和一个常年窝在灶房里劈柴烧火的老哑巴,一个是她带回白家的,一个是唯一一个白梦语祖母还在世时就一直在用的的老仆。 虽说白林氏再塞不进去新的人,但是想到家里躺着的一个还在养伤的人以及圣女府还留有白家拨过去的几人便只得忍让一步。白梦语知道她怕自己闹起来便保不住那隗邕,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白梦语却实在想不明白 这步之后,白梦语知道白林氏一定会有所不安,必竟她带走的这两人定是让白林氏意想不到的,想不明白就会生出疑虑。 可她必须要走这一步,她不想再活得稀里糊涂,而从前白家的种种,这个哑把老仆必然比后入府的人清楚也更容易信任她。 只是这是个哑巴,可也正因为他是个哑巴的缘故才能在这白家待得这么久吧。白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往的旧仆竟只剩下了这一个呢? 几日不过一眨眼的光景,小福那小丫头胆子小得很,白梦语这几日极尽温柔地待她,寻个了机会带着这小丫头出门闲逛 她状似无意地道:“上一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谢谢你告诉我那些话。” 小丫头抬头看她,白梦语本就长得好看,若是带了笑意那脸上的清寒之意便瞬息没有了。她本应是个温柔的美人儿,可命运却将她变作了一座生人勿近的冰山,一个为世人而活的工具。 工具么,自然不能有感情。 可她不是,她这样一笑,那小女孩竟看得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一红,垂下目去:“大人真像个仙女。” 她自言自语道:“对了,大人本来就是个仙女。心肠好,救了小福的命。小福上次太害怕了,夫人让人觉得害怕。” 白梦语轻轻道:“那你现在还怕吗?” 小丫头摇摇头:“在大人身边就不怕了。” 白梦语抚摸着她的头:“那日之外,你可还听过什么?” 小福想了想:“夫人很少提起大人,若是提起也是因为要到大人的府上,或者是要去领那份供养费。” 心中嗤笑了一声,心道果然是无情,也放弃了要从小福这里再知晓更多的打算。 “有一次。” 她回头,看着小福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巴又说起来:“就是前两日,姆姆回来之后,有一个晚上,夫人像是在房中砸了什么,还骂姆姆越老越糊涂。” 说完看了看白梦语的脸色,像是在看她究竟有没有生气,见白梦语没有一点怪她的意思,胆子大了些,便又接着说起来:“姆姆说她年纪大了,常常见鬼。” 小福的眼睛停在街边的一油果子上,舔了舔嘴唇:“我听到后好怕。还有,宅子上那个人,夫人对他可好了。” 白梦语买下两个油果子,执意给了钱,递给小福。就见小福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抱着就吃。 她抬眼看向前方,果然就见到两个府上的人悄悄隐于一个暗角处,不由得垂下目去,心里是一波又一波的寒潮涌起。 自春桃送走后,到她跟前伺候的人变作了一个叫玉兰的人,也是从白家出来的。福子太小,要么是郡守的人,要么是白家的人,这玉兰在府上从不多言,导致整个宅子不过二十多个仆人,白梦语对她都没什么印象。 夜里她是习惯不要人伺候的,可白日里还是要有个人,便是这玉兰主动要求到她身边。白梦语是无所谓的,不管换成哪一个,她都是被监视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玉兰一样话语不多,做事稳妥细致,每日夜里都会端出不同的汤水到白梦语房中伺候她喝下,体贴不多话,她便也没有过多计较。 时间在殷殷期盼中流逝,白家那个地方回不去了。如果她不是圣女,如是她未曾生在白家,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少女,在如水光阴中遇到一个叫易沛的少年郞,那样的话,该多好。 又是三个月过去,一个夜里,门外响起熟悉的响声。她激动地打开门,看着那眼见着又长高成熟了不少的少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他心痛地笑了笑,跳进屋里一把将她拉近:“怎么了?就这么想我?”说完咧嘴一笑,又是当初的模样。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可还好?你离开军中这么久……” “借了你的名义,我退出了军营。”易沛说:“这个地方不能待了,若你愿意,我带你走?” 他带着期许看着她的神色,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双手捧了她的脸:“怎么回事?瘦了,还……眼周有些淤青,是生病了吗?” 白梦语有些无奈:“到底是我自私,耽误了你。”拉下他的手:“许是太久没见着了。” 易沛拉她坐下:“你让我去打探的事情,花了不少钱倒是打听到不少消息。” 看了看她,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好宣于口。白梦语也不催他,有些事情她虽害怕知道,但如同泼出去的水,似乎再也收不回来了。 秋日的夜里比夏日多了一份寂静,屋里豆大的烛火发出暗淡的光,易沛握着白梦语的手纠结了许久。 她叹了一口气:“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吧,没关系,你说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易沛握了握她的手:“……林家那边,发生火灾前几月只有一件事闹得相当不好看。据说当年有一个投靠在林家的远亲,当年去林家的时候这孤女只带着一个老妇,可这女子贪心不足,据说当年恋慕过白……就是你的父亲。” 白梦语像是抓到了什么,眼睛略为睁大。 “后来闹出的动作太过大胆被你父亲与母亲斥责,在林家的生活变得举步维艰,不久后林家发生大火,清点人数也没算上那孤女两人。”他将白梦语圈进怀中:“说是林家有意要赶走这两人,许是已经赶走了,便也无人在意,但一岁的你也在那场大火中消失了。” 白梦语却觉出了不对,她母亲明明抱着她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却在当地传出的话是死了,若是没有死为何当地没有人发现呢? “而小菊……从来没有回去过,我查了许久,反查回来,线索就断在了石城,很有可能是在杯举村。”他皱着眉头:“但这人再没出现过,只说明她应该是死了。她父母家据说火灾头一天去了位贵客,这人走后当日夜里小菊家便发生了那场大火。” 死在了杯举村,可是白林氏和姆姆去说她回家乡嫁人了?白林氏和姆姆在撒谎!林家的那场大火,小菊家的大火,那个去小菊家的贵人?她心里头一紧,不敢再深想下去。 由不得她多想,易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而那个隗邕,我拿着他的画像一路找寻,结果此人住在离此不远的青山,与当地一个魏姓酒保交好,我在那人身上花了点功夫,探到隗邕在青山与其父住在一起,两人都是当地的地痞,在当地很有些人脉。还得到一个消息。” 他继续说道:“偶尔有一个妇人会过去小住几日,隗邕在当地吹虚是他在高门做事的母亲,说他母亲每一次回家都会带上许多银子,听闻那长像……与白夫人一致。” 怀里的白梦语一震,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全是惊诧。 第二日午时,她支开玉兰,一人去了灶房,看着默默地在房门外劈柴的哑仆,走过去:“阿叔。“ 老仆抬头一看,忙躬下身去。她将老人扶起:“阿叔,你知道我吧,我家里的事你多少也是清楚的,我从未见过父亲,今日来是想问你,我长得像父亲吗?” 哑仆一愣,怯怯地抬头看她。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淡淡柔柔:“我是家里的白姬,白长亭是我的父亲。” 哑仆还是看着她,过了许久,摇了摇头。 她眼神一暗:“不像么?” 哑仆指了指眼睛。她想了想:“眼睛像?” 盯着她的哑仆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心里越发觉重,转身慢慢走了。到门口时听到后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回头一看,哑仆红着眼,用手比划个不停。 哑仆一直用手做着一个动作,她看了一会:“什么意思?是祖上么?祖母?” 见对方点头,又向着白家的方向指着,她问:“白家怎么了……是白家?不是么,是夫人?” 哑仆又点头,接着比划起来。她大胆地猜测道:“夫人……对祖母做了什么?” 便见着老仆红着的眼中落下泪来,跑进里屋端出一个盛水的碗,又从地上抓起一些泥土放了进去。 白梦语脑子嗡鸣,心被一下子绞起来,看着老仆的动作:“下毒?” 哑仆点着头蹲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 第四十六章 故梦(九) 月凉如水,人心却更凉。秋月之下,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曾经之人是否已化为鸟兽腹中之食,亦或是,那处已长满小菊生时最喜爱的菊花。 多年前那两场大火,掩埋之下是遍地尸骨,扭曲而恶心的真相。 白梦语坐在房里,一种虚空感袭入,再看了看放在眼前的那碗鲜藕汤。 除了眼周,最近身体上也有几个地方长了些青斑,她觉出些不对劲了。 “大人……”玉兰小声道:“大人趁热喝点吧,暖一暖身子。” 她抬头看了一眼玉兰,直视之下见那女仆眼神闪躲了一下,她低下头,淡淡地道:“你下去吧,明日再来收拾。” 玉兰在原地顿了顿,施了个礼:“是。” 门口吹进一阵凉风,她背对着门,一头青丝扬起,又随着那关上的门落下。片刻后,她双手拢在那碗热汤之上,但见着那汤水中长出一截莲藕,很快的又长出一块黑色的长条根茎,转眼满屋生香,汤碗翻落在地碎成几片,从碗里落出几株荷花与一株深紫色散发着冷香的香草。 她蹲下去,面无表情的捡起地上那株紫色的香草,嘴角噙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眼泪却无声地滑落下来。 “我们离开吧。”是易沛的声音。 她几乎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他。 易沛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心痛地捧着她的脸:“我带你走。” 泪水又滑了下来,她靠在他怀里,良久:“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等我做了这件事我们就离开。” 他抱紧她:“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做。” 十六岁的少年,给了她这样的承诺,却不问做什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睁着眼睛,像是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些事情我得自己去做。” 心里的痛苦像药汁不停地冒出来,将她整颗心全都浸在了里头,苦不堪言。 还好她如今有了易沛,她只想跟着易沛离开,不做圣女,也不在三十岁时祭天,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平淡的生活下去。 离开蒲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心里稍许平静了一些,十日……她拽紧拳头,十日就足够了。 乡村的夜除了宁静还多了一丝与世无争的舒适,白林氏却睡得并不踏实,这么多年来的平稳似乎被这个已不受掌控的白梦语给打破了,她居然梦到了好久都不曾梦到过的那两场大火,那场当时并未让她有一点惧怕的大火。 居然会在十七年后的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让她吓得出了一头冷汗,眼睛一睁开,才发现今昔非往昔。她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再等一年,一年后她被药死了就好了。” “再等一年什么?” 白林氏猛地一拉开床幔,就见到白梦语鬼魅一般地站在她的床头。下意识地呼了一声,却被几根细草茎狠狠地勒住脖子将那一口气给阻断了。 房中一时静极,仿佛都能听见家院外远处田地里的蛙鸣声,本应当是一个极静又安逸的夜晚,本应当没有那么多魁魅魍魉的心思,本可以是很简单的事…… 白梦语看不太清面前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想看清楚。心里狂风呼啸,声音却依旧平淡:“白林氏……不是……你应该叫做林珠,林家远房的那个孤女。” 被紧紧勒着手脚与脖子的白林氏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秘密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被戳破。 脖子上的韧草一下松开,她得了一口新鲜空气,却顾不得自己差点窒息,哑着嗓子争切道:“不是,不是,你,是谁乱说?什么林珠?你在哪里听来的闲话?是姆姆吗?她疯了。”她扑上去:“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白梦语轻轻蹲下来,一如小时候那样,似乎还是一副无害的样子:“我会杀了你,一如你当初烧死了我的父母。” 林珠这个名字已隐埋多年,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再一次翻上来,她自然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你还敢杀了我!那老东西糊涂了!都是你,要不是你不孝顺,要不是你将她赶走,她也不会脑子出问题……都是你!” 白梦语听着她凶狠的语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回想着从前的种种,竟找不到一点点好的回忆。 见白梦语没有反应,料想她也不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林珠猛地从床上跳下去,一边跑一边嚷。可话还没出口,脖子上一根细草一下又附上收紧,这一次再没有松开的架式。 白梦语眼见着那人影挣扎着不再动弹,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一人的命抵了林家和小菊家二十多口人命,到底你还是没还清,只是你那儿子与此事到底无关,我会放他一条生路。” 这白日里的仙女在这样一个夜里,如同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妖魅,那绝美的面庞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像是化作了夜的一部分。 第二日一早,白家院子里发出一声惊叫,林珠的死讯当日下午便传到了圣女府,说是她在家中上吊自缢了。 林珠已付出了代价,但是姆姆呢?她头痛欲裂,想着自己必竟是姆姆照顾着长大的,可是这件事已掀开到这个程度,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满面倦容,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倦怠地抬起眼皮看着跪在厅中的人:“此事可是姆姆现在在打理?” 下方跪着的人说道:“姆姆一见到夫人过世就不对了,像是有些……” 白梦语凝目:“姆姆怎么了?” 底下的人伏在地上:“语无伦次,像是已经疯了。” 她一愣,心下又是一松。就此罢了吧,待将此事揭破,还她父母一个公道,白家所有的一切便与她无关,虽没有了她,白家也会有远亲接手吧。岁月绵长,多年以后谁会记得白家曾有个白梦语呢,不过如此,甚好。 从为白梦语父母正名到林珠那具因此事耽搁被放臭了的尸体被丢入深山,一切都很顺利,尽管白梦语还很平静的等着迎接新的未来,但是南宫钥心中已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事情本就不可能顺利,不然哪来的怨魂与戾气,事情,恐怕只会向着恶劣的方向发展。 而后的事情如南宫钥所料,连夜逃离的白梦语与易沛被隗邕带人堵在了石城之外的一片林地中。隗邕自从上次之后已有了防备,带的人众多,似乎对白梦语志在必得。 毫不意外的,易沛为救白梦语被捉,白梦语束手就擒。 她盯着隗邕,眼神中腾起杀气:“我真是悔不当初,当初真不该放你走。” 隗邕尖声笑道:“是啊,若是我绝不会犯这种错误。”他的表情一下变得阴鸷:“可是现在后悔没有用了。” 看白梦语睁大了眼睛接着说道:“本来我同我爹一直用着白家的钱,可她现在死了!她怎么能死?她死了我到哪里去弄银子!就是你,你将这事抖出来她才会自缢!” 白梦语冷静地看着他,林珠何其可恨又何其可悲,居然生出这样一个儿子。她问:“你想要什么?要钱?带的这些若你嫌不够我可以回去将所有的银子都拿给你。” 隗邕笑着看她,眼神在她身上扫个不停:“你知道我要什么,你不仅要乖乖做我的女人,而且事后你还得乖乖的回去给我当圣女弄银子,不然!”他声音一下变得阴狠,眼睛缓缓看向被压在地上一身是血的易沛:“我就要你那小情人的命!” “放肆!”白梦语怒道:“你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了又如何?”隗邕笑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他一条胳膊!” 南宫钥背脊发寒,而这样一个可耻的条件白梦语居然答应了,她知道为了易沛白梦语甘愿做任何事,事情竟直转而下得这么快,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悲。 当隗邕欺身而上之时她内心是极度恐惧的,那样害怕又那样无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开隗邕的,她一直跑一直跑,茫然又无助,只想逃离……那样荒芜的天地中只有那样一个仓皇的小小身影在漫无目的的狂奔。 最后的场景里,她到底还是没有离开,那个她愿与之共赴天涯的人还没有救出来,她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离开。 是火把映红的半边天,将黑夜烧得透亮,她从未有过的狼狈,看着前面本对她恭敬有加如今却厌恶鄙夷的一张张面孔。站在郡守身旁少了一只手臂的是隗邕,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晕迷不醒的是她的爱人。 隗邕面带凶狠,指着白梦语说:“这就是大家眼中的圣女,在她自己母亲的丧期与地上这东西做那见不得人的事被撞见,居然坏了我一只手!” 郡守面色阴沉,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质疑的眼光打量着她破烂又脏乱的衣裳,看着她:“是真的吗?” 她心中痛得滴出血来,将目光从易沛身上移开,咬牙否认道:“当然不是!” 郡守转回头去看隗邕,隗邕紧张道:“小人所说绝对属实,不信你派个人去给她验身,绝对已非处子!” 此话一出,白梦语脸色一下变得刹白,是啊,她被脏了身子,被眼前这个小人给…… 郡守回头:“那就验一下,如此也能证明你的清白。” 白梦语冷冷一笑,接着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笑声也跟着一声大过一声,郡守皱眉,众人看着她那从未有过的癫狂模样一时面面相窥不明所以。 她眼神一冷,看向前方的人,全城的人都过来了吧,来看她这副丑样子,如同以往来瞻仰她的祈福一样。如此高洁的圣女在他们眼中跌落神坛,变成像污泥一般的存在,他们是怜悯更多还是鄙夷更多呢? “你放了他,让他安全地离开这里。”白梦语声音如同以往祈福一般地平静,空灵中透出些与此时此境的不相符的不真实感:“你知道,秋收在即,我可以让全城今年颗粒无收。” 人群中各各骚动,爆发出各种漫骂,郡守大怒:“这是会惹神怒!会惹神怒啊!” 白梦语依旧平淡无波的嗓音,心中已做了决定:“你放他走,我会以身祭天以平神怒。” ------------ 第四十七章 故梦(十) 人群一下变得安静,白梦语的声音异常清楚在人群中响彻:“让他养好伤,我看着他离开后就会实现诺言。” 此后白梦语被关押在城中牢狱之中,其实以她的力量那些木头做的牢门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但她只是那么静静坐着,好像不久之后祭天的人不是她一样,那样安静的样子仿佛与世无争。 门口响起脚步声,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牢门口走来的人,又垂下眼帘。 “圣女大人。”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喊她的人,眼神像刀一样在那人身上扫过。地上的枯草动了动,又随着白梦语垂下的眸子变成了死物。 断了一只手的隗邕脸色青灰,咬牙切齿地看着那沉静如水的人:“你可别乱说话,不然我一定想法子弄死他。” 白梦语脸色难看了几分:“他跟你没有仇。” 隗邕一拳头打在狱门上:“你只管把嘴闭紧,别让我听到什么疯言疯语。” “你走吧。”白梦语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要他平安,我不会动你。” 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白梦语抬头望向牢房上一扇小窗之外,那里有她想要的自由与未来,可是从此以后却与她再没有任何关系,她一生被困,若命运如些安排,死亡倒确是一种解脱。 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一滴两滴落在衣襟上,像是一朵朵暗色的花。 时间如光般流逝,一月光景,秋收在即。 郡守站直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才说道:“他伤已大好,你见过他之后……” 白梦语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我知道。” 她看着郡守带人离开,目光停在拐角处的石壁上,手上隐隐用力,狱门上的木柱子抽出几支带着绿叶的枝条。她倏的松手懈力,眼见着那些刚刚长出的嫩叶又枯萎下去,合着枝条纷纷掉落。 睁眼到第二日,她见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坐在曾经的圣女府外院中,一脸憔悴,面色灰败,一只没有手掌的手臂被发黑的布条包住。 她心头猛地缩紧,嘴唇抖动起来,片刻后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人:“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侍从躬身道:“圣女,郡守大人说我们不可离得太远。” 易沛听不太明白,还以为是因为他的原因。 白梦语冷笑一声:“郡守大人要出尔反尔吗?” 侍从对视一眼,忙退了出去。 白梦语将目光移到自己的指尖,有一种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她不敢看易沛,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你走吧,离开这里。” 易沛愣在当场:“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 白梦语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紧握住的双手。 易沛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小脸微微皱眉,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她却急忙起身,生生地退后一步,蹙起了眉头。 他抬头,不解。 看着他询问的眼神她侧过头去,冷冷地道:“这个月下旬就是秋收祭,我没时间再找你谈话,今日便想同你说明白,以后你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似乎是懂了,点点头:“那好,秋收祭之后我再来。” “别来了,经过了这次的事我才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她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你这样无用,连保护我也做不到,也是我让你也忘了规矩。以后,我有我的路,你走你的路,莫要再成为我的耻辱。” 他一脸茫然,脸上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难过,那如黑曜石的眼睛变得空洞。 她故作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疏离之意明显。仿佛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痛苦,冷清清地说道:“你我身份悬殊,是我在修练中没有省好己心,以后离开蒲国,不要辱了我的眼睛。” 白梦语一脸厌弃地背过身去,便再也控制不住悲痛,强装的表情碎了一脸,身后传来易沛充满绝望的声音:“我不相信,是他们要你不许走的,是他们想拆散我们,是不是……” “说什么傻话!”白梦语怒喝一声:“以前是我犯痴,这一次的事也算悬崖勒马让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了,还是做圣女吧,拥有无上的尊崇,受城民的喜爱,仔细想一想,要是真跟着你走了,不知这一生要过得多么颓败。” 背后是一片静寂。 她说:“离我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 痛,让人无法呼吸的感觉从内向外涌出,她似被置于冰火两重天中,受烈火灼烤,受冷寒冰冻,万剑穿心般的撕裂开她的心,痛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不敢回头,不知道身后的人何时离开,直到那两名侍从再次走到她身边,她才虚脱了一般地跪了下去。 半晌,她从地上爬起,嗓子处全是腥甜味,声音变得嘶哑:“带我跟着他,看他离开石城。” 这样艰难的一个抉择,她下了决心要确保他的安全。十六岁的少年还那么年轻,他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总有一天,他会忘记她,开始一个新的人生。 这就是她想要的,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哪怕现在受了伤,可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可是她忘记了,时间不仅仅会冲淡一些事,也会让一些事积淀得越来越厚重。 行刑的地点并没有公开,必竟白梦语的力量还是让人忌惮的,这件事准备在了杯举村的神楼之中,在连白梦语都不知道神楼居然有的地下一层。 看样子屋里做了新的布置,墙面上的新钩子上挂着些绳子,屋前方有一小方台阶,上面坚着一块大大的十字木板,台阶下方两边各有一座莲花灯盏。 白梦语抬头看着她的宿命,没有畏缩,没有犹豫,一身素衣缓缓走上台阶。底下站着的郡守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忍心,让看到这个神情的白梦语不禁心中发出一声讥笑。 在神楼中做事的仆人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些什么她全都没有听到,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不知是过了多久,有人用绳子将她捆了起来,两侧手被被死死绑好。 有东西被钉入手心,一股钻心的痛窜了出来,痛得她脑门生痛,遍体生寒,接着第二股痛从另一只手心传来,脚下也传来噬心的痛楚。 白梦语双手双脚都被成年男子手指粗细的铁钉死死钉住,那铁钉上抹了毒,让她鲜血无法凝固而且痛不欲生,便是放尽污血,向神请罪。她忍耐着,牙齿咬得死死的,闭上眼,只想着快点死去,可死去,也变成了一种奢求。 第二日,神楼的仆人又到白梦语面前念了一大串词,同白梦语一样痛得快要晕死过去的南宫钥连看都不想看过去,倒是白梦语抬起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间,心里想着易沛大概已经走出很远了吧。 第三日,神楼的仆人依旧前来,郡守也来看了一眼,像是看到了那流了一地的鲜血,不知是个什么神情,呆了不过片刻便走了。 第四日,白梦语已经眼睛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了,神楼的人来做完事便走了。时间在夺走白梦语的生命,她似乎不怎么能感受到痛疼,不知道冷热,只有一丝意识还不肯离去。 门不真切的响了一声,有谁拖着什么重物走了过来,她看不清,可鼻子里却钻进来一股青草的味道,混入这满屋子的血腥气中。她蓦地睁大眼睛,眼前的重影最终合到一起。 是隗邕,像个索命的恶魔一步步向她走来,手中拖着的人从远及近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那被拖着的少年双臂从肩膀处被砍断,满面鲜血,一双如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睛这会只剩死气。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白梦语猛地清醒过来,手脚处的疼痛翻天倒海的刺激着她的脑子。 这种死亡是一个漫长的痛苦过程,本也许是要到尽头了,可眼下,她整个身体被戾气瞬间充斥,像是活了过来,眼神淬了毒一样狠狠盯着隗邕。 那无耻卑劣之徒扇了扇鼻子,将易沛的尸体往她脚下一摔:“给你送个礼,让你路上也有这情人作陪。”冷笑道:“你断我一只手,我便断他两只手,这小子太傻了,居然跑回来找你。哈哈……” “为什么!”白梦语的声音像是被撕裂开的破布中穿插而过的狂风,那被沙粒磨过似的嗓子里全是怨毒的气息:“他做错什么了!” 隗邕正要说话,便见着白梦语的双眼一下睁大,一双眼睛瞬间变成黑色,有黑气在往外一丝一丝地冒出来,他吓得往后一退,本来带在身上折磨过易沛的道具全都落在了地上。一片响声,撒了一地。 白梦语眼中流下血泪,仰天发出一声惨厉的大叫,便见着以她为中心源源不断地窜出黑气,向着四面八方以铺天盖地的架势迅速散开。 地上正吓得大叫不止的隗邕全身出现血洞,溃烂而亡。 这是南宫钥眼中最后看到的场景。 ------------ 第四十八章 幻境(一) 南宫钥睁开眼睛时正好又看到孟赢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地洞里金色光华尽退,木板上的青烟正徐徐流出。 她急忙靠近孟赢:“师兄。” 听见她的声音,孟赢也不多话,咬破舌头向那木板吐出一口鲜血,抓出一把符纸往前一丢,退后几步抱着南宫钥便飞身出了地洞。 刚到洞口,地下一股力量往下一扯,南宫钥死死抱住孟赢的腰身不敢松手。 结果孟赢手边还没抓到个乘力的东西,被她这一扯跟着一起掉了下去。 便见着浓烟滚滚,夹杂着一阵大过一阵的尖笑声,那声音穿透耳朵,像是要将人震聋了一样。 一直坠落,一直坠落……南宫钥以为要无休无止地掉落下去了,可就在这时,她背后一软,触底了。 倒是不痛,她正奇怪,就听到身子底下发出吃痛声,接着是孟赢倒抽着凉气地说道:“姑奶奶,你可不可以下去了。” 原来有个给她垫背的,她不好意思地翻过身去,看着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孟赢,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哈师兄。” 孟赢伸手给她:“快扶一扶师兄。” 她麻利地起身,一边伸手去扶孟赢,一边打量着四周。 一看到四周情况,心里惊惧不已。 可是不对啊,她明明没有用介引咒入魂结梁,可眼前同她之前被鬼魂意识抵抗时所见到的小楼一般无二,也就是白梦语最后被行刑的那幢神楼。 这可真是见鬼了,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见鬼了吗!心下有些沮丧,转头去看同样震惊的孟赢,怕他二人所见不同,小心地问道:“师兄,你说我们现在是在那个地洞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啊?” 话刚说完,头上挨了一记脑瓜嘣。 她吃痛的捂住额头,本想发作,想着孟赢好歹给她做了肉垫子,便只扁了扁嘴抬眼瞪着他。 孟赢将她护在身旁左右打量着,声音中透出些紧张:“你是不是瞎啊,这哪里还是地洞,这不摆明是个祭堂吗!” 原来孟赢也看到了,那这是怎么回事?她紧紧靠着孟赢,多了一个人在她身边,心里头倒没有那么多的害怕。 “这两边有楼梯,我们上去看一看。”孟赢抬头看着二楼,注意到了那扇透风的大窗户:“那里似乎有个出路。” 南宫钥一把拉住他:“别去。”说完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听见楼上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响声,她连忙放平心情,做了个深呼吸:“来,师兄,跟着我一起深呼吸。” 孟赢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你脑子摔傻了?” 她瞪他:“你脑子才摔傻了,你全家脑子都摔傻了!”看了看楼梯的方向:“师兄,我同这……嗯,这位接梁之时就遇到过抵抗,当时便是在这个地方,嗯,见到了,那个……” 孟赢看她:“哪个?” 她急得干瞪眼,在这个地方她实在是不想提那些字眼,深怕惹出些什么事来,着急地扯了扯孟赢的袖子,附到他耳边:“就是脏东西,我一害怕那东西就会出现,越害怕出现得越多。嗯……好像是这样的。” 这样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轻轻拂在孟赢的脸侧,他不自觉的面色发红,有些心猿意马,强自镇定稳了稳心神,有些不舍得那让他又热又心痒的气息离开,轻咳了两声,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南宫钥还是拉着他的袖子:“知道了吧,所以放松一点,到底会不会,有,那什么,先稳住心,咱们再去那什么。”她看着他,愣了愣,急道:“你,你别那什么,脸都吓红了,放松,放松。” 孟赢好容易才平稳下去的心又不安分地动了动,脸色变得更加红艳,看了看南宫钥握住袖子的手:“你什么了半天,我都被你给绕糊涂了,我脸红是因为被你给绕晕了的缘故。”说完别过脸将四周再次打量了一遍,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你看,这不是没什么东西出现吗。” “别说那……”南宫钥心下微突,总觉得他这么明显的说了出来,那一位也一定听得明白。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心里那一点微突就听到楼上的响动又起来了,南宫钥觉得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冷得她打了一个寒战,紧紧靠在孟赢身旁抬头向楼梯口看去。 孟赢看了看她,安抚道:“你别怕,你那身体邪魅不近,再加上有护身符,绝不会有问题的。” 她看向他,原来如此,难怪上一次她也只是被吓了个够呛,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这么一想,心下就宽了。本以为那声音不会再响,哪知道楼梯口已响起了声音,那东西还是下来了。 南宫钥握紧孟赢的手臂:“师兄,告诉你了要放松!” “我放松得很。”孟赢紧紧盯着楼梯口:“是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情况有变?”突然了然道:“你这一次并未与它结梁,这是……幻境!” 南宫钥语气更松:“那便好了,是假的啊。” 孟赢却皱紧了眉头,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是它造的境,但这里头的东西……不好说。” 这句话让南宫钥才下去的心又七上八下起来,她拉着他:“师兄你说过的,那些无用的东西,全都将它那什么了!” 语气铿锵有力,内容却还是露了怯。他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自己都服了自己地摇了摇头,小声道:“说得是。”抬头看向上头那扇窗户:“那里也许是一条生路,也许不是,可眼下咱们没有选择。” 南宫钥定了定心神:“那咱们就去试一试。” 孟赢手中光华乍现,一柄白玉剑柄的宝剑已握在手中:“阿钥,你别怕,师兄……” “我不怕。”她松开他:“你快找些合用的符纸。” 他看了看她松开的袖子,伸手摸出来仅剩几张的符纸,一把全塞到南宫钥手中:“拿好。”说完便带着她亦步亦趋地往楼梯的方向移过去。 刚见到那楼梯口,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接着是一张挂着腐肉的脸从楼梯口露了出来。 孟赢双手执剑向前,剑身直刺入那张恶心又丑陋的鬼脸之中,那个爬在地上正急速向前的丑东西便发出“呯”的一声,四下裂开,落在地上的血肉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不见。他呼出一口气,想着南宫钥一定会拍着手赞叹一句:师兄真厉害! 可是回过头去一看,哪里还有那个姑娘的身影,偌大的一幢楼中,只有他一个人执剑站在那里。 南宫钥一脸惊诧,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楼梯口,明明刚刚看到孟赢执剑而去,不过一眨眼,人竟凭空消失了,莫不是自己眼睛花了?还是一切就只是一个梦? 她抬起手使劲捏了自己一把,痛得呲着牙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来不及揉一揉,就听见一楼壁画旁的那扇小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叹了一口气,等着那张刹白的脸出现在面前,却左等右等不见踪影。她咬了咬唇,往那边走了几步,遥遥看了看那黑洞洞的门,垂目思忖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二楼平台上那一面宽大的窗户。 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杂乱中又颇有章法。她猛然回头,眼眸大睁,见着一楼不知何时多了一扇门,前头是十几个身着白色麻布衣衫的奴仆,分别列成两排,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过来。 她愣了愣,看着那些目不斜视的人,张口问道:“你们是谁?” 可那些人好像听不到她说的话,直直地冲着她就走了过来,她忙往后退去,抬眸间却见着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帘之中,一时就愣在当场。 迎面而来的人脚步不停,等她回过神来,那些人已经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上的睫毛。她“啊”了一声抬手去挡,那些人却穿过她的身体直接走了过去,站在神台之前念起了那些她熟悉又听不懂的词句。 她嘴都要合不拢了,惊异不定地看着那些人从她身体穿过,只是她单方面的能看得到对方,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彼此之间即不能触碰也不能沟通。 那张熟悉的面孔逼近,南宫钥从来不知道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白梦语竟然是如些美丽,像是一只扇着透明翅膀的蝶,又像一朵盛开于冰雪之中娇弱的繁花,那如画的眉目,如仙的身姿真是世间难得,可那眉宇间的颓败,眼眸中的空洞让她看起来毫无生气。 在前台停驻了一会,众人便带着一身素衣的白梦语转身进入了那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不见底的小门,南宫钥跟上几步又回头去看,见到几个跟在后面的白衣仆人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神台之上。 她张大嘴,那金光闪闪的书面皮上镶了一颗红得耀眼的宝石。她向着神台跑了过去,伸手一抓,手却从那书中穿了过去,不禁暗暗蹙眉。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转身跑向那扇洞开的小门,可到了门口却顿住脚步,心里漫起一种恐惧,猛烈地跳动起来。 ------------ 第四十九章 幻境(二) 门里安静得厉害,明明看到那么多人走进去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只听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声,以及随着心跳声在脑子里乱窜的画面。 那些平静的,面无表情的可怕面孔,那些让她脑子生痛的诵词,那些绑在身上,手上,让她流血的窒息的粗绳子。 她手指缩了缩,脑子里想起那铁钉破皮而入,一寸一寸被钉进肉里,穿破骨头的痛楚;那毒液侵蚀着伤口,无法让人忍受的疼痛便向着全身窜来,痛得她头冒冷汗,眼睛发花;感受到血液自伤处流出,生命力一点一滴随着那流出的血液一起消逝。 眼前浮现出少年那满是伤痕的身体,鲜血淋漓的脸与死不瞑目的眼中未陨落的那一抹担忧,还有白梦语让她也感同身受的绝望 ,愤恨,那种想让全部生灵都为易沛陪葬的怨愤。 心里腾起一股浓浓的悲伤,那悲伤来自于自身的感觉,也是对易沛与白梦语的一生的可惜可叹。 二滴泪滑落下来,带着怜悯的泪水在空中停住,瞬间化作万千泪滴,忽而,停顿的时间好像又走了上正轨,泪珠一下落在地上竟发出了一声大的响动,在这诡秘的地方惊起一阵经久不绝的回荡声。 地上汇在一起的水慢慢变做红色,艳得像鲜血,缓缓自门口向里流去,顺着台阶,一阶,一阶,楼底下逐渐也亮了起来。 楼下一层突然传来一声孟赢的痛呼声,南宫钥一愣,再侧耳细听,打斗的声音与孟赢的声音又真真切切的传了上来。她急慌慌地跑了下去,似隔着重重迷雾,看到底下正有几只全身溃烂得不成形的鬼怪一起袭击孟赢,倒不是孟赢不厉害,可是架不住那些鬼怪的数量太多,源源不断。 孟赢身上已经有几处挂了彩,形势紧迫,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想起他塞给自己的一把符纸,也不管有用没有,掏出来就冲了过去,向着那些鬼怪扔了过去。 那几张符纸轻飘飘地穿过那些鬼怪落在地上,全然不似在孟赢手中可化作利器。这倒是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孟赢和那些鬼怪同样的看不见她,她也无法与之触碰。 脑子嗡的一声就懵了,转头看了看四周,才看到高台之上钉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瘦弱少女,白色素衣上全是鲜血,顺着她不停流血的手脚染红了衣衫,在地上汇成一条蜿蜒的血流。 南宫钥一下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被活活钉在台阶之上的少女,那种感同身受的痛楚又一次袭了上来,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痛得开始战栗。她毫不犹豫,几步跑过去想要将淬了毒的铁钉拨下来,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孟赢一声大叫。 惊得她一颤,猛地回去头去,就看到孟赢被一只鬼怪咬住了手臂,一块血肉被生生扯掉。她瞳孔一缩,想要跑过去,却想起孟赢根本就看不见她。 他却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向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不仅仅是他,就连他身边的一些鬼怪也看了过来。 她打了个寒战,就看他舞起剑向这边靠拢,嘴里大喊着:“快跑。”可跑得更快的是那些带着腐烂臭味的鬼怪。 臭味!啊!她猛然惊醒,想跑,居然这个时候双脚发软。 想跑的念头闪过之后想到孟赢,一眼看过去,便见到他正在艰难的厮杀着向她这一方靠近,应是担心她的缘故分了神,又挨了一嘴。 她心头一哆嗦,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这才颤巍巍地动了一步,身形变了些,头也转了回去,正对上白梦语一双全是黑瞳,死气沉沉的眼睛,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一把捂住嘴巴。 孟赢大惊失色,虽说知道南宫钥邪魅不近,可那怨魂太强大,不知会不会伤到她。心下越急,却越力不从心。 南宫钥头上滑下一颗冷汗,吞了一口口水,连呼吸都想屏住,又小心地往后挪了一点点。 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她,身后的臭味越来越浓,她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有一个鬼怪已经贴到了她的后背,那臭气灌满她的鼻腔,她恶心得忍不住往旁边挪去。 也不知是那臭气太熏人,还是她太过害怕反而超常发挥,一鼓作气居然跑到了楼梯口,可一想到孟赢又回过头去。 那些鬼怪伸过来的爪子到了她这里便虚虚的穿过了她的身体,南宫钥愣了愣,显然恢复了一些勇气,可脚底下还是发软,一个趄趔,差点摔倒。 她暗骂了一句,稳了稳向孟赢冲过去。他已一身是血,狼狈不堪。 可不论南宫钥如何挥动双臂都完全无用,那些鬼怪见动不了南宫钥,便都又转头冲着孟赢而去。 “快走!”孟赢呛了一口血:“去一楼那扇窗户,从那里出去。” 南宫钥心头猛地腾起一股气,吼道:“我不走!” 孟赢反手一剑,怒道:“走!不用管我!” “不!”南宫钥跑到一旁捡起一根木棍,一棍子挥了过去,居然把一个鬼怪给打着了。她愣了一下,便四下开合,狠狠去打那些不停爬向孟赢的鬼怪。 这一下又引了不少鬼怪往她这边来,她左一棍子右一棍子,突然被一个鬼怪抓住那根棍子,往一旁一挥,连带着她一起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到墙上又重重地落下来,震得她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样,胸口一痛,嘴里涌上一股铁腥味。 “阿钥!”那边是孟赢焦急的喊声。 她脑子有些发晕,从地上撑起来,使劲晃了晃头。正要站起来,便听到左上方发出一阵凄厉的喊叫。她循声看去,见着被钉在木板上的白梦语正在一声又一声的怒吼,那声音曾经也是她借着白梦语的嗓子喊出过的,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一行血泪自白梦语的眼中流下,这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美若天仙的样貌,只是一只可怖的鬼物。 可这样的白梦语,只有南宫钥知晓是多么的可怜。一生**控利用,到了最后也没有被人怜惜过分毫。从没有人为她想一想,想一想她需要些什么,想一想她也是一个人,只有伤害与剥夺,伤害与利用。而带给她唯一温暖的爱人还要被仇人用那样一种方式折磨至死,将她心中唯一的阳光抹去,狠戾又残忍。 她做错了什么? 南宫钥从地上爬起来,对孟赢让她离开的喊叫声置若罔闻,一步一步挪着脚步走上台阶,走到了白梦语身边。 白梦语似乎是感应到了南宫钥,突然停了吼叫,又那样死死地盯着她看,眼中已有一丝丝黑气冒了出来。像是气狠了不能杀掉她,自那眼中冒出的黑气越来越多,紧接着身上也有缕缕黑气冒了出来。 那些南宫钥终于能看见的黑色气体萦绕在她身边,像触须一样触碰她的身体,每个被触碰到的地方都开始脱皮溃烂。南宫钥心下一惊,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然回头去瞧孟赢,那人一身白衣尽数染红,可她居然没发现,他明明只有两处受伤,缘何没有想到是染了瘟疫。 她眼眸微颤,闭了闭眼睛。她该恨谁?明明是这鬼魂在伤他二人,可是她恨不起她来,是那些人害白梦语至此,若非当初,又岂会有如今。 罢了,罢了。南宫钥闭上眼睛,喃喃道:“真是不甘心啊。”嗤笑了一声,张开眼睛,却不去看那双森森鬼目,抬手死死握住一根钉住白梦语的铁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居然给她拨了出来。 黑烟骤然消散,可她却没有注意到,用力去拨剩下的几颗铁钉。直到将那些泛着幽幽毒色的铁钉全都拨了出来,才脱力一般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晌,抬起头。 那月下仙子一样的脸正带着些许清寒地笑看着自己,她愣了许久,再回头,四周已不见鬼怪,只是孟赢受伤太重,已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她急忙跑过去撩起他的衣袖一看,皮肤上并没有溃烂的痕迹,再抬起自己的双手一看,也是完好无损。 她转身看向白梦语,那仙子一样的人正缓缓步下台阶,向着楼梯走上去。南宫钥将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孟赢背在身后,艰难地跟了上去。 ------------ 第五十章 长相守 一脚踏出那扇小门,外面居然是南宫钥同孟赢当初落下去的那个地洞,那个破烂的、昏暗的、久经岁月已是一处被残埂断壁,杂草枯树所掩的破烂地方。 南宫钥回头,那扇门已经消失,身后只是一面烂墙。扶着墙吃力地蹲下去,想尽量轻的把孟赢放在地上,却还是因为乏力手上不稳,让她那个清风明月般俊朗的二师兄摔了一个狗吃屎。 她抱歉地看了看孟赢,再转头去看白梦语,只见到她一脸茫然,在暗处望着那个带着橘色晚霞的天空。 南宫钥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再回头去看那横在地上刺眼的木板,将插入孟赢剑鞘中的灵剑抽了同来,走到木板旁,高高举起,狠了命的一剑又一剑,削铁如泥的宝剑不过片刻就将那块厚重的木板切成了好几块。 喘着粗气,她心虚地将手中的宝剑看了看,好在没有什么损坏,不然等孟赢醒了指不定要怎么削她呢。 插剑回鞘,再回头看了看白梦语,还是那样一副痴痴的模样。南宫钥皱了皱眉,在衣袖里摸了摸,手里摸出来一个火折子,走到那木头旁试着点了点,没点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转头看了看孟赢,走过去,将她二师兄的外衫“哗啦”一声撕了下来。 将衣服点燃,再慢慢将木头块引燃,等火势起来后一块一块把所有木块投了过去,一边呛得直咳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站在另一头的白梦语。 似乎是终于感应到了这头的动静,白梦语缓缓回过头来,南宫钥一边呛咳着一边透过浓浓的烟雾看向那个看着她鬼魂。 良久,白梦语又收回了目光,抬手一挥,如烟雾般的白色衣袖缓缓扬起,带起一道劲风,南宫钥本能地闭眼,有谁唤了她一声,她没听清,正疑惑是不是听错了时,手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风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明显带着紧张,却又带着明朗笑容的脸。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对方,半天反应不过来,一声调笑传来:“怎么了?我脸上又有东西?” “你没事了?”南宫钥抓住他的手。 泽弘点点头,她不信似的拉开袖子一看,轻轻呼出一口气:“太好了。” “太好了?”泽弘重新将她的手反握在手中:“你看看这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南宫钥转身看去,一片白雾茫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一望无际,如虚空一般不真实。她四下望去,在远处似乎看到了白梦语无助的身影。 “来,跟上。”她拉了拉泽弘。 他挑了挑眉:“怎么回事?”淡然平稳的语气,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看他:“你不害怕?” 他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她说:“你不问怎么回事?” 他又笑:“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得知了兄相救,我信你。” “这……”南宫钥有些窘迫,不太好意思有人这样对她致谢,突然看到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猛地收了回来。 他又伸手去拉她:“前面那个要看不到了,不跟上吗?” 她本来还想抽回手,却又觉得不太好,看了看他,说道:“其实可以不用拉着我,我不怕的。” “我怕。” 她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不肖片刻又转开,看着白梦语几乎已看不到身影的那一方,任由他牵着,默默无语地跟了上去。 那只被握住的小手有些发热,她想动一动,先看了看他,轻声道:“有些热哈,要不你拉着我的衣袖?” 泽弘摇摇头:“不行。” 她皱了皱眉,看着远方又落在视线中的白梦语:“为什么?” 他低低一笑:“不是说了吗,我怕。” 她有些无奈,跟着前方的白梦语,思忖道:“你说,她怨气是化解了吧,不然这瘟疫也不可能解得了。” 泽弘点头:“应该是。” 她疑惑道:“那她来的这个地方是哪里?还有,她带我……我们来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 “大概是,她知道你能做什么。”泽弘看着远方那道孤单的身影:“她像是在找寻什么。” 找寻什么?她想要什么?她记挂的,放不下的……易沛! 南宫钥抬头看向孟赢:“我明白了,我现在要画血符引魂。” 他松开她的手,语气极尽温柔:“我护着你。” 血符成形,空气中飘开淡淡的腥味,她就地坐下,念出介引咒…… 周围的气息游动,像是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自身上各处轻轻滑过,她轻轻睁开眼睛,四周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伸手就可以将那些雾气打散。空中飘散着无数五颜六色的小光点,闪一闪又消失掉。 身旁站着一个人,每一根随着呼吸而震动的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轻轻颤动的睫毛下,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盘膝坐在地上的少女。无数的光点落在两人身上,闪一闪,又慢慢熄掉。 一丝风划过,在空中慢慢描画出它吹动的轨迹,南宫钥看着泽弘,他眼中有明亮的光,那清晰可见的温柔中有一丝怜爱?莫不是她看错了,这鬼眼中看到的东西竟这般稀奇? 正打算细看,那个鬼魂转过了身向别处看去,像是看到了前方的白梦语,披风斩棘般地向那处飞去,瞬间将凝固的雾气冲出一条路来,那些从身边划过的风在身边画出无数道白蓝色的线。 白梦语回头,南宫钥看到那若冰霜一般的脸瞬间化作春水,那是只有易沛曾见到过的温柔模样。身后是绚烂得如同夏日新开出的白色花朵,一簇簇,一朵朵,在她四周瞬间绽放,雾气消散,脚下是一片青草悠悠。 南宫钥认得那花,正是当初泽弘种在水塘子边送给白梦语的第一件礼物,那娇弱的小花这样铺天盖的盛开,竟是一副难得的美景。 轻松一笑,按下手上的石扣,转瞬,再睁眼,见到的是身旁一脸惊讶的泽弘。 四周是一片百花齐放的美景,枯木逢春般的散发着勃勃生机,抽出新的枝条,绿色的叶片儿在头上长成了一树遮天蔽日的绿云。晚霞的光照在地上,就见着光晕中那些绿色的小草不停的从土地的冒出头来。 她眼眶一红,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却只顾看着这片美景,不想抬手去擦。 脸上却有温热袭来,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心中的痛被温暖覆盖,仰起头看着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没什么,只是一对有情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在一起了。”她抬眸看着天空:“这个爱她的人,从未离开过她身边片刻,不过还好,如今他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泽弘也笑:“什么他跟她还是他等到了,小师傅这是在念经么。” 她缩了缩肩膀,想起了恶劣的回忆:“别跟我说什么念经!”又愣了一下:“我的好情绪都被你给弄没有了!”皱了皱眉:“我们是不是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侧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旁正冒出一缕缕青烟的地洞下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声,南宫钥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讨好地对着泽弘一笑:“泽弘大哥,我师兄还在底下呢,你帮个忙将他捞上来?” 他好笑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几步走过去,纵身跳了下,紧接着,背上驮着一个人又跳了出来,扇了扇鼻子,皱着脸道:“下边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幸得你师兄咳了一声,再迟点多半都被那烟子给呛死了。”说完也呛了一声。 她不好意思的一笑,上前将满脸尽是黑灰的孟赢接着,轻轻放到地上,拉开他肩膀的位置看了看,本以为会看到一处血肉模糊的可怕伤口,可那处她记得被鬼怪咬过的地方只留有一道微小的伤口,不似她在幻境中看到的那般可怕。 再看了看另一处,心下微松,看着四周还在不停吐露芬芳的花朵,喃喃道:“她去哪里了呢?”又道:“许是化作这万千生灵了吧……她真的就是一个仙子啊。” 脑门儿被人点了点,她转头看向身旁已将孟赢重新背到背上的泽弘,呆愣愣的听着他说道:“这是怎么了?居然变傻了呢,怎么办,我这不是要照顾你一辈子了吗。” 她笑了,也点了点他的头:“你才傻了呢,”说完,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跑到前头去了。 泽弘在后头喊她:“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小心你师兄醒了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拿剑打你。” 她背着手,迎着那落日余晖:“师兄才不会打我。”她想起孟赢为了救她被鬼怪撕咬时全然不惧的神情,心中全是暖意。 “那……”泽弘的声音响起:“你让我一个人背着大师傅,也不怕把我给累着,小心我一会得空了打你。” 她笑着的脸上映上一层落日的金辉,显得格外娇美动人,而她却不自知。那笑容慢慢浸开,像一朵花渐渐舒展花瓣,她说:“你那么好,你不会。” 泽弘无奈地一笑:“这么说来,我们都只能被你欺负了。” 便听着南宫钥哈哈大笑的声音在这花丛之后恣意的响了起来。 ------------ 第五十一章 约定 孟赢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如穹顶的天幕上一片繁星闪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恶梦,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叫了一声:“阿钥。” 南宫钥刚往往篝火里丢了几根木柴,听到这惊慌失措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捂住孟赢的嘴,瞄了一眼一旁神色未变的泽弘。 正眼神迷离的人一下转动眼珠,看到是她,张开双臂就将人往怀里使劲一带。 南宫钥的手一下从孟赢嘴上松开,就听到孟赢慌乱的声音:“是我没有护好你,我真是……真是……” 一只修长的手摊着一片大叶子走了过来,叶子上摆着几块烤熟了的肉块。孟赢一愣,抬头看向正含笑望着他的泽弘。 南宫钥双手接过递到他面前:“师兄,没事了,没事了。来,泽弘大哥烤的兔子,好吃着呢。” 孟赢眼中的惊恐慢慢淡下来,看清楚自己所在何处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闷闷地对泽弘道:“谢谢啊。” 看着他不怎么提得起兴致,南宫钥忙挨着他坐下来,捡起一块肉往他嘴里塞:“师兄,全靠你呢,要不是你我都要放弃了,就是因为你,所以我才无意中将那困局解开了。” 孟赢看向她,南宫钥乖乖巧巧的一笑:“谢谢师兄。” 嘴里的**出香味,孟赢转过头去假装嚼肉,心里头却泛起一股暖意。 南宫钥看了看又回到篝火边割兔肉的泽弘,附到孟赢耳边:“师兄,那金书就在那个地洞处,在幻境中我才发现。” 孟赢猛地回头看她,本想说点什么却碍于嘴里那一大块肉,好不容易吞了下去,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这是樱林?” 她点头:“虽说是没事了,可是我又不敢确定,还是在这里等着你醒了再说,师兄,你看明天要不要去找一找?” 孟赢抬眸往杯举村方向看过去,轻松地一笑:“确实是没事了。” “还是孟大师傅的功劳了。”泽弘又递上来一包烤肉。 孟赢大方地接过来:“也全靠我家知了了。” 我家?泽弘挑挑眉,南宫钥不明所以的笑着,对于师兄难得的夸奖很是受用。 又吃了一块肉,孟赢问了问南宫钥在他晕迷前后她发生了何事,她便挑捡了一起关键的讲了。说完这些,孟赢已经将那两包肉全部吃完。 本想再同南宫钥说一会话,却又看到坐在一旁的泽弘,又看了看不停打哈欠的南宫钥,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全数吞了下去。 指了指一旁:“快去睡吧。” 南宫钥正有此意,刚刚安抚好孟赢,听他这一说便点了点头,缩到一边倒头便睡。 秋日夜里的凉风一吹,孟赢打了个哆嗦,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准备将外衫脱下来盖在南宫钥身上,往身上一摸却是大吃一惊,低头一看,自己只着了一件内衫,怒道:“我的外衣呢?” 南宫钥缩了缩,假装没听到,翻了个身。 泽弘的声音从另一处飘来:“我从地洞找到大师傅时就是这个样子了,估计,莫不是打斗中被鬼物而弄坏了吧。” 孟赢疑惑地想了想,虽说明显不符合逻辑,却又找不到其他可能,打了个哆嗦往火堆那边挪近了许多,也倒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 秋夜绵长,一夜无语,只有一堆明火中时不时扑进一只小虫子,发出“啪”的一声。 第二天一早,南宫钥被泽弘叫醒,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嘟囔着:“干什么这么早叫我。” 泽弘好笑道:“孟大师去杯举村了,趁着这会有些空闲时间我帮你把容易好。” 她眨了眨眼睛,显然还没有从瞌睡中清醒过来,倒也是听了他的话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再睡一会的理由,将眼睛一闭仰脸往泽弘面前一凑。 他看着那张小小巧巧的莹白面孔,笑了笑,从怀中掏出药水,轻轻地在她脸上描画起来。 南宫钥的脑子慢慢的又像是被糨子糊了迷糊起来,身子歪了歪往前扑去,头猛地向下一叩,将她激得清醒了过来,头却已撞到一个结实的东西上。 她用手一撑,忙慌慌地抬头,看清了那是泽弘的胸膛,再抬头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脸,耳尖一红,将手收回,揉了揉鼻子:“弄好了吗?” “嗯,好了。”他点点头:“可你这样子也不是长法。” 她想了想:“没事,再等过个几年,我的样貌也会发生些变化吧,那个时候再说吧。”心里想着,或许那个时候南宫钰已经离世那人不必搜寻她了,也或许这天子已换了另一人了。 左右一看:“我师兄呢?还没回来吗?” 泽弘找了个地方坐下:“再等等吧,要不我去找找他也行。” “不用了,你陪着我吧。”南宫钥知道孟赢一定是去找金书了,也一定不想让别人知晓这件事情。 他看了她一眼,眼中一丝光一闪而过,平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中云卷云舒:“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辈子想怎么过?”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南宫钥转头看了看他,也学他一样平躺下去。头上清风带着树叶沙沙作响,蓝天白云让人好不惬意。她笑了笑:“想过啊,我做了两手打算,要么努力成为宗师,不过依我这个资质可能这只能仅限于幻想,实在不行我就去寻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隐世而居。” 泽弘偏过头看她:“没想过找一个人,成一个家?” 找一个人成一个家么?倒真是没想过,经过这么多事,真心觉得情之一字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强求不得,便随心所欲好了。 这世间虚假的东西比真实的多,有时候世人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要些什么,想要同何人一起,必竟能吸引人的东西太多,比如一张好看的脸,一个虚无的好名声,一个堆金砌玉的富贵家庭…… 她可不就是看中了那人的一张好皮囊吗,不过平心而论,那人也确实是有能力的,但这也不能说他就是个良人,至少于她不是。那感觉像三月的烟花,绚烂又短命,回头再想一想,那年少情动的感觉其实与看中一件衣裳求而不得便日思夜想的感觉也没什么不同。 那不是真正的情,她早已想通,可每每一想,总是还是忍不住想叹息一声。 她叹了一口气,想着如今这动荡不安的世态时局,心中默默摇头,似乎已可预见那遥远的未来,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也不知她的家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目光随着天空中的白云浮动明明暗暗:“成家么?没想过。” 笑这情之一字何其可笑,笑自己明知可笑却还是对救她之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走过白梦语的这一生,却又让她觉得,若得一心人,此生便也无憾事了。 不过对于她来说,还是不触碰这一块的好。她如今不过是苟活于世而已,还妄想人心。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对自己的一顿嘲笑。 “没想过?”泽弘笑道:“那现在想想也不迟。” 她偏过头去看他,那眉目确实动人,可惜已经有了个准心上人。不过这样也是最好的结局,若是没有,岂不让她的心思会更加肆无忌惮的肆意生长。 报以一笑:“我说过终生所求是成就自身,要不就是归隐山林,情之一字早已与我无缘。” 他笑道:“你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转回头看向天上,她明明再过一月就十七了,不过她这副样子,作为男孩子来说至多不过十四岁左右,她说出这样老成的话来,倒确实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娃娃。 不知道怎么说,便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你什么时候走?” 他似乎有些不满:“你就这么想我走么?” 她摇摇头:“我不想你走,但是你还是要走不是吗,必竟你我要走的道有所不同。”真诚地笑道:“不过你我二人兄弟情谊不会随这山高水远有所不同,他日你成亲之时,我定要上门讨要一杯喜酒的。” 他面目沉静,看了她半晌,勾起嘴角,声音中也带也一丝笑意:“你当然要来,不然这婚礼要如何办得起来呢。” 南宫钥点点头,就听见泽弘笑意满满的声音:“如此,我们就算说好了啊。” 她闭上眼睛,感觉着拂面而过的丝丝凉风,轻轻开口道:“嗯,说好了。” “喂!干什么呢!还在睡?”孟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南宫钥猛地撑起身体,看着孟赢一身中衣,一身全是炭灰,狼狈得像个疯子一样从远处快步过来,也没见到他手中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忙跑过去小声道:“没找到?” 孟赢提了提包袱,又仔细看了看她:“你这……又变帅了啊。” 南宫钥眼睛发光地瞄着那个包袱,脑中将老宗师感激她的话想象了一遍,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看她这个样子,孟赢将包袱往身后带了带:“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她用手肘碰了碰他:“师兄,你说师傅会不会把那书皮上的大宝石送给我?或者我向他讨要他会不会给我呀?” 孟赢哀其不争地叹道:“说起来也不是苦过来的孩子,怎么就掉进钱眼里了呢。” 她脸一沉:“我看你这个样子,多半师傅是不会送我吧?” “没什么会不会的。”他拉开包袱的一角让她看了看:“只有这些金书页了,书皮上也没有宝石。” “不可能!”南宫钥大喊一声,引得坐在地上的泽弘向她看去。 她捂了捂嘴,着急道:“师兄,你找清楚了没有?那个可以换好多钱呢!”她说得咬牙切齿,恨得不拿手去掐他。 孟赢将她的爪子挥开:“我怎么会没有找,我找得可仔细了,你看我这个样子,差不多里面的东西都被我翻了个遍。”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对沾着炭灰的青色鸳鸯玉佩,其中一只有两处断痕,用黄金包了起来。 ------------ 第五十二章 分别 南宫钥眼睛一亮,伸手一把夺了过来,被孟赢鄙夷的瞪了一眼,说道:“你这个小财迷。” 她没有理他,用袖子将那两枚玉佩擦了又擦,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师兄,这是我告诉你那恋人的定情之物。” 泽弘走了过来,孟赢“哦”了一声,南宫钥将玉佩收好:“谢谢师兄,回去后我好好孝敬一下你。” 孟赢原地不动的反应了一会,眼睛一瞪:“不是才在说银子吗?你这意思是想留着不打算换银子了!” 南宫钥理所当然的:“这样的东西,莫非还能用俗物来定价!且这个玉吧,也换不了多少银子,不如做一次人情给我。” 那玉的成色本来也不是多好,孟赢问她:“你知道你脸很大吗,看在这个原因上就送你了。“ 南宫钥不理他,将那对玉佩好好地收了起来。 孟赢看着她收了那对玉佩,说道:”那个故事你讲得不清不楚的,细讲一讲吧。” 将地上的东西收了收,再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脏得不像样子:“这一路还有得走,在找到地方换身干净的之前可当混个时间。” 南宫钥问他:“你回去时没看到什么吗,那里已经大不一样了吧。” 孟赢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神情难得的高深莫测,带着些敬畏:“这世上我们不知不明的太多,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泽弘与她的大惊小怪,不愧为见多识广,已见怪不怪的有识之士。 南宫钥佩服地拍了拍她这位师兄:“师兄你一定见过很多怪事了,以你看来,这位白梦语姑娘可是神仙?” 孟赢看她:“真是神仙还会死?不过……” 南宫钥还想说什么被孟赢直接打断:“好了,好了,快给师兄讲一讲,这故事是个怎么样的啊?” 南宫钥暗自翻了个白眼,看着朗朗晴空,脑中出现一个软软糯糯,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娃…… 樱林落在身后,三人绕过石城由孟赢带着往另一方走去。三日后,一个安静的小镇子上的成衣店内,孟赢换了一身新长衫,青色衣衫,劲瘦的腰上配了一条白色的腰带,头发用一条白色发带系好,整个更显他的儒雅清俊。 南宫钥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师兄这个样子倒真像是一位风度偏偏的郎君了。” 孟赢清了清嗓子,看着泽弘又拿了一件衣裳塞到南宫钥手中:“你那一身脏了,去换一身吧。” 南宫钥眯着眼睛抿嘴笑了笑:“我带回客栈洗漱了再换。” 泽弘付了钱,三人一路走向镇子上仅有的那间小客栈。 地上的垃圾不时随着风滚动两圈,一路走过也没见着有几个人,很是寥落。 见南宫钥一副怪异的样子左右打量个不停,孟赢见怪不怪道:“这样的地方多了,小地方,离主城又远,家中的壮年男子都被招进军营了,你以为是王都呢,哪可能处处都繁华。” 泽弘认真的打量着四周:“这地方确实过于败落。” “到了。”孟赢看着那个连店招都没有的半开着门的小店:“我之前就是从这一方过来的,路过这里,记得是有一家客栈来的。” 三个人前前后后的从那半开的店门走了进去,泽弘作为付账的人,自然主动去同店家要房了,末了还要店家找人跑个腿要一辆马车。 南宫钥心头简直舒坦,总算能一个人睡一间屋,光明正大的泡个澡了。这店里没招酒保,跑堂,店家亲自带着三人去了后院。 一家没什么生意的小店,后院里晒了一些菜干,散发了一丝咸味,各人回房休整,想着第二日便有马车可用,近日来觉得自己肌肉发达了不少的南宫钥很是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将自己打整干净,就听见使劲的拍门声,将湿发一挽,打开门:“师兄,故事还没听舒坦吗!你是不是应该吃饭的时候再来叫我!” 孟赢等她说完,才抬了抬眉:“你又不是大爷,我找你还挑时间。”看对方要炸毛的样子,指了指院外的堂子:“没听到,是泽弘,有人寻他来了。”摸了摸下巴:“那女子听起来与他很是相熟,大概是他家里人吧。” 南宫钥愣了愣,慌忙抬手将湿发在头顶束好,戴上一顶方帽,急冲冲地走了出去,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堂中有人在说话,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元弘君还不回去的话,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没有人说话,那女子又开口了:“你让我找了这么久,总不能这样冷脸对我啊。” 是泽弘冷冰冰的声音:“我没让你找我,再说,要找我也应当是我的护卫,说起来,盛柒是不是被你的人给引开了。” 之后是一片沉默,南宫钥还从未听泽弘用那样的语气说过话,正了正衣冠正要入内,孟赢就从后头探过一颗头来:“我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感情纠葛。” 南宫钥吓得一哆嗦,回手就拍了他一下:“跟你说过不要吓我嘛。” “是谁!” 一道掌风袭来,紧接着被谁挡开,画面闪得太快,堂子里又不太光亮,再反应过来时,她与孟赢都已经站在了堂子里。 抬头扫了一圈,二三十个人正齐刷刷地盯着她瞧,中间站着一个鹅蛋脸,杏仁眼的漂亮姑娘,正抬着下巴不可一世地看着她,泽弘就站在她身边。 与刚才疏离冷淡的嗓音不同,与南宫钥说话时便温和了许多,但到底也不同与平时与她说话时那么随便:“小师傅无事吧?” 她将目光从那姑娘身上撤回来,看向他。这应该就是他那个准心上人了吧,长得还不错,就是性子有些跋扈,不过管她什么事呢,他喜欢就好了。摇了摇头:“无事。”低了低头:“我就是来向你告个别。” 孟赢也两步站过去:“你要走了啊?”他心里头想着那还没着落的马车,露出来的表情就显得有些依依不舍。 泽弘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塞到南宫钥手中:“那就后会有期了。” 她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就见到泽弘勾起嘴角一笑,那双手抽离,转身走了。一大群人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那个女子掉在后头,回过头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南宫钥,眼神中多出一份敌意。 南宫钥跟了出去,只看到马蹄扬起的尘灰,不过一会,便见不到踪迹。泽弘跟在后头叹息道:“这么多马,好歹也给我们留一匹啊。” 她看了看手中的锦袋,塞到孟赢手中:“有这个不就够了吗,师兄你将这里面的都装到你袋子里去,这个袋子还给我。” 孟赢拿着袋子打开一看,笑道:“这下全都解决了。”又对南宫钥道:“好多银子,还有这么多金铢。” 她有些失落,一下子就觉得很没有意思,回头看向孟赢:“师兄,要不去问问店家,如果马车备好了我们就把账结了早些上路吧。” 其实孟赢也不太想留,不过是想着南宫钥这一路奔波劳累,想让她歇好了再走。听她这样一说,倒觉得这样也好,恰好这个时候店家去找的人回来了,赶来一辆由两匹瘦马拉的的小车。 孟赢感叹道:“这可真是同人不同马啊,”、 南宫钥看他一眼,转身去后院收拾换下来的衣衫。再出来时孟赢已经坐在车驾上,手中握着一支长长的马鞭:“走吧。” 这一路要走多久暂且不论,离开小镇南宫钥就倒在车厢里那个硬板子上睡着了,车厢被挡得严严实实,她也睡得很沉,就是梦里老是有人追着她跑,她跑了好久也没有避开,心头慌乱不已却又摆脱不了,南宫钰与周朝的脸轮番更换,张牙舞爪地要去抓她。 她吓了一头冷汗,突然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在唤她,心里头一下就平稳了下来。一夜无梦,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她这才想起了在外头驾车的孟赢。 钻出去一看,她这二师兄果然顶着一对黑眼圈坐在车驾上哈欠连连,她顿时又有些愧疚,吭了一声,说道:“师兄,你休息一会儿。” 孟赢回头看她:“你这脸怎么还没弄,还是弄弄吧,虽说难看,到底安全些。” 她一下摸在脸上,果然,昨日洗了澡根本没管这张脸就跑出去送泽弘了。她忙缩回去,捣腾了好一会,才又顶着那双倒三角眼走出来,摸了摸那对又黑又粗的眉毛:“幸好没有丢掉。” 孟赢又打了个哈欠,与她换了个位置,往车厢里挤去:“没事,如果丢了就将眉毛全剃了,一样有效果还省事。” 南宫钥抬手一把盖在自己的眉毛处,为什么她这师兄想的都是这样的损法呢。 有了马车二人的速度便快了许多,本以为一路畅行,却不过再过了十日便遭了匪徒。等孟赢护着她将几名山匪击退,那辆马车已不见了踪影。 孟赢抱头:“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南宫钥:“没事,幸好还有银子。” 孟赢抬起头:“那就只有走大路了,这就又得耽误时间外加增加危险。” 南宫钥说:“其实如果师兄你可以负责弄吃的,寻柴火,咱们也可以在山里头呆一呆。”看到孟赢看她的眼神,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准像之前那样全让我一个人干了,我都要累死了。” “我才要累死了!”孟赢摆着双手:“咱们还是上镇子上吧。” ------------ 第五十三章 听闻 两个累得不行的懒人最终走下羊肠小道,往山下的大路走去。 南宫钥摘了两个酸果子啃着,顺手丢给孟赢一颗。他一把接住看了一眼又抛回给她:“这么青,看着都难受。”她接着,两三口吃了下肚子。 嘴里全是酸味,突然觉得有些想泽弘,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个人有他的人生,而她有自己的路,陌路相逢而以,一别两宽也很正常,可是还是很想他…… 孟赢侧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南宫钥将手里头的果核扔开:“我在想,干粮都留在马车上了,你这么挑嘴等会儿可能会饿得吃土。” 脑门上挨了一记,南宫钥捂着头怒道:“你再这样子我就真的傻了!” “嘘!”孟赢抬手又拍了她一下:“前面有人。” 她看他一眼,抬眸看到两个樵夫正从一旁的林地里走出来,背上还背着新打的柴火,正在说着话。 黑布衫子的那个说:“你说真的啊?不会吧,就是死个人,被你说得这么吓人。” 另一个灰麻布褂子的汉子说:“真的,前后死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全都是失踪了好几日又突然死在屋里头的,有一个刚嫁人没几天,那刚当了新郎的一起床就看到旁边躺个死尸,差点吓疯。” 黑布衫汉子说:“真的是自己走回去的啊?” 灰麻布褂子的说:“是真的啊,说那地上还有脚印呢,跟那死了的姑娘脚上的鞋印一模一样。” 黑布汉子明显地抖了抖,将肩上的柴火提了提:“娘咧,这是真的有鬼啊。” 南宫钥与孟赢对视了一眼,加紧脚步跟了上去,南宫钥抬手拍了拍那灰麻布褂子的背:“兄台。” 那个被拍的汉子大叫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回声经久不绝。 南宫钥瞪了瞪眼,刚才不是讲得挺欢的吗,看他也不怕啊,怎么这样拍一下就跟丢了半条魂一样。再看看站在一旁的黑布衫汉子,人家脸上的胡须都没带颤一下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更不要妄断。 那汉子缓了半天,一张黑得油亮亮的脸上泛起一层红色,怒目气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你是土行孙吗?一下就冒出来了!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南宫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赢忙作了个揖:“对不住,我这弟弟不太通人情,胡闹了些。” 看这两人文质彬彬的样子也不像坏人,那灰褂子汉子口气又平缓了些:“你二人跑到这平和山上来干什么?这里闹山匪呢。” 两人再对视一眼,可不就是遇到了吗,车都被抢了,还平和呢。 孟赢摇了摇头:“我二人路经此地,想着走个近道,却不曾想遇到了二位,刚好也要下山,与二位一道吧。方才听到兄台说的事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信誓旦旦道:“那个,我兄弟就住在那边,听得可是真真的,还有人看到那姑娘走回去的。” 南宫钥看着孟赢:“那倒确实是有些奇怪。” 灰褂子汉子又说:“叹,这年头虽说不好,但这种事还是头一次遇到,只听说过闹那种鬼的。”他做了飘的动作:“没听说过这种,好好的人才走回去第二日就死了,可验了尸身说是都死了好几天了,你说这死了的人还能走回来是个什么东西?” 南宫钥脑子里突然闪过阿花的脸,猛地意识到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看了一眼孟赢,却扫到站在灰褂子汉子身边一直镇定如常的黑布衫的汉子四方脸上的肉抖了抖,眼睛一下瞪大看向南宫钥二人:“你们!怎么回事?哪来的?” 这……居然吓失魂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呐。 对于这种活死人的事情,孟赢自然是要比南宫钥更加清楚,据他所说,曾见过的凶尸是那种死后魂魄还来未离体就被惊魂,本就具备了成鬼的条件,这样一来,那具死了的身体也就直接被原本的魂魄带起来了,不过到底是具死尸,要不了多久便会腐烂,可只要那魂不离体便可一直支撑那具身体动作。 顺便给南宫钥科普了一下,原来也不是每一个因冤而死的人都会聚魂成鬼,只有那种生前受了巨大痛楚怨念深重,和那种有着深深执念的才多少有点这种可能。新死之人魂魄至多不过七日便会消散,至于去了哪里,许是下阴府受罚,许是去往轮回重生。 孟赢的话是,死过之后便可获知了。 南宫钥抿了抿嘴,严肃道:“师兄,你这张嘴说话的方式如果不改一改的话以后可能讨不到媳妇。” 孟赢看她一眼,脸一红:“我这张嘴怎么了?” 她双手一操,随着他在扬着黄土的大路上向前走去:“比如说你最后那句话,其实可以不说的。死不死的,没有姑娘喜欢听。” 他悄悄瞄她一眼,不好意思道:“那你呢?” 她奇怪地打量他:“我当然也一样啊,我也是个姑娘啊,该不会师兄你真当我是个男人了吧。” “我,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姑娘。”孟赢脸色大红,见她要回头怕被瞧见他这个样子,又伸手弹了她一下:“傻丫头一个。” 南宫钥莫名又挨一下,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吼道:“师兄!你这么坏,以后一定没人要!” 这小东西,和他混得越来越熟,这脾气也越来越大了起来,他怎么会没人要,狠狠地瞪她:“没人要我就找你!可是你咒我的!“ 南宫钥揉着发红的额头:“行行行,我不咒你。可是师兄,真的好痛啊。”她泪眼花花委屈地盯着他:“这个事我觉得应该好好查一查,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吧,跟这个好像。” 孟赢疑惑道:“锡云教?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这个不就是我们要去查找的原因吗?”南宫钥思忖道:“这些少女若真是他们下的手那也太过分了。” 孟赢说:“若真是锡云教,我可能没有办法。” 南宫钥何尝不知,但是阿花那具瘦小的身体上不见血的刀伤,受伤外翻的皮肉,一双被石籽磨烂的光脚,死不瞑目浑浊的眼睛就那样在她脑子里浮浮沉沉,她说:”我就是想弄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孟赢看了她一眼,良久:“行,那我们走一趟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插手的便就真的不要插手,知道吗?”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孟赢心头深叹了一口气,她能知道才怪,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唔……刚才他说没人要就找她时,她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行。孟赢偷偷瞄她一眼,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与两位樵夫分别后,一路按樵夫所指的方向走到这个镇子,倒是比之前待的那一个镇子热闹了些,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过申时末刻街上已看不到什么年轻的女孩子了。 想到樵夫说的那些话,心中也多少了然。 两人花了些小钱,找人带着去了那两处死了人的地方,再探到的消息与那个樵夫所言并无什么出入,不过就是听说那个未出嫁的姑娘回到家时路上遇到过打更的,那人发现是个姑娘不放心,喊了两嗓子也不应人,就上前去看了看,果然就是那家消失了几日的闺女。 说是那人正高兴找到了人,那女孩儿像是发了狂似的一把抓住他就扔了出去,力气之大,那打更的当场便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还躺在屋里,活也干不了,天天都说那姑娘是怪物。 南宫钥同泽弘又去找了那个打更的,一见这二人是外地人,那人根本就不想搭理,孟赢掏了一个小银粒递给对方,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这让南宫钥不得不感叹,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只要有银子,万事好商量。 那打更的艰难的回想着那夜的遭遇,对于他来说确实是非常想忘记的一个夜晚。 那日刚好轮到他值守,半夜刚敲完一轮锣,打算打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会。拐了个弯就看到前头好像有四道黑影子,他刚问了句“是谁”,结果一眨眼就只剩一道影子了。他想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必竟是夜里,人也累,看走了眼再所难免。 只是前面那个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还是慢慢往前走着,那脚步又缓又沉,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似的,但那背影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小孩子的样子。 他心中存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结果一看,居然是老刘家失踪了的那个姑娘。他当下心中大喜,想上去将人叫住,可是不论他怎么喊,那姑娘像是聋了一样。他这个时候才发现,那姑娘的眼睛睁得老大,一眨也不眨,心下微怵。 但这人是找到了,总不能让她再走丢了,他再加紧两步,伸手拦了那姑娘的路,结果那姑娘一回头,看着他扯出一个怪诞的笑,他被那个笑容吓得心里头打鼓,但还是强压下不安又问了那姑娘几句话。 可话还没有说完,衣襟已经被人抓住,他还没回过神,那姑娘张嘴就咬了过来。打更的也吓坏了,抬手就拿手中的鼓槌打了过去,结果那姑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丢了出去。这一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实在太可怕了。”打更的躺在床上抬手擦那并不存在的汗:“那哪里是个人,是人会是那个力气?幸好当时我挡了一下,不然说不一定就被吸了血去了。”他这时候脑门上真的泛出一些汗珠:“听闻那些东西会把活人吸成人干。” ------------ 第五十四章 被绑架了 这些信息便坐实了这两件事件的蹊跷之处,尸体两人是看不到了,若非是那打更的碰巧瞧着了其中一人,恐怕这个事情也不会传得那么离奇。 孟赢找了一家店,二人被引上二楼之时孟赢甩过来一句:“要不要去掘墓?” 南宫钥看了看刚拐下楼去的伙计,淡定地看向他:“这个可以有。” 孟赢一记爆栗弹过来:“我就知道你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 南宫钥闪到一边:“不去就不去,我也不是非去不可。” 孟赢说:“也不用掘墓,晚些时候我去打听一下,咱们走一趟。” 华灯初上,南宫钥指着天,说道:“师兄以为这天几乎要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算不算晚。” 孟赢说:“你信不信我打你?” 南宫钥哈哈一笑,抬手推门入内,探出个头来:“有劳师兄,等你好消息。” 门“呯”的一声被关上,孟赢皱了皱鼻子,挺无奈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背上手,慢悠悠地走了。 坟地这种地方对南宫钥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必竟乱葬岗都去过了,野狗分尸也看过了,故而一座座孤零零的坟头上顶着荒草迎着夜风阴森森的飘摇时,南宫钥除了有点冷也没有觉得有其他什么。 孟赢不得不在一旁赞了一声“好汉” 南宫钥抱拳:“见多不怪。” 孟赢将她带到一座新坟前,捻了一点土在手上,双手食指与中指并驱于眼前滑过,少顷,脸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 转到另一座新坟,片刻后转头看向南宫钥:“无魂无魄。” 两人一边离开,一边听到孟赢说道:“这两个女孩失踪那几天说起来应该就已经死了,但是魂魄留在体内才可能带动躯体。” 总算是出了那阴森森的坟地,南宫钥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微憾,又听孟赢说道:“可无论如何,从魂魄离体之日起也不过几天,可是却散得干干净净的了。” 南宫钥问:“师兄你说了半天我一个字也听不懂,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赢看着她:“这事不要管了,这两人魂魄已散,而且锡云教的人也没有在这里留下什么线索,除了那个打更的说的看到过四个人影,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来人有三个?有什么意义。” 南宫钥有些失望,看着漆黑夜空下的孤坟:“来了就走,杀上一两个人,把人弄成凶尸的模样,你说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孟赢闭眼“哎”了一声,叹息过后说:“事情太复杂了,回去路上慢慢想。” 南宫钥揉了揉脑袋:“是太复杂了,做这种事情是不是有些变态呢,还国教,真想骂人。” 孟赢说:“骂吧,连我那份一起骂了。” 两人沿着无人的街道快速走着,夜黑风高,南宫钥走到店门口,看着虚掩着的店门:“这个时候居然没关门。” 孟赢大咧咧地上前,回头道:“生意好嘛。” 南宫钥点点头,进店门一看,可不是生意好吗,这个光景居然还坐了一桌人,埋着头不说话,只顾喝酒。 两人直觉不对,也不吭声,直接上了二楼,孟赢看着南宫钥进门,小声道:“总觉得有些不对,明日一早就走。” 南宫钥点点头:“直接买两匹马吧,我可以的。” 孟赢脸一红:“我不太会骑,还是去瞧一辆马车。” 南宫钥说:“马车太慢,咱们瞧一匹好一点的马,我带你。” 孟赢眼睛一亮,正瞧过去,那门已经轻轻掩上了,他顿了顿,靠到门边:“明日卯时,我们准时出发,赶去早市刚好。” 屋里嗯了一声,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往楼梯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转身去了他那间屋子。 第二日一早,孟赢准时到南宫钥门上敲门,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人睡得太死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毛,小声道:“知了,你睡死了吗?” 没人回答,平日里听他说这样的话早就跳起来了。 敲了一会,一样没有声音,屋里头静得不正常,孟赢终于觉得不对劲,一下子将门撞开,屋里比外面还黑。孟赢看着空落落的床,伸手一摸,冰凉一片。心里头一惊,也就是说南宫钥从屋里头失踪已经不是一会半会的事了。 难不成与那两个失踪女子是同一回事?他脑袋“嗡”的响了一声。 南宫钥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方绣着兰花的床帐,自己不知被谁换了一身衣裳,衣襟重合的外衫是一件宽袖的淡粉色及膝外衫,里面穿了一件曳地的白色长裙,一条绣着粉紫花纹的白色腰带将纤细的腰肢束好,长发披在身后未作装饰。 身上是久违的轻松感,每一口气都要比平时进得更多一些。她心里一咯噔,抬手一摸,果然,连裙子都给她换好了,还指望束胸没有被取下来么。 先是有一种害怕的感觉,而后突然觉得与自己所想可能有些出入。比如说,原本那些姑娘是死了几日后回去的,那当然就是带走就杀,不可能还要换洗干净了再来杀吧,那多么费事。 或者是这锡云教的人其实真的很变态,既然是变态的那有些事情就不能以常识来理解了,可是她一个正常人要如何以不正常的想法来对待这些变态,她实在是不能想像得出来。 奇怪这些人居然没有绑她,再想了想,定是看不起她,觉得她这个样子断无逃跑的可能性。将屋子打量了一番,床前面有一张桌子,上放着两块青绿色的玉佩,她觉得那玉佩眼熟,走过去一看,果然就是白梦语留下的那对鸳鸯玉佩,跳下床去将玉佩收好。 这才又慢慢去看桌子前方坚起的一块锦布绷的屏风,上面画了一大束颜色极鲜艳花,屏风将里面隔成了一个小单间。南宫钥探出个脑袋往外望了望,外间墙上挂着几副画,全是人物画像,那画像上是个男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南宫钥又试着往外跑了两步,听到门口有一个男声:“淮姬大人是这个意思吧?” 另一个女声说道:“应该是这个意思,说是好好照看着,没说其他的呀。” 男声道:“那淮姬什么时候到?” 女声说道:“她陪在公子申身边,一时半会怕是过来不了,只让我们将人好好看着了。” 南宫钥脑子里转了一圈,原来不是锡云教的人啊……心下微松,转身看了看四面墙壁,没窗!突然想起了那公子申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呢?一时竟想不起。不过,暂且不提这公子申,只说这淮姬究竟是谁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对方还说要照看着她,为什么呢? 南宫钥在房里头转了两圈地,后知后觉地往脸上一摸,恍然大悟,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难怪要好好照看着啊,这不好好的怎么弄去给南宫钰换身子呢! 搞了半天是被谁给瞧着脸了,回想一下,有人又被瞧着脸的情况只在送走泽弘的那个小镇子里发生过,瞧见她的就不好说了,那个客栈的老板?送马车过来的老汉?还是那群泽弘口中所说的本不该去找他的人? 想起那群人中的女郞回头看她时敌视的眼神……她打了个哆嗦,心中起疑。 如果说那个人是泽弘的准恋人,那她完全没有道理要对付她这个泽弘的兄弟啊! 那这么说来……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突然门响了一声,她慌里慌张地跑回去,拉开被子就躺了进去。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又离开。 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虚着一只眼睁开瞧了瞧,见没人,从床上坐起来,刚吐了一口气,就听见一个声音:“你醒了。” 她猛地偏头看去,屏风处那个似乎有些无措的女子刚刚折了回来,仔细瞧了一瞧,穿着打扮十分利落,看起来不像是贵女,也不像是仆人,倒像是有些身手的侍卫。 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头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扯起嘴角笑了笑:“刚刚醒。”为了增加可信度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再睁着一双大眼睛转过头去问了一个她一直关心的问题:“这身衣裳是你给我换的吗?” 那个女子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态,淡淡地说道:“不是我,是几个女仆。” 这人果然不是普通的仆人。南宫钥又是一笑,极尽天真:“你们找我来是做什么呢?” 那女子打量了她一下,转身放下了手中端的一盘糕点:“这个就请恕在下无可奉告了。” 南宫钥心头一转,故意将脸色沉了下来:“淮姬抓我做什么!你最好是老实说了,不然等我……”等我怎么样呢?一无权二无势三无银子四无帮手,突然觉得有点悲凉,也不知道师兄能不能查到些蛛丝马迹赶来救她。 “等你什么?等你去找公子吗?”这个女侍卫显然是有些瞧不上她:“淮姬请你到这里来,你就好好待着。她是对的,你果然又是一个心怀异心的,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以为公子真的会把你放在心上吗,居然玩这种换装的把戏。” 公子?谁?南宫钥莫名其妙道:“你们不是认错人了吧?我从来不认识哪家公子啊!”也不是不认识,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虽说那个时候上门求亲的公子也是有的,不过那谁谁谁的她都记不住了。 不过她当初就明白,来求亲的公子多半是为了各诸侯国之间的联姻巩固势力,真心娶她的难道也有?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知道我是谁?” 那女子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对于我家淮姬来说你不过就是一朵野花而已!” 南宫钥还想多套一点话,可那名女子已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转身走了。 按这个趋势来看,不管这是认错人了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位深情的公子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还依旧惦记着她,本着宁杀错勿放过的宫廷圈流行的格言,再根据这位淮姬这种一怀疑就乱抓人的性子,她这条小命多半都要交待在这位淮姬手中。 ------------ 第五十五章 被救 倒是顺顺利利地过了好几天,不过就是不能出门,吃吃喝喝倒是没亏了她的。 她每天都在想着要如何逃走,日日不得安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这日一早,天还未亮,门被谁一把掀开,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外间的油灯被点亮,一个身着朱红长裙的身影慢慢走进里间,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之前奚落过南宫钥的那个女侍卫。 南宫钥缩在床里头,警惕地看着坐在桌子前面的那个背着光影,面貌朦胧的女子。 谁也没有说话,好像是谁先说谁就输阵了一样。又过了好一会,处在阴影下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旁边站着的女奴将南宫钥身旁的一个灯盏点燃,光线刺得南宫钥眯了眯眼睛。 对面坐着的女子说:“果然是一副好相貌,先前打扮成那个样子是做什么?刻意接近?” 南宫钥皱着眉毛想办法,心里头已经晓得这个人是谁了:“淮姬?” 那女子哼了一声:“你晓得吗,像你这样子的狂风浪蝶我见过太多了,来一个料理一个而以,如今都干净了。” 一旁的女奴从桌上端起刚放下的一壶酒,坐着的女子站了起来,将壶提起来,缓缓将青色的酒倒入杯中:“其实你知道吗,你很聪明,他很讨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往他身上扑的女人。” 说完端着酒杯走近南宫钥,阴影打在她脸上,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但那个样子南宫钥却没有忘记,那时在客栈时这女子也是用这样一种充满敌意的眼光一直看着她。 南宫钥的目光从那杯酒上一扫而过,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同泽弘没有什么的,他一直都以为我是个男的。”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也当自己是个男的。” 突发奇想地伸手摸上了淮姬的手,硬做出个风流样子:“我作那个打扮,实在是因为我其实……你懂的。”说完还来回摸了两把。 果然不出所料,那杯酒一下洒了出去,眼前的美人花容失色,不过灯光太过暗淡看不清那张花容上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但现在显然不是笑的时候,那女子呆愣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张锦帕,将被南宫钥碰过的手擦了好几遍。将帕子一扔,举起手又放下,递了个眼色,旁边的女侍卫上前就是一巴掌,扇得南宫钥耳朵嗡鸣。 她轻轻“嘶”了一声,抬头看向淮姬:“我不碰你就是了嘛,也是因为姑娘你长得实在是漂亮,我一时忍耐不住……” 女奴一瞪眼,侍卫眉头一皱,淮姬垂目看她,带着厌恶的口吻说道:“你居然是这种东西。” 南宫钥一脸的不明:“什么东西?”又作痛心疾首状:“老天给了我一副女子身,可叹我却是个男儿心。”从床上跪起往前挪动两步,拍了拍胸膛,一时没调整好力度,拍得自己干咳了好几声。 这才又说道:“我虽对姑娘仰慕,可却是堂堂正正的。”又将淮姬打量了一番:“泽弘兄弟居然不曾告诉我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好妹妹。” “我可不是他妹妹!”淮姬恶心得退了好几步:“我与他是……” 他与她是什么南宫钥当然清楚,可是这个姑娘想要她的命,她可就不太喜欢了。 那个女侍卫凑到淮姬耳朵边说了两句,就见淮姬眉头一紧,眼风扫了她两眼。 南宫钥心头一紧,看到淮姬对着她一笑:“听说你还准备了一对鸳鸯玉佩,你不知鸳鸯是何意?” 好死不死的,这个时候提这个!南宫钥从怀中掏出那一对鸳鸯佩:“这不就是,我家祖传的。哎……为了避开了被嫁的俗命,只好逃了,又想留点念想,就带走了这个。” 侍卫拿起来递给淮姬看了看,果然是个老物。淮姬示意了一下,鸳鸯佩又被扔回给了南宫钥。 她一把接住,笔道:“姑娘可要放我走?我那孟大哥可还在客栈等我呢。” 淮姬将她打量了一遍,看样子是没有了要杀她的心思,南宫钥的心这才放下一些,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淮姬,人畜无害地笑着。 “放你走?”说完就起身:“酒我就放在这,我此时不强迫你,这漫漫长夜,自己喝了吧。” 这个毒辣的女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都不放过她。泽弘啊泽弘,你这是招个朵什么样的毒花啊! 南宫钥脑子都要抽疯了,急中生智,喊道:“美人留步!” 前面的美人抖了抖,再次厌恶地回头看她:“说再多也没用,谁让你是个女的!” 南宫钥无奈又可怜地道:“美人,你既要了我的命,是否也该给我个安乐的死法?” “哦……”淮姬越发厌烦:“你要个怎样安乐的死法?” “那个……”她似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女奴:“这个就很好,赏来伺候我一夜吧,反正我也是个要死的人了。” 那女奴脸色一下变白,低着头又不敢说话。淮姬偏头看了看那女奴,无所谓地哼了一声,道:“那你就留下送她一程吧。” “不要啊,我……”女奴抬起头来,脸色难看至极,极不情愿地哀切地看着淮姬。 “大胆!”女侍卫抬手就是一巴掌:“让你如何你就如何!今夜你就伺候好她,看着她将酒喝了。” 那一巴掌的力度有多大南宫钥是晓得的,跟着那扇在脸上的声音心肝都颤了颤,觉得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半眯着眼看着那女奴跟着关门声打了个哆嗦,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害怕的盯着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姑,姑娘,要,要奴,做些,什么?” 南宫钥心痛地看着她:“别这么怕,来来来,坐到我身边来。” 那女奴像见鬼了一样,哆哆嗦嗦地靠近一点,站在床边:“奴伺候你喝酒?” 这是有病啊,她自己会上赶着去死?她暧昧的一笑,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许看在这女奴眼中便是个下流相:“你过来,坐到我身边。”她脸色沉了沉:“若是你不过来,我可就过去了,我主动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那个身段粗壮过南宫钥许多的女奴立刻坐了下去,还是离南宫钥很远。 南宫钥爬过去挨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奴,伸手勾起对方的下巴,色眯眯地笑道:“来,让我好好疼疼你。”脑子里疯狂地收集着说书先生讲的荤段子,心中暗恼,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一时想不到,便嘟起一张粉润的小嘴凑到女奴脸上亲了一口,嗯……一股酱烧茄子味。 女奴抖得更厉害,哭声道:“姑娘,奴还没嫁人,奴,奴……” “哎……姑娘,这样一说,我更加会痛惜着你的。”南宫钥有些词穷,干脆抬起手开始扯那女奴的衣服,一边扯一边说“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我脱坏了你怕是待会不好出去哦。” “我,我……”女奴抓着衣襟,像极了被强辱的无辜少女。 南宫钥一挑眉:“那还是我来?” 女奴眨了眨眼睛,眼泪一下子滑了出来,认命地开始脱衣服。南宫钥饶有兴致地盯着,坚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听到轻细的脚步声越离越远,抿了抿嘴,又盯着女奴笑。 慢慢起身,一件一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轻声细语地说道:“过来些,再过来些。” 女奴看起来抱着英勇就义的决心,一边发抖一边往前挪了几下,紧闭着的眼睑上的睫毛疯狂地跳动,看不到南宫钥正勾起唇笑得正贼。 “呯”的一声,女奴倒了下去,南宫钥放下床边的那根凳子,冲外间说道:“姑娘这身段真是好啊,真是让我……”想了想:“激动不已啊……”说完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忙不迭地将那女奴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穿,又取下那女奴的木发簪别到头上。 房顶突然发出一阵异响,她刚抬起头,就见着一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一把将她抱起,只觉头脑一阵眩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睁开眼,看着那隐于林间的楼台越来越远。 只是逃离狼窝不知是不是又入了虎口,她抬头望着那个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脸,吞了一口口水,小声道:“感谢壮士救命之恩。”心里头开始想着是谁会来救她,想来想去觉得有可能是救错了。 怕那人意识到什么再将自己提回去,自觉的闭了嘴,越发感觉这年头的人不靠谱,居然会连人都认不清。 也不知横跳坚跃地耽搁了多久,这才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转眼便消失在她眼前。 南宫钥晕乎乎地打量着四周,这不正是她与他师兄待着的那个镇子吗?这都过了几天了,也不知她师兄还在不在这里。 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不知那位神出鬼没的不知名侠士究竟是为何人,摇了摇昏头涨脑的头,转身向那家客栈跑去,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见着从外面往回赶的孟赢。 激动地大声喊道:“师兄!” ------------ 第五十六章 听曲儿 前面的身影一顿,回过头来,下巴的胡渣都冒了出来,看起来憔悴极了。还不等南宫钥反应过来,孟赢已几跃到她面前,一抱将她抱进怀中,声音颤抖着:“你到哪里去了?我每天都去找你,怕你夜里回来找不着我,又不敢走远……” 听起来似乎要哭了:“你这个死丫头!你都到哪里去了!” 南宫钥推了两把推不开,只得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我被抓了,就是被上个镇子去接泽弘的那个姑娘绑走的。她是泽弘喜欢的人,可是醋劲太大了,以为我故意女扮男装接近泽弘,想要杀了我。” 孟赢一把拉开两人的距离,认真打量着她:“她要杀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南宫钥摇了摇头:“有个黑衣人,大概是救错人将我给救出来了。”又觉得不像,若真是救错人了怎么知道将她放到这个镇子上呢? 孟赢红着眼眶:“死丫头,被捉走几天居然还胖了,难为我一天天的吃不下睡不着,命都丢了半条。好了,回来就好,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连夜出发,有什么咱们路上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一路像逃命一样,沿着孟赢所来的路线准备离开如今已属于晋国土地的蒲国。 孟赢对于那黑衣人的疑惑显然要大于锡云教,只是事情它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没有起因,没有结果,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没有了。如今连南宫钥想起来也觉得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梦一样。 对于孟赢的疑惑她自编自话说:“可能真是救错了,然后半道就将我给扔了,恰好就是这个镇子,也算是运气好。” 此一路未再生波折,只是一路走过,时不时会听闻少女失踪或是失踪几日的少女死亡的事件。这此事情串联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将这些事与锡云教联系在一起。 可南宫钥知道,锡云教的事确实不是现在的她可以解决的,更不应该拉上孟焦教垫背。 离开晋地,向西经过断壁山,南宫钥与孟赢所骑的那匹彪悍的骏马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鼻翼扇个不停,撂蹶子不走了。为避免这匹价格昂贵的骏马死在半途上二人吃不完,孟赢即决定停马休息一会再上路。 那匹黑色的骏马松劲后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一旁寻了块嫩草地啃去了,南宫钥从包里拿出一个又干又硬的大馍,掰开一半递给孟赢:“师兄。” 孟赢接过去,吃了一口,翻了下白眼,伸手。 南宫钥从善如流地将水囊递到他手中:“师兄,我想去前面那个镇子待一晚,明日再上山如何?” 风和日丽,一路正好走。孟赢不解:“前面那个镇子上有什么你想要的吗?” 南宫钥点点头。 孟赢又问:“是什么?”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只要别买太贵的就行,剩下的要交到山上给师傅。我们出来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山上的粮食吃完没有,这次真是要感谢泽弘了。” 南宫钥的心跳快了两拍,她将眼睛转向别处。 孟赢又说:“也不能谢他,不知道是个什么眼光看上个那样子的女人。哎,那女人会不会告诉他你是个女子?不知道泽弘知晓你是个姑娘会是个什么反应。” 前面有一棵红枫正在随风摇曳,火红的叶子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火辣辣的美。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淮姬什么也不会对他说的,而且说了又怎么样?无非以为她是个变态吧。 她有点想知道,若是她同他那个心上人一起将此事对质,泽弘他是站在哪一边。 觉得自己很好笑,居然生出这种想法来,她这是怎么了啊? 有些鄙视自己,收回心思:“我没什么要买的,想要的不过是那流云楼的一曲。”南宫钥单手支颐,目光悠远,遥望着远处。 孟赢脸上的震惊无以言表:“那种地方你为什么想去?” 南宫钥回头看他:“那不是个表演乐曲的地方吗?” “是。”孟赢抚额:“问题那也是个风月场所。” 南宫钥拖下他那只摸在头上的手:“师兄,我就是想去看个表演,你带我去吧。” 孟赢严肃道:“别撒娇,你要看什么表演,我表演给你看。” 南宫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是去寻个开心,不想被收命。” 孟赢又想伸手弹她额头,被南宫钥躲过:“师兄,一日而以嘛,不耽误事的。” “不是时间的问题,是你这个……”孟赢脸有些红:“你一个女孩子跑去那种地方总是不太好嘛。” 南宫钥扁扁嘴:“我现在不是男儿打扮吗?哎,哪有那么麻烦,你就当我是个男的就好了。再说了,莫不是师兄你心里有想法,不敢去吧?” 孟赢气得倒抽一口冷气:“我能有什么想法!去,去就去呗。你到时候可别不敢进!” 南宫角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敢进的,只有孟赢僵直着身体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花台上的表演,似是全然不去理会四周的莺莺燕燕传来的各种娇声软语,唯独那红了顶的耳尖出卖了他心底里的不淡定。 台子一旁摆了一台青铜编钟,百无聊奈地等了许久,坐在她身旁的姑娘都冷了脸时,她总算有了点活人气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缓缓上台的乐人。 身着露肩长裙的乐人手中拿着一支小锤,缓步行至编钟处,姿态妙曼,或抬手或压腰,抬手轻轻击打钟鼓,敲击出一段悠扬的曲调。 那熟悉的声音将南宫钥的思绪带远,这让她怀念的,是南宫嚣最喜爱的休闲方式。她总是能在那个时候找到一点亲近他的机会,见到他那抬眉闭眼,轻松享受的模样,便也觉得时光正好,岁月静美。 她父亲是家里不讨厌她的那一个,她缠着他的时候他也会满足她的要求,虽然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她,但回忆里有些东西始终是忘不掉的。 她好像拥有很多,其实生命中又很空泛,南宫嚣能够不讨厌她,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个恩赐了。南宫嚣所喜爱的编钟所奏出的曲子让她有一种空虚的牵挂。 牵挂什么?她不知道。也许还想回到那个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候,静静地坐在南宫嚣的下位,陪着他聆听那空灵的曲子。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沙土铺就的软软的花园小路上,她跟在南宫嚣身后像个小尾巴,急切地吸取着在这个家中,在母亲身上吸取不到的东西。 听她父亲说起王朝中的事,听他说起王子周如何勇猛无畏,聪明机智。那个时候,她就对那个人有了深深的印象,也就在以后他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那样好奇心起,心中对他的印象与现实中的人重合,成就了当时在她眼中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今那独一无二早已不存在,再忆起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若不是那追捕不断,她大概都会忘记这个人了吧。 这一首质量差了太多的曲子却还是勾动了她许多的情绪,乐人一曲奏完,回忆随着乐曲的回声停下。 她眼神迷茫,看着高台上新上的一支姿态撩人的艳舞,无甚感觉地回头看着挺着腰坐了一宿的孟赢:“走吧。” 一旁的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郎君……” 她回过头,看着陪着她坐了一宿连句话也没讨到的女子委屈巴巴的模样,伸手推开她靠过来的头:“姑娘,我就是听说这里的酒好喝,没其他想法。” 又回头对孟赢道:“那个,大哥,咱们……哎,哎,你这怎么了!” 最后,流云楼的老板娘掂了掂手里两块银子,笑容可掬地将一间香气扑鼻的厢房打开:“两位客官请,不要拘束。” 南宫钥扶着高出她一个头的孟赢,脚步踉跄地说道:“行了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涂脂抹粉满脸褶子的老板娘甩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笑容里包含无数深意地将门带上了。 南宫钥仰望屋顶,对那莫名其妙的眼神深入分析了好一会,仍是不得其意,继续带着孟赢往床边挪。一路上撞翻凳子无数,引来外面无数小声议论:“哎哟,这阵仗,难怪呢。” “是到这里来掩人耳目的吧,嘻嘻……” 有人跑过来:“去去去,都给老子散了!别得罪了客人。” 南宫钥再一次望向屋顶,心中大致了然,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毫不变色。反正这也不是她的本来面目,这个丑样子,丢了就丢了。倒是孟赢,喝了一晚上的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将人往那粉红色的床被上一扔,揉了揉自己的肩背看着孟赢睡得红通通的脸,上一次她醉酒被他给整了一次,这一回可是他将自己交到她手上,真是风水轮流转,南宫钥憋着坏想了想,打算明早也给孟赢整一个什么惊吓。 一想到明早孟赢着了道的样子就欢喜,拉过一角同色系的被子往孟赢身上一搭,深喘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条凳子坐下,端起一个杯子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打量着房间。 正是纱幔重重似雾障飘渺,气息旖旎让人春心萌动,香炉里燃的香大约是为了助兴,越发让人身心燥热。 南宫钥瘪着嘴摇头,上前将一杯冷茶倒入那香炉之中。“哎……十七岁的生辰就这样过了……到也算有纪念意义。” “是么?我竟不知,小师傅有这等爱好。” 窗下坐着个熟悉的人,正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已在那处坐了多久了。 ------------ 第五十七章 贺生 南宫钥扶起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讶然道:“我莫不是中了这香毒了吧。” 泽弘还在笑:“怎么这样看着我?又傻了?” 南宫钥甩了甩头,再看过去,喃喃道:“完了完了,我是中毒了。” 这一次泽弘笑出声来,走上前去,俯身与她平视:“怎么?你以为我是个幻觉?” 拉起一双柔软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怎么样,我可是假的?” 好一会,她才带着些惊喜地说道:“真的是你!”又疑惑道:“你不是回家了吗?”继而又开始委屈:“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心上人差点杀了我。” 泽弘站直身体,眉眼闪过一丝冷意:“什么心上人?” 南宫钥却不敢再说一遍,那可是泽弘的准心上人,她这样说就像是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一样。 泽弘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受伤吧?” 她抬头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没有,有个黑衣人将我救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就是为了你才来的,那个黑衣人是我派去保护你的,赶去的时候迟了一步,还好将你救了出来。” 这下轮到南宫钥大吃一惊了,回想一下,那淮姬口口声声说泽弘是公子,那他是哪一国的哪一位公子?看了看泽弘,却又觉得这也不管她的事,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情。 突然脑袋响起一声惊雷,有些不敢看对方,支支吾吾地道:“你,你你,知道了?” 泽弘看着她,少顷后笑着问道:“知道哪一件事?是你调戏那个女奴还是说你其实是个女儿身?或者说你专程到这风月场来度过你十七岁的生辰?” 南宫钥抿紧嘴巴:“这个其实有说法的。”紧张地抬起头:“……我调戏那个女奴和我女扮男装是有苦衷的。” “女子在外多有不便。” 南宫钥点头:“对!” “作男装打扮办事方便也更安全。” 南宫钥再点头:“对!” “至于调戏那女奴不过是为了逃命急中生智。” 南宫钥拼命点头:“对对对。” 泽弘笑,她也跟着笑。 他说:“那你来这里庆生又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想,诚实道:“我父亲以往爱听编钟敲的曲子,我有时会陪他听,而如今我与他再无缘相见,所以来这里仅仅是为了听曲子,就像是我还在父亲身边,觉得不孤单。” 他在她刚刚坐的凳子上坐下,转头看了看睡得正欢乐的孟赢,回头道:“这样的日子就打算这么枯坐到天明?” 她点点头。 他又问:“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她茫然地看着他。 他说:“十七岁的生辰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可真是有些遗憾,你说的意义是什么我不知道,你用这种方式来缅怀过去只会更孤单,可见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好的庆贺方式。” 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漫漫长夜,她心情也确实如泽弘所说并没有变得多好,而且唯一的一张床还被孟赢给霸占了。 见她点头,泽弘便揽着她从窗口一跃而下。她是见过他的身手的,完全没有负担,全身心放松地挂在他身上由着他带她随便去哪里。 泽弘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处湖泊,月华清冷地撒在湖面上,而他二人静立于湖面小舟之上,四周静谧,偶有山兽发出的轻响,倒也安静,不过有些清冷。 南宫钥坐下去,引得舟身一阵摇晃,难道说泽弘觉得她顶着这丑样子的气质与这夜半山水有契合之处? 夜半丑男登舟赏月?她实在想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好的。可是又不得不做出个领情的欢喜模样来,也不知这水底下会不会钻出个什么东西将这小舟一把掀翻。 这想法让她毛骨悚然,偏头向水面瞧了瞧。 “看什么呢?”泽弘的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继而笑了一声:“看前头。” 她举目望去,先前一片幽静漆黑的湖面上不知何时从何处飘来了许许多多的河灯,各式各样的灯盏顺着湖面缓缓而来,仿若繁星落入红尘中这一片新的幕布。 南宫钥眼睛瞪得大大的,掩饰不住的惊讶:“这……” 泽弘看着她:“是贺你生辰的,每一盏都是对你的祝福,准备得有些急促,希望入得了你的眼。” 南宫钥愣愣的:“你……” 泽弘温柔地道:“怎么了?” 南宫钥不好意思道:“怎么好意思,让你这样破费,关键是费人工。” 真是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他一下子笑开了:“无妨无妨,只要你喜欢,费点人工不打紧。” 她脸色微红,又吸了一口气将心绪压下,诚恳道:“我是真心喜欢的,哎,你可来得不是时候,刚巧就赶上了我的生辰。” 他说:“这又是说的什么傻话。” 南宫钥看着那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满布湖面的点点灯火,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了她庆贺生辰,以往都是她与南宫钰一起,而且主角永远都不是她。 心里头柔软一片,很感动,看着那片辉煌灿烂:“谢谢你。”她抿着嘴,眼睛带着笑:“这么多的祝福,我这一生定是顺遂无忧了。” 他带着她划向那片河灯,小舟将那些灯盏分成两路,从中间穿梭而过。她随手捞起来一盏,闭上眼睛,片刻后将它入回水中。 泽弘看着那盏汇入群灯中的小灯盏瞬间融入众多灯盏之中消失不见,问道:“你许了个什么愿?” 南宫钥摇摇头:“那可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哦……”他挑起好看的眉毛:“这里有这么多,要不要再许几个?” 她就笑:“你都为我许下那么多的祝福了,我这再贪心老天岂不是要生气。” 他静默半天:“方才那个愿望不是为自己求的?” 她说:“不是。” 泽弘问:“那是为谁?” 她大方地说道:“为你。” 泽弘心下一动,欲上前两步,听到她又说道:“我以前说的都是真的,就想着能不能做成一件事情,师兄说以往有一个同我情况差不多的人,最后做了宗师。” 她把手伸入那冰冷的湖水中,冰冷的水滑过她的指缝:“其实我觉得还不错,虽然我对这个不太敢兴趣,但能够成就自我是一件好事。但多半我还是要去寻个清静地方安稳渡日的, 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如今看来是如此贵重,所以你那个愿望可能更难做成,我将我的愿望分一半给你,希望老天达成你的心愿。”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但是她说过了此生只想爱自己,也不想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将这些情绪压下去,捞起一捧水一下向他浇去。 泽弘冷不丁挨了一记水攻,愣了半晌,看着笑得开怀的南宫钥:“你这小东西。” 可这是在湖面上,他不敢有大动作,一跃近了南宫钥的身,舟身大动,他将南宫钥捞起,飞身至湖边小林中,低头望向她:“这么调皮。” 这是什么语调,她心下暗恼,都怪自己又莫名动心,听个平常话也能在月黑风高之下生出些不安分的想法。可他们挨得这样近,他还这样低头望着她,真是要命。 她想退开,无奈他的手看似松松地圈着她却又很有力道,她没能退开,轻咳了一声:“你,泽弘大哥,快放开。” 泽弘的手松开,轻声道:“你说我曾许过的愿?是什么?” 他居然忘记了他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也是,若是对着淮姬一定会记得。 “都说了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反正若你有这个想法便一定能成事的。”为了她,他都能做到这一步,若是为了他那心上人,也不知会做到怎样的地步,倒真是有情有义。 他也不追究,只是声音冷了一些:“你就那么放不下……居然想要一个人独自生活吗?” 她有什么放不下的,对她不好的她也不想要,虽说感怀仍是难免的。但独自一人生活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有什么值得他不高兴的吗? 想不通,但他这样煞费苦心为她庆生,她总不能不知感恩,便笑着说道:“独自生活多自由自在,接待朋友也方便,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妻小来玩啊。” “妻小?”泽弘笑了笑:“没有你首肯哪里来的妻小。” “你还真是会说。”南宫钥“扑哧”一笑:“要是让你那淮姬听到了准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泽弘声音又冷了下去,淡淡地说道:“关她什么事,她并不是我的谁,不过就是个熟人而以。” 不过就是个熟人而以……这话她同泽弘逃离的那一晚也听他说过,原来那日站在客栈楼下的女子就是那淮姬啊,这可真够上心的。 可泽弘却要躲着这淮姬,可见真如他所说,一切都是淮姬的一厢情愿而以。 她好心地提点道:“那你可要将你那心上人看好了,我看那位淮姑娘的醋劲大得很呢。” 他点点头:“我会将她护好的。” 她心下微微有些失落,面上挤出些笑意,也不知这夜色之下他会不会看出她这笑容是有多勉强。 “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些事我还是觉得应该同你说一声。”泽弘带着她走入林间小道:“我回去这一路上听闻了许多少女突然失踪又死亡的事件,还有二起是那失踪少女回去时被家人发现,结果居然动手将家人给杀掉了。” ------------ 第五十八章 将我许给你 泽弘叹气:“若不是碰巧有人被扑杀时跑了出来,这个事情还闹不开,如今也不算闹大。” 这可不是吗,若非她之前遇到过阿花那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些事串联起来。 这个事情的发展速度和行事的动作像是极力要在短时间内做成,又急又粗,不像是干精细活的样子。 可做任何事情总有一个缘由,这样将活人练成活尸是为了什么?她还记得当初阿花被做成活尸也是得了阿花的同意的,那这些姑娘可是都同意了要去死? 这不可能吧,那便是真正简单粗暴的杀人了,这种事情发生得越来越多,是为了什么?做出那种害人的不受控制的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隶属王朝所有的锡云教,这一切大动作的作为必然与王都有关,是什么事逼得周朝如此着急的去做这种害人的事呢?他不是想要这个天下吗?拿到这个天下就是为了做这些龌龊事? “你知道就好了,事情也不是你能管的。”泽弘说:“我会调查一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南宫钥点点头:“我就说泽弘大哥是个好人。” 他轻笑:“今日我说这个有些扰了你的兴致,为陪罪请你饮一杯?” 她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那是镇外的一座高塔,平日里都锁着,根本就上不去,看样子他是打算偷偷溜上去。 有一种干坏事的愉悦感,就是那种不要你做偏要去做的刺激。她眼神闪烁:“好啊。” 二人行至楼阁之下,不出她所料,他果真是带着她飞跃上去。高塔上已经摆好了酒水,她会心一笑,盘膝坐下。 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尽被收入眼底,除了几个特定场所还亮着灯,比如说她待的那家流云楼,整个镇子灯火全熄,从这高处望去,无端的显现出一种荒凉。 真是高处不胜寒,凉飕飕的秋风一个劲地往她领子里钻。她举起一杯酒也不与他碰杯,自个儿一仰头便干了。一股子热流顺着嘴往下蔓延,转眼整个身子便都暖和了起来。 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她转头去看,“咦”了一声。泽弘笑道:“就放在你旁边竟也没瞧着。” 身暖烘烘的,她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将泽弘的酒杯也斟满:“泽弘大哥,这一杯谢谢你为我庆生。” 泽弘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见她却一口干净,只得也仰头豪迈地喝了下去。 南宫钥又倒上两杯,举起手来:“这一杯谢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 他一把将她的手拦下:“这酒好喝吗?” 别说,还真好喝。这酒居然香甜可口,确实很合她的胃口。她笑着:“好喝。” 他将她举到嘴边的杯子挡下稍许:“好喝你就当成甜水喝吗。”摇了摇头:“我喜欢的酒后劲都大,这个虽说是为了合你的胃口,可也是我的酒。” 她脸上已飞上两坨红晕,说话倒还利索得很:“那便算了,我浅浅尝就是了。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哦,谢谢泽弘大哥。” 泽弘看着远方,凝神片刻,再回头看向她,眼中全是温柔:“谢我做什么,最后你不也救了我吗?你不欠我什么。” 她点点头,她确实有救他来着。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况且她同孟赢还从泽弘那得了不少的银钱,说到底还是他们要欠他多一些。低头舔了舔杯中的酒水,确实好喝,甜得正好。 又舔了舔,最后干脆还是举起杯子一口喝了。 他好笑地拉住她,可杯子里已经一滴不剩了。 南宫钥看着拉她的那只手,顺着手望上去,对上泽弘那双璨若星辰的眸子,突然心不由分说的猛跳起来。她蹙着眉毛抬头捶了捶胸口。 他偏着头不明所以地看她:“这是什么情况?你这酒得慢慢喝,我看再两杯你又得醉了。” 喝了酒力气大了许多,胆子也大了不少,她将他的手挥开,豪迈道:“再十杯也不会倒,喝几杯果子水还就倒了,那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话!”她一把拉住刚刚被她挥开的手:“泽弘哥哥,你今日这样浪费时间陪我,我好开心。” 他觉得她喝了酒真是很可爱,这哥哥都喊出来了:“开心就好。” “嗯。”她松开他又去倒酒,见他盯着自己,举起杯碰了碰他的杯子:“来,咱们干了!” 他挡开她的酒:“不能再干了。” 她转过头去自己舔了舔,呼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拿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将酒一杯喝下,脑子已经开始晕乎乎的了,看着近在眼前的泽弘,笑道:“恩公哥哥。” 泽弘挑眉,看来是醉了。倒是可以逗逗她,看她又要说些什么糊涂话。 他心中记挂起之前在湖上的那件事,问道:“你……还喜欢那个人吗?” 她看着他,像受了蛊惑一般,点头:“嗯。” 他心里头一沉,问道:“他那样对你,你还喜欢他?” 她看着他,眼中浮起一些依恋:“他很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对我也很好……”突然又有些伤心,明明还笑着的眼睛一下暗淡下去:“可是他有心上人了……不过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同他在一起。” 泽弘将南宫钥轻轻推开,气得脑门上青筋直跳,沉声道:“那样一个人,上位不正,因此挑起征战弄得死伤无数,为了一个无廉耻的女子无视你的真心,还要你用命来偿,如此这般的人你还说他好?” 他抬头抚上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真的傻……” 南宫钥拉下他的手,忽然灿烂一笑:“见到你好开心,来来来,酒呢?我们干一杯!” 泽弘心头不痛快,一把握住她的手对上她醉眼朦胧的眼睛:“看在今日你的生辰,我不生你的气。可是阿钥,漫漫人生路,你想孤独终老的计划不可能实现。” 她仰起头:“什么?” 他露齿一笑:“因为我要加入你的人生,破坏你的计划啊。” 她笑,头枕在他的肩上:“你在,在说什么啊?” 他愣了一下,抬手搂住她的肩膀:“我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我将自己许你。” 次日一大早,孟赢晕晕沉沉地醒来,摸着硌得发痛的背从地上坐了起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环顾四周,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正惊慌失措之时,对面床铺上传来轻微的鼾声,他看过去,有人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着睡得正欢。孟赢当下委屈起来,两步上前将被子一掀:“南宫钥!” 床上正睡得香的女孩子吓得睁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对上孟赢气乎乎的脸,揉了揉眼睛:“你吼什么啊?” 孟赢委屈的一坐:“你将我扔到地上睡多少也给我盖条被子嘛,太让我伤心了。” 昨晚上不是让他睡的床吗?南宫钥看了看自己,脑子里的回忆定格在高塔之上。泽弘带她去喝酒,那酒挺好喝,她便多唱了几杯,看样子是又喝醉了无疑。 身上穿的还是头一日的衣服,已经有些脏了,她将床上的被子一把扇开,坐起来顺了顺孟赢的背,确实可怜,泽弘居然只顺了条桌布给他盖在身上。 “师兄啊,你等等我将脸上弄一弄,咱们就回去了。”她指了指四周:“这个地方,还是早撤为好。” 孟赢打了个喷嚏,没好气地道:“你也知道这个地方不好啊!还把我弄上来睡觉!” 这话说得,南宫钥瞪着他:“不弄上来睡难道让我背你回山上吗?你想压死我吗?” 连着几个喷嚏将两人的话打断,南宫钥心一软,笑着拉了拉孟赢的衣袖:“哎呀,师兄,别生气了。待会出去咱们去喝一点暖身子的汤,你这棒棒的身体,绝对没有问题的。” 孟赢张了张嘴,剩下的一点怒气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那是,师兄这身体可是从小练出来的。”看着腆着脸笑的南宫钥,吸了吸鼻子:“走吧。” 二人将门打开时,外面居然站着一堆人瞬间作鸟兽散开,早晨是花楼生意最差的时候,居然还有人闲得没事做来听门。孟赢不明所以,南宫钥心中颇无奈,暗叹了许久。 几个小厮跑上来给二人引路,一路陪着笑将二人送下楼,老板娘在一楼将二人迎着,看着两人都是一脸菜色的走出来,掩面一笑:“年青人,回去补补明儿个就好了。” 孟赢茫然地看了看老板娘,又看向南宫钥,南宫钥耸了耸肩膀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如此单纯的师兄,她要如何对他说得出口。 喂饱睡足了的马儿状态自然与头一日完全不一样,简直是一骑绝尘,五日的路程三日就赶到了。 山上的茅草房没有了,多了两间砖瓦房。孟达身材发福了不少,老宗师满面红光,一问之下才知道孟达在那山庙中不仅拿到了几马车的粮食,还有一大袋银块,这便物尽其用,孟焦教内留守的师徒二人生活质量完全改善。 得了金书,老宗师可谓日日精钻慢研,孟达孟赢二人小别后感情更胜,兄弟两个日日在一起谈论这小半年所发生的事情,南宫钥再不必上山打猎下水捉鱼,日子过得轻松又惬意。 ------------ 第五十九章 凤仙谷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南宫钥混吃等死的日子很快便结束了,新一轮的征途被提上日程。 临下山前一日老宗师特意找她谈话。南宫钥在心头做了许多建设,强调自己不能过于喜形于色,调整好激动的面部表情,静等师傅的奖励,结果老宗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没提到要撕一页金书给她。 末了,老宗师总结道:“你这一趟走得实在艰辛,为师原本也没考虑到这一层,你师兄做得很好。这一次他便一路陪着你,若需帮助便飞鸽传书给我和你大师兄。” 南宫钥不甘心道:“师傅,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想对我说的话。” 老宗师:“对了,你们这一次是遇上了贵人,若再见到一定帮为师好好谢谢人家。若是对方有难处,我们也一定会顶力相助。” 北风呼啸,转眼便要到冬季,南宫钥的内心与这天气一样,全是呼啸的冷风:“师傅,你还有什么话吗?” 老宗师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哦”了一声,南宫钥眼睛亮了一下,就听到他大声喊到:“孟赢进来。” 孟赢本来候在外头,听到老宗师的声音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师傅。” 老宗师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说完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正是泽弘留给南宫钥二人的那些钱。老宗师拿着袋子从南宫钥面前走过去,放在泽弘手中:“这里头的钱还是你二人带着。” “现在山上也不用愁什么,你们不用待在这里过冬,尽快去把事情做完。”老宗师语重心长道:“明日一早就上路吧。” 好吧,真没她什么事儿。南宫钥看着孟赢将袋子装进怀中,跟着孟赢恹恹地走了出去。 “师兄!”她叫住正准备去清点衣物的孟赢:“你怀里的钱分我一半。” 孟赢不解:“你不是只要锦袋吗?我还以为你视钱财如粪土呢。” 她跳起来:“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怕麻烦而以,可眼下只能自己攒私房钱了。 孟赢回头就走:“是什么?” 她紧紧跟上:“是相信你。” 孟赢回转身:“眼下不信我了?嘿!我说,你是不是想挨打?” 南宫钥后退一步:“怎么了嘛,我怕像上次一样落了单,要用钱怎么办!” 孟赢一听也是,从怀里掏出袋子:“你要多少,自己拿。” 说来她与孟赢可还是生死之交,这远远超出了这挂名师兄妹的情份。孟赢这么相信她倒弄得她的小心思不好发挥,只摸出来二小块银子,心里头极度不痛快的把剩下的还给了孟赢。 孟赢一边将袋子揣回去一边好奇道:“你干嘛要专门收着那个锦袋呢?我给你之前研究过了,那上头也没有绣金线啊,虽说绣得不错,不过拿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吧。” 他还真是了解她,南宫钥斜眄他一眼:“你猜。” 孟赢想了想:“难道说这袋子上的绣品出自名师之手?”又想了想:“且是个已经死了的名师?” 南宫钥拍拍他的肩:“师兄果然聪慧,我就是等着那个人多死上几年再拿出去卖,奇货可居嘛,哈哈哈……” 孟赢神色沉重道:“这样可不行啊,你要清心,要静心,不能太过市侩。” 南宫钥挥挥手往另一边走去。 “干什么去?”孟赢大声喊道。 “喂马去,明日它不还得负重吗。”南宫钥回头笑了笑,她师兄就是这么单纯。嗨,真好奇怎么没有被坏人骗走。 第二日,二人踏着十一月的风尘,远离清幽深山,再次迈入万丈红尘。南宫钥心头莫名想起锡云教的行事,多少有些烦燥。不知道这一月过去是不是所有事情已经结束,不再的枉死的少女。 也不知泽弘自那一夜之后,有没有想起过她,或者,有没有很想她……因为她很想他,真的很想他。 二人这一次的路线与上一次恰恰相反,要去的是边远的北狄之地。秋日已深,冬日的北狄绝对寒冷得不行,孟赢倒是想得又深又细,一路上边走边置办了冬日的衣裳,特意给南宫钥做了一件夹棉的兜帽长披风。 这一路走得风平浪静,确实再未听闻少女失踪的事件。所有事件全被当做了失踪案件处理,抓了几个毛贼定义为拐卖少女的人口贩子。 这些消息传到南宫钥二人耳中之时,那些毛贼的尸身都已经被野狼消化再排泄,真正的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因为孟焦教如今的情形让孟赢颇放心的缘故,他这一次倒没有紧催慢赶,二人走得并不着急,但不如上一次万物复苏的五月,这十一月已逐见飘零。 看孟赢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过了冬再去北狄,但又有些踌躇。南宫钥一问再问,孟赢这才说出他的意思,既然山上物资充足,而现下寒冬将至,便要趁着这样天时地利人合之时转道去一趟楚国的郢良城。 那里有他曾在山下结交的一位朋友,原本也是一个修道的世家,位于郢良凤仙谷。估摸一直就有这个想法,时机终于在这个时候来临。 南宫钥对于这样一次游山玩水的机会没有异议,楚国是泽弘的故土,此一去倒有些期许。脑子一下清明,楚国!公子!难道说泽弘是楚国的哪位公子!想到这一层,心里头又有些忐忑。 一路走过寂寂荒山,路过汤汤大河,游经哀岭孤村,时光在这里变得尤其的快,至近入楚国国土开始,南宫钥便极认真的看着这个繁华的诸候国,寸寸土地,鳞次栉比的房舍,街道前的大树,小院里伸展出的花枝…… 她想记得清楚一些,也许以后不会再来楚国,或许再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就是她与泽弘,也不知会在哪一日形同陌路。她从来不信什么永远,聚散本来从来无常。 孟赢觉得她有些不正常,一会傻笑,一会发呆:“你为什么东看西看的,这里有什么稀奇?” 南宫钥答非所问:“师兄你这位朋友是男是女?” 孟赢奇怪道:“当然是男的。” 南宫钥若的所思,看了看孟赢一脸的理所当然,再次若有所思。 燕子南飞,此处正是北方,一路所行见着花谢叶落,寒冬将至,急行十日,终于来到郢良凤仙谷。 占地好几十里的凤仙花谷因深秋而不见凤仙花开时的盛景,如今只有一些未落的果实还挂在茎叶之上。谷中溪流潺潺,石梯错落,绿树遮掩的深处有一依谷而建的水榭园林,谷底深处常年有稀薄雾气弥漫,置于其中的白墙黛瓦给人一种朦胧之感。 南宫钥在心中感叹,这才是修仙道家啊,再想想断壁后山的孟焦教,心中一阵唏嘘。看了一眼表现得再正常不过的孟赢,实在不知道他心中是做何想法。 孟赢转头看她:“你看着我做什么?” 南宫钥说:“你有没有想过转教?” 孟赢无法理解她话中的精髓,莫名道:“转教是什么意思?” 南宫钥点点头道:“你没有想过转教。”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儿好样的。” 传说中的这样教会与那样教会都有各不一样的悠久传说,南宫钥听闻过不少,当以国教锡云教最为闻名,而又以孟焦教这种从未听闻过的最为无名,但这样的一个修士家族她本应知晓却从未听闻。 据孟赢所说,凤仙谷中的虞㶣家族是近几十年兴起的修道家族,祖上据说是经商的,很是富足,在郢良城中立教,可俗世纷争不断,后移居于这凤仙谷中,收徒严格,教中弟子不多,算得上是一个隐于世的后起之秀。 听了这样的简介,南宫钥实在是对这样一个家族有了好奇与探究的心思,与是对于这一次的上门拜访有了全新的期待。 山谷中极为清幽,偶有几株红枫点缀在绿荫之中,园林绮柱重楼,大门前静静站着一位蓝衣少年,仿佛已经入定。旁边有几只色彩绚丽的不知名小鸟飞过,门上的少年丝毫不受其影响,不知是已经审美疲劳还是教规太过严苛,人已经被教傻了。 孟赢上前,递上了一个木制的牌子,那个蓝衣少年终于动了,低头看了那面木牌子,躬了个身,拿了牌子敲了敲门,里头有人开门,出来一个年长一点的青年代替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两眼平视前方。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有些难熬,南宫钥随眼看去,凤仙谷中到处可见凤仙花,可惜如今过了花期,徒留青色枝叶与未落尽的种子,倒确实没有什么看头。 还好秋日里成片的绿色中还时不时见得到一些杂色的野花,大门外一条如白玉带的溪流也添彩不少,不知顺着那些凸起的嶙峋怪石流去了何方。 大门终于再次打开,南宫钥的小腿肚子已经蹲得有些发麻,因为那入定青年的缘故,南宫钥不好意思多问多说,只能站一站再蹲一蹲,孟赢站在门外,端着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南宫钥只庆幸孟赢对她没有同样的要求。 门内逆光站了个白衣青年,阳光在他身后散开,晃得人眼睛发花,越发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孟赢却已先一步上前,躬身一礼,极为客气的语气:“明仪君。” 从南宫钥的角度看过去,觉得这白衣青年大概是看向了她,便也躬身抬手揖礼。 孟赢指了指南宫钥:“那是我教中新收的小弟子,叫做知了。” 门内的白衣青年说道:“还这样多礼,二年不见了,孟赢兄。”又对南宫钥点了点头:“知了师傅。” 这样的口气,虽说和蔼,却又生分,让南宫钥无端也严肃起来。心里头先起出来的那份子好奇一下子就散得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 第六十章 无良兄长 立于光影中的那人缓缓步出,曜曜阳光之下面貌逐渐清晰,刀裁的鬓角,斜飞的浓眉,一双清冷上挑的丹凤眼,行止雅正。与南宫钥回礼之后便对着孟赢微微一笑,做了个向内请的手势。 虞㶣家的宅邸十分古朴,通幽曲径,花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路走过,确实没有见到多少弟子,但只要见着的都十分的有礼。 孟赢口中称呼的明仪君是虞㶣家的第八代传人,名秋,字良语。在与孟赢的交谈中大约听出,他家中最近出了些事。 虞㶣良语有一个大他五岁的兄长,早年间背弃家门。其母龚长凡的心思都在这两个儿子身上,可到最后,一直叛逆的哥哥虞㶣忠文却直接离家出走,将龚长凡气得失了半条命。 走了也罢,可偏偏近日里这位离家十年的兄长竟然回来了,闯荡不成,身无分文,若说是好好说话认个错倒也还好,老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可偏偏这位大哥不仅不知收敛,还扬言要回来分家。 对父母不恭敬,对兄弟不友爱,这一次直接将龚长凡气得晕倒,已经四日了也不见醒来。 本以为要去练功房见识到真正修士眼花缭乱的各种剑招与法术,重重美轮美奂的幻境,万万没想到的是听了一耳朵的八封。 谈了这么许久,虞㶣良语大概是想起了跟在后头的南宫钥,回过头去看她,她只能装傻,将头偏向一边,装作在看那路边栽种得很好的盆景。 安排好两人的住宿,虞㶣良语便带着孟赢去了外院,也不知是不是接着倒苦水去了,乐得南宫钥一人清静。 远处传来朗朗读书声,南宫钥静听了一会儿,循着声音找了出去。出了小院,顺着声音沿白色鹅卵石铺的小路七拐八进的走了一会,眼见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旁的一个月亮门飞身而出,重重地摔落在南宫钥的脚边,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后头传来越发嘈杂的声音,将远处的读书声全数淹没。小厮跪在南宫钥面前:“这位先生定就是我家明仪君的朋友了吧,请你速带他过来,忠文大人又闹起来了,小的拦不住,他现在去虞㶣龚夫人的房间了。” 南宫钥脑子转得飞快,记起那龚长凡已经晕迷四日了,这个忠文大人不用说就知道是那位明仪君的哥哥,若是任由他冲到病人的房中,真不知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可是那两人现在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便对小厮说道:“你家明仪君同我师兄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快派人去找一找。” 那小厮急忙躬身:“请先生先去帮着照应一下,我找点人去寻,立刻就回。” 不等南宫钥说话,人已经跑得没有踪影了。 南宫钥犹豫得很,那小厮那样强壮都被打得不轻,她这个样子去不直接轮为沙包了吗。可上门做客,又受人之托,这事托得又是大事。她叹了叹,定定心,穿过月亮门往里走去。 场面过于让人惊吓,到处都躺着横七坚八的下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虞㶣家后辈修士。南宫钥穿过人群,从这个园子拐进另一个房门大敞的院子,院里的正房前正战战兢兢地立着两个女冠,地上还倒着几个小厮和女仆。 两个女冠挡着的那名男子正在叫嚣:“让老子进去!我就不信她还能装下去,装死谁不会,别以为装死就不用分家了,这家也有我一份!难不成你们就想着全留给老二!” 这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不仅打女人还骂母亲!一个修道家族居然出了个这么满口恶言下三滥的东西,南宫钥实在瞧不上这样的人,可是自己的能耐要对付这样的人也是不大可能。 筹措间走后退一步,一不小心踩到树枝,发出噼啪一声响,并没有先惊到前面那位,倒是将她自己惊吓得不轻。 正在与两名女冠对峙,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是一张与虞㶣良语不太相似的脸,眉色稍淡,一双秋水桃花眼,鼻梁挺直,薄嘴唇,下颚孤线优美,只是太过瘦削,脸颊微陷,喉结高突,身高并不突出,明明五官长得极俊美,却又因那副阴暗落魄的样子看起来无端的猥琐。 虞㶣忠文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眼中凶光乍现,惊得南宫钥心头一颤:“大哥,有话好商量。莫急,莫急。” 对方根本不屑多看她一眼,只用鼻子发出个声响,转过头去似是对她说又似是自言自语:“哪里来的丑货,辱了老子的眼睛。” 南宫钥一口血提起来,又吞下去,在后头颤巍巍地道:“这里头你去不得。” 正待执剑想闯的虞㶣忠文回转身来:“少给老子费话,挡道者拿命来!” 南宫钥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啥,一道银色的光晃过眼睛。她大概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却做不出反应,甚至连害怕都还来不及,只觉得眼睛要晃瞎了。 “当”的一声,南宫钥被谁挡在身后,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黑漆漆的背影,这个人的背影如此熟悉,是不是从那日将她从淮姬手中救出来就不曾离开过?原本她以为这人都随着泽弘离开了,可原来泽弘把他放在了她身边。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出现这样的一位英雄人物,可以说南宫钥内心是非常感动的。声音中都带着感激:“壮士!” 壮士开口道:“我叫盛柒。”留下这么一句,前面两人直接开打。南宫钥寻个干净地坐下,直接观摩。 观摩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就在虞灻良语进来的那一刹那电光火石间,盛柒已全身而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赢与虞㶣良语走进来看到的光景便是南宫钥坐在花圃中的圆石头上望着天空发呆,前方地上以剑抵地正在喘息个不停的正是虞㶣忠文。 虞㶣良语望着南宫钥的方向,孟赢冲过去将南宫钥扶起来:“有没有受伤?” 南宫钥将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提起盛柒得好,刚要回答孟赢,蓦然听到虞㶣良语强压怒火的质问:“大哥,这是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带着些阴狠:“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便应该将家中的一切交给我来打理,若是做不到,这一声大哥还是不要叫得好。” 虞㶣良语的目光又沉下几分:“你来母亲的院里做什么地!还嫌气得她不够?” 南宫钥紧紧盯着虞㶣忠文,对方冷笑了一声:“我没有母亲,这个偏心的妇人可不是我母亲,她只是你一人的母亲!” 孟赢看南宫钥脸色有些发白,扶着她走到门口,站到虞㶣良语身后。 地上的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跪到虞㶣良语身前:“明仪君,忠文大人将猛儿打死了。” “你号个什么劲!“虞㶣忠文的气大概是喘够了,这会子中气十足:“不过就是只畜牧,老子就是将你打死也没有人敢说老子一个不对!” 虞㶣良语的脸色十分难看:“出去,母亲需要静修。” 石阶下躺着一条毛色发亮的黑色大狗,肚子还在起伏,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还真应了那小厮的话歇菜了。 南宫钥看到虞㶣忠文的脸色变了几变,大概是暗自衡量过了没有赢的机率,将手中的剑一收,拂袖而去,走得毫不犹豫。 看着一地哀嚎的下人与弟子,虞灻良语脸上寒霜冻结,与门前的两位女弟子道:“母亲这里没事了,你们辛苦了。” 两人才从惊惧中恢复过来,听了这话也甚是惭愧,便实话实说道:“全亏了那位小兄弟与他的手下,若非他来绊住忠文大人,我二人恐怕是挡不住。” 孟赢一脸疑惑:“什么手下?” 南宫钥揉了揉鼻子:“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对上虞㶣良语友好的眼神干笑道:“此事也是个巧合,先去看看夫人吧。” 转头看向虞㶣忠文离开的方向,院中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寒风刮过,四季海棠花叶招展,而那瘦削的身影越走越远,拐过弯消失在月亮门后。 虞㶣龚夫人没有大碍,果然是晕得极深沉,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将她老人家惊醒。而家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家主虞㶣任重却从头至尾没有露过面,真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 仿若这个宅子被自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教学的男主人,一部分是晕迷不醒的女主人。中间掺合着一个挑大梁的儿子和一个专挑事的儿子。这个家族能在这样一种多事的环境下茁壮成长,而不是湮灭,实在是让南宫钥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但造成这一切的因素,也许正是虞㶣忠文口中所谓的偏心,偏心是种什么滋味,南宫钥可谓有深切的体会。 孟赢不好去打听虞㶣良语的家事,全凭他一人说起,南宫钥自然不认同,必竟设身处地地站在虞㶣忠文的角度来想,有些事也许要更加复杂一些。 找了个小厮打听,说那虞㶣忠文当初离家时是如何的一种雄心壮志,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家里劝了无数次,他都不听,只认为是家里人看不起他。可事过多年,再见他回来却是一副落魄相。南宫钥正听得兴高采烈,小厮却突然住了口,大约反映过来一时高兴说得多了,无论如何也不再开口。 这些话与虞㶣良语所说差不多,但如果真的没有发生那些莫须有的,这位虞㶣家的长子就明显的心理有问题了,只是事情如何,却不是南宫钥能枉加揣测的。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再去管。 ------------ 第六十一章 梦寐思(一) 但事情有时候不是说你不找它就行了的,五日过后,虞㶣忠文自己找上了门,原因无它,只为日日夜里都感到有狗子在咬他,第二日起来身上居然真的多出了许多的牙印。 南宫钥对于他知晓自己会介引术的事并不意外,依着孟赢的性子,只要是他相信的人,把他卖了他也会帮着数钱的。而这虞㶣忠文怎么会知晓这消息确实有点不光彩,不过对于他做出的其它事情来讲,听门角这种事已经算不上是一件什么事了。 南宫钥坐在石阶上,抬头看着一脸横的虞㶣忠文:“你找我帮忙就是这个态度?且不说其它的,那猛儿当时定是被你横踢坚打了许久又被你刺了好几剑吧。” 见虞㶣忠文不说话,南宫钥操起双手站起来盯着他:“你自己连条妖魂都收拾不了,可家里的人又都不愿意帮你,如今找我又有什么用?” “找你,当然是让你看一看它有什么余愿未尽,尽快让它离开!”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怒火蓄势待发,若不是被骚扰得狠了,他应该是不会找到自己跟前的。南宫钥思索良久:“其实也不用问,想都知道你母亲这条狗一定是舍不得主人,你那样伤了它,它既有怨气又有执念,该是你好好孝顺一下你母亲了,如果你做到了,大概这狗子就离开了。” 虞㶣忠文脸色几变,狠狠转身就走:“我孝顺她!凭什么!” 院中的万年青随风落下几颗裂口的果子,露出里头红色的果仁。虞㶣忠文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这是多大的怨气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南宫钥将手中的果子扔了,坐回台阶上,看着被果仁染红的指腹。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一把将南宫钥的手握在手中:“受伤了?” 南宫钥将手指伸到孟赢面前:“有人的血是这个颜色吗?” 指腹被染成了橘色,孟赢瞪着眼看了看,放下心来:“他找你干什么?” 南宫钥将手收回去:“那小子被他弄死了的狗缠上了。” “这个我知道。”孟赢挨着南宫钥坐下:“问题是他找你做什么?” 南宫钥说:“他搞不定那条狗,叫我去帮狗圆了愿望。” 孟赢一掌拍在地上:“他也想得出来,别说那猛儿是龚夫人的爱犬,就算不是这里也没人会帮他。” 南宫钥说:“你在这里的事完了没啊,人你也看了,该走咱就走了啊。” 孟赢看她,一脸的不解:“现在过去北狄正赶上寒冬,虽说我同孟达将地方打探得差不多了,但那也只是循着师傅给的册子上的记载去的,具体的还不得过去了才能确定,找上个多久还不好说,我找个地方过了春祭再走不正好吗?”㶣 南宫钥点点头:“有道理,那明儿个我出发出城里头玩几天?” 孟赢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做梦!” 南宫钥一脸黑线地看着孟赢:“到过年还差六十多日,我们得在这里一直等?” 孟赢摇头晃脑:“六十几日很快了。” 龚长凡一直未醒,原因是因为失魂,即便是用上了宝物九莲聚魂灯也没有用,眼看着生命耗竭,虞㶣良语也找了过来,南宫钥一时成了香饽饽。 南宫钥认为这失魂只是其中的部分原因,真正的理由还是这龚夫人不想活了。本着吃别人的,住别人的,还麻烦别人,南宫钥没有道理不应了这个请求,她原本也只有这点本事,能够派上用场固然是很好,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活人离体的魂魄她也入得。 入魂这件事原本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去经历一番别人的人生,至此,南宫钥一个姑娘家,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她都无一例外的经历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之说,只要确保她在入魂识之时肉体不受损伤便就无妨。 刚好南宫钥可以借此探一探虞㶣忠文的事情,便在当日夜里魂魄最为稳定之时进了那个种着四季海棠的院子,月色在这夜格外柔和,小院里的红色海棠花随风招展,艳红深粉,起伏在这静谧院落的一角。院中站了女仆几人,小厮几人,虞㶣良语与孟赢陪护着南宫钥进了龚长凡的房间。 紫檀木的桌椅上燃着淡淡熏香,靠墙的多宝格正中放了一个长颈白胎瓷花瓶,瓶中插着一只茎杆挺直的青白色木槿花。窗对面是一面翡翠制成的圆形雕花挂件,长长的白色缨子重重垂在下头。床前一座绘了绿枝的屏风被拉开,露出床上一脸灰败气色的龚长凡。 细长的眉浅浅淡淡,紧闭着双眸,看上去和虞㶣忠文有七八分相似。 冷风吹时屋里,带得墙上碧色翡翠下的缨穗飘飘摇摇,床上妇人的一头散乱青丝也随风飘起几缕,衬得这本就面色苍白的一个人仿佛要升天了似的。 南宫钥将屏风拉上,帮龚长凡挡住夜风:“明仪君,师兄,就劳烦二位了。” 虞㶣良语示意,门被关上,他对着南宫钥施了个礼,一脸疲惫,嗓音却依旧湿润有礼:“不敢当,劳烦知了师傅了。” 今夜最奇怪的便是虞㶣家的那位不理事的家主,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出现过,南宫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虞㶣良语,心中微叹,默默以血画符。 床头上的九莲聚魂灯发出噼啪的声音,一缕青烟缓缓升上半空再慢慢淡开消失不见。紫檀雕花的大床上龚长凡呼吸微弱,若非常年练体,大概早已仙去。 似一阵清铃声响起,又似一种极安静的环境中水滴落在水面发出的声响,“咚”的一声,南宫钥睁开眼睛,眼前是万籁俱寂的一片黑暗,能看到面前的黑色起了涟漪,那涟漪中开出一朵桃粉色的复瓣蔷薇。蔷薇迅速生长,转眼间已铺得漫天遍地。 一眼望不到头,刹那间白光爆裂,身体融进丝丝暖意,鼻尖被一滴朝露滴中,香甜灌满鼻腔,陡然大开的视野,正是一大片盛开得荼蘼的桃粉色蔷薇,曲折回廊下一池白色荷花正迎风招摇,栽种蔷薇的土坡下,铺好的青石板上站着一个浓眉大眼,肤色白净的小男孩,不过八九岁的光景。 男孩正转头看向远处的回廊,目光中多有无聊。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手上握着大把才刚摘下来的蔷薇花,香气染了她一手一身,笑着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不停扫向男孩,只是他完全没有在看她。 这是小时候的龚长凡,含羞带娇,她的心思南宫钥已经明了,难道说那个男孩子就是少时的虞㶣任重?可是不对啊,据说这位家主比龚长凡长了足足八岁,可眼下这个男孩分明就与龚长凡一般大小。 那样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妾有意郎无情的画面。南宫钥心中无奈叹息,难道说魇住了龚长凡的正是这一位? 不待她再看清楚,光影掠过,许多片段扭曲在一起突然出现龚长凡更幼小时的画面。这就是活人的魂识,像做梦一般,跳跃又不连贯。 更幼小的人儿身边陪着那个更幼小的男孩子,只是此时此刻的男孩子与女孩子好得像是同一个人,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形影不离,南宫钥感叹,所谓青梅竹马就是这个样子吧。 那张正笑得开怀的可爱笑脸一下从眼前消失,眼前是一片浓重的黑,黑得见不到一丝光。极细小的声音沿着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终于四周渐渐变亮,耳边响起欢声笑语,虚无景物在光明中渐渐清晰。 四下张望,人影幢幢,前方三四个少年,其中之一正是那位长了些年岁的大眼哥,此时正与旁的几个少年嘻哈打闹,而龚长凡不知为何却躲在石景之后,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远处街道边停放着无数的马车,车外有仆从在等着各自家的主人散学。一道温柔的声音百喧闹的人群中响起:“宇哥哥。” 明显感觉到龚长凡的心里一揪,抓住石壁的手指一下收紧,也不知她此时此刻的心境有没有感觉到痛,反正分神出来的南宫钥是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疼痛,让她难受得紧。 大眼宇哥哥满眼惊喜,少年白净的脸一下浮上一层红晕,对缓缓行近的娇俏女子温声细语道:“梦儿妹妹。” 南宫钥不知那叫什么梦的是不是这大眼哥的美梦,反正绝对是龚长凡的恶梦。她终于舍得放过那石头,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红色的衣裙那么显眼,却没有引来他的注目。 有人看到了她,轻声问着:“那是哪家的姑娘?” 南宫钥眼风扫过去,有好几个少年在偷偷打量着她,而她却浑然不知,如做梦一般离开,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也是一个秋日,南宫钥却觉得心底抽着的痛,秋风吹过,又是遍体生寒。 “春儿你过来。”她冷冷地开口,身后的女仆站近了些,就听到她说道:“我果真生得不好看,他现在一眼都不给我了呢。” 女仆掺着她,眉眼中全是无措,想了想:“也许,他并不知晓您心中有他。” 龚长凡一声苦笑:“那也只能说明他心中从来没有我。” 南宫钥觉得,若是能这么早便发现对方对自己没有意思,其实对方就已经很有意思了,一没有骗色,二没有骗财,三没有脚踏两条船。这完完全全如故事开篇,只是龚长凡的一厢情愿,她错把幼时的关系当作了长久的依恋。 可对方早已长大,并彻头彻尾的抛弃了这一段龚长凡自以为的什么关系,南宫钥觉得她很可悲,更可悲的是她这些伤春悲秋是自己造的,与旁人无关。 ------------ 第六十二章 梦寐思(二) 捧着手里的帕子,上面寥寥二句话已将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今夜亥时月香楼见,梦儿所在,落款——陈霞儿。 这个月香楼一听便知是个什么地方,不是乐坊就是花楼。所以取名字也要有针对性,比如说一家花楼取个名字叫“大盘肉”,光听这名字生意起码下去一半,不知道的以为是个饭馆,知道的一定把里面的姑娘与油腻腻的吃食联想一番,本来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估计一下子就灭了。 南宫钥没有想到,她所识所见会以这样一种苗头增长,老天爷大概也忘记了她其实是个女儿身,这花楼生辰里去逛过一回,这龚长凡的魂识里居然能再去逛上一次。 虽说她如今见多识广,逛个把窑子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但看着这落款处陈霞儿三个字,龚长凡心中一阵激动。 这陈霞儿莫不是什么大人物? 所约之地一幢红楼依湖而建,门口与二楼露台上聚了好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娇声吆客。龚长凡一袭月白色男装,本就高挑的个子以白玉簪束起发来分外俊俏,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颇有些不自在,不停地拍着衫子上并不存在的皱褶。 心里却有些害怕,面上却紧紧绷着,其实她并不晓得来了又能如何,见着了那梦儿又该做什么,但仍一门心思抬脚走了过去,几个姑娘围上来引她进去。 自跨入那门,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亮堂堂的光将屋子与外面的黑暗分割成两个世界。 南宫钥捏了捏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依旧无法淡定,却原来花楼的区别也如此之大。抬头向上看去,吊顶上悬下了无数个枝形花灯,青铜灯柱立于楼侧,九层灯托上面十七个灯碗里烛火灼灼。 高阔主堂之内落座之人正高声喧哗调笑,正中一个白石高台上,两侧有女子低头弹琴吹笛,台中几个舞姬身着清凉,露脐紧身红色纱裙随着身体的扭动摇曳得火辣动人。 二楼栏杆之后分成数个小间,各间垂下帘子,依稀听到上头传来一两句说笑声。 南宫钥正看得眼花缭乱,龚长凡大概也一样震惊于此刻所见,总之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一旁,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四处观望。 旁边有人在扯她的衣袖,低头看过去,见着名徐娘半老风姿尚好的妇人站在面前,见她回头,嫣然一笑:“少年郎第一次来?先入坐吧。”一边走一边笑道:“看上哪个姑娘你跟我说,台子上这些都可以随便选。” 轻声细语,龚长凡却无端的有些烦燥:“我要见梦儿。” “梦儿?”老鸨锁眉细想:“可是如梦?哎呀!可不巧,她此时已经有客了。要不我给你另介绍几个好的,保管个塞个的貌美。” 龚长凡问:“如梦在哪里?” 老鸨愣了愣,兰花指捏着帕子捂嘴一笑:“小郎君定是没见过我这里其他的姑娘,先看一看再说满不满意。” 楼上挤下来一个身着灰色锦袍的男子,几步过来拉住龚长凡的手臂:“我们订了位置,姑娘待会再要。”说完递了个金裸子过去。老鸨满脸堆笑,千谢万谢地退开了。 灰衣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引得南宫钥将来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浓黑的细眉,一双媚气的大眼睛。南宫钥抚额,这样扮男人也太不合格了。好在龚长凡一身泛着冷意,倒还有那么一点男儿样。 龚长凡跟着来人走上楼去:“霞儿姐姐。” “嘘!”前头那个回头作了个禁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其中一个被卷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隔间:“宇儿就在里面,我陪你去将他抓出来。” 龚长凡脸色微暗:“我有什么资格……” 二人已上了二楼,灰衣女子愤然拉着她走近几步:“我小舅公同小舅姑既中意你这个未来儿媳,那就有你说的资格!” 她收回手,脚步停在那间被隔开的卷帘外,清清楚楚的听到里面发出的声音,眼睛突然睁得很大,转眼眼眶一红脸色发白的后退几步:“姐姐,若是我知道他也在这里,我是绝计不会来的。” 说完转身就跑,南宫钥感到龚长凡双手双脚都在发抖,仓皇离开的样子得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后头灰衣女子不大不小的声音伟来:“真是个没本事的,连从娼妓手中抢个男人都做不到。” 龚长凡逃命似的跑出那喧哗奢靡之处,整个人都是木然的,沿着冷风拂面的湖堤慢慢走着,可这冷风却吹不醒她的心。 人总是会变,但大概这位大眼哥哥的变化有些大,让龚长凡特别地不能接受。这位大眼哥哥小时候应该也是立志要做出这样或是那样的一番成就傲立于众人之中,可是长大了却同广大的男性同胞一样,拥有同样的爱好与兴趣,在同样的地方,表现出了对共同目标的共同热情。 后头远远的传来陈霞儿的呼喊声,仿佛还有大眼哥的声音。这倒是让龚长凡清醒过来几分,极目四望,前方停着一辆奢华马车,她毫不犹豫地掀开帘子躲了进去。 待车外的呼喊声近了再慢慢远去,她才松下一口气,却又觉得无端沮丧。身后传来清朗男声:“姑娘跑到在下的车里来是要做什么?” 她猛然回头,看到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孔,墨黑长发以紫色宝石做成的发冠紧紧束在头顶,眼眸含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看到她的时候眼中闪过一道光,转瞬即失。 南宫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看到猛兽看到猎物时的危险眼神,完全与眼前这人的形象不符,所谓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这种人。龚长凡却没有感到这种异常,只是惊讶于对方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局促不安地道了歉,转身想要跳下车去,马车却突然动了起来。 她身子一仰,向后倒去,被男子一把接住,轻笑声从耳后传来:“你是在躲靖宇吗?” “你认识他?”再打量了男子一番,龚长凡也不笨,问道:“你同他是同窗?”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又疑惑地看她:“靖宇那人一向待人和善,难道也会惹人不愉?” 她低下头,闷声道:“他没有。”反应过来车还在一直走:“你叫车夫停车吧,我要下去。” 男子撑起手支着头斜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看了她半晌,直看得龚长凡心里头开始发毛才转头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身后的一扇小门,外面有声音应声。 他笑了笑,声音带了些慵懒:“去桃园龚家。” 龚长凡一双眼略睁大,又有些气恼:“你认得我?” 他倒也不打算隐瞒:“上一次在学院外见过你一次,一身红衣,气质卓然,当真引人注目。” 那一次有多丢脸龚长凡自然记得,虽然也许别人并不知道她去那里是干什么的,但是她是一路哭着回去的,引人注目倒确实有可能。 尴尬了一会,她依旧坚持自己回去,男子微微倾身靠近她:“在下自上次见过姑娘后便有心结识,今日老天让我再遇到姑娘,在下岂能浪费这次机会。”双倾近一些。嘴钥勾起浅浅的笑:“在下良恺轩,唯一所愿不过是与姑娘更亲近几分。” 这话说得大胆又露骨,这番表白,龚长凡这种单纯的女子自然是被砸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应对之策。那良恺轩倒没有再过分的动作话语,规规矩矩地将龚长凡送回了家,扶她下马车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的手背。龚长凡微微蹙眉,施礼后匆匆离开。 此后便是一阵穷追猛击,就连龚长凡的母亲都忍不住为此人说情。龚长凡却已思虑良久,淡定拒绝。 日换星移,不知那靖宇是作何想法,居然愿意同龚长凡走得更近一些,也再没有见过那梦儿姑娘,估计是被家里棒打鸳鸯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龚长凡心心念念之事就要成真,面对他时她都小心翼翼,并不清楚他对她是个什么意思,她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只是那双含情的眼睛泄露了她的心事。 这是出自女儿家的矜持,虽然常常并没有什么作用。偿若他思慕你,你矜不矜持他都觉得你好,哪怕你甩他一脸子唾沫他也当珍珠玉露受用了,偿若他对你无意,你所有的无私无偿无畏付出都可以成功地让他厌恶嫌恶心。所以感情这种子事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并没有什么逻辑性可言。 所以到最后,大眼哥还是坚持不下去,在龚长凡明白自己不过是被敷衍之后同意了良恺轩的邀约,哪知那日的湖上画舫之中居然有靖宇,也不知这个巧合是何种天意,到最后,良恺轩与靖宇勾肩搭背至船尾说了半天话,靖宇独自乘了条小舟,撤了。 紧跟着,龚长凡也撤了。她心里沉重,又觉得难过,这一些是误会又不是误会,只是靖宇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离开到底让她忍受不了却又莫名心虚,他和她曾几何时已变成了如今这样比陌生人还要生分的情形。 因她独自离开,似是触痛了良恺轩的某条神精,竟在另一次单独相见中借酒醉欲行不轨,被有功夫底子在身的龚长凡一记手刀劈晕。南宫钥感叹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龚长凡却伤心于靖宇应该对此人了解颇深,却从未出言规劝。 ------------ 第六十三章 梦寐思(三) 此后,靖宇离家三年,再回来时已恶疾缠身。靖家乱作一团,作为至交好友的龚家自然要上门看望,这一望便望出了大眼哥还有救,只是需要虞㶣家的九莲聚魂灯。 这就很麻烦了,虞㶣家在当地还算知名,只是那个颇大的家族已退隐至凤仙谷中,亲自去求到不是不可,只是要求得那虞㶣家传家至宝九莲聚魂灯却是一个不可能。 咋闻此事,所有人还在谋划之时,龚长凡已不顾一切地孤身去虞㶣家求灯了,南宫钥知晓龚长凡一定会去,只是没有料到她竟已深情至此。这份感情从来没有开始,却已在她心里生根。 策马急奔,在跑死了两匹马之后终于到达。踏入凤仙谷中正值九月,凤仙谷中凤仙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此起彼伏,骄阳之下若一片粼粼花海。她双手被马缰勒出了血口子,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又被汗水沾了一脸。 她舔着伤口,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凤仙谷深处的虞㶣家。彼时,门口正站着一个蓝衣高冠的男子,貌不惊人,刚直板正的一副样子,此人正是虞㶣家第七代传人虞㶣任重。 缘分的事所谓一眼万年,只此一眼,她入了他的眼。如火娇阳之下,红衣少女发未挽,妆未上,带着一身风尘,一双眼睛倔强又明亮。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爽利又明亮,干净得好似一望无际的蓝天。 对上她的眼睛,他笑得很淡,却是发自内心:“姑娘来凤仙谷所为何事?” 她抬手于身前施下一礼,诚恳道:“荆川龚长凡,来贵为求一物。” 他伸手抬起她正拜下的双手,又问道:“所求何物,所为何用?” 她抬头看着他:“九莲聚魂灯,救人。” 他略一思忖,收手柔声道:“此用我虞㶣家至宝,若我要借你有些难,你若信我回去等我几日,到时候我会带着九莲灯来找你。” 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龚长凡心中喜悦溢于言表,后又有些怀疑:“你怎么证明你能帮得上忙?”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虞㶣任低声笑了起来,想了一会,从手上退下一个玉板指:“此乃虞㶣家的信物,上面的图腾你应当认得,若是我所言为虚你大可拿着这板指上门来讨要说法。” 龚长凡举起板指一看,确实不俗 ,上面一只七尾翎的神鸟雕得神乎其神。她将板指一把握住:“为什么要帮我?” 他看着她:“大概是合眼缘。” 虞㶣任重没有食言,她回到龚家不过五日,虽说是日日焦心煎熬的五日,但他终还是来了,这一趟居然是来提亲的。龚家虽说震惊却又实在满意,只是不知龚长凡是何意思。 将自己关在房中足足半日,以她的心思果然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条件是聘礼中必需要有九莲聚魂灯。但要以此灯聚魂需得魂魄完整,而靖宇的魂魄早已不再完整。 她不知道靖宇这三年遭遇了些什么,坐在他的床头,她轻轻抚摸他紧闭的眼睛,眼中有泪滑落,落在她紧握住的那只手上,她轻轻伏在他身上,第一次温情外露,柔声细语地说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只求你心中唯有那么一点位置是给我的。” 她不敢对他述说心意,害怕吓到他,害怕被他当场拒绝二人便再无可能,她多年来的唯一心愿便是他能明白她的心意,告诉她,说他心悦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这句话,她没有等到。靖宇的魂魄不完整又已得了重症陷入晕迷,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魂魄补完整,本来这不是必需的方法,可他的身体又由不得有其他先择,如今这已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瞒下父母,龚长凡重金请了术士施法,取了自己的觉魂,但要注入靖宇体内需得对方心甘情愿,龚长凡是心甘情愿的,她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再为他做些什么了,她想做得很好。 让人心痛,又觉得她伟大得可怜。南宫钥自问是做不到这样,这和每一个人的经历不同有关,在她看来,若是不喜欢她的,那她也就不会喜欢,绝不会像龚长凡这样失去自我。 被注入一魂补全魂魄的靖宇恢复得很好,龚长凡却日复一日性情大变,此事之后如脱去了青涩外衣,露出里头的坚硬冰冷。旁人不知她为何变得冷漠,南宫钥却知道,失去觉魂,便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她不想再爱,她爱得太累,便才会对献出这一魂如此的义无反顾吧。而后便是她履行承诺嫁给了虞㶣任重,其间发生了一出闹剧,是靖家夫人为了独子靖宇上门求亲,大概是原本深植入心的爱慕让龚长凡再次犹豫起来,但理智却告诉她应该遵守承诺嫁给虞㶣任重。 南宫钥知道靖龚两家绝无可能,无外乎她已得知结局,正待命运又会生出哪些磋磨,那无形的手便不停歇地牵出另一条线,那靖宇竟从外地接回一名叫做婵娟的女子。 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肤白胜雪,娇弱如花,黑色的头发缎子似的衬得那皮肤更是吹弹可破。这是他离家那三年中所遇到的女子,说是他心中至爱,非卿不娶。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一直等着他的爱,他却又带出一个心中至爱。 大概靖家觉得对不起龚长凡,一直没有松口答应靖宇与婵娟的事,而龚长凡却因此事坚定不移地答应嫁进虞㶣家。此后靖龚二人的事再无人提及,后头靖家的一个姨姑找上门去,喝了一盏莫名的茶,说了许多莫名的话,直听得南宫钥莫名其妙,更听得龚长凡云里雾里。 大抵说了靖宇如今又开了三家大饭馆,合着以往的家族生意几乎日进斗金。龚长凡冷冷应付,说了许多客套的恭维话。送走这位靖家姨姑之时,龚长凡想来思去也不得此次谈话的要领,不多日便将此次会面的事抛诸脑后。 命运的大网抓住每一个人,谁也无法逃脱,而龚长凡的故事仍在继续,在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个夜里。 挑开大红盖头,露出里头一张精心修饰却又冷若冰山的脸。烛火刺入眼中,龚长凡微微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对上虞㶣任重一张醉红的笑脸,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青年将一个剖成两半的葫芦递给龚长凡一半,里头装着酒。龚长凡接过去,呆愣愣地看着里头的淡淡水色。虞㶣任重耐心的等着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一笑不笑,明明是个喜庆的日子却搞得好像死了人一样。 他等了她许久,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打破这沉闷,南宫钥看他苦着一张脸,似在努力想些尽显喜悦的话。龚长凡终于在虞㶣任重千盼万盼的时候一仰头,喝下了那一瓢合卺酒。 红烛软帐,在这样一个火热的夜晚,却是她一生最难度过的时刻,她心甘情愿,却在漆黑的夜里瞪大一双眼睛直到天明。 这一夜她有了虞㶣忠文,怀孕的时候她常常摸着肚子发呆,清楚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大概做不好一个母亲,决定为了孩子着想将他送回娘家。这是理智思考过后的结果,孩子一生下来,她却感受不到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理智告诉她应该要做些什么,她叹了口气,果断让人带着孩子回了龚家。 为了这件事,虞㶣任重与她有了第一个心结。其实这心结也是长期压制下的一个爆发,任谁娶了一个妻子,每天都拿张死人脸对着你,不仅没有温情话语,几乎连话语都没有,再好的感情在这样的冷漠之下也会被磨得所剩无几。 身子恢复期间,龚长凡的母亲上了一趟门,主要是关于虞㶣家的第一个孩子由龚家来养必竟不妥,龚长凡却道虞㶣任重父母皆亡决意让家人带着这个孩子,商量无果。龚夫人闲话一扯,又扯到了靖家:“靖家近来办了喜事,场面可是做得很大,想当初靖夫人本是上门来求娶过你的,可你知为何后头又不提了吗?” 龚长凡眼神茫然地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株四季海棠开得正艳。龚母看过去,体贴道:“过些时候让下头人种些蔷薇,你不是最喜欢那个花吗?” 心底涌起一丝烦燥,那些带着香气的记忆都与靖宇有关,龚长凡冷冷地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喜欢了。” 龚夫人继续说道:“你可知那陈霞儿,还同靖家是亲戚,现如今同靖家争抢生意争得头破血流的,当初看你软和好欺,想让你嫁入靖家好时时套你的话,可哪知道你竟如此有主见,前些时候听来,据说当时靖家夫人不再提起求娶这事是因为听靖宇说你嫌他没本事,不如虞㶣家的,说你是个见利起意的,如今我才晓得这话正是那陈霞儿说的。” 看龚长凡神色飘乎,帮她掖了掖被子:“这人可真会编排,也不知事已至此说这些话来做什么!” 龚长凡看了她这母亲一眼,冷冷地说道:“陈霞儿说了什么都不打紧,打紧的是他信了什么,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解脱,陈霞儿只是递给了他一条梯子,他接得顺手,用起来更顺心,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名声不好的也人会是陈霞儿,断不会安个无情无意在他头上。他下得这一手好棋,当真是……将我也骗了。” “凡儿……你该不是……”龚夫人欲言又止,抬眼打量着这个变化极大的女儿:“在这里过得好吗?” 龚长凡笑了笑,略显疲惫,嗓音依旧冷淡:“还不错。” ------------ 第六十四章 梦寐思(四) 她如今无欲无求倒真是没有什么所怨的,只希望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偏就是老天爷时不时的要整出个惊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的安排。 靖宇体内一缕龚长凡的魂魄多多少少对他产生了些影响,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影响让却让他幡然醒悟二家关系若是修好必能为他的生意带来更大的必展,这份心思带着他主动去找龚长凡,而在她这里,修复两家多年的情份那是两家父辈的事情,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实在是对于娘家之事不可越俎代庖。 二人就生意商谈了整整一天,夕阳西沉,靖宇没有在她这里得到任何一个肯定的答复,悻悻而去,龚长凡没有挽留。桌上的茶徒留余温,龚长凡坐在湖心小亭中,心里无波无澜。南宫钥不明白,她这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因为失了一魂无法再在乎了。 这件事如一根刺,狠狠扎中虞㶣任重封闭的心,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只是板正,并不是傻瓜。龚长凡当初为了什么要九莲聚魂灯,而这靖宇是谁,他在她冷冷的态度背后已窥探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明她如此冷漠无情的真相,这二年来与龚长凡的感情渐行渐远,虽然外表冷淡内心却很愤怒,靖宇的到来恰好如一把火将这火种点燃了。 在靖宇离开后的这个深夜,本该是一个宁静美好的夜晚,花香弥漫在院落中,萤火虫时不时从花丛中绕过,却随着一声极大的响声被打乱,院中一时连虫鸣也静不可闻。 搬离开小院已经很久的虞㶣任重一脚踢开了龚长凡的房门,此时龚长凡正坐在床上静休,失了一魂倒更适合她修习。突闻这不合时宜的一声,不悦的睁开了眼睛。 进来的人酒气熏天,行至床边一把捏住龚长凡的下巴抬起来对上自己的眼睛,她眼中没有波澜,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成亲两年,你可有用正眼看过我?我们的孩子你毫不犹豫就送出去!为了他你甘愿用自己的一生换那九莲聚魂灯!” 说到最后几乎都是咆哮,那双被烈酒熏红了的眼睛里全是痛苦:“你就这么厌恶我!连带着为我生下的孩子也厌恶!” 说话间伸手去撕她的衣服,龚长凡虽极力抵抗,力量的悬殊却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她开始感到害怕,抬手护住自己,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任重,你不要这样。” “不要?”虞㶣任重低低笑着,手上的动作却像是要将她拆之入腹:“我偏要!你不想要我的孩子,我却偏要你再为我生一个孩子!” 月光在床前碎了一地,夜风拂过海棠吹进屋里,与晃动个不停的烛火纠缠,终于灭了那最后的一丝光芒。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后背,在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中死死掐入他的皮肉之中。 无声的泪流了一脸,终于发现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可是她想要的人生又是怎么样的呢? 龚长凡从来没有厌恶过虞㶣任重,这并不是他犯的错误,这是她的选择。只是她不爱他,如今更没有能力去爱任何一个人,他恨她,她明白,可也不愿他这样待她。 这件事原本可以不用这样解决,龚长凡从来没有拒绝虞㶣任重的到来,只是他一直不来而以。如今来了,却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对她,龚长凡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从未有过的愤恨在心底滋长。 只是这一夜,真给虞㶣任重说中了,腹中再次落下一颗生命的种子,再心不甘愿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这点理智龚长凡还是有的。那日之后,龚长凡与虞㶣任重再没有见过面,她单方面下令禁止虞㶣任重再踏入主院半步,否则便只能见到一尸二命的结果。 同为女子,南宫钥能够理解这份痛苦,若是有人胆敢如此对她,大概她直接就将对方结果了。龚长凡做到这一步,实在算是有良心了。但是她现在是个旁观者,虽说更多的带着龚长凡的情绪与心态来看待问题,但终归还是觉得虞㶣任重有些可怜。 如果龚长凡能退一步看待问题,好好跟着虞㶣任重过日子,这该有多好。可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哪怕她有这个想法,但缺了爱,仅靠理智去支撑恐怕还是有些难。 二人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从此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这过法简直连仇人都不如,仇人见面还多少问候两句,虽然大多数时候问候的都不是本人而是彼此的高堂,但好歹还有话可说。这样拧巴的日子居然也能貌似安稳。 次年五月初五,虞㶣良语出生前夕,龚长凡回了一趟娘家,并再次与良恺轩相遇。她昂首挺胸与他错身而过,其实心里头确实没有在意,只有厌恶。当然也没有想到良恺轩会记恨那一次,居然买通饭店的伙计在她的饮食中下药。 他其实并不敢伤她,但是若是做点什么也未偿不可,更不会有人发现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她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居然还能抵挡开他,虽早知到她是练过的,但近几年来她似乎比之前更强,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拉扯之间手段越发强硬起来。她想喊救命,可是嗓子发哑喊不出来,身上中了药正发虚,想逃跑也难如登天。良恺轩顶着个翩翩君子的模样,行的却尽是苟且之事,也许坏事做多了依旧没有湿鞋,从没有想过会龚长凡这里栽跟头。 就是龚长凡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练的这身功夫内力居然又救了她一命。 她自小练功,虽然行止不妥,但父母都痛惜她,她喜欢便请了师傅回来教,出嫁之后的虞㶣家又是一个修行世家,本就以习剑、修体魄练精神为主,而龚长凡嫁过去没有正常女子的相夫教子,便寄情于修身炼体。 也多亏这几年,龚长凡才没有即刻倒在那迷香之下,她咬破舌头,强迫自己清醒一些,哑着嗓子尽力说道:“你这样做又是何必,我一个有身子的女人,你何必把我们两个都搭进去。” 良恺轩衣襟微敞,一张清俊的脸因为失去理智而涨得绯红,听到龚长凡的话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你以为你是谁?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笑死人了!我只是因为气愤!这世上还没有我良恺轩得不到的东西!” 龚长凡头越来越重,肚子也一阵一阵的抽痛,她生过一胎,心头晓得自己大概是要生了,可是随身的女仆这会已经先过她晕了过去,楼下的小厮正守着马车,压根儿就不知晓上头发生了什么。 腹痛让她一时半会晕不过去,但却更加没有力气,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心里知晓不能让孩子出事。她一手抵住对方,一手抓住对方的衣襟,颤抖的手用尽了全力:“你最好听我的,最后一次,你现在离开,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良恺轩笑得失态,坐起身扯开她拎住他衣领的那只手:“你要弄清楚,眼下谁是那砧板上的鱼。”说完一把扯开她的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她立刻侧身本能的护住肚子,紧接着良恺轩便压了下来。龚长凡的睫毛抖了抖,声音轻得没有人能听见:“那你就怪不得我了。” 龚长凡头重脚轻肚子又痛,那一刀背着身插了下去。后面一声惨叫刚起便被堵住,她反应及时死死堵住了对方的嘴,手里刀起再落下,被死死堵住嘴的良恺轩身体抖了抖,不动了。 龚长凡疲惫地翻身躺着,松了一口气,腹部越来越痛,她却只能发出极低的声音叫不来人。直到眼前发黑,她终于不支,晕了过去。 此后便是一段走马观花的片段,总之这个得来不易用命保下的孩子平安降生,一双眼睛生得同龚长凡一模一样。她蹙眉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孩,脑子里思前想后,淡定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阿娘,我想带着忠文一道回去。” 龚夫人身后的小男孩探出半个头来,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她看着那个孩子,眉头皱得更紧,如此这个样子确实不好,虽说她同虞㶣任重也回过几次娘家,但如今看来虞㶣忠文显然不认识他们。 从大义来看,为了虞㶣家,也为了两个孩子,她确实应该将两个孩子带回去。虽然她也许做不到一些事情,但她还有可以做的其他事情,以理智来教导孩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可。 虞㶣良语从出生便在这种教养下长大,适应得很好,成长得也确实很好,端端正正努力上进的一个好青年。但是虞㶣忠文就不一样了,打小没有父母在身边,龚家便倾尽全力的去宠爱。可突然从自己依赖的人身边被带走,接下来接受的就是龚长凡毫无温度严格制定的各种规矩与学习任务,性格的扭曲由此展开。 这段记忆中虞㶣忠文越走越偏,他会做什么南宫钥多多少少已经能够猜到,然而更让人在意的是,龚长凡是如何失魂的,这一次只因为虞㶣忠文就变成了如此这般要登极乐的模样实在是说不过去。 一切事情有始就有终,有因就有果。当初为了靖宇失了一魂,如今失魂却是因为虞㶣任重。 ------------ 第六十五章 梦寐思(五) 虞㶣忠文回家之后,除了每日打砸骂与休息基本不做别的,说他是处心积虑地想谋家业,倒不如说他纯粹就是为了破坏而来,破坏一切,毁掉虞㶣家。 自他回来后便吵得家犬不宁,虞㶣家虽说苦不堪言,但虞㶣任重与虞㶣良语还算能压制住他,虞㶣忠文施展不开,居然趁夜进入镇压妖怪的秘室之中,在被发现之前放出了半数妖摩鬼怪。好在虞㶣家在宅子外利用阳火种子结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才没有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只是这圈子里就热闹了,虞㶣家无论家主还是弟子全数加入了这趟被虞灻忠文搞浑的水。虞㶣任重虽勇猛不凡,但最后仍中了一只魅妖的离魂术,三魂迷失虚无再难返还。这场斗法半月之久的战争结束之后,虞㶣任重的魂早已不知迷失到了何处,就连九莲聚魂灯也召不回来。 整个人就凭一口气吊着,也不知能再吊上个几天。龚长凡坐在床头看着这个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也说不上有什么仇恨的丈夫,想起那妖风肆虐,四周全是腥风血雨,抬眼望去皆是血雾的一夜。 为了将虞㶣家的伤害降到最低, 虞㶣任重一直冲在前面,以一抵十,奋勇抗战。龚长凡没有习过法术,自然是不可能出去伏魔降妖的,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虞㶣任重还记得她的院子前后左右将画满符咒。 宅子由阳火种子布开结出结界,但龚长凡这里就没有办法了,好在虞㶣家的驱魔降怪的符咒还是很厉害的,只要龚长凡不出这个院子,断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问题是她走出去了,诱她走出去的居然还是虞㶣忠文。 他果然是带着恨回来的,所谓一叶障目,如今障了他的便是那一个恨字。 走出那个院门口她想回头便也不行了,眼里全是正在同妖魔恶斗的虞㶣家弟子。好在虞㶣家立教不过几十年时间,所降伏的妖魔鬼怪也不过区区几十只,只是突然涌出来这十多二十只也够人喝一壶的了。 她是杀过人,但那个最难面对的时候她是晕了过去的,事情过后她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平复心情,本以为不会再怕这些杀戮场面,可那些哪里是普通的场面,那些扭曲的,怪异的,恐怖的东西,硬是让她愣在当场回不过神。 眼睛虽还在正常运作,脑子却已经罢工停摆。她转过头,看到一缕红色烟雾降至虞㶣良语身后,而那个偏偏少年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面前一只失了尾巴,初初化了个人头的狼妖。她的意识被一阵疼痛扯回来,还不待回头去看,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急速行至她身前,将她一把护在怀中。 虽然脑子还不太灵光,但那道身影被一只巨大的骨头手狠狠抓住,连着衣服生生扯下一块带着鲜血的皮肉,她看清楚那神色肃然的男子,看到他咬破指尖在她身上写下些什么,看他急切地对她说了几句什么,看他焦急地飞身到虞㶣良语身后,看那道红色烟雾从他的伤处穿进再窜出,看他缓缓倒下,一切都开始变慢,慢到他转过头去望着她时的那一个淡得看不出的微笑也被她轻易捕捉,慢到他最后开口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若我身死,你可再嫁。” 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初时说了什么,他说:“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 突然很迷茫,他对不住她什么?她急速地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遍……明明,是她对不住他啊…… 妖魔鬼怪一些被重新收伏,一些被当场斩杀,虞㶣家受伤弟子大半,重伤弟子有几个,好在无人伤亡,只有虞㶣任重重伤晕迷,准确的说是失魂。 如果他没有救她是不是去救虞㶣良语时就不至于伤到自己,如果他不赶着去救虞㶣良语是不是也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他们母子,他对虞㶣良语好她可以理解,可是他对她不是只有恨吗?可他却第一个赶过来救她?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龚长凡第一次认真地看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粗黑的眉,那双平和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挺直的鼻梁下凉薄的唇有些泛白,黝黑的皮肤上有许多被妖魔弄伤的伤口,但最可怕的是后背的那一个伤口,碗口那么大的一处伤口泛着黑气,伤口边缘上开始腐烂变黑。 并不是很高大的样子,却是一个极强悍的男人。迷失在虚无之中的魂魄需要由别的魂魄将他带出来,而这个去带领他回家的人需得是他心目中有分量的人。虞㶣良语主动要求去救回虞㶣任重,但被龚长凡阻止了。 虞㶣家现在是一团乱麻,家族内外都需要人主持,对于虞㶣家来说,虞㶣良语现在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而虞㶣忠文根本无法作为一个选择,出事之后便被关了禁闭,现在只剩下龚长凡一个人了,她是唯一一个选择,但虞㶣良语不愿意她去。 他不想自己的母亲受到伤害也知道母亲与父亲的尴尬关系,她去也不一定是个好的选择。 若是以往,龚长凡一定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自行前去,但是她心里也没底到底救不救得回来虞㶣任重。但是现在她知道,她若找到他便一定能带着着他回来。 手里紧握着虞㶣任重的贴身之物,施法之时,龚长凡拉住虞灻良语:“你兄长……是我对不起他,若非是我,他走不到今日这一步,若是我回不来……他想留也好,想走也罢,不必强求,但多些帮助他。” 虞㶣良语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四周想起念咒声,渐渐变得震耳欲聋让人忍无可忍,随着额上的一张黄符揭开,龚长凡的魂被提了出来,没有回头路,她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拉开了房门,外面不再是她熟悉的小院子,而是一片弥漫着雾气的广袤天地,看不见去路。 他竟来了这样一个地方,这里是哪里?她回头望了屋里的人一眼,定睛在虞㶣良语身上片刻,转头走了出去。 她要找到虞灻任重,并在这些声音的引导下回到这里,但时间不多,若不能在有限时间之内找到虞㶣任重,她也将慢慢迷失在某一处。 漫无目地地走了许久,回头时已看不见那间微微透着黄色烛光的房间,置身在这无边无限的天地之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与无助。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模糊的背影,她急忙跑上前去,靠近时又开始踌躇,前面那个背对着她的魂魄正在发抖。她站在后头,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个魂魄,这样一想心里头好受多了,上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在对方回头时吓得差点掉头就跑。还好南宫钥有见识,很是淡定的依附在龚长凡的记忆中,一动也不动地打了个哈欠。 回转身来的是个男人,因为脸与前胸全都烂了,看不出来到底多大年纪,一对圆滚滚的眼球嵌在眼窝里,被几根筋肉拉着几乎都要掉落下来。 龚长凡震惊得汗毛倒坚,与那张脸对视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这位……请问一下,可有见到一位个子不高,眉毛粗浓,皮肤黝黑,随时都拉长着一张脸的男子?”她在比自己略高一点的位置比了比:“大概这么高。” 那个人看了她好一会,慢慢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然后又转回身去,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开始发起抖来。 龚长凡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沿着那个男鬼指的方向走去。最开始一路上还遇见了一只妖,几个鬼,有了之前的铺垫,龚长凡似乎已经渐渐地能接受这些形容可怖的东西了。可再走下去就又开始闹鬼荒,一只鬼怪也瞧不见了。 这些鬼怪也不知道是怎么迷失在这里的,也许同虞㶣任重一样,遇到了迷魂食肉的妖怪,魂魄从此永远迷失,直至失去所有记忆,化作虚无中的一缕白烟。 ------------ 第六十六章 梦寐思(六) 前方的路依旧白雾漫漫,除了雾什么也没有,真心来说,南宫钥认为龚长凡在这样虚无空幻的地方没有走到崩溃掉实在是很了不起。如果是她可能就不行,而她不过是知道这仅仅是一段记忆,而自己现在也不是一个人。 龚长凡不知疲惫地走了许久,最后不是她找到了虞㶣任重,而是虞㶣任重找到了她。当然,其实也不是为了找她而来,准确的说是逃命而来。 大雾茫茫,四下根本看不清,若是男女约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倒也很浪漫,估计如果发展旅游或者搞个庭院什么的岂止是不错,简直生意不要太好。可是这样天然的好地方现实中是没有的,如果要营造出这样一个地方,当然鬼怪什么的不要有,鲜花温泉可以多,看看现在的自己再想想现实营运的成本,觉得这一切还是保留在想象中比较实际。 南宫钥正胡乱想得开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随着龚长凡的一声惊呼,她回过神来,看到虞㶣任重撞到龚长凡的身上。只是怪就怪在面前这个魂魄呈半透明状,行止与南宫钥之前在龚长凡记忆中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似乎吓得不轻,正瑟瑟发抖。本来这么巧能找到虞㶣任重,龚长凡还是很高兴的,可立马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这是个什么地方她心头清楚得很,对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虽有耳闻但所见也不过就是这半月来才发生的事。 她心里怀疑所见到的并非是虞㶣任重本人,或许是什么别的能窥见别人内心的妖物。生生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扑倒在地的这个陌生的虞㶣任重。 地上的男人缩成一团,半晌,才抬头去看龚长凡,看清是她,脸上慢慢浮上惊喜的笑容,跪起来往前挪了两步,伸手抓住她的裙摆:“凡儿。” 她心头一缩,除了新婚那一小段时间,他从未喊过她凡儿,打量着男人,后退一步扯出被他捏在手里的裙摆:“你是谁?” “我是谁?”地上的男人爬起来,很着急:“我是谁?我不知道啊……”他看向她,像是抓住了主心骨,一把拉住龚长凡:“凡儿你说,你说,我是谁。” 龚长凡缩了缩手,没能缩回去。再看虞㶣任重那个样子,问道:“你怎么是这个样子?你从哪里过来?” “我怎么是这个样子?”虞㶣任重念了几遍,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本来不是这个样子吗?” 龚长凡皱了皱眉:“你怎么是透明的?” 他狂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他看着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惊恐的神色:“我之前在河那边。”他用手指向远方,却没有回头,像是那里有让他非常害怕的东西:“那边有个吃魂的东西。” 说完,又疑惑道:“我怎么知道是个吃魂的东西呢?” 龚长凡眉头皱紧:“然后呢?” “然后呢?”他努力在想:“然后他要吃我,我一下变成三个,分开跑了,他只能抓一个,抓不到三个,我跑出来了,跑出来了。”他似乎很庆幸,一边说一边拍着胸口。 几乎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个是虞㶣任重的一缕魂,另外二缕也各自分开了。所以为个魂才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虞㶣任重不同于一般的魂,在危机时候自然是有能力保住性命的。 只是连他都难应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自己前去能保得住自己并救出虞㶣任重吗? 龚长凡主动拉起对方的手,那缕薄魂不再发抖,依恋地靠着她。她又皱眉,忍住想推开他的冲动,耐心地说道:“我带我过去,让我看看有没有办法从那个怪物里救出另外两个你。” 这一次他倒反应得很快:“不行!凡儿你不要去,会没命的。” 南宫钥望雾兴叹:“大哥,你就是不去很快也要没命了。” 想着龚长凡有没有可能就带着这样的虞㶣任重回去交差了事,虽说醒来后会变成个二傻子,但好在人是能救回来,不至于就死了。再想想龚长凡对他着实没有什么感情,会这样选择的机率无形中又加大了。 南宫钥一拍脑子,虞㶣任重明明好端端的在后院教书呢,他倒是没有变傻,而她才是晕迷不醒的那一个。 龚长凡在原地冷静的想了想,也将南宫钥想的这些分析了一遍,结果出于她也不知道的什么原因,龚长凡居然耐下性子去哄虞㶣任重:“你带我去,我这里有很厉害的法宝,一定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就悄悄地躲着别被发现,好不好?” 他摇头:“不好。” 龚长凡愣了愣,想骂人,忍住,又说:“那这样,我们过去,你就远远的给我指一指方向,你躲起来,我一会来找你,好不好?” 他还是摇头:“不好,凡儿不要去。” 龚长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虽说也没吁出来些什么,只有个动作,但心里头好歹也舒爽了许多:“你听话,我……”莫可奈何地看向雾气漫漫的天空:“我喜欢你听话,如果你听话我会非常喜欢你。” 说这话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没想到虞㶣任重居然两眼放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也毫不在意龚长凡之前对他的态度和与话语完全相反的眼色,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凡儿说真的?不会骗我?会喜欢我?”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龚长凡有些愣,点了点头。他更加高兴,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凡儿,我好高兴,凡儿,我真的好高兴。” 龚长凡抚住发晕的头,真的是没有什么情绪:“高兴就好,那就带路吧。” 然后虞㶣任重带着她向那个他指的方向走去,偏着头埋进她的肩窝,也不知是真害怕还是故意的。 每一处都是差不多的光景,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处的雾要浓一些,浓到至多能见到三丈远的地立,走一步都要先伸脚去探一探,警防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东西。淡一点的地方还好,多少能见到十丈之外,不过能见度还是太低。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居然有一条河,河面不宽,但是很长,也许是因为雾气的影响,反正就是望不到头。奇怪的是,在这河边走上一段,倒又是瞧着了几个正缓缓走过来的魂魄。 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有什么强大的食魂妖物,那这些魂魄不该聚过来才是啊。过了好一会南宫钥在发现,从龚长凡身体里涌上来的一种渴望,这里的河水似乎有某种吸引魂魄的能量,让魂魄无法抗拒。 那如果真有食魂的怪物,那这河边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捕猎场。 龚长凡定了定心,转身拉开虞㶣任重:“是不是顺着这条河下去就能找到另外两个你?” 他懵懂地摇头:“不知道,我只顾跑自己的了,他们也只顾跑他们的了,不知道有没有被抓住,凡儿别去了,你带我回家吧。”他拉住她的手晃了晃。 她看着这条黑得不见底的河:“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脱下外衫:“撕成一条状,”她撕烂一个地方给他做示范:“再打上结,”她转头看他:“看明白了吗?就这样做,把衣服全撕成这样的细条,再打满结,如果做完了这些我还没回来,你就顺着这声音回去。” 说着摸出一把小刀,割断自己的一缕头发绑到虞㶣任重的手腕上:“能听到吗?有人在念咒。” 他点了点头:“有点吵。” 她拍了拍他手:“是有点吵,到时候你跟着这声音走,能看到一间小屋,你去那屋里就不会吵了。” 他又点了点头。 她转身离开,手被他一把握住:“凡儿,我听你的,可你要回来找我。” 龚长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打完结就走,我说的话要听。” 他再点了点头,握在手里的手抽离,前面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南宫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条黑黢黢的河,开始担心龚长凡究竟会遇到些什么。 依旧白雾弥漫,只是龚长凡多了一个心眼,对于路上的一切细微小节都仔细观察,竖起耳朵认真倾听四周的情况。前方隐隐出现一个立在河边的身影,看样子似乎正要迈进河水之中。 不过一个眨眼,前方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南宫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龚长凡已警铃大作,往后退了好几步,脚步移动间前方雾气微动,破雾而出一条长长的腥红舌头,看得见上面布满倒钩。舌头一卷,堪堪从龚长凡腰间扫过。 龚长凡脑子一阵发麻,心里头突然有些郁燥,这东西能在这里食魂,也就是说虞㶣任重已经遇险了?想到这一层缘由,她心里莫名的更加烦燥。 从腰间抽出一条紧贴着腰身闪着寒光的软剑,见雾气再次微动果断甩剑,一跃而起,那向下的一剑直接刺入那条腥臭的舌头,污黑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股恶臭。 这家伙居然有实体!?这实在是出乎龚长凡所料,这说明了什么她完全不明白,脑子里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晓得也许杀掉这东西便可将一切解决。 ------------ 第六十七章 梦寐思(七) 故而一鼓作气向前冲去,真是勇者无谓,这龚长凡算得上是女子中的一员猛将,就是有些犯轴。破空而去,还未近身,那条带着腾腾杀气的舌头又卷了过来,上面的伤口居然没有初初刺中时那么严重,就只是一个小伤口。 南宫钥想不明白,龚长凡则惊讶不已,倒没有多少害怕。这个姑娘果然不一般,占胜恐惧的能力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不一般的姑娘下手更狠,一刀劈下势要将那条舌头给斩断。 问题是一剑斩进去竟然给卡住了,腥臭的黑血溅了龚长凡一身,她半边身子溅了许多黑血,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徒留南宫钥内心战栗。 舌头带着剑往回收,上面还站着个死不松手往外拔剑的龚长凡。这是她最大的杀伤性武器,龚长凡心里头盘算得很清楚,如果在这个时候松手,下一个回合她被吃掉的可能性就会大上许多,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收回她的剑,这是最低要求,当然如果能将这舌头给切断就更好了。 两边的雾气嗖嗖地往后飞,可见这怪物的舌头真是很长,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那舌头是不是长了个感应的物什,居然抓捕猎物如此精准。 前方隐约出现两团黄色的光,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有个怪物,那柔柔的黄光倒是让人感到温暖。再近了些,那黄光就不是温暖了,而是有些惊悚,太大太亮,中间还坚着一道黑线。 龚长凡的那柄软剑终于抽了出来,不过很让她惋惜的是那条舌头只切了一半,龚长凡一身已经又湿又臭,但是她浑然不觉,跳了下去。 脚刚沾地,那怪物已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嘶嘶”声,看来舌头已经收了回去,还能发出声音说明舌头也没啥大碍。雾气波动,一股黑气迎面扑来,龚长凡向后连翻了几个跟头,脚下刚稳那条舌头又卷了过来,令人称奇的是那条舌头居然又长好了许多,只是恢复的情况比之前那一次差了许多。 龚长凡不胜其烦,一剑甩过去,又狠又快,不过那条舌头灵活了许多,避开时杀了个回马枪,却不与她硬碰,只将她扫倒在地。龚长凡翻身而起,一股黑气再次袭来,这次她没能躲好,沾上了一些黑气,整个人突然失了力气一般,有些虚脱。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龚长凡转身便跑,可后头那个东西太大,即便不紧不慢的速度,赶上她也是毫不费力的事。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去看,那东西原来是一条油光水滑的硕大巨蟒,光那头就有一幢小楼大,难怪那双竖瞳看起来那么大。接着一道劲风,一个巨大的爪子扫了过来,这家伙居然还长脚! 龚长凡忙着逃命,心里开始为虞㶣任重做出最坏的打算,很有可能其中一魂已经被吃掉,而另外一魂就很关键了,不然英明神武的虞㶣任重就真的成了个二傻子了。 既如此,好汉不吃眼前亏,逃走再寻个方向去找另外一魂,只是前面不能再跑了,再跑又得将这妖物引到正在乖乖打结的虞㶣任重那里。 她转了个方向远离河岸继续跑,也不知那蛇妖是不是气得狠了,居然对她穷追不舍,紧跟在后头,倒是因为身躯太大,转弯时速度变了下来,也给了龚长凡一点逃跑的时间,拉开了与那妖怪的距离。 可此刻她的身体因为那黑气的原因,实在是跑得艰难,想着之前是不是虞㶣任重也被这黑气所伤,故而才分魂而逃,可她不会分魂,而且即使会分,她只剩两魂,分了的话被食去一魂,回去也得变傻子,也许到时候连怎么回去也不知道,最后不是被这妖怪吃了,就是同化在这虚无之中。 路上又撞见几个虚白的魂魄,那蛇妖也不忌,甩着舌头就将那几个魂吞了进去,再甩出来的舌头居然已恢复如初。龚长凡瞬间明白过来,这怪物食这魂魄是可以强大自身,不被这虚无吞食,魂归天地。 只是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哪怕再存在个千万年,最终也不过是苟活。 有一种飘忽的感觉,南宫钥觉得自己在乘云驾雾,这感觉不是来自于龚长凡有多么厉害的轻功,而在于龚长凡脑子发晕,魂身将倒。而回头看去,那只硕大的蛇妖已近在眼前,那条长舌头正从嘴里探出,一个瞬间便甩到眼前。 南宫钥以为要完了,龚长凡却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那条舌头。蛇妖舌头第二次卷来,龚长凡瞪着眼睛看着,心里明白死期已至,却也没有什么哀伤。正在她准备闭眼受死之时,一条半透明的残臂甩了过来,刚好碰到那条舌头,腥红的舌头一卷,收了回去。 接下来,一个残破不堪的独臂魂身拉起龚长凡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这条断壁大概肉挺多,那蛇妖竟然没有跟着追过来。 前方的男人跑得疯快,魂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洞,白色的雾气随着他的奔跑从那些洞里穿过,失去手臂的那一边袖子空荡荡地随风飘荡。 龚长凡跟着跑了很久,脑子已逐渐恢复清明,淡定地在后头喊了地声:“虞㶣任重。” 对方回过头来,一脸严肃,眼风向后扫了一圈,停下脚步:“什么?” 她不悦的盯着他:“我不是让你在原地打结吗?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现在你就跟着声音走,到小屋前去等着,等个一柱香时间。还是老话,时间到了没等到我你就进去。”龚长凡觉得,即便他最后变成个傻子,好歹也算是活着。 虞㶣任重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说到喜欢,你以为我会相信?还有,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后来还是被魅妖袭击了?不应该啊,我给你画好符咒了的。” 龚长凡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他冷哼一声:“被毒气喷了,刚才那妖物将我卷到嘴里,我逃出来了。” 卷到嘴里都能逃出去,不愧是虞㶣任重。龚长凡看着那条虚虚垂下的袖子,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对不住。”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地方,赞同地点头:“确实该说对不住。”又看向龚长凡:“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弄得这么脏。” 她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就听到他极不高兴的又说了一句:“我不想再问一遍。” 这还是虞㶣任重吗?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龚长凡冷冷看他一眼,目光触及他失去手臂的那侧肩膀,还是缓和语气说道:“带你回家,跟我走吧,我们还得绕到那河边上去,那里有另一个你。” 他问:“你遇到另一个我?” 她点头:“所以方才认错了。” 他没再多问,言简意骇:“带路!” 龚长凡再看他一眼,转身带路。 找到打结的虞㶣任重时,那身衣服已被撕成了许多条,撕下的布条比龚长凡给他示范的还要细上许多,结也打得比她打的密上了许多,几乎就是结挨着结,这么长时间,也才用了不过一小撮布条。龚长凡眉头又拧了拧,还不待说话,抬头见到她的打结虞已经扑了上来:“凡儿,你看,我这么听话,你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龚长凡,完全忽视站在一旁的另一个自己。旁边的那个虞㶣任重太阳穴跳了跳,看样子似乎想一刀将打结虞给劈了。 龚长凡转开眼睛“吾”了一声,抽回手对两缕魂魄说道:“现在我去找你们另一个魂魄,”她用小刀割下一缕头发绑在独臂虞仅剩的那只手腕上:“你同他在一起。”她指了指打结虞:“等他将布条用到一半,你们两个就顺着声音走,见到我那间屋就进去。” 独臂虞嫌弃地看了一眼打结虞,冷声问她:“你不走?” 她说:“我尽量那个时候回来同你们一起走,如果我没及时回来,你带他先走。”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白晶瓶子,里面红色的液体还剩下一半。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时间过了一半已经找到了两个,是个好的发展苗头。 独臂虞从她手中一把夺过瓶子,瞄了她一眼,又看向那瓶子:“还剩这点时间。” 看了她一眼,独臂虞奚落道:“就凭你想找到剩下的一个我?方才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吃了。” 她正要反驳就听到他接着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龚长凡可不想他再冒险,想开口阻止,他又抢了话:“那是我自己,我当然要去救,那家伙,你没那么容易找到的。”看她还要说话,他瞟了站在旁边盯着龚长凡眼睛亮晶晶的打结虞一眼,似乎有些不忍直视,抚了抚额头:“我不想同他呆在一起。” “为什么?”这话是龚长凡与打结虞一起问出来的,打结虞还一脸欠揍的委屈表情。 独臂虞指了指对方,问龚长凡:“你觉得呢?如果你不想回来时只看到一个我,最好将我带上。” 龚长凡看了看两个虞㶣任重,略一思索,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打结虞眼里的光淡了下去,又扑到龚长凡跟前:“凡儿,你不喜欢我吗?你是骗我的吗?你是不是喜欢他?”说完委屈巴巴地抬手指着独臂虞。 ------------ 第六十八章 梦寐思(八) 对于打结虞的控述龚长凡自然是不加理会的,打结虞只能乖乖听话准备跟着声音去找到小屋,只是眼里有泪,心上有伤,眼巴巴地看着龚长凡带着一身是洞的独臂虞果断离开。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由各种原因落入虚无中的魂魄生出的不甘化出的游丝凝聚而成,慢慢便有一些迷失的魂魄落在其中,逃不掉又不愿意被吞噬,便妄想再造一个世界供他们栖息。 但虚无里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世界,便在这些硬生生多出来的空间里挤进一道缺口,那道缺口就是那条黑不见底的河水,当虚无之力所化的河水吞噬掉所有的魂魄时这个地方也会逐渐消散。 只是迷魂太多,想不到的是会有迷魂在这里面寻到了一个永不消散的方法,并且还因为长期吞食魂魄而化出了实体。 独臂虞将剑紧握在手中:“那样的脏东西哪怕是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没有自己的神智,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不停的吞食,还不如死了。” 龚长凡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前面的人冷哼一声,嗤笑道:“它本来就死了。” 龚长凡语塞,过了一会,疑惑地问道:“你说另一个你很难找到,那你要怎么找?” 他回头看她:“是很难找,但是我同他本就是一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你,就好找多了。”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是一声冷笑:“看不出来?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傻。”说完摇了摇头。 龚长凡不感兴趣,并不想多问。跟着独臂虞往前走,路上冲出来一个衣衫破烂的红衣魂魄,宽大的衣裳随着她的奔跑上下起晃动,跑到近处龚长凡才看清楚,这是个女人,且衣不遮体,全身没有一块皮肉,只剩骨头架子。 看见两人就惊恐地问道:“我的孩子不见了,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一眼见到冲出来个这样的魂魄,龚长凡还是忍不住想扭头,努力将关注点放在她的脸上,问道:“什么孩子?我一路过来没有看到过孩子。”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可能她会考虑得更多,或者说会避开这个女人,可此时身边站着虞㶣任重,让她莫名的觉得安全。 “我……”女人向着龚长凡伸出手,突然一道泠泠剑光闪过,破开面前棉絮似的白雾,将女人一双骨头爪子齐齐斩断。 龚长凡愣在当场,那个女人浑然不觉,伸着一对齐齐断开的骨头棒子继续往前凑,又是一剑,这次削掉的是那个魂魄的头,然后那具身体倒地。 地上的那颗头骨碌碌滚了好远,还在张口询问:“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龚长凡皱着眉看了一眼,跟上已转身离去的虞㶣任重。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同之前那个东西一样,只是才上道,还没啥实力。”他声音冷淡,继续说道:“这种魂多半是失了孩子的母亲,在虚无中太久已失去神智,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存在着。” 龚长凡以为他要说这魂看起来可怜,结果他说:“这种魂的样子最能迷惑人心,自己弄不懂,见着了最好躲远些。” 龚长凡这才听明白,独臂虞说了这么多是在拐着弯的损她:”我不是因为相信你吗。“ 前面的人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冷冷道:“你相信我?”接着又是一阵冷笑。 一路相对无言,不知走了多久,龚长凡开始忧心时间够不够用了的时候,前面的人说话了:“差不多是在这里了,你唤一唤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会喊出什么怪东西?” 独臂虞举了一下手臂,大概是想操起手起来,可立马发现自己只有一只手了,做这个动作已经不可能,只能做罢:“让你喊你就喊,在这一块他能听到,你喊了他一定会出来。” 接下来是大眼瞪小眼,她几十年也没有同他说过这样多的话,虽然是不完整的他,但两个他都让她讨厌。坚持不下去了,龚长凡转过头,让独臂虞一个人站在那干瞪眼,开口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 独臂虞说:“太小声了,大声一点再喊。” 她回头看着面前被雾气晕染得有些飘飘如仙的男人,回过头运足气息大喊了一声,声音像涟漪般层层荡开,而后又归于平静。 再回头看着独臂虞,稍稍往他那边挪近,眼睛四处看着。虽说除了雾气还是雾气,但看着好歹要安心一些,这样总觉得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当然也有可能是你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虽然人人都想极力掌握一切,但一切又是以实力来说话,谁能力大谁才能掌握主动权。比如此刻,龚长凡望来望去也没望出来的第三个虞㶣任重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到了她面前,并且一只手不松不紧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一旁的独臂虞出手想挡开另一个自己,可必竟失了一只手,又满身破败漏风,当然没能挡开,只能义正言辞道:“她是来救我们的,你放开她。” “救我们?”完整的这个虞㶣任重尖酸地说道:“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龚长凡在短暂无措之后已经恢复如常,毫无温度地扫了一眼面前半透明的人,说道:“你这么强,当初在被蛇妖咬到时怎么扔下他一个先跑了呢?如果留下来帮他,他也不会受伤。” 独臂虞眄了她一眼,第三虞手上的力道却因为这句话加重,语气里透出一丝杀机:“这话从你嘴里面说出来可真就不妥了,你会为我说话,这才真是个笑话。” “我没有为你说话。”龚长凡冷眼看他:“我是在讲事实。”咳了两声,拍了拍他的手:“放开,抓紧时间回去。” 独臂虞也伸手用力拉了拉第三虞:“放开她,时间不多了。” 对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怎么回去?” 龚长凡就这样被他捏着脖子,从怀里掏出小刀谨慎地在对方又收紧了二分手劲的情况下切断一缕头发,潦草地系在第三虞的手腕上。 对方脸色变了变,手上放松,又等了等,彻底松开了龚长凡:“你真是来救我的。” 龚长凡摸了措脖子,哑着声音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是进来玩的?”与对方互瞪了一眼,对独臂虞道:“我们走吧。” 三人同行,气氛说不上的尴尬,似乎谁也不待见谁。沉默中迎来一男一女,正刻意的往三人这边走过来。 龚长凡往独臂虞身边靠了靠:“又是那种东西?” 停下脚步,独臂虞细细看着走来的两人:“不是,是新魂。” 来的两人脸上透着惊恐,看起来惊慌失措,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能在这里将人吓得想再死一次的还能是什么,唯有那条大得超乎想象的蛇妖,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蛇妖,但至少是一条妖魂,不过已经变异。 但龚长凡显然不想多管闲事,时间上也不够她同二个虞在这里耽搁。果断地道:“我们帮不上什么,再说他们已经死了。” 第三虞也没有感情地说道:“本来就死了,没有机会轮回迟早也会消散,走吧。” 独臂虞沉默无语,算是默认了。 三个人很默契的转身,打算绕一下道继续前行,结果那两个新魂也跟着他们绕了过去。 第三虞终于忍不住了,抽出长剑回身怒道:“跟着我们干什么!” 跟上来的两只魂还年少,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被第三虞这样子一吓果然停在了原地,女孩子怯生生地说道:“一路走过来我们就看到你们三个人同我们差不多,刚才还看到一个很大的妖怪在吃其他人……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们想离开这里……”说到这里,女孩哭了起来。 龚长凡冷声说道:“我们真的不知道,帮不了你们,离那个怪物远些就行了。” 女孩抽抽噎噎地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阿龙,你说我们要怎么办啊……” 少年紧张地看了看面前几人,厚着脸皮说道:“让我们跟着你们吧,多几个人再怎么也要安全一些。” 第三虞凶恶地提剑指向来人:“不行,敢紧给我滚开!” 少年吓了一跳,拉着女孩退了几步,但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估计是在这里看到了一些难以面对的可怕的魂和事,眼下抓住个飘渺的机会不愿意轻易放手。 龚长凡晓得第三虞不是说说而已,从刚才他捏住她脖子时就已经释放出了杀气,不过最后他放过她也是因为她专程为了救他而来吧。但眼前这两个挡道的就不好说了,拉了拉旁边的独臂虞,对方愣了愣,蹙眉不情不愿地开口:“你们怎么死的?” 女孩同少年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 第六十九章 梦寐思(九) 独臂虞又问:“遇到了什么妖物?” 这个可能性其实很低,南宫钥活了这么大,别说是遇到什么妖怪,几乎连听都没听过,那些奇妙的东西只出现在故事里,直至在龚长凡的记忆中,她才有幸见到。 畜牲的魂魄是有,但妖的形成绝对不简单,南宫钥想,出去后一定要跟孟赢好好讨教一下这个问题。 少女小声道:“什么妖物?” 独臂虞说:“那你们是怎么死的?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们。” 龚长凡无奈地看了独臂虞一眼。 大概感到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少女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们吃了迷魂草。” 龚长凡脸色一沉,那种草她听过,是一种致人迷幻的毒草,但有人为了寻求那种飘飘欲仙的快感,全然不顾身体安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吃。 第三虞讥笑了一声:“瘾君子?” 龚长凡又无奈地看了第三虞一眼。 “不不不,”少女忙摇手。少年道:“我们是……是因为殉情……” 迷魂草顾名思义迷魂,并非活人以为的只会至幻,这种草确实会迷魂,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毒草,不论是对活人还是对死魂。 再深挖下去就是别人的隐私,龚长凡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这样小的所纪却这样死去,实在是不值得。 她从怀中掏出短剑交到少女手中:“实在是没办法,我们真的帮不了你们。” 女孩接过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那你们还问那么多?” 龚长凡不喜欢那种眼神,退离开站到两个虞身边:“他多问几句你们才有活命的机会。”说完看了一眼第三虞。 少年握紧拳头,忍住害怕小声说道:“那我们远远跟着你们吧,绝对不靠近。” 第三虞冷声道:“不行!”绝不能让两个新魂跟着他们回去,如果这些有意识魂魄发现他们可以重返人间,再生出些歪心思总是麻烦。他眼神中全是不信任,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南宫钥脑子里突然传来奇怪的杂声,感应到不同的情绪交织,她深感奇怪,正在想着是不是又要跳段了的时候,眼前一阵缭乱,五彩斑斓的光在眼前乱窜,耳中的诵咒声越来越小,开始变得安静,只听到龚长凡冷淡的声音:“走吧孩子,我们如果有办法也不会这么跟你们说,各有各的难处,咱们谁了别难为谁。” 感受到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恨,南宫钥的视角渐渐恢复,可此时此刻,龚长凡却站在她对面,用对一种警慎的眼神看着她这处。 南宫钥一时反应不过来,懵了,心底里有个声音窜上来:不让我好过,就杀死他们…… 那种暴戾的感觉实在太真实,她不得不开始审视自己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明显她现在并不在龚长凡的记忆中,龚长凡就站在她对面呢,那她这是在哪里呢?借着这双眼睛看了看对面的人,再扫了一眼站在身侧的人,她震惊地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应该是附身在这个女新魂的身上。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她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她能够进入龚长凡的魂识,那是因为龚长凡的魂魄已经从虚无中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盘旋在躯体之外不能进去,而她进入这新魂的身体是说明了什么?她一时有些拿不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离开还是继续跟下去。 女孩脸上挂着泪珠,一张小脸楚楚可怜,对着龚长凡一拜:“姐姐,要不你们带我二人一程吧,路上也给我们细说一说这里的情况,我二人来了没多久,见着的尽是些吓人的事。你让我们避一避,我们都不知道该避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该避的东西有多少。”说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对面的三个人都很冷静,特别以第三虞为首看起来极为冷漠,浑身气势没有一点收敛,看起来油盐不进。 女孩心里发狠,脑子里想着遇到的那个怪物,脸上却越发的可怜:“我们这是什么命啊,还以为能入轮回,却到了这么个地方……” 龚长凡多少有些不忍,大概觉着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就是一起走上一段,把这里的会有的危险大致说一下而已。这两个小年轻与虞㶣良语大小差不多,虽说龚长凡现在没有多余的感情,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第三虞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你们两个是自杀的,根本就不可能入得了轮回。” 这句话大概让龚长凡心里下了决定,碰了碰独臂虞,再对面前二人说:“走吧,但是话说完就真的不要跟着我们了,到时候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理会了。” 女孩子和少年一脸惊喜,连声说是。南宫钥不知那少年是任何感想,却惊恐地发现这女孩心思之恶毒,她心里盘算的是将这三人引到蛇妖那里,先前那句内心话并不是气话,看来她这就要付诸实践了。 南宫钥静待事态变化,突然,眼前光亮泯灭,四下无声,南宫钥的右手的慢慢摸上自己左手的腕扣,正待用力,一道光照在她的脚上,光影慢慢向上移,将此处一点一点填充满温暖光明,耳边有雀鸟的喳喳声,丝丝凉风带起发丝挠得南宫钥的脸颊发痒。 心里满是兴奋,像是干成了一件大事。茅草乱石在眼前乱晃,过了很久眼中的景象才渐渐清明,此刻,女孩正趴在一口枯井上,南宫钥顺着她的眼睛看下去,瞳孔略微一缩。 枯井底下躺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少女,此时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势,以南宫钥的常识来判断,这落井的女子已经没活头了。 趴在井边的女孩子看了一会,确定井下的人没有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了一下,顺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跑开了。 这里是一处别苑,四下房舍精巧美观,小桥流水花影丛丛。一座凉亭中的张八仙椅上靠坐着一位体型富态,珠翠罗绮,红光满面的老妇人。此时这妇人正闭目浅寐,旁边站了两个女仆各执一扇轻轻扇动。除了树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蝉鸣,没有一点其他杂声发出。 女孩打量了一下自己,摸了摸头发,确认没有任何不妥,正了正色,轻轻走了过去,站在亭子的台阶下的屋檐处。亭子里的几个女仆都一副晕晕欲睡的样子,无声地打着哈欠,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正值夏日,女孩在亭子外站了一会有些热,脸上已起了一层薄汗,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面上却恭恭敬敬地站着不敢妄动。 又等了好一会儿,椅子上的老妇人咳了两声,旁边候着的一个女仆立刻端上一杯放到温度正好的参茶,递到老妇人面前。另一个女仆扶着老妇人坐起来,一边轻轻顺着老妇人的后背。 老妇端起参茶浅浅喝了一口,问道:“那孩子还没过来吗?” 接过茶杯放下,女仆福了福身道:“莆儿再去瞧一瞧。” 老妇点了点头,又微微合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莆儿刚走出亭子,就见到站在亭子外檐角下的女孩,“咦”了一声,问道:“你是……” 女孩福了福身:“这位姐姐,刚才有人来后头传话,说让我过来一趟。” “啊?”那个女仆脸上神色一变,亲切地上前拉着她往亭子里走:“来了也不说一声,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了,瞧这一头的汗。”说着还拿出了一条丝巾递给女孩。 走进亭子里,莆儿福身一拜,轻声道:“曾夫人,人过来了。” 老妇人睁开眼睛看着拜倒在面前的纤细身影,轻声道:“抬起头来我瞧一瞧。” 女孩慢慢抬起头,有些害怕不敢抬起眼睛,当然,这都是装的。 老妇轻声笑道:“不用这么害怕,听说这次别苑买了几个新仆人,没想到还有这样善良护主的好孩子,那夜我独自出门,踩到积水脚下打滑,你当了我的肉垫子,可有受伤?” 女孩子惶恐地摇头,喏喏道:“小的没事,没想到那夜竟是夫人,小的唐突夫人了。” “是个知礼的孩子。”老妇人笑道:“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了老夫人一眼,又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小的没名字,大家都叫我福儿。” “福儿……”老妇人笑着说道:“是个吉利的名字,我今日便要回去了,想将你带过去,你可愿意?” 在这别苑由管事的打压着,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福儿以头磕地:“谢曾夫人!谢曾夫人!” 这是这段记忆的开端,虽说南宫钥不明所以,但是却被眼前这个小小女仆给吓住了。此时这福儿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为了奔个好前程杀了信任她而将秘密告之于她的友人,冒名顶替不说,事后还没有一点害怕,心中只有成功占位的沾沾自喜。 那个时候的她在干什么?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编织着与周朝的未来,根本不知道人会为了自己的欲望做出这样没有底线的事,也从没有想象会有如此丑陋的人心。 ------------ 第七十章 梦寐思(十) 记忆如断开的墙亘,从这一段跳向那一断,枯树寒鸦,霜雪飘飞,如梦境般的记忆中,齐国大夫曾留家中后院的这一段倒是如南宫钥所料想的一般,福儿一安稳下来就开始搅水。 这件事南宫钥看得清楚,事情的起因是福儿对现状的不甘,主动引诱曾道身边的一个跟班。 福儿姿色不错,从钩到这个跟班的心开始部署,一步步蛊惑这个跟班将她引荐给曾道。起初倒还算走得很稳当,也有了成效,但是不稳当的因素却在当初将她带回家中的老夫人身上。 在后院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曾夫人,对于女子间的阴招手段比谁都清楚,这福儿到了曾家之后并不安分,虽说机灵是有,但心机太重,又处处暗地里使绊争宠,已经开始不得老夫人的喜欢。 福儿想得很美好,只要解决了曾老夫人,她有信心不仅能爬上曾道的床还能留住曾道的心,哪怕做个如夫人也算是出头了。于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计上心头。 曾道身边的那个跟班正是在虚无中见到过的那名被福儿唤作阿龙的男子,而福儿的意思是要阿龙除去曾夫人这个障碍,帮对方畅想了拥有富贵与权势的未来。 福儿摸着平坦的小腹,楚楚动人地依偎在阿龙怀中:“你也不想我同孩子一起完了吧,我为了你的前程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么多,想得那么远,可是你呢,你为了我做过什么?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被知道了,孩子要怎么办?你放心,等曾道娶了我,我积攒够本钱咱们就想法子离开。” 这样小鸟依人,痴心长情的依恋,最终让犹豫不绝的阿龙下定了决心冒险博财富,除去老夫人,为福儿与孩子铺路。 然而能在天子脚下做事的人,哪有福儿想的那么简单。她再心计重心思深,必竟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人生的路走得还是太少,遇到的人和事还不够她长见识,不过是仗着够狠心,够大胆而以,但是老天并不是时时都在打瞌睡。 阿龙并没有得手,买通的一个杀手在夜黑风高的深夜被阿龙带进院子,但却运道不好被一个半夜起来偷吃糕点的小女仆撞上了。 曾留在家中再无地位,再傻,再好色,他也还是曾家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厉害的爹与几个有手段的哥哥,这件事只怕查,可要是线索断了就好办了,阿龙是关键。福儿恨阿龙无用,她想得很简单,但也很实用,只要阿龙一死,那怎么样也查不到她身上。眼下,先保命。 当晚便约了阿龙见面,阿龙魂不守舍,大概晓得这事是纸包不住火,见到福儿后抱着她痛哭不止:“福儿,我们跑吧。” 福儿眼神阴冷,任少年抱着,待他情绪稳定些后,从提篮里端出一盅汤水,分别倒进两个空碗里:“我们跑不掉的,今夜宅子已经关死,说了不准进也不许出,也许不到明日你便要暴露了……这汤中加了药,你我各饮一碗,我们一起上路,互相做个伴。” 阿龙呆愣了半晌,哆嗦着双手接过碗,双目呆滞:“福儿,你何苦要陪我一起,这事我一个人认,你要好好的,我们还有孩子呐。” 福儿使劲摇头:“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上路,你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你能为我做这么多,我怎么就不能为了你付出呢?没有你,我做那么多也是为了你和我的前程,为了孩子能生活得更好,你都没有了,我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见阿龙不是犹豫不决,轻轻蹙了蹙眉,放下碗双手捂住脸转身哭了起来:“我不能让你明日去受那苦刑,说不准会被五马分尸的啊……我们总算是共死了,我也满足了,下辈子我还跟着你。” 汤,阿龙最终喝了,今夜不死,他明日要受的刑恐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受下来。但这药他的少,福儿的多,他想都没想,端起福儿的来给自己平了平,一不小心平多了,又再倒了些回去。 福儿这个时候在表态度,正背着身站在一边嘤嘤哭个不停,好一会儿,见阿龙没反应,这才又坐回去,端起碗泪眼朦胧含情脉脉地看着阿龙喝了下去。 对面的阿龙年纪也不大,比十七岁的福儿还小上一岁,见她都喝了,二话不说仰头便也喝了。这真是,豺配狼,倒真如福儿所说的,一起上路了。 只是她都死得透透的了,在虚无中才明白自己是怎么没了的。心中懊悔痛恨不已,但红尘种种已与她再无关系,这缕魂魄本会消散在茫茫虚无之中,但她怎么会甘心。 本来不得要领,但遇到了龚长凡,跟了一路,听了一路,她大概已经知晓要活下去需要做些什么。 龚长凡正跟她说着自己路上遇见的那个红衣魂魄,突然听到独臂虞说了一句小心,龚长凡抬头,前方雾气破开,龚长凡脚下的一块土地五抓伸开,一只黄澄澄的眼睛首先穿越雾气进入各人的眼睛。 福儿拉了阿龙一把,两人快速向后退去。阿龙不解,说:“怎么回事!咱们又回到这里了!?” 这句话别人听着也许没有什么,但是那三条魂都是极聪明的,举一返三一下就明白了,龚长凡软剑刚刚拿稳在手上,凝目看向福儿,喝到:“你为何起这个心思?” 福儿瞪了阿龙一眼,转身没入浓雾中快速跑离。 蛇妖暴起,一爪子下去掌风便将龚长凡带倒在地,独臂虞冲上来帮她挡下一爪,拉着她急速后退,可这蛇妖此刻已完全恢复,力量自然比之前强上了许多,腥红舌头直直地卷过来,完全不给两人喘息的机会。 龚长凡回头扫了一眼那两个已经看不见的人影,再对一旁袖手旁观的第三虞吼道:“过来帮忙。” 那个半透明的影子对着这边缓缓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看另一个他还是龚长凡,退后几步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福儿隐在不远处的一团浓雾后看着这一切,看到龚长凡被蛇妖舌头上的倒钩挂伤,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龚长凡还在努力对抗,独臂虞也明显力量有所不支。显然独臂虞更对蛇妖的的胃口,也不管他这个魂全不全,长舌头一卷恰好勾在了独臂虞的腿上。 龚长凡一跃跳起落在蛇妖长舌之上,夺过独臂虞手上的长剑,合着自己手中的软剑左右开弓齐齐插入腥红舌头,用尽全力使劲,她使力喊出的声拖得越来越大,最后一发力,长舌头在蛇妖嘴边被切断,二人落在地上翻了好几圈。 独臂虞本来同蛇妖相战时就受了重伤,破败不堪的身体在重击之下几乎难以再支撑下去,龚长凡反应极快,将剑胡乱塞给独臂虞后 一把拉着他站起来:“走!快走!” 他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两魂回去足够了,我给你争取点时间,你也走吧。” 龚长凡根本不理他,将他的手拉起搭在自己肩上,趁着蛇妖还缓不过劲来硬抗着他往回走:“我看那两个,一个不经事,一个太自私,缺哪一个都不能缺了你这一个,回去,良语在等你。” 独臂虞勉力跟着她走,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他也在等着你。” 龚长凡咬牙道:“那你就给我坚持住,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 福儿在浓雾后看着两人渐渐走远,想着两人的对话埋头沉思了一会,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亮光,看了看不远处受伤颇重的蛇怪,再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小龙,趁其不备一掌将还在发愣的小龙推了出去。 小龙一下跌倒,吭了一声,那蛇怪转眼就瞧见了这一处,小龙被吓得动弹不得,蛇妖到了眼前时才有些回过神来,转头惊诧地看向浓雾之时便被蛇妖一口吞了。一魂入腹,蛇妖恢复了几分,转身紧追龚长凡夫妇而去。 福儿紧张地从浓雾后走出来,如果她还有心脏,这会一定因为紧张与狂喜而狂跳破胸而出了吧。 前方正逃命的龚长凡回过头去,看到越来越近的蛇妖,一把推开独臂虞:“你快走。” 独臂虞愣了愣。 龚长凡突然回头,神色肃然:“虞㶣家少得了我,但是少不了你,良语还太小,忠文又是那个样子,你不回去虞㶣家就毁了。” 虞㶣家几乎百年的基业绝对不能毁在他手上,虞㶣任重冷静地看着龚长凡,点了点头。 她接过虞㶣任重抛过来的配剑,毅然转过身去,手执双剑冲了上去。这妖物的攻击力虽然强,但最灵活的地方却是那条舌头,如今那条舌头已经断了,要再生出来不知得要多少魂魄的补给,眼下确实是个杀掉它的好机会。 龚长凡冲着它的大嘴扑去,蛇妖早已失智,只是凭着直觉张口就咬,她却足尖一点,转了个身跳到一边。一剑插入蛇妖的粗腿,借力一翻,足尖点在蛇妖头上,软剑斜过几寸插入了蛇妖其中一只眼睛。 蛇妖大怒,拼命甩头,龚长凡狠狠摔在地上,头都还没抬一张大嘴就直直地咬了过来。好在失了一只眼的蛇妖焦距不准,龚长凡翻了半个身子堪堪躲过。 她爬起来,背后一只爪子就抓下来,直接从后破开到她的前胸。她再次摔落在地,蛇嘴又一次大张着咬下,龚长凡身子向下用力一滑,一手抵抗一手执剑狠狠一顶,长剑直直没入蛇妖的下颚。 蛇妖嘶鸣着晃头一甩,将龚长凡带起甩出好远。她片刻也不敢耽搁,撑着身体站起来就跑,一边逃还一边看了看比独臂虞还要糟糕的身体,自嘲地一笑,顺着路直跑了下去。后头的蛇妖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那柄全部没入口中的长剑,仅剩的一只眼睛黄光越发的亮,高昂的头颅,甩着尾巴冲龚长凡紧追而去。 龚长凡跳跃着飞奔向前方,后头是穷追不舍的蛇妖,再后头远远跟着的拼尽全力追赶的福儿。 前方的路被一条黑色的河水挡住,龚长凡退无可退,看着近在咫尺的蛇妖,一条计谋浮上心头。 ------------ 第七十一章 初雪 看到远处没有一点惊慌之色的龚长凡,福儿略微焦急,让龚长凡将这蛇妖完全打败还不是时候,她必顺得再虚弱一点,虚弱到即便后头她需要同龚长凡争抢身体也有完胜的可能。 只希望时机由人,只看到蛇妖逼近到龚长凡眼前,龚长凡左奔右跑诱着蛇妖急不可耐,随着她急速的几个跳跃,最后一跃进了河中,而龚长凡却足尖在蛇妖头上一个轻点,借力上了河岸。 福儿暗自懊恼,近了几步细细观察龚长凡的状况,生怕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 龚长凡跪在河边,衣衫破败,胸口上的大洞不停地往处漏着星星点点的尘埃,很久之后,她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跪了下去。 福儿心头放松了许多,这龚长凡如今看来已是强弩之弓,只需要跟着她,到时候再给她致命的一击就可以了。具体情况是不是真如她所猜想,能不能够借尸还魂她还得跟着去看一看。 龚长凡受了太重的伤,但时间已经快到了,她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勉力一试,只要能及时赶回小屋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跌跌撞撞走了一路,远远吊着她的福儿也跟了一路。在小屋遥遥可见之时,龚长凡加快了脚步,后头却不合时宜地传来脚步声,她扭头一看,福儿已手持尖刀刺了下来。 龚长凡一把抓住福儿的手,真是出乎福儿的意料,魂体都已经这个破烂样子了,居然还能坚持着不倒下。福儿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往那个被蛇妖捅穿的大洞里狠抓了一把,更多的白色粉尘从龚长凡胸口的破洞散开,那个破洞又扩大了许多。 福儿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声音轻柔:“姐姐你说我该谢谢那妖怪还是谢谢你呢?” 龚长凡使劲一推,余力还是将福儿推开很远,可是胸口处破得更开,有些摇摇欲坠。 福儿捂着嘴笑开:“虽说你年纪大了一些,不过看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也长得不错,我也不亏,你和我这种就叫做缘分。” 龚长凡以剑抵地,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福儿:“抢来的东西,你也要消受得起,就是回不去也不会让你占了我的身体,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福儿冷笑着一瘪嘴:“话倒是容易说,我不与你硬碰,可是你一跑估计就散架了。” 话说完,她真的一点时间也不耽搁,提着裙摆就向着小屋的方向跑去。她说得对,龚长凡虽说不至于一跑就散架,可也离那个结果不远了。 旁边跑过来一个人,一把扶住颤悠悠的龚长凡:“凡儿,你没事吧?” 龚长凡诧异地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没去屋里啊?” 打结虞扶着她站好:“他们进去了,可是你没有回来,我怎么能离开,说好要等着你的。” 前面的福儿回头看到这一幕愣了愣,抓紧跑了起来,还有一点,再快一点她就可以用全新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了。 龚长凡指着前方急匆匆奔跑的福儿对打结虞说:“追上她,别让她占了我的身体。” 打结虞有些害怕,可看了看龚长凡还是咬牙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说:“你快点跟上来啊。” 龚长凡尽全力向前跑着,要控制好速度,又要尽快赶过去,可是那些穿洞而过的雾气又总要带走一些尘埃。 福儿用手去推小屋的门,房门打开,里面的烛光太亮,刺得她抬起手遮在了眼睛上,顷刻,她放下手,看了一下四周的人,忍受着那些震耳欲聋的声音,看到小榻上的龚长凡时眼睛一亮,急不可待地走了过去。 门再一次被推开,不负众望的打结虞一个猛扑上去抓住了已将半个身子没入龚长凡身体的福儿,使劲地拖着,可是龚长凡的那具身体也在争抢魂魄,打结虞用尽全力也没能让人拉出来,只能那么僵持着。 福儿面目扭曲地厉声吼道:“放开!” 打结虞脸色变白:“不放。” 龚长凡身体的吸力明显比打结虞大,虽然被拖着,福儿也慢慢地融入这具身体,她讥讽地盯着打结虞笑:“没用的。” 打结虞还在努力,变着位置地想将这条魂从龚长凡身体里揪出来,一下靠到床边,一股极大的吸力猛地将他拉起来,打结虞整个人被拉得打横飘了起来。福儿侧过头看着床上的人,对打结虞笑着说道:“既然改变不了结局为什么不回你自己身体里呢?你同之前那两个人长一样,可怎么脑子就不好使呢?” 那股力太大,打结虞又不松手,带得福儿也进不去,小半个身子又被慢慢扯了出来,她本就不是原魂,身体对她的接纳度并不高,被打结虞这样子一整,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开始焦燥了起来。 眼睛不住的往门口瞟去,猛地一惊,龚长凡已经迈过门槛走进来了。福儿不管不顾,使劲从龚长凡体内抽出另一只手一把勾住虞㶣任重的脖子往回拉。 打结虞对门口吼道:“凡儿快点啊,她力气太大了。” 龚长凡急着往前跑,刚刚跑到床前,福儿抱着打结虞一起没入了肉身之中。 南宫钥眼前一黑,万籁俱寂,故事已经落幕,她忙按下腕扣。 龚长凡的寝房中,坐在地上的南宫钥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耳中还有嗡鸣声,有谁正在摇着她的肩膀。 南宫钥晕头胀脑的伸手推开面前的人,皱眉道:“摇什么摇,本来就晕,再摇就死了。” 孟赢一巴掌拍在她头上:“说什么瞎话,你这是怎么了?失血过多?” “师兄!”南宫钥捂着脑袋吼道:“你又打我头干什么!都跟你说头晕了!” 孟赢愣了一下:“真晕啊?怎么回事?” 南宫钥看向站在一旁一脸焦急却没有不顾礼节的虞㶣良语,将手递给孟赢:“扶我起来。” “嘿……”孟赢一把拍开她的手,看她撅着嘴瞪他,自觉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凉水喝下,南宫钥艰难地看了一眼虞㶣良语,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我跟你说哈,这个事情有点复杂……” …… 虞㶣良语眉头紧锁,看了看四周,像是在给龚长凡一个交待般地说道:“母亲,这件事让您受苦了,我一定尽快让你回到身体内。” 南宫钥不解:“那个,明仪君,这事情过了有五六日了,怎么不早想办法,还对外说是你大哥气的呢,这对你大哥不公平啊。” 虞㶣良语低声叹道:“这件事必竟不便公开,要是让人知晓我虞㶣家连几条妖物都看不好,在这世道上积累起来的声威可就要完了。” 南宫钥不好置喙别人的家事,但还是好心提点到:“你放你大哥出来也是因为心中有愧,记住你答应你母亲的话就行了。” 虞㶣良语沉默了一会:“我先去一趟靖家,得把我母亲那一魂提出来,不然她这两魂可能会撑不住。”对孟赢与南宫钥施礼道:“大恩不言谢,在虞㶣家好好住着,待这件事解决了我们再好好畅饮一番。” 孟赢与南宫钥回礼后便离开了龚长凡的房间,走到半路上,南宫钥感到脸上一凉,抬起头一看,天上飘下了细细的雪花,她伸手接住一片,手心上瞬间便有了一小滴水。 孟赢一把拉住她就开跑:“快点,你穿得这样薄,小心着凉了。” 南宫钥往后一坠,拉住孟赢:“跟你说我头晕,这次事情对穿了两个魂,那个咒语又在耳边震得我脑仁儿疼,你再跑信不信我晕给你看。” 孟赢一愣,看着雪花落在她的眉毛上,将那两条粗黑的兔子毛染成了白色,三角眼眨啊眨啊地看着他,莫名破功轻笑出声,看南宫钥表情不善,忙收了笑,说道:“那怎么办?我背你跑吧。” 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集,大片大片落个不停,远处的世界整个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到处都是飘雪,南宫钥却并不觉得寒冷。 她还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小声问道:“师兄,你说明仪君要怎么救他母亲呢? 孟赢跟在她后头,看着她头顶上积起来的雪花皱了皱眉:“虞㶣龚夫人没醒过来是因为身体被别的魂占了,而进入这个身体的魂又太多,身体乘载不了,所以没办法醒过来,那两条魂在躯体内互斗的话还会对躯体产生伤害。” 南宫钥点了点头,一点雪花从她头顶上掉落下来:“兴好没有醒,醒了就完蛋了。” 孟赢认同:“明仪君是享有楚国国君封地的人,明面上也认识许多人,他去靖家拿条本就不属于那靖宇的魂也完全说得过去,等三魂聚齐时先提出虞㶣家主的魂,再把身体的本魂一推入,那条野魂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口,南宫钥加快脚步迈过月亮门,站到房檐下拍打着身上的雪:“虞㶣任重落在夫人身上的是不是觉魂?” 孟赢将雪拍打干净,打开中间的厅房:“进去说,外面雪太大了。” 南宫钥摆摆手:“又不冷,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件棉披风,我们刚好坐在这里赏雪,难得的好时光,呆在屋里浪费了。”一边说一边小跑着回了西边的房中,转眼就系着披风走了出来,往台阶上的椅子上一坐,招呼孟赢:“师兄快来坐。” 孟赢搬了张小几出来,又摆上了两杯热茶:“你说我们是不是太不仗义了,明仪君那边急得焦头烂额,我们在这边赏雪喝茶。” 南宫钥端起茶杯,热气氲氤在她脸上,她撅着小嘴喝了一口,一股热流顺着身体漫开,她极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我们帮不上忙啊,要不你说我们还能干啥?这虞㶣家除去几个仆人女奴帮着家主收拾一下庭院,其余的事都是各人自己做,要不你去家主房中做做事,抹抹地什么的?” 孟赢白她一眼,转头看着落雪,放松下来:“你方才问我那是不是觉魂,你那样形容,绝对是了。” 南宫钥深思片刻:“那个靖宇如果没有那缕魂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他都恢复好了,该谁的就该还给谁,那缕魂对他用处不大。” 南宫钥思忖着道:“师兄,虞㶣龚夫人对靖宇的感情很深,我没有说出来,可是她如果醒了,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更加沉郁呢?” 孟赢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来来来,把你知道的跟师兄清清楚楚再说一遍。” 南宫钥凑过去:“师兄啊,其实背后不论人是非,我这不过是想探讨问题,不存在论人是非哈。” 孟赢帮自己与南宫钥绪上茶水:“师兄其实也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都是熟人,关心一下,关心一下。” …… ------------ 第七十二章 夜宴 孟赢深吸了一口气,消化了一会儿:“这真是……太曲折了。” 南宫钥一只手端着热茶,另一只手将披风拉紧:“你说那福儿魂体不稳,我都能进她的魂识,怎么龚夫人将她逼不出来呢?” “龚夫人的魂本来就受伤了,而且又不全。”孟赢脸色沉重了几分:“过了这么几天恐怕不会太好,只希望明仪君抓紧些。” 院子里那棵万年青上薄薄地铺上了一层白色,再看去月亮门,外面的世界已经与这里完全隔断开了。 这场雪持继了很久,第二日天地间一片白色,空气中全是冻人的冷意。孟赢确实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一早就已经不知跑去外面做什么了,南宫钥躺在床上想,他是不是真的跑去帮着家主打扫房间了。 窗棂噼啪声响,南宫钥一惊,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脑子又一阵发晕,等她晕过之后床前已经站了一个人,正是虞㶣忠文。她眼风向他身后扫了一眼,那位一直跟着她的盛柒呢?回去了? 举起手尴尬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个,我可以解释。” 虞㶣忠文用鼻子冷哼了两声:“好啊,解释来听听。” 南宫钥清了清嗓子:“那个,是这个样子哈,你看,我长得这么斯文,这么秀气,我师傅说……” “不像个男人。” 她一愣,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我其实当然是个男人,可师傅说我长这个样子会吃亏,打个架首先气势上就输了,所以嘛……你干什么!” 虞㶣忠文打开她挡过来的手,眯了眯眼睛:“没有喉结。” 南宫钥住自己已经开始要发抖的声音:“我还没有开始发育。” 虞㶣忠文一把将南宫钥从被窝里拉出来:“平胸。” 南宫钥一股气冲上脑门,抬脚踢了过去,被虞㶣忠文一把抓住脚踝,身子向后一仰重重地跌倒在床上,顾不上疼痛,使劲收回脚,迅速地扑起来将脚跪坐在身子下,忍不住脸红道:“你你你,你个变态!” “都是大老爷们你害什么羞。”虞㶣忠文又靠近了几分,南宫钥跟着往后倾倒,内心开始忐忑起来。 他半眯着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在哪里呢……” 南宫钥的心已经提了起来,虞㶣忠文伸手将她头上的木簪子一扯,一头青丝瞬间滑落,她心里头暗道“完了”。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望了许久,他站直身体,在桌子旁寻了条凳子坐下:“说吧,你在那女人那里见到那条黑狗没有?” 她吞下一口唾沫:“没有。” “没有!”虞㶣忠文倒了一杯隔夜的冷茶,一口饮尽:“你想清楚点再说,要不我这糊涂记忆就要清晰起来了,到那时候我去一趟洛邑帮你也清醒清醒?” 南宫钥懵了,半晌后,叹了一口长气:“咱俩聊会?” 虞㶣忠文没有说话。 南宫钥盘着腿坐在床上,把被子拖起来将自己裹成个粽子:“麻烦帮我倒杯茶。” 虞㶣忠文看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干笑了两声:“那就算了吧,不喝也没事。”说完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下去:“这个事情,我不好以我的观点来说,这么样,我还是将这个事情从头给你讲一遍,你自己琢磨。” 认真的看着对面的男子,南宫钥将龚长凡对靖宇的感情简化了之后将她在龚长凡记忆中所见的事又再说了一遍,特别是龚长凡失魂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生下虞㶣忠文时的内心想法,以及对虞㶣良语的交待重点描述了一番,最后喘了一口气结束了谈话。 不知道虞㶣忠文对这个答案满意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真将她卖了她应该要怎么办?如果因此连累了孟焦教又要怎么办?牵连广了会不会对虞㶣家有什么影响?她脑子一连串地问号,心里头越来越惧怕起来。 窗外的一只不知名的岛尖锐的声音响起,南宫钥一抖,一张小脸变得苍白,还硬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忠文大哥,我觉得这个事情一开始它就走偏了,其实也不是谁的错,只是命运的作弄,你母亲……她也不容易。” 虞㶣忠文“刷”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吓得南宫钥手上抓的被子差点落下去。她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看着虞㶣忠文又从窗户上翻了出去,一股雪风夹着冷气吹进来,南宫钥又将被子紧了紧。 孟赢午时回院子时,南宫钥正踩着积雪站在雪地里抬头看万年青,一头乌黑的头发垂落至膝盖,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树叶上厚厚的积雪一眨不眨,樱唇微启,好一副美人踏雪图。 一件长披风搭在南宫钥肩膀上,她低头一看,挑眼看向孟赢,眼角一垮,哭道:“师兄,暴露了。” 孟赢帮她系带子:“什么暴露了?” “我。”她任由他帮她系,身上叠了两层棉披风,她觉得有点重,往树上一靠:“虞㶣忠文知道我是谁了。” 孟赢手上一顿,抬眸看她:“你说什么?” 她抬手揉着眉心:“要不咱们逃吧。” 孟赢握了握腰间的佩剑:“他怎么发现的?”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这次死定了。”南宫钥看着孟赢:“你说他会把我供出去吗?” 孟赢摇头:“他暂时出不去,虽然被明仪君放出来了,但是被虞㶣家主控在宅子上一时半会儿走不掉,等明仪君回来想想办法。” 结果还没有等到虞㶣良语回来,当天晚上虞㶣忠文就跑了。听闻这个消息后南宫钥沉默半天,松了一口气:“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了。” 孟赢不解:“怎么说?” 南宫钥摊开手:“他没有继续闹说明什么?说明他对龚夫人的事已经释怀了,只是一时要转变思想可能有些困难。”想了想沉声道:“我觉得虞㶣忠文如果是这样看问题的,那他就不会是那样的人。” 孟赢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吗?你把事情放在如果上真的是心大。” “不。”南宫钥操起手往门框上一靠:“这个如果靠的是我丰富的人生阅历。” 孟赢笑道:“你小丫头片子一个,什么人生阅历?” 她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说呢?” 孟赢一呆,想了想,一手扶额:“完了完了,我真是没想到……”抬起头看着南宫钥:“姑娘,你可要出淤泥而不染啊。” 南宫钥拍拍他的肩:“放心,我必然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孟赢“嗯”了一声,又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抬手抓了抓头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足足过了五日之后,虞㶣良语终于带着一身寒霜,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龚长凡也终于在被灌了十一日大补汤后悠悠醒转了过来,而拿回最后一魂的虞㶣任重也终于恢复正常,去了龚长凡的院子。至于二人谈得怎么样,看那虞㶣家主出入龚长凡院子的频率便足以让人欣慰一笑了。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虞㶣家亲自办了夜宴,宴请南宫钥二人。其实这两人十分不好意思,在虞㶣家吃了好几日的素菜又十分的渴望好吃好喝,于是在推脱不了的情况下兴致勃勃的去参加了夜宴。 只是这一去南宫钥才后悔不迭,看着摆在自己前面的小几上的好几碟素菜咬着下唇发呆,堂上虞㶣任重还在说话,讲了些什么南宫钥全不知道,只要见到对方举杯她就举起酒杯喝上一口。 无聊地左看右看,眼睛将在场的人扫了一圈,虞㶣家的弟子个个挺直了腰杆坐得笔直,南宫钥挪了挪屁股,不自在地坐直了身体看了眼孟赢,对方正满脸恭敬认真地在听虞㶣任重说话。她又将眼睛瞄向坐在首席上的龚长凡,见她微微笑着的脸上有些落寞,眼睛中没有半点笑意。 龚长凡眼睛微微一转,看向了她,南宫钥还来不及回避眼神,只得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对方的眼中浮上笑意,真诚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下来,似乎众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虞㶣家众弟子散开时个个脸上带着真诚的笑与他二人施了个礼,南宫钥的脸都要笑僵了的时候总算是将最后一个人迎了过来。 她先施下一礼,嘴里还没说话,对方已经抬住她的手。她举头一望,原来是龚长凡,局促地站直身体:“虞㶣龚夫人。” 龚长凡握住她的手:“孩子,我真要好好谢谢你。” 她抿了抿嘴,其实从内心来说她是敬佩龚长凡的,作为女子,她虽然有些任性妄为,但在大事大非面前并没有私心,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现在龚长凡这么客气又这么坦诚,南宫钥觉得她也可以坦诚一点作为还要在这里继续白吃白喝的代价:“夫人,你是不是在为忠文大人忧虑?” 龚长凡一愣,苦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总归我的事你都知道。”走到孟赢身旁,淡淡地笑着说道:“借你师弟一会儿,迟些时候我亲自送他回去。” 孟赢看了一眼南宫钥,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对龚长凡拱手道:“夫人客气了,我这师弟随便借。” 南宫钥看了看天,有些无语。龚长凡轻笑出声,带着南宫钥向门外走去。 ------------ 第七十三章 她死了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声,南宫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前头背影落寞的女子,想了想,轻轻开口:“夫人,先前我想说,忠文大人他……他其实并不是那样无情的一个人,他……只是心里头有些受伤。” 龚长凡回头看着南宫钥,听她认真地说道:“他一直一个人,虽然被外祖家爱护着,可是他又不傻,知道别人都有父母,纵然锦衣玉食,可有些东西是任何事物也弥补不了的,他不说,可心里是都明白。他想要父母的爱,可是父母对他来说是陌生人,他还那么小,又不知道您的苦衷。” “再后来,您接他回家,本来是件好事,可那个时候你又有了明仪君,就算不是出自于母亲的疼爱仅仅是因为责任感促使您必须要多照顾更回幼小的明仪君,可是忠文大人不明白啊,他觉得你抛弃了他,然后又施舍他,反正就是不会觉得您当他是自己的孩子在疼爱。 好在现在他都知道了,你那个时候不是不爱他,只是没办法去爱任何一个人。他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即便是现在他相信了这件事是一个老天开的玩笑,可一时也接受不了,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回来的。” 龚长凡勾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眼泪无征兆的从那张精雕玉琢的脸上滑落,声音却很平缓,带着柔和:“我没有想到……倒是你,小小年纪还得来宽我的心。”她抬手拭去眼泪,目光有些茫然:“你说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呢?”又是一声轻笑,自问自答道:“不回来也好,这里在他心中根本就不是家,只要他活得开心,去哪里都好。” 南宫钥咬唇想了想,瞎编道:“他会回来的,他跟我说过,他想出去静一静,您给他一点时间。” 龚长凡长叹了一口气,温柔地看着南宫钥:“没想到他与你倒是投缘,你真是我的福星。” 南宫钥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心中汗颜,想自己第一次见到虞㶣忠文时只觉得对方长了一副猥琐样,现在再回头看一看,那明明就是一副悲苦样啊。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败类,可现在她觉得他是一个自小饱受内心摧残,无助的可怜人。 往往人们都爱从事情的一面去看待问题,那是因为情绪作祟,更多的是对事情全貌的不了解,仅仅窥得冰山一角便已作出判断,这造成了多少遗憾,又促生了多少误会。 人生之不易,常常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南宫钥当然不好意思让龚长凡送她回去,一拒再拒总算是推掉了龚长凡的好意,一个人踩着积雪迎着冷月往回走去。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时不时从树上簌簌落下积雪的响。 经过一棵大树,上头落下来一大捧雪,直接砸了南宫钥一头一脸,她拍散脸上的雪,抬头看向树上,光秃秃的树上头站着一个瘦削的男子,不过这次见着倒觉得他还是很英挺的。 她本生有些恼怒,凭感觉判断出来人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挥了挥手:“忠文大人。” 又是一捧雪砸在她脸上,南宫钥闭了闭眼睛,将嘴里的雪水吐了出来,心里头骂了一遍娘,继续笑着喊道:“要我去将你母亲喊过来吗?” 话刚说完,脸上又是一捧冰雪砸下来,她这点好脾气被彻底折腾没了,一把抹下脸上的雪花,张嘴就要骂,上头的人已经不见了。 脸上挨了好几下,这会子有些刺痛,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心头十分不愉快地盯着那光树杈看了一会,捏紧披风加紧脚步皱着眉头走了。 走了一小会儿,前方隐在花坛后的院子里透出的灯光已若隐若现,南宫钥轻轻拍打着被雪砸了后开始发热的脸,心里骂骂咧咧的继续往前头走,后面突来风动,她一巴掌扇了过去:“还有完没完了!这狗子不骚扰你就得劲了是吧!我告诉你……” 后头的话在嘴边生生断掉,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人。她以为从此天涯两别,却又怀着小心思庆幸他将盛柒留在她身边,可前几日盛柒莫名消失,她心就又凉了半截,以为他已将虞㶣家作为他二人的终途,虽然她本身就知道这是他二人的结局,可要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身边的枯树像是从一片白色中延生出来的,光着杆子的大树直直的冲天而起,在上头顶着一轮亮晃晃的圆月亮将一片清晖毫无保留地撒下来,映得面前这人像是从画中拓出来的一样。 那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立马把眼睛闭上,脸上越发烧得厉害,一只冰凉的手指贴上她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她惊觉他真的在自己面前,睁开眼睛:“我以为……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看着她,轻声笑道:“盛柒不是留在你身边吗,我当然知道你在哪里。” 南宫钥怀疑道:“他在吗?不可能……他要是在怎么前几日虞㶣忠文进我房间威胁我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呢?” 泽弘对着寂静的寒夜轻声说道:“盛柒,你自己出来解释一下吧。” 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男子从隐蔽处走出来,高大的身子将月光遮在背后,单膝向着泽弘跪下,低头道:“公子。” 泽弘指了指站在一旁愣得跟棵树一样的南宫钥:“知了问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盛柒道:“听到了。” 泽弘淡淡地道:“好,那你告诉知了姑娘为什么吧。” 盛柒头低低的,与之前在龚长凡院中救她之时的气势完全两样,恭恭敬敬地说道:“虞㶣忠文并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虽然跟在你身边,但是还是以不打扰到你的正常生活为原则。” 南宫钥说:“可是你知道吗,方才他还在院子里,你这会过来被他发现也好还是被虞㶣家其他人发现也好,都会打扰到我的正常生活。” 盛柒说:“不会,我已经在过来之前将他打晕了,这会扔在他的屋子里,不会被他发现也不会惊动其他人。” 南宫钥颇无语。 泽弘问她:“这个回答你可还满意?或者以后还是事事让他出面挡一下?” 南宫钥想了想,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不是,我是说现在这样也不用了。” 泽弘轻声问道:“为什么?” 她脸蛋因为冰雪的原因这会儿红得厉害,向前走进两步,劝说道:“你不必因为我救了你而觉得亏欠我什么,再说了,一路上也是你先救过我许多回,我不是也没报答你吗,你这样做,我压力很大的。” 他“哦”了一声:“还有什么道理要讲给我听?” 她抿了抿嘴叹息道:“我知道你调一个人来保护我算不上什么,对于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可对于我来说却是无法偿还的恩情,我欠你这样多,如果有一天你要跟我清算,我一穷二白是没办法偿还什么的。” 泽弘指了指远方:“不介意跟我出去一趟吧,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 她说了这样多,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还是一句都没有听懂呢?虽然无可奈何,但是泽弘总归不会害她,能有个合理的理由与他单独相处她其实非常愿意。 揽着她的那双手非常有力,他轻轻松松带着她飞跃而去,地上跪着的盛柒站直身体,悄声隐入黑暗之中。 凤仙谷外,临近郢良城的山林中,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园子,园子外略做修整,打理出来一条直通山外的小路,白墙黛瓦的园子不大,花草普通,里面修饰得也非常简单,但院落中那汉白玉雕成的圆桌莹莹发光,还有房中金丝楠木所做成的家具与桌案上摆的物件,无一不显示着房屋主人其实是个很有的人。 南宫钥拉开一条凳子坐下,非常肯定地说道:“你这个地方不错,清幽,雅致,就是房里装饰太少,花草也没好好打理,还有就是少了点人气。” 泽弘笑道:“地方本来就小,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至于人气和打理庭院,这里我平日里都不来的。” 南宫钥点了点头,接过泽弘递给她的那杯热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走到小几旁点燃一炉熏香,直到有缕缕清淡香味散发出来,这才坐到南宫钥对面。烛火映着他半面俊朗面容,在他的侧颜上做出更加深刻的描画。 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说出口的名字仿若陋了千山万水,他说:“南宫钰。” 南宫钥的身体微微发僵,背上冷意缓缓爬过,他怎么会说这个名字?难道是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既然知晓了她的真实容貌与性别,那些附着在她身上除非剔骨剥皮才能去除的身份印记又怎么可能随她三言两句就遮掩过去。 泽弘仿佛对她的紧张没有察觉,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她就是这次少女死亡事件的中心。” “什么?”南宫钥有些愣,泽弘说了什么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看着她,再一次重复道:“南宫钰是事关那些死亡少女的主要原因。” 南宫钥擦了一下头上泌出的汗珠,只觉得大冷天的,房子里其实可以不用烧炭,只要讲些对方的隐秘,保证冬日不冷夏日不热。 他问:“你听懂了吗?” 南宫钥点点头,一脸茫然地盯着泽弘。 他忍住笑:“真懂了?” 她摇摇头,有些艰难地问道:“她怎么了?” 他端起热茶,看着茶水面上浮着的白色花朵:“她死了。”说完浅酌了一小口茶水,眼睛始终没有去看那张青白交加的小脸。 ------------ 第七十四章 凑在一起说闲话 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发红,房里的空气渐渐热了起来,南宫钥不知道怎么的开始觉得口渴,她将手中已经变温的茶水喝掉,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上,端起来,像是不知道烫继续往嘴里送。 泽弘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发白的脸,静默了许久,讷讷地问:“你说南宫钰……她死了吗?” 本来应该觉得开心才对,那个从小到大都抢她东西,一直抢到她的身体上来的妹妹,那个害得她失去父亲、母亲、失去身份和安稳生活的妹妹,她居然死了?为什么是现在死?为什么不早一点死?为什么要死! 他的声音低低的,你是怕惊扰了她:“是,她死了。” 南宫钥问:“怎么死的?” 泽弘松开手,任她将已凉了一些的茶水举到唇边小口喝着,缓缓说道:“南宫钰死了有一月左右,具体时间不详,原因是她自己拖不下去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就是咱们那位天子同锡云教联合起来做的,是想将新死之人的魂魄留住,大概那个时候南宫钰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这倒像是周朝会做的事情,如此为了爱人违逆天意很令人感动,但是以无数条无辜性命来换就太可恶了。 南宫钥心情有些低沉,问道:“他……成功了?” 泽弘点点头:“应该是成功了,只不过这样一个活死人倒底是个什么样子还没消息,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去探一探。” 她的指尖被烫得发红,像是刚采了凤仙花揉出的花汁染在了手指上,艰难地想了想,再想了想,看着他的眼中还是带上了一些防备:“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将我交给他呢?” 大概没有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泽弘顿了顿:“就算早知道你的身份,你觉得我会把你交给周朝吗?” “我不知道。”她坦诚的说道:“利益面前谁都不好说。” 泽弘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片刻的静默后,南宫钥说道:“现在人他也救了,应该不会再需要我了,以后我也许能活得容易一些,只可怜了那些惨死的姑娘。” “事情分两面,”泽弘神色里带了些严肃:“这件事还没完,南宫钰的魂魄被保下来了,但那具肉身却已经死了,虽说她不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可是难免还是想要一具鲜活的身体,她想嫁给周朝也许就是想他以身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事,你看,他确实做到了。南宫钰以前因身体的原因终究没能嫁给周朝,可她现在就是个死人,更加会受到底下臣子的阴拦,你说,周朝还会不会找你?“ 南宫钥的手收紧,嫣红的指尖泛白:“他会,如果南宫钰需要,他大概还是会杀了我。” 泽弘低声道:“想不想反击?” 南宫钥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泽弘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泽弘心里越来越没底,攥紧藏在桌下的双手,静待她的回答。 像是过了四季,她终于开口:“想。” 她当然想,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人,不用再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泽弘愿意帮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愿意一试。 握紧的拳头松开,他露出笑容:“那我们就给他来一个绝地反击。” 窗外不知何时又飞起了飘雪,看来今年将迎来异常寒冷的一冬。 回到虞㶣家时天刚刚亮,她困得不行,脑子里还在思索泽弘的那些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孟赢依旧一大早在门外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现在南宫钥知晓他是去旁听虞㶣家的课业了,动都懒得动的长舒了一口气,打算眯一小会。 窗棂响声起,她睁开睡意满满的眼睛,依旧没有翻身:“你说你这进出自如的,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外人是吧?” 虞㶣忠文拉了拉衣摆,拉开凳子坐下:“我本就不是外人,你才是。” 她将被子拉起来抵挡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我是女孩子,你既然知道了是不是也该避下闲呢!” “你是女的吗?” 南宫钥气得脑仁疼,深吸了一口气:“有事说事。” “昨夜是你那个朋友将我弄晕的?” 南宫钥慢半拍地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盛柒,这一想将昨日挨打的事情也想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翻了个身面向着他,依旧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昨夜干嘛打我!?” 虞㶣忠文没有半分愧疚:“你昨夜干嘛乱说话。” 她猛地翻过去,拿背对着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出去!我要睡觉!” 虞㶣忠文完全当她在放屁,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待会儿就先离开了,免得被发现了走不掉。” 南宫钥心说:“关我屁事。” 他接着说道:“你们是打算过了冬再走?” 南宫钥翻了个白眼。 虞㶣忠文自导自演,继续说下去:“我在郢良城里等你们,三春店,坤字一号房。如果你们不来,别怪我这脑子又分得清你是男是女,姓什名谁了哦。“ 南宫钥用力一拍床,坐了起来,就是再冷的风此时此刻也浇不熄她的一腔怒火,咬牙道:“你到底要干嘛?”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跟你们一起走呗,凭虞㶣良语与孟赢的关系,还不能带上我吗?或者是凭我知道你秘密这件事……你掂量掂量。” “掂量你个头!”南宫钥气得大吐了一口浊气:“滚出去!” 虞㶣忠文脸色一沉,阴鸷得像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你想清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要不你叫你那朋友出来将我杀了!” 南宫钥在心里组织了一大串脏话,最后还是吐不出来,腮帮子咬得紧紧地挤出来几个字:“行,大爷你先请。” 虞㶣忠文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眼便从窗户处消失不见,南宫钥重重地倒在床上,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时间过得非快,对于南宫钥来说,如今安逸的时光都是偷来的,过起来真是快得让人忍不住想将它掐停。三个月下来,南宫钥居然又窜了点个子,窈窕身姿越发突显,弄得她束胸越来越紧,几乎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她时常觉得人生是一场闹剧,想当初她多么希望自己姿色动人,举世无双,可就是平得跟块石板没有区别,如今,她没有想法了,虽说姿色不至于举世无双,但老天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包袱,何其苦恼,何其头痛,何其费丝带。 几月里,泽弘也给她传了几次消息,如今的天下关于天子的谣言已经四起,就连虞㶣家修剪树木的老王也听到了些风声。 现下,树木皆是一副颓丧样,晃着光秃秃的枝丫宣告在这世间的主权。老王冬日里最闲,这会拿着包炒瓜子儿同已与虞㶣家众人混熟了的南宫钥你一把我一把的一边吃得欢一边唠嗑。 将帽子从与树争辉的光脑袋上拿下来,老王往地上扔了一粒瓜子皮:”小子,一会我来扫吧,你上次扫地被你家那个师兄看到了去告我状,害得我挨了一顿骂。” 南宫钥端起老王泡的劣质大缸茶灌了一口:“没事王叔,我说他了,他不知道是我自愿的,看把你弄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子整得,还是我扫啊。对了,你前几日去城里又听到什么消息哪?” 老王故作神秘,压着嗓子说道:“城里都在传,咱这天子啊得位不正,触犯了天怒,近些年来各君主国粮食减产,物价高得吓人,近来吴国与陈国又开战,前方秦国被晋国打得喘不过气来,瘟疫四虐,唉呀,惨啊……” 南宫钥没有作声,其实连年来各国打得还少吗,争战之下必有死伤,死伤一多必有瘟疫,确实是惨,但是这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早在前几代天子之前,王权已被各国诸侯架空,国土已经不成样子。 这些消息是泽弘放出去的,说的人多了,自然不是你的问题也变成了你的问题,至于泽弘为什么这么积极,她不明白,权当他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以至于她觉得前些时候对他说的话太重了,有些对不起他这份浓厚的友谊,这确实是个真性情的人,但如果他知道了她的心思,便一定不会再拿她当朋友了。 她同周朝的那些往事,她虽然觉得并未逾矩,也明白那时候的爱有多浅薄无知,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如今虽然泽弘在帮她,可她心想,他指不定会怎样想她这个将往昔恋人往坑里推的人呢。有些事,站在朋友的立场很好解释,但要是站在恋人的立场便会产生东西两极的对立立场。 老王用手挡在嘴侧,在没有人的院子里继续压低声音道:“你说,这是不是天要亡他了?听说他还养鬼,养了个女鬼,啧啧啧……可真够变态的。” 南宫钥很认同这点,接话道:“是够变态的。” 有人赞同,老王兴致勃勃地道:“你说这睡女鬼是个啥滋味啊?” 南宫钥看了看天,继续小声接话:“王叔,我不知道睡女鬼是啥滋味,但是我看到王婶这会正从院门进来,在那边瞪着你呢。” 老王一愣,脸上的皱纹盛开出一朵菊花,转过身去呵呵笑道:“吾妻甚辛劳,怎的这大冷天还在这站着吹风呢,园子都扫了?” 王婶将手中的扫帚一扔,胖壮的身躯一抖,顿时生出一种气拔山河的奇效:“你说睡啥女的?” “没有哇!”老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造诣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南宫钥晓得王婶的境界比他还高,趁着火没有烧到她脚背上,自觉的溜了,徒留老王杀猪般的叫声在背后响起,惊起仆人房四周一片飞鸟。 ------------ 第七十五章 继续出发 新春刚立,寒冻未去,南宫钥与孟赢踏上了去往北狄的路。其间曾收到孟达飞鸟传书一封,为何不是飞鸽?孟赢解惑说是因为此鸟特善追踪,基本上比一只善追踪的猎狗还要管用,只是数量稀少,训成更难。 孟达这几个月在山上无所事事,便在练功之余将余力尽数投资到这鸟身上,结果很是喜人。他写来的这一封信主要就是为了表达他的这种成就感以及告之以后有事联络起来会很方便。 到郢良城之前,孟赢回了一封短信,简单地说了与南宫钥的近况,除了没有言明虞㶣家族内发生的事情,基本其余的事都如实简单说了。南宫钥想了想,也写了一些话,为免信太重,这巴掌大的小黑鸟载不动,她将寥寥几句话写在了孟赢的话后。 一张小小的绢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南宫钥摸了摸一脸憨相,看起来不甚聪明的小黑鸟,认真说道:“黑娃,你这一去可要快些,桂花树下我埋了一坛子好酒,是想用来孝敬师傅的,可一定别让大师兄给挖出来喝了。” 孟赢举着信看了看:“你放心,他那个狗鼻子,没准儿已经喝完了。”又看了一眼“嘎嘎”叫个不停的黑鸟:“它叫黑娃?你取的名字?” 南宫钥点点头:“对啊,多顺口,多形象。” 黑鸟继续“嘎嘎”叫着表示抗议。 孟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黑鸟的头:“是挺形象,就是有些难听。” 黑鸟不叫了。 孟赢摸了摸下巴:“黑仔好听些,也很形象。” 南宫钥沉思片刻,赞同道:“行吧,这个名字也不错。” 黑鸟叫声更大,激动得猛扇翅膀。 南宫钥指着黑鸟说道:“师兄你看,它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孟赢仔细地把那条写满了字的小绢布放进黑鸟腿上的细竹筒里:“它哪里是不喜欢,它是高兴,你看,以后它要是遇到一只母鸟就可以介绍说自己叫做‘黑仔’,而对方只能说自己叫做鸟,你说它多骄傲多有面子。” 南宫钥赞同,抬手放飞了黑鸟。天空中,被叫做黑仔的小鸟不甘地盘旋了好一会儿,才朝着一个方向飞走。 一路进了郢良城,孟赢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南宫钥笑了一声,见孟赢瞪着她,讪讪道:“三春店,坤字一号房,虞㶣忠文在那里等着咱们,大概意思是要跟着咱们一起,估计还会跟回孟焦教。” 孟赢立马掉头,南宫钥上前拉住他:“你干嘛?” 他说:“去虞㶣家找明仪君,让他把他这不成器的哥哥带回去。” “别!”南宫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现在回去不得,他要是再回去闹一闹,龚夫人还活不活了?到时候虞㶣家其他人要追就这次私放妖物的事情,你说虞㶣家主要如何自处?这件事处理还是不处理?” 孟赢眉头一皱:“犯了错就该认罚!” “让你罚你儿子你于心何忍?”她“啧”了一声道:“再说,虞㶣忠文也挺可怜,一切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当初那个开头不是他的错,却因为那些事情让他心里头变得扭曲,他也是个受害者。” 孟赢打量了她一会,双手交握着往马身上一靠:“说实话。” 南宫钥抬眼打量了他一眼,再抬眼打量了他一眼,垂目:“他说了,我不带上他,就去告发我。” 孟赢气道:“那你就早说,我让他弟弟好好教训一下他!” 南宫钥莫可奈何道:“所以我现在才跟你说,就是不想你这样做嘛,我先前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虽然最后这个才是重点哈,但是,凭你跟明仪君的交情,你这样做他日后多半会谢你的,你将他哥哥交到他手上,才真正是将明仪君陷于两难的境地,你当他当初为什么会放他出来不继续关产,想必也是考虑过这一层的。” 孟赢沉默良久:“三春店在哪里?” 三春店,可谓是描金砌玉,楚国果然富庶,这三春店作为楚君封地里最大的一座城池里最大的一家集歌舞表演,吃喝住宿于一体的大型客栈,真是只能用豪华二字来形容,这真是南宫钥在逃亡寻宝之路上所见过最为贵气的一家店了,比之前在龚长凡的记忆中见到的那座花楼还要富丽堂皇。 南宫钥正在脑中构思着虞㶣任重在房中的奢靡生活时,二人已在店中伙计的带领下来了了天字一号房,房门微合,虞㶣忠文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提笔作一副丹青,没有舞姬相伴,没有满桌酒肉,此时此刻虞㶣忠文的这副形象与南宫钥所想大相径庭,真是让她无法相信。 不知他是在作一副怎样的画,南宫钥推门进去之时他居然没有察觉,惊觉之时手中握笔已汇集起一滴墨汁,那一时的愣神中墨汁滴落,在绢布上晕染开一片深深浅浅,恰恰将画面上那身姿妙曼的女子的脸给染花了。 南宫钥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干脆直接地问道:“你心上人啊?” “关你屁事!”虞㶣忠文抬眼瞅了两人一眼,伸手将笔一扔,把桌上的画直接撕碎随手扔到地上:“去下面等我片刻,我收拾了东西就下来。” 孟赢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侧的剑柄上,南宫钥忙将他的衣袖握住:“大爷,你慢慢来,我们下楼去等你。” 从内院三楼一直走到客栈外的大堂,南宫钥劝了半天,孟赢才堪堪收了怒火,不是看在虞㶣良语的份上,估计孟赢已经翻脸走人了。 等了足足有一柱香时间,等待的二人忍住想骂娘的冲动,虞㶣忠文终于迟迟地从楼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两个客栈伙计帮着抬东西。看样子他在这里住过好些时间,估计在回虞㶣家之前就将这里作为了老本营,带的东西至少得装两马车。 在南宫钥惊诧的目光中,虞㶣忠文抬着下巴问道:“马车呢?” 孟赢将头转向一边,看着远处正在吆喝买卖的小贩。南宫钥指了指栓在门外石桩上的一匹黑马:“那就是……你这些,能不带就别带了吧。” 虞㶣忠文问:“那你说,我这些东西应该放在哪里?” 南宫钥看了看:“你之前放在哪里现在还是放在哪里啊,身上带上银子和换洗的衣物就行了嘛。” 虞㶣忠文双手一操,打量着她:“要不你出银子?” 孟赢不阴不阳地看他一眼:“你住这里这么长时间,都可以在城里买一处小院子了,这会儿来愁没地方放东西,还不是自己懒又贪图享受,作的。” 看样子虞㶣忠文似乎想发火,但是忍了,从里头挑捡了几样东西后对两个伙计说道:“看有没有你们需要的,剩下的就放去后院烧了吧。” 那两个伙计愣了愣,忙点头说好。虞㶣忠文的东西可以说都是品质上乘的,南宫钥终于理解了他怎么会在奋斗了这么多年后变成家奴口中的一事无成,敢情钱都被浪费了。 虞㶣忠文指着门外那匹黑马:“这瘦马拉去给我折个价,换辆马车过来。” 孟赢眼看就要爆怒,南宫钥赶紧出口制止:“干什么!我们没钱买马车!” 虞㶣忠文漠视她的存在,继续对伙计说道:“钱我来出,东西不用最好,但是要舒适宽敞。” 孟赢怒火消了,默默站在一旁。南宫钥一想这天气要转暖还得些时候,坐着马车慢悠悠走去时间刚好,再说钱是虞㶣忠文出,大家一起享受,这没什么不可以的,挺好。 这种欢喜的想法只持续了片刻,直到虞㶣忠文直挺挺地躺在那铺着厚垫子的车厢里打着震天的呼噜时,南宫钥傻眼了。她坐在车厢外,听三匹马儿欢快地撒蹄子跑路,看了一眼坐在车架上执着马鞭的孟赢:“师兄,我连累你了。” 孟赢居然没有生气:“你记着我的好就行,与他坐在里面相比,我还是情愿坐在外面。” 南宫钥感动道:“师兄,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这厮给甩了。”心里头却觉得有些为难。 虞㶣忠文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说什么就说大点声,别让多误会你们在外面说我坏话。对了,你那个朋友呢?我倒挺欣赏他的武功,他叫什么呀?” 南宫钥一愣,心虚地看向孟赢,对方也正转头看她:“他在说什么?” 南宫钥想着要不要将此事跟孟赢交待一下,孟赢却已经想了起来:“你那个手下?嗬!南……知了!你胆子肥了,连师兄都瞒,那个人是谁!?” 车厢门被一把拉天,露出里头一张看好戏的脸:“怎么?你师兄还不知道?”一双秋水桃花眼自带风情,看向南宫钥时好像在说话,说出口的话也是另有乾坤:“我记得那人高高大大,长得还挺好看的是吧。” 孟赢大声道:“什么高高大大的?长得挺好看?你觉得那人长得挺好看?” 心头将虞㶣忠文从头骂到脚,转过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孟赢:“我想跟你说来着,不是上次之后你没问,我就给忘了吗……那个人,是泽弘的手下,抓我的那个淮姬也是同泽弘关系复杂的一个人,也是他过意不去,才派了那位壮士一路保护咱俩。” 孟赢半微眯着眼睛:“真的?” 南宫钥双手举起保证道:“绝对真,比真金还真!我也是上次才知道他跟着我们的。”说完瞪了虞㶣忠文一眼,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孟赢:“要不是他,上一次我就被虞㶣忠文给杀死了。” 孟赢听到这里,脸色微变,轻飘飘地瞟了虞㶣忠文一眼,对方已自觉地缩了回去,车厢门“啪”的一声被紧紧关上。 ------------ 第七十六章 南宫极之死 原本一路向东,途经蔡国再一路北上便可至北狄,可如今转道楚国,再走的路途就发生了变化,无可避免的要从曾国经过。若是想绕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周围多山林坡地,这一绕就得绕上好大一圈,路上还险阻重重。为此,原本还有心情同虞㶣忠文拌嘴的南宫钥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一路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看她不说话,虞㶣忠文打趣道:“你是不是怕了?不是挺厉害吗,这会怂了?” 南宫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脸转向孟赢那一边。 孟赢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南宫钥,抬眼瞪着虞㶣忠文道:“你会不会说话!” 虞㶣忠文哼笑道:“我不是在说话难道是在放屁,还是你听不懂人话呢?” 孟赢脸上一红,怒火瞬间窜起,说道:“你骂谁!” 虞㶣忠文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孟赢,不可置信道:“你说我骂谁?你脑子还不大对?” 南宫钥一把抱住孟赢抽剑的手,恰好这时候马车被路上的石子颠了一下,剑又被颠得收回了剑鞘。南宫钥也不去看孟赢的脸色:“我没事,没事,师兄你听他都说他嘴里放屁了,你同个屁股长脸上的人说什么呢。” 两个男人一愣,孟赢止不住地笑了出来,虞㶣忠文脸色一变,抬手就是一下,不轻不重地拍在南宫钥头上:“你找死!” 南宫钥“唉哟”一声,抬头恶狠狠地道:“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疯了,打我的头干什么!” 虞㶣忠文不阴不阳地看她一眼:“你骂人不该挨打吗?再说了,谁让你长得矮呢,我这一巴掌下去只能打到你头上,有什么办法。”他仔细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南宫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样子真是丑得新鲜。” 南宫钥吼道:“关你屁事!” 虞㶣忠文看她生气很是开心,哈哈一笑道:“一个姑娘家,整天屁啊屁的,这般粗鲁无状,我看你以后是嫁不出去了。” 一股气冲上脑门,南宫钥忍住想把虞㶣忠文踢下马车的冲动,闷声对孟赢道:“师兄,我进去睡一会,到了曾国你也别叫我,曾国很小,也只有一座城池,最好今日就出城吧。” 这一次虞㶣忠文没有说话,俯身从路旁扯了一根枯草放在嘴里似是漫无目的地嚼着,孟赢回了一声好,又瞪了虞㶣忠文一眼。 南宫钥从两人中间挤进车厢,其实同虞㶣忠文吵了几句,她心里头还轻松了。曾国与她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她就是家里的弃子,弃都弃了,就什么也不是了。 她翻了个身,开始琢磨着今天天黑之前能不能出得了曾国的城池,在城外找地方住就得客宿在别人的家里,不然的话又会被虞㶣忠文给弄到车厢外冻上一夜,然后孟赢又要给她争地盘同虞㶣忠文打上一架,她又得忙着劝架,还得小心不要被误伤。 不知不觉睡着了的南宫钥是被一阵猛烈的撞击给弄醒的,南宫钥摸着脑袋一把拉开车厢门,看到的就是一个被抛到她车厢上的死人。 她心头一惊,往前方看去,马车现在处在一条巷子口,巷子外头人潮涌动,城里像是遭了什么大难一般,人仰马翻,火光冲天。 南宫钥有些懵,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撩着车帘愣愣地盯着外头瞧,曾国这是遭了什么大难? 这样的时候,她希望身边有个人可心问问清楚,偏偏她还没有看到孟赢与虞㶣忠文,就连前头的三匹马这会也一匹不剩了。南宫钥伸手摸了摸自己包袱里的那卷剑术,又将一柄孟赢做给她用来练习的小木刀拿到手里看了看,摇了摇头将小刀揣到腰间,手脚麻利地跳下了马车。 “你这是干什么!” 背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南宫钥吓得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猛地回头。 盛柒看她转头过来,低声说:“你知道这个样子转头很容易被人一刀抹脖子吗?” 南宫钥用手虚抹了一把汗,看着盛柒道:“这里怎么了?我师兄他们呢?” 盛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师兄他们救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会子南宫钥不紧张了,知道盛柒在身边她一下子就安心多了:“到底怎么回事?” 盛柒认真看了看她,答非所问:“这个问题由公子来答你,他让我带你去找他。” 能见到泽弘?南宫钥也说不清楚心里头是高兴还是什么,眼前的情况一团糟,她突然想到了南宫家,问道:“南宫家现在怎么样了?” 盛柒摇了摇头:“你去见公子吗?” 南宫钥点点头:“去。” 一字落地,她还来不及多想,盛柒已经带着她几跃之下消失在了这座纷乱的城池之中。 南宫钥一点也不怀疑盛柒的能耐,轻功这种东西,南宫钥觉得很厉害,也晓得自己永远都学不会。比如那卷剑谱,她看得明白,甚至于每一副画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动作也都学得一模一样了,还是那句老话,看着样子不错,不过是个花架子。 她样样事都做得很好,唯独这个拳脚上的功夫她学不好,现在也算是明白老宗师为什么不教她了,功夫这种东西,不是想学就能学得好的,她现在这个年纪练功已经迟了,这种事情就不要再去妄想了。 她脑子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脚下已经停下了,南宫钥在屋脊树梢间被带着飞跃了太久,已经又想吐了。喘了好一会才稳住身形,看着十步开外的那个长身而立一身紫黑色长衫的男子脑子一时还有些做不出反应,由不得她多想,前面那个人已经带着惯有的笑容走了过来,见她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傻了。” 黑夜的好处就是可以遮羞,比如说她现在脸带红晕,与她站得这么近的泽弘也看不出来。她摸着自己的鼻子,小声道:“泽弘大哥。” 泽弘敛了笑容,表情有些凝重:“有一件关于南宫家的事。“ 南宫钥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曾国现在城里的那个情况,事情只可能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泽弘说:“南宫极死了。” 南宫钥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南宫极怎么了?” 泽弘看着她:“他死了,三日前的事。” 南宫钥又呆愣愣面对着泽弘好一会儿,想到了南宫嚣,声音有些小:“我父亲呢?” 泽弘语气柔和的说道:“你父亲去王宫里了。” 南宫钥一时没有说话,泽弘也很理解的没有去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听不出有什么悲伤的情绪:“我伯父怎么死的? 泽弘没打算骗她:“被雷劈死的。” “什么!”南宫钥惊诧道:“被雷劈死!?” 泽弘说:“这就是天意了,我在外头散出去了西王的谣言,被有心人借机传开并夸大,只是没想到,这会子会出这样一件事,就因为这件事,西王这一局已成死局,所谓人心所向,晋君多半会起势了。” 南宫钥静静地听完,像是思考什么似的:“这样说来,我是安全了?” 原本以为她多多少少会有些难过,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一说,心里头不确定她这是在掩人耳目还是真的就放下了。眼下这个样子,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泽弘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个,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我希望你不要伤心,他要杀你,现在连老天都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南宫钥像是听懂了什么,她的那些事情泽弘只要有心想知道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他这样问她,可是她能有什么想法?南宫钥转过头,看向远处紧闭的城门,城里的声音传不到这里,火光却将那一方的天照得发亮。 她冷声道:“我不伤心,是他想杀我,我不会傻到为一个要杀我的人伤心。对于伯父,他是我的亲人,但是我从小到大与他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她转回头,看着面前的人:“我只是家中的一个弃子而已,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声音冰冷,不是她一贯说话的样子,城外的土坡上冰雪未化,她一身单薄的冬衣,腰身挺得笔直,这个时候的她又有了一种公主的气势,镇定而从容。 泽弘心里头微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你会不会怨我说给你听?” 南宫钥的声音依旧冰冷,听在泽弘耳朵里像是对他有些许不满:“我总会知道,你来告诉我这没什么,说来这还是个好事,我可以不用再躲了。” 泽弘靠近她一些:“城中的事是有暴徒作乱,再加上老百姓听闻了此事后都想逃离都城,这才乱得不成样子,城中掌管此事的司马已派兵去镇压,没有什么大事。” 南宫钥“唔”了一声,泽弘说:“上一次那件事,我派人去探了探,南宫钰并没有消停。” “什么意思?” 泽弘抬起头,眼光越过她看向远方:“西王为了她还在杀人……他这死局进得不冤,若他真有治天下之能岂会识人不清,他自己就走错路了。” 南宫钥错愕不安:“还在杀人?不是说她已经得救了吗?” 泽弘耻笑道:“那算是什么得救,她已经死了啊。现在的南宫钰不过是个食人生魂的怪物,若是她要活着,那这天下不知要有多少冤魂了。” ------------ 第七十七章 南宫钰的心思 南宫极死在一场议事之后,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天意,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居然会平白无故地打下一道惊雷,这道从朗朗晴空直劈下来的雷电,将正站在殿前同一群大臣低声说话的南宫极当场劈得焦黑,像一段烧焦的朽木,滋滋冒着白气,再没有往日里威风凛凛的样子。 一个大活人被雷给劈死,这本就是瞒不住的事,再加上王宫内一些诸候国安进去的眼线,就是想将此事压下它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王宫的重重宫殿与高高的石砌围墙,闹出了满城的风雨。 中原之内的小诸候国待看形势,而像晋国这样的大诸候国就不一样了,是不是会再起战事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待在宫里的周朝等了好些时日,也没有等到一个诸候的来使,仅有一直跟着他的那几个公候跟着他一起日日愁眉苦脸。 几个人围在议事殿内商议了好几天,最后一个个走出来都是灰头土脸,脸色泛青,明眼的一看就知道,事情怕是要不好了。 南宫钰看着徒长了一寸长的指甲皱起了眉头,还是娇娇小小的个子,同南宫钥的长像如今也只有八分相似,还是一样美貌的小脸盘上起了一层浅浅的白毛。 她抬手将斜斜的云鬓理了理,一支黄金缠丝的垂珠发钗随着她手的动作轻轻摇动,明亮的大眼睛向上一抬,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宫奴轻声细语地道:“你过来。” 那宫奴脸色一白,双腿颤抖着往地上一跪:“夫人……” 南宫钰不满,白得不正常的脸上显出不耐之色,眼神中有狠戾之色。 一个站在她身后的宫奴走上前去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人拖了出来,一掌推在南宫钰面前。那个被推倒的小宫奴还想挣扎,一双利爪的长指甲从小宫奴的头顶直直地插了进去,像几把削铁如泥的刀。 血水中有白色的浅光一点点顺着指甲透入南宫钰的身体,那双利爪渐渐变短,又是一双青葱般的嫩手,脸上的白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回去。 地上的尸体同一般的死人没有两样,只是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投胎转世,但若是真有,这个倒在地上还温热着的女人是没有机会了。 看着娇小无害的南宫钰却是一宫之人的恶梦,就连那个贴人伺候她,虽说如今好似性命无忧,却又时时提心吊胆的女奴青怜,其实下狠手没有一点犹豫也是怕南宫钰等不及一个回头要了她的命。 青怜时时会想,要是能像南宫钰病重时一样,需得年生,个头,八字,方方面面都要与南宫钰相合才会被惦记上该多好,如今,只要是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她续生的养分,为她贡献上自己的魂魄。 在这宫里头,没有人能反抗,只是希望死的那个人是别人,永远也不要落到自己身上。 西王眼下所要面临的事仿佛影响不到这里,人人自危的同时也在心里头庆幸,要是这个王倒台了她们就可以趁乱逃走,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丧生在南宫钰的手下。 地上流了一地的红白之物,南宫钰眄视着青怜:“还不收拾了,一会儿王上过来了看到这里脏成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不轻不重听到耳中,还不待青莲开口再说,几个小宫女便着手开始收拾,芙蓉宫后那一座地宫中已填了不少的尸体,地宫透凉,却还是在打开石门时传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又怪异的味道。 同个人脸色刷白麻利的将事情做完,再回到芙蓉宫时地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了,只剩空气中还余留一下淡淡的血腥气。 眼下外面不太平,宫中也不太平,可不太平之后,周朝来南宫钰这一处却更勤了。倦鸟归巢,天色暗沉,天地间泛着冷意,周朝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了芙蓉宫中。 脸上是一言难尽的忧愁,挥手遣开随身的护卫与芙蓉宫中的女奴,伸手握住迎着他走过来的美人白净的玉手,露出关切之意:“今日可还好?” 南宫钰精心上了妆容的脸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了方才的惨白瘆人,脸上抹着胭脂,还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一眼看过去,比起南宫钥来,南宫钰娇小了许多,也多了一份楚楚动人的小女儿神态,低头一笑时带着娇羞与一丝轻愁:“今日还是老样子。” 周朝眉眼间的忧愁更甚,南宫钰偎进他的怀中,静默半晌,低低叹了一口气,声音柔柔的带着哭腔:“王上,妾身一点也不想再这样了……不想沾染血腥,太可怕了,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想就让自己死了算了,看着那些为我死去的人……我就,我就……” 没有听到周朝说话,她抬眼偷偷瞄了一眼,见周朝脸色阴郁,慌忙垂下眼皮拿出一条丝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一点也不想姐姐受伤害,我狠不下这个心,王上,还是让妾……让妾去死吧……”说完后无声垂泪,只有轻靠在周朝身上的那具娇弱身体在轻轻的颤动,告诉他这个小女子此时此刻的伤心欲绝。 一只手抚上了南宫钰的头发,动作轻柔,带着爱怜:“只有委屈她了,这件事你不要再过问也不要再说了,我自有打算。” 周朝的另一手轻轻把弄着南宫钰腰间的一块佩玉,洁白水润的玉佩上刻了一个“子”字,手在触到那一块玉佩时周朝目光坚定了下来,语气肯定道:“你放宽心,这件事我已经有了眉目,就算是错也是我错,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南宫钰的目光从周朝的那只手上移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声音里却依旧带着哭腔:“……我知道了……”几多的无奈从声音中传递出来,伴随着无声的抽泣让周朝收紧了圈着南宫钰的怀抱。 离王都几百里之外的曾国城外,南宫钥不想再去考虑南宫钰的事情了,那不是她能去插手的事,必竟眼下她还要逃命,但这件事让她心头不痛快,心情郁结着提不直情绪。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她喜欢的人,这份喜欢这么沉重又不能说出口,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运气真的不好,情窦初开之时所遇之人不淑,在懂得什么才是爱,哪样一个人才值得爱时,又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泽弘抬手点在她那两条粗眉毛上,语气里带着笑,不再说方才那些话题,语气也没有了方才说话时的凝重感:“你易这个容都化开了。” 南宫钥抿了抿嘴,抬手将两条粗眉毛扯了下来:“我这样子是不是丑得很新鲜?”说完自己都开始笑:“虞㶣忠文说我这个样子丑得新鲜。” 泽弘看了看她摊在手心里的那两根粗黑的眉毛,从怀中拿出两道眉毛放到她手中:“下次用这个,我不在你身边,估计你又要弄回原先那个样子了,你不是不满意那张脸吗,用这个会好上一些。” 南宫钥看了看泽弘,果断丢掉了那两条老宗师精心制作的眉毛,仰起一张笑脸:“谢谢。” 泽弘也笑:“跟我说这个。” 夜很黑,脚下踩硬了的冰雪映着天空中的一轮皎月,南宫钥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人看不清她,不再掩饰眼中的情感,心里头想着要是这个人心中的那个人消失了该多好,即便是她最后也不能同他在一起,可是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也是好的。 想完了又鄙视自己,可鄙视归鄙视,想还是要想的。她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也不把身上的雪花弄干净?” 看她拍了好一会儿,泽弘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月以来就没有再下过雪了,轻笑出声:“弄干净了吗?” 南宫钥又清了清嗓子,将手收了回来:“好了,干净了。” 看着她又变回以往的样子,泽弘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正要拿出什么东西时猛地一回头:“有人。” 盛柒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寂静的林地里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抬手一挥,十几枚梅花镖发出“嗖嗖”的声响,瞬间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同时,几十柄飞刀袭来,泽弘与盛柒抬手挥动手中长剑,发出的“当当”声一时不绝于耳,南宫钥被泽弘一把拉到怀中时还转着头四面去看,急切地问道:“哪里有人?” 那些练家子的走起路来声响小得几乎听不到,她实在是在这一片空阔中发现不了任何不同寻常之处,但此刻这不可预知的危机到底因何而起,又是因何而来她实在是闹不清楚。 揽着她转身体隐于林中,泽弘的声音还能保持着不徐不急:“凶器是冲着我和盛柒来的,却避着你,看来是有人要劫你。” “劫我!?”南宫钥大吃一惊,顷刻就反应过来:“周朝的人。” 天空响起一枚响炮,散开许多橘色的光点,像一朵盛开在黑色幕布上的菊花,光点缓缓落下,刚刚亮了一瞬的天空复又归于黑暗,远处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 南宫钥这会听到身后的声响了,听起来人还不少,可是她心里很镇定,觉着身边这个男人就是她可以依靠,会给她安全的人。 泽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盛柒唤人来了,你放心,有我在。” 南宫钥双手抓紧泽弘斜襟的边缘,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我不怕。” 正说着话,泽弘右手一抬一落,身后传来一个不清晰的闷哼声,然后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这声音瞬间又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泽弘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进南宫钥的耳朵里,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近在咫尺的是她的家乡,可是一切从心头掠过却只剩下一片荒凉。 周朝找到她了,最终还是找到她了,可是现在她有机会活着,怎么可能让她甘心就擒,心里头的恨一点点漫上来,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 第七十八章 这样的告白 速度太快,感觉刮过脸颊的风像小刀一样刺得皮肤生痛,身前身后刀剑声不绝于耳,泽弘单手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她知道他在干什么,此时她不动便没有碍他的事,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感觉这场追杀如千年般漫长,让人心焦。 似乎又追上来了好几个人,泽弘将她放在一棵老树下,说:“你先往前跑,我解决了后头几个就来找你。”声音中透着一丝焦急。 周朝派来的人绝不简单,南宫钥没有多话一句,转过身拔腿便跑。脸上心头是寒霜般的冷意,周朝这一次也真是下了血本,居然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来拿她。 才恢复了一点的心情就被今夜这样的一桩事给搅得稀烂,跑了很久,想到自己许是会命丧于此之时她很害怕,这种情绪又将初初的恨意给掩埋了个一干二净。 她自然晓得周朝抓她是为了什么,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虽然死是一件无法想象的可怕之事,可如果真要被抓回去当个替死鬼,那她情愿活不过今晚。 跑到脚下发软,觉得自己已经跑出了很远,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南宫钥想,命丧于此便命丧于此吧,也许有来世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停下脚步,额上瞬间泌出一层汗水,在这初春冻人的天气里跑出了一身汗却没有觉得热,只有一股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冷意。 摸了摸腰间,那把木制的小刀还在,她想,这样一把刀也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插进肉里,不知道插进肉里头会不会很痛,如果她一时死不下去有没有力气拔出刀来再给自己一下。 摸了摸正突突跳得历害的地方,她抬起刀尖将那个位置比了比,对准了之后猛地一抬手用力插了下去。必需得毁了自己,她在这个时候想着,绝不把自己交到那些对不起她的人手上,脑子里闪过无数张脸,手上的动作更狠更快。 一颗石子击到她的手背上,她手一软,握的木刀落到地上,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只听到背后响起急促的呼吸声。 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响起:“阿钥。”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保持着握刀的动作,像是再过了一场严冬后迎来春日,她害怕转头后发现这只是自己太害怕而产生的幻觉。 一只手轻轻握在她的肩膀上,终于感受到这是真实的,她还是没有回头,心里头坚定的决心此时化作了无尽的委屈,可这委屈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这是做什么?”他转过她的身体,握住她冰凉的手。 南宫钥呆呆地看着他,泽弘以往的手一直是温暖的,这一次却是冰凉的。 他说:“你的手这么凉。” 明明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凉,他却说她的手凉,她的手凉是吓的,那他的手凉呢?南宫钥看着他,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的青草香,他靠得这样近,她伸出手就可以抱住他,可是她不能,就连眼泪也不能在他面前流。 “你想自杀?”他的声音更加沙哑,还带着一丝沉重:“你这是要吓死我吗?”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瞬间又变得冰冷,她终于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没有自以为是的镇定自若:“我以为我逃不掉了,我就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周朝和南宫钰手里。” 他的手从她肩后横过,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耳畔,还有一些急促:“我说过会过来,我说话一定作数,以后不要这么傻。” 听他这么说,她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了,泽弘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别哭了,我在这里,别哭了。” 她还是哭,本来不想哭的,可是这一会她却不知道怎么了,只想窝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尽情地哭个够。他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有发觉,你的眼泪这样多。” 她抬起头,一张小脸上全是泪痕,眼中还在不停地滚落着泪珠:“我是不是很懦弱?” 他弯起嘴角,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可是却越擦越多,再一次叹了一口气:“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了。” 她还是哭,这样一个样子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可见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勇敢的姑娘了,或者是因为她一直哭,所以他要找些话出来安慰她? 时间过了好久,身后传来盛柒的声音,她终于安静地收了泪,转身去看身后那跪了一排的蒙面人,还是一律的身着黑衣,但地上不规则的黑影告诉她这些人还在流血,每一个人都受伤不轻。 泽弘抬了抬手:“常一,去跟孟师傅交待一声,他的小师妹我先带走了,曾国境内已经不安全,他与虞㶣忠文护不住知了,此去是北狄,那就在北狄的长族见面,让他去到那里找苏先生。” 在南宫钥眼中没什么区别的蒙面人中有一人说了声“是”,瞬间便隐于黑暗之中,泽弘再一挥手,地上其余的人起身后退三步,一跃之后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不见人影。 南宫钥还愣愣的,泽弘拉了她一下:“我们走。”看她还是不动,又问道:“还走得动吗?” 她看着他,很想说走不动,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他又笑了一声,往一个方向走去,她跟在他后头,看他闲庭兴步的样子,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这是楚国的公子,楚国与楼国的那一战刚刚结束,无论他是楚国的哪一位公子,眼下都不该这么轻闲,他是专程为她而来的?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为什么要为她而来,就因为她是他的好友?也许吧,想一想,她没有什么好友,姑且算孟赢一个吧,若是孟赢出了什么事需要她前去帮忙,她觉得自己也会义不容辞地前去助阵。 没有走上多远,视野开阔处出现了一辆轻便马车,由两匹骏马拉着,盛柒一身麻布衣裳坐在马车驭位上,手里拿着一条鞭子,安安静静地等着。 泽弘的办事效率她不是没有见过,所以这么一会儿功夫办成这样一件事她是一点也不吃惊。 他却好心地跟她解释:“这是我们骑来的战马,那车厢是方才让人去曾国弄出来的,这会儿里面还乱,马匹不好找,只好委屈它们了。”轻步过去的泽弘在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背上轻轻抚摸着,这话像是也在对这两匹马说的一样。 她没有深想他为何来找她却是骑着战马,只是听话地让他扶着上了马车,车厢还算宽敞,铺着软垫,一台小几上还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两个人坐在里头一时没有说话,外头传来盛柒一声中气十足的“驾”,马车颠簸着上路了。 泽弘说:“我们这会儿要绕路,不会再从曾国走了。” 她点点头。 他说:“你累不累?躺在靠垫上休息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他衣角上那一抹鲜红,在衣摆上浸开,像一朵暗红的梅花。 这样子看在泽弘眼里有些可怜,他敲了敲车门,盛柒打开车厢门放了一件披风进去。泽弘将车门关上,将那件披风盖在南宫钥的身上:“今天是我不好,我太不小心了。” 南宫钥忙摇头:“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我今日说不定已经……” 后面的话被他一只手堵住了,那张脸近在眼前,如画的眉目专注地看着她,慢慢松开手后,他脸上没有了笑容:“十二岁那年,我曾跟着父君出外狩猎,结果走散了,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吗?”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遇到狼了?” 他低声道:“是遇到狼了,是一群披着狼皮的人,那些人是我父君的臣子派来的,而那些臣子背后又站着我父君的如夫人们。” 她不好说话了,各公候后面的夫人们常常会搞些小动作,就连她的母亲那双手也不是干净的,她父亲除了她同南宫钰这一对双生女儿便没有其他子女了,如夫人一大堆,却没有一个能再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她母亲情愿她父亲绝后也没有给他留下一个继承人。 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故事,她说:“你一定很害怕。” 他往后轻轻靠去,眼睛还是看着她:“我没有害怕,那些人是比我历害,可是我手下也有人,没有他们想的那样草包,只是我的那一群人,后来也只剩下了一个盛柒。” 南宫钥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你也很勇敢。” 他笑了笑,是一种有些冷的笑容,像是自嘲:“事后,我看着满地的尸体,脑子里想着要怎么把我的人带回去,他们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可是我就连那些残破的身躯也带不回去。到最后我谁也没能带回去,回宫后我没有再提这件事,以为我父君会给我一个公道,可他也没能查出来什么。” 泽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怎么会查不出来,只是他的儿子有那么多,他心里头再意的女人也不是我的母亲,他不说,我也没有闹,想着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经此一事以后也许就太平了。” 他抬手捂住眼睛:“可是怎么会太平,我不说,后来便失去了我的亲弟弟,他其实比我好太多,看书过目不忘,单手能举起一个壮汉来,有胆略,又聪明,能文能武,是个难得的君王之材。可是那一次他们得手了,我弟弟死了,此事之后,我母亲伤心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 南宫钥心里一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泽弘将捂住眼睛的那只手拿了下来,车厢里的油灯晃了一下,她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后来我才知道,任何事都等不得。”他看着她:“可是我又害怕,弟弟同母亲去了之后,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喜欢上谁了,我不能有软肋,我害怕再失去重要的人,可是那些往事又告诉我,如果我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就追悔莫及了。” 南宫钥突然有些紧张,这紧张来得这样没有缘由,她还不能想明白,身子却有些发僵,握住泽弘的手慢慢松开,却又被他一把紧紧握住:“今晚这样凶险,如果我没来,如果我迟一步,也许我就失去你了。”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讷讷地开口:“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你来得正好,我……” 话却被他打断:“阿钥,我喜欢你。” ------------ 第七十九章 初吻 这样的反差是南宫钥想都不敢想的,她觉得自己又开始做梦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泽弘就在眼前,如果是梦,这真是一个好梦。 有人说真实与梦境是相反的,如果她真的做了这样一个好梦,那现实中她同他一定已经形同陌路,那样才是正常的,等到她从梦中来,要面对的才是事实的真象,那便让这梦久一些,不要那么快醒过来。 她抬起手,想要摸上他的脸,反正这是一个梦,她不把握住这大好的机会占一占他的便宜就可惜了。马车大概经过了一个坡路,车身跟着一跳,小几上的油灯闪了闪,溢出来一些灯油,烫得南宫钥将手一缩。 他慌忙拉起她的手查看,温热的手指从她发红的手背上滑过,她却触电般的将手抽了回去。 这样的疼痛告诉她一切都不是梦,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我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孟赢一样。” “孟大师?”泽弘哭笑不得:“这关他什么事,难道你以后想要嫁给孟大师?可若说到要嫁,我觉得我是个更加适何的人选。”他严肃了几分:“我对你的喜欢就是这个喜欢,阿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呢?” 像是刹那之间百花齐放,心里头那颗早已埋下的种子以极快的速度破土发芽,转眼便已成长为参天大树,繁茂枝丫撑满整个天地瞬间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 她怎么可能得他这样的一句话,她将他放在心中却从来没有妄想过他也能喜欢上她,她唯愿小心珍藏这份思慕,等到天长地之时也许他们真的就相忘与江湖。 他是楚国的公子,而她不过是一个逃犯,她到底是凭什么让他喜欢上她的?她的那些往事也许他并不是完全都知道,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她曾经那样喜欢过一个人好几年,一个曾经将心付出给别的男子的女人,他堂堂一国公子还会喜欢吗? 他说有一个救过他的人,他也许有些有喜欢那个人,原来那个人是她?怎么会是她?这样的好事,她一直以来想都不敢想,却就在她毫无预征之下砸在她头上,难免让她头晕目眩。 她不想对他有所隐瞒,那些泽弘也许并不清楚的往事她觉得应该告诉他,可还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头已满是酸涩,想到可能的结果眼眶也有些发红了。 他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着急,她低垂着眼睛缓缓开口:“你面前这个人是知了,也是曾国的钥公主南宫钥,你是知道我是谁,你也许不知道我曾……我曾同西王周朝有过一段情,那时候我没有经过什么事,喜欢一个人的原因也很浅薄。 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小药瓶,打开后便有冰凉的香味钻入她的鼻腔中,南宫钥倒出瓶中褐色的药汁,涂在被烫伤的手上。 心里头虽然有些痛,话说出口后却能更加坦诚地说下去:“那个时候同周朝在一起的人其实是我,至于南宫钰,我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那个样子,我将这些说给你听,是想你知道我的全部……” 咬紧的嘴唇泛着白,贝齿在下唇留下深深的印记,她闭上眼睛,害怕看到他逃避的目光:“我从没有想过能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你说喜欢我,我真的真的好高兴,能嫁给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她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已经开始预想他会回避这个问题。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手包在其中,她打了个哆嗦,就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阿钥,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不敢,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他小心避开她的烫伤,紧了紧手,声音极尽温柔:“你看着我。” 其实不用看他,泽弘的眉目都清清楚楚地刻画在她的心上,但她此时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如果他真的回避这个问题,那他也不是值得她去喜欢的人,她不想骗他任何事情,她可以同他继续做朋友,但从此以后,她知道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突然松了一口气,就让这一切在这个时候结束吧,这样也好,她能够更加平静地活着,从此不悲不喜,无欲无求。她在脑子中想着她应该带着无所谓的笑,显得不要那么在乎,再大方地说:“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你我以后还是朋友。” 可是却做不到。 睁开眼睛,在看向泽弘时她心中的忐忑已达到巅峰,对面那张脸上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闪躲与迟疑,他说:“阿钥,你能这样告诉我,我真的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还在乎那个人,我多害怕你会拒绝我。” 她呆愣愣的:“你不问问我同那个人以往都发生了什么?” 他嘴角噙着笑:“你能好好的在我面前,以后也能好好的陪在我身边,这便是我的愿望,以往我没能早一点遇到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不让旁的谁伤你一分一毫。” 心里一酸,原本故做的坚强全面崩溃,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泽弘抬起手帮她擦着眼泪:“怎么又哭了?” 跳跃的烛火眏在他深海般的眼中,若一幕璀璨繁星,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金镶羊脂玉的如意锁,小心翼翼地挂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起先就想交给你。” 她低头看着那枚小巧的玉锁,摸了摸,触手生温:“这是……” “订情之物。”泽弘握住她的手与她面对面跪坐着:“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她红着脸摸了摸身上,手忙脚乱道:“我也应该给你个东西。”片刻后沮丧地摊开手心让他看:“我身上只有两块银子……还是你给的……” 一对青玉鸳鸯玉佩落在软垫上,南宫钥的目光落到上面,青玉在这样昏暗的车厢内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在无声的说着什么,南宫钥伸手去捡,泽弘也同时伸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南宫钥红着脸抬头看着泽弘,想了想,说道:“这是白语梦同易沛的定情之物,现在开始,你保管一个,我保管一个,可好?” 泽弘接过那一枚完整的玉佩贴身放入衣衫内,伸手揉了揉南宫钥的头发:“好,你我一人一个。” 四目相望,她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泽弘的眼睛好似要将她吸进去一样,南宫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与泽弘已这样接近,他只是微微一低头,便含住了她的唇。 即便是她与周朝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触碰,一时间无措超越了羞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吻,睁着眼睛看着他颤动的长睫毛,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紧张,她抓着他的衣襟,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他耐心周旋,启开她的唇轻轻吮吸,如今她觉得自己真正进入了一场美梦,他这样好,如今终于成了她的。 寂静的道路上马蹄声响个不停,一辆马车在月色下顺着小路迅速前近,那车厢的门窗上映出了一对紧紧相拥的人影。 一夜太平无事,旭阳初升,南宫钥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披风滑落下去,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夜里的那一场谈话,想起了她那个初吻,白净的小脸又是一红。 车厢门被打开,风吹进来驱散了热气,也吹散了她那一脸的红晕,泽弘打湿了一条棉布递到她面前:“擦一下脸。”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将脸仔细擦了擦,还回棉布时他又递过来几个果子,她拿过两个,将他的手推回去:“你也吃。” 他帮她拿着这些果子,眉眼里都是笑:“我吃过了,你吃。” 南宫钥小口咬着,顺便仰头:“待会你帮我易容。” “别易容了,这路上也没什么人,让你的脸歇一歇吧,都捂出疹子来了。” 也是,难得让她的脸放松一下,有泽弘在身边,她觉得没有那么紧张,想起前一夜曾国城外的事情,她开口道:“泽弘,周朝下一步会怎么做?” 她没有叫他大哥,直呼名称了,他暗笑了一下,抬手将软垫上的披风拾起来搭在她肩上,一边系带子一边说:“他失了一批死士,如今他也是用人的时候,应该会很难受。下一步……我倒是很奇怪他为何会为了那个女人做到这一步,周朝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痴情,他为了王位走到那样一步,你能说他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吗?” 她只觉得周朝是被逼迫的,听泽弘这样说否决道:“有一说一,当初他被逼成那样,不走这一步他还能怎么办?” 泽弘又递了一个果子到她手里,说吃两个就够了,这样聊着三个都进了她的肚子,泽弘表情难得的肃然:“他可以有其他选择,并不是无路可走,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重点是,他对南宫钰的感情也许也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也许找出真相可以救你一命。” 他是楚国的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杀天子,不管周朝如何得位,如今这天下就是他的。她直直的看着泽弘:“如果没有你所谓的真相呢?” 他挪了个位置,将她带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吐纳在她的脸侧,她想到那是什么,脸又一红,就听到他说道:“那便遇神杀神,遇佛**!” 她心头一震,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愣住,将她拥紧:“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其实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答她,他的身份特殊,如果真的到了要做选择的那一天,她一定不会让他做出这样害自己身败名裂选择,就算她死,也得护他周全。 “再等一等。”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再等一等晋国便会按耐不住,一定会煽动西王趁此机会夺位,从龙之功,到时候晋国便会拥有更多王都的支持,这是一手好牌,晋君不会不打。” 南宫钥想了想:“他还有所顾及?” “对,晋君还在等这谣言传得再难听一些,看到曾国境内了吗,闹事者会越来越多,当更多国家受到影射,事情便差不多了。”他看着她,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所以我说不要着急,一切都会结束,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 第八十章 再生变数 她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出事,求生是本能,何况是她这种在生死边缘上滚过好几遭的人,有些人经历得多了会将生死置之渡外,而她却越发不愿随了别人的心愿,要她死?她偏要好好活着。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他听,却听到泽弘从胸膛中震动而出的一阵闷笑:“是谁拿着一柄连菜都切不断的木剑也要自戕的?” 南宫钥脸色一红:“我没想那么多,我吓坏了,你还笑我。” “我没有笑你。”泽弘止住笑:“你想学功夫?” 南宫钥摇摇头:“我不想学,我学不会的,我想过了,还是得多看书,从术法上辟一方天地。” 泽弘顿了顿:“你还想着要做宗师?” 南宫钥从泽弘怀里挪开,认真道:“是啊。” 他低头看着她:“那怎么行,你是要同我在一起的,你做宗师我怎么办?” 她又认真地想了想:“我多学一点只有好处,跟着你也更有用处,这样不好吗?” 他抬手揉她的头发:“当然好,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马车猛地一停,外面是马匹的嘶鸣声,南宫钥抬头看向泽弘,同一时间,车厢外一股外力袭来,车厢“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尘灰飞扬中,泽弘一把将南宫钥拥进怀中,连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她从泽弘的怀中探出一个头,前方是一排身着黑色盔甲与狰狞面具的人,为首一人一头白发从面具后蓬乱地探出,盛柒斜斜地躺在地上,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本就受过伤的人,就是铁打的强人,这会也是一脸苍白,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几次也没有成功,只是这一动,又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林中几道黑影闪过,泽弘的那队黑衣人从林中飞奔而出,这就是高手,南宫钥佩服这群人。 泽弘看着那白发者,低声道:“残名……” 南宫钥眼睛也顺着泽弘看向那名白发者,泽弘按了按她的头,轻声道:“你抱紧我。” 南宫钥环紧搂在他后背上的手臂:“你的那些人怎么办?” 泽弘半握拳头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响哨:“他们会见机行事,我已经通知他们,拖一拖这些人,以守为主,情形不对就撤。”一边说,一边抱着南宫钥即刻从这一处离开。 纵然空中的朝阳散发着温暖的光,却也无法消散空气中的寒冷,泽弘的脸色比这寒天冻地好不了多少,南宫钥不知道泽弘带着她在丛林中东拐西跑了多久,只知道眼前景物一闪即过,她想闭上眼睛,却害怕得努力大睁着双眼。 泽弘脚下一停,拉着她一起躲进了一片高低错落的枯藤丛中,南宫钥想开口询问,泽弘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外面就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可在这安静得心跳可闻的地方却听得很清楚。 南宫钥透过藤蔓的枯茎萎叶看到了一双穿着黑色铁靴的脚,那双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始向着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根断枝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了传入南宫钥的耳中,她瞪着双眼,看那双靴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南宫钥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那只手,转头看向近在咫尺泽弘,一张小脸刷白,汗水布满了整个额头。 泽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把抽出手拂开藤蔓飞身而起,足尖轻轻一点站在了那双铁靴主人的面前,声音冰冷,像这初春返寒的天气,冷得人打哆嗦:“残名,你确定要与我作对?” 对方开口说话,嗓子像是被什么伤过,嘶哑得厉害:“我与不与公子作对不在于自身,我主子要的是那位姑娘的命,公子只要将人交出来此事就结束了。” 泽弘的话里带上了些威胁:“你主人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姑娘,你们君主手中握着的理由还不够你们用的?居然来要我的人!” 残名站在原地没动:“我主子不需要这姑娘,他要的是这姑娘的命。” 泽弘怒道:“魏冲此举简直多此一举!” 没有人再说话,南宫钥一颗冷汗终于落下,远处的铁靴攸地不见,兵刃之声响起。 南宫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魏?晋魏? 难道说这一次不是因为周朝的原因而来?竟是魏氏的私行? 魏氏为何要她的命?眼下实在紧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就听到泽弘的声音传来:“跑!” 一个字足以表明泽弘现在的处境,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这枯掉的蔓藤不过是个欲盖弥章的东西,她心头火大,一把撩开盖在头上的枯藤。 外面只有两人在打斗,武功都不俗,两人不分伯仲,南宫钥看不出来什么门道。泽弘一身紫色衣衫,而对方黑衣之外又是黑甲,根本看不出来这二人到底谁负伤更重。 泽弘又说了一句:“走!” 南宫钥这才看到,泽弘持剑的右手有些轻微的发颤,顺着剑身流下来的血是自上而下的,泽弘受伤了!她睁大眼睛想看一看他哪里受伤了,却看不清楚。 泽弘声嘶力竭:“快走!你走了我才能安心!” 说话间一个分神,泽弘又挨了一刀,正中前胸,即便身着紫黑色的衣衫看不见鲜血浸红衣衫的样子,并不吓人,可那衣衫迅速湿透,南宫钥多少也猜出这一刀的深浅了。 她转身便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泽弘的安心。 或者泽弘会再次出现,轻声对她说“无事了”,她拼命的跑,仔细地听,身后果然响起纷乱脚步,正欲回头,后颈一痛,眼前便只剩黑暗。 晕过去之前,南宫钥在心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娘。 这是第二次被袭击了,南宫钥醒来便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置身于一辆马车之中,警惕地环视了四周一圈,车厢内空无一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居然没有将她杀掉?那就不是魏氏的人了?难道是周朝的人?周朝派了两拨人? 正疑惑不解,门帘被拉开,进来一名女子,看到南宫钥时一愣,半回身冲车厢门外恭敬道:“碧大人,她醒了。” 南宫钥茫然无措地抬头去看前头那名叫碧的女子,回过头来的一张脸长得同淮姬有五分相似,冷脸对着她冷哼一声:“这一次你再跑啊!” 绑得跟棕子一样的南宫钥动了动,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动弹不得,吃力地问道:“你是淮姬的姐妹?” “倒也聪明。”前头那女子轻蔑地看了南宫钥一眼:“你配不上公子的,死心吧。” 南宫钥想刺激她几句,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又默默地闭了嘴,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她干脆闭上眼睛想着要怎么逃出生天。 车厢里的女子出去替了那名叫碧的女子,车帘被放下,车厢里暗了下来,南宫钰一言不发,继续装睡。 “我堂姐淮馨仪是楚国令尹之女,这一趟安排也是她做下的,你看,天衣无缝,我都佩服她得不得了,以她这样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嫁给公子,可是你呢,做的全是无用之功。” 南宫钥依旧不说话,那女子继续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若是不起不该有的心思也不会有今日之祸,其实你逃你的,我表姐也不会多管闲事,如今你是自寻死路。” 看南宫钥不说话,那名女子有点生气:“跟头死猪似的,也不知道公子看上你哪里了。” 这个时候,南宫钥睁开眼睛了:“我同你家公子没什么的。” “你!”淮碧气恼地抬起手扇了南宫钥一巴掌:“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这一巴掌可不轻,南宫钥偏着头又不说话了,脑袋旁边“当”的一声,迫使她再装也装不下去了,眼睛睁开瞪着脑袋旁边深深扎入马厢木板上那一把亮铮铮的小刀, 这可不比她那一把小木刀,这一刀下去她脑门上绝对多出一个血窟窿。 吞了一口口水,抬眼看去:“小姑娘啊,火气别为么大哈。” 淮碧没有将刀收回去,而是握住刀柄往南宫钥那边动了动,南宫钥努力往一旁挪动,嘴里急道:“别着急哈,有话好好说,你现在有时间在这里同我说话还不如去看一看泽弘,他可能都被你姐这出戏给弄死了。” 南宫钥确实想人去帮一帮泽弘,她离开时泽弘的状况并不太好,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淮碧倒真是顿了顿,迟疑道:“泽弘?”也忘记了手中还握着刀,看着地上正使劲往一边挪的南宫钥:“……他,他怎么了?” 这丫头喜欢泽弘,这是南宫钥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好奇的打量了一会淮碧,确实同淮馨仪一样,是个美人,突然有些心焦,这样多的美人打泽弘的主意,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 得不到他时,她天天想的就是他能幸福好过就行了,虽说这也不过是一种自我麻醉,但如今得到他了,她便想他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才好,他干什么要长得那么好看呢,想着想着莫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一巴掌招呼在南宫钥脸上:“我问你话,你装什么死!” 南宫钥连着挨了几下也是气急,却又只能忍耐,语气却按耐不住的有些烦燥:“你不是听见了吗,他受伤了,是真的受伤了,身上全是伤,还在流血,你堂姐这一招损人不利己,若是泽弘死了,她要嫁给一个死人吗?” 淮碧又扬起手,南宫钥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脸上,车厢帘子被一把拉开的声音响起,外面响起淮碧的声音:“停在这里等着。”几声马匹的鼻息声响起,马车应声而停。 处面响起陌生的声音:“大人。” 淮碧说:“你们回林子去看一看,小心一点不要被公子发现了!” 外面整齐的回答了一声“是”。 ------------ 第八十一章 别苑中的神秘男子 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能有人回去协助泽弘就好。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对折回来的淮碧道:“我晕了有多久?” 若是她已晕迷了一天,那这会儿赶回去有什么用呢。 淮碧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一柱香的时间。”用手拨了拨南宫钥身上的绳子:“我堂姐上一次是没料到,公子竟然会让人跟着你,可这一次,你没有救兵了。” 南宫钥心里松了许多,一柱香的时间虽说不短,但若是这些人赶得及时,泽弘便有绝对的保障了,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泽弘胸刀的一幕,她猛地握紧手,蹙眉安抚自己,以泽弘的身手单独面对那个戴着面具的白发人也不是没有全胜的可能,只是这些人过去,不仅能帮上忙,还有可能将她的行踪透露给泽弘。 淮碧似乎没有那么聪明,或者是关心者乱?不管她是因为淮馨仪还是自己,她着急泽弘的这份心意南宫钥是看得清清楚楚,也是赌了这一点,才让好书将人都遣走了。她不知道离前方的危险还有多远,眼前,她这边的情况得快些解决掉。 “我给了你这么一个消息。”她试探着说道:“你也看得出来我并不喜欢泽弘,放了我吧。” 淮碧操起手往旁边一坐,伸腿踢了踢南宫钥:“少说这些,没用。” 南宫钥看淮碧没有接着对她动手,估计是淮馨仪想要亲自杀她,大概除了怀疑,还有对她上一次逃脱的气愤,或者还有点其他的什么,但她不能等,谁知道接下来会生出什么变数,这一路是她的机会,只是被这么绑着,这机会看来也不会来得那么容易。 她努力翻了个身,将手指压在身下,淮碧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南宫钥又不动了。 淮碧冷冷一笑:“好好记住这一路,这是你走的最后一程了。” 南宫钥心头回了一句“你死了我都是不会死”,压在背后的手指已经被她磨出了血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手指微动,心头骂道:“我招个鬼来,吓不死你。” 这一个血引咒画得小巧玲珑,也不知道好不好使,会不会唤个什么差劲的玩意儿出来,好歹这淮碧也是个金枝玉叶的女孩子,虽说粗鲁野蛮还会些拳脚功夫,但也会怕鬼吧,兵荒马乱,鬼说不定很好唤呢。 可是咒语念了一路,别说鬼了,连虫都没唤出来一只,越走心越急,可是眼睁开闭上,闭上再睁开,她还跟个麻花似的倒在地上,难道说这一路处处都未有冤死成鬼的?也许她想得太简单了,孟赢说过人死成鬼也是不易,哪有那么容易就这么巧给她找到了。 可除去这个方法,她没有其他办法了,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终于引起淮碧的注意,一脚又踢了过来,南宫钥紧紧闭上眼睛,嘴里念得更急更大声,心里一慌,身体绷紧准备硬抗着。身体突然有一种失重感,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南宫钥一喜,心道“来了”。 来不急欣赏淮碧的尖叫声,南宫钥缓缓睁开眼,也不知她这大白天的会唤出个什么东西来,空气里扬起细微的灰尘,每一粒都清晰可见,一丝丝空气震动变得像荡开的水面涟漪,马车内外的两个人叫了几声便晕了过去,南宫钥看着睡在地上吓得直抽搐的淮碧心里别提多痛快。 好像有些不对,突然发现奇怪的地方,这鬼魂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在车厢内外进进出出的徘徊,南宫钥也没有离开,等着看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鬼魂盘旋了一会儿,接着停在了淮碧的头上,悬浮了好一会,猛地向着淮碧冲了下去,南宫钥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小心起见,忙扣紧了腕扣。 双眼一睁的南宫钥挺了挺身子看向还在抽搐个不停的淮碧,并没有见到鬼魂,却一眼见到了还坚在一旁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挪动身子靠了过去,一边艰难地将身上的粗绳子对着小刀磨,一边不住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淮碧。 终于在身上割出了好几道血口子时将那道绳子给割断了,她也不看自己身上正流血的那些伤口,一骨碌坐起来将脚踝上的绳子解开,拉开车帘要跑,想了想又退回去将那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揣了起来。 不敢再耽误一刻,跳下马车将那两匹马的缰绳一一割断,拍了拍其中一匹马,见那马撒蹄子跑远了才翻身骑到另一匹马背上,赤手一拍马的后臀,那黑马便如离弦的箭带着她向前跑去。 这道小路要通到哪里她不想知道,使劲拉着那匹疯狂向前冲的黑马掉了个头,往与马车行进相反的方向跑去,跑过马车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车架上依旧晕迷不醒的女子,尘土飞扬,转眼便模糊了那辆载了两个人的马车。 南宫钥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能找到泽弘,或者说让泽弘能找到她,眼下只能逃命,先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联系孟赢。至于泽弘,她相信他一定安然无恙,也相信若他二人心意相通一定会再见,若是他找不到她,她也会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想办法去找他。 他那么大一个目标,楚国公子嘛,还愁找不到。想到这里,南宫钥笑了笑,黑马急驰而去,向着一个她完全无知的方向跑去。 路经几个农家,想到离淮碧的位置还不够远,再被淮碧的那些手下抓住的结果南宫钥想都不敢想。不敢停留,策马急驰,到马匹跑得直喘粗气速度明显下降之时,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别苑。 南宫钥穿过别苑前那片空旷的草地,将马停住,看着那漆黑的大门,大门上被擦得亮铮铮的兽头铜环威严肃然。 无论怎么跑,这里都是处于曾、蔡、江三国之间,再如何也跑不出这三国,眼下这家院子的主人多半是这三国中的一家富户或者官家。 她眼下只是去讨一点吃的,再问一问路,应该不算冒犯。看了看跨下的黑马,就算她可以忍住不吃,这寒天里马匹也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再跑下去说不一定这马就倒了,马一倒,她没有逃亡的工具,危险系数又无端增加。 不过就是厚着脸皮去要点吃的,最严重就是被这家人驱赶,比起死来,也没什么受不住的,面子重要,命更重要。 南宫钥毫不犹豫地下马,两步迈上台阶,抬起门环拍了拍,沉闷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木板门,听起来传是到很远,声音在这片空寂的小路上回荡开,像是幽空中传来的索命声。 南宫钥被激起来一层鸡皮疙瘩,说不上是为什么,突然有点后悔敲这个门,收了手,沉思了片刻,打算凭着自己的直觉行事,转身想要牵马离开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缓缓的打开,这个时候再走好像也不行了。 只能转回身。 门还在缓缓打开,里面连一丝亮光也没有,幽幽的吹出一股比外面更加寒冷的冷风,南宫钥打了个寒战,收回目光,躬身施礼道:“叨扰贵处了,我想在贵府讨点干草与干粮。” 行不行就再看吧,不对劲立马就走。 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说吧,外面冷。” 南宫钥诧异的一抬头,大门内站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六十已过,七十未到,脸色泛青,面部浮肿,一只眼皮耷拉下来遮了一半的眼睛,身上的白袍子倒是干净,但腰上又束着一条黑腰带,像是送葬时穿的一样。 不想进去了,可是对方一个老人家,站在门口殷切地等着自己,而且这门是自己敲的,话是自己说的,转身就走好像实在说不过去。 南宫钥脖子莫名冷了一下,她迟疑着摇了摇头:“不敢打扰老丈,若是方便施舍,我就在门口等着就行。” 那老者也不强求,半开着门,一个人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南宫钥忍了一会儿,还是好奇地抬头打量门里头,大门内便是一个大大的空院,里面似乎栽种了许多大树,植株密集,将这一方院落上头的日光全数遮住,只隐约可见远处的亭台楼阁,不过也是个模糊的景象。 等了好一会儿,门里再传出脚步声,那种缓慢的,拖沓出长长尾音的声音,南宫钥脑子里闪过那张肿胀的,苍白的,皮肉松驰,吊着半个眼皮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寒意掠过,后退了一步,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她觉得自己遇鬼了。既然如此,当然三十六计,趁着还有机会,走为上策。 恰恰才转了个身,一道声音响起 “姑娘。”声音与方才的老者完全不同,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南宫钥转回头,若说公子无双,如美玉温润,若桃花眩目,那便是眼前这位,高鼻薄唇,剑眉斜飞,鬓角几缕黑发垂下随风逸动,眼角轻挑,一颦一笑间仿若花色。 除了过分妖艳,这张脸与泽弘真是如出一辙。 南宫钥惊呆了,震惊过后脱口而出:“你是泽弘的兄弟?” 对方先是一愣,接着勾起嘴角浅浅一笑:“进来吃一顿饱饭,马匹我差人拉去帮你喂饱。” 脑子像是停摆了,南宫钥看着对方的脸跟着迈进了门去,身后那扇木门缓缓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院内沿墙的走廊墙壁上刹时亮起一路的灯光,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南宫钥脑子依旧糊涂,追着问道:“你是楚国人?” 对方报以她一个有些玩味的微笑,她有些受不了,这个顶着泽弘那张脸的微笑实在是让她难以抗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路走了进去。 她一路上看着对方的脸,实在是好奇得很,可是对方要不是简单地回她一句,要不就是看着她笑一笑,跟在她心上挠痒痒一样,就是不好好地回答她的提问,但是听口音,倒不太像是楚国人。 不过泽弘的声音也不像楚国人,真是越听越觉得这说话的声音也同泽弘差别不大,南宫钥肯定道:“你一定是楚国人!一定同泽弘有什么关系,对不对?” 还不等对方再看着她展现那迷人的微笑,她踩在了一个台阶边上,脚下一个踉跄向一边歪去。 南宫钥吓得叫了出来,正准备接受硬生生摔倒的疼痛,却有一双大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她侧脸看去,那张同泽弘相似的脸就在她的眼前,眉目如画,她突然想,他怎么就喜欢上自己了呢? ------------ 第八十二章 化形之鬼 “你……”南宫钥的手缓缓抬上对方的脸:“为什么喜欢我?” 黑暗中响起几声古怪的笑,那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自暗处缓慢踱出:“还是你厉害啊,明明是那样一张脸,这些人就是看不透啊。” 男子没有理他,温柔地对着南宫钥笑着:“我喜欢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你这么美,这么好,还不值得我爱吗……” 老者默默地走到他身旁,扯住他的衣袖:“给我留一口啊。” 男子轻轻抽回衣袖,用脚往旁边的老者身上一踹,那名老者化作一股黑烟,转瞬便消失不见。 南宫钥完全不知方才身边有人似的,一张小脸变得通红:“我能有多美,再美的人也不是没有。” 男子慢慢俯身,一张脸挨到她极近,近到鼻尖相触,再近一点嘴唇就要贴上她的。 “你是最美的……”他靠得更近一些:“这么美……” 南宫钥羞涩地缓缓闭上双眼,红唇轻启,一副任君采拮的模样。 男子薄唇勾起,微微启开,两片嘴唇眼看就要碰到一起,一股强烈的味道传来,南宫钥一把推开男子捂着鼻子:“是什么味道!好臭!” 男子脸色一沉,不高兴地吼道:“烟迟!你给我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从黑角上走出来,嘴角手上全是紫黑色的液体:“干什么!” 南宫钥吓了一跳,像是清醒了一些,心里惊道:“我这是怎么的,这就进来了?” 想着又捂着鼻子左右看了看,一副不自在又不好多问的样子。 这院落里的臭味太过明显,她不是没有闻到过,在幻境中也出现过这种味道,她太过熟悉了,这是尸臭。也许是因为在现实中的原因,这味道强烈了许多倍。 这种味道的刺激太过强烈,是她脑中最可怕的一种记忆。 那老头嘴上的紫黑色液体还在往下流,他似乎并不在意,抬起手指往嘴里送,将手上那些紫黑色液体全都舔进嘴里,不耐烦道:“怎么?” 男子大概没有料到南宫钥已经醒了过来,安抚性地握了握南宫钥的手,她看了他一眼,脑子又有点迷糊,心里头警觉起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的脸。 男子这才对老者说道:“你急个什么!我们在这里容易吗!我不过先吸个魂,血肉的话最多吃上一半,绝对会给你留的!可是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拿着腐尸到这里来吃,这么臭!你差点就把事情搞砸了!” 叫做烟迟的老人显然不满意,大声说道:“嗬嗬嗬!无面,你可以啊,魂归你,肉也要吃一半,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无面抬手抹了一把脸:“老子诱的人,不该多分一点吗!再说,这肉和魂都要在活人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候享用才好吃,你个傻子,你吓到她对我们有什么好的!那种泛着酸味硬梆梆的肉一点也不美味。” “滚你个球!”烟迟骂道:“老子觉得啥都好吃,既然你嫌弃,那就全部都给我吃好了,我不嫌。” 无面瞪着他,烟迟是一点也不怕:“你也就脸上那对眼珠子了,小心给瞪掉了,到时候看你怎么迷人心智,新鲜肉,好吃的肉,滚你个鬼!” 说着便抬手想来抢人,被无脸一把挡开:“滚!小心老子一点也不分给你,吃你的腐尸去吧!” 烟迟看来不是无脸的对手,带着脸上的恨怨恨默默地退到了黑暗之中。 南宫钥听出了一身冷汗,搞了半天直觉这种东西真的不容忽视,这两个是什么东西?妖还是怪?或者是鬼,可如今不管这是些什么东西,它们有了神智这是达到了什么级别啊! 这个时候,南宫钥无比希望孟赢与虞㶣忠文在身边,她脑子里努力回想着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鬼若化形并拥有智力至少需得三、五百年,若是妖、怪,便需要更长的时间,而且这两种东西还不好修成,难得一见,少之又少,就是这种情况下,几乎还都被虞㶣家与几个捉妖家族给收得差不多了。 那么这两个是鬼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想到竟是如此高阶的鬼,南宫钥就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这里的老大是个嘴挑的,那她只能陪着这么个东西演一阵戏,再想办法逃走。 只希望泽弘不要找到这里来,他武功再厉害,架不住这两个是鬼啊,况且不知这别苑里还有没有其它鬼。 南宫钥低着头站在一旁,想得脑仁痛。一只冰凉的手攀上她的肩膀,南宫钥一惊,看来这个无面还想故计重施,在这么臭的地方说那么恶心的话,也只有鬼才做得出来了。 “美人……”无面用手去勾南宫钥的下巴:“让我看一看我的小美人。” 南宫钥心里一个激灵,真是恶心,刚才怎么就听进耳朵里了呢。她不敢去看对方的脸,那是一张泽弘的脸,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听那烟迟的话这东西其实长得不怎么样,那泽弘的那张脸就是变化出来的?这鬼能读心还是怎么的? “美人,你闭着眼睛做什么?”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心上人吗?” 南宫钥心头想的是,这东西一定是用一种打量食物的的目光在看着她,那摸她的手也不过是在掐着食物质感如何,心里头又是一阵哆嗦。 她猛地捂住胸口往旁边一偏头,发出一声呕吐声,那双冰冷刺骨的手一下子松开她。 南宫钥心头为自己喝了一声好,再接再厉地吐着,不过除了架式好看,干呕了半天,除了口水,也没能吐出来点其他什么。 无面在一旁嫌弃道:“真晦气。”转头又冲着黑暗里看不见的烟迟骂道:“你个大傻子!坏老子的好事,等事情摆平了最多给你一条腿。” 黑暗里发出抗议声,被无面厉声打断:“再添乱,一条腿也没有了!” 声音戛然而止,无面走上前两步,扶住南宫钥的肩膀:“美人,这里是不好闻,我们换个地方,去我的房间可好?” 南宫钥觉得这声音带着蛊惑,但是她还能勉强控制得住自己,只要不抬头去看好双眼睛就好,她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去看那双眼睛。 可眼下即便不想随着这无面走也不行了,要是惹了他怀疑,他改主意打算凑合着吃了她那可就糟糕了,忙捂着嘴道:“嗯,好啊。” 无面很开心,扶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小心呵护,说着一些暧昧情话。南宫钥时不时应答一声,心头想着她的泽弘哪里会说得出来这些话。 她想了想,如果泽弘真的这么对她说,她还真是很受用很开心的。 可这些话从一只鬼的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就像是有人拿着一块新鲜肉正轻轻拍打,一边拍打一边往上面撒食料,嘴里轻声细语地说着:“腌好了就让你变**烤肉啊,一定会香喷喷很好吃的。” 南宫钥闭了闭眼,将这些想法甩开,一路跟着走一路暗自观察着周围,高高的廊檐依墙而建,将整个院子包在其中,院落中其实有很多树的枝丫都攀上了高墙,爬墙她不行,但是爬树她行啊,问题是她要如何才能摆脱这个鬼东西再寻个机会爬出这院墙? 无面拉了失神的南宫钥一把,前方出现一个高阶,无面指了指上头,说道:“来,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上去吧。” 听闻这话,南宫钥脚下一滑,又被无面紧紧搂住,一张俊脸凑近南宫钥,南宫钥这才发现,这个无面没有呼吸,果然是一只鬼无疑了。 她双手握住无面的双肩,像是吓坏了,脑袋越过无面的脸靠向他的后脖颈。无面趁机抱紧南宫钥,一只手滑向南宫钥的双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南宫钥心里一咯噔,将脸紧紧靠在那具冰凉的身体上,每一下的心跳都震动得厉害。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数着台阶数,瞬间已上到二楼。 无面拐了个弯,走了几步,又伸手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南宫钥从那具冰凉的怀抱中抬头看了看,这小楼外面也有一棵大树,估计大力一点跳过去正好可以抱住伸过来的那支粗大枝丫,到时候她只要迅速一点爬过去,跳出院子就好了。 这些东西最开始时不敢出门,院子里又这么黑,可见这些东西是怕光的,有弱点是好,可是眼下情况并不明朗,她进来时天色已暗,又在这里头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估计这会外面的天也黑了,今夜是没法逃了。 已经走到里面,无面将人往地上轻轻一放,一双手还留恋在南宫钥的腰间,嘴里喃喃道:“就是瘦了点。” 南宫钥强压下恶寒,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无面从桌上拿起壶酒倒出两杯,双手一挥,屋内一下变得亮堂,桌上点着红色的焟烛,而无面也着了一身喜庆的新郎喜服,端了一杯酒放到她手中:“今日我们成亲,喝了这杯合卺酒,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 第八十三章 他不值得 南宫钥端着手中的酒杯愣了愣,让她嫁鬼?虽说这个过场也不过是假的,可是这个事她真不想做,而且这杯子里是不是装的酒还另说。 她端着酒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愣着也不好,简直不知道该做个什么动作合适。 “怎么不喝?”无面帮着她将酒杯往上送,她不敢抵抗,那杯酒缓缓地送到了她的嘴边。 酒杯已经放在了唇边,怎么办?不喝她就会被识破,喝了好歹还能争取一点时间。南宫钥干脆地张嘴,就着无面的手一口将酒饮尽。 当真是酒,像是好几十年的佳酿,味道还不错。南宫钥抿了抿嘴,一滴酒从唇边流下,两人本就挨得很近,只是没想到,无面居然抬手轻缓地帮她擦去了那滴酒,冰冷的手指却并没有离开,一路向上抚摸着她的樱唇。 南宫钥从脚底一路发麻到头顶,止不住地抖了抖,无面手上一顿,疑惑地看向她,南宫钥纠着一颗心哈哈一笑:“好激动,可以嫁给你我真的好激动。”她都想哭了好吗。 “你这个小东西。”无面又贴近她,低着头吻了下去。 南宫钥心头一惊,这是要吸魂!该怎么办?那双唇已经贴了下来,一股寒气灌入她的口腔,冷气入体,四肢百骸冷得像要裂开,紧接着,一种轻盈感袭来,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正从身体里被抽取出去。 南宫钥用尽全力闭上嘴,冷气灌不进去,热气也吸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无面感觉到不对,抬起了头。时间冻结,周围瞬间变得异常寒冷,眼前的无面也变得如一块万年寒冰,散发着一股又一股冰冻的气息。 阴侧侧的声音中透出如那具身体一般的冷意,再没有了说那些甜言蜜语时的温存,冰冷的手还扶着她的后颈,寒气如针直刺入脑:“夫人……你醒了啊?” 南宫钥又是一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无面幽幽地说道:“睁开眼睛啊夫人,我们连合卺酒都喝了,接下来可要进入正题了,你这是要闭着眼睛让为夫为所欲为吗?” 这是要开始动嘴了?南宫钥猛地睁开眼睛,但是眼帘下垂不敢看向无面,嘴里胡说八道:“那个,那个,我,我也是刚醒,那个,就是太激动了哈,太激动了才醒的……”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无面突然说道:“你不害怕?” “当然怕。”南宫钥认真地回答:“你要吸我的魂啊,我还不怕?我又不是傻子。” 无面松开她,拉开一条凳子坐下:“有意思啊,你居然不怕。” 南宫钥还是垂着眼皮,站在原地瞄了瞄紧闭着的门:“我说了我怕啊,你……其实多吃一个不多,少吃一个不少,你看我二人还有缘聊这么久,说明我俩其实是有共同话题的,你放我走,下次我再来陪你聊天,这样多好。” 无面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头,看着南宫钥无意识的动作,也看了看大门:“你跑不掉的,好了,不怕就不怕吧,我看你还不错,就像你说的,我二人有缘,要不就留下来做我夫人吧,等你真死了我们好做一对。” 南宫钥一愣,掏了掏耳朵:“你不吃我了?” 无面笑了起来,声音温和了许多:“你都是我夫人了,我不吃你了。” 南宫钥忙摆了摆手,无面声音顿时一变:“你不同意!不同意那我就吃了你!两条路你随便选一条吧!” “我不选。”南宫钥往门边跑去。 手还没摸上大门,一股吸力从身后传来,转瞬之间南宫钥便已被无面卡住了脖子,脸被强近着抬了起来,无面怒吼的声音响起:”睁开啊!我让你睁开眼睛!呵呵呵……你以为睁不睁眼是你说了算的?嗯?” 南宫钥的眼皮不受控制,一下睁了开来,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无面的脸,那双如星辰般的双眸中仿佛有两道漩涡,将她一直往里吸。 真美啊,这样一双眼睛,眼前是她爱的人,就这样沉溺在他的怀抱中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不用再被追捕,不用再理俗事,不必再看过往,不必再想未来,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同自己的爱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她流下眼泪,轻轻地摸着无面的脸,呢喃道:“泽弘,我这样子是不是很没用?” 无面觉得有趣,逗问道:“怎么会没用?我看你这个样子很胆大嘛。“ 南宫钥迷茫道:”我老是爱在你面前哭,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爱哭鬼,其实我很坚强的,真的,我从小就不是个会麻烦人的人。“ “你……”无面打量着她:“你怕我嫌弃你?” “……嗯。”她扁了扁嘴,点点头:“你功夫好,长得好,人好,身世好,对我也好,总之你哪里都好,可是我却这样差,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虽然你说你喜欢我,可是我真的没有信心……” 无面看着面前有些失态的南宫钥,声音不自觉的轻柔:“所以你就连哭也哭得这样唯唯诺诺,就算是哭也变成了一种罪过……真是傻,凭什么啊,爱得这么卑微还不如不爱。”他摸上了自己的脸:“功夫好又怎样?长得好?家世好?那些死了都不作数。人好?人好凭什么让你活成这样,这样如蝼蚁般的卑微……” 南宫钥其实没这么想,泽弘在她心中当然是好的,是她爱得越来越深,陷入爱中难免的患得患失,再加上这会儿不清醒,就开始胡闹起来。可这胡闹像是触动了无面的哪根神经,他阴郁地坐在一旁,时间在静谧中流失,坐在他身旁的是已闭上眼睛甜蜜入梦的南宫钥。 房中的红焟一直烧着,直烧成一滩红色的蜡水南宫钥才从梦中悠然醒来,一时间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一个哈欠过后她才背心一凉,记起了头一日发生的事。 可这个时候屋子里没有鬼,处处蒙灰,布满蛛网,桌上的一滩蜡也变成了白色,破旧、阴暗、霉味冲鼻,哪里还有一点喜庆的颜色。 她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腰身,在凳子上坐着睡了一夜确实有些难受,这会口又渴,肚子又饿,南宫钥一把抓起桌上那壶酒,她还记得这壶里装的是真正的酒,酒壶对着嘴一阵狂饮,腹中瞬间便火辣辣的发起烧来。 也许鬼也要休息睡觉什么的,或者是又来了猎物,他去吃那些美味的,暂时放过了她这个又酸又硬的。南宫钥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半壶酒尽,她将酒壶一放急跑到门前,伸手去拉房门,原本还有些担忧这门被锁了起来,可居然能拉开,看来这鬼也是个傻子。 南宫钥心中窃喜,万分欢喜地一把拉开了门,正要跨出去,心里头莫名一慌,好像出了这个房门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本着昨日的教训,她愣是强忍住想跑的冲动,站在门口没有动。 一脚之外便是走廊,廊前栏杆外是一段枝干粗大并且离她极近的树枝,只要跳上那根树枝,爬过去攀上另一根树枝她便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 心里满是渴望,她甚至又想不管不顾了,她瞪着眼睛看着那昏暗的院子,心里做着斗争,突然,一股迎面而来的风让她浮燥的心一下平静了下来。她抬起手摸了摸鼻子,这股风带着一点微微的腐臭,她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 外面没有点灯,但从树枝间透下的一点微弱的光亮在告诉她此时已是白天,机会就在眼前,可那股风却让她心生警惕不敢乱动。 不多时,一团黑烟在正对着她的那根树枝上冒起,顷刻便化作了烟迟,正用那双怪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突然,那鬼从树枝上走过来,轻轻一跳,落在了南宫钥面前,一人一鬼之间仅仅隔着一道门槛。 对视了片刻,烟迟脸上堆起一个难看的笑:“小姑娘,想走啊?” 南宫钥忘不了头一日见他舔那些尸血的样子,一阵作呕,这次是真的,一股烈酒喷到了烟迟的脸上,那张原本就泛青的脸看起来更青了。 他任由脸上的酒往下滴,脸上的笑容不变:“出来吧,我放你走。” 南宫钥在心里鄙视烟老鬼的智商,这种话他自己也不信吧,还好意思拿来说给她听,以为她还在作梦呢。 她不说话,擦着嘴角又后退了一步,尽量离烟迟远了些。烟迟愣了愣,双手往前伸,像要跳进来一样,可是手指刚一碰到门槛正对的上方,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火烫着了一般,痛得他面容扭曲,发出尖锐的叫声,猛地缩回手去,又露出一副怨毒的样子。 “你出不出来!”烟迟像是失去了耐烦心,先前装出来的和蔼稳重全然不见,对着南宫钥吼道:“出来!” 南宫钥搬了条凳子面向烟迟坐下,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问道:“无面呢?” 烟迟又是一愣,面色开始变得奇怪,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嘿。”南宫钥指了指自己:“没看到本姑娘美吗,无面不想吃我了,他打算娶我,不对,他已经娶了我,你要是敢对我出手,我估计他得扒了你这身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皮。” “放屁!”烟迟跳着脚大骂:“滚你个球!无面会喜欢女人!打死老子也不信!” 南宫钥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秘密,搞了半天,无面这只鬼还喜欢男人啊,真是可惜了,要是自己是个男的昨日也许就被他放了。 正在心中扼腕叹息,就听到烟迟说道:“你要是个男的,估计他当场就将你解决了,老子直接可以得半个身子的肉,哪里等得到如今他左一个心思右一个心思的。” 南宫钥在心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身为女子,看来老天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昨日是命不该绝啊。 烟迟又说:“他把你摆在这里不会是想来个混合大盘菜吧?” 南宫钥在这屋里头,烟迟也进不来,她一点也不怕,反正眼下出不去,多了解一些事也有好处,疑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是混合大盘菜?” ------------ 第八十四章 一人一鬼的离世 阴风吹过,唯一有生气的树叶发出的声音也有些让人发怵。 烟迟看了她良久才痴痴笑道:“你想拖时间?等无面回来?” 南宫钥脑子里想着要怎么逃出去,等烟迟笑得差不多了说道:“对啊,我是要等他,不过我何必要拖什么时间,你又进不来。” 烟迟止了笑,又看了南宫钥好一会儿:“你醒了?” “对啊,不是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就该发现了吗?”南宫钥笑了起来:“我不是打击你,我是真的好久都没有遇到像你这么笨的了。” 烟迟气得不行,怒道:“不可能!无面那家伙的迷魂术怎么会没用?一定是他给你解开的,他,他是什么时候解开你的迷魂术的?” 南宫钥愣了一下,她是闻到了烟迟身上的腐尸味道才醒过来的,或者还有其他原因?因为她不染妖邪还是因为老宗师给她的护身符? 前方院子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南宫钥看到烟迟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转身便跑走了。 是谁在和无面打架?南宫钥心里莫名一紧,会不会是泽弘?南宫钥夺门而出,管他烟迟是不是在外头等着。 她一路跑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凭着记忆顺着七弯八拐的游廊跑到前院,果然,院子里两个身影打得难分难解。无名似乎想逃走,可对方手中持了一个闪着金光的圈子,一下又一下不停的撞击着无面,钢圈上的光粘在无面身上,如粘连的蛛丝一般扯出缕缕金线。 南宫钥眯着眼睛往前凑脖子,那个人不是泽弘,脸上的狰狞面具,面具后飞舞的白色头发。 居然是他!那个残名!南宫钥如遭五雷轰顶,如果残名追着她来到这里,那泽弘是不是就出事了?她倒退一步,腰间忽起一股寒凉之意,转头看去,正是烟迟。 烟迟原本一双好好的手指甲,此时却长了足足一寸,眼见这是想将她扎个对穿啊。 南宫钥被那阴寒之力吸得连连后退,烟寒裂嘴笑着:“真是让我看了个天大的笑话,你居然会为了无面跑出来!你以为烟迟长得同你心上人一样吧,你再仔细瞧一瞧,为了那样一个怪物跑出来,哈哈哈……我这告诉了你个大实话,你乖乖让我吃了就算是答谢我了。” 如利器般的一双手刺入南宫钥腰间,剧痛让南宫钥浑身战栗,黑色鬼气从烟迟身上窜到南宫钥身上,南宫钥脖子上的护身符突然开始发烫,烟迟待要用力,却突然身子一软,那双爪子从南宫钥身体落下。 南宫钥一下跌在地上,腰间鲜血直流,她捂住伤口回头去看烟迟。身后的烟迟瘫在地上,像被抽了骨头,只剩一滩软皮。 南宫钥摸着自己衣襟里的那道符若有所思,顷刻,她将脖子上的护身符解下来一把塞进了烟迟嘴里。 地上那一滩软皮瞬间便像缺了水的鱼,跳个不停,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了南宫钥眼前。 “碰”的一声,残名扑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呛咳,南宫钥被猛然惊了一下,转头看到半空中的无面被那道金光闪闪的圈子牢牢套住,她这才看清无面的脸上全是黑烟,根本就没有五官,只在那黑烟中有一对绿色的光点若隐若现。 无名此时痛苦万分,仰天长啸,发出的却不是人类的声音,如闷雷般的叫声带着巨大的震动震得南宫钥耳膜发痛。她捂着耳朵看向倒在地上出气比进气多的残名,从腰间摸出那柄削铁如泥的小刀,走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残名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威胁,撑着身子抬头看向南宫钥。即使是隔着一道面具,南宫钥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冷如鬼魅。 “泽……楚国的那位公子,你将他如何了?”南宫钥用刀抵着残名的脖子,手有些发颤,刀在残名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她一只手抓紧了衣摆,另一只手用力握住刀:“快说!” 残名嘶哑的笑声响起,那柄小刀对于他来说像是无关痛痒的羽毛:“那位公子?那不是你的情人吗?他为了你而死,现在正好,我送你去见他。” 南宫钥手一抖,更多的血从残名脖子上流下来:“……不可能……”她仔仔细细看了看残名身上的伤,盔甲几乎全部破开,几处伤都是致命的,这样的伤,难怪有了那样的神器也不能将无面拿下。 但是这一身伤,难道真的是与泽弘殊死拼斗时留下的? 南宫钥死死的盯着那双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将他杀了?” “对啊。”残名对上她的眼睛中闪着无尽的歹毒:“拿这把刀一抹脖子你还可以去见他。” 南宫钥沉默了,良久,她慢慢移开眼睛,看着头顶微微透着光的绿叶声音无悲无喜:“你杀了他,让我去死……我当然会死。”她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眼中已无生气,只余杀机:“但你得先死。” 她猛地抬起手,手起刀落,冰冷刀尖转眼就要落在残名喉间,一只手挡到跟前,那柄刀狠狠地扎入残名的手臂之中,鲜血喷涌而出。 残名一挥手,将南宫钥推倒在地上,继而说道:“别动手,我说实话。我没有杀掉他,我是逃了。”他气喘吁吁的缓了一会,接着说道:“有一群黑衣人赶了过来,应该是他的人,我受了伤,一个人根本敌不过。” 他说到黑衣人,南宫钥信了他几分。 刚要松一口气,可那残名安了心不让她好受:“可有一件事,你是不知道的。” 南宫钥突闻泽弘无事,心情大起大落,还有些呆,反应得很迟钝,没有说话。 残名说:“你知道他兄弟和母亲已经去世了吗?听说那二位的肉身一直被他保存着。你是离魂之体,虽说换魂只存在于双生子之间,但是若将你做成药引,据说可保肉身百年不损,可见公子申找你是为了让他兄弟和母亲肉身不腐,一直待在他那个宫中陪着他。” 南宫钥脑子嗡鸣一声,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你还在骗我。” 残名哼了一声:“他本就要你的血肉之躯,你能主动跟着他回去正好如了他的意。”说完又是一阵难听的大笑,笑得他呛出血来:“公子申还真是变态!不过他运气好,竟然遇到你这个傻子。” “噗”的一声,刀刃入肉,血光飞溅。残名大概根本没有想到南宫钥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杀掉他,他说了公子申对她的真实目的,而此处院子里还悬着一个鬼,无论如何眼下她也不该动手了结了他啊…… 南宫钥看了看刀子上的血,手抖得厉害,她将刀子在残名身上擦了又擦,呆愣愣的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残名,缓缓伸手拿掉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里头那张千疮百孔,扭曲得可怕的脸。 看着这张脸,她觉得那上面的疤痕千横万纵,就像是她的心。 “……帮,帮我。”头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南宫钥抬起头,看着浮在头上的无面,那道金圈还罩在他身上,她就那么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冷冰冰地开口:“我不会管你,自求多福吧。” “别走……别,别走。”无面挣扎道:“我会死的。” 她头也不回,往前走去,对于身后苦苦哀求的声音置若盲闻。 “等等……”无面绝望道:“这道金络圈是难得的神器,它主人已死,你取下来它就是你的,我会告诉你如何让它归你所有。” 南宫钥还是不回头,后面的无面绝望了,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说道:“那个人……昨日我就说他不值得,为了伤害自己的人去痛苦伤心,至死难安,不值……呵呵……不想死啊……” 她脚下一顿,冷冷地说道:“可是你已经死了。” 背后没有声音。 南宫钥回转身:“除了那个金络圈,我还要你跟着我,不说是做我的手下,就在我身边保护我。” 无面似乎是在看着她,那张冒着黑烟的脸渐渐化出泽弘的样子。 “如何?”南宫钥看着他:“你在我需要的时候保护我,不再杀人,我便放开你,还有,先告诉我这金络圈如何认主。” 无面没有迟疑,断断续续地说道:“它主人,已,已死,你只需与它结盟……便可,用你的……心头血祭它,它从此便是你的。” “心头血?”南宫钥愣了愣:“那我岂不是没命了,还要这圈子何用?” 无面说:“你拿下这个圉子,其余的我来想办法,一定保你取血也不会有事。” 南宫钥看着他,那长脸依然动人。她默默地走到残名身边从他手中取下刀劈了一小截树枝,慢慢的用她那把小刀削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木针。 举着针看了看,说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能冒这个险。” 无面忙道:“难道用这木针不是冒险?” 她还在看那根针:“当然冒险,但两害择其轻。这是榆树,有止血的功效。” 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准心脏扎了下去,比起腰上的痛,这种钝痛更回让人痛苦,她张大嘴一口又一口地吸着气,猛地拔出木针,血从胸口浸出,她苍白着一张脸望向无面:“……你能下来一点吗?” 无面摇了摇头:“这是金络圈的力量,不是我的。” 南宫钥狠下心,咬着牙爬上大树,每一个动作都扯着胸口内外疼痛不已。 顺着树枝爬到无面的上方,南宫钥用手在胸口处接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上聚起的一小捧血洒了下去。她已经眼睛发花,也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让血洒在金络圈上,身体一歪从树上落了下去。 落在地上有一种软绵绵的触感,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脖子上一热,有什么贴了上去。 胸口的痛轻了些,可是眼皮发沉,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她想好好睡一觉,可是抑制不住地心痛又让她很难受,她想她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才会痛得在睡梦中也感受真切,才会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个不停。 ------------ 第八十五章 得宝 这一觉睡了好久,南宫钥醒来时睡在无面的那间屋子里。此时这屋中又是红烛暖帐,她觉得很暖和,动了动,胸口传来抽痛提醒着她是个受了伤的人,那一阵痛让她呲牙倒抽了一口冷气。 “醒了?”无面端着一个海碗走了进来:“来,吃了它。” 南宫钥看了看无面递过来的那个碗,黄灿灿的汤面上飘着油珠,汤底有好几大块肉,香味扑鼻,冷热正好。她刚好肚子饿得难受,被这香味一刺激,本能的伸手接过那碗肉。 “我炖了好久,你看好不好吃。”无面在凳子上坐下:“说起来我已经几百年没有煮过饭了,你是这几百年来的第一人。” 南宫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入口滑嫩,满嘴肉香。一碗肉汤很快就被她吃了个底朝天。 无面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碗:“还要吗?” 南宫钥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嘴:“你把我的马杀了?” 无面笑了一下:“你那匹马当夜便被烟迟吃了个精光,这个是那白发老头的马。” 南宫钥说:“残名的马啊,那好,劳驾你再去给我盛一碗。” 无面拿了碗出门,南宫钥咬了咬唇,轻声说道:“谢谢。” “谢什么?”无面回头,脸上带着笑。 南宫钥脸有些红:“那天我从树上掉下去,有什么软绵绵的垫在身下,我知道那是你。” 无面指了指脖子:“你摸摸看。” 南宫钥诧异地抬手一摸,脖子上有一个小指粗细的项圈,摸起来就像是一般女子的装饰品。 无面贴心的变出一个铜镜递过去:“挺好看的,它倒是会找位置,之前附在那白发老头的臂膀上。" 接过铜镜照了照,金色的项圈上刻着暗色的花纹,花纹间有一些从未见过的符文。南宫钥抬手摸着那些符文:“这个圈子要怎么用?” “遇到危险时向对方做出攻击和掷出的动作,它自己会按照你的指令行动的。” “这倒是个好东西。”南宫钥将铜镜递回去。 无面看了那铜镜一眼,镜子化作一股黑烟消失在南宫钥的手中,他笑了笑:“我去给你盛汤。” 等无名离开房间,南宫钥解开衣服看了看胸口的位置,这伤口无面应该是做了处理,虽然还痛,但从外面看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了,几乎已好得差不多了,无面这只鬼真的让人迷惑,但它救了她,并留了下来,也许是个值得依赖的鬼。 当日南宫钥吃饱饮足,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第二日便启程,哪知第二日天刚亮,南宫钥便收到了来自孟达的飞鸟传书。 信上是孟赢写的,说了他的担心,让她收到消息立即前去蔡国相见,并确切地保证以他的能力绝对可以保她无虞。 提到之前那次失误,孟赢说是因为当时有几个幼童同父母分开,又有强人持刀行凶,他与虞㶣忠文在当时情况紧急之下才会去救人,而马是他们故意放走的,免得引人注目给南宫钥招祸,哪知道她还是被掳走了。 最后,孟赢说南宫钥一定会看在他如此为人的份上计往不究,依旧知道师兄还是那个疼她的,可依靠的的人,顺便再问了一句,虞㶣忠文那死小子一路都在勾搭姑娘,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杜绝这种事情。 南宫钥将信看完,想了想,回信道:见信如晤,兄多虑,吾从未多心。 举起信看了看,实在是写不下去,揉了纸重新写道:这事不怪谁,好歹我也没出什么事,至于虞㶣忠文,那小子素来没品,我觉得事情完全不需要去处理,只要好好盯着他别出乱子就好,到时候要是一个没盯住弄出个女人,再生出个孩子,咱们孟焦教多不出来那些口粮,就真的要被拖得复教无望了。 一张锦条也写不了多少字,写完再看了看觉得孟赢能够看懂,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倒不担心虞㶣忠文乱来,正好让孟赢好好跟着学一学,说不一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多带一个人上山给她帮手了。 整理了一下仪容从屋里走了出去,无面正站在楼下等她,她拍了拍手:“好吧,咱们走。” 无面将一个包袱塞进她手中:“我烘干的马肉。”说完围着南宫钥转了一圈。 南宫钥蹙眉看他:“你干嘛?” “我现在还是怕光,在想我要躲在哪里。”无面看到她腰带处露出来的刀柄:“你脖子和手腕上的神器不是我能躲的,我看这不错,要不我就躲到这个里面?” 南宫钥也没有那么扭捏,干脆道:“行,那你躲进来吧。” 无面化作一股黑烟钻进了小刀中,南宫钥轻轻摸了摸刀柄,这把小刀确实好用,淮碧劫她一次,她收了对方的刀,这是她用命得来的,算起来还是她亏了。 这小院在无面消失之后瞬间蛛丝密布,外院地上还躺着残名僵硬的尸体,南宫钥眼睛都没转一下,从廊上走过,推开门,看着门外一地的碎肉和干涸的血迹,还是很厌恶地歪了歪嘴。 绕开那滩血,拍了拍腰间的小刀:“无面,咱们要去蔡国,往哪边走啊?” 院子外面的那条路已经不见了,只有歪歪扭扭的枯树与一、二丈高的杂草。 腰间的刀往左边歪了歪,南宫钥便向左边走去,心里感叹黑仔确实厉害,这里都能够找得到。 从左边走穿过一大片枯树林,那条她来时的小路赫然出现在眼前。南宫钥左右看了看,小路两旁早已没有田地,极目四望,全是荒草漫漫,她又拍了拍小刀:“往哪边走?” 小刀又往左边动了动,南宫钥再拍了它一下:“可别弄错,那边有杀手的。” 无面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不认真听几乎都听不清楚:“都八天了,杀手也要吃饭吧。” 八天了,她居然晕迷了这么久?这么久还安然无恙?她顿了顿,不好意思道:“谢谢啊……” 无面没有回应,她向着左边走去,道路漫长,不知前方还有什么等着她。 二月积雪融化,天地间弥漫着丝丝冷气,客栈中的火盆又加了一些新炭,火苗腾上去,发出“啪啪”的两声。 门被轻轻推开,泽弘缓缓睁开眼睛,已经好几天了,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眼看着进来人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他忙又闭上眼睛,待那人扶起他将药送到他嘴边,他突然睁眼,在对方愣神的瞬间抬手一劈,那奴仆应声倒下,碗里的汤药撒了一地。 泽弘坐起来曲起手指吹了一声尖锐的响哨,少顷,窗外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公子。” 泽弘的眉宇间全是怒火:“怎么容人将我囚在这里?” “您受了重伤,是碧姑娘将您安排在这里,说方便照顾。”黑影的声音中透着惶恐:“属下不知,竟有别情。” 泽弘低声道:“她让人给我喂了涣神散,把解药给我,盛柒现在哪里?” 窗户被破开,一个黑衣人轻轻跳了进来,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交给泽弘:“盛大人拼死拖住残名时被打成重伤,还没醒来。” 泽弘脸色更差,拧开瓶盖吃下一粒药,运气调息,片刻后睁开双目从床上一跃而起。 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打开的轻响,淮碧刚绕过屏风,一道掌风迎面扑来,被扇得撞到墙上跌晕到地的淮碧由始至终也没有看清楚是遭了谁的毒手。 泽弘看着地上的女子,眉头皱得很紧:“将她送回楚国,交到她爹手上,就说是我送回去的,若是在我没同意的情况下放她离家,那我不会对他家客气的。” 黑衣人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抬于头顶:“是!”说完便起身将淮碧抗到肩上从窗口跳了出去,泽弘紧随其后跳出窗去。 这是个小城,泽弘站在清冷的街头召集了他手下其余的黑衣人:“去查一查知了姑娘现在的行踪。” 一排整齐跪地的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黑幕之下,再次见到农舍已经是她同无面踏上去蔡国的路途的第四日了,南宫钥激动坏了,冲上前去就开始拍打房门,今日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也可以换个口味吃点别的。 一道黑烟从南钥腰间的小刀里冒了出来,化作了无面落在地上。南宫钥看向他,那张脸除了分外妖娆之外,依旧同泽弘没有什么差别。 天知道她内心的挣扎,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日日恶梦缠身,看来这是个梦魇,她要从恶梦中醒过来就得去找泽弘问个清楚。他二人的感情才开始,虽然她单相思了这么久,这份感情被她个人加深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但事实若真是残名说的那样她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离开,心碎了她便慢慢粘起来,一个人走自己该走的路。 但她要亲耳听一听泽弘怎么说,不是他亲口说的,她统统不信。 无面拉了她一把:“别敲了,这屋里早没人了,你没看到屋里头连点亮光都没有,田地里长的都是草吗?” 南宫钥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你怎么知道这屋里没人?” “是烟迟,他将这一路的住户都吃了。” 南宫钥打了个寒战,她杀了烟迟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不过心中仍有疑惑,看着无面:“你没有做这些事?” 烟迟哼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就是不吃也不会消散,但烟迟不同,他不食生物魂肉就会退化,最后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人形就会消失。” “……”南宫钥用刀柄将门栅挑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比烟迟老很多?” “什么叫老很多?我们都是以死前样子化形的,只是我死得比他早了二百多年。”无面叹了一口气:“很长的时间,很多东西我却到如今也忘不了。” 南宫钥没有去问他是什么事情让他忘不了,她觉得无面的语气中充满了幽怨,唯一能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无面如果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不想说,她问了也只能让他徒增伤悲而以,何苦。 ------------ 第八十六章 追兵 破旧的农舍里物什早已陈旧不堪,许多都已破损,要不就是残缺不全,破开的柜子里拿出来的几床棉被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散发着浓浓的霉味。 南宫钥从柜子的最下面一格拖出来一条还算干净完整的棉被,抖了抖,扬起一片呛人的尘灰,南宫钥用手扇着灰尘连连咳嗽。 无面已经消失了好一会,天知道这会子他跑去哪里了。 看了看霉迹斑斑的破烂架子床,她寻了个角落,将被子随意裹在身上坐了下去。 院外还有朦胧的月色能够勉强视物,但屋子里就明显暗多了,南宫钥透过破烂的窗户看着院子里破败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受伤的地方已经不痛了,她在被子里摸着自己的伤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确实痛感已经不明显了。 她呼出一口气,热气在冷空里模糊了视线。打开那个小了一大圈的包袱,里面还剩下一点点马肉干,挑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嚼着,过了一会,院子里无端起了一阵风,消失了好一会儿的无面出现在屋子里。 他挥了挥衣袖,房中便燃起了亮晃晃的烛火,看了看四周,问道:“要不要我把这里面变得舒适一点?” 南宫钥点了点头:“把这床变得软和一些,能用就行。” 无面笑了笑,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腥红,南宫钥蹙眉:“不是说了不要吃人吗?” 眨眼功夫,床铺变得干净整洁,铺着厚厚的棉被,比南宫钥身上这条带着霉臭的薄被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披着棉被坐到床边上,看着无面漫不经心坐在破木登上从袖中掏出一袋打满了的水囊一把抛给她。 南宫钥接住水囊,打开喝了几口,双眸垂下,半天不说话。 泽弘受的伤重不重?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找她?有没有想她?或者是想带她回楚国去做成药,涂在那两具早已没有生命,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保存下来的尸体上。 “你在生我的气?” 无面调侃道:“是因为我们成了亲,而我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出去了?” 这话虽然没有他对她使摄魂术时说得那般情意绵绵,倒是让她想起了他与她喝合卺酒时的样子,泽弘的那张脸又在她心头浮现,既便是她垂着头也无济于事…… 无面大笑了起来,看起来精神很好:“我是出去了,吃了一头鹿。我答应了你不吃人就不会吃,其实我对吃人也没什么执着的念头。” 南宫钥抬头看他:“你不是说烟迟才对这些感兴趣?” 无面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没有丝毫的厌恶,他哼笑了一声:“我也需要精元来维持这皮囊啊,说起来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东西,以前那处院子处在的位置阴气重,四面林子又让阴气散不出去,我即使一年不吃什么也会比在这外面好过许多。” 南宫钥若有所思,好一会,问无面道:“那你没给我带点?”她将手里的马肉干给他看:“只有这么一点了,这一路走下去不知还要多久,再吃个三四天就没有了。” 无面差点从登子上摔下去:“我们方才是在说这个?” “方才的事说完了啊。”南宫钥瞪他:“你真没给我带一点回来?” 无面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看你吃得也不多,马肉干又还有,就没想着给你留。” 南宫钥打了个哈欠:“行吧,下次有好东西想着我点。”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也没有看无面,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你愿意救我,是因为我也救了你,但是跟着我这件事其实你可以作废的,你想要我做什么,想清楚了就告诉我,咱们是同盟,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能做到都一定会做。” 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无面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他觉得南宫钥挺不错,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他不会亏。 空气里不再有霉臭味,重新变得完好的窗户将外面还稍有寒气的空气隔绝了起来,躲在被子里很暖和,南宫钥闭着眼睛,这会子她是真的想睡了,明天的事留着明天再想。 无面看着床上那个鼓囊囊的被子,长长的黑发散在枕上,被子里面传出来轻微的鼾声,真不知道睡觉是一种什么滋味,太多年了,就连这个他都记不清了…… 次日,多日没有睡个好觉的南宫钥睡了个饱,起床时看见了无面为她准备的热水,感动了好一阵子。收拾整齐正要上路,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南宫钥原地立定,蹲在墙根动也不敢动,这大白天的,也不知是敌是陌路,反正是友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以她一个人的身手,根本就只能作死,以不变应万变是为良策。 她正在心头赞了自己一句,已经恢复原貌的那扇歪斜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大队人走了进来,都不用进屋去搜,第二眼便看到了蹲在墙边的南宫钥。 叹了一口气,她迎着那双凌厉的眼睛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早晨才沾好的单眼皮,泽弘给她的那对眉毛还是很好用的。 然后摆出了一张笑脸:“几位爷,这家没有吃的,我都搜过了。” 当兵的一笑:”身高四尺八九,符合!年约十七, 符合!吊三角眼,符合!眉毛嘛……跳过……“ ”别!“南宫钥着急道:”别跳过啊,咱们做人得讲究一是一,二是二,得实实在在啊。“ 对方一步步走向她,南宫钥退无可退,抵着墙伸手去握那柄放在腰间的小刀,对面见她这个动作,不以为惧反而是觉得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后面跟着的同伙也一起笑了起来。 南宫钥趁机向前,一刀刺入那人身体,对方倒下,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其余的人还有些没明白过来,大笑还没有停止,这次笑的是倒地的士兵居然如此大意,被这样的一个小个子给伤了。可笑着笑着没人笑了。 倒在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反应,有人上去查看,那人已经死了。 众人大惊,警惕了一阵,有人说道:“小心她那刀,那刀上一定有毒!” “狗日的!”有人骂道:“要不是王上要活的,老子一定一刀劈了这小子!” 这是周朝的人,而且这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南宫钥决定赌一把:“你在说什么!什么人要找我!?” 一个人附到骂人那人的耳边说道:“会不会不是他?” “是不是他也得给抓回去了!最好不是他,敢动我们的兄弟,老子到时候给他一个痛快!” 南宫钥趁对方不注意,转身便向屋内跑去,那几个人以为她会往外跑,没有想到南宫钥像只兔子一样,不仅不按套路走,还跑得飞快。十几个士兵紧跟着冲了上去,一大半人几乎跟她一个前后进了那间屋子。 小屋里又暗又潮,那个为首的凶声恶煞地吼道:“给老子抓起来!” 屋里的人涌上前去,南宫钥退到无路可退,跟上来的人已近在眼前,一个士兵一把住南宫钥往跟前一扯:“你倒是跑啊!” 手臂被握得像要断掉,南宫钥狠狠的瞪着他,小兵举起手正要打她,领头那人吼道:“你疯了吗!说的要完好无损,回去看看是不是,没找对人咱们慢慢收拾他。”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那个小兵恨恨地放下了手,正待要转身出门,房门“砰”的一声自动关上,屋内更加昏暗,一阵黑烟冒起,迅速窜满整 个房间,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并没有听到什么鬼哭狼嚎的声音,只有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和惊慌失措的喊声。 片刻,屋里安静了下来,院子里有人使劲拍门。木门猛的打开,像是被门外的力气给推开的,留在院子里的人蜂拥而入,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被脚下的尸体给绊倒了。 屋门再一次紧闭,屋里传来尖叫声,比先前还要快的,那些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 黑烟散尽,地上的人都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了无生息。前一刻,后一刻,生与死的隔绝,人命也比蝼蚁强不了多少。 无面用手擦过嘴角,轻声道:“对不住,我失言了。” 南宫钥冷冷的看着一地死尸,内心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摇摇头,对着无面勉强一笑:“我得谢谢你,不然我就死定了。” 无面笑了笑:“这一顿,我两年都不用吃了,枉费 我昨日还吃了那么大一头鹿。” 南宫钥还有点不能适应,往屋子外面走去,清了清嗓子,道:“那你就慢慢消化。” 无面化做一道黑烟隐入南宫钥腰间的小刀内。 出了院子,南宫钥看了看外面一匹匹俊美的高头大马,只留下一匹,将其余所有的马匹都卸下马鞍与缰绳放走了。 一路往前,南宫钥拍了拍腰间的小刀,那柄小刀因为放在腰间,被她的体温捂得发热:“我觉得这个位置不好,如果今日我慢了一步刀就被他们抢走了,到时候你我分开,你找我要时间,说不一定找到时我都冷了,换个地方住吧。” 腰间的刀没有反应,南宫钥想,他大概是在慢慢消化那些生魂,至于选什么东西附身可以晚些时候再说,只是这一路上一定会再遇到那些追捕她的人,可除了这条路她还能怎么走呢?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哪怕没有前方没有未来,她也要走下去。 ------------ 第八十七章 名字 白天的路南宫钥实在是不敢走得如何大摇大摆,虽然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但是她不敢大意啊。 提心吊胆地趴在马背上跑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心惊胆颤生不如死。 心里极度不舍的将马匹放走,南宫钥看着那撒蹄子欢乐奔腾而去的马儿,心里生出些忧伤。 随后,她便寻了个草堆往里一躺,看着蓝天之上白云浮动,春风拂面,地上的土地已经化雪,有嫩绿的小芽从黑土地中冒出来。 南宫钥看得发呆,这才真正感受到春日来临,天地万物开始复苏。她将身上的棉披风拉紧,虽说是春日了,可还是有些冷,这样的天日里,这些破土而出的小生命却是如此的顽强。 微风里似乎夹带着一点儿声音,不清晰,南宫钥警惕地往下缩了缩,尽量躲在草堆后面。四周围除了风过枝叶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与泥土间偶尔的一两声虫鸣,好像也没什么。 南宫钥坚着耳朵,像只地鼠一样关注着周围的一切,稍后,她将耳朵贴在地上,这种震动的声音明显了许多,很小的震动顺着大地传来,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声音慢慢变大,南宫钥倒吸了一口气,是马蹄声。 稍许时间过去,一队人马从小路上呼啸而过,速度之快,看来是直奔目标而去。 南宫钥有些了然,看来那农舍里有人放了信号弹,大概就是无面在屋子里解决那一堆人的时候发生的事。 等人走远了南宫钥才抬手虚虚地擦了一把冷汗,用手拍了拍刀柄:“要不咱们还是避开道路慢慢走着吧。” 小刀还是纹丝不动,南宫钥摇了摇头,让她再留下来她实在是心焦,猫着腰在杂草中慢慢往前费力的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得是满身的大汗。 她将披风解开搭在手上,有些欲哭无泪,好想孟赢啊,要是大师兄在也好啊,虞㶣家那死小子也行啊。可这会只有她一个人,突然有一种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生死任凭天意的孤独感。 只有她一个人,身边谁也没有,她想抓住点什么,想让心有所依附,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在这个空寂无人的天地间。 “你倒是动一动啊……”她又拍了拍腰间的小刀:“我想回家了……” 眼睛有些发潮,南宫钥吸了吸鼻子:“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 …… 一队人马到达农舍之前在路上发现了两匹正优哉游哉快乐吃草的骏马,心里已感不妙的领队下了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抽出腰间的长刀从失了半扇门的院门口往里看去,从这个角度看进去只是一个巴掌大的空院子。 领队的招了招手,带着身后的人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走在后头的一个士兵轻呼了一声,前头的人回头,看到墙角上躺着的那个死人,半睁着无神的双眼,胸口上是凝结的黑色血痂。 “去看一看,到处都搜一搜!”领队的脸色黑沉,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阴沉的向前走去。 农舍并不大,几口茶的功夫,一个院子都搜了个底朝天。等所有人都又在院子里集合的时候,领队的已经慢慢的走到了正屋紧闭的门前,他很警惕,没有打开门,而是缓缓往窗口走去。 房间里光线很暗,借着从窗口照进去的光还是能够看见地上横七坚八躺了一地的死人,领队的瞳孔猛的一缩,不可置信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仿佛觉得得眼前的一切就是个幻觉,领队的将脸往里靠了靠,想要看清楚他看到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个幻觉,那么大一队人,怎么说死就全死了? 他的脸将破窗户的破口挡住,屋里失了光更加昏暗,他想看清楚,不自觉的将脸往前凑,一只惨白的手凭空出现,一把抓在领队的脸上,他还来不及呼救就被一把从窗口拖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了,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有人一边大喊着一边往窗口跑,有人一脚踹开屋门跑了进去。 顷刻,问候别人长辈的粗鲁唾骂从屋里传了出来,外面的人也跟着跑了进去。不大的一间屋里,地上全是死人,一伙人站在尸体的空隙之间明显有些慌神。 “快找队长!” 有人喊了一声,这群人才回过神来,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离门近的想往外走,却发现屋门没有预见的关上了。 “……有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从暗处飞起一人,直接堵在了窗口处,整个房间就变得漆黑一片。 黑暗中有人说话,声音冰冷,似乎是从黄泉而来:“这是你们的队长。” 有人惨叫一声,紧接着,大力的拍门声和惊叫声响起,可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却不知为何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任凭如何踹打却依旧屹立不倒。 片刻后无面幽冷的声音自屋内响起:“看来我三年都不用再吃了,只是这恐惧的味道实在是好难吃啊……” 当天夜里,距南宫钥四里之外的农舍,起了一场大火,火热猛烈,向上不停窜起的火苗烧红了半边天。 南宫钥对此时发生在四里之外的事一无所知,擦着汗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在心里头暗骂周朝,等骂累了,她再次拍了拍小刀,终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地劲时,黑烟起,无面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眨了眨眼睛,眼皮上的药水早已化开,又是一双小鹿般明亮的大眼睛:“你今天干嘛呢?没半点反应。” “你担心我了?”无面挨着她坐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南宫钥拍着身上的灰尘,假笑了两声:“真好笑哈,这是今年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你说你前两日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又这个样子了,你就演吧。” 无面也跟着笑,说道:“我这几百年来就这点爱好了,改不掉了,不过我看,你做我夫人没什么不好,我之前说的还作数。” “什么事?”南宫钥斜眄着眼看他。 无面愉悦地说道:“等你死了,我让你也做鬼,好好跟我成一对鬼夫妻。” 南宫钥瞪着眼睛:“你今天吃多了吧,脑子撑坏了?我命长得很,死这个字我还不会写。” “是吗?”无面看着前面漆黑的夜,天空与大地融为一体,分不清这天与地哪一处是天哪一处是地,他抬手打开手掌,掌 心中有一盏小巧的灯盏,光一亮,这地又是地,天又是天了。 南宫钥将披风系紧,夜里还是很冷,无面看了看她,决定还是不要把今日的事告诉她,那张白日里苍白的小脸还在他面前晃动,如果知道他又杀了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南宫钥会不会疏远他,那他想要做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离魂之体,也许她真能帮他的大忙。 “当然是。”南宫钥单手支颐看着那张同泽弘相似的脸,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出这人与泽弘有那么多的不同:“我命长着呢,我跟你说,这天下的主人想杀我,我都能从他手上逃出来一次又一次,你说,我这样的好运气怎么可能会早死。” 无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些心大,那个残名说的那人是你心上人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逃避还是在死撑呢?” “你就这么盼着看我的笑话?”南宫钥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惆怅:“他是这么说了,不过我不相信,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情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耳朵听到的。” “那你要怎么样?”无面打量着她:“你准备等他把刀磨好了才相信?” “对。”她眼睛亮晶晶的,映着那支燃烧的烛火。 无面无言以对,看着她那双无比坚定的眼睛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那就祝你好运。” 二人相对无言,默默看着前头,良久,南宫钥轻声道:“无面,你真名叫什么?” 无面看着远方:“……我的真名……那就是个耻辱,不过我记得我的脸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反正我们合卺酒都喝了要不你就承认了吧。” 南宫钥无奈道:“你这个人……真是……” 无面无赖道:“我可不是人。” “好吧,鬼大爷。”南宫钥起身拍了拍坐皱的披风:“走吧,现在赶路全靠天黑,还得仰仗大爷你。还有,麻烦你熄了那盏灯,免得成活靶子。” 无面将烛火熄掉:“这天黑成这样,连星辰都没有几颗,你不怕走路把脚崴了?” 南宫钥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团黑漆漆的影子:“你没听说过吗,风高夜黑杀人夜,保不齐那些杀手就躲在某个暗处,一箭就能将我了结了。” “有生人来了我还能感觉不到?”无面莫可耐何:“你这也太看不起我了。” 南宫钥摇摇头:“你说,那残名也不过就是个杀手,还有金络圈那样的神器呢,如果来的人也有那样的神器呢?你怎么办?”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现在觉得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哪有那么多鬼要打,人又用不了。” 无面摇了摇头:“那残名根本就不简单,要不是他受了重伤,估计我都死了。鬼可比人难打多了,人你还可以跟他讲讲道理,要是再遇上一只烟迟那样的鬼,他会给你时间解释吗?” 南宫钥躲躲藏藏一边休息一边赶路,这会有无面在,便又正大光明地走上了那条小路:“要不你变匹马出来吧,还有,既然烟迟那样的鬼你也看不起,那你是如何同他混到一起的?“ 无面看了她一眼,此时天地俱黑,在这黑暗之中,虽说南宫钥看不见他,可他却能将她瞧得清清楚楚的,那张脸上确实写满了好奇。 他同她并肩走着,慢悠悠地说道:“马我是变不出来。至于烟迟的事情,有机会再告诉你。” 南宫钥默默望天,这个小表情又被无面看在眼里,他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 第八十八章 失败的赌徒 南宫钥往前走着,脚下的草牵牵绊绊,其实并不好走,她说:“知了。” “这倒新鲜。”无面笑道:“树上那个?” “对啊,树上那个。”南宫钥嘴钥牵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 “你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无面说得漫不经心。 南宫钥没有回答,真真假假有什么重要,比如说她的真名,顶着南宫家的名号,却被那个家族舍掉,那个名字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提起。就像无面说的,他的名字是一种耻辱,她觉得她的名字一样是一种耻辱,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就这么白日里休息,夜里赶路,日夜颠倒,走得倒也顺利。南宫钥对于这一路的太平无事感到奇怪,她记得那一队追去的人,可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这么几天也没有见到那队人折回来。 无面说:“也许他们终于明白人生苦短,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南宫钥不认同:“如果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士兵呢?” 无面看了看她:“那也许他们看到一屋的……有些怕了,觉得人生无常,年纪轻轻的死了不划算。” 南宫钥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边,对无面说:“我头上这个木簪子你住得可还习惯?” 无面看了看她的头顶:“还可以。” 她指了指那道发亮的天边:“那你还不回去。” 无面咧嘴一笑:“没想到我夫人还很关心我嘛。” 南宫钥一记眼刀飞去,还没刺中无面,这鬼已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她面前。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那支簪子:“你说怪不怪,我逃去你那院子之前唤过一只鬼,可它青天白日的也能出来,你怎么修炼了这么几百年也是个半吊子啊。” 头上的簪子动了动,南宫钥说:“吓到你啦,这就叫鬼外有鬼。” 天亮了,她得好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日复一日,三月过半,二人终于绕过了曾国,距离蔡国已不过五十里路,再走六日,不出问题便可抵达。 路途漫漫,无面将南宫钥说的事情详尽问了无数遍,问得南宫钥都心惊胆战了起来,莫不是她上了一个不该上的身。 月光本应是不染纤尘的洁净之光,可此时此刻撒在无面身上却有一种无端的可怕,南宫钥忍不住用手挡开无面凑近的脸,那样一张帅脸被无面故作玄虚弄得惊悚不堪实在是让她不忍直视:“说话就说话,别伸舌头翻白眼,疯了么。” 无面笑道:“我哪有伸舌头翻白眼,这不怪我,怪你有心魔。” 无面到底活了几百年,虽说在那个宅子里蹲了许久,但在外面漂泊的日子也不短,说了一番让南宫钥更加害怕的话:“能够在白日里出现的东西,而你又确定是鬼魂无疑,那便只有可能是鬼修之魔了。“ ”那对我有没有什么影响?“南宫钥瑞瑞不安:”这种鬼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无面看着她:”这种事没有发生过,你也是三生有幸了,这种不可能的事也能让你遇见。“ 南宫钥白他一眼:“那我是不是还得去宰头猪酬下神?”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伤处,一点感觉也没有了,虽说得了无面的帮助,但是也得益于她身体底子好,看来那只鬼也没什么,身体最能说明一切。 五十里地说近不近,六之过后倒也走完了这一程。 路过片片农田,见到田中耕种的人,终于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一进城门更是热闹非凡,街边小贩的吆喝声都让人感到无比亲切。 她直接往孟赢信上所提的地方问去,刚到客栈外肩膀就被人握住,她心头一凉,手握在刀柄 上定了定神,镇定地回头一看,盛柒那张百年不变毫无表情的脸就在她身后。 南宫钥一愣,一把挥开他的手:“干什么?” 盛柒站得笔直:“我受伤了,才醒来有十日。” 这莫名的回答让南宫钥又是一愣,说:“那你快去好好休息。”说完转身便往屋里去。 盛柒往她身前一拦:“主子在找你。” 南宫钥转了个圈,抬头看他:“你看看我,闻一闻,脏不脏?臭不臭?” 盛柒认真的吸了吸鼻子:“还好,不是很臭,只是有点脏。” 南宫钥叹了口气,一脸服气地说道:“那我先去找我师兄,我身上没钱,你好歹让我找到他住上店,清洗干净换件衣裳好不好?” 盛柒想了想,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跟你进去。”说完将手收了回去。 南宫钥一把拉住他:“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跟进来,我师兄是不是知道了我的事情?” 盛柒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你还同我们在一起,你说我是不是可以进去?” “不可以。”南宫钥瞪着他:“你就在这里等着。” 她其实心头慌得很,还没有做好要见泽弘的准备,两人对持了好一会,盛柒败下阵来:“那好吧,主子没在这里,我们赶过去还得好几天,我不是催你,但是你还是快一些。” 南宫钥转身就往店里走:“你放心,我会慢慢来的。” 客栈老板本是不会将这样一个穿得脏污的小子迎进来的,可是方才见到门外穿着上好衣物的盛柒同南宫钥和和气气的说了半天话,这会还被这脏小子留在门外守着,见人下菜碟的生意人立即热情的迎了上来:“小爷,打尖还是住店啊?” 南宫钥笑咪咪地说道:“找人。”她比了比孟赢的个头,说了说对方的相貌:“有这个人吗?” ”有有有。“老板热情地说道:”我这就找人带您上去。“ 说话间一个跑堂就跑了上来,带着南宫钥往内堂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店里的风味小吃。 将南宫钥带到那间大门紧闭的房门前店里的伙计便躬身离开了,南宫钥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鼻音浓重的声音,正是孟赢:”是谁啊……“ 她正要回答,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接着是虞㶣忠文的声音,是南宫钥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又低又轻又柔:”你小心一点,你这个样子身体怎么受得住。“ ”滚!“孟赢的声音响起:”给我滚远些!是谁害我这样的你心里没点数!“ 南宫钥心绪万千,心里头浮想联翩,无数疑问与答案从心头闪过。 隔壁院子里一枝红梅探出枝头,花朵开得正灿烂,南宫钥眨了眨眼:”一枝红梅出墙来……“房门”吱嘎“一声打开,门口站着发丝稍显凌乱鼻子发红的孟赢。 两人静静的看着对方,直到虞㶣忠文不和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送洗澡水的吗?等会你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就不痛了。” 经历颇多人生的南宫钥心头吹过凉风,联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些忧郁地说道:“师兄,你会被师傅逐出师门的。” 像是终于回神过来了,孟赢张开双臂,惊喜道:“知了!” 南宫钥握住他的两只手臂:“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支持你的。” 孟赢疑惑道:“知了,你头是不是受伤了?” 南宫钥往屋里看了看:“你同那死小子住一间屋啊?” 说到这里,孟赢脸上显出一丝恼怒,一丝红晕:“还不是那个死小子!要不是他,怎么会……” 南宫钥了然地拍了拍孟赢的肩膀:“我懂我懂,可师兄你把自己都弄风寒了就不太好了,这天还寒,不要疯得太起。”她眨了眨眼睛,冲孟赢友好的一笑:”师兄啊,给我准备一间房吧,再帮我买一件衣裳,谢谢师兄了。“ “知了……”孟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身上没银子……” “啊?”南宫钥不相信:“那么多银子呢?哪里去了?” 虞㶣忠文走了出来,端着一杯热茶往门上一靠:“我说呢,听声音像是你,总算是来了啊,再不来我同你师兄都得去喝西北风,身上有银子没有?” 南宫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师兄,他在说什么?” “别一说到钱就这么激动,钱嘛,不就是去了还复还。”虞㶣忠文无所谓的说道:“你师兄的钱都给我了,我想去赎个东西,钱不够,想拿去翻个本,结果……” “你去赌!?”南宫钥指着虞㶣忠文:“还用我和师兄的银子去赌?” 孟赢一把握住南宫钥的手:“你别激动,你别生气。” 南宫钥都要哭了:“师兄,你竟然是个见色忘义的,你居然把钱全送给他去赌?” “怎么可能!我是借给他!”说着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帕:“我让他写了借据的。” 南宫钥气得一把将孟赢拉了出去,接着又将虞㶣忠文给推了出去,这个时候正好提了热水的奴仆走了过来,南宫钥一招手让人将热水抬了进去,从怀里心痛地取了一小块银子递给对方:“去帮我买件麻布衣服,结下店里的帐,再给我们包一些干粮。” 奴仆接了银子,施礼走了出去。南宫钥瞪了门外的两人一眼,“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外面的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虞㶣忠文不好意思,心虚地再次对孟赢笑道:“去楼下坐坐,喝一杯也可以放松?” 孟赢揉着被赌馆伙计群殴后痛疼不已的手臂,怒吼道:“滚!” 要不是自己这方理亏在先,他绝对不会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才出手,说到底如果不是虞㶣忠文,他怎么会被白白挨了还被泼了一身冰水,想到这里,孟赢回过头去狠狠剜了虞㶣忠文一眼,真是气不过这厮倒是跑得快,一点义气都没有。 等南宫钥清洗干净,穿戴好,想清楚了错不在孟赢,打开门时,虞㶣忠文正端了盘油炸花生靠在门外栏杆边吃着。 南宫钥觉得眼睛痛,脑袋也痛,蹙着眉头问道:“我师兄呢?” “给你端饭去了。”虞㶣忠文把花生往南宫钥手上一塞:“你说他那个死脑筋,你都回来了也不想着吃顿好的,你说是不是?” 南宫钥看了看手上的油炸花生,往虞㶣忠文手里一扔:“滚!” 盘子里的花生撒落到地上,蹦跳得到处都是。 南宫钥不理虞㶣忠文的咆哮,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与正往里走的孟赢撞了个满怀。 揉着鼻子,她看着依旧满脸羞愧的孟赢,咬了咬下唇:”师兄,你是不是觉得虞㶣家那死小子长得很好看?“ ------------ 第八十九章 白玉壶 饭菜散发着香气,春风带着寒气将那香味吹得她满鼻子都是。 一个黑蛮汉子拍了拍南宫钥:“这位小哥,让一让。” 南宫钥挪了点位置让对方走过去,还是被撞得身子歪了歪,孟赢忙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牢牢护着盘子。 待人走远了,才莫名其妙道:“阿钥,先去把饭吃了,你跟我去后院吃,我有话跟你讲。” 南宫钥正要回答,一个伙计跑进来点头哈腰的说道:“小爷,外面那位爷让我来问一着呢您,什么时候动身?” 她这才想起来盛柒还等在外头:“就说我还没整理好,让他慢慢等着,不,让他去逛一圈吃点东西再回来。” “啊?”伙计有些不明白。 南宫钥皱了皱眉头:“去啊。” 伙计施了个礼转身跑了。 转头瞧去,虞㶣忠文已经进屋去了,孟赢拉着南宫钥走进后院,她将手一操:“那死小子太气人了,把自己拖下水不说还拖你下水,真是气死人了。” 孟赢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南宫钥一下:“……当时他被扣在赌馆,差了人让我送钱去,我也不想去的,你不知道我见到他时那个样子……他有些疯癫,必竟是明仪君的兄长……” 南宫钥诧异地说道:“他有些疯癫?不会仅仅是为了这个吧?” 孟赢摇了摇头:“不是。” 南宫钥痛心道:“我就担心你迟早被人骗了,没想到你居然没被哪位富婆骗,却被虞㶣家那死小子骗了。” “……”孟赢抽回手:“你当真撞了头了?我跟你说,我觉得虞㶣忠文中邪了,事关妖物。“ ”什么?“南宫钥愣在当场:“你换什么话题?“ 孟赢将盘子递给南宫钥,里面有一大盘青菜炒蛋,还有一碗白米饭。 南宫钥肚子适时地响了一声,孟赢不好意思道:“再吃肉,你那块银子就不够了。” “没事,我正想吃点菜。”吃了这么久的肉干和烤肉,她实在是馋菜了。 两人往客栈后面的小花园走去,在那里找了几块造景用的大块坐下,孟赢说:“他要的东西我看去过了,是个古玩斋里的白玉壶,就是个装饰,但是妖气冲天……” 南宫钥问:“你就没问过他?” “他很看重这个玉壶,我能打听到算不错了,不好多提。”孟赢看着她:“你这么久同泽弘去了哪里?还有,泽弘那个随从为什么来找你?你最好说实话,我觉得泽弘可能要害你。” 南宫钥正吃了一口饭,一下没包住呛了出来,连咳了几声,抬头看着对面孟赢身上的饭粒不好意思地上前去一边拍一边道歉。 孟赢直直盯着她看:“一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一身隐有鬼气,特别是这头上,像是有什么压制着,却又因太盛而压不住,说不定就是泽弘动的什么手脚。” 南宫钥笑道:“怎么会,你想多了。” 孟赢揪着领子伤心道:“你究竟还当不当我是你师兄?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出事了,我这是要对不起明仪君,对不起你,也完成不了师傅交待的事啊。” 南宫钥一征,忙安慰道:“没那么严重啊,我这能有什么事啊?” 孟赢盯着她不说话,南宫钥吞了一口口水,将手中的饭碗放在地上:“那个……师兄啊,你说这世上的鬼是不是都得除了啊?‘ "不是。" 南宫钥心头一松,正想如实脱出,孟赢接着又说道:“也可渡化。” “若是渡化不了呢?” 孟赢理所当然地道:“那就灭了。”又疑惑道:”你以前好像问过这个问题,怎么?又遇到什么需要你伸张正义的鬼魂了?“ 南宫钥觉得有关无面的事为求稳妥还是再多些时日来做铺垫,现如今不说为妙,打了个哈哈:”不是不是,嗯……是这样的,我之前因为淮碧……就是泽弘身边那位美女的一个堂妹,她将我的行踪透露了出去,然后我唤了个鬼……嗯,你别骂我,就是,那鬼好像上了淮碧的身……对了,那只鬼是我白天唤出来的。“ 孟赢不出意外的果然很吃惊,他有些不敢相信,白日里也能唤出这种阴气森森的东西。得出的结论同无面一样,不过到了孟赢这里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然后是对于南宫钥行踪暴露一事,他觉得此事必须解决,否则根本无法走到北狄。 南宫钥见他纠结这个去了,便将话题引回虞㶣忠文身上,孟赢再一次抚额:“他说今晚去偷,可是我觉得不能让他把这个东西拿到手。” 南宫钥也觉得虞㶣忠文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多坏,她想了想,问道:“要不我们也去偷,现在就去?” “那可不行!”孟赢的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一样:“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俗话说得好……” 南宫钥截断他的话:“那我借好了,师兄,你等我一下。真是该死,盛柒让我给支走了。” 孟赢想拒绝,可是南宫钥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溜烟便没人了。再见到她,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袋子,向他挑了挑眉毛,微微一笑:“走吧。” “那个随从呢?”孟赢被这一挑眉恍了恍神,虽然还是个男子装扮,虽然还是有些丑,但是他脑子里却不停地浮出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他在前头当门神,没事,我们从后门离开。”南宫钥端起碗往处走去:“对了,我刚刚吩咐了店里给虞㶣忠文准备点酒肉送去,免得被他发现我们出门了。” 孟赢跟在后头:“泽弘那个人果然有些不对劲。” 南宫钥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不对劲,不过是他欠我些东西,我又欠他些东西而以。” 孟赢还想说什么,南宫钥已经拉开了后院的门往外探出头去。 看了看外面,向身后招了招手,率先走了出去。 出门后孟赢便带着南宫钥直奔古玩斋而去。 穿过三条街,在一条柳暗花明的小巷子里找到了那间店。店面不大,以金红两色做饰,看起来很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 店老板五十上下,一张油光光的脸上有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闪烁着生意人精明的眼神。上上下下将进来的两人打量了一番,依旧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介绍了好几样无甚价值的东西。 即便是这样的东西也还是被他吹得神乎其神,孟赢伸手往胖老板面前的桌子上一拍,南宫钥应声道:“你店上有一只白玉壶,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 店老板眯着眼睛看了看孟赢,恍然大悟道:“是这位小兄弟啊,哎呀!我想起来了,这个你明白,你和它不是有缘人,你是碰都碰不到……再说这宝贝价值可不低,这个……” “你拿出来吧老板。”南宫钥将钱袋子往桌子上一放:“你也是做生意,碰不碰得到不是你操心的事,你说呢?” 柜台上沉甸甸的钱袋子一看就知道份量不小,店老板是个生意人,确实没必要和钱过不去。他进了里屋,南宫钥和孟赢听到开柜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老板托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 普普通通一个木盒子,也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当着二人的面,店老板将盒子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宝贝,一个玉质莹白的小瓶子,确实不错,但说不上有多名贵,看起来也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古品。 不自觉的,南宫钥瘪了瘪嘴,以表达内心对此物的不屑。这个动作被老板看在眼里,直接将装玉壶的盒子往她面前一放:“来来来,小兄弟,拿起来试试。” 南宫钥看着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盒子,试着伸手去拿,被孟赢一把拉住。 “就是这个,好了,上次你说要一百金铢,这袋子里有五十个金铢,还有三百两银子。”孟赢往前推过去:“你便宜一点。” 南宫钥心痛得直哆嗦,顺便算了一笔账,如果要还盛柒这笔钱需要用什么方法外加多长的时间。 古玩斋的老板将钱袋拿过去打开看了看,又从袋子里倒出来认真数了数,掏出个小秤将几块银子放上去称了称,点了点头。 孟赢将盒子往跟前一拿:“那就谢谢了。” “且慢。”店老板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说你报这数不差,可你付我的不够啊。” 孟赢傻眼了,南宫钥怒道:“那你要怎么办!你这个奸……” 嘴巴被孟赢一把捂住,南宫钥急得直掰他的手,连给了两个眼神示意自己不会乱说孟赢才放开了她的嘴。 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目瞪口呆的老板说道:“老板,曾国公主南宫钥可有听过?” 胖老板眨着眼睛:”那位琴画技惊诸候,就连天子就为之赞叹不已的曾国公主南宫钥?听过是听过,但那公主不是一年前伤了天子出逃了吗?也许都死在哪个地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南宫钥往桌子上一拍手:“我有一副她的字,可以抵得上几两银子吗?” 胖老板眼睛一亮,假模假样的扳了扳手指:“如果她已经死了的话,倒也值点钱。”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怎么可能在这个世上活得下去,一年都没有消息,早就死了吧。”南宫钥点了点柜台:“一句话,能不能抵剩下的钱?不能我们就走。”说完一把将刚装好的钱袋子从胖老板手上抢了回去。 ------------ 第九十章 壶中仙境(一) 胖老板面不改色心不跳,瞄了一眼南宫钥又看了看桌上的盒子:“行啊,一副字,加上这袋钱,成交。”说完将盒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先把那副字拿来看一看。” 南宫钥对孟赢说:“师兄,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拿一下。” 孟赢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做什么表情,撒谎他不太会,这会只能三缄其口,等着南宫钥那副字快点出现。 南宫钥是个名人吗?孟赢不知道,他只晓得知了就是南宫钥,那副出自南宫钥之手的字也一定拿得出来,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从她跑出去开始,他的汗就冒个不停。 胖老板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发呆的孟赢,把那个木盒子又往自己当前挪了挪。 半柱香时间,孟赢再一次抬手擦汗,顺带向着胖老板友好的笑了笑时,门“啪”的一声被人一掌推开,南宫钥拿着一卷丝轴站在门口,喘了一口气进店将丝轴卷往桌上一铺:“看吧。” 洁白的丝绸上,浓墨重彩地写了“正身清心”四个字,遒劲有力,神韵超逸,确实是一副好字,气势不同于一般女子,笔法颇大气。 胖老板趴在画卷上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发表评论:“东西是真的,就是有些受潮,还有就是没有落章……上头这三个指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呢?” 南宫钥掏出钱袋往桌上一抛:“哎……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是真的就好,咱们货货相易,再加上这袋钱。”她真是太急了,时间又赶,居然不小心盖了个指印上去。 胖老板将木盒子递去去,喃喃道:“这位公主也是福薄,结局凄惨,香消玉殒……” 南宫钥抱着木盒子看了看,东西不假,看了眼惋惜个不停的胖老板:“她惨什么,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她自己识人不清,运气又不好,怪得了谁。再说她不死你这个字可就不值钱了。” 胖老板顿时没有声音,南宫钥笑了笑,孟赢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二人沉默着出了店门。 出了店门孟赢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你下次要做这种事还是带着我一起去比较好,我心虚。” 南宫钥莫名道:“你心虚什么,我又不骗他。” “可要是他认出你来了,要是……” “他还抓得住我不成,这不是有师兄在吗,她嘿嘿笑道:“再说了。我这个样子,堂堂正正一个好男儿,你想太多了。” 她端着那个盒子掂了掂:“师兄啊,我们去哪里处理这个?扔了还是埋了?” 孟赢看了看那个盒子:“得找个地方,现在住那间客栈不能回去,可是身上没有银子啊。” 南宫钥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银子:“我可不会便宜了那奸商,咱们找家小店,要个房间。” “你什么时候拿的?” 南宫钥以为他会让她将钱送回去,一把藏进怀里:“他坐地起价还有理了,再说了,这个破东西哪里值那么多钱,不就是因为一般人碰不到嘛,他不懂你是知道的啊,不就是妖物作祟吗。” 孟赢一把将盒子抱过手:“做得好。” “啊?”南宫钥看着孟赢走远,呆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笑呤呤地跟在他后头:“我师兄就是明理。” 孟赢脸一红,推了推靠过来的南宫钥,侧过头看了看她,脸更红了。 这边两人去找地方,另一边,吃得酒足饭饱的虞㶣忠文还是给孟赢留了一口饭。在屋里坐了会儿,有些不耐烦地待到天色渐沉,寻了条面巾揣好,出门去了。 一路慢行,待到天色黑透,虞㶣忠文走到古玩斋外,左右看了看,掏出佩剑从门缝处插进去,轻车熟路地挑开了紧闭的店门。 找了一家小客栈的两人将房门关好,南宫钥与孟赢一起将盒子打开,看着孟赢伸手去拿玉壶,结果还没碰到,手便在距玉壶一指远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孟赢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怎么了?”南宫钥急道,轻轻推了推呆住不动的孟赢。 孟赢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将手拿开,情况似乎好了一点,眼神也重新变得清明。 南宫钥觉出不对,拍了拍孟赢:“你怎么不继续伸手?” “碰不到啊。”孟赢说:“我无论怎么靠近,玉壶就在那个位置,离我不远也不近,可就是碰不到。” “你哪有在靠近?”南宫钥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道:“你压根停住没动啊。” 孟赢看了看玉壶,又看着南宫钥:“你说我没动?” “对啊。”南宫钥一边伸手一边说:“你看,你就把手放在这个位置就没动了,”说着继续往前伸手:“怎么会碰不到……” 话还没说完,手堪堪触碰到玉壶边缘,南宫钥整个人一下消失了。 孟赢顷刻后便反应过来,再伸手向玉壶抓去,可还是老样子。他颓然的跌坐在凳子上,第一次内心恐惧不安。向师兄、师傅求救?可黑仔被他放回去后孟达就没来过信件,没有黑仔,他要如何传递信件? 虞㶣忠文那个死小子是捉妖家族的,可是那死小子不知怎么的就被这玉壶给迷了,根本指望不上。 还能指望谁?孟赢眼睛急得发红,南宫钥现在会遇到些什么?遇到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会忘了这些鬼魅妖术对她无用? 使劲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打开门往外跑去,门口处却多了一堵墙,孟赢急慌慌的一头便撞了上去,被自己那股力逼迫得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不悦道:“泽弘的随从?” “我叫盛柒。”盛柒原地不动:“你慌什么?知了姑娘呢?” 孟赢一愣:“你也知道她是姑娘了?” “她出事了?”盛柒绕过孟赢往屋里走去:“她人呢?” 虽然不情不愿,还对泽弘如今的行事抱着深深的怀疑,但眼下这个情形他还是如实道:“我们发现了一只妖。”说着将盒子打开了一点露出里头的白玉壶:“知了现在在壶里。” 盛柒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不是术士吗?你赶快跟进去啊!” 孟赢不满意了:“这是我的师妹,你激动个什么劲?”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再说我也不激动。”盛柒看着孟赢:“进去啊!” 孟赢脸一红,微微侧头:“进不去。” 盛柒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声音也依然如旧:“你本事不如它?” 孟赢觉得自己一张老脸丢了个干干净净:“我,我不是,我……” 盛柒看都不看他一眼,操着手原地不动,想了一会:“东西给我,我带去找主子。” “泽弘有办法?”孟赢将脸抹到包里揣下:“我同你一起去。” 盛柒摇了摇头:“你还有一个朋友要管,现在走得掉吗?你相信我,我主子一定有办法,他不会害知了姑娘的。” 是啊,虞㶣忠文还在,如果被他知道白玉壶在自己手里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放着他不管是绝对不行的。孟赢左思右想,只得同意。 盛柒说:“你们继续往北狄去,之前主子说的事还作数,你们去北狄,到长族找苏先生,我们在那里见。” “那死小子不会走的。”孟赢看着怀里的白玉壶:“他要这个玉壶,怎么会跟我走?” “你暴露个行踪给他,他一定会追着你跑的,效率奇高。”盛柒不慌不忙地说道。 孟赢一脸不信:“何解?” 盛柒指了指他怀中的那个白玉壶:“你说呢?” 古玩斋中,胖老板左眼被打得乌青,捂着脸坐在地上直哼哼,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头却暗自庆幸自己打早将那白玉壶卖了,虽说被奸人少说坑了五十两银子,但如果不卖,此时此刻可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胖老板合计了一下,只要不要命,一顿打换那么多银子,值! 站在店中间的虞㶣忠文低着头拽着拳,良久,仰天大喊道:“孟赢你个混蛋!” 还在小客栈前犹豫的孟赢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内心一阵发慌。将怀里的盒子往盛柒怀里一塞:“一定要救她出来,我先走一步。” 说完看了看盛柒怀里的那个木盒子,转身便飞速离去。盛柒原地不动地看了一会,点点头道:“功夫不错。” 远处有仙山,白雾渺茫,如梦似幻,山巅隐有俏绿,耳旁溪水潺潺。南宫钥打了个喷嚏,坐在这样一个祥瑞的地方,总觉着自己已超脱生死,飘然成仙了。 见到这样的景致,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而后想起来自己同孟赢正在看那只白玉壶,知道自己一定是掉进了某种幻境之中。 不远处的石林间跳出一只火红的狐狸,后脚着地站直身体,向着南宫钥走近两步,突然搔首弄姿扭了起来。 南宫钥分不来这狐狸是公是母,但是很担心它再这么扭下去会把腰给扭断了。她极目四望,这近处是山远处还是山,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出去,只能寄希望与孟赢,既然出不去,那就看这狐狸跳一会舞吧。 就是不晓得它跳的是什么,大概迷了虞㶣忠文的就是这只妖吧,毛茸茸的,就是毛色不怎么鲜亮,身子也不怎么圆,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少了几分可爱,看了半天,没觉出来有什么大本事。 狐狸跳了一会儿,伸出条长长的舌头喘起气来,慢慢向着南宫钥挪过来,一双警惕的眼睛半眯不眯,南宫钥觉得它没有睡醒,看起来傻兮兮的。 这只红狐狸一定没有自己舞姿难看的这种自觉,一直孜孜不倦地扭着,南宫钥不知道它这么跳了半天她是不是应该给它打个拍子什么的以示尊重。 狐狸越跳越近,两只睡不醒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南宫钥一动,它又警惕的往后一跳,南宫钥乐了:“没事,你接着跳,就是不用扭了,有些……不太适合你。” 狐狸愣了,一双半眯着的狐狸眼瞪得又圆又大:“你说什么?” 南宫钥也愣了:“你还会说话?” 狐狸张牙舞爪:“我这么漂亮一个美女能不会说话!” 南宫钥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你是只母狐狸啊。” “什么!”狐狸尖声道:“你怎么会看见我的原身?这个术法是专门争对你的,怎么会没效?”说完后狐狸原地转起了圈圈,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我的媚术居然没效?不可能,我可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怎么会失败……不对不对,也不算失败,总算是把他给弄进来了。” 南宫钥正坚着耳朵听狐狸说话,那只红狐狸突然回过头来,炸开毛,举起爪爪就往她这边扑过来,嘴里叫嚣道:“反正你进来就没有法术,拿命来吧虞㶣忠文!我今日拿你祭爪,明日拿你兄弟祭爪!后日再拿你全家祭爪!” 虞㶣忠文?南宫钥瞪着眼睛看那团红色的毛球跃上半空又落下来,脑子里想着:“这家伙真像只球。” “砰”的一声,一股黑烟自南宫钥头上漫开,形成一个盾牌,将那个从天而降的红色毛球一下弹开,像变戏法似的,无面落在她面前,看着远处落在地上直哼哼的红狐狸,回头指了指南宫钥的脖子:“那个对妖物也有用。” ------------ 第九十一章 壶中仙境(二) 地上的狐狸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坐了起来,狐狸眼睁得圆圆的,指着南宫钥破口大骂,骂完了不过瘾,又指着无面骂道:“你这个败类,跟着这个贱人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南宫钥好声好气地纠正它:“他本来就死了。” 无面冷着脸,捏了一团黑气打过去,黑气从前面似有若无的黑烟所聚成的盾穿过,直冲红狐狸而去,红狐狸连滚带爬,堪堪避过,但是它身后那棵树皮光洁的大树就倒霉了,长得又高又直的树一下折断,幸得树顶光光秃秃的没有长什么叶子,倒得倒是顺畅,不带连累旁的树木。 狐狸气得口沫横飞地大骂无面缺德,南宫钥却觉得能见到一只狐狸吐着口水骂人实属难得,有机会可以将这只狐狸骂人的样子画下来,一定生动有趣,说不定这种充满诡异感的画作可以卖个好价钱,到时候还盛柒的钱也就有着落了。 无面又捏起一团黑气,红狐狸见势不好,以一个极有难度的翻转跳跃,没入了弥漫着缕缕白雾的丛林之中。远处山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小子你等着,老娘再让你活上一会!还有,还有那个丑鬼,你也给老娘等着!”很有气势的话伴随着一阵不和谐的哈哈声结束。 南宫钥看着无面:“我觉得它不笑那几声还要有气势一些。” 无面双手一个回旋,收了那个黑烟盾,冷着脸看向南宫钥:“怎么不用金络圈?等着我呢?” 南宫钥扯起一根草:“可不是等着你吗?” 松开手,那根草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南宫钥奇怪道:“这是哪里啊?” 无面好奇地问道:“它骂你,你不生气?” 南宫钥一笑:“它骂的是虞㶣忠文,没有骂我。” “你倒是心大。”无面在南宫钥身边坐下,双手放在膝上交握着:“也不知道还手,你可有想过,也许我出不来,根本帮不上忙。” 南宫钥笑道:“好啦好啦,我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想起金络圈来,后来有你帮忙,也就安心了。” 无面闭着眼无可奈何道:“你可别安心,你不是问这是哪里吗,这地方是狐族造的,那只小狐狸确实没什么能耐,不可能造得出这样的天地,这个玉壶应该是它偷出来的。” 南宫钥这才惊道:“那你说它能晓得怎么出去吗?” 无面说:“不确定,不清楚。不过既然它认定了你是虞㶣忠文那就一定还会来找你,咱们等着吧。” 南宫钥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这会儿反应了过来:“这是白天呢,你也敢出来?” “这个世界是造出来的,伤不了我。”无面观察着四周:“我们去找一找,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万没有坐以待毙的可能,南宫钥认同无面说的话,两人随意寻了条路,分花拂柳往前走去。林中有微风吹送,山间有奇花异草,南宫钥觉得新鲜,一路停停走走,像踏青一样快活。 无面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跟着她走:“你这是靠山吃山啊,你还是长点心吧,别被我吭了。” 南宫钥正摘下一朵红色的花,七八片重瓣的花朵在风中微微颤动着娇嫩的花瓣,她弯着腰,半回过头:“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信不信任,我们是合作关系,你的事还需要我帮忙,至少在事情解决之前,你不会害我。至于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说,我想一定有你的原因,我们都在等待不是吗。” 无面站在那里不说话,少了那么一份妖冶,有那么一瞬间,南宫钥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泽弘,那样的看着她,近在眼前,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扑哧”一声,是无面大煞风景的笑,他摇着头走到她身边:“我有你说的那么无情吗?我可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南宫钥一笑:“是啊,没错,没人说不是啊。” 微风过,花瓣被风吹得扬起,飘向远方一片红色的花海,南宫钥兴高采烈地指给无面看:“快看快看,好漂亮,没想到还来了个好地方。”说着就向前头跑去。 大片红色的花与南宫钥手中飘落的花朵是同一种,当大片大片连在一起形成一片花海时,那种美丽与一朵两朵入眼的感觉完全不同。 无面一把抓住她的手,南宫钥非常好心情地回头去看那张百看不厌的脸:“怎么了?” “你知道吗?”无面看着她,非常认真:“南宫钥,移魂之体,你知道你为什么邪魅不侵却往往还是会被邪魅迷失那么片刻吗?” 南宫钥慢慢抽回手,脸上的笑容卡住,有些警惕又不确定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无面背过双手,嘴角微微弯起:“你看,在移魂这前你这个身体与魂魄原本是完好的,可如今这个身体与魂魄并不能完美融合,就像是一个杯子,上面多了一条裂缝,那些邪魅之气便像是水,往里掺的水少,很快便从杯子的裂缝漏完了,可若是一下就掺上一大杯,它就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漏出去。” 南宫钥点点头:“明白了,其实你可以说得简短一点,我能听明白。” “这个不是问题。”无面说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双肩,将她转了回去再次面向那片花海:“这需要时间,比如说现在,你可以好好看一看这片美景了。” 乍一看,眼前还是那样火红的花海,微风吹过,一片花海起起伏伏,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南宫钥往前走去,慢慢的,一步一步,风再起,花朵之下有东西在动,南宫钥迟疑着蹲下细细看去。 鲜红的花盏之下是一个个面容枯朽的头颅,那些无叶的红色花朵从人头上长出,盛开出挨挨挤挤的花来。察觉到有人在看它们,那些人头转过来看向南宫钥,一时间那些头激动起来,凹陷的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 风带起花瓣,柔嫩的花朵从南宫钥脸颊旁飞过,原本穿着冬衣有些发热的南宫钥此时此刻却出了一身冷汗,背皮发麻,转身想跑。 无面站在她身后,与她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对望着,又是良久的静默,只听得到那些人头发出沙哑的“咕咕”声。 “那些是什么?”南宫钥没有回头,时不时有红色的花瓣从身边飘过,提醒她身后有一大片的人头,像根茎一样扎在地上,扭曲着面容正看着她。 无面目光越过她,看着那片长着花的人头:“我说这里是用什么来维系的,万变不离其宗,全是人命。这地方是用活人的生命维系的,漂亮吗,越漂亮死的人就越多。”无面指着周围的山川:“所有的一切都是,法术让这些人死都死不彻底,越是将命吊得久,吸取的力量就越多。” 南宫钥心惊胆颤,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那片人头,许多头张大嘴像是在吼叫,除了“咕咕”的声响发不出其它任何的声音。她缓缓走过去,那些人头随着她的步伐调整着角度,瞪着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 她看着这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这几乎望不到头的红色花海下是埋葬了多少人的生命?上千个?上万个? 她问无面:“他们还有救吗?” 无面冷笑道:“早就是死人了,你说死人还有救吗?”说着越过南宫钥走上前去,用长剑往地下一掘,挑起了一颗头颅。破土而出后,那颗人头下只连着半截脖子,皮肉枯萎,露出里头发黑发黄的骨头。 出土之后那颗人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大张着的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震得人头皮发麻。无面将那颗头甩在地上,抬脚用力一踩,脚底的人头像风化了的石头般碎裂开,叫声嘎然而止。 南宫钥拍了拍有些痛的头,经此一事这个地方一下子就失了美感,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了。 无面在前头喊了她一声,走到南宫钥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红花纷飞,远处山林震动,像是有千军万马踏破山河,眼前虚假的平静转眼破碎,黑压压的一片从远处涌动过来。 南宫钥睁大眼睛:“那,那是什么?” 无面半眯着眼睛:“不管那是什么,反正是要你命的东西。”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你能不能打得过?对了,我有金络圈。” 无面看了看她:“数量太多,你的金络圈恐怕不好用。” 南宫钥往他身后缩了缩:“我跟它说实话,我不是虞㶣忠文。” 无面指了指地上的人头:“你是不是虞㶣忠文都是派得上用场的,想收场恐怕不太容易。” 她抬起头,眼角的药水已经化开,小鹿一样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几缕碎发在她脸边飞舞:“那就打了再说。” 明亮又坚毅的眼神让他有些动容,无面问道:“你不是怕死吗?” “我是啊。”她笑:“可是没办法啊,老天不放过我。”她摸着脖子,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那是些黑色石块聚成的巨人,前面的石人肩膀上有一点跳跃的红色。她皱紧眉头继续对无面说道:“那我就接着,因为我要活!” 无面看着她,片刻后笑道:“那我陪着你。” 南宫钥摸着金项圈上的那些凹凸不平的花纹,紧张地吞着口水,一挥手指向前方的石人军队,大喝一声:“去!” ------------ 第九十二章 壶中仙境(三) 石人军队仍在向前,南宫钥脖子上的金络圈却毫不给力的纹丝不动。她愣了愣,再一次指向前方,喝道:“去!”金络圈依旧安静的做它的装饰品。 她眨了眨眼睛,懵了。 无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意志力不够强,内心不够坚定,思想动摇,你不是想活吗,如果你就这样子,我看是别想活着出去了。” 南宫钥快速吸气吐出:“我已经用心了,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行。” 无面指着前面:“ 这只狐狸,它居然能够动用这壶里头的力量,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南宫钥紧握双拳,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军队:“那只红狐狸是这里的主人……不对,它与这里的主人之间有某种关系……这说明这方天地是狐妖的手笔!?” “说对了。”无面捏着手指:“这只狐狸是冲着虞㶣忠文来的,虞㶣家一定是捉了或者杀了它家的人,人家报仇来的,绝对不会手软,你也最好不要手软。” 南宫钥眉头皱紧,咬着牙道:“这些害人的东西,我才不会手软。”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摸着脖子上的金络圈。远处石人肩上的红狐狸已依稀可见,巨大的石人奔跑过来时发出的声响震得大地都在动摇。 金络圈上闪过一丝金光,南宫钥握紧金色项圈,颤着嗓子吼道:“去啊!” 几乎都可以听到红狐狸的尖笑声,可是脖子上的金络圈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南宫钥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无面,我真的尽力了……只要杀掉那只狐狸就好了,你将我交出去,交到它手上。”她摸着腰上的那柄小刀:“我想办法拖一拖,你找机会动手,我也伺机将它除了。” 无面的眼风扫过她,手上一个挽花向前一伸展,一个巨大的黑烟盾挡在前头:“你先呆在这里,我去同它谈判。” 说完,无面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无踪,不久后一个翩然白衣青年漂浮在半空,与站在巨人肩上红狐狸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只红狐狸哈哈大笑的声音传了过来,石头军人停下脚步,黑压压的一片站在花海另一头。 红花满天,花瓣纷飞而起,天地间弥漫开一股腐败的味道。 无面从空中消失,不出意外地落在了南宫钥身边,一双眼睛妖媚至极,他凑近她:“我用你换出去的方法,就是按照你说的那样。” 南宫钥脸有些发白,她偏着头看着他:“我们是不是装样子也要装像。” 无面一只手捉住她的,一鬼在空中,一人在地上,就这么手握着手,远远看去,倒是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他向下,靠得她更近:“到时候你记得说你不是虞㶣忠文,让它知道你是女子,杀不杀得了这只妖都不要紧,但一定要伤了它,我带你出去。” “……好。” “你也警醒着点,那只狐狸不会信我,它只是因为它看到的这张脸松了口。我对妖施不了摄魂术,但是只要看到我的脸,无论是人是妖,但凡是活着的东西,都只会看到他心中最爱的那张脸。”他将她提了起来,缓缓带到空中:“虽然心里晓得不是那个人,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靠近,想相信,大概在那只狐狸眼里,我长了一张毛茸茸的英俊的狐狸脸吧。” 她喃喃道:“你确实像只狐狸……” “……”他突兀的一笑,另一只手一收,前方黑色的烟盾消失。 无面抓着南宫钥的手向着花海对面飞去,下面一片红色的娇艳花朵,明媚又美丽,那样吸引人,就这样看着,除了想沉浸其中,谁能想象得到,那些花朵下面埋葬的全是恶臭腐烂的亡者,悲惨的牺牲者。 红狐狸从石头巨人的这边肩头跳到另一边肩头,欢欣雀跃,见无面真的捉来了南宫钥,得意的对南宫钥说道:“看到了吧,我同他才是真正的一路人,他背叛你是正确的选择,你是人,还是个贱人。” 南宫钥没有说话,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红狐狸喊道:“把他扔到地上,我要踩死他!” 无面从空中移过去,靠近石人时一把松开,南宫钥落在了一个石人的肩头上,虽然无面已经尽量靠近,但为了显出两人之间的敌对还是掌握了一个合适的高度,这一摔将南宫钥摔得呲牙咧嘴。 狐狸不满道:“让你把他扔在地上。”说着就要往南宫钥那边跳。无面落在它面前挡了它的去路:“我说的事做到了,该你了。” 红狐狸“叽叽”尖笑着:“我杀了他就告诉你。” 无面不满地后退一步:“你这是打算食言?看你身份地位也不低,却说话不作数?既然如此,那人我便带走了,我会带着他逃,再等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他,你信不信?” 狐狸看起来有些急,跳来跳去了一会儿,大概是想清楚了,向着无面招了招爪。 无面落在石人头上,俯下身去。 “我说……”红狐狸的尖嘴巴凑近他的耳朵:“你那双眼睛真好,是无价之宝呢,我想要。” 一双利爪一下向着他的眼珠子抓了过去,无面面色一凝,爪子落下之时刹那间化做一缕黑烟消失不见,狐狸呲着牙一点不耽搁,直接跳到南宫钥坐着的那个石人身上,南宫钥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坐稳,一抬头就看见红狐狸一下落在她面前,嘴角流涎,呲牙露出一口闪着寒光的白牙。 她背上一凉,立刻说道:“我不是虞㶣忠文。” 狐狸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笑得眼角的红毛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泪珠:“你真给你们家丢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悄悄摸上腰间的小刀,移动脚步猛地扑向红狐狸,对方却机敏的一跳,落在了石人头上,眯起那双上挑的眼睛看着她,嘴巴缓缓张嘴,开露出尖牙,坚起背毛。 情急之时,南宫钥抬手取下头发上的木簪子,泼墨般的长发滑下肩头,接着她一把拉下衣襟,将白皙的脖子整个敞开在狐狸眼前:“我不是虞㶣忠文。” 红狐狸愣了,大张的嘴角抽了抽,南宫钥慢慢靠近:“我不知怎么会进来这里,你说你这里是专门为抓那个叫做虞㶣忠文的人而施了术的,可是这术法定是不过关,你看,抓错人了。” “不可能!”红狐狸激动道:“你是女子!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抓错?我问过外祖母的,就是这样的术法,不可能用不对啊……我都用别人试过了,不可能的!” 外祖母?这就说出来了?果然是只笨狐狸。南宫钥一跃而起,手起刀落,可是狐狸还是太机警,虽然没能及时躲开,但那柄刀只划破了它一点皮毛,连血都没怎么浸出来。 这一刀之后南宫钥便往地上掉落下去,一团黑烟腾起,无面一把接住了下坠的她。红花如雨,落在她披散的发间,南宫钥嫌恶地抬手拍掉,抬头去看红狐狸,它也正在往地上坠落,周围的石人军队还没派上用场便开始齐齐瓦解。 “这是……” 无面头也不抬:“那刀我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阴气十足,对这头狐狸还是有伤害的。”他低头看她:“你做得不错。” 南宫钥瘪了瘪嘴:“你做得可不怎么样。” 无面笑道:“是是是,我没完成好。”说话间二人已落在地上,放下南宫钥,无面猛地转身一把捏住落下来的狐狸的脖子,红狐狸那四只爪子扑腾个不停,做着垂死挣扎。 无面手上的力道松了两分:“我问你,我们要如何才能出去?” 狐狸喘不过气,抬起爪爪指了指南宫钥,南宫钥走过去:“你最好不要玩花样。” 它又用爪爪拍了拍无面的手,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南宫钥,南宫钥对无面说道:“再松一点吧,别憋死它了。“ 无面适当地又松了一点,哪知那只红狐狸身子骨一缩,从无面的手心中逃脱了出来,落到地上放了一个奇臭无比的屁,几乎都要把南宫钥给熏晕了过去,与此同时,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南宫钥脸上。 她眼前五颜六色晃来晃去,鼻子里全是臭到无以言表的味道,耳边响着无面的声音,等这难熬的时间过去,南宫钥终于可以正常呼吸正常视物的时候,她看见无面一双忧虑的眼睛正看着她。 南宫钥打起精神笑了笑:”我没事,就是那味道太难闻了。“她捂着嘴:”我现在都想吐。“ 这不是她的声音,低低沉沉,如一汪冷泉,怎么回事?南宫钥摸了摸脖子,眸子猛的睁大,感觉头上电闪雷鸣。她眨了眨眼睛,脑子一片空白,问道:”我怎么了?“ 无面还是那样看着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南宫钥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你是说我变成男人了?“ 远处又传来尖笑,带着伤痛的哼哼声:”敢骗老娘,你们这一对狗男女,不对,是狗鬼女!我看你们还能怎么鬼混!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天空传来一道惊雷,”噼里啪啦“好一阵闪,这一次不是南宫钥的错觉了,这大片大片的电闪雷呜照得人双目无法视物,如同失明了一般。南宫钥一只手死死捏着木簪子,一只手紧紧握住小刀,就在这轰雷声声中三花聚顶,升天了。 头顶花开一片,金银光华闪烁过后,刺眼光芒消退,眼前站着个胡子拉渣作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南宫钥一双眼瞪得老大,她,不!现在是他,就是死也记得这样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想也没想,南宫钥举起手中的凶器就冲了上去。 对面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跳开,南宫钥身后响起一道让她熟悉至极的温柔嗓音:”阿钥。“ 她颤了颤,脚步有些不稳,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 第九十三章 如何质问他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首先感觉到的是饿。 屋子里香气四溢,中间的桌子上摆着水晶虾饺、煎肉、糖醋桂鱼刺、红白香笋、炒青菜,还有一大盅的炖汤。 这香气诱得他唾液疯狂分泌,斯文地从床上爬起来,左右瞅了瞅,没人,这才从床上爬下去,端端正正地在桌前坐好,轻轻端起碗,狂吃了起来。 他实在太饿了,而且从来没有这么饿过,也没有这么能吃过,一桌子的菜几乎横扫干净时,南宫钥终于满足的放下了筷子。 如此知他心意者,真是非泽弘莫属了,可是他为什么连他喜欢吃的东西都这么了如指掌,这就不得不让她联想到残名死之前的那一席话了,心里头又有些难受起来。 南宫钥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心情已好了大半,长期以来因为束胸而带来的憋闷感也完全没有了,他抬起手惬意地摸了摸胸口,瞬间石化一般惊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默默地看着一桌子残羹剩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吃了一桌的菜,而泽弘却没有在这里陪着他,果然是因为他变成了个男人的缘故吗? 就连他自己都想回避,洗澡要怎么办?去茅房要怎么办?南宫钥发觉这些日常的小事情也变得那么难以解决,那只死狐狸,它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揉着发痛的脑袋,南宫钥四处翻找,在枕头下找出自己的那支木簪子,低声道:“无面,你出来。” 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出来了。” 他转过身去,无面正端坐在桌旁,看了看被他吃剩下的食物,笑道:“好家伙,变成男人果然连胃口都奇好了啊。” 南宫钥欲哭无泪:“怎么办,你能帮我变回去吗?” 无面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能。” 南宫钥哭道:“为什么?” 无面说:“那是狐妖的诅咒,我是鬼,破不了这个咒,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让它来解这个咒,或者是将它杀了。” 南宫钥仔细想了想,权衡后说道:“我觉得杀了它可能比较容易,我们去找那个白玉壶。” 无面侧过头:“有人来了。”话音刚落便消失在南宫钥眼前,他还有点搞不太清楚情况,房门就被轻轻的推开了。 太大意了,居然会没有察觉。 他本想钻进被子里躲起来,可还是迟了一步,那人长身玉立,乌黑长发束在头顶,银灰色的长衫加身,襟边还镶了一圈细密的兽毛,灰色腰带,白玉坠子,腰间一柄镶嵌了紫色宝石的长剑。 南宫钥往后一退,坐在了床上,良久,抬起头看着泽弘。 房里点着油灯,照得泽弘的脸有一阵朦胧,温和的烛光让他看起来温柔又多情,眼中水波潋滟,这是弘看着南宫钥的眼神,仿若他在泽弘眼中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南宫钥突然觉得有些难堪,捂着眼睛说道:“你别看我。”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的拿下他捂在眼睛上的手。 南宫钥闭着眼睛,感觉到泽弘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眼皮,鼻梁,嘴唇,最后停留在他溢出泪水的眼角。 他这样的深情源自何处?如自已一般因为他救了自己?如自己一般因他处处出色样样出彩?如自己一般日夜相对发现他是个不可再得的对的人? “傻乎乎的。”泽弘轻声说着,南宫钥睁开眼睛,泪水便包也包不住地滑落下来,顺着泽弘的手指落了下去。 他看着泽弘的眼睛:“我不傻。“ 如今的嗓音提醒着南宫钥他现在是个男子,南宫又羞又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看着泽弘的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他抬手摸着他一头乌黑的头发:“确实都有点不习惯,但你会恢复过来的。” “我有办法。”两个人一起说道。 南宫钥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泽弘语调轻且慢:“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我同方师傅商量着如何治好你,本是让几个属下守着那个玉壶,可是事情还没有商议完就收到下人禀报,说那只壶无端消失了。我已将方师傅派出去了,让他找回那只玉壶,以他的本事应该没有问题。” “什么!”南宫钥大惊失色,猛地坐起:“你说它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的?”南宫钥气得心口滴血,又问道:“那方师傅就是那个术士?” “谁?”泽弘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将我从玉壶中救出来的人。”南宫钥捏着被单:“当初便是他害的我。” 泽弘摇了摇头:“那是方师傅,很厉害的一个人,他当初收了周朝的银子才为他办事,并非要针对你,就像这一次,他收了我的银子,便为我办事。” “呵呵呵……”南宫钥看了泽弘半晌,抚额笑道:“你说得对……”声音变得阴沉:“可是我还是恨他。“ 泽弘说:“我可以杀了他。” 南宫钥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饱含深情,他确实还是以往那个他,但是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的呢? “……不必……只是这个人纯粹是为了钱而作恶,不分好坏,这样的人我认为少接触为好。” 泽弘笑道:“他有用,我便用他,我也知道这样的人不可结交。” 南宫钥垂下眼帘静默着,泽弘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事情要以最有利的方式来做,而不是以情绪来发泄。” 南宫钥抬起头,慢慢倾身过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泽弘,一点一点靠近他。 泽弘双手轻轻用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本生出来的一点暧昧气息瞬间熄灭,轻咳了两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告诉我那日我们分开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南宫钥咬了咬嘴唇:“你嫌弃我这个样子?” 泽弘低笑出声:“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你不就是南宫钥吗。” “那你为什么推开我?”眼泪又滚落下来,有些事一下子冲上脑子,她问:“你上次告诉我,说你母亲与弟弟过世了。” 泽弘眼中的笑意消失,轻轻点了点头:“去世很多年了。” 南宫钥看着他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埋葬他们?是不是将他们……放在你的宫殿中?” 泽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眼神中有一种南宫钥看不明白的东西:“我母亲是父亲的三聘六礼迎娶进门的夫人,刚开始还好,她国色天香的脸起了作用,但她太守旧,脾性温顺又古板,慢慢的就变得很不讨父亲的喜欢。” 他用双手将南宫钥的手包在手心中,温柔地看着她,蹙眉回忆道:“后来父亲有了许多的如夫人,有他看上的,有别人送来的,一个比一个年少水灵,心思又多,很得父亲的心,我母亲就被遗忘到角落里了。” 说到这里他低笑了一声:“我母亲没想过要我父亲的喜爱,那喜爱那样随意,她不稀罕……她有我们,我和弟弟是她的全部,我们是彼此的全部,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中求生存。你知道吗,那时候没有人看重我们,连我父亲都不在意我们的生死。”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泽弘望向窗户,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响起了一点又一点雨滴落下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大变密,响成了一片。 泽弘说:“是的,我将他们放在我的宫殿里,我们只有彼此,我不想他们去得孤单。” 南宫钥背后发麻,放在泽弘手心中的一双手轻轻地颤了颤,泽弘感知到,收回目光看向她:“我不知道是谁对你说了这件事,但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你造成困扰。” 南宫钥觉得后背已是冷汗淋漓:“你难道打算一直将他们留在你的宫中,亡者已逝,入土为安。” 泽弘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可现在不是时候。” 南宫钥打了个哆嗦,觉得背心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那什么时候合适呢?” 泽弘勉强笑了笑:“等我带着你回去,我们两人一起将他们厚葬了,他们会知晓,我从此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带着你回去”这几个字让南宫钥心惊肉跳,想让此时此刻的泽弘离开房间好理一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可是泽弘握着他的手,握得那么用力,南宫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泽弘的两位至亲已逝,她却在揭他的伤疤。 泽弘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南宫钥摇摇头,难道要问泽弘是不是要杀他吗?泽弘将话说成这样,他还要怎么问得出口? 泽弘轻轻按着他的双肩,安抚性地拍着他:“今晚已经聊了太多,最重要的是你先好好休息。” 扶着南宫钥躺下去,泽弘慢慢说道:“换个角度来看,你变成这样一路上也会安全许多,你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了,周朝再难找到你。等你觉得身子合适了我们便出发去北狄,你师兄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们会在那里汇合。” 帮南宫钥掖好被角,看着他立刻闭上眼假寐,泽弘轻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关门声一响,南宫钥便睁开了双眼,全无睡意直直地盯着床帐发呆。他心里难受,既恨自己信不过泽弘又恨残名为何要在死前对他说那样一番话,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 第九十四章 战事起 眼珠子瞪得痛,闭上又烦燥,南宫钥翻了个身,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将他吓得差点从床上滚落下来。 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怒道:“无面,你躺在这里干什么!下去睡!不是,回去睡。” 无面翻了个身,双手枕在头下:“原来那个就是你的心上人啊,长得确实不赖。” 南宫钥瞪他:“你不知道我在睡觉吗?” 无面看着他:“你又没睡着,再说了,你现在是个男人,我睡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谁说我是个男人的!”南宫钥咆哮道:“你才是个男人!” “是啊,没错。”无面淡淡地说道:“我是个男的,你别那样看着我,我害怕,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美人了,那样的眼神我受不了。” 南宫钥气得头晕,靠着墙坐起来:“你大半夜的就是为了来气我?” “不是。”无面架起腿,悠哉地晃着:“我就是来告诉你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打包快跑了。” 南宫钥一脸茫然。 “听不懂?”无面也坐了起来,与南宫钥面地面:“你真能确定他会带你去北狄而不是去楚国?” 南宫钥一脸懵懂。 无面说:“你自己都在怀疑,那还留着干什么。 “我没有怀疑。”南宫钥摇摇头:“他将母亲和弟弟留在宫中的那个原因我能够理解。” 无面从鼻子里发出个冷哼声:“那你也是够变态的,你自己说的这些话你信吗?” 南宫钥抬起双手蒙住眼睛,良久,放下手:“那走吧。” 无面冷冷笑道:“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就连我自己曾经都被害得不轻,何必呢,情情爱爱,都是骗人的。” 南宫钥觉得他受伤不轻,且是个情伤。但这种事情无面不说,南宫钥也不好八卦,何况也不是八卦的时候,再说了,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的事情再耽误下去也未必就能想得明白。 他确实还在怀疑,心中难以安定。 跨坐在窗台上,有些留恋地看了看这间屋子,几个时辰之前,这里有他喜欢的人,泽弘说的话他都放在心上,可是有些坎他还是跨不过去,没有办法去完全信任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哪怕他此刻根本不舍离去。 泽弘会不会真的将他带回去制成药引,他不清楚,可是那样一双眼,那样真诚,那样坦坦荡荡的面对着他,究竟是一个人戏做得太好还是他疑心太重了呢? 月色朦胧,一场大雨之后气温又回凉了一些,夜半三更,地上的泥土被雨水一泡变得泥泞难行。他偷偷走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翻身而上,踏着飞溅的泥泞向着远处融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二楼的窗棂被推开,窗户里头的人声音低缓地说道:“盛柒,你跟着知了,保护好她。” 盛柒单腿跪地,低头抱拳道:“是!” 泽弘站在黑暗之中,今夜雨后的月色没有平日里的清晰,隐隐只能照出他一个轮廓,他在窗前一直站着,看着南宫钥消失的那个方向,手指微微蜷曲,声音轻轻飘散于冷风之中:“阿钥……” 骑马一路北上,路遇追兵不断,可这次狐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南宫钥男子的身份真真实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那位闻名天下的南宫钥公主划上等号。 半月以后,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追兵锐减,南宫钥未及多想,只当是敌方追踪的方向不对,但是即使是殊途同归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两个身着戎装的士兵手执一副画卷经南宫钥身旁路过,斜眼打量着他,招了招手。 南宫钥乖乖地勒停了马,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了,他主动跳下马问道:“军爷,请问有何事?” 他这一开口说话那两个士兵就愣了,对着画看了看,本来就生得不怎么像,只是听说画中的公主会易容,可一听这嗓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女子。 南宫钥故意将衣服襟口扯开一些,仿佛是发热了般地抬手扇了扇,不经意似的露出喉结给对方看,勉得等会被粗暴对待。 那两个士兵一看,这还有什么好再检查的,挥了挥手放行,南宫钥施了礼,翻身上马。心里面冷冷一笑,周朝倒是真执着。 正松了马缰,突然听到身后的两个士兵说道:“还说守在这条路上就会截停要抓的人,可是你看,这么些日子了都没有着落,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另一个说:“少抱怨些吧,那两个道士不就是在这条路上抓住的吗,她不走这条路来同她的同伙汇合还能走哪条路。别说回去?回去就好吗?现在打起来了,到底怎么样咱心里没点数吗,回去多半都死定了。” “嘘!小点声,对了,那两个人带回去了吗?” “回了啊,差不多走了一半路程了吧,不过这一次事情不好说了,到处都有人说王上得位不正,南宫候是遭了天谴,我都觉得王上恐怕大势将去,也不必这么费心抓什么人了,也许还没抓到那边就……” “跟你说小声一点……” 南宫钥愣在原地,孟赢他们被抓了?他心中升起一股愤恨,周朝就是为了一个南宫钰,滥用兵力,杀人无数。 他记得那人本是一个有胆识又有计略的人,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独木桥本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可如今却将本就不好走的一条路给亲自毁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情的?有情的?蠢的?他重新握紧马缰,使劲一拉缰绳掉转了个头,随着一声:“驾!”那匹随着他奔波多日的骏马再次绝尘而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川之上,一支万人大军停驻在广阔的原野上,一顶略大的白色军帐之外,一个侍卫单腿跪在地上:“敬王,那女人来了。” 帐中有人说道:“进来说话。” 跪在帐外的人站起身,有人撩开门帘,侍卫低头走了进去。 军帐之中有一块屏风将帐内分为两部分,外间的部分设了桌椅,中间靠屏风的位置有一张格外精致的靠椅,坐着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金冠束发,白色袍衣上用金线绣着飞天的玄鸟与朝阳。长像平平无奇,只有那一双眼睛,似乎很慵懒,却又在不经意之时露出一丝狡黠与精明。 男子坐直身体,懒懒问道:“她来干什么?” 侍卫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回敬王,她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亲自呈给王上您。” 敬王周盖笑道:“飞鸽传书这么久,我还没看过这个让周朝心醉神迷得失势的女人,带进来,让我看看这女人长得有多迷人。” 侍卫低头应道:“是。” 待侍卫离开,一直跟在周盖身后的老翁轻声劝道:“王上,那女子出卖周朝,着实不是个好人,而且奴听闻,那女子是个活尸。” 周盖往椅背上一靠,轻蔑地说道:“活尸?不防事,周朝都玩得,我有什么玩不得的,不过是个东西而以。” 正说着,门外有人通报说人已带到,周盖让老翁去将门帘拉开带人进来,老翁弯腰应下,迈着小步跑过去将门帘拉了起来。 帐外站着个身着朱红深衣的美貌女子,淡妆薄施;乌发梳成倾斜的高髻,上面簪着缕空金百合花步摇,花下垂着的长长流苏在小巧的耳珠边随着黄金耳坠轻轻晃动,髻后有二支五彩羽毛所制的簪子;长裙将腰部收得盈盈一握,腰坠白玉钩,裙摆曳地,仪态万千,妖娆多姿。 老翁不易觉察地蹙了蹙眉,缓缓让开身子:“夫人,请。” 南宫钰愣了愣,夫人这个词汇在这里可最好不要提,勉不得为她平添一些障碍,她掩唇一笑,冲身后跟着她的青莲招了招手,对老翁道:“大人严重了,我哪里有那样的身份。” 老翁低着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再次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南宫钰提着裙子迈步走了进去,老翁慢慢放下门帘。 青莲走上前两步,往老翁手里放了一块上好的白玉,老翁诧异地抬头想要推还回去,却被青莲推却道:“大人请一定收下,若是您不收,我家姑娘是会要了我的命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翁不好再说什么,木了脸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守在门口,眼睛瞧也不瞧青莲一眼。 送了礼还要看脸色,青莲也是无可奈何,她为求自保帮南宫钰做了不少恶事,如今想要再求富贵除了跟着南宫钰这一条路再无他法。 军帐中,周盖斜斜地坐在上位,将站在面前的南宫钰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手指摸上下巴,轻声笑道:“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这韵味,真是引人垂涎啊。” 南宫钰微微垂目,羽睫遮住眼睛,委委屈屈地说道:“王上这是轻贱奴了,奴来不过是顺应天命,为天下之正道出一份力罢了。” 惹人怜悯,楚楚可怜,周盖看了她许久,收了笑轻声道:“你带了东西给寡人?” “正是。”南宫钰屈膝施礼,轻移莲步,双手奉上一卷丝轴:“此乃周朝这一次的战略部署图,请王上过目。” 周盖眯了眯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钰轻声道:“你再过来些。” 南宫钰低着头再走了两步,脚尖几乎都要与周盖的脚尖相触,她将丝轴往前递了递,周盖接过去,手指从她手背上滑过,南宫钰一动不动,仿若没有感觉到。 他无声地笑了笑,将丝轴拉开,细细看了看,眉眼舒展,朗声道:“来人!” 南宫钰忙站到一边,周盖又无声地看了她一眼。老翁走了进来,低头施礼:“王上?” “李寺,你去一趟!”周盖将丝轴扔到老翁手上:“亲自交到刘公手上。” ------------ 第九十五章 再回小木屋 门帘复又放下,周盖眯着眼睛看着南宫钰:“你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寡人,说吧,你想要什么?” 南宫钰走到周盖前面跪下,以头叩地:“王上,奴被囚邑城多年,早已心如死灰,有机会为这天下尽一份心是奴的福气。奴死而未成,奴只求王上垂怜,留奴一个容身之处。” 周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你这样貌美,就是我也舍不得让你去死啊。” 南宫钰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飞快地看了周盖一眼,又垂下眼睫:“奴这样只求王上的庇护。” “如果……”周盖拖长话尾,南宫钰等着,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果你将南宫嚣解决了,我就将曾国送给你,保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怎么样?” 南宫钰大惊失色,但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本就是脂粉堆砌出来的,倒也没有显得多么失态,片刻后,她重重地点头:“若是为了王上,为了这天下太平,奴愿意手刃与王上为敌之人。” 周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扶起她,南宫钰怯怯的抬起头,轻轻瞟了一眼周盖又将眼睫垂下:“奴谢过王上。” 他看着她,活死人?看起来和一个平常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啊,可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为他所用,这个即便这个女人心肠黑得像炭一样,他都觉得是好东西。 这场战争,不成功便成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用,只要能助他成事,哪怕不是人,他周盖也无所谓。 晋国打着正天下之名的大旗发起这场夺位之争,在平川大战几近一月,晋军中不时有诸候国见周朝失势而加入晋国,四月初九,这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以晋军势如破竹击溃邑城八万大军直奔王都夺城而宣告结束。 周朝携党羽带着冀王朝五百多年来的大部分重要典籍出逃,王都邑城失陷,敬王以天子之名正式成为天下的新主人。 南宫钥茫然地站在战后的邑城中,城中有许多士兵驻守,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个曾让他伤心难过的地方,如今再见却也没有什么感慨了。 他早料到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南宫钥牵着马一步步走在这个冷冰冰的街头,想着下一步又该如何。周朝已经逃跑,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可是周朝这一跑,孟赢他们又去哪里了呢? 背后被人猛地一推,南宫钥脚下一个踉跄,回头对上一张戾气十足的脸气势汹汹地对他说道:“给老子滚开!挡着路了!” 他忙牵着马低头后退,站在街边等这一队巡城的驻军离开。 那人扫了他一眼,大声道:“每晚卯时宵禁,一个时辰后我若再看到你在这里晃荡就给你抓进牢里去!听到没有!” 南宫钥愣了愣,压下心头的火气低头施了个礼。 巡城的侍卫走远后,南宫钥连忙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他知道城北的山林中有一幢草屋,那是当初周朝为上山赏花观月时有个临时歇脚的地方命人草草搭建的,如今城中不许客栈接住店客人,为了安全,他只能去那个地方碰碰运气。 一个时辰之后,南宫钥站在山林口的小径上,抬头看了看已见昏暗的天,拉了拉手里的绳子,正低头在一旁吃草吃得不亦乐乎的枣红大马不满地跺了跺脚,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小步跟着南宫钥往山上走去。 顺着记忆中的路走了又快一个时辰,山林中几近全黑,马背上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力量!做男人的好处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就彰显出来了?” “滚!”南宫钥擦了一把汗,扶着腰拉了一把又低头去吃草的骏马:“红哥,咱们还是再走走,到了你慢慢吃。” 无面倒立着身子浮到南宫钥面前与他面对着面:“你这样就不公平了啊,对匹马都这么亲热,对你夫君却样粗暴。” 南宫钥淡漠地拍掉胸前粘住的一片叶子:“尽管整个大翼王朝也有崇尚男风者,但是你一会喜欢女子一会又喜欢男子,这样性情左右不专一,实在是让人只能敬而远之。” 无面脚步虚虚地落在地上,跟在南宫钥后头。 前头的人用手拂开一枝挡路的树枝,隐于山坳间的一间木屋终于显山露水,南宫钥往前头走去,警告跟在她后头的无面:“你别装鬼,踏踏实实的走路不行吗。” 一道声音渺若轻纱:“我可不就是鬼吗。” 终于来到小屋前的那个竹篱笆围成的院子前,院内的草地虽有些杂乱,但比南宫钥之前想的好了太多。 这小屋子他也曾来过,他好跑,跟着周朝来过几次。但南宫钰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事便是靠在美人塌上听听小曲儿,周朝移情于南宫钰,他本以为那人便不再有时间来爬山赏花了,这处院子应是一副无人打理,篱笆倒塌,房屋漏风的破败景象。 看来周朝的兴致未变,起兵之前安乐之时也会来这山间转上一转吧。 也好,他不过是不愿意惹祸上身,才到这个地方暂避息身,既然还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他也不至于受罪。 枣红大马终于可以敞开了在院子里啃草吃,欢乐地甩着尾巴哪草肥往哪去了。南宫钥推开已结起蛛丝的木门,进了那间小木屋。 无面化作一道黑烟在屋里一转,房中瞬时便亮起了几盏油灯。 屋中桌椅茶具齐全,房间后半部分垂了一副五彩珠帘,帘后有一张卧榻,榻旁有一小木几,几上一只高颈青瓷瓶,瓶中有一枝枯萎的花枝,已经看不出是什么花。 南宫钥有些惊奇,这地方一点也没有变,他摇摇头,走到椅子前用袖子一拂坐了下去。 无面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操着手斜斜地靠在门口:“不讲究惯了,真的都成爷们儿了。” “别说那些。”南宫钥歪了歪脖子,用手捏着自己的肩膀:“这个时候别开玩笑,无面,麻烦你去一趟牢狱,仔细找一找我的师兄和虞㶣忠文。” 无面走到她对面,也是抬袖一拂,坐了下来:“我不去,我可是将自己镇在了所附的那支簪子里,就这样你师兄都能看出端倪来,我要是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难保他不会找我的麻烦。” 南宫钥继续说服他:“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多了,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思来动你,你只需要查探清楚,然后……” 无面接过他的话:“然后就想法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去,顺便让他们在半道上将我打成重伤,然后我再跑回来休养个几月。” 南宫钥支着头,头痛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她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无面,你去做这个事最合适,我知道没道理让你白跑一趟,我们的交易便是你保护我,我再力所能及地帮你做一件事。这样,你帮我这个忙,我无条件地帮你,多少个忙都可以。” 无面用手支着下巴:“真的?” “真,比我的真实身份还真。”南宫钥往前靠了一点:“我的事你现在是全都知道了,我在你手中还有啥底,就剩个信誉了。” 无面一收手,站起来:“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对,我现在可是君子。”南宫钥也站起来,看着无面化作一股黑烟消失在眼前:“……这人可真会谈判,生前可能是个商人吧。” 站在这里,就好像这几年来什么也没发生,一切都没有变,不过是发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走过去看了看那枝枯萎的花,像是枝芙蓉,她愣了愣,芙蓉,她最喜欢的花,是巧合吧。 无面回来得很快,但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怎么友好,南宫钥用力一锤桌子,压着怒火道:“牢里居然没有找到?他没道理逃命还要带上孟赢他们啊,这实在是说不通……”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说,有没有可以他们自己逃掉了?” “这个我不知道,”无面冲外面努了努嘴:“外面一直跟着人,还是让他主子多查一查,比你这样瞎想要好得多。” 泽弘知道他逃走了!?路上居然还一直有人跟着!?他又气又急:“你怎么不早说。” “没搞清楚状况跟你说什么。”无面声音不急不燥:“他追着来也没什么关系,不论他出于哪种目的都不会现在伤你。不仅不会伤你,他这不还让人保护你吗。” 南宫钥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盛柒!进来!” 顷刻,从屋外跳进来一个人,平静低沉的嗓音响起:“知了姑娘,你发现我一直跟着你了?” 南宫钥在心中为他着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说呢? 盛柒嗯了一声,接着开始环顾屋子,像是在找什么。 难不成无面暴露了?南宫钥扫了他一眼,问道:“看什么呢?” 盛柒指着五彩挂帘后的卧榻说道:“既然你发现我了,那我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吗?” 南宫钥抬手按了按额头,再抬头对着盛柒一笑:“先生,虽然我有男儿的外表,但仍旧是少女的内心,不过小小一方卧榻,其实我也想让给你,但是我又怕你反应过来我其实还会变回女儿身,到时候作为男子的你会内疚,会不好意思同我抢地方,为了你好,所以就不让了。” 说完直接掀起珠帘走了进去,拍了拍灰,一屁股坐在卧榻上。 盛柒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重重地一点头:“你说得对。” 南宫钥望着天,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麻利的将地铺在门口位置铺好,盛柒躺上去合眼开睡,南宫钥头上的发簪动了动,他扭捏了半天,终于开口道:“睡了吗?那个,没睡的话明日传个话给泽弘吧,请他帮我打听一下我师兄他们的情况。” 盛柒嗯了一声,南宫钥挠了挠头,轻轻说道:“谢了啊。” 对方再次嗯了一声。 ------------ 第九十六章 梦 人间四月芳菲尽,斜倚塌上,南宫钥听着窗外传来几声小兽的叫唤声,有什么动物从园子里跑过踩响了枯叶惹得枣红大马狠狠踏了几下蹄子。 这些声音又乱又杂,他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过夜,原来这里的夜并不怎么安静,即便如此,困意袭来,南宫钥还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回到了自己六七岁的时候,就身处在这个林子里,那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小女孩在这林中迷路了,为了去寻找她那个争东西闹情绪跑进林子的妹妹,为了不被母亲用藤条抽一顿,她大着胆子走进了林子里…… 后来她掉进了一个捕兽的陷井里,陷井底下还躺着一个好看的小哥哥。小哥哥一直在说着什么,她俯下身去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水”这个字,小女孩想了想,将身上揣的果子拿出来嚼出了水来,再一点一点用嘴喂给那个小哥哥…… 一天过去,太阳升上来又落下去,她带的两个果子被这个小哥吃了个干干净净,他醒过来时她又饿又乏晕晕欲睡,只隐隐听他说着什么:“……我会来救你……这是信物……” 结果她晕了过去,从晕迷中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家中,原来妹妹根本就没跑进林子里去,只有她,避开父母与随侍跑进林子深处,就为了避一顿打,却招来了更加重的惩罚,而那个引起她与妹妹争吵的花朵早已被妹妹扔在了那片山林之中…… 可是她明明看着妹妹跑进去的啊,难道她是躲在哪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去? 这个梦一直断断续续的继续着,南宫钥最后是被盛柒给叫醒的。 他睁开眼睛,揉着发痛的脑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件事遥远得不像是真的,梦里那件事是在这片树林中发生的,可真是这样吗? 他实在是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做了一夜,他睡了一夜不仅不轻松还疲乏得很,不免让他心中有些火气。 盛柒已经去了一趟城里传书给泽弘,只回来与南宫钥打了声招呼便又回去守在了城里,南宫钥不晓得他是呆在城里哪一处,但明显是动用了关系。 就这么在小木屋休整了几日,直到一日清晨被窗外喊冤似的声音吵醒,那“嘎嘎”声如同嗓子哑了的鸭子,又像是几只乌鸦在合唱,南宫钥就晓得,比泽弘更快更精准的是孟达那只黑鸟。 南宫钥深以为然,这次再回山上一定要与孟达处好关系,这一次次的他都直接联系孟赢,从来没有想起为他抓过兔子的小师妹。 跳过孟赢前言不达后语,不清楚他要表达些什么的一大段话,后面记到,他与虞㶣忠文被追兵追捕时本已凭着一手幻术侥幸逃脱,哪知军队中混有锡云教的人,破了他的幻术导致二人被抓,然后便是日日被追问着要南宫钥的消息。 在久问未果的情况之下,估计他二人差不多该被虐待之时一队黑衣人赶到,身手那是一个好,反正是将他二人救了出去,他这才知晓,原来救他的人是泽弘,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个装白玉壶的盒子带着玉壶一起莫名又出现在了泽弘的队伍之中,一样是没人能触到。那只壶明显是冲着虞㶣忠文而来,却又不直接出现在虞㶣忠文面前,不主动不极积,但就是要你自动上钩,反正虞㶣忠文已经在发疯了,要死要活地要去拿那只玉壶,在泽弘的帮助之下,现在已经将此厮捆成了一条麻花,暂时没有危险。 最后说道,这术法看来与虞㶣忠文的主动有关,正在研究是不是被动就破法了,却又不敢真正实践,正在头痛,希望南宫钥能早日过去与他们相会,共同将此事完成。 南宫钥看完信,用烛火将它烧掉,无面凑过来:“最好不要过去,让你师兄带着那玉壶来找你。” 南宫钥看向他:“你不是说无论哪种情况泽弘也不会在路上动我吗。” 无面手指一晃,上面跳跃着一朵赤红的火花,他一抖手,那朵花跳下来顺着南宫钥的发丝游动,不烫人,火过之处带着发丝飞扬,无面说:“你想玩火吗?” 南宫钥愣愣的看着他:“我觉得不会,他……” “他是你的心上人,”无面浮在空中,一张同泽弘一模一样的脸盯着他:“可是也有可能会要你的命,他救了你师兄,为什么不问好地方告诉盛柒,将人送过来,他明知道你对他起了疑,为什么还要这么急切?” “那……”南宫钥现在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泽弘,他爱他,想他,但是也怀疑他,问了泽弘那些话之后他反而更加疑惑不安,事情还不清晰,他需要时间来看一看自己的内心,只要泽弘安好,眼下见与不见并不急。 楚国一贯以来与周朝交好,但这一场速战速决战争楚国并没有参加,这是政治立场的改变吗?这种改变会不会引起楚国内部权贵之间矛盾的改变?会不会对泽弘有影响?他脸色不愉地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泽弘是哪一们公子来着?好像他已经听过几次了,却没有留心。 叹了一口气:“那现在离开,趁着盛柒还没回来?” 无面摇了摇头,拍拍南宫钥的肩膀:“也只能这样,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东西了,知道我那日听着他喊你姑娘时的心情吗,这个人是个木的,绝对是死跟到底,还是想办法甩脱了好。” “你不是有那只鸟吗,还愁你师兄找不到你?”无面指着那只正盯着他直哆嗦的黑岛,自嘲道:“鸟也怕鬼。” 南宫钥懒得理他,挥笔写下一封信。 待一切准备就绪掰了一块干馍馍捏碎撒在桌子上:“黑黑,快吃。” 又被换了新名的黑鸟抬头看着她,南宫钥挑了几粒往它面前送:“别客气。” “它那不是客气,是嫌弃。”无面走过来两步,那只黑鸟居然迈着脚倒退了两步,转个身冲着窗户飞了出去。 南宫钥看着那个消失的小黑点,眨了眨眼睛:“它果然是很怕鬼啊……”好奇地回头看着无面:“看来黑黑没有喜欢的鸟,你在它眼里没有一张漂亮的鸟脸。” “那它可真是一真无忧无虑的小鸟。”无面避开窗口的光,贴着墙站着:“但也有可能是你那个干馍馍吓到它了,快点收了走吧。” 要收的东西实在是很少,南宫钥把包袱往背上一甩,毫无留恋地推门离开,他想,如果有机会再来此处,这个院子也许就真的成了一片颓垣断壁…… 院子里的草地被大马啃食得干干净净,可见其跟着南宫钥之后的惨状,不过此刻到是满足地嘶呜了一声,任由南宫钥牵着离开了这处院子。 春日的天气渐渐变得暖和了起来,几根绕上篱笆的绿蔓开出了一朵粉嫩的小花,映着南宫钥越来越远的身影。 头上的木簪子动了动。 南宫钥淡淡的看着天空,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去卫国。” 三日之后,孟赢收到了南宫钥的回信,他思前想后觉得南宫钥提议的不辞而别不是个好建议,首先泽弘救了他,抛开这个不说,他身上又没银子,还要带着个白玉壶,然后还要带着不听话的虞㶣忠文。 更何况方足足现在正在找办法破了虞㶣忠文与南宫钥身上的诅术,他现在走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正左右为难之时,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一听便知道是泽弘。孟赢双手合十对天揖了揖:“阿钥,这可是老天的意思。” 他麻利地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不仅仅是泽弘,还有方足足。孟赢对方足足此人不喜不厌,但此次他们是站在一条道上的人,他冲来人点了点头:“泽弘兄……那个,方足足。” 泽弘看了看方足足,对方一脸黑线:“别叫我方足足。” “那你是叫方足足啊。”孟赢让开门,泽弘与一脸不高兴的方足足走了进去。 “我们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泽弘对方足足示意:“还是方大师来跟你说。” 孟赢的目光从泽弘脸上转到姓方的术士身上:“是不是有方法了方足足?” 方足足怒道:“你再叫我方足足试试!” 孟赢面露难色:“你娘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又不是我给你取的。那我叫你什么?”他看了看泽弘:“方大师?” 方足足咳了一声,说道:“有个事情,我之前在想你这位朋友的事情,忘记了说。”他面色严峻:“你小师兄那个木簪有问题。” 提到南宫钥,孟赢目光有些怪异地看向他,方足足再次清了清喉咙,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南宫钥的身份,确实有点尴尬:“你小师妹的那个簪子有问题,有鬼气。” 孟赢右手背往左手心一拍:“难怪,我是说有点不对劲,上一次我就觉得她身上有若有似无的鬼气……”他看着方足足:“你是说问题在木簪子上?不对啊,那只簪子是我亲自给她做的……那就是说有东西附上去了!” 泽弘微微抬眼看了孟赢一眼,拉开一条凳子坐了下去,站着的另两人也跟着坐了下去。 方足足说:“估计是,而且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泽弘这个时候开口了:“看样子阿钥……姑娘是知道的,她离开之前那个晚上在屋子里同人说话,但是我很清楚屋子里根本没有别人。” “而且,我收到盛柒的信,提到她身边时而有人的迹象,但他每次看去又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而且知了发现盛柒这件事也有蹊跷,以盛柒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被知了发现。”泽弘看着孟赢:“我打算让你去将她带过来,她怕是受了什么东西的蛊惑。” ------------ 第九十七章 新的法术 孟赢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信件:“这是阿钥送来的。” 泽弘目光微黯,接过信件:“她怎么联系你的?” 孟赢说:“是黑岩鸟,我师哥训服的,我先写信告诉了她我们的情况,听你说了她去找我们,怕她担心嘛。” 泽弘点点头:“居然还能找到黑岩鸟……”他将信件细细看了,眼神越发黯淡:“那就按她说的去办,我给你安排马车。”他转头对方足足道:“方大师,请你同孟大师一起去,在暗处帮忙。” 孟赢皱着眉头:“怎么这一趟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明仪君那边我也通知了,他正赶过来,麻烦泽弘兄留下一人在这里等一下他?” “这个没有问题。”泽弘打了个响指,门外响起二声叩门声,他语气平淡,说道:“去安排一辆马车,找几个人护送孟师傅他们。”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是,泽弘站起身:“这一次我可能去不了卫国,家中出了点事,我得回去,到时候在北狄见吧。” 孟赢感动道:“泽弘兄实在是太仁义了,上次之事,这次之事,实乃大恩啊。” 泽弘笑道:“主要是我还是想长长见识,跟着你们两位大师,你说我这一时所见当真是许多人一生都无法见识到的呢。” 卫国,城池之大与楚国不分上下,这个封地仿佛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城内一派热闹。 是真正的修养生息还是浮于表面的假象?陈国近来颇有动作,全是针对卫国而来,这一派虚假安定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南宫钥将马牵给迎过来的伙计,一个人走进了这个偏僻小巷子口的客栈内,这是一家很小的客栈,打整得干干净净,只住店,倒也清净。 他要了个二楼靠里的房间,从房里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巷子外的大街,还能看到两个街口外那棵花色正艳的桃树。现在,就只需要等着黑黑来找他就行了。 捏着手里的一卷书简,南宫钥认真的翻读了起来。 这是无面给他的,当他同无面说起想要好好修习法术之时,无面便给了他这个,说是能配合他的介引术,是个孤本。 他研究了好久,有很多地方都不太明白,用手指弹了一下头顶的木簪子:“无面,快出来。” 木簪子从他的发髻上脱落,往一旁脸盆架后慢慢滑去,一道身影浮上半空,男子的脸上带着戏谑:“想我了?” 南宫钥扬了扬手里的书卷:“看不太懂,解释一下吧。” “大才女会看不懂?”无面笑着说:“不是认为法术很好学吗,我找了个跟你的介引术能搭配的你都学不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才女,我普通得很。”南宫钥点了点书卷:“这个你看过的吧,给我讲一讲?” 无面在半空翘起个二郎腿:“说起这个,还真就是为你准备的,你那介引术可附魂,这个可历害了,你用介引术附魂之后便可以用这个控魂,这能让你在死灵之地真正的走上一遭。” 南宫钥将书卷放在桌子上:“怎么说?” “就是合适啊。”无面用手蒙住半张脸:“死灵之地,你附身于鬼魂身上只能看到皮毛,到底还是脱离不了人间,你只是处于中间位置。” 南宫钥听得一愣一愣的,无面笑了笑,手在前方一拂,一片黑烟幻化成一片连绵起伏的荒芜景象,黑烟状似火焰在荒芜的土地上熊熊燃烧,有从未见过的猛兽与骷髅从空气浮过。黑烟聚拢又散开,组合一幕幕成荒凉的,异象丛生的景象。 “这才是真正的死灵之地……”无面的眼睛看着那些景象,嘲弄道:“还是人间好,是不是。”他双手一捏,黑烟散开:“你学会了控魂便可以利用亡魂自由出入死灵之地。” “……我对这个没有兴趣。”南宫钥皱了皱眉,那些景象让人极不舒服。 “你知道吗,不仅仅如此,不仅在死灵之地可以驾驭亡魂,在阳间一样可以,你说,有用还是没用?”无面落在地上,操着手不缓不急地说道:“这个不是人人都可以学的,而人人都可以学的你偏偏不容易习得,花大精力和时间学会了你都老了,或者说,你都真正成了我的鬼夫人了。” “少说混话。”南宫钥将窗户开大了些,眼风瞄到无面往暗处缩了缩,抿嘴一笑:“那到时候我不是连你也能控制?” 无面靠着墙,眯了眯眼睛:“我不一样,我是有神识的,你控制不了。”接着又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眼神:“但是你考虑恢复原身后嫁给我,那我整个身心都是你的,随时被你控制在手心里,绝对听话好用。” “嗯。”南宫钥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说我听得懂的话,怎么用?” 无面瘪了瘪嘴,摇头道:“无情的女人……好了好了,别去开门,你还想不想学了!心法,前面的心法先记下来,每日夜里在月下凝神聚气,念心法的同时将气息吸入丹田,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必有所成。” 南宫钥咬着唇:“夜里……这里是写了夜里吸纳阴气……感觉不怎么好。” 无面笑道:“感觉这东西是什么?能吃吗?你还是小孩子啊,实际一点吧。你要控的是鬼,不是神,说阴气也没有什么不对啊。你自己想一想,总不会遇到危险总有人及时出现吧,没人帮你时你要怎么办?指望老天吗?” 南宫钥沉思片刻,抬眸看向无面:“为什么这么帮我?” 无面看着她:“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帮了你也是帮了我,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事,那时候请你一定帮忙。” 南宫钥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望到了自己心里,想也不想就要答应无面,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你是不是又对我用摄魂术了?” 无面哈哈一笑:“开个玩笑,气氛太严肃了,有点压抑。” “你真是无可救药!”南宫钥捡起一个杯子丢了过去,被无面一把接住,无面说:“你钱多吗?店家讹你怎么办?” 南宫钥看也不看他,起身,出门。 大门将开之时,无面化作一道黑烟消失无踪,南宫钥笑道:“还收拾不了你,这不就被我控制住了。”他倒回去捡起木簪,目光真诚:“好,我答应你,我说过会帮你的,你是不是一直不放心,放心,我说到就一定做到,绝不食言。” 手中的木簪子动了动。 一个小姑娘正从楼下跑上来,看到的便是南宫钥披散着一头长发,春风扬起泼墨般的发丝,男子一脸温柔,白色衣衫飘飞,剑眉入鬓,宛若谪仙。 小姑娘脸一红,扭捏地走近南宫钥,轻声道:“这位君子,我父亲让我上来问一问,你可要用饭?” 南宫钥一愣,抬头望过去,用饭?那是当然肯定要的了,难不成饿肚子吗,这小小一家客栈还管饭? 他这一抬眼,将少女一颗萌动的心给平复了下来,红脸蛋也瞬间消退,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对上南宫钥那一双倒三角眼平平淡淡地说道:“管一顿加半贯钱。” 那种从炙热瞬间消退的眼神没有扎到南宫钥,但那语调估计娱乐到了无面,南宫钥捧在手心里的簪子颤了颤,南宫钥怒道:“你笑谁丑呢!?” 小姑娘一愣,一种心思被谁戳中的尴尬让她又红了脸:“我没有笑啊……” 南宫钥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随便笑哈。” 小姑娘一跺脚:“我没有笑啊!你到底要不要饭?” 太现实了,这脸翻得之快,南宫钥在心中默默叹了叹,摇了摇头:“不用了。” 小姑娘瘪了瘪嘴,甩头便走。 这一夜,南宫钥就着温水啃了一个干馍馍,不知道为什么无面没有出来打扰他,伸着脖子吞下去,心里头无比怀念泽弘为她准备的那一桌饭菜,自遇难以来,好像每一次吃到好东西都是泽弘带着他去的。 实是是忘不掉他,连啃个馍馍都会想到他,有泽弘在身边,就算是逃亡也有糕点可以享受,就连野兔子也不用她亲自动手抓。 如今他不在身边,这馍馍看着让人难受。南宫钥又咬了一口,望向窗外那轮明月,等北狄这一趟走了,他会同泽弘去一趟楚国,如果那个时候一切真如泽弘所说,那他从此天涯海角只跟着他,即便是命他也愿意为他舍弃。 可如果一切如残名所说,他便控制鬼魂制住他,他还有无面,到时候也不一定就是他输,接下来又怎么样?是一别两宽还是杀了泽弘以绝后患?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到时候再说吧……” 孟赢的信回得很快,黑黑如南宫钥所想顺利地找到了他,在他收到信的四天后孟赢便抵达了,手里握着南宫钥寄给他的信张开双臂飞奔而来,白底黑字的丝绢在风中摇曳,真正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在客栈老板女儿红着脸的注视下一把将南宫钥抱进了怀里。 然后南宫钥看到小姑娘惊艳的眼神转变为惊愕再转变为失落,最后转变为厌恶,这一系列转变如上一次翻脸一般又快又狠,全都浮在脸上,让人尴尬。 南宫钥推了推孟赢,没有推开,再推了推,还是没有推开,他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孟赢富有感情的声音带着点哭音响起来:“阿钥,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那小姑娘眼睛鼓了鼓,她老爹已经转身去了柜台后面的小间,南宫钥眉角跳了跳,准备再推一推孟赢,必竟如今作为男子他的力气还可以再大一点。 正要动作,孟赢已经握着他的双臂一把拉开两人的距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南宫钥以为他要放开自己了,结果孟赢又是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抱得更紧。 ------------ 第九十八章 除鬼 孟赢的信回得很快,黑黑如南宫钥所想顺利地找到了他。在他收到信的四天后孟赢便抵达了,手里握着南宫钥寄给他的信张开双臂飞奔而来,白底黑字的丝绢在风中摇曳,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真正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在客栈老板女儿红着脸的注视下一把将南宫钥抱进了怀里。 然后南宫钥看到小姑娘惊艳的眼神转变为惊愕再转变为失落,最后转变为厌恶,这一系列转变如上一次翻脸一般又快又狠,全都浮在脸上,让人尴尬。 南宫钥推了推孟赢,没有推开,再推了推,还是没有推开,他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孟赢富有感情的声音带着点哭音响起来:“阿钥,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那小姑娘眼睛突了突,她老爹已经转身去了柜台后面的小间,南宫钥眉角跳个不停,准备再推一推孟赢,必竟如今作为男子他的力气还可以再大一点。 正要动作,孟赢已经握着他的双臂一把拉开两人的距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南宫钥以为他要放开自己了,结果孟赢又是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抱得更紧。 力气大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南宫钥再一次体会到了束胸时的憋闷感,张大嘴急切地吞了几口空气,脸上因为憋气而发红,眼风扫到门口不时瞟他们一眼的小姑娘,那姑娘脸上已尽显鄙夷之色。 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他的脸皮已经比城墙还要厚了,无视那眼神望着天听孟赢在他耳边闷闷地说道:“你受了这么大的罪,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他二人是平等的地位,他保护他是情份,只保护自己是本份,虽说二人之间的情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是亲生兄妹也不会比他二人更亲了,可他这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抗也实在是没有的道理。 被勒得几乎要断气的时候,南宫钥估摸着孟赢也差不多平复了心情,抬手拍了拍孟赢的后背,哑着声音说道:“师兄,我没事。”他确实没事,除去最开始时对这具男性躯体的震惊与不接受,如今发现这样一副身体比以前那样好用多了,不仅力气大,而且耐力好。 那一段时间洗澡撒尿时的尴尬与羞耻如今已荡然无存,如果不是为了泽弘,他觉得以后做个男人也不错,很不错。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事,孟赢如此着紧他,如此为他难过,反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孟赢勒得更紧了:“阿钥你别说了,你听你嗓子都哑了,我知道你委屈,你想哭就哭吧。” “我……我哭不出来啊……师兄……我出不动气了师兄……”南宫钥用手拉了拉他的手臂:“……师兄……你要勒死我了……” 孟赢忙放开他,南宫钥一张小脸通红,伏在他肩膀上猛吸了几口气,这才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师兄,你别激动,我真没事,你看,我还长高了。” 从远处看过去这两人一个仰着头扶着对方的肩膀,一个低着头揽住对方的后背,简直是活生生的深情对望,且完全不顾忌门口有个观望的姑娘与一个尴尬的老板外加一个看稀奇的伙计。 一颗不大不小的石粒重重地打在了孟赢腿上,他“哎呦”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南宫钥忙扶住他:“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长途跋涉生病了?” 孟赢一时被痛得起不来身,心中暗暗骂了一句,想来是他半天没有说到正事,躲在某处的暗卫不耐烦了,也有可能是方足足那个混蛋独身一人多年,看不得别人久别重逢。 咬着牙缓了半天,倒抽了一口冷气:“师妹扶一下我。”说着把背上的包袱放进南宫钥手中:“玉壶在这里,那死小子还在外面的车厢里,等我缓一缓再去将他弄下来。” 不远处的伙计兴奋地对小姑娘说道:“看到没有,这可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得见龙阳之好的人当众如此搂搂抱抱,真是有伤风化……看到没有,起身了,过来了。” 姑娘摇摇头,一脸的失望:“白瞎了长那么帅,可惜,可惜。” 南宫钥扶着孟赢走到柜台边,对小姑娘说道:“再要一间房。” 伙计好奇的探过头来:“你们不住一间啊?” 店老板从小间里走出来,吼道:“马喂了吗?少在这里废话。”又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宫钥:“行,挨着你那一间。”说着取了钥匙递过去。 南宫钥收了钥匙,莫名地看了一眼一步三回头的店伙计,扶着孟赢缓步走到堂中的凳子上坐下:“师兄,你这一次走……泽弘没有发现吧?” “没有。”孟赢说:“你师兄是什么人,轻易不会让人发现。” 南宫钥问:“那还被捉了。” 孟赢脸一红,说:“那是因为对方人太多,法术也不低。”他揉了揉腿,踢了踢:“好多了,走吧,马车还在外面,我们去把他带下来吧。” 南宫钥瞟了站在柜台那边的两人,小声道:“你还绑着他呢?” 孟赢也小声说道:“是,等会我将他打晕,松了绑再带他上去。” 南宫钥坚起大拇指:“此法甚好。” 当天晚上,客栈一如既往虚虚掩上门,等着难得上门的客人。 南宫钥房中,孟赢放下手中一杯温热的茶水,转身一把接住了倒下去的南宫钥,另一只手咬破指尖,口中念出咒语,指尖在南宫钥额上飞速地画着,符文结束之时门外闪进来一人,一道金色光泽从那人手的一支刻满符文的短锥上发出。 短锥直直向着南宫钥头上的木簪子而去,金光如一道电流直接注入木簪子里,木簪子从南宫钥头上滑落下来,变得焦黑,在地上丧命似的冒出一缕烟,抖动了几下便一动不动的开始挺尸。 孟赢与方足足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木簪子,片刻后,孟赢抽剑挑了挑地上的簪子:“你确定这个木簪子里有个厉害的角色?” 方足足也是一脸疑惑,蹲下去仔细研究那个焦黑的簪子,看了一会儿不过瘾,又从地上捡起来看,孟赢想阻止他这个进一步的动作却没来得及,眼看着方足足还准备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 孟赢长剑一挑,将那支木簪子挑落在地。 方足足拍了拍手站起来,嘿嘿一笑:“想不到你小子还挺好心的嘛,没事没事,你看我这降冥锥,就算这鬼有问题也给打得没问题了,好在他这体质邪魅不侵,倒也没有被迷了魂魄。” 孟赢白了他一眼:“这簪子上还残留有一点鬼气,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你还看出来什么没有?”说着,他看了看晕在怀中的南宫钥,抬起手将他头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方足足“啧”了一声,疑惑道:“就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上一次我感应到这鬼的能量是很强的,难道弄错了?要是那种东西,这小丫头……不,这小友……,哎,也许真是我看岔了,?”他自问自答,自己都觉得不太确定,又抬起头看了看南宫钥,转头看向孟赢:“让她睡吧,这木簪子拿去烧了,烧得干干净净的。” 孟赢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从怀里掏出一支与南宫钥被烧掉的那支一模一样新的木簪子放在他的枕侧,他虽知晓南宫钥不是一个娇娘子,但也怕一个姑娘家知道自己头上顶着一只鬼多日会有心结。 放好簪子,他将南宫钥的散乱的头发拢好,把被子拉起来给他盖严实,随即捡起地上那支被烧焦了的簪子跟着方足足出了门。 一柱香过后,南宫钥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床顶上浮着鬼魅的身影,一对碧绿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南宫钥。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在南宫钥眼中却是一个俊美无涛的男子的脸,她叹了一口气:“师兄果然起疑了……” 无面浮在床顶与他对望着,操起手笑了笑:“我没说错吧,我现在可真是无处容身了。” 南宫钥满身摸了摸,除了一瓶易容用的药水和几块碎银子,就只剩腰间那把小刀。他坐起来,将这些东西推到缓缓落下坐到他对面的无面面前:“你选一样寄身吧,我只有这些东西了。” 无面瞄了瞄他床头上的那个包袱:“那里头那支钗呢?”他靠近南宫钥,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老实说,除了这个泽弘,你心里还藏着谁?” 南宫钥瞪他一眼:“你说我们现在说这么严肃的话题,你这是又扯到哪里去了呢?” “果然被我猜中了,说来听听,我那个情敌是谁?”无面又凑近了一些,逼得南宫钥身子往后一倾,又是一记眼刀飞过去:“我终于晓得你当初是怎么死的了,一定是这样八卦无聊,不务正事,最后粗心大意死于非命。” 无面的脸色暗了暗,南宫钥忙道:“我说错了,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无面操着手往后坐好:“死了这许多年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就是有些事放不下倒是真的,算了,等你的事解决了,再来提我的事吧。” 南宫钥抿了抿嘴,轻声道:“那支绒花发钗是我父亲送我的,本是想做个念想,如今真的只能做个念想了……”他叹了口气:“其实我都放下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有些事只在想像中,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感情在,一认真回忆才发现这里头一点感情也没有。” ------------ 第九十章 逃亡的帝王 两相无语,屋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无面说:“你这里我暂时不敢呆了,你那个师兄还带着那个术士,就是奔着要我命的节奏来的,幸好我先躲了出去,不然就在劫难逃了。” 南宫钥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术士?” 无面往上空浮起:“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当初换你魂魄的术士。” 南宫钥放在被褥上的手一下握紧:“师兄怎么会带着他?难道是泽弘……” 无面看着他:“应该就是了,你师兄要走,大概是泽弘让他带上的人,你师兄上一次就开始怀疑了,带一个帮手来拿我也很正常。说来也是为了你。不过泽弘的心思就不清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让那术士来监视你的。” 南宫钥的眉头皱了皱。 无面拉过他的手,在他诧异的眼神注视下用手指在他指腹一戳,南宫钥“嘶”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右手中指指腹上瞬间冒出一个暗红色的小血珠,正愣神,就见着无面也划破自己的中指,一滴黑色的血从他手指溢出。 眼见着无面就要血滴在自己出血的手指上,吓得南宫钥忙收回手:“你干嘛!?” 那滴似墨汁般漆黑的血滴落在被褥上,瞬间消失不见。无面说:“眼下我不能跟在你身边,想着与你结盟,这样你我之间就有了联系,你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我,只需心念一动我便会感应到。” 又说:“这还需要你自愿,我不勉强,你如果觉得不好,我就还是跟着你,就附在你那朵绒花发钗里,可是这样我只能将自己完全封在其中才行,只是怕你遇到事我感知不到。” 南宫钥思忖道:“那……委屈你还是躲在我那朵绒花里,我师兄回来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说完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无面:“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我明白。”无面苦笑道:“我必竟不是人了,要你完全信任我还是有些困难。” 南宫钥沉默了许久才问道:“那我要如何唤醒你?” 无面看起来很是纠结,如此一个问题想了很久,最后从嘴里吐出来一颗鲜红欲滴的珠子放入南宫钥手中:“这是我的命珠,你对着它唤我可听见,只是……” “只是什么?”南宫钥看了看那颗流光溢彩的红珠子,珠子里有丝丝凉意传来:“你把话说完。” 无面表情肃然,握了握她的手,那冰冷刺骨的感觉袭来:“你也知道了,它是我的命珠,如果有所损坏便是损坏我的本体,所以你需妥善保管。” 南宫钥不好意思了,拿着珠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无面松开手,手心中躺着一条十字扣的银制手链,链子正中坠着一个雕花的小圆球,说道:“我看你这脖子上和左手腕都有神器了,就将这个佩戴在你的右手上,这个小球是空心的,可以打开,正好用来装我的命珠。” “……你,嗯,想得很周到。”南宫钥看着他打开小球,将珠子放了进去,再郑重其事地放回自己手中,想了想:“等我北狄这一趟走了就好好办你的事。” 无面笑了笑:“等你北狄这一趟走了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 这一夜过得很快,天擦亮时孟赢便来了,南宫钥正站在门口等着他,这一开门吓得他够呛,足足倒退了好几步,贴着过道上的墙壁喘道:“你这是要吓死我吗!” 南宫钥勾了勾手指,转身走进去坐下,指了指对面对孟赢道:“师兄,来,坐。” 孟赢狐疑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留意了才走过去,在南宫钥对面坐下:“怎么了?” 南宫钥瞄了他一眼:“你对我……” 孟赢脸一红,拿眼偷瞄他一眼忙又转开:“我,我对你……这件事,你知道了吗……正好,那……” “那你就不应该同那个术士一起,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这屋子里全是那个臭人留下来的臭味,我一早起来就闻到了。”南宫钥气势汹汹:“你不知道我恨他吗!” 孟赢愣了愣:“你说的是这件事啊?” 南宫钥一愣:“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孟赢惊道:“你是狗鼻子吗!?” 南宫钥一拍桌子:“师兄,别转移话题!” 孟赢摇头:“没有什么人,你鼻子出错了。” 南宫钥怒道:“我不可能闻错!他身上全是药味,还是很臭的那种,你闻闻,现在还有那味道呢!” 孟赢吸了吸鼻子:“好,好像是有一点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同方大师一起来是因为你身上附了一只鬼,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南宫钥想对孟赢说实话,可一想到跟来的那个术士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孟赢沉思道:“也不知道他跟着你干嘛……难道又与周朝有关?或者是那个魏氏?” 南宫钥问:“那个鬼呢?” 孟赢拍了拍他的头:“没事了,我同方大师已经将它除了……嗯,主要还是方大师的功劳,对了,我来是跟你说那个玉壶的事,方大师说那玉壶里是只狐妖,他说得把这只妖除了,否则你同虞㶣忠文恢复不了。” 无面也是这样说的,南宫钥丝毫不含糊:“怎么除?” “只有一个办法,你进去玉壶里诱它出现,到时候方足足和我会同你一起进去,只消它一出现便拿下它的命,此乃一劳永逸。” “方足足?”南宫钥想了想:“那个术士?” 孟赢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宫钥笑道:“这名也太傻了,取得好,配他。” 见他还笑得出来,孟赢松了一口气:“我还怕你放不下,非得拿他开刀呢。” 南宫钥抿了抿嘴:“我当然恨他,但是总归也不是他想要我的命,他无非就是个做事的。有个人对我说,做事要以最有利的方式来做,而不是以情绪来发泄。” 孟赢摸着下巴:“此话有理,说这话的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南宫钥微微低头,这个人是他爱的人,虽然许多事变得扑朔迷离,可他还是爱他。 孟赢拉了拉他:“咱们走吧,去我那间房,方足足在那等着呢。” 两间挨在一起的房没有几步好走,结果刚一开门方足足便扑了上来,准确点说是倒了过来,吓得南宫钥往后一缩贴在走廊墙壁上,孟赢也往一边闪开,方足足整个“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这么重地一摔居然没有听到他哼一声,整个一个死人样。 孟赢一把将他拎起来:“不好,他晕了,是有人将他靠在门上的,知了快去看一看虞㶣忠文!” 南宫钥闻声便跳了进去,这边孟赢刚把方足足扶好,南宫钥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师兄,虞㶣忠文不见了!” 失踪的不仅仅是虞㶣忠文,连带那个装着白玉壶的盒子也一起消失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且无声无息,到底是何人会有这样高超的术法武功? 杨槐坡外,几辆简易的马车停在吐露新叶的杨树下。 春风拂面,暖意洋洋,本是一个让人身心俱佳的好天气,然站在车厢外的人却个个面带冰霜,愁眉不展。 为首的男子脸上冒出的胡渣虽然让他看起来狼狈又疲乏,但仍看得出此乃一位龙姿凤表,气度不凡的男子。他对跟着他的几位男子说道:“此一路相随相护,周朝感激不尽,典籍已由师长带离,几位也不必一直跟着,回去你们的封地要紧,此后……跟着新王……” “王上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尹伯成绝不会就这样退缩,誓死追随王上!” 说话的老者已过知天命之年,说话时满腔愤慨,另几个也跟着附和,说到激动处几个位君主跪在地上,大有周朝不同意他们誓死追随就不起来的意思。 周朝面色更加难看,虚虚抬手道:“诸位,岂可将一国子民置之不顾?这局棋已成死局,我自然知道诸位的忠心,可如今大势已去,是我对不住诸位,还请回吧。” 在场的人依旧跪地不起,一个中年男子伏身在地,宽大的袖袍上全是泥土,声音悲切的传来:“王上,你这是要违逆先王的旨意啊!王上,臣等将身家性命系于王上,王上如此行事才真是将诸国子民置之不顾啊!王上……” 另有人附和道:“王上才是先王指定之人,何需担忧,吾等一定事事为王上尽心筹谋。想不到那妖姬竟是敬王的细作,此一番王上走错这一步,还望王上不要一错再错。” 周朝被人戳了心窝,苍白着脸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的老侍人上前将他扶住,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又有人说道:“臣已与楚君通信,他让王上去楚国,时机一到便助我们杀回去夺回天下!” 心累,更有身负万斤重担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快要垮了,虽然活着却觉得比死还要难受。 地上跪着的人齐声道:“还请王上定夺!” 还定夺什么?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还有他定夺的份吗?周朝挥了挥手,没有言语地上了一辆马车。跪在地上的诸君起身,彼此交接了几句,有人前去周朝的马车旁低语了几句,随即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树林中闪过人影绰绰。 马车起步,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楚国方向急速进发。 夜里,一路逃亡,舟车劳顿后困乏的周朝已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山林的夜并不似宫里那般安静,正值春日,时不时都能听到草丛中悉悉索索的声响与石缝中传来的虫鸣声。 “到了夏日会更加吵人。”他迷迷糊糊地低语道:“李侍……给寡人拿一杯水。” 顷刻,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他的手中,熟悉又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周郎。” ------------ 第九十一章 假梦还是假象 周朝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这哪里还是在那辆不惹眼的蓝顶马车里,这分明就是王城北郊那处葱葱郁郁山峦中的小木屋。他此刻正躺在屋里那方卧榻上,旁边的小几上还有一枝开得正艳的芙蓉花。 他瞪大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更不敢相信眼前竟站着的这人,片刻后,内心已不是那么震憾的周朝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不确定:“……阿钥……我又梦到你了……这次居然是在这小木屋中……说来你可从来没有为我倒过水,在这梦中倒是全了我这期望。” 他接过水缓缓喝下,眼神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姑娘,疑惑道:“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这一次的你……” 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南宫钥不再是以往梦中那个样子了,虽然模样没有多大变化,但个子长高了许多,身姿也变得妙曼动人。 周朝无声地笑道:“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我居然知道自己在做梦。”摇了摇头:“阿钥,你真的长大了。” 女子淡淡一笑,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放到桌上:“是啊,长大了,到了可以嫁给你的年纪了。” 听闻这话,周朝脸上的笑僵了僵,抬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南宫钥,缓缓缓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良久,眉眼里有温情一逝而过,随即便是苦涩的一笑:“我负了你,你还愿意嫁给我?这梦可真好,你那么硬的脾气,怎么会说这种话……” 女子脸色微冷,直视着周朝:“你曾说南宫钰救过你……是不是你幼时掉入陷井的那一次?” 周朝顿了顿,苦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啊……那不是一个陷井,那是一个阴谋,王后的手笔……所以啊,你说钰儿那样柔柔弱弱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说着用手捂住了额头,这么长久以来他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尽力了。”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尽力报这份恩情,还这份爱意……我本就该在那一次死掉,如今这样,算是两清了吧……” “……你那一天还没有完全晕过去,大抵也就是迷糊了,一直嚷嚷着要喝水,可是我到哪里去给你找水呢?那时候我很害怕,可是却想要救你,你说你是不是很缘分,我后来爱上的人便是曾经救过的你。” 周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女子继续说道:“我是用嘴嚼碎了果肉一点一点喂给你的,可是最后自己却又惊又饿地晕了过去,你说给我留了什么信物,还说会回来救我……我不知道你后来回来过没有,我醒来时已经被家人救回去了,也没有见到什么信物。”她幽怨地看着他:“可是后来,你如何断定那一次救你的小姑娘就是南宫钰呢?” “那个信物……”周朝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起来:“那枚玉佩,那是我父王送给我的……那上面的字……有我表字中的一个字……”他不相信的握住她的双肩,开始激动起来:“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为什么!?” 女子轻轻推开他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原来是块玉……是南宫钰拿去了啊……也很正常,在我家中,只要是她想要的,都会从我手中夺走,可是你怎么都不问一问她,问一问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问过了,她说那时候太小,记不太清楚了。”周朝一把拽住她:“你都记得,为什么从来不曾对我提起?” 女子被他一把拉近,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凄苦地一笑:“难怪南宫钰来问我那日的事,可是我没有放在心上,也确实以记不清打发她了,我怎会知晓你我会因为这件事走到如今,我又怎么会知晓那日之人是你……” 周朝看着她,双手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拉进怀中,嘴唇轻轻地触碰她柔软的发丝:“……这都不是真的……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怀里的人抬起头,鼻息可闻的距离让人觉得一切真实得可怕,她说:“听闻你离开王都后我一直想见你一面,可如今我不方便去寻你。你应当感觉得到这场你所谓的梦很真实,这确实不是梦,我身边有高人,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一场见面。” 周朝愣在当场。 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编的红绳,红绳上有一枚小巧精致的骰子,中间嵌了一颗红豆。她拉起他的手,将红绳放入他手中握住,抬头注视着他,良久,踮起脚尖,冰凉又柔软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眼前一黑,他猛地睁开眼,怔神了许久,果然……不过是一场梦。手放下时被什么物什硌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那根红绳掉在车厢里,中间穿着一颗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夜深沉,时间过了许久,他深深抽吸了一口气,冷静开口:“李侍,叫尹伯公过来。” 另一边,面面相窥的两人坐在客栈的房间中一时两相无语,南宫钥揉着发痛的脑袋“呼啦”一下从凳子上起来往外走去。 孟赢紧跟了两步:“你干什么去?” 南宫钥说:“我去城门上守着,你去城里转一转。” 孟赢急道:“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你总不会觉得是虞㶣忠文自己抱着盒子跑了吧!要是那样我会查觉不到?” 南宫钥猛地顿住,双肩一垮:“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拍了拍头:“大不了我现在就做个男子,挺好的,不想管那死小子了,自从遇到他就没有一件好事,我要睡一下,我头痛死了!” 孟赢大概也头痛得很,挥了挥手:“你快过去休息,我也理一理这事。” 窗棂处发出一声响,有什么冲了进来。 两人正紧张着,警惕地回头,地上落下一只小黑鸟,一对小眼睛眨啊眨啊,终于在两人红着眼眶却无动作之下憋出一声“嘎嘎”声。 孟赢从地上将黑黑捞起来,忙不迭地从它腿上带着的小竹筒里拿出信件,细细过了一遍:“这是明仪君的信,他大概明后两日之内就会抵达了。” 此事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等着虞㶣良语来了再想办法。 这一夜南宫钥趴在桌子上睡得不安稳,孟赢坐方足足床前冥思苦想了一夜,第二日,方足足如同餍足了般缓缓睁开了眼睛,醒过来时还砸吧了两下嘴,偏头时猛然瞧见一张顶着一对熊猫眼的脸靠近他时,惊呼道:“何方妖孽!”举起降冥锥就要刺下去。 这一声吓得南宫钥脑子一下清明过来,手一松,额头猛地撞到了桌子上,痛得他眼中滚出两颗泪珠来。 孟赢为避降冥锥往后一缩,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便急切地问道:“你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看到是谁打晕你的吗?” 方足足这才看清前面的人是孟赢,一愣:“我昨夜……”若非是孟赢这一提,他整个人都还停留在昨日,然而眼睛一睁一闭,已经过了一夜。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居然将我弄晕了,能做到这样的绝对不是人。”他抱歉地看了孟赢一眼:“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当然知道不是人,是妖吗?”孟赢皱着眉毛:“来救那只狐妖的,有没有可能?” 方足足使劲一拍床沿:“就是这一层!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是了,是了,应该是狐妖无疑了。” “你们在说什么?狐妖怎么了?虞㶣忠文在哪里?” 孟赢回头过去,门口站着板正肃然的明仪君,风尘仆仆地赶了一路,依旧是端端正正,干干净净。 对于这件事情孟赢自觉对不起虞㶣良语,此时被这样一问一时无语,南宫钥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走过去,对着虞㶣良语施了个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虞㶣良语走上前将孟赢从地上拉了起来,沉默半晌。 孟赢向着虞㶣良语施礼,弓着身一直没有起来,虞㶣良语一把拉起他:“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此事不是你的责任,这狐妖是处心积虑的要害我家的人,防不胜防。” 拉着孟赢到桌边坐下,虞㶣良语说道:“我家里曾降过一只红狐妖,那只狐妖当时带着一只幼狐,当时为了对付那只狐妖让那只幼狐逃走了,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那只幼狐应该去投了另一只狐妖,那样的一只玉壶,那只幼狐根本没有这个能耐造得出来。” 南宫钥回想道:“我确实是听到它提过什么外祖母……” 虞㶣良语点头道:“那就是了,这只老狐狸本事不小,看来它是想对我虞㶣家下手报仇了。” 南宫钥说:“明仪君,你打算怎么做?” 说到捉妖,凤仙谷的虞㶣家虽隐姓埋名难得为人所知晓,但道中却是无人不知,这个家族捉妖可是一把好手。南宫钥这么一问,几个人的眼睛都看向了虞㶣良语。 虞㶣良语说:“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你们不必再管。” 南宫钥说:“不能不管啊!你看看我,这样子你让我不管?” 孟赢拉了拉他:“知了。”又看向虞㶣良语:“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你现在让我们不要管,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虞㶣良语摇摇头:“孟兄,你无需自责,至于这位小师傅,你本身的身份在用介引术帮我母亲之时我便已知晓,等我将这件事我解决了,你的事也就一并解决了,只是眼下我需得快一些。”说到这里虞㶣良语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在场的都明白,狐妖与虞㶣家有仇,若是慢了,许是须臾之间虞㶣忠文便有可能死于非命。 ------------ 第九十二章 碰瓷 孟赢将窗下正叼了块肉吃得欢乐的黑黑捉了起来,对虞㶣良语道:“黑岩鸟最善追踪,我师兄将它交给我,我现在将它交给你,看一看能不能帮得上忙。”说完也不由虞㶣良语分说,将虞㶣忠文落在床上的几根发丝烧成粉沫,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瓶,抓出一点墨绿的粉沫与那些发丝烧成的灰混在一起撒向了黑黑。 又拉过虞㶣良语到黑黑身边让它闻了闻,黑黑叫了几声,转身从半开的窗棂飞了出去,盘旋着等待虞㶣良语。 虞㶣良语抬手一揖:“那就先借用一下,多谢孟兄。”说完便从窗户飞身出去。 方足足站了起来:“我随你一道,本就是受人之托处理此事,不仅没做好还被摆了一道,此仇不报枉为人。”说着紧跟着虞㶣良语踏窗而去。 南宫钥站到窗前,外面已经没有了虞㶣良语与方足足的身影,他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收了钱。” 孟赢叹了一口气:“那咱们就先上路吧,将师傅交待的事先办了,到时候再看这边的情况行事,只是你……” 南宫钥收回目光:“我没事,之前就说过了,这身体现在这样好用过之前那样,我去收拾一下,先上路吧。” 出门时正朽碰到伙计带人上楼来,看到南宫钥从孟赢房间里出来伸长了脖子往屋里头瞧,南宫钥用脚一勾将门带上,转身便往自己那间屋走。 电光火石之间,跟着伙计上楼来的那人从腰间掏出一把白色的粉沫撒了过来,南宫钥眼睛一花,听到“砰”的一声,接着是开门声与打斗声,紧跟着他便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阿钥……” 谁在叫他? “阿钥……” 前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南宫钥努力想要靠近那个人影,那么熟悉,只需看一看她也知道那是谁,可是怎么这么奇怪,泽弘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了看自己,竟然又变回了女儿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前方的颀长身影已转了过来,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南宫钥没有迟疑,跑上前去,带着些惊喜与不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泽弘笑着抬起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温柔说道:“这是哪里重要吗?” 她想了想,笑道:“不重要。”含情脉脉地瞧他一眼,娇羞地环过他的腰:“只要有你在就好。” 一把尖刀无声无息地插入南宫钥的心窝,她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带笑的眼睛,泽弘的表情没有变化,另一只手却带力猛地将刀抽了出去。 不知是身体的痛还是心痛,南宫钥大叫了一声。 眼前的景象震动了一下,渐渐变得模糊,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痛,他呲着牙捂着脸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焦急的脸,大惑,呢喃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你这是要吓死我啊,怎么叫都不醒!”孟赢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多少?” 南宫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依旧是个男儿郎无疑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原来是个梦,但是那痛感那么真切,到这会他都还不能从那个梦中走出来,撑住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心都在发颤,是害怕,更是心痛,他无法承受这种感觉,想过泽弘要是利用他的话他会做何反应,如今看来他真是无法做出什么反应,如果他真要害他,他恐怕是毫无还击之力。 除非他不再爱他,除非泽弘真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他不信泽弘会是这样的人,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他无法死心。 可这梦,却魇住了他的心,想忘也忘不掉,一遍又一遍让他颤栗。 “啪”的一声,南宫钥捂住另一边脸,没好气地叫道:“师兄!你干嘛!你打上瘾了!?” 孟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好了,好了,你看你,又傻了。” 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拿开手:“你看,绝对两边脸上都有五指印。” “……”孟赢指向车窗外:“你看那边那些花,好漂亮。” 南宫钥冷脸看着他。 孟赢放下手,转过头看他:“我也是关心你嘛,你刚才失了魂一样怎么叫都不应,吓到我了。” 南宫钥叹了一口气。 孟赢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牌交到南宫钥手中:“从那个偷袭者手上拿到的,楼下还有几人,幸得有……”他看了看他,觉得瞒也瞒不住,继续说道:“我当时也吸了一些毒粉,幸得有泽弘兄派来的人,如若不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南宫钥现在有些防范泽弘,明明之前两人还挺好的。 南宫钥点点头,当初见方足足都来了他就思忖着泽弘多半也来了,或者是派人来了,对于孟赢这样的说法也没作何反应,倒是孟赢有些心虚,吭了两声,说道:“我确实没说来找你,只是碰巧遇到他了,但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南宫钥看着他不说话,孟赢心虚了,眼睛往一旁瞟:“……嗯,我想想,也许是我同方足足说话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但是幸好啊,如果不是他跟着,我们现在绝对都中招了。” 手中的铜牌,方方正正的牌子上有浮雕的修饰,正中一只飞鹰的图腾正是南宫家独有的。南宫钥用手指摩挲着牌子中间的那个浮雕图腾,心里头如同泼了一盆冰水。 “阿钥,盛柒派人回去将此事禀告给泽弘了,说这件事他帮你查一查,暂时我们都不要想太多了。”孟赢抬了抬手,原本要落到南宫钥肩上的手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头。 南宫钥将铜牌收进包袱内,一朵绒花钗从里头掉落出来,他将发钗捡起来,一丝苦涩挂在嘴角:“师兄,这铜牌是用以调遣南宫家近卫的,大伯死了之后,能动用此牌的只有……南宫极了。” 想不通,就连他父亲都想要杀他,他如今身份暴露不假,可周朝已经逃亡,要杀他的原本也只剩一个魏冲,眼下又南宫家又为何也掺和了进来?难道还是为了南宫钰?还真是让他尴尬又难堪。 “师兄。”南宫钥看着孟赢,这件事一定连累到他这个师兄了:“看样子你也被盯上了。” 孟赢一时没听懂:“什么?我被什么盯上了?” 南宫钥本想一把将绒花捏坏扔掉,可想到无面此时正藏身在内又放进包袱里,这才又对孟赢说道:“因为我的缘故,你被要害我的人盯上了,现在我消失了,要杀我的人估计会把你当作目标来诱使我出现。” 孟赢看着南宫钥,眼含怜惜:“我会小心的,倒是你,别想太多,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的,你还有我。” 南宫钥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他,孟赢脸一红,咳了两声:“你还有我同师兄,师傅,我们会支持你的。” 原本凉冰冰的一颗心生出些暖意:“我不难过,他们早就不是我的家人了。” 孟赢想了想,迟疑道:“……阿钥,你真不怪我们最开始的时候利用了你?” 南宫钥看向窗外,快入五月了,真是山花漫烂,入目之处皆是春色:“你们好歹也算是救了我,如若不然我定然早就死得骨头渣都没有了。” 孟赢看着他:“那……你从来没有怪过我?” “关你什么事?”南宫钥觉得好笑,正了正色,说道:“我感激你,也敬重你,是因为你对我好,照顾我,救过我,无怨无悔,不畏生死。” 孟赢有些激动:“那,那阿钥……” 南宫钥真诚地说道:“我定当为师兄你做你所希望的和我能做到的所有事情,无怨无悔,不畏生死。” 孟赢嘴角上勾,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出来,只是看着南宫钥,最后被南宫钥拍了拍肩笑道:“师兄你感动啦,看你的眼睛都闪水花了,你可别哭了哦。” “傻丫头。”孟赢终于憋出句话来,马车却猛地停住,车厢内的两人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堪堪坐稳,便听到外面有哭声乍起。 南宫钥与孟赢对视一眼,率先掀开门帘往外一看,驾车的车夫正准备去扶地上躺着的一位头发花白凌乱的老人,旁边站了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妇和一位着同样打扮的妇人,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童。 看样子老人此时已经晕迷了过去,老妇人吓得浑身发抖哭个不停,妇人抱着孩子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抬头时与南宫钥目光相接,那妇人收回目光正要低下头,却又微不可查地抬头再看了南宫钥一眼。 南宫钥突然就觉得那目光有些怪异,再细看时那妇人已低下头去哄醒过来的孩子了。孟赢拍了拍他,跳下马车走过去问老人的伤势。 车夫是泽弘派来的人,实际也就是大材小用的一个暗卫,他在老人身上摸了摸,对孟赢说道:“没什么问题。” 老妇人一听不依了,扑上去想拉住车夫,被车夫一转身躲过,便顺手一把抓住了孟赢的袖子,嚎啕道:“你们伤了人想走,我老婆子贱命一条,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把你们的路堵上。” 孟赢抽了抽袖子,抽不动,又打算伸手去扶那老妇人,被反手打开:“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别想跑,我告诉你,你别想跑!” 南宫钥看孟赢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忙从车中下去,车夫装作不认识南宫钥的样子躬身施礼道:“是那婆子自己撞上来的,我勒住了马,没有撞到她。” “没有撞到?”南宫钥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四个人:“确定没有撞到?” 作车夫打扮的暗卫想了想,肯定道:“最多擦了一下。” 说话的时候路上已围过来三三两两的人,是些在田地里劳作了一天正要回家的农人。 ------------ 第九十三章 中计 南宫钥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走上前站在孟赢前头,尽量放缓语气:“那老人家,我们好好说,你先别哭了,你觉得如何好?赔你医药费还是送你去医馆?” 老妇人愣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你们用马车送我们回家,我们村子里有大夫。” 孟赢吐了一口气,觉得事情能这样解决是再好不过了,为勉耽误时间催促道:“那赶快。”说着就准备将地上的人抱起来。 车夫挡了一下:“我说过了,我没有撞到他,这分明就是……” “你是说我们讹钱?”老妇人才止住的哭声一下上扬,瞬间又是贯穿耳膜的哭声:“大家来评评理!你们看我家老头子,好好的一个人被他们撞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又用手去抓扯孟赢,孟赢又不敢还手,抬起手臂护住脸。周围开始有议论声,南宫钥忙一把拉过车夫,声音小到只有两人可闻:“他真没事?” 车夫顿了顿才说道:“腿断了。” “你。”南宫钥没好气地叹了一口气,正要上前,被车夫一把拉住:“我看了,不应该是才撞到的,肿胀程度看来至少有一两日了。” 南宫钥回头看了一眼那咄咄逼人的老妇,又扫视了一下四周小声道:“先解决眼前。”说完上前几步抓住老妇往孟赢脸上去的那只手:“这位阿婆,我们送你们回去。” 老妇正酝酿出的情绪一下偃旗息鼓,愤而抽手瞪着南宫绪,车夫二话不说将地上的老人抱回到马车上,周围的人眼看双方都没有异议,无事可观便慢慢散开了。 车厢内安置了那一家人,此后的路上便是南宫钥、孟赢同车夫一起挤在马车前室。南宫钥不自在的小副度动了动,虽说现在他是个男儿身,但其实内心来说被两个大男人死死挤在中间还是有点抗拒。 除了老妇时不时拉开车厢前的门帘指一下路,马车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孟赢附到南宫钥耳边:“觉不觉得不太对劲?” 南宫钥点点头,凑近车夫:“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 车夫一愣,缓缓转头看向南宫钥,半晌,车夫说:“你的眼睛。” 南宫钥摸了摸,又拉他一把:“你还知道我的眼睛得变一变是吧,小哥,别装了,问你话呢。” 车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周,南宫钥了然道:“那就好,还有啊,别介意,我早就知道了,可这当口不好再陪你们演下去了。” 车厢前帘被一把撩起,老妇疑惑道:“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别想丢下我们几个!” 南宫钥回头笑道:“没想丢下你们,我们总不能不说话吧。”趁着老妇拉开帘子时往里扫了一眼,那个妇人正抬头在打量他,那眼神实在是让人如芒在背。 老妇人将门帘拉下,一下又安静下来。南宫钥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悄悄在孟赢与车夫手心里写下“小心”二字,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的车厢,二人心领神会。 三人达成共识,想着趁这一路无人时就将这几个人丢下,可悲的是,一路走下去一直有人,为免波及无辜,也不想多生事端,这一路硬是走到了底。 眼前出现一个小村庄,正是炊烟袅袅时,顺着一条羊肠小道碾压着路边的青草颠簸着前行。 几人正在盘算着何时将人扔下时门帘再一次被拉开,老妇人指着前方一个左右环绕着槐树的破败小院:“就是那里。” 孟赢一眼望过去,眼神一沉,抬手握住车夫的手,喝停了马车:“我们不去了,就到这里。” “那不行!”老妇人指了指南宫钥几个:“你们信不信我嚷嚷,别想跑,我老头子一天不醒过来你们就别想走。”、 南宫钥看向孟赢,看对方脸色不对,便对车夫道:“请帮我将那位大你大爷抱下来。”再看向孟赢:“要不送到他们院子外?” 车夫二话不说,跳下车一抬臂挡开老妇,一把将老汉抱了下来。 南宫钥看了看依旧晕迷不醒的老人,叹道:“你们有什么目的,我们一次性将事情了了,若是要钱你就开口,多了我们也没有。” 老妇怒道:“你们撞了人还强词夺理。” “我们强词压理什么,都送到这里了,有必要这样吗?或者,你们有什么目的?”南宫钥眉心一皱,冷眼看向老妇。 那老婆子惊觉地后退一步:“你胡说什么。” “是吗?是我胡说?”南宫钥一步一步走过去,指着那个妇人:“你究竟是谁?” 那个妇人惊恐地抬头,老妇人瞪了那妇人一眼,咬牙道:“真是个废物。” 说话间车夫怀中的老人猛地睁开双眼,同时撒出一把粉末,车夫猛地一甩手,将口鼻一捂,横扫一腿。 孟赢跳过去拉着南宫钥往后退去,正待提神运气,突然道:“不好。”话音刚落,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那几个人全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孟赢说道:“中计了,那粉末是为也这个准备的。” 南宫钥拉住他的衣袖,之前的利落全不见了:“师兄,这是怎么了?” “有人动用了融阴术,将死气提到这里困出了一个空间。”孟赢面色严峻:“在这里我们同死物是共存的,这个不同于幻术,可以说是真实的,大家小心。” 南宫钥紧张地说道:“师兄,我该怎么做?” “别怕。”孟赢紧张的四处张望,无奈除了浓黑什么也看不见:“你身上有护身符,只要这里面的鬼魂……没有实体就不成问题。” “师兄……”南宫钥同车夫一起靠近孟赢,这种情况下,三个人之中只有孟赢可以依靠。 孟赢眼睛依旧盯着一片黑暗的四周:“什么?” “护身符没有了。”南宫钥小声的说道。 “什么!”孟赢愣了愣,忙从怀中掏出来两个三角形的符一把放进二人手中:“拿好,这件事过了给我好好说说你是干了什么好事!” 南宫钥抿紧嘴唇,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一切都吞噬了,在这黑暗之中除了心跳与彼此相靠感知到的温度就只剩无边的黑,与这黑暗带来的绝望。 明明是黑得浓重的墨色,却无故袭来一阵轻飘飘的风,南宫钥的头有那么一阵发晕,晃神间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木屋中,他辨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进的是个小屋,从窗口看出去能看到外面槐树。 南宫钥想打开房门,可是那门被拉得“哐当”作响也打不开,他心中生出一些恐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认真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形。 这屋子虽说小了些也破败了些,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要不是发生了这么难以理解的事,还真就是一个普通农家的样子。 南宫钥贴墙站着心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以及能逃出去的方法,眼睛扫到桌下的一条凳子。 他正准备去拿,胸口莫名的被什么紧紧抱住,低头一看,环在他胸前的是一双惨白发青的手,这手臂从墙壁穿过将他死死禁锢住。 南宫钥惊惧交加,从腰间摸出那把小刀用力插向那双手,只那么一瞬间,那双惨白的手便消失不见了,那把小刀径直插入了南宫钥的胸口。 胸口的剧痛瞬间将他吞噬,南宫钥无力支撑跪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惊惧交加之时他想起了手腕上无面的血珠,撑着一口气正要去打开那个小圆球,身旁紧闭的门外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声间这样熟悉,南宫钥猛一回头,看着那扇他怎么也打不开的门缓缓开启,身着华服的南宫钰侧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良久,南宫钰“扑哧”一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还是说,为了避开我特意搞成了这个样子?” 她缓缓蹲下来,与满头冷汗的南宫钥对视,眼神中有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却被南宫钥捕捉到,他浅浅地呼吸,忍痛说道:“你在恨我。” 南宫钰一愣,随即掩口笑道:“我怎么会恨你,你可是我的姐姐啊。”说着话,一双冰冷的手摸上了她的脸:“你这身体我可是还要用的啊。”另一只手沾了点南宫钥胸口的血,看了看,放进嘴里舔了舔,对他一笑:“放心,我会治好你,会治得你这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南宫钥咬了咬牙:“你就不能放过我?我只想好好活着,不会同你争什么。” 南宫钰的脸色一下变得阴鸷:“你已经抢了,从最开始的时候你就有最好的,你用了这么多年,该换我了。” 南宫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错。” “怎么不是。”南宫钰手上用了些劲,捏着他的下巴强迫南宫钥抬起头:“凭什么你就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凭什么他即便为了我愿意杀了你却还是放不下你!” 南宫钥看着她,良久,他问了他想知道的一个问题:“父亲现在在哪里?” 南宫钰看着他,扬了扬眉,突兀地松手,站起来背过身去,肩膀抖动,发出的声音像笑又像哭,又是好一阵时间,南宫钰止住了声音,空气里除了血腥就只剩空寂,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南宫钥心底升起,他率先打破这寂静:“这问题很难答吗?” “你还是这样。”南宫钰回过头,珠钗碰撞发出叮当声:“这么咄咄逼人却又毫无用处……我只能说,现在我才是曾国的君主,南宫家现在归我统领。” 南宫钥瞳孔微颤,这么说来,要杀她的人并不是南宫极,他仰视着南宫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还不容易。”南宫钰好笑地看着他:“周朝以往的一些人现在是我的人,你的消息我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你变成了男人,不过没关系,法术而以,我现在有的是办法,总会让你变回来的。” 南宫钥勾起一边嘴角,冷冷说道:“方才外面那个妇人是琴芬扮的吧,你把她也留下了。” 南宫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认得出她来,没错,她服侍了你那么久,对你最是熟悉,就是她告诉我说你就是南宫钥。好了,我今天不是来同你叙旧的。”说着,她拍了拍手。 ------------ 第九十四章 重伤 一只苍白发青的手缓缓从墙壁穿了过来,接着是头和肩膀,然后是下半身和另一只手……一个垂着头,素布裹身,裸露部分全都发青,分辨不出男女的人钻进了屋里,接着是另一个…… 南宫钥紧紧抓住右手上的小圆球,怒目而视:“你居然召了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我现在也是这些东西中的一员呢。”她看着他:“你说得对,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放心,我很快就不是了。” 南宫钥已经打开了小圆球,将那个鲜红的小珠子握在了掌心,当那个泛青的僵硬身体弯腰捉他的时候,他捏紧珠子大声喊道:“无面,快来救我!” 手心里的冷汗浸入了珠子,南宫钰好笑道:“你在喊谁?这是疯了吗?” 话音刚落,也不见有什么出现,可那几个泛青的怪物已经凌空飞起,在一阵看不见的旋风中被撕裂成一块块碎肉。 那些肉瞬间落了一地,却没有血。 南宫钰花容失色,大声喊道:“是谁!” 一道素白人影落到她的面前,南宫钰惊慌道:“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你为了她而来!你为了她居然暴露行踪!你说过你是最爱我的,现在居然来救她!?” 无面没有说话,一瞬间南宫钰的脖子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无面的手指越收越紧,只要再用点就可以捏碎南宫钰纤细的脖子,没有了这具身体附身,南宫钰的魂魄很快便会归于虚无或是堕入死灵之地。 南宫钥紧紧盯着那具惊慌失措不住挣扎的身体,说不出心里是难过还是痛恨,他低下头不再去看,南宫钰挣扎的声音却无限放大在他耳朵里响个不停。 “哐当”一声响打破这痛苦,南宫钥顺势看了过去,地上躺着一支红色绕金丝的绒花头钗,他的心刹时收紧,眼睛紧紧盯着那支发钗。 彼时的那一天,她没有同南宫极一起进店去选发钗,那错过的时间南宫极已经选了发钗出来,一朵鲜艳,一朵素净,他把那朵带着淡青色素净的绒花戴在她的头上,眼神中有难得的慈爱。 南宫极说:“你戴这个好看,你妹妹需要鲜艳的一点的衬着。” 她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对于装扮也并不上心,可是这难得的温情时刻却是她很珍惜的,南宫极说好看,她心里便很满足。 回到家中,不出意外的,她妹妹一定要那朵素色的绒花,不依不饶地哭了半天。这一次南宫钥没有让步,那是南宫极送她的,他虽说是专程去为南宫钰选头钗,却也用心为她选了一朵适合她的。 最后,南宫钰又烧了一场,她被母亲罚在掌家规的明义轩跪了一夜。 夜深人静,她静静听着门外的虫鸣声,饿着肚子想着这世上的人,在她身边的那些嘴脸,突然有一些恶心,更有一股怒火,蹭地站了起来,猛地打开房门想要回自己屋里去,却看见地上放着一个食篮,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盘白白胖胖的馒头。 她心里一颤,追出去老远,看到正离去的南宫极,心里五味陈杂,急急地唤了一声:“父亲。” 声音极小,他却听到,回转身等着她走到他面前。 她低着头,一双小手扭捏地搓着衣服角,委屈巴巴的不知要说些什么。南宫极长叹了一声:“那个是你妹妹,她身体不好,我知道你也委屈,可你要知道,当初你生在前头,她本来长得就小,又憋了太久,这才……多体谅一下吧。” 听到他也在怪她,她的泪就流了下来,南宫极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站到浑身都冰冷了才转身回去。 但看到那一篮馒头时她却觉得南宫极也是疼爱她的,她捧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有泪滴在上头,瞬间便被馒头吸了下去,就像她,再难过,也只能藏在心里。 多体谅一下吧……可是要体谅些什么呢?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先出生,所以她就错了?那如果是南宫钰先出生呢?如果那个病弱的人是她呢?可是没有如果,这世上只有结果,结果就是她处处要为南宫钰让路,她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可是有没有人来听一听她的心声呢? 无面捏着南宫钰的手没有松开,还在持续用力,南宫钥找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出声制止。无面没有听清,侧回头,眼中还带着杀气:“你说什么?” 南宫钥抬起头:“你松开手,我有话对她说。” 无面愣了愣,如南宫钥所愿松开了手,南宫钰一下跌落到地上,瘫软得如同一滩烂泥。 南宫钥曲了曲手指,说道:“今日我放过你,你别再找我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这也是他对南宫极最后一次妥协,“多体谅一下”,他做了,但这是最后一次。 南宫钰抬头看他,散乱着头发的脸上脂粉已经弄花,再看不出一点美貌,那眼神阴森可怕,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无面,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南宫钥估计已经死成碎片了。 一缕幽香传来,南宫钥又是一阵头晕,眼前一晃,一只手被人紧紧握住,他心中骇然,拿起刀便要刺,耳边传来孟赢焦急的声音:“阿钥!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血气上涌,剧痛一瞬传遍全身,他还没有睁开眼,两眼又是一抹黑,一头向下栽去。 再醒过来是因为疼痛,他是被痛醒的。 只是“嘶”了一声,便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再不似以往那般沉着,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泽弘那双充满焦虑的双眸。 他想说话,被泽弘抢了先:“你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还想问孟兄的情况?”他拿了一张温热的棉巾帮他擦脸:“你不要说话,胸口会痛,你胸口的伤有些深,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但还是要养一些时日,你知道吗,你这一次晕迷了足足十日,高烧不断。” 泽弘说着,眼里明显的多了一层忧郁:“我害怕失去你。”端碗的手抖了一下,他勉强一笑:“孟兄没事,我们租了个小院,他现在出去买菜了,说是每日都要准备好你爱吃的东西,等你醒来就好吃,锅里还热着粥,有没有觉得饿,我先让人去给你盛一碗?” 听到孟赢无事,南宫钥提着的一颗心一下放了下去,看着泽弘摇了摇头,小声道:“你还是来了,其实你不必来的。” 泽弘看他半晌,伸手拢了拢他散乱的发丝:“你在说气话。” 他扁了扁嘴,就要噙不住眼泪,可是又觉得这副样子不适合,侧头过去:“我没有。”一激动,扯着伤口疼痛,他忙转回头,闭上眼轻轻喘了几口气。 泽弘握紧他的手:“你别说了,有什么过几日再说。” 南宫钥喘了几口气,睁开眼,轻轻问道:“听师兄说盛柒给你带话了,你有没有帮我查到曾国的情况?南宫极他怎么了?” 泽弘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对他说。 “他出事了?”南宫钥声音极小,带着肯定:“这一次是遭了南宫钰的暗算……我估计着,南宫极他的情况可能不太对。” 泽弘点了点头:“他是出了点事,情况我还没打探清楚,等事情一清楚我一定告诉你。”他摸着南宫钥的头发:“乖一些,先休息着,我让人去端粥过来,你多少吃几口。” 南宫钥点了点头,他心头发慌,觉得事情不像泽弘说的那般轻巧。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原因,他觉得头脑晕沉,泽弘出去叫人送粥的时候,他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又是两日之后的事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这一次受伤有多重其实他心里有数,这不是皮外伤,而且当时他下了死手,又因为与南宫钰对持坚持了许久,能醒过来已经很幸运了。 偏过头,小屋里那张圆木桌前坐了两个人,一个执了杯清酒,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自斟自饮。另一人一手支颐,鼾声轻起。 南宫钥心想自己以往一定睡得很死,从来不知道孟赢睡着了还要打呼。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泽弘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眼中有笑意闪过,两步上前将他扶起,声音温柔宠溺:“这一次可要吃一点粥再睡了。” 说着拍了拍手,一盏茶的功夫,门外进来一个作侍卫着装的清秀女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 泽弘往他后背塞了两个软枕:“这样行不行?不舒服要跟我说,我来喂你。” 南宫钥眼里一热,心里头骂自己不争气,垂下眼帘就着泽弘的手一口又一口慢慢吞下那一碗热粥。吃过饭,身上暖和了不少,任由泽弘帮他擦了嘴,这才问道:“你查清楚了没有?” 泽弘的手顿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回来,我又没有黑黑,这一来一去一番打探没有那么快的。” 南宫钥幽幽叹了一口气,泽弘又帮他擦了擦手,轻轻说道:“你不要再无声无息地离开,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在乎,你就是你,是我爱的那个人。” ------------ 第九十五章 第二件宝物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番情话,南宫钥闹了个脸红,抬头看去,那个女侍卫已经退了出去,孟赢还撑着头睡得正香。他低下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我不想吓到你。”泽弘的气息吐纳在他头顶:“可是我不能任由你胡思乱想,我们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难道就这么不值得珍惜吗?” 半晌,南宫钥就任由泽弘这么抱着,泽弘身上的青草香钻进他的鼻子,还是那个温柔的泽弘。 南宫钥抬起头:“不是的。”他叹了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决定坦承:“是残名告诉我,说你其实要杀了我,用我做药引,保你母亲兄弟尸身不损……”他又叹了一口气,胸口一阵发痛:“也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回想起一桩桩一件件,在些事我还理不顺。” 泽弘抱他的双手用了些力,才缓缓松开,与他对视:“我母亲与兄弟早已入棺,放在我宫殿下的地宫之中,没有入土的原因我已经说过,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后现过一次身,本是要大殓,却因为几个新入的美人将此事忘了……可不可笑,他那些如夫人们都把此事当作笑话……” 南宫钥握紧泽弘的双手,泽弘顿了顿:“我这边净是这些事,你听着也难受……好好养好伤,等你好些了我要去一个地方。” 南宫钥问:“去哪里?” 泽弘说:“天中山,然后要回家。” “天中山?”南宫钥不解:“在北狄?” “我们没有找到虞㶣忠文与那只白玉壶,眼下方大师与虞㶣良语去找了那只老狐狸,具说是在天中山,我们要去拿下那只老狐妖。” 南宫钥说:“我同你一起去。” 泽弘摇摇头:“我这一趟事情太多,根本无法顾及到你,而且你这一次也还有事没做完。” 无论南宫钥再如何哀求,泽弘没有半点让步,又过了十日,便分作两路人,一路前往天中山,一路继续北上。 此一路,南宫钥多了许多哀愁,一是来自泽弘,一是来自南宫极。孟赢警醒了许多,不敢掉以轻心,好在一路下去没有再发生任何问题,无惊无险又过一月,时至六月中旬,几人到达北狄。 六月,北狄广袤的土地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草地,远处有雪山的轮廓,凉爽得如同中原的三、四月,身着短衣长裤的北狄人对于这帮陌生人的到来似乎并不欢迎,所有人的眼中都带着戒备。 虽说战火还未烧到北狄,但边镜上的擦碰却并不少见,故而一行人只能更回小心翼翼,以防刺激到这些人。盛柒带路,进入北狄之后一路继续向北,在一个叫作卡乌的小村落找到了泽弘让他们去寻的苏先生。 在这个村落里,南宫钥一行人受到的待遇好了许多,看得出来是因为那位苏先生的缘故,在对这位苏先生的猜测中,一行人走到了一座吊脚的木楼前,带路的人高声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楼上很快传来脚步声,这位苏先生从楼下走下来,出现在南宫钥的眼中。 不惑之年的苏先生给人一种亲和的感觉,身高七尺,偏瘦的身形,身穿着北狄人常穿的衣饰。 听盛柒的意思,这位苏先生也曾是惊世之才,然被小人残害,长年避世在此,曾得泽弘救命之恩才一直保持朋友之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可遭遇让人生惜。 与苏先生见过礼,他们便被带上楼,很快便有村民过来帮忙做菜,这一顿晚餐是南宫钥他们奔波了一路来吃得最舒服的一顿。 苏先生所在的村落在北边,他们这一路要去的地方也是在北边,并不耽误事,吃饱喝足后,苏先生安顿好几人便拿了盛柒代泽弘转交的信件回了他的屋子,南宫钥没有回屋子,在客堂中喝着热茶认真地同孟赢讨论起了这一次的目的地之行。 迄今为止,南宫钥都还不知晓他们这一次到底要找个什么东西,泽弘看了看四周并无他人,往南宫钥身旁挪近了些:“是芒阳的一口气。” 南宫钥没有听明白:“一口气?是什么东西?” 孟赢摇了摇头:“就是一口气,我也不是太清楚,芒阳你知道吧,月下城的主人,这个地方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但芒阳的大名许多人还是知晓的。”说完,看着南宫钥。 南宫钥摇摇头:“我不知晓,从未听闻过。” 孟赢看着他,遗憾道:“那位大人物同那月下城一样,是一个传说般的存在,传说中月下城曾是仙人在世间开辟出来暂居之地,后来在这里生活的人拒说天生有异能,身高体力都大于常人数倍。” 南宫钥疑惑道:“若是如此为何没有壮大,反而消亡了?” “就是这月下城。”孟赢叹了一口气,说道:“离开了这月下城,这些人就失了神力,反到同普通人无疑了,若是如此还好,可天地灵气在这月下城中结出一至宝,现在也没人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说凡人要是吞食了此宝,便可长生不老……这便是后来月下城灭亡的结果所来。” 南宫钥听得入神,安安静静的示意孟赢接着说,孟赢说道:“至于芒阳,是月下城的主人,也是守护者,最终那个由他守护的宝贝在月下城被攻陷之时被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口吞下了,可是他吞下宝物后却在众人面前爆炸了,他守护了一生的月下城也跟着他一起消失了。由那些活下来的人带回来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者说传了这么多年真不真实。” “你们要去月下城?”一道沉稳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 两人惊了一跳,一起回头,就见到苏先生带着笑走了出来。 孟赢愣了片刻,待苏先生走到面前起身道:“正是。”多了便也不说,他不清楚苏先生听到了多少,也不能透露他们此行的目的。 苏先生好像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解释道:“我恰好出来与二们说点事,无意听到了,请勿见怪。” 南宫钥看了看孟赢,笑着说道:“其实这月下城本就是北狄的传说,哪有什么听不听得的,师兄能在这里说就没什么避讳的,苏先生想来比我俩更加了解。” 孟赢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还要多谢苏先生给我了们落脚之地。” 苏先生一笑:“泽弘给我的信件上说,要我全力帮助你们,所以我也就冒昧地直说了,若你们此行是为了月下城,那可能不太容易找到。” 北方土地贫瘠却广袤,最北边大片荒漠一望无垠,要找到谈何容易,虽然这一次的方向要比上一次明确得多,但地方大了依然不好找,更何况是几百年前的一个传说。 见两人都在愣神,苏先生接着说道:“去往荒漠的路并不好走,没有人带着很容易迷路,如果迷失了方向要再回头就很难了,在你们找到正确的路后还要经过一个看不见的黑森林,过了,才能见到月下城遗址。” 南宫钥狐疑地看向苏先生,孟赢眉头一凝,沉声道:“先生去过月下城?” 苏先生脸上扬起一抹笑:“在下确实去过,但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再走回头路却再不见那片森林,但总归是有些经验,如果二位需要,苏某就带一次路。” 孟赢转头看了看南宫钥,略一思忖,点头道:“好,那就请苏先生带路,我先多谢先生了。” 苏先生也不多话,该说的说完了便回自己房间,孟赢与南宫钥也准备起身回屋休息,按照苏先生的意思,第二日他便会将一切准备妥当,第三日一早几人便可出发。 对于这次路上要遇到的事孟赢事先也并不清楚,也只是根据这月下城的传说打探到这个地方,如果真有人去过那月下城,暂且先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去那月下城,至少有个目的地总好过瞎摸瞎撞。 临进房之前,孟赢想起似地回头叫住南宫钥,摆起师兄的架子一脸严肃道:“你以后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看得顺眼别人时拿命去换,看不顺眼时又避又躲的,你看,萍水相逢的人家帮了咱们多少忙,你别是因为那个喜欢他的姑娘绑了你两次就闹性子。” 南宫钥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这是在说泽弘?” 孟赢拍了一下他的头:“我还能是在说谁,谁这一路帮我们啊?你还是要有点良心,要知恩图报,你虽然被绑了心里头不痛快,好在也没出什么事,这也不是他的错,你要一分为二的看待问题,不能把那姑娘的错算在泽弘头上。” 南宫钥摸着头,皱着眉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师兄,这件事有些复杂,一时半会我也不好说。” 孟赢又要拍下去,南宫钥两只手护着头:“师兄,我一个男人,你这样拍啊拍的我很没有面子,你改改这个习惯行不行?” “你男人吗?你明明就是个大姑娘。”孟赢想到什么,红了红脸:“好啦,你记住师兄的话就行了,以后还是要以礼相待,别任性。” 还真像个长辈,南宫钥叹了口气,翻起眼皮看了一下房顶。 孟赢帮他打开门,将他轻轻推了进去:“翻什么白眼,记住师兄的话总是好的。” 房中烛火摇曳,映进来窗外一轮又圆又大的明月,南宫钥静静等了一会,将烛火吹熄,从窗口翻了出去。 第三日很快便到了,苏先生准备了很多照明用的火把,还带了些绳索与朱砂。孟赢一看就觉得不太对,捏了一小块朱砂闻了闻,问苏先生:“月下城有脏东西?” 苏先生慎重地说道:“黑森林里有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上一次我吃了大亏,到月下城时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那遗址从外面看就是烂城一座,不过里头有些奇怪的声音,我当时的状况不好,便没有进去。” 南宫钥无所顾忌,直问道:“苏先生去那儿是干什么呢?” 苏先生哈哈笑道:“我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点宝物渣渣,说不定可以多活个五百年。” 孟赢听到这回答便笑了:“那宝物都没有了,要真有,我也捡点渣渣。” 苏先生摇了摇头去牵装食物的马车,盛柒带着几个人将要带的工具背到身上,一群人就这样由苏先生带着,向着北方继续出发。 ------------ 第九十六章 黑森林 路途果然遥远,风沙四起,旋起枯草漫天飞舞,若不用布巾包住脸便会被这些看似柔弱实则韧性十足的草划破皮肤,情况比苏先生说的更加恶劣。 推此及彼,想到可能要去的地方比之苏先生口中说危险可能不知要险过多少倍,因此,南宫钥一路都在探听关于月下城的信息,事无巨细。 当再次提到黑森林时苏先生也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引领大家找到这个地方,对于自己多年前那一次巧遇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言,确实只有巧合。 大家心里头都不安稳,谁能保证这一次也能那么合适遇见巧合呢? 熊熊燃烧的篝火下,几个人围在一起喝了些酒,朗月星空之下,天河流淌成一片璀璨的光华,近得像是伸手便可触碰一般。 苏先生突然将酒壶一放,凝目看着头顶的星河:“对了!” 南宫钥挨得近,仰头喝了一口酒,随意问道:“先生想到什么了?” 苏先生转过头去看他,星光之下,苏先生的眼眸也在发亮:“我想到了,当时黑森林出现之前,我在路上看到了一些发着绿光的草,挨到那些草,那草上的光会附着在衣物上,这算不算是不同之处?” 南宫钥愣愣的想了想,据他所知,还没有哪种草会发出绿色的光,转过头去碰了碰正与盛柒说话的孟赢:“师兄,苏先生说发现黑森林之前看到了一种发绿光的草,见过没有?” 孟赢坐直身体:“没有。”南宫钥皱了皱眉毛,孟赢摇晃着壶里剩的酒说道:“但是听说过。” 苏先生与南宫钥都同时看向他,孟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是听我家师傅口头上传述过,这种草叫做冥草,主通生死两地,是一种引路草,与阳世间的灯笼一个意思。” 南宫钥沉思道:“原来如此,苏先生能进得了黑森林是因为有了能在生死两地引路的冥草!”他急切地看向孟赢:“是这样的吧师兄?” 孟赢点头,说道:“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这冥草能不能见得到与这时辰日子都有关系,包括去的人都对这个有影响。” 苏先生略一点就通,说道:“我命格属阴。” 孟赢说:“这是死灵之地才会有的草,作为一种生死之地引接的东西,本身就是阴气所化,我们这里的人的命格都要算过,属阴的人才更有可能遇到这种引路草,以此来看,苏先生的命格确实是见到冥草的其中一个因素。” 孟赢索性将所有人的命格都算了一遍,除了苏先生,盛柒居然也是阴性的命格,这无疑给小队很大的信心。 让两个命格为阳性属性的人先回村落,其余七人继续向前,满怀信心地走了三日,三日后,没有看到苏先生口中的冥草,时间的流逝不禁让人又开始担心起来。 孟赢决定让所有人改变行程,白日里休息,夜里赶路,虽然更加艰辛难走,但是夜属阴,也只有这样才更有可能发现他们要找的冥草。 如此,又过了二日,苏先生口中的冥草连个影子也没有看到,南宫钥掉到后头,喘着气看着前头仍然干劲十足的几人,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走了!太累了,我要休息。” 无面教给他的术法于身体根本没有变化,他现在虽然比女子强上许多,但在男人堆中他还是弱的那一个。几个人里苏先生是最积极的,南宫钥觉得月下城中有什么是苏先生想要得到的,或者更有可能是泽弘想要得到的。 也许就是孟赢说的芒阳的那一口气,那一口气到底是什么?与那件宝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其余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全都停了下来,孟赢走到他身边,伸手捊了一把他的头发:“发什么脾气嘛,累了就休息好了。” “师兄。”他靠近孟赢:“别太信赖苏先生。” 孟赢侧过头,明亮的月色下南宫钥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汪清泉,他失神一瞬,觉得自己对于男儿身的南宫钥也有这么明显的感觉实在是欲望过盛的表现,往一旁挪了挪,小声说道:“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怎么我觉得你感觉人人都想害你一样。” 南宫钥没好气道:“师兄,你不能只活在习武、练法术、画美人图和看小话册中,你得走出来。” 孟赢莫名其妙地说道:“我现在不是同你走出来了?”脸红了红:“我也没画美人图了。” “师兄,反正小心点总是好的嘛,你说是不是。”南宫钥挽住他的手臂:“小心驶得万年船。” 孟赢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好在是在夜里,月色再亮也照不出他这一脸的红晕,只是被南宫钥这么亲昵的挽着,他不自觉的心跳加快,可南宫钥现在又是个男人,自己之个反应总觉得怪怪的。 眼角从南宫钥洁白的衣袖边扫过,孟赢咦了一声,伸手将南宫钥的衣袖拂开,眼里闪过惊喜:“阿钥快看,这是冥草。”随口说着,他扯起了一株想要让前面的人看,可前面赫然出现一片黑色的森林,林木森森,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猛地转回头,对上南宫钥震惊的眼睛,一时无以言表。 南宫钥将那株小草拿过手,看着那通体泛着绿光,几乎剔透的小草:“这就是冥草,引路……引我们去的黑森林是个什么地方?” 前方的黑暗屹立不动,在黑夜中投下一片望不到边的际的阴影,像是个怪兽,张大了嘴等着你往里钻。 孟赢看着那片阴影:“引我们去的地方既不属于死灵之地也不属于阳间,走吧,我们去会一会这黑森林里面有什么。” 南宫钥被孟赢拉了起来,可看着那一片浓重的黑不敢动。 孟赢回过头轻轻拍了拍他:“本来就是我们俩人的事情,你放心,师兄一定护你周全。” 这个样子的孟赢比平时还多了几分认真,南宫钥皱了皱鼻子:“师兄你别这样,我不会有事的,有些事我还没告诉你,走,我给你讲讲我是有多厉害。” 南宫钥省略掉有关无面的事将她近来经历的事情讲给孟赢听,说完后孟颇为震惊:“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从未见过是个什么意思,这里可以做很多解释,或者是好得特别或者是坏得特别,在孟赢这里,南宫钥肯定这是赞许的话,不过他掰着手指也能算得清林孟赢这一年多来到底见了几个姑娘,又正眼看了几个姑娘。 他那些画中的美人全都是从书中看来的,倒也画得像那么回事,不过真正算下来,他这二十来年打懂事起算,见过的姑娘只能说屈指可数。 南宫钥觉得孟赢看他好是因为二人情谊日益递增产生的好感,就像自己喜爱芙蓉花,若是别人说这花丑他还是会死心塌地的喜欢,觉得别人没有水平不会欣赏,其实认真想一想,别人说得也没有错,也许那个人不喜欢芙蓉花,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花,你能说他是错的吗? 但要是有人问起来,或者是孟赢问起来,南宫钥也会说孟赢是最好的,在南宫钥获得的新生活里,孟赢已经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经历了那么多,他现在鲜少信任谁,剥下对泽弘的那一层爱,只谈信任的话,他现在能百分百信任的人只有孟赢。 “下一次。”孟赢看着他:“等你恢复正常了,我给你画一副画?” 带着些征求的意思,南宫钥嗯了一声,向前面指了指:“师兄,咱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黑森林近在眼前,两人刻意又无意的谈着话,无论如何还是走到了这片森林面前,映入眼里的是隐约的树影轮廓,往里面看去是无止尽的黑,仿佛月色被这片森林硬生生的割成了两半,世界也从这里被一分为二。 脚踩进森林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不知道这地上是什么东西,抬头看上去,那些参天大树的枝丫像是伸到了天上搅碎了星河,天地之间除了黑,还是黑。 “刺啦”一声,孟赢划燃了一张作了符的黄绢,可这光居然只能照亮在咫尺之间,就像是四周围了一层黑布,光根本就照不出这浓厚的黑。 南宫钥惊讶极了,呆呆转头问孟赢:“幻术?” “不是。”孟赢将南宫钥紧紧拉在身边:“这林子绝对是有问题的,我们都小心一点。” 南宫钥点点头,怕孟赢没注意到又哦了一声,可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拉着他的手越发的滑腻,像是出了许多的汗,南宫钥警惕地看着四周,轻声道:“师兄,咱们别紧张。” 孟赢没说话,南宫钥转头一看,顿时吓得汗毛坚起。他握住的哪里还是孟赢的手,分明是一只泛青的爪子,爪子的主人没入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南宫钥吓得猛甩手,耐何那只手抓得更紧,根本就甩不开,眼见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南宫钥吓懵了,从腰间摸出刀便使劲一割,那只爪子吃了痛,一下松了劲却还是没完全松开,南宫钥却得了机会,用力挣脱束缚,冲黑得看不到头的森林深处冲了进去。 ------------ 第九十七章 最可怕的一天 南宫钥一直跑,没命一样的地逃跑,可是这在森林里根本分不清前后左右,盲目地跑了一会,他终于清醒了过来,这天大地大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孟赢呢? 看了看四周,黑咕隆咚毫无声息,他懊恼地叹了一声气,这会要是大喊孟赢会不会唤出什么怪东西来?若是站着不去其他地方孟赢能不能找过来? 这个地方寂静无声,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般,他想了想打算把无面唤出来。 刚刚起了这个想法,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空灵动人的歌声,像是从远处传来,带着蛊惑般抓住人的心。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勾着南钥宫往前走,他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那歌声的源头有他所渴望的一切。 前方有光,南宫钥更是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那歌声在召唤他,让他义无反顾地往那里跑去,只要到了那里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是这样的吗?南宫钥脑子里像是有一副画被缓缓撕开,怀疑从中间滋生出来,他为什么要向着那个方向去,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南宫钥猛地顿住脚步,人渐渐变得清明,他拍了拍脑袋,扫了一眼漆黑的四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耳边依然有歌,前方依然有光,可是那地方去不得。 他一步又一步往后退去,管他黑暗里有什么,他一把拨拉开小圆球拿出珠子紧紧捏着,低声唤道:“无面,无面,快点出来,快点……” 顷刻间,四周温度骤降,一双手突然出现,从他左肩滑到右肩,无面笑着从南宫钥身后靠在他脸旁:“想我了?” “你真是……”南宫钥扶额:“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情况,这个场合你觉得开这种玩笑合适吗?” 无面笑眯眯地凑近他:“合适啊,哪种场合我都觉得合适。” 南宫钥用手撑到无面脸上将他推开:“我觉得不合适。” 正说着,远处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惊得张大嘴喊道:“师兄!” 对方像是听不见,快速地向前跑着,南宫钥急忙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孟赢的名字,孟赢追逐的那道白光里有什么他不知道,可在这黑森林中,那里面除了不可预知的危险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 孟赢明显是中了蛊惑,那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在南宫钥耳中停止了,远处的白光也在一点一点缩小,南宫钥跑得飞快,在白光消失的瞬间纵身跳了进去。 强光刺得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一看,自己还是置身在黑森林里,但是好像又有一点什么不同,这里似乎有风,听得到森林中的树叶相互摩挲的声响,又好像不对,这声响听起来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同树木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声。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无面。”南宫钥头上冒出一阵冷汗:“无面你在不在?”说不怕那是骗人的,竟管看过很多可怕的景象,可是亲身经历总是另一番感受。 一簇火光燃起,无面正要说话就听到南宫钥响彻云霄的尖叫声,那近乎惨叫的声音扯破了四周的寂静,将无面都吓得退了两步。 没有亮光时还好,这光一起来,前方赫然出现的几条比房屋还要粗大的青绿色肉虫正扭动着粗大的腰身向南宫钥这边爬过来,从无面的肩膀看过去,这几条虫子张开的口器中露点出尖尖的细牙,一张一合,看得人毛骨悚然。 无面回头看过去,甩着袖子一挥,无数道冷光向肉虫射了过去,可是那些冷光穿过了那些虫子的身体却无一例外的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无面愣了,这种结果他没有想到,可是一向都果敢的南宫钥此时却像个疯子,吓得不停地尖声大叫,冷汗直流,却不知道要攻击或是逃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巨大肉虫。 “这没有什么,这些虫子都爬很慢,来,我们离开这里。”无面试着安抚南宫钥,可抓住他也无法阻止他竭斯底里的发疯,最后忍无可忍地扇了南宫钥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些力,南宫钥耳朵嗡鸣了一声,脑子恢复了几丝清明,但依旧吓得哭个不停。 无面拉着他:“哭什么,丑死了,有时间哭还不抓紧时间赶快跑。” 南宫钥总算能给无面一些回应了,一边哭个不停一边跟着他转身便跑,可身后的“沙沙”声不断,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已经跑得很快了,可是那声音却有越来越近的感觉。 南宫钥觉得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全身发软晕死过去,头也不敢回,一边跑一边哭着对无面说道:“怎么办?无面,我觉得我要死了,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无面飘在他后头,轻飘飘地说道:“死?你在开玩笑?那些想杀你的人要可怕多了,那些手段你都不怕却怕这几条肉虫子?” 南宫钥哭道:“对啊,我就是怕啊,你把它们灭了不好吗,为什么要我跑,我快要没力气了。” “刚才看你救孟赢时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要救自己了却没力气了,看来孟赢对你来说很重要啊,你可真花心。”无面往前飘了些,与南宫钥比肩:“那我排第几?” 南宫钥眼泪狂飙:“你疯了!”哭声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对对对,我这边是没救了,你快去找一找我师兄,救一个算一个吧,等我跑不动了我就自杀,然后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反正我也感觉不到了……” 越说越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越说越伤心,南宫钥呜呜地哭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面回头望了望:“要是我能呼吸我真想深吸一口气,你真是……我帮不了你,这些是你内心的恐惧,得你自己来战胜,你现在这样可没用,别最后没死在别人手里死在了自己手里,那就真是太不值了。” 南宫钥还在哭,无面又叹了一口气:“你刚才还在说你师兄,你师兄对你那么好,你不想着去救他却想着要死在这里,你说他带你出来的,你真死了他一定会内疚死。” “我也没有办法啊!”南宫钥还是没命的跑:“所以我让你去救他啊!” “你听我说,你这样子下去不行……试一试金络圈,我看它闪了好几次了!”无面忽左忽右,紧跟在南宫钥后面。 “为什么不是将那些虫了消灭掉?”南宫钥还不敢停,喘着气哭着说道:“这圈子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没有用,没有用。” 无面有些着急:“怎么会没有用,有用,你现在的将精神集中起来。” 南宫钥哪里听得进去,原本盯着前头好好地跑着,哪知道无面手上的光熄了那么一瞬,就那么一下,南宫钥一头撞在了前面的一棵树上,脑子有片刻的空白,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坐在大树下,那几条巨大的肉虫子距他只有几步之遥。 “无面!无面!”南宫钥抬起两只手挡在面前,又哭又喊:“无面……” “快一点发出指令,快!” 南宫钥什么都想不到,耳朵里只有无面的这一句话,他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指向前方:“去!”声嘶力竭:“去!去啊!” 到底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感觉天地已化劫灰,无面拉了拉他的手臂:“好了。”南宫钥没有动,无面又拉了拉他:“好了,那些东西没有了。” 南宫钥缓缓放下手,远处一道金光闪过,直接绕回到他脖子上化为一个项圈,前方什么也没有,那些紧紧追着他的巨大肉虫已经消失不见。 “没事了。”无面笑着坚起了大拇指:“做得不错。” 南宫钥捂住嘴,抖动着肩膀无声地哭着,好一会,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里却带着倔强:“走,咱们去找师兄!” 他内心是惶恐的,就算那些虫子已经从他面前消失了他还是一样止不住地战栗,无面飘在他身后解释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帮不上,这是你内心里的恐惧,只能由你来灭杀。” 南宫钥点点头,无面又说道:“虽然杀了那些东西,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只要你内心依旧带着恐惧,那些东西随时都要能再出现。” 这话吓得南宫钥一个激灵,看向无面的眼中带了恐惧。 “别。”无面照着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两下:“你最好收敛一些,不然那些东西可能立马就出现了,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比如你终于可以使用金络圈了,还有,眼下有时间去找你的师兄了。” 南宫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孟赢,可是这个森林不知道有多大,孟赢进来后又去了哪里? “无面,我还是得要你帮我。”他就着无面手中的光四处看着,那些照不进光的暗黑永远让心悸。 “我知道。”无面指尖飘出一缕黑烟,他对着黑烟吹了一口气,那缕烟雾没有散开,而是向着一个方向飘去:“来,赶快。” 南宫钥当然知道要快,他其实有些好奇,他从来也没见过或听过孟赢对什么东西恐惧,唯一只有师傅训斥他时好像有些害怕,也不知道那些害怕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给师傅看的。 如果他怕的是这个,那是不是现在正在被师傅打呢?会不会被师傅活活打死呢?或者是出现一个巨型师傅直接用脚踩他? 想到这里南宫钥赶紧甩了甩头,心里头难免更加担忧。 很快,前方就有了些声音,黑烟向着声音的方向飘去,耳朵里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刻钟后,火光照到的果然是孟赢,还有一些大狗,孟赢怕的居然是狗? 南宫钥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拼命往那边跑,十分庆幸孟赢的身手还算灵敏,要是刚才追他的是狗,估计他都被这些烈犬撕成碎片了。 从怀里掏出刀,他一边冲一边冲孟赢喊道:“师兄,我来了。” 那几只狗根本就没有关注南宫钥,只冲着孟赢进攻,孟赢虽然吓得四处猛冲倒也没有像南宫钥一样到了几乎吓疯的状态 。 南宫钥追不上狗,更追不上孟赢,跟在后头狂奔,大声喊着前面的孟赢,终于,孟赢回头看了一眼,不过南宫钥估计他那一眼是在看狗有没有追上自己,好在是这一眼,孟赢看到了他。 ------------ 第九十八章 无面重伤 “哎!师兄!师兄!”南宫钥招着手,跟在一群呲牙咧嘴的大狗后头狂奔。 孟赢像是看不到他一样,半眯了眯发红的眼睛,手中那柄灵剑已脱手向着南宫钥飞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南宫钥瞪大眼睛愣住了,躲也不知道躲。 眼看那柄长剑已飞至南宫钥的眉心,无面一道掌风袭来,南宫钥被无面那擦身而过的一掌携风带倒,灵剑乾天堪堪斩断南宫钥的发丝直接插进了他身后的那颗大树。 南宫钥这才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紧张又慌乱,爬起来就对无面说道:“快去将他打晕!” “不行!”无面蹲下去伸手握住南宫钥的手,轻轻将他带了起来:“如果可以方才我就将你打晕了,他得自己动手除了他的心魔。” “那,那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南宫钥抓着无面的手臂,如果这是个人估计都痛得叫起来了。 无面低头看了看那只被掐破皮的手,说道:“他还没清醒过来。” 南宫钥眼睛紧紧追随着四处狂奔的孟赢:“要怎么做才可以?” “刺破眉心,以眉心之血与疼痛引之。”无面想了想:“他本身就是修习之人,只要引个路,他应该很快就可以自己破了迷障。” 南宫钥急道:“可是我追不上他。”他看向无面:“你可以。” 无面面有难色,南宫钥以为他不愿意,更加着急:“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小事吗,你帮帮我。” 无面皱了皱眉毛,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直直的冲着孟赢飞了过去,速度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他动的同时,那支插在树杆上的灵剑也开始抖动起来,就在无面靠近孟赢的那一瞬间乾天抽离树杆,在空中打了个旋,迅速地飞了回动漫。无面刚刚伸出手指触上孟赢的额头,乾天也从无面后背刺入。 整个过程之快,南宫钥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看清眼前的形势,那柄长剑已经从无面前胸穿过。他呆了,眼看着无面跌落在地,受伤的地方不停地涌出黑气,终于,他反应过来,脸色刹白地跑了过去。 无面紧闭着双眼,原本脸上就没有血色,这样看上去就像要湮灭了一样,他的胸口被黑气遮盖,大量的黑气向四周围散开,那朵闪在他手心的小火花也越来越小,像是随时都要熄灭,颤巍巍地跳动着。 南宫钥脑子嗡了一声,觉得无面就像那朵火花,那火花一熄无面也就会死去。 他脚一软,跌跪在无面面前,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舔了舔嘴唇,南宫钥试着用手去堵无面胸口的那个洞,可是黑烟不是无止尽的从他的指缝间,手掌旁,从一切可以冒出来的地方不停地往外冒,甚至无面的身体也开始向外散着一缕缕黑烟,南宫钥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乾天是把灵剑,本身就有清除邪魅的力量,如今一剑将无面穿胸,后果真是南宫钥不敢去想的。他觉得愧疚,如果不是他要无面去,无面也不会遭了这一剑,也不会变成这个倒死不活样子。 这是何苦?他同无面的关系不过就是一场交易,应该拒绝就要拒绝不是吗?他为什么不说清楚灵剑会护主呢?是不是自己经历周朝之事后真的变得疑神疑鬼,对于别人的真心已经看不明白,分不清楚好坏了呢? “……无面……无面……”南宫钥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事情不能这样,这样他就算是欠了无面,就算是场交易,这场交易无面也太亏了。 地上的无面全身的黑烟冒得更甚,良久,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一样:“这次是真的碍事了,我需要好好静休,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你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当心些。” 虽说要几个月,好在终究不会烟消云散,南宫钥松了一口气,抱歉道:“是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恢复过来。” 无面勾起嘴角笑了笑。 南宫钥眼睛有些湿润:“听到没有,要快点恢复过来。” 黑烟越来越浓,将无面整个笼罩在里头,顷刻散开,无面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归于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南宫钥咬了咬唇,握着手腕上的那条链子,在地上跪了好久。 身后传来破空剑声,在寂静的中划出几道破空之声,尔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一道微弱的光线亮起,紧接着,一个急切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还有孟赢一紧张时就带着些低哑的声音:“阿钥。” 南宫钥回转身,脸上还带着些难过:“师兄,你终于清醒过来了。” 孟赢脸色并不好看,半侧回头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空地上横七坚八倒了一地的树:“来,我们出去。” 说话间孟赢已经咬破手指当空写下符文,随着他大喝一声:“破!”,眼前的黑森林转眼变得模糊,像是被水化开的墨汁,少顷,南宫钥发现自己眼前的黑森林又出现了。 南宫钥皱眉说道:“还是在这里。” 孟赢指了指前方:“只是破了个幻境,怎么可能就出去了。跟着我,你之前中邪把我甩开,我追了一会也着了道,这一次咱们小心些。” “原来那爪子是……哎呀!”南宫钥“啧”了一声:“我知道了。” “来来来,”孟赢拿出一个叠起来的符:“你把这个揣好。” 南宫钥看了一眼那个被折成三角状黄澄澄的丝绢,委婉推拒道:“那个,这个……我其实不大会被迷惑,不用浪费了。” 孟赢掰开他的手将符放进去握紧:“别跟师兄客气,拿好。”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这符根本就不管用,他想说的其实是不要了,可是看着孟赢那殷切的目光,到口的话只得硬生生的挤下去,咬了咬下唇,挤出个笑来:“师兄,我上一次带着符也着了南宫钰的道。” 孟赢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想到她那么厉害。”急切的又说道:“你还是带着,普通的邪祟近不了身的。” 南宫钥抿了抿唇,将那个符揣到腰封里:“谢谢师兄啊。” 孟赢指着前方:“跟上来。” 南宫钥也不敢大 意,紧紧跟着孟赢,两人安安静静的赶了一小会儿路,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瞟了孟赢两眼,问道:“师兄,你原来怕狗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赢明显的哆嗦了一下,半晌才回道:“小时候在街上流浪,被狗咬怕了。” 南宫钥吐了吐舌头,挠着头说道:“我小时候,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一个人在一处玩,突然砸下来个虫子……个儿还挺大,”他也抖了一抖,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吓坏我了,从那次后就再也见不得虫子,哎,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我连蛇都不怕的。” 孟赢回头看了看低头懊恼的南宫钥,眼里闪过一丝笑,结果笑还没敛回去就看到南宫钥脸色突变,紧接着“砰”的一声,孟赢撞到了树上,他低低地哼了一声,一把捂住脸。 “我看看。”南宫钥跳上前去:“低一点,我看看怎么了,怎么不看着点路呢?” 孟赢拿开手,脸上藏着一丝笑。 “还好……没什么。”南宫钥看了看孟赢的脸,再一对上他的眼睛,惊悚地倒退一步,将孟赢交给他的那个符拿出来照着孟赢就砸了过去:“何方妖孽!” “你疯了么!”孟赢一把接住符绢,警惕道:“又中邪了!?” 说着一步上前拉住南宫钥:“可别又跑了。” 南宫钥愣了一下,说道:“师兄?” 孟赢莫名:“啊?” 南宫钥疑惑道:“真是你?” 孟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完了,完了。” 南宫钥松了一口气:“你莫名其妙的笑什么笑,我还以为又见到什么鬼东西了。” 孟赢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就听到一旁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冲南宫钥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将乾天从腰间抽了出来。 “别激动!” 是苏先生的声音。 孟赢放下手,但是没有松下戒备,南宫钥靠近孟赢,两个人一起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南宫钥只眨了一下眼睛,盛柒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不言不语,表情木然。 南宫钥抬着眉毛眨了眨眼睛:“盛大哥,你这么淡定,请问你是看见了什么?不用你回答,哎……苏先生,你来说,他都看到了什么?” “什么?”苏先生不明白南宫钥的话:“这话问的是何意?是说我们之前遇到的吗?” 南宫钥问:“对啊,之前被自己内心的恐惧所化之物追杀时盛大哥有没有哭?他是被什么追啊?”南宫钥在心里头假想着盛柒哭爹喊娘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没有见到什么恐惧化成的东西,”盛柒皱眉打量着南宫钥:“你见了两条黑蛇就吓住了?” 盛柒眼中有怀疑,在他心中南宫钥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这话说得南宫钥就更加糊涂了:“你怕蛇?” 苏先生听这二人的对话觉出些不对来,几个人一边由孟赢带着赶路一边将话前前后后扯了个清清楚楚,这才发现苏先生与盛柒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白光,也没有被什么迷了心智,他们所见到的正是上一次苏先生所见到的,这黑森林中为阻断生地与死地而存在的一种类蛇生物。 这种在黑森林里游走的生物全身漆黑,恰好地与森林融为了一体,身体有幼儿手臂粗细,全身布满粘液,粘液有毒,虽不致死,但触到的人肢体会麻木迟钝,这个时候便会被这生物撕咬吞食。 南宫钥没有见到苏先生口中所谓的类蛇生物,但他见到了更可怕的。 孟赢拍了拍盛柒的肩膀:“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前方阴气极重,顺着这个方向走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 第九十九章 月下城中 随盛柒他们一起进林子的还有两人,冥草出现得很是意外,同南宫钥一样,聚在一起的几个人瞬间就看到了黑森林,离他们远一点的两人没能跟着一起进来。 仅仅跟进来的两人也在森林中被卷到了地下,那软土地仿佛能吃人,被黑它卷上便被拖了下云。听苏先生大致说过之后,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去谈跟进来的那两个人,眼下各人心中滋味不一,气氛有些凝重。 南宫钥不再没话找话说,紧跟着孟赢的脚步默默走了好久,本以为这一路走下去还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说苏先生他们看到的黑色类蛇生物,或者其他什么,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古井无波,什么也没有发生。 跟着孟赢一路走了许久,让人感觉无边无际的黑森林前方终于有了一点隐隐的光,说是亮也不是很亮,只是这森林太黑,仅仅孟赢手中一点豆大的火光,还照不了太远,那远处的一点点光亮都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四个人冲着那点隐约可见的光亮冲了出去,脚一触上坚硬的土地,四人便知道已经出了黑森林。 南宫钥回过头去,那黑暗幽深的森林横在背后,他打了个哆嗦,这个森林就是一个巨大的怪物。 月色之下,原野广袤,远处隐约可见一道若一笔拉开隔开众人的高大黑影横垣在土地之上,黑影背后是各种高低不一的巨大阴影。 风沙吹过,裹挟着枯草若干划过皮肤,磨得脸生痛。孟赢望着远处的黑影:“那应该就是月下城了。” 遥望过云,月似银勾,弯月之下正是那黑影所在,月光柔和的撒下来,将那片毫无生气的古城包裹起来,本该是温柔的场景,可此时此刻,无法让人感到任何柔美,荒漠残城,处处者显得荒凉森然,带得那天上的月亮也无端透出惨淡。 走近一些才看到,那黑色的高大影子是倒塌的城墙,各个破处都可以走进月下城内。 在城我站着看了城里许久,孟赢才带着众人踩着破开的碎石泥墙走进了月下城。就着月光可见到处是错落破败的房屋,残埂断壁随处可见,风沙将部分月下城掩埋住,这里就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安静得让人心慌。 孟赢自到了这里一直很警惕,不住地打量着四周,轻声问道:“苏先生说上一次在城门外听见里面有怪声?” 苏先生肯定道:“是,像是有巨兽在嘶吼,还有哭喊声。”他也很是不解:“这次倒是安静,难不成是见我一人好欺负,这次人多了它反到怂了。” 这话一出,气氛松了不少,孟赢脸上带了一点笑意,紧张的情绪散开了去。 大家顺着小路走上大道,一路避开路上的砖瓦碎石走到了城中最大的建筑前面,高石阶上全是裂缝,有些地方轻轻一踩就掉下去一大块,高大石柱歪斜地顶在断墙上,墙缝间长着枯黄的野草,大门早已不知所踪,宫殿门内漆黑一片。 孟赢点燃四张符,双指夹住燃起的符射向宫殿内墙射去,偌大的宫殿内依稀可见,同外面一样,到处都是破烂的砖墙。 走入殿内,盛柒在一处墙根下看到了一个火把,孟赢将它点燃,熊熊燃烧的火把下,宫殿里倒塌的石柱上长满青苔,四处蛛网布结。 这个地方在火把的照射下空寂中透出点阴冷的森然,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穿过没入黑暗的长廊,带着房角的蛛丝也一颤一颤的动个不停。冷风灌进南宫钥的衣襟,吹得他脖根子发凉,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苏先生极温和的声音传来:“别怕,宫殿太大,门廊又破坏得太多,风顺着各个入口吹进来,就会有些乱。” 南宫钥摸了一把被吹得冰冷的肩头:“我不怕。” 盛柒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孟赢接口道:“我也不怕。” 苏先生问道:“还要继续走吗?那得找几个能用的火把。” 南宫钥看着孟赢,等他的回答。 孟赢将手中的符打出去很远,符绢燃着冷火飞向四方,几个人就着符火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一眼晃去倒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虽然眼前是这样一种情况,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孟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小声说道:“还是不要往里走了,就在这里。”他看了看盛柒,又看了看苏先生,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们需在这里作个法,本是私事,可经了黑森林一事,现在这个情况需要盛兄与苏先片帮着护个法。” 他很担心盛柒多问,言辞间有些闪烁,好在盛柒什么也没有问,只淡淡的点了个头。 孟赢又看向苏先生:“先生……”他与苏先生不熟,不好意思多做请求。没有想到苏先生二话不说直接就应允了,孟赢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南宫钥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就地画下血符,其间苏先生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南宫钥的一举一动,南宫钥出其不意地抬了一下头,恰好撞上苏先生的目光,他心头一紧,眉头没由来的皱了皱。苏先生倒是一副泰然之色,南宫钥无法从那张脸上找出什么,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有怀疑。 符一画好南宫钥便坐了进去,其余三人各自围了一边将南宫钥紧紧护在中间。 再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苏先生,南宫钥按下心中疑虑,闭上眼睛默默念出术咒。 围着南宫钥的三人莫名紧张,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孟赢回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目的南宫钥,见他已停止了念咒。周围气温骤降,一道黑影飘过,顷刻又从几人眼前飘离。 苏先生眼睛瞪得很大,好一会才恢复正常。盛柒无甚感情的声音响起:“那个是什么?” 孟赢将乾天抽出来拿在手里:“这里的住客,一个鬼魂。”他心里有些迟疑,南宫钥唤出来的这个鬼魂并不强大,绝不可能是芒阳。 盛柒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答案,在黑森林里面已经看了太多,能走到这样一个地方,看到鬼魂并不奇怪。 不出片刻,南宫钥拍着胸口猛地跳了起来,吓得孟赢手中的剑都差一点掉落在地,他忙问道:“怎么回事?” 南宫钥伸手拍了拍孟赢,脸色有些难看:“没事,没事……就是……”他抬头看了一眼紧盯着他的几人,一脸无奈地看着孟赢:“……是个掏大粪的……其实也无妨,问题是他与芒阳全然没有联系,所以我就出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南宫钥抬手将本已凝血的手指再次咬破:“重来过,重来过。”正说着,盛柒上前一步站在南宫钥对面:“这药给你。” 南宫钥蹙眉看他:“干嘛?” 孟赢去拉盛柒:“没事,他这符弄坏了,得重新补一补,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盛柒说:“我得看一看,是因为……” “看吧。”南宫钥知道他要提泽弘,忙坚起手指给他看。鲜红的血在火光下变得发暗,顺着指头流下去,倒也看不出伤口严不严重,南宫钥收回手:“好了,药给我吧。”说着将另一只手伸出去。 盛柒将药瓶交到孟赢手中:“等他画完了你给他搽药。” 孟赢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药瓶“哦”了一声,又抬头看着盛柒:“你同你家主人一样,是个热心肠。”说着,又看向南宫钥:“知了,还不道谢。” 南宫钥张了张嘴,盛柒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意味难明的表情,看起来对于南宫钥的这一声谢颇有兴致。最后在孟赢再一次催促下南宫钥讷讷的道了一声谢,竟看到盛柒嘴角微微弯了弯,这倒是难得,是以,南宫钥觉得这一声谢能观赏到盛柒一个笑脸很是划算。 重新画好符,南宫钥坐下去,满是担忧地抬头望了一眼孟赢,他唯一担心的是再一次进错魂身,到时候再下粪坑去掏一次就非常让人难过了。 好在这一次没有那么让人难过,当耳边传来一阵马匹的嘶吼声时,南宫钥便知道自己入魂了。 初入眼帘的是一方湛蓝的天幕,镶着光边的白云在眼前浮动,光影四处散开,一方天地浮现在眼中,随着附身之魂的记忆看向远处,一匹高头大马正踱着步低头吃草,一座高大的城墙耸立在前方,城门开启,一个人正向这方走来。 来人高大威武,身躯凛凛,刀刻出的一张脸上横挑而上的眉若刷漆,双眼若寒星般透着漆黑的光,微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服,脚上一双镶了铜皮的皮靴。 阳光好似在他身上铺了一层光晕,地上的青草在他脚下被踩塌再坚立起来,在距南宫钥十步开外,男子停下脚步,双眼看着面前的人。 这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有压迫感,南宫钥有点想遁,又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最终,男子还是走了过来。 南宫钥知道自己所附身的是一位女子,本以为是一双恋人在这里相会,然而走过来的男子说起话来并无多少温情可言。 站了好一会,男子开口说道:“你到这个地方来,今日谁来帮我打理家中的事?” 敢情这是小两口吵架了,弄清楚了也就没什么看头了,南宫钥悻悻地抓住左手腕,准备离开,可心里头却越发觉得奇怪,原本以为能存下来的只有怨念深重之人的魂,从他附身的前一个鬼魂来看,这个地方也有无怨无恨的鬼魂,换言之就是说这城中鬼魂应该很多。 上一次的鬼魂竟然是个掏粪的,而这一次又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孩子,这是不是说,整个城中的人都化了鬼,必竟是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个死地,在这个地方,所有的魂魄都得以存活了下来?,可是整个月下城中一片死寂见不到一只鬼魂,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那那些鬼魂躲在哪里?月下城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孟赢他们应不应付得过来? 南宫钥的脑子里闪过无数问号,就在此时,南宫钥感受到那鬼魂记忆中的一阵酸涩,但女孩开口说话的嗓声却很爽朗:“你是来看我有没有事?” 男子没有说话,女孩子笑了笑:“你能来我很开心,放心,我知道自己不是你想要的城主夫人,我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奴,跟着你是我的愿望,其余别无所求。” 她笑得很灿烂,可是心里很难过,这是场单恋吗?南宫钥有些涩然,手指微微用力,正要扣下石扣,脑中一道惊雷闪过,这女孩说什么?城主夫人!? 南宫钥觉得震惊,难道说眼前之人就是芒阳!? ------------ 第一百章 桃源与无间(一) 附在与芒阳有密切关系的女人身上,好歹也比直接附了芒阳的身要来得强,必竟他做为一个内里是真实女儿家的伪男子,再去经历另一个男人如厕、洗澡,或者说是和另一个女子间无法描述的事,他实在是觉得难堪至极,恐惧至极。 本以为是附了个主角的身,可几日下来他才晓得,他附身的这位说是主角,倒不如说是一位看客。 月下城中人口并不多,往多了说不会超过五万,但这个地方处的位置特殊,地处荒漠中央,城中有不会枯涸的泉水,还有月下城中独有的干杜子可以吃,易守难攻。而月下城人个高体大,又骁勇善战,除去老幼弱病,无论男女,战场上都是一把好手。 月下城这样的情况与地理位置本是无法让人垂涎或是忌惮的,但偏偏却拥有着传闻中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东西,这个传闻是来过月下城中做交易的中原人传出去的还是月下城中人去中原采办传过去的已无从查起,反正如今的月下城就是一块肥肉,却又是一块很难吃到嘴里的肥肉。 女孩子名叫芜铃,南宫钥在城中的清泉照过,是个有着一双灵动眼眸的少女,五官虽说不上惊艳,倒也算得上漂亮,深棕色的长发,个子高挑,正好的年纪。 她是芒阳接手城主之位前跟在身边的小奴,比芒阳小了足足十岁。小小年纪便对力拔山河,武力超众的芒阳芳心暗许。虽说月下城中只要双方情愿,哪怕是个下奴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主人,可这里的人个个纯朴,不说没有人动歪心思,就是发生了意外,也会大方的表面上不去介怀。 比如说这芜铃,南宫入魂那一日的头一晚,极少饮酒的芜铃因为家里添了个小弟弟,一时高兴喝醉了酒,恰好那一日芒阳因为打了个胜仗也喝得血脉喷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时晕了头没有把持住,与醉酒的芜铃你情我愿行了周公之礼。 对芜铃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并且是个皮薄馅多好吃得不得了的馅饼,哪知道一夜不知折腾了几个回合,一早醒来,男方却不愿意认账了。 也不是明明白白的不认,芜铃在窗前回想了好多次好日清晨的场景,芒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头做一副痛心疾首状,二人默默不得语,半晌后还是芜铃安抚对方说是酒后误事,这事不怪任何人。其实她是想听到芒阳说点什么的,可是这话说出口后芒阳也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心里头难过的芜铃跑出城去痛哭了一场,想了很久还是放不下那个打小就种在了心尖上的人,后来芒阳来了,她还顺带着无所谓的再安慰了对方一把,大有大家你情我愿,不必放在心上的态度。 其实芒阳一直对芜铃很好,虽然对方只是个跟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女奴,但他对她是绝对信任并且看重的,他能来找她,也顺带说明了这些。 但人心真的是非常难猜,南宫钥知道感情不能勉强,也知道像芒阳那样的一城之主有几个女人实在是不在话下,可他在这件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依旧对芜铃若往常一般就让他很不能理解了。 这是真的不把此种事放在心上还是芒阳心里头其实也有芜铃?再或者月下城中民风开放,男女之事大抵如此?南宫钥不知,但他知道芜铃心尖上的这个人地位不变,甚至更加有地位了。 芜铃亦步亦趋的跟着芒阳,若往常一般,以往做哪些事现在还是做哪些事,真的就如同她自己所说,没有将此事当成一回事。可他再没有碰过她,南宫钥知道,其实芜铃心里是失落的。 本以为一直发展下去,两人总有能再向前跨出去一步的可能,可是还没等来这一天,某个中原大国带着萧杀的磅礴气势领着千军万马骑着铁骑而来。 战场无情,几日的仗打下来,荒漠成了尸山血海,四处都是腐尸的味道与逐臭而来的蝇虫。月下城中的空气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虽然月下城人以一挡百,但中原军队后援充足,两边对持之下竟也难分胜负,弄得月下城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芜铃望着芒阳的背影,南宫钥望着芒阳前方一棵茎杆蜿蜒交错的白色大树,大树上长满了透明的心形树叶,枝叶交错间,一个如杏子大小般的蓝色果实在树叶的半遮半掩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芒阳一言不发,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南宫钥就见着他一划拉的动作过去后,鲜红的血水就滴落在大树露在土外的根上。 那些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被吸进了树里,片刻后,那枚原本闪着蓝光的果子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中心渐渐亮起一个红色的点,慢慢扩开,原本蓝色的果子逐渐变成了红色。 南宫钥瞪着眼睛看着,在红光的照耀之下,芒阳的肉身也发生了变化,身高猛涨,肌肉撑破兽皮所制的衣服,右手边一道暗门开启,芒阳走了进去,一步下去,大地被震得“咚咚”作响。 芜铃大概是见怪不怪了,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南宫钥也就无从知晓芒阳去那屋里做了什么,正疑惑着,又听见那地动山摇之声,就见芒阳手里握着一条粗铁链,链子下面连着一个石磨盘大小的铁刺球,铁球上的铁刺足足有二尺长,刺尖闪着瘆人的寒光。 这样巨大的一个铁球却被芒阳毫不费力的拿在手里,南宫钥看着变身后面目狰狞的芒阳,终于明白孟赢所谓的大名在外说的是什么了。 芒阳一出战场,整个战事便成一边倒的形势,一链子铁球甩出去就倒下几十个人,而他自己身躯强大却又极度灵活,中原来的军队被打得人仰马翻,死伤日益增大,而月下城这一边在得到芒阳的战力之后如虎添翼,中原大国来的军队日退百里,胜败已分。 只是月下城的军队不敢打得太远,打了胜仗之后便火速撤退。南宫钥想,这大概是与孟赢所说的离开了月下城,这些犹如神兵的月下城人便不再那么强大,而那棵奇异的怪树所赋予芒阳的能力估计也会消失。 半年之后,芜铃就这么日日面对着自己心爱的男子,果然如她自己对芒阳的承诺再没有任何追爱的行动,日复一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每日看着芒阳,内心倒也是一片安宁,仿若只要这样下去人生倒也算得上圆满。 只是这份圆满终究被撕开一道裂口,从那口子里照进来一束黑色的光,让芜铃的平静日子再生涟漪,终不再安宁。 荒漠的严冬是干冷得冻骨头的,月下城外铺了一层厚雪的地上晕倒着一个身披白色狐裘大氅的中原女子,黑发披在白裘白雪上看起来尤其的黑,衬得一张雪白的小脸也尤其的白嫩,白嫩中还因为寒冷透出两朵红云来,像一朵稀世名花,就那么倒在地上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中原的富家贵女与月下城的女人不一样,月下城中人人皮肤透着健康的麦色,长年在荒漠风吹日晒下也略显粗糙,这样一对比,就显得那晕迷中的少女更加美丽动人。 芜铃站在芒阳的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无端的心底里却腾起一股少女特有的敏感所感知到的异样。芒阳从没有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站了这样久还做不了决断的,虽说他也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她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想开口请芒阳带着众人回城里,这是个美丽的女人,也是中原的女人,她不想冒这个险,同样也不愿意月下城冒这个险,大冷的天,无端出现一个人倒在城门外,任谁也会多想一些。 芜铃盼着芒阳也能想到这一点,而不是一直站在这里低头打量地上的那画中走出来一样的美人儿。 可她才刚张了嘴,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问道:“这人要抬进城去吗?就让她这么躺在这里多半要冻死的。” 芜铃忙就开口:“不行,她是中原人。” 说话的那人一下闭了嘴,可那句话却被芒阳听进了耳朵里,他转了个身,踩得脚下的积雪“吱吱”作响,声音低沉,带着威严:“将这姑娘带进城去。” 芒阳开了口,自然没有人再说反对的话,并且很快就将那一点疑虑抛诸脑后。唯有芜铃,心中忧虑更甚,可是她没有能力去阻止芒阳做任何决定。 这忧虑中带着她的私心,也是这个原因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脸死死咬着这件事情不放,她因此有些看不起自己。 但这个决定实在是一个错误,当你觉得一件事情不对,或是会成为一个危机,还是有可能波及到自己的家园的危机时,哪怕它还未能真正形成一个火花,也应当机立断将其扼杀。 少女醒了过来,迷茫、惊恐、无措、痛苦,能掐得出水来的粉嫩肌肤被冻伤了几处,衬着她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更显得惹人怜惜。 芜铃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实在是生不出来多余的什么同情的心或者是同龄人之间的亲昵感来。她看芒阳眼中炙热的光与少女娇柔动人的样子只觉得刺眼,此时也许还有机会将人送离月下城,可就是这一时的犹豫,老天再没有给她翻盘的机会。 ------------ 第一百零一章 桃源与无间(二) 少女告诉芒阳她名唤文丽,是中原富户之女,被许了一个官宦老翁,心有不甘,所以才连夜出逃。原本路上还带着两个女奴,可也为了帮衬她逃跑死在了路上。她一路往北,逃到了荒漠,可是这里四处一个模样,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许是老天见怜让她闯到了月下城。 说完,还用一双秋水荡漾的美目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芒阳,接着一垂目,长长的睫毛刚遮住眼帘,脸就红了。 芜铃皱了皱眉,她们月下城的姑娘可不会这样,扭扭捏捏、装腔作势。如今见这含娇带羞,欲语还休的模样,芜铃心里头就越发生气。 她不高兴就露在脸上,文丽仿佛没有看到,休养了些日子,见好后便试探着要芒阳带她在月下城中逛一逛。娇俏的样子惹人怜爱,芒阳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当真单独抽了一天的时间带着文丽在月下城中闲逛。 文丽仿佛是个孩子,对这个感兴趣,对那个也感兴趣,欢喜雀跃得若一只振翅飞舞的五色彩鸟,那样耀目,又那样美丽。 月下城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小野花,就像是这月下城中的姑娘们,漂亮,但不耀眼,而文丽不一样,杏眼桃腮,肤苦凝脂,笑起来不像月下城的女孩子那般爽朗,而是眼波一挑,以袖掩口,脸上还带着羞涩,轻笑出的声音像黄鹂的歌声一样动听。 好看的女人本就占了先机,如果她还有个明确的目标,那么往往事半功倍。也许连芒阳都没有意识到他看着文丽时眼波中流转的那一丝温柔。 芜铃看不下去了,可她作为芒阳的贴身女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朵中原之花在月下城扎下根来,在第二年春天来临之时,文丽刚来时的羞涩与小鹿受惊一般的神情早已不见,整个人变得活泼开朗,娇羞仍在,却大不一样了。 有时候芜铃会看到文丽凝神看她,见到她望过去时便莞尔一笑,芜铃不知该给她个什么表情,便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 多了几次,文丽便开口问了,她喊芜铃:“喂,你讨厌我?” 芜铃不说话,文丽的声音斯斯文文,听起来很有教养,可她明明知道芜铃的姓名却从来只唤她“喂”,虽说芜铃只是一个奴,可在这里,虽有阶层,却更多的是领导而不是压迫,没有谁会喊谁“喂”。 就凭这一点,芜铃认定文丽不是什么好人。南宫钥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即便文丽不是什么人坏人,也绝对不是个无害之人,这一点,芒阳好像被鬼遮了眼,完全看不到。 好在他还有一点理智在,从来没有提起过那棵神树的事,也没有让文丽知道这一处禁地的存在。到底也是一城之主,做事情还是很谨慎仔细。文丽也从不过问那被宣扬得神乎其神的事,在芒阳面前,她永远都是温柔小意的模样。 芒阳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这一方城中只见过或是大大咧咧或是爽朗洒脱的女子,策起马来几乎不输男子,打起架来那哪里还能见得到一点女孩的样子。 可是文丽不同,太不同了,又娇弱又温柔,身段柔软又娇小,面容像冬日里的雪,透出淡淡的粉红。她会跳中原的那些翥凤翔鸾般妩媚的舞,会唱出宛转悠扬,像小猫用爪子在心上不停挠的歌。 芜铃看到芒阳的目光再难离开文丽,心里面也越揪越紧,难过与焦虑,伤心与担忧。她彻夜难眠,坐在窗前熬红了双眼。第二日,她顶着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去芒阳房中服侍,从伺候他起床,待到他吃完早饭,芒阳由始至终也没有发现芜铃今日是多么的憔悴。 明明以往都不是这样的啊……芜铃心中难过得紧,豆大的泪珠在她低头时滚落在手背上,芒阳依旧没有看到,他只听到一个进门来的奴人说文丽没吃早饭,便放下手中刚添好的一碗饭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芜铃心想:完了。然而她当然不能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她决定好好同芒阳讲一讲,讲中原多年来的侵犯,讲中原人的贪婪,讲文丽的可疑,但绝不讲她的伤心与难过。 有什么用呢?她想,她从小陪在芒阳身边,对于他来说,她是最熟悉的人,却又是无法更进一步的人,当文丽出现时,她才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只是用了两季,文丽便让芒阳茶饭不思,而她呢?用了七年,也没有捂热他那颗心,哪怕委身于他也是枉然。 她总是觉得,文丽突然出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是芒阳被美色遮了眼才会看不清。可是她跟在他身后,看了太多,不可否认,芒阳是一个真汉子,可中原姑娘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吗?而且文丽还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女。 贵女会喜欢他们中原人口中所说的莽夫?她不信。 这一日,芜铃等了很久,从早晨芒阳出门等到天黑,他终于回来时,脸上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柔软。芜铃假装看不到,咬唇想了许久,将她头一日组织好的话讲给他听。 幕色低垂,天似穹庐,星辰似乎垂手可得,芒阳站在院中,顶着一头璀璨夺目的繁星安静地听着芜铃说的话。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任何其他表情,芜铃有些忐忑。 这个样子的芒阳是心中正在想事的表现,芜铃想,大概她说的话芒阳也听进去了几分,可是她不知道芒阳的思想拉锯战最后会是哪一方赢,她只能说她想的,不能为他做决定,她没有这个资格。 她说完后,芒阳还是那样一副姿态,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芜铃心中就更加没有底了。 良久,芒阳说:“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芜铃想大叫,她想说我也是你的人了,可是她不敢,苦着一张脸,摇头说道:“我不相信她,这个人……” “我派人去查过了。”芒阳打断她:“没有问题,就是文丽说的那样,她唯一隐瞒的是她的姓,可见她是有多恨那个家族。这说明她说的是真的。” 芜铃却不相信,月下城的人太实在,真的能查得那么清楚吗?因为在乎,她想得更多更深,其实是想要在这其中找出可能,然后才能拉回芒阳。 “你不要对她有偏见。”芒阳低头看着芜铃:“这一次我相信你仅仅是为了月下城,但如果有下一次,我会相信你别有居心。” 别有居心?芜铃瞬间就冷了脸:“是她说的?” “我会在下一个满月迎娶文丽,你能像以往一样做事就留下来,如果做不到就回去吧。”芒阳头也不回地走掉,只留下了这样一句无情的话。 芜铃很茫然,茫然过后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做不到漠视,又不想离开。天上的月很圆很大,映着花木在地上映下剪影,那剪影像是被撕碎了的什么,破碎了一地,再拼不回一个圆满的样子。 第二个月圆之时,芒阳果然迎娶了文丽,文丽成了月下城的女主人。芜铃站在人群外,看着篝火前那对戴着花环的男女,那还是芒阳吗?她从来不曾知晓,他还能有那样的眼神,那样温柔,像是荡开了一池的碧波。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再不能做什么了,她只能闭嘴,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快乐,自己守了多年的梦,现在由另一个女人来完成,这让她痛苦。可是,能让芒阳有那样温柔眼神的是文丽,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会远远的看着,芜铃在心中起誓,她会紧紧盯着文丽。文丽最好不要做什么,否则她绝不轻饶这个女人。 婚后,文丽越发得宠,不管是什么要求,芒阳都无条件的满足,到文丽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后,这种无条件简直可以说是无原则了。 但文丽很聪明,身边的人也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不少的好处,便没有一个人觉得文丽不好,只除了芜铃。 她长期保持缄默,看着这一对的关系越来越失衡。一个永无在付出,一个永远在接受,这二人乐此不疲,可芜铃却看越觉得不对,这样的文丽,是真的心属芒阳? 一年春天,芒阳让人从中原买回来两个奴隶,一男一女,说是这两个人是从文丽的家乡买来的,特意挑了好看的,送给文丽解闷。 文丽到这一年已经嫁给芒阳足足九年了,从十七的少女变成了二十六的少妇,整个人还是明艳美丽,而且更显妩媚。 这两人很得文丽的心意,常常都带着这两人游玩,一时就连她生的儿子也难得见到自己的母亲一面。 芒真拉着芜铃的手,指一指池墉里的死鱼:“又死了一尾。” 芜铃嗯了一声,摸了摸芒阳与文丽的这个儿子的头发,柔软的黑发像极了文丽,好在这个孩子性子像芒阳。 芒真撅了撅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挖个池子养这些,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不仅麻烦还死得快。” 芜铃笑一笑:“你娘喜欢。” “……我娘啊……”芒真沉默了一会儿:“真是被我爹给宠坏了。”又有些情绪低落:“每日里都吃喝玩乐,这几日带着文涛和文艳去了城外那个小寨子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文涛和文艳正是芒阳买回来的那对奴隶,自从这对奴人买回来之后,文丽便给他们赐了名,整日里去哪里都带着这对奴人。文丽这个人在芜铃眼中,可以用好吃懒做来形容了。 虽然也没有什么真要她做的,可就连自己的儿子她也完全不上心,除了借出来一个肚子生下一个孩子,芜铃看不出来她为这个儿子做过什么。仿佛这个儿子与她无关,就这一点,芒阳一直颇的微词,但不满归不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文丽好。 芜铃做为一个旁观者实在是看不懂,芒阳这是在做什么,这又是为了什么?除了好看会撒娇,她实在看不出文丽哪里好,只觉得这就是个绣花枕头,一无是处还做作得很。 南宫钥默默叹气,芜铃这个记忆真是事无巨细,可要说到喜欢这种东西,就实在是很难能嘴说得清楚。不过芒阳的这种喜欢,南宫钥觉得很像是她当被对周朝的那种喜欢。那个人太耀眼,太吸引人,足足将其所有缺点都掩埋了。 这种肤浅的爱有时候让人看不穿,还以为是真爱,真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会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可笑。 ------------ 第一百零二章 桃源与无间(三) 当第六次芒真告诉芜铃文丽领着中原买来的二个奴隶去城外的小寨子时,芜铃开始起疑了。 芒阳只要离开月下城文丽就一定后脚跟着离开月下城,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这背后有什么古怪? 芜铃一直怀疑文丽是中原某国的奸细,如今文丽这反常的一举一动实在是让她费解,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情芜铃想不明白,为了月下城,也为了芒阳,她决定下一次得偷偷跟着文丽去那处小寨子看一看。 这样一来,她特别注意着文丽的一举一动,哪知道她却消停了下来,直到一个中原小国来犯,芒阳带着手下士兵去迎击,文丽再一次带着人去了小寨子。 芜铃在文丽离开一刻钟之后跟了出去。跟守城门的一个熟人打过了招呼,直接就给她放了行。 出了城门一路西行,踏过脚下稀稀落落的小草,前方多出了些茎杆高大,枝叶稀少的树,可以见到路两边开垦出的黄土地上种着的一些粮食,再钻过一片密实的林子,前方多了些土木搭起的小房子。 稍远处,有一排隐在树后望得见房顶的木头房子,在这一处小寨子里这样大的一排房子特别显眼。这是芒阳因着文丽说了一句这寨子看起来不错,就这个不错,也不知道不错在哪里,芒阳就给她在寨子里搭了个小院子,时不时陪她到这里住一住。 芜铃抬头看着那些遮不住太阳的树,再看了看远处那排房子,因为走了这一路,头上泌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走到院子外面,她透过木篱笆看到院子里头站了几个伺候文丽的女奴,一间大屋子横在前头。芜铃没有来过这里,她想了想,又看了看这屋子露出来的一排屋脊背,晓得了这是后面还有一个院子。 这几个人都在这个前院里晒太阳?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觉得眼睛都要被灼掉了,忙闭了一下。 这处辟出来之后,这前后左右都见不到这个寨子里的村民,芜铃左右看了看,绕到了屋后,顺着土墙往上爬,心里头感叹着做贼如此容易。 刚在墙头露出一个头,就看到那个叫做文艳的女奴正在院子里守着,时不时警惕地看着四周。芜铃觉得奇怪,她不是同文涛在一起吗?文丽又去了哪里? 同文涛在屋里? 单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吓了她一大跳,一个已知事的少年同个少妇窝在屋里干什么?芜铃希望自己是多想了,心里瞬时腾起一股怒火,愤恨地捏紧了拳头,再一次抬起头时,文艳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芜铃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事情就不是她想的那样了,文艳是不是进屋了?现在这三个人都在屋子里,是在谋划些什么?想到这个,芜铃的眉毛又纠在了一起。 她跳下土墙,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聚在前院候着。芜铃挺鄙视文丽,脸看着好看,脑子却有点木,也不知道叫上几个人在里面守着。她快步移到窗口,想着听个大概就赶紧离开,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心里正嘀咕着,耳朵里就传来几声极压抑的喘息声,芜铃脑子一空,瞬间愣在了原地。 这世上有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南宫钥看着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就像挂在头顶,很漂亮,可心里芜铃让她感受到的茫然无措又让她无法聚精会神的好好欣赏星星。 这么美的景致,可惜了,南宫钥叹了一声。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这文丽不仅吃窝边草还吃窝中草,这不得不让人叹其胆大妄为,南宫钥再一次想起了最初见到文丽时那副娇滴滴怯生生的样子,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戏,一场从幕前移到幕后的大戏。 戏文中楚楚动人的美貌女子原来是个披着人皮的鬼,咋一下拉下人皮还挺吓人的。 一种荒谬感从内心滋生出来,像是耳中听到的都是幻听。南宫钥觉得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只想坚起耳朵再听一听门角,芜铃却在此时猛地站了起来,心里头一堵,全是愤怒。 南宫钥一口气提起,生怕她去推门,此种时刻,这院外还有那么多人,别是贼没捉到反被倒打一耙,问题是芜铃不争气,还真的就一脚踹开了那扇本就没有怎么关好的门。 “砰”的一声过后,芜铃直接穿过前堂冲进后屋,南宫钥很想回头去看一看,可眼前香艳的一幕还是吸引了他的眼球,尔后,他发现事情不对了。照理说这么响的一声,怎么着院外那群人也该进来看一看,可是等了这么片刻,身后没有一点动静,这屋里只有两个衣衫不整的正慢慢悠悠地坐起来。 文艳不在,南宫钥想,那些奴人大概是被文丽这个女奴给拦在了外面,如此想来,这个文丽早知道芜铃要来了? “你!你!”芜铃指着面前的两人颤动着手指点个不停,可是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张小脸憋得绯红。 文丽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那套芒阳特意命人为她买回来的彩色长裙上闪过一道光泽,床上的文涛拿了衣服往身上套,眼睛看着芜铃,脸上带着一丝调笑。 点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的芜铃看到了这个笑,更加愤恨,终于叫出声来:“你还笑得出来!我打死你!”说着便要往前去,却被先一步跳下床来的文涛一把捉住手腕一带,往后又退了两步。 “你有什么事?”文丽将衣衫披好,恰恰遮羞。 芜铃气得头脑发热,怒吼道:“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 文丽脸上带着笑:“天打雷劈?你觊觎我的男人那么久,怎么不见你天打雷劈?” 惊雷炸起一般,芜铃头脑一片空白,瞪着文丽。对面床上的女子拨了拨那头乌黑的长发,往文涛手里放了一颗珠子,文涛脸上一喜,忙躬了躬身谢过。芜铃眼睛发痛,那是芒阳用一整年的兽皮为文丽换回的一串上好的珍珠,现在居然被她拆了用来赏文涛。 文丽娇美的面容有些红润,白晳的皮肤上有一层薄汗,文涛给她端了一杯温水,文丽瞄了芜铃一眼,低头就着文涛的手将那杯水喝了下去。 “你这个,你这个贱人!”芜铃终于骂了出来,红着眼睛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丽还是浅浅淡淡的,看芜铃好似在看一个笑话:“你想我的男人,这样好了,给你一个我的男人。”她对文涛勾了勾手指,十几岁的少年低着头站到她面前,脸上有谄媚和讨好。 “你看看眼前这个女人,喜欢吗?”文丽拉了拉文涛的手,细长的手指从文涛手背上滑下。 文涛抬头看了芜铃一眼,轻声道:“奴只喜欢主人。” 文丽这才一笑,嗔怪地看了文涛一眼,对芜铃说道:“你看吧,没有人看得上你,我也想让一个给你,可是我不能逼迫别人。” 芜铃脑子一热,直接向着床扑了过去,文涛扑上去与她纠缠在了一起,几个来回,芜铃到底不敌男子,被文涛按在了身下。南宫钥脑仁儿一痛,心道:完了,这又要挨打了。 嘴被强逼着撬开,文丽丢了一颗药丸进芜铃的嘴,不肖一刻,芜铃就感到脑子晕晕沉沉了起来,耳边文丽的声音飘渺又虚无。 “我老早就知道你喜欢芒阳,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容忍你留下吗?因为我喜欢折磨你啊……哈哈哈哈哈……可是,最近我觉得你有些碍事了,哪都有你还是让人觉得烦恼啊,我知道你没有胆子将这事告诉芒阳,你要是说了,不是要他的命吗。干脆你就什么也不要说了,想一想,我还是应该送你一份礼啊……” 后面又说了什么,芜铃听不太清楚,只觉得身体沉沉浮浮,像是在一大片水面飘着,许久过后,才有了一点真实感,身上有些酸痛,脑袋也隐隐作痛,此时她只想睡过去,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哭泣声,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在床上,前面哭着的是她的母亲,床旁边还站着脸色很难看的几个奴人和衣衫不整的文涛。看到文涛的那一瞬,她犹如醍醐灌顶,一下清醒了过来,跳起来就要骂人。还不待动作,就被她母亲一把按住,哭喊道:“你干什么!你这是要收我的命吗!让你嫁人你不嫁,跑来偷人!”说着就动起手来:“我打死你算了!” 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芜铃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她惊呆了,任凭她的母亲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在她身上…… 这处文丽的小屋却成了芜铃与文涛偷情的地方,这件事变了个味,文丽成了那个捉奸的人,芜铃成了那个坏女人。 芜铃想死,可是文丽却说,她要是死了,就会带走芒真,还要告诉芒阳真实的情况。这怎么可以,这样一来不是要芒阳的命吗!就连死,对于芜铃来说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这场仗打了不过几日,那支来犯的中原国便草草收了兵,芒阳得胜归来时芜铃已经瘦了一大圈。在得知这件事后,芒阳先是震惊,后是震怒,这场原本以为会烧到芜铃身上的火却烧到了文涛身上。文丽好说歹说,终于说得芒阳在鞭打了文涛一顿之后同意让芜铃与其成婚。 文丽送芜铃离开,看着芜铃痴痴的一言不发,她靠近芜铃,小声道:“你看,我让芒阳将你赏给文涛他便同意了,你说你又是何苦呢,看我不顺眼?其实芒阳也看你不顺眼。” 心猛的一颤,痛得南宫钥喘不过气来,他想说不是这么回事,他想说芒阳脸上的痛苦大过于气愤,他想说芒阳只处罚了文涛,他想芜铃将真相说出来,可是他只是附着在芜铃的记忆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又一步离开了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回到了她自己真正的,却又陌生的家中。 ------------ 第一百零三章 桃源与无间(四)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南宫钥作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旁观者,看得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清楚。南宫钥觉得以他的理解来说,芒阳当时脸上的痛苦来自于对芜铃背叛的打击,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打击来自于他对芜铃的感情。只是现在不知道,这份感情是来自于爱还是长久以来的陪伴。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绝对没有文丽说的看不顺眼,这一点,只有当时盯着芒阳眼也不眨的南宫钥知道,至于芜铃,倒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直看着芒阳,但那个时候她心里痛得要滴血,就连文丽要将她嫁给小了她足足八岁的文涛,她也麻木到无知无觉,什么也没听到。 家里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就是是因为她做下的这件事。一个大龄的姑娘,一直都不嫁,家里都默认了她要在城主的殿中当一个老女奴的时候,她却跟一个小了她那么多岁的中原男子偷偷睡在了一起。关键是两个人上的还是城主夫人与城主在寨子中的床,这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 芜铃家里的人都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可是芒阳说了,让这二人成婚 ,就算是他为她作了主,眼下再恨芜铃也只能闭着嘴巴忍了。 芜铃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小小的一个院落,她在这里,家里的人就都关着门在屋子里。房里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照在芜铃的脸上,让她的脸半阴半明,再过几日,文涛就会来迎娶她,这个婚她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想明白了,她是中了文丽的圈套,只是她不明白文丽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对于文丽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南宫钥也想不明白,只是这里面有事情,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大,目的是什么,南宫钥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是心中发慌,他自己的心慌连同芜铃的心慌,让他整个人有一种想逃避开的感觉。 七月干杜子花开,扬起一城白色的飞絮,月下城中各处的干杜子在这一月开出了当年的第二季花来,团团花朵紧紧蔟在一起,密密实实,这月下城中,干杜子的白色花絮铺就了一片飘渺如仙境的美景,灿烂阳光之下,一切都似安静美好。 芜铃成亲这天芒阳没有出面,但她这个婚事办得十分不错,来道贺的人不少,芜铃家多多少少找回了些面子,再加上是芜铃的大婚,想着此后她便要离开家住到芒阳为这对新人准备的家中,家里人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芜铃想哭,但她咬唇忍住,为了芒阳,她愿意走上这万劫不复的一步,也许这样,文丽就会老实呆在芒阳身边。 那一天,芜铃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夜里,芜铃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新房的窗边,月下城上空那又大又圆的月亮似乎伸手可触,月光之下,漫天飞絮迷了她的眼。 两行清泪从她那双大眼睛中滑落,平日里辫成许多小辫子披在身后的棕色长发被放开了,曲卷的长发被盘在头上,别上了月下城中七月怒放的鲜花,虽然没有中原女子的娇软柔美,却多了一分别样的风情。 芜铃抬起手,那满天的星辰几乎都要落在她的手中。南宫钥看着那条银河,心中也是叹息,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芜铃心头一颤,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过来。” 是文涛的声音。 芜铃没有动,手指紧紧地抠着窗棂。 “过来啊,你不伺候我吗?小心我跟城主夫人说。” 芜铃心中腾起一股怒火,猛地一转身,死死地瞪着文涛。对方见她这个样子倒是愣了愣,想当初芜铃有多彪悍他是切身体会过的,虽说那一次他侥幸打赢了芜铃,可是自己也是拼尽了全力还负了伤,如今若要再与芜铃打一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的。 文涛端着一壶酒,走到桌边率先坐下,口气好了许多:“这好歹也是你我新婚,喝一杯?”说着,他给芜铃倒了一杯酒,拿眼瞄了瞄依旧站在窗边的芜铃:“就当是借酒浇愁好了,你我同为奴,有些事情都是生不由己不是。” 芜铃看着文涛:“你碰了我,我想杀你的心都有。” 文涛自己喝了一杯:“何必呢,你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装什么呢。” 芜铃咬紧牙没有说话,看着文涛又喝了一杯后几步走过去,绕过文涛一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下城中花开两季的干杜子在三个月之后成熟了,一年中第二次的采收节即将到来,每一株干杜子上都长满了累累硕果。干杜子的果实挤挤挨挨,每剥开每颗果实外那层薄拨的外壳,里面便是满满的果肉,又干又实,一个人吃上一二颗也可抵一顿了。 可就在丰收节即将到来之际,中原又来人侵犯,这一次在月下城四周围还有不少的散兵,被这样东耗一下,西耗一下,芒阳城中的兵力被弄得疲劳不堪。 中原来军还有一支主力越战越勇,芒阳决定去禁地祭上自己的血,获得神力之后亲自出战,只是以前有芜铃随同前往,而这一次他要自己一人前去。 芜铃站在去往禁地的路上,一眼就看见了独身一人走来的芒阳。她太明白芒阳,这几日每一天都会来这条路上守着。 大概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芜铃,芒阳愣了一瞬,之后,芒阳沉了脸,急步走到她面前:“你来干什么?” 芜铃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情绪波涛汹涌,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芒阳了,再一次见到他,她想哭,那些委屈在内心不停地撞击,想要找到突破口。 她的目光从芒阳的五官一一扫过,半晌,她说:“得有人守着您以防万一。” 芒阳皱了皱眉头:“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坚毅。 他的愤怒不知由何而起,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芜铃往前走去。 芜铃正要追上去,这时,身后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芜铃看过去,便看见那位害得她如此境地的城主夫人文丽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芒阳眉头纠得更紧,第一次对文丽沉了脸:“你跟来干什么!回去!” 文丽在远处停下,一张白净的小脸跑得红彤彤的,乌黑的长发铺落在身后。这么些年了,文丽那张脸几乎没怎么变过,还是那么美丽动人。 “城主,你前几次战前都会带着芜铃出去,大战回来后我每次都发现你胸口有那么大一个刀痕……”文丽在原地绞着衣袖,眼睛里有水汽腾起:“这一次你一个人……我担心……” 她偏头看着芜铃,好看的眼睛里有着疑惑:“你怎么在这里?我听文涛说你今日要陪他去摘干杜子的啊?” 芒阳的脸色更加难看,大步往前走去,文丽愣了愣,忙快步跟了上去。 芜铃站稳后看着文丽从她身边跑过去,忙也跟了上去。 芒阳猛地转过身来,声音稍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去!” 两个女人都没有停下脚步,芒阳抬手指着芜铃:“你给我回去!” 文丽看了芜铃一眼,就见着芜铃愣在当场。 她想跟上去,身后却传来一直以来她从未理过的文涛的声音,她还在愣神,文涛已经冲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搂住她:“怎么跑来这里了,昨夜你不是说今日等着我吗?”文涛又回头冲文丽和芒阳跪下:“城主,夫人,奴先将我内人送回去吧。” “……什么?”芜铃慢慢低下头,看着身旁跪着的文涛。芒阳的怒火,文丽的眼神,文涛的动作,这一切同时出现,她还没有从芒阳叫她回去的话中醒过来。 芒阳突然吼道:“滚!” 芜铃一抖,抬起头看着前面的男人,才刚往前跨了一步,就又听见芒阳大声说道:“滚回去!我让你做回平民你那一家人也还是奴,如果再违抗我的话,我会杀了他们。” 她看着芒阳黑沉沉的脸,看着文丽提着长裙向芒阳跑去,心痛与委屈交织袭来,涌起的眼泪让双眼变得模糊,终于,泪水夺眶而出,方才还在前方的两个人现在已经远远离去。 他不再需要她了……他真的厌弃她了?芜铃默不出声地流着眼泪,文涛走到她的身后,嘲笑她道:“你当你自己是谁啊。” 芜铃回头看着文涛,文涛见她有了反应更带劲,靠近她说道:“你也能跟夫人比?真是恶心。” 一记猛拳狠狠打在文涛脸上,两道鼻血从文涛鼻子里流了出来,他反应不及,头上又挨了一脚,跪在地上身子歪了歪,一下偏倒在路边。 芜铃又抬起脚狠狠地踢了晕在地上的文涛几脚,对着他唾了一口又狠狠地踩了两脚转身便走。 城中处处都是长满果实的干杜子,芜铃摘了一个,捧在手里,正想用手剥开来吃,耳中传来惊叫声,她忙将果实揣进怀里,冲着叫喊处跑去,紧接着,眼前出现一道火光,等她跑拢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里扑火。 燃起来的是一个装杂草的棚子,这样大热的天,干草起个火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没有人当这是个大事。眼见着将火扑灭,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另一个地方又开始高声呼喊,城中突然起了好几处火,如此几番,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总算是觉出事情不对了。 “快看!城主的住处起火了,从殿里燃起来的!” 人群慌乱嘈杂起来,整个月下城中乱成了一锅粥。芜铃站在人群里,突然想到芒阳,她心头发慌,掉了个头,冲着城中的禁地跑去。 路上撞了几个人她不知道,心里慌得一下紧过一下,觉得此事与文丽一定有关,而芒阳此时有可能已经用刀划破心口,在他变化前的这一个时间空隙,就算是文丽那样的女子也是可以重创他的。 以往,她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仪式,就像一个既定的程序,可此时此刻她却发现,那是个要命的事情,她就不该走的,哪怕芒是拿刀子抵着她的脖子她也不该走的。 只希望是她多想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希望文丽就是如芒阳所认为的是一个逃亡而来的富家贵女,是一个单纯的,没有吃过苦却又落了难的美丽女人。 那些关于文丽与文涛的事,是文丽一时犯的糊涂,文丽说过芒阳是她的男人,说芜铃觊觎她的男人,那就是说文丽还是喜欢芒阳的吧。 那样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他庇护着整个月下城,她自小跟着他长大,他那么强大,怎么可能看不清她都看得清的事情,只能是她错了!一定是她错了! ------------ 第一百零四章 桃源与无间(五) 终于跑到了禁地,可是芜铃却越不过面前那道无形的防线,没有芒阳带着根本没有人能进得去。芜铃冲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被反弹到地上,摔了好几次后,她揉着受伤的手肘蹙着眉停下了。 “是我多想了,一定是我多想了……”她无措地说着,没有发现自己急出了一头的汗,遥远处的喊叫声传到她的耳朵里。芜铃回过头去,远处火光冲天,月下城在腾起的大火氤氲着的热气下变得扭曲。 “文丽!你给我出来!”芜铃看着眼前的石洞,整个人被害怕与绝望包裹着,却又隐隐带着希望。如果出来的是芒阳,哪怕他出来打她一顿她也愿意。 没有人回应她,燥热的空气夹杂着热浪一阵又一阵地扑面而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叫喊让她心慌。迷茫无措间,石洞处传来轻响,芜铃定睛看去,心下猛的一沉。 从洞中走出来的是文丽,眼角含俏,嘴角微勾,从背后轻轻伸出她一只白晳的手,纤纤玉指之间,躺着一个闪着蓝光的果子。 芜铃瞳孔猛地一缩,世间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她瞪着文丽,问道:“芒阳呢?” 文丽愣了愣,掩口一笑,摇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这宝贝的事,结果问起城主来了。”她回了回头:“在里面啊。”又是一笑:“哎呀,我忘记了,你进不来。” 芜铃觉得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问道:“他怎么了?” “他?”文丽轻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死了吧。” 力气一下子被抽光,芜铃跪在地上,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良久,一股足以烧得她生痛的怒火愤恨占据了她的头脑,听到文丽的声音,温温柔柔,像是在哄小孩睡觉。 芜铃突然想起了芒真,她问道:“你连真儿都不管了?” 文丽倒是想了想,又摇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可他是你的孩子啊!”芜铃吼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文丽轻轻哼了一声:“可他也是月下城的人,这么说吧,即便他是我易国的人,我如今也管不了他,人各有命,这就是他的命。” 芜铃大吼一声,再一次向石洞口冲去,却又在距洞口三丈远处被弹开。文丽本来还有些害怕,见了这个情形又放松下来,往前轻轻走了两步:“我只要带着这个宝贝回去,就是一国的功臣,居功至伟,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想要孩子我可以再生。”她举目望着远处的火光:“这个地方,真是让我忍够了。” 芜铃绝望到无助,爬起来再一次冲过去,然后再一次被弹开。 文丽将鬓边的一丝黑发绕到耳后:“快十年了,你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吗?”她将手中的果实看了又看:“还是你送了我这个机会……当然,也得感谢城主。”目光转向芜铃:“你做为一个女人真的很不合格,还是一个伺候过芒阳的人,你看不出来他其实心里有你吗?” 芜铃一愣,文丽看向她,好笑道:“你真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吗?”指了指山洞里:“其实他大概也没有想明白,你别说我心狠,他对我是好,但他心里有你,他这样做,我下手也算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你这个疯子。”芜铃看文丽,红着眼沉声道:“你最好别出来,你要是出来我一定弄死你!” 文丽轻笑一声,指了指远处的火光:“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吗?” 芜铃回过头去,她的家园正在火中燃烧着,红色的火光刺痛了她的双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轻声道:“城中进了外人……” “你看,你什么都懂得的嘛。”文丽理了理裙角:“你还是赶紧回去看一眼你的家人吧,别等到都死光了连尸都找不到。” 芜铃好恨,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月下城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文丽看着她,又是一笑:“也许吧,芒阳在还好说,他不在了,这宝贝又被我拿了,有些事就不好说了,易国人多,经得住耗。”她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小寨子里,每几个月都会有人潜进去,我留了线索在那里,这么多年的筹划,总不会输掉的。” 远处“轰”的一声,大殿轰然倒塌,南宫钥看着远方烟火飞腾,总算是知道这月下城是如何被毁掉的了,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传说,早已被删改得面目全飞,历史洪荒之下,真相又有几人能见。 芜铃所想要保护的人和家园,现在却因为一个女人被毁于一旦,娇滴滴的美人,倾了一座城。她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火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就想着,自己就这样让这个女人逍遥吗?如果不能杀了文丽,她如何对得起芒阳,如何对得起月下城。 可是她能怎么办,没有芒阳带着她就连禁地都无法靠近,对于仇人的嘲弄她无计可施,芜铃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文丽看着远方,丝毫没有把芜铃放在眼里,芜铃转过头,见一队人影由远处靠近,她眯起眼睛,那是谁?在这个时候也许没有人会记得这一个方向是设了禁制不能来人的了,是城里逃过来的人? 人越来越近,映着背后的火红,像是来自地下的恶鬼,那不是月下城人,那些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中原来的士兵。 芜铃身体绷紧,耳中传来文丽的笑语:“没法再陪你玩了,现在,你终于可以去陪你的心上人了,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这是个好事情。” 那队人至少有十个,根本就不用去想,芜铃知道自己能打倒一个人都已经算是不错了,她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一直跟着芒阳,凭借的也只是一点力气,这点没有锻炼过的力气到了这里就真的没什么看头了。 她在心里痛哭,可脸上却是一片麻木,她就想着,那些人要是再靠近一些,她要如何才能多杀一个人,也许就为她的某个同族报仇了呢。 “月下城的人……真是……我是不是该说你傻呢?”文丽有些不理解:“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像块木头,也难怪月下城主不喜欢你,其实你长得不差,就是……月下城的人都是一个德行。” 那几个走到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芜铃,芜铃没有给对方举刀的机会,率先扫去一脚将一人踢倒,紧接着跳到那人身上,一只手从那人的腰间抽出长刀,一刀便砍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等其余几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的人被割开的喉咙正喷出大量的鲜血,浇了芜铃一头一身。剩下的几个人全都举起刀冲了过来。 芜铃躲过了几招,寻到机会狠命地一刀砍在了一人的胸口,同时被另一人砍中后背,一个酿跄往前扑了一步。 被芜铃砍中的那个人倒在地上,没有即刻死去,胸口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个不停,身体不停的抽搐。芜铃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将死之人,她感觉到后背的温热与湿润,却没有觉得痛,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兽,以刀支地,恶狠狠地瞪着向她逼近的几个人。 “很好”,她想着,也许可以杀上三个人。 “各位快一点将她杀了,我们好回去复命啊。”文丽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不要被她吓住了,她不是兵,没有那么厉害的。”还是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些怯意,这个女人,该柔的时候柔,有能力了才会显出本性,实在是很聪明的人。 看到芜铃看她,文丽还恰到好处地退了一步:“各位大哥,事不宜迟。” 剩下的人一涌而上,在芜铃插了对方其中一人一刀时,一柄长刀从她下腹穿过,她只觉得腹下一凉,接着有什么从她身体里被抽了出去。 血,到处都是,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芜铃倒在地上,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反应不过来她到底是怎么了,接下来她就要死了吧,也好,芜铃眨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她不知道是因为血流到了她的眼睛里,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红色的天,红色的云…… 她等着那致命的一刀,生命在流逝,越来越冷,她觉得自己等了好久,缓慢地转过头去,她看到红色的画面中,倒了一地的人,那些本该杀她的人此刻却死在了她的前头,而她心爱的男人正捏文丽的脖子,另一只手从文丽嘴里掏出了那颗招来祸患的宝贝。 被扔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文丽在哭,她说:“我是被迫的,我只是想吃一口,不说长生不老,我想我们将它分来吃了,城毁了,我们能活着也好啊,你将剩下的吃了,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芜铃想抬手,想让芒阳不要相信文丽,可她做不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怎么办,一行血泪顺着她的脸流下去。 芒阳看着地上的这个女人,鬓发散乱,面容慌乱,衣裙上沾了不少血,那是他的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没有力气,只有溢满整个胸腔的悲怆。他握了握手中剩下的大半个果子,慢慢转过头看着地上还有微弱呼吸的芜铃。 两个人的目光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交织在了一起,芒阳走了过来,一步,两步……芜铃数着那脚步,好像等到了世界末日,时间慢到不像话,但是他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 跪下,抱起她。 芜铃第二次这样躺在芒阳的怀中,可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力气去猜测他的想法了,他也许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他来了,她还有一点力气,她得告诉他自己知道一些事,她也许还能保护他,也许吧。 她看着他,开始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觉得好累,只想要闭上眼睛,可还是得努力,她张了张口,有一滴温热的水滴在她的脸上,接着,又是一滴,她想她是感觉错了,她又想抬手,可实在是没有办法。 也许是老天看她快要死了,满足了她这个小小的愿望,芒阳拿起了她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芜铃又感觉到了温热的水,在芒阳脸上,好多好多。 她没有时间了,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力气聚起来:“文丽承认了,她是奸细……不要,不要相信……她……”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虚开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还想说她从来没有变过心,她想说她由始至终都只爱他芒阳一人,但是她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 芒阳突然抱紧了她,在她耳畔说道:“是我错了,用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我是一个愚蠢又肤浅的男人……”芒阳的声音第一次带着脆弱:“我得保下月下城,你等一等我。” 他将那大半个果子按进了他那个被剖开的胸膛,无数道光芒从芒阳胸膛中射出来,而后从他胸膛中流出带着红光的血液,落到大地上便凝结成冷,一路蜿蜒着向前延伸。 在寒冰结到前头正蹒跚挪步的文丽脚下时,她突然跪倒在地,只一瞬,便从内往外变作了一个冰人,“哗啦”一声裂成无数碎冰落散开去,与蜿蜒向前的寒冰融为一体。 芒阳双手用力抱紧芜铃,她看见远处一切都被寒冰迅速覆盖,接着在她眼中崩裂破碎。 南宫钥心下一惊,紧紧按下了石扣。 ------------ 第一百零五章 石屋里的秘密 图面的破碎还在眼中继续,南宫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后怕的觉得那从脚下开始一路破裂的城最终会将自己拖入深渊。 他闹的动静惊动了站在她身旁一直高度警备的几人,孟赢问道:“你又附到那个挖粪的人身上了?”见南宫钥没有说话又说道:“没事,没事,你再来过。” 盛柒看了一眼南宫钥的手指头,插话道:“你还是换一个手指头,或者换一只手。” 南宫钥感激地笑了笑。 苏先生走过去扶起南宫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南宫钥与他对视一眼,摇摇头:“有些东西还不太明白。”他将手收回,对苏先生道了声谢。看着走到他身侧的孟赢:“师兄,你说什么鬼魂会过了这几百年还是一个样,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强?” 孟赢说道:“没有归于虚空,也无法去到死灵之地,那是因为这些鬼魂处于一个新空间,这里时间是混乱的,可能更快,也可能更慢。”他说得很平静:“这里的时间也有可能是静止的。”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明白,孟赢拉着南宫钥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看到芒阳了吗?那口气是什么?是不是与那让人长生的宝贝有关?” 南宫钥回头看了看苏先生,对方并没有看着这边,他靠近孟赢小声说道:“没见着有什么气,被气死倒是真的,现在这整个月下城里到处都是芒阳。” “什,什么意思?”孟赢问道:“他真的爆炸了?” 南宫钥摇摇手:“不是的,我问你师兄,你这关于芒阳的传说从哪里听来的?” 孟赢疑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南宫钥啧了一声:“有点奇怪啊,我看到月下城毁了,不可能有人能逃得出去,那你说得真真的月下城传说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坊间传说的话那就做不得真。” 孟赢挠了挠脑袋:“这个啊,我们这一道都有这个传说啊,怎么可能听坊间传说,编得都离谱了。” “我是说你从哪里听来的?”南宫钥拉了拉他:“谁说的?” 孟赢愣了愣,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倒是认真想了相,喃喃道:“……听师傅说的啊,他从哪里听来的……应该是,对了,就是那个,那个宗师,有移魂之体的那一个。” 南宫钥皱了皱眉毛,孟赢忙又说道:“不是孟焦教蒙你啊,那位宗师已经死了有好几十年了,师傅也是年轻的时候见过,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呢。” 南宫钥摆了摆手,他并没有想这个,只是突然觉得事情有了眉目,又似乎更让人迷茫了。叹了一口气:“算了,走,我先带你去芒阳死去的那个地方看一看,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走过去与盛柒和苏先生打招呼,孟赢是不能带着这两个人一起去的,这些话没有什么不好启齿,直说就好。盛柒不同意,表示要跟过去,但可以隔远一点,苏先生倒是无所谓,只说道:“这里情况不定,还是要注意一点好。” 话这样说了,盛柒与苏先生也是为了帮两人的忙,南宫钥与孟赢也不好再多推辞,同意了。出门之前,南宫钥接过火把将石阶处照亮,剥开青苔藓,底下果然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看着手上的青苔藓他又陷入了沉思。 孟赢看了看他手中的苔藓:“怎么了?” 南宫钥抬头看他,笑了笑:“没事,走,一边走我一边跟你说。” 几个人一路走出去,由南宫钥带着往月下城一个方向走去。皎洁月光照得四周清晰可见,只是夜色之下尽是枯败景色,一路走过尽显萧条。 无风,无声,整个月下城中只有几个人踩着枯叶时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城中这细微的声音像是击打在水面上的小石子,回荡不息。 走过一片杂草横陈,枯树交错的广阔空地,前方出现一片怪石嶙峋的坡地,坡地上有一个倒塌的石洞。 南宫钥看了盛柒一眼,对方立刻停下了脚步,苏先生看了盛柒与南宫钥一眼,也停了下来。南宫钥与孟赢继续向前走去,站在了石洞前面的空地上。 空地处的沙石在月光下依稀泛着朦胧的光,南宫钥脑中闪现过芒阳死前那决绝的眼神,一抹痛色从南宫钥眼中流露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没有什么特别,依偎着死去的两人并不在这里。 南宫钥蹲下去,伸手摸了摸那处地下,泥土干燥,根本没有什么异常。他想了想,掏出小刀开始掘土,挖了好久,却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其实也不知道能在这里看到什么,但这是芒阳死去的地方,他一心以为总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可这里什么也没有。 孟赢也蹲下去,用手捏起一块泥土,泥土很干燥,轻轻一捏就碎开从指缝间落了下去。 “芒阳就死在这里……”南宫钥皱着眉毛:“怎么会这样,什么也没有。” 孟赢也很茫然,他本以为这一次也能顺利找到师傅要他们找的东西,遵循师命,他同孟达之前在这些地方首先走过一遍,将可能的地方锁定才带着南宫钥过来,一切都有依凭,一切都有准备。他想过会遇到强大的鬼怪,但他没想过会成眼下这样,无计可施。 两人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南宫钥提出要去石洞里看一看,孟赢眼下没有更好的主意,两人便一同进了那石洞,没事里到处都是巨大的碎石,石洞道塌陷,很不好走。 南宫钥虽说变成了个男子,但身量较普通男子要小上许多,眼见着孟赢钻不进去,南宫钥便与孟赢说好自己一个人进去。 孟赢将手中燃烧的符绢递到南宫钥手中:“小心些,有什么就喊一声,我轰了这里也会去救你。” 南宫钥接过符绢,冷冷符火燃在符绢顶端,萤萤火光照不了多远但在这漆黑的洞中却起了大的作用。孟赢使了术法,符绢燃得很慢。 南宫钥紧贴着石壁钻了进去,忐忑着石洞会不会被堵得严严实实。好在一路又挤又爬,到底还是钻了进去,洞里偌大的一个地方,一样有许多洞顶坍塌下来的碎石,洞中间一棵枯死的树,树杆枯朽,同普通的死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心里面又是一沉,大抵是觉着这里面是没有什么了,南宫钥正想着要离开,突然在石洞内壁上看到了一个凿出来的房间,他心里一动,想起芒阳每一次在变身后都会进去一趟那间石屋,神使鬼差的,他向着那处石屋走了过去。 站在石屋外,感受着里面泛出的一股冷气,站在门口的南宫钥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将手往前头伸了伸,借着那点微光往里看了看,光透不过那片黑暗,南宫钥稳了稳心神,迈步走了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借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凹凸不平的石墙,房间很小,一面墙壁上挂了许多巨大的武器,其中就有芒阳曾用过的铁链刺球。 另三面墙上什么也没有,南宫钥难免有些失望,站在屋中间将四周再照了一次,无奈地转身准备离开,此刻,腰间垂挂着的那枚曾属于白梦语的玉佩开始闪光,点点青绿的亮光越来越明亮,刹时发出刺目光线,石屋顶上,一道光线逐渐亮起,与南宫钥腰间玉佩遥相呼应。 南宫钥睁大双眼,看着这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他愣愣地望向另一处刺目光源,那个悬挂在他头顶的光源,不怪他刚才没发现,那东西一开始没亮不说还挂得那么高,真要有芒阳变身后那么高才有可能看得见。他四处看了看,找不到任何可攀爬的工具,又凝神想了想,摸了摸衣襟内遮着的金络圈,微微敞开领口,不确定地指向头顶那处光源:“去!” 本以为金络圈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有所反应,结果这神器自从上一次被南宫钥驱动后似乎变得听话了起来,竟一下子飞旋过去,“哐当”一声,悬在头顶上的那处光源掉落在地上,南宫钥一边遮住回到脖子上的金络圈,一边蹲下身子去看。 那是只黄铜的碟盏,翻落在地上,发出光源的却不是它,而是从其中掉落出来的一个光点。南宫钥小心翼翼的将那光点捡起来,眼前白梦语的影子一闪而逝,腰间玉佩的光源同那捧在手心里的光点一起消失,南宫钥将符火凑过去,看到手心里躺着一枚泛着萤萤蓝光的种子,有一颗胡豆大小。 他是真的愣了,反应了好久才想到这有可能是什么。洞里想起孟赢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南宫钥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石屋。几百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真的要捧着这烫手的山芋出去吗?芒阳留下的难道是就是这个? 南宫钥摇摇头,这绝不可能,没有人能知道芒阳是不是留了东西,当年是没有人逃出去的,一切都是妄谈,月下城突然消失变成了一个故事,久而久之又从一个故事变成了一个几乎销声匿迹的传说,将一切泄露出去又被人再度加工变化成新故事的那个人,无疑是来过月下城,并见到了一些事情的人。 那个人就是孟赢所说的那位同他一样具有移魂之体可附身鬼魂的宗师,已死去几十年的人,依据她所说的话,当初定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她不仅没能附到芒阳身上,甚至也没有附到芒阳亲近的人身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城的土崩瓦解,便将这个她未能探清楚或是未能掌控到的事情告诉了另外的人。 可是会告诉给谁?想来定是可信之人,是亲近之人,或者,是可利用之人?可利用也是为了自己的谋定,那个谋定是什么?长生不老?成为一个活在尘世中不死的存在?成为真正的活神仙? 那位先人能有这个能耐留得下这个宝贝?几十年前……只有可能是王候将相对这宝贝起了贪心,南宫钥第一次为自己不关心政治而后悔,在那个他还没有出生的年代,究竟是谁想要利用这位先人寻到长生不老的秘径? 而他的那位师傅,孟焦教的老宗主,难道说也是为了长生不老,好去完成他那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的梦想? ------------ 第一百零六章 新的神树 南宫钥摩挲着腰间的那枚青玉佩,方才他是看见了白梦语吗?白梦语有特殊的能力,她能够操控花木,那是不是说这个神木的种子与白梦语产生了某种感应?或者是白梦语单纯的想要帮他? 他不太确定,原本以为白梦语会和易沛一起离开,去往他们应去的地方,或者是轮入新生,可她现在还在……南宫钥甩了甩头,抛开这些想法,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但是幸亏了白梦语,她手中的这粒泛着萤萤蓝光的种子也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然而诚如他所想,不管老宗师要的是不是这一粒种子,他都不能把这种子带回去。 南宫钥此时走到了那棵死去的神树前,想不到的是接近这棵树后,他手中的那粒种子竟然开始变得冰冷。南宫钥打开手心一看,种子的光晕又逐渐变亮,南宫钥突然觉得应该将这种子埋进这树根下的土中,他犹豫着,慢慢蹲下身去。 “知了!快出来!” 孟赢的声音从洞道里传来,听起来很是焦急。 南宫钥想是洞外发生了什么,将手中的种子一把捏紧,转身跑了出去。 此时孟赢已经站在了洞外的空地上,等南宫钥再一次艰难地挤身出去,就看到洞外的空地上出现了两个鬼魂的虚影,男子身躯凛凛,高大威猛,女子身材高挑,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头曲卷的棕色长发。 南宫钥一行四人都很吃惊,尤其是刚刚跑出山洞的南宫钥。 孟赢身子绷得极紧,一双手紧紧握在在腰间的灵剑之上。 随着南宫钥的到来,两个鬼魂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孟赢与盛柒拨出长剑的声响惊醒南宫钥,他忙喊到:“那是芒阳!” 孟赢握剑的手一顿,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逐渐变得清晰的男子。 四周虚影渐渐增多,南宫钥眼尖地发现,这里面没有文丽的身影,更没有一个中原人的影子。看着渐渐聚过来的鬼影心中默然,芒阳即便是要拯救也是拯救月下城中的子民,怎么会留下那些毁他家园子民的敌人。 盛柒面上看不出什么,依旧是一言不发,但却明显地往孟赢那边挪近了不少。这些鬼魂都保留着死时的样子,月下城曾被火烧,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被烧死的,死状难看,鬼样狰狞。纵然盛柒跟着泽弘经身经百战,但总归是没怎么见过鬼,眼前这些森森鬼影还是不免让人发怵。 南宫钥一眼望过去,那些乌压压的鬼魂越聚越多,心里头也开始打鼓,难不成这芒阳把他们当成了中原的余孽,眼下这是要将他们一起除掉?他看了看站在他对面的孟赢,他师兄有能力将这几万个鬼魂打败吗?估计有点难度吧……南宫钥吞了一口口水,摸着脖子上的金络圈,心想着这东西面对群殴发挥的作用会不会打折。 芒阳一直看着南宫钥,就在南宫钥微不可察地伸手去扯衣襟时,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传入他耳中:“你有与神木之间有感应,是有缘之人。” 南宫钥一愣,看着对面依旧将手放在剑上紧张盯着四周的孟赢,再看了看一脸呆若木鸡的盛柒,两人像是根本听不到。南宫钥本想问一问孟赢,可看着四周围乌压压的鬼群,就不太敢开口说话了。 芒阳的声音继续传入他的耳中:“这月下城是我舍命保下的,以后,会同我的城民一直在这里生活,不再被世人打扰。” 这是什么意思?南宫钥不明白,但看芒阳又不像是要杀他们的样子。 “很久之前,来过一个人,但他不是个好人,我将那人打入罗刹口中,那人命大,丢了半条命后居然跑了出去,但他根本已坏,应该已死去多年了。” 那人?南宫钥寻思着那人便是那位有移魂之体的先人了,原来如此,难怪此人之后再没来过月下城,是因为他完全失去了各种力量,连移魂的能力也没有了吧。 芒阳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你不一样,老天见怜,让我终于等到了。” “什么?”南宫钥惊疑不定。 对面一直看着南宫钥的芒阳突然冲他跪了下来,这一举动吓得南宫钥直接退了一步,孟赢也是一愣,转头看着南宫钥:“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在跪你?” 话还没说完,紧跟着,芜铃也跪了下去,全城的鬼魂都跪了下去。这一举动,直接将南宫钥整懵了。 孟赢几步挪到南宫钥身旁,警惕的站在他身边,南宫钥确定孟赢他们是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芒阳的声音又传入南宫钥耳中:“我以自身血脉保住了我膝下之子的生命,那是将我之精气血祭神树,才在这空间中再造就了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我唯一的幼子就在其中,请你将他带离这里,重归人世,抚养长大,芒阳携全城子民叩谢恩人大恩。” 随着芒阳说起这句话,整个月下城各处都有经络般的蓝色光脉亮起,这些光脉笼罩了整个月下城,让整座城池看起来就像是碎片拼凑起来的一样,蓝光来越亮,就连天空中那轮圆月也变成了蓝色,光晕凝结出一个蓝色的光球,光球渐渐缩成酒盏大小,缓缓落到南宫钥面前。 “这便是那个空间,你带它走,到了外面再打碎它,我儿子便在里面,他记忆已经被抹去,请让他幸福安定的过这一生,这个空间不会消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南宫钥愣了,精气所化……那一口气指的是这个,这个能让时间停止不前的空间!可要他带着个孩子,还得将他平安喜乐地养大,这真是让他非常为难。 若是没有看过这月下城如何毁灭,没有看过那舔过全城的猛火,没有听到那些惨叫与嘶喊,没有见到过那个孤独又老成的七岁男孩,南宫钥是真的会一口回绝,可是那一切历历在目,包括芜铃曾让他感受过的对芒真的情感都还在他听到这外名字时被回忆了起来,南宫钥的情感没法跟着理智走,伸出手去想接过那个蓝色的光球。 只要这一接住,便是他对芒阳做下了承诺。 孟赢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 南宫钥看着孟赢:“这便是那一口气。” 孟赢手一顿,忙又松开,南宫钥轻轻将那个光球接到了手中。 对面的芒阳似乎笑了,声音又传了过来:“神树花开两朵,一朵结籽,一朵结果,恩人,请你将神树的种子种在母树处,你将带走神果所结成的空间。” 新的力量会长成新的神树,再结出新的果子,南宫钥之前就想过,绝不要将这东西带回人世,如此这般,倒也好。 出于好心,他轻声问芒阳:“你不怕吗?你献祭自己才保下了这月下城,可若是这神果再成,岂不是再起祸端?” 芒阳说道:“冥草与世间阴物都能有牵连,但若是神木在此间长成,便会断了这种牵连,从此之后,再无人能来月下城中。” 南宫钥点了点头,默默转身往洞里走去,孟赢拉住他:“你胡乱说些什么?这会又要干嘛去?” “哦,对了,师兄,再烧张符火给我,这洞里面还有个东西没拿,我得进去一趟。”说着将那团光球轻轻放在孟赢手中:“这个你拿好。” 孟赢刚接过那团光球,结果那光球再一次缩小,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像是有生命似的,一下跳进了南宫钥的怀中。 南宫钥愣了愣,再看了看同样呆愣的孟赢,完全明白了芒阳说的那句话,这东西认主了,以后便只是他南宫钥一人的了。突然有点想偷笑,但他忍住,拍了拍跳进他衣襟里的小光球:“师兄,符火。” 孟赢递给他一张烧燃的符绢,南宫钥转身便向山洞走去。 再次挤进洞里,来到那棵枯萎的神木前,那想要将种子埋入土中的感觉再次袭来,南宫钥这一次没有迟疑,用小刀在神木根下挖了一个小坑,掏出那颗蓝光萤萤的种子放了进去。 将土盖好,那处地上竟在几息之间便长出了一株全身发着亮光,长着透明小芽瓣的白色小苗,原本死去的神木迅速萎缩,转眼间便只剩下那株闪闪发光的小树苗。 南宫钥的眼睛一度湿润,新的生命,它将撑起这月下城,撑起芒阳对这整个城的承诺,成全那个为爱丢了命的女孩能永生永世陪在所爱之人身边的愿望。 她那么爱他,最后,他也明白了谁才是他值得爱的人,这棵神树在这死亡之地承载着的是希望。 南宫钥蹲着,对小树苗轻声说着话,像是怕自己太大声会惊扰到它一样:“你就是神木?”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亮晶晶的透明芽瓣:“真可爱,好好长大啊。”他笑了笑:“小家伙,我知道你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哦。”南宫钥脑海中闪现过那棵白色大树,茎杆缠绕,叶片晶莹:“很美……” 等南宫钥再一次走出山洞,洞外之前还乌压压挤得到处都是的鬼魂消失得一个不剩,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孟赢与盛柒。 南宫钥极目四望:“人呢?哦,不是,鬼呢?” 盛柒先回过神来,说道:“突然就消失了。” 孟赢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回去了。” 三人转身离开,快走到城门时南宫钥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遭了!” 孟赢转头看他:“又怎么了?你还要回那个山洞里找纪念品?你不是拿了一个铜碗吗。” 南宫钥说:“苏先生不见了。” 孟赢与盛柒这才发现苏先生不知何时不见了,急道:“苏先生什么时候不见的?” 南宫钥一边回想一边说:“城中鬼魂聚集之时他还在,回程路上便没有见过他。”他转头看着孟赢:“鬼魂消失时你见到他了吗?” 孟赢还没说话,盛柒说道:“没有。” 南宫钥眉头紧蹙:“盛大哥,你快带我回石洞那边。” 盛柒脸色一变,没管孟赢,揽过南宫钥,转眼之间已不见人影。 ------------ 第一百零七章 苏先生的异心 等南宫钥急匆匆地赶回月下城的禁地之时,那株萤萤发光的小树苗似乎在这一小会时间里又长大了不少,安安静静的在石洞中展放它的光华。 这里没有南宫钥以为的那个人,正想往石屋那边去瞧一瞧,他身后的洞道传来几声巨响,满身灰土的盛柒跟着钻了进来,接着是同样满身灰土的孟赢。 孟赢一进来就不高兴地嚷嚷道:“为什么是盛兄?我难道还抱不动你?” 这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显然不是,但孟赢这货看来根本不想这些,不高兴了就是不高兴了,南宫钥无可奈何,跑过去讨好地笑着说:“师兄,那不是因为你丰神俊朗,托着我一个大男人跑起来不好看吗。” 身边气场骤冷,南宫钥回望了一下高头大膀的盛柒,对方没有说话,但看得出一脸的黑线。南宫钥摸了摸额头,冲孟赢道:“师兄你快把符火拿过来一点,盛大哥这边有点黑。” 盛柒几乎是在瞪他了,南宫钥眨着眼睛笑道:“至于咱盛大哥,那是高大威猛,拎着我最多像是身边多了一只小鸡仔,不起眼,又可以衬托出盛大哥的优势,这样一来,多好。”说完,摊开手笑了笑。 孟赢瘪了瘪嘴:“我怎么觉得你在拍马屁呢。” “师兄,苏先生不在这里。”南宫钥往外推着两人:“你们先出去。” “哎哎,那是什么!?”孟赢终于还是发现了那株萤萤生辉的小树苗,要不是南宫钥不停的插话,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他狐疑地看了看南宫钥:“你知道这是什么?” 盛柒已经迈步走了过去,南宫钥忙跳过去挡在树苗前头:“这是月下城存在下去的希望。”他不打算实话实说:“别碰啊,做人别太过份,拿了东西还毁人希望。” “你当我什么人啊。”孟赢不屑道:“我只是好奇,这东西不是没见过吗……行行行,别推,显得我像个坏人一样,没人咱们就走吧。” 孟赢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南宫钥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历经周朝与南宫钰的背叛,他变得越发小心。 南宫钥抿了抿嘴,轻轻挪开,让孟赢能够看见那株小树苗:“我没那个意思。” “好啦,我没怪你。”孟赢突然喊到:“哎!你去哪里?”他喊的是盛柒。 盛柒在听了南宫钥的话后已经不打算再去观赏那株树苗,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正是那间石屋。南宫钥见两人都对这小神树不感兴趣了,倒也就放下心来,对孟赢说道:“那里有间石屋。” 孟赢定睛一看,忙拉着南宫钥跟着盛柒进去看了一圈,石屋之内一目了然,更何况是三个人,苏先生并不在其中。石墙上的武器倒是很合盛柒的胃口,可惜太过庞大,他一个也带不走,最后只得悻悻离开。 出了石洞,南宫钥将揣在胸口的那个空间珠子捧出来,萤火般的蓝光散开,发出的光亮比孟赢手中的那枚符火还要亮,孟赢与盛柒停下来看着他,南宫钥大声喊道:“芒阳你帮一帮我,我要找到同伴。” 声音回荡在月下城中,整个月下城一片空寂,没有人回答他。其实南宫钥不在乎苏先生的生死,他只是怕此人留在这里有不好的目的,月下城的人如今都成了鬼,他们没有错,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家园,南宫钥经此一世,对月下城也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感情,实在不希望有人再伤害这里的一切。 又喊了一声,芒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起,传入三人的耳中:“他躲在禁地,妄想偷盗,我将他扔到了月下城的守护者罗刹那里,生死全凭他的本事了。” 罗刹,这是南宫钥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他好奇道:“罗刹是谁?” 盛柒的心态有些不一样,在他心里,苏先生是他主人的朋友,他还是问道:“我如何能找到?” “你们从那里来,也要从那里回去。” 再问,便没有人回答了。南宫钥一想,了然道:“是那片黑森林!” 盛柒有些震惊,南宫钥点点头:“我们走吧。” 盛柒带着南宫钥,同孟赢一起飞快离开月下城,这一次孟赢没有议异,向着前方那片阴暗的黑色森林奔去。 月光中泛着蓝色,幽幽地照着它下方的月下城,整个城池复又变得沉寂,南宫钥却再不觉得它阴森,那里面有一个生命在成长,那里面有无数灵魂,那不是一座死城。 苏先生,他果然有目的,目的居然是那棵神木!南宫钥突然有一种设想,他觉得这个苏先生与那位逝去的有移魂之体的宗师之间有什么关联。 再踏入黑森林,感受着这软绵绵的触感,南宫钥也有点怵了,即使这黑森林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也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再看看身边的另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两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但是脚程很快,这森林大得无边无际,要找一个人真是难如登青天 。 走了一会,南宫钥问:“有听到什么吗?” 盛柒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听到。” “想个办法吧。”孟赢停下脚步:“时间拖得越久结果越不好。”他不能明说苏先生可能已经给这个森林吃掉了,可如果再拖下去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南宫钥轻轻推了推他:“师兄,看我的,我给你演示一遍。” 孟赢看他:“你要在这个地方演示什么?又傻了?” 南宫钥白他一眼,扯着嗓子就开喊:“苏先生!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喊一声!”他这冷不丁的一大嗓子震得盛柒往一边跳开,孟赢也直捂耳朵。 “有这么夸张吗……”南宫钥看了看身边这两人,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还鼓励两人:“来来,大家一起来。” “你真是什么都靠吼啊,这……”孟赢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好方法啊。” “管用就行,他要是还活着就听得到,要是死了,我们也算尽心了。”南宫钥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冷淡,盛柒看了他一眼,突然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这突出其来的一下又吓得另两抖了抖。 回声层层传开,三人坚起耳朵仔细听着,遥远处真的传来苏先生的声音,若不是盛柒与孟赢练过武,光凭南宫钥还真听不到这么微弱的声音。 找到苏先生的过程也不怎么艰难,也许因为南宫钥的原因,芒阳还是选择放他一马,不这当盛柒与孟赢将他从那软绵绵的地下拉出来时,他那晃悠悠的两条腿,膝盖以下什么也没有了,残缺的骨肉上还在不停涌出的鲜血,伤口像是被什么给一口咬断似的参差不齐。 盛柒在苏先生腿上的几处穴位上点了几下,将几欲晕迷的苏先生扛在肩上:“走吧。”盛柒脸上有些阴郁,首先迈步向前走去。 四个人刚走出黑森林就看到了远处正四处徘徊的两个人影,南宫钥在这个时候又回了一下头,他们刚刚才从那片黑暗的森林中走出来,黑森林中的阴森黑气似乎都还袅绕在身边,可背后却只有一片莽莽原野,从今以后,世人再无黑森林,再无月下城。 那点缀着浅色小花的青青草原,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的古老石墙,那城中团团簇簇盛开的白色花絮,那满城飞舞的白色小花絮,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棕发姑娘,那些爽朗的笑声与纯真的笑脸……月下城,终将真正成为一个传说。 被隔在另一个空间中的月下城没有白日,几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去了有多久,结果一询问,才不过半柱香时间,可见这月下城的时间相对于现世如孟赢所说是过得很慢了。 回到寨子里,最急切的事情便是给苏先生治伤,他伤势太重,再拖下去只有可能丧命。 孟赢此时在房中呼呼大睡,累了这么久,再加上他与苏先生并没有什么交情,眼下也只有心中有事的两人睡不着。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听着苏先生那间屋里的声音,对面无表情的盛柒说道:“你给他请这个村医技术好不好啊?别死了。” 盛柒转头看他:“我有个手下治外伤不错,有他帮着大夫没问题,不过,听你这话是想他死?” 南宫钥一笑:“笑话,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盛柒转过头不看他。 南宫钥神情冷了些,淡淡地问道:“泽弘让你们做的?” 盛柒慢慢转过头,这一次他很认真地凝视着南宫钥:“主人让我带人保护你,你又误会什么了?” 南宫钥说:“苏先生在月下城做的事难道不是泽弘的授意?你知道他要偷什么吗?他要偷的是神木!就是传说中能结出长生不老的果实的那棵树,嗯,对,就是你看到的那棵幼苗。”眼下他不怕说出那树苗的事情,反正谁也去不了月下城了 盛柒说:“我不知道他要偷什么,主人让他帮你。” “泽弘让他帮我可以直接带话,为什么要给私信?”南宫钥看着盛柒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波澜,他逼问道:“说不一定是他要用神木去……”他本想说泽弘也许想救母亲和兄弟,那个长生不老的果实也许可以起死人肉白骨。 盛柒没有想那么多,说道:“主人若要悄悄带什么话还需要在你面前给私信?” 南宫钥语塞,盛柒又说道:“恕我直言,主人待你真心,可是你疑心太重,总是怀疑他,我不明白,你既然信不过他就直接拒绝他好了,这话我本不该说,我从没见他喜欢过什么女人,你是第一个,你不是也喜欢主人吗,为什么又总是伤他的心呢?你还是想想清楚吧,要么放他走,要么好好待他。” “……”南宫钥咬着唇,良久,叹了一口气。 盛柒又看向别处:“你可以在见到主人时告我的状,我已经让人带消息给主人,说苏先生有异心,也许他会来。” 盛柒这话里有点堵气的意思,南宫钥揉了揉鼻子:“这不是有误会吗,问清楚就好了。”说到底也确实是他多心,南宫钥看了看苏先生的房门,心里想了许多,最终再没有说什么,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 第一百零八章 再入白玉壶 南宫钥一人回了屋子,他心里还有事,关上房门后,迫不及待的拿出那个空间球,小小的蓝色光球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手心中,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回归正轨,他才觉得这事有多真实。 芒阳说,将这球打碎,放出芒真,又说将这空间球送给他,他还不太搞得清这空间球碎了又怎么送给他。他在月下城与神树的联结来自于白梦语而不是他本身,让芒阳误会了他是能与神树交流的人,还把芒真托付给他,如今他受人之妥又拿了芒阳的礼物,无论如何也当尊守这个承诺。 只是眼下不是个安稳的时候,还不到将芒真放出来,得等这一次任务结束,待他回到孟焦教,到那个时候他要给这个小家伙一个什么身份?这件事又要怎么跟师兄和师傅讲?这实在是让人头疼,芒阳抹去了他的记忆,那他到底还记得些什么? 这个空间球现在认他为主,回到孟焦教之后又该如何交待这件事,依然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南宫钥将空间球贴身放好,往床上一倒,闭上了眼睛。太多事了,让人头痛,无面受伤,泽弘那边也不知如何了,这个苏先生闯了这一趟月下城想要的东西却没有得到,他到底是谁的人? 半开的窗外,那轮原野上格外明亮的圆月,清辉撒下一片,映在房中的地板上,南宫钥想,他得去将无面交给他的法诀练一练了,一只手摸着怀里的空间球,一只手摸着脖子上的金络圈,南宫钥缓缓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晚到底没能如他所想,本想用意志坚持练功,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南宫钥是被孟赢从床上拖起来的,听闻苏先生已无大碍了,只是此一生却再也无法用双腿站立走路了。南宫钥听后心中一阵唏嘘,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此次的莽撞。 其实此事想来,就是他南宫钥自己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机会再见到那引起无数人贪欲神树,再想想,若是当初自己也起了贪心,是不是如今苏先生的结果就是他的结果了,这事经这么一想,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些树木被阳光蒸发出的香味,房中很凉爽。南宫钥看了看窗外的天,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他收回目光,接过孟赢绞好了递过来的面巾:“师兄,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在我还没起床时就来我房里,我到底是个女孩子。” 孟赢瞟她一眼:“你现在哪里像个女孩子?” 南宫钥胡乱擦了一把脸,一把将面巾抛给孟赢:“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我就是啊。”他用手指将头发拢到头顶挽了起来,说道:“你先出去。” 孟赢不知道南宫钥在闹什么脾气,拉开一条凳子坐下,托着腮回道:“过几日我们就回去了,听盛兄说泽弘兄可能要过来,我想等一等,明仪君他们也许会一起过来。” 南宫钥沉默了一下,他到如今还是男儿身,说明泽弘他们并没有拿下那只狐妖,至于有没有找到虞㶣忠文都是一个未知,只是他这样子见泽弘又是一场尴尬。 接下来便是等待,黑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这处,带来了虞㶣良语的消息。 而苏先生醒来后变得惴惴不安,他活得恣意潇洒,看起来很像是那么一回事,走了这一趟月下城,目的没达成,却让人怀疑他在这里并非是真的隐居于世,而是图谋月下城的力量。 从一开始他说去找碎片就是真的,只是大家都当玩笑,他也乐得如此,但为谁找这碎片,南宫钥是真不知道,要想长生不老的,无非是哪国的国君吧。 半个月悄无声息便过去了,时值七月,泽弘果然来了,虞㶣忠文、虞㶣良语与方足足也在,南宫钥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被虞㶣良语抱在怀里的木盒。 眼神从木盒移到前面那个俊美的男子身上,正是泽弘,一身墨黑的劲衣,长发束于脑后于猎猎风中飞舞,两人目光对上时,泽弘正眼含笑意看着他,急步行到至面前,嘴角噙笑,声音温柔:“阿钥。” 这个人还是那样好看,眉眼动人。双手被泽弘紧紧握住,南宫钥感觉到他的克制,听他附到耳边小声说着:“想抱抱你,可以吗?” 南宫钥脸一红,别说他如今可是个男子,就是个女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抱着也是一件让人羞涩的事情。他红着脸,耳珠都在发烫,眼风扫了周围一圈,坚定地摇了摇头。 泽弘一笑,看着南宫钥正要继续说话,一个沉重的身子压到了他肩上,一只手环过他的肩:“泽弘兄,太感谢了,大家都平安,真是太好了。” 再一看南宫钥,眼睛将他上下扫了一遍,直看得南宫钥心里发毛,将胸口的衣襟紧了紧:“干,干嘛?” “不对啊……”孟赢松开手,回头看向虞㶣良语:“明仪君,你是知道的,这……”他比南宫钥还要着急,指着南宫钥就开始发问。 南宫钥看了看一直不曾说话的虞㶣忠文,见他脸色苍白,似乎状态不好,他其实也急,但虞㶣忠文明显不太对劲。 盛柒这时才走上前,泽弘走过去,两人耳语了一句,泽弘摇了摇头,示意大家先进屋,一去到屋里,便和大家分开,由盛柒带去了苏先生的房间里。门一关,南宫钥他们也听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倒也不是多么的关心,有些事情不是他该关心的。 人群分散开后,孟赢领着虞㶣良语与虞㶣忠文去了他的房里,盒子还是被虞㶣良语抱着,进屋后才见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南宫钥看了看虞㶣忠文,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看样子他对这盒子已经没有了执念。 孟赢一边帮虞㶣良语倒茶水一边问道:“明仪君,怎么回事?”他很着急,如果此事已经解决了,南宫钥怎么还是个男人,如果没解决,虞㶣忠文又似乎没事了。 虞㶣良语没有急着回答,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再打开,将里面那只荧荧生辉的白玉瓶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对面的虞㶣忠文依旧一脸冷漠,只是白玉瓶拿出来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愤怒?南宫钥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大爷恨上这瓶子了?眼睛停在虞㶣良语手上,惊呼道:“你能碰到这个瓶子!?” 虞㶣良语点点头:“一起进去看一看吧。” 孟赢正有疑问,被虞㶣良语一手拉着一个往前一扑,眨眼之间,已身处另一天地。 确是美景,眼前的世界还是熟悉的样子,南宫钥四处看着,远山叠翠,近水微澜,丝丝云雾飘渺如仙境,缕缕花香让人心旷神怡。紧接着,虞㶣忠文也跟了跟来。 一道白烟赫然出现在眼前,烟雾渐渐散开,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姿容妖娆中带着冰冷,这相悖的两点又在这妇人身上得到很好的融合。 妇人眼睛从虞㶣二子身上冷冰冰的瞟过,眼睛定在了南宫钥身上,淡淡开口道:“我帮你破咒吧。” 南宫钥还想说什么,脸上就挨了冰凉凉的物什。他这次是看清楚了,那冰冰凉的原来是这妇人的口水,如此貌美的妇人,一大口唾沫吐过来时,南宫钥瞬间就觉得不好了。 孟赢抬起袖子两三下将南宫钥的脸擦干净,惊喜道:“知了,太好了,你终于变回来了。” 变回来了?南宫钥一激动,两只手摸在胸口,傻乐道:“哈哈哈……真的!”是她的声音,她真的又变回来了。再看身边三位男士,个个面红耳赤,她晓得自己变作女子后身段是非常好的,这个动作确实有些让人瞠目,反应过来后也是闹了个脸红,清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这位姐姐是?” 听到她这声“姐姐”,妇人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才算有了一丝松动:“我,一头老狐狸。”说完招了招手,身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红狐狸脑袋,最奇特的是这红狐狸脸上居然表情生动,五官皱在一起,极明显的不情愿。 “是你!”南宫钥柳眉一坚。 红狐狸缩了缩,最后像是气不过,又钻出个头来,大声说道:“怎么?你以为我怕你!”说完又一下缩回妇人身后,过了一小会,才又探出个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前面的四个人。 虞㶣忠文反应最大,似乎想一把结果了那只狐狸,却被虞㶣良语一把抓住。至此,有关虞㶣忠文中邪的这件事情才揭开真相。 先不说这狐狸祖孙是好是坏,但虞㶣家曾降了这小狐狸的母亲,红狐狸与虞㶣忠家的仇便是这样结下的。 此后便是狐狸救母计划,但虞㶣家它们进不去,被捕的母狐越加衰弱,狐狸要报仇却没能力,老狐狸便造出这个玉壶准备用来对付虞㶣家主,一泄心头之愤,哪知道这老头却因为失魂而不再出门。 小狐狸到底年少,冲动之下便想去利用那单打独斗的虞㶣忠文,可这头小狐还没有化成人相的能力,若是对虞㶣忠文施展媚术又怕被虞㶣忠文识破,再者它发现虞㶣忠文此人并没有什么钟情的女子,这媚术对他也施展不了。 这小红狐便想了个万全之法,用媚术引诱了一位富家子弟,再借以此人之手找到了一位花楼头牌,以重金诱使其对虞㶣忠文演了一出好戏。 一场地痞流氓的戏码,打的是虞㶣忠文,连累的是柔弱少女,二人以此契机相识。 ------------ 第一百零九章 协议 虞㶣忠文虽说脾性怪异,到底也还算磊落,伤了人就要负责到底,相处日长,到底是少年热血,再者悦目佳人深情款款,虞㶣忠文终于动心。用南宫钥的话来说,就是少年情窦初开,被色相所骗。 一抹鸡血让虞㶣忠文下定绝心要对这美人负责,少女趁机吹枕头风,利用上虞㶣忠文对家人的误会,让其回到虞㶣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虞㶣忠文为了给女子一个安稳和美好的未来,转身回家要家产去了。 红狐狸导的这一出本是好戏,虞㶣忠文也演得不错,可惜它到底低估了虞㶣家的能力,从镇妖塔跑出来的妖没有一只跑掉,反而被杀了不少。红狐狸一气之下决定将虞㶣忠文诱入壶中,在他完全没有法术的情况之下将其结果一解心头之恨。 虞㶣忠文离开虞㶣家第一时间是去客栈里找那美人,可是人去楼空,佳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打算带着美人浪迹天涯的梦想一时落空,想着跟着孟赢、南宫钥一起上路顺便寻他的红颜美人。 而那头红狐狸终于将玉壶偷了出来,捡了虞㶣忠文的发丝作了个诀融进玉壶里,那玉壶便认定了虞㶣忠文,一路跟踪而去,红狐狸自己再躲进去守株待兔。这玉壶神出鬼没,紧紧跟着虞㶣忠文,奈何孟赢一直跟着,让它没有得手的机会。 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得了手,这虞㶣忠文在壶中失去法术的情况下居然还是识破了它的媚术,红狐狸觉得此人没有法术了很好对付,但哪曾虞㶣忠文武力值一点也不弱,居然让这头红狐狸一时没有得手,等到它要动用壶中的力量之时,方足足几人已经追了上来。 南宫钥眨着眼睛听着这不算太复杂的故事,看了看虞㶣忠文,突然觉得有些同情他。这事虽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不过入了局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出来,总归是伤了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以后的男女关系认知造成不良影响。 虞㶣良语说道:“能造出这样的小世界来,这位夫人的法术很高,我们几个人也只与夫人打了个平手,最后我们达成协议,会放了它的女儿,当然,在塔中被镇压许久,那头狐已经被夺去修为,只能以原身示人,至于能不能再有机修炼便是看天意了。” 南宫钥点点头,想到那只被镇压的狐妖失去修为变为一只普通的狐狸,也难怪这老狐如此愤恨。 “还有一件事……”虞㶣良语看了看孟赢又看向南宫钥。 孟赢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南宫钥,心头有些担忧:“明仪君,还有什么事啊?” 南宫钥心里觉得接下来要说的事必然与她有关,有些紧张地看向虞㶣良语。 少顷,妇人开口说道:“由我来说吧,我名曰枫十娘,你们可以叫我十娘。”她的声音冷清清:“事情本来就这么结束了,但还有一个你需要我来破咒,我们便有了一个交换条件。” 南宫钥看向枫十娘:“这交换条件便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正是。”枫十娘继续说道:“五百年前,我赤狐一族修出了一只天资出众的九尾狐先祖,先祖人相倾国倾城,被人族之王所见便展开炙热的追求,先祖年少,对人族之王动情,然最终顿悟,终惨死于君王之手。从此以后,狐族与人族之仇便结下了。这么多年,我赤狐族死伤无数,如今就剩下我们祖孙三人了。” 南宫钥咽了一口口水,往孟赢身后靠了靠,这么说来,是人狐之间的大仇啊,就是说这红狐狸一代一代的全折人手里了,就这还能放下仇恨跟虞㶣良语他们结盟,别是有其他阴谋,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达成了一个条件,我救你可以,但是你得凭你的本事帮我们找到那个残害我赤狐族的仇敌。”枫十娘眼中闪过凶狠,双拳不自觉地握紧,咬着牙说出这一句话。 南宫钥看她一副恨透了的样子,杀机尽现,心里也是泛起一阵寒凉。 孟赢听了这些话,有些不满地问虞㶣良语:“是明仪君将知了的情况泄露给这老狐的?” 枫十娘对他那声“老狐”明显的不满,脸沉了下去,显出几分森冷。虞㶣忠文插话道:“是我说的,不这样能帮得到这女人?你这人真不知好歹,孰轻孰重分得清楚吗!” 孟赢眉头紧蹙,十分不悦,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南宫钥忙说道:“那我要怎么做?”她心里很疑惑,能用得到她,难道说是找鬼魂? 果然,枫十娘轻声说道:“我要找的就是那个君王的鬼魂,那个杀了我先祖又杀了我子子孙孙的君王。” 南宫钥一愣,问道:“你如何确定他还在?好几百年了……说不定它早已归于虚无,或堕入死灵之地受尽惩罚,也说不定已经再世为人……这,这样如何去找?” 枫十娘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你想推脱?或者我再将你化做个男人?” “对对对,不识好歹,把她变成男人!”那头红狐狸又歪出个脑袋叫嚣:“别以为她是个好东西,你们这些傻瓜,都不知道这女人空长了副好样貌,内心肮脏龌龊,她还同只鬼有关系,真是人类中的败类,连鬼都不放过!呸呸呸!” 孟赢猛地转头看南宫钥:“它说什么?鬼?” 南宫钥一个头两个大,搪塞道:“那个……什么跟什么啊,别听这狐狸乱扯。”又瞪着红狐狸说道:“你个死狐狸,乱说什么!我就问了一下,又没说不去。” 枫十娘示意红狐狸闭嘴,红狐狸一脸委屈地缩了回去,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着南宫钥。 “回去你好好给我说清楚。”孟赢看着南宫钥,直看得她目光躲闪,这个样子的南宫钥让他心中更加笃定,南宫钥身上那只鬼并没有除去,事情不简单。 “对!回去好好惩戒这个给你戴绿帽的贱人!”红狐狸又喊起来,被枫十娘一瞪又不满地闭了嘴。 枫十娘说:“五百多年前的那一场人族大战,是一个王朝的没落,新王君临天下,旧王国破人亡,那个亡国君王叫做辛受,被新君手下的人投入烈火中焚为灰烬,但他知道自己穷途末路,死前服下了两颗幽灵石,因此便绝不会消逝。” 孟赢眉头皱得更紧,南宫钥不解道:“幽灵石是个什么东西?” 枫十娘说:“那是秘术师用数万狐狸的血魂练成的凶石,因为先祖叛变的原因,那人丧心病狂用狐族的血肉炼出此等罪恶之石,此石用狐魂练就,能够摄魂,所以才唤作幽灵石。辛受本就死得极度痛苦,再加上这幽灵石,便绝不可能消散。” 说到此时眼中浸出泪水,咬牙切齿道:“后来我狐族不论男女时有被摄去魂魄的尸身被发现,上面残留了幽灵石的气息,这万恶之石炼成不易,因其恶毒也早已失传,即便还有人能炼得出,这得要数万头狐狸,根本不可能不被查觉,所以只有可能是他,辛受!” 泪水滑落,枫十娘眼眶绯红,一时说不下去,就连她身后那只小狐也戚戚然地低垂着头,两只耳朵耷拉着。 南宫钥也觉得愤怒,此人她知晓,是个大名顶顶恶名在外的亡国之人,传闻为王时荒淫无道,只是没想到,就连狐族几乎被此人毁灭。 良久,枫十娘才又继续说下去:“他初时应该没什么意识,全因对狐族的仇恨做着本能活动,我狐族得道修成的不多,被他虐死无数,狐族几乎消亡殆尽,到后来他大概是有了神智,这才没有再对我族出手,也才留下了我们几个,不过也被虞㶣家杀了一个,捉了一个,如今只剩下我们祖孙两个。”说完眼神凉凉地再从虞㶣二子身上瞟过。 虞㶣良语一脸坦荡,他确实没错,狐妖说得磊落,但狐狸这一族修丹得道是靠着吸食人的精气,就是眼前,所谓彼此达成协议,也是以狐妖不再害人作为前提,若要是狐妖再作乱,他照样要捉。虞㶣忠文听了这一席话,大概因为这一次被设计,内心对狐妖很是不满,眼睛看着狐妖只有厌恶与痛恨。 南宫钥心里倒也通透,这个壶中世界看起来很美好,草青青,水粼粼,山水迷人,但是这里有一片血色花海,那些花朵全是活人的精气所化,用以滋养这壶中世界,即便是狐妖说得如此让人同情,南宫钥也对它们生不出来什么好感。 但她不想再变成男人啊,顺手理了理粘乎乎的头发,问道:“是让我附身到鬼魂身上看一看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吗?” “正是,你这小姑娘很聪明,那我现在就带你去他死的地方,你试一试。”枫十娘有些迫不及待。 孟赢往前一站,挡在南宫钥前头:“不行,五百多年的老鬼,多半都化形了,你让她去,别说附身了,那老鬼可能一出现就会让知了死无葬身之地。 枫十娘双眼眯了眯:“你是要她再做回男人?你可当真舍得?” 正说着话,眼前光影一闪,泽弘出现在众人面前,再一闪,盛柒与方足足也跟了进来。第一眼,泽弘便看到了变回女儿身的南宫钥,眼中的惊喜不经掩饰。 南宫钥咬了咬唇,本来在说事,被他这一瞧,脸若三月桃花,染上一层粉红。 “你以为你护得住!你以为我外祖母会像我一样任你们捏扁搓圆!”红狐狸又探出个头来:“将你变成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我告诉你,这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泽弘皱了皱眉,他进来得迟,没听明白几个人的对话,看向了孟赢,孟赢脸沉得吓人,已经将剑抽出了一分。 枫十娘速度极快,说来就来,无数水滴向前喷去,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个什么,只是脑子一时还反应不及。 一把折扇飞过,将所有水滴挡下,泽弘将手一收,姿势优美地收了折扇,声音倒还算平静:“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钥找到靠山一样,站在孟赢与泽弘身后,声音也大了不少:“枫十娘要将我变作男人。” 枫十娘的事泽弘都知道,一听到要再将南宫钥变作男人,脸色难得的阴沉,重复道:“要将你再变作男人?”说着看向枫十娘,冷笑一声:“虽说我们合力也只能与你打成一个平手,但眼下我们多了一个人,将那头红狐狸打死不成问题。” ------------ 第一百一十章 与妖有约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暖阳风吹过,却带不散几人剑拔弩张的处在极将爆发的怒火。 “你们这群宵小!无耻之徒,说好的话如今也能推翻!”枫十娘气急。 南宫钥抹了一把冷汗,想到那枫十娘倒真是二话不说先解了她的咒,大概也是为了彰显诚意,但如今要失信于一只狐狸,她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想了想,轻声对泽弘说道:“也不是不能帮她,只要保证我们的安全。” 狐狸耳朵灵,枫十娘听到了南宫钥的话,要不是小狐狸擅自作主,她为了救这外孙女,也不至于走到这样一步,若是她绑了虞㶣家主早救回了自己的女儿,还可以威胁虞㶣家的人听她的话,而不是如今这样进退两难,为了一个小小的虞㶣忠文而失了先机,实在是让她很恼火的一件事。 眼前这个男人,受得住媚术的诱惑,下手还狠,一点犹豫和情面都不讲,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又是一场恶战。 整个家族如今只剩下三人,而同那恶鬼的深仇大恨她不能不报,要是眼前这少女不去也不是不可以,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理清楚头绪,枫十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感谢姑娘了。” 南宫钥一愣,她这么悄声的说话这狐妖也能听到,幸好她还没有对这狐妖直接作出承诺。 泽弘冷声道:“谢什么,她什么也没有答应,”说完看向虞㶣良语:“你答应了她什么,你自己去做。” 虞㶣良语一时尴尬,孟赢在这件事上有些满意但又不好责怪虞㶣良语,一时间没有说话。泽弘又说道:“你把好端端一位姑娘变成男子,本就应该将人变回来,以此作为要挟,你那张脸不要的吗?” “放屁!”红狐狸不依了:“谁让她进壶里来的?她带着的那个男鬼差点把我杀死,这要怎么算!?”红狐狸又焦又燥,从枫十娘身后窜出来:“我要杀的是你们虞㶣家的,我又没看清虞㶣忠文长什么样子,就是从那个妓子那里拿了一些毛回来,哪晓得这个女人作死自己跑进来,能怪我吗!?” “你大爷的毛!老子那是头发!”一直不说话的虞㶣忠文怒道:“你个瘪三,想杀你爷爷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枫十娘一把捞起炸毛的红狐狸抱在怀里,将红狐狸的狠话打断:“刚才说来,姑娘是不是同意了?” 南宫钥知道化形的鬼很难得遇到,别说孟赢了,就算是孟达和老宗师好像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存在,她想也不一定就真的会遇上,而且遇上了也不见得就逃不掉,只要大家不露面,等狐狸动手她再离开。 她有她的打算,想着若是自己得到了那白玉壶就多了一层护身符,进了这里面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施展不出法术,这白玉壶说不准哪一天可以救命。 本想在泽弘和孟赢身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一说,可想到狐狸耳朵灵得很,便闭了嘴。 挡在南宫钥前头的两个人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南宫钥扒在两人的肩头踮起脚,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小巧脸庞:“我倒是可以将这鬼给你找出来,不过到时候你得将白玉壶给我。” “不行!”枫十娘冷眼看着他们:“这是作为将你变回女儿身的交换。” 泽弘冷笑着说道:“方大师说你这个地方是用生魂滋养出来的,你不给我们还不想要呢。” 枫十娘被泽弘这话一堵,将泽弘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有些不屑,也有些愤怒。 南宫钥扯了扯泽弘的袖子,对着枫十娘说道:“你孙女将我变成男子本就不该,她要杀我,我也不可能不自保,事情要这么说才对,必竟这个是你的个人恩怨,跟我们没有关系,我可以帮你,也可以不帮你,现在是我愿意帮你找出辛受,但我要白玉壶。” 枫十娘咬了咬牙:“不行,这白玉壶耗了我许多心神才成,绝不可你能给你。” 南宫钥抿了抿嘴,想了想才说:“那这样,我借,这一次帮了你,你将白玉壶借给我,等到我彻底安全了就还给你。” “那是多久?”枫十娘半眯着眼睛,看起来有些被说动了。 红狐狸这个时候不依了,吼道:“姥姥,我们打得过他们的,我将石将唤出来,踩死他们!” “你给我闭嘴!”枫十娘动怒了:“你几斤几两自己最好搞清楚,别老是给我惹祸!” 挨了一顿骂,红狐狸瞬间又老实了。 “我不知道,最好是越快越好。”南宫钥老实回答,苦笑道:“大不了就是几十年,枫姐姐还是等得起的。” 枫十娘勾了勾唇角,却看不出笑意,脸上依旧是一片冰冷:“好,我答应你,一言为定!”说完从口中吐出一团白雾,对南宫钥道:“要你一滴血。” 南宫钥看着那团在空中沉沉浮浮的白雾,警惕道:“这是什么?还要我一滴血?” “这是与我狐族的结盟,若是你违背承诺便会再变作一个男子。”枫十娘看着对面诸多不满的脸色,又道:“也不仅仅争对你,若是我违背承诺便遭到反噬,化成男身一百年,这很公平。” 南宫钥正要答应,虞㶣忠文拦截道:“区区一百年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不遭劫,你还有大把的日子好活,这样,你就赌上一百年的修为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枫十娘气得脸色发红,怀里的红狐狸都要抱不住了:“你们别太过分。” “那不算过分。”虞㶣良语说道:“只要你不食言就不会被反噬,总不会事情还没开始你就想着要食言了吧?” 枫十娘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们。” 虞㶣良语指了指那团白雾:“你们狐族的这个约定我恰好懂一些,你改一改吧。” 枫十娘脸色难看,将那团白雾吸回口中,复又吐出一团浅灰色的雾团。见虞㶣良语点了点头,南宫钥这才咬破手指,指间凝出一颗鲜红的血珠,渐渐升上空中融入那团灰雾之中,枫十娘一吸,将那团灰雾吸进了腹中,双手一挥,腾起一团白雾,雾气快速散开,已经不见枫十娘与红狐狸的踪迹。 几个人对视一眼,方足足双脚点地,口中念念有词,举起降冥锥时一道金光自天空劈下,金光闪过,几个人已经又在孟赢的那间小屋子里了。 孟赢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一站稳当,就对南宫钥说道:“其实你不用去的,五百多年的鬼魂一定化形了,实在是太危险,师兄不一定……嗯,师兄如果去对付它倒也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怕误伤到你,这种鬼很厉害。” 南宫钥看了看周围的人,方足足很识趣的离开了,虞㶣忠文冷哼一声跟着虞㶣良语走了出去,接着,盛柒也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南宫钥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孟赢还是一脸的担忧,泽弘已经轻轻坐下,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水:“知了说她一抽身我们就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敢保证那只老狐妖会不会将那只鬼引过来迫使我们一起加入,到时候我们想脱身也脱不开。” 孟赢说端起茶杯一口喝尽,纠着眉说道:“说实话,那种老鬼那狐妖也不是对手,它能与我们打成平手不见得能打过那种级别的鬼,而且那只鬼还能摄魂。” 泽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喝了一口,茶水有些凉了,但还能入口,清香在口中漫开,他看着南宫钥,笑道:“那头老狐狸哪里会做吃亏的买卖,不过我们可以这样,悄悄跟着,虞㶣家一定有办法让它发现不了,到时候明面上有人护着知了,等那鬼与狐妖缠上时我们快一点转移开知了他们,等到知了一回身体我们就可以离开。” 他看着桌上的木盒子:“知了姑娘确实需要这东西,那南宫钰如此大胆,再遇到时有这样的东西在至少知了不会有危险,看样子得找机会将南宫钰除去了。” 南宫钥的脸色白了些,有些茫然地看着泽弘。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盛柒的声音:“主子,虞㶣家那两位好像出了点事。” 孟赢听着泽弘说话,正在想着这事,听到盛柒这话就是一惊,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他们怎么了?” 盛柒看了一眼泽弘,见对方点头,说道:“虞㶣忠文给虞㶣良语下了药,将虞㶣良语迷晕之后离开了。” “啊!?”孟赢一把推开盛柒跑了出去。 南宫钥与泽弘对视一眼,两人也跟了过去。 虞㶣良语的房中,孟赢正将人扶到床上,看了看虞㶣良语的脸色并无大碍,转头对跟上来的盛柒说道:“盛兄,你怎么不拦着他呢?” 盛柒说:“现在还能追得上。” 孟赢扶额:“我才不去追他,让他走,一个麻烦。”说着又放下手,猛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南宫钥紧跟着追了两步:“你干什么去师兄?” 孟赢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南宫钥:“我追那死小子去啊!哎,真是遇得到,明仪兄醒了你跟他说一声,我找他大哥去了,你跟着他们先走,到时候用黑黑联系。” 说着又对泽弘道:“泽弘兄,请你同方大师看一看知了身上是不是还跟着那只鬼,那只鬼没有害知了,应该不是恶灵。” “我……”南宫钥想说什么,却被泽弘轻轻拉住,她抬眼看了泽弘一眼,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孟大师放心,我绝不会让谁伤了知了。”泽弘说着,看向南宫钥。 孟赢点点头,抱拳转身,吹了一声口哨,角落里窝着正吃着好肉的黑黑无奈地大叫了几声以示抗意,跟着飞了出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坦白 圆月之下的竹楼处在一片静谧之中,一扇半开的窗内燃着昏黄的烛光,豆大的火苗跳了跳,发出“噼啪”的声响。 南宫钥拿过一把剪子,准备往窗前去。 “你去干什么?”泽弘单手支颐,悠闲地用手着叩桌边,缓慢而沉闷的叩击声让南宫钥感到一点压力,泽弘声音带着笑意:“你说吧,我听着。” “我先去剪一下油灯芯,嗯,你看,油灯要熄了。”南宫钥将剪子从右手换到左手:“天色也不早了。” “无色迟不迟的,我不在意。”泽弘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我只在意你,阿钥,你师兄说得对,你还要瞒着大家吗?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吗?” 南宫钥看着他,将手中的剪子放到了桌上:“方足足不是检查过了吗,我真的没事。” 泽弘看了她半晌,说道:“那好吧,我来猜一猜,你是想要保护这个鬼?是因为他也帮助过你?你担心我们会对他不利?” 南宫钥咬了咬唇,抬眼看着泽弘。 泽弘握着她的手:“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南宫钥揉了揉鼻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你猜得对,我之前有些事确实没说……” 说着,南宫钥动手解开了交襟的衣领,这个动作直看得泽弘一愣,身子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南宫钥看到他红起来的耳根,脸一红:“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略仰起头,泽弘的目光自她洁白的颈项往下看去,锁骨位置有一个金灿灿的项圈,上面满是符文。项圈旁边一根红丝线编的链子往下没入衣襟内。 泽弘知道那丝线下方是他送的那块金镶玉的坠子,眉眼已全是笑意,任她如何疑心,但对他的心意从来不曾变过。 “你在看什么啊。”南宫钥已经一把拉好了敞开的衣襟,脸红得要滴血:“你老往衣服里看什么,我是让你看那个金项圈。” 泽弘笑道:“你这小脑瓜子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啊?”笑意渐浓:“什么时候这么有钱啦?还去打了一个金项圈。” 南宫钥脸更红了,说道:“哪是打的金项圈啊。” 泽弘偏头,用手撑着脸:“那是你师傅送给你保命用的?” 她说:“上次给你说过我杀了残名,这是从残名那里得来的,而残名就是在无面寄居的宅子里同无面打斗几乎都要死了,最后我补了一刀。无面,就是那只鬼,我同他达成约定,他一路上保护我,而我要帮他做一件事,我估计也是要用到我的移魂之力,但是具体要做什么他到现在也没有说。” 泽弘听她说着,眉头已经慢慢蹙在了一起。 南宫钥接着说道:“在之后,一路上他帮了我许多,要不是他,我也许已经死了。虽说是早有约定,但现在他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朋友。” 听她说完,泽弘这才问道:“所以你果然是在保护他,那他现在在哪里?” 南宫钥说:“他躲在我的绒花头饰里。”说着从袖袋中拿出那朵绒花饰物,一看到此物,眼神有一阵空茫。 泽弘将那朵绒花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让方大师看一看可好?” “算了吧。”南宫钥将目光从那朵花上收回来:“看不出来什么的,他将自己封在里面了,得我唤他才能出来,也是怕被别人发现给他带来祸事。”说着举起右手,白净的皓腕上有一串手链,链子下方垂着一个雕花的小圆球:“无面将他的命珠给了我,就在这个小球里面,只要我打开小球对着命珠唤他,他便会听到。” “命珠……”泽弘喃喃念到,严肃道:“我怎么听着有些怪,这鬼怪就是一团子不成形的烟雾,在身体里还存有这种实物吗?” 南宫钥否认道:“你们都说化形的鬼有多历害,其实不然,这也是我为何答应帮助枫十娘的原因。无面就是一只化形的鬼,结果也没觉得他有多强大,也就是能与受重伤的残名持平,还有一个烟迟,也是化了形的,结果我用师傅给的一张护身符就将它化成水了,不过师傅那符是传家的东西,自然是很厉害就是了。” 泽弘一愣:“你说它是化形的鬼!?” 南宫钥点点头:“你别这么吃惊,等我问过他,要是他同意见面,就让你见见他,到时候你可别太吃惊才是。”说着,幻想了一下泽弘见到另一个自己时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玩。 “怎么说?”泽弘探究道。 “他会一种致人产幻的法术,叫做迷魂术,会让你看到你最爱的人的样子。”南宫钥说完,见泽弘一直看着她,脸红着说道:“我自然看见的就是你。” 泽弘眼神很温柔,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拂开她额前的一缕头发。 南宫钥脸又染上了一层红晕:“你知道吗,我之前还怀疑你同苏先生有预谋,然后我问了盛柒,他很生气。” “是吗?他怎么说?”泽弘看着南宫钥,等着她下一句话。 南宫钥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就是为你抱不平。”又感慨道:“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却不知道珍惜。” 泽弘握住她的手,想给南宫钥力量的时候这是他最爱做的动作。 南宫钥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道:“我在月下城走了一趟,看了芒阳这一生,同他一比,我所遭遇的事情真的不算什么。其实我后来想过,他被所爱的人欺骗了一生,到死的时候才认清事实真象。我却不一样,我能够活下来,还能遇到愿意为自己牺牲,也让我愿意为他牺牲的人,我这样患得患失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她一头扎进泽弘的怀中,那温暖让她沉浸在其中,这么一段时日以来,好像终于放开了紧紧捏住心的那一只手,人也释怀了。 “盛柒说得对。”她抬起头看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水润润的:“所以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你。” 她咬了咬唇,真诚的开口:“对不起……” 还没说完的话被一个温热的吻堵住,她还睁着眼睛,能看到泽弘浓密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心渐渐沉醉,天地之间再没有其他声音,只有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是让她眷恋的。之前她一直抱着怀疑不愿让自己沉沦,可此时,哪怕沉沦到溺死,她也甘愿。 凉风习习,房中烛火最后跳了一下,没入灯油中熄灭,升起一缕青烟,在塞外这明亮的月色下渐渐散开。 南宫钥擦了擦眼角浸出的泪水。 泽弘笑道:“爱哭鬼。” 她瘪了瘪嘴:“我才不是爱哭鬼。” 泽弘叹道:“现在能有这样一个结果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之前有多忐忑吗,生怕你胡思乱想,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这样说来,我还应该感谢芒阳了。” 南宫钥想了想:“倒真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可以为他做的。”南宫钥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空间球,一个散发着蓝光的球体呈现在泽弘的面前:“这是芒阳给我的,叫做空间球,在这里面时间是静止的,而芒阳的儿子就在这里面。” 那手中的小球蓝光萤萤,就像一个鲜活的生命,但要说这里面有一个人,还是让泽弘震惊地瞪直了眼睛,片刻后自嘲道:“这世上超乎想象的事情太多,我还是井底之蛙啊。” 又说:“他将儿子交给你,你也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泽弘眼里却是满满的信任,伸手揉了揉南宫钥的头发:“你这傻丫头,怎么想的。” 南宫钥看着手里那个小球:“他将这空间球给我了,我当时一愣神就接下了。” 泽弘笑道:“你就说你心软了,愿意帮这个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她是这么想的吗?好吧,想一想,她当时确实是心软了,不过当时她答应得也很无奈,被泽弘这么一夸倒让她真的不好意思了:“这孩子有八岁,我原先是想把他带回孟焦教的,但是想来跟着我也不会安全,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将他带回楚国?” 泽弘从南宫钥手中拿过小球,正想好好看一看,那珠子一闪,又回到了南宫钥手中。南宫钥脸上一阵尴尬:“芒阳说将它送给我了,我猜想这东西与芒阳还有神果都有关,大概是有灵性的,也许就认主了吧。” 泽弘不置可否:“你将它收起来,等过一些时候再将那孩子放出来吧,怎么放出来你是知道的吧?” 见南宫钥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苏先生那件事我也想同你说一下,必竟他是跟着你们一路去的月下城。我没有对他做出处罚,一是他所做的事并不为争对你,二是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念在我曾同他是朋友……他虽利用了我一次,但从以往的情分来讲,我不想伤他。” “不过我也问出来了。”泽弘一只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面前那只茶杯,像是在想着什么:“他之所以守在这里,是受了锡云教主的命令。”说完又是嘲弄的一笑:“安心下来融入,指导此处胡人习得中原的许多知识……原来是在等着机会,人心啊……” 南宫钥诧然:“又是锡云教?” 泽弘看着桌上的那杯冷茶:“是啊……又是锡云教……” “怎么哪里都有他呢?”南宫钥蹙眉:“就像根搅屎棍一样。” 泽弘低头看着她,忍不住笑问道:“你现在可是女儿家了,怎么学的这么粗鲁。” 南宫钥嘟着嘴:“我现在跟着你学坏了。” “你倒会推责任。”泽弘笑着将她搂了搂。 南宫钥不说话,静静地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享受着这一时的安宁与幸福。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第二日一早,虞㶣良语才缓缓清醒了过来,可见虞㶣忠文用药之足。晕头胀脑的虞㶣良语得知事情原委后也没有多说话,他倒是想要去找虞㶣忠文,可不知要去哪里找,只能同泽弘他们先走,等着孟赢的消息。 几个人临出发之前再去了一次白玉壶,在壶中世界见到了依旧冷冰冰的枫十娘,几人大致谈了此一路的行程,准备离开时,南宫钥好奇道:“那只凶得厉害的狐狸去哪里了?” 枫十娘一愣:“小离去哪里了你们不知道?” 红狐狸原来叫做小离。南宫钥莫名其妙道:“我们应该知道?” 枫十娘脸上有些疑惑:“它被虞㶣忠文带走了,说是要去将他的事了一了,那小子说了,你们同意他将这件事办完再走。” 南宫钥深吸一口气,她算是明白虞㶣忠文干什么去了,没好气地闭了闭眼睛:“他们现在去了哪里你总是晓得的吧,现在就带我们去找他。” 枫十娘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南宫钥扶额:“我只怕迟了就要出人命。” 十方城镇之中,熟悉的院子里两株花树花开正艳,落叶上铺了一层粉色的花瓣;熟悉房中物品几乎搬空;熟悉的床上被褥随意散乱着。 虞㶣忠文站在床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终打在蒙了一层灰的桌子上,那方木桌难承重力,一下碎成了好几块。 红狐狸吓得缩了缩脖子,看到虞㶣忠文转过头来盯着她的那双恶狠狠的眼睛,后退了两步:“你这样看着我是做什么?她要跑,难不成我还能未卜先知?” 虞㶣忠文向前走了两步:“你之前不是找了一个姘头吗,找他去。”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啊!”红狐狸又炸毛了,上窜下跳:“什么姘头!那就是我找的一个傀儡!”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虞㶣忠文一把抓住狐狸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拎了起来:“要不要我帮你掏一下耳朵?”说完,另一只手中已握了一柄长剑。 红狐狸的脸被拉到变形,斜着眼睛瞄了一眼虞㶣忠文手中那把闪着泠泠冷光的长剑,使劲蹬着腿:“我不去!有种你杀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虞㶣忠文吐了一口唾沫。 虞㶣忠文避开那口唾沫,使劲一甩手,将红狐狸整个摔在地上。被这狠狠一摔,红狐狸尖牙都崩了一颗,嘴里瞬间充满了腥甜味,小爪子正要向前挥去,被虞㶣忠文二指夹住:“你要想死也好,老子被你摆了一道,本来这气就合该出在你身上。” 在那种危险的目光注视下,红狐狸欲哭无泪,不敢再逞能,吸了鼻子说道:“我带你去……”它此时此刻就只希望它那个姘夫,呸!是那个傀儡手里能够有线索,否则眼前这厮疯起来,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都是因为它外祖母与这群人做了那样一个约定,如若不然,它何须如此被动。 早知道虞㶣家的人厉害,这个二吊子居然让她如此难堪,转瞬又有些庆幸,若是上一次便这么冒失近了虞㶣忠文的身,指不定都成了他衣服上的一圈毛领了。 想到这里,红狐狸小离不禁颤了颤,突视了大路上看过来的诧异目光,闷着头往前面的一条小道转去。 一个流着两条清鼻涕的小男孩跟了上来,用手背一擦鼻涕,顺手擦拭在锦衣上,抬起一张糊满鼻涕的小脏脸看着虞㶣忠文:“你这狐狸挺有意思,开个价,小爷要了。” 虞㶣忠文停下脚步,看着跟上来的这个气喘吁吁的小男孩,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指在对方胖乎乎的肉脸上一弹:“你跟谁当爷呢,小兔崽子,你爷爷我的东西也敢要,信不信我让狐狸把你的把儿给咬了!” 小男孩被吓得一愣神,扁了扁嘴准备开哭。 红狐狸皱着鼻子叫道:“你可真够恶心的。” 小男孩不哭了,猛地转过头看着红狐狸:“你会说话!?” 红狐狸自知有失,让人发现了它能口吐人言,抓了抓脸上的乱毛,站起来与小男孩对视,就见那小男孩双眼目光涣散,嘴角带笑,伸着双手往前:“小花,小花……。” 虞㶣忠文往后一步,好笑道:“这么个小小的年纪,真是可以了。” 拐角处传来妇人的声音,大概是这个小男孩的母亲。虞㶣忠文一把捞起红狐狸转身就走:“现在往哪里?” 红狐狸看着那条箍住它的手臂,本想趁机咬上一口报仇,刚裂开嘴,缺牙处一痛,心里惊了惊的红狐狸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作死的念头:“前面路口左转,中间那间黑色大门的院子。” 后面来追小男孩的人还没转过拐角,虞㶣忠文已经走到路口左转进了另一条小道。 道路往前二百米处,左边有一座大院子,门口二阶台阶上,两扇厚重的漆黑木门紧紧关闭着。虞㶣忠文看了红狐狸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走上前一脚踹开了黑色的大门,阴侧侧地对着红狐狸一笑:“看你的了。”说完,便将红狐狸扔了进去。 里头传来几道脚步声,跑进后院的侍从们看到红狐狸皆是一愣,脸蛋一红,脱口而出:“红姑娘!” 不一会儿,从院子里的月门后传来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材肥胖,满脸横肉的男子跑了出来,见到红狐狸时脚步踉跄了一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一层红色漫上面皮,拖着长长的哭音喊了一声:“我的小红儿……” 虞㶣忠文身上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对上红狐狸那双骄傲的眼睛,嘴角勾起:“原来你喜欢吃肥猪肉,不知道你吃相如何……”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红狐狸瘪了瘪嘴:“这么说来你就是一只瘦猴子嘛,脑子里尽是些龌龊事的瘦猴子。” 虞㶣忠文被它给呛了一句,正打算回呛回去,那男子已经冲了过来,做了个拥抱的姿势站在红狐狸前面与空气自娱自乐了起来。这一幕直接看呆了虞㶣忠文,就连想要说的话都给忘记了。 红狐狸看虞㶣忠文吃了瘪,心情不错,说道:“王郞啊,上次你给我找的那姑娘可没能给我报了仇呢,我就是不服气她拿了你那么多钱不办事人就跑了,这才去找她,可是没找到。”说话的声音又嗲又委屈,直听得虞㶣忠文腮帮子泛酸。 男子放下双手,对着红狐狸说道:“我心肝儿啊,这种事你叫我去做就好了嘛,你知道你这一走,我这命都去了半条。”突然注意到了红狐狸身后的虞㶣忠文,蚕眉一坚:“这,这这这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 红狐狸嗔怪道:“哎呀,让你拿了个宝物去认,却认错了,。这人是,是,是我家隔房大哥,许是亲戚的缘故,我那玉壶给指了个家里人,这事倒是你我害了我堂哥。” “哎呀!原来是大舅哥啊!”男子一把握住虞㶣忠文的双手,让听到“白玉壶”正冒火的虞㶣忠文一个激灵。 男子殷切地笑道:“大舅哥请里面坐,这事我来摆平。” 虞㶣忠文倒不客气:“你找得到那个女人?” 男子不好意思道:“说来是我不对,也没带红儿去好好瞧上一瞧,那女人骗你我的钱财我定会讨回,大舅哥放心,我派人去查,不出二日定给大舅哥一个结果。” “不用给我结果。”虞㶣忠文摆摆手:“我亲自去结果了她。” 当孟赢带着黑黑一路追踪而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虞㶣忠文一只手抓住一名跪坐在地上的女子的头发,在一家花楼后院里将手中的竹牌交到老鸨手中。 孟赢一愣神功夫,虞㶣忠文已笑着接过了老鸨递过来的银子。 被抓住头发拖在地上的女子嚎啕大哭,这女子那般哭泣倒是因为害怕,而是给疼的。她一边脸红肿不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道缝,另半边脸倒是毫无损伤,能看出此女的花容月貌来。 这样的半张脸便可窥得全貌,让老鸨很是满意,至于此人因何被卖她是一点也不关心,她做的是买卖,只要不是沾惹了事的人,身份证明到手,那就是这窑子里的人。 孟赢从房檐上跳下去,在老鸨的惊诧之下一把抓住虞㶣忠文的手:“放开这个女人。” 老鸨心头一惊,这银子才递出去,难不成事就来了? 虞㶣忠文一甩手:“干什么?放开手让你来?你要做她在这里的第一位恩客?” “你!”孟赢脸色涨红,大力一推:“你嘴巴不干不净的在说什么!” 虞㶣忠文被孟赢这一掌推得脚下不稳,松开了被他抓住头发的晴娘。 被放开头发的女子一下跌坐在地上,瞪着能睁开的一只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情况,一下猛扑过去抱住孟赢的双腿:“壮士救命啊,这个淫贼强抢民女,他要将我卖进窑子里啊!”说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听到没有,这死女人让你救她,你倒是救啊。”虞㶣忠文双手环臂,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好带回去给你暖脚。” 孟赢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我让你来找我了吗?自作多情!”虞㶣忠文脸色一沉:“这女人为了钱财如此害我,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有什么错?再说了,她本就是这种地儿的人。” “可,可那也不应该……“孟赢挣了挣,没能挣开晴娘死死抱住他双腿的手。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虞㶣忠文看了眼地上哭个不停的晴娘,眼里尽是嫌恶,好笑道:“以德报怨?火没落到你脚背上,烫的又不是你,你怎么知道到底有多痛?” 孟赢为难道:“那也不应该打女人啊。” 这时往后院冲进来几个打手,被老鸨挥了挥手,停住了脚步。 老鸨清了清喉咙:“两位爷,我这是做生意的地方,这姑娘你们是卖还是不卖,给句话,我只想赚钱不想惹事,要是二位真想惹事,我田妈妈也不是怕事的人。”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哄虞㶣家的大宝宝 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老鸨,只两人气势汹汹地对视,最终,孟赢闪避开眼神,败下阵来。 虞㶣忠文不屑道:“我还真以为你烂心烂肺什么样的死猫烂耗子都吃得下去呢,要真是,我倒是也佩服你,既然吃不下那就一脚踢开走吧。” 虞㶣忠文看着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孟赢双腿的晴娘,心里头是一滩死水,再看向站在一旁的老鸨,虞㶣忠文眼中历色已消:“不用理会,人给你了就是你的,我这就走。” 孟赢脸上青一阵的白一阵,有些下不来台,一双拳头死死握着,咬牙道:“这姑娘不能卖。” “呵!”虞㶣忠文一挑眉:“你是不是有毛病?” 地上的晴娘不知怎的倒是把这句话听了去,一双手将孟赢抱得更紧了。 老鸨站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这姑娘已经是我院里的人了,这位爷您最好不要闹事,若是要买人也不是不能,拿钱来好说事。” 孟赢正在气头上,也不管身上有钱没钱,一个好字就要脱口而出时,房檐上齐刷刷地落下来好几人。 枫十娘眼神十分凌厉,看着虞㶣忠文,问道:“我孙女呢?” 老鸨懵了,抬头看了看自家房顶,再看了看眼前衣着不俗的枫十娘,脑子转了一圈,暗忖自己这一时看走了眼,没想到真真惹了一个祸事来,站在那里一时不敢动弹。 稍远处护院的打手没有收到老鸨的示意也都只愣愣的站在一处不做反应,一时间,整个院子里便只听得到晴娘哼哼唧唧的哭声。 晴娘胎眼下只能以哭遮掩,再观形势,见着一名素白衣裙的美貌少女步伐轻盈,脸带着笑容看着她走过来。 依她多年来在声色场所的资历来看,这少女与她抱着大腿的男子似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想着想着便抬头去看,同样身着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在看到这名少女时明显脸色尴尬,十分难堪。 南宫钥只顾盯着晴娘笑,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而虞㶣良语已经走了到虞㶣忠文面前:“我们走吧。” “走啊,”虞㶣忠文笑着拍了拍手:“我事办完了当然要走。”看着面色不善的枫十娘,说道:“你那小狐狸我留在城西的悦客客栈里,现在正在睡觉,你去找它吧。” 话音刚落,枫十娘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她看到被虞㶣忠文下了药弄得睡不醒的红狐狸时又是怎样的气急。 虞㶣忠文眄视着孟赢,冷哼了一声往前走去。虞㶣良语冲孟赢点点头以示歉意与感谢,追着虞㶣忠文走了出去。 孟赢眼下哪顾得了虞㶣忠文,看着走过来的南宫钥,想向前迈一步,一时挣脱不开晴娘,求救地看向南宫钥。 南宫钥已经走到二人面前,偏头看了一眼睛娘,说道:“姑娘,有话起来说可好?”客客气气,温温柔柔。 晴娘本不想放手,她好不容易跳出花楼还得了一大笔钱财,本以为寻个机会再好好傍一个官爷或是富户此生便不愁了,都说了这虞㶣忠文再不会回来,可如今却偏活生生地出现,还没了以前的温情样子,将她狠狠扇了好几巴掌。 她也是恨啊,要早知道这人还回来,她就是冲着他那虞㶣家的身份也是会等下去的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将那家产夺到了手上,真真是可气可恨,可偏这人再不听她一句话。 眼下失了钱财又被抓来卖掉,晴娘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再看眼前这一群人好似是一路的,听了南宫钥的话,她也害怕对方真是这男子的谁,别是投机不成蚀把米,再被打一顿就不好了。她脑子有些混乱,倒是慢慢松开了手。 南宫钥眼见睛娘松手伸手使劲一拉,将呆愣着还不知所措的孟赢一把拉到身边,再半蹲着将地上的晴娘扶起来,在晴娘盯着她一张笑脸还没回神过来时,将睛娘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老鸨手中。 几步走回去扯了扯还在慌乱中的孟赢:“走了。” 泽弘勾唇一笑,上前轻轻搂住南宫钥跳上房檐,再落下了院头。这边盛柒跟方足足看着孟赢跳上房檐这才跟了上去。 院中的太阳有些刺眼,晃得正抬头发愣的众人一阵眼花,老鸨这才发现刚才闹哄哄的那一院人都走光了,转头一看,刚买来的姑娘好好的被她握在手里,正仰着头看着院头,完好的一张脸正对着她,眏着日头的肌肤萤白白的生光。 心中不由得暗叹,这莫名闹了一场,心惊了一场,眼下花是花来草是草,刚才莫不是发了一场梦? 悦客客栈中,枫十娘抱着呼呼大睡到流口水的红狐狸,冷着脸看着一屋子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带小离进去玉壶中了,小离的母亲在里头。” 泽弘笑道:“好。” 枫十娘化作一道白烟缓缓钻入玉壶之中。 众人这才沉着脸看向虞㶣忠文。 这事件的罪魁祸首冷哼道:“我事情还没能办完,我得再出去一趟。” 虞㶣良语问道:“你还待怎样?” 被虞㶣良语挡了道,虞㶣忠文不耐烦地说道:“这事还没完,等我再去解决一个人再说……” “虞㶣忠文!”虞㶣良语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动了怒气:“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惹出许多事麻烦别人,能不能不要这样不懂事!” “懂事!?哈哈哈哈……”虞㶣忠文大笑不止,过后又是面色一凛:“你是不是疯了,被人欺了还要忍?”他冷笑着指了指孟赢:“怪不得了,一丘之貉,同道中人啊!问题是我的,解决问题的也是我,没有人让你们来找我!你们要走就走,说这些屁话给谁听!” 一气之下又看向孟赢:“都是你,你要是不跟来我早就撤了,现在那死胖子已经半生不遂,我做自己的事,何须还要在这里跟你们讨价还价!” 孟赢也是气急,这会被虞㶣忠文一吼,瞬间捏紧了拳头,若不是虞㶣良语还在一旁,他实在抹不开这个面子,老早就已经冲上去给上虞㶣忠文一拳了。 南宫钥一看架势不好,忙上前拉住孟赢。 泽弘也转身同虞㶣良语一起挡在了虞㶣忠文面前,虞㶣忠文气得不行,咬牙道:“好好好,你们拦,拦得过初一拦不过十五!”他向前倾过身子,逼近虞㶣良语:“你既然要拦我,就给我好好拦,小心一点,下一次我可能会给你下猛药。” 泽弘伸手,也不知怎么用的力,将虞㶣忠文给推了开去:“你家人好歹也是关心你,既然对你不好的你记着仇,那对你好的也该记着恩,这才叫恩怨分明。” 虞㶣忠文冷冷笑道:“对我好?就算有些事情解释清楚了,可是他这些年享受的可不少,什么都占尽了,这会又对我指手画脚的,根本就没将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眼下来说什么恩怨分明,公子,你所谓的恩怨分明是指什么?” 南宫钥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顺了顺孟赢的背,小声说道:“别看,别气。”又对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方足足说道:“方大师,能带我师兄出去一会吗?我不想将我师兄给气坏了。” 孟赢还在怒火之中,听了南宫钥这话,又被她推了推,倒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跟着方足足走了出去。 “那泽弘,你同明仪君也去去吧,都消消气。”说着冲盛柒递了个眼色,生怕他看不懂,又再递了个眼色。 泽弘看着好笑,勉强给忍住了,倒也帮着她说了两句,同盛柒一左一右带着虞㶣良语走了出去。南宫钥很满意盛柒与泽弘的配合看到泽弘看过来,南宫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盛柒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眼皮也跟着抽了抽。 门被盛柒带上。 虞㶣忠文嗤笑一声,操着手转身看着南宫钥:“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教的?” 南宫钥盯着他,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身上的烂事都一大堆,我要说你什么。” 虞㶣忠文觉得有点意思,问道:“那你是要干什么?” 南宫钥往凳子上一坐,深呼了一口气:“刚才那气氛,太压抑了,我端得都累死了。” 虞㶣忠文笑嘻嘻地坐在她身边:“那你是支持我的了?将房子守着,我从窗户出去,回来给你带糖。” “哎!”南宫钥一把抓住虞㶣忠文:“你不能走。” 虞㶣忠文挑挑眉,瞄了一眼被南宫钥紧紧抓住的手臂:“你说的这些,搞了半天是迂回战术啊……” 南宫钥站起来,两只手抓住虞㶣忠文的袖子,面对着他:“那怎么会,我支持你报仇啊,问题是你现在这样去打人家一顿,自己跑不跑得掉另说,单就这头,你就是再生明仪君的气他也是你亲兄弟,再则,你母亲能愿意见到你们两个的关系变成这样吗?” 虞㶣忠文不说话,但脸上仍旧是不服气,南宫钥叹气道:“我这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知道吗,我母亲从来不待见我,那滋味就不提了。可你同你母亲之间现在也知道只是个误会,虽说你现在还抹不下脸面同她低个头,但从心里面来讲,你母子二人已算是坦诚,我这样劝你,也只是不想你以后因着这事伤了她,心里头生出更多的内疚来。” 见虞㶣忠文双眼里闪了闪,知道总算是说动了他,她轻轻将人按到凳子上坐好:“这事情你若一意孤行,到最后伤的可是你母亲的心,而且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又有事,再寻机会吧。” 虞㶣忠文抬头看着南宫钥,少顷,伸手将南宫钥的手挡开:“少说什么眼下有事没事的,还不是你答应的破事,关我何事,要不是公子申,老子才不去趟这浑水。” 南宫钥心头气恼,用脚去踢虞㶣忠文:“你可别忘了我是因为谁才变成个男人的,这事情可是因你而起。” 虞㶣忠文将身子一侧,避开南宫钥那一脚,支着脸,说道:“你不提你贪心。” 南宫钥想他本以为找到可伴终生之人,到最后却是一场伤心与恼恨,倒也不愿意再与他一般见识,反倒生了一些同情来。 拍了拍虞㶣忠文的肩膀:“那就请少侠陪我走一趟吧,就当散散心,反正枫十娘的心思也不纯,谁也不会陪她玩,我只要履行了承诺将她要找的鬼给唤出来,剩下的就是她的事了。” “你倒是人精。” 南宫钥不理虞㶣忠文的嘲笑,乐呵呵地道:“那就好好玩上一路吧,我知道少侠你手中现在可是有很多钱的。” “那也不是给你花的。” “哎呀,咱俩谁跟谁啊……” “别跟老子套近乎!” “……我等你心情收拾好了再慢慢收拾你……” “你说什么?” “没,没有啊,想你开心一点啊,好啦好啦,一起去吃饭吧,我再陪你喝点小酒……”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孟赢初露心迹 虞㶣忠文不再说什么,虞㶣良语与孟赢也被劝好。 晚上这一顿在店家二楼的一个厢里,为了今日的事,南宫钥倒真是陪着喝了不少酒,好在并非烈酒,再加上她酒量不错,虽然眩晕,脑子倒是越喝越清醒,心里头思量着虞㶣忠文的话,惊觉到泽弘竟是人们口中的那个公子申。 她是真没想到,那个在她面前卖惨的楚国公子竟是公子申,就在又一杯酒举到嘴边时,被泽弘伸手拿了下来。 孟赢因着心里头觉着在南宫钥面前丢了脸心里头有些憋屈,闷着头喝了许多,倒是第一个醉了,被虞㶣忠文架着离开,人一个个陆续散开,最后只留下泽弘与南宫钥两相对望。 南宫钥被挡了这杯酒,甩了甩有些晕眩的头,笑望着泽弘:“其实我没有醉。” 泽弘换了杯茶塞给她:“看出来了。” 南宫钥嘟了嘟嘴:“真没醉,度数不高,这点量还喝不倒我。” 泽弘想起上一次南宫钥醉洒的情况,眼中含笑“哦”了一声,清风朗月,这样安安静静的时刻真是太少了,对面两颊酡红的是他心中的姑娘,能这样在一起,他觉得很轻松。 南宫钥看着泽弘,偏头问道:“你是公子申?” 泽弘起身,坐到她的身旁,一手揽过她的肩:“你不是知道了吗?” 她摇摇头:“从来没注意到,没想过……”揉了揉眼睛:“你不想做楚国新君?” 泽弘捂住她的嘴巴,笑道:“真是什么都敢说,楚国有君主。” 她拉开他的手:“可是楚君年迈了……” 泽弘看着她:“那么你怎么想呢?是想我去坐上这个位置还是不想呢?” 她无可奈何地笑道:“事情都是世事推动,哪里由我说了算,也不由你说了算……我只想你能幸福。” 泽弘又是一笑,眼中有星辰万千:“我也是。” 二人相依在一起,不多时,便从泽弘怀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低头一看,南宫钥已在他怀中睡着了。这时,泽弘的双眉才纠结在一起。 周朝奔楚,实在是他不想见到的,本以为此人此生便隐匿于世,可居然不死心。争夺王位的战乱刚停,各诸候国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可将乱的世道中,周朝此举只会让世道乱得更快。 乱世,征战不断,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尸横片野……虽然不可避免,但是可不可以将这种情况减缓,或者避免可以避免的? 他到底要不要跟南宫钥讲周朝的事?那个人在她心中曾经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过了这一年多时光,若她听说周朝的事又当如何? 泽弘深叹了一口气,南宫钥的事让他有些头痛,楚国的事也让他头痛,他归楚之后是要帮着父君助周朝去夺回王位?还是极力反对,将事情掐灭在最开始的时候? 天色微亮时,南宫钥从酣睡中醒来,她睡了个好觉,至于自己是如何出的那间包厢,是如何睡到了自己房里,她脑子里闪过泽弘的脸,心中又羞又甜。 有人敲响房门,南宫钥应了一声,收拾好心情,迅速穿好衣裳,用盆中的凉水洗了脸,一拉开房门,就看到孟赢一脸的凝重地站在外头。 南宫钥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殊不知她顶着一头如瀑布的长发没心没肺那么一笑,看得泽弘的心跳更快,一张俊脸刹时红了个透。 “这是怎么了?”南宫钥抬手摸了泽弘的额头,惊道:”师兄,你发热了!是受凉了!?“只是不知这大热的天,孟赢那般好的身子骨怎么会受凉。 泽弘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咬了咬唇,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对疑惑的南宫钥道:”你收拾好到我房中来一趟。“ “啊?”南宫钥还没弄明白,泽弘已经一转身,急匆匆地跑了。 孟赢这个样子可是难得见到,南宫钥如临大敌,难不成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抬头看了看天,虽说日头已经爬了上来,可时间上来看也不过酉时。 她急忙用木簪将头发束起,往孟赢的房间跑了去。 一把拉开门,轻风带着无数花瓣扑面而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身处在一片淡粉的花海之中,手掌大小的五瓣花挤挤挨挨,被风带起的花瓣漫天飞舞。 南宫钥心下警钟大鸣,望着前面无边无际的花海,那粉嫩的色泽铺天盖地,将她整个眼睛占满。她没有心思来对这方天地的美丽惊叹,只努力的极目四望,寻找孟赢的身影。 天空湛蓝,白色的云透明得像用笔画上去的一层薄纱,南宫钥看了又看,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觉着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妖物。终于看见孟赢,他似乎弯着腰在做什么,被花海几乎给淹没了。 南宫钥咬了咬唇,轻轻唤了一声,孟赢从花丛中站立起来,手中捧了一大束娇艳的鲜花,就站在花丛中看着南宫钥,一张脸比花还要红润。他张了几次嘴,可是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南宫钥看到他,忙向他招手,却不敢贸然走向前一步。孟赢终于挤出来几个字,问道:“你喜欢吗?” 南宫钥锁眉沉思,后退一步的同时大喊道:“明仪君!明仪君!” 声音之大,让正脸红心跳,下了一晚决心的孟赢吓得手上一抖,捧在手心中的那一捧花被抖落掉好些花瓣。 前一日被另一个女人那样抱着大腿,他自觉在南宫钥面前丢了脸,也害怕虞㶣忠文说的那些话会在南宫钥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 经过一夜的思索,结合听书来的故事情结合网罗来的各种故事,孟赢作法幻化出来一片花海,脑子里想着他同南宫钥表白心意后,南宫钥无限娇羞的模样,心里头就像是有一只小猫在不停的用爪子挠他的心,又酥又庠又期待。 南宫钥一贯都很崇拜他,虽说觉得近来被宠出些脾气来,可是在他眼中就连那些脾气也是越来越可爱,看着花海中出现的南宫钥,白晳的皮肤,清澈晶莹的眼眸,着了女装曲线毕露的身段……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脑子里那些他想好的话穿来转去,却不能捊成他昨夜想好了的样子,他心里头正着急,南宫钥却喊了起来,他一时脑子更懵,就连反应都停顿了。 虞㶣良语就在这时冲了进来,接着就听到南宫钥慌乱的声音:“明仪君,快点破了这幻象,我师兄好像中邪了。” “……”虞㶣良语全然没有感受到妖气或是阴气,这幻象有点像是孟赢自己做的,只是为什么呢? 㶣虞㶣忠文也慢悠悠地晃了出来,看了看这情景,倒是了然几分,半勾起嘴从鼻子里发出声哼笑,抱臂站在一旁,顺手拂开一片落在他鼻子上的花瓣。 再接着,泽弘也走了进来。 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孟赢手一松,捧着的那束花落下去没入花海,整个人看起来莫名的尴尬。 泽弘眸色深了些,微微笑着轻拍了拍南宫钥:“你在紧张些什么,这是孟大师自己变着玩的吧。” “啊?”南宫钥愣了愣,突然觉得头有些痛,他叫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看他作法术玩? 孟赢恹恹地撤了他布置的幻景,脸上依旧发红,难堪地错过一众人,一个人默默走出房门,谁也不敢多看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南宫钥觉得自己应当去开导开导自己的师兄,他愿意与她分享他所喜欢的,她其实很是感动,只怪自己反应不过来,害得他这个要面子的师兄面子上过不去,便要跟着跑过去,却被泽弘一把拉住。 他抬眼看了看众人,声音柔和:“都回去吧,知了这是大惊小怪了。” 说着,拉了南宫钥回了她的房间。 南宫钥不明所以,还想着要出去,便有些着急:“我要去看一看我师兄。” 泽弘说:“孟赢没事,做出这样好看的景色送给女孩子,他应该是爱慕于你。” 南宫钥猛的听了这样的话,还是出自于泽弘口中,不禁有些恼怒:“你乱说些什么。” 泽弘看她那个样子,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凳子上坐好:“你这么好,喜欢你又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 被他这样子一说,南宫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但随即又想起他说的那句话,蹙眉道:“不会吧,师兄待我一向都很好,但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啊。”又想了想,不确定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泽弘看着她只笑,不多说话,南宫钥咬了咬唇:“也许是你们误会他了,我师兄只是单纯的对我好……”看着泽弘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她也开始不确定起来:“也许他只是一时想不开。”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泽弘笑出声来:“你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南宫钥脸倏然一红,抬眼看了泽弘一眼,心里又是化不开的甜:“就只有你这样觉得。” 泽弘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看着办吧。”坐下,轻轻圈住南宫钥:“孟大师那个人,也许今天被这么多人撞破,他暂时不会再说这件事了。” 若是如此,她也暂时不说这件事了。若是假的倒好,若是真的,她只能装聋作哑。 许是孟赢见的姑娘实在太少了,也或许她带他见了不该见的不良之人,有些后悔带他去逛花楼了,对她单纯的师兄来说,那些视觉冲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对情爱方面的认知。 如果不是借着别人的记忆多看了几世,估计她一下看到些不合适的场面也会多少不适吧,但人经历得多了,想问题的方式方法就会不一样。 可是孟赢不是啊,他除了孟焦教就是鬼,再则便是她。现在她对孟赢的担心更多,说来她得让孟赢多见点姑娘,说不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南宫钥找到孟赢时,他正站在街口的一家干杂店外发呆,不时有小姑娘走过他身边嫣红着一张脸进店去买上一点什么,店老板发现了这一点,对于他一直站在门口倒是非常欢喜,还主动端了张凳子给他放在一旁。 南宫钥几步跑过去,孟赢恍然间发现了她,脸上又是一红,脚下想溜,却又生了根,动不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出事了 南宫钥决定装傻,她瞪着孟赢,不高兴地说道:“师兄,你跑出来干什么?我找了你好久。” 孟赢脑子还糊着,不知道要说什么,见南宫钥这样,以为她还没反应过来。他那样设计的场景被南宫钥不懂不说还搞破坏,说实话,他心里头还是很生气的,这会看南宫钥那个样子一下子有些气闷,伸手拍了拍南宫钥的头,力道还不小。 南宫钥摸着头,心想这下可好了吧,撅着嘴说道:“还打头,师兄你是看我脑子没被你打坏啊!” “那个……”孟赢犹豫道:“明仪兄他们在干什么?” 南宫钥揉着头,偷瞄一眼孟赢的表情,想了想,说道:“在忙着收拾吧,今日不是要赶路了吗,每个人都嚷着忙,好像是虞㶣忠文那厮要带点酒,总之那人是早不忙夜心慌,还抱怨你一大早的变戏法给大家看是没事找事呢。” 孟赢幽怨地看着南宫钥,心里虽然埋怨南宫钥傻,但到底放心了不少,要是被其他人看破了,他一张要往哪里搁啊。 看孟赢表情一松,南宫钥在心里默默摇头,这话胡诌得,孟赢居然也信了,继续眨着眼睛说道:“师兄回去吧,这里虽然凉快,但是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收呢。” “你有好多东西?” 南宫钥点点头:“我买的蜜饯,还有花生酥,还有让厨子砍了两只烧鸡……” “你别说了,别说了。”孟赢忙摆手,心想他这师妹脑子里全装的吃喝,也难怪懂不得他的意思,下一次他要好好布置一下,力求完美。 回到客栈,果然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人问他奇怪的话,也没有人多给他一个眼神。倒是他的包袱,还被泽弘的人收拾好拿了出来,唯独南宫钥,因是个女儿家,只能她自己去收拾。 为免孟赢多心,南宫钥还真是让店家给她准备了两只烧鸡,瞪着油腻腻的烧鸡,南宫钥嫌弃的多包了两层布,装在她的小包袱里,一上马车,瞬间呛了一车厢的烧鸡味。 孟赢点了点她的头,南宫钥哈哈笑着,心里愁着这油可别把她的衣服给弄脏了,不由得怀念起了无面的肉干,绝对轻便不脏地儿。 距离无面上一次受伤,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现在恢复好了没有。南宫钥觉得自己居然是因为吃食才又想起无面来,这样没心没肺,不禁有些汗颜,想着一定找个机会试着唤一唤无面,也许他恢复好了呢。 这样一个机会拖来拖去,终于拖到了断壁山,终于,在赶了一天路之后,孟赢决定带南宫钥离开几日,让大家在山底修整等一等他们。 南宫钥与虞㶣良语都知道孟赢这是要回孟焦教一趟,南宫钥也知道,对于他二人月下城走的这一趟问题太多,事情不顺,那件宝物与南宫钥捆在了一起,他这一趟大抵是想同老宗师先解释解释。 孟赢一心焦就猛喝酒,其余的人难得不用急着赶路,也没问孟赢缘由,想到这一路还有泽弘的暗卫在,放松下来好好喝了一场。深夜,南宫钥硬撑着没睡,半夜时分,估摸着大家都睡得深了,便偷偷钻出车厢,摸摸索索下了车。 她站在车厢外让眼睛适应黑暗,同时心里头思量,泽弘那些如同跟踪狂般的护卫也不知道用不用睡觉,眼见着已经到了断壁山,如果无面已经无事,最好是问问他的意思,让他同泽弘、孟赢见一面。 如今想偷偷摸摸也不成,孟赢是知道无面的存在的,如果孟赢把这事告诉了老宗师同大师兄,说不准老宗师一心为她,再弄出个什么祖传的神符喂给无面吃就完蛋了,想到烟迟那个情况,她觉得要好好把握这个人人都喝醉的好机会,先看一看无面的情况,或者将无面的命珠悄悄藏在哪里。 在原地站了许久,林子里鸦雀无声,南宫钥估摸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情况下偷偷往另一个方向轻手轻脚走去,走出去有一段路后,南宫钥将无面的那颗命珠拿了出来,轻轻唤了几声。 那颗珠子还是冷冰冰的,在手心一个地方放久了都有能让那一块血肉结冰的感觉,温热的气息呼在上头仿佛都能结出冰来。等了好半天,无面却没有出现。 南宫钥怀疑无面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要紧,同时心里头揪起的难受,要不是她,无面不会受伤,而他们的那个契约,他已经走了五十步,而自己却一步都没有走。 想起自己对无面的怀疑,内疚地叹了一口气。 她折身走回去,脚踝突然被一把抓住,吓得南宫钥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响起虞㶣忠文的笑声,倒是很愉快的样子,接着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南宫钥吓得不轻,冷汗流了一脑门,伸手就去打虞㶣忠文,被对方一把捉住手反到身后。南宫钥被擒住,挣脱不开,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放开!” 虞㶣忠文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做贼呢?” 南宫钥没好气地回道:“你才做贼!” 虞㶣忠文好笑道:“我是捉贼。”将手一松,看南宫钥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摔了一跤,笑得更开心:“说来听听,你刚才在干什么?” “关你屁事!”南宫钥拍着脸上的泥土站起来:“两只烧鸡怎么都没噎死你。” 虞㶣忠文嗤笑一声,正要说话,突然一道黑影直冲着虞㶣忠文的脖子而来。虞㶣忠文一把推开南宫钥,侧身一躲,伸手一劈,只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林中无风叶动,几道黑影落下,同时间,泽弘与众人也赶到。 虞㶣良语捞起地上那团毛茸:“枫离……” “谁?”南宫钥刚要凑近,一道光亮起,孟赢手中的符火缓缓燃起,光亮的范围渐渐扩大。 他瞅着南宫钥只皱眉头,将符火往她那边移过去,问道:“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嗯……”南宫钥咳了两声,指着虞㶣忠文道:“这只暴躁的红狐狸刚才又想杀这小子。” 虞㶣忠文将她的手指拍开:“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没教养。” 南宫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想与他计较。 虞㶣良语凭空画符,点了点红狐狸小离的额头,本来奄奄一息的红狐狸悠悠醒转,刚睁开眼,看到虞㶣良语又是一副嗤牙咧嘴的样子。 “是不是疯了?”虞㶣忠文操着手走近虞㶣良语:“听说有一种病叫做疯狗症,它该不是害病了吧?看症状挺像的。” 红狐狸泪眼婆娑,绝望地嚎叫道:“你们虞㶣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全都该去死!” 虞㶣良语蹙眉,虞㶣忠文“呵呵”一乐:“到底谁不是好东西?嗯?是谁吸人精气?” 红狐狸一爪抓去,没有抓到虞㶣良语,却被虞㶣忠文一把从虞㶣良语手中夺走折了爪子,呜咽着叫得可怜。 南宫钥觉得不对劲,一把挡开虞㶣忠文,她没什么力气,又没有武功,这一挡让她的手麻了好一阵。泽弘连忙过来,挡下了虞㶣忠文第二掌:“先问一问,有些不对劲。” 虞㶣忠文不满地咬了咬牙,将红狐狸摔在地上,南宫钥瞪了虞㶣忠文一眼,走到红狐狸身边蹲下:“你这是要干什么?怎么了?” 红狐狸一身是伤,哆哆嗦嗦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爪子折了,身子一歪,又跌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得人心头发慌。 “你倒是说话啊,你一上来就打,又打不过,我们又不清楚你到底要干嘛,你这样,你姥姥知道吗?”南宫钥本想抱它起来,又怕它再对她吐口水,只得保持原位不动:“什么事都得说清楚不是,你说吧,就算是虞㶣忠文又找你事,你也可以趁现在告状,我给你记着回去告诉他娘。” “老子怎么了!?”虞㶣忠文口气也很冲:“哎!我这几日哪一天不是同你们在一起?你不是看到的吗,是这死狐狸冲上来就要咬我,你眼是瞎了还是怎么的!” 红狐狸小离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能从地上起来,一脸绝望地趴在地上,对南宫钥怒目而视:“你们都是一伙的!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对于红狐狸南宫钥心里一直有些疙瘩解不开,见它一直谩骂便有些不高兴了,可是看到红狐狸那个惨样,不得不按捺情绪:“你说不说清楚?不说我就把你交给虞㶣忠文了啊。” 虞㶣忠文骂了句娘。 红狐狸趴在地上,听到虞㶣忠文的名字迟疑了少顷,咬牙道:“一定是虞㶣家的混蛋使法……我姥姥她……她要杀我同母亲……母亲将我推了出来……”说着又是小声的呜咽声。 南宫钥猛地抬头看向几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起身,虞㶣良语拿出白玉壶,大家一个接一个往白玉壶中去了。 红狐狸受了伤此时根本动弹不得,南宫钥想了想,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将它抱起来放到马车里,从头至尾红狐狸只是狠狠地瞪着她。 南宫钥回瞪过去:“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是虞㶣家的人啊。”虽说虞㶣忠文那个人不靠谱,但也不黑心,总的来说还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而虞㶣良语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肃然板正,说一不二。不说这几日大家伙真是日日都处在一块,就只说承诺好了的事,这二人因着这也根本不可能动手。 南宫钥叹道:“他们二人根本不是你姥姥的对手,还要作法让你姥姥去杀你母亲与你,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我说你们一定是一起……” 红狐狸的话被南宫钥不耐烦的打断:“我们这里头好几个人都不会法术,比如我,硬拼都不成气候,而且你冲出来时我们都在外面啊,麻烦你想一想,我们是如何一大群人进去不被发现,又能赶在你前头出来?” 南宫钥气得望天喘气,懒得再同红狐狸说话,转身向白玉壶走去,眼前突然出现耀目的白光,她正抬手去触那白玉壶,此时不待收回,整个人便被那团白光包住。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见魏氏 白玉壶中一派愁云惨雾,天空灰暗低沉,树木被硬生生折断,花草凌乱,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到处都是飘落的血色花瓣和让人心惊的尖叫声…… 由方足足领路,大家首先发现了一头倒血泊里已经死掉的红狐狸,这头狐狸死相极惨,全身皮毛被撕扯坏,露出里头血红的肉,有些伤口极深,可以看到内脏。虞㶣良语认出那正是从镇妖塔放出的母狐,红狐狸小离的母亲。 事情几乎可以预见,众人提着心再往前走。 大片红色花海被掀得七零八落,天空中四处飘零的红色残花便是从这处飞起。走近了些,看到花海里到处露出骨肉干枯的头颅,一些头颅正大张着嘴,四处翻滚,发出尖锐的叫声,随着头颅的逐渐干枯,那些长在人头上的红色花朵便脱离开,被风撕破带得到处都是。 方足足迟疑了一下,换了个方向,向着一处山坡走去。上了坡顶,下方一大片长满枯黄杂草的地上滚落满了巨大的石头,全是灰黑色的巨石,有些石头还在缓缓动着,似乎不想被拆离。从目光可及处开始,向着另一处山沟而去全是这种石头。 石堆上有一抹极显眼的红色,是个穿着红色锦缎的女人,正是枫十娘,长发披散,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凌厉与痛苦,一如既往的冰冷中带着愤怒,嘴角不停地流着血水,在几个人跑近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众人面前化作了一头双尾红狐。 她这一死,花海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四周狂风大作,像是要将这世界搅碎。风,扯着几人的衣衫头发,就连脸上的皮肉都要被扯下来似的。 方足足正示意得赶紧离开,却突然双目一凝,转头看向远处的天边,与此同此,孟赢也转头去看:“鬼气!”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去追,那缕气息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虞㶣良语上前一步,手触及枫十娘时回头看了一眼孟赢,孟赢立即上前,两人对视一眼,眉头紧蹙。 四周开始剧烈晃动,瞬间山崩地裂。众人离开了白玉壶不过须臾,刚刚触及地面,身后那只白玉壶便发出一所巨响,彻底破碎。 所有人被玉壶炸天时产生的气流震荡开,盛柒与虞㶣忠文被震得口吐鲜血,空气中飘满了玉壶碎成的白色粉沫。 天边已经有些发白,四周大大小小的树都被这气流直接震断,除了稍远处拉马车的那两匹马正在挣扎着站起来,其余离玉瓶稍近的马匹全部死光,已经碎裂在地上的车厢旁有一团毛乎乎的东西在不停地抖动。 虞㶣忠文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一只手捉住奄奄一息的红狐狸,另一只手一把捏住红狐狸的后腰,两手用力,就要把红狐狸扯成两半。 泽弘大喊了一声喝止了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阿钥……,不见了。” 当第一道阳光照下来,南宫钥便醒了过来,她正被谁扛在肩头飞驰,感觉到被顶着的胃里翻江倒海,脑子乱轰轰的。 在这种痛苦中渐渐清明的头脑中回忆起她踏入了一道白光之中,然后眼前还是那片森林,却是其他什么都消失不见了,正疑惑间,一群黑衣人便不知从哪里出现在了面前。 大概是轻视她,反而让她轻易扯掉了一个黑衣人的面罩,那面罩后的脸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泽弘的那些暗卫一个也没有出现,这原本就不应该,是那白光?像黑森林中的白光一样,将她带去了另外的地方?可这让人生疑的白光又是怎么回事?南宫钥看着面前的老熟人,脑子里想着没想明白的问题,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就被一个手刀砍晕了。 而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被带着到了哪里,脑袋开始发痛,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哇”地吐了起来,吐出的污秽物大半随风飘开,落在后头的黑衣人个个撞了彩。 几个黑衣人明显顿了顿,她抬了抬眼皮,胃上一涌,又是一口从嘴角流下贴着扛着她的那个黑衣人的衣服流了下去,这人背脊一下子变得僵硬,手抖了抖,大概终于说服自己,专业的继续扛着她,而没有将她从半空中扔下去。 南宫钥晕头胀脑的被倒挂着,一颠一颠的吐得只剩满嘴苦涩的胆汁,黑衣人连顿一顿都省了。 就在她吐得死去活来之时,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接着被谁一甩,整个人躺在了一辆马车内。又是一阵晕天黑地,南宫钥挣扎着起身,本能地想掀开帘子看一眼,双手逮着布帘,“刺啦”一声就将帘子给撕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黄土地,就被人用一根绳子五花大绑堵了嘴。 南宫钥倒在车厢里,瞄着门口被重新挂上的帘子,脑子里开始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熟面孔就是将她从邑城那个移魂的祭台上劫走的男人,魏氏再一次对她出手了,可是为什么呢?上一次不是说要杀死她吗?这一次又要将她劫走?她实在是脑子不够用,想不明白。 她现在还有什么价值?敬王继位,周朝逃亡,南宫钰成了活死人,只有南宫钰的可能性最大,是她父亲要替南宫钰寻她出来?托了敬王的势? 南宫钥心口一沉,有东西一下碎掉,碎得再得拼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本来以为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心还是被揉烂,再一次隐隐作痛。 她才不会同意,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同意,凭什么!就像她一直决定的那样,就算是她死,也不会让负她的人得逞。再想一想,那方足足现在跟着泽弘混,倒真不一定会再帮着南宫家来取她的命,而另两个呢?行将就木,许是已经就木了呢?但南宫钰现在的情况已经与上一次不一样,是不是要用到什么新法子? 她想着这一路去晋国,也许还没到她就被泽弘带人救下了呢。又觉得奇怪,魏氏是如何晓得她的行踪的?那团白光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车一下停住,南宫钥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见着那个老熟人拉长着一张脸拉开帘子。日光射进来,刺得她眯了一下眼睛,她被提着领子一把拎下了车。 南宫钥“呜呜”地抗议,那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黑沉着一张脸:“我让你吐。” 南宫钥继续表示不服,难道吐不吐的这种事还可以自由操作吗?她现在又开始恨自己无能,要是她有能力,一定将这人的手一刀砍了。 她被继续拎着往前拖,进了一家极普通的小院子,院里堂屋的门大开着,外面的光线太强,她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人,直到进了屋里才看清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精瘦男子,竟然是魏冲。每一次都劳他大驾,南宫钥实在是想挠花那张故作正经的脸,奈何被堵了嘴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直瞪到眼睛痛,魏冲才面无表情地冲拎着南宫钥的黑衣人点了点头。嘴上的一团布被粗鲁地扯掉,南宫钥用舌头顶了顶被塞到发木的脸,极有气势地问道:“你不是要杀我吗?还是说你要亲眼见到我死在你面前?” 魏冲看着她,突兀地一笑:“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将南宫钥起先的那点惧意冲得一干二净。她瞪着他:“那你捉我回来是好玩呢?” 魏冲不理会她,接着说道:“我可以将你送给南宫钰做个大礼,她现在可是满天下找你呢。” 南宫钥眼神更冷地瞪他。 “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吧。”魏冲端起面前的那杯茶,吹开浮在茶水面上的沫子:“你那位楚国公子可是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曾国现在虽说还是你们南宫家掌权,但是拒说南宫极病重无法理事,现在主事的可是你那位妹子南宫钰。” 这件事南宫钥确实不知道,猛一听闻就是一怔神,那这件事是南宫极想要绑她回曾国还是南宫钰的意思?面上半点不显,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魏冲一笑,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这件事上,南宫钰可以说是出手大方,我若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便送她个回礼,再说了,我得力的一员猛将因你一直失踪未归,多半已经折损,这件事到底得算在你身上。” 可不是就得算在她身上,但万事有因才有果,她这会却不会傻到去开这个口,闭着嘴不说话。 见底下被绑成粽子的少女一言不发,魏冲默了默,让门外的人将她带了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好待遇,没有好房间和侍候的下人,只有一间堆杂物的破屋子,充斥着霉味。好在这房间漏风,不然在这样一间低矮潮湿闷热的杂物间里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可即便这样,过了一小会儿,南宫钥额前的碎发还是被打湿了。她借着透进来的光将屋的情况看了看,瞅到了地上的几块破瓷片,心中一喜,拼出了一身大汗终于挪到了瓷片旁。 期间她踢倒了一张破椅子,吓得她定了半天,好在没人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将一片瓷片握在手中时南宫钥激动得不得了,咬紧牙忍受着瓷片割破手掌带来的疼痛,试着去割绳子,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容易,手不知被割破成了什么样子,已经痛到麻木,她只觉得双手粘黏滑润,手上已经十分无力,好在绑住双手的那根绳子终于“嘣”的一声,断了。 剩下的就好办多了,南宫钥松开身上的绳子,房里的光线更暗了,估摸着天时已经晚了,试着推了推门,是锁着的,这本在情理之中,只是却有些难办了。 想了想,摸到腰间的那把小刀,她心中道:这真是天意。 刚要从怀里掏出那把削铁成泥的小刀,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南宫钥急忙躲到一旁,捡了根棍子在手上掂了掂,还算趁手,觉得那是条桌子腿。 在门边站好,只趁着那门一开,兜头就是一棍,这一棍南宫钥是用尽全力的,也亏了这一击极准,只听到一声闷哼,伴随着饭菜的香味,接着是瓷器落地碎裂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为确保万无一失,南宫钥照着地上那人的头再打了一棍子,又用那条绑自己的绳子将人结结实实地捆了,往屋里推了推,这才把门锁好。 事情做完,南宫钥已是全身乏力,眼下是不敢停留。这院子是个二进二出的小院子,四周却无人,细听之下只在前屋有些细碎的声音。 走前门是肯定不行的,只剩下翻墙了,好在这个她在芜铃身上学过。 虽说整个爬墙的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好在终是翻上了墙头。从这里可以看到前院,让人诧异的是院中没有一个人,那些细碎的声音让人觉得所有人都在房中。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可眼下哪里是细想这些的时候,南宫钥翻过身,从墙头跳了下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孟赢遇害 南宫钥觉得老天作美,她自从墙头跳下来,这一路跑了不下一柱香的时间,也没有见到什么人。难不成说那些全身罩黑布的偷窥者也都睡了?想来也是,都是人嘛,哪可能没有一个打盹的时候。 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她很怀疑,即便是南宫钰要捉她,魏氏也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挂到嘴上,此时想来,倒显得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 但不是南宫钰的话还能是谁?南宫钥没目的地跑着,虽说她连自己现在身在何方都不清楚,只求离那小院子越远便是越好。 就在南宫钥自认为安全了的时候,前方树林里蓦然传出说话声,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小,吓得南宫钥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些声音远去。 她随机地跑了这么久还能遇到这些人?只能说有功夫和没功夫的差别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她跑出去一步别人估计都跑出去一百步远了。 不确定老天是怎么的,到底是想玩死她还是放她一条生路? 南宫钥果断转身,就着黑夜的掩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然而有一就有二,话说祸不单行,便有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发生,也不知道这一夜是撞了什么鬼,居然是换了好几条路都险些碰到魏氏的人。 好在是黑夜,那些人在林子里找来找去,弄出的声响不小,也恰好遮掩住了南宫钥的脚步声,让她能有时间再择条路逃走。 这一年多以来,几乎全在路上奔波的南宫钥练就了一副好底子,她觉着单就跑路来说,是足够合用了,在换了好几条路线的情况下最终算是摆脱了一路追踪她的人。 南宫钥觉着这次逃命虽然危机重重但居然总能逢凶化吉,心里充满了窃喜,顺便还想了一下这一次直接回孟焦教,再借大师兄的黑岩鸟去找泽弘他们。 不知过了几个天日才冲出那片潮湿的树林,小路之外见到一大片平坦的草地,月光清辉之下,远处从平原上纵贯而过的河流粼粼发光。 南宫钥心头一惊,这河是晋国中部的洎河,往西走,过界是邑城,往东走,边界小镇后的山峦背面,像被天神用斧子一斧劈掉一半的便是断壁山。 她果断缩回林子,往东赶去,一路不敢停歇。好在是夏日,路有野果,时不时还能捕到野味打个牙祭,紧赶慢赶不知走过了几个日月星晨,终于赶到断壁山外的山路口。这荒草凄凄的路上寂静如常,除了风吹草动,便是夏虫唧唧。 极目远望,重重峰峦之外的小镇依稀可见。抬头望着这通山的道路,心里头好一阵抱怨,她走了这一路,是真的太累了,咋一见已走到山路口,心里一松反倒泄了气,脚也不给力地痛了起来。 正在心中连连腹诽,身后林中传来铃铛声,南宫钥心中一紧,直到看到一个赶着牛车的老翁才放松下来。她看到那牛车双眼直发光,倒不在乎这老翁是从哪里绕到这山路上来的。 眼见着老翁赶着牛车向通往山外的那条小道上赶,南宫钥忙将人喊住:“老丈,且等一等。” 她背过身将孟赢交给她的两块银子掏出了一块来,用小刀切下一块边角,颠颠地拿着跑过去:“老丈可是要回镇子上?” 老翁打量了她一遍,开口道:“一个姑娘家,在这荒山野岭做什么?你要回镇上?上来,我拉你一程。” 南宫钥忙摆手:“我想买你这车。” 老翁嘴角抽了抽:“丫头,我这车可不卖……” 一小块银子在白晳如玉的手心中躺着,落入老翁眼中,然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回镇子上不过再一日功夫,那老翁算是得了便宜,但对南宫钥来说也是门划算的买卖,这山路崎岖,她虽说皮实,但拼命赶了这么些日子,脚上的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这会伸着脚躺在牛车上才觉得人生所求不过眼前这舒适。 绕过前头几座山峦,断壁山映入眼帘,那矮了半截的山背后便是孟教焦。又是山花烂漫时,山间虫鸣鸟叫,绿意盎然,空气中全都是香甜的气味。 南宫钥此时嘴上叨着一根草,双手枕在头下,以这样一种不规矩的姿态仰躺在车板上,看着八月的蓝天上白云像棉絮一样团团聚在一起,阳光从重重叠叠的树叶间撒下来,时不时让她眯一下眼睛。 若不是松下来后脚底板火烧火燎的痛不停的提醒着她,南宫钥真要觉得之前这半月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梦一场。 那头黄牛年岁有些大了,走不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停下来啃上一会青草,吃饱喝足休息到位又老老实实地赶路,南宫钥便趁着老黄牛啃草的空闲时间打个盹。 再走下去,山间连那杂草重生的路也没有了,没了脚背的花花草草随处可见,老黄牛时不时低头吃一口,甩着尾巴很是欢快。 眼见着断壁山就在眼前,南宫钥倒有些舍不得这几日的轻松惬意了,但总不好让人一直担心,说不准这趟上山还能遇见孟赢,必竟像她要想找到泽弘他们一样,泽弘要想找到她最便捷的方法也是用黑岩鸟。 老黄牛晃晃悠悠地又走了一会,到一处山沟时突然停下脚步,再不肯往前走一步。南宫钥甩了好几鞭子也没能催促着黄牛走上一步,她越发觉得奇怪,看了看四周并无二至的景色,爬下车一个人转进山沟。 方才她处在背风处,这会一转过去便有一股迎面吹来的风,南宫钥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这凉风带来的舒爽。突然,她眉头动了动,这味道…… 风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闻过许多次,绝不可能闻错。 这味道借着山沟里的风飘过来,只是这一处是去断壁山的必经之路,平时根本没有人会走到这样的荒山野岭来。 南宫钥的心猛地乱跳,慌乱不已地冲了过去。突然想到自己跑过去帮不上忙不说可能还是个累赘,只适合躲着来个偷袭,便又放慢了脚步半躬着身子往那边去了。 耳中传来打斗的声音,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低沉中是隐忍的极致疼痛。一颗本就七上八下的心瞬间被吊起,脑子一片空白,眼睛只能看到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当她拂开面前那株枝繁叶盛的绿株时,眼前正发生的一幕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地上到处是血,她看到决定孟赢命运的那一剑毫不留情地从泽弘手中刺出,然后从孟赢的胸口贯穿而出;她看到孟赢双眼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地缓缓往后倒去;她看到泽弘脸上的凌厉阴狠,听到他说孟赢防碍了他的计划。 他的什么计划? 老天许是听到了她心中的问话,就听到泽弘说:“我本是要她一心一意回到楚国做个药引,你何苦要上山去要什么鸟去寻人,要知道这一次我好不容易得了魏氏的助力,这可是我违逆了我父君用周朝的行踪作为交换的。她现在对我一心一意正是时候,听话又好用,你的那点心意于她来说算个什么?” 地上的孟赢一动不动,像一个破败的烂布被泽弘用脚踩着,泽弘收了剑,阴冷地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情爱于我并无意义,再等些时日吧,我会送你心爱的人去见你。” 南宫钥脑子嗡嗡作响,又糊又痛全然不能思考,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就连手脚也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 她刚摆脱死亡不久,一路行在花草芬芳之中,还想着山后便是桃源,桃源之中便是故人。可故人却逝于眼前,还是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下的手。那是泽弘吗?为什么那么陌生?为什么要说那些诛她心的话? 她觉得自己这会是真的要死了,整个人要窒息掉一样无法呼吸,她受不了,也许死了才好……明明好不容易才觉得活着真的很好,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生的意义与未来,眼下却由那个她以为会带给她幸福和未来的人来告诉她,一切都是假象……居然是假象?! 南宫钥看到泽弘脚下一点,轻轻松松便要跃入林间,她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发颤的身体,冲出去想喊住他,想质问他,想他亲口告诉她一切都是她听错了,可她抖得太厉害脚下发虚,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泽弘消失在山林之中。 太阳刺得她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熟睡中,想有人将她从这个噩梦中唤醒,当她睁开眼睛时,会发现那头老黄牛还在路边啃着青草,空气中依旧还是甜甜的花香,阳光依旧灿烂,只刺得痛她的眼睛却不会照到这一地的鲜血。 可是老天这一次却没有听到她心里的话,她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地上那位俊美的青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上的白衣被血染红,那么红,那么红……她第一次觉得红色这么刺目,比夏日的阳光更加让人不敢直视,难看得让她想作呕。 她只想逃离,可是她不能,这一次,她再没有力量站起来,看着死在地上的人,胸口痛得像有人往上面插了一把刀,抽出来她便会立刻死去。 可她愿意死去…… 一点一点爬过去,她哆嗦着双手去抚那双怒睁的眼睛,那样俊俏的脸上不该有这样的表情;她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血,她想起他拍她头时那一贯宠溺的样子;想起他站在一大片花海中张皇失措,手中捧着一大束粉色的花的样子,那么傻,那么傻…… 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这个人,在这快两年的时光里带给她温暖和关怀,是她当作兄长一样喜爱敬重的人;这个人,在她绝望的人生中带给她一个家,让她成为这家中的一员;这个人,原本是她除泽弘以外最不想失去的人。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她好恨,恨泽弘,也恨自己。被情爱所伤,原本不应再想情爱之事,可是却偏偏遇上泽弘,那样的一个人,比阳光还要耀眼,却唯独对她钟情,凭什么?是啊,凭什么……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与这些权势富贵中长大的人如此格格不入,这些人只会利用别人的真心,却从来不会珍惜,真心于他们而言一文不值。 南宫钥捂住眼睛,眼泪那么苦,人心那么丑。 风吹干了南宫钥的眼泪,她赤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地上的孟赢,时间让血干涸,将他柔顺的头发弄得又粘又乱。南宫钥已经恢复了冷静,虽然心依旧绞着发痛,但脑子已清醒了大半。 她将他的衣衫整理好,从怀里掏出那颗狭域球,看着那萤萤发光的小球,接着往石头上使劲一摔,萤光散开,虽说光芒浅淡,却遮天蔽日,蓝色的光晕之中出现一个小男孩打横浮在萤光中的身影,随着萤光聚拢慢慢地落在地上。 光晕慢慢汇合成一个球体,重新落入了南宫钥手中。她想了想,试着将狭域球往孟赢身上砸去,还好这一次她猜对了。球体在孟赢身上缓缓散开,再组合到一起时地上便没有了孟赢的影子。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同的变故 南宫钥将狭域球握紧,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站了许久,直到有蝇虫飞了过来,落在地上那些凝固的血迹上嗡鸣个不停时南宫钥的双目才重新聚焦。 她看着地上开始不适地轻微移动身体的芒真,走过去将一张小脸晒得通红的芒真扶了起来。同芙玲的记忆中看到的一样,这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芒真的睫毛不停地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茫然了片刻,看着近在眼前一脸污垢的南宫钥缓缓开口说道:“我想喝水。” 醒来第一句话居然是想喝水,南宫钥想,她保住孟赢的尸身和魂魄,将他锁在身死的那一刻,也许上山之后老宗师会有办法救他回来,也许他醒来后也会说想喝水。 “你怎么哭了?”芒真抬起手扶上南宫钥的脸,小男孩手心里的那丝温度让她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说道:“看到你醒过来,我太高兴了。” 芒真认真地看她,稍许,问道:“你看到我醒来这样高兴,是因为我是你什么人吗?”清澈地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想不起自己是谁?你认得我,对吗?”问得无悲无喜,似乎对过往种种并不在乎。 南宫钥心头种种滋味交杂,看着怀中仰头看她的稚子,这便是芒阳说的遗忘,果真是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影子也没有。芒阳想给他儿子一个全新的未来,想让芒真幸福无忧的度过这一生,或者还想让月下城的血脉延续下去。 她怀中的狭域球中保存着孟赢的身体和魂魄,这狭域球是她欠月下城,欠芒阳的。对上那双纯真的眼睛,南宫钥说道:“我自然认得你,以往种种皆不重要,都是穷苦日子,你生病睡了一觉,那些日子忘记了便忘记了吧,你只要知道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弟。” 芒真露出笑脸,一把搂过她的脖子:“阿姐。” 当真是没有一点怀疑,此时此刻,这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写上什么便是什么,南宫钥苦笑一下,她连给他编个身世的时间都没有,此时随口胡诌的话,这孩子同孟赢一样都信。 眼睛一酸,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芒真忙又去擦她脸上的泪:“阿姐?” “我没事,”南宫钥急忙擦去眼泪,认真对芒真说道:“你叫真儿,你要知道的事阿姐会慢慢告诉你,以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好好坏坏,没个准,你记住,谁的话也不可尽信。” 芒真将南宫钥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点了点头,很聪明懂事的样子,与南宫钥脑海中那个小孩子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说是什么都忘记了,可人还是那个人。 “走,阿姐带你去个地方。”南宫钥牵起芒真的手往山沟另一头走去,那些血色被她尽留在身后。 芒真听话地牵起她的手,也不多问,紧跟着南宫钥的脚步往前走。 牛车从那片血色碾轧而过,南宫钥没有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天边渐冷的残阳,身旁的芒真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稳稳坐在南宫钥身边,时不时会问上两句。 那些天真的童言童语并没有什么深意,南宫钥眼皮都不抬,听到一句答一句,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强打着精神应付。 但芒真时不时地问上一句,倒让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伤心难过。 天黑之后,芒真睡熟在南宫钥身旁,南宫钥望着孩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睡了这么多年了,这孩子倒是作息正常。 她突然想起孩子睁眼时便说要喝水,可她却给忘记了,见她哭了,这孩子之后便再没有提起。心里软了些,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痛。 深深叹了一口气,南宫钥枕着双臂躺在芒真身旁,没有了芒真在身边同她讲话,白日里发生的那一幕遂不及防再一次落入她脑海中,那些伤她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一声大过一声震得她全身哆嗦。 窒息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南宫钥转了个身,背对着芒真缩成一团。脑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却有着那样让人憎恶的表情,那个人真是泽弘?他对她好就是怕她会鱼死网破不同他回去?为此便要牺牲孟赢? 怎么会那么巧?她回来的路上恰好便碰到了这一幕,没有早一点也没有迟一点? 南宫钥理着思绪,乱成一团的脑子逐渐清明,有些事情发生得太过刻意,反而让人疑惑重重。 泽弘说的那些话……他说到谁?对了,是周朝!南宫钥回想着当时听到的话,泽弘是以周朝的行踪来同魏氏做交换的,也就是说泽弘知道周朝在哪里? 泽弘是楚国人,也就是说周朝眼下在楚国? 那她要不要将这件事告之周朝? 照理说周朝应该隐世而居,可他居然奔楚,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说还要背水一战!? 南宫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震惊,震惊过后只喃喃了一句何苦。 周朝……那些伤害和欺骗都算是教训,她没有心情去管这个人的死活,只是抛开感情细想此人行径却有些感慨,有些可惜。只是,都与她无关了。 人各有命,她现在也境遇艰难,怀着希望回孟焦教,别的什么也不敢多揣测。因为一想就怕,脑子里总有可怕的画面掠过…… 就在南宫钥全身发冷之即,背后突然圈过来一只小手,接着一片温暖贴上后背。芒真的低语在她背后响起:“阿姐,你冷啊?真儿抱着你就不冷了。” 南宫钥就又哭了,山林中虽说夜里是凉,但盛夏之时还不至于冷,可芒真这孩子,在这个她极度害怕的时候给了她温暖,南宫钥努力忍着泪,伸手握住了那只小手。 周朝遭遇了一次刺杀,然而刺客却似乎并无什么水准,轻轻松松便被拿下,却激起了跟着周朝的国君们的斗志。 他这一路奔楚,好不容易到了楚地,时运背,遇到了楚王重病,他的事因此无法通报到楚君面前。 寿都之内人心惶惶,即害怕楚君薨又盼着楚君薨,若是楚君有何变故,君位之争便迫在眉睫,哪有人去管他周朝的事。 跟着周朝的人被激起的斗志被抑,压抑在众人心头很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在此时有所动作,皆等着楚国的动静再作最后的打算。 这一次楚君的病程越发凶猛,终是药石无灵。泽弘快马加鞭回到楚国,终没有赶上见楚君最后一面。让人忧心的是他一心筹谋的事现在却让他有些犹豫起来。 那一次他问南宫钥对楚国君位的看法,她只说希望他幸福,可他明白,她对那样的位子已经厌恶。可他身后站着的人太多,即便他现在改了主意,也不得不为跟着他的人谋一个未来。 如今最好的便是先立一个幼主,他可以从背后操控,将未来的一些事情定下来,可横在前面的还有太子,那个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泽弘锁眉走进设灵堂的大院时还在想着这件事,楚君最年轻的如夫人秦氏却当着众人拿出一卷楚君的诏书,竹卷上确是楚君手迹,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楚君之位要传于与秦氏所生不过十岁的稚子,众人哗然。 尤其是下了死手想致泽弘于死地的太子和几位如夫人,泽弘近几年来越来越受楚君重视,任谁都吊着一颗心,太子想除去最大的劲敌,如夫人们想为长大成人的儿子们博上一博。 太子没有本事,都想着除去泽弘,再除去太子就容易了。谁都想争上一争,可哪里想到楚君色令智昏,早不知何时便被吹了枕头风,想着将位子传给小儿子申珍。 泽弘披麻戴孝,面色沉重地站在灵堂门口听到这让人震惊的消息,因为合了他的心意,竟有一种不真实感,一时脑子空空走进楚君的灵堂。白色的招魂幡挂满屋堂,红木的棺椁停在灵堂中间,亲属臣子跪了一地,本来不绝于耳的哀嚎声瞬间滞停。 “申弘!你看什么看!还不跪下!”说话的是泽弘的一个异母兄弟,此时他大概觉得申弘大势已去,心里头因这消息又莫名烦燥,一时便将这火撒在了站在堂中的泽弘身上。 泽弘本名申弘,听到这话看也不看他那位兄弟,直直地走到前头,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了下来。那被漠视的公子脸色发紫,却因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好再借事发泄而不得不吞了声。 堂中的哭声逐渐又响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计较,而泽弘尤其想了许多。堂上的烛火升起渺渺清烟,从低往高渐渐散开,罩着低下低头痛哭的人,屋外的青松上歇了一只乌鸦,倒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树梢,仿佛在看这人间的一出闹剧。 泽弘低着头,他想到母亲,对于他父君的离世,内心出奇的平静。只默默地想着绝不要南宫钥也成为一个悲剧的女人,她想要天涯海角任逍遥,他便舍得这富贵陪着她去看尽天下山川河岳。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晚了 通往孟焦教的路程本已不长,但到底还有两日才会到达,可这两日在南宫钥这里是快得不可思议。 远远看着那木屋远处一棵大树下那个挖土栽种的的灰袍男子,却没有力气和勇气开口喊一声,一双握紧的手不停地冒汗。 “阿姐……”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南宫钥低头看过去,眼神有些茫然。 芒真看着她,又看了看被她握着的手:“……有些痛。” “啊?”南宫钥忙松开手,那双小手已经被她握得发红,看得出是被她大力地捏了很久,思索一下被分散,万分报歉道:“对不起啊真儿,痛不痛?阿姐给你吹吹。”说着捧起那双小手小心地吹着。 吹了吹又有些无可奈何道:“刚刚怎么不喊我?白白忍了这么久……” 芒真正要说话,一道影子一晃,出现在二人面前。 南宫钥一转头就对上孟达那双三角眼,终是要面对,她忙站定,面色讪讪:“大师兄。” 孟达嘿嘿一笑,指着芒真:“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被南宫钥一把堵了嘴:“师兄,你几日没漱口了?别熏着我家真儿。”又转头对芒真道:“真儿,这是孟大哥,我拉他去漱个口,顺便见一见我师傅说一声带你上山的事……有什么要问的,晚些你再问我。” 指着远处的一片结了果的灌木:“你先去吃点那个,先填填肚子。” 南宫钥这一巴掌来得急,呼得孟达嘴角抽痛,眼泪都给憋出了一滴。眼见着南宫钥指那株灌木,忙喊道:“那是我的!” “回头买酒给你啊。”南宫钥说着扯了孟达就走。 孟达还想说什么,被南宫钥这一扯脚上踉跄了一下,转头不满道:“你从哪里弄了这么个小儿回来?虽然说我们现在也有存粮,但是多了一张嘴总不是什么好事。” 南宫钥轻声说道:“师兄,那个孩子失了忆,现在我便是他亲姐姐,以后也是。” 孟达瘪嘴道:“自己都穷得要死还养个小子,我先说清楚,他那一份吃的从你那份子里扣。”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左右环顾:“孟赢呢?” 南宫钥胸口一滞,深吸了一口气:“二师兄他……”话音一滞,眼眶便红了。 孟达看她这个样子心口莫名一跳,意识到事情不好,两道八字眉抖了抖,对南宫钥道:“出事了?” 南宫钥张嘴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满盈,随着那一点头落了下来。 见她那个样子,孟达心里慌得不得了,反手拉住她,拖一样的快步跑向屋后。 老宗师正在这里翻他的药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由平淡转为肃然,花白的胡子随着下巴的抖动微微发颤:“孟赢出事了?” 南宫钥一下跪到地上,望着眼前的老人,从怀中掏出狭域球举过头顶。 芒真看不到木屋后面,摘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中溢开,比路上南宫钥随手摘给他吃的果子好吃了许多。 他又摘下一颗吃进嘴里,看了看木屋的方向,方才那个老哥哥说这果子是他的,可是阿姐又让他吃,那他还是折中一下的好。吃是因为肚子饿了,阿姐开了口他便吃,那老哥哥既然那样说了,那他便少吃一点。 这么想着,手伸过去又摘了一颗,看了看红艳艳的果子,塞进了嘴里细嚼慢咽。 林子里有飞鸟在草地觅食,时不时用脚划拉一下枯叶翻找种子,悠闲地发出“咕咕”声,但仍时时保持警惕,一听到异响,便展翅飞走,等着一切都安静了,便又落下来,一边继续觅食一边用眼睛机警地盯着不远处像木雕般的三人。 南宫钥跪在地上将事情说完,并没有提见到泽弘杀孟赢那一段,只说了回程便见到孟赢死在那山沟处。 老宗师看着那颗从他手中又回到南宫钥手中的珠子,终于像是脱力一般往后倒去,孟达正站在老宗师身旁,忙伸手将他扶住。 南宫钥抬头:“师傅,你一定有办法救回师兄对不对。”眼中是深深地渴求,让人看了都不忍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然而事实总是得面对,老宗师推开孟达,叹了口气:“这个,不是我要你们找的,所谓活者的一口气,便是活物,只是变成了人还是动物,或者是植物,还是固有的一团气,因为为师没有见过,不好说。” 他又是一叹:“我曾对孟赢说过,那是有生之气,他也没有明白……” 南宫钥脑子转得飞快,活的,那月下城里里外外都是死透了的,要说是活的,只有狭域球中的芒真和神木,但那芒真是芒阳的儿子,所生所历并没有什么特殊,所谓的特殊反倒是狭域球带给他的。 而如今老宗师说这狭域球并不是他要他们找的东西,那再特殊点的,且是个活物,便只有那神木了。 南宫钥眼下倒不在乎孟焦教倒底要神木干嘛,反正月下城是回不去了,她如今只关心孟赢的事,只是说到了这里,她不得不提。 听了她的话,老宗师眼中是满满的失落,似乎还有一些南宫钥看不明白的情绪一闪而过。良久,才说道:“这件事看来是不成了……若非是我不能离开这里,事情也不至于……” 一滴浊泪从孟老宗师的脸上落下,他眼神空茫地说道:“孟赢此事,连仇人是谁都不可获知,全是天意,我无能为力。” 如惊天霹雳,那些全不敢想的画面洪水一般涌进脑子,嚣叫着嘲笑南宫钥的天真和自以为是。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来平复澎湃的心绪,压下那些快要将她吞噬的痛苦,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老宗师:“师傅,你无能为力,并不是人人都无能为力,这世上总有办法,只要有办法,我一定为他去求。” 孟达脸上湿漉漉一片,听了南宫钥这话却是看了她一眼,说道:“知了,你二师兄可知你的心意?”他多少看得出孟赢待南宫钥的不同,若是孟赢与南宫钥已心意想通,倒也免去一桩遗憾,眉头皱了皱,可叹却又是另一桩遗憾。 南宫钥不明白孟达的意思,明明人都死了,怎么可能知道她为了他愿意做任何事去求一个好的结果。 老宗师看着她,二人对视着,谁也没有避开眼睛。老宗师摇摇头:“办法是有,但是迟了。” “什么意思?”南宫钥听到说有办法,心里有些激动:“师傅你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再难我也会做到。” 孟达也是一脸惊讶,同样激动道:“师傅,您放心,不是还有我帮着吗。” 老宗师看着两人:“我说迟了便是迟了,因为要救回一个死人,保着他魂不离体是一回事,但要他复生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轻易便能做到,那南宫钰也不会成为一个活死人,靠食人精气维系着那具死去的肉体。” 南宫钥猛地摇头:“不对,师傅,你方才绝不是这个意思,你那个所谓迟了的那个办法是什么?” 老宗师不再看她,一个人转回了木屋之中。 南宫钥跟了过去,只看到木门“砰”的一声关紧,她正要抬手拍门,就听到老宗师带着凄凉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说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或者是你想让他变成个活死人?他自己都不会接受。” “不是的师傅,你方才想说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南宫钥不管不顾地拍门:“我都没有做,你怎么会认为事情不会成功,你总要让我去试,试过了才知道会怎么样啊!” 屋子里再没有声音,孟达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不停拍门的南宫钥:“师傅说不成,那便真不会成,师傅是有本事的人。我也难过,可也得接受现实。” “你放屁!”南宫钥转头盯着他,眼泪鼻子一起下来:“他老人家连这山都没有出过,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本事!有本事怎么不救一救孟赢?做人师傅难道只是利用徒弟,没用了就一脚踢开,管都不管!明明有办法,你不是也听到了吗!明明有办法!” 孟达脸色发白,扯了南宫钥一把:“你大逆不道,敢说这样的话,师傅不是这样的,他对我们很好。” 南宫钥被这一扯摔在了地上,芒真一直在远处提着心看着,见南宫钥摔倒,急忙跑上来扶着南宫钥,死死地瞪着孟达:“你干嘛推我阿姐!” 南宫钥被这一摔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刚刚被激起的怒意被她压下,拍了拍芒真扶着她的手:“阿姐没事,你乖乖地去那屋里休息一会儿。”说着指了指一旁那间歪歪斜斜的木屋。 芒真握紧她的手,不动,只瞪着孟达,身体微微向前移,挡在南宫钥前头。 “我真的没事,你也看到了,是阿姐太凶,大师兄才拉了我一下,是我自己没站稳当。”站起来拍了拍芒真:“听话,快回屋里去。” 芒真看了看她,再瞪了孟达一眼,这才回屋,但没关门,像是南宫钥有点什么他便会马上冲出来。 她看着孟达,咬了咬唇:“他是小孩子,师兄你别生气,我……刚才是我不对,我只是想救回二师兄,我只是……” 孟达眼圈也是红红的,嘴唇抖了抖:“我不怪你,可是你要知道,师傅心痛不比你少,他养大了我同师弟,你说那些话太伤他老人家的心了。” 南宫钥低下头:“我知道……是我不对。”她知道他们的对话老宗师在房中都能听见,又说道:“但那个办法我一定要知道,我不会放弃。”说着对着木门跪下:“师傅,我跪在这里,你不说我便一直跪下去。”她想,如果老宗师真的不说,她便替泽弘赔了这条命给孟赢。 “可师傅说了,晚了。”孟达喃喃道:“没用了。” 南宫钥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木门,她不明白老宗师到底在顾及些什么,即便是为了孟赢也不能说出来。又想着老宗师或许最终会看在与孟赢的师徒情分上将事情说出来,哪怕这个机率微乎其微,她也不能放弃。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跪四日的收获 她这么一跪就跪到了第二日,孟达来过两次,芒真来了不下二十次,可都拗不过南宫钥。夜风寒凉,她又跪着,第二日身体便有些不济。 孟达给老宗师送吃的,也给她送了些,但直到晚上,那些东西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放着。 又过了一日,南宫钥开始有些虚脱,受了二晚寒风,人也开始发烧,但仍稳稳地跪着一言不发。每一次孟赢送吃食都会将门开到最大,让屋里的老宗师一眼便会看到跪在门口的南宫钥。 当日夜里,孟达过来靠在南宫钥后头跪了下来,用肩膀撑着摇摇欲坠的南宫钥,南宫钥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见到如此,芒真也忙跟去跪下,南宫钥冲他摇头,芒真还小,她哪里忍心,可这孩子视而不见,南宫钥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只得由着他去。 第四日,南宫钥终于支撑不下去,整个人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看到老宗师将门打开,她松了一口气,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像从一场梦中醒来,知觉迷糊地恢复,感觉到有人在用温凉的帕子帮她擦脸。南宫钥觉得全身酸痛,膝盖更痛,艰难地翻了翻身,听到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阿姐,阿姐你醒了……阿姐,我是真儿。” 南宫钥虚睁开眼睛,眼前虚幻的景象慢慢变得真实,芒真一脸喜悦地看着她,见她睁开眼睛,高兴得哭了起来。 “……我没事,别哭。”南宫钥拉着他的手:“都成小花猫了,看看……怎么都瘦了呢?” 门被打开,孟达跑了进来,松了一口气:“晕了三天,真是吓死人了,等会我给你拿点粥过来,你起来,先将这碗药喝了。”说完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她床头的凳子上。 南宫钥嫌弃地看了一眼:“我能不喝吗?” 孟达看了她一眼:“师傅熬的。” 南宫钥立马撑起身体,端起碗仰头喝了下去。喝完后一掀被盖下床,双脚刚沾地双膝便是一软往前扑去。 孟达端了药过去便退开了,此时站在南宫钥身边的只有芒真,眼见着南宫钥就要跌到地上,而他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拉得住她,便急中生智往地上一扑,给南宫钥当了肉垫子。 南宫钥这一下没摔着,但看着被她压得面红筋胀还一声不吭的芒真,心里头被撬开了一角,露出里头的柔软。也是打从这个时候起,南宫钥才下定决心将芒真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孟达将她提起来扶到床边,又拉了在地上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芒真起身,着急地吼道:“你这就想走路了?好好把药吃了,再休息几日再说!” 南宫钥看了看孟达生气的脸,再看了看站在一旁垂首不语的芒真,正想服个软,就听到孟赢将门一摔,嘟囔道:“没事找事,站不稳还硬撑,死重死重的。” 南宫钥气得想翻白眼,偏头看到还站在一旁的芒真,伸手拉了他坐到身边:“真儿,你有没有受伤?”问完脸一红,人家一个八岁的孩童被她那么一压,她还好意思问人家有没有受伤,忙轻轻按了按他背上各处:“痛不痛?” 小心又轻柔,是发自真心的关爱与内疚。 芒真看着她笑:“不痛,我要保护阿姐的。” 南宫钥心中感动:“是阿姐该保护你。”叹了一口气:“这里是我们后来落脚的地方,你见到的孟大哥是我大师兄,那位老爷爷是我师傅,你可以叫他孟大师,还有……” 她神色黯然,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还有一个是我二师兄,你可以叫他孟二哥,只是他现在有些麻烦在身,你一时见不到他。” 芒真点点头,也不多问。 南宫钥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问阿姐的吗?” 芒真摇头:“没有。”他是真没有,他连要问什么也不知道,南宫钥告诉他什么,他便记着什么。自芒真将南宫钥当做了自己的亲姐姐,便也认定了南宫钥说的每一句话。 南宫钥仔细瞧着他脸上的表情,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只要芒真以后好好的,她也算践行了对芒阳的承诺。 如此又过了三日,南宫钥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便又去了老宗师房前,准备继续跪下去。接果老宗师就站在房门外,看起来像是在等她。 “师傅……”南宫钥那日话说得不好听,想着怎么也应该当着老宗师的面道个歉,只是这个歉意对于她那天说的话来好像有些微不足道,便只下跪可以了。 她又不是男儿郎,无所谓膝下有黄金,下跪这种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是手到擒来,再加上这几日缓和了情绪,人也清明了许多,做事的目的性也强了,眼下顶顶重要的是要老宗师将那个能救孟赢的办法说出来,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面子嘛,又不值钱,她前十几年从来没有面子,她也不要那轻飘飘没什么实际价值的东西,只做她该做的和她能做得到的。就像有些问题她现在想不通,便不想一门心量恨在泽弘身上,那除了让她更加痛苦之外于事无补。 双膝还没有沾地,就被从屋里冲出来的芒真一把抱住,带着哭音的声音响起:“阿姐,不要再跪了,你会死的。” 死什么死,她又不笨,大不了再病一场,好了再跪,她现在干不了别的,如此循环,总有一天会感动老宗师吧,必竟孟赢是他的徒弟啊。只是可惜了自己的膝盖,再这么不停地折腾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残疾。 往外推了推芒真,他却抱得更紧,到底是男孩子,南宫钥觉得自己都有一点喘不过气来,艰难开口道:“真儿乖,哪有人跪跪就死了的。” “你那天的样子好可怕,身上烫得像炭一样。”芒真将手收得更紧:“真儿不想再见到。” 这个她倒不知道,反正都晕过去了嘛,只可惜即便是那副惨样依然没有打动老宗师那颗冷硬的心,是不是需要再惨一些? 南宫钥只那么一想便果断放弃。她不是孟达、孟赢,与老宗师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老宗师被她一直磨着,便会一直想着孟赢,没准哪天过了心里那道坎也就说了,可她的面子……她在老宗师这里大概没几两面子,她不赌这个。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惊雷咋响,大雨转瞬倾盆而下。南宫钥看了眼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老宗师,雨水冲刷着她的脸,看来她这一次得受大罪了。 一个执着地要跪,一个执着地要拦,一个站在门口像门神一样一言不发。门突然从里开大了些,孟达探出个头对她挤挤眼睛:“还不快进来,想洗澡?”说完便伸手扶了老宗师进屋里。 “啊?”南宫钥还没反应过来,被芒真一把掀进屋内,回头时那小子已经跑走了,南宫钥穿着湿哒哒的一身衣服看着坐在对面的老宗师。 房中光线很暗,屋里点了一盏灯,昏暗的光照在孟老宗师下巴的胡须上,光线向上过渡,老宗师就像是一座石雕,连那胡须也静止着一动不动。 他不开口,南宫钥也不敢开口,就站在那等着。良久,墙上胡须的影子抖了抖,南宫钥忙看向老宗师。 老宗师说:“不是我不救孟赢,是真的没有办法。” 南宫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让她跪了几日,今日让她进屋还是这句话,这也太过份了吧。瞬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是,师傅,那日你说的话我还记得,我可以一字不漏的给你背一遍。” 老宗师瞪她一眼,南宫钥暂且闭嘴,孟老宗师看起来也不太好的样子,几日间瘦了一大圈,南宫钥不知道他这几日都在想些什么,但是从他那副形容来看绝对是很难过的几日。 一声沉重冗长的叹息,似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老宗师徐徐开口:“雨一停跟我进一趟山。”说完看了南宫钥一眼,眼神复杂。 南宫钥离开后,孟老宗师才开口:“她都能为赢儿做到这一步,我为人师的总不能真像她说的那样做人。” 孟达面色沉重,他知道他师傅不是这样的人,但对于眼下的事又不知如何去劝,喏喏道:“师傅……” 老宗师摇了摇头,目光看向紧闭的窗户,静静听着窗外将门窗打得”叮咚“作响的雨声。 这场毫无征兆的雨从头一日下到第二日,清晨时分日头便灿烂地挂上了天空,宣示今日将是一个雷火天。昨日的雨经不住这日头的晒,晨起时还能见到的小水洼到午时被晒得一个不剩,只有热腾腾的蒸汽不停的从泥土里往外窜。 南宫钥觉得这是老天的考验,也许考验过了,孟赢就有救了。她抱着这样的念想紧紧跟在孟老宗师与孟达身后,时不时用手上的柴刀劈掉路上踩不下去的韧草和从旁横叉过来挡路的树枝。 这条路着实难走,她惊讶于老宗师的健步如飞,佩服他在这样没有路的山中能走出一条路来的本事。就连前头的孟达都时不时被树枝划破脸皮,惹来一声轻哼。 南宫钥尽量跟在他们身后不偏离太多,避免重蹈孟达的覆辙,她可不想被树枝挂花一张脸。虽如此,被孟达猛然砍开的树枝有时没有完全断开,一下回弹过来时又狠又快,南宫钥不可必免地必然会被抽上一下。 多挨了几次就有些火起,又不敢对孟达发火,一把挡下一条回弹过来的树杆,手起刀落,她将先前挨打的仇都出在这一刀上。 正怒气冲冲地盯着手上的树杆看,突然发现树杆上的旧刀痕。她便留心去看这一路上的树杆,发现时不时能看到几根像这样曾被削掉过的树杆,意识到这条山道应该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有人走上一次。 再抬头去看老宗师,突然明了他的健步如飞。而对于孟达的狼狈,最主要来自于老宗师的速度与他自己对这里的陌生。南宫钥垂目踩下一株刚被孟达踩下又弹起来的草,顺手又从一旁的草丛中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野花,心里头对于孟焦教在此处不愿离开有了全新的想法。 这山中定是有什么是老宗师必须守护的,而关于那生死人肉白骨的办法定也与此有关。 ------------ 第一百三十章 揭开第一重纱 等三人将带的干馍馍啃了个干净,孟达吧唧着嘴嫌弃完南宫钥的手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宫钥做好要在山中赶夜路的准备,将松开的袖口再一次绑紧。 又走了几个时辰,来到了一处断崖边。此时天已黑透,但断崖处在山顶,再无什么遮掩,月色明净,撒下一片清晖。南宫钥认出这处便是断壁山的峰顶。 老宗师从善如流地走到一处石柱旁,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来一条粗绳子。南宫钥认出来这条绳子正是平时用来晾晒衣服的麻绳,挺结实耐用,她当初还腹诽这绳子长了那么多,实在浪费,如今再看,不得不感叹孟焦教真是物尽其用。 绳子被甩下山崖,老宗师第一个攀爬下去,南宫钥举双手佩服,虽说她不知晓老宗师的实际年龄 ,但老人家看起来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身手,着实不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孟达说老宗师是有本事的人,看来是真有本事。 南宫钥紧随着孟达顺绳而下,这较之她平时爬树下河是另一个更高级别的考验,她这个人说不上有多强的意志力,但好在身体不错,又有了点武功底子,倒也算顺利。 山崖有一处突起,得顺着绳子攀下去才能看到那突起的石壁下方有一个凹陷处,凹陷的石壁上有一个仅能容一人进入的石缝,凹陷的石壁下方有一个突出的石台,刚好能让三人落脚 。南宫钥学着孟达荡了一下,松手跳了过去,到底差了许多,这一跳险些踩空,好在被孟达一把抓住拖了上去。 碎石落下山崖,没入一片白雾之中,南宫钥脸色发白,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转头去看那个石缝。石台后面是个这石缝开得刁钻,若是个胖子还挤不进去。 老宗师已经带头挤进了石缝,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收他的肚腩,孟达紧跟其后,南宫钥跟在孟达身后,到离石缝三丈远处突然被一道力重重弹开。 她惊呼一声被往后甩开,眼见着就要坠入万丈深渊,脑子一片空白,南宫钥甚至无法去想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就那么一瞬,双手被孟达紧紧抓住。 这一次被拉上来她才感到后怕,对死的恐惧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还没有恢复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老宗师一脸严肃,严肃中还带着惊愕,惊愕中又透出些犀利,围着南宫钥走了一圈,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打开葫芦口倒出一些红色的粉沫往南宫钥身上一撒。 一片红雾散开,最后分成两团,一团聚集在南宫钥的右手腕,一团聚集在她的胸口。 老宗师盯着她:“是什么?” 南宫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意识到事情不对,忙从手腕上解下那串手链,打开了那个小球露出里头鲜红色的珠子,正要说话,被老宗师抬手阻止,红色雾气围着珠子不停地旋转。 她又从怀中掏出那枚鸳鸯玉佩,色泽碧绿的玉佩一出现,那些红色雾气化作点点星光散开。 老宗师这次是真的惊呆了,明显有些激动,许久,才从南宫钥手中接过那枚玉佩,看了又看,方才揣入怀中。 手上捏了一个法诀,一个透明的光球流光溢彩罩在无面的命珠外头。便这个光罩似乎用了老宗师很大的力,他喘了一大口气,面色严峻地盯着南宫钥:“说吧,身上怎么会的鬼珠?” 南宫钥意识到不好:“什么是鬼珠?你是说那颗命珠?那个,是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老宗师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认鬼为友?还是个老鬼!” 南宫钥想说鬼也有好坏,还没有开口,老宗师已经说了下去:“这鬼珠只有百年以上的老鬼体内才会形成,与本体有必然联系。” 这个她已经知道了,毁此珠便会毁掉本体,但她也同时意识到有问题,没有说话。 孟老宗师看着她:“这珠子因为与本体有联系,那么你在珠子旁发生的一切那只鬼都可以听见,也可以看见。”看南宫钥脸色越来越迷茫,接着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你一直被这珠子的主人监听。” 南宫钥彻底懵了,事情跳出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但有些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开始窜联,一点一点铺出一条新的思路。 老宗师面色肃然:“你为何不问一问你二师兄,我从未听过命珠之说,那只鬼如何跟你说的?” “……”南宫钥咬了咬牙:“他说这是他的命珠,切不可伤了,他将本体五感全封入我的绒花之中是为了避开师兄,以求自保。若是要找他对着这颗命珠唤他便可,但他因为我曾在月下城的黑森林中受伤,说是几个月也不能现身了。” 她终于想起被黑衣人劫走时踏进的那团白光曾在哪里看过,想起黑森林中那道吸引了孟赢的光,虽然光后所遇不同,但那光的样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是一样。这个认知让她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思路越是理得顺,她面色越是难看,说道:“因为这鬼救过我几次,我便与他有一个交易,但他一直没有说需要我帮他做什么,而我一直纠结于会与师兄起争执,也为了避免麻烦,为了保护这珠子的本体,我便没说,后来想要说来着……没有来得及……” 孟赢虽然知道有这只鬼,却不清楚这鬼的情况,如果无面出现在孟赢面前,孟赢看到的会是谁呢?她想起自己与泽弘开的玩笑,惊觉孟赢死时为何满身伤痕,只是防守却没有动手? 他会对谁不设防?南宫钥在这一刻几乎已经想到了答案,但以孟赢对鬼物的敏感,或许最后反应过来,但是却失了先机已经迟了;或者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就是反应过来也没有招桇之力。而自己能看到的那一张脸,除了泽弘本人便只有无面。 她终于理顺了这件事,但这个认知让她错愕,无面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似解开了一个答案,又陷了另一个迷题。 她抬起头看着老宗师:“那是一只化形的鬼……”她将她如何认识无面,路上发生过什么事一一对老宗师和孟赢说了,这件事关系到孟赢,她不敢有所保留。 细想之下无面跟了她其实大可不必,若是这鬼要走,她根本拦不住,而她做为移魂之体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他能让她做什么?看一段往事或者是查一个真相? 时光荏苒,几百年前的事了,是何等执念造就了如今的无面?可如果是这样的一件事,那他大可以早说,为什么不说?他让她练的那个术诀已有三月,虽说她不是夜夜都练,但她总还算是坚持了下去,也不知道这件事又是无面的什么图谋。 说完后又看了看浮着的琉璃光罩中那颗鲜红若血的珠子,想起了那噬骨的寒意。 老宗师沉思着,开口道:“把那朵绒花给我看一看。” 南宫钥忙从怀中掏出那朵绒花递过去,老宗师接过来,双用触上闭目良久,看向她:“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将绒花递还给她:“为什么不早说……你二师哥起疑你却不将实话告诉他,难道说这只鬼比你师兄还要重要?” 看着悲从中来的老宗师,这般前因,倒真是她害了孟赢!可是为什么?无面到底要做什么? 孟达瞪着眼睛听完,在老宗师激动起来时上前一步扶住,说道:“这事有异,像是这鬼物刻意接近知了的。” 老宗师沉默下来,静默片后抓住南宫钥的手细细感知,未觉有异,便转身往石缝中去:“你们俩跟上来。” 孟达将南宫钥拉了一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石缝。 石缝后一片漆黑,南宫钥死死抓着孟达的衣袖,跟着他往前走去。越往里气温越来越低,南宫钥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太冷了,师傅为什么不早提一句让她有个准备。 好像拐了一个弯,前方有朦胧烛光,一道容三人通过的平路直通有光亮的石洞。 走进石洞,眼前赫然开朗,整个石洞除了中间一张白玉般的石床外什么也没有,而那光也不是什么烛光,正是石洞中间的那张石床发出的,洞中更是冷得不像话,而越走近石床越是冰冷刺骨。 “不行,我不能走了。”南宫钥抱着双臂跳脚:“太冷了师傅。” 前面的两人回头,脸色正常地看着面色发青嘴唇泛白的南宫钥,孟达一挠头:“师傅说让你带件棉衣。” 南宫钥瞪他:“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有用吗?” “是哈。”孟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记了。” 你忘记了还好意思说,南宫钥看天,再瞪回他:“大师兄,把你的袍子脱给我吧,反正你也耐冷。” 孟达将衣服一裹:“我也感觉得到冷好不好。”从怀中掏了一张黄绢,咬破手指写了些什么往南宫钥怀中一扔:“我可是出血了,你回去掂量着孝敬一下我。” 南宫钥接过那张黄绢,一股暖流顺着黄绢传来,她忙揣进怀中,顿时暖和了不少。 “那符绢能管一个时辰,他确实费了力,损耗了气血。”老宗师的目光转向石床,孟达和南宫钥也将目光转向石床。 方才太冷,南宫钥没有看清,这会仔细一看石床才发觉上头躺了一个虚影,还是个女子的虚影。看着同样吃惊的孟达,看来此事只有老宗师一人知晓。 这是个什么东西?二人眼中都写满了疑惑。 就在南宫钥胡乱猜想之际,老宗师率先走到石床前跪在地上就是一拜,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下抬头,严肃地对两人道:“过来,拜过先祖。”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孟焦教的由来 老宗师目光深远地看着手心里那枚曾属于白梦语的玉佩,试探着伸出手去,那玉佩一接近虚影,便见着一道白色影子从玉佩中像气雾一样飘出来,刚刚接近石床上的虚影就被吸过去,转眼便与虚影合为一体。 肉眼可见那虚影的轮廓又清晰了一些,老宗师激动得面泛红光,突然,石床上的虚影体内聚起一小团白色的影子,又幽幽地从虚影里退回了玉佩里。 老宗师“咦”了一声,面色凝重,再看了看玉佩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了南宫钥一眼。 南宫钥同孟达正鼓着二筒眼直愣愣的看稀奇,眼见老宗师回头看过来,南宫钥忙严阵以待,老宗师那样子一看便是有话要问她。 孟老宗师将玉佩递给她,南宫钥伸手接过来,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老宗师问她什么。她不知道关于白梦语的事与救孟赢有没有关系,正想将那次移魂后所见的事情从头细细讲一遍,老宗师先一步开口,讲了一件令南宫钥与孟赢无比震惊的往事。 这件往事可说是以往的以往,事情需追溯到五百三十年前,彼时正是昆朝末期,帝王昏庸,荒淫腐化,穷奢极侈,重用奸臣残杀忠臣,举国上下怨声载道,各小国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各国拥护彼时还是诸候国的大冀国伐昆,大小战役不断,几年征战之下,伏尸万里,流血千里……此次大战最终以团结一心一致伐昆的各国取胜,领头的大冀国被推举取代旧国成为新王朝,入主邑城,国号冀。 当时的国教还不是锡云教,而是瀚天教。国教中有为王宫主持各种礼典祭祀的祭师,在教中属副教主的级位,在王朝中虽无实际官位,却与朝中掌邦礼的大宗享有同级别的待遇,甚至更加有话语权。 瀚天教历经数代,当初成立国教的初衷只是为了与天神沟通,起到的是神与人沟通的中间桥梁作用。多年来,国教几经演变,权力构架愈加复杂,却始终秉承初衷,不问政事。 在这种非常时期,血洗下夺来的新朝代,用成千上万的鲜活生命换来的新生中却出现了一个一直屹立不倒的前朝遗留物,虽然瀚天教从来不参政议政,是王朝外独立的存在,但还是让人觉得碍眼,恶心,非除之而后快。 这前朝留下的国教,没有在新旧王朝的更迭之前表明立场,却想在新王朝成立之后继续它的荣耀,这是无耻,是大罪,且罪无可赦。 瀚天教当时的教主是一位女子,姓孟名洪娇。在诸国带人冲入国教大堂之时一人坐于堂上,年纪尚轻的教主威严地坐在殿堂之上,对上满堂狰狞面孔与讨伐的吼声,那刀剑长矛上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那是她的弟子用生命所染。 在这个时候,她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为了教中弟子门人复仇而战死,为了护住唯一的儿子,留在这堂上为儿子拖出一点逃跑的时间,孟洪娇选择了后者。 …… “你们,信有神吗?”老宗师目光如炬,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两人。 南宫钥很想知道这一切与孟赢的生死有何关系,却在听到孟洪娇这个名字时愣怔了一瞬。孟焦教!与这位孟洪娇有何关系?她猛地看向石床上的那个虚影,再看向老宗师时眼神中全是惊诧。 “你很聪明。”老宗师看着南宫钥:“……信吗?有神。” 南宫钥想了想,白梦语算是么?老老实实地点头:“信吧。”张开手给老宗师看她手心里的那枚玉佩:“这玉佩中有白梦语的魂魄,而白梦语的事,师傅你是知晓的,她有神的力量。” 孟达跟着说道:“古往经来多少国家都出现过有神力的人,那些不正是神的仆人,为吾等凡人与神沟通的吗?” 老宗师面无表情,看了看又开始瑟瑟发抖的南宫钥,咬破手指画了张符递给她,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揣进怀里才又说道:“是啊……但谁又知道,真正守护在世人身边的那些凭借一己之力为国出力的神之仆人其实全是来自于瀚天教教主一人之力。” 看二人再次睁大双目,老宗师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上者,下知有之,为天下者,几何……” 瀚天教的教主只是一介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并无特殊,唯一有别于世人的一点,是瀚天教中代代传予嫡亲坐在教主之位上的那个人拥有世人所谓的神之力量。 神力可以遗传,每一代的教主都会用特殊的术法将自己的一部分神元分出去,这部分神元会自己寻找戾气最重的地方随机隔入一物,此物便拥有镇压当地戾气的能力,化恶为善,弘扬正气。 虽然分出去的神元有限,但能将最主要几个地方镇住,于国而言,也可安家定邦。随着教主逝去,力量消散,而新一任的教主又会重蹈前一任教主的老路,寻找新的地方,贡献自己的力量。 只是这一切已被昆朝的帝王视其为无为,不在意也不尽信,因瀚天教对自己没有约束与威胁也没有对其动作。大战过后遗留下来的教会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但对新王朝来说,它是一颗毒瘤。 孟洪娇已是花信年华,自身只分出过一缕神元,而那缕神元后来落到了蒲国。 且不说分走的那缕元神,只说眼前,她此时是以一对百,单方面的碾轧几乎一触即发。然天意为每个人肩上所压下的任务并不相同,即便是生死,一个人也会死在她的本命上,而孟洪娇的本命是天地安宁。 就在兵刃相见的瞬间,天地突然笼上一层血色,吹过的风带着腥气刮入殿堂,居然震得大堂中的房梁裂开了几道缝子。 在簌簌脱落的墙灰中众人面面相窥,一时忘了手中的动作,再动手时却各自多了一个心眼,并未至孟洪娇于死地,活捉之后将她关进牢中。 孟洪娇被押下去时面色凄冷,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是为突然感知到的天下危难。 这次大战死伤无数,可说举国之下无一处不是血流成河,尸横片野,不多日便瘟疫蔓延,腐烂后来不及处理的死尸随处可见,蝇虫乱飞。 世间的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杀戮造就了新的祸事,藏于深山的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精吸天地间浓郁的阴气、怨气,吃下无数战死的尸体,在死气弥漫如死地的人世间修成妖身。成妖之时戾气冲天,天地间化出异象,是血染沙尘,人世将灭的预示。 十日后,冀朝的第一任帝王亲临阴暗湿冷的牢房,以孟洪娇幼儿的命与其达成一个条件,要孟洪娇为国效命,杀虎精以正其心。 孟洪娇一直以来都没有听到关于儿子的消息,她本心以为她的弟子已经带着儿子逃远了,可她的儿子还是被抓住了,那个护送儿子离开的弟子也身死在不可获知的某处。 如今,天下陷入了另一段危难,是一段天下群雄无法与之相争的危难。帝王答应孟洪娇的交换条件,以血为盟确保不会动孟家后人一根指头。 以血为盟,帝王的血与孩童的血混在一起,孩子的哭声中,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将两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孟洪娇谁也不信,但这血盟却是无人可破,她很放心。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有些事你可以做,当给对方一个震慑,但不能说明,说明了就会有解决的方法。 就好如这血盟的事,虽然将冀帝的生死与自己儿子的生死绑在了一起,但她儿子不过是一个人,就是死了,也只是拉了一个帝王垫背,冀王朝还可以有另外的君王。所以不说,一个举动便可让无数人犯忌,只有不确定的事,才可以成为让人惧怕的事。 以此作为交换走出牢房的孟洪娇其实不光有她的私心也有自己的大义,以己身之死换血洗后的天下一个安定。她可以去做,秉着国教建教以来一直的宗旨,镇邪魅杀恶鬼,为国献身。 这是她的第一次实战,第一次便遇上了从死亡的深渊中爬出来的恶妖,累累白骨铺就了虎妖的力量,它带着众妖站在妖力的顶塔俯瞰那渺小的女子。 紫色袍服与漆黑长发在猎猎秋风中飞舞翻滚,眉目精致却透出冰冷杀气,冷眼对上虎妖,孟洪娇双手须臾间甩出无数桃木小刀。桃木刀放在水中用雷电之力锻洗过,杀伤妖物的力量不容小觑。 紧跟着上来一众道者,与孟洪娇一起对抗妖物,妖物死伤无数后逃散,而虎妖的实力实在太强,几招之后孟洪娇这边也死伤大半。此时,见了形势的妖物又聚集起来,蓄势待攻。 又一次散发开无数桃木刀,虎妖拂手之间一柄漏网的小刀插入它的胸膛,金色雷电从刀伤处窜开,炸得虎妖毛发焦黑,气急的虎妖发狂地向孟洪娇冲去,虎爪之下全是杀招。 孟洪娇使的是一柄子母剑,可以使双剑,也可以双剑合一,剑身用朱沙绘符,随着孟洪妖移动的身形幻化出一条条金红的光影。猛冲上来的虎妖浑身全是黑色的戾气,随着它冲向孟洪娇身后拖的全是翻滚的浓浓黑气。 一人一虎纠缠在一起,霎时间天地被金红的光影与黑色的雾气占据,两人身外二里地内的平川山河以拉朽摧枯之势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孟洪娇的力量根本压不住虎妖这吸收了无数死亡之气与怨恨力量而修成的妖力,幸得虎妖轻敌中了她那一刀,如今让她得了个唯一的机会。逼出自己的魂体冲入虎妖体内,挟其魂体逼出妖体,再寻个灵秀之地镇压上千年便可将虎妖完全灭杀。 这一步走得惊心动魄,一念至而身动,没有一丝犹豫与考量。红光与黑雾的纠缠分散,从半空中坠下两道身影,一大一小,落地时却化作了点点尘灰,散于空中。 孟洪娇与虎妖一同消失得干干净净后,帝王确实未动孟家小儿分毫,一来怕那个盟誓,二来是因为孟洪娇的救国义举,天下之大,悠悠众口止绝于耳。先不说之前瀚天教并无异举,就说新建的王朝还需时日来稳定,决不能在开始便一意孤行,失了民心。 后来,那被囚困于深宫被人逐渐遗忘的孟家小儿几年后从宫中消失,帝王遍寻不得,此人仿若从未出现过,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再后来,又是几十年时光流逝,世间有了孟焦教,以铲妖除鬼为己任,替世间人觅一方安宁。宗教在晋国建立,曾经也初有势头,风光乍现。世道逐安之后,却又渐渐没落,沉寂于世,到近百年来,无人再听闻此教,世上仿若再无孟焦教…… …… 老宗师讲完,看着南宫钥与孟达:“这位,便是孟洪娇,正是我孟焦教的先祖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守护 老宗师讲完,看着南宫钥与孟达:“石床上的便是孟先祖,我孟焦教代代努力,才能聚起了这样的身体,本以为在我这一代便可以将先祖救回来,可是如今却……”似乎又有一点高兴,看着南宫钥手中那块玉佩:“但今日也有一件好事。” 南宫钥将手中的玉佩看了看,脑中“蒲国”二字一闪而过,一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师傅,这白梦语是……” “正是。”老宗师点点头:“是先祖分出去的那一缕神元,因先祖元神还在并未殒灭,这缕神元便也一直没有消散,如今便在这玉佩之中。”又不解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能归位……也许要找到剩余的神元才可以。” 孟达从南宫钥手中抓过玉佩,疑惑地看了又看,当然看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又不解地看向老宗师:“师傅,那金书?” 老宗师点头道:“那本金书也是个好东西,上面记载的术法还是很有用的,只是那么有名的东西却不是我们要找的,这困扰了我无数时日的问题今日才得以解决,只是如知了所说,这月下城却是回不去了……拿不回先祖的元神,便救不活先祖。” “先祖可以救孟赢?”南宫钥抬头:“只要救活了先祖,孟赢就得救了?” 孟达看她一眼,再看向老宗师:“师傅,是不是这样?” “我说不好,但是先祖也许有办法。”老宗师有些颓然道“但是一切都迟了。” 南宫钥嘴唇抖动着,耷拉着双肩说道:“早知如此,师傅当初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东西到底是什么你都不清楚,让我同师兄怎么找,如今可怎么办……” 孟达阻止她继续埋怨:“别说了。” 石洞里一时静极了,三个人各有各的焦虑,南宫钥对石床上的孟洪娇没什么想法,只是孟赢要活却要由这床上生死难知的人来救让她很是头痛,这头痛持续了很久,她脑筋转了一圈终于转了回来,如果说可以救下孟洪娇,那为什么不直接救下孟赢?必竟孟洪娇的元神还聚不齐,而孟赢身魂俱在。 她想到了第三件老宗师需她去寻的东西,那个应该就是能回魂的关键,又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师傅,第三件宝物是不是就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是不是用那个就可以救回师兄?” 老宗师抬头看她,一双眼睛黯了黯:“你不相信我?你认为我情愿空守着先祖也不会去救一个有希望的弟子?” 南宫钥直视着老宗师:“师傅,我只想救师兄。” “我也想救他!”徒然增高的声音里有许多的无可奈何:“第三件宝物是宝典所记载远古时期的血灵芝,是可以生死人的东西。” “那他们之间的区别就是这个吗?”南宫钥指着那具虚影般的身躯:“这个是什么?” “知了,你别咄咄逼人。”孟达拉了她一下:“你怎么回事?” 南宫钥看着孟达:“师兄我没有,我只是想多问一问,我也知道事情绝不会容易,可是我得知晓得清清楚楚啊,要是有一丝机会我们是不是也不能放弃?” 孟达看看她,又看向孟老宗师,默默收回手。 老护宗师双手负在身后,背过南宫钥与孟达,似是在看着石床上的人:“这是个盛魂体和长血肉的盅,是孟家子孙用血脉的关联练成的,而后辈子孙需月月用鲜血滋养,这便是我为何不能离开山上的原因,也是我孟焦教一直在晋无法离开的缘由。” 南宫钥心底里的那一点希望彻底破灭,要救活孟赢就必需要先救活孟洪娇,而要救活孟洪娇就必需要回月下城拿到神木,确切地说,是拿回孟洪娇的元神。 “现在你们知道了。”老宗师转过身来,眼眶有些发红,是真的伤了心:“所以是真没有办法,就连世世代代守护的先祖,也会因我而亡啊……” 南宫钥看着同样伤痛的两个人,说不出话来,突然很恨,像她以往想起家里那些待她薄情的亲人,她恨,恨不能留下待她好的人,恨自己不能救人回来。 可是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办法,她沮丧,她伤心,但她更相信一定能救回孟赢,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一直积极地努力,但是现在这希望突然没有了,她还能怎么办?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那有没有办法让师兄也修成一只有形的鬼?”南宫钥将一切一切都想过了,觉得唯一不会让孟赢灰飞湮灭的便只有成为像无面那样的鬼,虽然她现在对无面只有痛恨,可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孟达眼睛瞪大,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睛硬是撑开了:“你疯了吗!” 孟老宗师也是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且不说这种东西本就是不容于天地的存在,单就说这鬼要存在下去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看着南宫钥,冷静地说着:“鲜血与生命是这种东西存活下去必需的,而且,任何事物都有开始与结束,这种东西死的时候是会遭天劫的。” 南宫钥脑子里有些飘忽的想法,像鬼魅一样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对老宗师道:“那我们先去找第三件宝贝,事情总有转机,也许,也许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到时候就有办法了呢。” 不到最后的时刻她都不想放弃,除非她都做了,不然对不起自己的心。 老宗师看着又开始发起抖来的南宫钥,眼睛清澈明亮,就那样看着自己,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说个不好都是对不起自己的徒弟,也对不起自己的先祖,这份从眼前这个明丽少女身上传过来的决心让他也有许多感触,竟让他也生出些许希望来。 人生种种,总是苦多于甜,但让人能萌生出许多热情来的不正是希望吗,若是有了希望,一切便都有了盼头,未来可期,一切皆有可能。 三人回到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疑 老黄牛拉着板车,“吭哧吭哧”地喘着气,这头老黄牛是个特例,在孟焦教呆了这么半个月居然没有掉膘。 板车再经过孟赢被杀害的地方,当日的鲜血淋漓被雨水冲刷过后如今只见得到的干净的青草。这个村方依旧美丽,空气清新,野花芬芳,那日牛车的车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南宫钥抬起手看着那串手链,想了想又拉下衣袖将其挡住。 那日一出山洞老宗师便将手链外的琉璃光罩给捏碎了,只在捏那串手链之前说过:“切不可轻举妄动,要么能找到办法能将它一举歼灭,要么就不要打草惊蛇。眼下他跟着你总归是有所图,说来你这么巧看到孟赢身死实在是不正常,你细想一想可有漏下什么?” 也是,老宗师毕竟是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她瞒下的那些事让整件事有些说不通。细想一想,这件事表面看是泽弘杀了孟赢,先假定就是无面想让她看到这一幕,那么便是一石二鸟之计,即除去孟赢又能让她对泽弘生出仇恨。 老宗师还说:“你与我教是一场缘分,虽说彼此相识时日尚浅倒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你不能完全信任我们,但也不要去信任妖、鬼之流,能化形妖、鬼,历经世间好几百年,怎么可能简单纯净,有些事你不信人言,但有卷宗古籍可查,切不可过于自负。” 她确实是自负了,事事抱着怀疑,偏害了重要的人。若真是无面,无面到底要做什么?他需要她做的那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那到底是什么?她还有什么用? 南宫钥着一身白袍男装,将容貌易成以往那样,一对下拉着的三角眼中尽是疲惫。她倒头躺在板车上,凉风习习,山中尤其能感知到秋日将近,却挡不住这依然刺眼的日头。光影不停掠过她的眼睛,时明时暗,近来所经历的一切如浮光掠影般浅浅划过心头,在心里撕开一道血口子。 手指轻轻敲打着板车,老黄牛有节奏地往前走着,南宫钥坐起来,看着肉头厚实的黄牛,若有所思…… 出了山,一路往楚,想路途遥远,南宫钥毫不犹豫地决定将黄牛牵去镇上的牲畜设点市,打算卖了添点钱换一匹马。刚走到岔路口就看到一道斜依在路旁小树上的削瘦身影。 那人正对着她,看到她时吐掉咬在嘴角的草茎露出个邪魅的笑来,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春色。 南宫钥呆呆地坐在牛车上,愣愣地道:“你……” 虞㶣忠文一副纨绔样,走过来时朝阳在他身后扯出道长长的影子,他眯着眼,一步一步走近,看了南宫钥半晌,凑近一笑:“公子申让我在这里等着果然没错,想他那些属下此时天南地北地找你我就想笑,运气这个东西还真是得看天意。” 南宫钥咬住唇。 虞㶣忠文皱了皱眉:“你那是个什么表情?见到老子不高兴?要不是公子申将你看成个珍宝,我才没有闲功夫在这里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还得不了你个好脸。” “虞㶣忠文。”南宫钥打断他:“你弟弟呢?” “他啊,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再说找你这事有我就行了,白玉壶没有,那老狐也死了,他留下来做什么。” “虞㶣忠文。” “啊?” “孟赢死了。” “……” 她将看到的事情讲了一遍,看着虞㶣忠文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定格在一丝讥诮的笑上:“你这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什么跟什么似的,你不觉得……” 她一把拉住虞㶣忠文,对方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字,看样子也不过是呆愣愣地握着对方的手。良久,她松开手半垂下眼帘,似乎正在盯着手腕上的链子。 虞㶣忠文眼风扫过那串手链,反握住她正往回收的手“咦”了一声,奇怪道:“倒没有看到你有条这样的链子,真丑。”说着扯下手链,一把扔了出去。 南宫钥抬眼看他,觉得此人较之以前又顺眼了许多,终于愿意承认其实他长得很好看,再长点肉,妥妥的是个美男子。 链子上挂的小球一下被摔开,分成两半,从头里滴溜溜的滚出来个鲜红色的珠子来。 “这个是什么?”虞㶣忠文走过去用脚尖碰了碰珠子,看了南宫钥一眼,弯脸捡了起来,眉头一皱:“不是个好东西。” 南宫钥走去将手链捡起来,伸出手向他讨那颗珠子,被 虞㶣忠文一巴掌拍开:“跟你说这不是个好东西,鬼气森森的,我保管着。” 南宫钥觉得他实在演得很好,看着那一本正经的一张脸,也正色道:“不行。” “不行个屁。”一巴掌呼过来,拍得她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再看过去时虞㶣忠文已经拿出个蓝纹的瓶子将那颗珠子装了进去,瓶口一堵上便拿出一张符将瓶子裹住,眼睛瞟向她:“你师父有没有什么厉害的符拿出来给我。” 南宫钥掏出一张临离开时孟达交给她的符,厉害不厉害的她也不好说,但孟达说那是师傅给她的,想来也是很好的。 虞㶣忠文二话不说又裹上了一层,直到将这个蓝纹的小瓶子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才将这瓶子装进怀里。看了南宫钥一眼:“我就是个半吊子,这么些年不像虞㶣良语一直跟在父母身边修习,所以喽,多包几张稳当些。”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南宫钥晓得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是虞㶣家主修捉妖,镇鬼方面确实不是强项。 见南宫钥不说话,虞㶣忠文勾起半边嘴角讥笑道:“你怕什么,都裹成个棕子了,他听得到个屁,不过话说回来,这符可镇不住他,真想破了这瓶子对他来说毫无压力。” “他不会。”南宫钥吁了一口气:“他还不知道我怀疑上他了,应该不会想露出马脚。” 虞㶣忠文跳上牛车盘腿坐下:“说说吧,你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钥坐在他旁边,架着牛车往镇子里走,将这件事从头说起,虞㶣忠文撑着脸听得认真,与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态甚是不搭,时不时看一眼南宫钥,眼神中带着些安抚。 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不靠谱,南宫钥垂下眼帘,握紧的双手松开:“就是这样,要不是他行事太过心急,也不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 “还得感谢你师傅发现了端倪,如若不然,你恐怕一时还怀疑不到他身上。”想了想,一脸讥诮:“说不准你此时此刻还当我也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准还会将我当靶子给射了。” “……”南宫钥想说不会,可仔细想一想,她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虞㶣忠文没有多说,对牛车产生了兴趣:“你去哪里搞的这个,这头牛养得好啊。” 南宫钥眉头又紧了紧:“去镇子上卖了,咱俩买两匹马吧。” 这头黄牛挨了不少鞭子,总算是赶上了还没散场的买卖牲畜的早市。因是个小村镇,市场上臭气熏天,尽是些光胳膊挽裤腿儿的糙汉子。 两人往人群中一站,穿着打扮倒是有些格格不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两人也不论价钱,见钱就卖,同样不论价,买了两匹中等资质,在此处却算上乘的马匹。 快速离开市场,南宫钥去买了一卷白布和笔墨,也没买砚台,将就着拿画笔细细在白布上描画,在虞㶣忠文惊艳的目光中,白色的布的慢慢出现一副惟妙惟肖的老者容貌。 “你帮我去查一查。”南宫钥将人像画递给虞㶣忠文:“看这个乡镇上是不是有这个人。” “这画功还真是……”虞㶣忠文细看了看那副画:“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南宫钥也看着那画中的老汉,正是她回断壁山时遇到的那名赶牛车的老人:“证实一些事。” 时间像是掐得刚好,她恰好遇到赶牛车的老汉,恰好看到泽弘杀死孟赢的那一幕,若是她再快一些呢?会不会就不会有人突然带着牛车出现?或者是再慢一些呢?是不是就会有人驾着一辆马车提前截了她的路? 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就算这是无面做下的事,但能安排成这个样子,仅仅是一只鬼就能做到的吗?除了魏氏,他背后还有什么样的力量在徘徊助长? 虞㶣忠文可没有那么好打发,继续追问:“什么事情?” 南宫钥看他一眼,只有孟赢那样的人才让人省力又舒心,不想说的时候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打发了他,想说话的时候他又总能耐着性子听完。她说真便是真,她说假便是假,永远都相信她。此时此刻,就连那些曾拍在她头上的巴掌也成了对孟赢无限的怀念。 她叹了口气,只得将自己想的说了一遍,虞㶣忠文倒是干脆,事情清清楚楚摆在面前,他觉得可行便二话不说拿了画像离开。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很快便回来了,面色难得的肃然。 南宫钥心下了然,原本也就是这么分析的,如今算是证实了,也没有做什么感慨,将那画布一把火烧了,牵了马便要走。 虞㶣忠文跟上:“去哪里?我还是先跟公子申递个信儿吧,楚君新亡事情颇多,眼下不能过来,指不定心里怎么着急。” 南宫钥一脚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又好看:“去楚国。”她急不可待地想见到泽弘,她很累,想要找一个地方卸下那些要强与勇敢,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暂避一时,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得到泽弘的帮助不可。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别之后 快马加鞭,一路畅行,到寿都时也不过用了半个月时间。南宫钥被安排进了一家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庄户上,这是虞㶣良语除去在郢良的封地外另一处封赏之地。 “这小子官路也走得不错。”虞㶣忠文平平淡淡地说着,手指从门庭的一根柱子上滑过。 南宫钥却从这话中听到了一丝落寞,看了看那根雕着祥兽的柱子,语气同样平淡地说道:“你知道我曾经有一个想嫁的人吧,结果那人却喜欢上我同胞的妹妹,我那妹妹什么都跟我抢,连我的命都要抢,我父母也觉得把我的命送掉没什么可惜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家里人都望着你回去,都在乎你,不管你惹了多大的事……” “停停停!”虞㶣忠文一脸黑线:“会说话吗,什么惹了多大的事!”又一脸坏笑:“想嫁的人?被踢下位的那位?你还想着他呢,小心我跟公子申告状。” 真是跟他说不了三句就能气出病来,南宫钥不想理他,转身跟上前头带路的仆役。 虞㶣忠文看着那气冲冲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笑,悠哉悠哉地跟在后头,一路慢行,再看这院中的花花草草,塘水假山也就不那么堵心了。 飞鸽传书虽然没有黑岩鸟那么好用,但好在地方固定,倒也是便利,只等着收信件的人来赴约了。 虞㶣忠文那厮一大早命人拿来了一套嫩绿色的长裙,那颜色真是嫩得要掐出水来,南宫钥觉得此人疯了,可自己那套白衫子被人收去洗了还没送过来,她犹犹豫豫地穿上裙子,已经很久没有做此种打扮了。 刚穿好,就有女奴端着盆子进来伺候她洗漱,脸上被不由分说地傅上一层薄粉,并有人来帮着她梳了个垂云髻,簪了一小串用碧玉与羊脂玉雕成的花束,后髻上本还要给也簪上一个带了流苏的金发扣,被南宫钥出手制止住了。 这个地方的奴仆与凤仙谷一般,少得可怜,这一大早的,南宫钥估计着全都让虞㶣忠文叫过来给她打扮了。等到她将人好说歹说地劝走,再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些还未来得及挂到她腰间的饰物多少猜到了虞㶣忠文的意思。 心跟着脸一起发热,就那么怀着些期盼地等了一日,直到黄昏也没有等来她想要见的人,天边的白云均镶了一层金边,余光从云层后懒懒地照出来,初秋快落山的太阳没有了白日的凌厉,只余下许多温柔。 南宫钥站在院子里,她摘下一朵秋海棠,细白的指尖泛着透明的萤光,艳红的花色在她指尖更显妖娆。南宫钥的心思已经飞出去很远,思绪在无面的事情上反复打转却找不到出口,日光继续下沉,随着傍晚的秋风带出些凉爽的意思来。 她觉得很舒服,脑子被吹得清明了一些,松了手中的花转身想出院子去看一看,一转身却撞进了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中。南宫钥揉着撞痛的鼻子正要抬头,就听见头顶上一声温和的笑声,感受着那笑带来的胸腔的震动,她本已平复的心一下狂跳起来。 仰起一张比上了胭脂还要艳上几分的脸,望进那如星辰璀璨的眸子里,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一个急切又温柔的吻便落了下来,一时脑子又迷糊了去。她双手攀上泽弘的后背,手掌下传来对方身体的温度,嘴里鼻腔里全是对方好闻的味道,她突然就觉得安心,有了依靠。 在这样的怀抱中,她可以什么也不想,那些曾经的怀疑和误会在她心中解开后便只剩浓情蜜意与满心欢喜。她是真的释怀了,不再反复犹豫,不再左顾右盼。 院中微风吹动一树红色海棠,清浅的香气在鼻尖唇舌萦绕。泽弘终于松开她,看着她一张带着春色泛着红晕的脸,迷离的眼被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眼中水光潋滟,气习有些不匀。 手指扶上她微肿的红唇,胸膛上软绵的触感让他腹中发烫。泽弘打横抱起她往屋里走去,房里还没有点火,夕阳之下显得有些暗,他准确地避开了桌椅,准确地找到了床,却没准确地把她舒舒服服放在床上。 大概是太过激动,他放得有些急,俯在她身上时也有些没控制好力度,被摔得一痛再被泽弘一压,最后在两人唇齿纠缠时又嗑到了嘴唇,南宫钥“噗嗤”一笑之下,彻底破了功。 两个人仰躺在床上笑了很久,气息均匀下来后,泽弘轻轻揽过她,对于自己今日的举动带了歉意,一边轻轻吻着她细软的头发,一边收紧怀抱安抚着她。 南宫钥此时才感到羞涩,将脸埋进他怀里听着他均匀有力的心跳,渐渐的也平静下来。两人在黑暗中躺着,许久,泽弘的声音响起,又轻又温柔:“你有些不一样了。” 南宫钥抬头去看他,虽然看不清楚,但那湿热的鼻息有一下没一下的挠得她心慌,她忙又低下头去窝在他怀里:“你喜欢吗?” 泽弘又吻了吻她:“当然喜欢。”她放下了,也放开了,他从她和肢体语言上就能感觉出来,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喜欢得都要疯了。 只是,孟赢的事他也听虞㶣忠文说了,她的心里必然是难受的。他拍拍她,轻轻松开抱着她的双手,起身走到桌边将油灯点亮。 回头时她已经坐了起来,松开了一头乌发,长发散开落到床上,她像是从夜中走出来的精怪,那么诱人地出现在他面前,引诱着他一步步陷入温柔的陷井。 泽弘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又升腾而起的燥动,看着她将头发在身后松松束起,看着她起身走到桌边倒好两杯清茶,这才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 南宫钥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他疼惜地抚上她的脸:“瘦了好多。” 她看着他:“你也是。” “孟赢的事……”他想了想:“我会去找苏先生,问一问还有没有再入月下城的机会。” 芒阳都说不可能,再进去可以说就是没有机会的了,但是她真不想说那种丧气话,就点点头:“虞㶣忠文把事情都给你说过了?我把自己的想法给你讲一下,有些地方我还不太明白。” 泽弘就听着她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想法平铺直述地讲了一遍,他端起冷茶浅浅饮了一口,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说道:“事情确实有点怪异,我们将事情串联起来看一看。” 南宫钥点点头:“嗯。” 泽弘眼中带了笑意,用手指沾了点水一边写一边说:“这个鬼跟你相遇好似是个巧合,但是结合后头发生的事,好像一切又都是有计划的,那么也就是说你们最开始的相遇就可能不是一个巧合。再者,杀孟赢却要你看见,也就是说想利用孟赢的事让你对我彻底死心。” 这一点南宫钥也想到了,但她从未想到那一个巧合下的相遇也是一个有预谋的安排。泽弘略一停顿,继续说道:“他晓得孟赢对于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从之前他对你说过的话来看,他对于离间你我之间的关系很是见缝插针地明示暗示过许多,当然也起到了作用。” 说到无面,泽弘心里是痛恨的,但想到无论如何南宫钥也只是犹豫不决,从未真心听信那些话就此背离他而去,心里头又泛起许多温情来,也明白了她对自己的真心实意。 南宫钥听到泽弘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又抿抿嘴唇低下头去,他把她对他的不信任说得那么自然,她反而觉得自己真是傻里傻气的不长脑子。 “可是后来我们又和好了,大概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超出了他的预想,最开始时他应该觉得你我不应该是这样执着的人。”泽弘捏捏她的手,看着她笑:“那便只有痛下杀手,栽赃嫁祸,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怕是会让你生疑,不好走这一步。” “便只剩下他为何要这么做了。”泽弘略微偏了头,眼睛看着桌上写写画画了一堆的东西:“……他要用你做成什么事……你如今做的事便是收齐复活孟家先祖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他让你练的术法应该是对他用的……要你去死灵之地,还说可以控制鬼魂,这是……死灵之地有他要的东西。” 南宫钥一下脑子清明了过来,那些自己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仿佛就是这么一回事。 泽弘又说:“他对日光有惧意,这便是他的弱点,若我是他,便是想要攻克自己的弱点……死灵之地中有能让他光明正大行于天地之间无所畏惧的东西!而这个东西需得你心甘情愿地去取,他需要你的信任与信赖,最不济也需要要你的感激。” 南宫钥一个激灵,猛然抬头,原来如此! “你练的那个术法连你师傅也未曾听闻,可见是个遗失久远的孤本,而这样的东西一般修练者确实不可能知道,明日我让方大师过来看一看。”他用双手握住南宫钥的手:“虽然孟宗师说过对你身体没有伤害,但是我还是想让方大师再来确认一下。” “好。”南宫钥就这么看着他,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那我接下来怎么做?” 泽弘好看的眼睛里永远噙着笑:“一切照旧,待方大师来了之后,若一切都没问题你便继续练那术法,以免打草惊蛇,查一查他的老巢在什么地方,再寻个办法将他除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坚定 “一切顺利的话,后日我便同你一路北上,到邑城去取血灵芝。”泽弘轻轻拍着她以示安慰:“你别担心,我会放探子出去先查一查,找准了地方直接去取就是了,只要不是去刺杀王上,这点事于我而言不是问题。”想了想,还是说道:“周朝现在地楚国,只是我父君薨了,宫中乱作一团,实在无法分出心思去管他。” 南宫钥没有动,泽弘又说:“你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一看……还是……” “不必。”南宫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已经失了势,能为他所用的那几人也是结局难料,你就不要去趟这浑水了,只是他本身也是让人可叹……”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若同意,就留他在楚国吧,至于他怎么折腾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泽弘没有多问:“可以。” 她真的觉得他很好,难怪自己会这么喜欢他,南宫钥双手圈上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窝,心里不悲不喜:“照理说我该想杀了他报仇,我也确实恨他,但这条路他走成这样已经算是咎由自取,既然老天有了安排我也没必要再踩上一脚。” 泽弘嗯了一声,便没有说下面的话。 南宫钥在他怀里蹭了蹭:“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泽弘再吻了吻她的头发,他原本担忧的许多事在今夜这一个深吻中彻底释怀,眼神骗不了人,那样的一个吻更骗不了人,她的心是他的,那其他人便成了别人,他没有必要在意。 他不想愿她心中有别的人,也不愿她心中装着太多仇恨,他只想她好,希望自己能有力量护得住身边重要的人。 南宫钥感慨道:“你说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没你长得好看,又没你功夫高强,人也没你聪明,还没你有钱,嗨……老天一定是看我吃了这么多的苦,就把你赔给我了,若是这样,那些苦也算吃得值当了。” 泽弘笑起来,将她搂得更紧:“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这普天之下找不出来几个像你这样俊俏的小丫头。” 她脸上又是一红,心里头却甜蜜得很。 泽弘低头,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头顶:“你脾气也好,聪明又可爱,琴棋书画惊艳天下,洒脱又勇敢,明事理又贴心……” 南宫钥的脸更红了,这说的是她吗?她前十几年听了许多自己一无事处又讨人嫌的话,就连同周朝走到一起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有些承受不住地截了他的话:“我,我不会烧饭,也不会绣花,恐怕连双鞋也给你做不出来。” “你这真是太自谦了……”泽弘闷声笑起来,捧起她滚烫的脸,看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你便只能嫁给我了。” 她眨眨眼睛:“嗯?” 他又笑:“嫁给我的好处很多的,比如说不用你做饭,也不用你绣花,至于鞋子就更不用你做了。” 她想了想,似乎连婆媳问题也不用考虑,嫁给他岂止是好,简直就是太好了。思此及彼,上一次泽弘说要带她去见他的母亲兄弟,来到楚国,她是不是也应该问上一声,便拉开他捧着自己脸的手:“我来到楚地,应该去祭拜一下你母亲和兄弟?” 泽弘看着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便说道:“好,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南方的秋风温柔得像爱人的手,这一夜,两人夜话许久,依依不舍的分别。南宫钥很久没有这么安心,睡得比这些时日以来任何时候都要舒服,耳朵中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睁着迷离的双眼看向微开的窗棂,那里有一只羽毛橘黄的鸟喙发红的小鸟正跳来跳去。 小鸟听到动静,原本灵动的身子一下僵直,转过头来与南宫钥大眼对小眼地对望了许久,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南宫钥看那呆愣愣的小鸟惊了一下,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抿了抿嘴,起身,开门,外面是一串捧着清洗的物什的奴婢,南宫钥心下了然,今日又得重蹈昨日的覆辙。 估计虞㶣忠文身上没钱了,除去换了一身粉白的衣裙,头饰还是昨日那些,南宫钥只捡了一支羊脂玉的小白花插在头上,对着那举着金发扣的婢女摇了摇头。 虞㶣良语的大半身家估计都在这坨金子上了,她也是好笑,接过那个金扣子用丝绢包好,随意扒拉了两口清淡的早饭,问了虞㶣忠文所在便出了院门寻他去了。 台阶之下,一株花树档了来人的半个身子,但依着那身姿一眼便能认出那人是泽弘。她飞快地跑过去,像一只正展翅的小鸟,那人回头,正看到飞奔而至的南宫钥。笑意在泽弘脸上漾开,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打开双臂,牢牢地接住这个飞奔而来的少女。 南宫钥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再蹭了蹭,这才抬起头,对上他一双漆黑温暖的眼睛:“现在就走吗?” 泽弘点点头,牵了她的手一起往外走去,大门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虞㶣忠文坐在前室,手里握着根细长的马鞭,看到两人握着手出来,抱起拳头敷衍地对着泽弘一揖:“在下送公子去。” 泽弘点点头,南宫钥不理解地转头看他,泽弘耐心的解释:“楚国最近立了新君王,大概对于我站在新君身后总有些人不太理解,所以这一阵子我身边也不见得会太平,我出来没有人发觉,大张旗鼓地在街上走不好。” 想来也是,楚君传位给了庶出的幼子,先不说臣子对这幼主信不信服,前楚君的儿子们都在下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只怕有绝大部分的人也同样会认为泽弘是包藏祸心。 明明有珠玉在前,偏又要在中间横档个瓦石,也不知这珠玉是表面装出来的服气还是真心的服气,就连南宫钥也不得不多想一下,若是自己有那个能力,会不会将明明可以握在手中的权力拱手给一个从来是都没考虑过,却莫名冒出来的无用之人。 见南宫钥看着自己,泽弘笑了笑,上车后伸手将她也拉上了车。两人坐进车厢,泽弘才缓缓开口:“我想做你的泽弘,而不是楚国的申弘。” 这是什么意思?南宫钥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才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可她不是,她并不想将他的人生左右了,不想他为了自己放弃掉原本的计划或者是道路,亦或者是自身的追求。 但不可否认,知道他这么看重她,在意她,南宫钥内心里是欢喜的,是感动的。但她不能成为拖他后腿的人,只为了她自己而耽搁了他的人生,她不想两人好好的爱有一天因为这些事而变质,不想他有一日郁郁不得志而抱憾终身。 看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泽弘将一束备在车上的白色花束放入她的手心:“这个,你待会放在我母亲坟前吧,她看到这样好看的未来媳妇说一定很高兴。我母亲从来只想他的儿子康健平安喜乐,如今有了你,我可不就是喜乐的了,而避开那条路,也定会康健平安。” 南宫钥又搞了个脸红,支支吾吾道:“你别说这些……好男儿应当……”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你这样我会觉得可惜。” 泽弘叹了一口气:“我当然也有家国情怀,鸿鹄之志,但这些不一定是建立在那个位子上。你我都是经历过争权夺位的人,但看看身边那些人,在权势的漩涡里全都不得善终。有时候不是不争,也不是不谋,而是顺其势而为,虽说时势造英雄,但一切皆有个因果,如今看来因不在我身上,果自然也不会在我这里。” 车身颠簸起来,像是走上了山路,南宫钥却浑然不觉,认真地看着泽弘,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泽弘眼睛看着隔着门帘的前方,眼中一片冰冷,以前的他是真的想要争,可如今却不想冒这大不讳。秦氏只想着能坐上那个高位,却没有想到她那幼儿太小,她自己也没有实力,在楚国又没有厚重的旁系和根基,现在处的位置只会带来更多的危险。 力量欠缺,新上位的君主能不能坐得稳那个位置还很难说,所以他现在能站在幼主身后尽忠,对于经过这一段时日已冷静下来的秦氏来说是近水,即便秦氏对于泽弘会这么做的出发点有重重疑虑,眼下也只能攀附于他。 他如今只要真心帮着幼主固位,再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到时候这边坐稳了也好,还是一直依赖他也好,权力都会捏在他手中,比起名不正言不顺地夺下这位子更加稳固。 而权力,是他能陪着她安然离开的筹码。 风高日丽,山路上的颠簸终于停止。泽弘拉开帘子伸手扶南宫钥下车,直到这个时候南宫钥才发觉二人身处深山之中,所站之处正是低谷,四面临山,谷中还有一条自山顶蜿蜒流下的小溪。 青山绿水,花草成簇,南宫钥不解地看了看四周,地方是个好地方,再看了看前方的两座新坟堆,泽弘的母亲与兄弟不是在泽弘的宫中吗?可眼前这是…… 泽弘看着前方的新坟,带着她缓步前行,轻声说道:“父君入殓之时有人提起了我母亲……最后二人一起入殓,我兄弟也入了申氏家冢,这里只是一个衣冠冢,我想陪他们的时候便会来这里。” 以往他们是他所有的不舍,如今,他愿意让他们入土为安。 泽弘紧了紧握着南宫钥的手,拉着她跪下,将携带来的篮子中的贡品一件件摆出来放好。南宫钥看了他一眼,在未立碑的墓前放下手中的白花,默默叩拜下去,心中一片平静。 她早该来了,若是早来了,她便会早些晓得,那些她曾经怀疑的,不确定的,全都是子虚乌有,可惜她白白浪费了那么些时日来纠结,在未来的日子,她会全心全意的去对待这个她爱的男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周朝,也不是每一段感情都经不起磨练与沉淀,人与人的际遇不同,所得的结果也不会相同。再说那个时候的她也不是现在的她,那时她懵懂不知事,而如今她会多想一些,也清楚什么才是自己该珍惜的。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麻烦 第二日一早,门外又来了两个奴婢,一个端着拿去清洗的男子式白袍,一个将头一日南宫钥穿过的那套绿裙子拿了过来。 南宫钥捡了那套男装穿上,看着她们将另一件衣裙装进她的包袱里,然后将桌子上的玉花簪子收了起来,又不好意思地向她讨要她头一日拿走的金发扣。 这个虞㶣忠文虽说算得精,但也算义气。南宫钥将玉花簪讨要过来用锦帕包起来,看着女奴为难的脸色,笑道:“这个我不会要的,我自己拿给他,你们忙去吧。” 女奴只得嚅嚅应好,躬身退了出去。 南宫钥将包着头饰的帕子装好,提着包袱走了出去。大门外,虞㶣忠文骑在那头花鼻子马身上,旁边是另一只黑白相间的马,幽幽小路上全是浓浓绿意,等待中的马儿实在是不怎么敬忠职守,全都在拱着鼻子啃草吃。 回头看见正极目四望的南宫钥,虞㶣忠文撇了撇嘴,说道:“找个屁啊,没在。” “你才是个屁。”南宫钥白他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虞㶣忠文操起手,吊儿郎当地看着她:“我是个屁,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南宫钥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耐下性子陪了个笑脸:“好了好了,你不是屁,泽弘什么时候过来?” 虞㶣忠文摸了摸马脑袋:“他过不来,让盛柒传话给我,说是在去的路上碰头,彻林弯那里。”说着拉了一下缰绳,马慢慢往前踏步走去。半晌没有动静,虞㶣忠回头看,南宫钥正半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不悦道:“你使什么倔?我陪着你还怎么着了!” 南宫钥心里头没来由的有些发慌,但细想之下又没觉着有什么问题,泽弘说今日能走那么今日便一定能走,没由来在他自己的地方还会出什么事,便又安下心来自我安慰了一番,对着虞㶣忠文做了一个鬼脸,勒紧缰绳跑上前去。 手上一动,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紧接着一个带着幽香的小布包落到虞㶣忠文手中,他用手捏了一下,扬了扬眉,将东西揣进怀里。 南宫钥回头看他,嫣然一笑:“你可是有钱人,这一路上吃喝就都靠你了。” “你要脸不要?”虞㶣忠文勒紧缰绳跟上:“各人自扫门前雪。” 南宫钥就晓得这人是个嘴硬心软的,也不管他,自顾骑马向前而去。 另一边,被人逼到退无可退的申弘终于爆发,一剑挥过,面前的女子身上的红装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袖口断开。 申弘收势往后一步,厉声喝道:“淮馨仪!让开!” “我不!”淮馨仪一剑挥过,步步紧逼:“我不让你走。” 泽弘挡开这一剑,反手一挥将淮馨仪手中的长剑震落,淮馨仪痛哼一声,握着震得发麻的虎口倒退一步,一双眼睛盯着泽弘:“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父亲一定会站你这头,只要你一句话,我淮家一定追随你起势!” “当今楚君是先君传的位,你是想谋逆吗?”泽弘怒目而视:“再说我何时说过要你父亲去做这些!” 淮馨仪一双妙目瞬间溢满泪水:“你是不相信我?” 泽弘看着她:“你父亲不是拿这些事乱说的人,你这是会害了他的,知道吗!” 淮馨仪眼睛睁大,泪水滑落下来:“我这样是为了谁,这么多年了,公子你会不知道我的心意?你最初与我父亲商议的那些,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泽弘半眯了眼睛:“你偷听我们说话?” “是!我是偷听。”淮馨仪哭喊道:“那又怎么样?这样我才能帮到你啊!” 泽弘觉得头痛:“你能帮到我什么?立刻回去!”他迈腿要走,被她一把抱住。 “不行!”淮馨仪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我告诉你,东西我已经让人送过去了,你现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真是疯了。”泽弘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像淮卿那样的人怎么会生出淮馨仪这样的女儿。 她仰起悲戚的脸,泪水在脸上肆意流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找谁,我知道,我知道,你如今为了儿女私情连国家都不要了,她让你成为这样昏庸的一个人,那样的女人只是红颜祸水,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我这是帮你啊!” 泽弘的脸色越来越冷,平静地问道:“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来同我讲这种话,要不是看在你父亲脸面上,今日你就别想活着离开” 泽弘眼神中闪过讥讽,扣开淮馨仪的手离开她五步之遥:“你想得太多了,滚回去。” “如何不要多想!”淮馨仪哭喊出声:“那日我父亲同你说起我们的事情,你不是没有反对吗!你不反对不就是心中有我吗!” 那个时候,姻亲与他而言是一个筹码,与情爱无关,与家无关,与他只是一种工具,他以为自己冷心冷肺决不可能动情,可有些事情不是他说了算,所以如今来看,今日的孽却是昨日自己种下的了。 “你不去吗?楚君可能已经喝下那杯下了药的汤了。”淮馨仪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笃定泽弘这么多年行事的目的已经要达成,摆在面前的好处他绝不可能不要。 泽弘转身就走:“那就让别人去争,至于你,赶紧想一想法子,别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我是为谁!?”淮馨仪追了出去,外面已经没有一个人了,院墙之外响起马蹄声,淮馨仪皱着眉往外追去。是谁?明明她已经让人将申弘的手下拖住了,怎么可能有人给他准备好了马匹? …… 泽弘看着一直尾随他的淮碧,转回头夹紧马腹鞭策着坐骑加速离开。路边尘土纷飞,他这一趟离开势必弄得人尽皆知,宫中有他的人在做事,自然不会让淮馨仪的人送得了东西进去,只是淮馨仪确实让人头痛,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而这淮碧,这次他回来是第一次见着,明明晕迷不醒的人,也不知何时竟然醒了。 醒便醒了,居然在围墙外给他备下了马,算定了他正好需要,又正好在那个时间会出现,这实在很是蹊跷。 料想淮馨仪不可能跟得上,出了城门,泽弘勒停急速奔腾的马匹,转身等着淮碧。数月不见,她居然能跟得上他的速度,简直与以往有天壤之别。 淮碧跑到他面前勒停马,与泽弘对视,突然莞尔一笑:“你怎么谢我?” 以往不过是个阴狠任性的小姑娘,如今乍一看还是,泽弘细细打量她,还是那个人,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大不一样,依南宫钥的话来看,莫不是此时眼前这人的身体已经被那未知的某物给占了? 淮碧不依不饶,娇俏地笑着问道:“你怎么谢我?” 泽弘面不改色,问道:“你要我怎么谢你?” 淮碧用手点了点下巴,似在考虑,嗯了一声才说道:“那你娶我。” 泽弘眉头一皱。 淮碧看他脸色难看,却觉得有意思:“我照了铜镜,觉着这张脸很不错,你要了我不亏。” 泽弘冷哼了一声:“你是谁?” 淮碧眯着眼睛笑:“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你吧,我跟在淮馨仪身后可不是为了打机会接近你。” 泽弘冷眼看着她:“你是脑子不清醒了吧,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淮碧……还是你吗?” 淮碧“啧”了一声:“男人这样可没意思。”说着话突然纵身一跳到泽弘的马背上,速度之迅速超出泽弘的想象。他正欲动手,淮碧已凑近他的耳畔:“要不是淮馨仪闹这一场我还找不到机会接近你,你看,我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立刻就来找你,可是你却是根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 泽弘后肘使力,淮碧用手一挡,泽弘却收力一抬手欲将人打落下马,淮碧向后一翻避开这一拳,泽弘趁势攻上去,手指一旋,手上已经握着一柄短剑。 此时一队人从城中策马而来,泽弘正想着是哪一路的人,却见着本已避开的淮碧撞了上来,想收手已经来不及,淮碧的心窝直接被穿过,像是不知道痛,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居然是冷冰冰的笑:“淮准来得及时,我送你这礼,你好好受着吧。” 泽弘瞳孔一缩,就听到淮碧惨叫一声身体向后仰去,奔来的人大声喊着淮碧的名字。 泽弘看着从短剑上脱离向后倾倒的淮碧,涣散的瞳孔看着他,濒死的脸上居然带出一丝笑意,像风过无痕,那表情转瞬即逝,倒在地上的人口吐血沫满脸痛苦,前后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跑上来的人身后跟着一大队兵卒,正是淮碧的父亲淮准。人跑上来时已是老泪纵横,一把抱起地上抽搐的女儿,抬头质问道:“公子这是为了什么?我碧儿才刚醒来,头脑不清,即便是冒犯了公子,公子也不该下这等狠手。”说着抱起淮碧,感受着那渐渐冰凉的身体,整个人越发的难过:“碧儿,为父定会为你讨要一个公道。” 淮准身后跟着人中自然有人往城里去讨那公道的去了。 泽弘他心中开始计较,淮准说这些话明显就不对,他子女也有好几个,从未听闻对这个小女儿过份溺爱,今日若是真追着淮碧出来也应该是能将人拦下,而不该是这个时候出现。他不动声色,仇人太多,究竟是哪一个?且再看一看吧。 淮准轻轻放下淮碧,站起身抬手一挥:“公子,下臣得罪了。”身后的一队兵卒正要上前,城门口传来马蹄声,火速赶来一队黑衣的私卒。其中几人足间在马背轻点,以极快的速度行至泽弘身后,战马未到,人已先至。 为首的盛柒脸色稍红,还有些气喘,站到泽弘耳边低语了几句,泽弘脸上波澜不惊,问淮准道:“淮郞尹,魏兰氏的人从我宫外鬼鬼祟祟地跑去你府邸做什么,你别说不知道,再说淮碧,是她自己扑上来的,你也说了她脑子不清醒。” 淮准咬死不放:“下臣只看见公子杀了我女儿,若是碧儿有罪,下臣无话可说,可她一个柔弱女子,又晕迷了这么些时日,一醒来只说要找公子,本已经拦着了,怎料她又偷跑出出来。公子也不是不认得她,可怎么就,就……”淮准说不下去,眼眶一红,撇过脸去。 泽弘皱眉:“那你要怎样?” 淮准微低着头,看着泽弘的衣摆:“这事情没弄清楚,公子不能离开楚国。”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创 彻林弯正是寿都前往春城的必经之地,而春城则是往北离开楚地最近的地方。 彻林弯地处一个平坦的河湾,四周是低矮的山坡,植被丰富,好行路,易躲藏。 两人急驰至彻林弯时远远见着一人正蹲在河滩过舀水喝,虞㶣忠文遥指着那团暗色的身影,语带嘲讽地说道:“咱们楚国这公子也不怎么样嘛,你看,像不像一只熊?” 南宫钥白他一眼,那明明就不是泽弘好不好,慢慢勒停自己的马,警觉地看着前方那人:“那个人不是泽弘,我们还是从旁走,离他远些。” 虞㶣忠文伸长脖子望了望,好像是太胖了些,也难保不是申弘体虚身寒穿得多啊,这么远,怎么就看出来不是了。虽然这么想,还是勒慢马速,跟着南宫钥慢慢往前走。 越来越近,那人站了起来,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正将两只手在胸前衣衣服上擦着水,虞㶣忠文一拍马腚跑上前去:“怎么是你啊?” 方足足一脸莫名:“怎么不能是我,是我怎么了。”看到策马过来的南宫钥便向她招了招手:“过来过来,我帮你看一看。” 南宫钥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想起昨日泽弘说过要让方足足来看一看她练那术法是否于身体有影响,便没有多话,下马过去站在他面前。 方足足将降冥锥拿到手里,口中念念有词,烧了一张符撒在锥子上,就见到降冥锥上那些符文闪烁金光。锥子对准南宫钥额心靠近,那上面符文闪烁的光芒渐渐熄灭。 对方表情轻松,收了降冥锥,摸摸嘴上的胡子:“没问题,没问题,那没问题咱们就往邑城去吧。” 南宫钥揉着被抵得发痛的额头,看着方足足,这话不对,南宫钥转头看了一眼虞㶣忠文,对方也是眉头一紧,她便晓得出事了。问道:“泽弘那边怎么了?” 方足足牵了不远处昂首挺胸的黑马:“不用担心,公子总会赶上来的,他让我来就是让你放心,先走着吧。” “如果真的没事盛柒怎么不来?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南宫钥转头就往回走。 虞㶣忠文一把抓住她:“如果宫里真有什么事我们也帮不上忙,既然他让你走,那我们就先走。” 南宫钥神色淡然,语气却很坚定:“我已经逃避了太久,错过了太多,我不能在他有事的时候还要离开他。” 虞㶣忠文手一紧,握住手腕的手却加大了力道:“他会解决的。” 南宫钥看着他:“我知道。” “公子让你先走,你别帮倒忙好不好?”方足足跨上那匹大马似乎颇费劲,这会又不得不从马上下来,打算拦住南宫钥。 “我不会帮倒忙,只是等一等他,至少,他的情况我能够最快的知晓。”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她看了一眼眼珠乱转的方足足,说道:“你别想弄晕我,我醒过来也要回来的。” 三个人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是虞㶣忠文与方足足妥协。三人策马扬鞭,向着寿都方向而去。 石头河滩上的水渍慢慢浸开,微风拂开如镜的河面,荡开一片涟漪,长茎的苇草摇曳在河岸边,在夏日灼灼阳光下招摇着那连成片的绿意。 楚宫议事的大殿中,主位上的幼帝一脸茫然,显然对现在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端坐在他身侧的秦姬极力表现得冷静,却很难掩饰下眼中的慌乱,虽然她一直看不惯申弘,但此人现在却是他母子二人最有利的保护伞。 魏兰氏同姜氏带着一大群人站在殿中, 二人的三个儿子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申弘。 “那么……”秦氏开口:“这件事我想听一听公子申怎么说。” “君上!君上!”淮准跪着往前挪了两步,身边是具凉透的尸体:“你要为下臣做主啊。” 年幼的楚君吞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那刹白的脸,嚅嗫道:“那……那弘哥哥……申弘便说一说吧。” 底下有人发出一声嗤笑,申弘不回头也能知道是那个惯想置他于死地的公子治,申治。上头的两母子看向发笑之人,语气和善中带着讨好:“公子治,这件事当事双方都应该有机会申述。” 申治双手抱臂,斜眼看着幼君申西:“证据确凿,君上这是要袒护吗?” 秦氏脸色一白,一时没有说话,她是最没有权势的一个,可是仗着楚君对她的宠爱妄想了不该想的,试想那一纸讨她欢心的诏书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若是楚君不得这急症薨了,这君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儿子身上。 可她儿侥幸得来的这高位,如今却犹如烫手山芋,可若是将这君位抛出去她绝不甘愿,可若是舍弃申弘,她母子二人又只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她能想到这一点,但要怎么破这个局她就想不到了,真不知这个申弘是发了哪门子的疯,为什么要去杀这个淮碧呢?她急切地希望跪在殿中的申弘能够自救,可那人自进殿以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秦氏心头开始发慌,殿中的人这明显是要除了申弘的意思,除去申弘她没有意见,可问题是申弘一除接下来要被除去的就是她母子二人了。她耐下性子,袖中双手握紧,声音尽量平稳:“申弘,你也可以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又是一声嗤笑,秦氏头上泌出一屋冷汗。 申弘终于抬起头:“这淮碧是自己冲上来的,大概是才醒过来脑子不清醒。” “你这是在说笑吗?”申治冷哼道:“人都死了,任你信口雌黄。”说着又嗤笑一声:“可淮准带着一众人亲眼见着你杀人的。” “正是,下臣亲眼见着爱女转瞬间被公子申所杀,下臣虽是个无足轻重的,可也为楚国尽忠多年,下臣的女儿也是个循规蹈矩的,但……一切全凭君上作主,君上如何决定下臣都当听从。”说着话,淮准便拜了下去,同时传来哽咽声。 秦氏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看着殿中众人不知如何接话,旁边的幼君几乎要哭了。 申弘的声音懒懒传来:“这有何难,让人来查一查伤口即可看出剑身是如何入的身体,在场的有许多会武之人,一看便知,这伤口是怎么一个角度才会造成,而持剑的人能不能以这样一个刁钻的角度在那样转瞬之间去杀人。” 另两个申家公子忙配合着申治出声阻止,但秦氏得了这样一个机会,哪会不抓住,忙派人来查看伤口。大殿内无形中形成一种巨大的暗潮,汹涌澎湃,各人心思在这一刻都像被扼紧,喘不过气来。 医者仔细检查了伤口,向上位的楚君一拜:“回禀吾君,从碧姬胸口这一剑的角度来看,确实应该是她自己闯上去的。” 秦氏松了一大口气,底下原本想着趁这次事件让申弘吃不消的一群人,那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匍匐在地的淮准没有动,而申弘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头端坐着的母子两人。 “但是……这伤口里头像是被利器绞了一番,这心都烂了。”医者继续说道:“可见是利器进去后有人以内力并着搅动利器才会形成这样的伤势。” 形势急转,许多人一时都回不过神来,殿中静了一瞬,接下各种声音四下响起,申弘眉头微蹙,上位的两母子再次陷入不知所措之中。 再次回到山庄之中,南宫钥被强行带进房中,方足足出去打探消息,虞㶣忠文守在她门口,一双眼睛时不时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 南宫钥其实并没有想出去打探的意思,毕竟楚地她并不熟悉,想要帮到申弘根本不可能,但看着虞㶣忠文有一眼没一眼的瞟过来,她原本就焦灼的心更加火气旺盛,狠狠白了虞㶣忠文一眼。 “你瞪个死鱼眼看我作甚?”虞㶣忠文抛起一颗果子,待果子落下又再抛起,瞟了一眼南宫钥:“想跑出去,哼哼,作梦。” “你真是……”南宫钥看了看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虞㶣忠文,你回来时把脑子弄丢了是不是?你觉得我会那么蠢?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跑出去瞎打听,不想活了。” 虞㶣忠文拿稳落下来的果子,上下打量她:“真的?” 南宫钥摊了摊手:“真的,比珍珠还真。” 他点点头:“被个鬼骗得团团转,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没脑子的,看样子长了一点出来了。” “你!”南宫钥觉得自己如果是一个气囊一定已经爆开了。 突然一声惊天巨响,南宫钥没有变成个气囊炸开,半依在门口的虞㶣忠文胸口却炸响了。南宫钥被吓得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将倒地的虞㶣忠文翻过来,入目一片血红,虞㶣忠文的胸口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汩汩地冒个不停。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孟赢倒下的画面,到处一片鲜红,血染了一地。她晃了晃头,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再看过去,就见着虞㶣忠文身周的碎片与血水中一颗鲜红的珠子。 那珠子本身就是鲜红色,如今沾了血水更是妖异的红得透亮,像是在向南宫钥传递什么讯息。她直直地看着那颗闪闪发亮的珠子,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有血丝,忙扯下身上的衫子按在虞㶣忠文的伤口上大声呼喊起来。 日头落下再升起,两日时光一晃而过,床上的人胸口被炸开一个洞,如今上了药,还塞了一个煮过的大布团子。请来的医者说,那伤口太大,无法自然愈合,只能用煮过的布塞着伤口,让伤口一点一点长拢,长好一些换个小点的布团子,再长好一些再换个小点的,直到整个伤口完全愈合。 南宫钥头痛地想着医者最后那句话,这虞㶣忠文能恢复起来便是这样一个过程,但也有可能因伤重而亡,且看他这三日能不能醒来,如果不能,那便没有再救的必要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夜 如今已过了两日,虞㶣忠文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时不时还呼吸暂停一下,吓得南宫钥连待从也不放心,根本不敢合眼。 方足足没有回来,盛柒倒是来了一趟,虽说他说申弘无事无法让她相信,但能见着盛柒,至少说明申弘这边还有人可以自由活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闭上眼睛靠在床柱上,半垂落的床幔遮了她半边脸,南宫钥突然睁开眼睛,一半脸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冷静,而另半张脸隐于帷幔之中。 她从腰封中拿出一块锦帕,动作极缓慢地打开,帕子中间躺着那颗红得刺目的珠子。她的指尖动了动,滑过鬼珠,染上阴寒,手指的抖动止也止不住,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平静下来。 不出意料的,房中泛起一股冷意,烛火无风自动,桌上的包袱动了动,悠悠冒出一股黑烟,黑烟渐凝,出现的是申弘样子的鬼影。 待那影子成了实体,对着南宫钥露出个笑脸:“好想你啊。” 南宫钥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她笑不出来,好在这个时候笑不出来也很正常,并不会惹人怀疑。都是她,要不是她太过自负,太想当然,耽误的时间太长,也不至于伤了虞㶣忠文。 她确实没有想到无面会这么快出来,没有想到他真会冲破禁锢。抬起头,因为愤怒与恐惧,她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愤恨又一点点爬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无面半跪下来,仰头看她:“你怎么了?” 南宫钥的目光扫向床上的虞㶣忠文,无面跟着看过去,床上那张比他的脸色还要惨白的脸出现在他眼中,让他忍不住“啊”了一声,似是也被震惊到了。 南宫钥觉得自己眼眶被愤怒灼得发痛,她咬着唇,牙齿深深嵌入下唇,直到口中泛起一股腥甜味才说出话来:“你有没有办法救一救他?” 无面沉思半天,方才反应过来:“是他,我正想说本来可以早些恢复,这些日子一直感觉到符文的压迫……这,这……” 南宫钥手指微不可查地扣紧床沿,她依旧低着头,觉得无面那张顶着申弘脸的面皮实在太过讽刺,可是她偏偏在无面脸上就是只能看到申弘的脸。 “对……”就是你弄的!南宫钥想吼出来,可是不能:“你有没有办法救他?”突然生出一种就该你负责的情绪:“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无面却让她很失望,他看了看虞㶣忠文的伤口,颇无奈:“没有。” 南宫钥抚额,不想看到无面,对于虞㶣忠文这种情况又感到头痛,无计可施只能面临最坏的结果是一件让人颓废又绝望的事情。 但无面终还是给了她一根甜甘蔗,接着说道:“不过听闻有人在楚国的春城种卖神仙草,听说那种药草对严重的外伤很有帮助的,只是那草需得趁新鲜即刻入口,若是耽误了,药效便没有了。” 春城倒是不远,若是天一亮待城门开了就赶路绝对来得及,她要救虞㶣忠文。 无面在屋里飘了一圈,又转出门去,片刻后带着一脸诧异回来:“这里是楚国?” 南宫钥麻木地点头:“是楚国。”害怕情绪难以掩饰,便倒头斜靠在床边,本是想将后头的问题避过去,却因为两日来的强撑,身体早已透支,这样一靠居然睡了过去。这一觉并不安稳,鸡啼起时,南宫钥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睛猩红,脑袋发沉,身上也没力气,睡了几个时辰比不睡还累。 捏着肩膀转头看去,床上的人还在晕睡中,这又让她的心沉了沉。阳光从窗格中透进来,而屋里早已经没有了无面的身影。南宫钥支着发痛的头让人将她带来的两匹马套上车厢,一切就绪后,带上虞㶣忠文就往春城去了。她坐在车厢外赶马,周身笼罩在晨光之中,却感受不到暧意。 城门上查得特别严,她本就起迟了,出城时又耽误了一些时间,一路上将马赶得特别急,即便是这样,也是在天黑透了之后才赶到春城,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夜深人静,一轮孤月挂在天边,这是尤其黑的一晚,南宫钥看着紧闭的城门,再看了看飘在身边的无面:“有没有办法?” “这个没问题。”话音落,人已经没了踪影。 少顷,城门缓缓打开,南宫钥驾着马车书快速驰进城中,没有注意到身后黑暗的一角,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 神仙草不过是个民间的俗方,且因为此药时不时吃死个人,医者是不会用上这种药草的,但不可否认,这药效生猛,倒也确实救过濒死的重伤患者,对于这种偶然性的死亡事件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偶然事故中的主角,故而除去已无药可救的平民,倒真是没有人敢因伤吃下这种草药。 这样的说法南宫钥是不知道的,就连这种生在南方的药草曾经都闻所未闻,所以此时站在哈欠不断横眉冷眼的药商面前,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虞㶣忠文不是她的亲人,她做不了这个主,可眼前的人面色惨白,无声无息,若不是胸口的起伏不证明他活着,一眼看去,这人就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南宫钥拿出她从虞㶣忠文那个金发扣上扯下来的一条流苏交到药商手里,能通鬼神的钱财到了药商手里自然是将那张睡眼惺忪的脸给唤醒,犹如旭日初升,绽放出万丈光芒,真是灿烂过那条黄灿灿的金流苏。 “姑娘如果真的想好了,那我这就去挖药,姑娘只需要将药磨碎,将汁液喂他喝下去即可。”药商掂了掂手里的金子,半躬了身子,抬手示意了一个方向:“姑娘请。” 南宫钥跟着他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着,穿过堂屋,里头的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地,油灯照出些花草影子,那是一些矮矮的植株,走近一看,圆圆的叶片肥厚宽大,整株呈现出一种墨绿色。 药商小心地用铁锹挖出来两株:“叶片不能有伤,伤了就走药性,姑娘小心些,用水洗了就给他磨了吃。”说着吼了一声,一直候在一旁的小童站了过来,药商道:“你去把研钵拿过来,快些。” 南宫钥用木瓢舀水细细地将神仙草上的泥土冲流干净,小心翼翼,一点不敢用力,待小童拿来一个石头的研钵,便接过手将药草放进去,一边捣碎一边快速往外走去。 掀开布帘,看着躺在车厢软垫上的虞㶣忠文,南宫钥毫不犹豫地将人扶起来,将捣碎的药汁灌进他嘴里,又用一根手指压着他的舌头,直到看到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才松开手。 必竟这药草创制出的偶然性事件太多,药商也怕担事,问了一句,见南宫钥没有其他要求便将门一关,很快,就连屋里头的油灯也熄了。 药全部灌下去,南宫钥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已经被汗湿了,她有些虚脱地靠在马车里看着毫无反应的虞㶣忠文,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外面传来响动,在这样寂静的黑里显得尤为突兀。 南宫钥眉头一紧,看了眼晕迷不醒的虞㶣忠文,咬了咬牙,轻声道:“无面,你在不在?”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手,南宫钥心中讥笑一声,却又无能为力,说道:“如果有危险就全靠你了。”那只手轻轻用力,一股冷气呵在她耳边:“放心。” 一股严寒从她心底蔓延到全身,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掀开车帘走出去,却是一下愣住。 这一夜,天幕中的孤月更显月色如水,清冷无比。月色下她身上宽大的白衣也渡了一层银辉,乌黑的头发被束在头顶,又似瀑布般垂落下来,眉眼冷丽,嘴角含冰,如同盛开在水中的芙蕖,却又带着寒冰般的冷意,比之以往已有很大的不同,是梦中见到的她,却又不同于梦中见到的她。 周朝一只手摩挲着另一只手腕上红绳系着的那颗骰子,目光一瞬也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两人分别已快两年,两年,一个人的变化却原来这么大。 两年前,她还是那个依在床边绝望哭泣的少女,回想起来,那时的她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只是哭也是一脸倔强,绝不低头。虽说也能从她脸上看来恐惧与不甘,可是她还是不低头。现在的她,高了,隐匿在宽大男袍下的身型大致可见的窈窕妙曼,五官更加精致出众,只是眉眼更加冰冷,少了当初不管是爱也好还是恨也好的感情。 她变了,这一点他上一次就知道,可上一次的她没有这么冰冷,上一次的她……他抿了抿嘴唇,想起上一次那冰凉柔软的触感。 南宫钥愣过片刻后便回转神来,脑子里想了一遭,想起申弘曾说过周朝在楚国边境,原来他是来了春城,只是自己一来就被盯上了,说明周朝一直都很警惕,在伺机而动,他在城门口安了眼线,自己从进城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不想见到这人,倒没有了想将他置之死地的想法,是不恨了吗……她细细的将自己的感觉理了一遍,还真是不恨了,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可她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她也并没有原谅他,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这个人彻彻底底的从自己的生命中被剔除了。 南方的秋夜并不怎么寒凉,空气中还带着些应季的花香,发丝被风带起,擦过她的脸,南宫钥觉得再这么耗下去没有丝毫意义,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安静:“你找我?因为什么?”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本以为会是一场感人的相遇,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他向前走了几步,靠她越来越近,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渐渐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变得更圆,有不可置信与疑惑。 就听到她说:“你现在还要帮她?你要将我抓起来送给南宫钰?” 他猛地顿住,她见到了谁?是谁对她说了这些话?明明她都原谅他了,明明她愿意同他再修旧好,明明他想要压回江山让她看到,带她在锦绣江山中富贵安康过这一生。 她步步紧逼:“可能不能如你的愿了。” 他突然抬手想要握住她的臂膀:“我没有。”却被她一把打开。看着空落落的手,他急切地解释:“你二人已是大相径庭,她身死的时间太久,没有血脉牵连,移魂术已经不能用在你二人身上了。” 她仿若不信,一直冷冰冰地打量他,那眼神让他心中刺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自信给戳了一刀,她不信他。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事旧人 南宫钥看着周朝:“那你找我是为何事?”她试着相信他的话:“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周朝觉得心头一哽,腾起一股怒火:“你不是说要与我重新在一起吗!你又犯什么犟?我们之间的误会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越说越火大,周朝整个人被怒火笼罩,这么长久以来的痛苦,压抑,坚持,突然像是找不到宣泄口一般,就那么在内心横冲直撞,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恶狠狠的:“你什么都不说,你要是能事事都告诉我,事情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南宫钥听着,莫名地皱了皱眉头,阻止他道:“你来找我是要说这些?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不应该说这些吗?”他强硬地拉过她的手,直视着眼前的女子:“想我周朝糊涂一世,错将南宫钰认当作当初救我的小女孩,如今落到可悲的下场,想弥补你又弥补不了什么,可我为了你去争,我这么努力就是想要带你一起再坐拥这天下山河,把曾经该给你的都还给你。” 她试着抽回手,没用,但看着正逐渐冷静下来的周朝慢慢说道:“你同南宫钰如何不用告诉我,那些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把争夺天下这大罪扣到我头上,这罪名我担不起。” 周朝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南宫钥觉得手腕发痛,却直直地盯着周朝的眼睛:“冀王朝已经走向末路,你没有必要再争,没有任何意义,这天下大乱之势你难道看不出来?到了现在冀王朝不过是强弩之末,也许将来,这天下……这天下不会再姓冀了。” “你怎么敢这么说?”周朝手上一松,南宫钥趁机抽回,他没有恶意,她便不想与他相争,趁他愣神的时候跳上马车抽了马腚一鞭子,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开跑。 却被周朝追上,夺了她手中的缰绳,驾着马车向一个方向跑去。南宫钥大惊失色,未来得及反应,脖子上便挨了一记,软软倒了下去,被周朝接到怀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晕过去的美人,眼眸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 …… 这些日子申弘虽说被监控起来,但也算不得煎熬,事情在他心中有了新的定论,他原本就料定事情不会太轻松,如今他这个幼君的依仗摇摇欲坠,眼看着不能成事,秦氏另有打算也可以理解。只是他好不容易才下定绝心要扶这个幼君坐稳位子,现在看来,不必了。 烛火变暗,他端坐在桌案前静静等着。后窗口被打开,一个黑衣的暗卫轻跃进来,到他案前跪下呈上个竹筒。申弘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守卫的身影,将手中装着密函的另一管竹筒交给黑衣暗卫:“交给白子承。” 黑衣人一揖手,转身便消失在后窗口,而大门上在看守申弘的人却丝毫没有查觉。 申弘眼睛眯了眯,捏紧了手上的密报,南宫钥去而复返他早已料到,她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只是却也让他忧心。他想着待一切平顺,南宫钥便可自由出入楚地,至少在他这一方土地,她不必再小心翼翼。 再看了看密函上方足足留的话,调查下来,淮碧的精气早已被吸干,身上的残留的鬼气…… 申弘将密函放到烛火上点燃,看它一点一点变为灰烬后闭眼靠在椅背上,既然秦氏母子用起来不顺手,那便弃了吧。 …… 天,不知何时亮了,南宫钥醒过来时只觉得后颈子酸痛,她眯了眯眼睛,看着陌生的帐顶先是一阵懵,待脑子逐渐清明,头一日夜里发生的事一下涌入脑海,激得她猛地坐了起来。 一把掀开帐子,南宫钥赤着脚走到门边,却在这个时候,门由外被人拉开,她遂不及防,撞入一个怀抱之中,冷香灌入鼻腔,是遥远得快要从记忆中抹去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南宫钥下意识的一推,不仅没有推动,手还被紧紧握住,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很俊逸的外貌,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眼眸中饱含怒意。 怒意?他在怒什么? 南宫钥拽了拽她的手,没拽动,眉头微皱,仰起脸与周朝对视:“放手。” 他却没理她,只望着她的眼睛:“他是谁?” 南宫钥眉头蹙得更紧,极为不悦,却猛然想了周朝口中的他。虞㶣忠文身上还有伤,也不知人有没有醒过来,她有些着急,顾不得周朝在想些什么,问道:“他人怎么样了?” 突然想起药商那推脱责任的样子,害怕虞㶣忠文因她的孤注一掷而殒命,此时才惊觉,若真是如此,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虞㶣忠文还给虞㶣家,急道:“他在哪里?” 周朝脸色不好,她醒来后不问自己,不问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只要那个人的消息,那个人是谁?对她就这么重要?受了重伤,被带来春城要了神仙草,且是她独自一人带着此人前来,不知从哪方奔波而来,当然重要,怎么不重要。 他眼睛里泛起一丝嗜血的杀意,握着南宫钥的手收紧:“他是谁?” 南宫钥一阵吃痛:“他是谁……”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周朝死死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周朝如今变得这样是因为什么,却又没有办法去抵抗,天色已亮,光线充足的房间内,即便是无面也无法召唤出来。 “他是一个友人。”南宫钥不再迟疑:“我不能不管他。” “友人?”周朝看着她,想在她眼里找到说谎的证据:“什么样的友人?” 她觉得好笑,忍不住反问道:“你觉得真正的朋友要分三六九等?以什么分?又该怎样对待?” 看着南宫钥冷冰冰的笑脸,觉得她意有所指,周朝脸色一暗:“你!”又生生忍下:“……现在越来越伶牙俐齿……他在另一间屋子里,有醒转的迹象,但是意识还不清晰。” 大概没有想到他忍下她的讽刺,会说给自己听,南宫钥愣了好一会儿,才偏头看了看他,越发搞不明白这个人了。 周朝松开钳制住南宫钥的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白色玉佩,玉质晶莹剔透,中间有个“子”字。看了看,递给南宫钥。 她后退一步,揉着被握痛的手腕,警惕地看着他,不接,问道:“你抓我意欲为何?若是不为了南宫钰,我于你还有何价值?” “你说……”周朝往前一步,被她眼中的警惕所伤:“我是为何……” 南宫钥不解:“什么?” “十年前,邑城城效丛林之中,你给了一个困于陷井下受伤又饥饿的男孩食物,他离开时留下了这个。”说着,周朝再一次将玉佩递到她面前:“你明明都知道这件事,也明明知道那个人是我,为什么不来找我说清楚……我在南宫钰身上见到这个,我以为是她……才会有后来那些事。” 南宫钥愣了许久,她对那枚玉佩一点印象也没有,倒确实在南宫钰身上看到过,南宫钰那时也不怎么佩戴,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便日日戴在身上了,这……难道有什么缘故? 至于周朝说的这件事,太久远,她病了一场,醒来后周朝口中的这件事变得如梦似幻,她也并未在意过,却原来竟是真的!那个玉佩……她抬头看着他:“你当时留给我的?” 周朝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见了谁?”声音低缓了许多:“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为什么态度又变了?”她明明爱他入骨,她明明原谅了他的所做所为,那些误会不是都过去了吗? 南宫钥以为他说的是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但确实没有心情与他叙旧,也没有原谅他的理由,转过头:“见的人很多,听的事也很多,不知如何说起,也觉得没有必要说起……带我去见我朋友。”她要带他回寿都,她还要等他醒了去打探申弘的消息。 周朝为她的敷衍黯了眸子:“那么着急你的友人?” 她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明白他现下说开玉佩的事也算是想将事情拨乱反正,也意味着他的恩人是她而不是南宫钰,而她与他之间再没有对抗的必要。当然,她原本也不打算对抗,不值得。 此时的周朝既然不会再对她不利,那他带她来此处便只是为了将事情说清楚?这个人……倒确实有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不喜自己犯错。而如今,这件错事当然要纠正过来,讲清楚也许会让他心头好过些吧。 看着周朝黑沉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眼下说话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服个软不算什么,这一点上她深有体会,也有自知之明。长吸一口气,胡说八道的话信口拈来:“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一路上救了我好几次。” 周朝皱了皱眉,明明得来的消息与见到的这人不符,南宫钥在说谎。 接收到周朝的眼神,南宫钥清咳了一声:“当然还有其他恩人,但眼下这一个,却是恩情最大的,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找救人的药草啊。” 他想了想,略为接受她这个说法,单从外表来看,男子并不配南宫钥,如今的南宫钥……确实是难得的佳人了。 “我带你去。”周朝淡定上前一步,语气温和了许多:“你可以让他在这里疗伤,到时候我再让人予他一笔钱财,此后他有需求我也能帮便帮,你大可放心。”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惊悚呢?南宫钥莫名打了个颤,不敢再问下去,绕过越来越近的周朝站到门口左右看了看,一条长廊,两边都是房间,问道:“哪一间?” 周朝走出来,正想靠近,哪料到南宫钥往左走去,他忙道:“右边,另一个院子,跟我来吧。” 南宫钥轻轻吁了一口气,周朝这态度,不怪她多想。难不成他知道了真相,便又想与她和好?他这爱也太廉价了吧?恩情,难道就不能用其他方式还吗?且对于她来说,那个恩情也不怎么值得一提,倒是周朝如今的想法实在太过危险,她需得与他好好谈谈,找机会脱身。 ------------ 第一百四十章 今日明日 虞㶣忠文确实有醒转的迹象,但是意识迷糊,有些要醒不醒的感觉。眼睛半睁着看向南宫钥,却眼神浑浊,就在南宫钥以为他要醒过来的时候又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那张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南宫钥心下一跳,伸手摸了摸虞㶣忠文的额头,果然不出意外,虞㶣忠文整个人烫得灼手,发了这样的高热,眼下是走不成了。南宫钥看了眼门外三大五粗的几个汉子,看来这里没有奴婢可以贴身伺候。 南宫钥收回手,看了眼虞㶣忠文露在被盖外的胸膛,那里包上了新换的绷带:“给他开了药吗?” “正煎着。”身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南宫钥回头看了眼在门口站得笔直的人,想了想还是说道:“他这个样子喝不下去药的,待会我来喂他。” “你喂他就能喝得下去了?不用你喂,我这里的人不会连个药都喂不好。”周朝看着她:“人你也看了,现在回去吧。” 南宫钥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到那样的语气,看到那样的脸色,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说来周朝一旦狠起来是有多能下得狠手她不是不明白,闭嘴,静观其变,是此时最明智的做法。 如今再看这个以往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只觉得彼此的距离岂止是天与地,那时候的喜欢虽然不成熟,但初次萌动的少女心,到现在她也仍记得那时自己的感觉与样子。 那个时候虽不受重视,但好歹也是无甚大忧大虑的过着日子,那时的她在一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光,她在他面前毫无遮掩,想让他看到她的全部,急切中带着赤诚,然这赤诚却让他不喜。所以他才那么容易放弃了她,用一个恩情的自我安抚而选择了柔弱惹人怜爱的南宫钰? 可是现在南宫钰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让他心伤,而他不知从哪里探知到她才是救他的人,所以转而找她弥补当初的错误? 那他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事实的呢?这件就连她都忘得七七八八的事在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兜兜转转之后,突然清晰起来,这实在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 眼下,只要周朝愿意救虞㶣忠文,好过她再带着他奔波回去,虽然路途不远,但他发着高热,一顿颠簸说不准又是怎样的一次伤害。 走出房门,她听着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不禁有些惶恐,便加快脚步往回走。院子不大,很快便走到了住处,推开房门,一颗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却不待她真正放心,身后传来另一人的体温,两只大而有力的骨节分明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头顶。 南宫钥的心猛地提起来,手指微曲,却被周朝一把握住拉转过身来。当两人面对面站着时,彼此间的距离近得让南宫钥心底发怵,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面庞,南宫钥彻底忍不住了,双目注视着周朝小声道:“我肚子痛。” 十分的刹风景,周朝还没有从这般气氛跳到那般气氛,听到这话脸上带了一丝茫然:“什么?” “肚子痛……就是……吃错东西了,想……”南宫钥皱了皱眉头,从周朝手中将手抽了出来捂着肚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在左边,转过花圃转右,往后去。”周朝只来得及在后头喊完,南宫钥便不见了踪影。他捻着指间的温热,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又似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瞬便紧了起来,转身离开。 南宫钥顺着周朝指的方向跑过去,一路上见到了几个身着利落腰间配刀的人,路过她身边时目不斜视,步伐从容,但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个个身手非凡,只要周朝现在不杀她,本着好女不吃眼前亏,她绝不会主动招惹事非。 围着木筑的茅厕转了一圈,在臭气熏天之中沉思了半晌,决定还是以虞㶣忠文为重,先稳住周朝,待虞㶣忠文清醒过来,再利用无面带他们离开。 长长地吸了一口浊气,南宫钥郁郁离开,回到她住的院子里时欣喜地发现周朝并没有在这里等着她,顿时后悔在茅厕待了那么久,心中又是一阵郁闷。 是夜,前院烛火点得透亮,穿透浓重的夜透到后院中。南宫钥透过紧闭的窗户看着透进来的光没有一点睡意,想着申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绊住了他的手脚。 过了两日了,也不知道盛柒有没有去找过她,如果有,那她是不是错失了知道申弘消息的机会。 南宫钥翻了个身,眼皮慢慢变沉重,奇怪自己明明还算清醒,此时此刻却想闭上眼睛,大概是真累了吧,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害怕周朝再来找她,又苦于不知如何应付。 好在他没来,但前院穿到院中来的灯光让人不得不猜疑,这是否又是一场战争的起始。她想,周朝这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时不予我,便就是再多努力,也难成事,再则方向错了,最终也只能是一败涂地。虽然说,也许他自己也不想承认,进退有度,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 前院的灯直到后半夜才熄去大半,来的人已经走了,周朝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烛火下,想着这几天刺探回来的消息,计算着他手中仅有的兵力要怎样才可以逼着周盖让出位子来。 如此背水一战,手下的人再死,他拿什么本钱去争?可是那些望着他的人的眼神,还有错过了的南宫钥,以及他内心想要退缩又时不时冒出来的不甘心。 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捏了捏眉心,觉得身心俱疲,力有所不待。正想起身去卧榻上休息片刻,门口传来守卫的声音:“王上,钥公主求见。” 南宫钥!?白日里那样反常的她此时此刻说要见他? 款款而来的人脸上带着上一次梦中所见的温柔笑容,步步走向他时没有丝毫迟疑。 “……你……”周朝的手还支在额上,莫名头又痛了起来,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南宫钥在周朝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跪坐下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拉着他的手往下,露出他英挺的五官,与之对视,梨涡微现:“你在生我的气?” 周朝看了一眼被她握住的手,反手握住她的,一回拉,便将南宫钥整个拉进了怀中,低头看时,怀里的女子也正抬眸看他,与白日里不同的是,少女原本明亮清澈的眸子此时却饱含情愫,朦朦胧胧地透出爱意。 他低头压下,霸道地占据了她柔软的红唇,攻城掠地……良久,才念念不舍的离开了她的红唇。用手指摩挲着她红润的唇瓣,目光一点一点往上,看向她的眼眸,那张脸红艳如桃花,那双眼水光潋滟,波光流转。周朝只觉得喉头一紧,低头又吻了下去。 这是他二人相识多年来的第二次亲吻,却如此让人欲罢不能,他从来不知道,她是如此甘甜多汁,如此诱得人丧失理智。 这一吻似乎天荒地老,南宫钥身上的衣衫被逐渐剥离,露出里头白若凝脂的肌肤。周朝呼吸越来越重,吻,渐渐向下游离…… 南宫钥嘤咛一声,伸手轻推,含娇带嗔地看他一眼:“我……我二人还未曾成亲,不能这样……”说着脸上更红,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等着那一天你来娶我。” 周朝的气息还没有均匀:“那一天?” “嗯。”她微微垂头,羞涩道:“等你再得天下,我一定陪你看山川河岳。” “……你白日里不是很无情。”他搂着她,看她理起衣衫将胸前脖颈上的红印遮挡起来:“像是两个人似的,你这样我很不明白。” 南宫钥手上顿了顿,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我跟你说过,身边有高人,而且楚国的公子申现在缠上了我,还指了他手下一个术士用秘术时时监控着我,唯有夜里那术法才失去效力。我不知道白日里没有守好心会不会被查觉到,我怕他察觉到不对到时候追过来会对你不利……” “公子申……”周朝眉心紧蹙,手渐渐成拳。 “王上?”南宫钥晃了晃手臂将周朝的注意拉过来:“我不喜欢他的,只是那时我也没有办法。”说着轻轻靠在周朝的胸口,叹息道:“杀了他吧。” 杀了申弘吗?这好像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楚国少了一个阻碍,也许他再同公子治联系一下,楚国就会同意助他攻邑。他轻轻搂着南宫钥,目光深沉:“那也不应该说那样的话,让我感到你在躲避我。” 南宫钥嘟了嘟嘴:“我也不想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你就担待着一点儿嘛。” 到是有了一点她以前的样子,看着那张与南宫钰已经完全不同的脸,健康的,明媚的,生机勃勃的,让人看到了希望与未来。 南宫钥这样很好,是他喜欢的样子,依赖他,温柔又可人,以往他一直希望她成为他想要的样子,而如今她不仅回来了,还真成长成了他要的样子,也许,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勾起她的下巴,两个人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向前凑了凑,双手捧着周朝的脸:“你是王,是天下的王,是我的王,若不是你,谁还担得起这天下之主的位置。” 周朝与她四目相对,她说得对,这天下本就是他的,形势之下被逼上位,他在最高的位置上做出了所有努力,为冀王朝的巩固,为他喜欢的女人的安康,他自问用尽全力,只为证明自己不是天下人口中的错误,可如今王位被人夺了,喜欢的人居然是个错的,这诸多讽刺启不正是在说他是错了。 他想逃开,想逃离这铺天盖地的嘲笑与议论。可如今错了的事开始走上正轨,他的那些不甘敦促着他再放手一搏,拿回那些他本该得到的东西。父王的期望与重负他不能负,明明,一切本就是他的! 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大难已至,待过去了,便只会是福了吧……比如这南宫钥,便是一个好的开头,不能再错,不能再走偏,他需一步一步走上正轨,走上本该属于他的那条康庄大道。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如何离开 难得在南方能见到一个阴天,乌云压得很低,时至午时,大雨便如同断线的珍珠,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南宫钥也是这个时候才恹恹醒来,头脑晕晕沉沉,一时还不知道时间。 她难得这样累过,竟然无甚力气从床上起身。房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南宫钥眼皮沉重,翻了个身,本想闭上眼睛再休息片刻,却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申时,身上还是不爽利,南宫钥慢慢地坐起身来,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肚子响了一声,南宫钥摸着肚子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想着这莫不是已到傍晚了?这一天居然没个人叫她吃饭,这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被人遗忘在这里,那个受伤的岂不是更惨! 想到这一层,南宫钥心便提了起来,她可是等着虞㶣忠文一醒就准备走人的。火急火燎地穿衣洗漱,一路上淋了些雨,到虞㶣忠文住处时可说是有些狼狈了。 出人意料之外,不像她,门外一个人也没有,虞㶣忠文门上倒是站了两个人,看她来了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一人打开房门,另一人匆匆离去。南宫钥斜眄了离开的那人背影一眼,不用猜都知道,定是去告知周朝了。 她一步也没停顿,步伐如常地进了屋,走看床前看着虞㶣忠文呼吸平顺,面色也较之前有了丝血色。心里头放心了些,她拉开被盖,露出虞㶣忠文胸口包着的绷带,伸手细细解开,想看一看伤口恢复得如何。 “你这是在干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这里不大,周朝来得实在是快,南宫钥平复了想翻白眼的心情,带上一点假笑,转过头去:“看一看伤势恢复得如何。” 周朝大步跨进来:“你一个姑娘家,居然去看男子的胸膛,我素来知你大胆,可是你也不能个个男子都不避忌。” 这回,南宫钥脸上的假笑都要挂不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这假笑像两坨铁,直接拉着她的脸就要往下垮:“个个?能有几个?他这不是受伤了吗,我恩人呐,我能不关心?他要是不好了,我欠他的恩情怎么还?” 周朝蹙眉,背着手走到床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几个!?你还真敢说,以后不许对其他男子有这些动作。” 本有更加严厉的话,想了想还是做罢:“他吃了我好些好药,要是还好不了,那只能是他的命,但我可给予他家人钱财。”大概想到自己现在的钱财也是来自于维护自己的几个诸候国,不似自己在邑城时,用的都是冀王朝的,便又改了口:“待我复位成功,再对他们另行嘉奖。” 大开的门外,落雨不时飞溅上台阶,如大颗的珠子,溅得老远,带着丝丝凉意浸入房中,凉意带醒了南宫钥,周朝这梦是醒不了了,可因他而起的局势却又要让百姓流离失所。 可她能做什么?劝也劝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他却越来越执意于此,人若无求,便能安然,可若是起了念头便不好说了,然这天下却要为一人的执念负责。 南宫钥收了手,将被盖拉高到虞㶣忠文脖子下,掖紧被角,起身利落地施了个礼:“那我便先退下了。” 她往处走,与他错身而过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力道不大,却又挣脱不得。她诧异地转头看他,见他眼神晦暗地盯着自己的脖子,良久,轻咳了一声:“你有高领子的中衣吗?” 莫名其妙,南宫钥硬是愣了半晌来回味这句深奥无比的话中蕴含的的寓意,但任凭她头脑聪慧,亦是不明所以,茫然地点点头:“有。” 他转过了头,放开她:“那去换上。” 她更加莫名:“我没带。” “……”周朝看了她一眼,朝门口喊了一声,对进来的男子说了个尺寸:“买几件中衣,再加几件外裙。” 男子目不斜视,躬身退出。 南宫钥再施了个礼,转身走了,可身后的目光让她觉得如芒在背,硬是想隐个身,瞬间消失。满心疑惑不如手动解疑,回到屋里,南宫钥将盆子里的水打满,认认真真地照了照。 脸色苍白,嘴唇微肿,脖子上还有两块红印,自己这身体难得生病,怎么这就病了?她拉开衣襟,这红印一路向下,直蔓延到胸口,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真病了……看这脸色,莫非是生了什么难得一见的怪病 肚子又叫唤起来,南宫钥在心头狠狠骂了一句,将衣领拉好,提着湿漉漉的裙子正要出去找点吃的,就有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提着一个偌大的包袱进来,恭敬地放在桌上,施了礼便退了出去。 隐隐的食物香味从包袱里飘出来,南宫钥打开包袱一看,是一包衣服和好些熟食。这些人真当她是狗子呢,一天一顿便就可以了。她就着冷茶吃了个饱,想到今日的遭遇,为防明日挨饿,将剩下的食物包了包放进了柜子里。 天色越发暗黑,雨也小了许多,算算时间正是饭点,南宫钥偷偷摸摸地再次往虞㶣忠文那处跑去。今日总觉得怪怪的,照无面的说法,虞㶣忠文早该清醒了,这周朝不让她细看,她偏要细看。 对她没有监控,轻而易举便到了虞㶣忠文的住处,只是两个守卫雷打不动地站在门口,估计除了虫子连只鸟也飞不进去。南宫钥蹲在花坛后面,抹了一把从额头流到眼睛里的雨水。 老天渐渐收了雨,但她一身湿衣服,被冷风一吹,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不停地打着哆嗦。鼻子一阵痒,眼看着忍不住喷嚏就要打出来,她忙用手堵住口鼻,一个喷嚏没打出来,震得她脸颊酸痛,鼻涕也跟着下来了。 看门口那两个桩子一样的人,南宫钥觉得不能再等,将裙摆的雨水绞了绞,打算先回去换件衣服再来。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南宫钥忙停下脚步,往里缩了缩,从树枝缝隙里看到一位老汉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 那两个站得跟桩子一样的人总算说话了,一个接了食盒,另一个说道:“老张头,你……找个人替些时候,还是回去一趟吧。” 房檐上的雨滴大概是滴进了老汉的衣领,他缩了缩脖子,声音又是疲惫又是低落:“这样也好,无牵无挂了。” 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到一人将食物从盒子里端出来的声音,片刻,那人又说道:“你跟成公说一声,还是回去一趟吧。” 老汉摆了摆手:“回去也做不了什么,我给那远房侄子拿了银钱,他会安置妥当的,成公吩咐我留在王上身边,我现在只想伺候好王上。” 又是一阵沉默,南宫钥却明显地看见老汉的身子佝偻了些许。少顷,老汉转身离开,大概有了饭菜总要来点话题,方才的两个桩子人这才又说了起来。 接食盒的那个说:“他家的小孙子死了也不回去啊?” 另一个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听到了,眼下是真不好走,这地方不能进生人,怕生事端。”默了默,将那口肉咽下去,又说:“不过老张头这小孙子一死,他家的人也绝了,确实可怜。” 接食盒那个端着饭的手顿了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只剩这么一个烧饭的老头子,如今是跟着我们一样,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另一个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那么大岁数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接下来是碗筷相碰的声音。南宫钥听了这一耳朵,脑子灵光一闪,倒是想到一个进去虞㶣忠文房间又不会惊动周朝的方法。 身上越发的冷了,南宫钥提着湿衣裙偷偷摸摸往回去了,进到屋子里更加昏暗,正要换衣服,背后一股冷气飘然而至,南宫钥忍不住一个哆嗦,闭眼平复心情,轻声道:“无面,我要换衣服了,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你我行了夫妻之礼,还在乎这个……”无面的声音带着玩味的暧昧,冷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南宫钥睁开眼睛,回头:“别说笑,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无面飘飘荡荡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你想救那小子出来?这里的人不是在救治他吗?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南宫钥心头冷笑,脸上就有些不受控制,便低了头:“我就是想去查看一下,今日没查探清楚,总放心不下……说起来你也有责任。”就又抬起头来,这个时候脸上不受控制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无面面露纠结,飘然上前,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压制着,只道是出了事便才不顾一切想冲出来,没想到会伤了他,只是我这阴寒之气也救不了他,这样可好,我去为你查探一番?” 南宫钥想了想:“也好,你去看一看他的情况。” 正说着,无面手中出现一条新的链子,链子端上垂着一个镂空小球,不用说南宫钥也知道那里头是她一直放在盒子里的鬼珠。 她接过无面递过来的链子,垂目看着,打开小球,从中间倒出血红的珠子放在手心,刺骨的寒在手心中浸润开,南宫钥又是一哆嗦,将珠子递还给无面:“你收回去吧,眼下你在我身边,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不要放在我这里了……现在也没有人会觉查到你的存在,很安全。” 无面还想说些什么,被南宫钥直接打断:“你也知道我,本事不强,唯一的宝贝用处也不大,但你不一样,若是将此物放在我身边,还不如自己带着的好,这样我也安心。好了无面,你真得离开一下,就趁现在去帮我探探虞㶣忠文的情况吧,我换件衣服,冷死了。” 无面点点头,接过珠子,那条还余在南宫钥手中的银链子也瞬间化作灰烬消失不见。南宫钥抬起头,无面已经消失了。 匆匆换下衣衫,裹着被子坐在床边。不能将要离开的事先透露出来,一切都要等到虞㶣忠文醒过来。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老张头 无面回来自然是说虞㶣忠文并无大碍。她裹着被子睡了一夜,第二日身体已然大好,身体较之头一日好了许多,衣襟下的红色印记也淡了少许。既然有好转,她便也不甚在意,顶着第二日的艳阳去了后厨找那老汉,不巧的是,人不在。 后厨里做工的还有二人,一个老杨头,一个杨婆子,两人是夫妻关系,头发花白,年纪不轻,同老张头一样从唐国派送过来。 两人知道南宫钥被周朝看得重,初时对她也很是恭敬,后来一问一答便因为南宫钥胡扯乱说的性子逐渐演变成了闲话家常。几句话便扯到了老张头身上。 说来老张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虽说背后议论人不好,可这闲话一开了口就想不到要不要闭嘴这一层了。南宫钥这才晓得,那老张头家里本有二个兄弟,有妻有儿有女,也算是个普普通通有盼的的家。 后头两个弟弟,比起他来算得上小有本事,参了军,却死在了战场上;女儿本嫁了个寻常人家,夫妻倒也算相敬如宾,却难产一尸两命;儿子后来是被征去了军队,结局依然是战死,儿子死后半年,媳妇改嫁,老妻一口气没缓回来便去了,只留下一个不到知事之年的孙子。 小孙子本是寄养在乡下远房亲戚家中,哪能望得住别人家像待自家孩儿一样,只望着凭他寄过去的银两给口饱饭照看着,自己在唐君宫中多挣些银钱再回家好让孙子能读上书,可这小孙子,近日也失足从树上跌下死了,如今一切成空。 这老张头当年凭着弟弟的关系进了唐君宫中的膳房做事。老张头为人忠厚老实,家中两个弟弟战死后倒也一直没让他离开,直到如今和唐君宫中另两个在膳房中做事的老人被送到春城做事。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老天不长眼,能振兴家门的死了,留下他个不中用的,倒是活下来了。 老张头这一生的遭遇让人唏嘘,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却从不与人抱怨,这人心中不知压下了多少痛苦,那些磨难让他越来越消沉,却又没人可恨,他便只能恨命运吧,也许一颗心早已封闭。 临走时,老张头回来了,两人打了个照面,南宫钥扶住他正往下拜的手,笑眯眯地道:“张老丈,听说你醋溜鱼做得极好,明日午时请帮我做一道,顺带着来跟我讲一讲这鱼是怎么做的,可好?嗯……我就在我院子外那处凉亭里。” 老张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屋檐上的天,金秋十月,南方的天白日里倒还算得上是艳阳高照。他点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讷讷地道:“明日的天也好,我明日午时会将醋溜鱼送过去。”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南宫钥看着眼前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头揪得紧。人到暮年,全家皆亡,孤身一人在外,未来是一路没有起伏直到死亡的晚年。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绝望?悲痛?苦?恨?都有吧……可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如同一个活着的人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 第二日,果然是个艳阳天,南宫钥收拾妥帖,早早地便去了凉亭。凉亭四周绿荫环绕,凉亭四周罩了层薄纱用来阻隔蚊虫,南宫钥自己将门帘卷起来,坐在里头等着老张头过来。 不多不少,时间刚好到午时,老张头便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依旧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面上没有表情,放下食盒便要退出去。 “你且等一等。”南宫钥喊住他,看老张头无甚反应地转过身来,笑了笑,说道:“你还没告诉我这醋溜鱼的做法呢。” 老张头低着头,背书一样的把这道菜从选材到用料再到如何烹饪,一步一步说了个清清楚楚,说完便闭嘴,低着头等着南宫钥说话。 “嗯,果然不简单,所以说啊,这同样的菜不同的人做出来味儿都有所差别。”她颇惋惜:“我这个手艺,即便是能将你说的这些都倒背如流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美味。” 老张头躬了躬身:“姑娘喜欢吃随时可以叫我做。” 难得等到个能与老张头说话的机会,南宫钥哪能放过,看他又准备要走忙又喊住他:“你这拿手好菜,定然是做了很多年了,以往试过你这手艺的人定然都说好吧。” 南宫钥抬眸,看着老张头的面容有一丝轻微的裂痕,流露出了极端的痛楚,然则裂痕出现便有继续扩大之势,南宫钥觉得自己很残忍,这等剥人伤疤之事做得这样顺手。 她不自然地抬手拢了拢耳边的垂发,打破在这寂静之下越发沉重的空气:“张老丈……我听说了你小孙子的事,我可以帮你见他一面。” 面前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依旧呆立着,脸色越发难看。南宫钥只能视而不见,她还指着用这个作为交换,到时候可以让他拿点虞㶣忠文的药渣出来。 筷子点了点鱼汁:“我可以唤鬼,新死之魂亦可,只要你身上带着他贴身的物件就行。” 老张头猛地抬头,脸上的肌肉抽动,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我不见!”老人声音陡然增大,脑门上泌出了许多汗,片刻后转身往外急步而去,悲切的声音低低传来:“是啊……都走了……我还留着干什么……” 南宫钥站起来追了两步,喊到:“我说的是真的,张老丈,你想通了明日来找我,我还在这里等你。” 老张头脚下不停,在她说完这句话时人已消失在院墙内。南宫钥重重地坐下,看着眼前色泽鲜亮的醋溜鱼,却没有半点想吃的兴趣,她挑了人家的痛处,揭了人家的伤疤,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望着院墙外的那片蓝天,沉重的心情慢慢在白云翻飞中放空。那白云分开聚拢,像是申弘的笑脸,她晃了晃神,喃喃道:“泽弘……我好想你……” 夜里,南宫钥做了个梦,梦中漆黑一片,却偏又能看到几个看不见脸黑乎乎影子般的人一直追着她不放,她想跑,可就是跑不快,眼看着那几个黑影就要追上她时,吓得一声惊叫,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摸着“砰砰”跳个不停的心,南宫钥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白日里老张头最后说的那句话,心下一揪。她暗道一声不好,扯过裙子两三下套好,披着头发便往外冲。 背后冷风习习,南宫钥心里头晓得这事瞒不住无面了,只希望是她自己想多了,那老张头此时正在床上酣睡才好。她随手抓住一个值夜的人问了老张头的住处,这一通急跑惊动了暗夜里不少的人,却没有人拦着她。 后厨小院里有一间偏房,便是老张头一人的住处。夜风习习,终于带上了些秋夜的寒凉,后厨的小院子里空寂得像是没有人居住,不大的院子里黑灯瞎火,紧闭的房门让人生出一股退意。 无面轻飘飘地跟着她,在她背后吹冷气:“怎么了?” 南宫钥捏了捏拳头:“你快点把门打开。” 无面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再看了看她:“为什么?” “快点打开!”南宫钥的声音徒然增大,带着些颤抖:“快点。” 无面没有再说什么,挥手一推,紧闭的房门便应声而开。此时,后院外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跟进来了许多守卫,南宫钥无暇他顾,也无需走进屋里,那淡淡的月光照入房中已经可看见屋中房梁上悬着一个人形物。 她觉得有一瞬间的窒息,眼前的黑比黑夜本身更黑,但她明白自己耽搁不起,颤着声音道:“无面,你快把人放下来。” 无面没有动,她身后的人却上前来:“姑娘你叫谁?” 南宫钥猛地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屋里有人上吊,快救他下来!快!快!” 这小小的后厨第一次这般吵翻了天,当有人七手八脚地将老张头从房梁上救下来时,人只余出气,没有进气了。南宫钥按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快去找医者来,再在屋外守着门,我也许……我学了些民间杂法,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也许救得回来。” 众人退出,南宫钥平复了一下惊慌的心,冲身旁的无面摆摆手:“你也出去吧,我离魂之时若是四周阴气太重,对我不太好。” 无面在老张头身边绕了一圈:“你打算干什么?” 南宫钥没觉得有欺瞒的必要,她此刻反而需要无面帮忙。手摸在老张头的胸口,心下越发焦急:“新死之魂我也能附上,他这个样子是不是魂魄已经开始离体了?” 无面眼睛一亮:“确实离体了,你想救他,倒是可以试一试我教你的方法,在附上魂魄之前咬破舌尖,附魂之时诵念我教给你的咒语,到时候你可以强行让他的魂魄归体。” 她点点头:“这太好了,那……你在远一点替我看着点可好?” 无面没有议异,仿若南宫钥方才让他出去的话没有说过。 画符坐好,南宫钥放下心,诵念好久没有用过的介引咒。阴风起时,她咬破舌尖,周围各种不可见的物质在黑夜中变得清晰可见,老张头躺在地上的身体正上方悠悠地飘着一个灰白色的影子。 影子渐渐清晰,是老张头的样子,面无表情,眼神迷茫,只一瞬,南宫钥附到新魂上,的眼中以另一种瑰丽的颜色开始构建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诵咒声落,她身体轻盈,像是一阵风便可以将她吹走。 好在没有风。 南宫钥急忙往地上飘去,却发觉这身体不太听招呼,并不是她想往回走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往回走,就好像是一个新习得游水的人,想要向前游,可是这项技能掌握得不好,能保证不沉下水去已是不易,还何谈往前。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魂来 一丝风刮过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线,停顿片刻,再消融不见。南宫钥有些着急,但越是着急就越是不能好好操控老张头的魂魄。她觉得自己如果能出汗,此时应该已经是全身湿透了。 她拼了十分的力气,终于抬头看向远处,抬头的动作也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圆弧的线条,一圈圈线条延伸到远方,远方正有个她需要的人在。与无面对接上眼神,那厮终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观察了半天,说道:“控制不了?” 南宫钥一个白眼翻不过去,撑在老张头的魂魄里使了个劲,堪堪转了个头,这下没辙了,她这脑袋转了半天才转下去,也不想再费上半天劲抬起头,可偏偏那老张头还自己将头抬了起来,像最初一样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无面道:“这里还有其他魂魄。” 这魂体有问题,他想要做什么?南宫钥想退出来,可如今连捏个石扣都费劲,手根本拿不过去。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倒是可以控制这缕魂魄了,但问题是要退出来怎么办? 说是这缕魂有问题,但谁又能保证其他魂没有问题呢,无面教给她的这个本事看来风险极大,用起来需谨慎。 她眼下说不出话来,进退两难,只得再诵出另一段咒语,突然间,手脚自如了,她就像是一颗沾在花瓣上的露珠,一粒贴在衣摆上的种子,再睁眼时那涌入满目的是蓝天白云和田埂上奔跑的稚儿红润的笑脸。 画面扩开,一片葱葱郁郁的青色绵延不断,禾苗在田地里随风摇曳,同稚儿的铜铃般的笑声融为一体。 往下看,一双手男子的手,不算白嫩,却很结实,也很年轻。空气中全是好闻的青草味,这味道在南宫钥脑海中构出申弘的脸,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越来越想他了。 再看那两个孩童飞奔之间惊走几只在地上觅食的飞鸟,时不时回头大笑,落了门牙的小嘴不断发出“哈哈……”的笑声,也时不时传来童真的声音:“大哥,你跑快些啊。” 追人的在后头喊:“二弟,三弟,母亲喊你们回家吃饭了,你们倒是停下来啊,哪里不跑偏跑这小田埂,小心别摔了。”刚说完脚下一滑,人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前头两个小毛头跳起来拍着手大笑:“大哥好笨,大哥是笨牛,哈哈哈……” “好小子,你们有本事别跑,等大哥捉到你们再说大哥是笨牛看看。”后头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追着,灰朴朴的麻布裤子上沾了好些泥。 前头的孩子哈哈笑着继续跑,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还尽捡细小的田埂来跳,一个不留神,最小的那个娃娃从田埂上滑下去,摔了一跤。小孩儿跌了一屁股的泥,咧着嘴开哭,坐在地上扭过身子冲后头跑上来的少年伸开胖乎乎的手臂:“哥哥,我痛。” 少年奔上前一把将混身是泥的小孩儿抱进怀中,拍着他的背哄:“好啦,好啦,三郞不哭啰,回家大哥给你拿糖吃。” 另一个跑回来的小儿正听到这句话,先拉了拉弟弟的手:“还痛不痛?” 最小的那个娃娃不哭了,搂着少年的脖子:“哥哥,我要吃两块。” 另一个跳起了脚:“不行!每个人一块,大哥也要吃。” “好了。”少年腾出一只手安抚正跳脚的二弟:“大哥不吃,分成两半,你们两一人两块,一块大的,一块小的。” 两个小儿笑弯了眼,一个搂着少年的脖子,另一个牵着少年的手,三个人在青青的麦草浪中越走越远…… 南宫钥眯缝着眼睛,有些舍不得从这样的画面中走出来,可这样美的画面也不过是一段执着的记忆,她没有时间一一看完。扣下手腕的石扣,细微的刺痛从手腕漫开,消失,她睁开双眼。 坐在血咒上来不及多想,南宫钥问无面:“怎么会动不了啊?” 无面正站在老张头身边,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转头:“回来了?你还是快点再去看一看,先不用控魂。” 没有时间给她耽误,南宫钥再一次念咒……这一次,她从老张头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从远处浓黑中有鲜红的颜色一点一点浸染出来,像是一块黑色的染布被红色一点点占满。 老张头的魂魄飘了过去,离近了后又停下,南宫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红色,红色中间似乎有一个什么人,以奇怪的姿势耷拉着脑袋,一边肩高,一边肩低,跪在地上磨着膝盖往前蹭。 她张大眼睛,看着前头那个越来越近的血乎乎的人,还是个小孩子,至多不过十岁,看起来又小又可怜,血色随着他的前行而往前晕开。老张头又往前飘去,直接落到那抹血影之前,那缕小魂缓慢地抬起头看他。 那张脸深深地印入南宫钥的眼中,血肉模糊,眼眶撕裂,双腿从小腿骨处断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白骨,还有许多碎骨粘在肉上,那腿的样子像是被什么猛兽给咬断的。 南宫钥倒不是怕,最可怕事已经经历过了,只是见到一个小孩子成了这样子确实让人很难过。 她起先想着,新死的魂魄不会很快散开,也许会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也许会在人世间游荡,但因血亲之故,再加上老张头身上一定有他小孙子的贴身物件,她定能唤来小孩的魂魄,到时候借着他的记忆给老张头一点安慰。 哪里知道,老张头的魂魄会唤来这孩子,或者说是这孩子早就寻了过来!?孩子那个样子根本不像从树上跌下来的样子,也许也不是意外?南宫钥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跟着老人的动作,弯腰将那血乎乎的孩子抱在怀中。 魂魄没有分化开,还能寻着踪迹找过来,南宫钥直觉这孩子恐怕要化鬼,看他这样子生前一定经历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会化鬼也不让她觉得意外,但他寻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找老张头为他做些什么? 老张头的情绪没有来得更猛烈一点,新魂,没有强烈的意识,更多的是本能。两缕魂拥在一起很久,血色在周围荡漾,空气中晕开一层层红色的纹路,像是小孩子情绪的波动。 南宫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总不能等老张头停了呼吸再做打算。这样子下去,老张头的魂魄会分开,然后散掉,或者是因为这个小鬼出现的原因也化鬼。但这都是南宫钥不想看到的,她白日里的一番引导却让老张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面的声音传来,是让她念咒将老张头的魂魄控制住。南宫钥不解,她此时已经附在了老张头的魂上,但没有及时咬破舌尖,再念咒语能行?无面示意她侧过头,借着老张头的眼睛扫一眼自己。 这么一眼,她看到散发着柔和橘光的自己嘴角边正往下流血,还能看见那鲜红的血珠上散发出来的白色烟雾,在空中凝聚,久久不散。 南宫钥脸上有些抽搐,看来这一口咬得不轻。伤口这会子都还没凝固,她居然没发觉,“啧”了一声,默默念了咒语,再一次掌握了老张头魂魄的主动权。 只是老张头拥着孩子,要让他松开手似乎是一件更加艰难的事情。原来老张头老早就感受到了他小孙子的魂魄,当时就操控不好,眼下只怕更难,都抱在怀里了,你还能让他放手不成? “知了,用你的意识,不要东想西想纠结太多,只想着你要干什么。”无面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要脑袋空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南宫钥为了放空脑子,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念着“泽弘”这两个字,倒是让她一时间没有再想其他的,但她想往前走时,这缕魂魄依旧不好控制。 她试着退了一小步,不敢有丝毫分神让老张头的魂识控制魂体,这一小步,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小孩儿也跟着南宫钥的动作挪了一步,不愿意分开,像是抓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又退了一步,小孩儿再挪了一步,这样,老张头倒也没有反抗,一步又一步,南宫钥终于带着这魂魄回到了老张头直挺挺的身体旁。她准备带着魂体往老张头的身体里去,试了试,好在她的每一个动作小孩儿都跟着,这孩子这个样子反倒省了南宫钥不少的力气,只是心里头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 老张头魂魄归体,南宫钥却与那魂魄有些分不开,怀中那团血乎乎的小东西紧紧挨着,她虽无奈也得尽快想办法将他驱开,以免伤了老张头的身体。 再一次念介引咒,耳中传来萧索风声,眼中呈现一个凌乱的院子,院墙角下野草枯黄,风干的苞谷在房檐下撞来撞去。手被拉着,随着低头看过去的目光,南宫钥看到一张稚嫩的面孔。 她知道,这个一定是老张头的小孙子。小孩儿抿着嘴,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瘦瘦小小的,他紧紧地拉着老张头的手,脸上充满了不安,一句话也不说。 门口传来沉重的声响,有人说着话,接着,虚掩的门被从外推开,门口出现一个又黑又干的老婆子,看到两人先是一笑,接着便跨进门槛,走到二人面前说道:“小良儿,文阿婆来接你啦。” 小孩儿红了眼眶,却倔犟地不肯松手,只是一脸乞求地仰头看着老张头,老张头也是不舍,心里头各种滋味交杂,小孙子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可活下去只有希望还不行,还得有能力让这希望茁壮成长。 他狠了狠心,伸手将小孩儿抱起,往老婆子怀里一放:“婶子,我家小良就麻烦你们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唐国的圆孔方币,还有一小块碎银子,打开给老婆子看了看又包上往老婆子跟前递:“这些交给婶子,我这一去得要一年,年底就回。” 老婆子笑得看不见眼,接过布包,紧紧抱着怀里有些想挣脱的小儿:“都是亲戚,有我家吃的就不会饿了小良儿,你放心。” 老张头哪里能放心,可是不放心他又能干什么,最说血亲的关系已隔得老远,但好歹沾了点亲带了点故,看在这个份上再看在钱财的份上总好过让没有关系的人照看吧。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摸着孩子的头,忍着心底的酸涩,强颜欢笑:“良儿,祖父年底就回,到时候去接你,好好听话。” 小孩儿脸皱成一团,眼看着就要哭了:“……我要祖母。” 老张头神情一滞,背后阴暗的堂屋里,房角的丧幡还没有收完,他迅速回神,将头一扭:“婶子带小良走吧,”又对小儿说道:“要听话,祖父年底回来给你买新衣和小玩艺儿,还给你买糖吃。” 老婆子抱着孩子哄了哄,又跟老张头辞别,转身出了门,门口处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随着马车声渐渐远去,南宫钥感受着老张头心底的无可赖何与想要冲出去要回孩子的冲动,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 堂屋里新点的香落下最后一点香灰,白烟消散在冷风中,刺目的白色布条随着吹进屋里的寒风左右摆动。男人的心被痛苦塞满,在孩子的哭声彻底消失后终于脱力,跪在地上呜咽着哭出声来。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上身 从老张头的魂体脱离,南宫钥第一件事就是擦去嘴角的鲜血,舌头上的伤口已经渐渐凝固,这会子她倒是感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后院里传来嘈杂声,有人在门外小声说道:“医者到了,姑娘是……” 门被一把拉开,她示意带医者进去。周朝没有出现,倒方便了她,南宫钥一阵狂奔,回到自己房中将孟达当初揣给她的什么固魂的,驱邪的符绢从头一日换下的白衣中摸出来,又一个狂奔回到老张头屋里。 且看医者眉头深锁,直道不好,便顾不得他人的目光,走上前将几道符一股脑揣进老张头怀中。医者不满的看她几眼,见周围无人说话,大致有所猜测,便将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再次细细探脉络,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回话。倒是这一探,让他先是一愣,接着神情舒缓下来。 不徐不急地说道:“这,刚刚这脉还弱得几乎摸不着,这一瞬又回来了,许是命不该绝,好好好,待在下为这老丈开药。”说完又好奇道:“这位姑娘,你刚才给他塞了什么在怀中?可是于体有益的药物?” 南宫钥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一些福袋,没什么特殊的,这老丈能醒来得多感谢您。” 医者没有再问,还了个礼便去开药了。南宫钥看人将老张头扶上床,盖上被盖,默默吁出口气,再一环顾四周,无面早已不在。 说来她实在是搞不明白,看无面的行径,他不像是处心积虑要算计她的样子,可那些推断与现实都直指向他,尤其是孟赢被杀,他的破绽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他如果真想离间她与申弘,那眼下她正在楚国,无面难道不会多想?他为什么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脑子里有一根线抽了出来,她需要时间将这条线剥离出来。 一路依旧畅通无阻,只要她不出这院落的大门,好像完全没有人管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屋里,这一夜已过去大半,她倒头睡在床上,眼睛一闭就晕晕沉沉的要进入梦乡,眼皮上却突然吹来两口凉风。 不适地睁眼,与无面视线相对,有一瞬的恍惚,片刻后双眼失焦。 周朝的房间依旧燃着微弱的光,即便是不议事,他也会留着盏灯,小心谨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着中衣,睁眼想着今日种种,原本在邑都做内应的人如今突然断了消息,探子回报,说人在半月前被拉到了邑都菜市口,架在木柴上活活烧死了。 这些人执着地跟着他,而他却看不到出路,未来因为今日收到的消息重新回到黑暗中,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是渺小,在这样的劣势里被各方势力推来攘去。 那种不甘与屈辱如附骨之疽,一点一点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包在里头,如果老天要给他机会,为什么又要处处设限? 头痛,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原本最大的外源支持来自于强大的楚国,楚国物博,民富,国强,可是在他真正落难之时楚君却薨了,眼下争取了许久却连新君的面都见不到,只最近探听到公子申被软禁之事。 门外有人通报南宫钥来了。 后厨那个寻短见的老头才救回来,他听了手下回话觉着南宫钥搞这一通实在让人累得慌,不过一个无甚大用之人,还在他烦心的时候找事,大晚上的让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生,死便死了吧,南宫钥却要救。 他按耐下性子才刚刚躺下,就听到南宫钥来了。白日里装腔作势,他根本懒得与她见面,二日前她来过一次,这两晚没有等来的她这会儿倒想起他来了。 房门被打开,带进来一缕凉风,吹起四下纱幔。南宫钥身着白色拽地长裙,身姿婀娜,袖口裙边绣着流云;头发束在身后,簪了朵紫玉做的珠花,在周朝的注视下步伐盈盈,梨涡微现,笼在外衣上那层薄纱随着入屋的那缕风轻轻扬起,此时的她,像极了乘风而来的仙子。 他怔怔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女子,忘却了方才的烦恼,直到她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仰起一张清丽脱俗又娇艳诱人的脸看他,一双细腻白净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 周朝看着这张脸,这样纯又这样娇,完美的融合让她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诱人的气质。她真的变了好多,以前的她让人喜欢又让人烦恼,现在的她却像个诱人犯罪的妖精,让他脱离不开,一日胜过一日,只觉得更加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你夜里冲去找那后厨的老张头干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在房中上吊自杀?” 南宫钥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白日里让他给我做了一道鱼,觉得他情绪不对,说什么不用活着了,听说他家中的人都去了,想到他说的话,心里头总怕出事。” “别闹。”他握紧她的手:“所以你就去了?” “嗯 。”南宫钥点点头:“去得正是时候,晚点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你还让所有人守在门口,说要为那老人治疗,我很好奇你何时懂了医术?还不能让人看着?”周朝的手指与她的交握在一起,喉咙变得有些紧,屋子里不知何时热了起来。南宫钥的身体凉凉的,抱住她让人觉得很舒服。 “嗯?”南宫钥在周朝怀中挪了挪:“是一些民间的方法,就是喊魂什么的,觉得丢人又想试试看,就让他们出去了,好在也不会坏事,对不对?” “……对。”周朝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手发,乌黑得发亮,柔柔顺顺的带着香味。他在她发际间印下一吻,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寡人不想等了,我们成亲吧,你不用怕,我打听到那申弘已经被囚禁起来了,他不会寻寡人的麻烦了。” 亲吻随着这句话落下一串殷虹,周朝埋在她肩窝里:“别让寡人再等下去了……” 衣衫滑落,半遮半掩间她像个真正的妖精,让周朝再难把持。南宫钰成了活死人后两人便再没有了亲热的关系,虽说也有其他美人相陪,但他对于男女之事本就寡淡,再加上王朝之中并不安稳,他对于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第一次,他想要征服一个女人第一次;第一次,他燃起了浓厚的欲望,这欲望之火将他烧得失去理智。 南宫钥缓缓推开他:“来日方长,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人说成祸水,再则若是有了孩子,我们要以给他以何种身份呢?如此动荡不安的局势又要如何保护好他呢?”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周朝一下清醒过来,是啊,还不是时候。他努力压下自己的欲望,声音已恢复清浅:“……是寡人没有顾虑周全。” 他不能退缩,绝不要如鼠辈般躲一辈子,到最后郁郁而终。 “我不碰你。”周朝帮她将衣裙整理好:“今夜别走了,陪陪我。” “王上?”南宫钥疑惑地看着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周朝勾唇,冷冰冰的一个笑:“寡人是遇到了些事……不过放心,会解决的,你别说话,陪着我就好。” 满室温馨,连那透去窗外的橘黄烛光也带出了些温柔的味道…… 第二日,南宫钥醒得很迟,天色大亮,午时已过。累得慌,全身都没有力气,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无力感,较之三日前那一次更加严重。南宫钥背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这才拉开衣襟检查,果然,身上又出现了许多红印。 她心里头终于有些发慌,喃喃道:“我这是要死了吗?”长叹一声,皱起眉头发起呆来,片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既是要死了,那许多的事便更加耽误不得了。” 换了身衣裙,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周朝的喜好果然还是十年如一日,件件裙子都整得像是要上天的仙儿一样,但是穿起来委实不方便,拖拖拽拽,让人心烦。 干脆地拿剪子将裙子剪到脚裸处,干完这些又是扶着桌沿好一阵喘气,她悲凉的觉得时日无多了,哀戚地擦了脸,从柜子里拿出来前两日放在那处已经硬得像石头的白面馍馍和有些变味的烧鸡,就着茶杯中温凉的水硬吞下去。 嚼干馍馍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木梳梳头,却摸到还半挂在凌乱发丝上的珠花,顺手拿下来一看,满心生疑。这是一朵紫玉做的头钗,钗头雕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心以黄晶点缀,精致又不失贵气,但是南宫钥记得头一日自己并没有簪花。 对于记忆力这一点,她还是非常自信的。她心思纷乱,四下里无端张望,却又看到擦脸的面巾上沾了些脂粉,被她裁剪下的裙摆上沾着些许泥土,她明明没有上妆,而这件衣裙也明明是昨日睡前才挂在木施上的,她并没有穿过,怎么会沾上泥土的? 心下恐慌更甚,头一夜发生了什么 ?若事出有因,那她是因着这事而受伤生累,并非绝症! 想到这里,心下又是一松。 将最后一口干馍馍就着水吞下去,南宫钥觉得发冷的身子回暧了一些,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又多了一件让人疑惑的事,这事还关系到她自己,南宫钥坐着想了好久,得先去看一看老张头再做其他打算,必竟此事因她而起,不知道他醒来后还记不记得濒死时所看到的那些画面。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开春城 很多时候,别人并没有你看起来的那般愚昧,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想法,只是他不说,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便只能看到你想要看到的,可即便他说,若是你带着偏见去听去看,也只能听到你想听到的,看到你想看到的。 但如果你用点心,你能知道许多你曾经的以为真的不过是以为,拿眼前的老张头来说,南宫钥担心的其实也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老张头没有忘记濒死时所看到的一切,他后来听人说了他被救过来的前因后果,他自己晓得,他并不是靠自己回来的。 南宫钥曾说过可以帮他看到死去孙子,他并不蠢,也明白自己能醒过来多多少少与南宫钥有关。看着坐在自己屋里面容憔悴神色疲惫的少女,老张头我脑补了南宫钥一定是为了救回他而身体受创,救命之恩自然要感动一番,感动之余便有些动容。 他犹豫了半天问不出口的话倒是南宫钥亲口帮他证实了,老张头不想死了,他决定回唐国,因为小孙子死状刺激得他不敢闭眼,他要回去查明真相,给小孙子一个说法。 南宫钥知道时机来了,说道:“我友人那个药渣你好些后可以帮我拿点出去看一看吗?” 老张头沉默了一会,南宫钥已经意识到那药有问题,果然听老张头说道:“不用拿出去看,那落药是我熬的,那里面单独放了一包药粉,说是只会让人晕睡。” 原来如此,周朝这是要做什么?人睡久了全身血脉凝滞,时间久了好人也变成废人了,想到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南宫钥只觉得周朝此人一如既往的狠。” 原本想着挟恩图报,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得来了更多没有想过的消息。 看着老张头一开一合的嘴,南宫钥却有一瞬的失聪,她愣愣地看着老张头,不确定地问道:“张老丈,你再说一遍。” 老张头咳了起来,南宫钥忙给他倒了杯水,看他接过水喝了两口才又说道:“我听到他们说你是曾国的钥公主,所以这个事我才告诉你,你别伤心,新任南公候确实……确实也死了,这事没有传开,你也不知道,所以我这才……钥公主,你还帮我查真吗?” 南宫钥目光越过张老头定定地看着那面斑驳的墙面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父亲……死了!?为什么没有消息透出来?为什么申弘说他还在查? 她缓了好一会,申弘怎么会不知道,大概是怕她接受不了吧,接受不了吗?她父亲那个人……他也曾让她当个小尾巴跟着他四处去她;他也抱过她,送她喜欢的礼物;她怕母亲,却从来不怕他,为什么不怕他,她以往不曾想过,后来因为恨而不愿去想。 此时此刻,听到南宫极的死却突然有些迷糊起来,她只当她自己是没人疼爱坚强惯了,可细细回想起来,若是他强行将她禁锢在后宫,她一定会变成个怨气冲天脾性乖张的人。 眼眶突然一热,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下来,她的父亲,那个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她要保南宫钰与巩固他在曾国地位的父亲,也是那个曾给过她温暖的父亲。 “钥公主……”老张头有些后悔:“这,这,你别哭了,这事……曾国现在跟了西王,你现在又跟了王上,你得好好想一想,为自己留条路。” 南宫钥强忍下难过,声音暗哑:“谢谢你告诉我。” 作别老张头,南宫钥思索着如何才能离开,虞㶣忠文再等个几天不成问题,时间久了必然不好,血脉滞流,肌体枯萎。 为了不连累老张头,南宫钥直到太阳西下才慢慢往虞㶣忠文的住处走去,同上次一样,没有受到阻拦,但同样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周朝便赶了过来。 夜深沉,南宫钥要了一壶热茶,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在昏黄的油灯下慢慢散开。她想,如果要无面帮忙带走虞㶣忠文的话会如何?是不是就得杀了整个院子里的人?这些人与她无冤无仇,她做不出来。 至于周朝,她如今觉得他可恨之余又很可悲,但要他死吗?她的心对他已起不了一点涟漪,也没有了恨,如今他不捉她了,她觉得二人老死不相往来便好。 窗棂处响了一声,极轻,在这样寂静的夜中本是极会引人注意的,但南宫钥此时正聚精会神地想事情,虽然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也没有引起她过多的关注。 反倒是窗棂又响了一下,这下她觉得不对了,揉了揉发软的双腿,慢慢走到床边从自己的白袍里摸出小刀轻轻往窗边走去。她有底气,只要她大吼一声便会惊动周朝的人,再者说,她与无面现在还没有撕破脸,或者还是可以用到他。 握刀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脑子里浮现过第一次杀人的场景,那个时候时候她很害怕,因为申弘的缘故,害怕到她想要摧毁了那个伤了申弘的男人。而这一次,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她居然有些害怕。 窗被拉开,一只手将窗棂往上推,紧接着在南宫钥惊恐不安的注视下冒出半个顶着蓬乱头发的人头。 她突然很怀疑,面前这个看起来像傻子似的人怎么瞒过周朝诸多的手下找到她的,她对周朝编的编的那个秘术师的谎话到这个时候居然让她自己有一种信以为真的错觉。 “傻丫头,你快点给我开门。”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对于方足足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虽说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他能来,想必是申弘派人去找过她了,说明申弘还能控制楚宫的局势,她那颗一直不得安宁的心在看到方足足的那一刻终于安定下来。 忙不迭地打开门,看着鬼鬼祟祟的方足足:“泽弘让你来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探头探脑地打量了外头一圈,将门轻轻关上:“现在走?” 南宫钥看着他:“得带个人,虞㶣忠文也在这里。” 方足足咬唇。 “能不能带走?不行的话就去弄点药来。”南宫钥比划道:“将这里的人全部放倒。” 方足足大骇:“你这丫头这么黑心,居然想把这么多人都杀了!” “放屁!”南宫钥嫌弃地看他一眼:“只是让他们多睡睡,没坏处。” 方足足状似吁了一口气:“我开个玩笑,你看你,几日不见人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好……是没吃饭吗?他们饿你?不对啊,我今日蹲守了许久,看到所有人都对你挺客气的啊。“ 南宫钥摸了摸脸,清咳一声:“别瞎琢磨,到底能走不能走?” 方足足点点头:“能走。” 南宫钥一喜:“如何走?” 方足足从衣襟中掏出一块干草饼,眉头一抬,弯嘴笑道:“君子所见略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各个院中慢慢燃烧的草饼散发着清润的气息,烟雾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消散开,原本就寂静的院子此时更加寂静。 南宫钥跟着方足足去了虞㶣忠文的房间,门口两个桩子此刻倒在地上,呼吸均匀,睡得欢畅。 她看向方足足,坚起大拇指:“此物甚好。” 虞㶣忠文在床上睡得安稳,直到此时,南宫钥才看清了他胸口的伤。周朝没有胡说,他也从来不屑胡说,虞㶣忠文胸口的伤恢复得很好,那些好药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打量着方足足的身量:“你背得起他吗?” 明显看到方足足嘴角抽了抽,虞㶣忠文的身板虽说算不上高也算不上壮,但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那体重绝对不可轻视。 只见方足足狠狠抽了一口气:“背,背得动。” 南宫钥点点头:“那就麻烦方大师了。” 说着顺便搭了一把手,让虞㶣忠文稳稳当当地被方足足的驮在后背上。 三个人出门出得特别顺利,方足足果然是有打算的人,出了院子拐了两条巷子就看到一辆青布棚的马车被栓在一棵老槐树下,车辆的阴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悠闲的马儿头上套了个挎包,看那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埋首在里面很是惬意。 南宫钥回头看了眼背着虞㶣忠文正喘粗气的方足足:“你把马车停在这里,要是被人偷了怎么办?要是这马叫起来怎么办?” “你……是不是想多了。”方足足气息不匀地反手托虞㶣忠文着,有种要被压死过去的感觉:“我给它挂着粮食呢,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是什么都没发生,顺利得让人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 夜里可不能瞎晃荡,被巡夜的兵看见是要被抓的,有方足足在南宫钥不好唤无面,只能随同方足足窝在马车里,趁这个时间将束好的头发紧了紧,再将身上宽大的袍子理了理。 方足足偏头打量她一眼:“你这穿得不伦不类的,怎么喜好如此怪异。” “我知道。”南宫钥说道:“我这不是工具不齐全吗,本来可以变个俊公子的。”只是现在她不想束胸,太不舒服了。 她打下帘子,将方足足隔绝在外,实在不太想看到那张脸,虽然如申弘所说那般,但心里头还是多少还是有些堵,但方足足不同于周朝,二人本就不认识,遑论交情,正因为此,不介意有所往来。 拉下帘子后她靠着车棚睡着了,再醒来,方足足已经驾着马车带南宫钥同虞㶣忠文出了城。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妇人 白日里又是阳光和煦,跑在官道上的马车不算太颠。南宫钥伸手挑开车窗,看着一路葱葱郁郁的绿树与成片的草地,眉心渐渐拢到一起。 “泽弘他现在如何?”南宫钥帮虞㶣忠文拭去额头的汗水:“楚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足足漫不经心地看向卷起来的门帘,冲南宫钥说道:“不就是公子将那淮碧杀了吗,盛柒没告诉你?” 南宫钥心头一颤:“什么!” 方足足捊着嘴唇上方的短胡须:“公子那时正同淮馨仪在一起,至于商量些什么在下倒是不知,只是那淮碧也在那当口出现,自作孽想亲近公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公子气得狠了,公子失手杀了人,因着此事,如今被软禁着。” 淮碧此人她见过,就连手边这把衬手的刀也是从淮碧身上顺来的,那淮碧当时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附了身的,如今发生这样事让人觉得不会是那么简单,更何况她认为申弘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杀人。 至于那淮馨仪……她压下心中的烦燥,决定暂时不要去想这些想不明白还自寻烦恼的事情。 “出了城我便与知了姑娘分开两路,去寿都的路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那院里的人还要一日才能醒来,追不到姑娘的,放心。”方足足甩了一鞭子,马儿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将路上稀稀拉拉的人马甩在了身后。 南宫钥不解:“你要干什么去?” 方足足略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说与你听也无妨,我现在要带一封密函去往吴国,我猜想着公子眼下走不开,要借吴国的手。” 疑惑更重,她转了话题:“你那个草饼子是什么做的?” 方足足捂了捂口自己的衣襟:“独家秘方,拒不外传。” 南宫钥瘪了瘪嘴:“没事,我回去后见到泽弘跟他说,让他跟你要。” “你,你,你……”方足足手指着她不悦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南宫钥腆着脸笑道:“就看一看而已,你怎么这么小气,你当初要我命,我现在不也同你谈笑风声来着。” “……” “再说了,你现在不给我看,再等些时候还是得给我看。”南宫钥将眼睛转开,看着外头的风景:“无所谓。” “拿去。”方足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拿出一小块递给南宫钥,讪讪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你也看不出个名堂来。” 南宫钥刚接过手就听到方足足说道:“看完还给我,这东西不好做,要不少银钱与功夫。” “我看完就还你。”南宫钥一把抢过来,放到鼻子底下嗅,也不见方足足阻止,想了想:“这个要烧起来才有功效?” 方足足又挥了一鞭子,咂了咂嘴:“是啊。” 马车跑得飞快,方足足专心驾着马车,正要开口要回草饼,却闻到一缕清香,他目光一凝,转头的同时往后一靠打起呼来。南宫钥将燃着的草饼往外一扔,扯掉捂在鼻子上绢帕,顺手将捂在虞㶣忠文鼻子上的衣袖抽走,拍了拍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从方足足身上找到那封密函,南宫钥抚了抚怦怦直跳的心,南宫钥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坦然打开了密函。 信上确实提到了要与吴联合攻楚,南宫钥蹙眉,这样报复性的行为,以一国子民为代价?不会……怎么会?这是他的母国啊……她头皮发麻,突然觉得真实的人世像是虚幻的梦镜,每个人的面孔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清。 南宫钥手指轻颤,一行行字扫下去,脸色一变,函中居然提到了曾国,说是前楚王有一个姬妾是从曾国得来,而这位先王的姬妾曾被吴国的君主爱慕,却生生被先楚王夺去,如今年华逝去,楚王去了后也已病重。 函中说从曾国找到了一位这曾氏女极相似的人,如今申弘愿用此女换取兵力,待他得位之后,将再奉上三个城池。 信中寥寥几句提及,南宫钥对此人却毫无印象。她将密函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又装了放入方足足怀中。她倒不怕申弘去请援,她只怕申弘以后会后悔,他即便是恨,也不应该将他的国家也恨上。 或许她不能体会到他的感觉,但每一个人,不论善恶,不论男女,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痛与恨,只是每一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很难去体会到别人的痛苦,比如杀害慕雨仪的琴安,比如假冒白语梦母亲的恶妇,再比如芜铃暗恋多年的芒阳…… 但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其实很多时候都只是一种选择。 南宫钥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 驾着马车继续往寿都赶,一路顺遂,虞㶣忠文被人接进他家的宅子时还没有醒过来,南宫钥将他的情况交待了一下,下面的人就各司其职地离开了。 不多时,医者被请了回来,看过虞㶣忠文的伤口后表示恢复得很好,留下药方便欲离开,被南宫钥叫住。 她是想着这身上淡去的痕迹说不准哪天又会出现,心里头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将衣领拉开一点,问道:“请您帮我看一看,这个是什么毛病?还有,有了这个印记的时候便会全身无力,一次比一次难受。” 医者脸上出现惊骇的表情,片刻后,在南宫钥越发无措的眼神下说道:“姑娘,老夫今年虚岁六十。” “啊?”南宫钥愣了愣:“您老是说我活不到这个岁数?”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这是没得治了吧……那算了,能活到那个岁数也算是不错了。”她点点头,真心觉得不错,至少最好的年华可以陪在申弘身边。 老医者倒抽了一口气,再看了看南宫钥脸上的表情,说道:“姑娘,不,夫人,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老夫这么大岁数从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你也到底是个女子,做了这样的事你来问我?我搞不懂夫人的意思。” 南宫钥神色凝重:“莫不是我活不了那么久?那我能活多久?多少还是能治一治吧?”又一愣:“什么夫人?你哪里看出来我是个夫人?” 医者用力一拂袖子:“你这是!” 南宫钥惊诧:“老丈……” 对方完全不理她,已拂袖而去。 南宫钥在虞㶣忠文家的宅子里焦心烂肺的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倒是过了这一天,方足足醒了。问题是他醒来时还是靠在马车的前室。迷茫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大吼一声,冲到南宫钥的房间,看着这个脸蛋粉嫩的少女正不停地打着哈欠喝着热茶,开始生起气来。 “丫头,我说过要走另一条路啊,我赶时间啊!”方足足呲牙揉了揉僵硬的腰背,似是才反应过来:“对了!对了!你拿那草饼熏我!” “没有。”南宫钥否定,淡定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晕,我想着你一定有解药的。” 方足足不确定地眯眼盯着她看,南宫钥回看过去,半晌后:“你不累吗,我眨了六、七次眼了,你眼睛动都不动一下不痛吗?” “痛。”方足足连眨了几下眼睛,被瞪得发红的眼眶里滚出两颗眼泪:“好,我信你,毕竟没人能抗得住我这样有压迫力的眼神。” 南宫钥表示很无语,默默转了转头,不想脸上的表情被方足足看了去。 方足足捶了一下桌子顺势坐下来,又抽了口气,伸手去揉后背:“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在这里等吧,对了,听说公子这几晚会有动向,应该是在红花坡上的静宁轩要见谁,那是被封已经的旧址,是公子母亲曾经获封的地方。”又幽幽叹了口气:“盛柒能来最好,不能来你自己可以去找公子。”说完,扶着背走了出去。 南宫钥等那“哎哟,哎哟”的声音消失得差不多了,拐出门在虞㶣家里胡乱找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子,眼神凝重:“阿婆,我想问个事。” “啊,姑娘莫这样称呼,老奴不配,老奴知道的定然都告诉姑娘。”急急说完,老婆子往地下半跪去。 南宫钥一把扶住:“你不觉得我像个……妇人?” “啊?”婆子抬头:“姑娘何出此言?” 南宫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长得老相?” 婆子笑了,觉得不妥忙又低下头去:“姑娘国色天香,老奴还没有见过像姑娘这么水灵的呢。” “嗯……”南宫钥想了想,又问:“那如果女子身上有红印,别人便说她是妇人,这当作何解?” 老婆子脸上露出不自在,在南宫钥再三催促下才说道:“姑娘以后可莫在外人面前问这个,这,这当是与男子亲热留下的痕迹,既然如此,若非那妓子,自然当是妇人了。” 南宫钥大骇,震惊得无以复加,连老奴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双手紧紧将衣襟抓紧,乱轰轰的脑子里回响起周朝说过的那句话:可有高领子的中衣……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裂缝 南宫钥非常清楚自己还是完璧之身,但同时身上这些暧昧的痕迹也告诉她,自己曾在沉沉睡去的夜晚与某人发生过不可描述之事,而那个人,无疑便是周朝,最可怕的是她竟全然不知。 只有一个人,不,是一只鬼能做到这样,他能迷人心魂,虽说她不能被长久迷惑,可她睡着之后事情许就不可控了。羞耻与愤怒直攻心门,不论其他,就此一件事,她便恨不得当即让无面万劫不复,可是要怎么做? 南宫钥想着心事往回走,头上的日头温暖和煦,但这天总要黑,无面到时候便可以无拘无束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阵严寒。 脚步顿滞不前,直到身后有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传来。南宫钥刚一回头,就见一个奴仆冲着她奔过来,因为跑得太快脸面绯红,见她回头,忙说道:“知了姑娘,门上有个姑娘找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前两日来过一趟,只问了你的去处,因为她拿出了公子申的信物,门上便说了。” 南宫钥疑惑地点了点头,跟着奴仆往外走去,一路上猜想了许多,直到见到门口站得笔直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长相清淡,让人过目便忘的那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以说是寡着一张脸,多少有些不讨喜。 这个人,南宫钥并不认识。对方见到她便单膝脆了下去,同百姓的普通穿着极其不搭,那样的姿势俨然是一名受过训练的人。 南宫钥想到奴仆的话,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带什么话给我?” 女子抬头看她:“正是。” 南宫钥一把拉她起来,这里虽说偏僻,但还是怕一不小心被谁看了去。南宫钥带着人走进去,在外院的一处花园站定:“泽弘怎么样了?” 女子再次跪下,南宫钥有些头痛,扶起她:“你别跪,你就站着说好了。” “属下任珑,同家兄一起在公子手下做事。近来公子被束住不好行动,许多被查到的暗卫收到公子的命令也隐匿起来,盛统领因是明面上的,眼下也被监控着,所以命令下到了我这里,由我来给姑娘做事,传话。” 南宫钥点了点头,看来一切都还在申弘的谋算中,但真正印证了她的想法还是让她松了一口大气。 任珑抬头:“两日前我来过,听闻知了姑娘去了春城,我便也跟了去,在春城那边查到了姑娘离开的一点痕迹,我又一路追回寿都。” 知道申弘若是找过来一定会担心她,她是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她想说她也是一直在担心着他,每日都在念着他,可是这话,她怎么让任珑帮她带过去。 任珑说道:“知了姑娘,公子不日便将离开,他让我陪同你先往邑城去。”说完,从袖袋里拿出一支焦黑的寸长方木递给南宫钥:“公子让你拿着,此物对凶邪有杀伤作用,请姑娘一定保护好自己。” 南宫钥接过焦木,可见木身刻满细小的符文,入手并无特别。 任珑解释道:“此乃雷击千年枣木,上面是驱鬼的符文。” 千年雷击木,想来便知得之不易。南宫钥心中软成一片,将雷击木贴身放好,对任珑嘱咐道:“你不能跟着我,眼下我身边也不安全。” “另外,我待会得劳烦虞㶣家的奴仆去春城找个人,你能跟着一起去一趟吗?”南宫钥想了想:“到时候你回来,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得是白日里。” 任珑也不问为什么,揖手应好。 南宫钥将老张头的形貌交待清楚,老张头要回唐国得需周朝的同意,算着日子,等任珑他们到了的时候也差不多,剩下的,她相信任珑的能力,不然申弘也不会派她过来。 任珑走了许久,南宫钥还站在园子里,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挂在天空中刺人眼的太阳,阳光刺得人不能直视,只晃了那么一下便花了眼,南宫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仍是模糊一片。 阳光,是希望与光明。 按理,无面应该不会让她来楚国找申弘,也就是说她来楚国的这一段时间,无面是真的无知无觉,但还需要印证一下。 一路去了虞㶣忠文的房间,门上候着两个人,见是南宫钥,自然而然地帮她开了门。南宫钥看着面无血色的虞㶣忠文叹了一口气。 伸手将他的被角拉主了一点,睡了这么些日子,好人都要睡坏了,想着,便开口说着:“你还是快些醒来吧,不是说都没有大碍了吗,是我连累了你,你若是不醒过来,我怎么还你虞㶣家一个儿子呢?” 晕迷着的人自然不能给她什么回答,待了一会,她还是得回去了。天边的夕阳给云层镶了一个金边,南宫钥走回房间,大开的窗外带进些许凉爽的风。 看着那朵放在柜子上的绒花,南宫钥情绪有些起伏,还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窗棂发出一声响,紧紧的闭合了起来,将本就西移的阳光挡在窗外。 南宫钥这处院子本就背光,门窗一关屋里登时暗了不少,屋子里温度骤降,有些冻人。一股黑气从绒花中徐徐而出,聚成申弘的样子,飘飘忽忽地在柜子处悬着,眼神少见的冰冷。 南宫钥心里“咯噔”一声,有些管不住脸上的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无面,心底里的害怕一点点蔓延开来。 “你带了什么回来?”语气与他的脸色一样,有些冷。 南宫钥知道瞒不过,但她没有那么大的脸,觉得有了这个法器就可以直接将无面给弄没,虽说她还有金络圈,也许总是可以拼死一博,可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真不想走到那样一步。 想装作脸上淡淡的,但终归是不行,只能尽量绷着脸。南宫钥心底发怵,从怀里掏出雷击木,对这一步走得对不对已经是完全不能思考。 手有些不可抑制的发颤,南宫钥只得将雷击木往桌上一放:“得了个法器。” 无面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退,嘴唇微微抿紧了些。南宫钥看着无面,突然觉得朝不保夕的这条命有了一丝安定,也终于明白了申弘的那种自信哪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一切的一切,总归是做好了全面的保障。 “哪儿来的?”房间的温度再降低了些,南宫钥呼出的气瞬间凝聚成白色。 终于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南宫钥心头打鼓,手握紧袖口,想要寻求一丝安全感。 正在平复情绪,屋里的温度突然恢复了些,不似方才那般阴寒。无面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与难过:“你防备我?怀疑我?为什么? 南宫钥想到过无面会攻击她,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更加确定无面要让她去做的事非她不可,而她与别人的不同无非就是她的移魂之体。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无面再退后了一步,不知是威胁不够大还是在强自镇定,并没有让人看出特别的惊惧来。 南宫钥看了无面许久,她很清楚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与无面对抗,如果那日烈日当空之下对孟赢动手的真是无面,那他惧怕阳光启不是个幌子,这个幌子就为让杀孟赢的那一幕看起来是申弘做的? 可如果他真的惧怕阳光呢?无面并非所有事情都清清楚楚,比如说眼下这根雷击木,若是无面要装,最开始的愤怒并没有必要做出来。 依她这个猜想来看,那许多事情倒是说得过去了。那一幕要在她眼前演足的戏,他为了让她相信是申弘杀的孟赢而置自己于危险之中,那么他必定会受伤蛰伏。 她拿起雷击木往无面那边靠近,无面表情有些难看,在原地晃了晃,往后飘去。他看着南宫钥,最后不轻不重地说道:“有这个东西我便不能靠近你。”声音中尽是难过:“不管你如何想的,我从没有伤害过你。” 这倒是真的,南宫钥顿了顿,但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无面时,语言能改变什么呢。 “有些事,要亲眼见着才是真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但是总归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无面看南宫钥站着没动了,也停了下来。 “……你要我做的事……”南宫钥慢慢摇头:“我不会帮你做。” 无面愣住了,良久,说道:“谁是不可靠的人……你总归是应该去多看一下,是我还是你真心以待的人。” 南宫钥略一思忖,这话是在说申弘? 有些人合不适合,需要时间才能让人明白,申弘是那个值得的人。 她同他相处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共患过难,有过命的情谊的。光是这些还不算,她因为周朝的事,总带着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顾虑,即便是她先喜欢上申弘,却在知悉对方心意之后变得患得患失,而他却坚定地一直守护在她身后。 远的不说,她不想在申弘受困之时再给他找麻烦,但近的,她总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南宫钥将雷击木收好,退到桌子旁坐下:“我在春城时与周朝发生过些什么,不要说你不知道。”她是真吞不下这口气,一想到她不知道的那两晚,心里头便涌满愤怒,又恨又痛。 无面明显地一愣,继而悻悻落在地上,站定后看着南宫钥,开口道:“抱歉,这是我做的,在你失去意识时惑了你的心智。” “你!”南宫钥不知道要说什么,先前的惧怕此刻全被痛恨取代。 “你听我说完。”无面很是失落的样子:“你那样讨厌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写在脸上,以周朝的能力和脾气,很有可能会伤害你和虞㶣忠文。” 南宫钥这会子脾气起来了,有些压不下去,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稳:“所以要我去取悦周朝!” 无面没有说话,南宫钥用了一会时间来消化情绪,如果一定要这样说,也说得过去。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虐之疼(一) 有时候,事情摊开来说好过于勉力地去遮掩,南宫钥将对无面的怀疑赤裸裸地摆出来后,很多话反而更好说了。 对于无面给出的她无法反驳的理由,她也不打算再反驳,因为不信任便直言不愿意无面跟着她,而无面为了证明自己便依南宫钥所言被封进了从虞㶣忠文那里摸来的符绢中,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起来。 南宫钥自己身上的符绢全都用在了老张头那儿,看着重新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绒花,南宫钥嘴钥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之后四天,南宫钥白日里去虞㶣忠文那里转一转,晚上到点该睡就睡,看似生活规律,实则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就连虞㶣忠文手指曲动也没有看见。 第五日,任珑带着老张头回来了,她已将老张头在外安置好,此时赶来将一路上的事与南宫钥禀报。 对于南宫钥让自己带着虞㶣家的家奴一起去找人很是不解,一路上拖慢脚程不说,还一点用都没有,但是自知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今日是一个好天气,日头已不似初秋那般晒人了,再过不久她便要年满十八岁了,入冬过后她便吃十九岁的饭了。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便将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南宫钥招了招手,任珑靠近后便凑近她耳边轻声耳语了许久…… 第二日一早,南宫钥由任珑带着去了城北的一条小道,地处偏僻,巷道两边长满了覆地的青苔,一直向墙壁上延伸。巷道尽头左转只有一户人家,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敲开门,入眼是一对老夫妇慈善的笑脸,先是对南宫钥施了礼,再对任珑施了礼,让开路请两人进去。 门内是一个小院,院子不大,围了一角种了些挂藤的瓜果。一顺排开四间屋子,靠左边的是灶房,听到响动,从灶房旁的屋里走出来的正是老张头。 见到南宫钥,老张头有些激动,两三步奔到南宫钥面前便往地上跪去,南宫钥扶起地上的老人:“张老丈,我还想着你一定会怪我不辞而别。” 老张头脸上浮上愧疚,看来是真的埋怨过她,而后说道:“是小老儿想多了,钥公主救了在下,又怎么会食言。” 南宫钥抿嘴笑了:“别说你,就是我也会这么想,还有,别喊我钥公主了。”她脸色黯淡下来,只一瞬,便又带上了些许笑容:“我放在你身上的符,你还带着吗?” 老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是太久没有笑过还是因为心中的悲伤,那张脸上扬起的笑明显是硬挤出来的:“怕我那小孙子跟不来,我……我全给烧了。” 本来也没想着能拿回来,但南宫钥听了多少有些失望,若是传信回去让孟达再送些符过来也可行,只是这一来一回得需要很多时间,而且她又不能停下来等着。 如此一想,心里的失望又多了些,叹出口气来。抬头看到老张头有些谨小慎微的样子,忙转了个话题说道:“你小孙子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查看。” “行,行行。”老张头忙点头道:“小老儿想快些知晓我那孙儿的事,钥公主帮帮我吧。”说着又跪了下去。 南宫钥应声说好,当即便与任珑开始用房中的布幔遮挡窗户,老张头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忙去帮着布置。三人忙着做事,屋子里安静了一会,老张头偷偷看了南宫钥好几眼,终于还是南宫钥沉不住气了:“怎么了?” 老张头双手交握着,踌躇着轻声道:“钥公主,王上那边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就走了呢,王上他对您,在下看着是真心的。”叹了一口气:“在下本不该说这些,可是你帮了我,我也不想你和王上因为什么而产生误会。” “确实逾矩了。”南宫钥声音淡淡的,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难看了,又安静下来,良久,南宫钥开口道:“我与王上没有误会,也没有可能。” 老张头没想到南宫钥还会对他多说这一句,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南宫钥。 南宫钥又说道:“张老丈,你孙儿还是魂,你待会并不会见着他,但因为会化鬼,你能感觉得到,你只需记着,千万不要乱说乱动,别惊扰了他。” 老张头神情复杂,他当然是非常想见一面小孙子的,但回想起濒死之时见到孙子的样子,他又害怕见,乍一听到南宫钥这样说,心头涌上一抹浓愁与悲伤。 南宫钥准备得很快,她看不到鬼气,不知道那小孩儿藏在哪里,只希望自己没有出错,否则这件事又要往后推,她想着张老汉的性格,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激起他的生存意志会随着时间过去也跟着消逝。 屋子里很暗,带着些潮霉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咒语落下的时候,南宫钥就晓得这孩子来了。 南宫钥睁开眼睛,许多黑色的小点从眼前炸开,变成更小的微粒,黑黑的散开在屋子里,房间桌子上的茶壶“呯”的一声裂开,声音在南宫钥耳中一圈一圈荡漾开,她看到老张头猛地站了起来,嘴巴张了张,南宫钥心一下提起来,好在老张头又缓缓坐了下去。 在心里头低低叹了一口气,南宫钥再次念起咒语。 一道亮光遍布整个世界,孩童的世界应该是天真漫烂的,老张头的这个孙子最开始也是这样,一切的变化是从他失去了母亲与祖母开始,童真的内心逐渐充斥恐慌。 再到后头,他被一个黑瘦的老妇人从祖父身边带走。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的祖母去世了,离开了唯一的亲人的小良,内心深处植入了第二种情绪,那是害怕。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祖父为什么要让别人带他走,那是被抛弃的害怕。 老妇手心里全是茧疤,拉着他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拽得他的细胳膊像是要断掉一样。他突然觉得以后一定要很乖,不然的话,他的手真的会被前头那个在他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老妇给拽断,这是对未知的命运的恐惧。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家七口,每一个人都让小良觉得好可怕。那些时不时投射过来的冰冷目光让他如坐针毡,哪怕吃不饱,穿不暖,哪怕会被这家人中的两个孙子欺负,他都选择沉默。 稚嫩的小脸上常有青紫的痕迹,挨打那火辣辣的痛让小良更加胆小,儿随时都在害怕,只敢躲着哭。 小孩子哪会看到更深的事,他没有注意的南宫钥却都注意到了,清清楚楚地听到文家人数落自家孙子的话:“两个猴子,跟张定成寄来的银子有仇吗?小打小闹一下就得了。” 小打小闹一下就得了!南宫钥心中一片冰凉,若是老张头知道他每年给这远亲的钱居然只是让孩子活下去的保障,会不会心有愧疚。他只知道自己的伤心痛苦,却从不曾想过,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失去一切才是毁天灭地的惊恐与绝望。 虽说小良每年都会见到自己的祖父,可是他太怕了,他害怕自己不乖就真的会被老张头给抛弃,他什么也不敢说,每一次见面都让老张头连连摇头,直言孙儿与他不亲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小良诉说着他的辛苦,诉说着他对小良的思念,他却没有看见,孩子眼中的痛。祖父的话小良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却对祖父坚起一道无形的墙。 南宫钥回味着小良心中那些酸涩的话:辛苦吗?因为我所以很辛苦吗?原来我是累赘……我是,人人都讨厌的多余的人。 突然有些难过,想告诉这个心中生起暴戾的小男孩,他的祖父是在乎他的,是真的在乎他的,她想抱抱他,将那颗越来越冷的心捂热。 在小良九岁这一年,老张头因为王朝变动没有回家,左等右等没有等来老张头的文家,只等来了老张头的一封书信,告之因任务离开唐国,所去之地不定,因银两无熟识的人带回,只等到了安居之地再寄信件联系。 这就很让文家人不满了,文家老两口跟着大儿子一家住在一起,听到文阿婆带着这消息进门,一家人的脸色可以说比大雨倾盆前的天还要难看。 “你找人读清楚了吗?真说的这个?”大儿子还不信。 文阿婆急了一头的汗:“我都问过三遍了,是这个事,他阿爹,你说这个事怎么办?” 文老汉没有说话,文家大儿子将手中正编着竹篓的竹条子握紧,一张四方脸上短浓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他可别是出了事跑路了……这不行,我找个人去打听打听。” 门缝外的一家人丝毫没有压低声音,门缝内的小良儿内心却是滔天巨浪,他的祖父,是真的要抛弃他了…… 清风徐徐,蓝天白云,却压不下心里的恐慌,这种来自于一个九岁孩子的慌乱胜过了南宫钥当初要被周朝换魂时的恐惧,孩子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因为害怕,还有不该这个年纪的孩子该体会到的绝望。 人生有许多选择,然而不一样的性格必然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不一样的选择必然带来不一样的结果。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南宫钥身上,以她的性格,必定是选择离家出走,但是小良不是她,小良选择了回避。 人倾利避害的本性决定了他尽力选择规避风险,但他选了条错误的路,他变得更乖,而文家人却一日比一日更加见待不得他。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银钱的捆绑,也许一件事的质变还不会这么快。因为周朝涉及到此次任务,文家人自然什么也没打探到,深觉上当受骗子的文家人对小良莫名的厌恶逐渐演变成一种畸形的发泄。 家中那两个半大小子从试探到常态,以小良的打骂成了家常便饭,而文家人的态度是只要不引起村民的注意,那打骂这种事是没有关系的。这种容忍与引导,促使小良生命走向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虐之疼(二) 秋,晴天,万里无云,远方的天空看起来不怎么完整,那是因为眼睛肿得历害,视线便被遮挡了一部分。 小良抬起手,想揉一揉眼睛,刚触碰到却一下传来锥心的的痛,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南宫钥知道,那不仅仅是痛,更是恐惧,满心的绝望不知要从哪里找到出口。 背的的草垛有些扎人,但是他不想动,任由泪水不停地往下流,视线里那条从远方蜿蜒而来的小路模模糊糊,小良想,如果祖父出现在这小路上该是多好。可是没有如果,他全身都在痛,这些痛都清醒地提醒着他,他被抛弃了,抛弃到这个全是恶魔的地方任人欺凌。 “……为什么?”眼泪划过小良的脸,浸过嘴角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传来。 “他在那里!” 是让小良恐惧的声音,他想都不想爬起来就跑。因为营养不良,相比五、六岁时并没有长高多少的身体很快就被人按爬在地上。 随着重重的一巴掌呼在头上,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你居然敢跑。”又是一巴掌:“你家里都不要你了,要不是我家好心收留你,你只有饿死知道吗!” 不及他多想,领子被人一提,被拉起来了的小良面对着两个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少年有些发怵,慌乱的眼神四下瞟着,想解释点什么却因为害怕说不出话来。” “张小良,我跟你说,刘老头家的牛昨天被拍死了,说是山上的熊跑下来了。” 小良当然也听说了,但眼前有比拍死刘家那头牛的熊更让人害怕的,他垂着眼睛不敢去看眼前两个让他颤抖不止的人。 “今天村子里的人要上山去打熊,我们一起去看。” 小良轻轻挣扎了一下,见两人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只好作罢,颤着声音说出句话来:“……熊会吃人吗?” 文家两个半大小子愣了愣,相视一笑,说道:“不吃吧,村子里这么多人不是没一个受伤的吗,只死了头牛都没被吃掉,它不吃人的。” 把小文放下,文家的大孙子文来福难得的好说话,拍了拍小良的肩膀:“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跟咱兄弟开个路,咱们去看一看那黑熊长啥样,我只听我阿爹说过,说是有一座房子那么高。 小良更害怕了,一座房子那么高!还要他去探路? 见他一直抖个不停,腿脚都不利索,文家的小孙子文来喜说道:“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我们以后就不再打你了。” 说完看了看他哥,文来福说:“对,还给你吃蒸糕。” 不挨打还能吃饱肚子,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九岁多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足够大了,相对于一头还没有见过的熊来说,这样的许诺他绝对无法拒绝。 起因很简单,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文家两兄弟决定去看一看那头拍死耕牛的黑熊,又因为害怕,便让小良走在前头,想着出了事总有个人抵着。 林子很大,秋日里已不再繁茂,枝叶间透进许多的阳光,撒在湿软的土地上,时不时有小动物伴随着小良三人的侵入窜上树,瞬间消失在视线中。 为了防止有人误入山林,上山的路口有村民守着,为了躲开路口上守着的村民,文家两个小子一路催着小良往林子里钻,看着明显已经明显偏离了上山的小路,小良心头越发的慌,不时回头看跟在他身后的两人。 “看什么看!”文阿福不耐烦的皱了皱像他父亲一样短黑的眉毛:“继续走啊。” 小良小声说道:“……我怕会迷路。” 文来福“噗嗤”一笑:“我可没你那么笨,这林子我钻了好多次了。”他眼睛乱转了几圈,望了望依稀还能见着的小路,本来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来,给你一块馍馍。”文来喜从怀里掏出半块头一日剩下来的冷馍馍:“咱们从林子里穿才不会被发现嘛,要想不走偏,瞧着林子外的路往山上走准没错。” 树木错落地铺开在山地上,从缝隙中依稀能见着那条上山的小路,知道来福与来喜也不算太乱来,小良提起的心又放下不少,毕竟他二人承诺过了,他带他们进了林子以后便不会找他的麻烦了。 小良一早只喝了一碗能见着碗底的清稀饭,原本就没有吃饱,接过来喜给的馍馍便吃了起来。馍太硬,吃了两口咽不下去了,又舍不得丢掉,想着回去泡凉水吃,便揣进怀里默默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家两兄弟有些不耐烦了。来福推了一把前头走得气喘吁吁的小良:“你走快些啊,出来好久了,要是耽误了时间,回去晚了我们会挨骂的,你可小心点。”说完冲回头来的小良挥了挥拳头。 小良的心紧紧一缩,林子里已经暗了些许,虽说是看着小路在往里走,但极目四望,早已看不见村子里的人了。他握紧双手,对于文阿福的行为既愤怒又害怕,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只能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越往山上越让人觉得湿冷,不时踩断的树枝发出的响动总能让人心头猛跳。南宫钥跟着小良一起心惊肉跳,不和谐的声音似乎响得有些频繁。 却又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走了这一段好像都没有看到什么小动物了。南宫钥觉出了不对劲,眼睛往林子深处瞟,却因为视线受限看不全,隐约觉得林子深处的树枝影子似乎不停地在晃动。 一阵意料之中的吼叫声响起,三个孩子都明显的一愣,伴随着兽类的吼叫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林子深处迅速地往这边奔跑了过来。 “是熊!”文来喜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 小良年纪最小,原本吓愣住了,这个时候却因为来喜那声尖叫回过神来,转身便往林子外那条小路冲去,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那里那里更好跑脱,往山下跑一定会遇到来打熊的村民。 没有跑上两步,领子被人一提。他转过头便对上了文来福那双惊慌失措又狠戾的眼睛,脑子依旧混沌,只知道自己被文来福往后重重的一摔。眼睛有些晕花,后背被石子儿划破了皮。 痛,却又晕沉,有什么跑远,有什么跑近……文来福为什么要摔倒他,他觉得自己流了好多血,嘴角的伤口好像也裂开了,嘴里全是铁锈味。 还有……一股浓烈腥臭的热气迎面扑来。 来不及睁开眼睛,小良本能地从怀中摸出个东西向前砸去,接着便被拍飞出去。 他脑子更加迷糊,有一瞬失去了知觉,只觉到什么锐利的东西从他脸上划过,眼睛似乎被抓瞎了一只,有温热的液体又快又多地往下流,随着身体落下,剧烈的疼痛感从眼睛嘴角传遍全身,是一种让人快要失去理智的痛。 小腿处一阵剧痛后瞬间麻木了似的失去知觉,身体凛空而起…… 耳朵中传来什么断裂的声音,与踩断枯枝的声音那样不同……已经痛得麻木的南宫钥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拼了命按下石扣。 眼中一片湿润,她睁开眼睛时整个人还在颤栗,因为害怕,更因为疼痛,真是太痛了。那一瞬的痛让她失去理智没有及时按下石扣,待回过神来那被生生撕裂开来的疼已经袭遍了全身。她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耳边传来的呼喊声,对上任珑那双焦急的眼睛,南宫钥一时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太痛了,太痛了……, …… 布幔被重新拉下,冷静下来的南宫钥看着破碎掉的茶壶,忽略掉那些感受,将事情如实告之老张头。 “你小孙子那坟里一定是空的,他如今要么被弃尸荒野,要么便……”南宫钥咽下后半段话,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了说不出来。 因为那些痛,她原本是十分想狠狠地责怪老张头的,可看着面前这个老人死灰色的脸,那些话便说不出口了,如同那些她感同身受的疼痛,只能自己吞下去。 “我的信迟了一步。”浑浊的泪流出眼眶,所有麻木的外衣在这一刻被尽数除下,老张头崩溃地哭了出来:“要是收到我的信,我那孙儿便不会被欺负至死了啊!” “是信件迟了的问题吗。”南宫钥声音有些冷:“人性贪婪,永远也不会满足。” 虽不是你的错,但你却有无法推脱的责任。最后这句话南宫钥不能说,说了,老张头便也活不了了。只希望为了帮他孙子求个公道,能支撑着老张头好好活下去。 南宫钥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缓解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尽量劝慰道:“小良他回来找你,便是在乎你,希望你能为他讨个公道,他也便能安息了。说到底,你还是他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你好好活着,小良才能安心。” 有一些悲惨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却走向了必然的结局,人生总总,只有坦然面对才有新生的机会,活着,才能有机会。 第二天任珑便回来复命了,老张头已经收拾行装回唐国去了。 此事告一段落,眼下便是要去见一见申弘了。 ------------ 第一百五十章 醒了 这次受到的冲击让南宫钥用了两日来恢复,心下稍安之后,选了个白日让人带着去了红花坡。 那处倒不是什么隐秘之所,离楚宫不远,中间隔了一片歪歪斜斜的林子,长得稀松。那静宁轩并不是一座独立的轩宇,而是夹杂在林子边缘一片废墟中突兀的一个存在,像是硬劈出来的一块。 寿都的西南面的这处高地,因为每年夏季会开满火红的花,而被命名为红花坡。即便是如今的秋日也能见到些许单瓣的红花,黄色的花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那张扬的红色却有些不同的感觉。 申氏女的母家便遥隔着楚宫建在这里,当时还没有这片林地,而这支申家旁系在这里的住宅可谓也是一座宏伟豪华的宅邸,可如今放眼望去,却只剩满目疮痍。 高地上全是残埂断壁,破瓦断砖,只在西南面的乱树遮掩中露出轩宇的一角,红花坡四周围一片死气沉沉,就连白日里也见不到什么人。显出无尽的落寞与冷寂。 南宫钥听着身旁叫吱儿的奴仆八卦,时不时偏头看一看任珑,想从她脸上找一找这事的真实性,奈何任珑寡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从吱儿的话中听来,申弘母亲虽是出自这支旁系,但血缘却已经很远了,再加上长得倾国倾城,自然而然地被楚王宣进了楚宫,初时颇得楚君喜爱,后来却失了宠。 失了宠,在宫中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再加上各色更加年轻的美人陆续入宫,水深火热的日子也便就来了。人倒霉了喝水都得塞牙缝,申氏女的母家在这个时候跟着出事了。 据说申氏女虽失宠,但美貌仍在,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因为她之前的盛宠本就让人嫉妒生恨,此时失了势自然有人来打落水狗。她被两个宠姬陷害,更加招了楚君的厌弃。 本来此事也是内宫中事,但无形的火却从宫中一直蔓延到宫外。宠姬母国的来使主动挑衅申氏女母家,一来二去弄出人命,死的是主动寻事挑衅的来使。 来使国来了人要说法,宠姬又在楚君床头吹枕头风,此事楚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愤怒至极的申氏女哭诉无门找到这名宠姬,不知中间如何,最后是打了这宠姬一巴掌。 何其不值,她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娘家家宅都被打击报复的来使国铲平,申氏女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因为此事气绝身死。 等楚君意识到事情搞大了再想出面处理时,这处只还剩一幢轩宇残留。楚君晚来的暴怒并没有燃起个什么火花,因为打伤打死的只不过几十个奴仆,而那老两口是自己气死的。 主家没有被打死的人,要说受用力,双方均有,重新安置了个住所,宠姬的母国又推了几个人出来承受了君威,此事便就作罢。 后来这支申家旁系越发过得糟心,陆续离楚而去,申氏女自然在宫里渡日更加艰难,处处遭受排挤和压迫,为了护住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受尽冷眼。 事后几年里,申氏女悄无声息地离世,两个孩子也只有公子申活了下来,好在,老天还是为她留了一个希望,公子申可说是处处拔优,从默默无闻转瞬便怒放光芒,逐渐得到了楚君的赏识。 那两个害了申家的姬妾陆续暴毙而亡,其母国不知如何与楚国生了嫌隙,发展到最后兵刃相见,公子申亲自求来个领兵的头衔,率大军将这两国扫了个干干净净,也算是为其母一家报了血仇。 公子申杀伐果断,铁面无情的名声也从那两次战役传开,但私底下传得更多的是的他嗜血凶狠,据说将那两国的与国君有关系牵连的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上至油尽灯枯的老翁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无一幸免。 事实是怎么样的,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而原本要清除那幢独留的轩宇因为公子申的原因被留了下来,他要了地方也不清理重建,便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南宫钥操着双手八卦道:“你怎么晓得那美人吹了枕头风,莫不是当年你家哪个躲在人家床底下偷听?” 吱儿脸“刷”的便红了:“姑,姑娘,你在说些什么,你你……”他说不下去了。 哦,当过男人,见识又多,倒真是说得出口也不怎么脸红了。南宫钥摸摸脸,打了个哈哈:“小孩子家家的,听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嗯,这些事哈,挑着信就行了。”挥了挥手,小声道:“咱们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再看向吱儿:“到时候你就不用来了。” 吱儿年龄不大,十三岁左右的少年,有些木,听了南宫钥的话摇头道:“那是不行的,你一会儿丢了怎么办呢?” “怎么会丢了呢,我这么大个人,不是还有楚国当地人吗。”南宫钥指了指任珑。 “不行,她也是个女的。”吱儿义正言辞:“你们都是姑娘家,得有个男的跟着。” 南宫钥上下打量着他,心想你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离男人还差得远。又无奈地看了看天,这孩子是个木的。 回到虞㶣家的宅子,刚进门便见着一个婢女扑上前来,见着她像是多激动一样,南宫钥也跟着傻乐呵。 吱儿莫名其妙道:“咘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婢女终于顺出口气来,还是激动:“家主来了。” 哦……是虞㶣任重。 “明仪君来了。” 家主换人了?好像也跟她没什么事,她瞎跟着乐一乐也行,她是客人嘛,人家全院子的人都激动成这样了,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实在是忒刹风景了。 “文爷也醒了。” “谁?”南宫钥默了默这个尊称,还是跟着乐:“这大白天的,还睡了一觉,真行。” “文爷醒了!” 南宫钥更加莫名:“好,好,好,睡醒了就好,多睡睡身体好……那,我可以进去了吧?” “您去看一看文爷吧,他一醒便要找您呢,就连明仪君去了也没多说什么,就等着您去呢。”婢女有些着急:“您快随奴去看一看吧。” 南宫钥定在原地看着婢女,想了许久:“文?虞㶣忠文?”笑了起来:“他醒了!?行,我跟你去。” 虞㶣忠文醒过来了,确实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天知道她为了虞㶣忠文受伤的事操了多大的心,他这一醒,以后身边又多了一个帮手不是。 一路走过去,想到虞㶣忠文终于醒了过来,想到晚些时候也许就能见着申弘,南宫钥的心里难得的轻快,就连四处平时见着平淡无奇的花草也光亮了不少。 按礼节,南宫钥还是先去拜见了虞㶣良语,意料之外地见着了跟在虞㶣良语脚边蜷成一个毛团的红狐狸,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毛发都光顺了不少,不过像换了个性子,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晃了晃尾巴。 南宫钥寻思着这红狐狸与虞㶣家现在的关系,一路去了虞㶣忠文的房间。 房门大大敞开,院子里清爽的空气夹带着秋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地往里送,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什么声音传来,就仿佛虞㶣忠文还在沉睡一般。 南宫钥三步并作二步,走进门时看到斜斜靠坐在床头上的虞㶣忠文,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贼亮,梳起了头发,好像还换了件衣裳,看起来虽光鲜了不少,到底还是掩饰不了那一身的虚弱。 心下欢喜,南宫钥脸上漾起真心的笑容,脚步也没有放慢,一边走一边说道:“起来做什么?快点躺下去。” 虞㶣忠文抬起下巴:“胡须是你帮我剃的?” 嗯,有一次确实无聊,接手了奴仆的事帮着给他剃了一回,承别人的情从来是她不会放过的事情,点点头:“嗯,是啊。你一个病人打扮什么。”突然想到虞㶣家来人了:“家里人来了是该精神一点,但你是伤病员嘛,他会体谅你的。” 虞㶣忠文难得耐烦地回答她:“那家人也真是不上心,也不早点过来,太不够意思了。” 南宫钥难得的脸红了,打断虞㶣忠文的话道:“怪我哈,我……嗯,我想着先等你醒了再通知你家里人……哈哈,那个,所以哈,嗯……你家里面并不晓得你的情况。”声音越来越小,她是怕呀,虞㶣忠家好不容易才得回这个儿子,如果要追究她也不是不可能。 “没事,不说正好。”虞㶣忠文翻了个白眼,又笑着去看她:“你去哪里了?” “去了红化坡。”南宫钥想到虞㶣忠文与家里的嫌隙,倒也理解,点点头道:“我还是给你道个歉,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声嗤笑响起:“你又不是神仙,这事哪料得到……不过呢,你说这事我也是为了帮你,嗯,听说你带我去春城服用了神仙草,还帮我剃胡子了,道歉就不必了,感谢还是可以有的,那个,我的脚有些搭不起劲,空过来扶我去花园里走走。” 南宫钥笑得更开了,扯了一条凳子坐下:“这个你就小看我了,老早就安排了人给你做按摩,不然你醒来还想坐起来呢,不知道要缓多少天呢,以后你让他们还来按就是了,要不了两天你就可以活蹦乱跳的了,用不着我扶。我啊,烤鱼烤兔子什么的最在行了,明儿我就给你整一条。” 虞㶣忠文愣了愣,喘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南宫钥又接上话:“你快睡下去吧,你一直醒不过来是因为身体太虚了,不行,还不能烤肉给你吃,先吃点清淡的粥吧,这么久都灌的汤水,估计一下也吃不下去太油太硬的东西。” “不是。”虞㶣忠文的话再一次被南宫钥打断:“你派人来通知我,我一路上还以为你要骂我呢。”笑了笑:“没想到你病了一场人也温和了,行了,我去门外叫人帮你把那一身脱了,你好好休息,我去让你给你炖稀饭哈。” “那个……”虞㶣忠文抬起手,动作太缓慢,南宫钥已经走了出去,他看着那道消失在阳光中的背影,喃喃道:“我这梳洗打扮的哪是为了那小子,是为了见你。”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 目光上移,盯着白色的帐顶头脑想着红花坡,直到听到进屋的奴仆问道他是不是要躺下,才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偷听 今日下了一场小雨,雨过天晴,万里无云的天空有一道横跨天空的七色彩虹,丝丝凉意随着这场小雨布满天地之间。 春城,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骑着骏马到了城门,下马入城后一路急行穿城而过,直到了一个隐避的大宅门前,叩了三下门环。 大门很快被打开,男子闪身而入,一丝轻响,大门再次紧紧闭合了起来。门前小路不见一人,是个幽深寂静之处。 主院中花木葱郁,宽畅明亮,房屋台阶下一处排水的小沟中积了不少雨水,几朵粉粉嫩嫩的野菊花上还聚着几滴水珠,看起来很是赢弱惹人怜爱。 雨后房檐上不时滴下一颗水滴,倒映着被雨水洗过的湛蓝天空,落在地上又摔碎开,溅落在青石板的台阶上。 那名布衣男子单膝跪在主屋中,细细禀报他探来的消息。 红木的木几上一个青釉花瓶中斜斜插着一枝粉色的芙蓉花,十月花期尽的芙蓉本该已成花泥,但南方湿润,如今还能找到盛开的芙蓉。周朝修长的手指手从芙蓉花瓣上滑过,半晌没有说话。 屋檐上又落下几滴水,恰巧打在积水处,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朝抬起头,墨黑的碎发落了一丝在眉间,声音中有些凌厉的冷:“她果然是被申弘的人救走的。”手拽紧:“没错,我得想办法将申弘杀了。” 他如今难道就这般好欺负,被抢了王位不说,连身边的女人也要拱手让人,王位一时夺不回来,但是他的女人他要先抢回来。 周朝将竹筒密封好递给跪在下首的人:“将密函交给治公子。” 男子双手接过,低头应道:“是!” 布衣男子没有一刻停留,旋即离开,屋里空寂下来,寂静得仿若没有人气。 日光在门槛处打下一道光影,不多时,从门外闪进二人,其中一人道:“王上,少司马已经在邑城起事,只是司马儋掌控着部分军队,此事还有些困难。” 周朝手上一使劲,一片花瓣落在他手指间:“去一趟郑国,当初承诺我的事现在也该付诸行动了,如若不然,他那些事一摆出来,他的位置怕是要不稳了。” 其中一人立即退去,另一个仍跪在地上:“南宫钰带了许多曾国百姓回宫中,不时有尸体抬出来,属下去探查过,都是脑袋崩裂,死相极惨的……如今的曾国民心惶惶,已起内乱。” 周朝眼睛渐渐赤红:“这是寡人的错。”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刺杀不了吗?” 跪着的人顿了顿:“她掌握了一种阴损的法术,会让人陷入幻境中失去抵抗,大部分人都折了。” “是吗……”周朝松开手,掌心中的那片花瓣已经被揉烂了:“查到怎么回事了吗?” “只查到曾宫中曾进了二名锡云教的人,其中一人属下见过,正是当初救活钰夫人的秘术师。” 周朝双目几欲滴血:“锡云教……他们在这里头掺合了什么事?查!继续去查!” 回来禀报的人离开后,周朝只觉到一阵虚脱,脑袋又开始痛了起来,只希望他要郑国起事拖住晋国的事能顺利,到时候邑城一乱,他才可以再攻回去。 …… 红花坡在斜阳下像一副被染旧的画卷,透出浓浓的萧瑟之感。南宫钥换了一身男装,抬头看向那片废墟。 昨日之日不可回,今日之日须臾期。只盼着那时一切顺遂,岁月静好。 第一夜,黑灯瞎火,冷风凄凄,南宫钥守了一夜,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才打道回府,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一脸常色的任珑,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南宫钥揉了揉眼睛,整个人萎靡不振,哈欠不断:“你真不清楚具体时间?” 任珑看着她,低了低头:“收到的消息说具体时间就是这几日。” 南宫钥不想为难她,说道:“那行,你回吧,我们今天酉时末还在这里等。” 如此三日,南宫钥却是好耐性,只是没有料想到这一日出门,吱儿居然等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冲她躬身:“知了姑娘,文爷说让跟着你。” 南宫钥教导他道:“你家主来了,你自然应该多在家主面前露脸,你跟着我没前途的。”又小声道:“你家文爷脾气怪,你小心哪次事没做好他打你一顿。” 吱儿认真说道:“家主看不上我的,我笨,文爷看得上,他听我跟您去过红花坡,便让我给您跑腿。” 南宫钥也认真地说道:“那行,你便给我跑一趟,去城里头买两坛酒,待会放到灶房里,我明日要用。” “啊?”吱儿抬头:“不,我要跟您去红花坡。” “我不去红花坡。”南宫钥极度认真:“我今晚早点睡,虞㶣良语说明日叫我一起吃顿饭,我想着出门买两坛酒做礼,既然你现在为我跑腿,那就去吧。” 吱儿不信:“文爷说你前两日都去了红花坡。” “他躺在床上晓得什么。”南宫钥沉下脸来:“快去啊,剩下的再带点果子回来,还有剩就算是你的赏钱。”说完摸出个银粒子放在吱儿手上,转身往回走去。 背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南宫钥笑了笑,等那脚步声听不见了也往院子外走去。 任珑很守时,早就等在了红花坡外,她站在暗处,直到南宫钥出现她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南宫钥明白他们这些暗卫的警惕性,即便任珑不是第一线的暗卫,但这种特别训练出来的人,那些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面。 南宫钥对她招招手:“来,咱们还是到轩宇外蹲着,蹲隐蔽点。” 两个人灵巧地爬坡钻林,在两人蹲点的地方坐下,南宫钥从随身提着的包袱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任珑:“怕你没吃饭。” 任珑愣了一下,接过来,也不客气,打开便吃了起来,她确实没有吃饭。 南宫钥很喜欢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简单舒服。她伸手往前头多拢了些树枝,垒得高高的,然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只油淋淋的鸡腿突然伸到了她面前。 “留个精华给我啊,你自己吃,我吃过了。”南宫钥轻轻推了推,看任珑又拿回去吃了起来,笑着问道:“好不好吃?” 并没有人这样问过她,任珑有些不知道这样的聊天要如何继续下去,下意识地回答:“好吃。” “那如果今天也没等到,我明天再给你带,我跟你说,要不是虞㶣良语来了,没有这么多好吃的,虞㶣忠文可穷了。”说着撑着脸,看任珑将鸡腿吃完才又说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做了暗卫呢,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该问,试问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呢。 任珑倒是不扭捏,简单回答道:“我是个孤儿。” 南宫钥语塞,任珑倒像没事人一样:“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也没有痛恨之说,没有便没有吧,我还是长大了,还习得了一身本领,能跟着公子是件幸事。” 这话说得对,执着于过往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任珑是幸运的。但她却不一样,她有记忆,且太深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秋日里也有不少蚊虫,因着此处还长了不少树与杂草,蚊虫不时侵袭。虽然用了任珑给她的药水,但南宫钥仍不堪其扰,不时用手挥着,再看一看任珑,大将风范,纹丝不动。 心里正念叨着这一夜要早些回去,便听到任珑的声音:“主人来了。” 南宫钥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她急切地往前看去,四周太黑,她看不分明,仔细辨别了许久,才听到轩宇的大门似乎发出一声轻响。 任珑极其小声:“他进去了。” 南宫钥看不见人,方才门响那么一声,应该是进去了。 申弘进了静宇轩不久,便有一人过来,南宫钥听着坡地上不时发出的声响,暗暗盘算着此人走到了何处,直到大门再发出了一声轻响,南宫钥知道那人进去了。 屋里响起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基本能听得分明,是申弘的声音:“白咸尹” 另一个声音响起:“公子,还是如以往一样叫我子承便可。” 南宫钥想了想,楚国的咸尹好像是姓白。 申弘说道:“吴国那边说了,让我把人送过去,这边的事你再闹一闹,最好是闹大一点,让他们迫不及待的要来杀我,那个时候我才好行动。” “你最好现在就走,吾听闻公子治已经开始行动了,其实明枪易挡暗剑难防,虽说宫中有我们的人,但是也有他们的势力,我总担心万一。” “我现在走就是因罪逃脱,虽说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可当时见着的人太多,这便是这件事不好处理的地方。” “那便等这场仗打起来再说,司马那里我再下点功夫,只要他敷衍一点,到时候事情就很好掌控了。” “我会让人把从申明手中偷回来的罪证交给他,你再把楚国现在的情况与他好好分析分析,他是中立的人,承了这份情,即便不会帮我也不会阻止我。” “司马孙子的那件事?他孙子并没有奸淫良家女子,倒是那公子治,想要从司马身边的人下手,反到送了我们一个好处。” “确实,那与吴国里应外合,演一场好戏吧。” “公子不怕吴国到时候假戏真做?” “他不敢,若是他假戏真做,我也会假戏真做,只唯一一点,我怕她不愿意,这件事到底是用了欺哄的手段,她若是知道要被送去给吴君,估计会逃。” “是啊,公子才貌无双,她自是欢喜不已,可若是知道这只是你将她拢在身边的手段,恐怕任谁都受不了。” “子承你这张嘴真的该打了,这件事我会找人处理,你将东西交给鞍司马,明日还在这里来汇合。” 然后是一人离开的声响,又是一声轻响,南宫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等任珑靠了靠她才压抑着说出话来:“带我去拦下他,快些。” 语音落下,任珑便带着她冲了出去,在离楚宫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追上了申弘。还不及出声,申弘腰间的佩剑瞬时出鞘,南宫钥的脖子上顷刻出现了一把冷冰冰的利器。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揭开第二重纱 月华之下,她清亮的眸子闪着幽冷的光,似乎覆盖了一层薄冰,但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见是南宫钥,申弘忙拿开架在她脖子上的剑,上前一步,声音温柔:“你怎么在这里?” 南宫钥看着他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任珑走了过来,单膝下跪:“公子。” 申弘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同时伸手去拉南宫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能知道吗?”南宫钥猛地收回手:“你怕我知道什么!” 申弘愣了愣:“火气这么大?怎么了?我……去见了个人,为接下来的安排。”他看了看任珑:“你带知了来这里的?” “是。” “不是。”南宫钥的声音盖过了任珑的声音:“是我让她带我来的,我想见一见你。” 申弘的声音带了些笑意:“现在见到了。”他伸手拉住她,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有些退缩的意思:“我也想见你,一直都想。别缩,任珑去前面等你了。” 南宫钥抬头看着他,月华之下申弘的面容朦胧可见,是这个人,这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她没办法不问:“你还好吗?” 申弘拉着她往前走:“还好,只是还要在宫中待些日子,楚国过些日子会不安全,你如今还是先离开。” 南宫钥有些忐忑:“我去哪里?” “我会让人安排,不过一月,我便会去寻你。” 夜风袭来,带着些微凉的寒意,鳞次节比的房屋在夜色中投下一片浓淡不一的阴影,南宫钥看他良久,缓缓说道:“好。” 申弘揉了揉她的头,看着她,又忍不住抱了抱她:“要好好的,一切有我。” 南宫钥任由他抱着,没有说话。 良久,申弘才松开手,能见到他在夜色中依旧有光华的眼眸,他说:“等我。” 申弘的功夫确实历害,用来无踪去无影来形容也不为过,直到任珑再走回她的身边,南宫钥才抬起袖子死劲地擦了一下眼睛:“走吧。” 任珑没有说话,跟上。 一路无话,回去时是任珑带着她翻墙而入的。 天亮的时候南宫钥才晕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多久,叩门声在耳中渐渐清晰,伴随着吱儿的声音传来:“知了姑娘,你回我一声啊,家主说他没说过要请你吃饭啊,怎么回事啊?” 南宫钥使劲揉了揉眼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在屋里回道:“他忘了,那就我请他吧,你去同他讲一声。” 外面安静了一会,吱儿“哦”了一声,然后补充道:“家主不会忘事的,是你乱说的,你昨天是想把我支走。” 这木孩子挺聪明的嘛,南宫钥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你快去吧,你是不是质疑我?好,我去明仪君前告你的状。” 门外一下安静了,过了一会儿,吱儿才又说道:“知了姑娘,你别,家主会骂我的,我这就去传你说的话。”说完脚步声响起,吱儿离开了。 南宫钥坐起来,双眼布满血丝,样子很有些狼狈,呆愣愣坐了许久才起床,打水洗漱。这里的奴仆本来就少,眼下估计全去了虞㶣良语跟前。 去到虞㶣良语那里时却并没有见到她想象中的热闹场景,虞㶣良语坐在院子里,天气很好,在凉亭里吹着幽凉的风倒是一派享受的样子。 “明仪君。”南宫钥顶了张笑脸,手上提着两坛酒,黑发随意挽起,插着孟赢做给她的木簪,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袍,纯净得不染凡尘,带着光晕一点点由远及近。 虞㶣良语冲她点了点头,转身为她斟了一杯茶的时间,南宫钥已经走到了凉亭里。两坛酒随意往凉亭的一角放下,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执起茶杯,闻了闻,微微抿了一口,好茶。 “你从凤仙谷带来的?”南宫钥再喝了一口压压饿,眼睛往桌上的糕点上瞟,绿的红的,甭管什么色的,统统都吸引着她,毕竟没吃早饭不是。 虞㶣良语没有什么表情,语气还算温和:“知了姑娘可以先吃一点糕点,我将事情慢慢告诉你。” 南宫钥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吃早饭,就不客气了。”她也不做作,伸手拿起糕吃了起来,听虞㶣良语又说道:“你让那个女子带来的话我收到了,以酒为信。” 他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收到了,现在在自家宅子里也得如此小心,还要利用吱儿做场戏给无面看,也不知道虞㶣良语会怎么想,但揣摸着他的脸色,看来也是支持的。 虞㶣良语转过头看着她,声音压小了一些:“我找人去查了,你去过的那个地方确实有一个小院子,但是却是一个破烂的地方,并没有鬼魂长期盘桓的阴气。” 南宫钥也往他那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地方只可能是一个临时的容身之处,并非长住地,这是第一个谎话,如你所想,正是为了接近你。”虞㶣良语的声音依旧压着:“枫小离法力太低,我协助她用了些时间才确定枫十娘身上残留了幽灵石的气息,而且当时我与孟赢兄在白玉壶中查看过,枫十娘无魂。” 新死无魂,幽灵石,枫十娘遭遇了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南宫钥问:“是泽弘让你来的?” 虞㶣良语点头算是承认,接着说道:“那日它在白玉壶中杀了枫十娘同枫若兰,若是半途遇上,怕是没有那么巧合,只能说它是一直隐藏在我们之间,它什么都知道。” 南宫钥打了个寒战,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阳光铺撒满的院子,却是眼睛一亮,看到个穿着青衫的削瘦男子瞪着一双桃花眼走过来。 她一时有些高兴,站起来喊道:“虞㶣忠文!” 那厮却黑着一张脸走进凉亭,看起来精神恢复得还不错,南宫钥皱了皱眉头,坐下:“甩脸子给谁看,好点了就拽起来了哈。” 虞㶣忠文大喇喇地一坐,自个儿倒了杯茶一口喝到底,这才看向她,眼神复杂了一瞬,又恢复成一张无所谓的脸:“甩给你看啊,你说说看,我因为你受这个伤,醒过来了几天,你就来了一趟,还有,你说的烤鸡呢?” 南宫钥想了想,好像她是说了要做烤鸡给这厮吃的,嘴硬道:“你前几日能吃吗?”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在虞㶣忠文醒来后便没有怎么关心过他的事了。 遂又挤上点笑在脸上,哄了两句:“明日,不,今晚,今晚我一定烤给你,明仪君昨日不是让下人买了烧鸡回来给大家吃吗,今日我便给你烤兔子吃。”看向虞㶣良语:“明仪君,可否让人去买兔子?” 她同虞㶣良语以往没有说过太多话,今日算是最多了,但还是难免会客气。虞㶣良语自然是同意的,虞㶣忠文也不好再沉着一张脸给人看。 见他那个样子,南宫钥确定是安抚到位没有大碍了,说回了正题:“虞㶣忠文,你都知道无面这事了吧。” 虞㶣忠文“嗯”了一声:“他一来就和我说了这件事,倒是瞒得实在,现在才说。” 虞㶣良语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件事不可一二再地拖,需得弄明白了一举拿下。” 南宫钥摸着揣在怀里的狭域球,心情有些沉重:“无面是辛受……”她其实已经确定了:“他想干什么呢?他让我看过死灵之地,是真正的死灵之地,而不是我们口头上说的那种以鬼之眼能见到的地方,他想要我去死灵之地找什么。” “找什么……难不成是想去将那妖妃的魂魄从地下捞上来再被他凌辱一翻。”虞㶣忠文轻咳了一声,微微皱眉,抬手捂住胸口,慌忙地抬眼看了一眼南宫钥,见对方陷入沉思中,没有看他一眼。 虞㶣良语移开眼睛,拾壶给虞㶣忠文续了一杯茶,对南宫钥说道:“公子说了你练的那个术法,我问了家父,他略有听闻,但我家族不习此道,也不清楚那书现在在哪里。他要让你附在鬼魂身上去死灵之地,而他,去过死灵之地。” “还有,淮碧曾被鬼魂夺舍,精气日日耗竭,肉身早已死亡多时,那尸体我去看过了,已经干枯,我想着,它是被谁带去了那处,附身淮碧便是为了陷害公子申,只是公子回来得太迟,那身体已经拖不下去了,她只能尽全力拖住他。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南宫钥将一口米糕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了两口,端起茶杯冲下去:“他想我心甘情愿,这件事他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虞㶣忠文说:“无论如何,你是不可能去那个地方的。”又问虞㶣良语:“你是不是找到办法弄死那个东西了?” “要说绝对成功的方法是没有的。”虞㶣良语看着南宫钥:“那枫小离,它倒是可以一搏。幽灵石以狐炼就,它是狐妖,又与血亲的被幽灵石吸走的血亲魂魄有联系,只是它功力薄弱,若是将幽灵石中的魂魄全部吸食回来,它一定会死。” 难怪上一次见着红狐狸是那样一副形容,南宫钥说道:“这样对它不公平。” “它也想要报仇。”虞㶣良语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这件事情只能这样做,也是最好的选择:“它要为它娘与祖母报仇,对它来说这一死是求仁得仁。” 南宫钥心里面越发难受,可她不能放下孟赢这个仇不管,如果只有这一个办法,她没有办法告诉自己要去劝说枫小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鬼多少都会对阳光有所恐惧。”虞㶣良语淡淡瞟过南宫钥:“上淮碧身那一次虽说暴露在阳光下的时间较短,但他之后绝对吸食了大量精气才得以恢复,而孟赢身死那一次它必然受重创,它还要操纵法术,估计最后连吸精气的能力也没有了,即便现在也不可能完全恢复。” 他慎重地看着南宫钥:“我们如若能将它引到阳光下,这件事便成了七成。” 虞㶣忠文惊道:“才七成!?” 虞㶣良语点了下头:“七成已经算是不错了,还得是在它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南宫钥沉吟许久,开口道:“看来他是扮猪吃老虎啊,虽说我认为他定然比我想象的历害,却没有想到会厉害成这个样子。” “你手中的千年雷击木可以制它一时,若又在阳光之下,它怕是一时动弹不得,你大师兄也会在近期到此,他的幻术虽说比不上孟赢,但也可尽全力创出一个能麻痹那辛受一时的幻境,我们便只能以此一时为契机,我以雷击木刺它,而虞㶣忠文及时引来阳光,再就看枫小离的了。” 南宫钥静静地听着安排,那些她自以为能解决的事却都靠得申弘要得以解决,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你完全依靠,仿若他在你身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商议的结果 时间在这一刻有些许的停顿,仿佛好久好久没有安稳过的生活终于归于平静,但大家都知道,波澜不惊之下是波涛汹涌。 月华铺撒的虞㶣宅院中看得见的是生活美好安宁的样子,秋虫唧唧,秋叶飘飞,带着一丝幽凉的夜风吹得那叶儿打着旋儿前仆后继,不多时又是薄薄一层铺在地上。 南宫钥去虞㶣良语那走了一趟,去见了精神不济的红狐狸。红狐狸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次看到她过来连尾巴也不摇晃了。 南宫钥终是不忍,坐在红狐狸身旁,眼睛平视着门外在月色下的一切,淡淡地说道:“你的生活要自己选择,没有一定要报仇之说,你若放得下,也可淡然活一世。” 红狐狸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回去趴下。 南宫钥又说:“我是说真的,能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种勇敢。” 没有说话,四周便是一片安静,南宫钥该说的都说了,想来红狐狸也不会说什么,她起身准备离开,前脚刚跨出房门,红狐狸却开口了。 “你那男人的事都放不下,我一个家族,我亲亲的祖母与娘亲,你要我如何放下!”红狐狸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才不怕死,虞㶣家教给了我方法,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它在怕,在给自己打气,但也有了它自己的决定。 南宫钥回过头,看着那坐在椅子上的红狐狸,觉得它也没有那么讨厌,都是可怜之人。她对它说道:“你我都是同一种人,不会放下至亲好友,这个仇不能不报,那便好好合作吧。” 南宫钥离开时似乎听到红狐狸说了声好,一路沿着小路缓缓走着,前路未知,若不必为以往痛苦;不必为今日困顿;不必为未来忧虑,那该多好…… 南宫钥回到房间后在窗边静静地伫立了许久,目光从天空中那轮圆月收回,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柜子前,拿开了放在柜子上的雷击木。 放在不远处的那朵绒花已经旧了,南宫钥却还记得南宫极为她和南宫钰挑选到头饰时的样子,回想起来那日南宫极的笑容里竟是带着溺爱的。 也不知是不是时间太久远了记忆也发生了扭曲,变成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样子,暂且麻痹一下自己吧,即便是个被扭曲的回忆,也多少有一点父女之情真实存在的吧。 她拿起绒花,与南宫极相处的日子似乎还在昨日一般,然而这个人已经离世了,不管她原不原谅他,他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 南宫极最后对她的放弃是扎在心底里的一根刺,不想便无事,一想起就痛。尽管是那么的想否认,但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想让他后改线 ,让他愧疚。 有想过扔掉这朵花,也不知道让无面藏身在里面是不是带着点报复的小心思。 也许申弘安抚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但是那些好了的地方依然有难看的疤痕,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那些痛苦是真实发生过的。 没关系,她忘不掉,无需忘。 手指描画着绒花的每一朵花瓣,眼睛中光芒不定,良久,待她描完这朵花的轮廓,轻声唤道:“无面,你出来吧。” 寒气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浸入肌里,浸入骨头,让她慌乱的内心一点一点安定下来。南宫钥松开手,看着泛白的指尖一点一点发红,刺痛从指尖开始,直抵心尖,再泛出冰霜将整个心给拢住的痛。 黑烟从绒花中落到地上,无面一张苍白的脸泛着有些瘆人的青,落地时还有些虚弱的样子,看着南宫钥,终是心酸地一笑:“你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雷击木果然还是对他遭成了一些伤害,如果她与无面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这该是多么窝心的一个朋友。 南宫钥的脸色也不好,低下头去,有些颓然的说道:“我……大概要被送去吴国。” 无面飘到她面前:“怎么回事?是……” “是泽弘……我……一直放不下,我失去了一切,好不容易才重新看到活着的意义,可是……还是一个阴谋。”她将头埋得更低:“这么大的天地间,却没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无面看着她:“你……发生什么了,你说清楚。” 南宫钥垂下眼帘,掩饰着眼中的情绪:“泽弘……我来寻他,我本来信他,我怀疑你……但是,他要将我送给别的男人,他竟要送我到别的男人手中!” 无面看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说的话似是发自肺腑,是真心的良言:“有些人,不值得……你能看明白便是件好事,到底还有机会,我是到死都没有机会。” 他摸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所以你应该庆幸,现在总算不是太迟。” “是啊……”南宫钥喃喃道:“总不算太迟。” 一人一鬼,在沉默中渡过了一夜,南宫钥不知昨夜何时睡去,醒来时在床上,盖着被子。她抬眼看了看绒花的方向,安静地起床梳洗。 今日,是最后一次商议,再之后,便是要小心应对无面了。 还是在虞㶣良语的院落中,三个人站在烈日下,不多时,一个女子翻墙而入,正是任珑。 南宫钥将雷击木交给虞㶣良语:“他没有怀疑,放心。” 虞㶣良语将雷击木收好:“不好说,只能说它不会在现在伤你。” “你知道个屁。”虞㶣忠文连叹了几口气,将一个系着五彩铃铛的红绳往南宫钥手腕上系,一边系一边说道:“这个是我出生时……母亲系在我身上的,保平安……你拿去。” 这不由分说的做法让南宫钥愣了一下,她抬起手看了又看,却没有看到虞㶣忠文耳朵尖上的一抹红。 虽说不好拂了虞㶣忠文的面子,但这人情实在是太重了,她为难道:“你要送我东西我自然是欢喜的,但这个太贵重,要不……”她想了想,脸上浮上好看的笑:“要不将那个金发扣送给我得了。” “你这个财迷心窍的女人!”他一脸的愤愤不平:“我一片好心,你给我当成驴肝肺,少给老子说废话!必须拿着!”说完气呼呼地瞪她。 南宫钥没办法,这人真是不讲道理,倒是站在一旁的虞㶣良语说道:“那是由五彩金制成,这五彩金是由我虞㶣家炼制,上百年也就练成了一条。” 虞㶣忠文听闻此话冷哼了一声:“怎么,你该不会觉得不公?你不是也有一个特殊炼制的袖箭吗?要不咱们易一易?”他是真觉着那袖箭对南宫钥更有效。 虞㶣良语摇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还真回答,虞㶣良忠文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南宫钥却紧张起来:“那我就更不能拿了。” “你应该拿着。”虞㶣忠文正要怪虞㶣良语多嘴,就听他说道:“这五彩金是用修为所炼,你若在危难时摇上一摇,虞㶣家的人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应得到,就近的可及时来助你。” 不枉她为虞㶣忠文操了那么多的心,南宫钥看着虞㶣忠文,眼里是老母亲般的宽慰,语气也带着慈爱:“等这事过了,我便也没有什么危险了,到时候我就还给你。” “你那是什么眼神。”虞㶣忠文直皱眉:“给你了就是你的,以后……以后我也罩着你。” 虞㶣良语适时地打断两人的对话:“你师兄的黑岩鸟已经到了,最多三、四日后他也会到,我们会安排一切。” 南宫钥眼眶微湿:“谢谢你们。” “不必言谢,我做这件事,一来是孟赢是我好友,我理当为他做一些事;二来你帮过我虞㶣家,若你有需要我理当支持;三来这是公子申的意思,公子即是我的良友,也是我钦佩之人。”虞㶣良语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来这鬼物也做下诸多祸事,它要你去死灵之地的目的也一定不纯。” 虞㶣良语确实是一个磊落的人。 南宫钥看向任珑:“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任珑语气肯定,没有半点犹豫:“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扫了三人一眼:“那个……那个要被送去吴国的女人是谁?与泽弘是怎么认识的?” 虞㶣忠文皱着眉看她,虞㶣良语淡淡地回道:“是曾国人,与楚王的一位如夫人长得有五分相似。” 这些她都知道了,转向任珑。任珑认真道:“是公子刻意让人去寻的,就是为了给吴王做个礼,倒是那吴王,听说有许多姬妾,这曾女也不过是弥补一种遗憾。” 任珑难得地说了这么多,倒是让南宫钥多看了她两眼,这话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多想吧。 正想着,额头被虞㶣忠文点了一下,有些用力,点得南宫钥身体趔趄,往后退了二步,她怒气冲冲地冲他道:“我看你是好了,欺负我打不赢你哈!前几天就不该给你烤兔子!” 对方白她一眼:“你的心思不要总放在别人身上,也想想自己,反正你当心些吧,多留个心眼,有事就摇铃。” 南宫钥赌气似地抬起手来给他看:“一动就摇,还需要我来摇!” “不是这样的。”虞㶣良语轻声道:“你自己处于危难之时摇铃与行动时它自己摇动是不一样的。”这两个人又斗上嘴了,真的让他头痛,且虞㶣忠文那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南宫钥与虞㶣忠文对视一眼,两人均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开眼去。虽如此,虞㶣良语却瞧见虞㶣忠文的耳朵尖瞬间窜上红色。 是夜,虞㶣良语去了一趟虞㶣忠文屋里,说的便是南宫钥的事。 虞㶣忠文一脸暴怒,猛地站起身来,却又扯得伤口痛,声势便去了一大半,声音也弱了下去:“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喜欢那个死丫头,又不是什么倾城色。”眼睛却向一边瞟去。 这一趟来本来也不是要指责他什么,对于虞㶣忠文这个人,虞㶣良语虽说不上多熟悉但接触下来却知晓此人是真的简单,喜欢讨厌一眼便能看出来,人虽聪颖但却是根直肠子,有些事,便怕他这直肠子,最好是敲打着,别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虞㶣忠文那个人,即便是敲打过了,却还是让人难以放心。而他作为弟弟,在虞㶣忠文心中估计并没有什么分量,就是不知他说的话能起到几分作用。看着兄长一脸的不自然自己也有些不自然,微微点了点头,此话不能再继续,再说下去虞㶣忠文便该赶人了。 另一边,无面继续鼓动着南宫钥随他离开,但言语也没有多么的急切,只是循循善诱,见南宫钥不说话,又说道:“越快越好,再迟怕是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南宫钥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重重地点了下头,又喃喃道:“我也不信你,你做的那些事你自己知道。” 无面痛色道:“在周朝那里是权益之计,你若痛恨我便拿你那神木打我几下出口气吧。” 这是打探?南宫钥头也不抬,声音低低的:“雷击木我给了虞㶣良语,对他来说那法器用处更大。” 无面迟疑道:“……那你,这是信我?” 南宫钥没有说话,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信他。 跟着无面,想要离开总是容易的,去往哪里是她说了算,无面并没有异议。 自听到南宫极离世,她便一直想要回一趟曾国。每每想起这件事,她的心底就好像破开了一个口子,有血和疼痛自心底慢慢升腾起来,让人忽略不了。 去往邑城的路也可以由曾国经过,她不能明着说去邑城,但是她可以说去曾国。她去曾国,合情合理,无面不会有所怀疑,而杀掉无面的事,也许在去往曾国的路途上就能落实。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书画斋 南宫钥在准备离开的头一日收到了两件礼物,说是她的生辰贺礼。 一件来自虞㶣忠文,是一副画卷,画的是她,画中的她乌发如缎子一般披在身后,头顶挽起一个发髻,戴着一朵白玉兰花,眼眸清透得如同雨后的蓝天,巧笑倩兮的一张脸白净柔软,身上穿着一件浅蓝立襟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透着内色的白纱衣,更显得画中的她纯净美好。 画中的她静立在一棵白色的玉兰花树下,大片的玉兰花在她身后绽放。南宫钥看着画频频点头,自己被画得这么好看很是让她受用。 不得不说,虞㶣忠文的画技是真的不错。 另一件礼物没有说明是何人所送,那样的两件礼物送过来,若是不明白的,大概就会认为但是虞㶣家的两位主子送的。但她心里头清楚,那一定是申泽的心意。 她抚摸着那个紫檀木的盒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枚银戒指,看起来还不如盒子起眼,银制的指圈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划痕中间有暗红的颜色。 将那枚戒指拿出来套到左手手指上,试了几下只有食指不大不小,刚刚合适。她举起手,满心欢喜地看着那枚指环,心在泛着些甜蜜。 虞㶣忠文那边她是一定要回礼的,想了许久,她现在手头上有申弘给的钱,大大方方的差遣人去买了一卷上好的丝卷,写了副字,又烤了只兔子,午饭时端去了虞㶣忠文那处。 那厮正依窗作冥思状,难得的一副清雅模样,倒是与他原本斯文的长相很相符,只要他不开口说话,站在那处倒也养眼,不过这副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 “你傻了吗?” 南宫钥望天兴叹,不想理他。 虞㶣忠文已经两步走上前来,主动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脸上露出笑来:“孝敬我的。”很高兴地拉她入座:“一起吃。”又看到她手中那个狭长的盒子,脸上的笑越发的大:“这也是给我的?” 南宫钥应了一声,看他接过盒子笑得一脸开怀,随即便打了开来。 南宫钥的字体不似一般的女子那般绢秀,透着一股磅礴大气,锦帛写着四个字“前程似锦”。 字倒是好字,但内容却中规中矩,毫无新意。虞㶣忠文便有些说不上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一想这是她送的第一件礼物,便还是高兴了起来,说道:“好字。” 南宫钥点点头:“嗯,我的字是还不错,等我百年过世,你的后代子孙倒是可以拿这些绝迹去卖钱,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这是咒人呢。”虞㶣忠文白她一眼:“我后代子孙富贵着呢,倒是我眼下缺点银子。” 南宫钥笑道:“你家里有啊,你这是过谦了。” “你也知道那是虞㶣家的。”虞㶣忠文哼笑一声:“即便是以后,这家也是由虞㶣良语继承,哪里轮得到我。” 南宫钥打量着他,见他也不是真的在生气,笑道:“你可别说这些,你家里人对你可谓是一片真心,你明明白白就是虞㶣家的人,以后别说那些了,让人听了伤心。” 虞㶣忠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昨夜他想了许久,虞㶣良语说得对,于是他决定要把自己这份心思对南宫钥说清楚,绝不要像孟赢那傻子一样。 既然这个话说到这里叫停了,他觉得可以往另一个方向引了:“你觉得虞㶣家的人还不错?” 南宫钥点头:“很好。” “那……”虞㶣忠文看向她,脸颊微红,神情肃然:“我喜欢你。” 南宫钥惊愕地抬头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少顷,看着虞㶣忠文严肃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真的?” 虞㶣忠文看着她:“你从哪里看出来是假的了,我既然说了,当然就是真的,你怎么说?” 南宫钥结巴了许久,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明知道我同泽弘的事。” 虞㶣忠文挥了挥手:“我就问你,如果给你多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可这种事最忌讳婉转或是态度不明确,既然他都明说了出来,她便也只有明确地拒绝,哪怕会让这人伤心,短痛总好过长痛。 “没有如果。”她看着他,脸色也正经了起来:“我已将泽弘的好都根植在了心中,只要他不负我,我便定不会负他,这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我断然没有见一个爱一个的道理。” 这个答案虞㶣忠文已经料到,但他没有试过,总归难以死心,听到她拒绝的话,那原本就被人插了一刀的心又再被捅了一刀,顿如刀剜般的痛。 南宫钥看着他脸上红晕退去,一张脸变得死气沉沉,说道:“你要恨我也可以,但是你想一想,若我真的转又投入你的怀抱,这样的女子,你真的能爱下去?” “我恨你做什么,你又没骗我。”声音有些低落,显得有些不自信:“你若真转而爱上我又有什么不可以,我觉着自己还行。” “不是还行,是真的很不错。”南宫钥说:“你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对你真心相待的人。” 好人便是没戏唱了,虞㶣忠文心如死灰,嗤笑了一声:“行了,爷知道了,你回去吧。” 南宫钥抿了抿嘴,觉得还是让他自个儿冷静一下的好,这种事得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再说了,她还是当事人。 回到院子里,南宫钥心事重重的在花树下站了许久,树上还挂着些黄绿相间的叶子。真要回去曾国了,她心中却突然彷徨起来,有一种既渴望又厌恶的感觉。 算一算,今日或是明日,孟达应该就可以到了。 当日夜里,无面带着南宫钥离开了这座寂静的大宅,直奔曾国而付出。一路走得越发忐忑,无面一路上说了些什么南宫钥是真没有听清楚几句,她装傻,反正也没打算理会,只要慢慢拖着去曾国便可以了。 只是一路上便断了与那边的消息,让她好不心慌,对于事情到底安排到了哪一步心底没谱,夜夜不得安睡。 这日经过一座小城,南宫钥自然又要找个理由拖一拖时间,一个人牵着马提着个包袱在城里胡逛。 听到有人在叫卖字画顿时来了兴趣,进了那家书画斋。这房屋布局呈长方形状,适度的宽,内里却很深,三进三出,中间各有庭院相隔。 前面大厅挂满字画,不泛出彩之作,隔开一个庭院的第二个院内的大厅内挂的字画便少了许多,却件件不凡,还有写在竹简上的长篇大作,内容各不相同,但大多是描写各国美景的。 最里面的庭院后没有厅堂,修建有一排木屋,门上统一挂着苇草编的帘子,这是专设的供品茗论画的小间。 店里寥寥几人,她一路晃悠着,遇到喜欢的便驻足细细观赏一番,倒是被她发现了一副难得的好字,铁画银钩,笔峰粗狂豪迈的在绢帛上写着“东莱湖畔月华星辰,坤华塔上美人醉酒”,没有落下名讳。 南宫突生一种熟悉感,脑海中有个情景一闪而过,去年她生辰时,那是还是泽弘的公子申曾带着她去过的地方。 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她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一把捏紧双手,直直地看着那副字,感受着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背后响起脚步声,伴随着一道热情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姑娘,若是喜欢就买下来吧,这副字可是这是店里最好的一副字。” 南宫钥转头看去,见是店里的一个小厮,长得清清秀秀很斯文的样子。 南宫钥微微一笑:“好,包起来,再给我开一个小间。” 小厮忙道:“小的这就给姑娘办好,姑娘可以先在小间好好休息,里面有供消遣的书籍,小店关门的时候小的会通知姑娘一声。” 南宫钥看他一眼,应声道:“可以,我今日也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在这里染一染墨香吧。” 她以往确实最爱这些,苦练与天赋之下,出手的书画绝不落凡俗。 对方忙不迭地引路,去后院靠左寻了一个房间,点头哈腰:“姑娘,今日人不多,你看这处可好,若是不行可以调换。” 这是个僻静之处。 从前面过时听着几个男子的声音,这处远离那里,倒算是想得周到,或者另有原因……南宫钥笑着道了声谢,进了房间,小厮问了南宫钥要的茶水与糕点便退出去放下了帘子。 屋内装饰得很简单,中间一个矮木几,几个铺垫,靠墙的博古架上放着许多竹简,背后有一个挂着苇帘的圆窗若隐若现,采光还是不错,屋里隐隐有一股清草的清香味,同申弘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很相似。 南宫钥坐在铺垫上,片刻后,进来两个小厮,一个端着南宫钥要的糕点茶水,一个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南宫钥想着里头装的应该就是那副画,两人恭敬地放下东西后便退了出去。 茶水带着一点花香,南宫钥揭开盖子一看,果然见着清绿的茶水面上飘着些许近日在路上得见的桂花,托盘上还有一小杯蜜糖,用来调味。 倒是不错,很合她意。南宫钥勾了一些蜜糖到杯子里又倒出茶水冲进去,茶雾氲氤,茶香扑面,带着一丝儿香甜。 小几上也有几卷书简,她顺手打开一卷,讲的是一个民间故事,虽说看不进去,倒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有故事混得时间快,并没有觉着过了多久,天便已经暗了下来。南宫钥吃了糕点喝了一肚子的水,倒是不觉着饿。 握着茶杯的手缓缓转动,眼睛瞟过桌面上的包袱,正想着是要离开还是出去询问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光亮移至帘外,小厮在门上报了一声便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盏油灯,屋里刹时亮堂起来。 小厮施了个礼:“姑娘,天色已晚,再半个时辰我们便要关店门了,您看是再坐坐还是……” 南宫钥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无法问些什么:“我很快便走,你先出去吧,我即刻出来结帐。” 她很疑惑,是真疑惑,是她会错意了?这里真的就只是一个书画斋?而那副字,不过是个巧合?可哪有那么巧合的?她定了定心神,起身,弹了弹坐皱的衣衫,镇定地拿起包袱出了小间。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个结局 刚一走出房间便觉着一股力将她猛地拉了过去,手腕被击中,包袱瞬间落地。她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而后被紧紧环抱着迅速后退,跃至中院。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深蓝色的天上依稀可见月亮的浅薄身影,整个书画斋中都燃起了烛火,细看之下却颇有章法,孟达以南宫钥从未见过的姿态闯入她眼中。 速度迅猛,表情凌厉,一手持着雷击木,另一只手中有三张灵符。只见他手指一晃,灵符筱的燃起绿色的火来,在这遍是橘黄的烛火中凭添一丝诡异。 符绢瞬间贴在落地的包袱上,绿火瞬间将其包裹住,火势大盛,孟达一声“去”,雷击木脱手而出,牢牢插在火中的包袱上。 四周不知何时就出现了许多人,包括虞㶣忠文和虞㶣良语,还有方才那个小厮,见她看过去时还对着她点了点头。 申弘的声音在南宫钥头顶响起:“跟紧我。”那双手揽着她的手放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南宫钥抬起头,两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汇,便又回到各自的状态中,南宫钥全神贯注,精神紧张。 “砰”的一声巨响,那团熊熊燃烧的绿火爆开,雷击木碎成几块落在四周,孟达被气浪震开,直直往后飞去,撞断了一根柱子后倒在地上迟迟没能爬起来。 火团炸开的位置站着一个浑身冒着黑烟的身影,黑烟太浓,让人看不清里面那道身影的样子。 “南宫钥,你可真是好啊。”四周阴风顿起,天寒地冻起来,黑烟四下弥漫,无面向南宫钥迅速掠去,却在即将接近之时猛然后退,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就在这个空档,从地上挣扎而起的孟达手中飞出无数燃烧起来的镇压符,在无面四周形成一道符火墙,虞㶣忠文与虞㶣良语迅速结阵,其余众人踮足运力齐齐往空中飞跃,手中剑花飞舞,墨蓝的天空瞬时被撕开无数的口子,阳光从破口中倾泻而下。 很快,天上已经换了一个颜色,天光大亮,而众人所处之处竟也不过是一个荒废的院落,方才眼中的精修花木此时却变成了枯黄杂草,此处只能用破烂凄凉来形容。 阳光落在无面身上,眼见着他周身的黑气迅速蒸腾,阴冷的声音沉寂得像是从大地深处层层传递出来的一样,随着无面的这一声嘶吼,被孟达建起的符火墙迅速瓦解。 眼见着无面便要脱身,却又从分立院落两端的虞㶣忠文与虞㶣良语手指间迅速窜出两道红线,以此为起点,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往中间的无面迅速汇拢。 火墙消失殆尽之时,红网成形,整个过程十分的迅速与有序,红线从虞㶣忠文与虞㶣良语指间脱开,往中间收拢,将无面整个包在中间。 耀目的阳光下,无面眼见着脸色开始发青,身上的黑烟所剩寥寥,那张与泽弘一模一样的脸在南宫钥眼中开始扭曲,两只眼睛慢慢变成了幽幽的绿色,散发着鬼魅的光。 他低着头,双手往地上一击,地面一震,以无面为中心开始出现龟裂,四周围站着的人被一种无形的力往地下拉,瞬间留下深浅不一的坑凼。 虞㶣忠文一声闷哼,惹得南宫钥向他看去,见他往后退去数步,嘴角流出几丝血水,脸色有几分苍白。无面身上的红线出现了几处空白,那几处的红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虞㶣忠文。”南宫钥往他那边迈了一步,又瞬间被申弘拉住。虞㶣忠文看了她一眼,咬牙站直,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红线重新凝聚,无面身上的空白网眼处又重新出现红线。 鲜红的颜色从虞㶣忠文胸前的衣服浸出,慢慢浸润开,像一朵渐渐盛开的花,深红而妖艳。 虞㶣忠文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看着他嘴角不停往下淌的血水,南宫钥一颗心绷紧,稳了稳心神将目光移向前方的无面,只盼着一切快些结束。 过了这么些时间,眼见着跪在地上的无面再无五官,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对绿得发黑的眼珠子,中间似乎有无数黑色的光点游移,逐渐形成一个漩涡,像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南宫钥慌忙移开眼睛抬头去看申弘,眼见他也垂下了目子,心中刚道了一声还好就看到四周许多人往虞㶣忠文与虞㶣良语的方向走去,心里又是一慌。 手上一空,申弘几个转身,手起刀落,几个眼神空洞麻木的人立即身首分家,血色染了一地,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申弘持刀注视着四周的人:“不要看他的眼睛。” 桀桀怪笑声带着深深的寒意扩散在空中:“果然够狠。”似乎在对南宫钥说话:“我不会死在你手上的。” 南宫钥没有看他,也是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人,对无面道:“你杀死孟赢的那一天就该知道,你会同烟迟一个结果。” “死在这里么?”无面不知为何沉寂了下来,转瞬又怪笑起来,从前的温柔模样仿佛是个幻觉:“你和我想的不一样……真是不一样……” 众人将目光移开,却又不得不用余光时时小心扫视着无面的方向。虞㶣良语低沉的声音响起:“枫小离。” 一道红色从众人眼中一晃,落在院子中间,南宫钥看到它呲牙咧嘴地对着无面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前身放低,像是即刻便要扑上去撕咬。 南宫钥看它直盯着无面,忙道:“小心。” 红狐狸的转过狐狸眼,眼角的毛发有些湿润,向后退了一步,狐尾向前一扫,似利刀将前爪切开两道口子,前腿顿时血流如柱。 不断汩汩流出的血牵成线与从虞㶣家二兄弟手指间再窜出两条红线相接,红狐狸眼睛突然变红,整个眼睛完全变成一片鲜血般的红色。 四周烛火猛地窜高,光线同阳光汇成条条金色的网络,将众人都罩在其中。有红光开始在狐狸眼中闪烁,旋转,它直直地看向无面,无面脸上那对绿色眼珠中的黑点开始乱转,没有五官的脸上竟然也能让人感受到痛苦。 他使劲挣扎,大地再次震动,龟裂开的地面籁籁往地缝中落着沙土,众人脚下不稳,虞㶣忠文一口鲜血喷出,脸色苍白却倔犟地不松手,虞㶣良语也很勉强,整个人的脸色非常不好,嘴角噙血,手指开始发颤。 眼见红线再一次消失,无面一只手已经要从红网中脱出,孟达手中再次飞出镇压符,似利剑般直直地向着无面而去。绿色符火填补着红网的空白处,无面眼中的黑点像是受到了感招,开始顺着红线迅速往红狐狸眼中聚集而去。 红狐狸俨然成了一个容器,那些黑点在它眼中越聚越多,那团火红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像一片在风中飘摇,随时都会掉落的叶子。 小小的一团,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苦悲壮之感,虽然此时它周身红光乍现,似是神物,然而在南宫钥眼中,那决绝的悲伤,仿佛以前见着的那只炸毛小狐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一种牵制,勉强达到一个平衡,无面气息弱了不少,但仍在挣扎,虞㶣忠文与虞㶣良语情况都不容乐观,特别是虞㶣忠文,眼见着几乎力有不待,就要跪到地上,前胸的衣服全被血水浸透,嘴角的血也不停地往下滴落,眼神涣散,整个人全靠毅力撑着。 孟达整个人鼻青脸肿,早已晕迷不醒。现在唯一情况还好的就是申弘与南宫钥,眼见着无面身上另一处又有红线消融,申弘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向无面靠近。 南宫钥一把抓住他,申弘回过头去:“无妨。” 他心中怀疑一件事,眼下需要证实,也许很快就可以解决掉无面。他这么想着,就走了过去。 无面被红网压在地上,却仍是挣扎个不停,此时因为申弘的靠近似乎变得无力起来,身体开始向后缩,却又无处可躲。 申弘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继续往前走,无面便有些瘫软下去。南宫钥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申弘。 南宫钥一直疑惑,无面是有着怎样不杀申弘的理由,如她所想,他果然有一个让无面害怕的神物,这个认知让她心下稍松,孟赢的仇就要在这一刻报了。 一颗红得耀眼的宝石出现在南宫钥眼中,阳光之下散发着璀璨的光。南宫钥眉头轻蹙,这红宝石看起来有些眼熟。那大小和形状……她脑海里飘过一本书的样子,一下想起,这正是她当初心心念念着老宗师会不会将其当做奖赏给她的,镶嵌在金书书皮上的那颗宝石。 原来被申弘拿走了,可是为什么他当初不说呢? 眼见无面对这颗宝石的惧怕,申弘站定,将宝石往无面身上抛去。南宫钥睁大眼睛,看着那红色的宝石在空中划出一道淡色的轨迹,几乎可以看到无面就要死在她的面前,也许如烟迟一般消融,也许也就那么一下子消散。 红宝石将要落到无面身上之时,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线将其一下绕住,红宝石以极快的速度往院墙上飞去,若不是阳光让银线反射出光芒,真要让人以为有人能做到隔空取物。 窜上墙头的人正是方足足,红宝石一到他手转身便跳下了院墙,申弘跳上墙头欲意去追,却在这个时候又有一群蒙面的人跳入院内,将申弘逼退至院中。 院中的人几乎全都受伤,此时与跳进来的一批人打起来非常吃力。虞㶣忠文与虞㶣良语此时根本动不了,不仅如此还需要人的保护。 南宫钥拿出腰封中的那柄小刀,硬着头皮冲上去挡在虞㶣忠文的前头,却根本无法与一个功力深厚的人相抗衡,不过一个来回,便已经落了下乘,肩上中了一剑。 剑光闪过,南宫钥被这光晃了眼,侧头一避,再睁开时身前身后倒了三人。申弘看了她一眼,眉眼中全是焦急,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他便又回头与前赴后继的蒙面人对抗起来,一时间院内血液四溅,残肢横飞。 申弘手下的人虽然受伤却也个个勇猛,蒙面人死伤逐渐增多,见着拖了不少时间,撇下受伤的同伴,慌忙中撤退逃离。申弘的眼眶有些发红,几剑之下结束了几个还在苟延残喘的蒙面人。 因着这些突然出现的蒙面人,虞㶣家两人多少都有受伤,使得红网多处破开,虞㶣忠文有些撑不住,单膝跪了下去。申弘冷冷看向还在挣扎的无面,那对绿得瘆人的眼珠中黑点乱窜,全是迷茫之中的残破亡魂。 又是一声阴沉沉的吼叫,像万年寒冰一般从无面的身体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心神不宁。阴风撕裂开云层,在阳光下挡上了厚厚一层。 阴冷狂风更甚,红网瞬间破开,虞㶣忠文喷出一大口血,倒地晕迷过去,虞㶣良语往后一仰,及时旋转了下身子,翻身撑住自己,单膝跪地,血水顺着鼻腔嘴角不停地往下滴落。 红狐狸打了无数个滚,狠狠地撞在墙角,半个身子陷进泥墙里,红光不再,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申弘强咽下嘴里涌上的血水,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抓起三块离他最近的雷击木碎片,以内力打入正破网而出的无面体内。 黑烟顿起,无面眼见着瘫软下去,逐渐消融在申弘眼中。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正的宝物 无面已经化作一滩流水,从地上的缝隙往下渗去,申弘伸手想要去抓,被南宫钥一把拉住,一个回头之间,地上那滩暗黑的液体已经消失不见。 “他逃了……”申弘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甘。 南宫钥看着那似乎深不见底的地缝,良久。 烛火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高高烧起窜上房梁与院中的枯草,初燃起来的小火转眼便成了大火,热浪扑面,灼得人皮肉发烫。 南宫钥往那排燃了大火的破屋跑去,被申弘拦腰一抱,轻呼声还未出口,两人已经落在了院子外面。 申弘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那么大的火怎么还往里面跑。”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那副字还在里面。”南宫钥回头看着火光乍现的屋子,滚滚浓烟从屋里不断冒出来。紧接着,虞㶣忠文被虞㶣良语扶了出来,一个人抱着红狐狸,另一个人背着孟达也紧跟着从墙头跃了出来。 申弘拉着南宫钥往前头走:“那算不得是副作品,顶多算是个写大了的字条。”紧紧握住她的手:“先离开,这里有人善后。” 即便是有许多的不甘心,但还是跟着申弘的脚步往前走去。四周全是破烂的房子,转过二个街角才看到一、两个行人。她无心细看,只在心头道孟达的历害,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手幻术比起孟赢竟毫不逊色。 被带到一个隐蔽的院子,那里有医者等待着,将伤口处理了,一行人做了分配,伤势严重的留下休养,能做事的人第二日便离城。 这是激战后的夜晚,但受伤痛折磨,没有几个人睡得着觉,第二日一早,能出发的人都到了城外,自然有人接应,打马扬鞭,一路风景如过眼云烟,南宫钥心情郁郁,只顾往前赶路。 夜里,一行人搭了简易的帐篷,莽莽原野上篝火燃起,橘红的火烧得树枝不时发出“噼啪”声,众人受伤严重,但付出的代价却与预想的结果相左,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好。 南宫钥喝了一口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申弘,那人的眉目含笑,不知已注视了她多久。突然,那像是乌云压顶的心就云开雾散了不少,伸手握住申弘的双手,看他眼眸中星河闪耀,温情默默。 “是我的错,我从任珑那里收到消息之前在方足足身上看到过一封信,写的正是你说与我知道的那些事。”她松开手,有些恼怒:“没有想到我们做场戏给无面看,这方足足也做了场戏给我看,我早该想到,你怎么可能派他去送信……可那个时候他来救我,我便想着……” 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温和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柔中带着宠溺:“事情哪里会全都在掌握之中,如今这个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无面受了极重的伤,幽灵石受损严重,他已不足为惧,我会安排,你放心。” 手指从南宫钥发间穿过,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歉意:我也有不对,是我没有先一步找到你。”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将他抱紧,在那个怀中依偎着:“就像你说的,事情哪里会都在掌握之中。只是他这一逃,不知道会怎样报复回来,还有,那个可以护身的红宝石被方足足抢走了。”想到这里,她眉头又忍不住蹙紧。 “我只是觉得他好用,从没想过这人会有忠心,只是想不到这么快便找到了另一个主家。”申弘低头在她发间印下一吻:“我们就放心去一趟曾国,他那边我会派人去追。”又落下一吻:“只是有关你父亲这件事,希望你别怪我。” 南宫钥在申弘怀中安静地抬眸,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天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其实哪还有什么值得伤心的,都过去了……我一直都是个狠心的人。”她笑了笑,嘴角有一丝苦涩:“只是我……我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申弘握紧她的手:“对,你应该知道的,不用多想,我陪着你。”抬起她的手,看着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这是我的心意,你要好好保管。” 南宫钥脑子里正回想着过往的种种,被申弘的话一引,看向那枚戒指,仔细看的话能发现,银制的材质在夜色中有点点银光闪烁,她咦了一声,转头看向申弘:“这里头加了什么吗?是有什么说法吗?” 恰逢任珑走过来,递上一件披风,申弘接过,小心避开南宫钥的伤口给她系好,对上她清澈的双眸,弯眼一笑,那温柔直达眼底,南宫钥心下一软,也微微一笑。 远处的一顶帐篷里,虞㶣忠文捂着伤处翻了个身,胸口的伤再一次裂开,勉强止住的血这会因为他几声咳嗽又浸了出来。 虞㶣良语眉头紧蹙:“你这个样子还要跟着出来,何苦呢,再拖下去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母亲交待。”如果说是自己也不想他这样在外面耗着,虞㶣忠文怕是不信的。 说到龚长凡,虞㶣忠文一阵沉默,少顷又是一阵怒火烧上心头,一拳头砸在薄毯上:“老子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居然让那个死鬼跑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像是用尽力气才下了这个决心,咬牙切齿地道:“行,回去,尽快养好了再回来。” 看虞㶣良语眼神怪异地看他,怒火更甚:“你那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以为老子只有儿女情长吗?!老子是要回来报仇。”事情都与南宫钥说清楚了,他即便是一时放不下也不会再去纠结,也许如她所说,他会在以后遇到一个对他真心相待的人。 眼风从虞㶣良语掀开离去时落下的的帘缝看出去,恰好将那含情默默的一幕看在眼中,那场景刺得他眼睛发痛,真不知道申弘是走了什么运气,能找到一个对他一心一意,生死不离的女人,而在与那个女人相处的过程中他竟又该死地动了心。 真是造化弄人,为什么没能早一步让他认识她呢? 带着这个深深的遗憾随虞㶣良语回凤仙谷时并没有同南宫钥打招呼,南宫钥前去归还那条五彩铃铛的手链时才知道两兄弟带着下人在天亮之前便已经离开了,等南宫钥进那帐子去的时候,只留了一个随行而来的弟子站在帐子里等她,见她去时将虞㶣忠文的话带给她。 他说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若是不喜欢就扔了,他还说,对于她的祝福他照单全收,只是这心一时半会儿收不回去,希望她给点面子,也给点时间。 虞㶣忠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只是他这样悄悄地走了多少还是让人落下些遗憾,只盼着他能找到真心以待的爱人,到时候她再还他这铃铛,他应当不会再拒绝了才是。 拔营出发,好好休息了两夜,大家的精神都好上了许多,唯有孟达被借走了黑崖鸟心情郁郁。 本以为孟达会立即回断壁山,谁曾想他也愿意跟着一路前往曾国,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有许多事她这一路上也好问一问孟达。 申弘主动提起了那颗红宝石,并非是他偷偷拿走,而是那宝石是他在寻南宫钥之时无意寻得,那个时候他并不晓得自己拿了什么,回到楚国后才知道那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便留了下来。 没有想到的是,却是给方足足做了嫁衣。 “你说,方足足拿那颗宝石来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你身上有那个宝石?”南宫钥骑着马,一扫几日的阴霾情绪,举目看去,是难得一见的万里晴空,天空湛蓝得像是用水洗过一样。 申弘用手抚摸着缓慢前行的马儿的鬃毛,看似有些漫不经心:“你说那宝石是从你找的金书上掉下来的,他却来抢这宝石而不去寻那你找到的宝贝?” 南宫钥如醍醐灌顶,猛地回头:“师傅说过,金书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寻到先祖的那缕元神是个偶然,真正的宝贝是那颗宝石!” 申弘眸色一沉:“这宝石是宝物只有你师傅知道,难道还有人与你师傅有什么关联?” 南宫钥向后看了一眼:“不知道大师兄知不知道其中的隐情。”说着调转马头与孟达并肩走到一起,递上囊袋:“师兄喝水。” 孟达接过水,打开喝了一口又还给她:“知了啊,我这次是亏大了,好多年没有受过伤了,哎,得养好久啊。” 南宫钥将囊袋装好,揉了揉鼻子:“师兄,师傅说的这三件宝贝的事,有许多人都知道吗?” 孟达揉了揉肩膀,又揉了揉头,一连“哎哟”了几声才开口说话:“这事肯定有人知道,多是不会多的,必竟吧,这事有关宝物,只是到底是什么宝贝,估计都同你和赢儿一样,找的都是表皮。” 南宫钥瘪了瘪嘴:“说得你清楚要找什么似的。” 孟达摇摇头:“说来有何用,现在是知道了,那石头才是要找的东西,对吧,问题是眼睛如何追回来呢?” 南宫钥抿了抿唇:“泽弘说他会帮忙的。” 孟达又摇摇头:“你可别长眼不长心,咱们祖上的事情别往外瞎说,要是有人知道了,肯定就是你说出去的。” 南宫钥讪讪一笑,想起自己因为要找血灵芝,多多少少将事情透露给了申弘,但关于孟焦教的由来,她是只字未提,算不得是违背宗教吧,她可当不起这个不义。 孟达眼睛一下睁大,虽说其实也看不出来他有睁大眼睛,但那眼皮上的颤动还是出卖了他此时有些激荡的心情:“你说出去了!?”压低声音又道:“你怎么能说出去呢,回去怎么跟师傅交代呢?你可别指望我帮你打马虎眼。” 南宫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说出去,只是让泽弘帮忙找血灵芝,你知道的,他帮过我们许多,你上次拿上山的银子的粮食都是他送的,他是信得过的。” “嗯,那确实是。”孟达又开始揉身上:“真是太痛了,那什么,师妹啊,前面有没有歇脚的地方啊,给师兄买两壶酒吧,我麻痹麻痹自己,你看我这么痛的份上,不会拒绝的吧?啊?” 南宫钥揉着头,有些无可奈何:“师兄,前面没有歇脚的地方,坚持几日就可以到达曾国了,到时候找个酒家,你好好喝一顿。” 孟达双目一闭,趴在马背上:“行了,有酒了再来叫我,你离我远点,我要休息了。”再不说一句话,负气似的将头转到一边。 南宫钥抬头看天,将几许无奈,几许气恼全数吞下,策马再回到申弘身边。 申弘面色平静,看着前方的黄土路,远处有一支商队正在缓缓前行。 “如何?” 南宫钥揉了揉鼻子:“师兄说没有人知道。” 申弘点了点头:“这件事很奇怪……看来得先捉住方足足才能清楚了。月下城那边有消息回来,苏先生去试了一次,有些怪异,月下城的踪迹似乎没有了。” 南宫钥回想起当初在月下城的事,有些伤感:“月下城本就无法进去了,芒阳将那个地方与世隔绝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申弘转头看着她:“我的意思是说,月下城无迹可寻,并不存在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追杀 月下城消失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它原本就不存在于人世间,在夹缝中求生存,从前是,如今也是,没有人再寻得到它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它独立存在,再不是谁眼中的久猎物。 可是,无法进入与查无音讯是两回事,如果申弘动用了他的人脉去同苏先生一起寻找月下城,那么没有理由完全无迹可寻,即便是无法进入,总有一丝气息能让人抓住。 还是说原本自己就理解错了,芒阳的意思就是说月下城会完全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个地方在她心中占了一个位置,在月下城中所经历的一切是真的感同身受,她不能接受这个地方从这世上真正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为什么会消失?”她喃喃自语:“可是,如果月下城不存在了,只能说明神树不在月下城了……”神树不在月下城了!她看向申弘:“不对,苏先生还是没有说实话,他在保护着谁,或者是在包庇着谁。” 两个人异口同声:“锡云教!” 南宫钥咬了咬牙,说不出的愤怒:“锡云教这搅屎棍是要做什么!” 风卷起地上的黄沙,一行人逐渐接近了前面的商队,前方有二十来人,中间拉了四车货物,货物看起来很沉重,一行人马将道路堵了个严实。 申弘点了点头,后面有人策马上前询问可否让道,南宫钥看着那商队总觉着不对,策马正要上前,前面的商队突然发难,一队人马纷纷从盖着马车的货物帘子下抽出长刀向他们这边的人砍了过来。 申弘这一边统共有十一人,虽说个个身上都有伤,但对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却反应迅猛。前方刀剑之下尽是杀招,申弘一把将南宫钥抱到他的马背上,策马往后跑去。 袭击的人训练有素,根本就不可能是行商之人。孟达的声音粗鲁地响起:“又是谁下的烂药,我要回家啊……”说话间一剑刺死一人,一个翻身从马上落下,加入了混战之中。 那假扮的商队仗着人多,有一半的人突围,往南宫钥这边追来。 南宫钥从申弘的臂弯中探出头往后看,那几人来势汹汹,追得极紧,看不出来是冲着她还是申弘而来,但从当前的局势来看,多半应该是冲着申弘来的。 “楚宫有乱,没时间来处理我的事情,我这是因为被送去吴国为质才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他明白她在担心:“所以说虽然想杀我的人很多,但是不应该在去往曾国的路上堵我。” 南宫钥讶然:“难道是因为我?是南宫钰?可,可周朝说过,因为时间太久,南宫钰已经不可能再用得上我的身体了。”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情可能更糟。 申弘轻轻拍了拍南宫钥的手臂:“你坐稳一些,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南宫钥心头一紧,听申弘又说道:“我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你要对我有信心。” 话音落下,缰绳已经交到她的手上,背后的温暖消失。南宫钥没有回头,按照申弘说的策马向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凌乱的发丝因为速度太快像丝鞭条一样,被风带着不停地抽打她的脸。 南宫钥脑中一片空白,不停地重复着申弘说的那句话:你要对我有信心。 时间不知为何变得那么漫长,南宫钥觉得自己等了许久,嗓子变干,有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终于,背后一暖,她觉得眼睛一热,一行泪就流了下来。 抬起袖子一抹,听到他气息微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可以停下来了。” 马还在往前跑,她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就听到他小小的一声叹息,一双温热的大手包住了她紧握住缰绳的手,将马慢慢勒停,握着她的双手暖和又温柔,温热的气息扫在她的耳畔:“没事了,别怕。” 他一直轻轻说着话,直到她松开了握得极紧的马缰。 南宫钥没有回头,一只手抬起遮住了她的眼睛,听着他气息均匀,感觉他带着她往回走去,她从他手掌中仰起脸看他,看他对她绽放出温柔的笑,心下落定。 他们的人伤势加重,好在无一人身亡,不得不离开主路寻了一处理伤口,不仅不敢过多停留还得加快行速,再经过五日,一行人都要支撑不住时,终于到了曾国。 当日,申弘收到消息,那批追杀他们的人是周朝所派。 正在努力夹起一坨肉丸子的南宫钥听到消息时手一抖,刚夹来的肉丸子落到汤里,溅了正凑上前去挑菜的孟达一脸,对方当即变脸,一双小眼睛瞪着南宫钥等解释。 奈何南宫钥根本没有看他,正将一片青菜夹到申弘碗里,脸上挂着笑,看着那张没怎么变化的脸眨了眨眼睛,声音放低,态度良好:“我没有对他动什么念头。” 申弘“嗯”了一声,将她夹到碗里的菜吃了,看了一眼满脸黑线的孟达,递了一张帕子过去。 南宫钥草草转头看了一眼孟达,再转回头去看申弘,他怎么可以这么淡定呢?不是应该生气的吗?突然有些伤心:“你不在意的吗?” 他夹了一个肉丸子放到南宫钥碗中:“周朝还对你有情,你被方足足带走,这件事只可能记在我头上,他应该是得到消息才跟了上来。“ 南宫钥咬了一口申弘夹到她碗里的肉,再看向他,申弘冲她一笑:“我往吴国派了个替身,若不是我们为了设计无面耽误了两日,他们也不会追得上我们。” “啪”的一声,两人齐齐看向孟达,他脸上的菜汤已经擦掉了,一张脸依然如乌云压顶,黑沉沉的。 “……师兄……”南宫钥认真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诚恳道:“你以后可别这个样子,忒小气,你这个样子,怕是这辈子都难娶到媳妇的。” “我四十有三了,我还想什么媳妇!你们两个,我听着你们说话怎么这么怪呢?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他有些不敢想,若是这样,死去的孟赢就更让人觉得心酸了。 南宫钥看了一眼申弘,一时有些开不了口。申弘倒是一脸平静,微微颔首道:“我早已对钥儿倾心,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定当到贵教给一个交待。” “贵什么的不敢当……”悠悠叹了一口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执起酒壶:“这些事太复杂,还是喝酒来得痛快。”几口下肚,语气也好了许多:“总之,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知了啊,我是真想你好的,眼睛要擦亮。” 南宫钥觉得心口暖暖的,又有些发酸,眼眶微润,点着头应了声好。 申弘又叫了两壶酒,南宫钥忙开口制止,孟达的小眼睛都要眯得看不到了,说道:“这个你就真不如这位有眼色,师兄再喝点没事的。” 是没事,在山上一贯偷喝老宗师的酒,在山下就自个儿去买酒,好好坏坏的酒没少喝,是来者不拒,也不见他挑剔,可如今这身上还有内伤,这样喝酒总归是不好。可她也明白,大概因为她与申弘的关系,他想起了孟赢。 南宫钥抿了抿嘴,她也一样,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个她依赖的二师兄,那个俊朗不凡的青年,那个护了她一路,喜欢上她,却一直没有看出她喜欢着另外一个人的孟赢。 在曾国的第二日,南宫钥总算觉出不对味来了,原本这里的街道十分热闹,在她伯父还在时,每日,南街的街道两边几乎都是热闹非凡,商贩可以说是从街头排到街尾,可今日走在这里却是无比空旷,街上空无一人摆摊,秋风一吹,只带起几片寥落的枯叶。 昨日在酒馆她就应当感觉到了的,店里的客人实在是不多,没有一个高声说话的,实在不像以往,从门前经过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劲儿。 后来到了客栈,里面有些外地的客人,与以往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异。她当时太累了,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一队的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还拖着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孟达,只要不是安全上的问题,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个细节。 申弘转了转手腕,打量着四周,说道:“我多年前曾来过曾国,记得那时候很热闹。”看向南宫钥:“你先别在意,昨日我跟你说的已经让人去查了。” 这是她的母国,虽说对宫中的人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对这个国家,她还是很有感情的。她在这里长大,跟着她父亲走遍了曾国的街头巷尾,那种熟悉感和亲切感是融入她过往的生命中不可替代的。 眼神中的落寞出卖了她的此刻的心情,并不像她表显的那样平静,申弘握着她的手,想给她些力量。她收回目光,再看向他时眼中有了他平日里熟悉的光彩。 “我知道的,南宫钰即便现在控制着曾国,但她始终承不了爵位,她推出来的那个人即便是个傀儡,也是个挡在她前面的傀儡。”她吸了口气:“但是……她不放心将那个位置交给旁支的人,那也可以理解,只是奇怪,那西王竟也没有晋封新的曾候。” 虽然她对南宫钰厌恶至极,但事情眼下就是这样,如果她能将曾国带向好的方向,那她没有他话可讲,那些她同南宫钰还有周朝的恩怨,那些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在家国之前,都不值得一提了。 申弘没有说话,有些事,他知道,但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讲,如同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她南宫嚣的死讯一样。她从来说她不在意,不会伤心,但其实他知道,她一直很在意,对于这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父亲,即便那些温暖并不长久,却是她记忆里永远无法磨灭的美好。 那些美好带着血,失去时带着痛,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在意。 两人走了一路,南宫钥着了男装,远远望去,零星几人的街道上,两个俊俏的男儿格外显眼。远处一幢三层的塔楼上,几个躲在暗处的人正相互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人再认真看了看南街上走着的两人,转身从塔楼上离开,往曾宫的方向而去。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曾宫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南宫钥稀里糊涂地做了许多荒诞的梦,梦里时而是孟赢微笑的脸,时而是他染血的脸,时而又是南宫嚣的叫喊声,时而又是她曾附身过的魂魄在她身边盘旋,她睡得极不安稳,最后终于惊醒了过来。 醒过来了也没好上多少,虽然梦里有些什么忘了大半,但那些心酸和心痛的情绪反而更加强烈。 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逐渐稳定,在床上坐了半天,感觉心口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她披了件薄衫,走过去打开窗,一阵冷风吹进来,她顿时觉得憋闷的胸口舒畅了不少。 极目望去,黑暗中错落的房屋阴影一排一排向远处延伸,那路的尽头,是建筑得高大精巧的曾宫,那有着点点亮光的地方,那个她成长的地方。 黑暗中月光反射出一道银光,南宫钥看到那冷冷的银光时亮时暗,在她眼中逐渐放大。她反应倒也快,身体先于思想,直接将打开了半扇的窗户关上。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将那扇木窗直接从窗框上射脱,钉到了地上,落地后,那钉在地上的箭翎还在以极快的速度轻微摆动动着,可见是用了极大的内力,以一击致人于死地。 这个时候,看到那将窗户死死钉在地上的冷箭,南宫钥才感到后怕,背上登时覆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窗外几道黑影直闪得她眼花,南宫钥后退了好几步,眼睛却没有办法从那扇窗户移开。有影子往前冲,又有影子挡了下来。一时间只剩耳边铮铮刀剑相撞的声音。 她摸了摸金络圈,想着无面说过,这东西可以当兵器对人使用,正想试试,又想到那混战之中也有自己人,便只得作罢,遂又从怀中掏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步步后退到门边。 门突然从外面被撞开,南宫钥举起刀转身便要刺,却被一双手牢牢禁锢做。她抬起的脚往下踩,来人避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南宫钥抬起头,漆黑之中只看得见眼前人的轮廓,扑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大睁着双眼将头侧枕在申弘的肩臂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有了这个怀抱,时间便过得特别的快,似乎就那么片刻的时间,窗户外的打斗声已经结束,一名暗卫从窗外翻了进来,抱拳单膝跪地,道:“跑了一个,我们有人在追,其余全部绞杀。” “叫他回来。”申弘立即说道。 暗卫离开后,申弘带南宫去了他的房间,不多时,跑堂的小哥打了哈欠端了一壶热茶到申弘的房间,又打着吹欠下楼去了。任 门外有人给了跑堂的打赏,大概分量不小,听到跑堂的精神极了的声音直道谢。 接着申弘身边人的声音:“帮我们结一下账,刚才在房中和兄弟切磋武功打坏了一扇窗户,叫你们掌柜的一并算进去。”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南宫钥静静地听着,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才看向申弘:“我们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没法再留了。” 她略低下头:“也是。” 南宫钥惊魂未定,抱着茶水怔怔地喝下去,五脏六腑一暖和起来,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她看着茶杯里清绿色的水,语气平淡无波:“是南宫钰,她发现我了。”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看来她用不上我这身体,就想着要把它毁掉。” 申弘沉默了那么一瞬,开口道:“我去杀了她?” 南宫钥偏头去看他,避开这个问题:“我得先去看一看南宫嚣。” 申弘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是打算明日再对你说的。” 南宫钥继续转着手中的杯子,心中若有所思:“什么?” “你母亲似乎被关在了她的寝宫内。”他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是一派平静,好像此时在说的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到底如何不太确定,我的人无靠近。” 南宫钰将母亲关了起来?南宫钥回想着,竟找不出一点理由来。 她的母亲茹夫人深得南宫嚣喜爱,那个美丽的女人在她的记忆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美好,茹夫人对她的只有一片冰冷和厌恶。 她在别人身上看到过母亲的影子,可在她自己身上,母亲只是一个名词,不带一点儿温度,更与其他无关。 “还有一件事。”泽弘握住她的手,声音更加柔和,仿佛是怕声音太大了会惊扰到她一样:“你父亲……你这一次主要是因为你父亲才回曾国,所以我同时也派人去探了他的墓,有意让人看一看他的尸身,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她的心跳快了一些:“看出什么了?” 申弘静默了片刻,听到南宫钥问道:“他……果然死得不正常吧?” “他的尸身……没有头颅。” 手上一晃,茶杯滚落到桌面上,水染湿了桌布,浸润了好大一片。南宫钥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像是追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确认:“你是说我父亲他没有头颅?” 申弘握着她手的那双手很柔很暖,带着热与力量,看着她的眼睛带着无限的温柔,安抚着她,告诉她,他一直都在。 她转头看向前方,那里有一个柜子,同她之前在虞㶣家别院里的那个柜子很相像,那时她带着厌恶将南宫嚣买给她的绒花放在上面,现在那朵花已经烧没了,在那场对无面的设计中烧得干干净净连点渣子也没剩下来。 “我是个狠心的人。”她喃喃道,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痛,有泪水要从眼中流出来,但是她一点也不愿意让自己为了南宫嚣去哭,她就那么努力睁大眼睛,仿佛这个样子就不会为那个不值得她掉泪的人伤心。 申弘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从来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是一个坚强又努力的人。” 那滴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像停不下来似的往下流,申弘轻轻抚着她的背,最终,她倒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放声大哭。 从前已经永远是从前了,她忘不掉的,她以为释怀却一直在回避和压抑的,她渴望的,痛恨的,终于在这一刻,都得到了释放。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小雨转瞬变大,南宫钥的哭声尽数淹没在这一场滂沱大雨之中。她终于愿意承认,那些她无法拥有的,她其实是多么的渴望。 她要回宫一趟,找到茹夫人,也许能从她母亲口中得知南宫嚣的真正死因。 曾国,为周朝尽忠,哪一方要杀他不言而喻,但是事情曲折,她既不想同南宫家再有纠葛,也不想让这件事让自己拖住,那便只有从他最亲近的人身上窥得一二。 因为有申弘在,她自信伪装还做得非常好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南宫钰便寻了过来,若是去往曾宫,不知道会不会自投罗网。 如今他们一行人在曾国的行踪被南宫发钰发现,如同是在瓮中被捉的鳖,被动了许多。 对于要夜探曾宫的这个决定,申弘是否决南宫钥去的,南宫钥给他吃定心丸:“你看,我是与其他国家的公主是不同的,我在那里头是爬树下塘哪都去过,要说对曾宫的熟悉,不是我自诩,那些个干活的奴才婢女都没有我清楚曾宫中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小路。” 申弘面色淡然地看着她:“你不用去,我去。” “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南宫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一定会全身而退,你不是同我一起吗,有你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良久:“不行。” 南宫钥气呼呼地说道:“你要是不同意,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强调道:“反正我一定会去。”又解释道:“那人必竟是我母亲,即便没有情分在但好歹有这层关系,她总有可能会告诉我,但是一定不会告诉你们。” “你先带我过去。”他拉住她的手:“路上我再考虑考虑。” 夜半时分,这无人的街道上看似就只有南宫钥与申弘两个人,两人穿过一条条小道往曾宫的方向前行。 走过了好长一段路,又躲过了巡夜的卫兵,申弘一路上一直观察着南宫钥,觉得满意了,说道:“好吧,你也一起去。” 南宫钥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来说服申弘,乍一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喘了一口气,开心道:“太好了,那,那我带你过去,我知道有两处狗洞可以进出宫中的。” 申弘斜眄过去,狗洞…… 两个人自然不用走狗洞,按照南宫钥指的路,避开了一路的寺人与卫兵,走到了茹夫人的清宁宫前。躲在暗处的南宫钥看着这扇紧闭着的大门,觉得无端的陌生。 她曾经到她母亲茹夫人的殿中次数屈指可数,且次次都没能进到正殿中,大多是在院子里站上一会儿,说了事便被催促着离开了,说起来确实只有陌生。 要不是她同南宫钰十分肖像,她都要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茹夫人的亲生女儿,茹夫人于她而言空有生恩,没有养恩,对于那不记事的生恩来说,这位母亲倒确实让她生不出一丁点儿的情分来。 现在想来,也是茹夫人的那些贬低与漠视让她为了证明自己而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也感谢那些努力让她没有变成茹夫人口中的一无是处。 申弘带着她爬上墙檐,两人低伏着身体看着殿内的情景。与紧闭的殿门外萧索的景象不同,殿内的大院子里满是士兵。 南宫钥拉了拉申弘的衣袖,指了一个方向,申弘点了点头,揽着她便从墙檐上跳下,消失在了清宁殿外。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被困 漆黑的花园里,一棵枝繁叶茂长得极其高大的榕树上隐藏着两个身影。 “这是哪里?”申弘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我以前住的地方。”南宫钥随意答道:“想不到竟荒成这个样子了。”她挽着身旁的那只手:“好在不是夏日了,要不我可不敢上树。” 申弘想起她被毛虫吓坏了的那一次,眼底染上些温暖的情愫。 “清宁殿现在进不去。”南宫钥疑惑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知道我们会找过去?”声音有些发冷的说道:“也对,茹夫人是无条件支持南宫钰的,帮着捉拿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她听到的那些叫喊声又是怎么回事? 申弘拍了拍她的背,南宫钥转头看向他的方向:“我没事,就是有些气,对了,你在清宁殿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申弘仔细想了想:“是个女人的喊叫声。” “是母亲的声音。”南宫钥不确定地说道:“也许不是,也许是南宫钰故意的,她或许想到我会去找母亲,故意布的局。” “直接去找南宫钰吧,我总有办法让她说出来。”申弘叹了一口气:“你要一个答案,是不是要帮南宫嚣报仇?” 报仇吗?她没有想那么多,但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他也对我好过,只是后来……若他有机会再轮回为人,只盼着他与我不拖不欠,再无交集。” “往哪里走?”申弘轻轻揽住她的腰:“南宫嚣的住处?” “不是去找南宫钰吗?”她收拾好情绪,说道:“南宫钰的往处是在右边。” 夜色幽凉,他耐心地对她说道:“她如今怎么可能还住在那里。” 凉风吹起来,一阵一阵带着寒意吹来,好在两人坐在树上,倒是被挡了一些风,但是风带来的另一些东西却挡不住。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南宫钥吸了吸鼻子,有些恶心地扇了扇:“这里有死老鼠。” 臭味若有似无,被风带过来,是很像死老鼠。 申弘指向院内的一个方向,风正是从那边吹过来:“那处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个地窖。”南宫钥看过去,有些怀念:“我曾经让人在那里挖了一个很大的地窖,用来藏酒。” 申弘觉着不对,那味道是像死老鼠,可更像死尸,他对南宫钥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我去看看。” 南宫钥伸手拉住他,在不给他添麻烦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申弘无可奈何,答应的同时提醒她:“可能是很可怕的事,我认为你最好是不要跟着。” 南宫钥倒不觉得有什么:“我见过许多可怕的事,没有什么会吓到我。” 申弘却不这么认为,但却晓得她不可能听话的乖乖在这里等着,带着她几步跃过去,那味道较之先前更为浓郁了。申弘愈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看着怀中捂着鼻子直皱眉的南宫钥说道:“味道是从这个地窖散发出来的,里面可能不是死老鼠,你确定要去。”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要去。”心里已有猜想到可能会看到什么。 然而地窖打开后,那铺天盖地的恶臭扑面而来的时候,南宫钥才明白,经历了一些事不代表可以免疫所有的罪恶。 申弘拉着她沿着台阶往下走,那股让人窒息的恶臭一股一股呛得人心里作呕,脚下踩着的台阶有一种黏糊糊的触感,时不时粘住鞋子,抬脚时似乎还能听到撕扯开的“刺啦”声。 申弘找到一个挂在墙上的油灯,在油灯旁边放着一支火折子。 点燃油灯,南宫钥第一个反应是低头去看脚下踩的东西,粘住鞋子的是厚厚的一层污渍,是什么液体日积月累凝结成了这种粘稠状的东西,她意识里有个答案一闪而过,却不敢细想,直到走下地窖,落入眼中的一幕才是真正的让人毛骨悚然。 地窖里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压在下面的看得出来已经成了白骨,上面一层层的尸体绝大部分正在腐烂,面容分辨不出来,腐烂得极其可怖,乌黑的烂肉时不时地掉下一块,软软地摊落在血污厚重的地面上。 仔细看去,能看到那些腐烂的肉里头有蠕动的白色肉虫,因为已至秋日,夏日里啃食尸身的幼虫大半已经羽化成虫飞走了,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黑色的蛹壳。 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只剩一片狰狞可怖,再看不出谁是谁,只凭那些残留的衣物看得出来,竟是有各种身份的人,有宫奴,艺人,寺人,甚至还有寻常的百姓。 南宫钥胃里翻江倒海,她是被动经历过许多,是因为经历而对许多事已经见惯不怪,但是这样的场面,这样成堆的尸体,这样一张张牙龈外露烂得惨不忍睹,死不瞑目的脸,肢体枯萎腐烂,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尸臭的残肢断臂…… 在臭气和尸体的刺激下,她终于忍不住转身扶着墙吐了起来,申弘正在尸体堆里查看,听见声音忙回到她身,南宫钥连连摆手,好不容易吐完了,接过申弘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嘴,再不想看一眼这人间炼狱,转身往外走去。 她刚走出去,地窖里微弱的火光便熄灭了,申弘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南宫钥脸色难看地问道:“看得出死因吗?” “个个头盖骨都被一种锋利的东西一次性破坏掉,使用的是像铁爪一类的兵器。”申弘看了看四周:“ 南宫钥脸色发白:“南宫钰不是要吸精气吗,这些人一定是被她杀害的。” 申弘难得的面色严峻,他之前是查到南宫钰需要生魂让她的身体保持活人的样子,可眼下所见实在太过让人震惊。 这曾宫中的秘密实在太过惨无人道,从这个数量来看,她不过一两日便会杀人,长此以往,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殒命于此。 “难怪了。”南宫钥若有所思:“这大街上都没有人摆摊,一定是有人莫名失踪。” “曾候的寝宫在哪里。”申弘准备带她离开这里:“南宫钰不能留了。” 是的,南宫钰已经不是人了,曾国不能落在她手中,她在幕后做着国君操纵着前面那个南宫氏旁支里挑出来的傀儡,想来那暂代的一国之君也是个鼠雀之辈。 南宫钥觉得心底发慌,她拉住申弘的手:“算了,要不然我们先离开。” 申弘转头看她:“曾候的死你不查了?” “要查,只是……”南宫钥语气有些沉重,心底里越来越慌:“我总觉得不对,我们快点离开吧。” 申弘拍拍她的背:“无事,若是周围有问题会有人通知我的。” 南宫钥当然知道任珑他们都在暗处跟着,但回想起孟赢与盛柒的功夫也不弱,当初却也中了南宫钰的计,着了招。 她不得不去想。南宫钰对她的了解与她对南宫钰的了解其实是差不多的,那是不是说,她回到曾宫后走的每一步,其实南宫钰心中多少是有数的。 “走,我们离开。”她越发有些着急,拉着申弘便往外跑。 申弘正要说话,四周却突然一暗,转瞬便黑得不见天日,两人被笼罩在里头,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南宫钥心道一声“遭了”,果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压低声音正要喊,一双暖和的手将她的手握住,她一下就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在她身边,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得不那么那么慌张了。 黑暗深处有声音传来,依旧似银铃般悦耳:“我就知道你会来,你知道吗,我等得迫不及待了,那批派去杀你的人就是个幌子,就想着钩你上来。” 两个人警惕地极目四望,可除了浓黑什么也没有。 “自上一次见面后,我想了许久,父亲死的消息总归是隐瞒不了,那之后我又一直没有找到你,那么就让那个消息被放出去,你肖想的一些东西得不到了,怎么会甘心呢,一定会为了那些得不到的再回来……” 南宫钰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想一想真是可笑。”突然声音又转为阴郁:“可是为什么不早一点呢?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呢!” 南宫钥与申弘紧紧靠在一起,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却很难,南宫钰似乎一直在走动,方位确定不了:“你何必这么仇视我,如今你又用不上我的身体,捉拿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怎么会知道!”声音带了一丝尖锐:“用不上了……用不上了也是你造成的!你就是扎在我心上的那根刺,你死了,我就顺心了。”南宫钰的声音开始变得阴冷:“你不是要见父亲吗,你快点去死,死了就可以见到他了。” 黑暗中有什么擦着杂草在往前走,听声音还不少,申弘握着南宫钥的手用了些力气,南宫钥焦急道:“是一些死物,但是有实体,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可是要怎么离开,她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申弘带着她准确无误地跳上他们之前歇脚的那棵大树上,他凑近南宫钥的耳边:“找她说话。” 南宫钥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向着黑暗中喊话:“你将母亲关起来做什么?” 没有人说话,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你真的很没有良心,出卖周朝,连母亲也关起来,对你好的人你全都辜负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去死,该死的那个是你!” “你闭嘴!”终于,有了南宫钰的回应:“你一个被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南宫钥正要说话,有一只冰冷的手死劲握住了她的脚踝,一把将她往下拽去, 她吓得伸手拽紧申弘的衣袖,身边的人动了,揽着她的腰身往下一坠,南宫钥听到一声响,像是刀剑砍到什么的声音,握着她的那只手松开,紧接着申弘抱紧她,几步跃到大树顶端。 ------------ 第一百六十章 来者并不善 南宫钥想起那一屋子的死尸,心里有些发怵,也带上了些愤怒:“你知道我说过,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黑暗中爆发出一串笑声:“你要杀我?你凭什么?让你身边那个鬼出来啊。” 南宫钥觉得她在试探,但她没有办法,南宫钰是聪明的,如果她身边带着无面早让他出来了,南宫钰此举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罢了。 像是终于确定了,笑声更显轻松:“你今日才会是死的那一个。” 南宫钥心头一紧,确实有些紧张。 南宫钰的声音又传来:“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看到那些死人吗?我厌恶你这个地方,我就要让这个地方变得同你一样不堪入目,那些人,他们全是因你而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他们又怎么会死!你应该惭愧!是你造成了这一切!” 申弘听不下去了,冷声开口道:“你最好照照镜子,什么叫不堪入目才能得到正解。” “闭嘴!”听得出来南宫钰很是生气:“你算个什么东西,捡了个别人不要的女人还当自己捡了个宝,可怜今日也要跟这女人陪葬。” 申弘握紧南宫钥的手,自己摸索着对方的方向,说道:“能跟她在一起,生也好,死也好。”南宫钥知道他这不仅仅是为了气南宫钰,也是在告诉她,涌上感动,另一只手握住紧握着她的那只大手。 好一阵子没有声音,南宫钰突然说话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柔媚:“不过,你也是无辜,若是愿意归降于我,那我便放了你。” 申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在这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这是笑话?可我怎么听着这么恶心呢。”他几乎已经判定了南宫钰的方向,一手揽着南宫钥往一个方向猛冲过去。 “这么不识好歹的男人,那你就好好享受一下死亡的滋味吧。”南宫钰恶狠狠地说着:“等你死了,我也让你变成……啊!”一声尖叫响起,划破了这如浓墨般的黑。 眨眼之间月色倾洒下来,他二人已在南宫钥的宫殿这外,申弘手中执的剑从南宫钰的肩头穿过,将她死死钉在了一道宫墙上。 有淡红色的血从那伤口流出,南宫钰指甲暴长,伸手抓去,被申弘另一只手用力一挡,内力震开南宫钰的手,估计也震断了她的骨头,那只手就那么软耷耷地落在身侧。 南宫钥看着眼前狼狈的女人,瘦小娇弱,一双含娇带媚的眼睛此刻噙着毒,死死地盯着她。这已经再不是当初的南宫钰,虽然细看之下五官轮廓同她还很相似,但一眼就能看出已大不一样了,身材就更不用说,南宫钰就像没发育完全,细看之下毫无美感可言。 申弘盯着南宫钰:“南宫嚣怎么死的?” 她转过眼睛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接着阴冷地笑了:“除非,你现在放了我,归顺我,我能许你许多,而她给不了你。” 南宫钰流出的淡色的血更像是某种液体,顺着她受伤的肩头浸湿衣衫不停地往下淌,她似乎不觉得痛,嘴角始终带着笑,脸上因为扑了厚厚的一层粉看不出颜色好坏。 “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归顺我?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想要女人,更美的我都能给你找到。”南宫钰似乎笃定了申弘会答应她:“我还许你高官厚禄,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对我提。” 申弘的声音中充满了渴望:“这诱惑还真大……” 南宫钰挑衅地冲南宫钥道:“现实面前大家都一样,你能给的我也能给,还能给得更多更好,由始至终,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南宫钥声音很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比较什么。” “那是因为你抢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你用什么来还都不够!”南宫钰怒视着站在申弘身后的南宫钥,片刻后,转头看向申弘:“你杀了她,我便原谅你伤了我。” 申弘用力将剑往前一推,眼见着南宫钰伤口浸出更多的血:“我是人,不会同只怪物做什么交易,你真是肮脏又丑陋,我是跟自己过意不去吗,放着身边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要。说,曾候是如何死的?!” 南宫钰嘴角抖动得厉害,狠狠地盯着申弘,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的人没有在法术消失的同时赶过来?哼……哼哈哈哈哈……你以为你们还能跑得掉?” “糟了。”申弘伸手便要去捉住南宫钰,结果眼前突然一黑,他下意识地收回手一把握住了南宫钥的手心下才安定,又是一阵嘈杂声响起,眼睛再恢复视觉时,里里外外围了至少三层的士兵,申弘同南宫钥的脖子上架上了几柄大刀。 一阵喧闹,有人押着四个人走了进来,正是跟在申弘身边的暗卫,南宫钥一眼扫过去,任珑没在,常一也没在,。 “上路都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对于你来说还真是件喜事,对不对?”南宫钰已经被人救了下来,身边围上来几个婢女,分别站在两旁扶着她,她偏头向左边站着的那个婢女说道:“我一定要嘉奖你,琴芬,要不是你日日守着,哪能那么快发现南宫钥。” 南宫钥看过去,琴芬是周朝送给她的,从曾国到翼王宫一直跟着她,照顾了她好几年。 琴芬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闪躲,并不敢直视南宫钥,喏喏地道:“谢钰公主赏。”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当初琴芬对她如何她都记得,如今的背叛她也记着,她不想看见这张脸,转过头去。 几个侍卫正要将人押下去,南宫钰喊了一声“且慢”,她突然笑得高深莫测,说道:“将罪人南宫钥带去我那里,绑牢实了。”笑着看向南宫钥:“你不是说我现在用不上你的身体了吗,我明日且让你看看,我是用得上还是用不上。” 又看向申弘:“长得可真好,难怪南宫钥能放下从前,不过她死后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归顺我的。”挥了挥手。 眼看南宫钥就要被人押下去了。“且慢。”说话的是申弘。 一众人看向南宫钰,南宫钰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看向申弘,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申弘说:“如果我归顺你,是不是可以不用杀她?” 南宫钰笑着看了南宫钥一眼,挑眉一笑,摇头:“你归顺我自有你的好处,她是一定要死的,只是你还有选择,看你是想生还是想死,你可要知道,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你想要的一切终会拥有,女人而已,有了权势,这些还会少吗?” 申弘伤了她,她是没有理由再让他活的,但是周朝不是还惦记着南宫钥吗,这么长久以来她都在装温柔懂事,还要无尽的善解人意,可是她装得这么辛苦,看似她得到了周朝,可他那颗心浮浮沉沉,她根本没有得到全部。 她都要恨死眼前这个所谓的姐姐了,只要能让她伤心难过的事,她就愿意去做。 申弘似乎陷入挣扎之中,而南宫钰不时看看他,不时看看南宫钥,心情极好地等着,果然不出她意料之外,申弘摇头,继续要求:“我不求其他,我归顺你,但你别杀她。” “……真傻。”南宫钰似乎松了一口气,这男子看来没有什么花招可耍了:“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在这里将他大卸八块,以报我断手之恨。”阴恻恻地笑了:“姐姐啊姐姐,你看我这手,明日指着你一个可能还恢复不了。”看着那四个被压跪在地的黑衣人:“还好,还有四个。” 南宫钥的牙齿都已经咬得“咯咯”作响,南宫钰却越来越欢畅:“姐姐,你看,这就是结局,到最后你还是要为我而死,而我却可以一直活下去,天荒地老,真正与天地同寿。”看着恨恨瞪她的南宫钥心情更好:“快点行刑。” 侍卫面面相觑,在这里行刑?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出声,立即将圈子扩大,上来两个侍卫人冲申弘喊道:“跪下!” 他抬起头,眼睛扫过在场的人,最后定格在南宫钥身上:“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南宫钥此刻被申弘的这一波操作弄得有些回不过神:“话?我……”她知道他一定留了后路,现在她要说什么?想了想,既然是演戏,便将戏做全了?又怕自己做得太过惹了南宫钰的怀疑。 没有办法,她只能闭上眼睛,这个样子,谁也看不出什么。 南宫钰的笑声响了起来,狂妄又肆意,她看到了南宫钥的结局,那样可悲,那样凄惨,真是大快人心。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既定的结局,一个侍卫抬脚往申弘的膝盖踢去,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阵惊呼,南宫钰的声间像是被一下截断了似的,南宫钥身上一松。她眼睛睁开,一个人头正从她眼前飞过去,热血溅了她一脸。 她被惊得一个激灵,极快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天地变幻就在一瞬间,闭眼睁眼之间便是另一翻天地。打斗声在耳边响起,她看到南宫钰胸口插着一只箭,倒在地上。 她迅速转头看向申弘的方向,见到他与四名暗卫已经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挣脱。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很多,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以雷霆之势斩杀着宫廷侍卫,明显的一方辗轧另一方,看着这情形,南宫钥放下心来跟着撤退。 来人目标极其明确,速战之时将南宫钥身边的侍卫清理干净,护着她准备撤退。 另一边,南宫钰身边的两个婢女,一个青莲已经被刺死,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起来极不甘心,是啊,想着荣华富贵已在手中,却没想到总会到头。 另一个已经爬过一半人群,也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死,眼睛看着南宫钥,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满脸愧疚与痛苦混合着害怕,双眼有很强的求生欲,见南宫钥看向她,摇着头大喊道:“钥公主,我是被逼的,我家里人全在钰公主手上,我没有办法。” “噗”,不知是哪一方的剑直直地插进了琴芬的后背,南宫钥看着她嘴唇颤抖着,软软地趴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旁边有人对她说道:“钥公主请快一点,这里动静太大,再有赶来的侍卫我们这边可能就很难逃脱了。” 正跟着往后退的南宫钥脚下一顿,钥公主?申弘的人不会这么叫她的,他们都叫她知了姑娘。她在混战的人群寻找申弘,见与他和常一几人打斗在一起的并不是曾宫中的侍卫,而是这些蒙面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退。 进,对方的武功很高,眼下这情况怕给申弘惹麻烦,退,对方对申弘几人下了死手,她又会被带到何处? 犹豫之间,从黑暗中再冲出六个人影,任珑几跃之间挡开几个拦在她面前的人来到她身边,她心下升起希望,一口气还没喘出来,另一边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曾候的死因 南宫钥一转头,对上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见她望过来,对方也不再继续隐瞒:“跟我走。” 难怪对曾宫如此熟悉,竟是周朝。可是……何必,他做到这样对她来说只是凭添烦乱。 可如果他没有横插一脚,今日这个样子恐怕想要撤退还有好一阵折腾,或者说还有好大的苦要吃也不一定。所以,她又我法对他这横插一脚说出些什么拒绝的话来。 见她似乎在犹豫,周朝加重了力度,拉得南宫钥一个踉呛,任珑秀眉一蹙,拿剑便挥了过去。南宫钥的手像是被铁钳禁锢住了一般,根本抽不回来,稍一用力周朝便加大力度扯住她,南宫钥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泠泠剑光闪过,直劈向周朝拉住南宫钥的那只手,周朝下意识地松手。南宫钥被另一个人拥入怀中,速度太快,她甚至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凭着熟悉的招数和灌入鼻腔的清草香,她便知道来人是申弘。 她眼前极度缭乱,黑暗中被带着晃得她眼花,被申弘带着几个借力跃上房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路上申弘停了几次,辨别几个只有他的人看得出来的暗号。再而急驰,带着南宫钥直接几下跃出了城门。 守城的小兵只觉得眼前一晃,有什么从头顶掠了过去,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自己眼花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极疲乏地顺着城墙继续往前走去。 出了曾国,在官道旁再辨别了一下,申弘择了右边前行,半个时辰后,在一条小道旁的权桩子上拴几匹马,他择了一匹抱着南宫上马往前跑去。 南宫钥这个时候才缓过一口气,急驰之下只听到马蹄的“嘚嘚”声,风声在耳边呼啸,可见这匹马是被申弘抽打得拼了命地跑。 天这已经镶上了一道金边,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林子,申弘驾着马一头扎了进去,下马拴好,在黑暗之中摸行的两人呼吸清晰可闻。 南宫钥竖起耳朵一听,林子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说是呼吸都不准确,准确的说来是呼噜声,吃起彼伏,中间还不时吧唧一下嘴。 南宫钥瘪着嘴叹道:“他倒是睡得香。” 这一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命悬一线之时孟达不过就是做了一场好梦而以。 “他是有福气的人。”申弘放下南宫钥:“我原本就只带了四个人进曾宫,好在孟达师兄睡着了,我差了人送他过来,顺带着将咱们退出的后路安排了。若他没有睡,咱们一起去了那就得打一场硬仗,在曾宫里打起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好说。” 林子里极静,那鼾声吓得林子里的秋虫都歇了声音,悄悄躲避起来。两人寻着声音往林子深处走去,不多时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孟达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呈个大字平躲在地上,在黑漆漆的树林子里若不出声还真是难以让人发现。 南宫钥盘腿在孟达不远处坐下,待申弘也坐下来,她才开口说道:“来的人是周朝的人,他也在。” 申弘“嗯”了一声:“他原本是想杀了我的,倒是阴差阳错保全了我的人。”思忖着说道:“看情形他是冲你来的,想将你抢走。” 南宫钥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想到南宫钰胸口插着的那支箭,脸色十分难看:“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心狠。” 申弘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我不会让他抢走你的。” 南宫钥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不说他了,等人一聚齐我们便离开。” 申弘轻拍着她的肩头:“你不是想查曾候的事吗,我们走这一趟吃了这么个亏,总得要捞点什么回来才是。” 南宫钥实在是太累了,之前受的刀伤有些隐隐作痛,她闭上眼睛靠在申弘的肩上休息,脑子里乱轰轰的,周朝的人明显是才跟过来,若非是她同申弘在清宁殿耽误了一些时间,一定接不上常一他们赶过来的时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心下愈加烦乱,她母亲茹夫人究竟如何了?她父亲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宫钰那副形容,她为什么那样无动于衷? 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声音极轻地在她耳边响起:“他们回来了。” 南宫钥睁开眼睛,就着暗淡不明的光线往前看去,一一扫过,多了一个人?她疑惑地看了又看,正要再数一次,申弘再说道:“带了个人给你,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多出来的那个人明显的脚步虚浮,整个人摇摇欲坠,看个子身形是个女子。这女子被带着她的暗卫拎到南宫钥面前,手一松,那女子便瘫在地上。 南宫钥大致看清,这女子正是琴芬。她想起琴芬中了剑,可此时她背上并没有剑,只有一大片暗影,南宫钥知道那是什么,心揪了一下。 申弘站在她身旁,由始至终都轻轻握着她的手。 琴芬匍匐在地上,呼吸声很微弱,明显被封了穴位,中了那么重的剑伤,再被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是不可能止得住血的。 南宫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琴芬,若你之前对我说的是真心话,那么就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地上的女人极缓慢地抬起头来,吃力地说道:“是钥公主吗?钥公主,钥公主,求你救一救我,我不想死。”说着伸手胡乱抓去,扯住了南宫钥的一角衣袖。 南宫钥转头看向身后的申弘,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摇了摇头,她转回头,迟疑了一下,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先告诉我,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曾宫里发生了什么?” “你答应了,我不会死了,太好了……太好了。”琴芬呢喃了许久,握住南宫钥袖子的手松开了些许,仰头向着南宫钥:“是,是钰公主,钰公主下毒杀了曾候,她砍下曾候的头,后来将头交给了一个老寺人,那寺人好像,好像是从邑城来的。” 如五雷轰顶,南宫钥惊呆在原地,耳中嗡鸣作响,脑子里南宫嚣的脸不断闪现。袖子突然一紧,她低头看去,琴芬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越收越紧:“好痛,钥公主救我,你答应了的,救我,钥公主……” 南宫钥痛苦地闭上眼睛:“好,救你。”她声音有些空茫,无悲无喜:“泽弘,帮她解脱了吧。” 申弘抬了抬手,站在琴芬身旁的那名暗卫蹲下身子在琴芬后背上点了几处,就听到一声琴芬闷哼,方才还能勉强说话的女子瞬间就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背上的暗影迅速扩大,呼吸急促,出气比进气多,喉咙里唏哩呼噜地响着。 “咯”的一声轻响从琴芬喉咙里发出来,她趴在地上,气息全无。记忆总比现实模糊,特别是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生死,而在这现实中,旁人的生死便真实起来,眼前的人随着那一声轻响已与这个世界阴阳相隔。 人已经死了,那些背叛好像也没有了意义。南宫钥被申弘扶了起来,转向扎进他的怀中:“可以帮我埋了她吗?” 申弘示意暗卫动手,他自己拥着南宫钥走到远处:“你认得南宫钰身边的这个婢女?” 南宫钥点点头:“她曾经是我的婢女。” 申经了然道:“她背叛了你,其实大可不必理会她的后事。” 南宫钥垂目:“算不上什么后事吧,只是草草掩埋了。”从此便是黄沙一捧,像没有价值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眼下你要怎么办?” 这倒是问住她了,论及与南宫钰的种种,她应该要说杀掉南宫钰的,可是南宫嚣那么疼爱南宫钰,真的会舍得让她为他报这个仇吗? 她没有主意,只能一味地问申弘,他倒是一言不发任由她说了一气,最后才将她拉开,轻声道:“先冷静一下,明日再来说这件事。”他不知从哪里拿过来了一壶酒:“要不你就学一学孟达大师,有时候酒是个好东西。” 南宫钥接过他递过来的酒,耳朵里全是孟达酒醉后时大时小的鼾声,毫不犹豫地仰头便喝了起来。 此时的南宫钥极需要休息,虽然她没说,但申弘知道她中的那一剑即便是没有伤及筋骨,仍需要时间休养才能恢复好她这个样胡思乱想的怎么可能睡得着,再耗下去她的身体一定会受不住。 他得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这个时候喝一壶酒,对于南宫钥来说是件好事。 这酒后劲稍大,南宫钥的酒力本就不好,半壶下去人就站不稳当了,心情听起来倒是好了许多,话里带着笑音,说着些糊涂话,一会儿声音就小了下去,往一边偏倒下去,被申弘一把接住,疼惜地抱着她坐下,让她半卧在他怀中好好地枕在他的手臂上。 南宫钰中的那一箭,正常人早就死了,鉴于她的情况,躯体损伤严重,即便是死不了也不可能再有精力来操心追踪他们的事。只是不晓得那一箭的杀伤力如何,南宫钰会不会就此死掉,如果死了那许多让南宫钥纠结的事情也就算有了一个结果。 其实不论如何,南宫钰是一定要死的,但出了这样一件事,之后要杀她只会困难重重。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动乱 周朝回到春城不久,第二批人也跟了回来。 回来的人中有一个肩上上扛着一个大麻布袋,走进周朝议事的厅房后将其摔在地上。 一眼能看出布袋子里面里面装了个人,被这样一摔,方才被扛着还一动不动的袋子似乎有了动静,动静渐大,从麻布袋里发出“唔唔”的闷哼声。 周朝朝旁的人挥了挥手,有人上前将系在袋子口上的绳子解开,里面的人立即挣扎着出来。 那人脸上用黑布蒙了眼睛堵了嘴巴,此刻透了气,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打开袋子的人用力拍了他一下,将他嘴上的破布被扯了出来便退后到一边站着,这人张着嘴大喘几口气,急不可耐地说道:“英雄,英雄若要钱财,英雄只需说一声便是,何必劳这大架。” 周朝就那么看着地上的人,那人听不见回答,又使劲挣扎起来,周朝冲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他身边的卫铮领了命,冲地上的人道:“你们同曾国在合谋些什么?” “在下听不懂。” 卫铮狠狠地道:“既然抓你来便是知道你的身份,你再不说可是要吃苦头的。” “你打死我也不知道啊。” “哦?锡云教的人在曾国的宫殿中做事,却说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是真的想吃点苦头才会说实话吧。” 卫铮一步一步走向横卧在地上的那人,那人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蠕动着向后缩去,却被卫铮一把拎了起来:“说!你在曾国干什么?” 那人还是咬紧牙不开口,卫铮冷冷哼了一声,将地上那人直接拖出门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那人的惨叫声,许久,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了。 至此,一日上一次刑,四日之后,这人终于撑不住了,吃下饿了四日后的第一顿饭后才被再次拖了上来,露在黑布外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一副倒死不活的样子,又酸又臭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上面除了污渍还有一层血痂。 卫铮问话:“现在决定说了吗?” 那人试探着问道:“小的不明白,小的在曾国不过是曾国的钰公主看上了小的一点手艺,小的也不过为了讨口饭吃罢了。” “是吗?手艺人……”声音拖长:“把人变成活死人的手艺?这个你一个人可做不下来。” 对方一下子就沉默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请问是哪一路的英雄?既然英雄也知道在下是为锡云教做事,便也该知道钰公主与锡云教的渊源。”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又试探着说道:“英雄到底所求为何?” 卫铮说:“那些过去的事不需要你来说,我要听的是你现在在曾国做什么,她如今倒是又倒回去做了公主,哼,你们是不是与周盖有什么阴谋?说了实话我便放你回去。” 那人看起来还是很犹豫,许久以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们在曾国不过是因为钰……那具身体出现了些问题,她的身体需要许多的人命来续,曾国上下已经因为百姓失踪而弄得人心惶惶,是以在下才会出现在曾国。” 卫铮回头去看周朝,周朝盯着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人,执笔在一块竹板上写下些字,冲卫铮招招手,将竹板拿给他看。卫铮继而回头道:“如今问题解决了?” 对方有些为难:“没有……” 卫铮说:“那你这个消息可没有一点价值,没有价值又怎么换回你的命呢。” 地上的人僵住,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没什么进展,但是帮她练成了一种法术。” “那是什么?” 地上那人忙道:“那法术能让她攻守有力,可将她四周化为死地,那一处的无魂死物与尸体都可以为她所用。” 周朝脸色已经极度难看,他一直知到她要用别人的命来续她的命,只是他从来都主动回避这个问题。 她害怕死亡,那满眼的恐惧里深深的渴望太过强烈,他不能视而不见,他无法不去想,曾经的那一天,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他耳边响起的那个好听的声音,是那个声音让他从深深的黑暗中走出来。 那个时候是她将自己从死亡里拉出来,如今,她不想死,临去之前瞪大的双眼中全是血丝,枯瘦的手指有着从未有过的劲道,死死拉着他,在那种眼神的注视下,要他如何拒绝。 那时他还以为南宫钰便是那个救他的小女孩,自然也违背天意将她从另一个世界硬生生地拉了回来,然而却造就了一个食人精气血的怪物…… 怪物…… 周朝坐得笔直,脸上神色难辨,内心充斥着对南宫钰的痛恨,曾经一直以为她就是一个温柔懂事,娇弱可爱的美娇娘,最后害他万劫不复的却是她,这么些年,他竟一点也不了解她,思绪有些飘飞,无论是南宫钰还是南宫钥他似乎都不了解。 卫铮又问道:“她练这个来做什么?你们又是如何同她联系上的?” 那人说道:“她练这个是为了抓住南宫钥,我们的联系是因为当初,当初那位天子,冀朝的王族自然是与锡云教有关联的,当时他知道国教可以让钰,南宫钰死而复生,后来才有了……英雄那个说法,故而同南宫钰有了如今这样的缘分。” 这些事同周朝了解到的一样,卫铮提起他的领子:“你没说全。” “这,就这些啊,这就是实话啊。”那人期期艾艾地道:“英雄,我知道的真的就是这些了。” 这个人在这四天并没有白挨打,看样子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过好几遍了,说出的话无懈可击。 那人见无人回答,大概是害怕被杀,忙又说道:“英雄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英雄不妨直说,我年纪轻轻,还请英雄给我一个活着的机会。” 卫铮待在原地领命,如此贪生怕死的人是他所不齿的。 周朝看着下面跪在地上蒙着眼的人,思量过后,开口道:“我如今要和锡云教合作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地上的人一下愣住,惊愕道:“西王!?” 周朝徐徐行近,围着地上的人缓慢地走了好几圈:“你带话回去,问一问教主,如果可以,成事以后,大冀天下有我的一半就有锡云教的一半。” 地上的人似乎在考虑,许久才回道:“在下不敢保证。” “不需要你保证。”周朝走到门口,目光越过院子里大树的树梢,看向很远的天空:“只需要把话带到即可,我会留下人与你接洽。”即便南方的秋日还算暖和,空气里也开始泛起了微凉,他深吸一口:“带他回去曾国。” 天下大乱之势在十一月下旬拉开帷幕,不过月余,两场战事一前一后展开。 吴国攻楚似乎有些儿戏,时不时的在边城侵扰与偷袭,攻不赢便撤,弄得楚国不胜其烦。原本以楚国的兵力,吴国本是不足为惧的,然而此时楚宫内已经乱了起来,新王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胆识与谋略,与年纪有关,也与自身才德有关。 白氏一族与申弘留在楚国的内应一起,让原本打算掌控新君的公子治一党与新君生隙,君位之争摆上了桌面,楚宫内外乱作一团,再加上此时战事来扰,一时间内忧外患。 接连几番作战下来,楚军士气渐渐不振,竟有了败退之势。 乌烟瘴气的楚宫内,幼君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一次刺杀后携母弃位而逃,然却在前往秦氏母国的路上被公子治派人劫杀,秦氏失踪。 原本以为事情至此告一段落的公子治开始策划如何名正言顺的上位,本打算将幼君的死安插在吴国的头上,事情正在筹划当中,秦氏却带着儿子在母国的护送下回到楚国。 公子治大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件事是在他的见证之下完成的,申西根本就不可能还活着。可是却无法找出合理的理由去否绝一个同申西的模样几乎一致的新君。 此时,秦氏母国派兵军来援,仿若解了燃眉之急,幼王在一众公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重回王位。 楚宫内乱初定,加上援军的到来,楚军重振旗鼓之时吴军却识时务地撤离了,楚宫内部还未大定,楚君一声号令之下楚国的士兵也撤回了,这一场战争以极快的速度结束,并未造成太多的伤亡。 紧跟着,郑国毫无预兆地出兵,大军直奔大冀的中心,大肆进军邑城,一路上直呼东王周盖强抢天子之位,要求其还位于周朝,邑城内部周朝余党儋偏趁机带兵起乱,里应外合响应郑国大军。 此时已至冬末,王都十万大军顶着凛冽寒风出城迎战,大战初始之即,尹国、唐国、毛国的大军与郑军汇合,在此时加入战争,一时之间兵力相当。 内里矛盾不断,历经上一次夺位之战后并未休养生息好的王城大军根本招架不住强军压境,周盖无奈之下再次在亲信的保护之下逃离邑城,躲藏于姑莸。 本应在此时长驱直入邑城的周朝,却在战后再一次寻找起了南宫钥,比起上一次搜捕,此次可以说是悄无声息。战后的乱况,兵力的消弱,各国不一的心思,都由不得他大张旗鼓。 拿南宫钥的话来说,此举是非常的不明智。她忧心忡忡于目前的处境,却更加忧愁于与申弘在王城内找了一大圈,却半点没有血灵芝的影子。 坐在王宫高大的屋脊背上,极目望去,土地在黑夜里向前蔓延至看不见的千万里之外,那些山川河流皆是大冀的土地,想到如今的种种,空余无尽的凄凉。 申弘的人带回来许多消息,比如苏先生在盛柒动之以情晓之以礼之下终于坦言当初在月下城之举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位锡云教徒同在月下城的行踪,而那位教徒究竟在月下城里如何瞒过芒阳做了如何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再比如追去殷都探寻那位久远的帝王,也就是如今的无面,那些前去探查的人也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无面消失得太彻底,根本没有任可踪迹可查,而五百年前所遗留下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计。 而另一个被追踪的对象方足足也很奇怪的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不得不疑惑,一个在江湖中行走在刀尖之上捞赏金的人会从这江湖消失?即便是隐匿起来了也不应该无迹可寻…… 申弘揉着她的小脑袋瓜:“想什么呢小傻瓜?” 她叹了口气,有些忧愁:“你看,那血灵芝会不会是被赏给了周盖的哪位夫人?或者是王后?再或者是臣子?打了这场仗,会不会已经遗失了?”终于绝望起来:“那孟赢要怎么办?” 申弘拉下她蒙在脸上的手:“估计你要献点血了。” 南宫钥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 “行。”申弘笑了:“那便去做吧。” 这一次,宫里宫外死了许多人,虽然人太多,查起来有点困难,但通过宫人们的眼睛总能够看到些什么吧,也许,那株携带着无限希望的血灵芝便会在无意之中落入了某个宫人的眼中呢。 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过,她说过要带回血灵芝就一定要带回去,她害怕再看到老宗师的那种眼神,那种绝望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这是她能为孟赢做的,只要一直在这条路上她便总觉得,孟赢一定会活过来。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拿到血灵芝 申弘的人带回来许多消息,比如苏先生在盛柒动之以情晓之以礼之下终于坦言当初在月下城之举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位锡云教徒同在月下城的行踪,而那位教徒究竟在月下城里如何瞒过芒阳做了如何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再比如追去殷都探寻那位死去的年代离今已经久远的帝王,也就是如今的无面,那些前去探查的人也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无面消失得太彻底,根本没有任可踪迹可查,而五百年前所遗留下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计。 而另一个被追踪的对象方足足也很奇怪的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不得不疑惑,一个在江湖中行走在刀尖之上捞赏金的人会从这江湖消失?即便是隐匿起来了也不应该无迹可寻…… 申弘揉着她的小脑袋瓜:“想什么呢小傻瓜?” 她叹了口气,有些忧愁:“你看,那血灵芝会不会是被赏给了周盖的哪位夫人?或者是王后?再或者是臣子?打了这场仗,会不会已经遗失了?”终于绝望起来:“那孟赢要怎么办?” 申弘拉下她蒙在脸上的手:“估计你要献点血了。” 南宫钥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 “行。”申弘笑了:“那便去做吧。” 这一次,宫里宫外死了许多人,虽然不知道需要用多长时间,查起来也肯定会很困难,但通过宫人们的眼睛总能够看到些什么,也许,那株携带着无限希望的血灵芝便会在无意之中落入了某个宫人的眼中。 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过,这是她能为孟赢做的,只要一直在这条寻找希望的路上,她便总觉得孟赢一定会活过来。 两人找了个空无一人的宫殿,正要进去之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却突兀地出现了几个脚步声,步伐飘忽而鬼魅,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南宫钥心口一跳,紧张地靠近申弘,对面走来的几个人出现在光影之下,却停了脚步,只其中一个走在前头穿着长大袍子的男子独自继续往前走着,在两人十步余外才站住。 双方在互相打量着对方,申弘正色,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与警惕:“锡云教?” 走上前来的那人双手交握在前,语气中带着一丝轻笑:“公子,幸会。” “哦?”见面了说这些话却不出手也不喊人前来,申弘不明白锡云教的意思:“何来之幸?” “正想着要如何才能见到公子,便遇见了。”对方答道:“吾只是不知公子会夜探王宫,方才发现公子之时甚是疑惑,便抱着解惑的心态前来了,想请问公子,何故夜探王宫?” 申弘挡在南宫钥前头,嘴角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据我所知,锡云教不是只为王族做事吗,你说得奇怪,锡云教为何要找我?” 对方诚意十足:“吾为锡云教左副教凌博岳,确实与右副教在日前奉教主之命找到公子,是为有事相商。” 南宫钥听得着急,探出个头来看着前头黑漆漆只见影子不见真实面目的男子。 申弘说:“如今的锡云教,教主神秘得面都见不着,更不要说与我们这些南蛮之地的小国接触了,我是真想不明白贵教与我有什么好相商的。” 凌博岳笑了,声音低沉浑厚:“公子说笑了,教主事务繁忙,公子也同样事务繁忙,吾要说的事与当初的西王有关,也与这天下有关。” 申弘斜眄过去:“天下与我何干?天下的事你该去对天子说才对。”他借了几步,想试着离开,却发现对方在他动的同时也微移步法,挡了他的去路,看来功夫不在他之下。 对方的人数与他隐匿在暗处的人数相当,若是动起手来无法一举拿下,如此,惊动王宫内的侍卫,事情就完全处于不利的境地了。 申弘微不可查地深深吸了口气,一只手握紧南宫钥的手:“出去说?”如果出了王宫,也许可以逃脱。 对方却说:“此处宫道已被吾派人封锁,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 真是没有办法,申弘问道:“我如今落魄得有家回不得,并不能为贵教做什么。” “公子过谦了。”对方说:“周朝如今在楚国同公子治联合起来了,可不仅仅是如此,他曾经依仗天子的身份要我教为救南宫钰而做出违背天道之事,如今,他似乎在策划要制造出无数像南宫钰那样的人来。” “什么!?”南宫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周朝要再弄出像南宫钥那样的活死人来!” “正是。”凌博岳说:“这件事关系到楚国,公子申还要说这与你无关吗?” 申弘嗤笑一声,说道:“阁下看不出来我不过是被楚国牺牲掉的弃子吗?我实在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去阻止申治做这件事,不过既然说到了申治,依我之见,阁下还不如直接去阻止申治来得更直接。”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公子,锡云教并不想见到生灵涂炭,可锡云教的势力仅仅局限在王城这里,即便有心也无法参与进去。” “这个……我还是要再好好想一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先离开这里。”申弘试探着说道:“等我想明白了再来宫中找阁下。” 凌博岳笑道:“公子这是在说笑?哎……这样吧,公子在宫中找了这么一大圈,可见想要的东西没有找到,做为感谢公子为家国天下的谢礼,吾可以为公子寻一寻公子想要的东西。” “说得这王宫是你家的似的。”南宫钥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拿得出她想要的东西:“我们在找血灵芝。” “……哦。”凌博岳语速不快,但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南宫钥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个从那搅屎教里出来的人看着突然就顺眼了。他说:“血灵芝很早之前就被东王赏给了教主,若是公子所求为此物,吾倒是有办法为公子求来。” 南宫钥觉得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见申弘没有动,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凌博岳笑道:“吾立即着手处理此事,之后便在此处等着公子的回话了。”说完,也没有给申弘说话的机会,带着身后的人渐渐隐于黑暗之中。 锡云教的人刚走,常一便带着任珑等人出现在申弘与南宫钥面前,方才从那些人身上没有感受到危险,但却又无有一种不可靠近的感觉。 申弘看着凌博岳等人消失的方向:“我们先走。” 南宫钥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有什么不对吗?” “不知道。”申弘肃然道:“一种直觉,总感到不安。” 但事情似乎超出常理之外的顺利,没有跟踪,没有暗杀,没有劫持,就像刚来到邑城时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南宫钥倚窗而站,看着战后日日在外头巡查的士兵:“这邑城真是难得有一天安宁的。”抬起头看向远处,这小院子位置正好,站在二楼的房间里越过层层屋脊便能看到石墙高垒,气势磅礴的大冀王宫:“好几日了,要不然今晚咱们还是去吧。” “阿钥,你得明白……”申弘扳过南宫钥的肩膀,让她面向着自己:“你知道的,只有这血灵芝,孟赢他也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南宫钥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咬紧嘴唇,与申弘倔犟地对视着:“不是还有那红宝石吗,我告诉过你,能救他的那位神人已经死了,需要这些才能活过来,这几样东西一样一样的找到,也许少那么一样最后也能凑合着用呢。”下嘴唇有一道深深的印记,泛出一丝血迹:“我要拿到血灵芝,他们要的交换条件我也可以做到。” 申弘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是该闹脾气的时候吗?” “我没办法同你讲道理。”南宫钥有些焦躁:“你说得对,但是有些事不能用对与错来判断,你知道,孟赢他就像我的兄长一样,可是无面是我带回来的,他被无面杀死在我面前……我不能,我做不到,明明有机会,你却说要我放弃,我做不到。” “好,好。”他心痛地拉她入怀:“我去见他,先将东西拿到手再说。” 南宫钥将头埋在申弘的怀里,她想说对不起,可是那句话没办法说出口,因为说了毫无意义,该做的事,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第二日夜里,申弘带着几个人去了王宫,留下几人陪着南宫钥呆在这个小院子里,这小院他们租下了半年,被常一他们几个一通打扫整顿倒出乎南宫钥意料之外的干净整洁。 二进的小院子,后院有一幢二层高的房子,任珑端了个果脯盘子去了二楼南宫钥的房间。 南宫钥一个人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见了任珑,接过盘子拉了她坐下:“你陪我说说话。” 任珑坐得端端正正:“好。” 南宫钥看着窗外:“你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 任珑转头看了看窗外:“他们才去了一个时辰,不会这么快回来。” “大师兄要是在也可以跟着去,泽弘说那些人让他感到不安,可他怎么就回断壁山了呢。”南宫钥拿了一块吃到嘴里,看任珑没吃,将盘子往她那边推了一下:“你吃点东西,带我去看一看。” 任珑低头扫了一眼那盘果脯:“不吃,也不能去。” 南宫钥眨了眨眼睛:“是吗……可,哎,你说锡云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泽弘说他们为天子做事,可如今王宫里并没有天子,那晚上的事你也看见了,他们来去自如,好像他们才是那王宫里的主人似的。” 任珑不太善于聊天,南宫钥的话题跳跃性太大,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又想了想才说道:“也许他们还负责守护王宫之类的,比如现在王宫里没有正主,他们便留在那里候着,期间起个监护作用。” “真的?”南宫钥看向她:“职权这么大?岂不是同太师一样了?” 任珑看着南宫钥,无比认真:“不知道,我自己分析的。” 南宫钥抿了抿嘴,再看向任珑:“你看,他们职权又大,又很危险,我觉得人多力量大,要不咱们还是走一趟” “不行。” 南宫钥腆着脸:“我们去吧,你是不是怕泽弘骂人?我挡在你前头。” “主子不骂人。”任珑一板一眼:“但是知了姑娘你没有功夫,我们几个身手差主子太多,带着你在王宫那种地方容易被发现。” 南宫钥一下趴倒在桌子上:“……” 任珑起身:“我在门外,有事你喊我。” 南宫钥点点头,直到听到房门“砰”的一声响,她才坐直了身子,非常遗憾没能说动任珑。 一个人坐在屋里,越想越焦虑,一块又一块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吃。终于在她将一盘子果脯吃得干干净净外加喝下第五杯水的时候,申弘回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盒子,从盒子里隐隐透出红色。 南宫钥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打开,那朵拳头大小的鲜红灵芝稳稳当当地躺在中间,历经岁月久远,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泽与药香。她有些激动,哽咽着将盒子抱在怀中,看向申弘的眼睛中有水气晕开:“谢谢你。” “谢谢我做什么。”他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只是别再难过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温暖 带着血灵芝在身上并不方便,南宫钥又不能带申弘回孟焦教,只能由申弘护送到山脚下,一个人独自上山。 还是那条山路,可自孟赢出事后,她便很怕再从那处山坳经过,那日的一幕幕像是摆脱不了的恶梦,似乎都还能闻得到青草地上弥漫开的血腥味。 郁郁地走着,突然发现山间道旁多出许多银色的光点,她疑惑着那是不是什么发光的虫子,可是记得以往山路上却并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得像星河的景致。 一个小光点飘飘悠悠地落在南宫钥的面前,她抬手轻轻触碰,那光点调皮地一下移开,最后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她抬起两只手轻轻按上去,似乎是捉住了,小心翼翼地拢着两只手拿下来,打开一看,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 她更加疑惑,抬起头看天空的星辰映着林间的星河,有一种置身异世的错觉,这踏着星河前行的一路让她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走入那茂密的树林,在白天黑夜的更替中被这美景震惊着,时不时想起在山脚下等着她的申弘,心里便安定下来,觉得所有的苦总有出头之日。 回到孟焦教已经是第三日的夜半时分,南宫钥将马牵到当初孟达与孟赢搭的一处简易的棚子处栓好,轻手轻脚地往回走,打算回她自己的屋子解决了今晚再说。 一回头,却看到远处房檐下不知何时站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啊!”惊呼过后突然意识到这是深夜,老宗师大概已经睡了,忙捂住嘴,小声说道:“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阿姐。”知真飞奔过来,南宫钥顿了顿,恰恰展开双手,那个几月不见已长了个头的小子便一头扎入她怀中,将她抱得紧紧的。 心一下子就被触动,心里泛起许多的温暧与柔情,双手轻柔地搂着怀中的男孩:“真儿,长高了呢。” “阿姐。”知真声音有些哽咽:“我好想你。” 南宫钥心里头一酸:“阿姐也好想你。”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她连个礼物也没有给这孩子带回来:“阿姐这次回来得太匆忙,下一次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这山上连个野味也难见到,平日里捕猎全靠经验加技术,想来这孩子也没吃到什么好的,又有些内疚。 “真儿不要好吃的,真儿只想要阿姐,阿姐一回来便说下一次,阿姐是还要离开吗?”知真抱着她不撒手,委屈巴巴的。 孟达已经走了过来,南宫钥看着他,语气里有丝责怪:“大师兄,这个天时了你不让真儿睡觉,小孩子要多吃多睡的,本来吃得就不好,这大晚上的跟着你瞎转悠还睡不好。” “阿姐,不是的,是因为你回来了,我嚷着不睡要等你的,你别怪达哥哥。”芒真仰起小脸,解释道。 “达哥哥!?”南宫钥“扑哧”笑出声来:“好,好。” 孟达老脸一沉:“瞎叫什么呢,叫叔。” 知真半偏过头去瞄他:“阿姐叫你师兄,阿姐说只能唤你作哥哥。” 孟达摇了摇头,抬头对南宫钥道:“你还好意思笑,这没有规矩都是你教的。” “可不就是该这么叫。”南宫钥看着抱着她不撒手的知真莫可奈何,只得任由知真抱着她:“我家真儿最有规矩了,对了,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孟达骄傲地昂起头:“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些亮光了吗?” 南宫钥如醍醐灌顶,惊讶道:“原来是师兄的手笔,真是太厉害了。” 孟达继续骄傲地说道:“那是咱师傅的手笔,确实厉害。” 南宫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我是说嘛,果然还是咱师傅厉害。” “收收你那眼神啊。”孟达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还不是因为那鬼东西,你上次离开后为防万一师傅便做了这个法术,说实话,特别耗神,但是那东西不是没死绝吗,也不敢懈怠。”刚叹了口气又笑起来:“嘿,你还别说,这样一来,打野味倒是要方便多了。” 南宫钥听着,脸上漾起笑来:“那有没有下菜的酒啊?” 孟达吞了一口口水:“你,你,你少刺激我啊。” “我买了两坛酒回来孝敬你和师傅呢。”说着指了指马背:“正打算搬下来,你自己动手吧。” 知真是真委屈了:“阿姐……” 南宫钥自知理亏,安抚道:“这就是在山外那个小镇顺手买的,你的东西阿姐自当要用心,回来得太赶又没看到好的,这才没买,阿姐下次一定给你带。” 孟达无所谓她如何安抚小儿,喜滋滋地去马背上将那两小坛酒取了下来,安排道:“师傅一坛,我一坛,正好。”拎了拎:“就是少了点儿。”情绪高昂:“这么快跟着回来干嘛啊?” 南宫钥解下肩头的包袱:“我找到血灵芝了。” 天光微亮,远处群峰叠翠,秋日更将山蛮浓墨重彩地添上了好几种颜色,红的艳丽,黄的娇美,绿的纯粹,所有的颜色朦朦胧胧的被笼罩在山腰处一层淡淡的云雾中。 树稍叶尖挂着晶莹的露珠,叶片上湿漉漉的,空气中也带着这种又冷又湿的感觉。南宫钥一身素净的白色衣裙站在林子边,裙摆已经被草地上的朝露浸湿,身上这件衣服还是上山前申弘新买给她的。 素净的一身,衬得她那张如出水芙蓉的脸更显清丽脱俗,乌发长长地披散下来,带着山间秋日清晨的湿气与寒意。远远看去,静立在林间的她像是森中之灵。 “……啊……”孟达伸着懒腰从房中走出来,打算给老宗师做早饭,突然看到正站在林中的南宫钥,眼睛一亮,这小师妹回来了,早饭这种事就不需要他来做了吧。心中赞叹南宫钥的自觉,点了点头。起得这么早,站在那一处愣着是因为发现了野兔子吗? 不得不吼上一句:“那个,知了啊,前两日我打了几只貂,还没有吃完,为长远计,放生吧啊,不然这边的肉再放就得有味儿了,咱做事得有计划。” 南宫钥转过身来,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对着孟达一笑:“师兄在说什么?我就是早点起来等着师傅。”看孟达那架势瞬间明白过来:“我来做早饭,你再去睡一会儿。” 懂事,真懂事,同知真一样合他的心意,孟达满意地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背着手转身进屋,姿态拿得稳稳的。 才迈开一步,门就被从里一把拉开:“你倒是好意思,去把柴劈了。”老宗师走了出来,对南宫钥说道:“我早醒了,就是不知道你在外面,这小子今早上跟我说过了,知了啊,你去那边灶房里拿点甜瓜干过来将就吃一点就行了,血灵芝也拿过来吧。” “……师傅。”孟达这次也委屈了,他平日里只要在山上,每日都早早起来做早饭,今日不用做了却还要他去劈柴,他又没欺负人,以前南宫钥在不都是她在做吗。 “快去,劈了柴就赶紧过来,待会陪我进山。”老宗师看他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你看知了那样子,估计今日都不会留,还让她煮饭?” 孟达看着南宫钥,是真看不出来她全身上下哪里说明今日要走。 老宗师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傻站着干什么呢!” “喔!”孟达摇着头,往屋后走去。 南宫钥去灶房找到甜瓜干拿盘子一装急冲冲拿去老宗师屋里,看着老宗师笑了笑,又跑去自己屋里拿昨日带回来的血灵芝。 昨夜为了等南宫钥耗到半夜的知真此时睡得正香,南宫钥一进屋就看到那紧闭着双眼,睡得张红扑扑的小脸。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将被子拉高替知真盖好,这才拿了血灵芝出门。 刚走出去便瞧着老宗师端着她拿进房里的甜瓜干出门,坐到了门外空地上的那个树桩子上。 南宫钥走过去,将盒子递上:“师傅,这是血灵芝。” 老宗师将甜瓜干放在地上,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这件事你费了许多心,也劳烦了你的朋友。”老宗师将盒子盖上:“你今日几时走?” “等真儿醒了就走。”南宫钥问:“师傅,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红宝石的事?” 说到这里,老宗师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说过了,上一次想要先祖的魂魄归体却没有成功,看来是因为魂魄不齐的缘故,那红宝石也是先祖魂魄的一部分,金书的道理是在这红宝石上,只是……” 南宫钥心里一突,坐在另一处短树桩上:“师傅,没有只是,我去将红宝石找回来……找回来再说。”不是她不愿意面对失败,她总得要把能做的事都做到,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怎么就能说它不能成功。 即便是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她拼尽全力将该做的都做到了,她才不会用余生来后悔。 “先祖的事我以前连你两位师兄也没有讲过,这件事到我这里就是个头了,事情没成,怕孩子们压力太大。”老宗师有些感慨:“知了……师傅以往没有对你讲真话,你可会介意?我们大家结识得过于……草率,也没想到会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他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 南宫钥抿了抿嘴唇:“师傅……若是我,也一样不会讲的,我不介意。” “如此甚好。”老宗师轻轻叹了一口气,两个人都沉默了。薄雾散开,阳光撒下来,照在有些湿润的土地上,林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万物苏醒,又是新的一天。 孟达拍着袍子上的灰走过来,看到两人沉浸在阳光下落寞的表情,愣了一下,小跑过去:“师傅,我劈完柴了。” “那好。”老宗师起身,指了指地上的甜瓜干:“包起来路上吃,我也等不得了,现在就走吧。” 南宫钥跟上一步:“师傅。” 老宗师回头:“你就不用去了,你脚程慢,一来一去会耗去不少的时间。你先去吃点东西,知真也该醒了,等他醒了你便去吧,有你那位朋友在,师傅也放心。” 南宫钥点了点头,目光中全是坚定。 孟达看了看她,将地上的甜瓜干捡起来,随意的从身上扯出张帕子一包:“师傅,好了。” 老宗师摇了摇头,率先往前走去:“那就走吧。” 孟达跟着老宗师往前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那个,知了啊,你少吃一点啊。” “还不快跟上。”老宗师回头就是一瞪眼。 孟达忙跟上,还不忘回头跟南宫钥比划。 南宫钥冲他做了个鬼脸,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这才转身回去灶房。她要熬一点粥,知真醒了可以吃,等老宗师他们回来了也不至于还要搭火做饭。 炊烟袅袅,烟火气中,南宫钥有一种终于踏实下来的真实感,想不到她有一天也能将粥熬熟,还能熬得这么好。她得意地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咬着甜瓜干,又舀了一勺子粥尝了尝,嗯……不错。 “阿姐……” 南宫钥回过头,看到知真站在灶房门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脸蛋红扑扑的,样子软萌可爱。 “醒啦?”南宫钥走过去,弯腰看着他:“快去洗漱,洗好了过来喝粥。” “喔!”知真睁圆一双好看的眼睛:“阿姐给我做的啊?” 南宫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阿姐做的,给你和师傅、大师兄做的,快去。” 知真乐呵呵地跑开了,南宫钥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脸上带着的笑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暖心 不出南宫钥所料,她要走的话刚一出口,知真这小子就不说话了,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泪水包在眼眶里要落不落,一副可怜又隐忍的模样。 南宫钥于心不忍,可又不能带着他去冒险,一边想着说词一边将洗好的碗筷收拴妥当。 转过身时知真还用那可怜的小眼神望着她,南宫钥走过去弯下腰与他平视着,说道:“阿姐就是要早一点将事情做好啊,做好了就再不会离开你了,而且啊,事情做好了你就能见到阿姐的二师兄了,就是孟赢哥哥,他长得可好看了。” 知真是真没见过几个人,记忆里什么也没有,见过的人统共就只有三个,听她说到孟赢时眼里全是好奇:“阿姐你为孟赢哥哥做了这么多,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他到底怎么了呢?” 南宫钥有些失落,旋即又对着知真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就是因为很难啊,所以阿姐才要这么快离开,快点将事情做好才能快点回到我家知真身边。” 芒阳的这个儿子是真的很好哄,看着南宫钥,慎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在家好好看书,练字,等阿姐。孟爷爷教了我好多呢,他还说我底子不错,已经开始教我练功夫了,阿姐,我比划给你看啊。”大概是觉得南宫钥说走便要走了,时间紧迫,一边说着一边跳开比划起来。 真比划得很认真,以南宫钥业余的水平看来,那一招一划很是标准。她在心中叹息,若是芒阳能看得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懂事上进,一定会很欣慰吧。 “阿姐,下次你回来再给我带些书简吧,我不要吃的。”知真坐下来,南宫钥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汗。 她是真的很高兴,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很喜爱这个小弟弟:“好,阿姐给你带书简。”想到以后,她笑了:“阿姐告诉你,以后阿姐还会带你下山去看这天下有多美,去看更多更好的东西。” 知真已经不难过了,眼睛里全是向往:“好啊,真儿在家将事情做好了,等着阿姐回来。” 南宫钥收拾时,芒真用布袋子装了足足一大袋甜瓜干给她,南宫钥倒吸一口凉气:“你达哥哥……”想起孟达那张老脸,她忍不住一笑:“他回来会骂你的。” “让他骂,他还会让我洗衣做饭,劈柴挑水呢,我阿姐不挨饿就好。”说着也笑开了:“他装得那样凶,其实很好的,我知道他是为了锻炼我,他还给我抓蟋蟀玩呢,不过我不太喜欢玩那些,我喜欢宗师爷爷教我功夫。” “他真是……哎……”南宫钥叹了一口气,孟达明明就是为了偷懒,难为知真这孩子这么良善。 这一路赶回断壁山,除了顺路买了两坛酒,是真没在路上耽搁时间。摇了摇头,袋子里还有几个硬得像石头的干馍馍,那馍馍她没好意思拿出来,这会子不得已翻出来给知真看:“你看,我这里还有吃的呢。” 知真用手戳了戳,抬头看她:“阿姐,这个是什么?” “馍馍啊,上一次阿姐不是给你做过吗。”南宫钥把馍馍往包里装:“快把那些拿回去。” “不是啊,上一次的白白胖胖的,又软又烫,这个又黑又硬的,像是石头。”不看还好,这一看,知真更加坚定了:“阿姐,你拿去,这个不能吃。” 南宫钥扶额,知真居然还晓昨这个不能吃,可是怎么不能吃,这两年来她吃过不少。她没有办法,只好将知真给她的袋子收好,刚回过头,她那些硬馍馍都已经被知真给扔到林子里了。 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知真:“你回屋里去吧,阿姐走了,你在家好好的,阿姐才能放心。” 知真点点头,极坚强的模样,眼睛里却又蓄上了泪水:“好,我知道。” 南宫钥抱了抱他,强忍下心中的不舍,转头便走,走进林子前到底还是回了头,看到那孩子还站在那里,便扬起笑脸使劲挥了挥手,再转过身,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因为知道这下山的路上孟达他们还能感知到她,其实并没有与山上那些记挂着她的人真正分别。 这一次回来,孟老宗师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不一样了,老宗师那一番话,是真的将她当作自家人了。而孟达待她一直算是不错,至于她那个小弟弟,是同孟赢一样,真正让她感受到亲情与爱的人,如果孟赢在的话,这个家就完整了…… 心中的不舍突然浓烈起来,有一种离家的感觉,活了这么大,才真正感受到“家”这个字的烟火味,真实又温暖,浓烈又平淡。 那些亮晶晶的光点时不时聚拢过来,像是在同她玩闹一般,南宫钥用手一一点过去,那些光便又散了开去。她小声说道:“师傅,大师兄,真儿,等着我带好消息回来。”也不知道山上的人能不能听到她说的这些话。 再见到申弘时又过了三日,一路赶来赶去,好在事情倒还算顺利。接下来要找的便是金书上的那一颗红宝石,也不知道会不会如同血灵芝一般的顺利。 眼下红宝石没有一点线索,对于没有及时拿出红宝石这件事申弘也有些自责,南宫钥宽慰他:“你之前又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好在你没有拿出来,否则怕是也被我卖掉了。” 申弘就看着她笑,南宫钥见他心情好了,接着说道:“我那个时候多穷,穷得都想将孟赢给卖了。”低头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申弘:“你要是拿出来了,说不准无面会不会直接对你动手,所以我很庆幸你没有拿出来。” “我那个时候存了私心,觉得这样纯粹的宝石,我得找个能工巧匠做出一件好看的首饰送给你。”他想着孟赢送给南宫钥的木簪子:“我想着你能日日将它佩戴着那样的饰物一定会很好看。” 南宫钥冲他眨眨眼睛,偏头一笑:“现在不好看吗?”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拉到怀中:“好看,世间最好看的人就是我的阿钥。” “所以我们就要想一想明日该往哪条路上去,上一次魏冲的人将我劫了去。”南宫钥将心中的所想同申弘分析:“以往我倒也没觉出什么来,只是这一次在曾国,南宫钥说她没有办法找到我,所以用父亲的死来引我回来。” 她思忖着道:“我被魏冲劫去的那一次,那些人有意无意让我知道是南宫钰要捉住我,与这一次南宫钰所说的话相驳,她原本这一次笃定是要了我的命的,那种情况下没必要说谎,那说谎的便是魏冲。” 南宫钥很是费解:“这是为什么呢?” 申弘说:“你说,那一次你逃回去时魏冲的人分散在各处,你能逃脱的路线也只有那一条,见到的那个拉牛车的老人很巧合,然后你刚刚好就见到了孟赢被‘我’杀死。”他摸着手指上的扳指:“再加上魏冲的人说的那些话,他们就是要让你往南宫钰那个方向想。” 南宫钥开始整理申弘说的这些话,喃喃道:“若是没有了南宫钰这一环……”她猛地看向申弘:“是……无面!” 申弘赞同道:“大方向是错不了了,魏冲与那鬼物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这看起来不像是晋君的手笔,应该就是魏氏的主意,看样子我得让人往晋国去一趟找那魏冲将新仇旧恨一起算一算了。”终于在多方查找之后有了一个方向。 南宫钥想着:至少可以找到无面,至少可以报了孟赢的仇了。 申弘看了看远处那群暗卫,常一正搭好架子点起火,另一边有人提着打理好的野猪往那边去,还是萧瑟的季节,能打到那样的猎物已经是很不错了,可是南宫钥瘦成那个样子,原本白嫩的脸也变黑了,下巴尖尖的,一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待会你多吃点,常一做吃的手艺很好的。”申弘有些心痛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也很想找到无面,我怕他再回来找你,不知道他到底有个什么样的阴谋,但只要不成功,他也荡不起什么水花。所以无论如何,为你,为孟赢,为天下黎民百姓,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南宫钥看他一脸凝重,伸出一只手摸上申弘的脸,申弘一愣,转过头看她的时候眼里已饱含笑意,握住她的手放在嘴上亲亲一吻,看着她的脸变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笑了:“阿钥,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她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我以前做得不好……” “没有。”他抬手将她耳边飞舞的发丝绕到她的耳后:“是我做得不够。” 两个人相视一笑,晚霞映衬下的暮色很动人,却比不上晚霞下的那两个人眼中的光彩。 那边的暗卫们不知谁说了一句玩笑话,难得的有了几声笑声,南宫钥看过去,对申弘道:“你的这些人,都太严肃了。” “嗯?”申弘不解地低头看她。 南宫钥指着任珑:“你看,一个女孩子,也是时时木着一张脸,比盛大哥还要古板,唉,说来这两个人的气质最像,你看,我去牵一牵线是不是很好?” 申弘好笑道:“你看不出来常一在向任珑献殷勤?” “有吗?”南宫钥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我只看到他不停地指使任珑做事,没看出其他的来。” 申弘用小指勾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所以啊,你不适合当红娘,就别去乱点鸳鸯谱了。” 南宫钥撅起嘴,而后自己就乐得一笑:“我眼光很好的。”她抱住他的胳膊,昂起头看他,眼中全是爱意与崇拜:“你说是不是?” 申弘轻笑出声,极轻极快地碰了碰南宫钥的嘴唇:“你说得对。” 她抿了抿嘴,长睫毛垂下,半掩着眼眸中的深情,带上了无限的娇媚。申弘拿下巴在她头顶上摩挲着:“阿钥,曾国,你还要回去吗?” 南宫钥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暂时不回去了,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回去解决南宫钰的事,眼下你要派人去晋国,我们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北狄?”她还是记挂着月下城的事。 “苏先生那里吗?”申弘摇头:“他愧于见我,必竟事情被揭穿了,这份情谊中多少掺杂了利用,于他于我来说,太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轻轻抚摸着南宫钥的头,想着彼时苏先生向他介绍南宫钥的字画时,话里多少带上了天下人对其才貌的佳评。如此才情的奇女子让他不得不产生了些许的好奇,听得多了,那原本一点点的好奇引得他有了想见一见真人的想法。 与南宫钥的初见确实是个偶然,但自己一心跟了上去却是因为苏先生的那些话,因为好奇才会有了以后的那些事。虽然想来苏先生从最开始便存了利用他的心思,但若是没有那些有意的引导,自己也没可能同南宫钥有今日这样的缘分。 他自然不憎恶苏先生其人,但当真相浮于面前,自己当初以为的虽是不假,但却不是事实的全部,窥得一角时你以为那处是晴空万里,揭开全貌时才发现原来早已乌云密布,对于此人,再不可能如当初那般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齐全 初春的风还是很凌厉,突然吹起,卷起一地的枯叶在此时的泛着温柔颜色的傍晚染上一片萎败。 “他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我,守在那里为了他所尽忠的人尽忠并没有错,只是我高看了他。”申弘抬头看着天边越沉越低的太阳,一片枯叶从目光所及的太阳中间划过,晚霞已渐渐失去了颜色,黑幕即将来临:“每个人都一样,有说不得的苦衷。” “他最后能说出那些事来,便也是重视你的。”南宫钥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别难过,像你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苦衷,他想要的东西也许只有锡云教能给他。” 正说着话,申弘突然警觉起来,他还未动,前方正烤肉的常一几人一闪便不见了踪迹,少顷,便听着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哈哈,这么多人来接我,哎……我闻着肉香了,有没有酒啊?” 南宫钥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起身,等那人在常一的带领下走近了,南宫钥才不解地喊了一声:“大师兄。”突然又有些高兴起来:“师傅让你来保护我吗?” 看样子孟达是赶了一路,走过来时还在喘粗气,小眼睛里全是激动:“怎么可能,我就来说个事。” 能让孟达这么赶着来说的是个什么事?南宫钥有些莫名,却也跟着激动起来:“那是怎么了?” 孟达一把拉过南宫钥走到一旁,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带回来的血灵芝啊,先祖的肉身成了!” 听到这个消息南宫钥也很高兴,激动却所剩不多,她对那位先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在,但孟家的先祖若是好上一分,孟赢便多上一分机会。 “还不止,你知道吗,那肉身初成时能与先祖的魂魄形成强有力的呼应。”见南宫钥怔怔地盯着他,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非常强大的呼应啊!” 看南宫钥还傻傻的反应不过来,真跳起来了,不过是急的:“你说你平日里小聪明不断的,咋就反应不过来呢。” 南宫钥也急了:“师兄,我很实在的,你把话往明了说。” 孟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情绪:“哎……你这个傻样,能感应到且还很强大的魂魄,说明了先祖的魂魄是完整的……哎……就是说那神木被带出来了啊!” 南宫钥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激动地一把抓住孟达的手:“真的吗?”她突然就很想哭,这个好消息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终于来到眼前,让她激动得都不敢相信。以前那些自我安慰突然就变成了前进之路上的奋斗,不用再充画饼充饥,而是真正的有了希望。 她回过头去看申弘,申弘脸上带着笑,冲着她点了点头。南宫钥按着怀里的狭域球与那根木簪子,吸了吸鼻子,又小心地看着孟达:“师兄,我们如今需要泽弘的帮助,我也说过找这些东西是要救一个能救回二师兄的人,所以……” "你,你,你你……“孟达指着她,手指在空中点个不停,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师兄,我没说得很明白的。"她有些心虚:"算不得违背承诺。"又着急道:"他这个人是信得过的。” 孟达撇了撇嘴:“我和他可不熟。” “二师兄也信得过他的。”说完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抿着嘴唇看着孟达。 看了南宫钥一眼,再看了南宫钥一眼,孟达叉着腰原地跺了跺脚,长长叹了一口气:“行,叫他过来吧。” 南宫钥一脸欢喜,冲申弘招了招手。待申弘走过来,将能说的捡着与申弘说了。 果然不负众人所望,申弘听完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说道:“是锡云教。” 孟达与南宫钥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听申弘这么一说,齐齐地转头看他。 申弘再说道:“阿钥可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过,苏先生带锡云教的教徒进过月下城。” 南宫钥是一点就透:“所以说,这神木被锡云教的人带了出去,如今大有可能就是在锡云教内!” 神木不论是不是在锡云教,都说明月下城失了神木,那人不知是如何的神通广大,居然能从月下城带走神木却没有被一人发现。只是不敢去想那月下城真的就灰飞烟灭了,好在,芒真如今成了知真,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原本我是想着诓来那血灵芝再说,如今正好借着这个由头与锡云教的人好好接触一下。”天色渐暗,瑰丽的晚霞消失在天边,只剩下一抹浓重的墨蓝色。 南宫钥的心跳得异常的快,除了心中对月下城的扼腕,神木这件事实在是给了她莫大的震惊和激动, 他们这一路折反回邑都,一路上讲了锡云教的种种,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清白正直的教派。 两人都记得锡云教曾做了些什么,若只是将事情推到天子身上,那他们也只是听令行事的走狗而以,但看他们如今留在王宫内的做派,却不像是走狗那么简单。 申弘派出去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周朝是否真的向锡云教提了那样的要求,而若是锡云教不出手,那他是不是能找到其他的秘术师得到那做出活死人的方法? 当下来说,周王室近年来的作为也颇落人口舌,作为天下之主,内里各位王子之间为夺位自相残杀,让原本在各诸候心中威信便已岌岌可危的大冀王朝彻底失了天子之仪,礼崩乐坏,再不复往日荣光与天下之主的威势。 延续了几百年的冀王朝看似金玉其外,实则从根子里早已开始腐烂,空余表面的名势与权力,也不过是各国诸候给的一个面子。 如今的天下,也许只有周王室族下的世家大族与少许的保王党心中还笃定着大冀王朝的永垂不朽,而各国诸候心大概都已明白,那架着一个空壳的大冀王朝再不是高高在上值得他们仰望的了,说不准哪一天高楼倾倒,新的王朝便会就地崛起。 如今的王室也不过是天下诸候谋求更多权力,扩张土地,利用的对象而以。只是,当局者却依旧迷了眼,不肯相信也不愿去看,这天下风起云涌,乱世初态已成。 深深庭院之中,地上跪了好几国的诸候,为首的是君国的尹伯候,正着拱手,言辞恳切道:“王上,如今再不入邑城就失了先机啊,那晋国已蠢蠢欲动,我们却还在千万里之外。” 周朝单手撑额,掩去了眼中的不耐烦。他用了这么多时间,居然就在曾国将南宫钥跟丢了,死了不少跟在身边的死士不说,南宫钰居然还没被杀掉。 原本也是想要回到邑城再说,但是与锡云教提出要其寻找南宫钥的要求后,对方交换的条件竟然是让他暂时先不要回邑城。 可是他要怎么说,这件事能这样宣之于口吗?除非他是疯了。 抬头间眼眸中只有一片清明:“诸位,我深思之后总觉得不安,周盖活着就是个大的威胁,即便是我们回到邑城,晋国大军护送他再次开战的话会是一件让人很头痛的事情,如今能与晋国抗衡的楚国却又因为先楚君的死陷入了内乱。” 他握了握手,到底有一丝不甘:“楚国新君年幼无能,公子申无意为寡人所用,公子治倒是同意合作却又还没有掌握到兵权。” 顿了顿:“公子治恳求寡人为他与锡云教的人牵线,说与锡云教达成协议定能夺到兵权,若是能成,寡人便不必左右为难了,但如今那公子申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如此说来,也是寡人的心头大患了。” 尹伯成看着周朝:“那王上的意思是……” 周朝看向底下的人,眼前的人一个一个都是忠心于他的人,他深知未来要走得长远也要靠着这些老臣子,但回想当初他被南宫钰深深伤了,一度对自己失去信心,可是真相却突然摆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他也是受害者,并不是他的错。 既然如此,要将一切拨乱反正,那也应当包括那个救过他,挽回他的信念,一直爱慕着他同时也被他记在心间,却被申弘抢走的,原本应属于他的那个女人:“派一支精锐去刺杀周盖,再派人去吴国,将那假公子捉了,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那人是公子申的贴身侍卫,务必一起活捉回来。” “那吴王与公子申之间似有阴谋……” 周朝看向说话的人:“吴王与公子申之间的事我不关心,我只要知道他在何处,然后将这危害拔除了。”不为他所用,还胆敢觊觎他的东西,只能死。 若这一切顺利,也无所谓锡云教的意思,他那个时候再入邑城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 这几日天气突变,初春的日子里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场的雨,将道路两旁还未消融完的积雪全给融化掉了,但是原本干冷的天却因为消融的雪水而变得更加阴冷了。 申弘一行人租住在边界小城的一家客栈里,几个人坐在店家一楼靠街的位置默默地吃着午饭,期间将周围人的说话讨论声听了一耳朵。 有人说到晋国内近日在整顿军队,看样子似乎像是又要出兵了。一个人说:“大概是去打那西王的,因他一人,咱们这边出了好几次兵了,真是害人。” 另一人说:“可不是吗,说来这新天子也没什么本事,事事都要劳烦咱晋国出面,还不如咱晋君来当这天子呢。” “这话你也敢说。” 声音一下熄了,几个人左右环顾了一圈,见没有注意他们,便又放下心来,又一个说道:“管他哪个当了这天子,估计都比这两个成事。” “还真是,丢死个人。” “多喝酒,来,来,哎……满上,满上,我来说,这些事就与我们无关,还不如我家隔壁的王寡妇来得好聊,我跟你们讲啊……” 几声浪笑从那桌传过来,南宫钥瞟了那边一眼,对申弘道:“冀王朝是要完了。” “如今同完不完还有什么区别吗?”申弘夹了一块肉给她:“多吃点,你太瘦了。” 南宫钥听话地吃下去:“若是有哪国带个头,这冀王朝几百年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申弘又给她夹了一块肉:“没有人会带这个头,带头的最后在新王朝建立后都只会是死路一条,除非有一国独大,能号令天下。” 南宫钥嫌弃地将肉夹给申弘,申弘摇了摇头,坚持将肉夹到她碗里,再加上了一点青菜:“所以呢,这晋国扶持新王,有从龙之功。”看着南宫钥一脸不情愿地将肉吃了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也是表面,实则挟天子以令诸候。” 南宫钥惊得那一筷子菜差点掉下去,眼睛睁大:“晋国想一家独大!” 申弘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他是想,但哪会是那么容易的事。”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提要求 冰雪消融,天日渐暖,空气中的冷气渐渐渗杂了许多湿润,逐渐渡化北方那浸骨的寒气。 再回到邑城,还是住在那个有着二幢小楼的院子里,安顿妥当,申弘与南宫钥打了一声招呼,当天夜里便直奔王宫而去。 如今的王宫,群龙无首,管理疏散,申弘特意走了好几处宫殿,发现均是如此。但奇怪的是,王宫的次序仍在,可见有人在监管着这里。 他眯了眯眼睛,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太师,而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锡云教。申弘的眼中闪着明灭不定的光,眼前的屋脊上跳上来了好几个人影,影影绰绰的身影无声地往前快速移动着,从步伐上来看,功力不可谓不高。 申弘站住脚,匍匐的身体站直,他本意也是来宫中与锡云教碰头,想到此处,声音里便带了笑:“贵教倒是来得快。” 那边传来了凌博岳的声音:“公子看起来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说话间两边的人停在了五步之遥的距离外,凌博岳仍是独自一人上前,递上一卷竹简,稳重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这里面记载的是周朝近来的行踪,以及如今与他有往来的诸候国。” 还真是迫不及待,申弘伸手接了过来:“是按我的来还是按你们的来?” 凌博岳退后一步,双手拢在袍中,声音中的笑意浓了一些:“公子若是没有好的意见,吾倒是有一个说法,公子可以听一听。” 申弘心中嗤笑了一声,拿起手里的东西扬了扬:“我看这不像是要我帮忙,而是支使。” 爽朗的笑声低低地响起:“公子真会说笑。”又轻声说道:“言重了,公子可以听上一听,看我这说法好不好再做定论。” 申弘自然是厌恶周朝的,其因有二,一是来自于周朝曾对南宫钥的伤害,二是因为王室内部的内乱而造成了过多的战乱,他申弘自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是周室王朝的这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向来会将楚国拉入战争的队伍。 他对楚国的感情是很深的,原本是想要夺得王位,将楚国建立成为南方乃至全国最为强大的国家。 然,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冀王朝被取代已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各国之间的关系与大冀取代黎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各国心思各异,没有自知之明却还想做大。 他虽然没有想过楚国要取周王室而代之,但不代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想,个个狼之野心,如此之下战乱便要开始了。 周朝是有罪的,但这罪过却又如天意一般。申弘曾自问,若是他,是不是也能无所谓的急流勇退?想过好几次,他做不到,他自己都做不到,如何要求周朝能够做到。 说句真心的话,他其实觉得周朝做这个大冀王朝的天子远比周盖要更加合适,内部争权夺势,周盖此人虽有野心,但私心太重,做事全凭心情,能力又不足。 然而周朝不同,虽然过于执拗,但文韬武略,有勇有谋。在一个足够有谋略的人的带领下,垂垂老矣的大冀王朝也许会走向不一样的路。 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周朝可以说是大冀王朝最好的选择,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周朝从最开始抢夺王位那一步开始便落人口实,也就是从最开始,天意便没有站在他那一边,如此这般发展下来,周朝反而成了扰乱朝纲,弑兄夺位的乱臣贼子。 天意如此,论你是王臣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虽说事在人为,却都逃不过一个天命。 大冀亡朝已是必然,这一点,南宫钥倒是真知灼见,一语成畿,她很会从过程看到结果,聪颖如她,却不幸遇到了周朝,这个人带来的伤害让她变了许多,天真不再,变得小心翼翼又谨慎。 好在,她后来遇到了许多真心待她的人。 申弘环手抱臂,看着月夜下那个垂着面纱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好,我听着,你说。”周朝到底会不会做出那样一件事来还有待证实,在没有收到消息之前他都不能先入为主地下定论,但从南宫钰那件事来看,此人执拗起来确实有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凌博岳说道:“公子可先返回楚国,周朝身边高手如云,公子现在的情况,悄悄行进此事便不可能用到太多人,人少了公子不见得能近周朝的身,如此倒是公子身边的钥公主更好行事。” 申弘听不得别人利用南宫钥,眉目不禁一凝。 凌博岳说道:“东王不会伤害钥公主的,此一举不会动上一兵一卒,是为上策。” 再听不下去了,申弘断然拒绝道:“不可。” 凌博岳低沉的声音中带上了笑意:“其实也并不一定要钥公主亲自出面,南宫钰也可,虽说她与钥公主如今已大相径庭,但周朝并不知道钥公主如今的变化,我们只需让南宫钰稍作装扮,再许以利益,动手若是足够快,周朝是不足以反应的……” “他知道。”申弘皱了皱眉,周朝将南宫钥劫走的事他现在还是耿耿于怀。 “哦……”凌博岳似乎很吃惊:“他们见过面了?” 申弘转而问道:“既然贵教意在救天下人,并且用血灵芝与我做了一个交换,那么我可否再提一个要求?” 凌博岳也不追究之前那个问题,笑着问道:“那得要看是个什么样的要求了。” “贵教在外面分散的教徒众多,消息定然敏捷,可否助我找一个人?”要是可以进锡云教一探倒是好事,不过好事多麿,只能从长计议。 他不知道神木是不是在锡云教,但却知道神木的神力,若真是私心藏匿,嘴上说得有多么光明大磊落,内里就有多么肮脏不堪。 对于申弘提出的事,凌博岳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公子的人必然也不少,各方的关系定然比我教有过之而无不及。” 申弘沉吟道:“那个人是个术士,我着手找了他许久并未寻得,也许贵教倒是能从另外的路子上得到他的消息。”这是事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子,同为方士,也许真有他不得而知的途经。 凌博岳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那人是?” 申弘平静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当初为阿钥和南宫钰实施移魂术的方足足。”眯了眯眼睛:“贵教应该知晓此人。” 凌博岳噎了一下:“吾知道,但此事却与吾教无关。” 申弘弯了弯唇角:“那么凌副教同意我的要求吗?” “这件事自然是没有问题。”凌博岳似乎想到了什么,音量高了一些:“哎!教主近日要到王宫来一趟,届时大家可以见上一面,他老人家若是肯出面,调动的人自然能更快助你找到想找的人。” 申弘眼中划过一道亮光,报了个地址:“那便麻烦凌副教找人通知一声,我一定赴约。” 将金璧辉煌却冷寂的王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申弘站在一处房脊上远远眺望着灯火辉煌的王宫,心中突然泛起许多冷意,这个被争夺的地方如此冰冷没有人情味,如同一个大的牢笼,却因其耀耀生辉诱得那些王室子弟前赴后继。 锡云教在邑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失了主人的王宫如今被他掌握在手中,锡云教表面看来好像仅仅是一个守护者,但锡云教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 无一例外的,南宫钥守在小窗子前等着申弘回来。今夜的月色格外的明朗,映得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很是清晰。 最近跟着申弘过了些轻松的日子,南宫钥伤完全养好了,长回来些肉,肤色也又变回白晳莹润。她对着跳进窗口的男子张开双臂,脸上带着甜蜜的笑,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弯的,散发着光彩。 他对着她灿然一笑,她的双手已经环过他的腰身,柔若无骨的身子充满依赖地靠在了他的怀中。 “还是这样。”申弘宠溺地笑着,环过手臂搂住她:“不是说了让你先睡吗,结果远远的就看到你这边窗户开着,也不怕着凉。” 她感到他的身体渐渐回暖,这才松开双手,拉着他到小几旁坐下,转而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申弘摇摇头,笑着说道:“凌博岳说要用南宫钰替代你,送到周朝身边刺杀他。” 南宫钥单手支颐:“他们不知道周朝见过我了,不过这个主意倒实在是很蠢,周朝与南宫钰相处了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将她错认成我,而且南宫钰那人也不知会提出些什么要求来。”眼睛看向他时又变得弯弯的带着笑意:“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他笑着揉了揉她顺滑的头发:“还不是要先问过你,你说怎么做?” 南宫钥脸上带上了一点红晕,给申弘倒了一杯热茶:“你先喝点热的,我换了好几次了,喝了再说。” 申弘很听话地喝了下去,将杯子放下,那双带着笑意的璀璨眸子就那么看着她:“现在可以说了,还是要再想一想?” 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我觉着不太可能,以周朝的性子来说。”说着看了申弘一眼,见他正看着她,便展颜一笑接着说道:“以他的性子来说不太可能会做这种事。” 当初若不是因为那人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南宫钰,他也不至于做下那样让他曾不齿的事情,然而世事多变,谁能料到曾经那个救下他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怜惜了多年的南宫钰。 南宫钥眼眸冷了几分,不过一瞬又恢复过来:“这是事实,等你的人调查回来看看怎么说。” 申弘握住她的手:“那便是再想一想了。”他笑容更甚,看得她心头猛跳,粉色攀爬上她的脖子,看着他越靠越近的脸,轻轻抿了抿嘴,轻颤着睫毛闭上了双眼。 春日万物苏醒,小院子里有一树枝桠茂盛的花树,至此时节却不见绿叶缠枝,只见一树粉嫩花的骨朵娇娇嫩嫩坠满枝头。粉嫩嫩厚厚的一层,远看如云似雾,近看眼花缭乱。原要应该还有几天才开的花却在这一夜开了个满枝,花香馥郁,满院飘香。 任珑头上沾了一片随风飘落下来的花朵,抬头看了看南宫钥依旧亮着灯的房间,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质子被劫 一连几日,申弘与南宫钥这边都毫无动作,一心只等着派去的人带消息回来,哪想没有等来消息之前先等回来了盛柒。 在南宫钥的心目中,这位叫盛柒的暗卫头头作为申弘明面上的近身侍卫平日里少言寡语,做事迅捷干净,功夫高超,而且对申弘忠心耿耿,一路走来护了她不少,因着申弘的关系与盛柒保护她的原因,她对盛柒是很尊敬的。 她一直觉得,盛柒是个武功紧排在申弘之后顶顶厉害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几个人人可以打败的存在,可是那些认知与眼前的盛柒却无法重合。 眼前的人满身是血,刀口无数,皮肉翻飞的样子看着像个从地底爬上来的恶魔,看得出来是经过了激烈的打斗。 也不知他这个样子如何从吴国跑到邑城,看得出来整个人全凭一口气支撑着,在见到申弘的那一刻盛柒甚至还来不及说什么,人一放松身子便发软,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这一倒地便晕迷了过去,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高热一起足足烧了十日,这样一个强悍的男子,如今憔悴不堪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抵抗之力,时而烧得迷糊断断续续地说个不停,时而晕死过去人事不知。 因自小受的训练,每当有人要给盛柒喂药喂水时,他都下意识地咬紧牙关滴水不进。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最后申弘实在是没有办法,下命令将那死死咬紧的牙关撬得鲜血淋漓,硬是将汤药灌了下去。 暗卫们轮着守护,申弘日日都来,每每看着那张烧得通红的脸便眉头紧锁。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请来的医者换了好几批就是不见他清醒过来。 最后甚至有医者断言盛柒多半活不了了,让大家准备后事。医者摇着头走了,大概觉着一个人伤得这么重,这内里的故事恐怕很精彩,陷入自己的幻想中,倒没有看到屋子里的人黑得都要滴出水来的脸色。 南宫钥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忐忑,申弘却命人每日照常熬药,并在出去了一趟后带回了一支吊气的千年老参。思这邑城之大,但要说有这样品色的老参,也只有宫中才有了。南宫钥思忖着他大概又去做了一次贼。 老参吊着盛柒的一口气,另一边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地带回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与申弘见了一个礼,也不多言,也不理会别的人,为盛柒把了脉,看了伤口,留下药单与外用的药便让人送他回去。 申弘也不多留,老先生饭都没有吃一口,唯喝了一盏茶便又坐上来时的马车离开了。整个过程之快,快到南宫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之后便是一番折腾,在喂下药又上了两次外用药后,在生死的边缘徘徊的盛柒终于在第十五日的黄昏醒了过来。 申弘紧张了好久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盛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神智,迷蒙的眼神清明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要起身行礼,被申弘一把压下:“都成什么样子了还讲这些虚礼,若要尽忠,便好好养你的身子。” 知道对于一个习武者来说身体的健全尤为重要,申弘给了他一个定心丸:“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你要是不这么拼合赶路是不会血气攻心,晕这么一回的。” 盛柒喝了药,眼中腾起浓浓的怒火,中气不足地对申弘说道:“主子,当日来了很多的人,那个假质子被劫走了。”可恨他只得自己突出重围却无法带着那人一起逃脱。他疑惑地回想着:“属下想不通,他们未对我下杀手,看样子是想将我一同带走。” 申弘拍了拍盛柒的肩膀:“不碍事,既然是这样的高手,对方又人多势众,你能保全下自己才是明智之举,我的队伍只能是你来统领。” 一个大老爷们一下子红了双眼,说话都有些哽咽了起来,正要说点什么,有人在外面敲门:“粥好了。”是南宫钥。 申弘打开门,看着门外笑眯眯的姑娘眼眸中尽是温柔,也是展颜一笑,侧身让开:“进来吧。” 南宫钥端着熬好的清粥从申弘身旁探出个头,看着床上正往外瞧的盛柒笑了。 对上那样清澈明亮的眼眸,盛柒也难得地笑了笑,南宫钥在这笑还未落下时一趟子跑了进去,一边打开汤盅往碗里舀粥,一边说道:“盛大哥,这粥可是我辛辛苦苦守着熬的,又软又糯,我都温好了,不会烫,你试试看好不好吃。” 话落下,手里已经端了一碗正冒着热气粥,走到盛柒身边,拿起汤匙打算喂他吃,盛柒却不敢,硬撑着打算坐起来自己吃。 南宫钥了然,对于盛柒来说,她也是主子,不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碗放在矮凳上,扶着盛柒坐了起来,看对方还是别扭,便转过头对申弘撒娇道:“泽弘你看,盛大哥是不是讨厌我?” 申弘轻笑出声:“你要是不让她扶你,估计她每日都会过来给你喂饭了。” 盛柒脸上有一丝不自在,他长这么大,每次受伤流血都是一群男人互相照顾,再重的伤也是自己挺过来,如今有个满身香气的漂亮姑娘来扶他,且这人还是他主子喜爱的人,算得上是他半个主子,这确实让他很不习惯,哪有主子扶下属的道理。 南宫钥才不管他在想什么,见盛柒不再僵硬着身体与她对持,便借势扶了他起来,还细心的在他背后塞了一个软垫子,才将那碗粥递给他,笑眯眯地看着盛柒一仰脖子就将一碗粥全都喝了下去。 也不与他为难,扶着他躺下去,南宫钥便离开了。盛柒心中却有些轻微的触动,对于南宫钥的示好也很明了,这丫头是真心待他的,那一声‘大哥’也并不是客套。 之后几日,消息如雪花飞来,周朝那边的消息也收罗了回来,证实了他与锡云教的人确有接触,其中居然还有楚国的公子治;另一边,吴国也来了消息,大致是为那假质子被劫的事做了解释。 同盛柒带回来的消息一样,确实来劫人的一群人武功都很高,再加上来得突然,在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之时一切已成定局。 吴王这一次因为贪图那些小利,与申弘捆到了一条绳子上,他也是怕这件事传回楚国。好在楚国眼下自己的事情都捋不清,要不然上一次对楚国出兵就够他吴国吃上一壶的了。 事后所有事情都按照申弘当初与他商议的在行进,楚国倒是谈不上兵败,但经吴国一事,楚国反而主动提出将申弘送到吴国当质子,以换取两国友好,再不起龌龊。 楚国打的主意自然是申弘会在吴国受到折腾,这样不管是吴国一方还是楚国一方就都有了一个正大光明处死他的原因,到楚国内部安定下来,再将此事拿出来说事,加上吴国攻楚的事,“新仇”旧恨,正好可以以此为由光明正大的攻打吴国。 这一点申弘清清楚楚,也让吴君明明白白,哪知眼下假质子竟出了事,吴君自然怕事情败露后,楚国秋后算账,眼下来的这一通解释不过也是在向申弘要一个保证。 另一方面,在申弘的人回禀说在吴国内劫持了假质子与杀伤盛柒的人返回了楚国,劫持他的人正是周朝时,申弘便知道这件事申治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会知道了,吴王的这个保证他必须给。 忙修书一封给吴王,只让他一口咬定质子还在宫中,其余事等一概不知。另一边又派人赶回寿都,务必将那假质子杀了,那人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却会成为公子治手中的一把对付他的刀。 杀了他那枚棋子,才能断了了申治的路,而吴国那边,只要吴王咬死不认,这件事便只能不了了之,哪怕申治亲自去吴国辨认,大不了他也亲自走一趟吴国罢了。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板指,正在想着下一步要如何,南宫钥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申弘转过头,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脸,有一瞬间的愣怔,转瞬便明了了,眉目一拧,拒绝道:“不行。” 南宫钥抿了抿嘴:“我都还没说你就说不行。” “自然是不行。”他声音放柔:“一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她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如果事情真如锡云教所说,先不论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周朝做出这样的事来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脑子里闪过阿花那双伤痕累累的赤脚,心头一滞:“这件事太恶毒了,不能让它发生。” 申弘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痛,心中也有些闷。想他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算了进去,却独独算漏了周朝,在路上被周朝的人拦截一次之后,只想着他对南宫钥那不知所谓的情结,并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锡云教是怎么回事?一边暗示他想办法将周朝铲除掉,一方面又同意教中的人同他接洽,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诚然,南宫钥亲自去一趟自然是最好,只是他怎么能让她去冒险,周朝身边高手如云,如果事情出现一点纰漏,那些支持周朝的人恐怕会将南宫钥当场杀死。 而他现在不能暴露实力,身边可用的人并不多,与那群死士硬抗并无胜算,如果中间出现了一个缺失,如果他掌控不住局面……他不敢想象上,只知道绝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以身犯险。 看向她的眼神中有安抚的意思,唇角带上一个若有似无的笑:“你相信我吗?” 如今是一心一意,怎会有其他想法,南宫钥坚定地点头,见申弘眼中漾出笑意,唇角的笑意更显:“那就放下心来,让我去处理。” 她何曾不明白他的心思,但她同样知道他如今的情况,有她帮忙,他几乎可以保全实力,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十有八九,但是若是他自己去,才真正有些冒险。 虽说相信他,但也希望他相信自己,南宫钥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是跟你一路回去,你也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吧。”一路上还有时间,她一定能想出办法说服申弘。 申弘自然是不会将她放在这里的,带着南宫钥一起回楚国,放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才能让他放心。 寿都那边的事等不得,他同锡云教的人见了一面,仍留下了人在他留的地址等着锡云教教主亲临。凌博岳既不多问也没有异议,而申弘的疑问却是有问必答,对于为何要与周朝的人接触,给出的解释是适当地拖延时间。 倒是个合理的理由,却总觉着哪里有些怪异。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没有关系的亲人 因着盛柒的伤还没好,又历经了生死,申弘说什么也不允许他跟着一起上路,留下几个人给盛柒,其余一干人等在一切安排好之后便踏上了去往楚国的路。 出了城门,南宫钥便开始打听两日前看到的那个位白发老叟是什么人。早知道她有此一问的申弘笑了笑,答道:“百染部。” 南宫钥不满地瞥他一眼,这不是等于没说嘛,她哪里知道谁是百染部……会医术又姓百染,她脑海里有一个认知,却又不太确定,疑惑地问道:“神医百染?” 申弘点点头:“确实是那个家族。”眼神黯淡了一些:“不过只剩百染部一个人了。”转头看着她:“这一路无聊了,是想听故事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南宫钥嗔怪地瞪他一眼:“知道就好了嘛,说出来干嘛。”说着自己就笑了:“好啦,就是无聊了,你怎么会认识他?” 春风拂面而过,温柔地穿梭在护城河外一顺的杨柳中间,嫩绿的枝条迎风招展,摇曳多姿。道路两旁未开的和已开的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今年这春一下就换下冬日的银装,好似转瞬之间,天地之间之换了一个颜色,处处都是诱人的气息与颜色。 “以前我同你讲过一个故事,关于我。”他眼神浅淡,如这春风一般拂过她的面庞,吹向遥远的往事:“我年少时曾差点被杀那一次,百染部刚好在那附近,血腥气将他引了过来,大概是因为死了太多人了,他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才在我同盛柒逃回去的路上给了我们两粒药。” 他回想着,语气极轻:“那两粒药对于受伤的我们来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事后我找过他,用了许多年时间,再看到时他已不复往日那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世事艰难,他又谨记家族的教训,绝不以医术示人,终是成了个穷困潦倒的老人,哪里还看得出来是百染家的人……” 他笑了笑:“我泊人跟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送钱送粮,他大概不不胜其烦,便说以救我三次为条件换他以后的清静日子,莫要再扰他……三支能放出红色烟火的铜筒子,出事时放出来,多远他都能找过来,只是时间差异而以。”顿了顿:“这次救盛柒用了第二支。” 想到他还曾用过第一支,南宫钥心里一紧却又不愿再揭他的伤疤,抿唇看过去:“你对下属很好。” 申弘转头看骑着马与他齐头并进的南宫钥,笑意迸出眼眸:“我可是会让他知道这件事的,既然做了,可得让盛柒好好感动一下才好,否则怎么对得些我这份心意。” 南宫钥哭笑不得:“你真是一点亏也不能吃啊。” 他立马接嘴:“做了却不让对方知晓,这不是很笨吗,若是什么都不说,如今眼前的小美人可还会在我身边?” 南宫钥脸一下就红了,她此时可是身着男装,哪有什么美人之姿,却在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之时也只能报以一笑,像是应了他那句话,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小美人。 路上的许多风景从她眼中滑过,留下一片缤纷色彩,万紫千红填满了眼。那些纷繁往事,说起来或许只是一个故事,可经历过的人却永远不会记那些痛,只是没想到他与百染部的关系却是始于那个时候。 百染家族,被传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所谓成也缘此,败也缘此,百染家可能没有想到一腔热枕救人于生死间的一手好医术,最终却将百染家至于死地,名声大了压死人,压死的却是自己。 至此之后百染家族便从这世上隐匿了,一代神医家族至此凋零,世上再无百染,然受地百染家恩惠的百姓确将这个家族的故事在年复一年的时光流逝中留了下来,传说中再无猜忌妒恨,只余那些对其救死扶伤不求回报的感激与对百染家族最终命运的叹息。 路上有人微不可查地骑马插入队伍中,常一抬眸看了一眼又专心骑他的马,此人慢慢走到申弘身旁,声音压低…… 官道上走着各种身份的人,不时传来轻咳声,妇孺的低语,男人粗狂的说话声,其间夹杂着各种马匹、黄牛的蹄踏声。可那样的低语,骑马走在申弘另一边的南宫钥却隐隐听到了,一时风起,卷起一角衣衫与发丝纷飞。 曾国的茹夫人谋害南宫氏族亲,南宫家达成共识,判决次月二十五日赐毒酒。至于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据说是当日谋杀族亲时看到此事的人众多,被杀的人是南宫家几乎都认定的未来的南宫候,要不是如今一国之主遁逃,封赐许是早就下来了。 事情到这里便有些复杂了,且不说茹夫人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而且上一次从曾国的情况来看,那封君的事宜对于南宫钰来说并不重要,那么这个未来的封君之说便有些站不住脚。 她大致已经明白,南宫嚣被杀是因为南宫钰与周盖之间有不可告人之说,这也是曾国的封赐迟迟不下的缘由,照理说这件事情南宫钰硬要压下来也不是不以,虽说事情会很麻烦,但如今的南宫家,说到底也是南宫钰说了算。 可是如今却要给出一个交待,南宫钰会对茹夫人下手?茹夫人对南宫钰的宠爱是南宫钥自幼目睹的,从小到大,母女两人感情极好,南宫钰却突然来个秉公执法? 一个嫉妒心极强,凡事争强好胜,任性妄为的南宫钰,一身坏毛病就是茹夫人娇惯出来的,可没有足够的利益她没有必要来做这样的事,很反常。南宫钥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再将事情一捊便想到了事情的可能。 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申弘遣退来人,又看了她许久,问道:“你决定如何?” 南宫钥迷蒙地转头看他,眼中的疑虑还在:“什么?” 申弘再说道:“你决定如何便如何。” 南宫钥咬咬唇,垂下眼帘:“容我想想,先往楚国去。” 茹夫人,她南宫钥的母亲,却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母亲,没有感情,南宫钰却以为可以借此诓骗她回曾国,她才不会回去。 申弘点点头,探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那便先回楚国。” 对上他温柔的眼眸,南宫钥心头松了些,勉强笑了笑:“我说过我是个狠心的人。” 申弘摇摇头:“我都明白。” 南宫钥眼眶一红,转过头去。 一队人快马策鞭,官道走了一段便弃而翻山越岭,终于在二十日后赶回寿都,所耗时间太多,路上又一时没有收到消息,一到寿都,申弘便将南宫钥安排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正是当初老张头呆过的小院落。 地方是个好地方,虽然很小,但很清净,那对老无妻还是守在院子里,南宫钥这才晓得这家姓俣,并不若表面看起来那样,两人确实是夫妻,但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大的年纪。 易容后的样子不过是个用来作掩饰的假身份,而夫妻俩的真实身份也是申弘的暗卫,两人不过三十出头,却终日扮成老者,南宫钥想,这许不过是申弘安排在这楚国芸芸众生中的冰山角。 她看到的不仅是他的精明会算计,也看到了他孤独成长背后的不易与艰辛,莫名觉得心好痛。 瓜果早已没有了,院子里一角重新种的什么正发出新芽,南宫钥蹲在地边看着,心头一团乱麻,总担心有什么事会发生。 俣家娘子顶着一张老妇的脸走过来,笑着阻止她:“知了姑娘,这苗子都被你拔了五株了,再这么拔下去下一季便没有豆角吃了。” 南宫钥手一上顿,心思一收,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五株胖胖壮壮的苗子。她脸上一红,忙又将那几株苗子种了回去,将五株苗子歪七八糟的种好后,她才不好意思地回头一笑。 这几日她都很少说话,也从没有麻烦过俣家的两口子,见她这个样子,俣家娘子有些不忍,劝慰道:“公子很快就回来了。” 南宫钥看着她,一张脸和蔼慈善,可眼睛却不会说谎,那里面有一丝焦虑,这些天申弘都没有消息回来,南宫钥觉得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 在申弘的命令传回楚国之前,因为盛柒沿途留了信息,已经有外出任务的暗卫看到信息赶回了寿都,却还是没能及时拦下此事,但好在联络楚宫中的势力及时,监控到那假质子已经被周朝转手交给了申治,而申治将人押解到了他自己的宫殿里。 申弘的人几次想要混入公子治的殿中却都失败,大概申治的认知中申弘已经潜逃,所以耗了这么此日子也没有急于将此事摆上台面,事情摆明了,便总有些迂忠的老臣子会要求将申弘找回来再行论罪,最后就是就是罪不致死。 活着就有机会,这个道理谁都懂,申治是不会再给申弘活的机会的。可是他却从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想过,这么多年来,他就从来没有胜过申弘。 ------------ 第一百七十章 是不是他 白子承为人一向温和,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在与楚君商议事务之时两人居然争吵了起来。宫人看见白子承摔门怒气冲冲地离开,都吓得不敢吱声。 后头的楚君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弄得几个宫人不知所措,像是要找人撑腰似的问了申治在哪里,不待宫人遣人去问便跑了出去,吓得守在外头的宫人忙跟在后头。 新君上位除了分封便是继承,而继承历来立长不立贤,申西这个楚君是继承来的,却不是嫡长子,也不贤,上位后更是一波三折,原本该封了卿士分出去的兄弟们却依旧住在宫中,申西一日不开口,他们权当事情没有发生。 当时日头还照不到头顶,正是巳时,楚君申西正大光明地跑去找他的哥哥申治,碰巧这一日申治却不在殿中,正是在外务事之时。楚君哭得正起劲,一个劲要进殿里去找申治,也不听守在外面的宫人侍卫如何解释。 眼见着这位楚君就要火起,这殿中的侍卫也不敢正大光明的挡他,想着他到底年幼,又没有主见,便互相打了个眼色,放了他进去后忙派了两个人,一个人去找秦氏,一个人出宫去找申治。 申西进了殿中等了一小会便没有耐性,也不知一个寺人说错了哪一句话,惹得这位小君主勃然大怒,在申治的殿中又是一通大闹,那人是申西的人,后面跟着的人急得不行,却又劝慰不住。 这场闹剧直到秦夫人赶来才得以缓解,在申治赶回来之时申西已经被秦夫人劝走了。看着各处被砸碎的贵重物品,申治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个不停,直到确认过申西只路过后院却并未去那处偏殿时才稍许放下心来。 哪知道才过了三日,申西因为白子承管束过多,干涉太甚,两人又是一通大吵,白子承位高权重,又本是掌着谏言的官员,说起话来只按理说,分毫不让,楚君手中没有实权,再怎么火大也确实不能将白子承怎么样。 可年纪轻轻的楚君脑子似乎真的是不好用,每每都要与白子承大吵大闹,堂堂一国之君出了事就去找申治出面作主,实在让人好笑。 这看笑话的人今日多了一个,正是申西的三哥申明,还是申西在路上恰好遇到一并拉去找申治的。申明倒也乐得看这一出戏,屁颠屁颠就跟了过去,一路上不仅没有劝慰楚王,反而还煽风点火,惹得楚王怒火更甚。 申治当日恰巧又不在殿中,申西带着申明闯进去时也不知怎么的被申明撞到了几个宫人身上,申治的那几个宫人正端着东西,这一下砸了申西一身,这可不得了,这火人普通的不敬烧到了谋害上面,一瞬便牵连上了申治殿中所有的宫。 这处宫殿整个乌烟瘴气,申明却看得乐在其中。申明这人是站在申治这边的,只是到底人蠢了些,一副纨绔样,申治也是不大敢用他。 申西命令手下的人拿了竹板将底下跪着的人挨个掌嘴,那些待卫面色不善,却拿这个无理取闹的楚王没辙。 这一通打下去哀嚎求饶声此起彼伏。申西向申明招了招手,在哀呼声中稍许降低了声音,倒不显突兀:“偏殿那里有个屋子,方才居然有人守着。”挑了挑眉毛:“孤现在没空,四哥你去打开看看,莫不是大哥在里头藏了什么美人。” 申明看了看底下申西那些正执行任务的宫人,想了想,倒也是好玩,便悄悄地退出人群往那边去了。 此时申西这边的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倒没有人注意到不见了一个公子治,稍许后突听得一声惊呼从偏殿处传来:“申弘!” 众人皆是一愣,那些待卫也不管申西作何反应,迅速地冲了过去,申西虽然还是火冒三丈,却也被那声惊得跟了过去,跑得竟不比那些待卫慢,一群人蜂拥而至,只见申明跌倒在门口,眼神中全是震惊,直瞅着那个房门大开的偏殿内看。 申西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三哥,二哥在哪里?”很是震惊地看着里头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一团布的人。” 院子里的阳光从洞开的大门倾洒进去,虽说屋里不甚光亮,但也足够看得清楚了,那被绑着的人一眼见着确实就是申弘,但细看之下却大不相同,只那双眼睛有些相似,却又失了神韵,而那周身的气质更是不尽相同。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还在勉力镇定着,可是眼神中却有一丝慌乱。眼见着侍卫便要将门关了,申西大喝一声:“我让你们跪在前院,你们居然敢跑,不想死就都给我回去跪着!”这话倒有了几分气势。 又转而向申明喊道:“三哥,怎么会是二哥,二哥怎么在大哥这里?你快点将他带出来!” 有侍卫想拦,申西一句“大胆”,确实没有人能那么大胆,眼看着申明将人毫不客气地连推带拖的弄了出来,面色各种难看地回前院跪着去了。 申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兴灾乐祸的正要细看一下申弘的落迫之相,却被申西在耳边大声的吼叫惊得退了一步,再回过神来,申西只留下一句“三哥好好看着他们,天黑前别让他们起来”,带着手下的人拖着便申弘离开了。 稍许冷静下来之后,申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按说申治怎么会将申弘捉来殿中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会不会惹祸了?迫不及待地就拂开身前面色不一的人往外匆匆而去,他得去告诉他的母亲,要在申治找他麻烦时有个解决之法啊。 申治赶回来时看着一院子的乱象,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四肢百骸直冲脑门,就快要从那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直冲出去。 使劲一拂袖子,转身便要往申西的大殿去,后面一执黑羽扇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挡在了申治前头。申治脸一沉:“先生这是干什么?”口气阴沉,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男子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申治,却并不怕:“公子,此事如此揭开,怕是再说什么也对我们无益了,楚王倒是不可惧,只是那些臣子不好说话,公子为后计,不可伤了名声。” 申治一口气噎住,咬牙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便是让我前去认罪!” “非也。”黑扇男子挥了挥羽扇:“那人昨日夜里误闯了此处才被抓获,想来不过是个细作,只稍多看几眼便也能认得出那人与公子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此人有诈,公子可让令尹先行,到时候带下去审查,该留还是该杀,公子再行定论。” 两人目光对视,申治表情放松下来,整了整衣襟转身往外走去。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淮馨仪正一鞭子抽倒院门口的人,往身后的一众人一揽手:“走!随我去救公子申。” 待一众人跑远了,被抽倒在地的几个人才慌里慌张连爬带滚地起身,一人心急火燎地往外跑去。 这边等申治将事情与申西交待明白了,抬头看了看站在申西身旁的令尹无及,又接着说道:“这细作,看似有些问题,要不……还是先留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说完,再看了一眼无极。 对方适时地说道:“看这人身上无伤,臣看来也是如此,不若关起来审问一番,或者有所斩获。” 申西捏了个绿豆糕在手上,此时目光全落在上头,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好不容易压制下自己的欲望,将绿豆糕重新放回盘子里,重新将脸上的表情调整严肃才又说道:“容我过后去看看,我母亲说,嗯,我,孤觉得还是孤亲自去审问,申弘此时应在吴国,若这人不是申弘却是个细作,那申弘去了哪里?” 申治不自觉地皱了眉头,真不知他父亲当时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博秦夫人一笑,也不能用这种事来儿戏,事后偏偏又死得不是时候,弄出许多麻烦来。 按说,申弘才该是正统的继承人,但他母亲早逝,自己的母亲扶正后自己才最该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 上下将申西看了一遍,颇有些不耐烦,上一次没有杀掉此人,在这宫中也不好行事,那边申弘的事又扰得人头痛,事事不顺,真是让人烦燥难安。 “这没什么好想的。”申治的声音强硬了一些:“这细作跑到宫中必然有问题,若不是昨夜误闯进我宫中,还不知晓会发生些什么事。” 申治的寝殿与申西所住的大殿挨得很近,言下之意便是这人纯粹是走错地方了,到楚君的寝殿要做什么?这就有些吓人了。 申西果然被吓住了,呆愣愣地转头去看身后的无极,见对方也蹙着眉一脸严肃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吞了口口水看向申治:“不会吧大哥。” 无极上前一步:“君切不能再如此称呼了。” 抬眸见申治正瞪着他,又缩了缩,声音有些小:“我习惯了,我……”看了一眼无极:“孤下次不会了。” 无极退后。申治微不可查地瘪了瘪嘴,就这个样子,他倒也不急着将人弄死了,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说不定最后只需要威胁一下这申西就会自动下位了。 “现在可以提人了吧。”申治施了个礼:“请君上将此事交给令尹去处理吧。” 申西眼睛不知何时又瞟到了那盘绿豆糕上。申治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些愠怒:“君上!”申西回过神来,又疑惑地皱起眉毛:“按大哥这样说,他为什么又要扮成二哥的样子呢?那个人说不准就是二哥呢。” “君上!”无极叹了一口气:“不能如此称呼。” 申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哦……” 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问题,申治明显的不耐烦了:“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觉得那个样子比较容易接近你,若想要看,你便去认一认人,不过审问时会有些血腥,君上到时候就别在那里了。” “那他为什么不扮成大哥的样子或者三哥、五哥的样子呢?”申西继续问道:“那样子不是更容易混进来吗?” 这话问得没错,判罚申弘到吴国为质子的人不就是申西吧,理所当然的,其他几位先王的公子再怎么也要与申西亲厚些,不设防自然容易得手。 申治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臣说过了,臣不知道!君上等令尹处理了此事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申西点点头,抬头看向申治:“大哥,我要见母亲。” 这话题偏得!申治扶额,又吁了一口气:“不行。” “为什么?” 申治正要答,门外一个寺人冲进门里,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匍匐着爬了几下,抬起头看着申西,声音颤抖:“君上,君上,公子申被杀死在牢中了!” “什么!”申治怒目而视,狠狠踢了寺人一脚:“什么公子申,谁说那是公子申!”出了气后匆匆对申西行了一礼便跑了出去。 申西也不计较申治的无礼,坐在椅子上,愣了许久才后怕地问道:“你说什么?二哥他,他被谁杀了?” “不知道啊。”小寺人也吓到了,哭丧着脸说道:“公子申全身都是伤,脸都被划破了。” “君上,这还不一定是公子申,公子治不是说了吗,这是他昨夜捉到的细作。”无极有些焦急:“还是去看一下吧。” “……那,那就去看一看。”申西拉开椅子坐起来:“令尹,你跟着。” “是。”无极躬了躬身子,跟着申西走了出去。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入梦来 楚宫的一处偏僻处,淮馨仪被拉着走得飞快,她使劲往回缩手,奈何却抽不出来。 拉着他的中年男子一张四方的脸很是威严,见她挣扎个不停不得不回头看着她,语气严肃:“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居然胆敢跑到宫里来杀人!” “那个人冒充公子申,他该死!”淮馨仪愤愤地说道:“不然出了什么事我以后可怎么办!” “你吼什么吼,这是在宫里,再说有你这样同父亲说话的吗。”淮卿使劲拉了淮馨仪一把:“赶快跟我走。” “我带的那些人呢?”淮馨仪抽不出来手,被淮卿拖着往前面走:“父亲,我那些人呢?” 淮卿真是生气了,今日要不是收到了消息来得及时,他这个女儿恐怕就要被人逮住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事情还没有闹开,方才他让人给白子承递了消息,应该不会出问题。 想到淮馨仪这三脚猫的功夫居然能不被发现直接在宫中找到被关押的人,这次这件事,也不知公子申在里头做了多少算计。淮卿沉着脸说道:“那些人,就做你的替死鬼吧,也算不得枉死。” 回头瞪了淮馨仪一眼:“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淮馨仪心头恼怒极了,那些人是她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花了许多心思与金银,可恨竟然折了,咬牙道:“都是那个申治,绝对是他搞出来的事,他就等着那个位置呢。”眉目一凝:“父亲,那个位置是公子申的,你一定要帮他夺到那个位置。” 淮卿拉着她脚步一刻不缓。一个有野心,有远见,有谋略,有胆识的人,才能顶起这楚国的天。 大冀王朝一直瞧不起身处南方的楚国,即便是赏个封赐都是最末等的爵位,连带着各个诸候国看楚国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游,好在历任楚君还算力争上游乱,可近来楚国内乱不断伤了元气,若接下业的君主不争气,岂不是要被别的国家欺负到死。 “听见了没有嘛,父亲。”淮馨仪晃了晃被淮聊紧握着的手臂:“父亲!” 他这么多年一直就是申弘的人,本来打算将关系更进一步,没想到两家结亲这件事申弘只与他商讨过一次就再没有了下文,但此人如今还有布局,也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了。 头也不回地答道:“你真是什么都敢说。为父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你少惹点祸就行了。”上一次居然还想着毒杀申西,要不是申弘的人挡下了,后果真是难以想象,他忍不住说道:“公子申自有谋断,你别坏了他的事。” 淮馨仪一喜:“父亲可得记住自己说的话。” 淮卿心里频频摇头,也不知淮馨仪这样死心塌地有没有好结果。 好在,该死的人死了。 申西愣愣地看着地上被砍得稀烂的人,后知后觉地在申治的吼叫声中回过神来:“查,快去查,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宫中杀人。”说着又害怕地后退两步:“这样子哪还看得出来是不是二哥啊。” 申治猛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善:“我说过了,他不是申弘!” 申西摇头,怯怯地说道:“大哥,这件事关系到咱们申氏,你说了不算。” “怎么才算?”申治冷笑一声:“难不成还要亲自去一趟吴国确认?” 申西眼睛一亮:“如此甚好,我修书一封,大哥,你便带人去一趟吴国。” 申治呼吸一窒,狠狠瞪向申西,看对方兔子一样跳到无极身后,只觉得这事情怎的越来越不顺了。 宫中一通大找,倒是捉到了好几个生面孔,却不知怎的,在带回牢房的路上各个瘫软下去,不多时便死了个透,事情至此变得扑溯谜离。楚宫提前关了宫门,在宫中的臣子一律不允许再出宫,各个排查。 淮卿在宫门正对着的大街转角处探身看着落了锁的宫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瞄到身边一脸无畏的淮馨仪,气不打一处来:“你先回去。” 淮馨仪手底下的人死了,心里还有气,没理她父亲,也没理站在一旁的白子承,阴沉着一张脸转身便走。 “我把这孩子给宠坏了啊。”淮聊不好意思地看向白子承:“文忠,你可别放在心上。” 白子承但笑不语,心道这个淮馨仪倒是为申弘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只需援个后手,便轻松解决了此事。见淮卿还盯着他看,哈哈笑着勾了对方的脖子:“走,喝一杯。” 与乱作一团的宫内相比,城中安定有序,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在这日头西移的橘黄天色下慢慢渡步离开,不知说道了什么,远处深深的酒巷中时不时传来白子承豪爽的笑声。 日子一天一天,院角的那些小苗已经抽出了枝叶,还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惹人怜爱,俣娘子用竹竿在土里搭了个架子,方便那些菜藤到时候可以有个依附。 转头看过去,南宫钥今日似乎睡得格外的久,那锅她煮好的粥已经热了一遍,可一向早起的南宫钥却没有起床。 俣娘子走到窗边静静地听一了会儿,习武之人的耳力很好,听得到屋里绵长平缓的呼吸声,她抬头看了看还未大亮的天,想着南宫钥近来焦心的样子,想着多睡睡也是好事,这头日夜里收到的好消息待南宫钥醒了再来说吧。 屋子里的人睡得十分踏实,双目紧闭,一脸安然,显然还是熟睡之中。然而她整个人似乎魂不附体,似梦境似思绪都由不得自己,模模糊糊的被一团冰凉之物包裹着,那些冷冰冰的触感抽走了她全部的生气,她沉陷其中不得自拔。 潮湿的林中,雾气将眼前的光景变得影影绰绰,有一种迷离的感觉,但是周朝知道这条路,他走的这条道路的尽头有一幢小木屋。 只是他很奇怪,明明前一刻他似乎才听到了门外有轻叩声,可此时此刻,像是一下子,他就站在了这里,四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唯见白雾丝丝缕缕从林间穿插游移。 可是他又觉得,他本来就该在这里。顺着小路一路往前,仿若有什么在召唤着他,直到他眼中出现一个昏黄的灯点,直到那个围着篱笆的院子再出现在他眼前,心里有些激动,他似乎知道是谁在那屋子里等着自己。 “阿钥。”他呼唤着,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屋子里果然有人在等他,一身赤红的窄袖长裙,中衣高高束起的领子上用金线绣着成片的芙蓉,手里握着一束粉白的芙蓉花,正要将它们插到小木几上的瓶子里。 听到身后的声音,南宫钥转头盈盈一笑,乌黑的发丝挽在脑后簪着的一支金簪落下长长的金流苏,随着她转头过来映着烛火耀耀生辉,衬着她更是明眉皓齿,娇媚迷人,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饱含情丝,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细心地摆弄她手中的花。 “寡人是不是又做梦了?”周朝朝她走去,伸出双手打算圈住她,却又愣了一下,见她又回头给了一个迷人的笑,这才从她背后将她圈住。 一股清淡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周朝将头埋在她的长发里,声音闷闷的:“我起先觉得是真实的,可是我记得你被申弘给带走了,我知道这是个梦,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真实,又让人怀疑这是真的。” 南宫钥转过身,伸手勾住周朝的脖子,与他四目相望:“自然是真的,但确实是个梦。” 周朝摇头浅笑:“什么?” 南宫钥松开手,轻轻推了推周朝:“我送你的链子还记得吗?” “自然。”周朝从怀中拿出那条坠着红豆的链子:“时时带着,不敢再负。” 南宫钥脸一红,搂着周朝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中。周朝轻扶着她的后背:“原来又在梦中相见了,是梦又是真。” 南宫钥点了点头,抬眸看着周朝:“现在才又得了帮助能见到你。” 周朝语气一滞,尔后道:“……那,寡人该到何处寻你?” 她的手柔柔地攀上他的肩头,用了些力,有些怕失去的样子。房中的烛火跳了一下,她像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很安全,眼下,王上倒是应该趁胜追击,将周盖杀了。” 杀周盖……周朝的眉头慢慢锁紧:“杀不得。” “为什么杀不得?”南宫钥握紧周朝的手:“王上不杀了他,他有一天再反身上位你要怎么办?” 周朝不太想与她讨论这些,再加上两人已经许久不见,便想抱着她温存一番。南宫钥却轻轻推开他,啧怪道:“你也不想想以后。” 他怎么没有想以后,想过他的以后,也想过他二人的以后,有些许的不悦,松开了圈住她的手,掀起衣摆坐下。烛火从背后照过来,有些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到有些微凉的声音:“那寡人便先回邑城占了王位。” 南宫钥好似看不懂他的脸色,仔细地想了想他的话:“王上不能放着他不管,周盖一定已经同晋国联系了,王上若不快些,怕是不好。” 乘胜打击他不是不懂,可是让他杀掉周盖那就不一样了,他不是不敢杀,而不能杀,周盖是名正言顺的大冀天子,而他不是,一想到这个,周朝便觉得心被谁所捏成了一团,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 “王上在担心名声的问题?”南宫钥跪坐在他的下首,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如今这仗已经打了起来,我也不懂,但不是有种说法叫做‘成王败寇’吗,且王上是先王意定的天子,只是……所以王上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周朝心头一再闪过许多想法,轻轻拉她起身抱入怀中,在这柔软馨香中细细思索着,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需要一个结果 日头真正地从东方破云而出,携带着春末夏初的光芒万丈,俣娘子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带着点不放心,终于叩响了房门。 在外头敲了许久的门,听到里头有了动静,却又没有人回话,一颗心逐渐提了起来,这个知了姑娘对她主子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若是在她这里出了事,恐怕她与家里那口子都得跟着去陪葬。 可能还不止如此,但那种后果她想象不出来。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一些。南宫钥也在这个时候恰恰醒来,身上带着一种熟悉的疲软无力感,抬起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终于听到里头传来微弱的应答声,俣娘子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一半。但声音听着又不太对,另一半心便掉着落不下去:“姑娘可是有不适?” “还,还好,就是睡得久了反而有些疲惫,我稍后就出来。”是很不适,但不想麻烦别人。 这种熟悉感带着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心慌一阵一阵,仿佛潮水袭来一般。她太明白这种熟悉感觉,一下子冷汗浸湿了一身。缓过劲来从床上爬起来,就着房里的水盆将自己好好照了照,又挽起袖细细查看了一番,那恐惧感这才消失了一点。 可还是不对,这情形虽然同在周朝身边时不同,但睡醒一觉来的感觉却是一样的,不过是减轻了一些。 无面没有被消灭掉,这件事她清楚得很,长久以来从不敢掉以轻心,可一直想着申弘的话,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是不可能那么快恢复过来的。细想之想猛然惊觉这种感觉好似在被周朝劫走那一次之前就发生过,只是时间太久,她记不太清楚已有多久。 一下子便像是没了着落一般,她手心微凉,双手紧紧交握着,这种情况她根本应付不了,若是无面真的跟来了,他会做什么?南宫钥心中惊惧交加,背上的凉意一阵凉过一阵。 “不会……”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毕竟无面要用她来做什么,断然不会要她的命。突然又一阵冰冷从脚底掠到头顶,不要她的命,可是会不会要申弘的命,毕竟他将无面狠狠地打击了一次,而那颗保命的红宝石不在他身上了。 她一时急得不得了,在屋子里空转了几圈,打开门便往外冲去,正巧见着俣娘子从灶房探头往她这边瞧,见她出来一张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 南宫钥脚下一顿,这件事最能帮得到她的如今只有孟达,可消息要送出去还得靠别人,这不就有现成的高手吗。 她转过脚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因为受到惊吓脸色有些泛白:“俣姐姐,泽弘他们如何了?” 这是这么多日来第一次真正的开口询问有关申弘的事,俣娘子脸上带着喜色,眼睛往灶房里一瞟,一个微弓着背的老头子便从里面走出来,笑呵呵地道:“事情很顺利,算是解决了。” 南宫钥点点头,心情好了些:“那泽弘他什么时候过来?” 俣娘子掩嘴笑了,打趣她道:“姑娘是想主子了。” 南宫钥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抬起眼角瞧着俣家两口子:“那他……没事吧?有没有有伤,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 俣长生呵呵一乐,笑着说话的声音中透着轻松:“没事,事情虽有些难,好在都解决了,主子也没事。” 俣娘子拉着她往灶房里走:“姑娘快先去吃饭吧,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南宫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跟进灶房里,那里放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几道小菜。南宫钥没什么味口,坐下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俣家娘子看她没吃多少,以为不合她的胃口,问道:“是不对味口?是有些清淡了,姑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南宫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俣姐姐。” 见她这么喊,俣家娘子倒是吓了一跳,南宫钥拉着她的手正色道:“有一件事,怕是需要姐姐帮忙。” 俣娘子见她那个样子,也肃然道:“什么事?” 南宫钥说:“请姐姐找人帮我带个信件去一个地方。”她说的那个地方便是那处山神庙,是她与孟赢、孟达初见的地方,那个地方孟达时不时要去,是个接头的地方。 这么小的事情,俣娘子自然没有不应的。南宫钥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便回屋去将事情弄妥当了,见着俣娘子带着信件出了门,心头才稍安定了些。 申弘回来得很快,南宫钥原本是算着要再等几日的,却不过一日,他便来了。 日光在他身后散开了一个光晕,他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与这样的陋室格格不入,却又仿佛与哪里都相得益彰。当真是俊朗非凡,公子无双。 如今,越发肯定申弘是她生命中的烙印,是见之无法相忘,不见便时时思念的爱人。所谓日久见人心,时间带来的经历会改变许多,让茫然变通透,让痛变浅,让模糊的变清晰,让肤浅的变深刻,让爱的深爱…… 喜欢上是最初那一眼,然而在时日的流逝中,会渐渐看到浮于表面的美丽背后的真相,会在这真相中发现自己的真心,是往一方走向覆灭还是往另一方走向深刻。 申弘带了消息回来,正是常一从邑城带回来的消息。锡云教主相当好说话,虽说常一没有亲眼见着本尊,但凌博岳带了话来,让他放心传话回来,既然申弘是为天下大义而奔波,那锡云教就没有道理推却,只是到底能不能找到人,他不敢保证,只说尽力而为。 得了别人这样一个承诺,算是真正与锡云教搭上了关系,倒是不好再不出面。可往往事与愿违,派出探子却回禀春城那处院子只留了几个看守院子的奴仆,周朝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要查到周朝的行踪怕是要再费些精力,而即便找得到,要混到他身边也是一件艰难的事。南宫钥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你还记得我帮过的那个老张头吧,你且派人去唐国一趟,在裕谷村找一找他,也许……” 她想着那个老人绝望的样子,想到他孙子如何死去,想到她为他找的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念头,不知道老张头现状如何:“他在周朝那里告了假,若是回去时带个徒弟或是帮手,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道老张头现在如何。” 那个支撑着他的事会不会已经做完了,她暗自揣测着他一个人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将事情查清楚,若是那样,倒可以让他再欠下一个人情。 申弘等她将所知所想全部说完,赞同地点着头:“越发聪明了。” 南宫钥就抿着嘴笑,申弘却叹了一口气:“我做得不够,不能让你完全放下心来,不过你放心,送信的人会很快,可怎么就想着让孟达师傅赶过来呢?你不是说山中还有一个老师傅吗,他不需要照顾吗?” 南宫钥想了想老宗师那个样子,确定他只是需要用孟达来解闷:“师傅他老人家眼下还有人陪着,大师兄眼下却务必要来一趟。”摸着起伏不定的心口:“我觉着无面回来了。” 日头高照,两人就站在院子里那个种着菜苗的小角落里,阳光毫不吝啬,将院子里一片嫩绿与一对璧人皆染上了一层暖色,可空气却莫名冷下来,让人觉得心悸。 四目相对,恐惧与疑惑碰撞,申弘不解地摇了摇头,询问道:“怎么会?是发生了什么吗?” “是一种感觉。”南宫钥打了个冷颤:“他曾经上过我的身,就是那种感觉,不会错。” 申弘眼中闪过自责:“周朝的事我没有保护好你,无面的事我也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的。”怎么会是他说的这个样子,他为她所做的,两人一起所经历的,怎么能被这样轻飘飘的盖过:“是你帮我从无面那里解脱出来,也是你将我从周朝的阴影中解救出来。”她看着他笑:“若非是你,我也许不能好好站在这里了。” “……阿钥。”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人心中皆是对方,因为有了对方,未来一切皆不可惧。 俣家两口子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到南宫钥来敲门才假装睡醒一觉从屋里出来,可时不时瞧过来的眼神中带着的笑意掩都掩饰不住。 这一夜许多人都回来了,做菜手艺最好的常一当仁不让地掌勺,他自然不会放过任珑,以需要帮手为由将任珑一直绑在身边做这做那。在申弘的示意下,大家倒是坐在一块儿安安生生地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这是这么久来南宫钥用得最舒心的一顿饭。 晚饭过后,申弘着了一人过来,说起了曾国查探回来的事,南宫钰是真要对茹夫人动刑。 申弘握紧她的手,现在再赶去曾国还来得及,可从内心来说他也是不愿意南宫钥去冒这个险的,南宫钰这样做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显,显然那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这件事他却不能不说。 “你若是想好了那便去做。”他温和的声音瞬间安抚了她不安的心。 她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想回去,一点也不想,可是她真的可以做到不管不顾吗? 茹夫人,就算是没有感情也确实是她的母亲无疑,心口突然有些酸胀,又有些想笑话自己突然就来了的委屈。 既然觉得委屈就不去吧,还去干什么呢? “你且再想想。”申弘拍拍她的手,不管如何的不愿意她沾染此事,却还是担心她若是真的不理会此事,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年某月顿生悔意。 他原本想私自将此事了结了,但这件事处理起来不易,南宫钰身边也有许多高手,他如今手边可调用的人并不多,且涉及到南宫钥的家事,他不得不尊重她的意见。 见她不说话,只是怔怔地发呆,申弘也只能暗叹一口气:“锡云教派人过来了,他们有人在曾宫里,知道你母亲的事并不奇怪,倒是他们的态度很明确,说是在这件事上也会帮忙。” “帮忙……”南宫钥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太……热情了一点吧,感觉……有点奇怪。” 申弘长臂一捞,将南宫钥捞进怀里:“这样吧,好多事我们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我们只看结果是不是我们想要的。我可以派人过去处理这件事,把人救出来,或者将南宫钰杀了。” 南宫钥是真不想管,可这件事就像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丢了一根发臭的烂骨头,那恶臭避无可避,真正叫人恶心不已,你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我想忽视来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无奈:“终是要做个了结,我们回去会一会南宫钰吧,你说得对,我们要看结果。曾国,也不能就这样毁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安心 申弘决定到曾国后先派遣一部分人进曾国与锡云教的人碰头,另一部分人,包括南宫钥在内,在城外寻一个可退可守的地方同南宫钰见面。 这个方法是目前申弘能唯一能想到可保南宫钥万全的方法,却还是觉得不够妥善。 南宫钥思忖南宫钰多半不会同意,既然一心想要捉住她,那便是已在城内布置下了天罗地网,毕竟上一次她从南宫钰眼前逃脱,估计对南宫钰的刺激很大,这一次想来南宫钰也不会允许有任何差池。 但她也怕死,一路上内心矛盾又纠结,此一去要做的事不过是觉得应该去做而非愿意去做,这件事要不是申弘提起,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起来。 但是很奇怪,他说出来了,她觉得应该去做。 这一路越往曾国,渐渐出现一些怪象。春季本是多雨的时节,去往曾国也是一路往南,本该是越来越温润的气候却不知为何变得像北方的深秋,又冷又燥。 申弘侧头与南宫钥对视了一眼,倒是第一次提到了孟达:“孟达师傅什么时候过来?” 给孟达的信第二日又追了一封,也不知如今已到了哪里,断臂山离曾国的距离太远,即便是他同他们一起出发,恐怕也赶不及同他们碰头,更何况许是他们到了那信件也不见得能送达。 如此一想,心头满是郁闷,好在这几日没有再做梦,只是一想到无面可能已经回来了便有很多的不安。心下开始焦躁,逐渐勒紧的马缰将她骑着的那匹高头大马直接给拉停了。 申弘回头看她,就见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满脸焦虑,愣愣的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行人马在这小道上都停了下来,安静下来后能听到远处有淙淙流水声,南宫钥登时觉着不对,在所有人停下来之后松了马缰,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便“噗……”地吐了一口气,往前头跑去。 任珑手快,一下跳过去将马拉停下来,南宫钥这才神彻底反应过来,看到站在前头树荫下的申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红着脸跳下马,对任珑道了一声谢。 有些负气地站在原地不动,便是申弘带着一脸的笑走过去想揉她的头发也被一下躲了过去。他笑得更甚,转身对他的暗卫挥了挥手,大家便都下了马,准备在这条左右环林,绿意盎然的小道上整装休息一会儿。 南宫钥抿着唇,任申弘拉着她往那溪水那处慢慢走去。春草在雨露滋润下一派疯长,又长又肥的叶片儿上沾了树林子里难以散开的水气,落了两人一身的湿。 林子里格外的凉爽与安静,除了风声与树叶摩擦出的“沙沙”声,便只偶尔听得到两人踩到枯枝时发出的轻响。长时间的赶路,南宫钥这才觉得累极了,想要好好躺上一会儿,将紧张的身心放松下来。 那处小溪离他们并不远,一丈来宽,清澈见底。溪水冲刷着溪底的石头,时不时飞溅起来几朵水花落在两人脚下。南宫钥蹲着,将手放进水里感受着流水冲刷的力量。 申弘站在她身侧,低头看着她懊恼的样子,笑道:“怎么啦?” 南宫钥咬着唇偷偷看了看两人的距离,倏的一下站起身,双手捞起来的水拂了他一身,这才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怎么样,笑话我吧,这下好看了。” 水滴打湿他的头发,顺着额角的墨发落下,蜿蜒至浓黑的眉毛停下,再另辟蹊径从他的眉尾顺着脸颊滑落至刚毅的下巴汇聚成滴滴晶莹的水珠落到他蓝色的衣襟上,开出一朵暗色的花来。 她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杰作,笑得眉眼弯弯。申弘原本可以躲开,可是看了南宫钥忧思忡忡的样子,想着若能让她松一口气,如何都好,眼下她开心了,他也开心了。 趁她笑得正开怀,他向前一步,看她反应不及脚下一滑便往后仰去,不待她惊呼出口,一把搂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申弘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靠近她一张俏脸:“能这样抱你一把,粘上一点水有什么关系。”突然笑容加深,将她搂得更紧,两人的身躯几乎是密不可分:“我记得有一次同你在浴桶里……” “泽弘!”南宫钥脸色绯红,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准说了。”眼角都染上了红艳,咬着下唇看着他,最后轻叹一声,紧紧回搂着他的腰身:“我没事了。” 这一次泽弘揉到了她的头发:“你知道你那个样子看起来多可怜。轻轻吻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要不要顺着这小溪走一走,我看这处风景不错。” “嗯?”她抬起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申弘裂嘴一笑:“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你安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道:“这天下之大,有本事的却少,但无面的事不仅仅是你心里不安,我也一样很忌惮。” 听到无面的名字,南宫钥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拉了她沿着溪边踩着青草慢慢走着:“方足足之外我也苦寻了许久,名门大派多是虚名,而且也不太可能为我所用,我寻了一个人,便是当时周朝寻着会换魂术的其中一人,他听了你的事后愿意帮我。” “陈姓。”他看着她:“名韦,字善惜。” “他曾是宗门之人,离开师门便是因为这换魂术,当初,他年轻气胜,并不觉得此术有何阴损,直到见着自己的师弟用此术不仅没救回来一个人反倒将两人都害死才有了感悟,因着这件事,两人偷练此术被揭露了出来,师门不容,被赶了出来。” 申弘免絮絮地说着,南宫钥细细地听着,却难免有些吃惊,又有些惋惜。 “不过离开也许是件好事,你可知道,陈韦离开后遇到了他人生的至爱,两人成了亲,还有三个子女。”申弘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所以世事难料,有些事从近处来看是生离死别,是一别两宽,从远处来看,也许才是一条生路。” 南宫钥喃喃道:“是啊……谁说得准呢。” 他起了身,看着还呆呆的南宫钥:“所以他会先去曾国等着,这下没有那么紧张了吧。”看她还是望着他,伸出手给她:“我们去将这件事了结了。” 为防止路上发生不确定事件,进入曾国的国界后他们易了容,南宫钥再一次变成了个贴着粗浓的直眉,下拉着的三角眼的丑男人,这一次顺便蓄了个络腮胡子,看起来惨不忍睹。 申弘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委屈你了。” 那样一副形容哪里看得出来他有一点不好意思,倒是一脸的洋洋自得。南宫钥此时的表情真正可以用吹胡子瞪眼来形容了。 上了官道人就渐渐多了,她倒是对申弘的手艺很信服,一路走下去果然没有生出事来,即便城池上有检查的守城兵,她也是一脸从容地过了。 曾国的地界不在,不过再走了两个城,便到了曾国的主城南阳,到了这里自然就是南宫钥的天下了,她带着大家到曾国主城之外不远那处村子背后,那里靠着一片密林,倒也算是进退可守。 按照之前的计划,一部分人去城中打探情况,其余的人便在此处守着。说是可以在此时此刻休息,在山边上歇息,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睡觉。南宫钥觉得能在这个时候睡得着的就不是心大是活够了,可偏偏还真是有这样的人。 夜半时分,一个人摸黑寻了过来。南宫钥正晕晕沉沉地靠在树边上,被申弘唤醒,她这才发觉没有内力就是时时保持清醒也有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掉,比如眼前这位。 申弘的身侧燃起一簇小火苗,火光照耀下的老人两鬓斑白,精神矍铄,那簇炎苗正燃在他两指之间。 南宫钥收好心思,先施了个礼,陈韦看了她许久,南宫钥正想着他要说些什么,顺便考虑着自己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摇了摇头:“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果然目光如炬,居然看得出来她是个姑娘,南宫钥佩服地抱了抱拳。陈韦倒是自来熟,摸着胡须笑眯眯地寻了个地方坐下。申弘摇了摇头,指了指她的脸。 南宫钥抬手一摸,半截眉毛耷拉在脸上。 孟韦席地而坐,南宫钥总想着这位大师会说些什么,静心地等着,不过一刻,宁静黑夜中传来轻微的的鼾声。南宫钥一愣,申弘笑着拉她离开:“大师赶过来怕是累坏了,他年纪也不小了,且让他好好睡一觉。” 真是说不出心里面是个什么想法,南宫钥回头看了一眼那响着鼾声的黑暗处,静静跟着申弘往山坡处走去。 远处的田地在乌云半掩的月亮下呈现出一种荒凉的感觉,“你在看什么?”她靠过去,顺着申弘的视线看向远处不可见的方向,正是南阳城的方向。 要见面了吗?这次他们也是有备而来,再见面,真的就是你死我活了吧?也只会如此了吧?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乱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黑得无边无际的天空让人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没有预兆的,乌云后突然闪现一道闪电破云而出,扭曲着的电光直接砸到地上。 然,那一条连接着天与地的雷电并没有断开,南宫钥似乎都听到了被雷电劈中的那块土地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灼烧声。 那道电光之下正是曾国的主城。南宫钥突然想起南宫极被雷电劈死的事,觉得头皮发麻。闪电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在聚到山坡上的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消失。 四周变得更加暗沉,仿若厚重的云层都要压到人头上去。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想法,终于等回了城中的消息。原来那道从天而落的闪电劈中的正是曾宫中的一处宫殿,而那时,南宫钰正歇在其中。 南宫钰被雷劈这件事实在是意料之外,至雷电落下后却又是意料之中。此事无人可以解惑,眼下宫中大乱,曾国原本表面的平静被瞬间打破。 那些不想背井离乡的即便是有所观望,如今这道闪电劈下来估计决心也定得下来了。南宫极当年被雷电劈死的事被添油加醋闹得沸沸扬扬,正是周盖用来讨伐周朝的前言,彼时造成了许多的混乱,曾国曾一度岌岌可危,如今能安稳存在下来,不论其种种原因,也实属不易。 而后新立的曾侯再一次薨了,如今国不国,君不君,原本有个明面上撑事的人又被茹夫人杀了,坊间的流传是这位南宫钰选来的氏族男子是因病而亡,却又压不住那男子的家人将事情传了出去。 百姓会如何想?曾国虽说不上富庶,但也不贫乏,原本也可以算得安居乐业,可自南宫钰死而复生之后,曾国内莫名失踪的百姓,一国无主的状态早已经让国民不知所措。看不到生路,百姓流离,国将不国。 南宫钥心头重重一叹。 众人皆醒,唯陈韦还在沉沉的酣睡,从他那不曾间断鼾声便听得出来,他此时正睡得安然,什么闪电惊雷皆与他无关,天地不过是他一床软铺。 南宫钥与申弘迎风而立,两人在等待,这一派静默直到派去城里的人带了消息回来回来。 不出南宫钥所料,那道从天上落下的闪电,不偏不倚正打在南宫钥那处殿上,惊雷之下,一顺房屋瞬间便炸成了碎片,南宫钰自上一次受伤以来几乎都在她自己的寝殿,锡云教的人说她的伤势没有恢复,却在不断腐化,只有不断的用人命去填,才能阻止伤口的变化。 去的人大致探查了一番,却没有在那废墟中发现南宫钰的尸体。而茹夫人被关押在她自己的殿中,雷电没有影响到那里。 不知何时,明月已经从乌云后探出头来,天地间又是一片清晖撒下。那边睡了一个好觉的人也缓缓醒了过来。陈韦大约听了一嘴巴,接过嘴来:“老夫不负众望,不违天道,种下这雷阵,引了天罚过来。” 两人回头,南宫钥难掩眼中的惊愕:“这雷电是大师你引来的?!” “非也。”陈韦呵呵笑道:“若非是有她作恶在先,这雷电怕是引不下来。” 那这一路过来近曾国时景象有违时节是不是也因为这个阵法,南宫钥这个疑惑被陈韦一解,她突然觉着自己想要成为一位宗门法术的大家似乎也有些因难,再见陈韦的年纪,大约能想到自己终其一生的成就。 众人在锡云教的帮助下潜入曾宫,南宫钥有些心急,直接让申弘带她去了南宫钰的寝殿。 那处确实已经完全倒塌,碎裂成大小不一的残片。众人隐在暗处,眼见着火把重重,将四周照得透亮,众多宫人侍卫连带着在宫中急行而来的臣子在锡云教的带领下将那些废墟翻了个底朝天,众多死尸中不知有没有南宫钰的尸身。 南宫钥仔细地看着,有些看不清楚,却听到有宫人说道:“不是钰公主,没有一个是公主。”宫中各人越发焦急。 不是?难不成一道雷电将她劈成了灰?那自然不太可能,或者……南宫钰跑了,为什么要离开?她若是跑了又是去了哪里? 这一边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南宫钥心中记挂着另一边的事,申弘便留下些许人,带了她去了茹夫人的宫殿。 殿外的人早就因为那道雷电而离开了,殿内是一地被杀死的侍卫,整个宫殿不论前殿后殿,已没有一个活口。 南宫钥打开那扇熟悉的门,大门之内一地碎物,大堂之中见着的不是那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却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痴妇,她就那么怔怔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下拉的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 南宫钥缓步上前,她是来救茹夫人的,眼下,曾宫在这道天罚的惊雷与锡云教的刻意为之之下正是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没有人会关注这个即将被处死的疯妇。 听到脚步声,茹夫人抬起头来,原本呆滞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清明划过。她蹬腿往后缩着,嘴里叨叨道:“死了,全都死了……你怎么不死?” 南宫钥站定不动,想着难道她认出了自己,默默地看了她良久:“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茹夫人猛地瞪大双眸,眼球有些暴突出来:“你杀了唯岺,你杀了唯岺。”绝望从茹夫人的眼中蔓延开,在脸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 唯岺……南宫嚣的字。“我是谁?”南宫钥试着往前走近一步,茹夫人吓得尖叫起来,那样震耳欲聋的声音持续了许久后才停下来,过后又垂目落泪,整个人瑟瑟发抖:“……钰儿,为什么?他是你父亲啊……为什么?为什么?”眼神变得惊恐:“不!” 猛然提高的音量让南宫钥吓了一跳,她看见了父亲被杀?亲眼见着自己的自己的女儿动手杀了自己的夫君,是因为这个才疯了的吗?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什么感觉也没有。南宫钥想上前拉她起来,想到她的抗拒,轻声劝着:“夫人,我来救你出去。” 且先出去,到时候医治过后人也许会好起来,曾国不能没有人主事,可茹夫人能是那个主事的人吗? 南宫钥的脑子很乱,各种想法不停地冲突着,却没有瞧见茹夫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剪子,直到那寒光闪而过,划破了她眼前的平静,她才猛然惊觉,此时,茹夫人不知哪里的来力气,已冲到了她的面前,高举着剪子就要那么扎下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之下,南宫钥整个人是懵懂的,只看到那黄铜的剪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痛楚传来,她才赫然清醒,猛地推开眼前的人。 茹夫人摔倒地地,眼中全是疯魔,手中举着的剪子上往下一滴一滴落下嫣红。 好在这一剪子扎在了手臂上,南宫钥死死按着伤口,突然有些黯然。门外听到动静的申弘一把推开了门,突然被那血色刺伤了眼,他怎么会以为一个疯了的妇人做不了什么,有些痛恨地咬了咬牙,急步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小心。” 两人急转过头,便见着茹夫人又持了剪子扑上前来,正对着申弘的后背。电光火石之间,申弘带着南宫钥转了一圈,移步到一丈之外,并没有被茹夫人伤着。 提醒两人的凌博岳腾空而来,将茹夫人一脚踢了出去。南宫钥动了动,想要伸手去拉,怎耐胳膊一痛,脚下一滞之间茹夫人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申弘吐了一口气,让开身,南宫钥看着躺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嘴里还在低语着什么的茹夫人,到底心头不忍,几步上前将人扶着坐了起来。茹夫人偏过头来,突然绽开了个笑来,南宫钥愣神的刹那茹夫人变了脸,张口便向着她的脖子咬去。 血落了一衣襟,南宫钥错愕地抬头,看着将手放在她与茹夫人之间的凌博岳,隔着衣袖都被咬成这个样子,若是那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南宫钥打了个寒颤,手上一松。 茹夫人扑倒在地,往前爬去,手上的速度极快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煎子,直直地将一把利剪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流出多少血,只是那一把插在茹夫人胸口上的剪子让人背上生寒。南宫钥不知怎么的,整个人有些止不住地颤栗,看着茹夫人生命的气息转瞬即失,像大门外那轮明灭之间的月亮,几乎要被渐渐露白的天空遮掩掉。 推开挡在前头的凌博岳,南宫钥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她颤着手几步上前将人扶起,看到茹夫人眼神涣散,怀中的妇人却似乎有了一丝死前的清醒,然这清醒不知来自于哪一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你是谁?珍珠呢?我,我要去看钰儿的绣品……珍珠……。” 看着气息渐渐微弱的茹夫人,南宫钥想,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她不会那么厌恶自己,也许,这一刻,有些东西她也可以得到。 “是我……”那一声母亲她虽叫不出口,心中却有一种期盼。 茹夫人那双几乎要阖上的眼睛突然睁开,居然能死死地瞪向她,就在那一眼中,南宫钥彻底死心了,那目光中的厌恶与痛恨深深地刺痛了她,以往茹夫人是有所收敛的,从不曾这样直白地表现出来过。 她在痛恨些什么。南宫钥的心沉沉地落下,她才是最该去痛恨的那个人。看着地上那个身体还温热着却已经死去的女人,死前却因为她而不得安息,她却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像是一直勒在心上的那根绳子终于断了,人死了,一切都断了,也该断了。 从头到尾,她就不该是她的母亲。南宫钥看着地上的人,那曾经如花似玉的面容好似在这两年间苍老了许多,不过也许两年前她也是这个样子,不过用脂粉遮掩了,她每每远远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母亲,并没有看得有多真切。 “我不明白……”南宫钥喃喃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呢?” 地上的人自然不能再回答,南宫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身后关上的,是她伤过的过往,从此以后,真正是尘归尘,土归土。 门外朝阳初升,她在阳光下踏着尸山血海却依旧耀耀生辉,仿佛身上多了一层金色的铠甲,较之以往的她多了一点什么。 申弘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他只是看着她,尔后执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血腥灌了一鼻子,她却无比的镇定,只淡淡地问道:“曾国怎么办?” 她问的那个问题,他也在想。曾国乱成这样,定会有他国趁机攻打,也或者不待其他国家来攻,就在氏族的争权夺势中便会销声匿迹。 “现在不能走。”申弘见南宫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得有个决断。” 南宫钥点点头:“曾国不能没有,它是……”她却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曾国对她的重要性,真要说的话,便是她的那么一点儿念想了吧。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主意 关于曾国如今的乱局并不难解,但出面的只能是南宫钰,而南宫钰如今却是下落不明。苦等多日,那个曾誓言要取她性命的人依旧是销声匿迹。 看到申弘时不时撩过来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申弘端起石板上的那个红泥茶杯,绿色的茶汤上嫩绿色的茶叶浮浮沉沉,他斜眄了一眼,浅浅饮了一口茶水,略皱了皱眉:“我在打你的主意。” 她愣了一下,脑子里什么一过,脸上腾起两团红晕,抿了抿嘴,不知道怎样去接这句话。申弘嘴角的笑意浓了些:“在想什么呢?” 咦?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子?抬起眼看过去,见他嘴角挂着的笑,眉眼都迸出光来,便鼓了腮帮,瞪了他一眼,脸却更加红了。 申弘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尝尝,今年的新茶,不过制得差了些,有些涩口。” 南宫钥推开:“涩口还给我。” 申弘执意递到她手中:“胜在清新。” 她看他:“不明白。” 他又笑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想让你扮南宫钰,推选个信得过的人先将曾国的难关渡过去。我派了人出去收集消息,回来的消息都不太好,怕是等不了太久,得先让民心安定下来。” 南宫钥如今虽说与南宫钰差别已经很大,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两人的骨相还是相似的,以申弘那一手易容之术,只要到时候南宫钥坐着没有什么大动作,大约也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那个信得过的人能是谁?将曾国交到他人手中以后又如何收得回来? “你看芒真如何?”申弘极认真地看着她:“那孩子也快十岁了吧,想我楚国那位新君也不过就是这个年纪。” 南宫钥有些愣怔地看着他,脑子却在迅速地思考着他的话。对啊,芒真,如今她的知真,怎么把这个小弟弟给忘记了,有些担忧:“他很多事都不知道,我答应过芒阳,说要好好看顾他,这……” “我只问你,芒真是个怎样的人?”申弘用眼神示意她尝一口捧在手中的茶:“再不喝便要冷了。” 南宫钥依言小小地喝了一口,脸皱了皱,果然涩口。 申弘不说话,只看着她,见着南宫钥神色渐渐松开,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明了,对他道:“岂止是清新,回味甘甜。”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因握了茶杯,手心有些发烫:“真儿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他总会长大,那样秉性的人,曾国交到他手中一定会是另一番天地。” “是啊,你想明白了就好。”他重又执了茶杯,从燃着火的小炉上拿下茶壶,续了一杯茶水。 南宫钥抬头看着夕阳下的一方天空,西下的阳光如此温柔,难得的能让人直视着这份美丽。若是将知真困在山上,只怕是误了他的一生,从小便那样睿智沉稳,努力上进又谦卑孝顺的一个孩子,他应该有一方更大的天地。 天空被渲染成醉人的橘红色,一眼看过去院子里众人都在忙碌,收拾屋子,打扫院子,院墙外还隐藏了两个人在监视着四周的动静。 “你说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租下这么个地方,离城远不说还破烂成这个样子。”常一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自然是在埋怨任珑。 任珑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子说暂住些时日的地方要选个远离城池,环境清幽的,屋子不用多好。”说完又低下头,极认真的去扫她的地。 常一见她不恼,又道:“那这也太破烂了。” 任珑这一次头也不抬了:“公子说可以。” 常一将扫帚一扔,冲任珑道:“我这扫帚不好用,咱们换一换。” 任珑认真地看了看地上那柄扫帚,将自己手里的扫帚往他手里一塞,弯腰捡了地下的扫帚淡定的接着扫。 南宫钥汗颜,用手肘碰了碰申弘:“他完了,他这个样子任珑只会觉得他欺负人。” 申弘摇了摇头:“常一是她的上级,她会听他的。但感情的事不好外人干涉,若是干涉后不成,以后共处便不会那么坦然,他们做事也会配合不好。” 南宫钥深以为然,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然而最需要关注的还是自己的想法,看样子任珑根本就没有开窍,若是任珑也有那个意思她倒乐意去干涉一下,可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说不准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主意打定了,南宫钥决定回一趟断臂山。这一夜倒是好眠,第二日一大早门外一阵喧闹,吵得她一场好梦中途便断了,眼睛还没有睁开,那喧闹的声音反倒越发清晰地传进了耳中。 南宫钥睡眼惺忪,忙不迭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裳。 果不其然,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那声音已经到了她的门外,敲门声伴随着一个随意的声音响起:“公子你也不说说她,再这么下去不知懒成个什么样,说不准睡成个大胖子,到时候公子你定会嫌弃的,所以现在便不能随了她偷这个懒。” 申弘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传进来:“她先前受了点伤,倒是应当好好休息。” 敲门声一时停下。 南宫钥随意拿个簪子将头发束起,捧了头一夜的凉水泼到脸上,暗自感叹这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自己粗糙得越来越像个男人了。用帕子擦脸时又想到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中好似与精致也没有缘,不过是越来越远罢了。 叹了一口气,一把拉开了门,南宫钥怒目而视,一双又亮又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虞㶣忠文!” “哟!起了啊,这么大的气性。”虞㶣忠文讪讪笑道,一双桃花眼带着一丝淡淡的情愫撞进了她的眼中。此时天空呈现出淡淡的鸭蛋青,天边有一道淡淡的光亮,这个站在房门外的青年在烛火照映下那英俊的半张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 骂人的话到嘴边便出不来了,南宫钥看着站在他背后正笑着摇头的申弘,左右看了一圈:“你倒也说得出口,这院子里的人都没起,你将泽弘吵醒了又来吵我。”瞪向虞㶣忠文:“你今儿夜里别想睡了。” 虞㶣忠文吹了一声熟悉的口哨,在南宫钥挑眉探查之时,一只黑鸟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南宫钥抿了抿嘴:“你连这个都学会了,不错不错。” 她凑近了些,伸手去逗那只鸟:“黑黑。” 便见着黑黑往后连退了几步,从虞㶣忠文肩膀上掉了下去,又被后头的申弘一把接住,不待南宫钥有下一步动作便振翅一飞,冲到了南宫钥无法企及的高空。 “哧”的一声,虞㶣忠文止不住地笑出发声来:“它怕你塞硬馍馍给它吃,话说回来,你这样健壮,怕是公子说的那伤也早好了吧。” 南宫钥白他一眼:“劳不得你这一声‘健壮’,已经好了。”说完这话便觉着手臂上有些隐隐着痛。 这时在后院子栓马的常一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袋子交给虞㶣忠文,南宫钥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一路风尘仆仆才赶过来的,很想说一声谢谢,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一切都浮于表面即,有些东西不可提,一提便是伤人伤怀的事。 冲申弘笑道:“是你让虞㶣忠文来的?”想来也是,他安排事情一向稳妥。 申弘点了点头:“本是让明仪君一道过来,他托了贡秋带信来说家中事务繁复,而那头狐狸至今也没有恢复,为防无面的后手,那狐狸那里还要花点功夫。” 虞㶣忠文不乐意地瘪了瘪嘴,南宫钥眼风扫过,清了清嗓子:“好在虞㶣家来了人,以后也多放一些心了。” 推开挡在前头的虞㶣忠文,带着点笑说道:“既然精神这么好,那就去将桌子抬到院子里。”见他又要发飙,接着说道:“我去煮早饭,待会儿一起吃。” 他便不说话了,似乎还有些期待的样子。南宫钥暗暗摇头,心道,我便给你这个面子。又有此黯然,只希望虞㶣忠文要她给的时间能短一些。 她倒是无所谓,但念着他对她的恩情,还是希望他能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在一个不可能中痛苦下去。他们有许多共通之处,都是缺爱的人,总想找到一些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温暖。好在老天待她不薄,总算让她找到了。 眼光扫过那角蓝色的衣角,嘴角含笑转身去了灶房。炊烟袅袅,在一望无际的田地尽头的山角下那处小院子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眼下有了黑崖鸟,众人便落了闲,只需等待。锡云教的人来了好几趟,几人获悉凌博岳手上的伤口已经好转,而另一个好消息也接踵而来,方足足找到了。 申弘借势要求一定要去锡云教好好感谢一下教主,还需同教主说一说对于周朝那事的计划。几番言辞切切之下,锡云教那边回话说同意了,刚好方足足也正被带往教中。 在南宫钥伤势大好,孟达赶过来之后,赶去断臂山下接了知真的暗卫也回来了。 孟达在见到陈韦和他的黑崖鸟后高兴得不行,没有同南宫钥说上两句话便跟着陈韦探讨术法去了。而知真大约被一路所见振奋了精神,这一次见了南宫钥倒没有眼睛一红抱着他的阿姐便哭上一场。 兴致勃勃地同她讲着一路上见到的东西,时不时提上一个问,南宫钥再耐心地解答给他听。知真听得很认真,南宫钥讲得口干舌燥,总算勉强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接下来,便是编故事的时候了。南宫钥仗着知真什么都不知道,编了一个连自己都忍不住落泪的故事,心中思忖着自己这么些时日以来苦练之下总算没有白费,好歹也挤出了两滴眼泪来。 看着一脸泪水的知真,南宫钥声情并茂:“真儿放心,阿姐一定会护着你的,咱们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当初就是怕你那不记事的病会让你早夭才瞒了众人你的身世送出去养着,什么也不能对你说,也不能为你证名,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实在哭不出来了,干嚎了几声后一把将芒真抱在怀中,继续悲切地说道:“眼下你才恢复,我原本也想让你无忧无虑地过着,可我们的国家已经乱了,如今这个局面只能委屈你顶上,我实在没有办法。” “阿姐,我不怕。”知真挣了几下,南宫钥忙将他搂紧,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掐了自己几把,直到眼泪狂飙才放开手,一边痛得哭一边继续说道:“真儿,阿姐会护着你上位的。” 知真哭够了,吸了吸鼻子,眼神中多了一份坚定与责任,仿若一下子就在长了好几岁。南宫钥心头不免又有些歉意:“真儿……这事太难,阿姐不勉强你。” 他抬手轻轻地捧了南宫钥的脸,在南宫钥怔忡之下拿袖子一点一点轻轻擦着她泪痕斑驳的脸:“阿姐不怕,我是男子汉,不论是阿姐还是我们的国家,真儿都会守护。” 南宫钥眼睛一热,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不过这一次是真的感动了。这么好的孩子,曾国交给他总归是不悔的。 以后的以后,南宫钥才晓得她这一次做了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南宫乙 “真儿,你记着,咱们是曾氏一族,姓南宫,名……”脑中闪过南宫嚣看她的眼神,似是怜惜,又似是无奈。一个故事的结束却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一个全新的开始……她嘴角扬起,眼中有期待:“乙。”她对上那双清澈的,黑得发亮的眼睛:“南宫乙。”是了:“你记住,你的名字,南宫乙。”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往不开心的事就不提了,凡事要往后看。” 往后,人生便若一棵新苗,在这里扎根,生长,开花,结果。这里会成为他新的家,真正的家,属于他的王国,全新的开始。顶着南宫乙这个新的身份,他眼中有一丝迷茫,这迷茫在南宫钥的喃喃倾诉中迅速消散,若云开雾散。 此后锡云教趁乱将申弘的人带入宫中,再由申弘一手安排引导,有宫人在废墟中发现了晕迷的“南宫钰”。“南宫钰”重伤无法下床,也因为母死而对氏族伤透了心,派人去寻回了当初被放在曾国之外养病的南宫乙。 氏族虽不服,但碍于决定权握在“南宫钰”手中,虽有疑惑,但都被“南宫钰”一手压下,本欲反抗,又怕周盖一朝归来吃不了兜着走,几番迟疑之下大势便去了。 众人措手不及之下,南宫乙正式进了曾宫,拜了祖宗,入住历代曾君才可居住的坤羽殿。因南宫乙本就是嫡子,继承君位的事宜便提上了日程。 申弘的一手易容术算得上很好,但真正出神入化的是他手下的另一人,唤作重一,那名死于淮馨仪手下的假质子便是出自他的手。而这段时日,“南宫钰”由他打造得真假难辨。 今日的妆容格外费神,南宫钥天未亮时便端坐在了铜镜前,此时已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在重一的鬼斧神工细细雕琢之下,一张艳丽的脸庞出现在黄铜镜中。 发髻高束,配了五色宝石的金钗,黄金流苏自脸颊两旁错落垂下,富贵端庄中透着妖媚。看着床上放着的一套层层叠叠繁华又复杂的金红色的长裙,无奈地看向窗外。 海棠花期已过,从窗口探了个头进来的枝头上只余一角残红,此时枣花开得正好,春风浅拂,暗香浮动。帷幔层层的屋子里却暗含了许多浓厚的熏香。 铺了五彩毯子的地上一个黄铜的雕花高脚香炉正有香烟袅袅腾起,正不停地吞吐着这这一味厚重的味道。 眉头不由得皱了皱,这处新殿处处华丽,全是按着南宫钰的喜好来的。而在这几日的功夫,申弘的人下了许多暗手,将南宫钰的亲信清除了个干净。 考虑到南宫钰的那具身子,她束了胸才换上那一身繁复的衣裙。窗外响起几声轻叩,南宫钥看着拉开窗翻跃进来的申弘,小跑两步上前,展开双手徐徐转了个圈给他看:“如何?像不像?” 申弘一脸好整以暇:“嗯……别说话,还有,得蹲下一些。这个妆扮得不错,流苏将你的脸遮了许多,十之八九吧。” 这是说她脸大?南宫钥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抿嘴看着他不说话。 申弘便笑出声来:“南宫钰那身体原本就弱,更是停在十七岁,当然看起来更像小孩子些,你呢……”他笑得更加灿烂:“是个大姑娘了。” 南宫钥的脸一下子发起烫来,好在妆容够厚,那脸红不怎么看得出来。申弘认真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指了指她的裙子:“前些日子你坐着见人倒是说得过去,但今日你完全不走是不可能的,得换条裙摆更大的,到时候你慢一点,我会让任珑扶着你。”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面容可以易换,但身高不行,要站要走的地方她都得蹲着一些,着实有些困难。 任珑往前两步,今日她挽了双髻,穿了宫婢的衣裳,稳稳当当地站在她身侧。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之事,从此以后,曾经的芒真,之后的知真再到如今的南宫乙便会成为她留在曾国的希望,只盼一切不负,不负于那些许曾温暖过她的人与事,不负于她于故乡的一个念想,不负于芒阳,不负于芒真。 宗庙已拜,族谱已入,此事早已昭告天下,而原本应该派使臣前来的天子却因为大冀如今的尴尬局面,自然无人前来赐之以圭,但对于南宫钥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不论是周朝前来还是周盖前来,这勉强画好的一个圆难免会缺上个口。 阳光穿透云层,撒下一片金辉,吉时到,礼乐声起,南宫乙头上戴着的冠冕镶满熠熠生辉的宝石,以金线在襟口衣摆绣满吉祥图腾的深黑色的华袍加身,腰配玉带,脚下黑色缎面的鞋面上以金线绣了祥云。 他款款而来,由宫正秉烛引导,往庙堂而去。身着黑色礼服的众士卿大夫们便悄然尾随在后,鱼贯而入。 南宫钥由任珑扶着跟在后面,微微垂首,却一直关注着南宫乙。原本还没有十岁的孩子,如今却是以十三岁的外宣年纪担起了曾国这个担子。 十三年前,那是唯一一次茹夫人因病而外出别苑疗养的一段日子。虽说成就今日这一切的不过是个杜撰的故事,但却处处都得有个说辞,不能让人找出明显的漏洞来。 她专注地看着南宫乙,芒阳的这个儿子,有他父亲的气度与母亲的美貌。她看着他一步一步执行礼仪,再从庙堂走出来,一步步迈上台阶,走进治朝的大殿,走向曾国的权力中心。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那铺了腥红地毯的殿堂照得透亮,初夏的风仍带着春日的温柔,将纷纷扬扬的枣花吹散开,带入一室清香。南宫乙一脚稳稳踏上高阶,高高的诵读声响起,殿下一片肃然。 南宫钥眼前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又作何所想。耳中传来整齐划一的高呼之声,旋即回过神来,只见群臣叩拜,再有临近小国派来的使臣上前送上贺礼。南宫乙转过身,腰间垂落的红色配饰随着他的动作旋起又缓缓落下,稳稳当当地随着他的落座垂落下来。 她有些失笑,这几日来在申弘的带领下他倒是练得不错,很有一副君王风姿。两人目光相接,她才在那冷肃了许久的目光中找到了一闪而过的依赖与害怕。 冲他眨了眨眼睛,从此之后,她便是他真正的姐姐了。 几个频频抬头看南宫钥的臣子落入站在角落的申弘眼中,他嘴角噙了一丝讽笑,还是看出区别了吗,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曾国要想长治久安,这些跟着南宫钰胡闹的奸佞都得杀光。 也是为南宫乙清一条康庄大道。但南宫钰这条鱼不除这条大道便如何也扫不干净。他眼风扫过去,将那几人记下。 自南宫乙上位之后,国之动乱以雷霆之势迅速整顿治理。内里申弘出谋划策,明面上南宫乙行事果断,可唯独曾国士卿大族动不得,内里的黑暗不能深挖。 士卿大夫们还在咀嚼着那喘不平的气,而那几个深掩其中的人已在暗中伸出手脚,触须之长,怕是夜长梦多。南宫乙一方多加安抚氏族,一方雷厉风行地治理乱了许久的宫廷中事。 就连护他上位的“南宫钰”都被他挖出多条罪行,而那些罪行条条令人发指,其中最为让人震惊的是她那被炸毁的宫殿下竟隐藏了一处暗宫,里头有许多形容可怖的死尸和少许饿得发晕幸存的百姓。 这次发现之后便是全宫搜查,又在南宫钥的那处废殿的地窖中找到许多没有处理干净的残肢断臂。 那些烂得面容难辨的,只能凭衣服来猜度身份的尸体中有百姓也有宫人。众人哗然,这曾国被捕的百姓去处虽有了落实处,可这事实却让人一身恶寒。 此事一揭开,南宫钰便是万劫不复,被判了凌迟之刑,然,却在行刑的前一日,让她遁了。 也不知南宫乙如何查到的结果,此事牵扯出好几人,皆是族中之人,曾国的重臣,然无人敢在民愤四起的情况下为他们讨回一条命,如此,睁眼闭眼之间,便有多少人头落地。 大患至此,便不复存在,即便是南宫钰一时没有找到,此人也再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曾国之中,即便是在王土之上的任何一个国家,恐此事一出,她也再难有立锥之地。 月亮的清晖撒下,山风袭人,南宫钥站在山坡上,遥望着远处沐浴在暮色下的城池,与她站在一处的是背脊挺得笔直的南宫乙,二月有余,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全新的身份。 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个依赖阿姐的小男孩,此时,与那身姿不符的是那张脸上隐忍不住而落下的泪水,且那泪水似是绝提的洪水,源源不绝地往下掉个不停。 南宫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正咬着牙目露哀切的南宫乙,他成了她的弟弟,其实她内心是欢喜的。 远处一道身影走近,眉眼含笑的申弘拿了一个大包袱递给南宫乙:“这是你姐姐给你的。” 南宫乙转头看她,南宫钥笑着想去揉他的头,却在触及那高冠之时收了手:“真儿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里头是好吃的吗?” 看着可怜兮兮的南宫乙,南宫钥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弯下腰来对上他那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瞳:“嗯,阿姐答应过你的。”她顿了顿:“南宫钰的事情……或者其他,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南宫钥心头正在打鼓,所有问题她早打了腹稿,有些事情不能说就只能烂在肚子里,煽情的话她可以说得很溜,只要南宫乙想听,她肚子里头有一大箩筐。 南宫乙摇了摇头,似是安抚,似是肯定,对南宫钥说道:“阿姐说的我都懂得,阿姐没说的一定是因为这事不必说。南宫钰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我是阿姐的真儿,是阿姐救回了我,所以阿姐的敌人,不论他是什么身份,都是真儿的敌人。” 南宫钥那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便说不出来了,还很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正思忖着说些什么表表自己的真心,就听南宫乙又说道:“真儿想想办法,对外宣称将你找回来了,那样阿姐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家了。” 家……南宫钥突然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的家在断臂山,她在曾国只有一个叫做南宫乙的家人,而曾国,不是她的家。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生寒(一) 山地里突然响起了几声虫鸣,紧接着像是要应合似的,便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夏日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气中有山花香甜的味道。 南宫钥拉着南宫乙席地而坐,内心满是惆怅与感慨:“你不能那样做,不论以后是周朝为天子还是周盖为天子,你都会将他们得罪了。虽说如今王室式微,但曾国太小,这个罪名还是承担不起的。” 目光所及之处,虽是曾国,却皆为王土,她伸手接住那个靠过来的身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怕吗?” 南宫乙顿了顿,终是点了点头。 “不怕。”南宫钥声音又轻又柔:“阿姐一定将曾国的祸害剔除干净。”心中暗忖:南宫钰,我一定会找到你。 “阿姐,锡云教的人还在宫里。”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南宫钥说不上对锡云教是个什么感觉,照理说她应当要感激的,可是心里又觉得怪怪的,锡云教过于热心了。或者她是小人之心,可联想到锡云教曾不问究竟为周朝和南宫钰做下了那么多的错事,如今却又主动找到申弘,看起来是在弥补,也许他们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个田地? 想弥补让南宫钰重生而生成的错误,却没有将其杀了,而是一直想办法改变,哪怕这改变几乎不可能,哪怕这改变的过程会牺牲更多的生命……而为了杀掉周朝,不去其他国家寻求机会,而是来找申弘,这个表面看起来前途艰难风险未知被逐的人,哪怕是洞悉了他真正的身份也不该绕这样大一个圈子啊。 她豪无犹豫:“让他们离开吧,本也就不是曾国的人,再说了,锡云教是为天子做事的,你将人留在这里也不好,他们原本也说是为了挽救南宫钰造成的局面才留在宫中,而那个局面现在也破了,更重要的是我不信他们。” 南宫乙不解地看着她,南宫钥揉了揉他白净的脸蛋:“阿姐的经验总归还是有点用的,你说,一个人先是藏头露尾的做些不道德的事,然后他又出面扯着大旗说要为天下为万民,你觉得这样的人可信吗?” “怎么……觉着有阴谋呢。”南宫乙的眉头拧在了一起:“阿姐,那我明儿就同意他们离开。” 南宫钥点了点他的额头:“真是一个聪明的宝贝。” 南宫乙脸一红:“阿姐……” 她将他搂了搂:“可不就是阿姐的宝贝吗。”也学着南宫乙双手捧了他的脸:“阿姐过几日虽然就离开了,但你晓得的,阿姐是为了救阿姐的二师兄。我让大师兄将他的黑崖鸟长长久久地借你,到时候只要你想阿姐了,随时都能找到阿姐,只要你一声召唤,便是刀山火海阿姐也定会赴约。” 南宫乙忙捂了她的嘴:“我才不会要阿姐受苦,只是……” 她怜惜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泽弘留了人给你用,不日还会有他的人过来辅助你,你可一定好好学。大师兄也会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南宫氏族的人脉关系我给你讲过了,若是一时记不住,多看一看我留给你的册子,务必将其中交待的都记下来。” “我离开曾国太久,里面的许多不同之处还需要你细细揣摩。”越发说得心里愧疚:“真儿,你若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待曾国安定下来……” “我喜欢。”南宫乙抬头看着她:“我虽然怕,但阿姐都安排得这样事无巨细,真儿若是还在踌躇就不是个男子汉了。我是一国之君,我一定让曾国长治久安。” 那些话便就噎在了南宫钥的喉头,是啊,他是个男子汉,尽管年纪小,却克己慎独,已经有了鸿鹄之志,并非每一个人都像她这样。 再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申弘,天下,抱负,人生的志向……那她定是相伴不离的。 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站在苍劲大树下的男子转过身,信步走来:“介意我坐在这里吗?”这话是对着南宫乙说的。 对于申弘,南宫乙还是很尊重的,但他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南宫钥。南宫钥对南宫乙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坐吧。” 申弘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三个人都默默地看着远方的城池,少顷,申弘说道:“近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却还是松不了气,曾国元气大伤,务必让国家快速恢复过来,否则便会成了他国眼中的珍馐。” “接下来便是看真儿的了。”南宫钥拍了拍南宫乙。 “我给你的人都可堪大用。”申弘沉吟道:“你且多听多看多思,不明白的切记要多问,你若是结好了网,日后才好网鱼啊。往前倾着身子看向斜依着南宫钥的南宫乙:“真儿可别嫌弃我呱噪。” “真儿岂敢,真儿都记住了。”南宫乙恭敬地应了一声,想了想:“阿姐,你要做的那事便安排在两日之后吧,到时候那处我会将人清退干静,阿姐务必小心些。” 山坡下的小院子有一盏晕黄的光点移了出来,紧接着是虞㶣忠文声嘶力竭的喊声,生怕人听不到似的:“拿个糖的时间也忒久了,哎!没事吧!”这声音传得老远,怕是那农田尽头的农户会以为是山上的野兽在嘶吼吧。 南宫钥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这厮!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申弘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率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那便下去吧,要不然忠文兄得寻上来了。” 南宫钥拉了南宫乙起身:“你吃点东西再走吧,我今日做了艾草馍馍,放了许多糖。” “待会吃完了再让孟达送你回去。”申弘笑道:“常一还买了果子露。” 南宫乙原本就不想走,当然乐意留下来,绷了这么些日子,孩子的一面终于展露出来,一面跑下山坡,一面冲那向上移动的小光点吼道:“接住我啊忠文哥哥。” 再然后便看不见那道融入了黑夜中的身影,耳中只听到一连窜的笑声,不多时便见那豆大的烛火左右晃乎个不停,然后在虞㶣忠文的惊呼中熄灭了。 浮云掠过,日月更替,转眼就过了两日,因南宫乙下了命令不允许修整,曾宫中那处被雷电劈中的地方便依旧是那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其实并不用南宫乙如何命令,那如人间炼狱般存在过的地方就连白日里也没有人愿意走,只要能绕得过去,宫中的人都极力地绕开那处,便越发的衬得那一处死气沉沉,阴气十足。 为保险起见,再加上要行的此事只能在夜里,是以南宫钥一行人天黑后才过来。 不知是不是心里对此处有太多忌惮,南宫钥总觉得四周黑沉沉的阴影里有什么在探头缩脑,阴气森森的。 打了个冷颤,南宫钥抬眼看着那些横卧在夜色中的暗影,不自觉地便缩了缩脖子。 耳边吹来一口冷气,吓得她差点就惊叫出来,一惊一惧之下咬了舌头,南宫钥一时痛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含着泪偏头看过去,咬牙切齿道:“你……”恨不得将眼前嬉皮笑脸的人踹上两脚。 “你那是什么表情。”虞㶣忠文斜瞟她一眼:“怎么不懂呢,全靠我这一下你才不怕了的,嗯,不用感谢我。” 南宫钥一口气噎住,气得直翻白眼。申弘上前拍了拍南宫钥的肩:“没事吧。” 她嘟了嘟嘴:“……没事。”狠狠地瞪了虞㶣忠文一眼。 前头陈韦停了下来,与孟达对视一眼,见陈韦点了一下头,孟达回身说道:“就这个地方吧,阴气最重。” 南宫钥的舌头正痛,也不想多说,在那堆残埂断壁里寻了一处熟练地画好符就地坐下,口中诵出术语,四周风起,南宫钥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风在空气中划出的线条,心下微叹,也不知道这是谁还没有散开的魂魄。又暗叹,反正不是南宫钰就对了。 南宫钰如果真的死了,就她那连天雷都能引来的罪过,魂魄估计也会灰飞烟灭。 将另一段术语诵出,周身一冷,是晃亮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痛,眼睛一时不能视物,仿佛一切都从这世上消失了。再接着是一种刺骨的冰寒,那冷冻进了骨头里。 南宫钥想闭上眼睛,但她在附体的此魂记忆中,借着此魂的眼睛看事物,并不是她不想看便不看的。感觉让知觉变得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自己在往自己身上倒着冷水。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南宫钥脑子虽有些懵,眼睛却能清楚地分辨出这是个银装素裹的冬日。冰天雪地在这里淋冷水,再这样下去不生病才怪。 果不其然,终于,在余剩一口气的情况下,这人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往回走,眼前恍恍惚惚,看不清前面的路。头脑逐渐怔忡,还不忘左右打量,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什么。 眼前隐约有一顺房子,这人摸摸索萦地进了屋,咬着牙齿换上了一身干衣服,才待将那一身湿衣裳藏到床底下便力体不支,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对于记忆来说或许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于此人真实的那一段却不知忍受过了多少的煎熬。有人在不停地摇晃着她,手上的力道有些大,南宫钥先一步醒过来,听着谁在喊:“ 阿萤,阿萤。” 被唤作阿萤的迟迟醒来,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好半天,面前的那张脸才清晰过来。见她醒了过来,眼前那圆脸姑娘脸上便是一喜,让人误以为她是因为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的人,可却是:“阿萤,今日你当值,快些去钰公主身边伺候吧。” 阿萤的身子明显的一哆嗦,因为烧得厉害,舌头有些打结:“我起不来,桃姐姐,你找个人换一下吧,我这好上一点就过去补上。” 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一段时间南宫钰需要的精气血越来越多,但找来的人却有些跟不上,地下关着的人已经用光了,眼下,谁在南宫钰面前晃,谁便有可能做那短命鬼。 “这……”被唤作桃姐姐的女子大概也晓得其中的厉害,可肉眼可见的,阿萤那张脸被烧得透红,嘴唇干得起皮,确实是起不来的,即便勉强,这个样子也去不得南宫钰面前的,又恼又急:“可是能换谁去?” 阿萤起不来,可南宫钰那头等不得,不然得死上许多的人。咬了咬牙,女子站起身,愤愤地拂袖而去,一边走一边骂道:“早不病晚不病的,真是会选日子。” 果然,待阿萤几日后好转,这殿中熟悉的面孔又少了许多,好在地下隐有呼救声传出,虽听得不真切,但阿萤总算是放了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拖着还不太舒服的身体去补她欠下的活了。 在南宫钰身边当差虽说提心吊胆又难伺候,但只要不多言语,事情做稳当了,便能得到不小的赏赐,再加上南宫钥如今在曾国的地位,想进她殿中做事的人只多不少。 可被选进来不容易,想活着得到好处更不容易。有几个初选进来的宫婢,因为得知真像的一二,便有些畏畏缩缩,虽努力稳着,但难免表露一二,如此,便成了南宫钰手下的亡魂。 南宫钥借着这双眼睛看过好几次南宫钰吸精气的样子,看到她身上长满白毛,眼睛腥红,泛着青白色的皮肤从毛发中透出来,又长又尖的指甲就那么抓入人的头骨之中,每一次看到都让人恐惧万分,背脊生寒。 那还是南宫钰吗?那还是个人吗?……为了活下去变成那个样子,真的值得吗?她理解不了南宫钰所思所想,但为她这样的选择感到既痛又恨。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生寒(二) 这座表面上富丽堂皇的宫殿内里却充满了阴暗,上下都堆积厚厚的罪恶,想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安然地活下来的人心思并绝不会简单,也不会善良。 萤儿不是一个如她表面表现出那般乖巧的少女。这殿中前来后继死了那么多的人,能活下来的老面孔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一个是可信的,一个是可用的。 可信的那个青莲,自小服侍南宫钰,可用的那个琴芬,贴身伺候过南宫钥好几年,当初识破南宫钥的掩饰便是因着那熟悉。如今,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剩下的可用,便不是可堪大用了;而可信,如今的南宫钰恐怕是没有那个心了,除了用命来填她的命,似乎就只有对南宫钥死讯的期待了。 至此时南宫钥才晓得,国家和宫中的事务南宫钰都没有怎么操心,一直有两位她任命辅助国事的而南宫钥从未见过的人在处理。 后来,南宫钥才在萤儿同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晓得,那两个人是周盖送过来的,很得南宫钰的信任。南宫钥止不住一身的冷汗,原来她还误会了什么,这国家从来不是南宫钰的,这国家一直操纵在周盖手中。 若非周盖出了事,还不知曾国现在倒底会是如何一个光景。也难怪,那些士卿大夫们会一直有所忌惮,原来来自王室的耳目就在身边。 南宫钰不过就是一个傀儡,一个不知自的傀儡。 而在南宫钰消失之后,南宫钥却没有在宫中见到过那两个人,是因为何故从宫中离开?或者因为周朝与周盖之间的战争在这之前便已经离开? 这段记忆,也许是时日尚新,也许是死前的经历来得格外震撼,总之,细节处都衔接得很好,正符合了南宫钥想要好好看一看的心理。 这一日,萤儿当值,因为地宫中关了好些人,她不用为南宫钰没有存粮而忧心忡忡,只要不是分外的美艳也不格外的丑陋,只要乖巧有眼色,正常情况下都是很安全的。 然而世事没有绝对,南宫钥想到那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于是,萤儿这双脚总算是踩了水,湿了脚。 萤儿格外聪明,做事圆滑不得罪人,虽说不上如鱼得水,倒还勉强算得顺顺当当。但是再如何顺当也是建立在不犯错的基础上。 萤儿自满的圆滑处事是处处不得罪人,人心却最是难测,所有的事看在每个人眼中便是处处得罪人。没有事尚可,一旦出了事,没有人可能帮上你一丁点。 若是不在南宫钰这处还好,偏都是在刀口上添血,这样的日子,让原本的勾心斗角变成了处心积虑。所谓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跌的那一跤原本也是不用跌倒的,只需要有一个人撩一下衣袖,或是动上一劝,她都会有所警觉。 每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着头不去看那个正在吸食别人生命的南宫钰,这半垂着头,是能够看见地上那溅开的一小朵鲜红的血花的。可是南宫钰唤了萤儿,便总归是运气,她没有看见。 抬脚刚好踩在那抹鲜红上,脚下一个踉呛,萤儿往前扑了两步,险险地站稳身体,慌乱抬头中便对上了南宫钰轻蹙的眉头,心里一个哆嗦,尽管身体稳住了,但那白毛渐收青白色的脸就那样近地撞进眼里,还是让她脸色白了白。 在宫中对南宫钥追捕伤了一只手,胸口也中了一剑的南宫钰,自受伤以来那伤口便日渐恶变,脾气较之以往来说更是不好伺候,萤儿那一个踉跄,一个脸白,正好戳中了南宫钰的痛点。她原本已不是常人,更是忌惮这一点。 萤儿从被按到地上直至押到了地下那个宫室中一直是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从南宫钰看过来的那一眼开始便连告饶都忘记了,在这殿中学到的一切谨小慎微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抖得如同深秋的一片落叶。 殿中极静,明明没有风,却总觉得凉风嗖嗖。萤儿被地宫中点着明晃晃的火烛刺了眼,这时才感觉到低鸣的哀嚎声伴着血腥的恶臭扑面而来。 萤儿被绑了手脚堵了嘴,脚上的鞋子不知道在哪里被拖掉了,袜子磨擦着地上粘稠的血痂时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巨大的恐惧而被压住身居体的其他反应,开始挣扎起来。 那些没有处理完的死尸死不瞑目的萎缩的或是灰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都在盯着她看,黑洞洞的嘴巴大大的张着,仿佛要述说难以言说的冤屈。 任她如何挣扎也没有用,被人像死猪一样拖着往前走,到角落处一堆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活人那里,被往人堆里一丢,仿佛世界上再没有萤儿这个人,仿佛这个人的过往与他们从来没有过交集,连一个怜悯的眼神也吝于给予。 萤儿用了好长的时间才止住了颤抖,那种死灰一般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在绝望中生出许多的不甘心,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原本她以为,她那样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总能活下来,就连接下来她要走的路都设想过一遍。她年纪还小,她为自己的未来想了那么多,甚至连以后的去路都想好了,可是……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地宫里烛火燃得透亮,照得那些正在腐烂的尸体映现出格外恐怖又扭曲的模样,萤儿就那么吊滞地坐着,耳边是时不时传来的哀嚎声,每一次有人被拖出去,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便由精神不济变得有了力气,那样拼了命地切切讨饶,像是这样子可以让外面的人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 怎么可能…… 好几日过去,捆住手脚的绳子被她磨掉,嘴里的布团也拿了出来,萤儿已经饿得气息奄奄,半是爬半是走地躲到一堆尸体后面,看着那些人一日少过一日。 时间带走了最初的恐惧与绝望,却又送来了饥饿,她已经闻不到地宫里头的腐臭,也看不到那些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她只是觉得好饿,好饿,饿到她觉得这样死了也好。 可是每每睁开眼睛,却想到也许能够活下去,那些原本让人颤栗的可怕的死人在她眼里心里发生了变化,她开始想,那些东西南宫钰能吃,为什么她不能吃,那些不过就是肉啊。 南宫钥感受着那种饿得恨不能扑上去抱着肉就吃的冲动,那种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冲击着她的头脑,她也害怕了,感受着身体因饥饿而产生的对食物极度地渴望,她内心是震惊的,然而南宫钥明白,不论她如何抗拒如何害怕,那种事情终于还是会发生的。 萤儿第一次抓住那些腐肉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活下去的欲望在驱使着她,倒可怜了南宫钥不停地进行着丰富的胡思乱想。 南宫钥给自己做了许多安抚,她原本是想着要坚持到最后的,可是当萤儿一口咬下去时,她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按下了石扣。 在众人遂不及防之中南宫钥猛地站起来,直接跑到一旁捂着心口吐了起来。直吐到满嘴苦涩都止不下来,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接过申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虞㶣忠文站在稍远一处,看着靠在申弘身上的南宫钥,觉得眼睛有些生痛,转头看向别处:“我去寻点水过来。” “你别去。”孟达抬了抬手:“我跟在知……咳,嗯,南宫乙身边混了几日脸熟,我去方便些。”又小声对陈韦道:“陈先生,我那里有一坛子好酒,这里看样子还要忙上一会,待会我带过来咱们一起边喝边等。” “这……”陈韦看向他:“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 “择日不如撞日,这晒着月亮没点酒怎么过得下去。”孟达摆摆手,很是大气道:“等会说不一定还得听个故事,有酒有月亮有故事,不错,不错。” 南宫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是一阵干呕,眼泪糊了一脸,看着渐行渐远的孟达,气得一阵牙痒痒的。 待南宫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申弘才扶着她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帮她顺着背。南宫钥握着他的手有些用力,拼命想将那种恶心的感觉甩开,却止不住那些事像影子一样缠绕在她的脑海里。 人颤了颤,开口说道:“这个魂魄,这个魂魄说不一定会化鬼,她,她吃了人肉。”一股恶寒涌上头,胃上又是一阵翻腾。 “什么?”虞㶣忠文疑惑地问道:“这殿里谁在吃人肉?”眼睛一下睁大:“难不成是南宫钰?” 南宫钥摆了摆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是这殿中的一个奴婢,被丢到了这地宫下,她为了活下去,在里头吃那些死人肉。” 胃上又是一阵翻涌,那个时候因为饥饿而感受不到的感觉都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若只是看倒还好,可她刚刚才亲身感受到握在手里又软又滑的烂肉,嘴巴挨到了那个尸体的手臂上的冰凉感和窜进鼻子里的浓烈的腐臭味。 想到南宫钥经历了什么,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暗,陈韦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知了姑娘且先歇着。” 南宫钥抬头看着三人,她是想歇着,可是想到曾国的安危,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还是再试试,也许附上的就不一定是那段记忆了,也许,也许是另一个未散的亡魂也不一定。”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暖与黑 申弘当即表示了不认同,另一边站着的虞㶣忠文从申弘背后看过去,默默地闭上了嘴。但南宫钥却没有答应,沉默着固执地坚持。 死上一段时间的魂魄便不可能存在,若非是生前执念和愤恨太重的冤魂或怨魂,都会消散掉,或是去了该去之处。只是这里是被雷电劈过的地方,即便有一些有怨念的亡魂也不会存在。 不过是在南宫钥的执意之下来碰个运气,恰好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怨念深重的,偏偏因为在地宫中没有被雷电直接劈中,魂魄才会不散,当然会变成鬼,还会是个厉鬼。 “她若是在地宫中死了,那便就不会看到后来的一切。”陈韦摸了摸胡须:“知了姑娘不必去了。” 南宫钥咬了咬唇,她真是很佩服自己,感叹自己内心强大没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权当没有听到陈韦的话,固执道:“凡事总得求个结果。” 申弘无可奈何:“这件事实在不好,我怕……” “对啊,我也怕。”虞㶣忠文抱着双臂上下摩挲:“你吐得那么恶心。”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又斜着眼睛打量她:“说不定还会变态。” 南宫钥气鼓鼓地盯着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听到那头孟达兴奋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突然便觉着这处阴冷被吹散,莫名多出了许多的不和谐。 “陈先生,来接一下酒,我备了两个小菜。”似乎在对申弘隐藏在黑暗里的暗卫说话:“来两个人找个大点的空地打整一下,快些快些……哎……太重了。” 虞㶣忠文横扫了一眼过去,南宫钥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突然觉得脑子脱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自然没有人出来帮孟达找空地,他倒也不介意,屁颠屁颠地自个儿寻了个地方,放好东西后又去拉呆若木鸡的陈韦,顺便还冲另三人招了招手:“你们也来坐一坐。”突生出一股无由来的忧伤:“也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同道中人。” 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喝酒的同道中人还是道法上的同道中人,但这都不妨碍南宫钥眼风刀子一样扫过去。但是孟达却视而不见,见三人没有动作,便给陈韦倒了酒,劝道:“陈先生,尝一尝,看是不是那个味儿。” 再次冲另三人招了招手:“说说,都怎么了?” 南宫钥转头看着地上那个血符发愣,说实话,她真的很抗拒。 这边孟达见情形似乎不对,小声地问陈韦:“怎么了?”话说回来,南宫钥又不是第一次使用介引术,怎么气氛有些讳莫如深的味道。 陈韦正举着手里的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听到这话顺手将酒杯放了下去,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阴气之所以重,是因为那个魂魄多半会化鬼,还是个在活着时吃了人肉的。” “……啊!”酒撒了两滴出来,孟达忙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了,拿眼睛看了过去,心道难怪个个都这个样子,长长一叹,默默地又喝了一杯后说道:“那回去吧,回去睡上一觉,日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何必这么劳累呢。” 南宫钥已经在血符上坐了下去,如今看来,再附身也还是这个魂魄了,她磨了磨牙齿,觉得心头压了千斤重担。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抬头便对上一双温柔的深眸。申弘面色沉重地看着她,就连那下颌与唇角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她何尝不知道她也许又要面对什么,可是她也知道,机会摆在面前,哪怕最后是一场空,至少她做了就不会后悔。 不知是哪里跳来的蟋蟀鸣叫了一声,给这阴测测的地方增添了一丝生气。南宫钥终还是抿嘴一笑,再看了一圈周围的众人,突然好庆幸,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心里觉得温暖,止不住的那笑容便大了些。 “你傻了?”虞㶣忠文上前一步想伸手拉她,却在堪堪抬了手臂之后便又握拳忍了下去:“真吓傻了,这样还笑得出来。”又对申弘说道:“公子你还是将人带回去吧,你看她这个样子……” 申弘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同一个意思,却没有强迫她。 南宫钥低声道了个歉,不敢去看申弘的眼睛,低头准备念咒时一粒花生米却划破夜空打到她手上,痛得南宫钥低呼出声:“……师兄,你干什么呢!” 孟达慢缓缓道:“你可想清楚了,可能一附体便又要吃死人肉,吃人肉啊,你以后一辈子也过不了那道坎。” 南宫钥一哆嗦,又是一阵恶心,默了默:“师兄,我没有吃人肉,不过是附在她身上而已,那些都是假的。” “是假的你还吐?”孟达的笑拉得有些长:“到时候你也成了怪物可别怪师兄没有提醒过你。” 南宫钥又沉默了,孟达说的不无道理,她可说不准感受到萤儿吃人肉的感觉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想的那般过后便能放下,是不是真能做到无所谓,毕竟这次与以往所见到过感受过的罪恶都不同,并不是所有经历都能让人有所成长有所感悟。 一道略亲昵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南宫钥的思绪。飞奔而来的南宫乙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跑到南宫钥身边,这才觉得气氛不对,就着那两盏微弱的烛火看了看众人,略有些迟疑:“怎么了?” 南宫钥喘了一口气:“你溜出来的?” 南宫乙眼睛扫过申弘与虞㶣忠文的脸,点点头,在她身边蹲下:“阿姐,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南宫钥揉揉他的脸:“你快回去,别叫人发现了。” 那头孟达却提高声音说道:“你快劝劝你姐姐啊,她这是要用法术去附到一个吃人的恶鬼身上,也试一试那吃人肉的感觉呢。” 南宫乙吓得往前一栽跪了下去,头在南宫钥的胳膊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不待申弘扶他起来便一把拉住南宫钥的双手:“他说的可是真的!?” 被他吓了一跳的南宫钥倒是冷静了下来,顾不得手臂上的痛,很是有些埋怨孟达,轻轻反握住南宫乙的双手:“大师兄那是……”虽说明知道孟达的好意,却还是很气他这样子对南宫乙说话:“真儿莫怕,没有那么严重,阿姐只是去那死魂的记忆中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便立即回来。” 想到南宫乙大概也会一同阻止她便有些不知所措,她这犹犹豫豫的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可经不起一遍又一遍地被阻止啊。 “那便去吧,只是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啊?”南宫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真儿你说什么?” 南宫乙面上很有些犹豫之色,但仍坚定道:“我相信阿姐,阿姐说可以就一定可以,阿姐不会舍得骗我。” 南宫钥眼眶一下就热了,那头孟达气得跳脚:“你两个难怪是姐弟,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固执,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傻!” 头顶上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就听到申弘说道:“那便去吧,只是别让担心你的人太过担心,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事情要权衡轻重,捷径走不了咱们便换条路走。” 听到申弘这么说,那边跳脚的跳得更起了,差点踢翻了他那一盘子花生米。虞㶣忠文默默看了几人一眼,退到一边阴沉沉地坐下,一语不发。 南宫钥对南宫乙一笑,对大家保证道:“我再试一次,若是附上去有一丝不对便立即退出来,到时候陈先生便将这魂魄消灭了吧。” 陈韦应了声好,看南宫钥端端正正坐好,主动倒了一杯酒拉孟达坐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来来来,咱们晒着月亮喝酒,这知了姑娘不是说了吗,只要稍有不对她便退出来,你且放心吧。” 孟达此时没了那个心思,接过那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恨恨地说道:“你这是不撞南墙心不死,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呢,真是个……真是个……”他说不出来了,闷闷地坐下。 南宫钥却已经念了咒语,周遭的感觉一变便迅速地念下了另一段咒语,她要快,她怕自己后悔,临阵脱逃。 咒语声刚落,就感到大地的震动,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头顶上有扑簌簌往下掉的碎石。南宫钥猛地睁开双眼,借着萤儿那双慌乱的四处打量的眼睛看着四周,烛火被落石打落在地上熄灭了大半,周围瞬间变得昏暗,那些错落的肢体在暗影中仿佛晃动了起来。 萤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本能地向着地宫入口处跑去。南宫钥却是知道此时此刻外面发生着什么,她在心里不住地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能够出去,也许能够看到些什么。 一声巨响,头顶的石板断落开,一时间所有的东西都往下沉,所有画面在这一刻突然断掉了,一时间什么也没有,看不见,听不到,感觉不到,一片漆黑。 萤儿死了,前后不过一瞬。南宫钥松了一大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却又多出不少的遗憾,正想着是应该离开还是再等等,一缕光线划破黑暗映入眼帘,接着是数缕,像是穿破云层的破晓之日,像是突生的希望,让人生出许多渴望,想要抓住,想要融入那光中。 南宫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恢复成萤儿死前的样子,碎石板摇摇晃晃终于松动落了下来,瞬间刺眼的强光透过那个大的缺口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的她眼前照映成一片亮白,刺得人眼睛要瞎掉不能视物。 萤儿死了,死不瞑目,魂魄在死后的身体内凝聚,犹在体内,那些死后还在发生着的事从这个仰望的角度被动地映入那双圆睁着的眼眸之中。 南宫钥被那光刺得飘飘忽忽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终于能够视物时便见着几道身影从电光火石中掠过,在南宫钥眼中撒下一片暗影后又像幻觉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终于,一切又归于平静,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南宫钥知道一切结束了,叹息着正要按下石扣,却又有一束光从头顶照下来,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抬起头看向那束光,亮光越来越大,直压向她的头顶,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腹中突然又是熟悉的饥饿感,南宫钥心下一哆嗦,疑惑萤儿这记忆是不是又乱转到了那最让人惊恐的一幕。 睁眼间却看到了一张妇人腊黄苍老的脸,那双无神的眼睛与萤儿生得十分相似。妇人正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萤儿的头发,力度有些控制不住的大,嘴中喃喃着:“孩子,别怕,别怕,有母亲在。” 妇人身后有打骂声传来,萤儿抬起又黄又瘦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对妇人道:“他们又打起来了,阿母,他们在抢粮食吗?”她觉得好饿:“我们也去……”一道鲜血如绽放在空中的红梅,开得极艳丽,划破眼前的空气,落在地上,在冬日里腾起一缕细弱的白烟,转瞬便消散于无形。 “咚”的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奔跑声和哄抢声。母亲似乎也动心了,往后瞧了睢,便露出来个空隙,萤儿看到一群骨瘦如柴的人正哄跑上来抢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汩汩流血的人,另一边坐着个手持短刀的男人,正挥着刀不停地往嘴里送一块硬馒头。 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害怕他手中的那把刀,大家只专注地争抢着地上的食物。 母亲终于回转过身来,身体挡在萤儿前头,颤抖的手死死抱着她站起来:“孩子,别看,别听,来,我们单独走,离开这里。”母亲的声音里也带着颤抖,那是坚持着的人性中的善良。 身后的声音被逐渐抛远:“做人一定要善良,咱们是人,记住,咱们是人……” ------------ 第一百八十章 锡云教中(一) 自打睁开眼睛,周围的人便瞪着一双双眼睛焦急地看着她。南宫钥吞了一口口水,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没事,没去到那一段记忆。” 便又是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的声音,南宫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明儿城里见个面,请大家喝酒。” 孟达这才“哈哈”一笑:“算你孝顺,不枉我担心了这么久。” 南宫钥默默地看了眼不远处那两盘子空碟子和倒在地上的空酒坛子,不想去看孟达。 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头便对上那一双晶亮的眸子:“阿姐,你明日能带着真儿吗?” “……那……”那怎么能呢,他如今是一国君主,偏又还没有站稳脚跟。可……这么大点的一个孩子,却要承受这么多,且还是她硬安到他身上的包袱。 “那……那确实,真儿去不了那还有什么意思,便不去了,等下一次我回来见我家真儿的时候再一起去。”南宫钥弯着腰对南宫乙说道:“真儿,阿姐做不好女红,今日要走了也没法做件衣服什么的给你,但是阿姐用木头削了一把剑,就是还没配到好看的剑穗。” 南宫乙眼眶一红,泪水便流了出来。南宫钥一下慌了神:“真儿……”心中默默叹气,说道:“那等阿姐做好了让人给你带回来。”对望了许久,擦着南宫乙脸上的泪水:“阿姐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一定要好好对自己,阿姐没尽到责任,若是有一天你想离开这里,阿姐便带你走。” “阿姐……”南宫乙像是一瞬间长大了似的,眼神中的不舍被坚定掩盖:“我一定会让我封土上的百姓安居乐业……我知道阿姐的想法……弘哥哥说这乱世纷争不断,我在想,也许能做点什么让曾国不受这战火燎扰。” 换他过来安慰南宫钥:“我一定会做到。” 南宫钥微微哽咽,红着眼眶扬起一抹微笑对南宫乙点了点头。 已至深夜,却又是分别的时候,纵有万分不舍,却不得不走上各自的道路。人生路漫漫,总有相聚,也总有分别,几许无奈与落寞,却是人间常态。 从此日一别,南宫钥与申弘前往邑城而去。申弘说,南宫钥总能给人惊喜,她那样的性格,估计没有人能够预想得到一个女孩子居然能在那样的境况下撑下来,也亏了她那样的坚持,让事情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南宫钥事后将见到人影的疑惑的说了,觉得有可能是一个错觉。但陈韦说萤儿当时已经死了,完全不可能有什么感受来影响她,她借着萤儿的双眼见到的就是映入萤儿眼睛里的一个影象,记忆中的一段。 思索之下,穿着黑袍又功夫了得的,在印象中只有锡云教。 在赶路的十多日里收到了各处来的信息,苏先生已被人带离北狄,申弘隐在暗处的人便也都撤离跟随。另一边老张头也已经寻到,申弘的人助他找到了孙子的尸骨,而那两个害人的混小子被丢到了深山中,能否活着出来,便看他们自己与家人的本事了。 此事算是顺利,周朝本人已回到春城,因着此恩,张老头也不问究竟便答应了带着人一同回去。而周朝似乎联合了新的势力,回春城后同楚国公子治联络频繁,但不知为何频起争执,似乎正与锡云教提到的活死人有关,因无法近探而不可获知详情。 得知至此,南宫钥陷入了沉思。而申弘另收到了一个新的消息后便开始沉默。南宫钥忧心又思绪繁杂,如此这般一路忧心忡忡到了邑城。 联络凌岳博后,由他派人带着去了邑城之外二十里的平城。平城说是城,其实主要是锡云教本部所在,地方并不大。整个城池上方像是压着厚厚的乌云,单从城外便能窥得一角,城中远远的能看到灰暗的高墙以内能看到四角飞檐上怒目向着四方的兽像,。 除了南宫钥与申弘,其余人等皆被留在城外,自有人安排招待,但不得进入城内。城内也有百姓居住,但人数稀少,街上走的一大半都是黑袍的锡云教徒。 城中一派安宁,有序。城池不大,很快便走到了城中占地二里的一座石头彻成的大宫殿前,正是锡云教本部,一座横亘在城池中央的历经百年的大殿。 门口高阶由下至上守了至少二十名的教徒,二人从下往上走去,抬头间是庄重威严的大殿,越向前无形的压力越大。 石阶走到正中有一块稍大的平阶,地上鲜艳的红色引得南宫钥低头扫视了一眼,是一只形状奥妙正振翅欲飞的鸟,以朱砂在浮雕上涂色,眼睛用红宝石镶嵌。 她抬起头,再看了一眼十五尺高的厚重黑门,只看上面有黑色的浮雕,两旁黑色的柱子上也以朱砂描画了许多南宫钥看不懂的图腾。 殿门缓缓打开,南宫钥不由得心下起浮,脚步微滞。可是怎么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牵住申弘的手,对方手上的温度传到她的手上时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申弘捏了捏她的手,她偏头看他,见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心下放松。 从锡云教偷走神木便可看出,里面有不简单的人物,他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狼之野心自不必说,而那位传闻寥寥无几的教主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南宫钰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怎样的价值? 大厅中灯火燃得很足,偌大的一个殿堂却因为那灰暗的墙壁硬生生让人觉得阴沉冰冷。总算是走出了这座前殿,眼前便是一亮,是一个大的四方场地,聚集了一小群人正在忙碌着什么。 带路的人领着他们往右走上一处石板路,一柱香时间后进入两座殿堂中间的甬道,小道很长,被挡了阳光显得很黑,南宫钥莫名地觉得阴沉。 跟着走出那条甬道见着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青石板小路,远处只见楼阁殿宇的房角,周围有成荫的绿树,让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地方更是暗沉,炎炎夏日,在这里却还觉得有幽幽凉意。 领路的人带着两人顺着中间的青石板路走了一小会,拐过几个弯,便在一片翠绿掩映中见到一处殿宇,左右房屋延伸开半环着前面的空场地,场地中央有一个极大的石池,显得极突兀。 一路无话,只偶尔见着蒙脸的教徒从身旁匆匆而去,到了大殿前的空地引路的教徒才停下这才开口说话:“两位且在此等在下前去通报。” 申弘应是,举目四望,大门口站了不下十个教徒,全都蒙着脸,一身黑袍。这压抑的环境,不知冷热的众人,光是看着都让南宫钥觉得热得慌。 等得了传召进入殿内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南宫钥同申弘跟在两个教徒身后,走进那所让她充满好奇的屋子。里面即便点着烛火也有些昏暗,抬头看云,宽大的殿堂顶上是拉得又长又大的人影,随着烛火的摇曳左右晃动,虎视眈眈。倒是比坐在殿堂高位上的教主更让人有压迫感。 锡云教教主守别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传闻,没有做出过什么于国的大功过,名头虽大,却似乎全是因为锡云教的原因,具体说来,却又语焉不详 说来这位教主,虽看不清黄金面具后的那张脸,但总给人一种势弱的感觉,佝偻着的身子似乎想要伸直,却无奈总在说话间又弯了下去,无端给人一种硬撑着的感觉。 这倒很是出乎人的意料。南宫钥抿了抿嘴,听到上头的教主正问申弘道:“那你是打算亲自去吗?” 申弘客客气气,颇恭敬地说道:“再怎么易容,也会有露出端倪的时候,我会派人潜进去。”说的便是南宫钥用的那个方法:“我已经命人去寻了那位老丈。” 南宫钥有些心急怎么说了半天没有说到正题,不由得不时瞅瞅申弘,不时瞅瞅那个坐在上面的教主。终于将要说的话说完了,申弘将话题转到了方足足身上。 结果却有些差强人意,方足足在半道上跑了,虽如此,但好的是那颗红宝石找回来了。守捌云无意多说,着了人送上那颗宝石。 此事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如此顺利反而让人不敢相信,南宫钥总结自己是近年来受到的磋磨太多,一下子顺当起来反而不适应了。 到这里便只剩下那棵神木和南宫钰了,这两者都在锡云教手中。神木的价值南宫钥是知道的,只是南宫钰对这锡云教有什么用就让人很是想不通了。 守捌云送出红宝石后便让人领二人离开,没有一点客气留人的意思。南宫钥哪可能顺着他的意思,一咱暗暗思索,出了殿刚下了一阶台阶,便是脚一崴,直接从上面滚了下去。 申弘拉住她时急得眼睛都红了,她当然是算准了申弘在身边,虽然全身都痛,但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只来得及冲申弘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没有什么事便头一歪眼一闭装晕。 这一次下了血本,可千万要留下来啊。 好在申弘也算明白她,再心痛生气也同她一起做了场戏。没有想到还没说上两句便留了下来,省了申弘许多的话。锡云教虽没有推脱,申弘却不能留下来。 南宫钥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一个道理,好在他们也同意申弘带了个人来留在她身边照顾。任珑过来时南宫钥已经好好地躺在了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屋子中,因为南宫钥受伤的原因匆匆打扫出来,闻得到一室的霉味飘香。 窗户大敞着,对穿而过的风也没有将这屋子里的味道全部吹散。南宫钥倒是无所谓,街边树林都睡过,就是在马车里闻着马屎味睡过觉的事也有,不在乎这么一点子霉味。 没有什么是受不住的,受不住那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磨难。当你无所依仗不得不去面对这些时,会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只要老天给个机会,活着,便是一种幸福了。 任珑站在门外,也不去看那一张张蒙着黑布的脸,像个门神似地寸步不移。屋里,申弘看着南宫钥的眼神中有无声的责怪。 她讨了个好,小手钻进他温热的大手中,眯着眼冲他笑着,见他似乎不为所动,挪了挪身子将头靠过去蹭蹭他。申弘终是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会按你说的方法来,你找到线索便同任珑离开这里,动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嗯。”她应得乖巧。 突然生出许多不安,申弘长叹道:“……周朝那边我需要安排一下,可能会离开几日,这边我会安排人守在城门外,你……” 南宫钥知道他这是又犹豫了,忙接过话头:“我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会妄动,一打探到消息就会离开,估计我这三四日便好的伤死赖着也会有人赶我离开。” 那倒像是真的。 “我便在城外等你。” “有任珑在,三日内我们一定将事情打探清楚。” “若是不清楚也仍法可想……你总是最重要的。” 南宫钥隔着衣衫摸着那颗小小的圆球,心里一慌,眼神坚定道:“一定会打探清楚的。” ------------ 第一百八十一章 锡云教中(二) 南宫钥在锡云教过得很自在,除了被告知什么地方不能去便没有人管她的行踪。这样的做派倒是让南宫钥很是欢喜,莫名缩小了搜查范围,为她减少了不小的麻烦。 两人说好,南宫钥在屋子里先休息着,任珑一个人出去大致将这几个地方看一看。南宫钥毕竟受了伤,若是她这睡了一觉便精神抖擞的四处瞎逛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她独自坐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有些晕晕欲睡。周遭的气息莫名变冷,南宫钥一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睛,心头掠过一人名字,差一点从床上掉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四下看了一圈,连床底和柜子也没有放过。 额上开始渗出冷汗,喉咙开始发干,再顾不得许多,南宫钥拉过外衣便往外跑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回过头去往屋子里头看了又看,总觉得心里发怵。 这是一处偏隅,同样秉承了锡云教的暗淡色调,院子里种了几株大的常青树,长势甚好,大到可以遮天蔽日地独撑开一片开地。可原本阳光就被天空上压着的一层厚云层遮去了许多,如今再遮上好几层枝叶,更显得日将西落,暗夜将至,可却还不到己时。 此时只剩她一个人,若是出了什么事真没有人能帮得到她。想了想还是往外走去。 原本认为锡云教多少是一个道法正宗的法门宗教,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不干不净的东西出现,再加上自上一次醒来后不适之外便再未出现过同样的感觉,一路上陈韦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这个感觉却又出现,让人无比的惊恐。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虽说此时从院子里看去屋子里倒是正常,也说不准那晕晕欲睡之时所产生的不过是一个错觉,但那感觉过于真实,总不至于她多时不曾想起的事情在这样一片安宁又安全的地方却让她莫名想了起来吧。 此事可是关乎人命的,她如此看重自己的命,总不能冒这样的险吧。 院子不大,门口便守着几个锡云教教徒,南宫钥脸色明显的苍白,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哆嗦。 南宫钥一见着人便着急地说道:“有鬼。”她忘记了自己还没有梳发,披散了一后背,那个样子比她说的话还要吓人,对方明显是愣住了。 见对方几个都不说话,她急得直跺脚:“快去跟教主说啊,这里有鬼。” 门口的几个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南宫钥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地放平和:“我是说真的,那种感觉……屋子里方才变得很冷,这不正常,我曾经……” “这里常常都很冷啊。”终于有一个教徒开口说道:“姑娘你一定是因为受了伤……说到受伤……姑娘你能起床了啊!” 这才是惊人的事,明明头一日重伤不醒,不过一日,就能跑能跳了?南宫钥闭了闭眼睛,扶头道:“还是好晕……可是,那里头……你们去看一看吧,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好交待不是。” 那人转头看了看身旁几人,另几人点了点头,他便上前一步:“那在下便同姑娘进去看一看。” 南宫钥跟在他后头,听他在前面说道:“姑娘定是想多了,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可有那种东西,别看我是新来的,我告诉你,这里面的师兄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放心好了。” 南宫钥抬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探头从他肩头往前看,那大开着的屋门,屋子里黑漆漆的,还是让人有些发怵。前面的教徒走得坦然,南宫钥随着他心惊胆战地进了屋子,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屋子里头很凉爽,却没有南宫钥说的那种阴凉,更见不到她口中的鬼。那教徒回过头来,戴了黑面罩的脸像是看着她,又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看着她:“没有。” “什么?”南宫钥还没回过神来。 “你说的那个,没有。”那人说道:“姑娘你看,我就说什么也没有吧。” 这倒是个话多的,来锡云教虽说时间不久,可自打入城开始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此时总算是觉出哪里不对劲了,这平城中不管是城里还是锡云教中都没什么人说话,各种声音嘈杂,唯独少了人声。 “……平城还真是个怪地方。”她小声嘀咕着,眼睛还是不停地左右看着,疑惑着难道真是她的错觉? “那我先出去了,姑娘你好好休息。”似乎疑惑地打量了她一下:“我回去同教主讲一声,他一直很担心姑娘你的身体。” 这可怎么行!那不是立马就被赶出去了吗!南宫钥一把拽住此人:“大哥,我们再说说话吧,我是真的很害怕。” “……” 南宫钥另一只手抚上额头:“哎呀……头,头好痛……哎……”双脚一软往地上一坐,拉得那人也一个踉跄,吓得立时扶住了她:“你还好吧,别,别吓人啊。” “方才一惊之下我,我用了全部力气跑出云,这会子你说这里没有什么,这口气便泄了……我这身上是更痛了。”南宫钥气息奄奄地继续往地上坠,直拖得对方摇摇欲坠。 大概是没有见过这种架势,对方有些慌了。南宫钥低着头,心里暗忖自己这方面真是得天独厚,暗自得意了一番,方才的惊吓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只想着要如何将这事给圆了,不要闹到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毕竟她说过要找到线索,便不能无功而反。 有什么从脸庞略过,南宫钥一愣,那是一股带着强韧力道的冷气,像是一柄冰刀直接擦着脸过去。她略迟疑地抬起手,身旁那个但锡云教徒发出一声闷哼。南宫钥一抬头,便见着他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恰恰喷出的热血溅了她一脸。 一股子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南宫钥睁开眼睛,睫毛上粘满了黏糊糊的血,糊了她一眼睛,看东西都分外的模糊。尸体带着她倒在地上,南宫钥的头狠狠地撞在地上。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且太过凶猛,她这一撞,才从茫然无措中回过神来,如往常一样,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她虽然害怕却也冷静了许多。 仰头看去,屋子里并没有他样,只是那阴冷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再加上身上还直挺挺地躺着个死人,这一切全都在告诉她,她所害怕的,一直担忧的,都在这一刻成真了。 屋子里各个阴暗的角落都像隐藏着无面的身影,南宫钥心底难以抑制地升起慌乱与害怕,血浸进她的衣衫,胸口被新鲜的血液浸得又湿又滚烫。 她使劲将人推开,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片刻不敢迟疑地往外冲出,突然对这院子里遮天蔽日的大树生出许多不满,要是有能力一刀劈了去,在这样一种时刻,她绝对会将这院子里的遮云阳光的大树树给劈个精光。 院门口的情景同样将她吓了一大跳,那个几教徒横七坚八地倒了一地。这地方是更不能留了,南宫钥头也不回地猛冲了出去。 顺着来时的记忆一路直往前冲,明明来时的路上还是能见着不少的人,也不知怎么的,这一路过去,一个人影也没有,难不成这个时候都云练功了?跑到半道,另一边远远地传来打斗声,那个地方并不在被禁的范围内,她心下一个计较,想到任珑,便又忙掉了个头冲了过去。 蔓藤垂落的墙门被掩了一半,声音正是从这后面传来,分开垂落的藤叶跑进去一看,是疯魔了的任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南宫钥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因为任珑一贯的低调沉默,此时这个样子便格外地让人惊诧。 任珑似乎看不见她,正大吼着隔空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打斗着,画面格外诡异,问题是任珑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个人摔来撞去的居然吐血了。 吓得不轻的南宫钥不敢近身,毕竟她那三脚猫功夫真冲上去只有找死,即便有机会她也不可能对任珑下杀手,思忖着找根棍子看能不能偷袭一下将任珑打晕了事。左右一看,这锡云教别说粗大的树枝棍子,那地上干干净净,就连一片落叶也找不到。 好不容易给她找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南宫钥想,靠着自己上树下河的本事,打鸟不在话下,打个把人自然也不在话下,虽说工具不全,但好在目标够大,人也够近。 这一石头过去倒是打中了,可惜任珑的速度太快,她的力度又不够,又没打到要害。任珑是看不到她,却冲着她的方向猛地冲了过来。 南宫钥心一下提了起来。可任珑那样的速度,南宫钥的身体还没动,任珑已经近在眼前,一掌直冲面门而来。南宫钥只来得及想到一句:死定了。 身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她被一双手牢牢抱住腰身,一个转身,堪堪躲过了那一击。腰上的力道一松,戴着金色面具的黑袍男子已经越过了她,一手劈在了任珑的后脖子上。 将晕迷过去的任珑轻轻放在地上,他才转身去看惊魂未定的南宫钥。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密道 这是南宫钥没法想到的场景。英雄救美怎么可能出现在锡云教教主身上,那个即便是戴着金面具也掩盖不了那一身的病态的男人,此时却如此的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她眼前。 还来不及将眼中的敬佩之意表达出来,那个才救了她和任珑一命,在她眼中黑发飘扬闪闪发光的男人便肩膀一塌,站在原地大喘了起来,南宫钥觉得他要不是为了端正形象,说不准已经一屁股坐了下去。 想到对方才救了自己,露出一副过于惊诧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太好,南宫钥深吸了一口气,立时跑到守别云身边伸手想去搀扶对方,守别云却往后退去,错开了她的手。 这是男女有别的意思?可守别云坐这教主之位据说也好几十年了,他不是应当将自己摆放在长者的位置上才对吗?做为小辈搀扶长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那便是被嫌弃了……南宫钥默默地退开,去查看任珑的情况。任珑的状态不好,脸色惨白,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额头上的一条二指长很深的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下颌骨上有一块瘀伤。脸上的情况很糟糕,也不知道身上的情况如何。 南宫钥有些揪心,一个姑娘,脸上最好不要留疤:“她……” “她没事。”是低沉清冷的声音,像是在寒潭里浸过似的:“她功夫底子不错,一点外伤很快就会醒了。但是有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直觉事情与自己有关,南宫钥吞了一口口水:“什么?” “我倒要问问你。”守别云向前一步:“你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什么东西!?南宫钥舔了舔嘴唇,是无面,他真的跟来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多大的乱子,南宫钥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教里的人……他们,他们难道都……”死了?她没敢说出来。 “他们被我号召起来了,现在在前殿的场地上,我在那里布了阵。”守别云一句话让南宫钥的心落了下来,跟着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那鬼有些不一样,是怎么回事?” 南宫钥抿了抿嘴:“可能……是一只五百多年的鬼,已经化形了。大约,是黎国的辛受。” “可能?大约?”守别云再上前一步,让南宫钥生出一种压迫感,他与她的距离只有二步之遥,从南宫钥的角度看过去,他正在看着她:“你是说,你带来了一只五百多年化形的鬼进来?为何?” 为何?她哪里知道为何,她还是要吓死了好不好。 南宫钥再往后退了一步:“怎么是我带来的呢?我也是受害者啊。锡云教贵为国教连个鬼混进来都没发觉,不是更有责任。”又想到死在她屋子里头那个可怜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教主,眼下将他捉了才是正事啊。啊!红宝石,他很怕那个,你快让公子申回来。” 守别云没有说话,大概在观察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半晌才说道:“公子申没在城外,回楚国了。” 他是说有事要做,但没说是回楚国。南宫钥寒意顿生,不确定道:“教主,您,您有办法的是吧?”称谓都吓变了。 守别云转身便走,虽说看上去状态不好,走起来倒是不慢。南宫钥正不知所措时听到前头传来他清冷的声音:“跟上来。” “那个……”看守别去转身看她,南宫钥指了指还未苏醒过来的任珑:“我可能背不动她。” 她本是指望着他派个人过来帮一下忙的,他却走上前弯腰将任珑抱了起来:“事不宜迟,先跟我来。” 南宫钥跟在守别云身后一直心有所思。说起来不光是守别云救了她一命,就连锡云教的凌博岳也救过她一次,她在想,也许锡云教的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复杂,也许并不需要这般处心积虑就可以将事情了结了。 人人都有苦衷,也许锡云教盗走神木带走南宫钰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她直接问出来,事情说不定要好解决得多。 锡云教实在很大,至少有冀朝周王室王宫一半那么大,一路风景不外是严肃规整。南宫钥跟着走了许久,穿庭越院,跨过一人工湖上的架桥来到一处暗红色的大殿门前。 殿外依旧绿树成荫,门前规规矩矩房站着六名教徒。众人向守别云行礼后,一人在守别云的示意下上前接过任珑,另一人推开了殿门。 伴随着“吱嘎”一声,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顺墙壁上的火烛逐一亮开,大殿内转瞬便灯火通明。 在南宫钥随着守别云进入到殿堂中后,殿门便缓缓关上了,偌大一个殿堂中只有他们二人。南宫钥回头看了一眼,再回头前面的守别云已经走远了。 她忙跟上,左右打量着大殿内的布置。殿内四角上是四根盘旋着赤色飞鸟与祥云的柱子,殿中是一个三阶的圆形高台,四处都刻画着奇怪的符纹,有一些符纹南宫钥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 她曾在为数极少的时候在孟体焦教看过教中宗师收集的术法卷宗,即便是看到过也不足为奇,大道总有相同之处,同为修道,自然也有共通的地方。 南宫钥跟着守别云步上高台,对方转头看向她:“你方才问我,跟着你来的那鬼能不能降伏,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弥漫上来,她突然有点想哭,想到孟赢,想到自己,良久,她压下情绪,问道:“怎样做?” 守别云面对着她,说的话却让刚刚拥有无限希望的她心下一沉,他说:“五百年的化形之鬼,我这里没有法器和术法可以对付。你是移魂之体,可愿去死灵之地拿回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可以消除一切世间邪恶的东西,却只有生命才能够拿到。” 原来如此,她还曾想过无面是因为已找遍了这世间,是要她去那死灵之地寻回那位狐妖的魂魄,却原来如此,无面要她去死灵之地许也是要寻找这样一件东西,但是为什么呢?这足以毁灭他啊? 南宫钥问道:“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吗?比如让鬼不怕光或者是永不受天谴而灭之类的?” 一直恹恹又清冷的守别云却突然笑出声来:“我怎么会知道。”笑了几声又说道:“我所知道的也是古迹所记载的,但活人根本不可能知晓,死人……即便是知道了,从他们身上能获知到的也是很有限的。” 闹了个笑话,南宫钥脸一红,清了清喉咙,继续那个让她沉重的话题:“你让我去死灵之地?你怎么送我去?” “我没办法送你去。”守别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这个殿堂下面正是可通往死灵之地所在,殿堂里有阵法保护,很安全,未破阵任他是何种鬼怪也进不来,只是去死灵之地得修习一种古术,我需得去寻。” 原来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南宫钥深吸一口气:“我会那个古术。”是啊,她练了好长的时间,并且已经运用过了。 换守别云目瞪口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终于憋出个话来:“你会!?” “……那个……”南宫钥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会的这个过程,囫囵道:“那之后呢?是不是要召一个鬼魂?” 守别云也没有追问的意思,接过她的话说道:“是,要召唤一个鬼魂附体,这个……” “这个我也会。”南宫钥清了清嗓子:“你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那时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面晃,要活命总归是要学点本事不是。” “这……也是……” 她总算是弄明白无面为什么跟来这里了,他的目的就是这里,她也正好在这里。一切都正好,而他要她去往死灵之地,他为何在这里作乱便是如此了。 也许……无面是让她去死灵之地毁了那个东西,可她附在鬼魂身上,守别云刚刚说了,那东西可毁一切鬼怪,她那么做的话可能就跟着那鬼魂一起灰飞烟灭了。 打了个冷颤,那寒意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脚跟往上爬。“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对了,你说这里有阵法,那鬼魂到哪里去找?” 对方蹲下在高台的四周按了几下,高台正中“轰”地一声开了一个方正的口子,有石阶延伸下去,烛火因机关的触动一路亮下去,密道很深,看得到石板铺就的地底。 南宫钥略一迟疑,跟着前头的守别云走了下去。前头传来他清冷的声音:“我会破开阵法一小会儿,外头会有人放一个合适的鬼魂,到时候你召唤便是,但时间有限,我需要及时修复阵法,你得快一些。” 南宫钥频频点头:“我晓得的。”她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教主,神木是贵教的人拿走的吗?”其实她想说“偷”,可在人家的地盘上,话没说好给自己找麻烦不是。 守别云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南宫钥心头有些打鼓,思虑着自己站在上方,如果激怒了对方就趁其不备立马一脚下去。要说跑路,她还是得心应手的。 “是。” “……啊?” 守别云说道:“没想到……是苏行泄露的吧……早知道公子申对他有恩,他总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守别云又说道:“这件事不光彩,还利用了你……但是我也有苦衷。” 苦不苦衷的南宫钥并不想知道,守别云也不可能说,不过从神木的功能来看,所有的事都能看个大概,但她并不关心这个,有些急切地道:“可以……借我用一用吗?” 守别云承认得干净利落,她对他又多了一份信服,他坦荡,她却不能,她明知道那神木化魂归体后便会消失,她这一借便是有借无还,心里却只能想着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这无赖她是当了,就是不知道这锡云教主会不会借给她。 “那鬼要利用死灵之地做什么可想而知定是很可怕的事,我怕事情发展到不可控……这件事因你而起,等你将这件事了结了,我会派弟子护送神木与你走一趟。”他长叹了一声:“一切以急迫的事为主。” 南宫钥有些懵的跟着他走到了密道底下。守别云此人,如此明事理解人情,实在是……实在是让她情何以堪啊! ------------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乱始(一) 楚国大牢里,一条笔直的通道两边木栅栏后面伸出无数漆黑的手臂,喊冤声此起彼伏。牢房靠后是关死刑犯的数间牢房,这里便清静了许多,绝大部分人在疯魔中绝望,也有一部分受了重刑瘫在牢中脏乱的地上苟延残喘。 死牢后是一条向左的通道,最后面便是紧临行刑处的另一顺的屋子。最靠后的一间屋子里时不时有铁链撞击所发出来的声响。 门口守着两个狱卒,门缝里仅有一点光透出来,那昏暗的光线昏暗是屋子里唯一点亮着的微弱的烛火。伴随着房门被打开,烛火跳了又跳,随时都要熄灭了似的。屋子正中央摆着几张椅子,正对着房门的那一面墙上用青铜浇筑的镣铐锁着一人。 她耷拉着脑袋,披散的头发将脸全部盖住,身着的衣衫既不干净又破损,露出来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焦黑的状态,最可怕的是胸口处,那里像是有一个破洞,许多黑色的虫子在那个洞口爬进爬出,却不见有血流出来。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湿潮的霉气混合着腐败的臭味。房门打开,有光线照射进来,屋子里的人听到脚步声,恍惚地抬起头,露点出一张焦黑中夹杂着白色毛的脸。完全没有个人样。 屋里被瞬间点亮的烛光刺得她眼睛一眯。待几个身影渐渐走近,几张让她颤栗的面目在她眼中清晰起来,南宫钰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镣铐在墙壁上发出频繁又激烈的撞击声。 她眼睛中惊惧交加,声音也跟着身体一起颤抖起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张着嘴,上下唇不住地开合:“什么我都可以做,别再折磨我,别再……” 走进来的三人站定,烛光照映之下是楚王申西,已获赐封地的聊大夫申治和令尹无及。 申治冷笑了一声,说道:“钰夫人?不,是钰公主,这边的事情还没有成功,我想放也放不了你南宫钰啊,你能从雷劫中活着出来,应该感恩。” “放了我……求求你们……。”南宫钰还在哭喊着求饶,做着无用的挣扎。 申西厌恶地退开一步,问道:“她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哎,快将人叫进来把事情做了。” 无及略颔首,半侧过身冲外头喊道:“进来。” 外头走进来一名狱卒,弯腰垂首点头哈腰。无极眼风也未瞟过去:“将大师们请进来吧。” 牢房外的通道上不知是谁的衣袍带进来了几片粉白的花瓣,有人走过时带起的风吹得那几片柔弱的花瓣打着旋儿飘飘荡荡的往前飞上一小段,又缓缓落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一声声讨饶声从牢房最里面传出来,几声陡然升高的凄厉叫骂声惊得牢狱前方还在叫喊的人一下肃静下来。地上那些粉白的花瓣早已被走过的人踩成没入土中的泥,连一点当初的影子也无法觅到。 …… 楚国境外,一片杂草遮掩处的草房子里传来一声重击声,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草房子似乎也跟着这声响颤了颤。 屋子里,地上是开零八落的木桌碎片,申弘身后是低头不语容色严正的盛柒,身旁站着神色难辨的白子承,对面站着的是脸色微白的淮馨仪。 风吹动被揭了顶的草屋顶,落下来的草屑撒了淮馨仪一头。她看着怒火冲天的申弘,挪着步子往后退了退:“……是……是我偷听到父亲同申治的谈话,我才找了白咸尹。事后,请公子念着我对你的这份情饶恕我父亲。” 申弘垂目许久才抬起眼皮,眼中的风暴已经停歇,虽然还是看得出几许的不满,但已不若方才暴怒的样子可怕。淮馨仪提了一口气,努力扬起一抹笑来:“我一定是站在公子这边的。” 申弘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春风和煦,只是若直视着那双眼睛,便见得着那漆黑如黑曜石的眼眸深处不见半点笑意:“我只是没有想到淮卿会与我离了心。还劳烦你回去帮我注意着一点,但凡有什么再来告诉我,你只要到了这里便会有人跟我传话。” “那公子……”她切切地走近了两步,距申弘只有一步之遥,脸上带着些期许:“若公子以往还怀疑我的一片心意,如今我为了公子出卖我的父亲,是不是能向你表明真心了呢?” 白子承有些尴尬地抬头看了淮馨仪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正目不转睛直视着淮馨仪的申弘,若不是了解申弘此人,还真让人误会他是不是也对淮馨仪有情。 “我明白你的心意,等楚国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再来谈儿女私情。”申弘这句话一落,淮馨仪脸一红,款款落下一礼:“那馨仪便先回去了。” “嗯。”申弘对盛柒说道:“你寻个人护送淮姬回去。” 淮馨仪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申弘,似乎还有些踌躇。申弘迎上她的目光,转瞬便自腰间扯下一枚黄色的玉勾,弯了嘴角走到她身旁,将玉勾交到她手中:“这是我的信物,劳你一片苦心了。” “那……”她原本想问一问有关南宫钥的事情,但想到同申弘难得的才说到这个地步,切不可因小失大,便乖乖收了手上的信件,低头细细看着,果然是枚难得的好玉,似乎申弘也一直戴在身上。 “还有什么?”申弘还笑着,但声音里已可寻不耐之意。 淮馨仪心下一怵,又有些气恼,可是却不好再说什么,微微低了头掩下眼中的探究:“没有的……我便先走了,有什么我一定会来此处告诉公子的。” 申弘脸上带了一丝笑,点了点头,注视着盛柒领了淮馨仪离开。直到只能听到风吹草叶的声音,身边的白子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盛柒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乐不可支的白子承,半垂了头站到门边。申弘斜眄了白子承一眼:“有那么好笑么。” “不好笑么。”白子承掩嘴道:“你这撒谎的技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你那黄玉是同陈国那位齐公主送你的定情之物吗,上一次你同伍子良打赌还输给了他,是伍忠让他还给你的,你当时还不甚在意……”正说得兴起的白子承脸色突然一黯。 申弘一脸肃然:“伍左尹和郑司马一家被无及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杀光,虽然子良逃脱了,可他一家却……也不知他会不会恨我。” 白子承摸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定然不会怨你,只是如今那孩子已叛了我们,而我虽说同他虚与委蛇,他定然也不会全信我,如今我看还是找机会将他暗杀了的好。” 申弘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泥土脱落的黄土墙:“眼下不好动他,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楚国落到了申治手上,有些事就更难办了。” “不如从秦夫人那里下手,毕竟这个并非是她的儿子,依她同申治的杀子之仇断不会眼睁睁看着那假申西倒戈申治。”白子承想了想:“那位,你何时去杀?” “你查清楚了,还有锡云教的人?”申弘“嘶”了一声:“确定没有看到周朝?” 白子承想了想,肯定道:“没有。” 申弘的眉头死死地纠到了一起,少顷:“现在兵权被申西收走了?” “什么申西,明明就是个冒牌货。”白子承鄙夷地哼了一声,又“啧”了一声:“也怪我,当初看他同申西相似,家中的人又因战乱死光了,觉得是个机会,哪知道。” 申弘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哪能怪你,此事是我授意的。而且他那长像稍加易容便可以假乱真,看他一贯的表现很好,是我太大意了。” “人心不足。”白子承狠狠地说道:“说到兵权,他……”他抬眼看了申弘一眼:“他给了申治。” “申治……” 白子承眉头皱紧:“我眼下的情况申治那头根本安不进人,只是宫中的禁卫军和城外的军营自他接手之后时常有调动,很频繁。” “我查了,只是还需再证实一下。”申弘捏住刚好从屋顶掉落下来的一根茅草:“这两日能不能去一趟牢房?” “明日夜里有一个我的人。”白子承又问道:“要杀了吗?” 申治摇了摇头:“轮不到我来杀,这件事得交给阿钥,我要将人带走。”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板指:“你放心,我这边会做得很干净,但楚国你不能待了,今日淮馨仪回去便会有人生疑。秦夫人那边你也不必行事,她虽然恨申治,却也不是个短视的,你看她为申西讨得来那一诏传位书的手段。” 白子承顿了顿:“她同公子治的仇……” “是啊,那是她回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荣华富贵,是位高权重。”申治将话题说了回来:“如今的申西跟了你一段时间,你晓得他的全部,他对你不会有什么感恩,只会有忌惮,看无极的行事便可知申西已对其言听计从,他对你下手是迟早的事。” “他同我们之间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切不可心存侥幸。尽快便想办法去吴国。”申弘叹了一口气:“子良现在还在陈国是不是?” 白子承点了点头:“公子是想让他也去吴国?” “吴国相对还算安全。他一定会报仇,但实力不够,我们得先将他的命保下来,他眼下在暴怒与绝望之中,你得压一压他。”申弘招了招手,盛柒上前一步,申弘看着白子承:“盛柒在暗处跟着你,你切记多留一个心眼。” 白子承走的时候明显心事重重,他大概料不到一息谈话的最后会涉及到自己的生死。白家一门老小都在楚国,自己也是楚国重臣,可如今却不得不考虑远离故土。 申弘给他指了一条路,他当然信申弘,只是却走得遗憾,如即便离开,今后也必然要再回到楚国来的。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乱始(二)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更何况是处于南方的楚国。突起的风很快变大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地吹,大有掀了那破烂屋顶的势头。 白子承回头看申弘:“一起走?” 盛柒却脸色一变,申弘刚说出个“小心”,盛柒已经拉着白子承险险避开了一支穿墙而入的箭。 外面突起刀剑声,利箭从屋顶落下,比垂落的雨还快。申弘取剑挡开飞箭,箭头落在地上,被从破屋顶落下的雨水冲刷,在周边晕开一层淡淡的蓝色。 “箭有毒。”申弘飞快地看了白子承一眼:“子承,你不能回去了,你府宅那边我会尽全力。”眼看着白子承愣怔下来,他冲盛柒道:“带他去吴国。” 白子承片刻的愣怔后回神,已是目眶欲裂:“我得回去看看,我母亲还在家中,我夫人她有了身孕……还有大荣儿和小澄……他已经有些手足无措,转身想往外。盛柒将人拦下,白子承猛地转身看向申弘:“定是我泄露了行踪,我得回去救他们啊。” 申弘面色严肃:“你别说回去,就是出这间屋你也活不成!何苦白白失了性命。”他软了声音:“子承,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灾的,你信我。”见白子承不走,他一把拽过他的衣领:“留得青山在。” 白子承眼眶一红,嘴唇上的短胡须跟着嘴唇抖了又抖,咬着牙点了点头。申弘冲盛柒一点头,三人便换了位置,申弘深深吸气,以内力灌满双手,掌风之下,草屋四分五裂,泥墙与茅草瞬间向四周炸开。 就求这一瞬的机会。申弘破空而出,空手接下了好几箭,反手掷向着放箭的方向。那边再无箭射出。 将四周的情形收入眼底,虽说他的人已死了好几个,但对方的人死得更多,但架不住对方人多,且兵器多有剧毒,申弘知道自己这边并不占上风。 他拖着时间,直到确定白子承已能平安逃脱才举起手吹了个响哨让自己的人撤退。信号一出,不过片刻功夫申弘的人便悉数撤退。 一行人从此处逃脱后钻了林子,只有在这无路的崎岖山林之中才能给对方设置障碍,逃脱生天的机会更大。对方的人数太多,他的人耗不起。没有想到,走到半道却遇见了个不速之客。 “魏冲!” 对方眯眼笑了笑:“好久不见。” 申弘将手背到身后打了个手势,直视着前面的男人:“你还是别笑的好,瘆人。” “哼。”魏冲声音极缓:“申弘你杀了我的心腹,今日我便是来送你去见他的。” “残名?你那么想他,还是你早日跟去吧。”话音未落申弘已执剑上前,两方人在林中打成一片,林中转眼便是枝叶断落。 转头之间,躲在远处灌木处的一道人影落入申弘眼中,竟是久不见面的方足足。 方足足也是术法极厉害的人,难怪魏冲能在这片山林里寻到他的踪迹。他刺出凌厉的一剑,速度极快地冲着魏冲面门而去。魏冲嘴角一扯,在他看来,申弘如此一招正落了个大的空隙给他。 只要申弘再近一些,他只需侧一侧身体,便可一掌击中申弘的要害。在魏冲眼中无限放大的申弘却突然一个转身,手中的剑气劈下一枝木枝,再借着内力一打,直直飞向方足足,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让人反应的余地。 那根顶端尖锐的木枝从方足足前胸插入,后背穿出。眼见着第二根木枝就要打入方足足的脑门,那人往后一仰没入草丛中便见不着了。但申弘晓得,那样看似凶狠的一击其实要不了方足足的命,那人像地鼠一样,多半又遁了。 这样一个虚招虽骗了魏冲一次,但因为他再攻击了方足足第二次,这时间便足够魏冲回过神来了。他背后留白,中了魏冲一掌。魏冲看着滚落在地的申弘,嘴角带上一丝冰冷的笑,似是讥讽:“鼎鼎大名的公子申怎么了?” 见申弘嘴角一丝轻笑擦了嘴角的血,不以为意的样子刺激了他:“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申弘看了一眼正与魏冲的人做着困兽之斗的手下,冷笑一声:“我是笑你死到临头。” 魏冲看着他,冷哼了一声,一掌又再袭来,被申弘险险避开。 “别搞错情况了。”魏冲以掌握拳,再一次狠狠袭来,申弘退开数步,在背靠一棵大树时借了个力猛地提速冲向前方,发招极快,魏冲与他错身而过,一只手臂却中了一剑。 申弘转头看他:“是谁搞错情况了。” “可恶。”魏冲退后几步。申弘正欲提剑上前,一阵狂风伴着袭来,让他半眯了眯眼睛顺风瞧去,就见着一个黑袍男子破空而来,稳稳地落在了魏冲前面。魏冲很是恭敬:“凌副教,某不才。” “没事。”凌博岳沉沉地笑声传来:“终究申弘今日只能死在这荒野之地了,不过是换个人来做这事。” 申弘上下打量着凌博岳,如以往每一次见到此人时一样,周身裹着黑袍,没有露点出一点肌肤,步伐轻盈到无声,见他从高处而来却没有借力。据他所知还没有人能练就得这种程度的轻功。 他心下一番计较,认为是时候了,轻轻一笑:“凌副教,我跟着一人学了一个本事,恐怕是你也没有办法破了这功夫。” “……哦……”凌博岳的声音带着讥笑:“那便让在下见识一下吧。” 申弘说话的同时向手中的长剑灌注着内力,只等着凌博岳那轻蔑的一声落下,那剑便“咻”的一声冲着凌博岳破空而去。凌博岳沉声笑了一声,抬手挥去。 待他手落,长剑已稳稳在他手中,可只这么一下的功夫,四周已是烟雾缭绕,他这才知道上了当,等烟雾消散,哪里还有申弘及其众下属的身影。 魏冲极目四望:“他跑不远的。”冲一个手下吼道:“去把方足足带过来。” 一个人匆匆跑去一处,再匆匆跑了回来。那个地方只留下一大滩血迹,方足足已然不知所踪。魏冲有些气极败坏:“这!” 凌博岳大声冲着四周喊道:“你若是现在出来,教主便会留南宫钥一命,若是你执迷不悔,那南宫钥便只有死路一条!”声音在山林间回响,却没有人回应。凌博岳的声音阴郁下来:“那你就看着她死吧。”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风吹过林子,泥土气中带着刺鼻的血腥味,此处花木尽毁又死了不少的人,在越来越黑的林子里像是生出了无数诡异的东西。 魏冲有些不安,他带了足足多过申弘十倍的人却只伤了此人,这差事交不了。眼见着凌博岳转头过来看向他的方向,立即抱拳低头:“这件事某办得不好,某自愿请罚。” 凌博岳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这就过了,魏大夫说了二家话了。我家教主的意思是让他死,你那一掌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剩下半条……估计等那女人一死也就没了。而且啊,他去锡云教这一路我也是给他留了大礼的。” 说到这里,魏冲举起手看了看自己有些发绿的掌心,心里一惊,看向凌博岳:“那某这里……” 一粒东西从凌博岳那边抛掷了过来,魏冲一把接住,打开手,掌心上是一枚黑色的药丸。凌博岳声音低沉:“服了吧。” 魏冲毫不犹豫一仰头吞了下去,他为了对付申弘用了凌博岳给的毒,眼见着这掌心的颜色越来越深,等不得了。 血腥气越来越重,凌博岳抬手扇了扇,冲一个方向喊道:“烟副教,这里的清洁就交给你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先谢过了。” 等剩下的人走得干干净净,这一片便更显阴森,丛林中慢慢踱出来一个全身黑袍矮矮胖胖的身影,嘴里念念叨叨:“滚你个球,也不提前给老子说清楚,害得老子昨日还吃了十个,这么多,要老子吃光不得耗上个两天啊!以为老子这一天天的没事呢。” …… “主子,您要不要紧。”盛柒看着申弘,他清清楚楚看到申弘挨了魏冲一掌,逃了许久,此时申弘的脸色已经越加不好了。 申弘摆了摆手,他中毒了,但眼下却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个事情,只能吃了一粒百染部给的药丹勉强将那毒性压下:“咱们在这里分开三路走,常一带人去咸尹府,子承的家人,能救下几个算几个。另一路人去一趟牢狱,将南宫钰的头砍下来,完事后找我们潜在城里的人送一封信给周朝。” 他略思忖了一下:“他在楚国似乎并未参与南宫钰的事,周朝许是可以成为阿钥活下去的一个助力。”他声音稍大了一些:“盛柒带三人跟着我去锡云教,其余人常一分配,完事后子承的家人送去吴国与他相聚后再来见我。” 说完撕下一皆中衣,咬破手指写下一封信,写完后细细看了一遍交到常一手中:“一定要快。”话说完,一行人迅速分成三路,各行一方而去。 为了赶时间申弘完全没有停留休息的意思,终于在离开楚国第十日,盛柒第一次违背申弘的命令停了下来,最后在申弘同意休息两个时辰后盛柒点了点头妥协。 他也明白南宫钥在他主子心中的份量,若是南宫钥真的出了事,申弘大概一生都会在痛苦之中渡过,可申弘选了好几条又绕又迂回的路线,马跑死了两匹也不休息,眼见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只能出此下招了。 夏日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撒了申弘一脸的光斑。这会子他躺在青草地上,闭着双眼发出均匀的呼吸。他脸色苍白,尽显疲态,人也消瘦了不少,下巴上的胡须长得很长,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邋遢和疲惫,盛柒看着难受。 申弘至今也不提那伤,盛柒估计是伤得不重。可不重也是受了伤,这样赶路,他都要受不了了,更何况有伤在身的申弘。 就在盛柒以为申弘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说起话来:“淮馨仪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申治一手做下的,也许周朝也知道,也许并不清楚,但是他没有参与……” 他哼笑了一声,明明凉薄无比,但他脸上的笑容却看起来无比真诚,紧闭着的双眼下,一排黑色的眼睫像羽毛一样,随着他的笑轻轻颤动着。 “……原来,练活死人这事以前害了那么多少女……还是没有彻底成功,看来周朝本来不过是要南宫钰活着就好,可却是意料之外的成功了……不能让他们找到能那个方法。”他语气平稳,好似如今并不危险。 盛柒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想着手下那些人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他们原本就是要为申弘舍命的,他心甘情愿为申弘去死,却也忍不住为手下的人难过,今日倾巢而出,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申弘抬起手,挡在眼前:“太狡猾了……无面。”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灵之地(一) 大火在眼前燃烧,以一种燎原之势将目所能及之处变成一片水深火热的炼狱。荒芜,除了被大火笼罩的一望无际的赤红土地,一无所有。 鬼魂在这大火中嘶吼,时不时便淹没在熊熊烈焰之中。也有在大火中砥砺前行的,身影被燎起的大火遮住,又再慢慢从烈焰燃烧时分裂开的缝隙中显个影儿,还不待细看清楚,天上俯冲下来一道巨大的白色影子,眨眼之间,那道魂魄便被一只骨鸟叼起,瞬间消失在南宫钥眼中。 这里没有日夜,南宫钥便也分不清自己进来了有多久,不过她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久到可以用月来计算,可其实时间也许没有过那么久,南宫钥知道没有了黑夜与白天,对时间的判断是会失准的。 她进来之前,守别云给她喝了一碗水,说是可以保她肉身不损,撑到她找到要找的东西,还能在她找到了那件奇物便可以引导她找到回来的路。如今想来,寻这奇物倒成了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否则,她便就交待在这里了。 那碗递到她手里的水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那水面上弥漫着一层黑气,看起来有些让人抗拒。守别云说,这水她必需得喝,她不得不喝,她要回去,她要救回孟赢,然后同申弘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南宫钥很好奇她究竟是要找个什么东西,守别云也不清楚,只告诉她说那样的一件东西绝对是不一样的存在,一定是特别的,耀目的,与众不同的。 她刚进来死灵之地时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找到一件不一样的东西一定是很容易的,毕竟这里处处都是火,大火覆盖了整个世界。可找了很久,除了烈火、在火中抗争的鬼魂,还有那些在天空中随时威胁着她的大骨鸟,便什么也没有了,她从最开始的新奇到现在已经始麻木。 她驾驭着这个鬼魂,自身并不会感受到火烧的疼痛,最初她还没有觉着什么,后来她开始发现了她驾驭的这个魂魄的不同之处。她没法看到这个魂魄没有记忆,不是没有,而是杂乱无章,像是由无数本书拼凑出来的一个故事,根本无法看清他活着时发生的事。这个魂魄像是拼凑出来的。 南宫钥不知道自己附体的这个魂魄长什么样子,可却感觉这个魂魄像是为了让她附身后好在这死灵之地行动而量身定做的,怪哉。 疑窦渐生,越思越多虑,忍不住将她来这锡云教的每一个细节回想了一遍。最后让她介意又格外清晰的是那些奇怪的赤鸟图腾以及那些似是熟悉却又陌生得想不起来的符文。 可是虽如此,却又像一切都理所当然,说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对。她不得不骂了自己多疑,一边更加努力的同时漫无目的的在火海中继续前行。 天空像是被烈火烧了个透,也是一片炫目的红色,南宫钥四处看着,能在这火中存在下来的还是那些巨大的怪物,她跟上了一个在火中行走得不快不慢的巨大骷髅。那骷髅胸腔位置像是有一团红色,比火焰更加赤红的颜色,她之所以跟上去除去这骷髅的速度,便是那有些眼熟的红色她曾经在枫离身上看到过,那只红狐狸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这里同无面用黑烟构成的景象相同,她宫钥想着,无面也是来过里的,他一定就是守别云口中所说的逃离出死灵之地的鬼中一员,只是如此看来,能从这里逃离出去的鬼魂还真是不少呢。 她一路想着,一路保持着距离跟着那个巨大的怪物。似乎又走了很多天,那个被她尾随的怪物终究还是发现了她,转过身来对着她好一阵嘶吼。 鉴于那怪物的强大,南宫钥往后退开许多,示了弱。骷髅那黑洞洞的眼睛映着火光盯了她许久才又转身慢慢往前走去。南宫钥却因为他这个回身的停顿将那团红色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果然是一只红色的狐狸,可那若不是枫小离那会是谁!? 能在这里活下去的这一头红狐?它得是一种很强大的存在吧!南宫钥的眉心跳了跳,她记得枫十娘被无面吸了魂,后来枫小离不是吸出去了许多的魂魄吗?这些魂魄是不可能在枫小离身体中存留的,因为无面还没有被消灭掉,而枫小离是能消灭无面的一个机会,虞㶣家一定会想办法将那些魂魄逼出去让它活下来。 那逼出枫小离身体的魂魄要么消失,要么迷失,要么就会到这死灵之地。枫十娘是强大的,那这头红狐十有八九就是她,能在这死灵之地活下去也就不足为奇。 无面说过这里是罪恶灵魂的炼狱,那枫十娘害人命无数,大概最后还是会消失在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强大,反而要忍受更多更大的痛苦,除非同那些逃离此处的鬼魂一样,否则下场已可预见。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南宫钥跟了上去。前头的骷髅发现了再次跟上来的南宫钥,转过身再次威胁地嘶吼起来,见鬼魂不动,便向着南宫钥的方向跑了过来。 骨胳上燃起火花,又再熄灭。南宫钥看着那大有将她踩碎的架势奔来的巨型骷髅,一时内心有些惧怕。要是那不是枫十娘,她就惨了,好在,那大骨头跑得并不快。 眯着眼睛判断了一下那速度,觉得时间充足的她跳起了枫小离曾在白玉瓶中打算迷惑她时跳的舞来。无论如何总要求个结果嘛,这是她历来奉行的。反正她附体的这个鬼魂经用,她只要在最后关头跳开,撞散个胳膊什么的她也认了,反正她又不痛。 还好,那具向前猛冲的骷髅停了下来,似乎很是疑惑地样子,就那么远远地注视着那并不十分标准的舞姿。南宫钥心里头松了一大口气,蒙对了。,见差不多了,便停下来隔空不停地比划着“枫小离”三个字。 尔后又写下“枫十娘”三个字。这一次那具骷髅动了,动作很缓慢地往她这边走来。南宫钥看着那具身上各处有被火烧黑的痕迹的骷髅,心下一叹,再慢慢写下“南宫钥”三个字,写了好几遍,然后指了指自己。 枫十娘,她一定是看到了。 说心里无所畏惧那绝对是假的,她还是很害怕的,因为不知道死去后来到这死灵之地的鬼魂是不是会同在人世间不一样,毕竟她附体的这个鬼魂便很不一样,若非是她多疑,那这死灵之地许是真的会改变些什么。直到那具骨架到了她面前慢慢地将手放下,南宫钥略迟疑了一下,见它似乎没恶意才迈步走上了那个在火中被烧灼的骨头手。 她操控着这鬼魂用嘴型缓慢叙述着她要讲的话,再一笔一划地重复一遍她要说的一切。眼睛直直地看向骨架心窝处的那团红色,有些可怖地发现枫十娘身上长出许多血色的肉管一样的东西,呈网状同骨架胸腔处的骨头连在一起,它所处的位置更像是这骷髅的心脏处。这近距离的一瞥直看得南宫钥恶心。 “……南宫钥……”一道晃若从遥不可及的深渊传来的声音,有些混沌不清,却也透着一丝熟悉。 南宫钥她猛点头,大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热感,眼眶都在发热,但从那鬼魂身上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声音再传来:“……死了?真丑。” 南宫钥尴尬地想着守别云给她找的这鬼魂是有多难看啊,可这也与她关系不大,便又摇了摇头,继续比划着,想将事情说清楚些,好再打探一下这里的情况。 “……小离?”枫十娘的反应十分的慢,很多时候都反应不过来,只问着她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南宫钥比划了半天收效甚微,不得不自我安慰着将枫离的事情捡着好的说,一笔一划,简明扼要的一遍遍重复着,力求枫十娘能看得懂。 等枫十娘要问的事情说明白了,她又开始提说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很可惜,枫十娘神智受损,虽然不再攻击她,却也没有回答她些什么。将她捧在手心里慢慢的继续往前走了。 南宫钥是辨别不了这里有什么不同,但她想着也许在真正的鬼魂眼中这里不一样呢,即便是她能附魂,但有些事是她永远也做不到的,南宫钥很无奈,盘腿坐了下去,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些在大火中坚持着的巨大怪物,长得各不相同,似乎心脏位置都会有一个或物或人型的魂魄,仔细看上一会儿,会发现它们在无序中好似又有序,虽然走得很散很慢,但似乎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南宫钥打定主意后便稳稳地坐着休息,枫十娘眼下是唯一一个不会攻击她的又抗得住火烧的鬼魂,看这一路的去向,总算是有了一个目标,南宫钥麻木多日的心因为遇着枫十娘又活了过来。 又是许多天过去,远处出现了一片丘林,火焰从最低处向上以旋绕的方式燃烧着,燃烧的火焰顶端有一个紫色的轮状物,似烟似幻,似真似假。 不一样的存在!耀目的,与众不同的!南宫钥心里头发颤,这是找到了那与众不同!?她脑子里风吹海啸,一时间因为兴奋而混乱不堪,可瞧了一会,当她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爬上山坡触及那幻轮的怪物一个个瞬间变成齑粉消散开时那些脑海里的兴奋与混乱便就各归各位了。 她是听谁说过呢,那些在世为人时没有犯过大罪过的鬼魂会在这里轮回,可眼看着那些被无情地化作天地间从未有过的存在,她便有些呆了,全都是有罪的吗?她呆呆地看着,想着自己也许是看漏了什么,也许是错过了什么,一边瞧着一边随着枫十娘往那并不太高的林地高处走。 在这里,那些盘旋向上的烈火让她感受到了这火海中的不一样。大火自下而上,连这高大的骷髅也无法避免被大火包围,那无风自动的火舌舔食着她的魂魄一般有一种焚烧皮肉的疼痛感,如此清晰,明明她附身在别的鬼魂上啊,明明她没有实体的。 因为这痛感,南宫钥心里头也多出了许多慌乱来,那幻轮在南宫钥眼中渐渐放大,果真是云雾般的物质,它们凝聚在一起缓缓转动着,时不时会有紫色的雾气从边缘分散开又聚集回去。 在紫色的幻轮中间呈现一个漩涡,将接近它的所有东西都往里头拉,但其实那些怪物一旦触碰到那幻轮便就消散了,她一路向上从大火的间隙中盯着看了许久,竟没有一个魂魄是无辜的。 这世道难有好人……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死灵之地(二) 南宫钥甩了甩头,强忍着那火烧火燎的痛。眼见着枫十娘离那幻轮越来越近,南宫钥想着枫十娘的罪过,它这一冲上去只有死路一条,忙对着那骨架里的红色狐狸死命地摇头,可枫十娘看都不看她一眼,不仅自己往前去,还带着她一道去赴死。 南宫钥自省是没行过什么大罪过,但她也杀过人啊,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问题是她可不敢随随便便拿命来冒险,再说轮回这回事,她可不想,她还有泽弘呢。 索性顺着那骨头架子往下爬,可回头一看那傻呆呆的狐狸,想到自己同红狐狸一家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心下又是不忍,咬了咬后槽牙调头往骷髅胸腔爬去。 她攀树是一把好手,用在这骨头架子上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几乎不敢回头去看离那幻轮还有多远的距离,怕要是离得近了吓得她手抖抓不紧得骨头架子。 如果可以流汗,她此时怕是已经大汗淋漓。虽然着急,但手下也是又稳又快,眼边似乎已有紫雾浮动,还好,那团红色已近在眼前,她猛地攀着骷髅胸腔上的那根骨头扯住一根血肉管子,也不嫌恶心扯住便往前荡去。 那头红狐狸转过头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看向她,南宫钥对着它做口型说着枫离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主要还是怕它突然发疯攻击她。 往前再一跳,终于,她一把将那眼神懵懂的狐狸抱进怀里,顺势往下落去。反正附在鬼魂身上,摔下去也变不成其它什么,只是这里的火太过灼人,烧得她难受。 那些红色肉管因为这急速的坠落被扯断,然后化作一道道黑烟消失于无形。 南宫钥将枫十娘护在怀里落在地上打了个滚,抬头时一只骨头脚正好从她头顶跨过去,那具还在向前的骷髅在她落地的那一瞬触及到了那紫色的幻轮,转眼便化作齑粉飘散开消失在烈焰之中。 若不是附在鬼魂身上,南宫钥真是要呵出一口冷气来了。心惊肉跳地站了起来,全身被火燎烤得厉害,痛得她不能多想,只想避了开去。 眼下她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来时的路下去,只是这时候她便得要靠着自己这一双腿,这原本在骷髅上看来不高的林地此时也变得高阔无比,真走下去估摸着就被烤化了,再者……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 ,眼睛被突然扑面而来的火给灼了眼睛。她猛地闭了眼,再睁开时心下已打定主意。 要凭借着自己冲下山坡看来冒的险太大了,眼下吸有一处可去,那里没有火,自己可以在那里喘上一口气再细细想一下对策。正是幻轮下面一方土地,那一处像是这天地间唯一一处净土了。 天无绝人之路,绝处逢生啊!南宫钥一边感叹着一边往那边跑过去。巨大的幻轮像一座车轩宇一般立在眼前,她在此刻觉得这毁灭魂魄的幻轮让人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怀里突然传来“嗷嗷”的叫声,南宫钥一哆嗦,差点将怀里的枫十娘甩了出去。低头一看,枫十娘整个紧紧缩在她怀里,可露在外头的耳朵尖和头顶都燃起了火。 南宫钥心下一突,忙加快速度。眼前是一片忽明忽暗的红色,全身是要脱皮一般的痛,越是靠近,南宫钥越是激动,在枫十娘越来越大的叫声中一头扑了过去,周身一凉,疼痛感一下便消失了。 坐在干硬的地上,南宫钥抬起头看了看紫烟缭绕的头顶,好像也没有什么别样的不同,看来这幻轮不碰着倒也没什么威胁。怀里的狐狸拱了拱,南宫钥这才反应过来去看怀中那奄奄一息的枫十娘。 枫十娘正半抬着头看她,见她望下来,抖了抖头上被烧成灰的毛,尖长的嘴巴动了动,声音有些无力:“南宫钥,你怎么回事?做了这样一个十不像的鬼东西进来这里?” 南宫钥整个一愣,枫十娘脱离了那个骷髅之后好似神智也清明了起来,不过……南宫钥再看了看那被烧掉毛正冒着烟的尖耳朵……这枫十娘好似弱了不少。 “不用疑惑,我分了多半的力量去化了一个保护罩,要控制它自然神智会分走许多,但你这样一来,我的力量也被化去了多半,眼下是再也做不出来第二个了,再被火一烧就灰飞烟灭了。”它闭上嘴沉默下来。 任何一个有神智的生物都不会愿意死吧,哪怕是死了,能留得一缕魂魄在也是好的吧。枫十娘,念的是这滚滚红尘还是那只营养不良的红狐狸小离,亦或者是与无面的深仇大恨呢? 眼下陷入了困局,守别云若是真的要她将这幻轮带出去可是要了她的命了,这根本就不可能。胸口突然有些憋闷,她抬手揉了揉,奇怪自己一介未亡魂居然会感觉胸口憋闷。 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枫十娘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舒服 ,从她的怀里跳了出去。南宫钥怀里一空,低头用口型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鬼东西?” “哼!就是你现在附着的这个鬼东西。”狐狸眼眯了眯,盯得南宫钥有些发毛:“这是融魂。” 南宫钥呆愣愣地看着枫十娘,脑子有片刻的愣怔。 “先说说你进来干什么来了?从哪里进来?何人助你?”枫十娘卷了卷尾巴,抬了抬头,毛茸茸的脸上落上了一些飘然落下的粉末,它眼神黯淡下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不过一瞬便消散去,再看向了南宫钥:“不能说?” 南宫钥在心头计较了一番,自己眼下这个处境同枫十娘的处境并不抵触,目前来说,枫十娘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她侧了侧脸,躲过一丝紫雾,用手在地上写着:无面现下就在离我肉身不远之处,我来这死灵之地是要找一样能克制住他的东西。锡云教有一处可以让活魂进来,助我进来的人便是锡云教教主。” 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那一片浓厚的紫:“但是这幻轮……我应该是带不出去的。” 枫十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眉头上那被烧去半截的长毛动了动:“所以那个人给你做了这个东西?”它直直地看着南宫钥“也是可怜……你可知道,这数以千万计的魂魄被撕裂再融合才做出了这样一个东西来,但也只能让你用上这一次。” “……数以千万计?”南宫钥细嚼着这句话,比划着:这个鬼魂是由无数个魂魄融成的?在这死灵之地其实也在被烧毁?只是够多,所以够烧? “就是这样。”枫十娘甩了甩尾巴:“幻轮?”它抬头看了一眼,火映在它眼中,那双黑眼睛也被映成了红色:“这是轮回转轮。你居然想带这个出去,怎么可能,它与这死灵之地是一体的。”它低下头:“我也是疯魔了,居然还想着要轮回……” 枫十娘有什么悲伤的南宫钥此刻顾及不到,她此时胸口憋得发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冲出去才能得一丝痛快。 “这个融魂少说也得好些年头才能做好,他有现成的倒也是怪。”枫十娘正喃喃说着,南宫钥一口黑烟如流水般泄了出来,落下来在这处弥漫开一片黑气。 枫十娘吓了一跳,踮脚跳来跳去。那黑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枫十娘跳了几跳便停了下来,似乎觉得那黑烟有些熟悉,慢慢停了下来,让自己浸在其中。 她吐出来的黑烟逐渐凝聚到一起,像一根又黑又长的绳子向着轮回转轮后头延伸过去,有一种力量牵制着南宫钥,她跟着那黑烟往后头走去。 轮回转轮后头的熊熊烈火中有一颗金色的东西,像是在火中受刑一般时明时暗,被烈火席卷着不得逃脱。它的位置正处于轮回转轮的正后方,要不是那耀眼的金光,她大概是发现不了那半空高窜的火焰中还烧着这样一个东西。 黑烟断断续续往上窜去,直指那个位置,然后消失在烈焰的焚烧之中。枫十娘跟着走了过来,侧头看了南宫钥许久,几下跳上了她的肩头。 这倒是风水轮流转,先是枫十娘给她当了坐骑,再是她来当枫十娘的坐骑了。南宫钥勉强扯了扯嘴角,此时难受得紧,她居然还能想到这个。 “帝王之命。”枫十娘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起:“原来是这个的影响,难怪那些鬼魂都入不了轮回转轮。”它脸上的毛蹭到了南宫钥脸上,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亡魂已经是另外一种存在了,南宫钥讪讪苦笑了一下,比划给枫十娘看,她需要那颗珠子。枫十娘端端坐在她的肩头,尾巴圈成一个圈:“原来你要找的是帝王命,也不知是那一位帝王遗落在此处的,居然能不消不散……但得了也没有用,这是特属于某一个人的。” “帝王之命能杀无面?”枫十娘歪着脑袋看着南宫钥,大概想看一看南宫钥是不是在说谎,可用她那双狡诈的狐狸眼看了许久也没从那融魂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我没听说过,许是我孤陋寡闻吧。” 眼眸一闪,枫十娘转开眼睛说道:“我给你想一个办法,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带我出去。” 南宫钥疑惑地转头看她,又想到她失去了大半力量,许是因为这样出不去吧,但奇怪它之前怎么只想着轮回未想过出去,还是比划道:之前怎么不离开呢? 问了又觉得自己蠢,大概是失了神智凭本能行事了吧。 正想着,就听到枫十娘讥讽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以为这是哪里?是对世间亡魂做最后审判的地方,是轮回转世的地方,怎么还可能从这里出去。不知你从哪听来的,反正以我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出得去的。” 南宫钥来不及细细思索,胸口又是一阵闷痛,耳朵都嗡鸣了起来,她忙在地下写道:什么条件。 枫十娘冷冷说道:“你听着,活魂不属于这里,只要不被净火焚烧掉,应该是可以从这里离开的。你得将我护在怀中不受伤害,带我一起离开。” 南宫钥根本不在乎这个,如果带枫十娘出去便能帮她拿下那颗珠子自然不在话下,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枫十娘点头道:“如今我不过一个亡魂,也不能与你定什么契约。”她定定地看着南宫钥:“你可不要食言。”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死灵之地(三) 从烈焰中穿越过去的时候起,南宫钥才晓得自己这一遭是有多亏。且不说这融魂被这样烧还能烧上多久,就是她自己此时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也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枫十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它躲在融魂怀里是安全的,火烧火烤的都是南宫钥,它如今出了那个主意,拿到那个帝王气运就可以为它挣得个离开死灵之地的机会。 这是一具巨型走兽的骨架,心脏被处有一个同枫十娘之前一般目光呆滞的人。等了许久也就等来这一个,但时间没得等了。 南宫钥瞅准一个机会跳上了骨头兽的脚,因为怀里有只狐狸要护着,单手往上爬了好久总算还是爬了上去,还不待喘口气,枫十娘的声音便响起来:“没有时间了。” 敢情不是要你来受苦受累!南宫钥很想将怀里的狐狸给甩了,仰头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骨兽身体的保护让南宫钥不必再受那火烧的痛苦,但胸口仍旧憋闷,她迎着灼热的风站了起来,斜下方正是那人附着的心脏处,她手下一松,枫十娘几个跳跃便到了那人所在之处。 狐狸速度风驰电击般的迅速,南宫钥只见着枫十娘好似挥了几下爪子,那些血色肉网管子齐齐断开,却又瞬间被枫十娘抓在手中,也不知枫十娘如何做的,血管绕到一起,将枫十娘笼在了其中。 南宫钥看着那人落下去的时候抬起了头来,陌生的脸,带着些不可置信,烈火灼烧着那人的魂魄,在他身上蔓延出许多出红色的线,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只略一迟疑,南宫钥便跃身而下,在那人落地之前接住了他。人便比狐狸大了许多,尽管她牢牢将这人护在怀里,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受了许多伤,好在南宫钥还是将此人带到了幻轮下面。 那个人满脸怒气,仰头瞪着她。南宫钥别过头,到底是有一些不好意思。但这事办都办了,都不能有什么误会留下来。她救了人,难不成还让这人在这里瞪着她骂吗。 南宫钥叹了口气,蹲下用手写给那人看,毕竟她是救了他的,虽说也是因为她们夺了他的保护罩,但即便是不夺,也不过再等上一会子这人也就变成齑粉了,有些话不说清楚她就有些亏了。 看到那人脸上的怒气没有那么重了,她才又写下这轮回转轮不能碰的情况,也告诉他但等她取走一些东西倒是可以一试,只是结果如何,只是能不能轮回都没人说得清,且只能看他自己的决断。 枫十娘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快过来。” 南宫钥站起身,地上那人顿了顿:“我要轮回,到时候麻烦将我送过去。”他手脚都受了伤,且看起来没有好转的迹象。见她看过来,便笑了笑:“好人做到底吧。” 她有些汗颜,不过是各取所需,她也是心中有愧,哪说得上是什么好人。点了点头,转身便要投入火中。身后那人又说道:“在下送上一个物件儿,也是不能随我去往来世的东西。”说着便将手伸进胸膛里掏了起来,看得南宫钥一愣一愣的。 等枫十娘再催起来的时候,那人从胸膛里掏出一转入白色的东西来,吓得南宫钥往后一退。那人却是嘻嘻一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我练出来的,就送恩人你了。” 自然没有不要的道理,南宫钥一把拿过来。白色的一团晶亮的东西,像水似的,她捧在手里才看了那么一下,便突然一闪消失不见了。 南宫钥诧异的向那人看去,那人往地上一躺,仿若了了一件事情:“说不一定可以帮到你。” 又偏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虽说你们夺了我的护罩,如今看来你也算救了我一命,但那头老狐狸将我打下去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虽说最后都是一个死,但我自己撞上去死同被别人害死还是有区别的。” 听到这话南宫钥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偏着头正看着她:“那头狐狸不是好东西,你与虎谋皮,且小心些吧。”南宫钥顿了顿,转身冲进了烈火之中。那人看着她远去的方向,露出狡黠的一笑。 爬到枫十娘身边时她觉得自己再烧上一会儿就该正真来这死灵之地报道了。枫十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几根血肉管连到了她身上。 所有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南宫钥身上一软,瞬间失了许多力量,忙伸手想将那些恶心人的肉管扯掉。 枫十娘凉凉一句:“这个保护罩不是我的,我本就没办法完全控制,现在力量不够就更加控制不了,得需要你出点力。若然慢了,你还剩的那些魂魄怕是不够用的。”枫十娘又看她一眼,眼珠一转:“你倒是好心……那人同你说了些什么?” 南宫钥看了她一眼,她何曾不知道枫十娘狡诈无比,但眼下可依赖的却又只有此狐,她总得在各条死路中择出一个生机来吧。她想扯出个笑来,奈何附了个融魂,此时也不知这鬼物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只看到枫十娘愣了愣,眉头一蹙便掉头转了过去。 本想着枫十娘会说些什么,但它到底什么也没有说,枫十娘带着那猛兽向旁边跑去,绕过紫色的轮回转轮,跑了大半个山头再转到后头。一阵猛冲,再看到那闪闪金光时猛的一跃用嘴叼住了那团金色。 南宫钥有气无力地抬头看过去,却震惊地发现那骨兽巨大的嘴化作水流入火里消失,转眼便只剩了半个头,金色仍在头顶,骨兽一无所得的落在了地上。 枫十娘眼眸紧了紧,低声道:“死魂取不了。”说罢回头,将南宫钥身上的血肉管一收:“你快去。” 力量一瞬便回到了身上,南宫钥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待她在在骨兽背上站定,那猛兽往上头一跃直冲那团金光而去。南宫钥紧紧盯着她的目标,骨兽带着她跃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从金光之旁擦身而过时南宫钥伸手一抓,那团金光便被她稳稳地抓在了手中。 骨兽落下来,调头顺着原路往回跑去。南宫钥却没有回骨架子的胸腔里头,直接松开手从骨头缝里顺势往下落去。枫十娘一个急刹,狐狸眼不解地看过去,南宫钥用口型说着让它绕去前面等自己,也不管枫十娘有没有看清楚,她一落地就地滚了几滚便落到了轮回转轮底下。 那人还大喇喇地躺在地上,手脚上和脸上那些被烧过的地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裂缝,裂缝里不时亮过一道红光,像是有熔岩在中间涌动,看着让人心惊。 倒是真有些惨,南宫钥上前将些人抱了起来,用口型询问道:“你确定要去试一试?”她握紧那只抓着帝王气运的手,手心里似乎有一丝清凉,但她的心像被烈火焚着一般,烧得烦乱得很。 那人倒是不慌不忙,对于身上越来越严重的伤似乎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总归是要一试,不过结果不同而以……我都可以承受。” 南宫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抱着他去了前头,以后背抵着烈火尽量护着怀里的人,虽说融魂个子高大,但怀里的人还是难免不是被灼到头便是被灼到脚,眼见着那着那人的脚已经被烧得没有了怀里的鬼魂也是一声不吭。 天知道那有得多痛,南宫钥可是在山林上被烧到过的,还只是一点灼烫她便已经很痛苦了,可此人却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声不适。她震惊的同时也高看了此人一眼。 但是轮回转轮的高度南宫钥还是有点难以到达,好在这个时候枫十娘破开火海奔跑过来,南宫钥松了一口气,退回到转轮底下放下那人又是跳又是比划的,那边的枫十娘也是略一迟疑便明白了南宫钥的意思,将头低了下来抵在转轮外头。 南宫钥再次抱起男子,将他的头护好冲进火海站了上去。骨兽抬起头,将两人带到了轮回转轮的前方。那人眼风也未带往枫十娘那边扫过去的,只嘴角噙着一丝讥笑。 想着怀中人的孤注一掷,不知他会成功还是失败,但做出的选择也只能他自己承担后果。南宫钥再看了他一眼,与那人目光对结,倒让她也生出了些勇气来。 在最大限度地靠近转轮时她将怀中的人使劲往前一扔。 轮回转轮缓缓转动,历经了无尽的岁月,沉淀下来的只有悠远的沉默,静看着这些从尘世间而来的无尽亡魂,用最公正的审判给予世人最后的裁定。 是是非非终在这一刻得到终结,或者是所求,或者是求不得,终归是一个结果…… 南宫钥看着男子没入那紫色漩涡之中消失不见,那张消失在眼中的脸似乎还给了她一个微笑,也或者是她在他身上看到的坚持给了她一个错觉。 这帝王气运影响了死灵之地不知多少年,也不知这多少年中有多少人因此魂飞魄散,但之后,在人世间建了功名,做了实事的,总归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看着手心中闪耀的金色,它所属的那位帝王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什么单单是他一人留下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在死灵之地,他是投生了吗?亦或者是已经完全消散在这死灵之地了? 南宫钥想,就凭这一点,这人也是个不一般的人,那这件宝贝也一点是个不一般的宝贝,她有幸能拿到它,也定能有幸救下她想救的人,除去那作恶的鬼。 猛兽往山下冲去,很快便远离了那个转轮。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本是备受煎熬的,但眼下再回头,却不过像是一场梦似的。南宫钥遥望着眼中越来越小的紫色,长长舒了一口气。 “往哪方走?”枫十娘停了下来,身上的毛发呈现出一种溃败的颜色。南宫钥一回到兽骨里便也无奈的得贡献自己的力量,此时也没有多好。力量的流失让魂体虚弱。 要往哪里走?守别云说她能回去那便是一定的,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只有疯子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此时唯有一物上许是有迹可寻……她摊开双手,细看着那团金光。 果然不出她所料,金光的一边时不时便光芒大炙,南宫钥默默地看了看枫十娘。狐狸也是聪明,调了个头便朝着金光所指的那个方向而去。 越是往前走,那道金光越是炙亮,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枫十娘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破开身上的枷网,扑到了南宫钥怀中。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后一重纱 真实的世界让人无比怀念,对比之下的美好在这一刻被放大。去了那样一个地方,回来后竟有一丝委屈,想哭一场。南宫钥在落地的那一刻即刻念了咒语,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感受到自己好好活着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空气从鼻腔进入体内的感觉从来没有让她这么感动过。正感慨着,身是便是一阵钝痛袭来,南宫钥痛得头上泌出一层冷汗,喉头一阵腥甜浸出一丝血来。她整个人都不太好,歇了一口气倒在地上。 融魂如幻影般落在不远处,总算是撑到了她回来。这融魂不会作恶,这样的存在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能回来也算是挣得了一线生机。 南宫钥附身时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个鬼魂,此时却看到那疤痕陈列五官错位的脸与身体,她不知道融魂之前是个什么状态,眼下奄奄一息,想到它的由来,莫名让人有一阵心酸。 虽然这就是个鬼魂,可此时的状态看起来也糟糕得很。可无论融魂如何惹眼,但更惹人注意到的是它紧握着的那一只手,手指缝隙里不时便透出金色的光芒。 有走走近,南宫钥顺着那双出现在融魂身后的脚抬头看去,见是守别云时正想要出声,却见他抬起一只脚使劲踏了下去。 大地在他踏下去时震动了一下,带起被踏碎的融魂化成的无尽黑烟迷了南宫钥的眼。她思绪瞬间混乱,眼中是消散在这偌大的地宫之中的融魂和守别云那诡异的黄金面具。 看到守别云慢慢抬头向她看过来,南宫钥眼眸一缩,心里莫名地打了个颤。比身体更痛的是心底慢慢腾上来的恐惧感。 她去死灵之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可是守别云说过!守别云……南宫钥看着那张脸,心如擂鼓般响了起来,她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心底颤动着,因为越来越重的恐惧,身体的疼痛也开始变得不明显了起来,那些重要的话在这个时候才清晰地被她想了起来,枫十娘在死灵之地时说过,融魂,需得数年的时间才能练得。 数年前,锡云教为什么要准备融魂?那种感知越来越强烈,南宫钥有些止不住地颤栗。 守别云并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只望了她这方一眼便低头去看已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团金光,那金色在他手中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映得那同是金色的面罩有些模糊不清。 一阵轻松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随着守别云缓缓揭下面具,南宫钥的脸上是一片死灰。那张烟雾缭绕的面孔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对绿得发亮的眼睛珠子在那浓烟重雾中耀耀生辉。 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勒紧了脖子,南宫钥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她脑子里许多画面滑过,倒是什么都清晰过来了,若说是无面,那便是辛受了,那绘满锡云教的朱色大鸟正是被异像化的朱雀,前朝黎所崇敬的神鸟图腾。 那些符文在脑子里飘来荡去,却被她捕捉到那原不过是将镇鬼符文反写而已,是一种讥讽,一种嘲弄,一种对持与贬低。 无面,那是南宫钥的恶梦,是申弘寻遍大冀也没有找到的前朝王君,原来他堂堂正正的在这人世间如同看傻子似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所走这一路,不过是无面重重计算之下的结果而已,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自以为聪明过人,自以为已窥到活路,自以为穷追不舍之下得了机缘,却不过早已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南宫钥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充满了绝望。 无面无所顾忌的大笑着:“如今重拾帝王运,待我将这天下收入囊中,重振黎朝。”金色光芒暴涨,瞬间充斥满了整个地宫,慢慢将无面包裹在其中。 无面的帝王气运再归他的话,也就是说也带上了帝王命,当初他没有运道,如何也走不上权力的最高峰,可如今这一步棋她帮着他走好了,天下大乱已在眼下。 南宫钥此一次感觉心如死灰,眼泪从赤红的眼眶夺眶而出,她再也见不到申弘,救不了孟赢,无法实现承诺,还将祸害了这天下。 她这一路走来,不过是想要活下去,不过是想要护住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可是,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也是付出了无尽的努力,可即便如此,最后也不过一句付诸东流,还会成为这天下的罪人。 就在南宫钥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整个房间溢满的金光像是被强行收敛了去,一道模糊的红色影子遂不及防地窜了出来直扑向无面所在的位置。在刚经历了沉入谷底的绝望,她对于那一道从眼前划过的红色能些懵懂无知。 来到人世间后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将枫十娘完全给忘记了,此时它却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南宫钥才形成枫十娘跟着她来了人世间的概念,一阵沉重的吼叫声便响了起来,在这个封闭的空间这声音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层层荡开,震耳欲聋。 那团还没有被无面吸入体内的金色“咕噜噜”地滚了过来,在离南宫钥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思考太多,她忙不迭地爬过去将那团金色握在了手里。 那嘶吼与震动猛地一停,南宫钥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枫十娘如云似雾并不真切的红色身影被无面捏在手中,而在枫十娘身后不远处是破碎掉的幽灵石与从其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黑色光点。 不过须臾,随着无面手上力道的加大,枫十娘在他手中碎开,化作一片晶莹的红色光点飘散在地宫中。那些黑点在红色光点中穿梭,两相辉映,萦绕在头顶久久不肯散去。 无面那张脸变得更为骇人,只剩一片黑烟缭绕。那两颗绿色的幽灵石估计是被枫十娘撑着最后一点力量给毁了,所谓一击即中便是如此。枫十娘大概是从死灵之地便已经知晓了什么,一路计划着的便是如此一招。 这一次,无面身上的狐魂被枫十娘尽数解救了。看着那渐渐消散开的黑点与红光,南宫钥转开了眼。也不知那些去往死灵之地的狐魂又有几个能经过审判最终进入轮回,正枫十娘是烟消云散了。 南宫钥可管不上枫十娘计算了她多少,虽说枫十娘阴了她一把,但好歹如今也算有了一线生机,回头想一想,若是枫十娘对她说了实话,她又能做什么?身陷死灵之地,要想回到人世只能靠着无面的那团气运。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倒是如今,被人算计,倒是算计出了一点机会,就算逃不出去,多少也能够给无面以一重击。身上多出许多力气,她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高台下跑。 身后传来沉沉的一声:“回来。” 南宫钥回头一看,无面有些无头苍蝇一般。眼见如此,南宫钥哪有那么傻,踉呛着转身便往外跑去。 “我好好跟你说的时候你最好是听!”话音刚落,南宫钥全身一阵巨大的钝痛袭来,她本是人忍着往前挪,但那疼痛越来越甚,已经超过了她的忍受能力,最后还是摔倒在了地上。 无面转而朝着南宫钥的方向,声音有些阴沉:“跑不掉了吧。”南宫钥擦着嘴角的血打量着正向这边走来的无面,那样子看来已无法视物。 无面本就旧伤未愈,幽灵石毁了再失视物之力,已是大损,如果陈韦此时在这里,自己能逃走不说也能将无面解决掉。手腕上的五彩铃铛格外的沉重了起来,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隐在袖子里头的五彩铃铛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虞㶣忠文!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虞㶣忠文说的那般奇,眼下就指望他了。 “你倒是好笑,此情此景,要找的人不是你那位生死相依的爱人,却是其他男人。”他一步步靠近,没有一点急切的意思:“虞㶣忠文,这个时候会想起他来,女人果然都一样,全都是没良心的。” 南宫钥想撑着站起来,刚消失的痛感又充斥着全身,痛得她再一次跪了下来,她看向无面:“你对我做了什么?” 低低的笑声响了起来:“我能对你做什么?不过是你同我结盟而已。你最后说的是要从死灵之地回来,而我说的是帮我拿回死灵之地的宝贝。喝下那碗水感觉如何?眼下你我的盟约还没有结束,你得将手中之物交还给我才能真正结束你我之间的盟约,到时那锥心之痛自然会消失。” 无面侧耳听着衣衫摩挲在地上的声音继续向她这边走来:“你想违背誓约,你可得明白,除非是你死了,否则要背弃盟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无面的笑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空洞得让人心里空茫又惊惧:“我可是鬼啊,你以为还能同人一样,那誓言随便说说便过了?”笑过之后是带着蛊惑的声音:“拿过来吧,将这份盟约了结了,你也就自由了。” 南宫钥往后缩了缩,可疼痛让她不能大动。无面越来越靠近,这个化形的鬼曾经历了太多,有过王者的作为,也有过昏庸的迷失,但他死了,做了一只残忍又嗜血的鬼,他有违天地的存在了五百多年,活人在他眼中又算什么? 若他为王,这人世间便是炼狱了。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锡云教的真面目(一) 那个盟约便是她活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将这个机会送到无面的手中。即便是此时一只手已经被无面折断,可她晓得,只要她不心甘情愿地交出这帝王气运,无面便无法得到原本属于他之物。 这是盟约所定,便是不可违背。南宫钥痛得流了一身的冷汗,可她记得这句话,事关生死,万万不敢大意。 痛比起对死亡的恐惧来说就不值得一提了,眼见着无面不敢对她下死手,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脚踝。 她本能地缩了缩脚,这个动作显然愉悦到了无面,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半分:“打算交给我了吗?” 南宫钥满头大汗,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将神木交给我,我,我便将你的东西交还给你。”在这静极的地宫中南宫钥觉得自己的心跳一声响过一声,声音大得在这地宫的任意一处都能听到。 好在无面对她的脚踝不再感兴趣,像是对她的话起了兴趣,声音中带上了一点笑意:“南宫钥,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来,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在想,等出了这个门你便有机会逃走了,逃不逃得掉都可以一试,毕竟你手上有我的气运,而盟约又让我杀不了你。” 握在南宫钥脚踝上的手紧了紧,南宫钥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无面接着说道:“以你这不怕死的样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南宫钥吞了一口口水:“……我没有那样想过……反正我就是这个说法,这就是个交易,于你于我都有利,你晓得我拿这个有用的。” “神木功能巨大,我用它做什么自是不在话下,但是你要它做什么呢?”无面沉思着:“让我想一想,你寻了血灵芝,要了红宝石,如今还要这神木……难不成你想帮着周朝复位?或者……你想让楚成王?为了申弘?” 他觉得自己猜得不错,低头冷笑了两声:“你若是一直傻在周朝身上还算你是个痴情种,可你却见异思迁,如今为了这位是打算夺天下?”点了点头:“申弘此人……确实有可能有这野心。” 手腕的疼痛袭满全身,南宫钥干脆闭了眼睛,她强忍着不掉泪,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浸出眼眶。在内心骂了一句,苟且偷生有时候真不如一死了之。 可无面此时在说什么,她喘过这一口气,睁眼直视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我其实不必对你解释什么。你同意我那个提意吗?要知道那对你我都好。” 无面松开她的脚,站直身体:“我看,还是结个盟约,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南宫钥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怪诞的脸,揣度着对方的用意,良久,才回了个好字。 无面的手指尖泌出一滴黑色的血:“还是吃下去吗?” 南宫钥握紧了手头的帝王气运,伸出一根手指咬了下去,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开了一地红色的花:“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黑色的血滴落在嫣红之中,瞬间便融入了南宫钥红色的鲜血里。无面一手提起她,像是拖着一个破布娃娃,一步一步往高阶之上而去,也不知是在自说自话还是在同南宫钥说话:“这眼瞎了果真是不方便,等你将我的气运还给我,我便可以恢复我本来的面目。” 每走一阶,因为颠簸的缘故,手断的锥心之痛便从手腕处放射性地传遍全身。冷汗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流,浸入早已湿透的中衣。无面依旧说着话:“你若是愿意投靠我,我可保你不死。” 南宫钥在心头痛骂了一句,咬了咬牙:“我可不想做活死人。” “我也可以助你死后化鬼成形。”无面见南宫钥不说话没有再说什么,使劲地拖拽了南宫钥一下,听到南宫钥痛苦的抽气声心情很好地笑了出来。 总算是走到了顶层,门被无面从里面推开。突闻天雷滚滚,雷电的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耳边铮铮剑声,无面像是被雷电劈到,闷哼了一声,又听到身前的大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她落入到了一个有温度的怀抱中。 抱着她的人有些发颤,好不容易她的眼睛才适应了外面这个突变得天象,看着眼前的人嘴角硬是扯出一丝笑容:“你来了。” 虞㶣忠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愤怒:“你平时不是总争强好胜又受占便宜吗,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南宫钥寻思着大概她这个样子确实有些惨,再加上虞㶣忠文来救她了,决定在这样一个紧急的关头不与他计较,便又笑了笑:“我没事,不过就是手断了。” “是啊,还没死呢!”虞㶣忠文的声音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别笑了,丑得要死。” 南宫钥弯了弯嘴角:“任珑呢?” 虞㶣忠文直管往锡云教外冲去,一路上避着天空落下的雷电:“你再笑我就不告诉你任珑被救了。” 南宫钥真心地笑了出来,但身体上的剧痛却没有了,看来新的盟约形成,前一个盟约已经对她造不成伤害了。看着天空中翻滚的乌云中密密麻麻闪过的雷电。 “是不是很痛?”半天没有等到她回答,虞㶣忠文缓了脚步,低头看着她。 “快走……。”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无面的怒吼声:“南宫钥!你别想逃走,你拿着属于我的东西便永远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握了握紧紧拽着的拳头,有些不放心:“陈大师能不能行?” “……能……吧。”虞㶣忠文抱着她转入一条甬道:“先出去再说。” 南宫钥握紧他的手臂:“神木,我得拿到神木。” “你想死吗!这个时候拿什么神木,先出去。”他脚下不停,紧了紧怀中的人继续往外跑去。 “虞㶣忠文你听我说,那神木能救我师兄,我视他为亲人,他却因为我的错误而死,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指甲几乎要掐进虞㶣忠文的肉里:“我知道这要求很无理,但是眼下是一个机会。” 虞㶣忠文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做了个决定。他实在不想逃出去后还落得南宫钥的埋怨。 他们跑了许久,一路走过庭院楼阁,假山小道,整个锡云教在遭此变故后一路上全是死人,估摸着是被雷电给劈到,难免让人心有凄凄。 遇到的几个活着的教徒武功术法都不强,几番打斗之下都败下阵来,被打得哭爹喊娘。别说,比起那阴霾的殿堂与一路的死人倒还多出了几分人间真实感。 “那劳什子神木在哪里!”眼见着走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找到,虞㶣忠文急得将抓来的教徒提起来使劲摇了摇。 那人被打得不轻,面罩早就掉了,一张脸五颜六色很是出彩,一说话,牙齿混着血水落了出来,哆嗦了一下,苦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才来了一月有余……你别打我,别打我了啊,我不过是进来做洒扫的,哎呀,我真不知道啊。” 虞㶣忠文甩了甩手,自打捉了这混蛋,便只能扶着南宫钥紧赶慢赶的,他这好不容易才抱上了,还不待展现够男子气概,便就因着这不知是谁的锡云教洒扫工给破坏掉了。 关键是还不能不带着这人。虞㶣忠文顺手再过去一拳,那教徒怪叫了一声,他听得逆耳,正想再挥一巴掌过去,被南宫钥瞪了一眼拦下。她看向那鼻青脸肿的一位:“守别云的寝房在哪里?” 掉了个头又往回走去,竟想不到,守别云所居之处竟是离南宫钥刚逃出来的地方不远。南宫钥有些露怯,这雷声轰轰的,无面定是还没有被解决掉,要是再遇到无面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不测之事,突然觉得手腕又痛了起来。 腰上突然发烫,她用小指吃力地从腰封里勾出来白梦语的鸳鸯玉佩:“帮我拿一下。” 纤纤细腰处的腰封露出一点碧色,虞㶣忠文的手指蜷曲了一下,瞟了那玉佩一眼,撇了撇嘴:“但这玉佩的品质真不怎么样。”又看了看她紧握着的那只手:“你拿的是什么?” “辛受……你知道,就是无面的帝王运。” “我知道他是谁,但那是什么?” “本是无面的东西,他有了这个便有了成为帝王的运势,有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南宫钥打了个寒战,与同样打了个寒战的虞㶣忠文对视了一眼。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虞㶣忠文皱了皱眉:“你还不快将它给扔了。” 南宫钥愣了愣,虞㶣忠文问:“你怕他捡回去。” “不,他捡不回去,他与我立下盟约,需是我心甘情愿地想他拿着他才能拿到。”南宫钥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天上紧锣密鼓打下的惊雷击。平城原本就笼着一层乌云,此时更是乌云压顶,一道道落下的雷电触目惊心。 她紧握着手里这一块气运岂不是还护了无面,可不就是虞㶣忠文说的那么一回事!她打开一直紧紧拽着的那只手,那团金色在昏暗的天地间格外的耀眼。 松开手时,南宫钥感受到背后道道冷风袭来,还不待她惊呼出声,虞㶣忠文抱着她往旁边一躲,算是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无面周身笼罩着黑烟雾匆匆赶来,身后是如跗骨之蛆的默雷电。虞㶣忠文将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锡云教徒远远一扔,抱了南宫钥便开跑,声音压低安慰着她:“他不是拿不到吗,你一下绷那么紧干什么,陈韦一定还在后头呢。” 也对,无面看不到,惊雷狂风之下大概听得闻得也不真切,不过是凭着对他自己所属之物的联系。 她回望着那扑向金光处的身影,无面伸着两手直扑过去,但不知是因为盟约的缘故还是时运,他那一下并没有抓到他自己的气运,密布的雷电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倒算不得打无面个措手不及,但他大概没想到南宫钥会把他的气运给扔了。 那明晃晃闪瞎人眼的电光便直直地劈了上去,倒是没将无面劈死,但他那耗尽心机得来的运道却在这天地惊雷中化为乌有。 耳边响起无面愤怒的嘶吼声,虞㶣忠文抱着南宫钥往远处跑去,回头一看挑眉毛道:“是不是大快人心?” 南宫钥弯了弯眉眼:“快些走。”说完看着手中那块玉佩低声喃喃地说道:“白梦语,去找到属于你的那一部分吧。” 从触碰到玉佩时虞㶣忠文便知道了这玉有些门道,眼下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发懵:“谁是白梦语?” “白梦语啊……”她垂下眼帘,心里掠过一丝悲凉。那样一位绝代的人却是那样一个结局:“一位故人。” 虞㶣忠文瘪了瘪嘴:“小爷我虽说是捉妖的,你也别这么敷衍。” “我这位故人大概是要咱们往南去,你偏向南方时这玉佩便发烫,咱们就往南去。” “……啊!不在那鬼东西的寝房里啊!?” ------------ 第一百九十章 锡云教的真面目(二) 虞㶣忠文一路走一路低头查看南宫钥,最后在她的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时停了下来:“我找个树枝给你固定一下手,你……且忍一忍。”说着便放慢了脚步,南宫钥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先去找神木。” 虞㶣忠文气不打一处来一:“小爷我虽说是捉妖的,可你别小看我,小爷可是在市井里野大的。” “我没那么想过,只怕迟则生变。”见虞㶣忠文又要发火,她只得面露哀求。他何时见过她这个样子,虽说心下不忍,但到底抵不住她软硬兼施,败下阵来:“你也别担心,咱身后还跟着三个帮衬的人呢,只是这一时没跟上来而已,不是跟你说了兵分三路嘛。” 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也知道虞㶣忠文是在安慰她,便没有说什么,只不言不语地打量着这一路,力求能帮上些忙。 但除了触目惊心就是惊惧交加。死人铺就了他们所去的这一路,全是被雷劈死的锡云教教徒,直看得人头皮发麻。虞㶣忠文终是觉出了不对,低吟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脚下随处可见的尸体将正急速前行的虞㶣忠文给绊了一下。这一绊不仅踢歪了地上的尸身,还差点将南宫钥给摔了。他恼怒地想再去踢一脚,却一眼见着那张露出面目狰狞的脸来。那张脸就像是骷髅面上绷了一层皮,虞㶣忠文“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雷电如何也不可造成的结果。 一时间,树影婆娑,恰似鬼影重重。 南宫钥同样很震惊,被虞㶣忠文放下后蹲下去细细看了看,又撩开了几个死人的面罩,思忖着说道:“我有个猜想……这些人许是早就死了。” 等她说完,虞㶣忠文不相信似的猛地拉开了好几个死人的面罩,但结果不外如是,他站起身往后退开一步,一脸惊恐带着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立在身侧的南宫钥。 地上那些露出来的一张张面孔除去被雷电烧焦的地方其余全都是骨头外面裹了一层干枯的皮肉的可怖形态,哪有一点曾为活人的样子。 南宫钥抿了抿嘴:“我们尽快拿了东西离开这里,陈韦那边懂得打不赢就跑的道理吧?” “那是个人精,哪有不懂的。”他抱起她足下借力,飞快地往前头奔去:“大家分了几路,受伤的会先出去的。你有那个闲心操心别人还不如担心一下小爷我,我可是陪着你在玩命啊。 对于这个恩要怎么还南宫钥还真不敢想。两人已在这说话间已走到了一片人工湖泊边,虽说湖周景色寂寥,但整个湖泊修建得倒算是壮阔。南宫钥清了清嗓子,对抱她抱得似乎很是顺手的虞㶣忠文说道:“先放我下来,前面没有路了,你不必怕我走不动。” 虞㶣忠文将她放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怎么会有个湖在这里挡着?莫不是哪里出错了?” 南宫钥向前伸出手去,手中的玉佩便更烫了些,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还在她手中轻微震动着。 虞㶣忠文往她手上看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看样子应该是在这湖里。”南宫钥话音一落,突起狂风,树叶被风卷得漫天飞舞,又在雷电之中化为碎片。 “……你确定?”虞㶣忠文拉着她避着雷电:“这大日头……”抬起头看了看乌云密布,雷电大作,飞沙走石的天:“……嗯……之前日头好的时候这片水也被晒了好一会儿,虽说这会子吹着风,但下水应该不会冷吧。” 南宫钥转头看了看四周:“暗卫什么时候跟上来?”虞㶣忠文跟着回头看了看:“他们一直跟着监控同围的情况我才能带着你跑得无所顾及,但方才无面跟了上来,想是去帮陈韦了。” 南宫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便等不得了……我们两人一起入水去寻,这事务必要成功……” “你!”虞㶣忠文瞪着她:“疯了吗!?” 南宫钥没理他,自顾自找了根合适的树枝递给他:“不是说要帮我固定手吗,有劳了,但快些。”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虞㶣忠文,抿嘴道:“谢谢你。” 虞㶣忠文总算是摆正了脸色,接过那根树枝将上头的细枝桠全部剃掉,“撕拉”一声撕烂了衣裳放轻手上的力道将她的手用树枝固定好。看她咬唇隐忍的样子原本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那股努火又涌了上来:“你痛就哭!喊出来也行,你在我面前忍着算怎么回事!” 太痛了,这实在是比被剑刺到还痛。鉴于虞㶣忠文实则好心一片,南宫钥还是决定不与他计较。虞㶣忠文打好最后一个结,看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下一紧,吸了好长一口气才说道:“这骨头都裂了就别跟着添乱了,我这就下去,务必……务必成功。”说到最后差点咬了舌头。 南宫钥的水性其实不错,拖着一只断手真要下水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放虞㶣忠文一个人下去她实在怕以他一人之力无法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湖底搜查完,总担心时间耽搁久了会生出变数来。 虽说此一时也算安全,可是在无面的地头上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 所谓白日莫说人,夜来莫说鬼。这坏事不过才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刹时狂风大作,带得微起涟漪的湖面顿起波涛。 周围空气急速往下降,转眼便是隆冬时的温度。湖边站着的两个穿着单薄的人在寒风中瞬间凌乱。一片巴掌大的叶子便“啪”的一声拍在了南宫钥脸上,虞㶣忠文看着迅速结冰的湖面,弱弱地问道:“还是要下去吗?” 南宫钥扒拉下脸上的那片叶子,看着凌乱的头发插着许多烂叶子的虞㶣忠文,估计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起下去,有这玉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你我一起总是有个照应。” 冻得直哆嗦的虞㶣忠文直摇头,南宫钥瞪他一眼:“我皮肉没什么损伤,一只手游绝不会有问题。” 风中的乱叶不停地打到两人身上,南宫钥抚了抚手臂,很痛。随着四处乱飞的树叶猛地冲来一阵气浪,一阵高过一阵,带着让南宫钥梦魇的声音:“南宫钥,我要你死!” 这声音一波一波回荡不绝,震得人耳膜生痛。南宫钥的心猛跳了起来,跺了跺脚,转身便跳进了湖里。“扑通”一声响,才将一脸震惊正愣神的虞㶣忠文惊醒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紧跟着南宫钥跳了下去,找到了正往下潜的南宫钥一把拽住就将人往上拖了去。毕竟是在水中,南宫钥不敢挣扎,跟着他两下扑腾到水面。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虞㶣忠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回岸上,玉佩给我,我去找!” 湿漉漉的头发像海澡一样披散在南宫钥身后,睫毛上的水滴落了下来,顺着光洁如玉的脸颊往下滑落,她打了个哆嗦:“感觉到了没,若你让我上岸,指不定你上来我就冻死了。” “说什么什么傻话!不吉利,快点唾一口。”虞㶣忠文的话还没落下,一阵狂风掠过湖面,不自然的温度引得两人顺着风往岸边看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岸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个一身红衣的人。 红衣承着风飞舞,像是暗夜里盛开的曼陀罗花,处处透着诡异。虽然不晓得那是什么人,但理智上明白,那绝对是惹不起的麻烦。 冷风吹得浸了冷水的南宫钥手脚麻木,在她想着要逃走的同时虞㶣忠文比她反应更快,已经在冰面上借力掉头往外冲去,对于虞㶣忠文对危险的敏感度着实想要赞赏一番。 岸边的人也踏冰而来,速度很快。红色身影在闪电中躲避,可奈何他们自己的境遇也是一样。南宫钥睁大眼睛,十分希望那道道落下的闪电能长眼睛些,最好一道一个劈死那几个跟在后头的身影。 但那几个人看来身手都是不俗的,个个矫健,步伐如飞,湖面还未冻结的水跟着他们的脚步迅速冻结,变成白色的厚重冰面。南宫钥心头一转,低声道:“听闻锡云教副教主之下有四个红衣主教,掌管教中各种事务。” “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几位,上至教主,下至主教,这下都见识得差不多了。”虞㶣忠文脚下不停,嘴上还在讥诮道:“教主是个鬼,也不知道这底下一个个的是个什么东西。” 南宫钥眼见着那还远远掉着的几道身影突然间便消失不见,心下暗道不好,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怕也是鬼吧。”说完打了个哆嗦。 虞㶣忠文跑得更快,眼见着对岸近在眼前,后边是一道高耸的围墙,虞㶣忠文低语道:“墙后能看到几重殿,说不准能甩掉。”话音刚落,眼前虚幻般的红影一闪而过,一股血腥味钻进了南宫钥的鼻腔里。她惊恐地看到虞㶣忠文仍是紧紧护着她的双臂上是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虞㶣忠文!”看着那样的伤口,她心里一下揪了起来。又是因为她,为什么帮助她的,护着她的总是要受伤害?她摸上脖子上的金络圈,想着当初无面也差点着了此道,虽说彼时其中之事不尽真实,但对付眼前的几人应该还是有些用的。 她眼中已泛出些恨意,大声道:“去!” 这一次,金络圈倒是没有让她失望,只不过飞出去便在空中“砰”的一声巨响中炸裂开,化作金色的齑粉随风而逝。 她愣了一瞬,心下一沉,转瞬间便明白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讥讽传入二人耳中:“那确实是个法器,不过护着你身体不死不朽一段时日便已形同废物,你还指着它来收服我等,哈哈哈哈……” 一连窜的笑声阴冷至极,那些话顺着风吹过,像是有鬼贴着她的面颊说出来的,冰冷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地颤了颤。无面,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始设计她了……不!是设计了她如何与他有了第一次见面,只为了最后她能将他的帝王气运带出死灵之地。 她想起那之前钻入淮碧身体里的黑烟和之后听闻关于淮碧如何死去的事,那一直困惑着她的,淮碧死前的狰狞与说给申弘听的那些话一直让人无解,她从没联系到这上面,如此看来,那黑烟定是与无面有关无疑了。 她曾被无面短暂的附体后身体便不堪重负,那淮碧也定也是如此,被恶鬼附体时长,身体被逐渐吸食了个干净。 而淮碧这一步,应该只是无面埋在申弘身边的一步棋,不过是为了随时将事情控制在自己手中而已。 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还有什么是无面计划之中的,还有谁是他埋下的棋子。南宫钥觉得脑子混乱不堪,这种被人利用,设计,愚弄的感觉让她愤怒,也让她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种有心无力之感。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死里逃生 难道就在这里被杀了?或者是被……吃了?南宫钥打了个寒颤,既是因为吓的,也是因为冷的,不敢再耽搁,在水面上两人只有死路一条,憋上一口气拉着虞㶣忠文便往下潜。 虞㶣忠文也是个人精,一下水潜得比南宫钥还快。南宫钥被他拖着倒是省力不少,她手里握着白语梦的玉佩,顺着踪迹时不时拉一下虞㶣忠文往玉佩指示的方向而去。 头上四个行踪不定的鬼东西已经看不清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虞㶣忠文已经开始有些憋闷,看了看一旁用一只手坚强游着的南宫钥,他已经有些溃散的意志便又坚定了下来。 虽说共守一生是不可能的了,但同死……在这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好似也不错。 南宫钥自然不知道虞㶣忠文心头在想这些事,她此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却不会有虞㶣忠文那种想法,地方几乎已经确定了,她便扯了扯虞㶣忠文折身往上游去。这个位置她大概估计了一下,靠近湖东。 她低头往下面黑黝黝深的湖底看了一眼,错开继续往上,离水面近了,她能看到闪电照映下时不时从头顶掠过的一缕红色。她冲虞㶣忠文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离湖东更远了些,一口气冲了上去。 灌了一口气便又潜了下去,眼风扫到从不远处迅速掠来的红色。下水后南宫钥才抬头看去,水面上四道红色不停地在他们头顶位置盘旋,给人一种气急败坏的感觉,看到对方没有得逞,南宫钥的心情好了许多。 手里的玉佩无时不在告诉她神木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南宫钥心里正激动,打算憋着一口气潜到水底,手心里突然一烫,南宫钥猛地松了手,眼见着那块青玉被一层白色的光笼罩着,缓缓往水底沉去。 虞㶣忠文快速地伸手去抓,那明明落得极缓慢的玉佩不知怎么的硬是没有让他抓到,转眼便消失在两人眼中。南宫钥不甘心,寻着那个踪迹往下潜去,被虞㶣忠文猛地拉住才算恢复了一点理智。 两人再一次潜下去时卯足了一口气潜到湖底却再也没有看到神木的踪迹。南宫钥不甘心,连着找了好几次也是无果,但要把这湖底找个遍论机会和体力却是不可能的事。 虞㶣忠文将她拖到岸边,那四个鬼物大概东拦西截了好一会儿,完全没想到那两人会出发现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水岸边。 知晓南宫钥的死心眼,虞㶣忠文揽着南宫钥一下窜上岸往回跑去,这个时候他倒算是脑子清晰,一点不给南宫钥再往水下的机会。 一边跑一边对后头紧追过来却又因为要躲避雷电好歹给了他们一点逃命机会的主教们说道:“老子都没有计划,跳到哪儿算哪儿,你们哪可能摸得清爷要从哪里出来。” 南宫钥心下微凉,脑子却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虞㶣忠文一副将那四个主教摆了一道的得意样子只能抚额不语,将逃命的任务交给他,自己不乱动便是不拖他的后腿了。南宫钥往后看着,从后头好四个鬼物的速度来看,估计也是撑不了多久,手不自觉地抓紧。 天空依旧被遮天蔽日的乌云挡着,昏暗中电闪雷鸣,一道红色如光影一般在突明突暗音闪现到眼前。虞㶣忠文身体往前一扑,如果不是怀中护着南宫钥,他应该是能站住的,但受了重伤,又因为要护着她,这一扑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只来得及翻了个身,就看见四道红色兵分两路,冲着她和虞㶣忠文而来。南宫钥像是被箍住了脖子,连呼吸也不能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大的红色和那被风吹起的面罩下二张陌生阴邪的脸。 脑海里突然出现两句话:鬼物横行,人间不再。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的胸口贯穿,她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感觉到那几乎让骨血冻起来的冰冷但却感觉不到疼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这个世界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突然又是一亮,几道巨大的雷电仿佛柱子似的从天上落了下来,轰鸣声震得她耳朵嗡鸣,雷电的亮光闪得南宫钥眼前发白不能视物。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又感叹,原来死也没有多可怕,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那一瞬过了便还同活着时的感觉没多大不同。 只是死后会带着死前的感觉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耳朵是要一直嗡鸣,眼睛是要一直不能视物吗?手也会一直痛,然后很冷很冷?冷得她抖个不停,还有风刮到脸上的刺痛? 她还能摸到手上绑着的树枝的粗粝感,再往旁,是湿漉漉的衣服,还有衣服后突然颤栗的身体和激烈跳动的心跳。 南宫钥一个激灵,在还活着的喜悦下虞㶣忠文的名字脱口而出。大概是那几道在她耳边炸开的雷声太大,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惊喜过后脑子便是一阵发晕,她是真的累惨了,又冷又痛的感觉都有些麻木了,头软软地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是三日之后,眼前虚晃的阳光让意识还有些模糊的她渐渐清醒过来,头顶是一橱白纱帐,阳光从纱帐外不远处大开的窗口透过树荫撒进来斑驳的光。 南宫钥吃力地坐起来,外面的人听到声音便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两个十六、七岁奴婢打扮的清秀女子,极快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南宫钥看着自己已经包扎良好的手,冲两人感激的一笑:“这里是……” 两人福了礼,共中一个脸上有颗小黑痣的奴婢回道:“是在邑城里,此处是西王在城西的一处别院。” 算是回答得很完善但让人吃惊不小。南宫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敢情这条命如今还是周朝给的,真是让人无尽唏嘘,心里虽激不起半点感激之情却又很是复杂。 只是周朝怎么搅到这事里头的?他一直跟着自己?但又不太可能,之前听申弘的意思周朝应该是在楚国,能这么及时地来救自己,想来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南宫钥皱了皱眉头。 “钥公主有想问的尽可问奴。”另一个稍高一点的看到了南宫钥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忙说道。 这两个人倒是机灵。南宫钥看了两人一眼,心里思忖着在两个奴才身上大约也问不出个什么,便换了话头:“同我一起的人呢?” “钥公主眼下不便起身,还是好好休息,奴即刻便去将钥公主醒来之事告知公主的朋友,待明日公主能下地了便可在厅堂见到他们了。”有黑痣的那个奴婢恭敬地说道。 想到虞㶣忠文身上的伤,南宫钥心微微提起,那日他手臂上的伤她是见着了的,当日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伤势一定会加重。后来虞㶣忠文被红主恶鬼所伤,那一下应该是伤在背上,也应该是重伤:“同我一起的那位年少的爷,他伤势是不是很重?” 两个婢女很是乖巧,但眼角带着几分打量的神态回道:“是很重,但都不是致命的伤,今日已经能下床了。” 南宫钥忽略过那种眼神,今日才能下床,那便还是有些重了。南宫钥眼神黯了黯:“那行了,你们下去吧,将话带过去。”她此时确实虚弱,也钻不出这被窝。等这奴婢将事情交过去,大家心里头都有个数就好。 正说着,门外又是两道即稳又急的脚步声,南宫钥抬头看去,便见另两个奴婢各端了两盘子热气腾腾的吃食走了进来。又在南宫钥床上安上个木几,将好几种不同口味的粥和小菜放下后见南宫钥没有其他吩咐才福身退了出去。 南宫钥已不大在意这些虚礼,此时只觉得麻烦。眼见着那虾球粥、肉末粥、五色粥、果仁粥……摆了一桌子,还有许多清淡易消食的小菜。她其实不大有胃口,只觉得身上无力,手又木又痛。再想到因她出事的人,便更不想吃了。 一个奴婢向前一步“公主想吃哪种,奴来喂公主可好?” 南宫钥摇了摇头,她不想吃,但这身子必须得吃。她不说话,那两人眼下自然也不能退下去,退到了一旁垂首端端的站着。南宫钥看了她们一眼,这是要等着她吃了才行,便捡着一碗青菜粥吃了半碗后让这二人带着剩下的吃食撤了下去。 原本心事重重,哪知道身体倒底还是太虚弱了,头粘上枕头一小会便又睡了过去。她想不到的是,夜里,大胆的还是寻了过来。 见到的虞㶣忠文那一刻她的心便放下了一些,多少也能猜到他是硬撑着过来的,只是心里多出更多的感激之情。看到他大喇喇地坐到凳子上才问道:“陈大师没事吧?” “……受了点伤,没大事。”默了默:“倒是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最后那一下我们俩估计都得死。”又默了默:“还有儋偏,他带人赶过来断的后……”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南宫钥心情更加复杂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明明知道,却还是抱着侥幸。 虞㶣忠文等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死了三个,跟着我们那三个……为了帮我们牵制住无面。” 南宫钥双手一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却还是止不住眼眶发红:“无面呢?” 虞㶣忠文又沉默了许久,就在南宫钥觉得越来越心慌的时候才开口回了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怒火:“跑了……听老陈说被雷劈了好几次,但是你放心,老陈处理过了,无论他上天还是遁地都逃不出这城去,你以为这二十来天我们就在城外干等着啊。” 南宫钥闭上眼睛,有一种虚脱的感觉,脑子嗡鸣了片刻才又能听到虞㶣忠文的声音:“那四个红衣裳的鬼倒是劈死了三个。” 他还要说些什么,被南宫钥截住:“神木……” “……后来有人去找了……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你好生歇着,那片湖那么大,你总得给别人一点时间不是,哪能那么任性不讲道理呢。”虞㶣忠文眼中晦暗不明,良久:“好吃好喝养着吧,等那帮平庸之辈再找上几日一定会有结果的。” 她看过去,他冲她眨眨眼睛,南宫钥勉强回他一个笑:“快回去休息,明日再说。”虞㶣忠文背上有伤她还记得。 心里有事,她没有发现虞㶣忠文落荒而逃的身影。人离开好一会,在黑暗中愣怔的南宫钥紧咬的牙齿才松开,下巴开始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消失的戒指 这哭声越来越大,连院中的虫鸣也停了下来,一轮孤月下的院子在这哭声中显得十分的凄凉。虞㶣忠文正站在门外,听着南宫钥压抑着的哭声握紧了双拳。 一直到南宫钥的声音渐小,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拳头走出院门,门口是被他敲晕了的两个奴婢和两个侍卫,他在四人穴位上用内力点了点才迈步离开。 片刻后门口的四人醒了过来,十分莫名其妙地摸着身上几个发痛的地方爬了起来,心里暗道是被人偷袭了,左右查看了许久却并没有异样。 月夜下摇曳的夏花散发着阵阵香气,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虫儿又叫了起来,再没有那压抑得让人心痛的哭泣声。一个奴婢急匆匆回到院子里,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南宫钥的房门瞧了瞧,南宫钥向里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很安稳,便松了一大口气,也不去管心中的疑惑,各自回了守夜的地方。 却没有人看到,那轻轻抽动的瘦削肩膀和那双无声流泪大睁着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尽的悲伤。 周朝的人没有薄待他们,不仅没有薄待,还照顾得非常好。邑城眼下虽说还是一派水深火热,但这个小院子里却是格外的宁静,自成一个安逸的小角落。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没有人来告诉她关于神木的事情,就连虞㶣忠文也开始刻意躲着她。南宫钥心里越清楚越难受,她其实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神木同玉佩是真的找不到了,总是抱着侥幸等着她想要的结果,可结果就是她知道的最坏的那个,即便别人不说。 而申弘的消息也在这一刻断了,申弘所有的暗卫都撤离了,只留下任珑在她身边。就连那枚申弘送她的戒指也在她醒来后消失不见了。这一切奇怪的变化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心里开始怀疑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坏事。事关申弘,且不可挽回。 一切不定,不敢想,不可想。 等待消息的十日后,没有等来神木和申弘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抬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俊美男子,身上的冷香罩面而来,离得她那么近,却让人觉得陌生和抗拒。 她无甚表情,这本就是周朝的院子,周朝到他自己的院子也没有什么不对。他即便曾经抛弃她,想杀她,可如今也不能否认他还是救了她一命。关于这件事她早已经接受,只是还是不想同他握手言和。 看到她那个样子,周朝有些心痛,他伸手摸向她的脸,被她轻轻撇头躲开。他眉头微皱,修长的手握了握,收到背后:“如今手还痛吗?” 南宫钥不甚在意地低头看了看,骨头上的伤哪能那么快恢复,受伤的手还用木板固定着,里头的骨头时不时一阵一阵的酸痛。她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没有表情:“不痛了。” “那便好。”周朝垂目看着她,也看出来了她的敷衍:“虞㶣家来人了,陈韦说要收网。” 南宫钥身子一震,这么些时日以来第一次觉得心头有了热气,尽管是恨意带来的热,到底也愿意与周朝多说两句:“他们在哪里?” 见她终于有了点精神,他嘴角才有了一点笑容:“在城门口,半个时辰后便能见到了。”他也没有想到,与王宫关联甚深的锡云教居然是那个样子,若非是申弘派人告之,而他的人又亲眼目睹了那可怖的一幕布,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相信。 南宫钥见到虞㶣家的人时才知道这一次来的人不是虞㶣良语,而是虞㶣任重,可见是受了托付,也可见虞㶣家对此次事情的重视。如此这般南宫钥却觉得更加奇怪。虞㶣家是听命于楚国的,说来也与申弘交好,若说受命也应该与申弘有关,但是却不见申弘的人。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枫小离,红红的一团端端的蹲在虞㶣任重身后,毛色依旧杂乱,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但神情已经不同,阴郁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陈韦看来已经与虞㶣家的人认识过了,攀谈起来倒是比虞㶣忠文更熟悉自在。南宫钥与虞㶣任重见了礼,便追问起了无面的事情。 陈韦说道:“我在平城种了天雷桩,其实也是公子离开之前的吩咐。”听到这里,南宫钥悠悠地瞟了虞㶣忠文一眼,那厮摸摸鼻子看向一边。 “幸得那鬼物之前屡屡受伤没有恢复我才能有机会将他拦截下来,否则以他的修为冲出去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他平静地述说着,也没有太多情绪:“它一直隐匿在地下,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是不好找,也就是昨儿夜里他大概是想闯阵,这才触动到阵缘有迹可寻。” 倒算是苦等良久的一个好消息,南宫钥有些急迫:“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虞㶣忠文看着她还绑得扎扎实实的那只手:“你就别去了。” 虽庆幸虞㶣忠文恢复得还不错让她心里没有那么愧疚,但说出来的话却也没给他留多少情面:“你才是别去了,手臂上的伤口还会渗血吧,你背上的皮呢?长回来没有?” 这么说出来也是不希望他跟着一起去,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同她这种骨头上的伤一样,恢复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哪怕他现在恢复得不错,那也是建立在他一直好好养着的情况下。 果然,虞㶣任重一听南宫钥这话便有些惊异地转头去看他这个大儿子,显然是不晓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他还记得虞㶣忠文上一次被小儿子送回家时胸口处那惨烈的模样,眉头一皱,脸色便有些不虞,因为同大儿子的关系并不亲近又不好贸然开口。 后头跟着的一众徒弟显然是收到了虞㶣任重的眼神提示,当中一个年纪最小但眼睛里尽显精明的徒弟立马惊讶地大声道:“师傅,师兄不能去,你叫他别去,我老家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壮年汉子不听说后来变残了,师兄也是很严重的伤,师母会伤心的。” 虞㶣忠文可没有什么疼受幼小的心,当下脸色一沉:“你才变残!还有,谁是你师兄,小爷我……”他确实习过虞㶣家的法术,是龚长凡带回娘家的一些术法典籍的复刻。他习得认真,但也是凭自己一人之力,再认真也没有在虞㶣家受到正统教导的虞㶣良语强,如今他想反驳,但似乎又有些反驳不了。 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虞㶣任重,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要去。”说着瞪向南宫钥:“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就要去!那鬼东西将我害得不浅,我为自己报仇去不行吗!?” 南宫钥想说不行,但是自己也有伤在身,本身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只能回瞪过去:“那么大个人了,别让人操心。” “别让人操心你!”虞㶣忠文不甘示弱,也不知为什么那没由来的气让他脑子有些嗡嗡作响,南宫钥啊南宫钥,你就这么看不起人吗! 这边让人腹诽的南宫钥已经无话可说,不想理他了。看向虞㶣任重问出了那句她一开始就想问的话:“虞㶣宗师,怎么不见泽弘呢?他也应该是从楚国过来的吧,可是……”她的目光越过最后一排人,疑惑中带着害怕,问得有些忐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虞㶣任重眸色黯了一瞬:“在下并无公子的消息。”并无吗?或者是晓得的,南宫钥扫过每一双眼睛,有些人能做到将心事重重掩埋下去,有些人却做不到,比如那头如坐针毡的红狐狸。 她回头看了看眼神有些空洞的任珑,任珑是申弘的下属,对他是绝对的服从,如果申弘下了命令她便什么也不会泄露。但是枫小离不一样。南宫钥眯了眯眼睛,今晚上就去把她要知道的诈出来。 再次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她即便是不能亲自动手也要亲眼见着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害得孟赢不能再活过来的东西消失。 陈韦摸了摸胡须:“今日众人须得准备一下,待明日一早便过去。” 虞㶣家风尘仆仆而来,确实需要点时间来准备。而她也需要时间来打探一下红狐狸的动向。 当天夜里,月上柳梢头,夜风吹得有些急,别院里那个小池塘边柳条摆动,夏荷摇曳,南宫钥正是在枫小离用爪子捞了鱼起来的时候将它给堵住的。 “啪嗒”一声,那条肥大的红色锦鲤落到了地上,在枫小离毛茸茸的爪子旁不停地跳动。南宫钥一脚将它踢到水里一把拎起正准备转身逃走的红狐狸,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枫小离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在了南宫钥手中。 见枫小离要撩爪子,南宫钥忙不迭开口道:“我是怕你跑了才抓住你的啊。”手臂好酸,别说,还挺重:“你不是说曾做下对不住我的事,我也不问是什么事,我只要求你好好听我说行不行?” 枫小离的爪子堪堪停在了南宫钥脖子前,抬起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直盯着南宫钥看。良久:“谁让你帮虞㶣忠文来着,那是你活该。” 南宫钥噎了一口气,狐狸一家都不讲理,好在这个并不精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一点蛊惑人心的笑:“那咱们做个交易。”她笑容更深了些:“关于你祖母的消息。” 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南宫钥不知道,她半真半假地编了个谎话,让枫小离知道她跨过人间的死灵之地去往了真正可轮回的死灵之地,她就顺着这个,说了见到的枫十娘的种种,前一半是真,后一半是假,枫十娘的灰飞烟灭被她说成了轮回转世,其实也是为了减轻枫小离的戾气。 她用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换回了一个坏消息。申弘一行人骤然消失无踪,可以确认的是申弘出了事,至于到底如何,它也不知道。临走时,红狐狸转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手,说道:“你倒是好福气。” 南宫钥不解,枫小离却再没有说什么,也不逃得那么急了,只慢悠悠地往前走着,红色的尾巴在身后左摇右晃,月亮照在它身上,看起来孤单又寂寥。 走出去很远,它转回头来,看着还停在原地的南宫钥,面容模糊不清:“其实我也是偷听来的,你原先手上那枚戒指是虞㶣家那老头子受申弘之托专门为护你才做出来的。” 这个是什么意思?既然是为了护她才做出来的,那现在为什么又消失了?也许,也许可以去问一问虞㶣忠文,可是那个时候他同她都在楚国,申弘找虞㶣任重做了些什么虞㶣忠文应该是不知道的,但若她去问虞㶣任重,看他今日那个样子是定然不会告诉她的。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举起手细细看着。红狐狸那个眼神那句话没由来的话让她心底发慌,原本并没有多想的她如今却不得不多想,她盯着光洁修长的手指,那枚自她醒来便消失不见了的戒指是预示了什么吗?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平城外的动乱 第二日一大早,当所有人在夏日晨曦初破云层时去往院子里聚合时,重重叠翠之下,姹紫嫣红之后,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映着无边旭日染红的天背对众人而立。 朝阳在她身上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泼墨般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在头顶随着晨风时不时飘扬起几缕,修身的淡紫色长衫将她的身姿包裹得玲珑有致。 听到身后的声音,南宫钥转回头来同众人颔首。风带起她的头发,伴随着一些零碎的头发轻轻拂在脸侧,眼下有些乌青有些明显。 那晨曦中的美人儿脸上的憔悴让虞㶣忠文忍不住想要上前,他只是这么想着却不敢动上半步,但前头站着的人已经迈开大长腿走了过去。 南宫钥看到大步走过来的周朝,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眉头不自觉的就纠结到了一起。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这是要干什么? 她几乎都忍不住想要后退了,可这样的举动也许一不小心就得罪他了,眼下她又需要他的帮忙。南宫钥脸色随着周朝的临近越来越难看,好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快过周朝闪到了她的身边,将一支木簪子双手递上:“姑娘,你的簪子确实落在床上了。” 南宫钥眼神黯淡下去,伸手接了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将那支簪子插入发束之中。她面容神圣而庄重,今日,她要带着孟赢送她的簪子一起去见证无面的末日。 周朝看着站在任珑身后的南宫钥,因为前头挡了一下低眉垂眼又不识相的婢女而无法再走近一步,脸色沉了下去。南宫钥的脸色却缓和下来,隔开一个人看着周朝,也可以很好的思考与说话了:“西王是有事?” 南宫钥公事公办的腔调让周朝的脸色更加难看。虽然他没能查出太多申弘与南宫钥之间的事来,但也查到从不近女色的申弘身边出现过一名娇美的少女。申弘能派人将南宫钥的消息送来给他,他便已知晓,这两人的关系确实是不简单的,那曾出现在申弘身边的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南宫钥了。 他知道申弘在楚国被伏击,也知道他最后逃脱,可事后他分析过,如今也确认过,申弘失踪了。他猜想申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绝对不可能将南宫钥的踪迹告诉他,这英雄救美的事也不会轮到他。 没有关系,他可以当这是一个插曲,就像他走错了路,如今也在回归正路。那么南宫钥只要没有行差踏错,只要她的心回来,他也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现在,距他三步之遥的少女,正在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他,里面只有冰冷,没有爱慕,她冷冷静静地问他:西王是有事? 心中天人交战,但眼下却不是质问她的最好时机。守别云的威胁还在,他即便是要回归王位也要将这个大冀最大的威胁除去,这是比周盖还要让人忌惮的存在。家国天下,他都想好好护住。 “无事,只是看你精神不虞。”周朝这一句说完,不远处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前来。虞㶣忠文给南宫钥眨了一下眼睛,她心领神会,微不可查地扯了扯任珑的袖子。 任珑便扶了南宫钥的手,带着她往后退去,紧跟在虞㶣家众弟子的身后。 去往平城的路上,虽没有周朝没有再找她说什么,但还是细心的让人为南宫钥准备了一辆马车。本着绝不亏待自己也绝不给大家拖后腿的觉悟,这样一来她便舒适了许多,原本一夜无眠,却在这马车的颠簸下缓缓睡去。一直到一道惊恐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激醒。 她正在做梦,梦中见到申弘一身是血,回头看她的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留恋。那看似近在眼前的人却又如远在天边一般遥不可及,她心里慌得不得了,总觉得不将人抓住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在这时,那道声音直接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 马车前头跪了个人,倒是与她梦中的申弘一般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来人将平城的消息带了过来。锡云教虽说暂时困住了无面,但还有两位副教主未在教中出现,而此时此刻,那在邑城中有几面之缘的凌博岳与另一位副教主已经在平城外闯阵。 南宫钥扶着马车,从窗口探出头去,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皮便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睡了一觉后不见清醒反而痛起来的头在这个时候变得更痛了。她不久前才见识了锡云教的真实面目,那凌博岳毫无疑问绝不是人。 凌博岳有多厉害南宫钥多少还是知道的,如此看来,周朝临时寻来的那些道士根本就不是凌博岳的对手。只是不知道凌博岳实力到底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 南宫钥伸长脖子去看前面那位仙风道骨的陈韦,虽然陈韦表面上看来无甚大碍,但南宫钥已经从虞㶣忠文那里听说了陈韦在锡云教中为了救他们强撑护着阵法受了不小的内伤。虽然调息了一些时日,但从陈韦的脸色上还是看得出来并没有恢复多少。 她又转头看了看虞㶣任重,只看得到一众白衣弟子前虞㶣任重高束的蓝色发冠。对于虞㶣任重她知之甚少,也不知能不能与那两个鬼物一较高下。 南宫钥看着前头的重重身影,她知道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与无面的私仇,也不光是为孟赢,锡云教可怕可憎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谁人又愿意人世间变为无间界呢…… 她正觉得那跳动的疼痛似乎要冲破头骨之时,才听明白,他们之所以被打得落花流水,是因为莫名多出来许多人,战斗力都不弱且训练有素,疑是军人。 这下子,南宫钥才觉得方才痛得要死的头没那么痛了,耳中周朝派人去调遣军队的声音在被他围捕这么几年后的今日终于又变得动听起来。 留下一部分人护着南宫钥,所有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平城。一条大路早被周朝派人肃清过,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得十分的顺畅。不多时,长长的黄土路上便只见南宫钥那辆马车还在紧赶慢赶。 南宫钥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可莫说是翅膀,她此时连手都只有一只能用,急得心要从嗓子跳出来了也没有用。 她赶到时已经有了好一会儿,远远的便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迎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刀剑凌厉冰寒的感觉,带着死亡的味道。 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感观,南宫钥有点想捂鼻子,不管多少次,这种味道都让人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越是走近越是能看到那乌云密布下的平城外染上了片片暗红,无数晃动的与静止的黑影,站着,或是坐着,分不清谁是谁。刀起剑落,便是一路开满血红的花,染满了天与地。 南宫钥就那么远远站着,任珑想要挡一挡她的视线,被她轻轻地拉开。血腥、杀戮,透边别人的眼睛她见过的并不少。 有人注意到这一方打了过来,吓得护在南宫钥身边的人齐齐排开,将她挡在后头。周朝下了令,若是南宫钥有损,今日护着她的人便都要提头去见。却不如一个任珑,三两下之间便将冲过来的人解决掉了。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南宫钥也凭着一己之力偷袭解决掉了几个人。手上那把小刀变成了红色,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上也布满了丝丝血迹。再没有第一次杀人时的害怕,只带着满腔的愤怒与压抑。 喘息的空档,一股臭味传入鼻腔,虽是淡淡的,但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还是引起了南宫钥的注意,她回头的同时手里的刀子便划了出去。一股子黑烟迎面而来,南宫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携裹着尸体的臭味在耳边炸开:“你给我去死。” 只有死的份了,南宫钥默了许久,好似并没有什么碰到她,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那个耷拉着眼皮的熟悉的苍才能面孔吓得她退了一步。本该早已死在她那张符绢之下的烟迟此时身体上束上了一条红绫,红绫的一头被虞㶣任重握在手里。 南宫钥惊惧交加之余才反应过来,烟迟并没有被她那道符杀死,且另一个副教主正是他。 见她回过神来,虞㶣任重忙道:“姑娘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南宫钥还来不及说上一句,烟迟就开始怒骂起来,带着满嘴喷粪的臭味:“你好啊你,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到现大也施展不开!”使劲挣了挣,仰起一张带着铁青色的脸:“你杀不了我的,不不如叫你手下放了我,我与你订个盟,放你一马。” 起先南宫钥还有点害怕,但是看他在虞㶣任重的捆绑下无法动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老宗师那道祖上传下来的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烟迟还活着的消息对她来说是个恐怖的意外,但晓得他被伤得不轻至今没能恢复却是件好事。 她根本不想搭理烟迟,对虞㶣任重抱歉地点了点头,说道:“虞㶣宗师,你听到了,那道符是我师傅家祖上留下来的,很厉害的。” 这烟迟也是傻,还不是一般地傻。因他那一席话,如今虞㶣任重心下便知这烟迟还有多少的斤两,只拿出三根绣花针一样的东西,往捆绑着烟迟的红绫上一甩,那几根针大放异彩,顺着红绫的方向瞬间便刺入烟迟的身体。 几柄剑影在针没入烟迟身体后出现,光影在烟迟身体里不停穿插,他都来不及再骂上一句,便“砰”的一声爆开了。任珑立刻挡到南宫钥前面,南宫钥还是没有免除被喷了一脸黑烟的命运。除了一些黑烟,并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东西溅开。 “没事了。”只见银光一闪,三支飞针物归原主。虞㶣任重将红绫收入怀中,往正与凌博岳缠斗的弟子们冲去,有好几个弟子已经口吐血沫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了。 南宫钥擦了擦头上的汗,越过四周散开的黑烟,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有些烦燥地看向远处正在阵法边缘查看什么的陈韦。周朝派去平城里的人大部分都追了出来同外面试图闯阵的人打在了一起,陈韦时不时还要同砍上来的人过上两招,这阵仗越是看着南宫钥的眉头越是蹙得紧。 眼下这平城就是一座死城,该移走的人早就移走了,除去那两只游走在地下一时不得挣脱的鬼。本来在里头施法镇着无面的道士此时因为门口的动乱纷纷跑出来护阵,那原本因着一些忌惮而深藏在地下的无面会不会作出什么乱子来? 南宫钥心下一咯噔,若是无面此时冲出来,凭着凌博岳与护在他身边那个红衣主教的本事是不是能同他里应外合将这天雷阵撕出一个口子来!?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终结 平城外是一场真正的殊死搏斗,人数上反差较大,力量上自然悬殊也大。平城上空乌云滚动,白日里也是一副昏天黑地的样子,血、死人、杀戮……南宫钥慌乱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她是想到过的,无面曾隐藏了多少实力现如今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但确实遗忘了锡云教的那两位副教主,也未曾料到无面居然会有这么多人作为助力,以至于会变成如今这样惨烈的画面。 她得到阵前去,至少要将那些出来迎战的道士给请回平城里看着。可挡在前头的任珑一脸严肃,南宫钥苦着一张脸指着平城:“……这阵有了损伤,城里又没人镇着,怕会出事。” 任珑犹疑之间又有人杀了过来。南宫钥这边的人为了护着她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只有一个任珑比较可靠,可任珑也不是铁打的。来的人自然拖住了他们的手脚,南宫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得躲着致命的攻击,一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一次居然有好几个强手,任珑以一敌二,有些不支。南宫钥猫着腰闪过去,对着那个将任珑压下的人的腰眼处就是一刀,那人居然没有倒,却猛地转过头来,看到她时那恶狠狠的眼神猛地顿了顿,南宫钥却在那双本就有些熟悉的眼睛那一顿之将人认了出来,脱口而出:“你是晋魏氏的人!” 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几个杀过来原本还打得火热的也不顾腹背受敌,听到她这话都举着刀扑了过来。南宫钥叫苦不迭,真正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转身就开跑,虽说前头是刀光剑影,刀剑无眼,如今却是好在无眼,要是能直接无眼地劈在后头穷追不舍的几个人身上就更好了。 眼前的刀剑人影晃得她眼花,她正睁大着眼睛瞅着空档跑时,脚下便是一空,已落入一人怀中。 她咬了咬嘴唇,对男人脸上的怒色视而不见:“将我放到城门口。” 虞㶣忠文刚将剑从一人的胸膛抽出来,转头查看南宫钥的安危时便见着了这一幕,俊男美女的组合确实让他有些眼急。几个回旋往南宫钥那方跑去,一路砍杀如削葱一般,剑起剑落之间狠厉了不少。 周朝在几匹马上借力,到底还是将她带到了城门,见她转身就跑,一下又扯住了她的手臂:“你呆在他们后面,会有人护着你!” 南宫钥将他的手使劲一拂,没拂动,摇头道:“眼下这情况不必多言我也会小心。”见周朝脸色有几分难看,强压下不耐烦:“我会小心,你也小心。”这一次说得真情实意,周朝可是一大战力,万不可此时就交待了。 周朝得了她这句话才松开手,转身便与扑上来的敌人迎战到一起。南宫钥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城门上的人认得她,也没有阻止,同时,她也被虞㶣忠文给截了下来。 对方愤愤地捉住她的手,还怒道:“小爷我都还没急着进去报仇,你这是发的什么疯!”说着斜眄了一眼正挥剑斩敌的周朝一眼:“居然带你过来,那样一个脑子也能坐了那么些年的王位。”顺带将面宫钥往外拉:“你离这里远些,只有一只手,就别往里面凑。” 南宫钥挣不开,急道:“现在里面的情况无人知晓,我只是来叫人进去的,无面那么狡猾,我想着他在地下将养了这么几日,这一次能闯阵,估摸着也是差不多有了那个能离开的实力。” 不得不承认南宫钥说得对,虞㶣忠文也一下抓瞎。前头一个道士刚被打飞过来,吐了一口鲜血,虞㶣忠文忙将那道士扶起来问道:“里面还有没有留人?” 那个人吐了好几口血,气息奄奄地说道:“……我家师傅还带着几位师兄在里头。” 虞㶣忠文呼了一口气,轻轻将人放下,回头对南宫钥道:“没事,他家师傅还带着他家师兄在里头。”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气浪携带着无数残肢断臂从战场上横扫过来,将南宫钥与虞㶣忠文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声响宣告着最坏的一切发生了。 前方爆响声不绝,火光冲天而起,陈韦与一众道士冲天而起,平城大门处的城墙全数倒塌,压顶的乌云盘旋下来,天地转瞬相接。乌云汇聚,幻化成一张巨大的脸孔,巨脸上的大嘴张开,似乎要将一切吞噬下去。 烟云袅绕的巨脸所过之所片甲不留,巨脸之后紧跟着一道暗红的身影如影随行。南宫钥被虞㶣忠文拖到墙角,惊惧交加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心瞬间沉入谷底,心里只余两个字:完了。 刹那间黑烟滚滚,原本昏天黑地如今更是看不分明,飞沙走石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南宫钥呆坐在地上,身旁的虞㶣忠文在不停地对她说着什么,她却只能听到声声惨叫。 绝望中,南宫钥听到陈韦大喝了一声,天地相接的浓云厚雾中便穿过了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数道。南宫钥眼睛一亮,心里又升起几分希望。 那道暗红与雷电在云雾中纠缠,几个回合后被一道天雷击打中而摧毁。巨脸有些狂燥起来,雷电被继续扩大的巨脸给淹没。但一道更为亮眼的红色此时从地面直穿进巨脸之中,几柄巨剑在须臾之间出现在天地之间,将那硕大的云雾巨脸团团围住。 虞㶣忠文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快走南宫钥也还是没反应,无奈情急之下他只得拖了她起来往前踉踉跄跄地跑去。 南宫钥回过头去,想要亲眼见着无面被毁灭,关于孟赢,关于申弘,有些结果她能想到,却又不敢深想。她仰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痛苦得不行,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来。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张巨脸掉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往她这方看了过来,任凭巨剑穿梭,在锁定南宫钥的那一瞬,居然裂开那深不见底的嘴笑了。 猛地,那张脸向着她冲了过来。虞㶣忠文极快地挡到她面前,她也极快地拿手中的刀柄狠狠地敲在虞㶣忠文的后脖子上,手上一松她转身便跑,眼风扫到虞㶣忠文软软倒下,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无面紧跟着她掉了个头,声音大得要震碎人的耳膜:“南宫钥,你毁我气运,我要你死。” 她用尽全力跑着,感觉呼吸不畅,心肺似乎都要从口中脱出一般。她不想再欠谁的,能救下一个总算是一个。 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狼藉,乌云接天连地席卷了整个大地。那一道被泥土弄得脏污不堪的身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转瞬便要被那巨嘴给吞没掉。 声音在南宫钥耳中变得虚幻起来,她突然觉得这吹得如寒冬天腊月的冷风也没那么冰冷了,明白自己也许下一刻就会失去意识,她想这样一来死去的痛苦她会感觉不到,这样也好,就没有那么可怕,那么不可接受了。 她还在跑着,只觉脚步虚浮,地奇怪为何无面还没吞了她,手上突然一紧,心下一惊一愣再回神过来便被一人拦了下来,是陈韦。他身形狼狈,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绞在一起,嘴角身上到处都是血,却捉着她的领子将她转了个方向:“你看!”声音中透着激动。 南宫钥木纳纳地抬头看去,止不住张大了嘴,她看到了什么!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有人御剑而行,那个紫衣翻飞的女子踏剑从空中飞来,手中数道金光闪现,而一直紧紧追着南宫钥的无面,此时却是无比痛苦,云雾所成的巨大头颅开始分崩离析,那些金光源源不断地从空中那女子手中脱出,闪着电光将那张巨脸切剥开。 那颗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止不住“怦怦”的越跳越快。南宫钥觉得她的心在这一天大起大落,受了最大的惊吓,也看到了最大的惊 喜。 陈韦与虞㶣家众人在孟洪娇的带领下,与无面战得不可开交。那张脸被切割得变回人形,虽大损之下再受重创,化回人形的无面居然也能同孟洪娇抗衡下去,但也看得出来,若不是因为虞㶣任重还要与凌博岳对抗,孟洪娇对付起无面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无面大概也知道了这一点,一击之后退开数步,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想不到竟是老熟人。”似想到什么,仰天长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孟洪娇,你得些大造化,可回来助我一臂之力,这天下我可分你一杯羹,重做我大黎国教之主。” 孟洪娇冷冷一笑:“此时已不是黎朝,而你,眼下是一只危害天下的鬼。” 无面没有五官的脸对着孟洪娇,空中响起他阴鸷的笑声:“孟洪娇,你杀不了我的。” “谁说的。”孟洪娇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从衣襟里拿出一块闪着炙热红光的宝石,一笑:“有此物,可能除去你?” 四周温度骤然下降,无面说得咬牙切齿:“那可不一定。”似不甘,也似恨极。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再次进攻之时,无面却是晃了一个虚招,化作一股黑烟以极快的速度开逃。 南宫钥暗道一声不好,忙念出那段如今已烂熟于心的术语。转瞬之间,她感受到了以往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力量。 无面的魂体没有被她所操控,那股力量反而要将她撕碎似的向不同的方向拽扯着。这是她附魂以来第二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痛苦,第一次是在死灵之地忍受死灵之火的焚烧,这一次是在无面魂体里几乎被五马分尸般地撕扯。 她用尽了全力,想着如果能因为自己这一份控魂的能力将无面拖上拖给孟洪娇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至于那个她从来害怕的后果,她觉得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眼前突然被红光所罩,身子一松,再感受不到痛苦。她知道孟洪娇成功了。可是她好累,一片白光中,眼睛半闭不闭之间,她看到一位红衣女子,长裙曳地,纤腰紧束,高梳的发髻上簪了一束红彤彤的海棠花。 她缓缓回头,粉肌雪肤,樱唇微启,似乎在对着自己笑,一张脸明媚动人,举止间妩媚妖娆。她突然跑了过来,却倏地穿过自己。 南宫钥惊愕地转身,看到身后一条长道燃起盏盏灯宫灯,宫灯的尽头是一树海棠,花树下长身玉立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乌木黑瞳,英挺剑眉,黑色的帝王长袍上绣着振翅而飞的朱雀。那是黎朝皇族的图腾。 女子红色的曳地长裙在她身后如云翻飞,飞舞在空中的纱罗如蝴蝶的翼。她的脚步那样快,从那身影与步伐中都能看出她的欣喜来,扑进男子宽厚的胸怀之时,红色的花瓣自那碗口大的海棠树上飘落下来,似一场无尽的雨。 花雨之下,南宫钥看到男子脸上带着爱怜与疼惜的笑容自唇角溢开。眼睛缓缓闭上,南宫钥意识飘离,只剩一片黑暗。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终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山上的风景一直是美的,幽暗的林边,那一丛浆果又染红了一处风景,夏花将尽,层峰叠翠间已见红叶点缀。南宫钥昂着头看着蓝天上一丝白云拂过,脑中空空如也,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感觉其实很好。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偏头看回去,孟洪娇正款款而来。南宫钥脸上浮上笑容,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先祖好。”孟洪娇拂了拂手:“这可将我叫老了,就叫我祖师就行。”南宫钥抿嘴一笑,随着她一起坐在树桩子上。 山中不知时日过,回到断壁山已有半月,如此一派静好倒真是不错。凉风拂过,孟洪娇看着身侧不知已是多少辈的徒孙,有一丝感慨,轻言道:“何时下山?” 南宫钥恭恭敬敬地答道:“等泽弘身子再好上一些就下山。” 无面被消灭后,南宫钥被孟洪娇救了回来。那一日孟洪娇如何威风地出现,便如何无声地消失,一同消失在众人眼中的还有南宫钥。她醒得很快,醒来后知道了申弘果真同她一样,也在孟焦教,提着的心终于在得到证实时放下了。 其实她在见到孟洪娇拿出那块红宝石时便已有预感,但真正见到申泽时,那压抑着,彷徨着的心才得以解脱,申弘静静地躺在孟达的床上,脸色白得吓人,唇色尽失,显得浓黑的眉毛与睫毛愈加的黑,那个样子,看起来同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守护在申弘身边的盛柒告诉她申弘还活着,南宫钥在希望与绝望边缘绷得紧紧的神精终才化作一场无声的哭泣。 孟洪娇复活得及时。彼时,带着白梦语魂魄的那枚玉佩被神木所吸引,自然而然地归位,原本魂体受会本体吸引是要回归的,但因着白梦语对易沛的那一丝执念,孟洪娇的魂魄先去申弘那处与易沛的魂魄相会,于此,才引得众人带着几乎气绝的申弘跟上了断壁山,而孟洪娇醒来后也从申弘身上拿到了红宝石。 南宫钥手上的那枚戒指是申弘当日濒死本因。为免她再遇险,申弘去虞㶣家寻求了一个方法,便是那枚化作戒指的舍身咒,舍身之人可为其要守护的人继命。但命乃天定,此术法不过是在自己想受护的人受到致命伤之时用自己的命换了想守护之人的命。 那戒指其实就是舍身之人的命,戒指消失,舍身之人命陨。这类术法都要献身者发自真情实意,而世间人能为他人甘心舍命少之又少,此术又是虞㶣家的秘术,是以少有人知。 南宫钥当日在锡云教中其实因被红衣主教重伤已经死去,另一边的申弘因为身中剧毒且拖了太久也已是强弩之末,南宫钥死去的那一瞬申弘便该命绝,但所幸,换命之时,从南宫钥身上同时换来了一道福泽,是为一生为纯臣所积之福,也是如此,才有孟洪娇魂回归本体后将申弘的命暂时护住的事。 所谓善有善报,南宫钥在死灵之地的一个善举换来了一个善果。而接下来要申弘真正活过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将已换过去的命运再换回来。南宫钥愿意将命还给申弘,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不畏生死,唯一的犹豫是因为不舍得申弘,也担忧若是申弘好了之后知道了她的选择会很难过。 他想她活着才寻来了舍身咒,而她想他活着,便想将咒术在自己身上再施一回,可是不管如何选择,似乎都是一种痛苦。确定她的心意之后,孟洪娇将自己所知的两全的方法说给南宫钥听,此法能让两人同分一人之命,共享余生。 南宫钥义无反顾,能与申弘同年同月同日死,她其实觉得是一件美好的事。只是这个结果于申弘,她除了爱与心痛,还有太多的歉疚。原本,他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此事有了着落,南宫钥就要面对另一件棘手的事。常一捧来了一个木匣子,告之她南宫钥身躯已焚,而这里面是南宫钰的头颅。南宫钥心情复杂,正欲接过之时常一提醒她说南宫钰还活着,惊愕之余明白这是要她定夺的意思了。 她还是想再见南宫钰一面。打开盒子,腐烂的味道便窜了出来,一个烂得看不出面目的头颅出现在南宫钥眼中。果然如常一所说,南宫钰还活着。腐烂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球转动着,似乎在适应突然亮起来的光线,最后大约是看清了南宫钥的脸,南宫钰的牙齿一下咬得死劲,不停地磨合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南宫钥想,南宫钰定是想将她生吞活咽了。但更多的是觉得可悲,她那样爱美的人,如今却活成了这样恶心的样子。 还有什么可恨的呢,这个害她的人不过是因为嫉妒她能健康地活下去。可南宫钰却不曾想过,她得到了家人所有的爱,若是她能看开一点,静下心来养着,或许能活得更长久一些,也或许能让有生之年更加美好。所以到底是命运薄待了南宫钰还是南宫钰贪心不足呢? 她不能在南宫钰这个样子的情况下杀了她,况且她也不知道要怎样让一个被砍下来的头颅死掉。心里有些难受,她欲将盒子盖上:“我拿去给师傅,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送她好好的离开。” 盒子里的头颅动了起来,似有不甘。南宫钥并无犹豫,一把盖上盒盖:“你我似那并蒂之花,共生多年……却从未好好同处。在走上这条路之前,你原是那般轻灵美丽的女子。”脑子里浮过南宫钰曾经娇柔苍白的脸,心下一阵怅然。 盒子不再晃动,良久,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见到孟老宗师时,他正陪同孟洪娇往所设的特殊阵法里灌输真气,孟赢的床铺就在这阵法之中。床上的人宛若生时,静躺着不动不过是因为他在熟睡。 孟洪娇说,孟赢的情况与申弘又有太大的不同,申弘是活着的,一切都好办,而孟赢却是死了。所谓命有所定,要孟赢活过来是为违背命道,便只能以法力高深者持续灌输真气护阵,让阵法吸取天地游离的灵气供养孟赢的身体,长年累月到了一定的时候,许能救回他一命。 只是这样做了到最后也是必有损伤,不知他被救回来后具体会怎样,这又是后话了。 静候两人做完法,南宫钥才将手上这件难事说了出来。老宗师自是没有推拒,接下了此事。施法良久,事了之后,盒中空空如也,只余一层齑粉。 南宫钥后来站在崖上将那粉末撒向了天地之间,她知道南宫钰的魂魄会随着身体的消亡而消散,但她仍奢侈南宫钰能有来生,若真能如愿,她愿南宫钰能康健长寿,好好为人。 这些事有了一个结果后山上便已过了近十日。后头几日,她除去在申弘醒来时陪陪他,便是坐在这空地上发呆。日头渐高,已近初秋,气温随着上升的太阳逐渐热了起来。孟洪娇看着南宫钥那张恬淡的笑脸,问道:“要告诉他吗?” 她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自然不,他若以为我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一定会很安心,我希望他开开心心的。”手指绞上胸前的一缕长发,略低头,笑容不减:”到那时我们一同去了,他什么都不会知道。“再看向孟洪娇,眼里全是真诚与感激:“祖师,为我同泽弘,为二师兄,谢谢您。“ 房门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孟洪娇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冲南宫钥眨了眨眼睛:“有人来找你了。” 南宫钥回头一看,耳珠有些发红,也冲孟洪娇眨了眨眼睛。与孟洪娇擦身而过的申弘躬身施了一礼,孟洪娇点了点头,看到正驻立在门口的孟老宗师时,目光沉静了许多。 回到屋子里,孟老宗师奉上一杯热茶,语气沉重:“先祖,事情就只能这样了吗?” 孟洪娇倒是释然得多:“你知那辛受所化的无面为何会死?” 老宗师不明所以:“正是因为先祖。” “每一个人活着都有他的使命,无面以及那些化形的恶鬼皆是违背天地规则的存在,势必被毁,我不过就是那个契机。”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老宗师:“而我,原本五百多年前就该死了,我后辈子孙至你为止,是拿了福泽来换回我暂活于人世的。” “先祖……” 孟洪娇摆了摆手,放下手中的茶盏,在老榆木茶桌发出一声碰撞的轻响,她自嘲的笑了笑:“你看我,其实也舍不得这人世……所以你可要活得长久一点,你可是孟家唯一的血脉了,我这个用血脉之法强求回来的人生死是同你绑在一起的,能不能寿终正寝就看你了。” 挑了挑眉毛:“还有你那个二徒弟,我要救回他,要耗上你十年的寿命,还得需要十年时间,至少你也得活够二十年。” 老宗师长吸了一口气:“先祖且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再活上个二三十年没有问题。”心里有些懊恼没有将心思抽一缕在儿女情长上,现如今再没有办法娶妻生子,继上孟家血脉,让孟焦教有一日能在孟洪娇手中再创辉煌。 但还有二三十年,若是他好好保重,说不准还有四五十年,许还是有机会将孟家的道法发扬光大的。也或者孟先祖会再有个什么缘分,自己将这血脉延续下去也不一定。想到这里,老宗师又淡定了不少。 穿堂而过的风带走了屋里的湿闷,将林中的清凉也送了出来。林子边那个木桩旁,申弘握着南宫钥的双手,看到她耳珠上的红慢慢浸润到整张脸上才轻笑出声:“怎么还是这样害羞。”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的双眼:“我还准备向你求亲,今年你的生辰便想将你娶回家呢。” 南宫钥只觉一时间如坠云里雾里,晕乎乎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她觉得他说求娶她的声音格外的好听,想要再听一次。 申弘笑得胸膛都震动了起来,将她搂在怀中,温热的呼吸带着让她心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说我想娶你,阿钥,你愿意吗?” “愿意。”她应下的同时眼眶一下就红了,这么些年来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定,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吸着鼻子强调道:“我很欢喜,泽弘,我爱你。” “你知道吗,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申弘紧紧搂着他的未婚妻:“你曾说你先喜欢上我,其实是我早就喜欢上了你,认定自己心意后的种种都是我为了绑住你的心。”他满心欢喜,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怀中的女子:“好在老天垂怜,让你心里也有了我,阿钥,我爱你。” ------------ 外传一 易说与梦 易沛踢了一脚地上的石籽,看那颗石头籽在地上蹦跳了好远直接落到了前头那个池塘里。感慨了一声,抬脚再踢了一颗,再感慨了一声,准备再接再厉之时旁边响起了轻咳声。 他转过头,那清冷如莲的女子正偏头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淡淡的,若有似无。他脸上便是一红,绞着手指:“语儿,我是不很傻?”低垂着头,脸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还在四处打量着,明显与语气不符。 白梦语觉得好笑,点了点他的肩头:“像个小孩子。” 易沛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语儿,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是啊,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彼时,白梦语原本属于孟洪娇的的一部分归体后她本以为自己会消散,却没有想到她还是那个她,只是失了神力,变成了个普通的鬼魂。 这片天地与月下城相似,是处于人世与死地中间的一个存在,由孟洪娇施法劈出来的一块天地。初时此处空无一物,白梦语与易沛两人无所事事,硬是将这空旷的地方弄成了一个鸟语花香的之处,这自然少不得孟洪娇的帮助。 虽不是人间,但与真正的人间美景并没有什么区别,山青地绿,碧波荡漾。日出的朝霞,日落时的飞鸟,除了没有人之外什么都很好。 几棵花树下用篱笆围了一个院子,几间茅草屋,院子里一个手编的藤椅,一对丽人踏步而归。 推开院门,看着自家的小院子,女子笑容更明媚了些:“过段时日去人间时你得好好看看,或是问一问孟宗师,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鬼魂,咱们将他们给带回来。”算一算她也带回来了四个人,以后的以后,这里会更加执闹。 “语儿……”易沛拥着白梦语:“我能说一件事吗?” 经历了那么多,他们如今能走到一起不得不让人感慨,虽然无法在人间存在,虽然这处虚幻的天地寂静无声,但也与世无争。她早受够了那些争斗,那些一点也不愿意再想起来的看不懂的,让人痛苦的人心与往事。 她倚在他怀中:“好啊,你说。” 易沛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四个人,明显有些不高兴:“为什么每一次去人间都要带不相干的人回来呢?”不是说好的就他们两人吗?不是说好两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吗?那几个咧着嘴傻笑的人是怎么回事!? 来就来了吧,每一日都要过来感谢一番,实在是大煞风景,影响他谈情说爱。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小儿,已经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跑进院子里,将手里捧着的一束鲜花一把塞进白梦语手里,睁着一双童真的眼睛看着白梦语:“白姐姐。” 白梦语摸着小儿的头,转眸去看易沛:“因为人生不易命运不公,有些人不该就那样消散。我怜悯他们,如同怜悯你我的命运。”她有一瞬的愣神,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转瞬便又摇了摇头,将那些过往抛诸脑后。 易沛还是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看着那小儿往白梦语怀里拱伸手将人提了出来:“站远一点,好好说话。”说完了就赶快走。 那小儿懵懵懂懂地看着易沛点了点头:“白姐姐可喜欢这花?” 白梦语笑着拿起那束花来,粉粉嫩嫩的一束小花:“喜欢。” 小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了,昨儿夜里我不好玩,就来找白姐姐。听到白姐姐说‘轻一点,轻一点。”他学易沛的口气:“易哥哥就说什么最美的花,什么什么好好疼惜什么的。” 他挠了挠头,看向已石化在当场的两个人:“然后白姐姐就说再美的花也经不起这样摧残,什么每日如此,已经受不住了。” 眨了眨眼睛:“后来我阿父就来将我提走了。”他自己伸出小短手往领子上揪:“真是用提的。”想了想:“我就觉得白姐姐好可怜,一定是喜欢的花被易哥哥弄坏了,今日便去采了一束来。白姐姐说喜欢,真是太好了。” 说完回头看向已愣在门口的三人,大喊道:“是吧阿父,昨儿夜里我们都来过这里的,都知道白姐姐的花被易哥哥给弄坏了。” 如果可以挖个地洞,易沛一定已经挖个洞遁走了,不会像此时此刻,他只能欲哭无泪地想着待会儿人都走了他会不会被白梦语打上一顿。安慰着自己白梦语那么温柔,一定不会对他动手的。 白梦语是真的脑子一片空白,她都听到了什么!?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夜里有人来了她没有发现?虽说她现在没有神力了,但是易沛是习过武的,不该这样子啊!他应该能听到啊!难道变成了鬼便不一样了? 她无语地抬手挡在脸前,有点想哭怎么办?清咳了一声,看着眼前愣着的,不敢动的几个人,握着花束的那只手开始发抖。她终于战胜了自己,偏头狠狠地瞪了易沛一眼转身跑进了屋子里。 “砰”的一声门响才将众人惊醒,门上一个壮汉一脚跨了进来,连说了三个“对不住”,提起小儿的后衣领往外头退去,丝毫不理会小儿在他手下手挥脚舞,哇哇乱叫。 小儿最后终于偃旗息鼓,双手拢在嘴两旁大声喊道:“白姐姐,我阿父昨儿夜里就是这样将我提走的。白姐姐,你喜欢那花我明儿再给你摘啊……” 门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物什被撞倒在了地上。易沛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心里想着:语儿啊,你可看见了吧,带这些人回来的结果就是“行事不便”。 办个事情都得分一半的心神听着外面会不会有人来听墙角。易沛觉得他是真的做不到啊…… 他走进房间前想着白梦语一定也同他一样尴尬,他有些觉得没脸见她。转个弯想一下,那几个人经此一事说不一定就不会再来打扰他与白梦语了,这个地方天大地大,大家绕开了走不一定能碰到,这样看来,还是一件好事。 怕自己见到白梦语就语塞,易沛打开房门前还将打好的腹稿前前后后背了一遍。本着如此劝慰白梦语,这头他还在给自己做建设,那头白梦语已经一把拉开了房门,清冷冷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易沛觉得自己又初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白梦语时那样惊艳的感觉,可眼下的他不再是那个胆怯的小男孩,他已经长大了,虽然是一只鬼,但可做的事情就很多了。一时间激情澎湃,早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一双手还没有搂上去就被白梦语一把抓住了往屋子里拉,他的心情更加澎湃,可这大白天的……不过对于他来说,白天黑夜都是一样,这种事情白天黑夜都可以。 白梦语看着易沛盯着她的傻样子,一肚子的气和羞愤一下就憋在了胸口,倒不是她脸皮厚得连这种事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而是对着的人是易沛,她就是有一肚子的气也发不出来。 这个人,可爱又痴情,他们爱得那样难,他为了她而死,为了她魂魄不得安息在阳间飘荡多年。如今,他们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两人日日相对,易沛对她的依恋愈发不可收拾,她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此一刻,她觉得这种事情得有个限制。易沛看着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她已经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在被那小儿将他们的事情点破不过几口茶的时间之后,易沛便已经将那把她炸得外酥里嫩的尴尬事给忘了个七七八八。 不仅如此,他居然还有心情……白梦语只想抚额,全然不知道易沛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再一次握住易沛伸过来的另一只手,她沉下脸看着他,看他一脸的激动慢慢变得冷静,再慢慢变得疑惑,再慢慢变成若有所思后的了然。 她就晓得他又想岔了。 易沛一脸的认真,用一种安抚的口吻:“没事,这样也好。我想过了,那孩子不懂事,另三人以后也一定不好意思来打扰我们了,所以我们反而更方便了。” 白梦语一双美目慢慢睁大,易沛仍是一脸认真地说道:“你看,带人进来是真的不方便,以后我们都不要带人进来了好不好?”若是以后将这里的四个人清理出去就更好了,但是他不敢说。 白梦语朱唇微启,不敢置信。易沛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进屋来之前他们都走远了。” 白梦语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了,若是再听下去她一定会忍不下那怒火与羞愤将易沛给骂上一顿的,但是骂了他她又会心痛。便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易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她,双手攀上她的肩膀。白梦语眉头一跳一把将他的手抚了下去,就看到易沛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大有一副被她嫌弃了的样子,白梦语就更不忍心了。 她叹了一口气,忍下了他攀到她后背上的手,又忍下了他逐渐贴近的身体,再忍下了他凑过来的嘴唇,接受了那个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吻。他的手开始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动,大有将她点燃的意思。 原本她是在想些什么,此刻脑子也迷糊了……他果然是她的冤家,一遇到他她就只能缴械投降。 屋里是一室的旖旎景象,让人面红心跳。 果然,还是着了易沛的道…… “白姐姐,我不怕我阿父,他不讲道理。我溜回来了,白姐姐……” 屋子里响起一声即压抑又痛苦的闷哼,接着是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小心翼翼被敲响的门传来一声易沛的怒吼:“你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吓得屋子外的胖小子一个哆嗦,还不待白梦语开门便慌慌张张的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嚎叫:“阿父,大叔……易哥哥又在欺负白姐姐了!他还骂我!我听到他在扯白姐姐的衣服,他一定将白姐姐的衣服扯坏了!” …… ------------ 外传二 雾里看花 薄纱般的云雾覆罩着蓝天,艳阳之下山峦起伏。正是炎炎夏日,山中风景正盛,植被茂盛,凉意幽幽。一条小道上传来慢悠悠马蹄声,片刻,便从山腰处转出来一位容姿风流的青年。 身型偏瘦的男子着一身黑色劲装,拉着一匹黑马走在山道上,看那样不徐不急的模样,像是漫无目的一般。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黑色长发随意挽起,时不时被风带起拂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一人一马走了一会,横穿过一片山坡来到一条小溪旁停了下来。他随手丢开握在手中的缰绳,松了松紧扣的衣袖弯身捧起一捧水喝了几口。溪水清晰见底,反射着照到溪面的阳光将他露出袖口的五彩铃铛映得熠熠生辉,晃花了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的晃神,虞㶣忠文看着手腕上系着的那个铃铛愣了许久,记忆里那个漂亮得像是白玉兰花般的姑娘又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他说过让她给他些时间去忘记她的,可原来,时间不一定能让人忘记一个人,时间也有可能让人深忆一个人。端看那个人在你人生中留下了怎样的烙印。 她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见过他出糗犯错,笑过他;骂过他;关心过他;照顾过他;救过他;为他剃须,帮他束发……她重情重义;勇敢率真;敢作敢为;聪慧明理;才情俱佳…… 她还那样好看,那样真诚,她那样的好,对他也好,可唯独不可能爱上他。她已心有所属,其实她能找到那个爱她入骨又得她深爱的人他是该为她高兴的。可是他常常想,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为什么老天爷没有让他早一点遇到她呢? 这天下容颜出众者很多,却再没有一人能像她那样特别,那样好,那样引人入胜……可即便她千好万好又如何……她不爱他。 在那场大战之后,南宫钥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度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人世上,害他黯然伤神了好久。直到有人将这条系着五彩铃铛的手绳带来交给他,他才晓得她还活在这世上。 可是她却是这样急不可待地将铃铛还给了他,似要撇清一般。他追去断臂山,追去曾国,还去了楚国……只为见她一面,可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再一次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可天大地大,他知道她同他一样在这蓝天之下,绿林之间,他和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晒着同样的太阳,也许,还踏足过同样的国家。 这样够了吗?自然是不够的,但很好。 在不能忘记她之前,他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寻找她,在这寻找的一路上,每一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会的新的事物入眼,直到有一天他的心被其他事物充实得满满当当,再不会因想起她而心痛时他会停止自己寻找她的步伐。 可若是在这之前找到她了呢?他想过,但又不敢深想。他害怕看到那二人浓情蜜意的画面,害怕那已是个三口或是四口之家……到时候他要以何种身份去面对她?他不知道,想不明白,但停不下来。 指间滑落的水滴弄花了水面,虞㶣忠文映在水面上的容颜一瞬间变得模糊。他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刚转了个头就看到眼前晃着一双萤白生辉的玉足。 白净的足,同样白净的腿 ,晃得人眼睛花。再往上,一个系了件亮红短衫的娇媚少女正坐在树梢上垂目看着他。虞㶣忠文眯了眯眼睛,这少女真好看,一张小脸妖娆娇媚,便是那轻柔的一笑也能勾魂夺魄。与旁的少女不同,与男子四目相对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羞涩。 少女伸出一条修长的腿想去触碰虞㶣忠文的衣襟,被他侧身躲开。然后再不看那林间妖魅般的存在,自顾自去牵了马往坡上走去。 坐在树上的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少顷,满脸都是不甘的挫败感。从树上一跃而下,轻盈地几个跳跃追上了前头的虞㶣忠文。对方还是一言不发只顾往前走,仍由跟在身侧的少女打量。 少女挑了挑眉,语气颇有些不满:“你这是不是叫欲擒故纵?” 虞㶣忠文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短他半个头的少女,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嘴角一勾,笑得有些邪魅:“你信不信爷一脚将你踹开?” 少女更加震惊:“难道我还不够美!?” “美。”虞㶣忠文实诚地点了点头:“但关爷屁事。”他心里头顶顶美的只有一个人,其余女子皆是浮云。 “你是不是男人!”少女干脆挡在了他面前,片刻后沮丧地说道:“我是家族最后的希望,可我这样不成器,一点小事也办不到。” 原本虞㶣忠文是打算一走了之的,听到她这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小事?指他?他不过是个事,还是小的那种!? “爷告诉你啊,之前的事情爷不与你计较不代表爷原谅你了,对于害过爷的人来说从来就没有原谅一说。”虞㶣忠文深吸了一口气:“念在你这么多年没有作恶的份上爷且放你一马,若是让爷逮到一点蛛丝马迹别怪爷要你的小命。” 少女狐疑地退了一步,脚趾将地上的青草都抓紧了:“……你知道我是谁?” 虞㶣忠文被气笑了:“化了人形又怎样?你顶着一头火红色糟糟的头发,你觉得爷应该认不出来你是谁?你智商不够不代表所有人的智商都不够。”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转头看着她,一张脸黑沉沉的:“说来虞㶣家也算是间接帮你报了仇,你不思及着感恩还要来祸害爷。爷没有招你惹你,但你一而再,再而三,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挑战爷的底线。” 少女垂着头呆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虞㶣忠文越走越远。 又走了一整天,终于出了大山,落日挥洒余光的小路上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农人。虞㶣忠文走了许久,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随意寻了个草垛子躺了下去。 天上不知不觉挂满了繁星,一轮满月挂在天上,众星拱月,很是好看。他咬着一根稻草,似乎在那满月中看到了南宫钥的笑脸。梨涡浅浅,从月亮里走出来,漫步到了他的眼前,伸手就能勾着一般。 他略微抬手,依着那道轮廓慢慢勾勒着,最后伸展开五指,将手举高了些,似要去拥抱那幻觉般的女子。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黑夜里尤为大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捂着脸,往后退开了两步:“这样子你都下得了手!”脸色从不敢相信变得怒气冲冲,足下一用力,跃向依旧半躺在草垛子上的虞㶣忠文。 “英雄饶命!”不过几招便被反扣住手压在地上的少女哀嚎着变回了自己的人相,半侧过头,一双妙目满是泪水。虞㶣忠文太狠了,她这爪子都要被废了。 虞㶣忠文抓起一把草塞到枫小离嘴里,本想将她身上的衣裳撕成布条将她给捆了,可看了看那衣不遮体的样子,愤恨地作了个符念了个诀,看到枫小离“嘭”地一声响之下,在一片烟雾中化回了一只毛发杂乱的红狐狸,再撕了自己衣衫的下摆将这头狐狸给捆了个扎实。 将红狐狸提起来大眼对小眼了许久,阴冷冷地一笑,一把塞进了马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布袋子里面。狠狠地系紧袋子口,也不管里头的红狐狸“吭吭唧唧”地叫唤,颇有兴致地道:“你喜欢跟着小爷,那小爷就带上你,等过那野狼沟子时我再丢你过去,好给你找点事情做。” 到了那样的地界儿可够这红狐狸好好长长记性,别再有事没事地出现在他眼前,没得惹得他心烦。 袋子里的红狐狸被符镇压着,嘴里又塞了草,动弹不得不说连话也说不出来,不由得悔意顿生,反到安静了下来。这一夜,虞㶣忠文没像往常一样梦到南宫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整个人神清气爽,虞㶣忠文便打马上路。一路颠簸自不必说,袋子里的红狐狸又开始“吭吭唧唧”,虞㶣忠文全然无感,自顾想着下一步是去往哪里,是继续南下还是掉个头往北? 最后他决定往东,那边他还没怎么走过,也许会在那里遇到南宫钥。 如此三日,红狐狸终于将嘴里的稻草吐了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袋子里闷声讨饶。她那个意思,大致是说虞㶣忠文是她用媚术引诱的第一个男子,但是却以失败收场。 当初与虞㶣家即有新仇又有旧恨,顾不得去想自己这狐生中第一次失败的耻辱。在她家族中从没有出过像她这般失败的狐狸精,她做为红狐妖族最后的一员,在解了与虞㶣家的仇恨后决定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站起来,为一雪前耻决定从新诱惑虞㶣忠文。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她苦修之下终修出人相。本是信心满满的一次行动,哪知道又再经历了一次失败。 红狐狸枫小离满心失落,这几日痛定失痛地自我检讨,终于想明白是她那一头红发惹的祸,决定讨个饶回山里继续修炼,直到将她那一头红发也能隐了去时再出江湖一雪前耻。 她顿了顿,见虞㶣忠文一直不说话,将自己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有几处疏漏,补充道:“嗯,不是那个意思,嗯……就是让你喜欢上我。” 虞㶣忠文觉得好笑,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野狼沟,操起双手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让红狐狸觉得有些复杂,她闷头想了许久,只想起与虞㶣忠文的那些嫌隙,和她被骂,被打,被踢的画面。一时间脸色沉沉,声音也尖锐起来:“不喜欢。” 虞㶣忠文嗤笑一声:“你这不感天不动地的,仅靠这媚术可不能让我喜欢上你。”他以往没有心仪之人,被迷惑是可能的。但如今,这红狐狸没有了那白玉壶,他如今只一心想着一人,修为也有所精进,哪可能轻易被迷了去。 红狐狸在袋子里将虞㶣忠文的话回味了许久,再次自我检讨了一番,决定回去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做一番感天动地的事来让虞㶣忠文喜欢上她,想了想,又问道:“红头发没关系吧。”她其实也怕她如果需要许多的时间来修练,到时候虞㶣忠文老死了,她到哪里去一雪前耻呢? 野狼沟已经到了,白日里也能隐约听到林子深处传来的狼嚎声。直听得人心惊胆战,遍体生寒。虞㶣忠文嘴角勾起,脸上难得的洋溢起开心的笑容。看到害过他的人受伤害是一件让他觉得很享受的事。 懒得听红狐狸再说话,他将袋子打开,从里面提了红狐狸出来,再一次四目相对:“狐狸啊,你且用脑子认真回忆一下,你那第一次可没有失败,你那第一次是给了那麻柳街小巷子头里那胖子的,想起来没,别说你记不得那胖子一脸坑坑洼洼的肥肉啊。” 她有些懵懂,正在认真思索彼此她是先对虞㶣忠文施了法术还是对那胖子施了法术时虞㶣忠文已将她高高举了起来,在她逐渐瞪大的狐狸眼中他仰头给了她一个极灿烂的笑容。紧接着,枫小离化作一个红色的抛物线,在一声狐嚎中被远远地扔进了林子深处。 紧接着,林子里传来红狐狸的怒嚎声:“虞㶣忠文!你这个混蛋!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虞㶣忠文才不在意这些,他觉得今日心情格外舒畅,就连这黑黝黝的野狼沟子也变得格外的清新动人。 果然,打击敌人就是嘉赏自己。他才不怕那头红狐狸来打击报复,若她真敢来他便多打击打击她,让自己多开心开心。 今日依旧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蓝得泛着光的天边飞过几只白色的鸟,那姿态是那样的悠闲自在……前方的路还很长,青年在马上微微弯腰,折了一根路边的芦苇。 白色的花穗随风飘摇,细细的绒毛霎时扬开,随着马蹄声渐急,飘散在那黑衣青年的身后…… ------------ 外传三 离思 自我醒来已有三月有余,记忆里许多人变得模糊,如醒来时眼前一脸惊喜的老人和旁边站着的一脸淡漠的女子。我唯一记得清晰的是幼时在街上被狗追咬,衣不遮体,朝不保夕的日子。那些苦难的日子如跗骨之蛆,夜夜相随。 后来,我才依稀记起了每日在我眼前晃,一脸严肃让人生怕做错事的老人是将我从饿狗口中救下来的恩人,只是比起记忆中的那人,他苍老了许多。老人说他是我的师傅,旁边颇受他尊重的女子是师傅的先祖。 我有些不明白,这样年轻的先祖怎么会有这样老的一个后代儿孙,我脑子有些乱。师傅说我算是死而复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没有后福我不知道,不过死了有十年之久,十年……难怪我忘记了那么多事,脑子停摆了这么久,不出问题来才怪。 不过以往的事总还是一点一滴地想了起来,有时候就那么莫名地钻进脑子里,有时候发一个梦也会想起许多来。我决定每日都要好好睡上两觉,幸许我又会想起来许多的事。 比如那一夜,我梦见一个长着倒八字眉毛,三角眼的中年男子,不过月余,那个男子便出现在了山中,师傅说那是我大师兄,专程回来就是为了看看我。 他倒是很激动,拉着我说了许多话,中间有我记得起的,也有让我茫然的。这是个长了年龄还很搞笑的师兄,他同师傅、先祖一起喝了好多酒,喝醉了拉着我去看月亮。 因为有了师兄在,月亮倒真是变得比平时好看,比起我在山中日日晕睡的日子,终于有个人愿意陪着我说说从前,虽说这个从前我其实也不怎么记得起,但是也很开心了。月色清幽,夜里的景致也是显得格外温柔。 在这样的月色下,我的心格外的宁静。当然,除了在我耳朵边一声吵吵个不停的师兄。我觉得醉酒的他很可爱,他说了许多,说的那些话我有些听不懂。 他说:忘了也好。 什么忘了也好?他眼中的怜悯是因为什么? 我不得不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臆想了许多故事,想着自己许是哪国亡国的国君之子,想着说不准哪一日就会东山再起,暴富起来。 后来又梦了几场,完全找不到我能暴富的源头。但源于师兄那怜悯的眼神给我壮的胆子,我很是相信自己身上必有一番奇遇。 师傅看我傻乐了几天,用一种不明所以中带着点惊慌的眼神时不时瞟我一眼,终于惊动了先祖前来。她把脉了半天,石化了半晌,看那严肃的样子不得不让我担忧我是不是又有了与世长辞的危险,终于带上了点惊恐之时她大气一松,说我没有问题。 我原本就没有问题,不过是有点梦想,有点憧憬,有点希望而已。我这一天天的,除了练已经被我忘了个七七八八的基本功就没有其他事好做了,不得不被养得有些伤春悲秋。 这个不是个好苗头。 所以我怀揣着那个梦想,在梦里寻找那个希望。然而梦来梦去,我虽说还是没梦到暴富的源头却梦到了一个姑娘,倒没有我想梦到的旖旎风情,梦中这姑娘在为我烤兔子。 作为一个男人,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给我烤的兔子,这和睦的画风让我觉得她一定是我的一位很特别的人。 可惜的是我用了一夜去吃兔子也没能够看清楚她的脸,只听到她或嗔或怒或开心的声音,她唤我:师兄。 我心里酥酥甜甜的很受用,这个姑娘头发那样好看,身段那样好看,声音也那样好听,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而我有那样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但我很想要亲近这个姑娘。 第二日,师傅照例拿了一盘地瓜干给我,说是多接触往日的事情有助于我恢复记忆。那色泽不怎么诱人的地瓜干看得我眼皮直抽抽,恨不得再次晕睡过去。 自我醒来,日日吃的都是地瓜干,连碗清粥也喝不上。也是命贱,我居然对这个味还有丝怀念。 虽说怀念,但我觉得如果我再不好意思提出意见,那么那些总会缠着我的幼时忍饥挨饿的回忆会继续在夜里萦绕不断。思及此,我也顾不得颜面,低着头小声道:“师傅,我想吃烤兔子。” 师傅没有理我,我不敢抬头,反思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提得不合理。可在梦里,我的师妹在这山上给我烤兔子的画面让我不得不问出了那个事关我未来生活标准的重大问题:“师妹呢?” 我梦到了师妹,她是不是也会如同师兄一般过个月余就会回来,如果师傅不会烤兔子,那是不是师妹回来可以烤给我吃?可是很久都没有听到师傅回答我的话,我抬头看他,见他似也在怀念那味道,吧唧着嘴道:“知了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的小师妹叫知了,我脑子里又闪现过她的声音,眼前浮现她捧着一杯热茶同我坐在房檐下看雪的场景。那双手修长萤白,几乎透明的指尖被冻得有点泛红,很好看的一双手。 我等着师傅说小师妹的去处,等了半天师傅也没有理我,他还在回忆好吃的烤兔子吗? “师傅,我小师妹去哪里了?她知道我醒了吗?”一提到她,心里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反复看到她走在我前面的画面,可她一转身,画面就模糊了。 我看到自己披了件厚重的披风在她肩头,大约是重了,她嗔怪地喊了我一声。我拍了她的头,心里带着溺爱与欢喜,她大声叫着:“师兄,再拍我就真的傻了。” “你傻了么?”有手在我眼前晃,我一个晃神,眼前出现师傅那张严肃的脸,他又晃了晃手,我往后退开一步,才发觉自己一直勾着嘴在笑,是有点像傻了,但小师妹有样子越来越清晰,让人期待。 师傅一脸为难:“完了,我教的好苗子毁了。” 为了证明我其实没有被毁,实则还厉害得不得了,我耍了套刚想起来的剑法,师傅一高兴,将我的宝剑还给了我。剑鞘古朴,剑体泛着耀目的冷光,握在手中时发出的嗡鸣声似在与我呼应。 这是师傅传我的第一件法器,我记得它的名字:乾天。 师傅很欣慰,看着我频频点头,笑容越来越大:“还好,还好。” 我握着剑迎风而立,清风拂面,系在头上的发带在我脸上拂过,我觉得我这个样子应该有些帅,但其实我这会感觉有些冷,打了个寒战,抱着膀子在师傅不及反应之时回了屋子。 小师妹……她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不回来呢? 我日日苦练功法,记忆恢复得倒也是快,就是对我那小师妹的记忆有些恍惚。似乎那关于她的记忆对于我来说格外的复杂,复杂到一时间有些理不出头绪。 虽如此,但她那萤白的手指;白晰的脖子;纤细腰身处系的一根打着蝴蝶结的白纱带;水红色丰润的唇;乌黑若瀑布般的长发;长发上插的那支木头簪子……全都那样清晰,清晰过我记忆中所有的其他事,其他人。 那木头簪子是我送的,她似乎很喜欢,日日都戴着。 十年了,她如今怎么样了呢? 后来,师兄再次回来了,那些对着师傅我不好意思问的事我向他打听了。师兄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你小师妹……她嫁人了。”师兄的这句话说完,我便觉得心口猛的一痛,痛我有些窒息,呼吸像被堵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心一下空了一块,像是有什么从那里泄了出去,他后来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个画面,漫天花海,我那小师妹着了一身白衣衫,头发用我送的木簪子随意簪着,泼墨般的长发衬得她一张小巧的脸越发的白净。 她娇娇俏俏地站在花海那头,这天上地下只有她一人在我眼中,那种感觉我此时已明明白白,原来那是一种叫做‘心动’的感觉。 小师妹的面目一瞬变得清晰,我一直看不清的眉目放大了似的出现在我脑海里,每一个回眸,每一次眨眼,凝视我的时候,噙着笑意时睫毛的轻颤……又黑又亮,若清泉般干净漂亮的一双眼睛,真的……很好看…… 我那个时候原是想告诉她我的心意,那是已藏不下去,快要溢出胸腔的感情,可是却错失了那个良机。 或者,我可以再早些时日告诉她的。可是我总在怕,怕她未忘记伤心往事,怕她觉得我唐突,怕她其实对我没有那种意思,怕因为有些话一说出口便会失去她。所以我竭尽全力去隐藏去掩饰,可对她的爱意却是越来越甚,直到我再也压制不住。 世事弄人,我竟与她错失了十年之久……十年,我肉身未变,记忆混乱,功力全失……十年,她又变作了何模样?十年来她从不知我对她的心意,又怎么会在这山上孤独终老…… 这一天,我刚劈了柴,师傅说山下有贵客到,让我去捉几条鱼回来。待我捉了鱼回来已是一身狼狈,捞起衣衫的一角,河水顺着衣角往下滴,颇有节奏。 刚走出林子,我看见木头墩子旁站着两个背对着我的人,其中那个姑娘的背影让我的记忆翻腾起来,一时无法静止……纤细的腰用一条白纱带系着,若瀑布般的长发随意挽起,插着一根木簪子,我送她的木簪子。 大约是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她转过身来。萤白的肌肤,水红的唇,琼鼻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霎时放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那汪清泉般的眼睛里流出泪来的同时是她飞奔而来的身影,就在我的情绪还未平复下来时扑进了我的怀中。 耳边是她好听的声音,今日却带着哭音,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衫,她不住地低语:“师兄……” 半晌,我才止住了想抱住她的冲动,抬手抚着她颤抖的双肩:“……知了。” 目光不得不看向随她同来的男子,他已转身看向这边。我这才看清,哪里是两个人,分明是三个人。俊美无涛的男子是泽弘,他手中抱着个不足两岁,玉雪可爱的女娃娃,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与知了如出一辙。 虽然止不住的心痛,但这样,很好。 知了回来的日子里我圆了吃烤兔子的梦,果然与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让人怀念。 朗月之下,她还是又乖又娇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见泽弘将她照顾得很好。她看泽弘的眼神与看旁的人都不一样,那之中的神采大约与我看她时一样,只是她不需要伪装,而我需要。 她很幸福,这样,很好。 知了走后我想了许多,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八九,而情之一字应当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我算不幸吗?应当算不得的,试问有谁人还能如我一般死而复生?试问有几人能得人生死相随?能得人以寿命相换?如此,我是极幸运的了。 师傅说我能死而复生多亏了我那小师妹,虽说再没有机会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可我的命已不是我一人的了……我这条命,有师傅的,有先祖的,也有我再无法对她说出那个字却永远刻在心头的小师妹的……我只能好好的,至少要看起来好好的…… 师傅的意思是,师兄闲散惯了,孟焦教需得交到我的手上。我想,若是没有遇到知了,我这一生便是如此了,而如今,知了与我不过是如此的缘分,我的一生便也是如此了。 山中不知时日过,乾天在我手中越来越称手,师傅与先祖的目光中尽是欣慰。只有我知道自己心中藏着一个人,她会伴着我日日夜夜在这人世继续走下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外传四 悠然见南山 说到如今的世道,不得不说到楚国。楚国连年内斗不断,前楚王去世后,传言被遣至吴国的楚国公子申弘潜回楚国偷袭楚王时身亡。楚王死后楚国在申西的带领下日渐衰败。 从楚国逃离而活下来的伍氏一族与白氏一族不知在何时成了吴国君主的入幕之宾,趁着楚国势弱内乱带领吴国大军再次攻楚,强势归来,率了吴军一举攻下楚国二十座城池。 强楚怎么会输,这是迷在局中的申治所不能想明白的。 至此,若楚国休养生息一番倒也有可能再喘回一口气,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外有强敌的同时国内一度出现了一批生啖人肉的活死人。 从寿都起时震惊世人的这场灾祸并没有蔓延开,这群没有神智却异常凶残的活死人在寿都造成了更加严重的混乱。以此为起点,楚国各种部署被打乱,后援跟不上,几员猛将接连折损。 申治以此为机会,原本与申西平起而坐的势态最终以申治获取全部兵权打破。并以实际能力将这群出现在寿都内的活死人迅速斩杀干净,楚王申西在这场暴乱中被活死人咬死,君位空缺内乱难平的楚国已无扳回一局的可能。 只可惜申治打错了算盘,还未上位,吴国便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速度攻入楚国国腹之地。他率人逃离寿都,意欲寻援东山再起,却未料在逃亡途中被一直以来低调得都要被他忽视了的秦夫人刺杀身亡。 秦夫人在身边的人保护下逃离围困,并对外宣称申西并非死于活死人手中,而是申治借以此事将申西杀死意欲夺位。申治被杀变成了铲除弑君夺位的叛臣的正义之举。 申治大概是到死也想不明白,原本是作为自己上位的一枚棋子而留下来的秦夫人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此事发生一月之后,秦国出其不意地参入了吴楚两国之争,力挺楚国将吴军生生逼回了吴国。楚国外乱暂定,内乱初平,秦夫人携一女子与幼子归国,称此女子为小秦氏,而那名幼子正是申西与小秦氏之子,名珍。 至此,楚国新王即位,国内一切逐渐平顺,楚国大定。 …… 重重宫殿之后,一座重建的殿宇前,不足十岁的楚君申珍跟着辅助国君的令尹等在殿门前。天空艳阳高照,外头的人身着厚重的朝服,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宫殿里头,南宫钥手中执着白棋,思索了好一会才放下。申弘勾唇无声笑了笑,温声道:“这一次可想清楚了。” 南宫钥咬咬牙:“想清楚了。” “啪”的一声,申弘落下一子,棋局已定。南宫钥瘪了瘪嘴:“你欺负我。” 申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让你悔了十次棋,可没有欺负你。”他拉她起身,候在一旁的人递上了二张帕子给二人擦手,申弘挥了挥手,立在一旁当柱子的盛柒颔首往门口走去。 “下一次。”南宫钥将锦帕递给一旁候着的人:“我一定赢你。” “好。”申弘低头笑着看她:“为夫等着下一次。” 南宫钥的脸有些火烧的感觉,都成亲数载却还是会因为申弘的一个眼神一句暧昧的话而害羞,她感慨自己爱一个人竟胜过爱自己,好在,他待她亦如是。 殿门被打开,南宫钥坐到一旁,仔细研究起两人对弈完的那盘棋。申弘起身走到前头迎了进门的申珍与白子承,先是打量了白子承一番,问道:“如何?改头换面回来可还好?” 白子承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揖了揖手:“还好,若不是因公子救回我那两个孩子,我怕是失了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没有今日。” 申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申珍:“今日让你候在门外可知是为何?” 申珍想了想:“是因为弟弟来早了?”说完了眨了眨懵懂的眼睛,侧头去看白子承。 不算出色,但算是纯正之人。 “非也。”申弘笑了笑:“不过看你这会子的表现,我觉得很好。”他朝白子承点了点头,这个孩子心性不错。 申珍,自然不是申西之子,他是申弘握在手中的权力,是申弘掌握权力的一枚棋子。 “啊?”申珍愣了愣,又有些高兴,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哥哥谬赞了。” 申弘扶住他的手:“好好跟着子承学习。”除了权力,自己会给他想要的一切。楚国,必然要在自己手中再次强大起来:“明日我会同夫人离开些时日,你们行事且按照之前安排的来。” 来人离开之后,南宫钥略抬起头来,她还是不太喜欢在权力中周旋,有些伤可以忘,但影响也许永远也无法消弭。不过也好,她喜欢简单的生活。 她如何不明白,她这衣食无忧,可纵情于天地的简单生活是某人用双手为她撑起来的。那道身影那样伟岸,那是她举世无双,俊美如玉的爱人,他此时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眸子里永远有温柔的笑意。 “怎么了?”他徐徐而至。 她微微笑着,笑容里尽是幸福:“想安儿了。”确实,回楚国已经二个月了,她好想她呆萌萌的女儿,摸了摸微微突起的肚子,心里幸福更甚。 申弘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手放在她抚在腹部的手上,在她额角轻轻啄了一下:“明日我们便回曾国。” …… 曾国南迁之后改名为随,是一个极小的国家,但至此远离中原,远离权力中心,也远离了被攻伐的危险。 忽视那微微发胖的体格,曾候南宫乙依旧俊美。南宫乙的亲生父母生得那样好,而他初时也生得那样好,是以,才能在拥有了这样小的国家之下能得了那样多强国公主的亲睐。 南宫乙说要保曾国长治久安的希望实现后有了个新的梦想,在这乱世偏居一偶的富庶之地,他发展出了‘吃’这个爱好。与他娶的夫人一道,都长成了个极富贵的样子。 正因为他地处偏僻,再加上这个特殊的爱好,再没有引起别国觊觎的理由。于是乎,这一处远天远地远天子的地界便成了个真正的世外桃园。 这不是懦弱,这是为了曾国及其子民做出的一个明智又伟大的选择。在这乱世之中,他选择了退与避,不争,实则是保命之法。 南宫乙与坐在他对面的南宫钥互相对望了许久,终是感慨地摇着头,笑了起来:“阿姐还是这样好看,一点也没有变。” 南宫钥有些揪心于南宫乙失去了美貌,较之几个月之前又胖了一圈。用了好一会儿来安慰自己,南宫乙失了美貌其实也是保全自己与曾国的一种方法,那样的美貌总会有人盯着,盯着盯着不就得出点幺蛾子么。 “哎……”还是有点可惜。南宫钥转眸看了看远处正在逗弄孩子的申弘、盛柒与孟达,三个大男人比孩子还要累得呛,她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阿姐……”委屈巴巴的声音,将南宫钥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嗯?” 南宫乙看着她:“你已经看了那边十六次了,我知晓我那小侄女可爱,可是阿姐,你回来就只是为了看安儿吗?就不放点心思在真儿身上吗?” 南宫钥看着已高了她一个头的南宫乙,还是受不得他的撒娇,握了他的手瞄了瞄桌子上放着的一大堆零嘴儿:“怎么说阿姐没放心思在真儿身上呢,这些东西可是阿姐给你一人买的,谁都没份。” 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可她还当他是个孩子,而他也依旧会对着她撒娇。 再看了看桌上的那堆零嘴,南宫钥突然有丝了然,南宫乙这吃的爱好莫不是由她牵的头吧? 好在南宫乙是个通透的人,他想得很多,也看得很明白。这个世道群雄逐鹿,虽说鹿死谁手还说不一定,但他不想做别人的踏脚板。他曾许诺说要让曾国长治久安,那么,他便说到做到。 他如何不知,曾国,是南宫钥的牵挂。曾国,也是他的家。 看南宫钥坐了许久,南宫乙扶着她站了起来。她还不太显怀,穿着宽大的裙子,宽大的裙子随风飘荡着看起来极其飘逸。转眼便是夏末秋初,曾宫里种了许多的芙蓉花,在这样的时节的粉的白的坠满了枝头。 南宫钥随手摘下一朵别在发间,在南宫乙连声的“好看”中笑弯了眉眼。不远处,申弘正将小女娃抱起来细细地擦着汗水。 “他是个好父亲。”南宫乙眯了眯眼睛,将南宫钥交到这样的人手中他很放心。 别过脸旁的一缕发丝,南宫钥半垂的眸子中尽是温柔:“他也是一个极好的夫君。”是她最爱的人。 南宫乙憋着笑坦然地走向一边拿了个零嘴吃了起来,眼睛注视着正看向不远处四人的南宫钥。他的阿姐大约不会明白,她珍视的爱人是恰好的得了个巧钻了个空子,当然,若是其他人在那样巧合的时间出现…… 他认真想了想,好似也需得有申弘那样的心机和手段才有可能将一颗心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南宫钥给抓住,才有可能得了机会将那颗心重新修补起来,才有了如今这样巧笑倩兮的南宫钥。 阿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会守着曾国,等着他阿姐的每一次归期。看着站在身旁在花树下极尽灿烂的南宫钥,他笑着问道:“阿姐,我亲自训练了一批乐人,专用来奏新制的一架编钟,这编钟做了三层八组,足足有六十五件,你可要去看一看?” 南宫钥眼睛一亮,心中有一丝温情掠过:“自然是要的。” 风吹过,芙蓉花娇嫩的花瓣随着风脱离枝头在空中翩然飘飞,碧蓝的天空中刹那间铺开了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 在芙蓉花开的好时节,这漫天飞花在整个大冀是随处可见的美景。楚国如今也是种满了芙蓉,特别是寿都,处处可见芙蓉。离楚地三十里远的一个平湾有一片极大的芙蓉花林,远远看去树巅犹如一片粉云,若不是有两方不死不休人马扰了这清静,这处到真是值得一看的美景。 双方都死了很多人,一棵极大的花树下斜躺着一个男子。风撩起他散落的黑发,俊美的面目,斜长的剑眉,一双半睁的眼睛光彩渐失,嘴角凝固的鲜血将那原本失了血色的唇染上了一丝鲜艳的生气。 他的命运一早便已成定数,正应了南宫钥那句话“你没有必要再争,没有任何意义……”是是非非,是他的陨落还是大冀的陨落,一切不过已成过往,未来也自有定数。 眼前一大片芙蓉花在枝头颤动,很美……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也还不错,可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疼痛。耳边的打斗声渐渐消失,眼前出现了邑城后山上那个小院子,他想起那里有一个长颈的白瓷瓶,芙蓉花开的季节那里常常会插上一支鲜艳的花盏。 而此时,他又回到了那里,院门开着,远远便瞧见里头一位少女正在摆弄那个白瓷瓶,她手中正握着一支粉色的芙蓉花。听到背后的声响,她回过头来,梨涡深深,又黑又亮的眼中是看到所爱之人的样子。 他原本坚硬又痛苦的心一下便软了去,紧握着的手缓缓打开,手心里一条挂着安了红豆的玲珑骰子静静地躺着。一阵轻风拂过,花树上的花瓣悠然飘落,盖落在那双已失了光彩的眼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