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章 通向明代的头盔(上) 姜榆罔走下公交车,眼前是一个安静的小镇,这里是缅甸克钦邦的莫宁,在几百年前的明朝,它还有一个名字,孟养。 如果说土木堡之变是明朝由盛转衰的开端的话,发生在这里的麓川之战可能正是制造了这个开端的重要原因。 姜榆罔作为一个古玩爱好者,也是颇为认真的研究过那段历史,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从1439年到1448年持续十年的麓川战事消耗了过多的明朝国力,以至于对北方瓦剌的边防空虚,可能根本不会有后来的土木堡之变发生。 而更令姜榆罔为之扼腕的是,投入如此之大的麓川之战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战果,不仅未能彻底平定叛乱,还导致明朝在西南的统治走向衰落。二百年后,在这里已经势力做大的东吁发动咒水之难,彻底灭亡了明朝。 不过姜榆罔此番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访古吊念,而是为了一顶传说中当年在此作战的明军留下来的头盔。 他本是不信会有头盔这种铜铁制品能保存几百年而完好的,但是卖家发来的图片的确是形态样貌完美,就算是现代的仿品也值了。就更别说身为电影道具师的朋友自从在一次喝酒聊天中知道了这件事后,就一直求着自己搞回来,价钱什么的好商量了。 卖家大哥,可别骗我啊,大老远跑到克钦邦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姜榆罔喃喃低语着,用手机向卖家发送信息:“洛宣哥,我到莫宁了,就在公交车站这里。” 另一边的卖家回复的极快:“我也看见你了,抬头!” 姜榆罔顶着刺眼的阳光勉强抬起头,之间不远处的路对面的黑色轿车里走下来一个戴着墨镜,英气勃勃的中年男人,咧开嘴笑着朝他挥手。 “你好,我是姜榆罔。”姜榆罔走了过去,和卖家握手。 “我是洛宣,上车吧,东西在我家。”卖家说。 姜榆罔也不迟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是个格斗高手,体格极为强健,这些年来为了收藏古玩走南闯北,见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倒不担心洛宣有歹心。 车开了有二十分钟,很快到了洛宣的家。这是一幢三层别墅,围绕别墅的是能看出来有精心打理的花园,几个园丁戴着遮阳帽还在工作。 “你家够气派啊。”姜榆罔四下打量,不禁赞叹道。 “这地方,和国内没法比。”洛宣摆摆手,先一步走进了别墅前厅,摘下来了墨镜随意地挂在胸前,“你随便坐吧,我去把东西拿出来。” 等待卖家洛宣拿东西的时间里,姜榆罔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讲价。 洛宣开出来的价格完全是把这顶头盔当做实打实的明代士兵的头盔来看的,如果自己真的按这个价来买,别说是作为中间人从电影道具师朋友那里赚一笔差价了,掏光自己手头的钱也拿不下来。 必须得说服洛宣,以现代仿品的价格来买。姜榆罔正想着,洛宣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推着小推车的年轻女人,看上去是他家的佣人。 小推车上放着一顶银色的头盔,造型精致考究,上面有一种威武肃杀之气,金属表面虽然有一些斑驳的磨损痕迹,但整体上还是格外光滑明亮,隐隐间能反照出姜榆罔的脸。 姜榆罔看着这顶所谓的明代军盔,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尽管这顶头盔很有年代感,还真有些历尽沙场的古朴味道,但他若是相信明代军盔在这种环境条件下可以保存的如此完好,那这古玩收藏界他也不用混了。 “好高级的,做旧手法啊。”姜榆罔一时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说来,然后有点尴尬地看向洛宣:“洛宣兄,这个,我实在不信这种条件下会有保存如此完好的头盔。” “可是,它的确是真品。”洛宣一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声音里是对这顶军盔极度的肯定。 “它确实像真的,但是这反而能证明它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把这顶军盔放在现代最高级的博物馆保存起来差不多才能保持它现在这种状态吧。”姜榆罔觉得还是和洛宣说明白,要不然他一口咬定军盔就是明代的,这讲价也没得讲了,“老哥,这仿品做的确实不错,可是你硬说这是明代的可就有点不地道了。” 洛宣摇摇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顶头盔真的很神奇,它是我小时候的玩具,我从未注意养护过它,可它无论风吹雨打从不生锈。” “什么?这头盔难不成是不锈钢做的?”姜榆罔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忍住和这卖家大叔继续侃。 “这是我家传的东西,但我新娶的老婆不喜欢家里摆放这些古董器件,这才拿出来卖,”洛宣没有理会姜榆罔的玩笑话,眼里满是怀念之色:“曾经我阿爷告诉我,我们家先祖是明朝征西南的士兵,后来先祖所跟随的长官战死了,部队散了,先祖逃命至此,只留下来长官身上这一件头盔在我家代代相传。” “不是吧…”姜榆罔不禁头疼起来,这洛宣的故事讲得煞有介事,可惜朋友给自己的钱比这卖家开出来的价格刚好在最后少了一个零。难道,只能空手回去了? 姜榆罔还想最后做一下努力:“这价钱我确实没能力承担,毕竟我其实一直是把它当现代仿品来看的,你看,能不能打个一折?” “……便宜一分我都不卖的,要不是老婆天天发脾气,我也不至于为这些钱卖掉家里的古董。”洛宣思忖片刻,还是不留余地的回绝了,说着还伸手轻轻抚摸着这军盔,一幅心疼的样子。 姜榆罔看洛宣直接触碰这头盔,连只手套也不戴,不禁腹诽道:如果真的把这当明代的东西,也不至于直接上手乱碰吧。 “那还真是可惜了。”姜榆罔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他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个骗局,冤大头还是换别的蠢货来当吧。 “的确可惜,不过你也是远道而来,我怎么说也得招待你一顿饭。”洛宣出言挽留:“我们也是有缘相遇,以后做个朋友吧。” “好吧,那就却之不恭了。”姜榆罔爽快的点点头,心里却是充满了失落,这头盔样式极为考究,仿古的工艺也是顶级的。只是他没料到这卖家如此顽固,抱着一件仿品就是不放,明明自己开出来的价格对一件现代工艺品来说也很够意思了。 临走前,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顶头盔,想着虽然没能买到东西,但这样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了。 可奇怪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手掌心皮肤刚一触及军盔,传来的是舒服的冰凉之感,但下一瞬,掌心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变得火热起来。姜榆罔只觉得随着触及到军盔的掌心的火热,全身的气血都开始翻涌,眼前猛的一黑,意识开始快速散去。 糟了,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是这卖家眼见骗不到自己,就要下黑手害我?姜榆罔心中大喊不妙,但一切都晚了,几秒钟不到,他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章 通向明代的头盔(下) 姜榆罔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久一觉了,梦中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略过,他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画面里到底有什么内容,可他如何努力,不但画面仍然十分模糊,头还越来越痛。 虽然头痛欲裂,但他还是一直没有放弃想要看清楚梦中画面,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的尝试,渐渐地,眼前的画面开始慢慢定格,眼前是一张大汉的宽阔圆脸,怒目猛睁,须髯如戟。 最初,姜榆罔只是看到这家伙张大了嘴,好像在喊些什么,但是自己处于梦境般的恍惚之中,完全听不到声音,但伴随着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声音和其他的感官的感受一齐袭来。 眼前这家伙的声音传来,是带着惊喜的嘶吼:“榆罔哥,你醒了!” “我……我醒了?那么你……你又是谁?”姜榆罔困惑地发问,从自己清晰的感官体验来说,他应该不是在做梦,可如果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人是谁?之前那个叫做洛宣的卖家呢?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回小旗,我是张大可啊。”大汉被姜榆罔问的一愣,自我介绍道。 “张大可是?”姜榆罔自认为不是个健忘的人,他以最快的速度回顾自己二十八年人生,从未认识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姜榆罔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自称张大可的大汉,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这人居然穿着明朝军队里常见的布面甲! 也许一般人认不出来这人身上的铠甲,但姜榆罔从大学毕业就浸淫古玩圈多年,对这身明式布面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张大可身上的布面甲上此时满是灰尘和血迹,姜榆罔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就是电影道具师,这次收头盔很大程度上也与这个朋友有关。因为朋友的缘故,姜榆罔对电影道具也见过不少,能把战场道具装饰的这么逼真的他还是从未见过。 “不会吧,小旗,你中了这麓川军埋伏的一枪,把人给打坏了?”张大可担忧地伸出手来想摸姜榆罔的头。 姜榆罔正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见到张大可伸手过来,下意识地挥手想挡住,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大的出奇,一下把张大可推了一个踉跄,差点后仰倒地,勉强用手撑住,坐到了地上。 “看你没事呀,小旗,这轻轻一碰就把力气最大的大可推翻,还是靠的住的。”一个声线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姜榆罔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腿上,他紧张地猛一起身,直接跳了起来,脑门和那人的头狠狠撞了一下。 一声惨叫传来,姜榆罔转身看过去,那是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瘦小少年,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正在揉着额头抱怨朝他抱怨:“疼死我了,榆罔哥。” 姜榆罔打量了一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都是一身挂满尘土血迹的明代军队的制式布面甲。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落,一半露头,另一半有草棚遮挡。 有草棚遮挡的那边的土墙边上堆着好几卷草席,疑似是住人的地方。没草棚遮挡的一边的角落里则有一个简陋的土炉子,旁边堆了一大堆破铜烂铁,好像是坏掉的军刀和火枪。 姜榆罔感觉自己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之前的记忆还是在古玩卖家的别墅里看东西,突然眼前一黑,再醒过来就直接到了明代历史剧战争现场了?就算那个卖家要害自己,也没有这么整人玩的吧? 这两个陌生的家伙一幅熟络的样子叫自己“小旗”,这又是什么情况?“小旗”这个称呼他是知道的,是明代卫所的最低级军官的名字,理论上讲可以管十名手下。 “我……我真的不认识你们,”姜榆罔为了收集古玩,这些年来几乎走遍世界各地,听说过也亲眼见过许多事情。他不是个没见过世面或者缺乏想象力的,但是眼下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他做不到像一些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一样理所当然的接受现实,无论是真的穿越还是有人整蛊自己,他首先要搞清楚现状:“你们叫我榆罔哥,我的确姓姜,名榆罔,但你们真的不是认错人了吗?” 张大可一幅担忧的样子看着姜榆罔,那个瘦小少年则是极为笃定的回应了姜榆罔的质疑:“小旗,我们只认识一个姜榆罔,那就是管火器的姜小旗你了。” “我……”姜榆罔听了少年的话之后,开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尽全力不让自己嘴里蹦出脏话来。他最后准备了一个可以终结大多数疑问的问题:“那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哪一年?”少年重复了一遍姜榆罔的话,好像没有明白姜榆罔的意思。 “……哪一年?”坐在地上的张大可也重复了一遍,然后醒悟过来,一脸无奈地回答:“还能是哪一年?大明正统十三年啊!” 姜榆罔虽然心中对这个回答已经做了一些准备,但真的听到之后还是觉得两眼发懵。他忽然间感觉有点站立不稳,脚底下的土地好像变成了软软的棉花,身形一歪差点摔倒。 少年赶紧过来伸手扶住:“看来小旗你身子还没有好彻底啊,你要是倒了,我们几个人可就无依无靠了。” “好也好不到哪去……”张大可在一边喃喃低语:“看小旗这样子,怕是给麓川军阴的一枪给打坏了脑子。” 姜榆罔此时也听不进去张大可的话了,心中一片混乱间身体彻底脱力,垂着头一下跪倒在地,差点把搀扶自己的少年也拖了一个跟头。而这一下正巧把头上没戴好的头盔抖落到了地上。 如果说之前张大可告诉自己的年号是当头一棒的话,这这顶头盔则宛如直接轰击心灵的一枚炮弹。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这顶头盔。 姜榆罔太眼熟这顶头盔了,这不就是之前在卖家家里见到的,本来打算要买的“现代仿品”吗?姜榆罔甚至能从头盔的反照中隐约看出来自己的脸,姜榆罔还是姜榆罔,只不过现在的身份是公元1448年,明正统十三年的明军小旗,不是那个六百年后的现代古玩爱好者了。 “哈哈,这头盔,牛,真的牛。”姜榆罔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是同时却又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我不就是怀疑你是现代仿品吗?至于碰了一下就给我送到明代去吗?” 他一边自言自语,哭哭笑笑,一边用手不断地摸索着头盔,好像在寻找什么机关。 “大可,小旗这是?”少年看着姜榆罔的样子,悄悄走到张大可身边,手肘杵了杵他。 “看上去是疯了,后面怎么样听天由命吧。”张大可摇摇头。 少年也是垂头丧气: “……所有的大夫都随大营去攻打鬼哭山了,只能希冀榆罔哥快点好起来了。” 张大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注视着少年的眼睛,神色悲哀中掺杂着几分恐惧:“他要是好不过来,没有了小旗,就咱们几个铁匠面对外面一波波来偷袭的麓川军,怕是一个都活不成啊。”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章 改进火铳(上) 姜榆罔缓缓地最后一次咀嚼嘴里的鸡骨头,然后狠狠一口吐出去,静静地看着一团鸡骨头的渣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飞出矮矮的围墙外。 他拉了一卷草席到露天的地方,每天吃过东西后,就是躺在这卷草席上抬头,看天,发呆。 这是他因为一顶神秘的头盔而穿越到明代的第三天了,那天摸索了头盔一整天直到手掌很多处都生生磨破了之后,他认识到一个冷酷的事实:这顶头盔只能单向地把人从现代送到明代,而没有反向穿越回现代的功能。他,好像真的要在这个时空生存下去了。 这几天,他也是基本理清了自己所面对的现状:他直接穿越到了公元1448年,也就是大明正统十三年的一名小旗军官身上。这名小旗军官和他名字一样,都叫做姜榆罔,身体相貌也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明代的他的前世。 明代军队在此时的西南地区仍然以卫所制为主,而小旗正是卫所制下的低级基层军官。理论上每一名小旗统领十名士兵,但是实际上往往差很多。 姜榆罔现在的手下有五个人,在他所属的曲靖卫下属的小旗中居然算是多的。不过说起来原因就让他有点无语了,这是因为他现在活着的手下都是铁匠,负责军队武器铠甲和其他一概铁器的生产和维护,根本没怎过上过阵,只是五个负责保护他们的普通士兵都战死了,如果只论数量反倒是伤亡很轻的。 可是如果论起战斗力,那就真的是弱的可怜了,最多的也就是用用火铳,上阵白刃搏杀是不可能的事情。本来如果人手足够的话,这些工匠是与战斗无缘的,可惜现在因为战事越发激烈,完全没有足够的用于各种护卫任务的人手,所以这些人也一个个学起来了火铳的使用方法,参与了数次战斗,在其他士兵和姜榆罔的掩护下勉勉强强做到了自保。 在穿越之前,姜榆罔走南闯北,也算是一个精通各种格斗技巧,熟悉各种武器,有很多实战经验的人物,而穿越来到明朝后,他更是感到自己的体格强健了数倍不止,力气大的出奇。本来一米八五的个头在现代就不算矮,在普遍营养不良的古代更是可以说比其他人壮硕了数倍,在这一片驻扎的两个百户的部队里算是最能打的一个角色了。 几天的时间过去,他的几个手下也接受了小旗并没有疯,但是脑子受伤,失去了大多数记忆的事情。在和他们的交流中,姜榆罔得知现在是正统十三年的十一月,靖远伯王骥正率大军前去进攻麓川军的重要营寨鬼哭山,姜榆罔所属的曲靖卫部队则是受命留守攻占下来的麓川势力重镇——孟养的曲靖四卫中的主力。 虽然已经攻克并占据了孟养,但是这里的情况并不安稳,麓川军控制着大量明军据点周边的村寨。 明军在明,麓川军在暗,无时无刻不停不休的偷袭不仅搞得留守的明军人困马乏,同时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孟养这个据点在交通上又太过重要,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曲靖四卫的卫所士兵和民夫总计近一万人在此驻守一月余,已经是接近极限了。 孟养这里的城镇不像传统的明朝城池,有着坚实的城墙作为防护,姜榆罔第一次看到这里不到五米高的简陋土质城墙差点惊掉了下巴,这能防个什么?城镇的范围也极小,大量的军队只能驻扎在孟养城外。 明军本来也修筑了不少防御工事,但随着在麓川军的偷袭下愈发严重的伤亡,防御阵线不断后退,人手也开始缺乏,一开始姜榆罔他们驻扎的地方还算是后方,现在已经是很前线的地方了。 姜榆罔来到这里三天,也是已经亲历过两场小规模战斗的人了。第一次体验传说中的大明火枪时,他还颇为激动,但很快就被这传统火铳教育了,装填开火一次差不多用去了三分钟,虽然有其他明军部队掩护,但是姜榆罔还是差点被冲上来高举猎刀的麓川士兵剁了。 不过他的搏击技巧与刀术还是远强于这些古代的平时以打猎为生打仗时替人卖命的家伙,用接近一米五长的长刀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敌人。 当时那个瘦小少年吓得缩成一团,躲在后面。看到姜榆罔解决敌人后,才颤抖着走到姜榆罔身旁,眼睛里已然满是泪水,但声音里满是感动:“榆罔哥,虽然你把事情都忘光了,但这打仗的本事没有忘啊。” 一边的张大可则是瘫倒在地,费力地喘着粗气,一幅劫后余生的样子:“呼,小旗,这次多亏了有你。” “这地方,的确凶险异常。”姜榆罔低头看了看自己铠甲上的血迹,不由得有些恍惚:这里的环境比自己想的要恶劣太多,如果一个不小心真就这么死在乱军之中,那也太亏了。 这几天来,姜榆罔从发呆与思考中大致得出了一点结果,那就是自己当下的第一步就是要保证自己的生存。 姜榆罔与这个时空的其他所有人存在着一个很大的不同,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虽然现在明军看上去连战连胜,甚至还诛杀了麓川军的首领思击发,但姜榆罔清楚地记得明军最终没有坚守孟养,而是撤到了金沙江以东。那时的金沙江也就是后来的伊洛瓦底江。 而现在自己执行的恰恰就是守卫孟养的任务,一个不知道是否失败,但是也称不上成功的任务。想到这里,姜榆罔只觉得头皮发麻,后世评价这是一场惨胜,而陷身于这场“惨胜”局中的他,该如何应对敌人呢? 无论如何,首先要生存下来。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忽然坐起身来,朝其他人郑重宣布:“我们要活下来!” 小小的院落里除了他,其他五个手下都在,此时大家听了都是一愣,出现了有点尴尬的寂静。 等了一会,张大可第一个试图打破这尴尬:“榆罔哥,只要你在,大家都有底。” “不,我没底。”姜榆罔摇摇头,弯腰从地上捡起来自己的火铳:“现在我们最大的依靠就是这火铳,一柱香的时间堪堪能射击两次,至于准头嘛,阿天——”他伸手一指那个瘦弱少年“——根本不敢用这东西,说实话我自己也因为用它也多次陷入险境。” “那怎么办啊,榆罔哥?”叫做阿天的少年一脸苦色,“我们都是匠户,实在不会拿刀上阵。” “所以我决定,我们来改进火铳,”姜榆罔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从改进装备做起。他对于枪械在未来几百年的发展设计了解颇深,对一些实际的制造也知道一些。 如果他穿越到的是别的地方,可能还不会对改进火器抱有什么实际的希望,但巧就巧在他的几个手下正是军中的工匠,加上饱经战场历练,对火器工艺的理解绝对是第一流的。 姜榆罔盘腿做好,看着自己的五个手下,伸手从角落的废铁堆里挑出一只细长的铁条,在泥地上几下画出来了一把火铳的图样:“大家都说说,自己发觉的,这火铳的缺陷在哪里吧。”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章 改进火铳(中) “榆罔哥,平时也不见你对这些工匠的手艺活感兴趣啊,怎么今日关注起这个来了?”一个面色蜡黄的青年发问,他好像没把姜榆罔的提问当回事。 “那是因为眼下的确形势危急,不做点实际的事情改变现状,就是置大家于危险之中。”姜榆罔耐心回答,这些工匠格外看重自己的手艺,想让他们打开心扉来交流确实得费点力气:“而我一直看大家冶炼金属,打造武备,早就有了些兴趣,虽然过去的事情忘了个七七八八,但关注不变。” “可是小旗,这火铳可不是说改进就改进的,我听说你读过书,这事可纸上谈兵不得。”五个手下中年龄最大的中年人面露难色。 “这个我自有方法,一会再谈,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姜榆罔心想自己总不能直接告诉你我来自未来,我有设计和制造方法吧,“你们也见过不少阵仗了,都说说,这火铳的毛病究竟在哪里?” 姜榆罔这么问部下,也是想针对自己部下这几个工匠的需求,优先改进最适合他们的火铳,最高效最直接地提升战斗力。 众人先是一齐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比瘦弱少年阿天大不了几岁,精壮结实,眼神炯炯的少年,率先发言:“小旗,我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吧,关键就是射击一次要花太多时间,从装填到点火再到发射要半柱香时间。” “我觉得也是。”张大可点点头:“火铳的威力没得说,距离也比上阵白刃战好上许多。” “正是因为要花上太多时间,所以为了保证攻势,需要太多人手。”瘦弱少年阿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一旦人手不足,就很容易被敌人冲散,这样一来反而还不如用弓箭和长刀。” “阿天你就得了吧,”面色蜡黄的青年出言讥讽:“还弓箭和长刀,给你你也不会用啊。” “好了好了。”姜榆罔拍了拍手打断了他们的争论:“那我们就先解决火铳射击一次用时太久的问题。” 姜榆罔拿起自己用的火铳向众人展示:“我们曲靖四卫:曲靖卫,平夷卫,越州卫和陆凉卫,所使用的火铳基本都是一样的,每次需要从铳管前方装入弹药,再点燃尾銎上的引线使火药击出弹丸,而要缩短用时,就必须从这个过程中找到可以加快速度的关键。” “那关键应该就是装药的过程和引燃火药的过程了。”还是那个眼神炯炯的少年率先回应。 “我想的和你一样,卢崇。”听到少年的回应,姜榆罔忍不住连连点头。 这眼神炯炯,身量精壮的少年名叫卢崇,他的父亲是曲靖四卫的工匠中的头人,但是早在几年前上一次随军出征麓川的时候就途中病死了。 失去了父亲庇护的少年这一次也应召随军出征,被划归到曲靖卫低级军官中少有的既读过书,又通晓杂学的姜榆罔手下。他表现出和他父亲一样的在工艺上的才能,总能处理好各种火枪和火炮的问题。 “装药过程的简化,我想了一个办法,”姜榆罔决定先尝试一下定装弹的制作,他在这里的说明上借用了赵士桢在《神器谱》中的说法,“子母铳。” “子母铳?”卢崇重复了一遍,忽然眼前一亮:“我们现在的火铳需要装火药和弹丸,而如果火铳中装的是小一号的子铳,就可以节约许多用在装填上的功夫了。” “好悟性!”姜榆罔不禁为这个明代少年的聪颖而赞叹,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但是聪明人的才能却很难被发掘和使用。 如果不是自己穿越到明代的小旗姜榆罔身上,原本的姜榆罔因为麓川军打在头盔上的一击而再也没有醒来的话,卢崇可能就在这几天里发生的某一次袭击中死在了孟养,再也没有发挥他聪明才智的机会。 “大可,阿天,还有你们俩,都明白这子母铳的意思了吗?”姜榆罔又问向其他四个人。 其他四人里,除了粗壮大汉张大可和瘦弱少年阿天外,就是那个面色蜡黄的青年和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这两人是族叔侄关系,青年名为许河,约莫二十二三岁,中年人名为许安年,自称有四十多岁了,也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比姜榆罔年长的。 此时,黄脸青年许河目露困惑之色:“小旗,你们说的这子母铳之意我还是没有太明白,这火铳怎么能发射火铳呢?” 姜榆罔一笑,正欲解释,却见名为许安年的中年人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讲解道:“傻小子,新的火铳当然不是要发射真的火铳,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子铳构造上与原本的火铳相似罢了,同样是火药与弹丸的组合,此处的子铳正是发射火药与弹丸组合的外壳。” 许安年朝许河讲解着,同时眼睛一亮:“这样一来,不仅我们所使用的母铳无需在作战时去装填了,回收子铳后还可以再做装填,循环往复,耗材并不多。” “多谢安年师傅讲解。”原本处于思考之中的张大可和阿天现在也一副了然之色,向许安年道谢。 “哪里哪里,倒是小旗,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之深的工艺造诣,”许安年惊讶地看向姜榆罔。 “不过是突发奇想,哪里来得造诣一说。”姜榆罔一边掩饰,一边又思量着把自己见过的定装弹前装枪的设计图一点点给眼前几位工匠分析一番:“我对这子母铳颇有一些具体的设想,如若不弃,可以作为参考。” “那我带小旗去我师兄那里作图。”许安年点点头。 许安年的师兄是当下曲靖四卫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工匠,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正是孟养城下被重重保卫的最安全的指挥使营帐附近,主要的冶炼设备也在那边。 “这就不必了,我们在这里搭建一个作业台用来写画就好。”姜榆罔还是拒绝了,他可不想把这些设计随随便便地暴露在别人的视野中。这些对于眼下的明代人来说完全是来自未来的技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本钱,要当成秘密保护起来。 “好吧,”许安年不由得一笑同意。工匠之间除非父子或师徒,彼此之间极少交流工艺关键。 在许安年看来,小旗虽然是一个武人,但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慢慢的也沾染上了工匠的习性,这火铳的改进还没有什么实际进展,就先有了保守秘密的想法。 “可以的话,我连熔炉都想自己造一个,可惜咱们这地方太小。”姜榆罔叹了口气,“你先去准备纸笔吧。” 说到空间,姜榆罔又有了新的想法。他们现在驻扎的地方在孟养城外名叫明古的高地。这里本是一个百户的驻地,但原来的百户和两个总旗都战死了,只剩下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五个小旗。 如果,自己能有机会立下可观的战功,说不定有机会掌控这片地方,那时候手下人多了,自己的安全多了一份保障,此外做些像是改进火铳,研究引进来自现代的技术的事情也要方便许多。 姜榆罔想着这些,心里开始变得火热起来。一次意外让他来到这里,也许能创造全新的一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章 改进火铳(下)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自从画好了定装弹和改进火铳的设计图,手下五名工匠开始钻研摸索制作后,一连十数日,麓川军都没有派人来袭扰。 这一段时间里,定装弹的试验进行了多次。姜榆罔以定装弹和改进火铳的设计图是自己提供的为理由,强行让这些内心高傲,对手艺又极为保守的工匠勉强在一起合作。 现代的合作研发模式在几百年前的明朝同样适用,能力最强,手艺最好的卢崇和许安年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指导作用,现在最新的定装弹火铳每次的射击时间被缩短了许多,以姜榆罔的体感估计应该在一分钟以内。 效果的提升是立竿见影的,原本的旧式火铳开枪一次,现在的改进过的火铳能射击二到三次。威力和射击的精准度也得到了提升,虽然还没有实战检验,但就拿作为靶子测试的软木的情况来看,威力也是至少提高了一倍。 唯一的问题就是数量没有保证,十几天下来总共制作了三十多支改进火铳,但只有两支可以安全使用,定装弹的数量也很有限,以试验的结果推测,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百发子弹中真正合格的也就不到五十发。 但是姜榆罔也还算满意,他设想的最坏的情况是就算有详细的设计图,工匠的金属冶炼水平和工艺水平也无法满足制造的条件,但事实是这些古代工匠的技艺绝对值得用“高超”来评价,用手工就能达到后世机器严密计算下的操作效果。 看着放在工作台上的两把成品,修长的枪身,漂亮的磨砂外壳,有一种潜藏着未知暴力的美。他忍不住想起来了在后世发掘出来的那些先秦时期的宝剑,时隔千年依然无比锋利,其上的化学处理防锈蚀技术更是达到了千年后的科技水平。 人类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发展出伟大的文明,靠的绝不是运气,而是人本身具有的能力。 两把枪制造出来后,姜榆罔在手下几个铁匠中的威望又上了一个台阶。之前,他虽然受他们尊敬,但身份更趋近于一个保护者,用现代的词那就是保镖。 但自从这几人按着姜榆罔绘制的设计图真的做出来更先进的火铳,实际地解决了弹药装填问题后,姜榆罔又多了一个天赋惊人的工艺天才的身份,原来的尊敬里多了许多发自内心的认可。 又做了一次试验后,夜已深了,天幕深黑,山林间的空气颇为湿润,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姜榆罔几人在营地外的林子里的一片空旷地点起篝火,围在一起享用着那个面色蜡黄的青年许河抓来的山鸡。这许河虽然看起来面色不健康,身子骨也不大强健,但却对山林中各种药草和动物格外熟悉。 他们驻扎在这里一个多月来几乎没怎么吃过军粮,一直靠许河的捕猎过活,吃的比其他部曲还好上许多。还把军粮分给附近驻扎的几十人许多,也赚了一些人情,毕竟几名铁匠还要靠他们出力保护。 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改进火枪的成功让他们多了许多在未来战斗中的信心与安全感,大家边吃边聊,开始讨论起来了之后是要继续改进火铳,还是先把眼下的新形火铳做好发起来了讨论。 “我以为,还是要继续改进火铳。”卢崇目露兴奋之色,看向姜榆罔:“小旗和我说过不是吗?这火铳改进的余地还很大。” 年轻的他自从父亲死后就在工匠中被边缘化了,一直得不到重视,这一次出征也未能跟在大营的将军或偏营的指挥使等高级军官身边,而是被分到姜榆罔这样的低级军官身边,做一些修理铁器等繁杂的后勤工作。 曾经父亲作为曲靖诸工匠之首时,他也一度体会过众星捧月的待遇,这种地位上的落差感让他心中颇为难受,新式火铳的设计图纸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寻仙求道之人看到了真的神仙降临在眼前。 造出来更强大的火铳,自己就会再次得到大家的崇敬,他在心里这么想。十几天来,卢崇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直在熔炉和铁器台周围游走,身上被烫伤了好几处,自己却全无意识。 “我觉得……还是先把这种新火铳做好吧。”阿天有点胆怯地发声:“卢崇你看,我们现在还只有两支能用的火铳,一旦出了意外,很可能我们就还是只有原来的旧火铳可用。” “我认同阿天的说法,”中年人许安年点了点头:“现在驻扎在这莫古山的除了我们,还有五十多人,眼下我们应该做尽可能多的新式火铳和新子铳,加强所有人,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我们。” “安年叔,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啊。”许河放下了嘴里的鸡腿:“其他人又不听小旗指挥,我们有这新火铳,完全可以以一敌三,高其他人一头,但如果他们都有了新火铳,我们岂不又变回了没有真能耐的工匠。” “这里其他人还是听榆罔哥指挥的,真要贴身肉搏,没人是榆罔哥的对手。”张大可一边啃着鸡肉,一边悄悄插话。 姜榆罔一边吃鸡肉,一边看他们争论。终于感觉腹中满足后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停下来,然后说:“首先呢,卢崇说的有道理,这火枪肯定还是要继续改进的,毕竟现在我们所有的战斗都是围绕着火枪来展开的,而它的实际威力确实不行。” 看到卢崇眼睛一亮,正欲发话,姜榆罔又赶紧示意他冷静下来:“但是,后续的改进,在我看来可能会是对整个火铳结构的改变,这样一来,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出效果的东西。” “所以,我赞成许安年的说法——但是有个条件,”姜榆罔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就是,所有用新式火枪的人必须听我命令。” “小旗,榆罔哥,真的不考虑继续改进火铳吗?我一定能最快做出成品来的。”卢崇听了姜榆罔的话,目光迅速暗淡下来,但还是哀求般的看向姜榆罔求情。 “这……”姜榆罔虽然觉得以他们眼下的冶炼设备和可用的金属材料继续改进有点太难了,但看了卢崇的样子,也觉得如果能有一个人尽快地学习来自现代的技术并进行实际制作不是一件坏事。 “那就特准你不必参与新火铳和子铳的制作吧,你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制作,也可以自己研究进一步的改进,至于进一步的改进设计,我会帮助你的。”姜榆罔认真地看向卢崇:“别让我失望,卢崇。” 这一刻,姜榆罔忽然觉得自己颇有主角气质。他在现代是一个四处漂泊的人,倒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情况,需要去领导他人。 “谢谢榆罔哥!”卢崇满脸激动的神色感谢,就差给姜榆罔跪下来了。 “话说小旗,你刚才说如果要为其他人制作新式火铳的话,必须要让他们都听你的。”许安年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方法么?如果能完全控制他们做好护卫,那我们打造铁器也能安心很多。” “还能是什么办法?立下战功,升任总旗呗。”姜榆罔叹了口气:“现在总旗战死,几个小旗里我威望最高,但是就是差了点战功,不过这事也不容易,毕竟你们不能上阵杀敌,我战功也不好立。” “这新式火铳装填简易许多,我们都是能用好的,”许安年听了后脸上闪过一丝惭愧之色:“待到多做几支新火铳,并许多子铳后,想必能为小旗助一臂之力。” “那就提前感谢你了。”姜榆罔点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前半夜是我当值放哨,你们去休息吧。” 几个人开始听了后刚要动身熄灭篝火回营地,忽的一声惨叫从远处的明军防线瞭望楼方向传来。几人的动作立刻僵硬下来,胆子最小的阿天一下没站稳,又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滴滴答答,雨也开始滴下,眼看着下得还越来越急。这种天气下,普通的火铳会因为受潮而严重影响战斗力。 “好像麓川军等不及我们造上许多新式火铳了。”一只弓箭破空而来,扎在姜榆罔身旁的地上。姜榆罔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苦笑着看着满脸紧张的几名工匠。 姜榆罔有种感觉,这将会是一场恶战。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章 孟养城外的雨夜血战(上) “小旗,你……你还去值差吗?”阿天抬头看姜榆罔,声音因为恐惧而不住地颤抖。 “小旗自然是要去的,不可能为了保护我们而临阵退缩,这是违背军法的。”许安年看上去还算镇定,一脸严肃地教育阿天。 “那你们该怎么办呢?”姜榆罔对于防住这一次麓川军的袭击并无多少把握,一旦莽古山营寨失陷,留守在这里的几人就极度危险了。 “我们回营地防备。”许安年回答。 “不,你们去孟养城。”姜榆罔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这里去孟养有一段路途,如果半道上遇到敌人怎么办?”张大可问。这家伙算是几个人里唯一还能打一打的。 “所以更要抓紧时间,现在就去,可能还不会遇到麓川军,待到一会儿如果莽古山等处营寨被破,那就更危险了。”姜榆罔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可能地保住这几人的安全。 自从制造出来定装弹和改进火铳成功后,他已经把他这几个工匠当做了自己穿越来到明代后,在未来发家的重要本钱。 之前几次麓川军的偷袭都是少数几个人绕道秘密潜入,此次却是从山路正面冲击瞭望楼所在的防线,可见来人之多并非前几次可比。而自己此次偏偏恰巧当值,不能亲自保护他们,与几人共进退,情况比以往更是危险许多。 “那好,我们就直接去孟养城了。”许安年一抱拳:“小旗务必保重。” “等下!”姜榆罔又叫住了几人。他细细一想,麓川军的确有可能封锁前去孟养城的道路,“我们现在既然造出来了两支新式火铳,不如你们留下来两人留守营寨,对我也有些帮助。” 姜榆罔心中明白,所谓帮助倒是其次,关键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麓川军真的截杀了逃往孟养城的人,这边营寨防守住了还能活下来两人。 “我留下守备。”卢崇第一个说话:“如果小旗需要,我可以跟着你前去防线。” “这倒不必了,防线的情况还是我先前去探知。”姜榆罔又问:“还有谁吗?” “算我一个吧,上次小旗被打晕,还是我把小旗拖回的营地。”张大可挠挠头笑着说:“只不过小旗忘了。” “好,那你们其余三人现在立刻前去孟养城。”姜榆罔再三嘱咐:“只顾逃命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我们即刻出发。”许安年微一抱拳。 “那我们就此暂别。”姜榆罔点点头,朝着莽古山的明军防线跑去。 围绕孟养城,留守的曲靖四卫构筑了四道防线,而四卫中相对来讲地位最高的曲靖卫正是负责西南方向的莽古山,这里面向广阔的麓川军控制的城镇和村寨,是防守压力最大的一个方向。 姜榆罔赶到瞭望楼的时候,麓川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竹制的瞭望楼,手执各式猎刀的麓川士兵不断地涌上来,而许多守备的明军士兵却仍然企图用火铳去抵抗,越来越大的雨势,则让火药被雨水沾湿的火铳很难发射成功,防线隐隐间已现溃败之势。 姜榆罔几步踏上前去,一刀砍翻一个正要爬上瞭望楼的麓川士兵,然后俯身躲过从两边挥过来的猎刀刀锋,一个转身,柳叶刀拉起一道寒芒,两个麓川士兵的喉咙在眨眼间被划开。 刚解决了这两人,只见瞭望楼下方又有数名麓川士兵灵活地攀着外墙上来,姜榆罔往楼的边缘一趴,护住自己头颈的同时握刀向下用力一斩,最上面的士兵手臂受伤向下跌落,同时把下方的麓川士兵也砸了下去。 而这时,又有三个已经爬上瞭望楼的麓川士兵朝姜榆罔围了过来,姜榆罔随即在地上一滚,躲过了瞄准他刚才位置砍下去的几刀,又迅速弹身跳起,暴起一刀砍倒了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喷溅出来的鲜血染满了他的铠甲和脸颊,一些血液流到嘴唇上,又慢慢渗进了嘴里,铁锈般的令人不适的甜味让他下意识地啐了一口,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剩下两个麓川士兵看着浑身血迹的姜榆罔,脸色变得僵硬起来,向后慢慢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就向两个方向逃跑。 姜榆罔握了握他手中的刀,只觉得体内的热血在奔涌,四肢百骸不断涌来力气,漫天的雨滴落在手背和脸颊上,带来了丝丝清凉之感。他看向周围,这片战场居然因为他的到来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麓川军的一波攻势受阻,同时明军这边这是士气一振。 “姜榆罔来了。”一名明军士兵认出来了姜榆罔。 “姜榆罔?” “李百户手下的头号猛人,就是管那几个铁匠的小旗。” “不是说他被打坏了脑子吗?现在怎么看起来更厉害了?” 姜榆罔听着这些士兵说的话越来越奇怪,不由得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即指挥道:“现在所有持刀兵留下死守,火铳兵开始往营寨后撤。” 另一个也是小旗的人物质问道:“后撤?防线被破了怎么办?” “难道你觉得留在这里就能守住?”姜榆罔反问。 “这……出了事你担得住吗?”另一个小旗神色紧张。 “到时候就不是担得住担不住的事了,”姜榆罔看着远处不断涌来的麓川士兵,这些人虽然军装不齐,装备不一,但人数显然多于己方:“活都活不下来。” 麓川之战,明军总共调集了南京,云南,湖广,四川和贵州十三万军队投入战场,西南卫所的主力军队几乎倾巢出动,但是在麓川一带的山林中,持续一年的数场大战让明军消耗严重。 姜榆罔所属的百户手下的部队就是一个缩影,在麓川战场上,虽然明军在正面处于优势,但广大山林中的无数村寨都不能有效控制,每一个据点攻下后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来守住,即近乎无差别的牺牲。 自姜榆罔这种小旗以上,他原本的上司,管辖五个小旗的总旗,管辖两个总旗的百户全部阵亡,原本满编一百人的部队到了现在不过五十余人。 “活下来的话,才有可能守住莽古山。”姜榆罔继续分析局势:“眼下这些人走的是莽古山间的主道,我们后撤到营地,同样能起到守备的作用。” 另外那个小旗顶着大雨勉强睁开眼,看到远处雨幕下不断如潮水般涌上来的麓川军,心里也是有些发怵:“那,就听你的,火铳兵先撤?” “我也同意姜小旗说的。” “赞成。” “谁留下来指挥持刀兵?现在还有十五个弟兄。”一个小旗发问。 姜榆罔看向其他几个小旗,几人脸上都有了退意,他则是心一横:“我留下来吧,你们看着我们的情况后撤,在营寨驻防,我们为你们争取时间,后面如果情况不妙,我也会绕小路去抄营寨的后路。” “好!”为首的一个小旗点点头,随后向众人呼喊:“所有持刀兵留在这里听从姜榆罔姜小旗指挥,其他火铳兵跟着我们几人先朝营寨后撤,重整射击阵型!” 一阵调整后,瞭望楼上少了许多人,但剩下的都是一些体格颇为刚猛精壮的近战持刀兵,实际上防守的武力并没有丧失多少,他们的眼神开始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姜榆罔身上,那是一种在最危急情况下的信任。 虽然只有十五人,但是也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小旗的权限,姜榆罔在紧张和压力之下,兴奋感也慢慢浮上心头,他握紧了手中的柳叶刀,大喊道:“曲靖卫诸小旗所辖壮士,听我姜榆罔指挥,死战抗敌!战!” “战!”大雨和血水润湿了战士们的衣甲,但是所有人都高举起刀,洪亮的怒吼响彻山林。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章 孟养城外的雨夜血战(中) 再一次挥刀砍翻一名敌人后,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姜榆罔手扶住刀柄立住,看向四周,已经没有了敌人的身影,只有七八个身影同样在沉默地短暂喘息。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成功守住了防线,瞭望楼已经被破坏了部分,姜榆罔带着刀兵退到了林间的小路上,在各个山路交汇处的隘口上阻截了多次麓川军,同时也付出了差不多一半战士的牺牲。 至于阻截究竟有多么有效,姜榆罔则实在没有精力关注了。他确定有麓川军冲破了他们的阻挡,但是具体究竟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此时的他宛如从血海中走出,血水和雨水在他已经有了多处破损的布面甲上流淌着。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一种特别的温热之感,也是颇为奇妙的没有疼痛之感,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受伤,还是已经麻木而没有痛感了。 “姜小旗,我们怎么办?”一人此时缓过劲来,率先发问,“加上你,只剩下八个兄弟能继续战斗了。” 撤。这是姜榆罔最先想到的答案,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麓川士兵在围攻营寨。他严重低估了双方的人数差,虽然远征麓川的明军的军事素养相对敌人高了许多,但还是在围攻之下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战斗,只能边打边跑,简直可以说是一触即溃。 原来这就是我的战斗指挥水平吗?姜榆罔心中不禁苦笑,同时又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不禁想到了在自己没有穿越到明代的那个时间线上,没有自己指挥调度的麓川士兵们,又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孟养城外战斗呢? 姜榆罔不知道自己的安排能起多少成效,但是他相信如果让火铳兵在这种大雨下继续坚守防线,只会迎来彻底的溃败。 而他的指挥,至少还保留了一丝希望。不过现在的他却迟疑了,他不知道是去见证自己指挥的成果,还是放弃希望先行撤退。在此撤退,他可以保住八个堪称精锐的优秀战士,而去营寨与火铳兵汇合,可能会是全军覆没。 “我们得回去,小旗,其余的兄弟还都在营寨里呢。”一个士兵看到姜榆罔迟疑,焦急地提醒道。 “现在去营寨就是去送死,你没看到有多少敌人过去了吗?” “要去你自己去吧,小旗,我们现在应该去找指挥使,告诉他现在莽古山的事情。” “我看你是想跑吧。” “我呸,别随便给你爷爷安罪名。” 就在迟疑间,几个士兵已经开始吵了起来。姜榆罔心头一紧,这是组织崩溃的前兆,他赶紧大喝一声:“都消停下来!莽古山是孟养城西南方向的唯一防线,麓川军破了莽古山,孟养也守不住,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营寨!” 他最终决定还是带人回营寨,如果就这么撤退,剩下这几个人一旦再遇到敌人,大概率也是会瞬间崩溃,到时候就成了一群散兵游勇了,真的要撤,也到了真正的绝境再撤。而不是自己把自己直接送入最后的绝境。 “我们回营寨!”姜榆罔把刀从泥地中拔出来。 “等等!”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削士兵阻止住了姜榆罔。 原本已经快要被姜榆罔掌控的局面一瞬间又骚动起来,他忍住一刀砍翻这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你要做什么?” “小旗,回营寨,有一条捷径可以绕过正面。”看到姜榆罔的脸色,他急忙道。 “有小路?”姜榆罔先是一喜,但立刻又冷静下来,如果这人被收买了,或者有其他的心思,一条死路足以害死其他所有人。 “跟我走,小旗。”看到姜榆罔的迟疑,那士兵再一次请求。 “好。”如果有叛徒,那么他真的能做到在混乱的雨夜下战斗至此吗?姜榆罔选择相信捷径,这是唯一的路。 这是一条几乎无法发现的路,准确地说,这根本不是一条路,而是山体中的一条裂缝。狭窄的岩缝堪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而如果他们几个人中有身形更粗壮一些的,就要被卡在岩缝里,而这条路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没有任何一处是稍微宽敞一些的。 姜榆罔跟在那个瘦削士兵身后第二个从岩缝中钻出来,环顾四周,这里正是营寨的后山。 “你是怎么发现的这里?”姜榆罔颇为好奇。 “这是我弟弟发现的,为了追一只野兔,他钻进了岩缝里,不过他已经死在了前一次麓川军的偷袭中。”瘦削士兵解释道。 “节哀,不过好像有好消息。”姜榆罔听到了来自营寨外围的火铳声音:“我们貌似守住了这里。” 听到火铳声的同时,姜榆罔想起来了留守的卢崇和张大可。千万不要死啊,卢崇。他一边心中默默祈祷着,一边带领着剩下的人朝自己的驻地赶去。 走入院落的一瞬间,张大可神色惊慌地把火铳对准了姜榆罔,随后脸上露出狂喜:“小旗,你回来了!” “我不仅回来了,还带了八个人回来。”姜榆罔走到踩在垫起来的杂物上面瞄准敌人的卢崇身旁,远处麓川军的攻势再一次被明军的火力所阻滞。 前面两次刀兵的阻击战的效果比姜榆罔想象中要好的多,冲到营寨来的麓川军不仅人数上不再具备压倒性优势,士气明显也低落了许多,每一次有人被火铳击中都会让阵型严重溃散,在躲避火铳攻击的过程中,他们前进的速度被严重拖慢,而因为越来越迟缓的前进,火力的压制效果却又愈发明显。 “所有刀兵,去找到各处驻地的火铳兵,放慢射击,”姜榆罔下定了决心要彻底解决最后的这些麓川军:“把他们全部放进营寨,然后能用好刀的人全部换为持刀,白刃站解决掉他们。” “那火铳还要继续射击吗?”一名士兵问:“会不会打到自己人身上?” “当然要继续,前提是,保证不能打到自己人身上。”姜榆罔介绍道:“这种方式名为火力掩护,火铳打的是敌人,同时掩护自己人。” “一切听姜小旗安排。”一位同样是小旗的士兵点头回应。在这个凶险异常的雨夜站出来扭转形势的姜榆罔,现在俨然成了他们的指挥者。 从眼见就要防线溃败时一人杀入战局,稳定局面;到果断指挥,让火铳兵后撤到营寨保存实力,率领持刀兵拖住敌人;最后把敌人控制在营寨外围,筹备刀兵奇袭,这场血战中,姜榆罔逐渐成为了莽古山驻兵们的主心骨。 莽古山防线最初有一个百户统领的一百余人驻守,但是在一次次防守中损失过半,所有高级军官也全数战死,剩下几个小旗几十个人已经丧失了大半战意,在胜利无望,求生困难的处境中,站出来的姜榆罔说是拯救了他们也不为过。 但是穿越而来的姜榆罔并不知道那么多事情,他在穿越前见识过许多生死一线的险境,穿越后依靠身体,武备和见闻经历上的优势,在这场血战中反而没有感到多少恐惧。 毕竟这个时代的武器相对几百年后还是太过温和了,且普通士兵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身形瘦弱,像麓川军这样没有缺乏正规训练的士兵,不仅没有战术战略可言,个人的格斗能力也大多只有乡野村夫打架的水平。 所以,当姜榆罔看到周围的士兵变得令行禁止地执行他的命令,眼神中对他信赖满满的样子时,还感到颇为惊讶。他是打算找个机会成为莽古山驻军中的头领,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但是,有一点,姜榆罔还是能清楚感受到的,那就是这些士兵对于胜利的渴望。在连绵不断的袭扰中不断伤亡的他们,太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章 孟养城外的雨夜血战(下) 随着几名刀兵将姜榆罔的指挥意图通知到各处火铳兵驻守的高墙院落,射击的频率慢慢降了下来。 而麓川军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姜榆罔的设计,在他们的认知中,明军的近战持刀士兵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伤亡殆尽,死的死,逃的逃了。 而眼下火铳少了起来,说明他们弹药已尽,冲进去之后,这些只会远远的藏起来用火铳打人的家伙在自己的猎刀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猎物罢了。 而当他们全数进入驻地营寨中间的一处空旷地后,从四面的破败的院落里忽然疾速冲来的刀兵彻底冲乱了麓川军的阵型。 与卫所兵虽然脏破但是整体上还算齐整的一色布面甲不同,麓川军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样式与明军一比格外显眼,留下来的火铳兵都是最受信任的好手,火铳射击量少了不少,但是麓川士兵的死伤却一点没少。 以姜榆罔所知,在现代的军事专家对于军队的伤亡极限有过研究,结果表明,当伤亡率超过三成之后,军队就会基本失去战斗力了。 所以他在最初下的决策就是不断把部队单元化,分成刀兵和火铳兵,在火铳兵中再做细分,分出一些人再去补充刀兵队伍。 这样一来一方面能增强控制力度,减弱陷入混乱的风险,毕竟他也只是一个临时的指挥官,靠着个人战力得到信任罢了;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调度,把进退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最终实现了虽然近战持刀兵伤亡过半,但也保持住了充分战斗力的奇迹。 而靠人数和蛮劲来不断冲阵的麓川军则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在不熟悉地形的明军营寨中先是被冲散了阵型,然后一下遭遇了远处火铳射击和近身的军刀挥舞的交叉突袭,一时间伤亡惨重。 很快,麓川军的伤亡超出了他们能承受的极限,出现了溃败之势,立刻就要后撤逃离,但这一次,莽古山明军不再是之前被偷袭,仓促还击的明军,而是历经一夜血战,在自己最熟悉的营寨对敌人完成了包围的明军。 每一个人都是历经多次战斗的堪称精锐的战士,所有软弱一点的人都已经在之前的大军对战,漫长行军,毒虫瘴气,无数次袭击中身亡。 而战至最后的莽古山守军虽然人数只有对方几分之一,但无论是把敌人攻势冲散,全数拖住的持刀兵,还是依靠营寨庇护,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大雨影响,不断点火射击的火铳兵,都是已经成为了这片山林中最为老练的猎人。 这一夜的瓢泼大雨正像一张不断收起的大网,已经近乎丢盔卸甲的麓川士兵试图从各个方向逃跑,一把把猎刀,砍刀被明军士兵的柳叶刀击落,然后这些猎刀的主人被一个个砍翻,混杂在刀光中的还有一次次火铳轰响后的射击,彻底打乱了麓川军每一次组织起来撤退的尝试。 这一场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好像很快,又好像过了很久。但是应该没有过去太久吧,当一切重归安静时,只剩下山林间的雨声时,姜榆罔这样想,毕竟雨还没停,天空还是如墨般的漆黑。 麓川军想利用这个雨夜彻底攻破莽古山的明军防线,打开通往孟养城的一条不算好走但却还算实用的山路——这里易守难攻,虽然不能用做主要的通道,但是一旦落到敌人手中,孟养城就多了一个难以解决的卧榻之虎。 也许在自己没有穿越到明代的那个时空里,麓川军的企图的确成功了吧,但是,现在的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姜榆罔听着营寨里爆发出来的欢呼和叫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一种信念从他的心头萌生——他想要做的更多,他想要创造一些新的东西,把悲哀与无奈的挽歌变成英雄的史诗。也许那是遥不可及的,可能每一步都会像这一场雨夜的血战一样凶险万分,但是他愿意为之拼尽全力。 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柳叶刀,在之前的战斗中,这把刀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自如的变幻着轨迹斩杀敌人。在现代,他学习过多年刀术,但是冷兵器在那个时代毕竟不再是主流,在几百前的明代战场上能发挥出这般出众的实力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姜榆罔感到现在的自己,这个有着未来几百年后的现代人姜榆罔的灵魂,和几百年前的明代悍勇战士姜榆罔的身体的融合,虽然名字与相貌还与以前相同,但他的生命好像在某些地方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除了最直观的力量和体力,连恢复力都变得强了许多。布面甲的防御并不完美,多处保护死角地方的伤势很快就停止了流血而有逐渐愈合的态势。 而这种改变带给了姜榆罔一种奇妙的感召,他忽然间有种感觉,自己像是一块时间长河中突兀出现的石头,终究不属于长河的正常流淌。 姜榆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盔,这顶头盔是信任自己的百户送给自己的,造型与普通士兵的不同,当然,那是在自己穿越来到明朝之前,他并没有哪些记忆,只知道是这顶神奇的头盔把自己送到这个时代,而现在,它变得无比平凡,平凡得让姜榆罔无比怅惘。 这一场战斗让原本已经濒临极限的莽古山守军再一次受创,但是姜榆罔的作战指挥和紧急应对让这一支明军抓住了绝处逢生的机会。 一夜血战中,五十六名明军战士阵亡二十一人,其中包括四名小旗军官,经此一战,姜榆罔实质上成了莽古山防线的指挥官。 在他的安排下,剩下的士兵除了他和几名工匠外,临时编成三个小旗,直接去执行打扫战场的任务。麓川士兵别的没有,各种刀具是实打实的,这对后续火铳的改进和制造还是有直接作用的。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在雨势渐停时,打扫战场的清点统计也结束了。莽古山守军五十余人总共歼灭进攻的麓川军四百三十余人,近乎一比二十的战损。当然,这与莽古山复杂险要的山势下,敌人只能一支支地派兵上山进攻,无法拉开战线,充分利用人数优势,反而一次次陷入明军的关卡围困之中有重要关系。 收缴的各种兵器在原本的工匠的院落多到堆放不下,卢崇眼睛看着这些兵器,心中想着的却是新式的火铳。在夜晚的战斗中,他和张大可使用的新式火铳发挥出来了远超其他人的威力,只他自己用火铳亲眼所见,就击倒了二三十人。 看着打扫战场归来的士兵把一捆捆麓川士兵的刀具扔到回收的铁器堆上,卢崇只觉得自己的兴奋已经难以抑制,巴不得立刻就去找来姜榆罔和其他工匠一起研究下一步的改进,但四下巡视,却不见了张大可和姜榆罔的身影。 卢崇赶紧拉住了一个丢下战利品,要离开的士兵,急切地问道:“你看到张大可和姜小旗了吗?” “张铁匠不是去孟养城接许铁匠了吗?”那个士兵看到卢崇,一幅没好气的样子抱怨:“你们几个铁匠可把姜小旗坑惨了,临阵脱逃去孟养城也就罢了,还说是姜小旗指使的,这不,刚才指挥使那边来人把姜小旗拉走了。” “什么!”卢崇惊得瞪大了眼睛,眼珠好像都快要跳出来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章 官至百户(上) “你说,指挥使不会就这么把姜小旗砍了吧,这下姜小旗也太冤了,没有他,我们哪里来得这场胜仗?”听着卢崇和那个士兵的对话,旁边一个士兵一脸忧色。 “这不会吧,李小旗带着几个人也跟过去了,”又有一人反驳道:“我们刚打了这么大胜仗,指挥使也一直是个明白人。” “你说姜小旗怎么这么倒霉,和这些铁匠摊上关系呢?” “匠户还是不如咱们靠得住啊,要是我也是姜小旗手下的兵就好了。” “唉。” ………… 姜榆罔没有想到,打扫战场的战果没来,逃到孟养城的许安年,阿天几人没来,先来的是指挥使手下要抓自己去受刑的士兵。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已经打赢了这场战斗,而看到满地的麓川兵尸体,前来押送自己的士兵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另一边的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姓李的小旗也是立刻表示要跟着一起去向指挥使求情,在他看来,莽古山防线如果没有姜榆罔居中指挥,立刻就会崩溃四散。 ………… 曲靖卫的指挥使白千帆在深夜得知莽古山防线的几个铁匠逃到孟养城中的消息时,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防线被破了。 他几乎是站立不稳地去见了这几人,没想到他们对防线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还说是管辖他们的小旗让他们逃跑到孟养城的。 一个小旗,居然敢指挥防军后撤!怒火攻心的他在派出骑兵前去侦查后,越想越气,又加派了数人去把这个小旗押回来受审。 白千帆在生气的同时,心中也是一片惶恐。这孟养城的城墙说白了就是高大一些的土墙,与中原城镇的城墙没有可比之处。在四处防御的守军才是孟养城真正的城墙,每一处守军的溃败,都会让最重要的孟养多了许多城破的风险。 所以他手下的各支部队,除开一支作为亲信的千户统领的六百余人和负责后勤的五百多民夫工匠留守孟养城外,其他都分散驻守于孟养城外各处险要之地。 曲靖卫在负责守卫孟养的曲靖四卫:曲靖卫,平夷卫,越州卫和陆凉卫中是绝对的主力,有三个千户统领近两千人士兵,而到眼下其他三卫加起来不过有两千多士兵。所谓万人守卫的孟养城,多半都是不能上阵的民夫。 而孟养城虽然很小,影响的范围却又很大,莽莽山林中无数零星分布的村寨,除了少数被明军驻守控制外,其他大多被麓川军控制,不断从四面八方发动对孟养附近守军的袭扰。 长途跋涉的劳顿,瘴疬毒虫的侵害和无数次麓川军发动的袭扰,让孟养守军的伤亡惨重,从士兵到中级军官,许多百户和总旗殒命,以至于大量守军的管理陷入混乱。 孟养守军向大军主营的请援得来的是严厉的斥责,同时白千帆和其他几位指挥使也得到了让他们心惊的消息:大军对于麓川主要山寨的攻击并不顺利,伤亡惊人,鬼哭山一战的胜利,居然付出了贵州都指挥使洛宣阵亡的代价。 明代的都指挥使与指挥使,两个职位仅一字之差,但都指挥使位置更高于位居三品的指挥使,是明代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正二品大员,管辖辖区内所有卫所。 连这等人物都力战而亡,大军自然没有精力分出兵来回援孟养。白千帆等指挥使不断接到一支支驻军悄无声息地在山林中消失的消息,也只能选择死守。 但从莽古山逃来人的消息,在白千帆心中的确要比其他地方失守都凶险的多。莽古山离孟养城很近,易守难攻,如果被敌人占据,等于让敌人拥有一条绕过所有哨卡直攻孟养城的小道。 白千帆早就得知了驻守莽古山的百户和总旗战死的消息,但是他的兵力调度已经到了极限,没有一兵一卒能派去支援。且本来派去莽古山的就是他手下最精锐的一只部队,其中有以武艺而几个小有名气的壮士。 而眼下,居然有人敢指挥驻军撤退,就算是工匠,难道他不明白这会动摇军心吗?白千帆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 就在这时,营帐被卫兵拉开,派去押解姜榆罔的士兵带着姜榆罔和李小旗以及几个莽古山的守军走了进来。 “白大人,莽古山防线,姜榆罔小旗已经带到了。” 白千帆看着来人,自己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手下能这么快把姜榆罔带过来,原本都做好了姜榆罔已经逃跑的打算,就算没有逃跑,在麓川军的进攻下,姜榆罔也很难活下来,看这样子,莫非是守住了? “莽古山小旗姜榆罔,见过指挥使大人。”姜榆罔装模作样的行了一个明代的卫所军礼,这还是他在路上向跟着自己一同前来的李小旗现学的。李小旗也听说过姜榆罔失去过去记忆的事情,所以颇为自然地教了他几遍。 “就是你指挥手下士兵临阵脱逃的?”白千帆压抑住自己想立刻问清楚战况的心情,神色严厉的审问姜榆罔。 “回指挥使,许铁匠等人乃是匠户,虽然随军出征,但并非士兵,”姜榆罔打算还是在这指挥使面前充分表现出自己有能力的一面,现在战事焦灼,莽古山这等关隘都无多余人手补员,那就更不会随便处置一个有能力的军官了:“此战极为凶险,而火铳数量不足,许铁匠三人无兵器可用,留守军中只是徒增负担。” “好一个徒增负担,”姜榆罔的言语之逻辑清晰大大出乎白千帆意料,虽然做上小旗这种低级军官后,一般都会学一些字,但是能像姜榆罔这般讲起道理来条理分明的却是极少。 白千帆微微整理思绪,随即训斥道:“你难道不懂敌人当前,擅自放人脱逃会影响军心吗?” 这一点说的还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是莽古山彼时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几个铁匠的离开并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姜榆罔正想辩驳,却见李小旗上前一步:“指挥使大人,姜小旗放手下离开动摇军心一事,我等莽古山守军不清楚,但此次战斗得胜,姜小旗是最大功臣!” “你是?”白千帆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李小旗几人,还没来得及问,但听得李小旗说姜榆罔是“功臣”,此时心下也有了几分数,这是来为姜榆罔求情来的。 如果是以前,越是有人求情,他越是要重罚以震慑人心,但眼下情况特殊,一是军队伤亡严重,缺乏人手,二是以求情者的话来看,这姜榆罔好像在战斗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他的好奇心和耐心慢慢地也上涌上心头。 “在下,莽古山守军小旗李威。”李小旗回道,声音里已经有了点颤抖。他本来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跟着押解的士兵来到了这里要为战斗胜利的功臣姜榆罔求情,但是真的直面指挥使时,心里才开始发怵。 “你说姜小旗是功臣,他都立了什么功啊?”白千帆审视地看着李威。 “他,他率刀兵十数人守卫防线,抵挡上百攻来的麓川军,指挥全部火铳兵射击作战,又在莽古山大营指挥所有守军,设伏全歼了数百麓川军。”李威心一横,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干脆把姜榆罔的能力尽可能讲得足够惊人,大营混战时,他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歼灭了多少麓川军,但还是选择一个最多的说法——数百人。 “笑话!居然拿这种鬼话来骗我!半月前莽古山的张百户和他的两个总旗刚刚战死,守兵不过几十人,怎么可能击败数百敌军?”白千帆听不下去了,抽出腰刀,杀气腾腾地询问自己派去押解姜榆罔的手下:“陈小旗,你到底在哪里遇到的这些人?你所探知到的莽古山情况究竟如何?”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章 官至百户(中) 被派去押解姜榆罔的白千帆指挥使的亲信,张小旗也是一惊,连忙回道:“属下是在莽古山营寨处遇到的姜小旗,彼时莽古山并无敌人来犯,营寨中士兵往来忙碌处理麓川军的尸体和战利品,想来应是打了一场胜仗。” “什么?”白千帆手中刚要举起的刀顿了顿,又慢慢放了下去:“难不成还真如这李小旗所说的,击败了几百麓川军?” “多少敌人被歼灭,属下的确不知。”张小旗低头回答。 “人数上一定骗了我。”白千帆摇摇头:“以一敌十,这是妄谈,一场小胜,不足以抵消姜小旗私自放任脱逃的过错。” “白指挥使,昨夜进犯敌人确有数百之多,如若不信,可以派人随我前去核查。”姜榆罔也是无奈,可惜这是明代,没有手机和照片等东西简单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我就再派张小旗随你同去,”白千帆此时心里也有些动摇了——难不成这人真有指挥部队以少胜多的本事?现在正缺这种有能力的人来稳定各处军心。 他一咬牙:“如果事情属实,你私自指示手下临阵脱逃的事情既往不咎,我还会以军功举荐你做总旗,不,百户——” 还有这等好事?无心中安排许铁匠三人逃到孟养城而受到审讯,不但没有受罚,反而最后还能得到一个升任百户的机会? 姜榆罔忽然间感觉自己把这个时代的一切想得太糟了,现在是正统十三年,不是崇祯十三年。土木堡之变还没有发生,明朝是在中原以外作战,为的是在中南半岛的所谓三宣六慰地区建立起各个附庸势力与明朝之间的秩序,这还是属于一个强大帝国的时代。 不过白千帆后面的话打断了姜榆罔的浮想联翩:“——如果发现进犯敌人不过几十之数,我定要将你以惑乱军心治罪正法。” 果然还是不留情面啊,真的少了几分气度,也许这也正是衰败的前兆之一的。姜榆罔不禁腹诽,如果不是伤亡严重,补员艰难的话,估计这个升任百户的机会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事情处理到这一步,姜榆罔倒也不怕了。一夜血战里,击败的敌人绝不止百人,到时候就拿军功给这个指挥使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 几人回到莽古山营寨时,已经是接近正午时分。天空中云朵终于散去,一碧如洗的晴空阳光明媚,山林间挂着夜里雨水的枝枝叶叶反射着彩虹色的光。 姜榆罔作为一个深受环境污染困扰的现代人,看到这种优美的自然景色,心里还是大受感动的。他深深地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看着从山上下来的迎接他的士兵和工匠们。 跑在最前面的是卢崇,紧跟着他的是许安年。 卢崇二话不说一下抱住了姜榆罔:“小旗,你可算平安回来了。” “这么担心我么?”姜榆罔看到卢崇激动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他一直以最大的友善态度对待这位自从父亲死后就备受冷落的天才工匠,看来也是得到了他的信赖。 “要是打仗没死,死在自己军中,那可太难受了。”卢崇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离开了姜榆罔的胸膛,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的。”姜榆罔揉了揉卢崇的头安慰道。然后又看向一脸愧色的许安年:“你也从孟养城回来了啊,路上有遇到危险吗?” “我们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就是对不起小旗你。”许安年愧疚道:“当时一时间没能和管事的人把事情说清楚,让小旗吃亏了。” 姜榆罔则是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可能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说着,他转身看向指挥使白千帆的亲信张小旗,张小旗看到姜榆罔在莽古山如此得人心,一直也没敢露出作为指挥使亲信的骄横模样。 “张小旗,昨夜战果的清点应该已经结束了,请同我一起去查看吧。”姜榆罔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带头走去。 麓川士兵被安葬在莽古山山间一处偏僻的涧谷,姜榆罔也不愿多和张小旗等人讲太多,直接一具具尸体检查计数过去,眼见为实。 张小旗第一次来就被姜榆罔所在院落里堆积如山的缴获的战利品所惊住,此时第二次来,亲眼见到这么多战死的麓川士兵,更是暗暗心惊。这姜小旗竟然真的指挥几十人在火铳不方便发挥的雨夜里击败了四百多人的麓川军。 检查刚一结束,卢崇就把写好的战利品清点书拿过来了:“请张小旗核实,如果无误,那就可以呈给指挥使了。” “姜小旗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一次,是我们误会了,”张小旗大略一看,就收下了文书,向众人告辞:“我定会向指挥使如实汇报,现在大军正缺像姜小旗这种良才,升任百户绝不是说说而已。” “那就太谢谢张小旗了。”姜榆罔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衣袋,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眼下一穷二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打点关系的东西,只能无奈一笑。 “告辞。”张小旗也不多话,转身带着几名手下离开。 ……………………………… “小旗,听说这次你要直接晋升百户?”回到自己的院落,姜榆罔只觉得浑身疲惫无比,一下躺倒了草堆上。卢崇却看不出来累的样子,一脸兴奋之色地向姜榆罔打听消息。 “可能是吧,不过咱们这里只剩三十多号人了,一个百户还不如总旗管的人多。”姜榆罔很现实:“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情况,想必我也不会有跳过总旗直接晋升百户的机会。” 姜榆罔又有点好奇地看着卢崇:“我说,我晋升百户,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我当然高兴啦,你当上百户,那将来就会有一百号人用上我们研究的火铳,如果当上千户,那就是一千号人。”卢崇眼里充满期望:“像你这么懂武器工艺的人可不多了,我真希望榆罔哥你能做上指挥使,甚至更大的官。” “我也希望咯。”姜榆罔叹了口气,又坐起身来:“所以我们就要更进一步地改进武器——这一次你和张大可用的是配备子母铳的火铳,是不是比起其他人的火铳强了许多。” “这是当然。”卢崇说起这个很是自豪:“平日里他们总说我不会用火铳,这一次我打倒的敌人却比他们都要多,有两个人过来问我缘由,我想着你说的保密,就没告诉他们。” “我当了百户,他们成了我的兵之后就可以告诉他们了。”姜榆罔说着伸手拿过来了卢崇身边的火铳,这是卢崇亲手打造的,可能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早使用定装弹的火铳之一:“这种火铳的发射方式与其说是子母铳,我又想了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定装弹。” “定装,定装。”卢崇反复读了几遍,点了点头:“这样说起来更为贴切些。” “定装弹提升的是火铳的速度,而火铳的准度和距离还是太差了些。”姜榆罔想起来了被麓川士兵拿着长刀冲垮的防线:“现在我们的火铳最多能打到三十步外的敌人,这样一来就算安排多段射手按次序攻击,安全的射击距离也太近了些,而我们的人手已经无法支持在这种距离下组织起来有效的攻势。” “那,榆罔哥觉得,多远比较合适?”卢崇问。 “一百步。”姜榆罔回答。这不是什么计算或思考后的结果,而是他所知道的鸟铳的射击距离就是一百步,合一百五十米,“到时候,我们的火力压制力,将不止三四倍于装备其他火铳的人。” 只有这样,才有在未来的大战中扭转战局的可能。姜榆罔想到这里,兴奋之余又充满紧张——历史的车轮一刻不停,他必须更快,跑到失败前面去战胜它。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一章 官至百户(下) “这种新式火铳,我称之为鸟铳。”姜榆罔把一张草纸挂在一块木板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黑板,草纸上是鸟铳的设计图,还用歪七扭八的字标准着关键的工艺流程:“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这种火铳射击之精确,甚至能打到林间的飞鸟。” 距离那一夜的血战已经过去了几天,莽古山恢复了以往那种让人不安的平静。姜榆罔还在等待百户的任命——指挥使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必须等待随军的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给出批复。 在这几天的等待中,他终于整理出来了鸟铳的设计思路,于是就召集因为不用制作定装弹而忙于打猎的几名铁匠一同来研究鸟铳的制作。 不用制作定装弹是因为姜榆罔还拿捏不准这些铁匠具体能制做出来什么尺寸标准的鸟铳,所以干脆先做鸟铳,再配套研制定装弹。 卢崇等五名工匠看姜榆罔绘制的设计图看得颇为入迷,这倒不是有多么认可姜榆罔的话,而是被鸟铳优美的外型所感动了。 “小旗,我看你就是个天生的铁匠。”张大可激动地感叹道。 “能想出来这种设计,已经不是能工巧匠这种说法能形容的了。”年纪最大,向来也最稳重的许安年两眼放光:“如果说之前的子母铳还是个有迹可循的设计的话,这鸟铳就完全是从上天得到的灵感了。” 阿天也点点头:“鸟铳在射击时可以双手持握,再加上用于核准射击的标志设计,射击的精准度会超过火铳太多了。” “我看我们还是实际做出来再去讨论吧。”许河面露难色:“这鸟铳的构造与火铳大为不同,我先去炼铁了。” “制作工艺上的确要比火铳复杂许多。”姜榆罔提醒:“存在一些比较精细的打磨过程,到时候就要看各位手艺了。” “许河这孩子,没别的优点,就是务实。”许安年看到自己的侄子率先去忙碌的样子,满脸欣慰之色。 “务实好啊,只是现在去炼铁还要走上很久的路,什么时候百户的任命下来,我就在莽古山建一个熔炉。”姜榆罔不知道多少次看向院落外的山路,任命一时不下来,他就一时手下无人去多做些事。 而这一次,总算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小旗带着一个陌生的人走了过来,姜榆罔心头一热,赶紧快步走过去迎接两人。 “姜小旗,这下以后可要叫你姜百户了。”张小旗的笑容里带着些羡慕,他向姜榆罔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大营的徐参将,王骥王大人的得力手下。” “你好,姜榆罔小旗。”徐参将面色冷漠,但说话还算客气:“我奉兵部武选清吏司之命,前来此地绶任你为百户,统领孟养城莽古山防线诸兵。” 他取出一张文书递给姜榆罔:“你带领五十战士,击败四百敌军,为孟养守备立了功,特此嘉奖。” “谢徐将军,谢兵部了。”姜榆罔接过文书。这时营寨里的其他士兵,除了几人在外放哨,几乎全部围了过来。 “恭喜姜小旗晋升百户。” “恭喜。” 明军战士们的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祝贺之声不绝于耳,这些士兵都是和姜榆罔一路从曲靖卫征战至此,一次次血战中,姜榆罔已经俨然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可靠的那个人。 徐参将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小旗能被这么多人拥戴,心里隐隐感到震惊的同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以后,你就是他们的百户了,负责莽古山防线的守卫。” “负责?具体是个怎么负责法?”趁着有来自大营的徐参将在,姜榆罔还是要把事情问清楚。 “首先自然是配合孟养城的防卫,此外,你作为百户,以后就是莽古山守军的最高军官了,你以下的总旗,小旗各级军官都可以由你指定。”徐参将讲解起来也颇为耐心。 徐参将这话一出,姜榆罔只觉得背后传来了数道火热的目光,怎么安排小旗和总旗的职务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了。 不过,还有最关键的事情,一定要传达给这徐参将。姜榆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一些,然后恳切地问:“参将大人,莽古山防线最初有一百余人,经历数次战斗,现在不过余下三十几人,这样下去,就算是想为孟养城防务尽力,也做不到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来补员。” “此前,百户和总旗阵亡,我们几十人不成建制,不合补员的条件也就罢了,现在我升任百户,唯一的请求就是求徐参将出面,将莽古山补员至百人。”姜榆罔言罢,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军礼。 徐参将毕竟是来自大营,听了姜榆罔的话,脸色也还算轻松。他点点头:“莽古山防线诸军务你可以自行安排,缺额的兵员,大营会想办法尽快补齐。” “这个补齐,有期限吗?”姜榆罔下意识问道,说出来了才感觉不太好。但这也没办法,他可不想被人随便敷衍,用三十几人守住莽古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小旗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这样说话几乎就是不信任徐参将的许诺,而逼着徐参将去管莽古山补员的事情。 而徐参将自己反而没有多么在意姜榆罔不客气的态度,坦然回复:“自然是尽快,若不想等待大营统筹调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孟养城抽调些民夫过来。” “那好,我现在就要民夫来。”姜榆罔可不相信现在的大营还有多余的人力可供调度,要的再晚些,连民夫也没了。赶紧一口咬定,免得以后多生事端。 徐参将看到姜榆罔的果断回答,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这么迫切地需要民夫来补充部队,而不是一味地追求能打的战兵,想来也是对麓川战事颇为清醒。这人能以小旗身份升任百户,的确有些本事。 “好,那么往后的补员调度就交由这位张小旗向指挥使说明了。”徐参将点点头,看向张小旗。 “在下明白。”张小旗赶忙回应。 “姜百户,告辞。”徐参将不再多话,一抱拳后转身离开。几名士兵也跟着他离开。 一行人中只有张小旗还留了下来,他有些热情地和姜榆罔攀谈:“看你们还不知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姜榆罔好奇地问。 “大营最近战事颇为顺利,攻克鬼哭山后,又很快攻克了芒崖山,敌军据说一溃千里。”张小旗说起来刚刚得知的前线战报也是颇为兴奋。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姜榆罔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由得面色一僵,勉强挤出几分笑意。 “姜百户,你怎么不太高兴啊。”张小旗先是一愣,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不会是因为担心大军把麓川一举攻破,没有了你立功的机会吧——放心,此役大胜班师后,我们都是有功之人,必不会被亏待。” “哈哈,当然。”姜榆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无奈地应付着。 将因为前线战事顺利而兴奋得意的张小旗送走后,姜榆罔自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谢绝了众人为了庆祝他升任百户,要举办一个露天宴会的提议,一个人默默陷入了思考。 鬼哭山,芒崖山被攻克,这对明代人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于知晓之后一段历史的现代人姜榆罔来说,就像是读到了一部已经知道是悲剧结尾的小说的悲剧降临前的铺垫章节。 鬼哭山,芒崖山被攻克后,敌人溃败,明军出击,但紧接着却发生了明军突兀的撤军,麓川势力最终做大,明朝会逐渐失去对三宣六慰的控制。 不仅大损明朝万国朝贡的威严,战争消耗的国力也无法得到弥补,加上北方的土木堡之变,明朝从此由盛转衰。 更戏剧性的是,因为失去了对三宣六慰一带的威望与控制力,咒水之难最终在缅甸阿瓦发生,明朝灭亡于此。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悲剧就会降临。 想到这里,姜榆罔的手心开始出汗,历史中的标志性的事件已经发生了,事情的进展比他想象的要更快。 他努力回忆起历史中的细节,他想要做些事情,无论是为了明朝的情怀,还是这个时代的百姓,或者是自己。 他姜榆罔来到明朝,可不是要一辈子做个百户的。一切事件都有两面性,如果自己能找到麓川撤军的关键并阻止其发生,也许就能抓住改变这个世界的机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二章 重整建制(上) 姜榆罔反复思索着历史中的细节:麓川两座重要营寨被攻克,倒是严格地重复着历史的轨迹,而麓川之战的真正转折也正在于此。 他在过去,以一个现代后人的身份,旁观这段历史时,最直接的感受是困惑不解:在史书的记载中,明军攻克了麓川的重要营寨,麓川军一溃千里,本来应该是大胜的结局,为什么紧接着发生的是明军的撤退呢? 而当姜榆罔真正自己来到这里,来到麓川的战场上后,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他感觉自己懂了一些。 他知道在莽莽山林中苦苦挣扎,坚守着各处要道和城镇,上到战死都指挥使这种一方最高军事长官,下到无名小卒因为各种原因阵亡无数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以说,明军的撤退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是,撤退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呢?姜榆罔的不禁反复琢磨起当年撤军前后发生的事情。 明军在攻破鬼哭山和芒崖山后,原首领思机发逃走,而麓川又拥戴思禄来控制局面,为了彻底击败麓川,明军大举进攻思禄控制的江头城,之后就突然决定返回。 江头城一战成了一桩悬案,没有人知道这一战是胜是负,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一战究竟打没打!想到这里,姜榆罔忽然感觉背后一个激灵——有没有可能,江头城一战根本没有发生,而是明军的负担已经到了极限,不得不撤回到金沙江,也就是后来的伊洛瓦底江以东。 而造成明军负担到达极限的原因是什么?正位于孟养城外防线中的姜榆罔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孟养城的陷落。 一望无际的广袤山林,其中无数村寨,他们不受明军控制,却有着世世代代流传的麓川国的传统,藏匿于山林间的麓川军对于明军来说就像是幽灵一般的存在,成了无法彻底击败的敌人。 一旦明军为了彻底击败麓川而大军前往江头城,远离孟养,无法及时支援时,隐蔽地驻扎在各地村寨中的麓川军汇合出击,重新攻占孟养城,控制各条要道,破坏了负担已到极限的明军的后勤军务,那将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那时,再去与麓川在江头城决战,那就是置十万大军性命和未来的整个西南防务于不顾,剩下的只有撤军一条路。 姜榆罔有一种写信向大营讲明要害的冲动,阻止大军前往江头城,但随即又泄气了。 置孟养城于危险的后果,麓川之战的指挥官,兵部尚书王骥和他的幕僚们不可能不清楚,但是不与麓川决战,明军在山林中硬耗也已经到了极限,到时候也是撤退一条路可走,可能还不如大军出动,兵临江头城下,与麓川军一决高下。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想来想去,居然近乎无解。姜榆罔感到有点头皮发麻。 正下意识地反刍着无解二字,忽然间,姜榆罔想起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苏德之间的战争,那场著名的列宁格勒保卫战——只要守住孟养城,就可以改变局面。 守住孟养城,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呢?守备孟养城的曲靖,越州,陆凉和平夷四个卫所近五千人,加上非战兵,战斗力低下的民夫五千人,这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现在一个百户真的能做到吗? 距离历史上发生于1449年,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夏天的撤军还有快半年的时间,而这也是留给他去改变一切的时间了。 ……………………… 成为百户后,姜榆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集合所有人开了一个会,他手下有三十多人,这算是他最初的班底,在未来也会是自己所倚仗的亲信。 在古代,亲兵对于将领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而眼下莽古山这几十人,个个都是历尽战火淬炼的精锐,姜榆罔下决心要把他们好好组织起来。 明代的这些士兵对于开会这种来自现代的军事民主还很是不习惯,被姜榆罔召集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时,一个个像身上爬了虫子一样坐立不安。 “百户,你这是……要立威?”一个平时手脚不太老实的油滑家伙见到这阵势,有点害怕的探头探脑地问姜榆罔。他有点担心被姜榆罔当做杀鸡儆猴的靶子。 “不是立威,是封官。”姜榆罔微微一笑。 “封官?”这士兵一愣。 “你小子也真是懵,姜小旗现在升任百户,这总旗和小旗的名额还都空着呢,还不赶紧表示表示,让百户给你个官当当?”一边有人取笑道。 姜榆罔听到这人说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这人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对于小旗和总旗并不感兴趣,而这的确也代表了许多士兵的想法。 眼下他们身陷陌生的山林,四面都是未知的包围,做个小官并不能起到什么保命的作用,反而更容易因为受到各种战斗任务的安排而战死。之前莽古山的军官里只剩下了姜榆罔和李小旗两人就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我这一次喊你们来,可不是要封官的,而是要你们自己选。”姜榆罔清了清嗓子,让士兵们安静下来,然后开始主持召开会议。 “自己选?” “对,分两个步骤:第一步,愿意做官的站出来,第二步,其他人选择自己认可的人,得到选择最多的人经我同意后就是个官,可以管人了。”姜榆罔努力用足够通俗易懂的方式说明。 “还有这种事?”一个人的疑问声里带着一些兴奋的味道。 这让姜榆罔感受到了一点鼓励,果然,选举的方式让原本以为被姜榆罔指定而不抱希望,因而对担任军官毫无兴趣的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种做官的方式叫做选举。”姜榆罔肯定道:“此次选举共有两名总旗,九名小旗的名额——如果李小旗愿意参与总旗的选举,那就会再空出一个小旗名额来。” “那好,我要做总旗。”之前说话的那人立刻发声。 “我也要做个总旗。”又有人出声。 “我…我大概能当个小旗。”一个虽然声音颤抖,但是听起来意志颇为坚定的声音。 “……” 看到发言和讨论逐渐热烈起来,姜榆罔吩咐一早就准备好纸笔,坐在他身旁的阿天:“开始吧,记下每一个参与选举的人与他所想要的官职。” “另外,此次选举,除了总旗和小旗之外,还有一个我独创的机构。”姜榆罔看向那些没有参与到第一轮总旗小旗的选举中去的士兵:“这个机构名为情报部,共设十名情报员,两名执行官,一名总理事,一名协理事。” “情报部?”众人迷惑地看向姜榆罔,这是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你们可以把情报员想成刺探军情的探子或者侦察敌情的探马,”对于情报部,姜榆罔借用了一些后世情报部门的概念,而与传统情报部门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把后世军队的参谋和特务部队的职责加入了进去,又糅合了传统的监军和钦差的概念:“情报员受执行官调度,执行官直接受我指挥,总理事和协理事负责协助我管理情报部。” “这情报部岂不都是些累活,我可不愿意做。”有人听了之后,已经开始发牢骚了。 “如果我说,情报员可以指挥小旗,执行官可以指挥总旗呢?”姜榆罔慢悠悠的补充道,然后只见众人的表情开始快速变化。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三章 重整建制(下) 听到姜榆罔的话,一时间众人几乎都陷入了纠结中。做小旗和总旗,那是朝廷认定的官,但是眼下他们跟着姜百户打仗,这所谓情报部执行官,虽然比小旗总旗少了名分上的意义,又要更危险、更劳累一些,但实打实的是有着更大的权力。 一些想的更多的人,已经隐隐间感觉到了这情报部就等同于姜榆罔的亲兵,只有进去了才能得到他的信任。 比如铁匠许安年就是一个,作为众人中年纪最大,经历过的事情最多的一个,他虽然因为工匠的身份不参与选举,但是却把姜榆罔的筹划看的颇为透彻。 “再多讲一点:以后我手下的部队扩大,情报部执行官的权力只会更大,”姜榆罔继续耐心画饼,他还是希望最有能力的人能被自己充分地使用:“到时候,你能管的人可不止一个小旗的十人和一个总旗的五十人了。” 李小旗沉吟半晌,站起身来:“我愿意做这个……情报部的总理事。” 看到连李小旗都选择加入情报部,士兵们对于姜榆罔创立的新机构的抵触心理少了不少,有些能力的士兵纷纷表态愿意进入情报部。 卢崇这些天来一直埋头研究鸟铳的制作,空闲时就去帮助许家叔侄建造熔炉。今日,趁着姜榆罔召开会议的机会,也是来到这里观看这所谓的选举以作放松。 他们铁匠与这场选举无关,除了心思缜密,极少犯错的阿天被姜榆罔拉去充当书记,其他铁匠并无事务在身。卢崇就完全以一种看乐子的心态旁观这“情报部”的建立。 “榆罔哥,你不仅在工艺上多有奇思妙想,在这军队的组织上的想法也不同于常人啊。”卢崇打趣道。 “哈哈,你现在看这情报部也许荒唐,但是实际上荒唐的是原本的军制自身,”姜榆罔倒不放在心上,这种创新对于明代人来说还是颇为怪异,这些人心里都是要犯些嘀咕的,与他关系最好的卢崇只不过是敢于把自己对姜榆罔的不理解说出来罢了。 “原本的军制怎么样我不懂,”卢崇促狭地一笑:“至少现在这么一来还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好处的。” “什么明显的好处?”姜榆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莽古山上三十几号人,有二十多人都当上了小官,大家心里肯定还是喜欢姜百户你的。”卢崇揶揄道。 “这我还真没想到,情报部作用还没出现,倒先是拉拢人心了。”姜榆罔挠挠头,这可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过,说实话,我们这里有二十多人有领兵之责,到时候从孟养能调来的民夫最多六七十人,是不是有管事的人过于冗余之忧虑?”卢崇说着总算表明了真心话:“民夫里有一些人通晓各种手艺活,我还想着能不能分一些人来帮助制造鸟铳。” “所以,就是缺人啊。”姜榆罔点点头。 看到姜榆罔平淡回应的样子,卢崇不禁问:“难道,榆罔哥你有了什么解决人手问题的方法?” “当然有。”姜榆罔说着站起身来,几步踏上了一块高石,朝山下望去。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山林,茂密的枝叶遮盖着这里的热带气候下无数生灵,那里除了各种毒虫瘴疬,禽鸟野兽外,还隐藏着无数的山寨。 山寨中,无论是经验丰富的猎人,还是拥有秘传手艺的巧匠,都是远比绝大多数为农民出身的民夫要更适合这片残酷的战场。 姜榆罔指向远处的群山:“人,就在那里。” “什么?榆罔哥,你疯了?这里的村寨都是被麓川人控制啊。”卢崇一幅完全不能理解的震惊神色。 “卢崇,你不懂什么叫做强盗。”姜榆罔摇摇头:“我问你,到底是在大明的统治下,安分过日子好,还是拿起刀投身叛军,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好?” “那自然是安分过日子好。”卢崇回答。 “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山寨中的人,会选择拿起猎刀,和我们搏命呢?”姜榆罔又问。 “为什么……”卢崇开始露出明悟之色:“难道他们是被麓川军所逼迫?” “麓川军不过是占了更熟悉环境的优势,用强力逼人卖命罢了。”姜榆罔点点头。 “那,我们该如何争取村寨中的人来帮助我们呢?”卢崇的脑子转得很快,一下想到了更深层:“我们如果也强迫他们加入我们,这样不是还不如麓川军?” “所以才要得人心啊。”姜榆罔说:“我们将山寨从麓川军控制下解救出来,这是第一层,我们与他们交换各种冶炼金属制品用于交易,这是第二层,赢得他们的人心,再让他们看到利处——” “——鸟铳制造出来之后,我们士兵的伤亡率会低很多。”卢崇终于明白了姜榆罔的意思:“这样一来,吸引人加入我们的军队会容易很多。” “不止于此,麓川军的兵源减少,我们的兵源扩大,彼消此长之下,未来的战事会更加顺利。”姜榆罔说完,跳下了石头:“所以你需要尽快做出鸟铳,让村寨里的人们看看我们的威势。” “必不负使命,鸟铳和对应的定装弹模型已经基本做成,剩下的就是实际装配后的试验以及后续调整。”卢崇一脸自信。 “后面民夫调来之后,你优先选择其中有手工艺经验的人为你所用,一率加入匠户。”姜榆罔说:“除了鸟铳和定装弹,我们还需要各种铁质的农具与各类用品作为贸易品,你对于这些东西的生产要统筹负责。” “好。”卢崇脸色有些凝重,这一次,姜榆罔交给他的任务比以往要繁重许多。 “你也不用太紧张,后面你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解决的。”姜榆罔安慰道,后面想了想,心思一动:“不如,也建立一个工匠管理的机构吧,正好我们的各种设计图和制作工艺都是我们几个人独家研究出来的,本来就应该保密,现在正好建立机构,统筹管理” “这样一来,一是可以防止技术外流,二是便于管理工匠事务,三还可以促进技术交流。”姜榆罔继续描述这样一个机构,有点类似于科研院所与工厂管理的结合。 “至于名字的话,工艺最精巧之处莫过于点石成金,就叫做炼金院吧,”姜榆罔看向卢崇:“你就是这炼金院的院长了。” “谢百户。”卢崇在紧张兴奋间,也对姜榆罔也用上了尊称。他有种预感,这炼金院的建立,将会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四章 情报部门的诞生(上) 在姜榆罔与卢崇说话间,小旗和总旗,以及姜榆罔新创立的情报部的各级选举已经结束了。 因为整个投票过程始终保持在所有参与开会的人目光监督注视下,也是露天的营地中心空地举行,所以绝对算得上满足了选举的公开透明。 对于最终的结果,没有人表示不满或者有其他情绪,这也与卢崇提到的一致——一共三十多人,有二十多人都得了官职,几乎有一点想要升职做官的心思,都被得到了满足,此时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没有功夫向姜榆罔发什么牢骚。 虽然人不多,但姜榆罔还是打消了一切亲力亲为的心思,之后莽古山防线很快就要扩大人手,他不可能熟悉了解每一个人。 所以他宣布直接通过了所有小旗和情报部情报员的任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新任的总旗,情报部执行官,总理事和协理事上面。 新任的两名总旗,一位姓李,名为李显,在选举前是唯一的一个有官职的小旗,他是个很能打的精壮汉子,在战斗中出生入死,颇受众人认可。 李显本来是想去做情报部的总理事的,但是听到姜榆罔补充的情报部执行官以上必须识字的要求后,也是讪讪的改为选择总旗了。 另一位总旗也是个结实汉子,姓王,名为王真。他本来是卫所里的骑兵,后来几次战斗,战马损失过度,他也因为精锐士兵的身份被调到了莽古山防线。 情报部的总理事姓陈,名为陈子羽,他自幼被卫所的年老医师抚养长大,不仅是卫所里识字读书最多的人之一,还会一手识药煎药,针灸治病的本事,也是人才一个。 情报部的协理事姜榆罔选择让阿天兼任,这小子在工匠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手艺,无论是冶炼还是铸造都拿不太出手。 但阿天胜在人心思细密,脑筋灵活,还认识许多字,论文化,可能仅次于姜榆罔和陈子羽。又是姜榆罔熟悉的人,兼任协理事,可以代他更好的控制部队。 两名执行官却没有选到合适的人。在姜榆罔的设想中,执行官除了要有聪明灵活,读过书,虽然不多,但的确认得一些字的优点,还得具备一些过人的本事,这样才能肩负起处理各种困难任务的重担。 但是他也不心急,大多数人的才能还是隐藏而不向外显现的,过去他只是一个小旗,仅仅是有资格管理几个铁匠,自然没有机会和其他人更多的深入相处 选举结束后,给士兵们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反而是读书认字的重要性。这些原本与他们的生活不相干的东西,居然也有如此之大的作用。 在众人正欲离开这里,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院落修整时,却被姜榆罔叫住了:“大家都等一下,选举是结束了,但会议并没有结束,我们今日汇聚于此,除了分配职务外,还有一点更重要:如何彻底打败想要进攻孟养的麓川军。” 听到姜榆罔谈起这个,原本已经起身想走的人立刻停了下来,本来就没有动身的人则是调整了一个更好的姿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神色严肃地注视着姜榆罔。 麓川军是他们所有人最大的敌人,不仅一直以来的战争劳苦与之有关,更是见证了无数战友死在麓川士兵的刀兵之下,而眼下自己,承担着守卫孟养城的重任,与麓川军也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局势,我们在明处,麓川军在暗处,我们找不到他们,他们却能不断发动袭扰的攻势。”姜榆罔继续讲道:“虽然我们莽古山之前打了一场胜仗,但是有人会认为麓川军就此撤走了吗?” 一片安静中,一人按捺不住,喊道:“麓川军没撤!” “哦,何以见得?”姜榆罔想听听这战士的见解,看过去,他好像因为善于在山间穿行,捕捉狩猎,而被选为情报员:“你的名字是?” “回百户,我叫安白,是新任的情报员。”那人被姜榆罔点到,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他还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但是还是努力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就说这莽古山南端的南桑寨,附近一支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麓川军就时常过去骚扰,各种行径与强盗无二。” “那南桑寨也是个有几百人的大寨子,那些麓川军敢如此大摇大摆,作威作福,可以想见绝不是几个散兵游勇,而是有成队的人马还驻扎在附近,他们怕不是还要来打我们莽古山!” “哦?你看上去对这个南桑寨了解不少?”姜榆罔本来就在准备进山事宜,没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有附近山寨信息的士兵。 “嘿嘿,我平时打猎走的远了些,到过那寨子里几次,因为没穿战甲,加上来麓川几个月下来,早已了解麓川风俗,遇到的人也不知道我是明军战士,只是把我当做山中的猎户。”安白看到姜榆罔一幅颇感兴趣的样子,自己也感觉受到了不少激励,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他说着还一指坐在一边的战友:“我经常拿些新鲜山鸡同南桑寨中人交换些香料,回来后再交由小夏哥料理,便能吃到一顿绝佳的美味。” “一来二去,我就和几个常和我交易往来的人熟悉了,也就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不少各种消息。”安白说着还露出几分愤慨之色:“我原先还当这麓川乱军是要比我们大明治下对这里人更好,没想到不过行事更像匪徒!” 姜榆罔听着白安在一边讲,自己这边心中则是暗暗激动,他本来只是想从这些士兵处得到一些附近山寨的大略信息,没想到这小子已经深入山寨,听起来还认识其中的百姓。 “好!”,姜榆罔一拍手:“你偶尔打探到的消息,对我们来说就是眼下最重要的情报。” 他又面向众人:“其实现在的情况正如安白所说,麓川军还没有撤走,而他们的最终目标,还是孟养城,孟养城一旦告破,我们大军的后方通道就会被截断,粮草物资得不到补充——我们就会被围困在这里!”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五章 情报部门的诞生(中) “不会吧,百户,不是有王尚书的十万大军作为援护吗?就算我们曲靖卫一时不敌,也不至于被围困吧。”一人出声质疑,姜榆罔看去,正是新任总旗的,曾经的李小旗李显。 “不,眼下大军已经攻破了鬼哭山,芒崖山两座营寨,麓川军头领思机发逃遁,”姜榆罔摇摇头,神色严肃:“但是麓川势力还有数位有名望的人物,他们很快就会掌控局面,仍然是我大明的劲敌——你可知道这些人眼下在何处?” “属下不知。”李显被问住了。 “以此往南数百里,在金沙江西的江头城,还有备受麓川势力拥护的思禄掌控的麓川势力——从孟养到江头城,一路营寨无数,”姜榆罔面色沉重。 “为了彻底击败麓川势力,大军必将南下,到了那时,没有了大军的牵制和援护,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对抗麓川军对孟养的进攻,只会是败亡一途。” 听到姜榆罔的话,不仅李显神情大变,一众士兵也难掩内心慌乱,不禁开始悄声议论起来。他们都是实打实经历过无数场战斗的人,深知战争的残酷与麓川军对于攻下孟养城的决心。 无论是他们这些孟养城守军,还是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大军,都要倚仗经过孟养城的道路运送物资补给,一旦孟养城落入敌人手中,大军就会无力再战,而他们这些守军的下场,或被俘,或战死,只会是最惨的。 “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趁着大军还未离开,还在孟养附近乘胜清扫敌人势力,就要尽一切办法强大起来。”姜榆罔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从孟养城指挥使那里调人过来补员是一个办法,但是能调给我们的民夫毕竟有限,不能釜底抽薪,从根上解决问题。” “所以,进山,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莽古山固然也是山,但它离孟养城太近了,离山林中无数麓川村寨太远了,我们需要深入山林,从那里的村寨中获取更多的资源。”姜榆罔开始向众人讲述他的进山计划。 “就算我们不能获得资源,也要尽可能地不让麓川军能从这些村寨中获得各种人力和物资,这样一来,就可以强大自己,而削弱敌人。” “但是,我们在山中会不会遇到危险?”有一个人担忧道,姜榆罔认出这人是新任的情报员之一。 “所以这里就是需要情报员的地方了,你们需要了解各种情报,包括地形,野兽分布,村寨位置,寨子里的人情世故。”姜榆罔赞许地看向安白,“而这也是探知了南桑寨的情报的安白做的好的地方。” 安白有点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朝着看向他众人一笑。 “为了奖励安白的功劳,在此就将你从情报员升任为执行官,你向我报告经我允许后,就可以调用情报员为你所用了。”姜榆罔则是直接奖励他,立下一个情报员的为之努力的目标。 “谢,谢百户!”安白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与山寨里的人做了几次买卖,聊了几次天,就成了士兵中的头面人物,喜悦之情涌上心头。 “那我们现在就各自散去打探消息?正好也能打些猎物。”一个情报员看到安白如此简单地升为执行官,有些心急地向姜榆罔询问。 “不,所有情报部的人随我去我的院落,我要对你们进行指导。”姜榆罔道:“进山之事虽然重要,但绝不可操之过急,无论何时,不可急躁,这也是所有情报员要记住的第一件事。” ………… 成为百户后,姜榆罔就从和几个铁匠混住的地方搬到了原来的百户的营帐。另外,为了表示对几个铁匠的重视,他还把几人也安置到了百户营帐旁边的一处营帐。 那里原本是百户的亲信住的地方,不过他们同以前的百户一起战死后 也是很久没有住人了。 百户的营帐是莽古山营地最宽敞的一处居所,容纳十几个人也不显拥挤,姜榆罔决定还是以这里作为第一批情报员的培训基地。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的情报部的第一次培训就此开始。”姜榆罔扫视有些紧张的这些人:“作为情报部的一员,你们要记住的第一件事我说过了,是什么?” “无论何时,不可急躁。”阿天在一边第一个回应,接着其他人稀稀落落地应和起来。 姜榆罔有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努力让自己露出一幅足够严肃的神情:“我需要你们齐心协力做事,回答我的问题时要整齐,如果做不到,那就别做了。” “无论何时,不可急躁!”这一次的回答整齐了许多。姜榆罔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必须让这些士兵认清情报部是一个严肃的事情,而不是陪着他在玩。 “好,”姜榆罔点点头:“那么情报员要记住的第二件事,就是忠诚,绝对忠诚于我。” “具体来讲,有两个要求,一是竭尽全力让损害减到最小,如果你陷入了不得不背叛我的困境,那么你一定要选择对我以及我的目的损害最小的做法。” “二是,一旦发现了背叛的情报员,格杀勿论,上报之后,记一大功,严肃纪律,决不允许叛徒的生存空间。” 这几句话一讲出来,在场的众人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姜榆罔赶紧补充缓和解释的话语:“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对于情报部来说,情报是最宝贵的东西,如果做了叛徒,泄露我们的情报,就是在摧毁我们立足的根基。” “可是,我们乃是大明军人,应当忠于圣上,固然百户你在战斗中挺身而出,是我们的主心骨,可我们也不能绝对忠于你呀。”有一个人面露忧色的问。 “忠于我,是为了更好地执行我的任务,”姜榆罔对这种问题早有准备,身为现代人,他对于正统皇帝可没有什么敬意,在言语上狡辩起来得心应手。 “我问你,到底是靖远伯直接指挥你,还是总兵指挥你?还是说,圣上指挥你战斗?”姜榆罔眼神冷酷地注视那个提问者的眼睛:“要打胜仗,要在战场活下来,你应该听谁的指挥?” “听……百户的指挥。”那人慌张回答道,额上已经冒出汗来。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六章 情报部门的诞生(下) “这就对了。”姜榆罔忽的语气温和下来,微笑着看着他:“要你们绝对忠诚于我,就是因为只有如此,你们才能最好地执行任务,立下功劳,对你们自己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我们打了胜仗,才是对大明来说最好的事,才是对你我最好的事。” 言毕,姜榆罔再次看向在场众人:“绝对忠诚于我,这就是进入情报部后,你们要记住的第二件事。” 看到仍然有几个人面露难色,姜榆罔倒也不打算强迫,情报部是他的一次创新,宁缺毋滥的原则他还是遵守的。 “我的要求其实并不高,本来这是一门搏命的活,但我已经给了你们很大宽限了,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回去老老实实做个战兵,以后战场上立了功劳,有的是升官的机会。”姜榆罔言辞恳切道:“我绝不强留,绝不记恨。” 营帐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这些人本来都是一群悍不畏死的的家伙,他们中很多人对在背叛和死亡间的抉择并不犹豫,真正让他们陷入沉默的是姜榆罔要求他们对他忠诚。 虽然姜榆罔为人,无论是上场杀敌,还是场下指挥,就连平时相处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但有几个野惯了的主,骨子里还是颇有几分不服管的傲气。 他们信赖甚至依赖姜榆罔,但是还是不愿意对这个百户做出什么承诺,他们是大明的兵,遵守大明军律即可,不必为了点军中权力而为自己招来束缚。 思索的过程中,有六人先后选择放弃。都是学着最初离开的一人,有模有样地向姜榆罔行个军礼,眼神坚毅地道一声:“告辞。” “不送。”姜榆罔也是心态坦然。本来这些人作为自己手下的兵,就需要听从他的命令,自己不过是多加了一重相同的束缚罢了。 他需要的人,如果连这点小小的束缚都接受不了,那也做不成什么事情,走了并不可惜。 看着最后剩下的七人,四名情报员,一名执行官,一名总理事和一名协理事。姜榆罔微微一笑:“现在告诉你们情报部第三件要记住的事:情报部优先。” “无论是缴获的战利品和军官的待遇,还是各级领兵权,以后只要我有晋升的机会,所有的高级军官职责,都是情报部优先。” “谢百户。”剩下的几人听到姜榆罔的话,脸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之前的压抑气氛如冰般渐渐消融。 “百户,你这情报部可比其他军官找的亲兵高级许多。”一名情报员钦佩地说。 “情报部是亲兵吗?我不觉得。”姜榆罔摇摇头:“以后如果我手下部队多了,也许会专门组建一支保卫我的卫队,但现在我不需要。” “情报可以是麓川军的,那就可以是莽古山上的。”一直没说过话的陈子羽接上了姜榆罔的话头:“有情报部在,就不必担心有人胆敢在战场上捣鬼,没有亲兵也一样能够掌控部队。” “就是这个意思,陈子羽,你不愧是个读过书的人,让你当情报部的总理事,看来以后不需要换人了。”姜榆罔对于陈子羽有这种悟性很是惊喜,“一会所有人离开后,你和阿天留下,我有事要对你们讲。” “是。”陈子羽点头。 “今日召集各位来,除了把情报部的事情进一步明确以外,还有就是明确我们的第一个任务,进山前的侦察准备。”姜榆罔看向阿天:“拿我画好的地图过来。” 铁匠们用的纸的纸质颇为粗糙,但这么一来反而适合于各种各样复杂的环境需求。这张地图是姜榆罔根据各个铁匠对于周围地带的环境所绘制的。 地图中元素很简单,标注了不同类型的树林——分为能够顺利通行的树林和难以穿行的树林,池塘,沼泽和河流,永久的山路和临时的小路,以及最重要的村寨和麓川军的行踪。 姜榆罔指着地图上的内容,一点一点讲给所有情报部的战士听。这时他不禁感叹图画在表达意思方面的魅力,也难怪上古时期的先人选择用壁画来传递历史信息,它的确是最容易理解的。 这些明代的士兵们,就算是阿天和陈子羽这样自小认字,读过书的人,对于像地理学这样的现代科学知识还是难以理解。 如果单纯用文字去描述,同时也让这些新手情报人员用文字去记载情报信息的话,难度无疑是过高的。 但是使用地图来讲解,这些没有受过现代信息社会的海量信息洗礼过的古人,反而对各种山水树林道路这些各种自然存在的图像描绘理解的更快更好。 “所以,还有人不明白这地图是怎么一回事吗?”姜榆罔耐心地把地图中的内容向士兵们讲了两遍。 无人应答。陈子羽觉得自己身为总理事,应该态度主动一些,于是带头回答:“回百户,情报部全员都已经明白了。” “那好,”姜榆罔满意地点点头:“我们的侦察任务就是围绕这个地图来展开:你们每个人都学着临摹一幅这张地图,然后分别选择地图记载中的一个村寨前去侦察——至于安白,你去之前的南桑寨就好。” “而侦察的结果呢,就要用和我绘制这张地图同样的手法也绘制一幅地图出来,你们自然不用绘制这么大的范围,只需要绘制所侦察村寨的详细情况即可——当然,要比我这张总图更详细。” “那具体要多详细呢?”安白问。他应该是情报部中最接近任务完成的人了。 “越详细越好,如果能弄清楚村寨中每一个人的底细是最好的,做不到的话就要探明一些头面人物的深浅。” 姜榆罔也是撒大网捞鱼,他的目的是拉拢人心,找到让村寨中人对麓川军离心离德,而偏向自己这边的矛盾关键点是最重要的。 “百户,我也要亲身前往吗?”陈子羽有些犹豫地问。 “当然,我既然认可你做情报部的头领,那你就要拿出来足以做头领的本事。” 姜榆罔一直信奉一个道理,得不到足够锻炼的人才不是真正的人才,如果因为害怕人才夭折就处处保护,最终只会是毁了人才的天赋。 听到姜榆罔的话,安白看向陈子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竞争之意。看样子,百户并不是绝对肯定陈子羽的情报部头领身份,自己也有机会。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七章 鸟铳显威(上) 但是,姜榆罔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有些难受了:“陈子羽,你跟随安白同去南桑寨,那里将会是我们第一个控制的地方。” “陈子羽的医术在拉近和村民关系的过程中非常重要,安白,你要注意帮助他,尽量帮他减少困难。”姜榆罔又吩咐道。 “是,百户。”刚刚起了几分的兴头立刻就被打压下去了,安白有点无力地点点头。会医术的人还是了不起啊,心中他感叹道。 其实,姜榆罔心中也有同样的感叹,只可惜他手下人手太少,条件也太恶劣,专门培养一批医生的话成本太高。 他没有为了一个伤员派出两个人去救治的本钱,只能选择给他一个痛快,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而医师的培养也只能无限搁置。 因此,唯一的有着医学底子的陈子羽就显得颇为珍贵,如果不是士兵中识字率实在太低,姜榆罔是不会让他来做这个情报部总理事的。 “榆罔哥,我不会也要出去侦察吧。”阿天苦着脸抬头看向姜榆罔。 “放你的心吧,你不用出去,给我好好留守在营帐里。”姜榆罔无奈地揉了揉少年的头。 这个名叫阿天的清秀瘦弱少年是几年前因为快要在驿道上饿死,而被卫所的匠户收养的流浪儿,也是现在姜榆罔所见到的最为聪颖的人。 他的聪颖并不是像卢崇那样在工艺上有着远超常人的思维,而是一种理解认识上的聪明,能和经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姜榆罔能够近乎无障碍地交流——时代间的差异除外。 这从某个方面或许能证明他是经过良好教育的,也让姜榆罔曾经好奇过他的身世。因为这个时代的良好教育,可能代表着超乎寻常的出身。 但可惜的是这孩子坚称自己是来到卫所之后,才跟着几个识字的铁匠学的认字,其他铁匠对这事了解同样不多,所以对阿天身世的好奇只能不了了之了。 少年固然聪颖,性格却极为怯懦,老铁匠许安年的侄子许河,胆子也不大,但是他好歹还会在退缩与否间踌躇一会;阿天却是每次一旦发生危险,就吓得动弹不得,姜榆罔拿他也没有办法。 “那我还要学着画地图吗?”阿天又问:“卢崇哥那边也给我安排了任务,他最近做事情劲头很足,还自称是什么炼金院院长,说一些我们都是长老之类的胡话。” 姜榆罔听了不禁扶额:“铁匠那边的事情你可以少做一些,就和卢崇说是我的安排,孟养城中调来人后,工匠的人手应该会多出不少,卢崇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你就把精力多放在这情报部就好了。” “至于炼金院,那是我新设立的机构,不是卢崇说胡话,”姜榆罔有点尴尬地解释,毕竟炼金院这个名字充满了中二的气息,好在明代朴实的人们不了解何为“中二”:“我打算通过炼金院把工匠统一对工匠进行管理,不再作为随军的无名分的特殊民夫来看待。” “原来是这样吗?”阿天一幅了然之色:“我就说这炼金院的名字怎么如此奇怪,原来是榆罔哥你取的。” “至于地图,你也学着画一下吧,毕竟你也是情报部的管理人之一了,至少要清楚情报员做的事情,另外,他们所绘制的地图的审核工作也交给你了。” “好。”阿天点头回应。 …………………… 姜榆罔走出营帐,营地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一群面色僵硬的士兵,正穿着半新的布面甲,茫然无措的站在他的营帐外。 他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来自孟养城的补员,等了好几天,总算把士兵的名额以及配备的装备确定了,也不知道算快还是慢。 姜榆罔咳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手,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你们是莽古山防线新来的士兵吧,我是这里的百户姜榆罔,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手下的兵了。” 听到姜榆罔的话后,人群很快骚动起来。 “姜百户,我这一辈子没摸过刀,您老和指挥使就一合计给我拉过来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有人躲在人群里抱怨。 “我也是啊,百户。” “饶小的一命吧,我愿意连夜从蛮莫土司那里运来最好的军粮,这上阵打仗我实在干不了。” “………” 眼前这阵势的确一下惊住了姜榆罔,他没想到这群人对于上战场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阿天更是吓得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不过好在卢崇的第一支鸟铳已经成功造了出来,这时可能是它第一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姜榆罔回过身,低声向阿天吩咐道:“快点把卢崇喊过来,让他带着鸟铳过来演示——另外,也让那些总旗带着小旗过来领人。” “是……是”阿天有些站立不稳,听到吩咐后立马逃也似的跑了。 “各位,莽古山防线虽然不如孟养城安全,但是来到这里绝不是让各位来卖命的,我保证你们不需要拿刀上阵,只需要在后面远远地使用火铳就好。”姜榆罔大声说着,用力压住这些新兵喧闹的抱怨声。 “百户,我们都见过火铳,开两枪后这麓川军就已经冲到脸前来了,到时候还是一个死字啊。”又一个人群中的声音响起。 姜榆罔一时语塞,他原本还在想为什么明明孟养城有一万人,但还是挡不住麓川军的进攻,那么麓川军到底派了多少人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看来莽古山防线的守军的确是指挥使手下绝对的精锐,能够战死过半而不溃退,且人人都是能以一敌多的猛士。 而眼前这些民夫,才能最大程度上反映守军的普遍情况,未战先怯,战意全无,胜负与他们无关,一心只有自己的安全。 这样的五千民夫,能起到多少用处?而其他的那些并不如莽古山守军精锐的士兵,又是怎样一幅状态呢?如果他们士气很足的话,这些民夫会如此畏惧战场吗? 想到这里,姜榆罔只觉得头皮发麻。此时出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麓川军的实力可能没有想象中的强大。 坏消息是,孟养城守军的实力可能非常之差。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八章 鸟铳显威(下) 姜榆罔再次拍手,让这些人安静下来:“我知道普通的火铳是什么样的,但是,在莽古山,我们所使用的并非是普通的火铳。” “相对普通火铳,它的射速很快,一刻钟可以射击三十次以上,而它的射击距离也很远,能够达到一百步,而它同时又非常精准,可以击中林间的飞鸟——所以我叫它鸟铳。”姜榆罔向新兵们介绍鸟铳。 “使用它,你们将会是战场上最安全的一群人,你能打的到敌人,而敌人无论是猎刀、弓箭还是,比普通火铳更劣质的火器,都不能够伤到你。” 姜榆罔说完,新兵们居然安静了下来,鸟铳相对火铳,的确是划时代的产物。尤其是他提供的这种鸟铳设计工艺,已经接近于十六世纪末期的技术,超越现在常见的火铳一个半世纪。 “百户,你这说的是好,总得给我们看看吧。”鸟铳不论威力大小,但是姜榆罔这么一番描述就已经勾起来了新兵们的好奇心。 而这时,卢崇正拿着一支造型优美,线条流畅的鸟铳走了过来,与杀人的凶器相比,它看上去更像一件工艺品。 姜榆罔从卢崇手中接过鸟铳,向众人介绍:“这一位是卢崇,是我们的工匠头领,你们不是不想上战场吗?那就去找他,进行工艺水平的考核,考核通过的,以后就跟着他做个工匠,再也不用上战场了。” 新兵们听了之后,不禁一阵的骚动,再之后就有几人走了出来,然后跟着这几人,居然乌压压走出来了一大半人。 “百户,这?”卢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幅情景,“人都跟着做工匠了,这仗还打不打了?” “没事,你该怎么考核就怎么考核,不用为了控制人数而提高标准,实在没有战意的人,强迫他们上战场也只会是事倍功半。”姜榆罔实在无奈,但还是神色严肃地吩咐卢崇。 “不要让我看到有本事做工匠的人,因为你抬高了标准而被逼着去上战场。” “好的,百户。”卢崇很少见到姜榆罔的表情如此骇人,诚惶诚恐地回复。 “那么,所有人现在跟我来,看看这鸟铳的威力。”姜榆罔打了个手势,一众人怀着好奇心,也都跟了过去。 营地外围就是被密林覆盖的地方,随处可以听见清脆的鸟鸣,姜榆罔循声望去,正看见了一只羽毛色彩鲜艳的鸟立在远处一株大树的枝桠上。 他伸手一指:“都看见那只鸟了吗?我们就打那一只。” 站的靠前的士兵点了点头,又向后面的士兵依次把消息悄声传递过去,然后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姜榆罔的射击。 姜榆罔拿出来在过去的地摊上打气球的本事,全身贯注瞄准后扣动扳机,引动火绳点火,“嘭”的一声,那只鸟脚下的枝桠应声而断。 那只鸟则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扇动翅膀飞去,而在鸟铳的响声和鸟鸣声的双重影响下,这一片树林中的鸟儿都一只只飞离,留下来一地因为羽毛与枝叶摩擦而落下来的树叶。 姜榆罔有些尴尬地收起鸟铳,摸了摸头,硬着头皮问:“都看到了吗?” 一时间,众人却是没了声音,一片寂静。 “怎么,不就是没有打中吗——”姜榆罔有些忿忿地想要辩解,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新兵们惊喜的神色。 “百户,这鸟铳的威力也太大了些吧,可以离这么远,又那么准地打断树枝,装填火药又这么方便,有了这鸟铳,火铳还算什么?”一人说道,声音里满是激动。 “那我也不做什么劳什子工匠了,还不如使这鸟铳立功实在。”一人甚至直接从要参与工匠考核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喂,如果有本事的家伙,工匠还是要做的,这鸟铳很难制造,没有足够的人手,也造不够用的。”姜榆罔提醒道。不过他也是没有想到,这鸟铳居然会带给这些明代人如此之大的冲击。 作为现代人的他,见过太多威力巨大的武器,反而有点小看了十六世纪末的工艺在十五世纪中叶所能带来的冲击。鸟铳在他眼中变得更重要的同时,技术的保密也变得更重要了。 姜榆罔想着,把卢崇拉到了一片的僻静处:“卢崇,这鸟铳目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泄露这鸟铳的制作方法。” 他们的鸟铳的制作方法是在姜榆罔提供的设计图和工艺方法的基础上,经过姜榆罔和卢崇的一步步讨论研究所得出来的,总得来说,真正掌握了鸟铳制造方法的只有卢崇一人,毕竟姜榆罔动手能力差了卢崇太多。 “可是如果工匠扩充,人多眼杂,难免会有工艺的散播。”卢崇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那也要守住!你爹交给你的手艺是怎么守住的,那就一样把这火铳的手艺也守住。”姜榆罔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再挑一处营帐供你使用,就作为这炼金院的总部所在,分两名可靠的士兵为你守卫。” “至于工艺保密的具体方法,你有什么思路吗?”姜榆罔问。 “我觉得其实还好,这鸟铳极为复杂,虽然有设计图和工艺流程,但我还是依靠跟着榆罔哥你一步步分析讨论才掌握了制作之法,许家两人,张大可跟着我做了几支了,但也只是明白其中的几个步骤。”卢崇回答道。 “几个步骤?”重复这几个字,姜榆罔忽然有了些灵感:“就是这样——你需要把鸟铳的工艺流程分离开,每个人永远只能负责其中的一部分,而不能完整掌握。” “分离开?”卢崇沉吟半晌,眼神一亮:“我明白了,百户,这点并不难做到。” “不过,像是大可,许家叔侄这些人,他们都是我们自己人,也许不用保密。”姜榆罔想了想,又补充道:“基于鸟铳,我还有许多更复杂,更奇妙的设计思路,和那些相比,鸟铳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具。” “什么?”见识过定装弹和鸟铳的卢崇并不认为姜榆罔在自吹自擂,不由得心中暗道:榆罔哥在工艺上的天分,真的是上天给予的造化,我能遇到他,也是天大的福分了。 “所以,我需要更多的工匠加入到技术工艺的参与——”,姜榆罔神色严肃:“——以及保密中来,告诉他们,泄密者死。” 听到如此严厉的话,卢崇竟然没有感到有多么过分,反而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榆罔哥的天分就像来自上天,而天机自然是不可泄露的。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十九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上) 和卢崇就技术的保密聊过后,姜榆罔心中有种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的感觉,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的疲倦让他只想立刻躺下休息。 自从因为摸了一下那顶神秘的头盔而穿越到明代以后,他几乎一直保持着精神紧绷的状态,而经历了种种危险和考验后,此时的他总算是一定程度上稳定了下来,自己手中也有了些底子。 这种疲倦让他无心过问新选出来的总旗和小旗们互相吵嚷着挑人的事情,也没有了精力去关注卢崇那边的工匠考核。和卢崇以及两名总旗打了招呼之后,他就慢慢走回了自己的营帐,然后看都没看,就一头扎进了营帐深处的床铺上的被褥中。 虽然穿越明代后,体验到了在过去从未体验过的,成为上百人头领的感受,但是直到今日,百户的营帐修缮好,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了棉被的柔软触感。 虽然明代的纺织技术落后,棉花质量也不高,但是触感却出奇的柔软,这种柔软是他在现代也从未体会过的。难道这就是对比衬托的力量吗?他迷迷糊糊的想。 睡了一个月的草堆,再睡到棉花上,才明白什么叫做惬意啊。正暗自感叹,却听到了一声带着羞恼意味的惨叫:“啊,好疼!” 姜榆罔脑子里的混沌和困倦立刻消失了,这惨叫声好像就来自于自己身下的被褥里,而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身子一翻,滚下床铺坐倒在地,朝床铺上看去,只见阿天正躺在被褥里,羞红了的小脸上满是慌张无措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姜榆罔很是吃惊。 “因为你营帐的被褥很舒服……我以为你会留在那边训练新兵……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天支支吾吾地解释。 看着阿天,姜榆罔的注意力却慢慢的有些集中不起来了,思绪则是活跃地快速飞驰。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阿天,作为一个明代的铁匠,这家伙的皮肤实在是细腻干净过头了,如玉脂一般白嫩,脸颊与其说是清秀,不如说是清丽脱俗。 原本阿天的头发一直是和其他战士一样扎起来的,现乌黑的长发在躺在床铺上披散开来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幅少女的样子。 此刻姜榆罔的脑海里全是问号,他最开始就意识到阿天这个家伙没有喉结了,原来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少年发育太慢,现在看,难道这家伙根本不是少年? 他不禁想起来了木兰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难道这种事就发生在我身边? 姜榆罔又想了想,还是感觉不对——那些铁匠与他朝夕相处许多年都没有发现他是女儿身,难不成自己穿越来一个月就发现了? 可是好奇心又实在太盛,于是他玩弄了一个预言技俩:“张大可告诉我了,你是女人。” 用看上去和阿天最熟的张大可来背黑锅,这样一来,如果铁匠们发现了阿天是女人,阿天被这么一问一定会招认;如果没有的话,那阿天大概率不是女人,自己也没啥问题,问题是张大可在乱说话。 “什么?大可为什么要出卖我?”阿天听到这话却直接急了,原本绯红的脸颊一下变得煞白,原本的慌乱神色中带上了几分愠怒。 “出卖你?”姜榆罔只觉得自己的下巴惊得快要提不上来了,他只是用了个语言技巧,没想到只一句话,就把情急慌乱之下的阿天给逼出来了实话:“你真的是女人?”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阿天则是拉起来了棉被的边缘,眼光躲闪着不想和姜榆罔对视。 “我……我只不过是玩笑话而已,谁想到你直接承认了啊……”姜榆罔还是处于震惊之中:“张大可什么都没和我讲,是你眼下这副样子实在太不像个男人了,所以我才起兴一问。” “啊?榆罔哥,你骗我?”阿天也张大了嘴,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委屈地蹙了蹙眉头,似乎想要忍住眼泪,但下一刻眼眶还是红了,泪珠打了急几转后流了下来。 “应该是你先骗的我吧,怎么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姜榆罔也是个见不得女孩哭的人,此时有些手足无措,最先想到的却是摆脱责任。 “呜……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榆罔哥,你不会赶我走吧……呜呜呜。”阿天先是默默流泪,听了姜榆罔的话后就开始越哭越厉害了。 “我赶你走,你能去哪里?”姜榆罔下意识地问,说出来又感觉不太对,赶紧弥补道:“我不会赶你走的,你又会工匠活,又识字能写,对我有很大帮助。” “我是女人,你也留我在军营里?”阿天止住了哭声,但还是以一幅软弱的样子问。 “你不是伪装的挺好嘛,之前大家也没人认出你吧。”姜榆罔挠了挠头。阿天虽然相貌清秀,但是因为平时脸上总是沾着黑色的烟灰,再加上举止神态与男人无异,的确没有人表达过对他身份的怀疑。 “张大可很早就知道我是女人了,而且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在我被卫所的老工匠收留后不久,他就发现了。”阿天眼帘低垂:“但是他没有揭穿我,还一直帮我遮掩,我能不被别人发现,多亏了他。” “怪不得你们看上去关系那么好,这么一想,我刚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你们俩。”姜榆罔听了之后,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你刚来的时候是指?”阿天被姜榆罔的话弄得有点迷糊。 “刚醒过来的时候——我不是被打昏了一次,还失去了很多记忆吗?那一次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姜榆罔出了一身冷汗,好家伙,差点把自己的事情也抖出去。 不过他的经历又要比阿天的事情离奇太多,想来就算直接原原本本地告诉阿天,她也不会信。 “那,百户你,不会告诉别人我的事情吧。”阿天又怯懦地小声问。 “当然不会,那不是没事找事吗?”姜榆罔摇摇头,又伸手揉了揉阿天的脑袋:“我需要你,会一直保护你的。” “榆罔哥……”阿天深深地看着姜榆罔。她见过很多因为有些本事就飞扬跋扈,欺凌弱小的人,但是像姜榆罔这样如此有能力,却又不摆任何架子,始终温柔待人的,她只见过姜榆罔一人。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中) “不过,我还是挺好奇你的身世的,你的聪颖不是读过几本书就能培养出来的,”姜榆罔忍不住询问:“反而像是经历过良好教育的熏陶,你的家境应该不错吧,为什么会流落到卫所的匠户那里呢?” “我的家世……我说了,榆罔哥你会信吗?”阿天咬了咬嘴唇。 “你问我会信吗?这来头到底有多大?”姜榆罔更好奇了,脑中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道阿天是明英宗流落在民间的女儿?自己要化身宫廷小说的男主角了? 阿天慢慢从床铺上坐起身来,屈起膝盖,轻轻环抱住了双腿,低下头,把下巴靠在腿上:“我是大明黔国公沐晟的女儿。” “什么?”姜榆罔如遭雷击,他想过阿天来头很大,却没想到来头居然这么大。说是明英宗的女儿自然是不可能,但是他本来猜测这阿天可能和云南的高官士绅有关系,但是是沐晟的女儿却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云南沐家,是除了朱家皇室以外,在大明独一档的贵族世家。家祖沐英,八岁时被明太祖朱元璋收为养子,是明朝开国功臣。而沐晟正是沐英次子,因功被封世袭黔国公。 自明初沐英平定云南起,沐家世代掌握云南兵权,镇守云南几百年,直到南明咒水之难,末代黔国公沐天波战死为止,沐家一直都是云南最有权势的家族。 姜榆罔在穿越前曾经看过后世的史学家对于云南沐家的财产计算,得出结论是沐家一家的庄田居然占了整个云南田土总额的三分之一,简直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就算可能存在一定的误差,也足够证明沐家的威势了。 他现在只不过是大明西南战场上一个小小的百户,而突然间发现眼前熟人居然是大明西南守护黔国公的女儿,这种感觉已经超越了奇妙,算得上是震撼了。 “你……既然是黔国公的女儿,为什么会沦落到被卫所的工匠收留的地步呢?”姜榆罔虽然不觉得阿天有什么在这种事上骗自己的必要,毕竟自己本来就已经很信任和重视她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娘只是黔国公的妾室,因为正室夫人不喜她,所以连住在沐府的资格都没有,好在爹在翠湖畔建了一处别院,我和我娘可以居住。”阿天慢慢说起来了往事。 “本来爹爹很喜欢我们母女,多有照顾。我娘喜爱诗词歌赋,我自幼也跟她学习,我爹知道后,就请了数位先生教我认字读书,”阿天回忆起过去,眼中又闪烁起点点光亮。 “我幼时性子颇为顽劣,喜欢各种奇闻异事,精巧玩物,西席先生中恰好有精通各类杂学的,为了投我所好,就教我各类天经地纬,奇巧工艺。”阿天说着,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一弯,露出来了一个浅浅的笑。 姜榆罔听着也是点了点头:“黔国公还是很喜欢你们母女俩的嘛,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改变正是伴随着这麓川的进攻,十年前,正统四年,我爹奉圣上命,讨伐麓川,因为战事不顺而受到圣上责状,随后突发疾病而终。”阿天眼中的光亮又慢慢暗淡了下去。 “之后夫人迁怒于我娘,认为是她导致爹疏于军务,最终讨伐麓川失利,将我和我娘以及几个奴婢赶出别院,我娘无处可去,只得带着我去曲靖府投奔亲戚。” “没想到路上遇到了盗贼,只有我动作灵活,逃脱了出来,而我娘,就被那歹人在我面前杀害了。”说到这里,阿天的脸上有种漠然的平静,十年时光,她已经接受了那段悲剧,但是从她刻意绷着自己的情绪的样子来看,她还是完全不能释然。 “那之后,你就流落到了曲靖卫?”姜榆罔也是大略了解了这姑娘的身世了。 “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卫所,只不过看着有农田,想着有人,所以去看看,没想到刚到那附近就饿昏过去了,是张大可的爷爷,卫所的老工匠喂我吃的和水才捡了一条命。”阿天说着,声音里也有几分对老人的缅怀之意。 “那之后你也没有选择去亲戚家或者回沐府?当年的夫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吧,当家的人物说起来还是你的兄弟。”姜榆罔又问。 阿天摇摇头:“我不愿再寄人篱下了,娘亲死了之后,我身上也无财物,无论是亲戚家,还是沐府,没了娘亲的关系,我都不好待下去。” “而卫所这边,张大可的爷爷因为看我手巧,就收我做了养子——老人一直以为我是男人,还要我和大可拜把子,我在卫所里待的挺好的,也就没想过离开了。” 姜榆罔听着阿天所讲,这姑娘倒是安之若素,他心中却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以她的表现和所讲的话,事情十有七八是真的,她可以不在乎沐府,选择装成男人在外做事,不再寄人篱下,他姜榆罔可不能不在乎。 自己若是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可是有和黔国公攀上关系的机会啊,想到这里,姜榆罔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正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哑的厉害发不出声,想来也是兴奋过度的缘故。 “榆罔哥,我是阿天,是卫所的工匠,不是沐家人,现在的我就是你手下的兵,你千万不要因为我是女人或者我的过去而有什么顾虑。”阿天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姜榆罔的眼睛说。 阿天的话把姜榆罔的思绪无情打断,还偏偏讲到了他想依靠阿天拉上沐家关系的心思。 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顾虑什么的不会有,但是我对你还是有一些想法。” “那……你想干什么啊?”阿天怯生生地看着姜榆罔,脸上又慢慢浮起红晕。 “我……我,”姜榆罔被一下搞得一时语塞,他看着裹着自己的被子的阿天,感觉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暧昧。 他本来想说自己还是想着你不应该放弃和沐家的关系,但是从阿天的反应中忽然发现她和自己好像思路不在同一个线路上,两个人想到的似乎是不同的事情。 姜榆罔刚想要开口解释,只见眼前脸色绯红的阿天的模样格外明艳动人,看得姜榆罔一阵心神摇曳的同时,又让他觉得如果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未免太伤了姑娘的自尊心。 本来人家阿天都说了自己与沐家没关系了,自己就是自己,现在再提沐家的事情,岂不是证明在他眼中,阿天自己的价值还是不如那一层沐家血脉的身份?他姜榆罔对于这样一个动人的姑娘,可做不出来那种事。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一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下) “今天已经晚了,我要休息了。”最后,姜榆罔只憋出来这一句话。 “那我回去了?”阿天想要起身离开。 “回去和他们几个工匠住一起?”姜榆罔问。 “对啊?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阿天呆呆地回问。 “算了,你听我的,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姜榆罔本来想点头点头同意,但是一想到她和那几个糙汉子住在一块,心里就莫名的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算是女扮男装,仍然有点不爽,于是他还是阻止了,并提议:“我再去找一床被褥过来睡。” 阿天发愣地看着姜榆罔拉开营帐帘出去的身影,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跟着姜榆罔一路进军麓川的几个月里,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反感,姜榆罔她的心目中的形象无比伟岸,英俊强壮又通情达理,不仅数次救了她的命,还颇为认可她的本事。 姜榆罔开口让她留下后,她的思绪开始不受限制地飞驰,一会儿就想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事情,脸蛋变得滚烫。她也是在卫所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人,和那些从小不出家门的大家闺秀不同,虽然一直女扮男装,但对于各种男女之事早有耳闻。 “他是想要?这下……可该怎么办呢。”她不住地看向营帐门帘的入口处,等待姜榆罔的身影出现,一双小手则紧张地握在一起。 …………………………………………… 虽然没有原来的那床用棉花填充的被子舒服,但可能因为前一个白天太过疲惫的缘故,姜榆罔这一晚睡得还是很熟。 他走到营帐门前,拉起布帘,外面的阳光透了进来,照亮了姜榆罔的脸,和身后的营帐内部。 阿天因为这阳光照射,也慢慢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脸上一幅睡眠不足的痛苦神色,慢吞吞地拉开被子,站起身来,向营帐外走去。 “早安,百户。”她有些冷漠地朝站在门前的姜榆罔打了个招呼。 “早安,”姜榆罔点点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阿天的眼圈有些发黑:“怎么了,没睡好吗?你睡的那床被褥可是整个莽古山最好的。” “没,没事。”被这么一问,阿天有些慌张地敷衍。 “没事就好。”姜榆罔摸了摸阿天的头,“今天你还要检查情报部的人员们地图绘制水平呢,你要仔细检查核对,我一会儿过去再做一下安排,我们就要开始进山侦察了。” 被摸到头顶的一瞬间,阿天的身子微微一抖,但随即就不再动弹,乖巧地“嗯”了一声。 这一夜,阿天过得格外艰难。当看到姜榆罔提着被褥走进营帐里来的时候,她虽然躺在被窝里装睡,但只感觉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没想到姜榆罔只是把被褥随意地往地下一丢,然后倒头就睡。 看到姜榆罔的动作,明白了他并没有打算对她做什么后,她把脸埋到了被子里,因为发觉误解了姜榆罔而感到的羞愧,心中因为大胆的想法落空而生出的淡淡失落以及其他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而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心中这些翻涌的情绪,在加上因为感到房间内另一个男人的强烈存在而产生的紧张不安感让她辗转难眠。 她从未感觉入睡有如此艰难,明明之前姜榆罔作为小旗时,也是和她以及几个铁匠同吃同住。一直到了门帘的缝隙里不再透入月光,似乎已经是到了黎明时分,她因为才顶不住困意而入睡。 而此时正巧张大可和卢崇结伴经过,应该是去河边洗漱,看到站在营帐前的姜榆罔与阿天,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点丰富。 “阿天,你昨晚没回去,原来是在百户的营帐里睡的啊。”卢崇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不知道阿天的真实身份,只是把两人当成了那种关系。 “嗯。”见到卢崇和张大可,阿天只想立刻跑掉,但是那样的话反应未免太强烈,只得低下了头回应。 “和你们讲一件事啊,以后阿天就不回去和你们一起住了,我这边营帐很宽敞。”姜榆罔倒是坦荡荡,他觉得自己非常清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好好好,知道百户看重阿天,同样是工匠出身,给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卢崇笑着拍了拍姜榆罔的肩膀,先一步离去。 “喂,你小子是不是想歪了什么?”姜榆罔知道这家伙在暗示什么,想多说两句,无奈人已经跑开了。 留下的张大可的神色倒有些紧张,等到卢崇走远了之后,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才小声问道:“榆罔哥,你这是发现了阿天是女儿身了?” “好你小子,瞒我这么久。”姜榆罔没好气地回道:“难道连我也信不过吗?” “信得过,信得过。”张大可连连点头:“要是早知道百户会对阿天这么照顾,我也不用费心思遮遮掩掩了。” “只不过,阿天这姑娘是我爷爷收留的孩子,也希望百户将来莫要负她。”说罢,张大可就快步走开,去追前面卢崇的身影了。 “负她?”姜榆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张大可也误会了,他赶紧交待阿天:“喂,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啊,这事你还是和大可说明白,别让他以为我是个没有礼数的人。” “好的,榆罔哥。”阿天感觉自己的脸还是滚烫的。表面上姜榆罔因为误会被这两名工匠伙伴言语上调侃收拾了一番,但这场误解的主角正是自己,听到两人或打趣调侃或认真的话,她羞的简直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那你现在就去找情报员们吧,把他们绘制的地图收齐检查,然后把人带到营帐这里来,我要做一下最后的进山前的安排了。”姜榆罔说。 “是,百户。”阿天回应道。 其实在昨日阿天误解了自己意思,以至于陷入暧昧氛围的时候,姜榆罔对她也是感到有些心动。除了沐家的身份外,他发觉阿天本身对于自己也具备不小的吸引力。 就像花木兰的故事那么有魅力一样,终日在军营中,忍受着穿越来到陌生时空的恐惧感和战斗厮杀的压力,他的心中好像的确需要一些东西去填补,而阿天的存在可能就是最合适的。 只不过仔细一想,他现在不过是小小一个百户,身处的战场形势又如此复杂,如果现在就因为向往温柔乡而搞出事情,很可能暴露了阿天身份而害了她。他有些发热的脑子又冷静下来,同时,击败麓川军,建立功绩的想法又因此变得更坚定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二章 进山(上) 在姜榆罔对于击败麓川军的方法设计中,第一步就是进山,他需要深入山寨,从拉拢山寨中的人心入手,来改变明军与麓川军的局势。 无论是山寨中的粮草和金属等资源,还是青壮年人力,都是此次进山的目标。 眼下快要到正统十四年了,这一年发生了两件事:麓川撤军和土木堡之变,以他的实力无力改变后者,但前者,他一定要搏一搏。就算不为了来到明朝后逆转乾坤的情怀,也要为了他自己。 ………………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情报部的成员们一个个的都找到姜榆罔和阿天检查了他们绘制的地图,这侦察的第一课是基本上完成了,而第二课,就是伪装。 想要潜入山寨,那么无论是装束,还是行为举止,势必不能让山寨中人起太多疑心,如果吸引了他们太多的注意力到了自己的身份上,那么各种侦察工作都难以展开,也几乎不可能真正赢得村民们的信任。 在语言上,反而没有多少问题。从洪武年间到正统年间,这一带经历了多次来自云南方向的大军进攻,因为连年的战争,随着明朝进军而带来的常年稳定的人口的迁移,让这里山寨的村民口音与来自云南的明军士兵口音没有多少差别。 而在装束和行为举止的伪装上,成功混入南桑寨,做了多次生意的情报部执行官安白成了其他所有人的老师。 安白吃力地拉出来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筐,里面堆满了洗干净了的,充满麓川当地风情的服饰。 “要进山,就先选一件喜欢的衣服吧。”他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向众人介绍:“都是从那些死在莽古山上的麓川士兵的身上扒下来的。” “这些麓川士兵中,很多人没有制式的铠甲或军服,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这下反而方便了我们的潜入。”姜榆罔喃喃道。 “这些衣服,就是麓川人的传统服饰,穿上后,稍微注意口音,就绝不会被发现明军士兵的身份。”安白讲道:“我每次进山打猎,都会换上一身,路上遇到寨子里的猎人,和他们交谈,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我们大明军队,哪有人会穿敌军死人的衣服啊,”阿天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一样皱了皱眉:“他们当然不会怀疑你了。” “正是因为其他军队没有人这么做过,我们做起来才更有机可乘,”姜榆罔赞许地看向安白:“安白,你做的很好,情报部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脑筋。” “谢谢百户夸奖。”安白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现在初步选定的山寨有四个:最大的南桑寨,有约六百左右人口;其他三个山寨要小很多:白河寨,约二百人口,山南寨,约一百人口,木寨,约一百人口。”陈子羽看着手中整理的眼下所有的情报,神色严肃而认真。 “后两个山寨,山南寨和木寨,与外界交际很少,我担心我们派人贸然过去会太引人注目了。”陈子羽不无担忧地提出。 “的确。”姜榆罔点了点头:“这两个小寨子,自从战事发生后,对外就非常闭塞,看来是不欢迎外人进去,我们去了之后,说不定只会让他们加倍警惕。” “到时候,就不是我们去探知他们的情报,去拉拢他们,反而变成了他们探查我们的情报,还有可能被出卖给麓川军。” “那么就先暂时放弃这两处山寨吧。”阿天伸出一个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南桑寨和白河寨:“我们先进入这两处山寨,争取获得一些进展后,再依靠多出来的有用成果作为探查其他山寨的铺垫。” 姜榆罔摇摇头:“白河寨也先放弃,我们主攻南桑寨——我决定还是先从南桑寨入手,培养经验。侦察之事宜缓不宜急,我们应该徐徐图之。” 他这几天观察自己的这些手下士兵,看着他们或稚嫩,或莽撞,或迟缓的反应,只觉得头疼无比。 选到情报部的几人虽然已经算是最聪明机灵的人了,又是最精锐的莽古山原守军出身,放在大明军队里也是不多得的人才,但是离现代的间谍、特种兵或侦察兵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些人毕竟在自己人生的过去时间里除了出兵随军打仗,就是在卫所农垦屯田,说到对人情世故,行为处事的反应可能还不如一些县城中的一些小吏,更别说因为欠缺教育而造成的思维混乱了。 分析来分析去,这些人做一些简单的事情还可以,真要让他们一上来就一个人潜入山寨,独自面对各种复杂的情况,还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这也是古代情报工作难以展开的原因,底层士兵的军事素养太差,而高级军官又不可能广泛承担危险的侦察任务,最多就是依靠骑兵等的军事科技压制来实现战术上的侦察。 到了像是间谍和潜入侦察的事情,往往还是依靠一些文官做到,而文官更无军事素养可言,往往成功起到作用的故事都曲折离奇,近乎传说——这也反映出潜入侦察之难。 但是如果有姜榆罔带领,事情就不一样了。他在穿越前是个依靠古玩收藏过活的家伙,走南闯北,在各种复杂陌生的环境下打探消息是他的本能。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培养,对各种杂学的广泛涉猎和长期的格斗训练也支持他的侦察能力。 最后,思来想去,姜榆罔决定由自己带队,以已经打入南桑寨的安白为向导,其他人随行,一方面做些协助工作,一方面也是从这一次的侦察中培养学习经验。 “我定会做好先导,不让百户失望。”听到姜榆罔的计划,安白觉得颇为骄傲,他原本只是一个卫所最底层的士兵,没想到现在得此重用。 姜榆罔看了一眼他得意的脸,自己的脸色也冷峻下来:“你不用做的多好,不犯错就行了,如果出了事情,我必不饶你,而只要不犯错,我必然赏你。” 赏赐安白的本钱,姜榆罔还是有的——之前打扫战场所收来的麓川士兵身上的散碎银钱,都被姜榆罔以上缴的名义收到了自己手里,而真正上缴的,却不过是一些麓川士兵使用的猎刀和长矛。 一来二去之间,姜榆罔所获可算是不小。他不是个守财奴,没有打算藏私,而是决心要好好用来操纵人心。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三章 进山(中) 姜榆罔平时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没有其他军官动辄打骂士兵的习惯,反而总是脸色柔和,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别说是卫所,就是在文官衙门那些所谓谦谦君子里也再找不到这么如他一般温文尔雅的人。 而正是因为如此,每当姜榆罔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时,士兵们才能体会到他此时的意思,而自己则是会感到更大的压力。 安白的心境像是从原本的得意自满情绪的火热,一下坠进了寒意刺骨的冰窟。眼下他十分清楚姜榆罔绝不是个会被糊弄的人,一切唯有小心行事。 ……………………… 南桑寨,莽古山附近最大的山寨。这里是莽古山的南端河谷,虽然地形不如明军莽古山防线的营寨险要,但是风光却是要好上不少。 无数株有着巨大树冠的高大的乔木伸向苍穹,枝叶如天上的云朵一般绵延连在一起,遮掩住了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 树叶的叶脉清晰,表皮格外单薄,阳光照射于之上,有一种如羊脂一般的清透之感,树下有着大片的树荫,重重叠叠在一起,边缘处呈现出浅绿色的光影。 而在树荫笼罩之下的,正是南桑寨密密麻麻地建筑在一起的的竹楼和竹屋,许多只高高挑着的竹竿上零零散散地挂着些刚洗过的衣服,在山间的凉风吹拂下微微飘动,无声地展现出这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山寨的烟火气。 姜榆罔一行人从清晨出发,走了三个多时辰的山路,路上还顺手打了几只野鸡,最终在正午时分到了南桑寨前。他们这只队伍由安白为向导,姜榆罔为队长,陈子羽、阿天和三名情报员跟随,也就是集合了整个情报部的全部人手。 他们伪装成来自孟养城的行商,因为听说安白在这里买到了便宜的香料,所以跟着安白结伴前来。几人为了不意外暴露身份,连火铳都没有带,每个人随身都是携带一把当地猎户最常用的猎刀。而不会用猎刀,也更不敢用它的阿天,则是手无寸铁。 在各人都换了衣装之后,军营中战士的那种杀伐之气基本上失去了大半。再加上他们一个个的背上都背着大大的竹筐,里面满装着还未做成干饼的军粮,士兵们打来的猎物所做的腊肉和刚刚的新鲜猎获。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群麓川行商。 南桑寨前的一段山路上还算热闹,从田地上回来的农夫和打猎归来的猎户三五成群,寨门是一个颇为气派的高大竹楼,上面还有两个拿着弓的青年站着放哨,门下几个老人看着一群孩子在玩耍。 但是姜榆罔看着却不禁蹙了蹙眉,向安白悄声问:“你之前来这里,也是这样的吗?” “怎么了?”安白放下用于开山的猎刀,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一趟他作为向导,身后跟着姜榆罔等人,完全没有了平时自己打完猎后悠然走过来的轻松,紧张赶路之下累的止不住地大喘气。 “这里,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姜榆罔想起来了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时的莽古山,一众守军在麓川军不断地进攻下伤亡惨重,眼看就要抵御不住,所有人都濒临绝望。山上无人训练,唯一的走动就是与孟养城的来往运粮和站岗放哨的交接。 听到姜榆罔这么讲,安白先是一怔,微微一琢磨后,脸上露出来了然之色:“你说这个啊……这村子现在这样完全就是麓川军导致的。” “之前听你说麓川军在这行事很过分?”姜榆罔本来想等着自己来到这里后再亲自打听情况,没想到这里虽然人不少,气氛却堪称死寂。 不仅村民多数面无表情,也少交谈,连玩耍的孩子都好像因为害怕什么而不感大声喊叫。想要开展工作,看来还是要依靠安白这个突破点。 安白点点头,低声道:“其实这个村寨已经和麓川军打过一仗了,死了许多青壮年后被麓川军抓住了老寨主,也是这里最大家族的族长。” “在老寨主被麓川军当着众人的面杀死之后,这个寨子就服软了,现在好像也是一直在为麓川军提供军粮,所以现在这里粮食很受欢迎,只不过因为麓川军时不时会过来,也没有多少人敢来这里卖粮食,一些家为了换粮食已经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了。” “这么严重?”姜榆罔有些吃惊。如果为了口粮,真的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为何村寨中还如此安静?连一点因为饥饿而产生的混乱都看不到。 安白轻轻叹了口气:“麓川军能养活那么多士兵和我大明作战,大半仰仗从这些村寨中的勒索……这村寨你看着安静,其实还是怕麓川兵,他们只要看到有人敢闹,无论何人,格杀勿论,手段残忍至极。” 姜榆罔听着安白的描述,心里对于这场战争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不禁想到,在自己没有穿越过来的那个时空,领军作战的靖远伯王骥可能正是看到无穷无尽如海潮一般退了又来的麓川军,才感到自己无法彻底击败麓川势力而撤军吧。 而那个时空的王骥可能就像来到南桑寨之前的自己一样,永远不会想到麓川军其实已经是在做困兽之斗,为了维持战斗力,也早已经把各处山寨重重盘剥到了濒临崩溃的极限。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无论敌人看上去再强大,如果自己退缩了,就会永远失去了战胜敌人的机会。 ………………… 进入山寨,安白带着他们往山寨的一边偏僻处走去,路上遇到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妪,她的上下眼皮几乎已经要合到一处去了,不过眼神余光还是扫到了带头的安白。 看到安白后,她身子忽的一颤,立刻停住了步伐,似是不敢确认,等了半晌后才像是在确认一样问:“是…是阿白吗?” “阿奶,是我啊。”安白笑着迎了上去,样子甚是亲热,要不是在场除了姜榆罔之外,都有着和这人一路从曲靖战斗至此的记忆,姜榆罔甚至都要怀疑他就是南桑寨本地人了。 看着安白一幅熟络的样子,姜榆罔也是暗暗佩服,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又不禁想到如果不是开了个会,让大家有个公开的机会表现自己,这种人就要被忽略了。 也许这就是现代的先进管理经验吧。姜榆罔感慨颇多。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四章 进山(下) “阿白啊,你怎么好久没来寨子里啊?”老妪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安白的脸庞。 “我也是要吃饭的嘛,阿奶,”安白的得到这么一个在姜榆罔面前表现自己已经打入山寨的机会,也是把戏做足,一幅无可奈何又满脸关心地道:“前一段时间,我回孟养城做了几桩大生意,现在不又带着朋友们来寨子里了吗?”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老妪慢慢伸出手指向站在后面的姜榆罔等人,费力地想要看清楚这些陌生人的脸。 “对,阿奶,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也都是孟养城的行商,”安白向老妪热切介绍姜榆罔几人:“我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带不来许多粮食好卖给大家,所以叫上朋友一起过来了。” “他们也都带了粮食?”老妪听了这个消息后有些站立不稳,安白感赶紧伸手扶住:“当然,你看他们身上背的竹篓,里面都是吃的,都是听说南桑寨的香料又好又便宜,想来大赚一笔的。” 姜榆罔看到老妪已经对他们产生了兴趣,赶紧从身后的竹篓里取去来刚刚猎获的山鸡,走到老妪面前拿给她看:“阿奶好,我们都带足了粮食,就是来和你们做生意的。” “好好好,”看到新鲜的还留着血的山鸡,老妪声音颇为激动,也表现出来了更大的热情来招待他们:“你们来到这里,也是和阿白之前一样没处可去吧。” “的确如此,我们都是孟养城人,还是从阿白那里听说了寨子的消息才过来的。”姜榆罔见到老妪似乎有引他们去家里休息的意思,赶紧应和。 “正巧我的儿子带着孩子们去了蛮莫,家里有空余的屋子,不如,你们就在我家住下好了。”老妪果然如姜榆罔所想的,对他们发出了邀请。 “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姜榆罔点点头,又向身后招呼众人:“我们跟着这位阿婆进寨子吧。” 姜榆罔没有问阿婆的儿子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去蛮莫,不过想来大概是和来到山寨的麓川军的存在有关,现在自己着急的打听,反而可能会让老人起了疑心。 他知道麓川军的名声在附近村寨里已经坏掉了,但是作为外来者,远道而来的明军,也并不容易建立起对这一带村民对他们的信任。 跟着阿婆慢吞吞的脚步,几人算是悠闲地走向寨子深处,石板小路曲曲折折,小路两旁是建造布局错落有致的竹楼,每幢竹楼都面向小路开门,门前是一条窄窄的水道,约莫有成人的一只手掌宽窄,里面的流水清澈,可以看到下面的一层青苔。 沿着小路走了好一会,才终于到了阿婆的家。这是一幢相对附近其他竹楼来讲体积要大上不少的大竹楼,整体呈现为一个空心的正方形,从正门走进去,中间是一片空地,种植着一大丛芬芳艳丽的花朵,从枝叶的状态来看,是受到人精心搭理过的。 两只土狗无精打采地躲在竹楼的屋檐下的阴影里,耳朵耷拉着,吐出舌头的样子好像在散热,但是却有一种普通因为炎热而无力所不具备的疲懒。 姜榆罔在穿越前见过一次这种动物,那是他在荒漠无人区附近的公路上汽车抛锚了,发出求救信号等待救援时,见过一头被不知什么野兽咬伤而倒在路边的羚羊。 因为公路上人来车往,所以一般野兽都会刻意绕行此地。那头羚羊可能正是因为为了逃离野兽的追捕而倒在公路边。 看到那头羚羊的眼神后,姜榆罔原本因为汽车抛锚,一个人被困无人区等待救助的恐惧与无助感瞬间消失了,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自然的呼唤,他能读懂那只羚羊的眼神——对死亡的恐惧。 人无论怎么去否认,自己同样是一种动物的事实无法改变,固然,人的语言与动物不同,彼此无法交流,还有诸如鳄鱼的眼泪一样的特殊生物表现,但是一切生物的本质是相同的,那就是活下去,延续下去。 人和动物,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抵触是一样的,死亡说到底并不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可能人相比死亡更是会畏惧伴随着死亡的痛苦。但是人对于无意义的死亡却有着本能的抵触。 姜榆罔从那头羚羊眼中看到的,正是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抵触,非常纯粹的情绪,和眼前的阿婆院子里的两条狗眼睛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这两条狗并非是热的不想动,而是根本没有力气活动了。狗都能饿成这种样子,人估计也是到了极限了。想到这里,姜榆罔心下了然。 老妪把姜榆罔他们领到一边的竹楼上,这里一共有几个还算宽敞的房间。明军的负责建筑的随军工匠,或者说工兵,并不擅长使用这里的自然材料在这里筑屋,对比来看,这老妪家里的环境的确要比莽古山大营还好上许多。 “阿白,你们现在这间屋休息吧,”老妪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安白小声说:“我…我这里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朋友的——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 “我自然是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啊……”安白装出一幅姜榆罔等人并不了解这里状况的样子。 “那…你就和你朋友讲一下吧…”老妪也是一脸为难:“只是千万不要把他们吓跑了才是,大家现在就指着有人进寨里来卖些粮食了,只是这麓川兵一天比一天残暴,进山寨的行商也越来越少了。” 安白点点头,宽慰道:“放心吧阿奶,我的这些朋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怕麓川兵的。” “不会怕是最好。”老妪叹了口气:“我去叫邻里们过来,一会我们悄悄地在这个竹楼里做买卖,千万不要闹出声响来。” “好,”安白点点头:“你只管叫邻里们过来,除了香料,废旧不用的各类金属器皿是最好的,我们一概都收。” “阿白啊,以后你也务必常来啊,”老妪恳求道:“现在看,来往南桑的行商客人里,只有你是最有出息,不怕麓川兵的。我们终究不能全寨都去逃难,现在也不知道我儿子在蛮莫怎么样了,听说那里没有战事,也不知道是否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五章 取得信任的方法(上) “说起来,之前我还见过你儿子和孙儿,现在都去了蛮莫吗?”安白抓住了这条消息,继续追问。 老妪点点头:“是的,和其他两个要好的年轻人一起去的,听其中一个年轻人在别的寨子里认识的朋友说蛮莫那里没有战事,又有大寨子需要人出力干活,所以就过去了。” “那还带上了孩子?去蛮莫一路上可不安稳。”安白又问道。 “这也是没办法嘛,麓川兵最近下了新规矩,每人每日只准留一小篓余粮,而身高超不过立直了的猎刀的小孩不算数,”老妪恨恨道:“到现在,已经有几家饿死了人了,我家也不得不去逃难。” 安白心中一边被麓川兵的残忍所震惊,另一边又有些喜悦于姜榆罔的计划有了施展的空间,一时间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不过心情复杂归复杂,他还是装出一幅愤懑的样子:“这麓川兵着实可恶,如果不是我也要养家糊口,我真想每天运粮到寨子里来。” 老妪摇摇头:“你运粮又能运多少粮呢?最近这麓川为了和明国来的军队打仗,自己的寨子丢的越来越多,拉来的人手却也越来越多,为了供粮,除了南桑寨,不知道多少寨子里的人也都要过不下去了。” “这么严重吗?”安白此时真的有些震惊了。虽然听到了麓川兵各地严酷搜刮,极为不得人心的消息而为姜榆罔进山争取人心的计划感到高兴,但听到这麓川兵越来越多的消息,心里也不禁一沉。 最近大军连战连捷,一路向麓川腹地挺进的说法已经传遍了军营,如果以这老妪的说法来看,这麓川军不仅没有因为受创而兵力不足,反而人数更多了? “也都是些听来的事情,真真假假不必深究。”老妪摆摆手:“特别是拉人入伙的事情,那些麓川兵不敢在像南桑这样的大寨子里拉人入伙,他们搞不清楚这里人之间的家族关系,担心有人到军中会联系其他人搞事情。” “好吧。”安白心想,无论真假,这个消息还是要和百户说明白的。 老妪和安白聊过之后,也就形色匆匆地去通知邻里,安白带着一伙行商来到寨子里,各家带着东西去换粮食的消息了。 …………… 姜榆罔在竹屋里等的无聊,就无意识把玩着阿天没有扎好的发髻里调皮的弹出来的头发。这也是自从他知道阿天是女扮男装之后新得出来,用于打发时间的爱好。 阿天则是红着脸任姜榆罔所为,作为“土生土长”明代人的她并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荷尔蒙”的东西正在两人之间作怪,只是感觉到姜榆罔自从知道她是女人后,虽然没有特别表示过什么,但是行为举止与从前大不一样,不仅无论做何事都把她带在身边,连卢崇派给她的大多数任务都被推掉了。 自己现在与其说是卢崇手下的工匠,兼任了新建情报部的协理事,不如说是姜榆罔的近侍。虽说姜榆罔这人好生狂妄,一个百户就要把人当近侍使唤,但是每次自己却又不知为何乖乖听话,这种情绪是一直女扮男装,在军营里度过了自己人生一半岁月的阿天所不明白的。她跟着先生们学读书认字的时候尚小,而先生们又不可能让她接触到一些风花雪月的书文。 当安白拉开门帘走进来的时候,姜榆罔惊得手一抖,险些把阿天的一绺头发扯下来。阿天吃痛,委屈地看向他,姜榆罔则是轻轻咳嗽一声,问走进屋来的安白:“事情都安排好了?” “哪有什么可安排的,百户太看重我了。”安白一笑:“那阿婆不过是去告知邻里我们过来的消息,为了躲着麓川兵,一切都要秘密行事。” “其实也是躲着和她不熟悉的村民吧,毕竟粮食就一点,能分给谁,自己心里还是要些考虑的。”姜榆罔笑道。 “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心里总是有偏重的。”安白帮老妪说话道。 姜榆罔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私心固然是人之常情,但很多时候也会带来麻烦——这村子里六百多活人,除去没有什么能力的老人与小孩,怎么也得有五百人吧,真正来这里的麓川兵才多少?就能在这里天天收粮,横行霸道,这就是因为心不齐。” “百户现在说这些,是为何意?”安白问。 “山寨中的村民和有组织的军队毕竟不同,我看这里的情况,村民绝对是有心要反抗麓川兵的——可是他们心不齐,就算我们调动起了他们,拉到我们明军这一边来对抗麓川军,”姜榆罔顿了顿:“但若是单靠他们,也解决不掉麓川兵。” “加上我们几个呢?”阿天问。 “你觉得你能出多少力?”姜榆罔向她瞟了一眼,阿天则是畏缩地缩了缩脖子。 “所以要想把寨子从麓川兵手里解救出来,还是得从莽古山调人过来。”安白听明白了姜榆罔的意思。 姜榆罔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还得是足够隐秘地调过来,这一路上不知道经过多少地方可能被麓川的岗哨发现,一定要找一个好的机会,尽可能地让麓川军无法发现,不让他们提前做任何准备。” “不过组织村民和麓川军战斗这些……感觉离事情实际发生还远的很啊,这里看上去已经完全被麓川军控制了啊。”阿天有些担忧姜榆罔的计划。 “我觉得应该不远了,”姜榆罔想起来了刚到这里时,在院子里看到的饿得半死不活的两条狗:“安白,你刚才和阿婆聊天,有什么新的值得一提的消息吗?” “我听阿婆说,她的儿子,带着孩子和两个寨里的年轻人到蛮莫去,就是因为实在没有粮食吃了,现在麓川还在扩充人手,在各地山寨的剥削变本加厉,已经到了饿死人的地步了。”安白赶紧把刚听来的事情说给姜榆罔听。 “这就对了!”姜榆罔一拍手:“已经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如果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也没有合适的时候了。” 阿天却仍然保持悲观的态度:“听安白打探来的消息,人要么逃走,要么饿死,好像也没人有什么动作啊,我们现在和寨子里交集最多的就是安白,可他说到底也是一个外人罢了,他们真的会听你组织,去对抗麓川军吗?” “我需要一个机会。”姜榆罔看向门帘后的楼梯,那里传来声音,好像老妪已经带邻里过来了:“没有机会,就制造一个机会。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我们既然已经来到山里,总要耍一耍猴子的。”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六章 取得信任的方法(中) 见到老妪已经带人过来了,姜榆罔这边也招呼着在各个房间里休息的情报部人员,打起精神来装好行商的样子。 为了方便交易,他让人把所有的货物都带到到了自己所在的屋子里,一筐筐竹篓沿着墙摆成一排。而这一排竹篓里各色各样的食物也着实给了进来的村民们不小的冲击。 相比安白在之前的交易里提供的一些山鸡之类的东西,竹篓里堆满的干粮和肉干充满了冲击感,一些人如果不是看着姜榆罔几人也不像是好惹的角色,怕不是已经动身上来抢了。 “阿奶,这是我们带来的所有的粮食了,请你们也把带来的香料和旧铁器拿出来吧,这里还是由安白和这位小哥,”姜榆罔一指阿天:“负责具体的交易。” “好好,”老妪瞧这竹筐里的粮食,笑着连连点头,然后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榆罔,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在现代只能说不矮,但是到了明代的麓川山林里却是极为少见的高个子,再加上健硕的身材,整个人显得颇为雄壮。 老妪几次看这人在一行人中说话举止颇有分量,连之前自己最熟悉的阿白在他前面都不怎么讲话,想来这人的身份不一般,于是她朝安白问道:“阿白,这位是你什么人啊?” 安白也是机灵,听到老妪这么问,连忙看了姜榆罔一眼,姜榆罔则是报以严肃的目光,安白微一点头,朝老妪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几个行商里的大哥,也就算是我们的头人。” “怪不得这么有气势,”老妪一听安白这么说,对姜榆罔的敬意又多了几分,在她眼中,安白本就是纵横山林间,不惧野兽强人的能人了,这种能人的头领那就更厉害非凡,赞赏道:“想来有你大哥这般身量在侧,也没人敢欺侮你们。” 阿天在一旁听着,则是努力忍住笑。她心目中的姜榆罔是智略远强于武力的,和李小旗一众真正的莽汉相比,姜榆罔更像是个书生,到了这老妪嘴里,姜榆罔因为健壮结实,反倒更像个打手。 姜榆罔则是无奈摇摇头,他一方面懒得亲自过问实际的交易,另一方面,他对于这里香料和金属对于粮食的兑换价格,自己也没有多少概念。 其实其他人也必有多少概念,但是他们此次前来本质上也不是要从交易中牟利,而只是通过表面的交易,实际上给南桑寨的村民们分发粮食,让村民对自己一行人产生好感,从而获得他们的信任罢了。 所以到底要用这些粮食换得多少东西反倒是其次,主要在于彼此之间的交流,无论村民们能给出多少,自己这边的粮食都要尽可能地给出去到村民。 姜榆罔安然坐在房间一角的竹椅上,看着安白和阿天和村民们的一桩桩交易,其他情报部的成员则在一旁帮忙。他这些天来观察这些人做事的模样,心里也是颇为满意,这些人虽然都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一个个都是行事机灵,为人稳重,都是可造之才。 他又把目光从情报部的成员身上移开,开始观察起来了进来买粮食的村民们,这些人是他们一行人前来的最终目标,所有的行为不过是为了和他们加深交流的形式罢了。 在这些面色不算健康,看上去饱受饥饿折磨的村民身上来回打量之后,他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点:居然有一个个子矮小的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年纪的样子,也背着小竹篓,学着大人的样子来向他们买粮食。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麓川军在山寨中无节制的征粮,以至于村民必须以各种方式掩藏粮食,从姜榆罔他们这里买粮也是秘密的行为。 但是居然有个小女孩也过来买粮,还是年纪如此之小的孩子,姜榆罔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会没有家中长辈,而这长辈是处于何种状况,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来买粮,如果孩子一个不小心,把买粮的事情在外暴露了,这不是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于是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向站在一边,一副满足的样子看着村民邻里们买到粮食的老妪问道:“阿奶,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孩子过来买粮食?不怕小孩子不小心,把这里有粮食的事情暴露出去吗?” 老妪听到姜榆罔的疑问,也是缓缓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孩子的爹生了热病,卧床不能起,现在全靠喜儿照顾他。” “热病?”姜榆罔只觉得忽然间,好像混做一团乱麻的村寨事务开始慢慢变得条理起来,他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古代村寨具备天生的排外性,他们这种生人就算提供了最要紧的粮食,但说白了还是卖完了粮食就该走人的身份,难以真正走进村民中间。 但,医生这个身份就不一样了,如果是为了治病的话,他们势必要更深入地走进村民身边,同村民们距离绝不是眼下的这种疏离的交易,而是具备更真挚的交流。 人在同医生讨论病情的时候,是最少说谎的,治病救人堪称是最高效的交流方式,纵观历史上无数宗教,例如张角的黄巾军,圣经中耶稣的能力,都是通过治病救人的方式来不断获得大众的的真正信任与认可。 他之所以让陈子羽坐上了情报部总理事的职位,除了他受过的教育最好,书读的最多之外,还有就是这人自幼随卫所的医师学习医术,这让他天然具备对于不了解自然科学的古代大众的权威。 姜榆罔本来还在想如何能在这寨子里多留些时日,不断思考来寻找借口,眼下机会确是要送到脸前来了——以治病救人为理由留在寨中,这是最合理,也最不留痕迹的方式,同时还能进一步加深与村民们的关系,如果能治好村民的病,彼此的信任之情将会上一个台阶。 南桑寨中的村民对于行商不无戒备,姜榆罔为了行商身份的合理性,也不能直接送粮来博取村民好感,只能选择交易的方式。而这样一来,村民对于姜榆罔并无太多感激之情,认为粮食无论怎么讲还是自己的香料和铁器换来的。 以姜榆罔这一阵子的观察来看,村民们与其说是感激他们这些所谓“行商”,怕是对于喊他们来买粮的老妪的感激要更多几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七章 取得信任的方法(下) 而治病救人,自己这一方相对村民则是处于了绝对的施舍恩情一方,村民们再无交易中彼此交换货物的理直气壮,而是会在交流中处于彻底的弱势。 姜榆罔需要的弱势不是为了让自己对于村民有什么居高临下的地位,而是要获得正常的沟通与交流。他们对于村寨,就是纯粹的外人,村民们尽管与安白有些交情,但是在沟通的过程中还是冷漠的。 明明自己为他们提供了可以解决燃眉之急的粮食,但是村民们仍然抱持着漠然甚至敌视的态度,这是人类对于外来者的天然的情绪,本质上也是一种对于自我的保护。 姜榆罔理解这种情绪,因为人与人的沟通之间天然存在着巨大的障碍——语言。 语言是表达的工具,但是确是一种不得已选择的工具,因为它极其低效:人类在表达之前,脑中其实已经形成了要表达的内容,而这些内容转化为语言的表达需要一番复杂的思考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内容被二次加工,最终得出来的结果甚至可能是与最初所要表达的内容完全相反的,几乎所有的语言里有一个词语来形容情况:说谎。 这是语言这种工具所具备的最大的缺陷——因为说谎的存在,而导致的表达谬误。 它几乎摧毁了人类彼此之间互相信任理解的根基,原本对于内容的表达的绝对谬误,只会发生在相隔超长距离的沟通的情况下:因为太远的距离导致无法验证真实性,而让表达存在了谬误的可能性。 但因为语言对于表达的加工处理,就算两个人面对面交流,所讲的内容也可能是与所想的内容完全不同的,以至于人无法从语言交流中获得信任,只能从行为表现的观察中获得。 这种观察显然必须是长期的,有大量的观察结果作为佐证,才能是有效的。这正是排外心理的根源,而这种排外心理在古代社会的表现更是非常严重。 第一,除了对于行为的观察,人们之间还可以通过各种约定去进行验证沟通的真实性,但是越时间越早的古代社会,人们受到技术力的限制,能够提供的约定验证手段就越有限,对外人的新任越少,排外性自然就越强。 这一点表现在后期的古代社会,人类可以用联姻,通信,会议等手段建立起一个庞大地域范围内的一定程度上的信任,以维持一个巨大的帝国或者势力范围。 而早期的原始社会,来自不同地域的原始人因为缺乏有效的约定和验证手段,对彼此之间的敌意之强,甚至无法把对方看做与自己同样的人类,而把对方作为和其他动物一样的食物。 第二,人的活动范围有限,只能长期观察和自己距离很近的人。现代社会中,通过相对发达的交通,人可以与相距千里之外的人保持关系,建立信任,因而也有了地球村的说法。 但是在古代社会中,交通能力极为有限,大多数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有离开过自己所处的村镇范围,他们所有的关系都建立在一个长期相处的小范围内,而对于这个范围以外的人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其实这种排外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在古代社会,来自一个势力的上层的管理力量很难深入道势力下层的各个地区,用简单的话来讲也就是所谓的行政效率低下。 其实这种行政效率低下的情况在现代也存在,只是因为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的到来,被强大的技术带来的组织,交通和信息等方面的变革而被抑制了。 在古代社会,行政效率底下具体的表现就在于对广泛基层地区的管理还是依赖于生活于基层地区的,被当地人所信任的乡绅或者底层贵族,大量的资源实际上是被他们所支配和管理的。 而这种严重的排外也造成了古代军队难以和村镇进行正常的交流,双方因为对彼此的不信任而抱有敌意,古代士兵视村民为外人,村民视古代士兵为匪徒。 姜榆罔一行人虽然没有以军队士兵的姿态出现,而是借用了行商的伪装,虽然没有得到敌视,但双方的距离仍然很远,想要打入村民内部,获得信任,他需要一个建立信任的契机。 而治病救人,正是这种契机,无论是治病者,还是被医治者,如果想要把病治好的话,对自己掌握的信息都必须以实相告,这种真实信息的交流本质上就是一重约定与验证。 而进一步的,如果治病者治好了被医治者的病,这是通过生命的施予,实现了第二重约定与验证,即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也接受了我的善意。 信任,以及基于信任基础上的有效交流,正是在这个约定与验证的过程中建立起来,姜榆罔一行人的身份也随之从外人的转变为被认可的人——虽然与“自己人”还有差距,但是对于外人的自发排斥却是不再存在。 可以说,等于进入了一个被判断是否为“自己人”的观察期,只要观察的时间足够了,自然就被接受了。 所以,这是一个颇为关键的机会,姜榆罔赶紧追问老妪:“具体是怎么样的热病?” “呕吐,全身发热,伴有晕眩,”老妪回忆着那小女孩的父亲的病情:“人已经下不了床了,请了寨子里的医师来看,却也是束手无措。” “这热病病成这样的,一般也只有靠自身硬撑了,从来没听说有医师能救的。”一个村民感叹道:“喜儿真是可怜啊,只有一个爹了,爹还得了这么重的病。” 那小女孩则像是没有听到老妪和村民的话一样,一脸倔强神色不改,仔细地挑选着粮食和自己背后的小背篓里面的香料交换。 “陈子羽,这病你能治吗?”姜榆罔问道,声音里也是难掩紧张。如果陈子羽能治这病,他们在南桑寨的潜入工作将会获得很大的进展,为赢得村民信任提供很大助力。 “这病…”,陈子羽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思索。他一向稳重少言,沉思了一会,也没有向村民和老妪多问什么:“听起来像是打摆子,如果是的话,我能治。” 陈子羽没有把话说满,但姜榆罔能听出来他话里的底气。打摆子,也就是所谓的疟疾。热病除了正常的发热以外,病的又如此之重,在这种雨林之中感染疟疾的确可能不小。 “我的这位小兄弟精通医术,可不可以带他到这位小姑娘的家中,去看看她父亲的病况?”姜榆罔顺势向老妪请求道。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八章 深入南桑寨(上) “这…”老妪听到姜榆罔的请求,下意识地一迟疑。 她看了一眼姜榆罔指向的陈子羽,那是一个看上去颇为沉稳的青年,白净秀气的脸庞上没有多少年轻人常见的浮躁之色。 陈子羽此时也明白了自己要表示一下来获得老妪的认可,大大方方地朝老妪自我介绍道:“阿奶,我自幼学医,至今已有快二十年,擅长一手取百草调配药物的功夫,药物性子平和,就算救不好人,也绝不会伤人身体。” “如果那位病人经我之手后,出了任何毛病,我愿意接受寨中规矩惩戒。”陈子羽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姜榆罔站在一边听得也是隐隐心惊,他没想到陈子羽为了说服老妪,会立下这等誓言。 他思虑再三,自忖不可能因为陈子羽医治病人出了问题就真的放弃他,任他受村寨处置,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番交涉了。 这家伙行事,真的果断至极。姜榆罔感叹道,他一时其实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说服老妪,让她新任陈子羽去医治那个小女孩的父亲的办法。 “好吧…”,老妪面露为难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带你们去喜儿家,先看一看她爹的情况再拿主意吧。” 她自然是犹豫不决的,眼前一行人,除了安白是来过寨子几次的,其他人还都是第一次见,谁都不知道这个医师到底会不会治病救人。 如果这个医师把喜儿她爹治出来了什么毛病,或者治死了,那自己这个引外人过去的,到时候也脱不开干系。喜儿的亲人里只有这么一个父亲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照顾这个小女孩就成了问题。 “好。”姜榆罔忍不住轻轻一拍手来抒发心中的喜悦,赞赏地看了陈子羽一眼。此时能通过治病救人的借口深入村寨,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很多…… ………………… 姜榆罔带来的粮食和村民们的香料与旧铁器的交易又持续了快一个时辰,基本上把带来的粮食卖出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是几个人能持续几天的口粮。 这还要归功于陈子羽说服了老妪,能够前往小女孩喜儿的家中去医治她父亲,这样一来,直接的解决了他们一行人继续待在这里的合理性问题。他们留在村寨中,是为了治病救人,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 不用回到莽古山之后再反复来几次,而是在这一次的进山中就能更加深入,姜榆罔还是很满意的。 另一方面,买到了粮食的村民们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主动与他们聊天谈论村中的事情,还好心地警告他们小心麓川士兵。 换来的香料和旧铁器再一次堆满了因为粮食被卖出而变得空荡荡的竹篓,姜榆罔留下两名情报员看守这里,剩下所有人则跟着前往小女孩喜儿的家。 走出老妪家的竹楼,一行人跟着喜儿和老妪朝村寨外的方向走出,没走多久,进了一方比老妪家的竹楼小上许多的院落。 喜儿家的竹楼结构简单,面积也不大。从正门进去,里外只三进房间。喜儿背着小竹篓,引着其他人走到了竹楼西侧的一间里屋,只见一个干瘦的青年男人正躺在竹床上,发出轻轻的呻吟,好像难忍病痛的折磨。 “阿爹!我回来了!”喜儿原本一直紧绷着看不出情绪动摇的小脸终于在这一刻控制不住了,流着眼泪跑到男人的床前。 “喜儿…”男人费力地抬起眼,无力地看了喜儿一眼,目光又扫到了后面的老妪和姜榆罔几人:“刀阿婆怎么…也来了?这几个人…又是谁?” “他们…他们是从孟养城来的行商,经由阿奶介绍,来寨子里卖粮食的。”喜儿抽噎着回答男人的问题。 “太好了……你一定不要饿坏了自己…”,听到几人是来卖粮食的商人,男人长舒一口气,然后就像油尽灯枯了一般,要合上眼死去。 陈子羽见状赶紧走上前去,喜儿也一下抱住了陈子羽的手臂:“你是医师吧,一定要救我我阿爹!” 然后,她又大声地呼唤她父亲:“阿爹,醒一醒!这是跟着行商一起来的医师,他说他能治你的病!” 男人又挣扎着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无助地看向陈子羽。 “你现在有什么感受?”陈子羽目光炯炯,他观察男人的样子,判断他其实病的并不是特别重,只是因为长时间饥饿的影响让他濒临死亡。 “热,好热,头,很疼。”男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准确地描述他的症状。 陈子羽又观察了一会,心下了然,于是转身向姜榆罔讲述情况:“大哥,他现在这样子主要由两个原因导致:一是热病,打摆子,二是最近一段时间进食太少。” “那这边就赶紧做些吃食给他好了。”姜榆罔听到陈子羽这么说,立刻吩咐阿天:“你赶紧去做吧,让这位叫喜儿的小姑娘帮帮你的忙。” 阿天点点头,又蹲下身来,看着喜儿,温柔道:“喜儿,现在你阿爹要多多吃饭才能好起来,你带我去你家做饭的地方吗?” 喜儿看到这一群陌生人如此关心自己的父亲,且他们的言语交流间,自己的父亲还有救,而不是像邻里们说的挺不过去了,眼泪也慢慢止住了,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朝眼前这个温柔秀气的小哥哥点了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这热病,你打算怎么治?”姜榆罔又问。 陈子羽自信一笑:“这热病,我随父亲治的多了,晋朝有一书《肘后备急方》,有言道:青蒿一握,以水一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青蒿在孟养一带随处可寻,并不难治。” 听到这一说,姜榆罔倒是有些尴尬了。他虽然没有学过多少医术,但是青蒿素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只是因为不懂草药,所以没有想到这里一带居然就是青蒿的产地。想来这里水草丰茂,生活着各种珍惜的动物与植物,真是天然的资源宝库。 “那就派安白和于石随你同去采药吧,安白带路以方便进出山寨,于石保护你的安全。”姜榆罔指派了一个情报员。这人名叫于石,体格健壮结实,是一个搏击好手,尤善使刀。 “是,大哥。”于石站出来,朝姜榆罔一抱拳。 陈子羽也一抱拳:“我们这就动身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九章 深入南桑寨(中) 几人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姜榆罔,老妪和一个情报员。那情报员也不多话,稳当当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样子宛如守卫。 老妪看着这如雕塑一般站立的情报员,又想到了之前几人在姜榆罔安排下令行禁止的样子,不禁赞叹道:“小兄弟好本事,管理手下的样子比那些麓川军士还更要好上几分。” “哪里哪里。”听到老妪把自己的管理和军队的管理做比,姜榆罔心中暗自苦笑。再多的伪装,还是改变不了本质,装来装去,还是被老妪看出来了。 只不过老妪却不可能真正意识到姜榆罔一行人正是明军。在她心中,明军,麓川军都是一丘之貉,是做不出来像姜榆罔一行这种不辞辛苦,供给粮食,治病救人的事情来的。 “如果麓川兵都能像你们一样就好了,明明都是孟养一地的出身,对待其他寨子的人却与强盗无异。”老妪想到麓川兵,又叹了一口气。 姜榆罔趁机也想探知一下老妪这种麓川人对于明军的看法:“那各地受麓川袭扰的百姓为什么不向着明军呢?至少他们没有像麓川兵这样作为吧?” 老妪摇摇头:“你是从孟养城来,那里听说已经被明朝军队占据,所以才会觉得明军强大,但是明军轻易不会进山,各处村寨都被麓川兵看住了,谁敢轻举妄动,与明军有什么往来,就是给自己招来灾祸。” “就算被逼到眼下这一步吗?都饿死人了,”姜榆罔继续追问:“各处村寨联合起来,也是不小的势力,如果可以寻得明军助力,自然不用害怕麓川兵了。” 老妪无奈地看向姜榆罔,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先不说这种事情无人牵头,就算明军有表示意思要联合村寨,对抗麓川兵,我们又如何知道明军深浅——天下乌鸦一般黑,如果前脚刚走了饿狼,后脚又迎来了猛虎,这该如何是好?” 姜榆罔听得老妪的话,心里对于村寨中村民的看法也基本明白了,他们的确是被逼迫到了极致而愿意尝试其他方法,比如向明军求援,但是一方面无人能出头做成这种事,另一方面也是害怕明军。 “而且啊,这麓川兵甚多,就算明军出手,恐怕也不是对手,”老妪坐在喜儿父亲的床边,看向门外露出来的天空:“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麓川一地能过如此多的刀兵,明朝军队就算有心救我们各处被占据的山寨,也不一定是对手。” “麓川兵很多吗?有多少?”姜榆罔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居然能从老妪这里探知到麓川军的军情:“如果他们人手很多,那为何去不攻下明军控制的孟养城?” “这大军作战之事,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懂,只是见过几次上千号人在莽古山南山的行军,那一次的情景震动了附近所有山寨。”老妪现在说起来还有心悸之色:“而以来到南桑的麓川兵所言,这样的部队,围绕孟养城还有几十支,总计有数万人在孟养活动。” “数万人?”姜榆罔被这个数字惊到了,守卫孟养城的部队不到五千人,加上民夫才勉强有一万人。如果孟养城有中原大城那样的坚固城墙也就罢了,几米高的土围怎么去防御数万人的进攻? “说是有五万余人。”老妪把姜榆罔的震惊当成了在进一步询问自己的确切数字。 听着老妪的话,姜榆罔开始在脑海里模拟环绕整个孟养城的地形以及各处的村寨分布,如果莽古山南山这一小处就有上千的军队的话,整个包围网汇集五万人还真是有可能的。 再联系起来自己负责的莽古山防线,尽全力调配人力才凑齐一百人守军,而这一带活跃的麓川军则是一千起步,十倍的军力,可能真的是不虚假的。 …………… 与老妪的谈话让姜榆罔有些失魂落魄,五万这个数字实在太过惊人,他如果到了这五万麓川军包围孟养的时候还是只有手下一百号人,那可能连一点水花都翻不出来,就被刀兵的海潮吞没了。 而正在姜榆罔迷惘间,阿天的饭却是做好了。为了方便重病在身的喜儿的父亲进食,她特意把粮食和肉干做成了粥,端进来屋子后,香气四溢,连老妪暗淡无神的眼睛都隐隐一亮。 喜儿则是乖巧靠在父亲床边,一口一口喂给他吃,伴随着吃下肉粥,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这个男人也开始慢慢显现出精神来。 “谢…谢你们,”男人恢复了些力气,躺在床上慢慢转过脑袋,看着姜榆罔,目光里满是感激。 “不用谢我们,这是你女儿采来的香料换的粮食。”姜榆罔也不邀功,客气道。 男人试着想起身做起来,喜儿赶紧上前搀扶,帮他靠稳了墙壁坐住。坐稳后,男人慢慢说道:“粮食现在是村寨里最宝贵的东西,你们对我们有恩。” “不敢当,只不过偶然间知道了这里缺粮的事情,就来这里做些生意而已。”姜榆罔一抱拳:“大家有缘相遇,不如做个朋友,我叫姜榆罔,孟养城人士。” “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我这热病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好。”男人的眼神暗淡。 “这你不必担心,陈子羽已经去采药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姜榆罔安慰道。 男人也不矫情:“也好,承恩人的情,叫我阿乌玛就好,我原是寨主手下亲兵,和麓川兵一战后受伤,但侥幸捡得一命,伤愈后就一直身体不适,近几日来就发了这热病,今日有命遇到恩人一行。” “你是寨主手下亲兵?”姜榆罔想起来了刚来时安白对自己说过的,寨主与麓川兵发生冲突,死伤甚多后,寨主被杀,山寨被麓川兵控制的事情:“麓川军没有找你的麻烦吗?” “没有,”说着,叫做阿乌玛的男人眼神里露出一丝轻蔑:“很多麓川兵武艺稀松平常,根本就是一些农夫出身,别说和我们这些寨主亲兵打,连寨子里的老练猎人,他们都不是对手。” “只可惜…他们一是人多,二是战斗起来有章法得多,我们被引进丛林后,就很快被围住冲散,各个击破,寨主也被处死——但是也是因为人多眼杂,见过我的士兵大多都被我杀了,”阿乌玛说到这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忧虑:“可能其中有人没死,不过我自从那场战斗后就因为受伤和染病,一直不曾出家门,所以也没有被发现。”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二十九章 深入南桑寨(下) “一直没有出门,所以没有被发现吗?”姜榆罔听了阿乌玛的话,不由得在思索间有了些想法。 他一直在想如何找到一个机会,让自己得到村民的信任,让村民走向明军一方,而彻底和麓川势力决裂。而阿乌玛的寨主亲兵的身份可能就会是一个潜在的导火索。 这边正在闲聊,陈子羽和安白几人已经采药回来了,青蒿鲜绿的叶子,一眼看上去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回大哥,草药已经采来了。”陈子羽朝姜榆罔打了个招呼:“我现在去做成成品,大约还要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姜榆罔也不是喜欢外行管内行的人。陈子羽的做药的手法他见过几次,绝非是简单的挑选草药进行炮制就完成了,而是要对这些入药的原料本身进行一番非常复杂的处理。 这种处理非常考验手法和技巧,依姜榆罔的观察,想要推行开来这种技巧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古代医学在后世被现代体系替代的一个重要原因——整个医治过程过于复杂,以至于具备了一定程度上的不可重复性。 这种不可重复性倒是有点像后世的尖端生物学研究,一些实验的结果同样是不可重复的,因为整个过程的过于复杂,涉及到的信息太多,导致一些实验结果只有个别实验室能做出来。 这种不可重复,别人难以掌握的技术与其说是科学,不如说是一种高难度的工艺技巧。姜榆罔下定了决心,在以后要从陈子羽开始,推广现代医学技术,只不过眼下医治阿乌玛还是要仰仗陈子羽的个人技艺,所以暂且不提。 离开了阿乌玛的病榻,等待陈子羽的制药和治疗,姜榆罔一时间也无事可做。 他走出不透光的昏暗室内,此时外面正是下午时分,阳光炽烈的午后已过,黄昏又还未到来。太阳隐藏在云朵之后,但云层并不厚重,无色的天光明亮又不刺眼,山间的凉风吹过,真的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姜榆罔第一次放松身心去欣赏眼前的世界,明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的世界。工业革命还未到来,这个自然的世界还没有受到多少污染,空气的味道清新至极,带着山林里独有的湿润气息。 他摸了摸腰间的猎刀,想到山寨里的各处去走一走,眼光一转,正巧看到了喜儿挑着扁担的身影,喜儿的个子很小,扁担上挂着的两只水桶的底部几乎擦着地面。 “喜儿,我帮你挑水吧。”姜榆罔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喜儿看到是姜榆罔,紧绷着的小脸松弛了许多,显露出来一些小孩子的稚气。 这孩子因为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眼下父亲又情况不妙,也是环境所迫而过早的成熟懂事了。远道而来的姜榆罔一行人则是用她和父亲最需要的帮助来打动了这个孩子的心。 姜榆罔一笑,也不多话,直接把扁担从喜儿的肩膀上提了起来,挂到自己肩上:“我不认识路,你带路吧。” 喜儿先是有些惊慌于姜榆罔突然间拿走扁担,但看到姜榆罔担好扁担的样子,也半是无奈半是害羞地点头:“好。” 喜儿小小的身影走在前面,姜榆罔高大的个子跟在后面,穿行在山寨的小道间。小道上很安静,只能听到山中汩汩的溪流声。 “你为什么要帮我挑担啊?”喜儿忽然问。 “看你小孩子挑担很辛苦啊,”姜榆罔说:“被这么沉的担子压在肩膀上,以后个子长不高了。” “长高?长的很高有什么用啊?” “长的高,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姜榆罔悠悠道:“你就不会害怕麓川兵了。” 喜儿脚步一顿,嗫嚅道:“我,我现在也不怕。” “哦?是吗?”姜榆罔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前面那个拿着长刀,衣服上纹着大象图腾的男人是做什么的?” “什么?他在哪里?”喜儿慌乱的样子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就在前面啊,要不我把你举起来看看?”姜榆罔问。 他们现在正在走的小道不断向上延伸,上坡的情景,个子小小的喜儿自然是看不见的。 “不,不了。”喜儿难掩害怕的摆摆手。 “没事,你很轻的。”姜榆罔也不管喜儿摆手,一把把她举到了自己头顶,放到了自己脖子上。 “随便抓点什么坐稳了啊。”姜榆罔把住了了喜儿因为慌张害怕而乱蹬的小腿,继续稳稳地向前走。 坐在姜榆罔的肩膀上,喜儿终于看清了前面的情景,熟悉的泉口池边是几个熟悉的阿嬷在洗衣物或取水,哪里有什么拿着长刀,衣服上纹着大象图腾的男人? 因为着急害怕而流出来的几滴眼泪停在眼角,她的小腿再次不安分的一踢:“你骗我?” “还说自己不怕?”姜榆罔笑着问。 “不怕就是不怕。”喜儿赌气道。 姜榆罔无奈道:“好好好,知道你不怕了。” “哼。” 没多走几步,就到了池边,正在洗衣服和取水的几个阿嬷里有之前去买过粮食的,看见姜榆罔后都是善意的一笑。几个从没见过姜榆罔的则是好奇于喜儿骑在姜榆罔肩膀上的一幅亲近样子。 “喜儿,这是谁呀?”一人问。 没等喜儿开口,姜榆罔先行开口:“我是孟养城来的行商,我的手下里有懂医术的人,碰巧能治喜儿她阿爹的病,治病要时间,眼下无事,就来帮这孩子挑水。” “喜儿这孩子命苦啊,能遇到你们真是好事。”那人听姜榆罔这么说,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小哥的确是好人。”几个买过姜榆罔粮食的阿嬷则是一旁附和。她们不愿说出自己从姜榆罔这里买了粮食,毕竟他能带来的粮食是有限,别人也来买,自己就没有了,但出于感激之情,虽然不能直接说出具体的事情,也要为姜榆罔讲几句好话。 姜榆罔挠挠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一边默默往水桶里打水,一边承受着阿嬷们的赞许,心里却颇为得意,看到她们这反应,说明自己混入南桑寨的计划执行的效果颇为不错。 用南桑寨最急缺的粮食打开村民们的心防,再利用和喜儿家的来往逐渐深入山寨,获得村民的信任与认可只是时间问题了,而那时,也将是开始收获成果,让南桑寨倒向明军的时候。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章 狩猎前夜(上) 在打水的山间池塘边和寨子里阿嬷们聊了会天后,姜榆罔和喜儿才和喜儿沿着来时的道路慢慢回去。 一路上,姜榆罔把自己在穿越前,作为一位古董商人,为了各种古玩在全世界闯荡的经历做了一番改编,变成了自己身为孟养行商,在四海漂泊的故事。 个中谬误自然数不胜数,但喜儿自幼生长在这片山林中,连最近的孟养城也没有去过,当然听不出来姜榆罔故事里的问题,反而被各种曲折离奇的故事所吸引。 为什么说小孩子可塑性最高,是因为人在幼年时对于外部的世界有最大的好奇心和接受度。听了姜榆罔一路的故事,喜儿再也没了一开始对姜榆罔这个外人的戒备,完全把姜榆罔当成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当姜榆罔和喜儿回到喜儿家中时,天边的云彩已经开始泛黄了,时间已经不早了。 阿天开始利用喜儿家的炉灶生火做饭,他们来之前就有想到有可能有机会一次性在寨子中待上挺久的时间,所以卖粮食的时候也预留下来了几天的口粮。如果不够,那么派人从莽古山送来就好。 阿天因为自己的身份需要隐藏的缘故,在工匠之中并不负责冶炼或者需要生火炼制的工作,但是时不时的总是能见识到各种用火的方法,所以生火做饭的手艺也颇为纯熟。 她把老妪也留了下来,毕竟老妪家中无人,留下来跟着一起吃饭也好。老妪姓刀,山寨里有些年纪的人都叫她刀阿婆。 年轻的时候,刀阿婆家里也曾经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这一带几十年来战乱不休,她出身的山寨早已不复存在,老了才跟着自己的儿子来到南桑寨,结果又遭战乱。 众人围在一起吃饭时,刀阿婆满怀感慨地对众人讲述了自己一辈子的事情,说到儿子带着孩子逃难去蛮莫时,眼中还是禁不住第一次带上了泪光。 “这麓川兵可真是太可恶了。”姜榆罔咽下一口饭,趁机控诉。 “对啊,阿奶,我们就不能想办法把麓川兵赶出山寨,赶出孟养吗?”阿天看懂了姜榆罔的眼神,跟着附和道。 刀阿婆却是不禁一愣:“这…明国的军队来了,也没能把麓川军怎么样啊,我们一个小山寨又能做些什么?” 姜榆罔不禁扶额,明军在麓川的一系列战事不顺,带来的不仅仅是战略上的失败,还严重影响了这一带人对于明朝的信心,最终在外来的敌人面前抵抗不住,明朝在西南地区的控制力大受影响。 “明军不是占下了孟养,又一路南下江头城吗?”姜榆罔硬着头皮帮明朝说话。 刀阿婆却不怎么受触动:“明国十几万人大举进攻,却被麓川十几个寨子困住,费劲力气不过攻下了孟养,现在江头城还有十万麓川军,这边孟养城外山寨又有五万人,我看,最终也不是麓川兵的对手。” 姜榆罔哑然,他没有想到连一个山寨老妪都能看清楚此时明军的艰难局面。 “如果明军能下到我们这些山寨里来,帮助我们打败麓川兵就好了。”喜儿的父亲阿乌玛在饮了青蒿做的抵御疟疾的药物后,整个人的状态好了许多,除了还是一脸倦色,人已经不再发烧了。 阿天花一个下午的时间,用他家原本的一把旧椅子重新打了一副躺椅,让他能躺在躺椅上,让喜儿帮忙喂饭照料他。 姜榆罔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心中一凛,不会这人已经发现了自己一行人是明军了吧。 他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了阿乌玛几眼,发现完全没有什么异常,想来也是自己多心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一桩,说明村寨中人有联合明军,共同抵御麓川军的想法。 “明军凶悍,来到山寨中未必是好事啊。”刀阿婆活了这么多年,见识也不少。 “这些兄弟不是来自孟养城吗?那里现在是明军驻地,”阿乌玛想到了姜榆罔一行人。现在姜榆罔是救了他家的恩人,因为称呼他们为“恩人”被不断推辞后,他干脆以“兄弟”相称:“你们见过明军吗?” 听到阿乌玛问,安白带头说:“驻扎孟养一带的明军都颇为规矩,从未听说有扰民作乱的。” “的确如此。”姜榆罔也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这么看,明军还是可靠的啊。”阿乌玛眼睛一亮。 刀阿婆面有忧色:“明军的大军不是南下了么?他们留在孟养的守军是麓川兵的对手吗?这一带的山寨都被麓川控制了,要么出人力,要么出物力,用蛮力强压,明军都不好过啊。” “明军物力有云南境地源源不断的提供,人力不足,加上我们这些山寨不就足了吗?我们出人,他们出力,一齐把麓川军赶出去。”阿乌玛说着有些激动,咳嗽了几声。喜儿的小手赶紧轻抚她父亲的胸膛。 姜榆罔听他这么说,几乎就要按耐不住表明身份了,其他几人的眼里也有兴奋之色——他们还没提出计划,这边的村民就主动想要合作了。 但刀阿婆后面的话很快给姜榆罔浇了一头冷水:“前一次和麓川兵战斗,我们山寨已经元气大伤,这一次……” 她好像要说什么,看了一眼姜榆罔等人,却又止住了。 阿乌玛则是示意刀阿婆继续讲:“这几位孟养来的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喜儿的救命恩人,我信得过他们,阿婆你继续说吧。” “这一次…少寨主已经定下来了不准与麓川兵发生冲突的规矩,寨子负担不起再和麓川兵再战斗的代价了。”刀阿婆面有难色:“要是再和麓川兵打输了,被杀戮一场,咱们寨子也就散了,在莽古山南山也待不住,只能各处去逃难。” “少寨主?”姜榆罔发现了新的信息,之前听说这个山寨的寨主被麓川兵杀了,没想到暗地里还有一个少寨主主持管理山寨。 阿乌玛朝姜榆罔解释道:“寨主被杀,但他儿子早在战斗中就被砍死了,少寨主是寨主的侄子,被寨子里的几个老人推举出来掌管山寨。” “少寨主说不准再与麓川兵发生冲突,那就在麓川兵的剥削下等死也不求助吗?”姜榆罔问道。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一章 狩猎前夜(中) “求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刀阿婆叹气:“你们来自孟养,了解明军情况,但寨子里的人还是不了解的,也不敢求助,怕的是前脚狼刚走,后脚来了老虎;其他寨子眼下也被麓川兵占据了,无从求助。” 姜榆罔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只能这样不断上缴粮食,直到自己没有东西可吃?这样下去也是各自逃难一条死路啊。” “我是觉得要再打一场,但少寨主不敢再战斗了,他怕再死更多的人,可能自己也怕死吧。”阿乌玛有些不满的说:“上一次战斗后,原本能在寨子里说的上话的人物死了大半,现在寨子里的人还都是听少寨主的。” “少寨主做的还是对的,至少南桑寨自从少寨主定下了规矩后,除了饿死的人和逃难的人之外,麓川兵并没有开过杀戒,其他山寨和麓川兵不断冲突,那死伤比我们最开始的那一场战斗只多不少。”刀阿婆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 阿乌玛还是气不过:“那就把我们的钱财,我们的粮食都给了麓川兵?如果都去逃难了,也把我们的寨子,我们的竹楼,我们的田地也一并都给了麓川兵?” “先忍一忍吧。”刀阿婆说着看向窗外的天空,默默为自己逃难到蛮莫的儿子和孙辈祈祷。 姜榆罔听得两人争辩,也是知晓了这寨子中的更深一层隐秘:原来这南桑寨能维持这种被极度压迫下的平静,是有少寨主的主意在里面,之前的战斗失败又严重打击了村民们斗争的意志,所以能严格的遵守着不与麓川兵发生冲突的规矩。 这既是一个坏消息,又是一个好消息。坏在因为不能与麓川兵发生冲突,所以阿乌玛提出的和明军联合抵抗麓川兵的建议不能尽快得到实现;好在这个山寨里的人并不是完全自发地任麓川兵欺凌,而是受到了管事者提出来的主意的影响。 吃过饭后,姜榆罔一行就在阿乌玛家住下。阿乌玛家不大,但喜儿和她父亲住一间,姜榆罔和阿天住一间,陈子羽和两名情报员住一间,安白则带着两名情报员趁着夜色赶回莽古山,再运粮食过来,安排一下倒也能住。 姜榆罔轻轻摸着阿天的头发,躺在夜里有点凉的竹席上,盖着麻布做的薄被,倒是也一夜无梦。 ……………… 之后的几天里,陈子羽每天采摘新鲜的青蒿制作药剂,加上安白带来的粮食补充营养的调理下,阿乌玛的病情逐渐转好,不再被病痛折磨,只是身子颇为虚弱。 在阿乌玛家居留几日,姜榆罔也是终于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少寨主,他在一天晚上突然来到阿乌玛家,来看望病愈的阿乌玛,顺便也是认识一下姜榆罔一行人。 因为连续地在山寨里售卖粮食,他们的名声终于也是传到了少寨主耳中。这少寨主虽然名为少寨主,但看起来足有四十余岁年纪,不过这里面可能也有古代人缺乏保养,衰老过早的原因。 “阿乌玛,看到你好起来真的太好了。”少寨主面露喜色:“你是我叔叔手下最勇敢的战士,以后寨子还需要你。” “我能好起来,全仰赖这几位兄弟。”阿乌玛神色淡然,并不领这位少寨主的情面,一指站在一边的姜榆罔几人:“这几位兄弟运粮来山寨,其中这位陈子羽兄弟医术极为高明,治好了我的病。” “这几位就是来自孟养的商人吧。”少寨主朝姜榆罔几人行礼:“你们来到南桑寨,帮了我们大忙。” “不敢说帮忙,我们都是公平交易,也得了寨子好处。”姜榆罔这么说还真不是客气。这几天来,南桑寨向莽古山运回了大量的铁器,重新熔炼下获得了大量各类金属,据安白回来报信说,卢崇这几天很是兴奋,鸟铳的生产得到了很大帮助,这一批次能制造出来十支左右。 “莽格,大家拿家里的铁器和香料去换这几位兄弟的粮食,得了粮食后还要上缴一部分来保命,这样下去,香料和铁器总是有用完的一天。”阿乌玛直呼少寨主的名字,脸色颇为阴沉。 “现在不是还能运来粮食嘛。”少寨主莽格看了姜榆罔一眼,目光中的意味不明。 姜榆罔摸了摸腰间的佩刀,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莽格目光不善,不过自己这边几个人人手一把猎刀也让他没有了太多的想法。 这个少寨主,果然不是什么善茬,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毫不掩饰想要控制住自己,吞下自己手中粮食的杀意。就算不是真的要杀死自己,也是想要以自己为人质来获得粮食。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样下去寨子迟早会散了的。”阿乌玛说。 莽格轻轻叹了口气:“还没到时候,你好好养病,不要随便外出。” “和你一样,做一只躲在阴影里的虫子偷生吗?”阿乌玛言语上不给莽格留任何面子。 莽格面色一僵,但是也没有再和阿乌玛计较:“阿乌玛,我们要活下来,战斗不是唯一活下来的方法,我们忍让,可能会有人饿死或逃离寨子,但是战斗的代价是我们无法承担的,我们已经战斗过一次并且输了,我们不是麓川兵的对手。” “但是如果赢了呢?我们就赢得了真正的生存,现在这样每天生活在麓川兵的压迫下,自己的命还是属于自己吗?”阿乌玛摇摇头:“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的亲戚,除了南桑寨,我没有地方可去,等到我把家里的东西都上缴给麓川兵的时候,也就是等着饿死那一天到来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代我照顾喜儿吗?”阿乌玛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冷冷地审视着莽格。 莽格一时间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下,只说出来一句:“你自己安生点,不要搞出乱子来。”随后转身就走,像是实在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姜榆罔从两人的对话里,也是能听出来,阿乌玛对于麓川兵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少寨主莽格自己也没有能力来压制住村寨中的这种想要和麓川兵对抗的情绪。 他还需要再耐心一点,等到这种阿乌玛的情绪与少寨主一方的忍让麓川兵的决断的矛盾严重一点,再严重一点。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二章 狩猎前夜(下) 一味的等待当然是不行的,姜榆罔立刻派回莽古山的情报员带回去新的指示:制造一批麓川最常见的猎刀。山寨中,能使刀战斗的青壮年有两三百人,但是这些人中手里有武器的可能只有几十人。 要与麓川兵战斗,首先物质条件肯定是要准备好的,有了物质条件后,也更容易下定与麓川兵战斗的决心。 阿乌玛病好后,姜榆罔因为与南桑寨已经建立了稳定的粮食交易,所以也一直没有离开,一直保持自己和两三个情报部成员留在山寨里的状态。 半个多月过去后,猎刀基本做好后,姜榆罔又找到正在家中调配香料的阿乌玛。他这些天里的确没怎么出门,虽然想与麓川兵战斗,但还是选择了暂时服从了村寨的规矩,在家里躲藏起来:“我能够提供一批猎刀,分发给村寨中能战斗的人。” 阿乌玛一怔:“你…也想与麓川兵战斗吗?” “如果战斗起来需要我们帮忙,我们自然也会出力,”姜榆罔友好一笑:“但眼下不是还没有要战斗的说法吗?” “那么你何故要提供猎刀?” “我是在想,阿乌玛你不是一直想与麓川兵再打一次吗?但是村寨中人多数没有武器,也没经过训练,他们这样自然是没有底气与麓川兵战斗的。”姜榆罔循循善诱:“如果我提供武器,分发给大家,大家人手有刀,对抗麓川兵的心思也就更强烈了。” 阿乌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样一说还挺有道理的,那这些猎刀不需要我们拿东西来换吗?” “自然是需要的,就按普通的铁器价值,”姜榆罔说:“不过不需要眼下就给,这是一笔投资。” “投资?”阿乌玛迷惑地重复这两个字眼。 “如果你们用我提供的武器打败了麓川兵,并赶走了他们,就要给我足够的东西作为交换,但是如果你们没有与麓川兵战斗,或者打败了,自然就不需要了。”姜榆罔解释道。 阿乌玛也是实诚人,没有再质疑姜榆罔的做法:“这是好事,我去找大家说这件事。” “好。”姜榆罔拍了拍阿乌玛的肩膀。 ………………… 武器的分发就在麓川兵的眼皮底下进行了数日,阿乌玛最初是自己去找几个熟识的猎户朋友,后来又由这几人去挨家挨户的去讲分发武器的事情。 托麓川兵在村寨里肆意剥削压迫的福,寨子中能战斗的青壮年人大多怀着心底压抑的怒气接受了武器。而自从武器分发开来,原本安静的南桑寨就多出来了一种暗流涌动之感,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要爆发开了一样。 不过,麓川兵是没有感到这种暗流涌动和爆发的预兆的,反而因为南桑寨有少寨主定下了不许与麓川兵发生冲突的规矩,他们在这里的搜刮剥削无人反抗导致他们的行径越来越过分,甚至还搞出来了欺男霸女的事情。 姜榆罔又待了快一个月,与村寨中许多人都混了个脸熟的同时,手下的情报员也调查清楚了这一带几个村寨中驻扎的麓川兵势力。 这一带的麓川兵有一千五百多人,不过分属于几个人指挥,最大的一支有快六百人,驻扎在一处被他们屠戮殆尽的村寨中,其他几支的最多不过两三百人。 因为莽古山南部一带是一处面积广袤的山脉,这一千五百多人分布的其实并不集中,再加上指挥不一致的缘故,对南桑寨这种山寨的行动是很难做到集中力量进攻的,如果敌人的力量分散的话,南桑寨怎么说也有三百多青壮年,加上莽古山明军的援护,怎么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 决定开始准备动手的前一夜,姜榆罔在竹床上辗转难眠,以少数人挑起来人数远多于他们的村寨和麓川军的战斗,并在战斗中掌握主导权是一件存在很大挑战性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一想到在成百上千的冲突中,自己只有一把猎刀防身,就感觉到心脏狂跳,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天也被姜榆罔吵醒了,她本来睡得就不沉,听了姜榆罔的计划之后,就一直忧心忡忡。 只不过她担心的地方和姜榆罔不同,因为对姜榆罔这个人的信任和崇拜,她的脑子里居然完全没有考虑姜榆罔的计划失败后,姜榆罔和她的安全,而是担心那些在计划被利用的人。 发现姜榆罔也没有入睡后,阿天沉吟了一会,还是问道:“喜儿真的会没事吗?” “放心吧,无论任务成功失败,她是没有多少危险的。”姜榆罔意识到阿天还没睡,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安安抚道。 “那,阿乌玛呢?”阿天又问,声音里有些颤抖。 姜榆罔暗自无奈,顿了顿才说:“如果好运的话,他也会没事。”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阿天问。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姜榆罔摸了摸阿天的头:“睡吧,明天你自己注意保护好自己。” 姜榆罔则是看着竹制的屋顶发呆,人心是他最相信的东西。我把选择权留给了阿乌玛,留给了村民,我对得起任何人,他这么想。 ………………… 第二天清晨,姜榆罔顶着困倦从床上起来,从床底拿出来了刚刚从莽古山运来的鸟铳,这种使用定装弹的鸟铳是远超这个时代科技的产物,是他最大的依靠。 只可惜制造速度太慢,以眼下的进度看,到了历史上麓川之战结束的六月末,最多能制造出来五六十支。 他把鸟铳背在背上,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猎刀挂在腰间,轻轻地走向阿乌玛和喜儿父女的房间。 轻轻拉开门帘,父女俩还在熟睡。喜儿躺在小床上,四仰八叉的睡相很可爱。姜榆罔咬了咬牙,轻轻推了推喜儿的肩膀。 喜儿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自己眼前的姜榆罔,小脸上先是困惑,然后是清醒,最后是惊喜。她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姜榆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如此高兴是因为姜榆罔又要带她去山林里打猎了。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几次,而以往数次打猎带她玩,都是为了这一次做准备。 “小点声,别让你阿爹知道我们去打猎了,”姜榆罔轻声道:“到时候我们满载而归,给他一个惊喜。” “恩!”喜儿兴奋地点点头。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三章 山中无老虎(上) 清晨的莽古山南山,淡金色的阳光穿过高大树木的枝叶间缝隙照到姜榆罔和喜儿身上。这是喜儿第一次见到火铳,看到姜榆罔一击打下枝头上的鸟儿时,她欢呼雀跃着一蹦一跳走到树下,把猎物放倒自己的背篓里。 这在表面上看上去,和往常的姜榆罔带她出来打猎玩耍没有区别,但是除了这片山中的事情,还有许多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着其他事情。 ………………………… 安白带着从莽古山营地带来的猎刀正在往南山赶去,他的目的地是找到姜榆罔和喜儿打猎的地方。 陈子羽带着四个情报员坐在南桑寨门前的大石头上,大石头上是南桑寨历史最悠久,形态最庞大的古树。 他们一幅乘凉的样子,和村民们懒懒散散地聊着天。但是他们的目光却不断地投向进寨的道路,等待着目标中的人影出现。 阿天坐在阿乌玛家门前,脱下鞋袜,把双脚深入溪水里乘凉,她装出悠然自得的样子,但实则焦急而紧张地等待消息。 阿乌玛坐在家中,一遍遍地擦拭着自己惯用的长刀,这是他家传的武具。 今早他一醒来,就得知女儿跟着姜榆罔去打猎了。这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他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什么就要发生一样,只有不停擦拭着长刀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安稳。 ………………………………………… 时间接近正午,喜儿的背篓里已经被猎物堆了一半的容积,虽然背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但是她却完全感不到疲倦,脸上挂满了收获的喜悦。 姜榆罔却慢慢收起了鸟铳,重新背到背上,朝喜儿的方向走过来。 “诶,不继续打猎了吗?”喜儿还有点意犹未尽,之前他们打猎都是到了下午才会回寨子。 姜榆罔摇摇头:“这一次已经打了足够多的猎物了。” 喜儿尽力扭过头去,用余光去瞟背篓里的猎物,疑惑道:“可是,背篓里还有不少空间啊?” “因为这一次,除了猎物,我们还要放猎刀。”姜榆罔笑着解释道。 “猎刀?”喜儿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就是那些那些发给寨子里的其他人家的武器吗?” “对,这是新的一批猎刀,刚从孟养城运来的。”姜榆罔回答:“所以正好借用我们打猎的竹篓来运送,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之前在寨子里分发猎刀,也是利用了各种伪装的方式来掩藏猎刀的存在。喜儿也了然地点了点头:“榆罔叔,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姜榆罔走上一块高坡,这里可以看到山下蜿蜒曲折的小路,安白应该就是从这条山路过来。 “榆罔叔,你说,是不是等到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了武器,我们就要和那些麓川兵再打一场啊?”喜儿也追了过来,小脸上充满了兴奋。 姜榆罔脸上微不可察地一抽动:“喜儿真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哈哈,真想看到那些麓川兵被快点赶出寨子啊。”喜儿把背篓放了下来,坐到地上休息,也学着姜榆罔的样子看着山下的山路。 ………………………………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但是姜榆罔的内心因为期待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安白的身影。 山下的安白看到等待着他的姜榆罔和喜儿后,也是神色一动,继而一幅兴奋的样子摇了摇胳膊打招呼。 安白走上山来之后,把自己的背篓放下,里面是几把崭新的猎刀,一看就知道是卢崇的炼金院刚刚做出来的成品。 “哇,这几柄刀好漂亮啊。”喜儿因为家庭和环境的缘故,不仅不害怕这些凶器,反而兴趣盎然。 “漂亮吧,这都是好刀啊,”安白笑着道:“还是有劳喜儿把这几柄刀带回寨子里了。” 喜儿用力点了点头:“嗯!” 姜榆罔帮着喜儿把之前打来的猎物一件件取出来,又把安白背篓里的猎刀一把把放进去,最后又把猎物放回去,把猎刀压盖住。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到背篓里除了猎物,还有猎刀的踪迹。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姜榆罔说。 喜儿则是兴奋地把背篓背起来,能帮到姜榆罔的忙,她是很高兴的:“我们会寨子吧。” “好。”姜榆罔微笑着搂住了喜儿的肩膀:“我们回寨子。” 站在两人身后看着这副情景的安白的脸上却是惨白如纸,他有些装不下去样子了。姜榆罔的计划是利用喜儿和阿乌玛作为诱饵,最终引起寨中人和麓川兵的冲突。 但是与阿乌玛和喜儿朝夕相处快两个月的时间来,安白在内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这种计划。他以前一直以村寨的恩人自居,认为是自己引来了姜榆罔的帮助,才让村民们有希望赶走麓川兵,更好地活下去。 可是到了今天,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姜榆罔和麓川兵并无区别,同样只是把村民们看做可利用的东西。如果说区别的话,那就是姜榆罔要更危险一些。 他不怕和麓川兵战斗,但是却害怕和姜榆罔为敌。他记得姜榆罔发怒时冷酷的目光,好像把他看做一只待宰的猎物,他更记得在守护莽古山防线时姜榆罔浑身浴血,在麓川军的包围中杀进杀出,宛如恶鬼的样子。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是姜榆罔的敌人,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活下去。 安白想起姜榆罔说过的话,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无论是麓川兵,还是村民们,可能在姜榆罔眼里看来都是猴子罢了,而他自己,则是自比进山的猛虎。 莽古山一带的安静终于要被打破了,安白一边想着,一边前去追赶姜榆罔和喜儿两人已经快看不见的背影。 ………………………… 南桑寨寨门前,来往的村民多了起来,其中还能看到一些外来的小商贩的身影,混在人群里进入山寨。 饶是陈子羽向来稳重,但计划里的人影一个没看见还是有些焦急,和其他在古树下乘凉的村民们的聊天也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难道情报有误?不可能啊?明明是再三确认过的,两个月来的情报建构不能一点用都没有吧。陈子羽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己手下的情报员,这几个人倒是安稳,看不出来着急的样子。 但是,就在这时,陈子羽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对劲,交谈的声音像是被水瞬间淹没了一样,空气变得令人窒息。明明是最热闹的正午,突然间却安静得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陈子羽松了口气,麓川兵来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四章 山中无老虎(中) 麓川兵的一个特点就是衣服上会扎着些颜色炫丽的羽毛,这些不知道是来自于什么鸟类的羽毛似乎是他们军中的一种暗号,可以代表等级,官职,部队所属和其他身份。 当然了,这些羽毛最直接的作用还是表示眼前的一队人并不是哪里的猎户,也不是强盗匪徒,而是大明西南一带中最强大的势力——麓川兵。 他们是山林中的王者,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只有他们狩猎别人的份,而没有人可以真正打败他们。 在其他各地势力眼中宛若天神的,世间最强大的势力——大明,和他们打了十年战争,他们却依然强大。明军占据了孟养城,但整个孟养还是他们的。 明军的征讨不仅没打击到麓川的势力,反而因为迟迟不能取得真正的战果,而让他们在这一带的声势到达了顶峰。这一带百姓不再敬畏大明,却对麓川畏惧不已。 陈子羽看到十几个麓川兵沿着小路,走进山寨的身影,心里一阵激动。当然他身边的村民们就没那么激动了,一个个脸色煞白,小心移动身形就要各自回家,不敢发出声音引起麓川兵的注意力。 眼见麓川兵就要走进山寨,远处却还是少了一个目标——喜儿没来。陈子羽眉头微皱,不过这种情况早在姜榆罔的预料之中,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麓川兵。 陈子羽轻轻一拍情报员于石,于石也心下了然,背起装满粮食的竹篓,慢吞吞地走向寨门前的路上。 这竹篓里面的粮食堆的极多,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只要麓川兵不是瞎子,就不可能不会发现。陈子羽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刀,准备好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他虽然自幼跟随卫所里的老医师学习医术,但是性子里却是个不服输的人,因为身边的伙伴都是军户,不想输给他们的陈子羽也学使得一手好刀,当时莽古山血战时也是留下来的几个持刀兵之一。 麓川兵果然注意到了于石,立马喝住了他。周围的村民都是一顿,一个个也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乱动。于石倒也不怕坦然地等着麓川兵过来盘问。 “你这些粮食,是什么来头?”为首的一个麓川兵问,他好像是其中的军官。 “回上官,小人是来自孟养城的商人,听说这里很缺粮,所以担了粮食来卖。”于石回道。 “缺粮?”麓川军官摇摇头:“这里不缺粮,麓川大军缺少粮食,需要百姓帮助。” “你说你来自孟养城,是不是明军的下人?”麓川军官咄咄逼人问。 “小人不认识明军,只是安分做些生意。”于石说。 “胡说!你带着这么多粮离开孟养城,如果不是认识明军,他们为何会放你出城?”麓川军官怒道。 于石不慌不忙道:“明军并不缺粮,他们不收百姓的粮食。” 这话一出,麓川军官一时无言,周围的村民们也隐隐有骚动之势。 “我看你就是明军的奸细!”麓川军官恼羞成怒:“来人,给我把他抓回去审问!” “不敢!”于石行了个麓川当地的大礼:“小人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上官,愿以我这一批货物敬献给上官,求上官放我一马。” 那军官没想到这于石这么干脆利落,但是他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于石,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却发现于石从腰间掏出一个布袋,无声地递给他。 军官有些好奇地打开布袋的口,发现其中居然是金灿灿的金珠,他手一抖,险些掉落了布袋,但立刻紧紧地握住。 原本被这个商人有些触怒的军官此时心中反倒有些慌张,这一笔财富,他可不愿与身后的其他麓川士兵分,但眼下周围人甚多,若是这个商人胡乱叫喊几句,让人人都知道自己收了一大笔钱,那这些金珠可就保不住了。 本来想干脆杀了这个商人,干净地收了他的货物和钱财的军官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放他一马,这些金珠,不知道要打多少年仗才能攒出来,为了这个,其他都可以暂时不顾。 “你滚吧,货物留下来。”军官骂了一声,却也不再找于石的麻烦。 “谢上官。”于石再次行了一礼,朝村寨中走去。 陈子羽在一旁看的连连皱眉,这于石还是没有理解姜榆罔所讲的伪装的精髓。 姜榆罔让他在执行任务时一定要不慌不乱,不畏不惧,但是这是自己内在的要求,而不需要给别人看自己冷静的样子。 被麓川军官公然盘查,还是这一幅冷静的样子,确实引人生疑于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候就应该一幅慌慌张张的样子才对嘛。 好在百户留了后手,他们用这段时间从村寨中所得到孟养城中的富户家中换了金珠出来,以防万一。今日若不是用这金珠收买军官,怕是于石真的小命不保。 陈子羽再次向远处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背篓,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在后面。原本看到这两个人的身影出现,他是应该惊喜的,但现在却感到有些揪心。 不过,陈子羽并不是矫情的人,执行百户的任务是第一位的。他又拍了拍另一个情报员的后背,轻声道:“去通知阿天,喜儿来了。” 情报员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动身前去,但是速度却极快。这人名叫李时,身手矫健,极善奔跑,这两个月来,他依靠灵活的身手探知到了不少情报。 …………………… 姜榆罔朝前方看去,十几名麓川兵站在寨门前,凶神恶煞地审视着进寨的村民们,陈子羽带着两个情报员站在寨门的古树下,混在人群之中。 他松了一口气,一切进行顺利,自己培养了这些人两个月,总算能做成一些简单的事情。看着喜儿跑向寨门前的身影。自己则是停下了脚步,从背上拿下了鸟铳。 喜儿走到寨门前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眼前这些人,好像是麓川兵,而自己因为被狩猎的喜悦和带着猎刀回来的成就感冲昏了头脑,居然没有在一开始就反应过来跑掉。 今日的麓川兵也不像往日那样在寨中随便巡逻,找村民门的麻烦来获取好处,而是停在寨门前,一个个检查着来往的村民。那自己背篓里的这些东西,岂不是…… 她转身就想跑,但是却被一声怒喝喊住了:“小娃娃,你跑什么?”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五章 山中无老虎(下) “我…我没跑。”喜儿颤抖着转过身,十几名麓川兵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她除了第一次南桑寨与麓川兵发生战斗时,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麓川兵。腿一软,居然直接坐倒在地。 “你怕什么?”麓川兵有些好奇,他不知道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这么害怕他们。在南桑寨,他们只会处理可疑的家伙和不听话的人,一个小孩子往往不入他们的眼睛。 之前虽然有一些小孩子因为他们的大肆收粮而吃不上饭饿死,但是他们自忖并没有对小孩子动过手,毕竟这些人毫无威胁,小孩子见到他们会害怕,但是没有像眼前这个小女孩一样怕成这个样子的。 “我…我…”喜儿此时已经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那个麓川兵干脆走上前来,盯着喜儿的眼睛问:“小娃娃,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看见我们就要跑,还怕成这个样子。” 但喜儿只是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麓川兵也急了,身手一把将喜儿背上的竹篓拽了下来,打开盖一看,也是一惊,里面居然装满了猎物! 他见过的最好的猎人,也没本事一上午时间打这么多猎物,这个小孩子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新鲜的猎物? 其他麓川兵也围了过来,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竹篓里的野物和喜儿,他们都是生长于这片山林的人,对野获最为敏感,这些猎物不可能出自一个小孩子之手。 “这些猎物,哪来的?”麓川兵问。 “…榆罔叔,打的。”喜儿此时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是谁?”这些麓川兵自然不知道“榆罔叔”是谁,如果喜儿知晓姜榆罔的真实身份,说他是莽古山明军百户,可能这些麓川兵里还有人知道。 “这孩子有问题,先把他的猎物收了吧。”麓川兵懒得和喜儿费劲去谈了,索性开始收起来了喜儿竹篓里的猎物。 喜儿见到麓川兵开始动手拿竹篓里的猎物,立马想到了猎物下面藏着的猎刀,赶紧动手去抱住了竹篓。 “小娃娃,你疯啦?”一个麓川兵一手拉竹篓,一手拉喜儿,直接把喜儿抬离了地面,竹篓也被打翻在地。 出乎除了喜儿之外所有人意料,这竹篓碰地翻倒,居然发出来了清脆的响声,听得这响声,喜儿鼻头一酸,直接流出眼泪来。 麓川兵则好奇地拿起竹篓观察,几把崭新的猎刀出现在众人面前,发出令人畏惧的闪闪寒光。 所有人都呆住了,麓川兵一个个明白过来——这小孩子用猎物做掩护,偷偷地把武器往山寨里送。南桑寨表面看起来听话,暗地里居然在做这种事? 如果不是今日自己侥幸发现,岂不是哪一天在山寨里被村民围起来砍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麓川兵真正发怒了,他们没没想到,这个小孩子竟然偷偷在做要他们命的事情:“是谁让你把刀偷偷往村寨中运的?说!” “是…榆罔叔…”,喜儿一点不敢隐瞒,赶紧回答了麓川兵的问题。 但麓川兵可不领情:“别拿个我们不知道的名字来糊弄我们,他现在人在哪?” “他?”喜儿泪眼朦胧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姜榆罔的身影:“上午是他带我去打猎的,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你耍我们?”麓川兵瞪大了眼睛怒喝:“他家在哪里?你不知道,我们去找他家里人!” 喜儿畏缩道:“他…不是寨子里的人,他是来自孟养城的商人。” “又是一个来自孟养城的商人。”麓川兵愤恨地点了点头:“我看你们寨子里的人就是不老实,想要蒙我们。你不知道榆罔叔在哪里,总知道你家在哪里吧,我要去问问你阿爹是怎么教养你的!” “快说,你家在哪里!” 喜儿终于迟疑了,咬住了嘴唇,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南桑寨第一勇士,老寨主最信任的亲卫,他杀了许多麓川士兵,一旦被发现,麓川兵是不会放过他的。 “这小孩子太不老实,和她说话是白费力气。”一名麓川兵摇摇头,不再管喜儿,走到周围围观的人群中,随手扯出来一名村民,抽出长刀架在了那人脖子上,怒声威胁道:“老实点告诉我,这小孩子她家在哪里,家里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带着猎刀进山寨?有一句假话,就在这里把你活刮了!” 那村民几乎是立刻就跪下了:“这小孩子是老寨主的亲卫阿乌玛的女儿!她爹一直在寨子里分发武器,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也没有拿阿乌玛发的武器!我是听麓川国的话的!” “南桑寨阿乌玛的女儿!”一个看上去有些年老的麓川兵听到村民的话后立刻两眼充血:“我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他手上,我以为他死了,原来还躲在村子里!” 老麓川兵像是疯了一样把喜儿拽倒在地,拖在地上大步走着:“阿乌玛,你杀我孩子,今天我也要杀了你的孩子为我的孩子报仇!” 其他麓川兵有人出言阻止:“布鹿,现在找到阿乌玛是首要之事,我们要搞清楚这人到底发了多少武器,到底筹划了什么,你现在要是杀了他女儿,他无牵无挂跑了,这会误了大事。” 但是那个老麓川兵根本不听劝说,拉着喜儿就往村寨原来最热闹的地方,寨主家竹楼前面的空地。自从老寨主一家老小在这里被公然杀害之后,这里变得格外冷清。只是今日,又因为麓川兵,喜儿,和一众围观的村民而变得人满为患起来。 少寨主和几个手下也混在人群里,看着一众麓川兵和被绑在村寨原来的图腾木桩上的喜儿。 “少寨主,现在怎么办?就让他们害了喜儿?阿乌玛绝不可能丢下他女儿一个人跑的,他一定会来和这些麓川兵拼命的。”一个手下轻声道。 “少寨主,我们和麓川兵拼一把吧。”另一个手下道。 少寨主沉默良久:“你们去找阿乌玛,把他拦下来,绑也给我绑住,带他到山里去冷静一个月,他阿乌玛如果不要命去和麓川兵拼,只会害了全寨子的人。 “少寨主!”他的手下显然并不能接受这种解决方法,愤怒地低吼道。 “快去!”少寨主也压低了声音回以怒斥。 那个手下无奈地低垂目光,无力地应了一声:“是。” 随后带着两人穿过人群离开。 “莽格,真的不出手吗?”少寨主身边,一个老者轻声问。 “自从我全家在那场战斗后被杀后,我就只知道一件事。”少寨主用尽全力握紧拳头,像是在压抑什么,指甲刺破了皮肤,鲜血慢慢滴了下来:“南桑寨,不能再因为战斗而死人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六章 大幕开启(上) 姜榆罔此时正站在一处竹楼的顶上,看着寨主竹楼空地上发生的事情,阿天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满是担忧:“这个麓川兵居然想要杀害喜儿为他的孩子报仇,怎么办啊,这是意外的事情。” “我们有准备,那几个村民都安排好了吧。”姜榆罔眼中不无紧张之色,但是还算平静。 “嗯。”阿天点了点头,但忧虑之情让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看了看忧虑的阿天,姜榆罔又安慰道:“其他麓川兵也不会让他真的动手的,他们只是利用喜儿来先找到阿乌玛。” 阿天听了这话,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惊道:“如果你没有提前安排好人去截杀少寨主派去带走阿乌玛的人,麓川兵最终等不到阿乌玛,那喜儿岂不是危险了?” “所以说莽格是个巨大的障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姜榆罔摩挲着手中的鸟铳:“我们不能留下他。” ………………… 被绑在寨主竹楼前空地上的图腾木桩上的喜儿已经哭肿了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只是不断地轻声地呼喊着:“榆罔叔,阿爹,来救我啊,榆罔叔,阿爹……” 麓川兵这边也是气氛紧张,一边控制着那个老麓川兵急于为孩子报仇的愤怒情绪, 一边焦躁地等待着阿乌玛的前来。 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深入山寨抓住阿乌玛,那样还有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毕竟他们不知道阿乌玛是否除了分发武器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这寨子有几百号人,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胆子同他们作对,但阿乌玛这种曾经的南桑寨第一勇士还是值得警惕的,一旦被他纠结了人手埋伏他们,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用他的女儿作为诱饵,引他过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正当他们的耐心濒临极限,就要压不住老麓川兵,想着如果找不来阿乌玛,干脆不如杀鸡儆猴,用喜儿的事情来震慑一番这山寨中的百姓时,伴随着一阵骚动,人群开始散开,一个人影从人群散开而形成的通道处出现,那是阿乌玛。 在第一次南桑寨与麓川军的战斗中受的伤愈合之后,他又靠着姜榆罔一行人的救治挺过了疟疾,恢复了一月有余的时间,差不多重回了从前的健壮体格。 阿乌玛手里提着家传的长刀,面色冷峻的看着前面的一众麓川兵:“寨子里的刀是我发的,你的孩子是我在战斗中杀的,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喜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别动她。” 一边的人群里,少寨主莽格看到阿乌玛出现,却是有些急躁:“不可能啊,我已经派人过去拦他了,为什么他还是来了?” “莽格,稍安勿躁。”他身边的老人劝慰道,“事已至此,只能随机应变了。” “可是,那是麓川兵啊!在麓川孟养一带,他们总共有十几万人,和他们作对,没有好下场的!”莽格方寸大乱,瞪大了眼睛。 阿乌玛环顾四周的村民,看到的却是恐惧,迷惑与漠然,好像前面站着的不是南桑寨的敌人麓川兵,而是阿瓦国来的杂耍艺人,他们围到这里,就是为了看戏一样。 他把刀握的更紧了,无奈轻笑一声,举刀一个人冲向了十几名麓川兵。 麓川兵并没有想直接杀死他,而是想要控制住他,再从他身上审讯消息,所以也只是派出两人接住了阿乌玛的攻势。 没想到的是,阿乌玛的刀锋极快,眨眼间就砍倒了一人,麓川兵见势不妙,立马数人围了上去,处处攻其要害,阿乌玛周身被围攻,衣服很快被划得破破烂烂,几个伤口在衣服被划破的地方出现,血开始流出来。 阿乌玛吃痛,一时间没有握稳刀柄,一个麓川兵使足了蛮力把他的刀打飞,伴随着一声脆响,阿乌玛的刀飞到了几米开外的石头上,又被再次弹开。 而赤手空拳的阿乌玛则是在俯身躲过一个麓川兵的刀光的同时被另一个士兵直接踢倒在地,踩住了背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爹!”喜儿见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 “现在怎么办?”阿天又着急地推了推姜榆罔:“没有一个村民主动出手啊,阿乌玛现在危险来!” “这也太狠了点吧。”姜榆罔摸了摸下巴。用他提供的模型图,卢崇亲手为他做的剃须刀还是有点不好用,胡渣扎手的感觉让他更冷静了一些。 围在寨主家门前空地的南桑寨村民少说也有两百人以上,他这一个月也发给了村民们两百多把比麓川兵用的质量只好不差的猎刀,结果就一个个看着十几个麓川兵在他们面前要杀了曾经保护了村寨无数次免遭歹人袭扰的勇士? 他想起来了后世的许多故事,关于冷漠,关于觉醒。不过姜榆罔此时产生的最深刻的理解则是关于群体——当一个个人组成一群人后,个人的属性发生了变化。 一个人可以发出喊声,一群人只剩下沉默。一个人会对问题纠结,一群人可能很简单地得出了答案,这就是群体的力量,可以最快地前进,也可能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对麓川兵的恐惧,对寨主权威的盲目,让南桑寨的村民们选择了沉默,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而这种沉默的终点就是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为何而活,因何而死。 南桑寨就像一个文明的缩影,在沉默中慢慢消亡。无论战火,还是饥饿,都是这种消亡过程的一个外在表象,南桑寨里的人,在这种沉默中就一个接一个的死了。 他最后一次久久地看了表情冷漠,眼睛里又充满了人类原始的兴趣与好奇心的村民们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点燃了鸟铳的火绳,瞄准了麓川军士兵。 “我来吧。”姜榆罔轻轻道。 阿天听到姜榆罔说出这句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一下没站稳坐在了地上。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信任姜榆罔,好像只要他出手,所有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不过,其实姜榆罔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一贯的做事风格就是,如果不能保证找到问题的答案,那就总是去做一道自己会做的题。在南桑寨两个月的筹划,终于到了爆发的这一刻。 我来,让你们从沉默里解脱出来。姜榆罔在心里说。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七章 大幕开启(中) 在寨主竹楼前的空地上,被制住了的阿乌玛努力想要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去安慰她,却又被一个麓川兵按住了头。 那个老麓川兵则是轻轻摸着刀身走到阿乌玛身边:“阿乌玛,你帮莽老寨主杀我儿子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再也没有人能救你了,你为南桑寨出了那么多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寨主是个好人,养大了我,我自然为他卖命,你们麓川军肆意扩张势力,侵占各处寨子充实自己,搞得孟养麓川千百大山无一处安生,所有寨子就该联手一起对抗你们。”阿乌玛喘着粗气说。 “不愧是你,死到临头还不服软。”老麓川兵把喜儿身上的绳子解开,一伸手把她推到地上,“小娃娃,睁大眼睛看看你阿爹是怎么死的。” “布鹿,还是把他带回去吧。”有其他的士兵劝阻老麓川兵道:“南桑寨出了分发武器的事情,这是别的寨子没有发现的,我们还是给多思头儿说一声吧。” “不要,我要在这里,当个这个南桑寨的面宰了阿乌玛,”布鹿眼睛里泛起血丝:“这家伙做了任何事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别白费力气了。” “多思头儿那里?”其他的士兵都有些担忧。 “如果不是多行头人去打莽古山的明军死在了那里,哪有他弟弟多思做头人的份?还没有我跟着思家的头人打仗的时间久。”布鹿怒道:“你们害怕多思,我可不害怕。” 说着,布鹿举起刀就朝阿乌玛的脖颈砍去,另几个麓川兵见到这人已经听不进去话了,举刀想拦住却为时已晚。 喜儿声嘶力竭地大喊:“别杀我阿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上去,这一刻,她再也不怕那一群麓川兵了。 而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轰鸣响起,一群色彩鲜艳的鸟儿从林中受惊飞出,与枝叶摩擦,产生潄漱响声,留下来了一地落叶的同时,布鹿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停滞下来,手中的刀因为拿不稳而摔落在地,和地上露出来的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布鹿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没有明白归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再也不需要明白了,因为鸟铳的弹头已经击穿了他的前额。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布鹿突然死亡的震惊中,一时间寨主楼前陷入了出奇的寂静,仿佛呼吸都变得会让自己吸引到注意力而令人不安。 几个麓川兵立刻趴到布鹿身边查看他的伤口,“是明军的火铳。”一人笃定道。 “明军?有明军来了!”其他士兵有些慌张地挥舞着刀四下打量,想从围观的南桑寨村民里找出明军。但就算他在装束一致的村民里看花了眼,也找不到明军士兵的踪迹。 “是谁?是谁打死了布鹿!”一个麓川兵大吼道:“现在立刻站出来,要不然你们都别想跑!” 听到这麓川士兵的威胁,人群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同样是因为死亡的威胁陷入了慌乱。 几百号人被十几个人威胁,真有你们的。姜榆罔无奈地摇摇头,身形灵活地几步跳下竹楼,这是他这两个月在无所事事的时候练出来的功夫。他以前就有跑酷的底子,练这个并不难。 最后,他大踏一步,来到了寨主楼前空地的中心,提着刀看着几个麓川兵:“是我宰了布鹿,我不但宰了布鹿,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你是谁?”麓川兵看到身形高大的姜榆罔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还口出狂言,有些震惊地问。 “你问我?”姜榆罔一笑:“我是大明莽古山百户,你姜榆罔爷爷!” 话音未落,他就欺身一刀,直接当胸重重砍了眼前的麓川兵一刀。姜榆罔的刀法和阿乌玛的不同,阿乌玛这种古代村寨的民兵虽然也使刀,但多是两群民兵间的混战,比的是声势,而非格斗技巧。 姜榆罔自幼学武,后来在外闯荡时也有不少要动武的时候,这时考验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个人能力,一招不甚,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的刀法也是招招致命。 见到自己的同伴只一合就被姜榆罔斩杀,麓川兵终于陷入了恐惧。他们不怕南桑寨,但是无论个人武艺还是军队组织都远胜于他们的明军还是让他们害怕的。 尤其是这些莽古山一带的麓川兵,明军莽古山守军的凶悍之名早就在他们之间响彻。麓川军前前后后派出了五百多士兵,却攻不下一个只有几十人守卫的营寨。 因为前去进攻莽古山的士兵几乎无人生还,这里的十几个麓川兵没人认得姜榆罔是谁,但听到他自称是明军莽古山百户。威名之下,虽然不能确定真实身份,但还是大惊失色。 十几个人都朝后退了几步,他们不知道姜榆罔是否还有埋伏,趁这个空隙,阿乌玛抱住了朝他冲过去的喜儿,接着快步朝姜榆罔身后跑去。他受的伤不轻,村民里有人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人群里。 阿乌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姜榆罔,径直抱着喜儿穿过人群忍着伤痛,脚步蹒跚地离开。作为寨主亲卫,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听到姜榆罔的话,一下就明白了姜榆罔一行人的身份。 没想到明军战事不顺,居然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山寨的力量上面,阿乌玛心中一笑。 也许把村子里这一切交给明军,就是解决困难最好的办法,他这样想着,慢慢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阿爹,我们就这么回家吗?”喜儿趴在阿乌玛的肩头问:“那些麓川兵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吗?” “我相信姜榆罔。”阿乌玛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姜榆罔的脸,在他被热病折磨的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是这个家伙出现在自己床前,带着手下的神医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今天他为了救女儿命悬一线的时候,又是这个家伙跳出来救了自己一命。 “他来到这里,就是要战胜麓川军的。” ………………………………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八章 大幕开启(下) 相比麓川兵,南桑寨的村民们更惊讶一些,听到姜榆罔的自我介绍后,议论声像炸开了锅一样。这固然是对于姜榆罔真实身份的惊讶,不过也有姜榆罔的出现,打破了麓川兵带来了恐惧与压抑感的缘故。 “他是明军?不是说是行商吗?” “原来他是大明来的人,怪不得能从孟养一直运粮食到寨子里来,孟养现在听说正被明军占据着。” “那跟着他的那一群行商呢?也都是明军吗?” “这么说来,陈医师,阿天师傅,安白也都是大明的军人咯,大明的军人还不错嘛。” “这百户又是个什么官职?和咱们的寨主头人一样吗?” “百户百户,自然就是手下有一百号士兵的军官。” “可是为什么跟着他的只有陈医师和阿天师傅这几个人啊,不是百户吗?” “人家隐藏身份来咱们寨子里,自然不可能带着所有的士兵过来,当然只会带几个最得力的手下啦——我就说怎么这一伙行商个个都如此高大健壮,不像商人倒像是哪里的强人,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明军百户手下的精兵。” “那他为什么要到我们寨子里来啊?” “……” 姜榆罔起初还听了几句讨论,但随着村民们讨论的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他就听不太清楚了。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一笑,随即大喊道:“南桑寨的乡亲们!我姜榆罔来到此地,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不能让这几个麓川兵跑了!” 听到姜榆罔的呼唤,村民们又慢慢安静下来,陷入了一种有点尴尬的等待与沉默,彼此都在等待其他人先动手,却又不愿意自己出头。 姜榆罔也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接着补充道:“我和阿乌玛杀了一两个麓川兵,这其实是小事,但是我们南桑寨分发武器的事情如果让这几个麓川兵给抖露出去,到时候整个寨子里的大家都会有性命之虞。” 此话一出,原本的安静像是平静的水面掉进去了一块巨石一样轰然炸开,所有村民的情绪又再一次被调动起来了。 分发了一个月的武器是村民们参与反抗麓川军势力的铁证,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了。一些人的眼神里出现了迷茫,还有一些人的眼神从迷茫变得清醒。 看到村民们的反应,姜榆罔点点头,猛地一挥手。这是他和几个被收买的村民约定好的暗号。一旦他做出这个手势,他们就要在下面出言鼓动周围的村民们上前和麓川兵战斗。 而情报部的成员们早就到了这几个身边,一旦这几个村民掉了链子,就需要这几个成员来负责提醒和帮助他们,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明代的孟养山民们并没有那么愚钝,他们在看到姜榆罔的手势后,颇为迅速地做出来了反应。 “放走这几个麓川兵,我们都得死。” “这几个人绝不能放走。” “我们杀了他们!麓川兵在村寨里做了这么多恶,是时候遭报应了!” 随着这几个村民的鼓动,整个寨主楼前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姜榆罔看到时机成熟,拉下背上的鸟铳,狠狠地往地下一摔,举起刀大喊:“乡亲们,杀!” “杀!” “杀!” “杀!” 这是约定好的第二个暗号,以姜榆罔摔鸟铳为令,负责鼓动的村民们跟着喊,而情报员则开始在人群里一把把分发猎刀——为了防止这些村民看热闹不带武器,姜榆罔自忖也是用心良苦。 不管是已经分到猎刀的村民,还是没有分到武器,仍然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村民,到了此时此刻,情绪都已经被充分地调动起来了,他们口中或清晰或模糊地跟着喊着:“杀!”,眼神也越来越凶悍,原本畏畏缩缩的人群在这一个瞬间变得充满了力量,开始一步步朝麓川兵围了上去。 十几个麓川兵到了这时是真的害怕了,他们看着一步步走上前来的村民们,自己则是一步步后退,不再敢轻举妄动,生怕导致村民们的爆发。但是,这是南桑寨的腹地,面对两百多村民,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人类最容易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可能没有之一,仇恨。仇恨并不是生存的本能,却是一种宣泄情绪的偏好选择,调动情绪,可以获得一种简单的暴力。 姜榆罔看着慢慢靠近麓川兵的村民们,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从这一刻起,南桑寨的力量开始陷入了他的掌控,他也跟着人群吼着:“杀!”然后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自然没有那么莽撞,一个人去冲十几个麓川兵的阵,这其实也是一个暗号,几乎是同时,另一批已经在私底下聊清楚,对麓川兵仇恨很深,想要手刃仇人的村民就跟着陈子羽和安白两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跟着姜榆罔,挥刀砍向麓川兵。 这一群人的冲锋是压断麓川兵的冷静的最后一根稻草,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曾经任他们宰割的牲畜一样的村民们为什么会变成眼前一幅样子。 在几个还有一丝抵抗之心的麓川兵被姜榆罔配合安白和陈子羽砍翻在地之后,剩下的麓川兵直接开始逃往山寨中的其他地方,有的连武器都扔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道路复杂的寨子里逃亡。 而麓川兵逃跑的狼狈更是彻底激起了村民们作为人类,骨子里对于狩猎的向往和对猎物的暴虐本性,他们高喊着奔跑着追逐着麓川兵,每打倒一个麓川兵,就有一群人围上去一阵乱砍。 姜榆罔跟着跑了半天,只是累到了自己,却再也没碰到一个麓川兵,见到的只有血肉模糊的尸体。 没有麓川兵能逃掉了,而村民们也绝对逃不掉了。曾经的那一场战斗发生在寨主与麓川军之间,而这一次,真正拿起刀的是所有人——所有人都上了船了。 姜榆罔停了下来,任由已经陷入疯狂的人群从自己身边跑过去,转身看向背后的小巷,一如之前的寂静。这边的事情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后续的追杀与他无关,他要回到寨主竹楼前,那里有等待他过去的人。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三十九章 南桑寨的新主人(上) 走回寨主竹楼前,少寨主和寨中的长老,也就是少寨主的叔父两人不安而愤怒地瞪着自己。 “姜榆罔,现在应该叫你姜百户了吧,你派人扣住我们两人,到底要做什么?”少寨主莽格率先发问。 “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做,不过有其他人想做些什么。”姜榆罔索性坐在地上休息。 之前局势紧张,他的精神高度紧绷,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的这一出则要轻松许多,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只需要说话看戏就够了。 “其他人?”莽格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左右,那是于石和另一个情报员,这两人都要高处莽格一头还多,就算在明军里也是绝对的壮汉。 当所有围观的村民人群都跟着去追杀麓川兵而离开寨主楼前的这片空地时,莽格却被突然蹦出来的这两个人押住了。 莽格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这是姜榆罔的手下,但也同时绝望了,这明军头目好狠的手段,支配自己寨子里的人杀了麓川兵还不够,连自己的命也不放过。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两个壮汉控制住自己和叔父后,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现在姜榆罔过来。 “是你认识的人。”姜榆罔拍了拍手,一个村民从情报员的身后走了出来,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恨意。 姜榆罔补充道:“准确地说,是你的仇人。” “莽格,又见面了。”那个村民向莽格打了个招呼。他骨瘦如柴,衣服外露出来的皮肤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阿叶?你们一家不是去阿瓦了吗?”莽格微一迟疑,还是认出来了这个村民的身份。 “去阿瓦?我们一家现在只剩下我了。”阿叶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然的笑。 ……………………… 这个村民阿叶的出现,算是姜榆罔的意外收获。他这些天来一直在南桑寨活动,莽古山那边,新任的总旗和小旗们也没有放松新兵的操练。 依靠情报部在附近山中活动所获得的情报,姜榆罔确定了几处盗贼的据点,派莽古山的士兵们前去围剿,以作为训练的实训内容。 在莽古山新式火铳和鸟铳的偷袭之下,几处盗贼据点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盗贼大多数被剿杀,同时也从据点里解救出来了二三十个被盗贼劫持的人。 这些人在莽古山营地里恢复了被盗贼折磨的身心后,有十几个已经无家可归的人就顺势加入了莽古山明军,训练的刻苦,意志力的坚强比许多民夫充做的新兵都更好,南桑寨的村民阿叶就是其中一个。而他的出现,也巧妙的成为了姜榆罔计划中的一环。 姜榆罔的目的是要掌控南桑寨,获得整个南桑寨村民的支持,但是少寨主莽格的存在是他实现目的的重要障碍。只要少寨主还在一天,他就一天始终不具备足够的合理性。 无论他的决策有多么英明,而莽格的决定有多么荒唐,只要莽格搬出来他少寨主的身份,自己的话语权就会被无限地削弱。 虽然南桑寨因为之前和麓川军的战斗而死掉了寨中绝大多数多能说的上话的头面人物,但是仍然留下来了莽格,只不过他一个人的“自己人”身份,相比姜榆罔的明军背景,在村民眼中就要可靠许多。 要真正实现目标,他一定要想办法控制住莽格,而杀死他则是最彻底的手段。 姜榆罔一直在想着杀死莽格又不会被怀疑的方式,他们毕竟是外人,只要是情报部的人员动手,一旦有蛛丝马迹,就很难不被质疑,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村中的自己人动手。 ……………………… “只剩下你了?”莽格吃惊地问:“发生了什么?” “整片山林里的盗贼们都知道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阿叶目露凶光反问道。 “…整片山林?”莽格更困惑了。 阿叶冷笑了几声:“看来你这段日子过得很舒服嘛,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知道做个缩头乌龟——因为最近几个月麓川军大肆盘剥,各个寨子的人都活不下来了,只能逃难,而山中的盗匪得知消息后,就在各处埋伏,劫持抢掠逃难的过路人——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我…”莽格似乎的确不知道逃难者的遭遇,愕然而愧疚地解释:“我真的没想到,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啊……” 阿叶继续斥责:“你是没想到,可你也根本没想过,把财物粮食都上缴给麓川兵,我们该怎么活?你为了保命,不让村民们与麓川兵再起冲突,可是那些在寨子里被饿死的人,那些被盗贼劫持后害死的人,我的家人,他们的命,又算什么?” “阿叶…麓川兵势大,我也…”莽格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本来想着村民们不和麓川兵起冲突,离开战事最浩大的孟养,到其他各处去,虽然家业没了,但总是能保住一条命。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山中盗贼下手如此狠毒,吃准了一家家逃难的百姓没有山寨乡亲们彼此互相间的保护,对带着仅剩的一点口粮盘缠的逃难者下绝户手。 “你没有出息,那就不该做寨主,”阿叶恨恨道:“本来少寨主的位置也轮不到你,你借着和老寨主的亲戚关系,借着老寨主的情分来管理山寨,下命令不准与麓川军冲突,老实上缴他们要的东西,害死了多少人?” “老寨主因为和麓川兵战斗而被杀,这才是寨主的骨气,你这个只会低头的人,你凭什么管理山寨?”阿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不配做山寨之主,还有谁配?这世道兵荒马乱,南桑寨已经算好的了。”莽格被阿叶说的也来了脾气,伸手指着姜榆罔问道:“难道他配吗?一个外来人?今天他带着村民们杀了麓川兵,明天整个南桑寨都要因此被惩罚!” “你不配拿手指着姜百户!”阿叶看到莽格傲慢的样子,伸手一拳居然把莽格打倒在地。难以想象他饱受盗匪折磨的身躯,还有潜藏着如此的力量:“如果不是姜百户派兵在莽古山间剿灭匪徒,我早就和我的家人们一起在折磨下死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章 南桑寨的新主人(中) “阿叶,无论怎么说,你也是南桑寨的正经猎人,现在喊外人一口一个百户,如此极力维护,倒像是成了人家的手下。”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莽格的叔父,阴沉着脸说道。 他比莽格年长几十年,在山寨里算是活得最久的人,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危机。 这一次,他能感觉到,这几个外来人可能不会放自己两人活着离开了。他们摆弄着明晃晃的武器,围着赤手空拳的自己叔侄俩,意思以后明白至极。 “莽长老,姜百户派人杀了害死我家人的盗匪,又救了我,我这条命就已经是他的了。”阿叶言辞恳切而疯狂:“今天,他又给了我手刃最后的仇人的机会,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阿叶,冷静,你一念之差,可能会让更多的人陷入万劫不复,南桑寨是莽古山最大的寨子,南桑寨乱了,莽古山各地百姓无一人好过。”莽长老尽全力试图说动他:“你现在放下仇恨,重新回到寨子里来,我愿意把你当做亲生孩子看待,待到麓川兵走了,为你重新置办家务可好?” 听到老家伙开出来了这样的条件,姜榆罔也忍不住看向了阿叶,想知道他是否动摇。而出乎姜榆罔预料的是,他连一瞬间的迟疑也没有,从身旁的情报员于石的手中接过长刀,下一刻,莽长老的头颅就已经落地。 “阿叶,你疯了?不许与麓川兵冲突的命令的话是我讲的,害死你家人的是盗匪,你为何要杀长老?”莽格又惊又怒。 “你也的确该杀。”阿叶面无表情,再次挥刀。莽格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跟着人头落地。两个人的鲜血洒了一地,染红了寨主竹楼前的空地。 几个月前,寨主一家在此被麓川兵杀害,莽古山最大的南桑寨陷落于麓川兵之手,自此,整个莽古山各处村寨陆续被麓川兵占据。 而今日,将会是另一个转折点——从南桑寨开始,莽古山将会一点点回到明军的控制之下,而姜榆罔,将是南桑寨和整个莽古山的新主人。 杀死了莽格之后,阿叶手一松,任由刀落到地上。他朝姜榆罔跪了下来:“谢百户给小民手刃仇人的机会,小民的命也就交给百户了。” “阿叶,未来整个莽古山,整个孟养,都不会忘记你的牺牲的。”姜榆罔严肃道。 “能为百户尽到一点力,我已经知足了。”阿叶朝姜榆罔再拜了一次。随即伸出手,让两名情报员控制住。 姜榆罔见时机成熟,一使眼色,阿天点了点头,朝之前村民们离开的路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不好了!少寨主被人杀了!不好了,少寨主被人杀了!” 已经把十几名麓川兵全数解决的村民们,大多正在回到寨主竹楼前的路上。因为杀了麓川兵是一件大事,他们需要有人出来说话定夺之后该做什么。无论是莽格还是姜榆罔。 而此时听到阿天的呼喊,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调动了起来,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寨主被杀了?明明他们刚刚杀了祸乱村寨的麓川兵,下一刻少寨主就被人害了? 他们三五成群地快步回到寨主竹楼前的空地上,看到的是姜榆罔等人,被制住的村民阿叶,和少寨主与长老的两具尸体。 “姜榆罔,少寨主怎么被人害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率先发难,这也难怪,出了问题,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姜榆罔这些外人。 “对于此事,我也万分惊讶。”姜榆罔装出一幅困惑的样子:“我刚一回到这里,就看见此人站在少寨主与长老两人的尸体旁,于是我立刻制住了此人,等待大家来决定如何处置。” “阿叶?”有人认出来了阿叶:“你不是去阿瓦逃难了吗?” “我没去成阿瓦,在路上,我家人被匪徒劫了,”阿叶摇摇头:“我家人都死了,是明军把我救了出来。” “那你又回到村子里来做什么?” “我是来报仇的,如果不是少寨主向麓川兵低头,让我们上缴钱粮,我一家就不会被逼到逃难,也不会被盗匪劫持。”阿叶的眼里充满恨意,这不是演技,而是真实的情感:“所以我回到村子来,就是要杀了莽格和长老,为我惨死的家人报仇。” “什么?是你杀了少寨主!” “阿叶害了少寨主!” “血债血偿!” “这个疯子,让他付出代价!” 听到了阿叶毫无后悔之意的陈述,所有村民都激动起来。他们被阿叶这种冷酷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为了一己私仇,居然害死了南桑寨世世代代来的首领后人,还一幅心安理得的样子,这触犯了多数村民底线。 少数反对莽格的村民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再有什么表态,他们觉得阿叶做的没错,或者觉得虽然手段过了,但却未必是坏事,只不过眼下没有直面其他信任少寨主的人的愤怒的勇气。 “好一个血债血偿!”姜榆罔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又问道:“那以大家所见,该不该杀了此人,为少寨主主持公道?” “好!” “杀!” 众人刚有一些激动的回应,这边于石就动手砍下来了阿叶的头。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自然,自然到让姜榆罔和情报部的其他人都觉得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刻意的安排,自己就是来主持公道的。 只不过这主持公道的场面的确吓人了一些,本来还处于激动之中的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与茫然。因为短短半天之内,整个村子半年来的格局全部改变了——在村子里飞扬跋扈的麓川兵没有了,村寨中大家所能信赖的首领头人也一个不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少寨主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啊?”有一人发问道。 “杀了麓川兵,他们会不会来报复啊?” “我看报复是一定的。”又有人担忧起来村寨的未来。 到了这时,姜榆罔之前收买的,在人群里负责鼓动的村民又派上了用场,他们一个个的把众人的注意往姜榆罔身上引:“姜榆罔,你是明军百户,能不能派兵来保护村寨?” “如果明军可以保护村寨不受麓川兵所害,我们也愿意尽力供给明军的军粮!” “我看,我们寨子可以与明军联合起来!” 就在这么三言两语的不断引导下,众人的目光果然慢慢汇聚向了姜榆罔,期盼的眼神似乎都在等待着姜榆罔来拿主意。毕竟他是明军的军官,这里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人。 姜榆罔清了清嗓子,现在是他讲话的时候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一章 南桑寨的新主人(下) “乡亲们,现在莽格少寨主和莽长老已经死了,我们南桑寨曾经的主心骨没了。”姜榆罔先用悲痛的语调向村民们阐述如今南桑寨的严峻形势。 “但是我们刚刚齐心协力,一起诛杀了在南桑寨肆意剥削已久,害死了不知道多少村民的麓川兵,这不可不说是一件好事,尽管在这件事上,我们大家的做法是与少寨主的决定相违背的。” 听到姜榆罔这么说,许多村民脸上露出来了惴惴之色,和麓川兵起冲突,甚至诛杀麓川兵,会招来麓川兵怎样的报复,而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诸如此类令人恐惧的事情,他们见识过一次,而莽格又在这几个月里面不断地向他们强调着。 就在这时,人群里几个声音响了起来:“姜百户的做法是对的!就不该向麓川兵低头,我们应该拿起武器!” “把麓川兵赶出南桑寨!” “怕什么?我们越退让,麓川军就越肆无忌惮,到最后一样还是活不下去!” “对啊……” 随着几个被收买的村民的牵头,其他人也逐渐被这气氛感染,开始慢慢附和起来。他们忍让太久了,忍到了活不下去,忍到了背井离乡,姜榆罔说出来了他们的心里话。 陈子羽看到这里的环境如此热烈,干脆派几个人离开寨主竹楼前的空地,到村中各处去叫来待在家中的村民们,告诉他们,寨子里的麓川兵和少寨主都被杀了,现在是明军的百户维持住了局面,在寨主竹楼前要宣布重要的事情。 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姜榆罔也继续讲下去:“其实正如大家所见,一味地忍让,放纵麓川兵胡作非为,我们南桑寨的百姓仍然不能保住一条命,家里没有财物,看不起病;家里没有粮食,活不下去;最后逃难到远方,还是成了一路上无数盗贼劫匪砧板上的鱼肉,乡亲们,我们能向麓川兵屈服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村民们的呼声一波比一波强烈,连刚刚包扎好了伤口的阿乌玛也在女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听到姜榆罔的话后,几乎是眼含热泪地高呼着:“和麓川兵拼到底!” 看到阿乌玛过来后,村民们也让出一条路,以便他能走到姜榆罔身边。在过去的南桑寨的话事人全数死去之时,坚强活下来的阿乌玛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阿乌玛,大家都说你是南桑寨第一勇士,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厉害,直到今天看到你第一个朝麓川兵挥刀,”姜榆罔赞许道:“你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号。” 阿乌玛并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公开的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榆罔紧接着问道:“那么,依你所见,我们应该怎么对付麓川军?” “和他们血战到底!”阿乌玛的回答颇为果断。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有忧虑,南桑寨经受过失败,而麓川军的确人多势众,”姜榆罔手一挥:“我不强求所有人与愿意战斗的人共生死——愿意和麓川兵战斗的,回家拿刀。” “不愿意战斗的和没有能力战斗的小孩老人与妇女,可以跟随我明军的战士前往明军莽古山营地,那里距离孟养城只有几里路,情况不妙可以随时逃往孟养。”姜榆罔说着拍了拍手,一排明军穿着崭新的布面甲,手中握着卢崇手下的炼金院工匠们打造的新式火铳的明军士兵们走了过来。 村民们被这些明军整肃的军容和精良的武备所震撼了,连姜榆罔自己都有些意外。这批新兵,他并没有自己亲自训练,而因为自己在穿越之前其实也并没有训练部队的经验,姜榆罔并没有抱太高的期望。 但是这些靠着士兵推选出来的新任军官们的确表现出来了不俗的训练水平,尽管没有做实际的操练,但每一个士兵的精气神都达到了一个在他们来到之前远远达不到的水平。 这里面,莽古山的特殊情况是脱不开的干系——与其他地方不同,莽古山是正面抵抗麓川军袭扰的第一线,这里没有人想着从军粮中饱私囊,因为每多一个能打的战士,他们更多人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了几分。 除此之外,随着之前对麓川军的几次胜仗,麓川军的活动范围收缩。而姜榆罔带着情报部进入山林,获得了各处山寨的详细情报的同时,还剿灭了许多处山中盗匪的窝点。这样一来,莽古山明军的活动范围大大的增加了,他们可以深入比之前远的多的范围捕猎,用于丰富士兵的伙食。 也是因此,莽古山明军的平均营养水平算得上是孟养一带最好的。连指挥使的大营都未必能顿顿饭都有肉食,还多是熏肉和腊肉,而莽古山上却能够山猪山鸡肉不断,大都是最新鲜的猎获。 而莽古山上的几十个老兵也与其他多数明军不同,他们都是卫所绝对的精锐,被指派到最危险最紧要的地方,又在最残酷的战斗中存活下来,无论战斗意志,还是军事素养,都远非其他明军部队可比。 新任的军官们对于新兵的要求是纯粹的:培养实力,以此来获得最大的胜利。没有升官发财,没有放纵享乐。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胜利,只要胜利了,那么生命,荣耀,幸福,一切都唾手可得,反之,一切都是泡影。 “报告百户,莽古山第一小旗所属集结完毕,等待您的命令。”为首的一个小旗气势昂扬地朝姜榆罔走了过来,行了一个现代的军礼。 这个现代军礼和现代的军事话术就是姜榆罔个人兴趣的体现了。 对于原本明代流行的军礼是半屈膝的行礼方式,也就是后来的“请安”。而这种军礼在姜榆罔看来显然没有现代的举手礼简洁有力富有气势,于是授意两名总旗开始在莽古山上大力推广。两个月下来,士兵们的军礼也都像模像样了。 而军事话术,则单纯的出于姜榆罔自己听不习惯,不过也要承认现代军事话术更简洁实用的事实,于是也和军礼一起引进了莽古山。 而这一队小旗十个人的表现,一下体现出来了明军和军机松散,组织混乱的麓川军的不同,场面完全被姜榆罔控制住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二章 密道(上) “这位…百户,如果不留下来的话,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一个年迈的老婆婆颤巍巍地问。 “去莽古山里,那里有我们明军的营寨。”姜榆罔答道,“营寨里会有一些士兵留守,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莽古山是一座从孟养城的西南方向一直向更西南的方向延伸的山脉,山间的河谷是大大小小的山寨星罗棋布的地方。而明军的营寨就建立在整座山脉最东北角的,地势最险要的山上,控制着通向孟养城的道路。 此次接手南桑寨事务,姜榆罔留下了三个小旗共三十人负责守卫,而其余七个小旗都穿越山间小路,来到了南桑寨。 在莽古山一带,根据侦察获得的情报,还有共计一千多名麓川兵活动,南桑寨留守的,可以算作民兵的人有二百多人。如果麓川军倾巢出动,那么这一场战斗并不容易。 ……………… “所以要怎么来应对眼前这个局势?”姜榆罔把所有的军官和情报部人员都汇聚在一处后,大家开始了讨论。 “眼下,我们的人手是以前的十倍,对付麓川兵不是问题。”李小旗颇为乐观。 “但是也要正视现实——寨子里的这些人虽然都有些打猎的手段,在战斗中比起来毫无经验的新兵要好,可毕竟与正经受过训练的明军不同。”王小旗则表达了他的忧虑。 姜榆罔点点头:“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以弱胜强。” 阿天则一张张仔细研究着南桑寨周边的地形图:“其实南桑寨主要的突破口在于寨门,如果能将寨门锁死,敌人就很难攻破寨子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在里面也出不去了。”陈子羽提醒道。 “陈总理事说得对,这样一来,麓川兵只需要包围我们即可,我们在寨子里的处境也会变得万分危险。”王小旗点点头。 “可是,如果他们想要包围寨子的话,他们也会陷入不利啊。”阿天则是回问道。 “哦?此话怎讲?”姜榆罔眼睛一亮,他意识到了问题。 阿天的纤纤玉指在南桑寨的地形图上一点。这是情报部最新绘制的地形图,相比几个月前的水平已经有了天大的提升,无论是各种色彩,标志的使用还是笔触的精细度,都有了工艺品般的质感。 南桑寨的外围墙和山崖相连,整体上围出来了一个相当大的范围,同时这一圈围墙和山崖的地势都格外险要,因此,如果想要完整地包围寨子,需要相当多的人手,而这势必会带来兵力上的分散。 “如果他们要包围我们的话,他们自己本身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阿天和姜榆罔几乎是同时说出来了这句话。阿天因为这意外的心有灵犀,脸颊还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红。 不愧是黔国公的女儿,对战争的敏感嗅觉就像是天生的一样。姜榆罔赞许地看了阿天一眼,随机指明整个战事的规划:“我们在这里,就要拿自己的被动,换取敌人的被动,然后再掌握主动。” “就是我们先修筑寨门的防御工事,引麓川军包围寨子,然后再派兵击破这些包围寨子的麓川兵。”李小旗一幅了然之色地点点头。 “你们留下一队最精锐的小旗,我和他们,以及村中的民兵们负责守备村子,引麓川兵过来。”姜榆罔开始进行安排。 “李总旗,王总旗,你们两个人各自领三个小旗,负责藏在南桑寨外的山间缝隙处观察情况,一旦麓川军完成包围网,你们就率领军队出击。” 陈子羽神情严肃地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可是百户,这南桑寨的防御工事里有几处漏洞,这些与山崖连接处都是可以强行攻入而难以防御的地方,若是他们集结优势军力强攻一点,破了寨子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堵在寨子里。”姜榆罔想了很久:“一旦寨子被破,这南桑寨就不可能守得住了,不如把这里化作一个陷阱,用寨子来困住麓川兵。” “如果真能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条计策,可是这该如何做到?”陈子羽大感好奇。 “跟我来吧。”姜榆罔站起身来:“给你看个东西。” ……………… 走出用来商量事情的寨主竹楼,外面是来来往往的村民们。寨主竹楼自从南桑寨的第一任寨主开始,就一直为各代寨主一家居住,直到几个月前,麓川兵的入侵,寨主一家被杀。 作为新的权力继任者的莽格自然是没有胆子到这座竹楼居住,毕竟在这里的人是寨子里最高权力的象征,而这是麓川军所不允许存在的——他们才是村子的主人。因此,这寨主竹楼也就空了下来几个月的时间。 姜榆罔在发表完南桑寨与麓川军的抗战宣言后,就带着情报部的人员和军官们进入了这座竹楼。这里的确气派,空间宽敞,很适合做些开会一类的事情。 走在南桑寨的小路上,姜榆罔看着忙碌的村民们,心里也是颇为感概。这可能是南桑寨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迁徙,路上行人神色匆忙,不少是居家搬迁的,矮马拖着的板车上堆满了各式家中器件。 “到头来,村民们还是要离开寨子啊。”阿天不无惋惜道:“果然还是没有办法。” “阿天,你这话讲的就不对了,”安白笑道:“他们现在的离开只是暂时的,等到我们把麓川兵打败了,他们就可以回来了。” “可是……”阿天看了看周围的村民,确定他们没有注意自己之后压低声音道:“我们有可能要彻底破坏掉寨子啊!” “这有什么?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安白不以为意:“到时候我们再帮他们一起建一座更好的寨子就好了,打了胜仗,我们可以从孟养城指挥使那里求来更多人手到莽古山这边帮忙。” “好吧…”阿天还是有点忐忑。姜榆罔之前告诉她的这一手计策实在过于狠毒,不仅是对于麓川兵,对于南桑寨的村民们也是。 不过他们毕竟是弱势的一方,人力上明显少于麓川军,正面抗衡,他们是没有资格的,也只能出此奇招了。她想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跟着姜榆罔走向山寨深处。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三章 密道(中) 在山寨中七拐八绕,众人有些熟悉眼前的地方,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是阿乌玛的家。没想到,这条神秘的计策还是与阿乌玛有关。 “又是阿乌玛么?”陈子羽颇为感慨:“如果没有他,我们在南桑寨倒是步步难行了。” “也不能说都是他的功劳,他不过是之前南桑寨坚持抵抗麓川军的一群人的一个缩影罢了,”姜榆罔拍了拍陈子羽的肩膀:“不过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来了阿乌玛一个人。” “与其说是阿乌玛帮了我们,不如说是那些坚持抵抗麓川兵的南桑寨人帮了我们。”姜榆罔说着带头走了进去。 ……………………… 姜榆罔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但是他没有陷入到命运主义的虚无与种种机缘巧合之上,在他眼中,命运是一种宏大的存在,也许有细节上的巧妙表现,但一切的细节向上追溯,都能融入到一个浩大的运转过程中。 就以南桑寨的事情为例,最浅层的理解是阿乌玛个人在各种地方帮助了他们,促成他们一步步进入山寨,接管村寨事务,赶走麓川兵,最终掌握山寨权力。 但实际上,阿乌玛是南桑寨抵抗麓川军势力的一个集中体现,这些人在过去做了许多努力,在现在又一直保持着敌对麓川军的态度,这才给了同样以麓川军为敌人的莽古山明军以被山寨认可,赶走麓川兵的机会。 而再进一步,往大了讲,为什么会有南桑寨抵抗麓川军势力的出现?这是因为麓川军势力的扩张,他们挑起战乱,不断侵占村寨城镇,意图重建麓川国。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的确是这一带最强大的势力,但对抗大明还是超出了他们能力的上限,为了保证与大明战斗的力量,他们只能加倍地从控制范围内的村寨城镇内剥削索取,而这导致了各地抵抗麓川军的势力诞生。 这就是命运,宏大的叙事。从一个角度来看,麓川国的崛起是宏大的命运,此时世上最强大的国度——明英宗大明历时十年的战争,也不能阻止麓川国的步伐。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麓川国的毁灭也是同样宏大,不可阻挡的命运:他为了和大明战斗,已经耗尽了这一带人力物力,民心尽失。 明军的失败之处,就在于只认识到麓川国崛起之命运的不可阻挡,而心生绝望,最终选择退军。他们没有真正深入麓川各地,看看那里的百姓。 一次又一次麓川百姓对麓川军的反抗被明军当做了偶然事件,而没有看到这些事情背后麓川势力的颓势,没有看到麓川国正在走向败亡。 一件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这是命运的伟大。但是命运并不是不可更改的,宏大的命运是被浩大的伟力所推动的,在这里的所谓“浩大的伟力”可以是由各种各样的东西所构成的。 可以是无数微小的力量的汇聚;可以是在少数的几个关键的转折点的作为;还可能就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而曾经纵横亚洲甚至称霸海洋的明军,就是属于最后一种情况。拥有世界上最顶级的单兵训练水平,军事战略与后勤供应的大明西南卫所军,早于后世的帝国几百年,因为过于深入而陷入了远离故土的战争泥潭。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丛林中,历史上的明军放弃了自己的力量,选择撤退;而尽管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姜榆罔知道明军选择撤退的命运,但他同时也看到了麓川败亡的命运。 最终,在这一次的世界线,命运究竟会偏向何方,姜榆罔只想奋力一搏。他相信命运,他相信自己有改变一切的可能。 ………………………… “百户,你来了。”阿乌玛靠在床边把家里的物件一件件装进竹篓里,喜儿在一旁跑来跑去,把物件拿到父亲的身边。 他想要起身向姜榆罔表示自己的尊敬,但是却像是牵嘭到了伤口一样脸颊一抽搐,又坐了回去。 “不必多礼。”姜榆罔客气道:“你毕竟不是我的手下的兵,没必要把我当做百户看待,还是叫我榆罔就好。” 阿乌玛脸色一僵:“怎么了?百户,现在显明了明军百户身份,就不愿意再使唤我这个麓川的寻常猎户了?” “这当然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姜榆罔赶紧解释,接着他发现阿乌玛并没有真的生气,眼神狡黠,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难道还有这种好事?姜榆罔尝试着说:“我明军眼下不拘一格,如果你愿意加入明军,那我也愿意做你的百户。” “太好了,百户,就等你这句话了。”阿乌玛猛地点头:“我早有此意了。自从老寨主死后,我在这南桑寨就成了一个无用之人,唯有跟着明军,我才有机会继续战斗。” “那好,你就暂做一个总旗吧,在村子里选拔出几十名靠的住的人手由我统筹调配,再去莽古山休养。”姜榆罔想了想,决定还是让阿乌玛作为自己逐步接手整个南桑寨人力的接口。 南桑寨的村民毕竟不是自己的属下,正好可以利用阿乌玛的身份从中运转,慢慢把有能力战斗的人归属于自己管理。 “总旗?据说,这是仅次于百户的官?”阿乌玛颇为吃惊:“这我也做得?” “正是因为你,才配做这种官。”姜榆罔微微一笑:“我们明军来到麓川,怎么说也不算是这里的本地人,要让本地的自己人心甘情愿的和明军一起做事,击败麓川军,还这一方的安宁,只会更多的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谢百户!”阿乌玛听得出来姜榆罔对他的看重。 “现在,带我们去看看村中的密道吧。”姜榆罔说。 …………………… 阿乌玛带头走在最前面,一行人在后面跟着从阿乌玛家后面的小巷穿过,到了一处安静的街角。这里从表面上看是一个道路交汇之地,但是却出奇的僻静。 如果是平时,可能并不容易发觉问题,但是联想道传说中南桑寨中的密道,这里就越发可疑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四章 密道(下) 这个街角看起来很是普通,也许唯一比较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墙边有一口似乎已经干涸了的水井。阿乌玛走到水井边,直接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姜榆罔在一旁看的眼角一抽,心说自己万万没想到这密道居然在井底,那如果想利用密道实现几百人的逃生,也实在太难了些。 不过阿乌玛跳下去后,仍然能看到他的头顶。这么说来,这水井浅的很,又让姜榆罔悬着的心安定了一些。 他朝水井外的姜榆罔挥了挥手:“百户,水井外的石砖都是可以拆下来的,你帮忙拆下来然后递给我可好?” 听到阿乌玛的话,姜榆罔招呼阿天和他一起来拆卸,果然,围绕水井一周的砖块都是松动的,他和阿天将砖块一块块拆卸下来,又一块块递给阿乌玛,倒也费了一番力气。 给了有几十块砖之后,阿乌玛比了一个手势,说:“已经可以了,不需要再给我砖了。 姜榆罔不禁好奇地问:“阿乌玛,你要这些砖到底有什么用?难道密道有什么机关需要砖块来启动吗?” “机关?没有机关。”阿乌玛的声音从水井底传来:“我需要砖块只不过是放在底下垫脚罢了,你们和我不一样,没怎么走过这条密道,不熟悉这水井的情况,猛地跳下来,摔倒了就不好了。” 原来是怕我们摔倒吗?姜榆罔不禁绝倒,他还在思忖这到底是什么神器的机关,需要这么多砖块作为启动的条件呢。 “好了,你们可以下来了。”阿乌玛拍了拍手道。 姜榆罔第一个跟着下去,因为阿乌玛已经铺好了几层台阶,所以下去还算轻松。下去后,之间阿乌玛用力拍打着水井一边的石壁,发出来了像拍西瓜一样的砰砰声,石壁上的灰尘随之簌簌地落下来,露出来了一个门框的轮廓。这是一扇石门。 阿乌玛用力一推,石门下方意外的光滑,好像是有处理过门的下边缘,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门被推到了后方,露出来了门后的空间。 姜榆罔跟着阿乌玛走了进去,这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甬道,差不多能容纳四到五个人并肩同行,高度大约有两米五以上,一米八多的姜榆罔走在其中并不觉得有多么压抑。 甬道内没有任何光源,但还是能自己这边的入口和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光亮看清这里的具体情况。甬道的内壁全部被石头覆盖,笔直地通向远处,长度应该有二百米以上。 “这里面还算干净。”姜榆罔有些诧异于这里还算清爽的空气,他在下来前都做好了时刻屏住呼吸的准备。 阿乌玛一笑:“当然了,这条密道归我管理,我几乎每个月都会下来清扫一下,现在离我上次清扫还没过去多久。” “它通向哪里?”后面的人也陆续下来了,惊奇地打量着这个隐藏于山寨地下,或者说隐藏于山体里的秘密通道。陈子羽向阿乌玛问道。 “通向莽古山南山的另一端,”阿乌玛介绍:“借助这条通道,可以安全地秘密逃出村子。 “好厉害的工程,如果卢崇看到一定会被震撼到。”阿天伸手触摸这冰凉的石壁,禁不住感叹道,又忍不住一笑:“也可能会好好打击一下这家伙的自信。” 姜榆罔也有点好奇:“这通道是你们寨子自己件的吗?” “应该不是。”阿乌玛摇摇头:“据我所知,这一代寨主是在近一百年前来到这里建寨的,但是从未听说有动用人力修筑密道的故事流传下来。” “也就是说,这密道是从以前的时代留下来的?” “很有可能,几百年来,南桑寨这片地方一直是莽古山南山一带最大的村寨所在地,其中原因说不定就在于这条密道。”阿乌玛轻轻皱起了眉头:“因为密道的存在,可以供人逃离,所以有更多的机会发展出更大的势力。” “只是可惜老寨主一家没来得及从密道逃出去。”他叹了口气。 姜榆罔也不再过多询问,慢慢走到了密道的出口,这里已经堆积了不少泥土,经过无数风吹日晒和雨打变得坚硬,可供人踏实了。 踩着出口处的泥堆离开密道,眼前是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绕出树林,从一处断崖间可以看到南桑寨的门楼。 “如果敌人想从密道追来,我们可以在使用过密道后搬石头堵死这个出口。”姜榆罔打量着出口处空间的大小。 “需要留几个人在这里。”陈子羽也跟了出来,点头附和道:“我这就去让人搬些大石头过来。” “还要多准备一些可以用来填埋的泥土,务必做到把这个出口堵死。”姜榆罔想了想,又吩咐道。 “百户其实不必如此小心,除了我,现在没人知道这密道的存在,”阿乌玛宽慰道:“少寨主毕竟是少寨主,很多东西是要受过大礼,做上寨主才能知晓的,村子中人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这个秘密。” 姜榆罔摇摇头:“万一撤退不及时,还是有可能被发现了蛛丝马迹,一切务必小心。” 他又朝其他跟着过来的军官与情报部成员招了招手:“过来了,我们再最后商议一下最后的作战方案。” “这一站,我们要彻底剿灭莽古山一带的麓川兵势力。”姜榆罔坚决道。 ……………………… 等待一切事务结束,真正到了战斗即将开始的时候,南桑寨里的气氛反而热烈起来。不参与战斗的老弱妇孺都已经离开了南桑寨,前往明军的莽古山营地躲避战事,一部分负责在外面埋伏的明军也跟着一起离开。 最后留下来的明军和南桑寨的民兵们则在姜榆罔的授意下开始了盛大的宴会。继这些村民们的家人也都去了明军的营地后,姜榆罔也算是间接地控制了这些留下来的民兵的身家,权威一时间大增,俨然成了村寨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没人敢有任何抵触姜榆罔言行的表现,毕竟自己的家人物件都可以说是在姜榆罔手里。这也算是姜榆罔出于好心,让无力战斗的村民们前去明军营地躲避的举动而得到的意外收获。 另一边,情报员带着战斗前最后的情报回归。麓川军兵分两路,共计近八百人从能进入山寨的两条山路朝着南桑寨进发,看上去是要先包围村寨,再找地方突破。 姜榆罔握刀的手心渗出了汗,大战就要开始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五章 火夜(上) 姜榆罔想过要以何种方式去应对麓川军的进攻: 第一种方案是沿着村寨围墙各处驻防,正面对抗麓川军的兵锋,这样的优点是能最大程度上削弱麓川军的士气,使他们在战斗初期就受到最大程度的伤害。 这个方案的问题则有两个: 一是会让自己这边山寨的守军同样遭受不小的损伤,而再考虑到己方守军多为山寨里的民兵,一旦出现较为严重的伤亡,就有可能导致溃败。结果不堪设想。 二是如果己方的抵御真的起到了效果,麓川兵被击退了。那么这样一来,南桑寨本身将不会受到多大的损伤,击退了敌人后,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保持对山寨的控制。除此之外,麓川兵及时撤兵,也没有办法让他们伤筋动骨,而麓川军之后的行动就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 姜榆罔的最终目标是要把麓川军引到山寨内,然后自己一方的山寨守军从密道逃走,最后从山寨外完成合围的,这第一种方案虽然看上去符合直觉,但仔细分析之下,却是隐藏着无数祸患。 相较之下,第二种方案更为稳妥一些:山寨守军不对山寨进行整体的设防,而是引麓川军进入山寨,然后自己在山寨内部与麓川军周旋,最后利用密道逃走,到山寨外与外面的部队会合完成合围。 因为深究之下,山寨守军,在山寨内部的任务说到底不过是佯攻,真正的攻势在于从山寨外向被吸引到山寨内的麓川军的再包围。 “可是如果不给到充分的抵抗,让麓川军迅速占据了山寨,依托山寨进行防守怎么办?”陈子羽听了姜榆罔的第二个方案,神色焦虑地问:“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把南桑寨拱手让人了?” “那你是何意?”姜榆罔咬了一口竹签上的烤肉,不紧不慢地问。 “我以为还是第一种方案最为稳妥,之前我们在莽古山上抵御麓川兵,也都是要在白刃战中充分消耗敌方的精锐,最后才能胜利的。”陈子羽急着说话,连手里的竹签都没拿稳掉了。 姜榆罔摆摆手:“不可。” “为何不可?” “子羽,你仔细想想,第一种方案下,难道麓川军就没有占据村寨后依托村寨守护来和我们作战的可能吗?”姜榆罔一边咬着竹签上的肉一边问,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我们寨外精兵一同围上,他们应该…很难守住寨子。”陈子羽有些迟疑了。 姜榆罔捡起陈子羽的竹签,又塞回了陈子羽手里,一边吩咐他:“吃肉”,一边说:“所以,还是有可能的吧。” “的确如此。”陈子羽承认。 “所以第一种方案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隐患无穷,可是第二种方案,只有你提到的这唯一的漏洞。”姜榆罔神秘一笑,“而且,这漏洞是可以被解决的。” “解决?怎么解决?”陈子羽好奇问。 “你朝四周看看吧。”姜榆罔说完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山寨小路的青石板上,抬头看向清澈的夜空,点点繁星闪烁。这是他在现代时空里所难以见到的景色。 陈子羽听了姜榆罔的话向四周看去,心头浮现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明亮,好明亮。明明是深夜,却被各处的纸灯和火堆映得犹如白昼。 从他们所在的竹楼附近一直延伸到山寨的边缘,几乎家家户户竹楼上都挂满了各色的纸灯笼,路上则是搭起来了一架架灯台,一人高的木架上放着明晃晃的大灯笼。 各处溪流淙淙的水道里,则漂浮着一只只小巧的纸船,上面则安放着色彩各异的蜡烛。稍微宽敞一些的空地上,则是一个个的火堆,人们围着火堆跳舞,有兴起者还举着火把奔跑。 陈子羽之前一直和情报部人员以及阿乌玛在去明军莽古山营地前选出来的当地村民中可靠的领头人物安排战术,还未仔细看过今夜寨子里的景致,这细看之下,着实被惊呆了。 “这…大敌当前,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啊?”陈子羽长大了嘴,随机急切道:“百户,快快劝阻他们,停下欢乐来,去准备战斗对敌啊。” “劝阻?我要是劝阻了,就没咱们手里这烤得喷香的肉串了。”姜榆罔指了指远处一个火堆上架着的许多肉串,一个村民不断调整着肉串的姿态,忙的热火朝天。看起来,姜榆罔和陈子羽手里的肉串都是出自于他之手。 姜榆罔拍了拍有些慌张的陈子羽的肩膀,笑着解释道:“知道子羽你刚才忙着安排军务,不知道我这边定下来的策略,现在和你细细讲解一下。” “百户请讲?”陈子羽皱着眉头,连忙请姜榆罔指教。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姜榆罔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陈子羽老实回答:“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今天是上元节。”姜榆罔眯起眼睛看向远处,似乎是在欣赏被明亮的灯火点亮的夜景:“在麓川这里,上元节还有一个说法——火夜。” “大家拿起火把,围着火堆跳舞,制作各种灯笼,照亮村寨各处,传说可以驱除虫害。”姜榆罔继续介绍道:“村民们过来问我,今天是火夜,可麓川兵要来,那节还过不过了?” 他忽的盯着陈子羽的眼睛看:“子羽,你说,这节还过不过了?” 陈子羽所有的困惑在这一瞬间开始消失,整个人醍醐灌顶,仿佛溺水之人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过,当然要过!” 忽然间,陈子羽感觉到这火仿佛在烧灼着自己,整个人被莫名的热度所裹挟。曾经一条一条的计策就像一块一块的废旧铁器,不能联系起来发挥作用,而炽烈的火将他们在一起烧融,重新锻造成令人瞩目的神兵。 “正是如此,这火夜,就是我们的关键一计。”姜榆罔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火会烧毁了南桑寨,让村民们只能选择依附我们,也会吞噬所有进入山寨的麓川兵,送给我们胜利,没有人会怀疑,会停下脚步,因为这是他们的火夜。” 姜榆罔言毕,站起身来,提起刀走向山寨深处。陈子羽目送姜榆罔离开的身影,指挥使赏赐下来的黑色披风垂地,掩着他没入沉沉夜色,如墨的天空和他背影合而为一,仿佛是在人世间行走的神明。 这一幕像一颗楔子一样扎进了陈子羽的记忆里,直到很多年后,在很多次陈子羽面临抉择时,他都选择了和姜榆罔站在一边,因为他相信姜榆罔终究会赢。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六章 火夜(中) 姜榆罔站在南桑寨围墙的最高处,看向远处蜿蜒曲折的山路。麓川军的火把像是黑暗原野上的萤火,闪烁着不断接近山寨。 夜里的风很凉爽,姜榆罔头顶的古树的树冠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有稀稀落落的几片树叶飘下,落到姜榆罔和阿天的身上。 经历了许多次战斗的阿天,不再如之前那么惊慌,虽然小腿还是微弱地颤抖着,但脸色已经变得沉静了许多。 她转身看向寨子深处的方向,那里,人们的火夜庆祝已经到了最狂乱的阶段,无数火把在夜色里挥舞着,留下一道道炫目的痕迹。 “要不要通知他们准备战斗?”阿天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筚朗叨。在后世,筚朗叨一般被称作葫芦丝,算是一种很知名的乐器,但是眼下,姜榆罔拿它作为发布消息的军号来使用。 沿着山寨围墙,每一处据守的要点,都安排有人拿着筚朗叨观察情况,一旦有人听到筚朗叨响起,就也要跟着吹响自己的筚朗叨,实现消息在整个山寨中的迅速传播。 而以筚朗叨的声音为标志,当山寨中的村民听到这声音时,就要即刻拿起武器准备战斗。战斗的位置是陈子羽提前根据密道附近的街道格局布置好的,目标就是为了能最快地撤入密道中。 “再等等。”姜榆罔仔细观察着麓川兵先头部队的行动,判断他们的位置。他下了决心,此后一定要将光学知识和玻璃制造工艺到卢崇的炼金院里普及开来,实现望远镜的制造。不过此时,他还是只有靠自己的肉眼,费力地观察敌情。 “要…等到什么时候?”阿天看着那些麓川兵火把亮光已经逼近南桑寨的外墙了。 “等到…”姜榆罔没说完这句话,因为一个身手矫健的麓川士兵已经一个灵活的翻身,跳上了姜榆罔和阿天所在的围墙上修筑的一个用于落脚的平台。 那个麓川士兵看着姜榆罔和阿天有些发懵。他们在接近村寨时,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南桑寨内的火光和欢乐的歌声,因此下了判断:南桑寨正在庆祝今晚的火夜。 他本以为自己绕过村寨正门,从围墙翻过,潜入山寨的行动是隐秘的,没想到却迎头撞上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这两人的装备格外精良,看上去不像是南桑寨中人,反倒像是——明军? 麓川士兵惊呼一声,就想要从原路翻回去逃离,只不过姜榆罔的刀更快,眨眼间他的人头已经落地。姜榆罔把手里的筚朗叨扔给同样有点被这场面吓住的阿天,吩咐道:“现在可以吹了。” 阿天慌张地点了点头,吸足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吹响筚朗叨。筚朗叨悠扬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其他各处据点,已经等待信号等的发困的人们听到这声音,也是精神一振,纷纷拿起手里的筚朗叨吹响。 筚朗叨的声音是,敌袭。 原本因为火夜的狂欢而陷入喧嚣的南桑寨,因为这一声声筚朗叨的响声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继而是紧张有序的准备。他们都知道这火夜只不过是迷惑敌人的伪装,各色长短刀具都藏在身边可以迅速拿刀的地方,很快就伪装起来。 而随着一声声筚朗叨的声音在南桑寨的夜空中回荡,山寨外休息中的明军也很快武装整队起来,开始准备战斗。最后,在山寨的正门处,唯一把守在这里的明军士兵正是情报部的情报员于石,他悄悄地把一块略扁平的石头慢慢塞到了堵住寨门的巨石下面,随即抽身后撤。 守门的其他村民们来不及反应,只见到堵住寨门的巨石忽然诡异的一摇晃,而寨门后推门的麓川兵们狂喜的声音传来,一阵轰响后,寨门轰然倒塌,巨石也滚了开来,麓川兵则是蜂拥而入。 看到这场景,于石也摸出一只筚朗叨,吹响了起来,只不过声调与之前的略有不同。看上去是与前面宣告麓川兵前来的声音有着特意的区分。 听到这声音后,姜榆罔点点头,示意阿天。阿天也吹响了于石的筚朗叨的声调,传达着新的信息。 新的音调的意思是,点火。 这一轮新的声音信号响起后,散布在村寨各处的明军士兵与情报部成员纷纷开始行动,推倒了身边的纸灯架,又把火把朝附近的竹楼上扔去。 原本因为火夜的缘故而明亮如白昼的南桑寨,此刻更是笼罩于火光之中,慌乱的情绪开始在村民和麓川兵的心中同时蔓延开。 麓川军的攻势更加凶猛了,他们依靠人数优势不断冲击着村民组织的民兵把守的各个要道,在他们因为火势而变得有些疯狂的冲击下,民兵几乎一触即溃,开始四散奔逃。 而麓川兵则是不断取得战果,一处处确认已经占据下来的水源,四处寻找可以盛水的容器来试图扑灭村寨内的火势。 但是现在在用这种方式来试图控制火势,已经是杯水车薪,烈焰滔天,浓烟滚滚,一时间,南桑寨已经从刚才的火夜庆典的热闹而陷入了烈火的地狱之中。 而此时,以姜榆罔已经带着阿天朝着密道处跑去,一边跑,阿天一边时不时停下来,努力吹响第三种筚朗叨的音调,而各处的明军和情报部人员听到后,也朝着密道处跑过来,同时也吹响这种音调作为回应。 第三种音调的意思是,撤退。 看着明军朝密道处撤去,各处因为抵御不住麓川兵攻势而溃败的民兵也跟着明军的脚步朝密道处跑去,一场撤退正在火势下表面混乱,实则却依照着设计进行着。 南桑寨中民兵的一个首领之一,一个老资格猎户,名叫东戈的,在混乱中发现了姜榆罔身影。他的半边头发已经被烧焦了,脸也已经被浓烟熏黑,颇有些狼狈地朝姜榆罔报告情况:“百户,我们虽然设伏成功了,但还是抵挡不住麓川兵,他们人太多了!” 另一个首领看到姜榆罔,也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百户,我这边也没能守住,一打起来,火把火堆和纸灯烧成一片,几座竹楼都烧倒了,手下全乱了套了。” “废物!我们占尽地利优势,又是用火夜做掩护,趁麓川兵不注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一个个的见到起了火,就全跑了?”陈子羽站在一边,没等姜榆罔说些什么,先行训斥道:“难道这火长了眼睛,只会烧到我们自己人,不会碰麓川兵?”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七章 火夜(下) “陈上官,这…麓川兵攻势太猛了,我们一下就被冲垮了。”东戈被陈子羽说的很是难堪,支支吾吾地辩解道。他没搞懂陈子羽这个“情报部总理事”到底是什么官,只知道在姜榆罔的手下明军里,他的权力很大,位置颇高,于是就称呼他为“上官”。 “眼下这般情况,也只能先行撤退,之后再战了。”陈子羽叹了口气,指挥一个小旗道:“你派手下分散开,有序带领民兵们撤退。” “是!”小旗敬了个礼,随即开始为自己的手下士兵安排任务:“张龙,去南边的路口接应民兵撤退!李虎,去东边的街头空地接应民兵撤退!” “……” “撤退?上官,这四下里要么是火,要么是麓川军,往哪里撤啊?”东戈一脸疑惑地问。 “往地下撤。”陈子羽一挥手,两个情报员率先拿着火把,从众人所聚集的这一处空地边缘的水井跳了下去。 “地下?”东戈也跟着跑了过去,只见下面居然是一条长长的密道,情报员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密道,隐约间可以看到密道另一端的火光。 姜榆罔咳了咳,道:“这条密道是阿乌玛告诉我的,我本不想使用这一条密道用来保命,但是眼下情况确实危急,只能先行逃跑了。” “还是太过仓促,大家都没有操练的机会,一天的时间里刚刚熟悉了些刀兵就莽然上阵,的确不是麓川军的对手。”东戈努力解释道。他们寨子几百号人,打起来却是一触即溃,实在让他感觉在明军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果不是这些装备精良,军容整肃的明军在此压阵,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这些人还有命可留。此次的麓川兵的袭击人数是之前南桑寨战斗的数倍不止,几百人的阵势一上来,许多民兵就已经怯了阵了。 “多说无益,准备撤退吧。”姜榆罔拍了拍阿天的肩膀:“你和前面带路的情报员一起撤退,第一批离开。” “那你呢?”阿天第一次在接到了可以离开的指示后,迟疑了来询问姜榆罔的安危。 姜榆罔看到这姑娘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在第一时间离开,自己倒是觉得有点感动:“我最后走。” “那…那我也留下来。”阿天支吾道。 “你留下来什么啊?”姜榆罔无奈一笑,把她一推:“到了外面找到李总旗,之后就不要参与战斗了,准备一下等着去做战利品的整理工作吧。” 阿天走之前还是一步一回头:“一定要小心啊。” “我会小心的。”姜榆罔挥挥手:“赶紧走吧。” 陈子羽在一旁看着姜榆罔和阿天的互动,倒是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自然不知道阿天实际上是女性,只是怀疑百户与这阿天如此亲密,难不成有断袖之癖? …………………… 最终留在姜榆罔身边的,实际上只有一只小旗十人和陈子羽与安白两人。其他的情报部成员和另一支小旗的十个人都在奔走着引导民兵一队队撤入密道。 民兵的撤退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有保证撤下来的民兵仍然保有充足的士气,才能在后面的战斗中有效发挥他们的力量。否则,只靠几十明军来对抗八百麓川兵,实在是太过困难。 姜榆罔领着这十几人逆着人流冲向街道外面,这十几人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老兵,经历过无数次战斗,面对滔天的火势也没有人陷入慌乱。 而对面冲过来的麓川兵则不能说不慌张,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大或的恐惧,他们的阵型已经彻底乱了,无数人争抢着从各个路口奔跑,也有人直接调头向山寨外跑去,当然,这些试图逃往山寨外的人与军中的首领们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姜榆罔一行人的出现则是彻底阻断了他们试图冲入密道附近的空地的路径,没有章法的乱刀随着强烈的求生欲一起向姜榆罔这边十几人攻了过来。 一边是冷静的阻击,另一边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为了求生的冲锋,姜榆罔这边十几人就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冲入这条路的麓川兵,且战且退,不断向密道慢慢撤去。 在麓川兵的兵锋减弱之后,姜榆罔干脆空出来了一只手,取出自己怀里的筚朗叨,吹出了第四个音。 这一个音调,约定意为:准备反包围。 姜榆罔在撤退的过程中,在己方的十几名断后的士兵和源源不断冲来的麓川兵的喊杀声中,听到了来自山寨外的四处的回应的吹奏声。 他往后一看,大部的民兵们的身影早已不见,想来是已经撤到了密道外,而回应的吹奏声也表明了外面的军队做好了反包围的准备。他也当机立断,喊到:“我们也撤。” 随即众人收刀,开始往角落的水井中一个个跑过去,然后先后跳下去,后面追逐的麓川兵看着他们一个个跳进水井的样子,看得目瞪口呆,随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水井里有蹊跷!” 麓川兵这才又追了上去,最前面的几个人忐忑不安地跳了下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居然是一条宽阔的密道!难怪山寨里的人都一个个不见了,原来是全都逃入了密道之中离开了! 他们慌张地追赶上去,只能看到跑在最后的姜榆罔的背影。追到最后,直到姜榆罔跃身窜出了密道,也没能抓住姜榆罔。而真正的噩梦在此时才发生,上去的姜榆罔忽然又探身下来一笑,丢下来一个火把。 这时,冲进密道的麓川兵才发现密道里居然堆满了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干草,火把立刻点燃了草堆,浓烟和烈火立刻升腾起来,充斥着整条密道。 有的人看到密道里面的火势,被吓得一下坐倒到了地上,有的则是像发了疯一样往密道的出口冲去,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求生的机会。 只不过姜榆罔并没有给他们留下机会。他甚至没有再挥刀对付他们,迎接这些人的,是负责看守密道的士兵们朝密道里滚下来的巨石。 一块块巨石滚下,推倒了试图冲上去的麓川兵的同时也堵住了密道的出口。麓川兵离开南桑寨的最后一条路被封死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八章 山中猛虎(上) 同时,随着一声爆响,村寨中心的一座竹楼里埋藏的火药被点燃了,而这引发了一连串的爆响。 姜榆罔指派情报员在几处竹楼里安置的火药终于被蔓延的大火所点燃,而从第一次爆炸开始,炸裂释放出来的火焰起到了连锁反应。 一座座竹楼里不断发生了爆炸,一团团火光像是在黑夜里盛开的花一样照亮了夜晚的山林。炽烈的火焰在这片原本荒凉的山中不断地向上攀升到天空中,随之升腾起来的还有麓川兵们的哭嚎声。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麓川军在发现南桑寨处于火夜的庆典,没有做多少对于他们抵抗之后,争先恐后地冲入南桑寨,发动了占据南桑寨的突袭。 在他们具有绝对人数优势的突袭冲击之下,南桑寨的民兵们组成的防御阵线几乎是一触即溃,完全组织不起来有效地抵御力量。 而传言中南桑寨引来的明军的数量也是极少,寥寥十几人人而已,在战斗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也是边战斗边后退。 而南桑寨就是在这种让麓川军有些意外地轻松的情况下被占据了,但是他们这时才发现了问题:村寨中的人少的有些过分了。 原本他们发动对村寨的突袭时,看到村寨正在举行火夜的庆典,热闹非凡,而真正到了战斗展开时,才发现庆典的参与者们都是伪装的民兵,真正的普通村民却不见了踪影。 等到他们彻底击溃了所有的民兵,几乎完整地占据了村寨,闯进各处竹楼里,想要找几个倒霉的村民开刀的时候,麓川兵们意识到了一个让他们背后发凉的事实——南桑寨中的所有人好像都消失了。 在麓川军们还在疑惑南桑寨村民们都逃去了何方时,这突兀的一声声爆炸彻底告诉了他们答案。 “我们中埋伏了!大家快点撤出村子!”这一批麓川军的头领,在军队中职位为副将的男人名叫刀云,他迅速带着自己的一批亲卫冲向了通往寨门的大路:“通知所有人,快撤!” “将军,这南桑寨的人疯了?他们烧了村子,到哪里去住?”刀云身边的一个亲信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他的衣服上有着烧焦的痕迹,整个人像是从火堆里跑出来的,被煤烟彻底染黑了。 “的确是疯了。”刀云摇了摇头:“我原以为这火势是因为火夜庆典里,大家战斗时打翻了火把灯笼之类造成的,现在再看这一次次爆炸,和其他所有村民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做好了埋伏。” 亲信咬着牙恨恨道:“我真的要找出来,到底是谁下了这么狠的手,以一整个大寨子为代价来埋伏我们。” “这家伙太狠了,我们先跑出去,以后有的是机会来报复他。”刀云随口应道,看着身边的一切,眼里弥漫起来了浓重的血丝。 南桑寨中的麓川兵们,最好的也是跟着刀云和他的亲卫一起慌乱逃跑,阵容大乱;许多人则是头发或身上衣物被火点燃,一边慌张地大叫着,一边或是寻找水源,或是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火势。 还有一些更惨的,被困在了着了火的坍塌的竹楼附近,找不到路可以逃出来,绝望地呼唤着他们已经逃窜开的同袍们,然而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有能力来救人呢? 除了这些还努力挣扎着试图求生的麓川士兵们,还有许多人已经死在了村寨的各处。除了几条离开村寨的主干道附近,其他竹楼建筑分布较为密集的地方都已经被战火吞噬了,不知道有多少无名的麓川士兵们已经死在了这个山寨中。 刀云和他的亲信跑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山寨的寨门看起来依然如来时一般安静,寨门后的山林是寂静的黑暗,没有了村寨中烈焰滔天的可怖,禁不住让人心生向往。 求生的机会好像就在前面,刀云激动地加快了脚步。寨门已经被石头堵死了,他也不意外,率先踩着石头准备翻过围墙去。 而当他踩上石头的第一步时,忽然耳边响起来了一声诡异的爆响,他脚步一顿,怔怔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血肉被炸开了。 这不是民兵所能用拥有的武器,这一支麓川军的将军,麓川军副将刀云,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是嘶哑的:“明…军。” “什么?”亲信刚想跟上将军的脚步,翻过围墙逃出村寨时,就看到将军的身体一僵,接着向后倒了下来。将军的血溅了他一身。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将军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立刻大叫道:“明军!明军来了!准备战斗!” 刚刚拔出刀的亲信在发出警告的下一瞬间被鸟铳的一发正击中在脸上,同样无力的倒下。 在逃跑的麓川军的骚动中,他们抬头看到一队队明军翻上了山寨的围墙,举起了火铳对着他们。除了见过许多次的火门枪类型的火铳,还有一种更细长的,可供双手持握的,从未见过的火铳类型。而从这种火铳中射出的子弹似乎具备更强大的杀伤力。 在头人死去后,麓川兵并没有及时组织起来有效的攻势,可是他们又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将要被火吞没的南桑寨,最前面的一批麓川在火铳的射击下几乎是三五成群地倒下,像是被猛兽狩猎的猎物一样无助。 前面士兵的死亡和后面追上来的火焰让最后的麓川兵们像疯了一样不断朝围墙上发起冲锋,火铳的射击频率还是有限,眼看就要有大量的麓川兵冲过明军的火力压制时,明军身后,同样多的南桑寨民兵如潮水般冲了上来,一下冲垮了企图突击出明军防线的麓川兵的攻势。 在这几百南桑寨民兵眼中,麓川兵是丧心病狂,因为发现村民们逃走,而抢掠不到村民,就纵火烧毁了南桑寨的凶手。 这些人在之前的战斗中因为火焰和人数差上的恐惧而迅速溃败。但是因为姜榆罔安排好的通过密道撤退的战术,民兵们并未受到多大的伤亡,死者不到十人。 撤出去后,这些民兵与其说因为战败而士气低落,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再一展身手。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四十九章 山中猛虎(中) 南桑寨的民兵们在看到自己逃走后,山寨沦于火焰之中,在姜榆罔的手下引导下,自然而然地认为是麓川兵为了泄愤而烧毁了山寨。 之前憋足了的勇气和因为自己的家园被破坏而新增的怒火与仇恨交织,再被安排到南桑寨外围来阻挡麓川军企图逃出山寨的阵势时,表现出来了远超他们前一次战斗的表现。 在各种士气的加成下,南桑寨的村民们面对一心为了逃命,如丧家之犬般想要冲出南桑寨围墙的麓川军时,起到了强大的战斗力。 长矛和长刀之下,如潮水般冲上来的麓川兵又如潮水一般被击退,而所有步伐稍慢的麓川军,都吃足了后面明军的火铳射击,一批批倒下。 这不再像一场战斗,倒像是单方面的收割,只不过收割的一方居然是原本人数处于劣势的一方。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麓川兵在很多地方与明军的战斗中,都是占据优势的那一方。 只不过,在姜榆罔的努力下,在孟养城外的莽古山中,这种优势劣势的位置悄然间发生了转换。天时地利人和,慢慢地走到了明军一方,而胜利的天平也随之倾斜。 二百多民兵,加上六七十名明军组成的防线成了攻入南桑寨的这八百多麓川军的死亡之线,在身后的大火,和眼前的火铳与刀矛之下,没有一个麓川兵能侥幸逃脱。 随着村寨里火势的蔓延,明军和民兵们退守到了山寨外挖好的防火线后,而最后的一队麓川军就随着被烧塌的村寨寨墙一起被大火吞没。 大火在无情地吞没了村寨和附近的树林后,终于在挖好的防火线前慢慢停了下来。其实这附近水源相当充足,能烧成这样已经是大出姜榆罔意外了。 火势渐熄后,南桑寨也重归于夜晚的黑暗之中。对于许多参与战斗的村民,火夜庆典的热闹,和麓川兵战斗的残酷血腥,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虚幻,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战胜那么多麓川军,不敢相信自己平安活了下来。 他们茫然地看着南桑寨的余烬,有还没有彻底烧完的木块呈现出浓稠的血一般的暗红色,在光线暗淡的夜里透着诡异的红色亮光,火虽然已经停了,但烈火的热度仍然残留于南桑寨的废墟之上。 没有人欢呼这场胜利,他们此时全都明白这场胜利是拿什么换来的——他们的家园。许多民兵疲惫地瘫坐在地下,也有些人主动去清理废墟。现在看来,这种清理完全是杯水车薪,整体是清理工作需要很大的功夫。 一个民兵忍不住打破了这沉默,他无助地抬头看向姜榆罔:“百户,我们的寨子怎么办?” “我说,我有办法,”姜榆罔也许是唯一一个冷静看待这一切的人。南桑寨化作废墟的过程算是他一手操纵的,这也是他的计划。 旧的南桑寨属于这里的麓川人。麓川人,虽然不是麓川兵,但更不是他手下的兵。要让麓川人变成自己人,就要让他们的根基从毁灭中重生,由自己来给予他们新的生命。 “你有办法?”民兵瞪大了眼。 “重建南桑寨就好了,在更安全的地方。”姜榆罔一指明军莽古山营地的方向:“在北山,那里曾经是孟养的势力头人的营寨,后来我们明军过来了,就占据了。” “现在,我愿意把地方交给你们,让你们在那里重建家园,需要的物资,过程中需要的粮食,我明军都可以提供,”姜榆罔顿了顿,又道:“抵御麓川兵所需要的武力,我们明军也是大家不可缺少的。” 姜榆罔的话说的很大声,几乎所有在场的南桑寨民兵都能够听清,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实际上,姜榆罔开出来的条件很优厚。明军的营寨所在地是莽古山的北山的一个小山谷,说是小山谷,大笑也是南桑寨所在的这种河谷的数倍以上,只不过相对于莽古山北部最大的山谷——孟养城所修筑之地来说比较小。那里无论是各种资源,可耕种的田地,还是抵御强盗和麓川兵的安全性都要好上许多。 另外,如果以那里作为新的定居点的话,还可以利用那里原有的建筑。因为那边原本就有人住,还是莽古山中一些势力较大的势力,和麓川贵族都是有点关系的。也是到了明军进驻孟养,他们才全部逃离的。 一个村民大着胆子问:“百户,你给我们提这么好的事情,到底是图什么呢?” 听到这村民的话,其他人立刻一阵哄笑,既是因为这人直接问出来了最为尖锐的问题而起哄,也是的确想搞清楚姜榆罔的目的。 姜榆罔倒也不犹豫,坦然以告:“没别的,就是想做这一带的头人。” “我知道你们不是跟麓川军一伙的,而自从麓川兵来了之后,你们这一带村寨的头人也死了个七七八八,我姜榆罔来到这里,拿真心,出实力帮助大家谋一条活路,对抗麓川人,就是要得到大家信任,来做好这个头人的。”他说的话掷地有声,每一句都的确算是真情实感了。 村民们多少也猜到了姜榆罔有这个意思,听到他的话后,虽然是一阵窃窃私语,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满或反对,总体上看起来还是接受的。 最后还是之前那个村民站了出来,看来他在村民里算是一个话事人一类的,有些气魄的角色:“百户愿意做我们南桑寨的头,我是赞成的,但是百户毕竟是远道而来的人物,迟早要走的,一旦走了,这麓川还是麓川的大人的麓川,我们这等小民终究没个靠得住的人。”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姜榆罔眼神一凝,他没想到这村民们的眼光竟然如此犀利,一下就指到了最要紧的地方。赶紧调转思绪,给他们以安慰道。 他作为外人,最不可靠的地方不在于疏离感,毕竟村寨里都是自己人,外人离心离德,不听他的就好。姜榆罔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稳定性,他不一定做对村子有害的事情,但不稳定这件事本身就是潜藏着害处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姜榆罔的部队被上面的将领调走,那么失去了姜榆罔庇护的村民们该如何应对各种危险?如果一些能战斗的村民跟着姜榆罔走了,那其他的村民就更危险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章 山中猛虎(下) 这才是许多来到此地的人被称作外人的最关键原因。许多如姜榆罔一般的人可能会真心帮助这里的百姓,但他们本身是属于这以外的,不管从任何层面上讲。 “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说过云南沐家的?”姜榆罔忽然问了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问题。 听到姜榆罔这个问题,绝大多数村民都是一头雾水,迷惑地互相对视,想找到答案而不得。云南沐家对云南的各方官府或者地方军队势力来说算是如雷贯耳,沐家世袭黔国公的爵位和云南总兵官位,是明代云南一方实际上权力最大的存在,说是实际意义上的云南王也不为过,而沐家的黔国公府慢慢地也被云南当地百姓称为沐王府。 只不过孟养此地毕竟还是远离明代实际控制的云南境内,原属于麓川平缅宣慰使司,是麓川国势力的核心地带,后来麓川势力在归附大明后逐渐衰弱,这里又被划分到孟养长官司,到了姜榆罔穿越所到的明英宗正统时期,孟养地区再一次被崛起的麓川国收归到自己的控制之下,以至于这里的百姓与一直处于大明管理之下的云南地区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不知道云南沐家的名声也很正常。 但是凡事总有意外,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纪,脸上皱纹纵横的半老者,有些不确定地问:“是那位在十年前率兵打到金齿的明军大将吗?” “正是,你听说过他的家族吗?”姜榆罔发现有人知道,有些惊喜地回问道。 那人被姜榆罔这么一问,有些为难,又有些犹豫地吞吞吐吐回答道:“小,小民曾经被大卯国的王,思任发手下的部队裹挟,强逼为战兵上过战场,和大明军打仗,因此听说了一些明军大将沐将军的事情。据说明面上这云南属于大明,实际上是由此人控制,在麓川云南缅甸一地,此人的家族犹如帝王一般。”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震惊。其实最让村民和士兵们震惊的倒不是此人居然知道这么多其他人都不甚了解的关于云南沐家的故事,而是此人居然跟着麓川国势力和明军打过仗。 要知道,这麓川国,一般是明朝这边的说法,而在麓川思家势力中,一般称自己为勐卯龙,也就是大卯国的意思。这人说自己跟着大卯国打过仗,那可能的确是真事了。而他因此知道了云南沐家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沐家的首任黔国公沐晟,也就是阿天自称的她的父亲,于洪武三十一年和正统三年两次出征麓川,算是麓川势力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之一。 “你知道的没错,云南沐家,正是这样一支强大的力量。”姜榆罔点点头。 那人又有些畏惧的问:“百户,你不会因为我曾经跟着麓川军打过仗而责罚我吧,那时候他们的头人是思任发,现在的头人是思机发,可不是一回事了。” “木叔,头人换了,可思家的势力没换啊,这不是一回事吗?”一个年轻的半大孩子忍不住挑出来了他话里的毛病。 一个看起来像是那个半大孩子的长辈的人赶紧一拍他的脑袋,低声教训道:“死小子,不懂事别乱说话。” 姜榆罔洒脱地一笑:“我自然不会责罚你,因为我们眼下已经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人了,麓川军现在是我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你是我重要的手下,那我为什么要责罚你呢?”他说这话自然是在里面偷偷带了点私货,其实村民们还没有真正承认他的领导地位,但是姜榆罔见到时机还算成熟,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了。 不过话怎么讲是一回事,姜榆罔内心也是可以理解,孟养一带的村寨里,有人曾经参加过麓川军这回事的。因为麓川势力——大卯国的势力的确足够强大。当年他在研究大明在麓川之战时期的历史时,对大明的对手麓川国的历史也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想要刨根问底,发现麓川势力的源头。就于此了解了麓川国的实际创建者,思可法的经历。 思家势力的名头来源正是大卯国的建立者混依翰罕,他取“猛虎”之意,为自己取了个思可法的名号,此后代代流传,麓川的统治者也就以“思”为姓氏。这人自称猛虎,他的势力也的确强大,不仅周边的地区如勐密,勐勉和勐掌,即后来的腾冲和保山地区,以及勐泐,勐艮和勐闰,即后世的景洪,景栋与清迈一带纷纷被他击败吞并。从1343年到1355年,元朝军队与思可法进行长达十余年的战争,元军几次被思可法手下的麓川军击溃,最终册封思可法,承认了他在此地的统治地位。 由此,思可法成为了此地真正的霸主,也是正是因为思可法的麓川势力的强大,在明代的云南境外西南地区,南至缅甸,西至阿豪姆王国,也就是后来的阿萨姆地区,几乎都算是麓川的势力范围,当地人要么认同自己身为麓川人的身份,要么向麓川臣服。明代迟迟不能解决的麓川势力也正是源自于此。而南桑债的这个村民木叔曾经跟随思可法打仗,也是被麓川军强力所迫,只要想象一下麓川势力当时的强势,就完全可以理解。 “那就再次谢过百户了,”木叔如释重负,又想起来了姜榆罔最初提的问题:“可是百户,这云南沐家的存在,和你是否能胜任我们的头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榆罔一笑:“这你就问到点子上了,你可知道沐家的来历?” “不知,但大约是来自中原,和大明的其他有权有势的人一样。”木叔回答,言语间流露出此人的眼界,对明朝的了解远超其他村民。对这个寨子里的其他人来说,大明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更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是难以实际地去认识和理解的。 “正是如此,沐家先祖,黔宁王沐英,是大明开国太祖皇帝的养子,他来到云南平定有功,自此世代镇守云南,”姜榆罔说着,心中也隐隐有些兴奋:“既然黔宁王可以因功镇守云南,那我如果战事顺利,立下功劳,留守麓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一章 莽古山的村寨联合(上) 姜榆罔嘴上说的是要重复沐英的伟大功绩,心里想的其实更接近于思任发在山中的纵横捭阖。他一生率军南征北战,击败了无数强敌,无论是缅甸势力还是大元国,都不是他手下军队的对手,与其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能臣,他其实更向往成为像思任发那样的山中猛虎,以自己的实力为依仗的一代枭臣。 只不过他这个心思还没有和属下的士兵说过,在这时突兀地提起,周围的士兵也投过来了惊讶或质疑的目光。这些士兵都是来自云南曲靖卫的卫所,他们大多有家人还留在卫所,就算真的因为什么原因留在这麓川镇守,那自己的家怎么办? 姜榆罔坦然面对这些目光,淡然道:“今天正好也是一个机会,索性就向各位讲明了,麓川之战将会是我们所有人的一个机会。” “不知道各位记不记得我还是一个小旗的时候,我们在莽古山防线苦苦抵抗的时候,原来的百户战死了,百户的亲兵战死了,后来两个总旗也战死了,我们一百多号人来到莽古山上驻守,过了两个月,只剩下三十个人,这样下去的结果我相信大家都会清楚。”姜榆罔开始讲起来了最初的事情,那是他还没有穿越过来时的事情,从阿天处一点点找机会打听来的。 “我们都会死。”陈子羽第一个接过来了话头。 姜榆罔点点头:“就像子羽说的,我们都会死,而还有一个后果,也许大家没有像关心自己的命一样关心,那就是莽古山防线会失守。我们是指挥使手下除了那三百多亲兵外最能打的部队,我们倒下了,指挥使手下没有人能守住莽古山防线,通向孟养城的门户大开。” “而当麓川军控制了莽古山后,孟养城的防御将会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漏,占据兵力优势的麓川军将会冲垮孟养城的防守,我们只能选择撤退,”姜榆罔将手伸向西南方向,那是大军所在的江头城方向:“而孟养城失守的结果,就是所有连接云南的粮道和交通会被截断,我们无法继续在孟养作战,只能全军撤向陇川宣慰司————到了那时候, 这麓川之战算是胜了还是败了?” 李总旗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他从未像姜榆罔这样想的这么深入过,此时一听姜榆罔的话,心里也是明白了过来:“败了。” “对,”姜榆罔一笑,接着又面色严肃下来:“请问在场诸位,现在麓川之战能够不败,是谁立了功劳?” “是我们!”情报员于石激动道。 阿天在这时倒是有不一样的思考:“可是,其他地方也有很多人在战斗啊,他们一样很重要,为什么说机会属于我们呢?” 这个问题,姜榆罔倒是早有预料:“因为我们扭败为胜了,这是其他地方的人没有做到的。”他的话说的斩铁截钉。 “无论是之前在莽古山的那一夜,我们五十几人,全灭了四百余人麓川军,还是现在,我们七十几人加上南桑寨诸位,一共宰了了八百多麓川兵,这些本都该是输的彻底的战斗,”姜榆罔言语里充满了诱导和暗示:“但是我们赢了,我们获得了大胜,我们改变了命运。” “莽古山防线早该倒了,麓川军也早该发起了对孟养城的围攻,是我们,阻止了这一切,”姜榆罔看着阿天的眼睛,这个女孩因为自己过人的聪慧,常常不会被姜榆罔用来蒙人的话所蛊惑,但是这一次,姜榆罔拿出来了更具说服力的演讲:“如果世上真有天命,对发生的一切算无遗策的话,那我们就是它唯一漏算的存在,我们把握住了命运的权柄,掌握了真正的转机,机会属于我们,” 阿天看着姜榆罔,心中也陷入了茫然。她原本只是把姜榆罔当做一个可靠的大哥看待,以为他这辈子最多不过做一个百户,但自己跟着他也可以保一辈子平安幸福,在她心里,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可是她到了今天,看到在他的指挥下,八百多麓川军几乎被兵不血刃的击溃,南桑寨也顺利地落入了掌控,再听到了姜榆罔的一番话后,它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所图甚大。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榆罔。阿天忍不住又问:“可是,眼下我们已经击溃了莽古山的麓川军,莽古山防线也守住了,大军远在江头城,攻下来了,也没我们的功劳,你说的机会又在什么地方呢?” “机会就在于,麓川军必然大举进攻孟养城,而缺乏了我们的力量,孟养城必然失守。”姜榆罔说道这里,自己也是难抑激动之情,就像是一盘艰难的游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破局的时候,只不过这现实可比游戏要艰难多了:“而我们的力量,将会改变局势,拯救孟养城,从而挽救麓川之战的大局。”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麓川军会进攻孟养城呢?我们的大军不是在江头城吗?就算是进攻,也应该去江头城援救而解江头城之外吧。”阿天又反驳道。眼睛里充满勃勃野心的姜榆罔让她觉得害怕,有点不像是那个吃着自己做的烤鸡笑的像个孩子,在敌兵来袭时举刀挡在自己面前的姜小旗了。 从小旗到百户,他并没有满足,而是迫切地想着一步步向上走。可是那路的尽头又是什么呢?她想起来了自己的生父黔国公沐晟,那可能是一个时代最伟大的将军之一,得到了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荣耀,但是最后的结局却不免凄凉,连自己的妾室和孩子都不能保护。 她在无意识间把自己代入了自己母亲的身份,又把眼中充满了对权力的狂热的姜榆罔代入了自己父亲的身份,因而不断提出来了尖锐的问题。 “这······麓川兵在孟养一带集结兵力,如果要去支援江头城,自然早就去了,不会等待我们大军攻破数个营寨,兵临江头城下再去;同时,不去支援江头城和我们的大军正面对抗,而是攻下孟养城,控制粮道交通,才是真正我们难以解决的策略。”姜榆罔目光灼灼地看着阿天,这姑娘的确心思敏捷,接连几个问题险些问住了自己。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二章 莽古山的村寨联合(中) 阿天最后提出来的问题更是直击了最敏感的问题————他为什么会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情。他自己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所以知道眼下将要发生的事情,只能尽力凑出来一个还可以接受的理由。 不过事情好在在场的只有阿天一人表达了不少疑虑,其他人都被姜榆罔描绘出来的未来震撼了:大军眼下处于危险之中,战争面临失败,而自己将会扮演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得到无上的嘉奖。 “百户,依你看,这麓川军将会在什么时候发动对孟养城的进攻啊,兄弟们也好早做准备。”李总旗听了姜榆罔的话,眼睛闪闪发光。他跟着姜榆罔打了一个胜仗,当上了总旗,以为这也算是到头了,可是按姜榆罔的话来看,就算再升官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如果能当上个百户,甚至是副千户之类的,袭职给孩子,那就算放弃在云南的卫所的一份家业,举家搬到这里也是值得。 “时间嘛,我看会在入夏之后,眼下江头城附近营寨粮食物资充足,大军不宜强攻,等到入夏,粮食耗尽时,大军应该就会发动攻势,”姜榆罔分析道:“那时候大军陷入和麓川军主力的作战,不得脱身及时回援孟养城,正是孟养城附近的麓川军发动进攻的最佳时机。” “可是,我们真的能击败进攻孟养城的麓川军吗?各处情报收集反映,他们应该至少两万人,可能最多达到五万人,”陈子羽一脸忧心忡忡:“靖远伯大人进军太急,孟养以北各地尚未平定,就大举进攻思家的老巢江头城,孟养城面临的压力太大了。” “我们自然是不能击败麓川军的。”姜榆罔摇摇头。 听到姜榆罔回答的这么果断,陈子羽急了:“我们无法击败麓川兵,那这可该怎么办?” 看到陈子羽的样子,姜榆罔不禁笑道:“子羽,凡事不要想得那么简单,我们固然不能击败麓川军,但是只要将他们的攻势拖住,守住孟养城,直到大军找到时机回援就好。” “大军虽说在江头城战斗中,无法及时回援,但决不是完全找不到机会回援,只要我们拖得够久,等到大军派兵回援,就有机会将这些出动围攻孟养的麓川军一网打尽,到时候依然是一场大胜。”姜榆罔耐心解释道。 陈子羽并不如阿天机灵,但是也是他手下文化程度很高的人物了。作为一个领袖,培养手下的人才是很重要的,每当有机会可以教育陈子羽时,他总是不吝啬耐心。 “可是我们现在只有一百多号人,真的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吗?”阿天问。 “你确定?”姜榆罔笑着指了指在场的民兵们:“加上他们,可就不止一百多号人了。” 南桑寨的民兵们现在正在三三两两的聊天休息,也有人走到村寨的废墟里找寻着什么,似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的家已经在一夜之间被烧毁的事实。其实他们面对的新的现实还有一个————姜榆罔成了他们新的主人,此时的他们没有地方可去,他们的家人都在莽古山,而他们也只有莽古山一条路可去。 安白刚才一直在看姜榆罔和阿天,陈子羽等人交流,自己也没有敢随便插嘴加入,不过这时候听到姜榆罔提到了把民兵们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后,也是起了兴趣。 作为情报部的高级执行官,联系各个村寨的人,和他们打好关系,建立信任和感情是他主要的任务,为此,情报部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包括各种 粮食,铁器甚至牲口作为礼物来打通关系。 当然了,这些做法也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其实原本各个村寨都是处于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外人想要打入进去,建立类似贸易的关系是很难的。但是麓川军为了抵抗明军,在各个村寨大肆剥削,基本上摧毁了孟养附近村寨的原本的自给自足的状态,无论是粮食,还是捕猎所得,都难以维生,在面临逃荒的状态之下,也就给了安白带着情报部的物资潜入村寨的机会。 他们回收村寨里村民们不需要的铁器,没有办法充饥的香料,甚至是说不上有什么作用的竹篓竹筐。一时间,还在莽古山附近掀起来了一股编制竹篓竹筐等竹制品的热潮,就是因为可以用这些东西换取粮食。 而像一些相对来讲更有价值的东西,例如牲口和高质量锻冶的铁农具,多是作为礼物性质的东西送到了村寨里有头有脸的人那里去,毕竟其他的村寨不像南桑寨,因为最初为了抵抗麓川军入侵的战斗而导致村寨里有些身份的人几乎伤亡殆尽。 “我这里还有重要的消息要报告给百户,”安白找到机会,赶紧开始讲述自己这些天来的成果:“我现在已经和南桑寨附近的三个小寨子:白河寨,山南寨和木寨拉上了关系,如果南桑寨愿意归附我们,我们也可以把他们纳入到我们的势力范围下。” 姜榆罔道:“其实不仅可以纳入到势力范围下,也可以让他们都和南桑寨一样搬到我们的莽古山营地附近,建立起一个更大的寨子,这样也好一起联手对抗麓川军。” “这,他们还是有可能不愿意的吧。”安白没想到姜榆罔的野心这么大:“毕竟其他村寨并不像南桑寨这样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家园,他们还是有退路的。” “这个简单,不愿意,就让他们愿意。”姜榆罔说:“现在这孟养已经没有人能保护他们了,原本他们任由麓川军欺凌,而我们消灭了这一带的麓川军,是更为强大的力量,只要有这几个村寨带头,整个莽古山的村寨都不愁搬迁到我们的势力之下。” 安白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我们牵头,把整个莽古山的山寨整合起来,以莽古山为中心,建立起一个更大的村寨。” “这会是莽古山的村寨联合。”姜榆罔点点头:“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联手对抗麓川军,同时也能消除原本各个村寨间互相的疏离与敌对,把力量集中起来。”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三章 莽古山的村寨联合(下) “要是还是有人不愿意呢?”安白还是有些担忧:“各个寨子都有一些刺头的。” “这些人索性不去管他们,他们不愿意跟着村寨搬迁,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孤零零地面对可能的盗匪和麓川军吧。”姜榆罔下乐决心:“村寨联合一定要建立起来。” ······················································· 南桑寨一战,是宣告麓川军势力在莽古山被彻底扫除的标志,能打的上千战兵,先后在明军的防线和南桑寨中被姜榆罔指挥消灭,如此严重的损失,几乎只有在规模最大的上万人的大战场上才会出现,但是这种事情就是在莽古山的山林间几乎有些不引人注意的发生了。 两个晚上的战斗,消灭了麓川军的权威的同时,也建立起来了明军对这一带的威信。 当然,眼下还远远没有到可以庆贺的时候,更为要紧的事情,建立横跨整个莽古山的村寨联合正摆在眼前。 莽古山,算是孟养城西南的第一大山脉,无数村寨建立在山间的平地里。其中自北向南分布的最大的几个村寨分别是莽云寨,南桑寨,莽禄寨,围绕这三大村寨,又有许多小的山寨星罗棋布。 这些村寨里总共生活着大约三千多人,其中有能力参与战斗的人在一千人以上,组织起来这些人,加入自己手下的部队,是姜榆罔针对这片山林的最大计划。他将这命名为————莽古山村寨联合计划。 不过计划虽好,还是要一点点进行。这里面,争取到南桑寨的力量是最关键的。 因为他们已经因为大火而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同时又是最大的一个村寨,以他们为榜样,甚至获得其中一些村民的帮助,来去劝说其他村寨加入联合,搬迁至明军莽古山营地附件,共同建立一个联合的大的新村寨,是可行之策。 ························································· 从南桑寨旧址,一路返回明军营地的路上是沉默的。虽然他们打赢了战斗,但是却也付出了村寨被毁的惨痛代价,这是许多村民难以接受的。 越是接近营地,他们的话就越少,几乎是惴惴不安地在走向自己的亲人们,在那里,他们要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知给他们的亲人们。 姜榆罔的心情还算轻快,他倒是不担心这些村民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战斗一结束,他就没收了所有村民们的武器,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在想做什么事情前也需要慎重地掂量一下。 一路上,他和阿天两个人走在长长队伍的最后,算是怀着和村民们完全不同的心情,在山间慢慢散着步。在莽古山潜伏的两个月里,他们都经受着高度的精神压力,时刻担心着提前暴露身份可能会破坏整体的计划,甚至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在南桑寨,他们没有营地里的上百士兵作为守卫,而是自己几个人和几百南桑寨村民和平日里在此巡逻和驻扎的十几到几十不定的麓川兵为伴,明军的身份,在普通的情况下还是非常敏感的。 在南桑寨里,很多时候只有他和阿天两个人留守,其他人实际上是要频繁往来于明军莽古山营地和附近其他几个村寨之间的,一方面运送物资,另一方面也是传递消息。 姜榆罔留守的原因很简单,作为南桑寨掌控计划的实际负责人,他需要在这里掌控大局;阿天就纯粹是个人原因了,战斗力太弱小,放她自己一个人来往山林间,不仅姜榆罔不放心,连她自己也不敢。 “这一次回营地,可能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出来了吧,天天在村子里担惊受怕,我也想好好松口气了。”阿天伸了个懒腰,之后用手在后面抱着头,慢慢踱着步,抬头看向姜榆罔。 姜榆罔下意识微微歪了歪头想了想道:“应该······还是要出来的,去和莽古山整条山脉附近的所有村寨,一个个地去商谈,让他们组成一个受我管理的联合,还是要费点功夫的————恐怕到时候我又得亲临现场去安排事务。” “那我呢?”阿天的大眼睛带着些期盼的看向姜榆罔。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的渴望。 姜榆罔看着阿天的眼神,眉头不由得一跳:“你是想要跟着我出去,还是要留在营地里,跟着卢崇的炼金院做事?” “从现在开始,应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炼金院————这些山寨里,除了各家在麓川军洗礼过后还活着的头人,几乎没人读过书认得字,但是算得上是巧手的工匠却不少,毕竟这里的竹制器具基本上都是村民自己打造制作。”姜榆罔开始分析起来了炼金院的情况,那里可能是从村寨归附中受益最大的地方。 莽古山附近,因为地形的限制,很多村民单纯依靠农业并不能维持生活,猎户和手工艺者的比例在越落后的村寨越多,他们依靠阿洪姆到麓川到缅甸阿瓦的贸易路线中获得生活所需,也练就了不错的手艺,几乎只要经过短暂的训练,就能从事一些简单的工艺制作。 原本的明军自然是不需要这么多工匠的,但因为姜榆罔带来的新式火铳,定装弹和鸟铳的新工艺,对工匠的需求瞬间暴增,就算从孟养城的指挥使那里要来了不少工匠,也仍然不能满足需求。 而因为鸟铳和定装弹的制作工艺过于复杂,很多新手无法承担起一个完整的制作部分,所以卢崇在和姜榆罔交流后,把制作过程进一步碎片化,几乎每几个小的制作步骤就合并为一个制作单元,而新手工匠们就只负责其中一个制作单元。 这样一来,制作的难度下降,实际的制作效率提升的同时,也创造出来了对工匠的很大的需求空间,这其实也算是一个小作坊朝着劳动密集型生产的发展过程,只不过姜榆罔还没有引进蒸汽机的技术,不能开始实现真正的工业生产罢了。 “那···我跟着卢崇?”阿天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像小动物一样忽的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姜榆罔的眼睛道。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四章 一生的约定(上) “那好,你就去炼金院待一段时间吧。”姜榆罔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你···不留我?”阿天试探着问。 姜榆罔被这个女孩前前后后的话术折腾得没了脾气:“你想要我怎样?” 阿天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害怕地一缩脖子:“我想···要你多表现出来一点对我的重视嘛···” “明明我才是情报部的协理事,却没能立下什么功劳,做的事情还没有情报员重要,”阿天低下头,轻轻踢着路上的石子:“我不想要你,因为我是女人,就用和别人不一样的标准来看待我···” “这?”姜榆罔为阿天复杂的小心思所折服,他没有想到女孩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被足够地重视,能力没有被足够地认可而在耍小性子。 “其实你做的事情很重要啊···”姜榆罔解释道:“你在我身边,能够帮助我处理很多以我的精力无暇去管的事情,这样很大地提高了我做事的效率。” “可,可是”阿天噘着嘴,似是还有一些不满:“这些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很重要,阿天,”姜榆罔继续耐心道:“首先,很多人不像你一样读过书,识的字,还粗通杂学,我让他们做事,他们往往不能像你一样把事情做好;其次,你是我信任的人,一些秘密的事情是不能交给我不信任的人。” 阿天听得姜榆罔的话,眼睛忽然一亮:“你说,我是你信任的人?” “嗯,”姜榆罔点点头,认真地看着阿天。其实只有这种在娇嗔使性子的时候,一身男装打扮的阿天才会表现出来女孩的特点。因为不施胭脂,素面朝天,头发蓬乱,平时的阿天看上去的确和一个少年无异。 但是在今天这种时候,洗干净了脸,梳理好了头发,又把大大的军盔摘了下来,一脸娇俏的样子却有着让人动心的美。阿天的容貌在人群中绝对是绝佳的,本身出身贵族家庭,母亲又是以容颜获得宠爱的妾室,得天独厚的基因让她的美清丽脱俗。 他看的不由得入迷了,原本在麓川前线战场上,是不会有女人的存在的;在穿越前的现代,他因为在世界各地漂泊,居无定所,别说娶妻生子,身边连女朋友都没有。而阿天的美丽让他在南桑寨的事情告一段落,紧张的情绪放松下俩,心防松懈的时候,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姜榆罔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在穿越前,他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也许场面不会像麓川之战这样载入史册的战争一样浩大,但也不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在人生中能经历的。 他不相信少年的那种一见钟情,那种美好的爱情,也不会随随便便地见到一个美女就心动,但是此时此刻,阿天的确让他真的动心了,他想要和这个女孩发展出更多的故事。 虽然战事紧急,情况不容乐观,也许生存下去仍然是他的第一要务,但是却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的悸动。穿越到六百年的明朝,和一个美丽的女孩并肩在幽深清灵的山林间漫步,鼻尖是清晨被露水打湿的淡淡花香和草木香气,耳边是清亮的鸟鸣,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姜榆罔自从穿越来到明英宗正统年间后,从未像此刻一样对打赢麓川之战有这么强的渴望。只有赢了这场战争,自己升了官职,掌握了更大的权力,才有机会去慢慢公开阿天的身份,和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阿天听到姜榆罔的肯定后,又露出了一个有些俏皮的笑:“那我,如果总是在炼金院,和卢崇在一起,你还会不会继续把我当成你信任的人啊?” 虽然明知道这姑娘在故意这么问,但姜榆罔也是起了一丝不快的兴头,断然地摇摇头:“不会,当然不会,绝对不会。” 听到姜榆罔这么坚决的回答后,阿天就像一个得到了心爱礼物的小女孩一样,看着姜榆罔展颜一笑,随即又收拢起笑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那我就不去炼金院了,还是跟着你去各个村寨。” “说定了哦。”姜榆罔下意识地接了句话,说完又觉得自己幼稚。 “喂,榆罔哥,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啊。”阿天听到姜榆罔的话,禁不住笑出声来。 “榆罔哥”这个称呼,姜榆罔已经有些陌生了,原本穿越到这里之后,只有卢崇,阿天和张大可三人和他关系最亲近,用这个称呼叫他。但是随着自己逐步升任官职,权力越来越大,卢崇和张大可也跟着叫他“百户”了,只有阿天还保持着最初的称呼。听到阿天这么喊她,姜榆罔忽然感觉鼻头一酸。 他不是那种心如磐石的人,因为意外来到几百年前的世界,心里也是害怕的,对周围的一切也是陌生的,而这声“榆罔哥”,给了他一种亲人般的依靠,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阿天,”姜榆罔忽然问:“大家都叫你阿天,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你有原本的名字吗?” 阿天被这么一问,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你。”姜榆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真心话。 “阿天,是张师傅给我取的名字,因为我刚来卫所时很不乖,总是欺负其他的孩子,包括张师傅的孙子,也就是张大可,”阿天回忆起往事,脸上也露出来了笑容:“所以他说,我是一个能搅得天翻地覆的小子,就给我取名叫天。大家都叫我阿天。” “至于本命,我是没有的,阿爹算是为我取过一个小名,唤做‘泠儿’”,阿天眼中露出追忆之色:“‘泠’字是‘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的那个‘泠’,但是卫所里的大家都没有怎么读过书,也没人知道是哪个字。” 他们没读过书,我读过呀,姜榆罔心道。他还真记得这首诗:“是唐朝刘长卿的《听弹琴》吗?” “榆罔哥,你知道这首诗?”阿天有些惊喜地问。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姜榆罔好歹也是个靠收藏古玩为生的人,算是个过得去的文化人,这些诗词功底他还是有的。当下,他就背诵出来了全诗,叹道:“人世间,知音难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五章 一生的约定(下) “榆罔哥,你也是在卫所长大的战兵,为什么懂得这么多啊?”阿天几乎是有些好奇地问。 “因为···”这个借口也是姜榆罔早就想好了的:“我以前在云南都司做云南千户王政大人的卫兵,在那里受了不少指点,读了不少书,也学了不少的其他的本事。” 这是姜榆罔在和卢崇聊天时,所得知的自己在“失忆”前的重要经历。他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地当上小旗,又以一个小旗的身份在军中有不低的威望,就是因为这段经历。 少时的明代的这个姜榆罔因为天资聪颖又体格健壮,被前来曲靖卫拜访的云南千户王政看中,选做亲卫。后来直到第四次麓川之战,曲靖卫被抽调,全数战兵派赴前线,才又被曲靖卫指挥使以缺乏能打的战力为由和其他一些精锐士兵从其他各地卫所返回曲靖卫。 与曲靖卫以及其他卫所不同,云南都司下辖的云南左、中、右、前、后五卫是整个云南都指挥使司的核心,建立于云南承宣布政使司的首府云南府,这里的军官在云南都司的军官序列中地位是最高的。 “哦,原来如此。”阿天点点头,然后也没有再多说话,而是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脚下的路快步走着。 因为两个人在聊天,不知觉间已经被前面的队伍甩开了一段距离,只能在半人高的丛生野草间隐隐看到前面人的背影。 阿天平时并不算一个话多的人,这也是姜榆罔难以发展与她的关系的原因之一。但是,今天,结束了在南桑寨两个月最为艰难的计划,如释重负的他真的有一种强烈的表达自己的冲动,想要获得一点阿天的回应。 于是他主动地轻轻喊了一声:“阿天。” “怎么了?”阿天下意识地回问。 被这么一问,姜榆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掩饰道:“没···没什么。” “我发现···你今天很奇怪,还说什么想要更多地了解我···”阿天隐约也感到了姜榆罔情绪的变化,这人平时一直在考虑的都是与战争相关的大事,从来不会自己身上倾注多少注意力,但是今天却格外的不同:“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姜榆罔到了现在,也不再矫情,直接道:“我想要,和你定下一个约定。” “约定?”这个答案让阿天颇为意外:“什么约定?” “不告诉你···”姜榆罔卖了个关子:“你先说你答不答应。” 阿天撅了撅嘴:“这也···不能什么约定都答应你吧···” “不会对你不好的。”姜榆罔补充道。 “嗯···” 姜榆罔拿出最大的诚意,看着阿天的眼睛。她的眼睛真的很大很漂亮,他这样想:“你可以相信我吗?” 阿天微一迟疑,但随即就想到了姜榆罔无数次在危险面前站在自己身前的画面,那个身影,是她遇到的最可靠的人,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好,我答应,你说是什么约定吧。” 听到阿天的应许,姜榆罔的心中一阵火热,连之前看到麓川军一个个倒在南桑寨的大火和自己手下士兵的鸟铳下时,好像也没有这么让他激动。也许这就是人类的天性吧,他想。 姜榆罔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我的约定是,至死不分离。” 听到姜榆罔这么说,阿天不由得轻轻叫出来一声“啊”,她想过姜榆罔会说什么话,但是却没想到会是这种话,脸颊立刻像火烧一般红了起来,不过还是乖巧地点头“嗯”了一下。 她和姜榆罔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曲靖卫本身战兵和军户民夫就不少,加上姜榆罔之前并不在曲靖卫,就更无从谈起相遇了。她第一次见到姜榆罔还是在去年的四月,大量的军队集结,赶赴麓川战场的时候。 被挑选为随军的工匠的她万分慌张,与其他接受了不少常规军事训练的男性工匠不同,她因为身份特殊,几乎从未参与过卫所中的训练。又由于卫所对于工匠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规矩去做要求,所以她也一直没当回事。 直到真的要上战场时,听着传说中麓川战场的血腥,残酷和各种毒虫疫病,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而工匠的伙伴们毕竟不是战兵,也没有一人是不害怕的,各自惴惴不安下,谁都没有心情去安慰她。 而姜榆罔就在这时出现了,他是直接跟着卫所的指挥使来到管理她们工匠的百户这里,被安排为负责她们几人的小旗。在此之前,除了指挥使和她的父亲,阿天从未见过像姜榆罔这么高大的人,而姜榆罔的俊秀又远胜年过半百的指挥使与苍老的父亲。 从曲靖到麓川的一路上,无数场战斗,姜榆罔带着战兵将他们工匠保护在身后,虽然曲靖卫的部队伤亡过半,但是他们几名工匠却无一人受伤。从莽古山驻扎起,几十人面对日夜来袭的麓川军,又是姜榆罔在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改变了整个局面。 一时间,阿天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对姜榆罔到底是怎么一种感情,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种感情是正面的,至于混杂了依赖,信任,崇拜或是男女之爱,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读过许多戏文,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起来了《西厢记》里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只不过自己和姜榆罔,一个是军中百户,不是戏文里的书生,一个是沦落为工匠的公爵庶女,而不是戏文里面的相国家的小姐,这种几乎有些滑稽的错位感却又让他们笨拙的感情有了一种独特的滋味。 他们并非“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是因为命运而相遇。如果没有靖远伯王尚书的第四次麓川之征,如果姜榆罔那天没有提前离开了新兵的训练场而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如果没有发现她是女人的事实,那么就可能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不会有现在的她和姜榆罔。 她和姜榆罔身份特殊,在军中女扮男装是难以被接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无从谈起,也许两人唯一能彼此确认心意的方式就是用这样一个看上去有些可笑的约定。 姜榆罔忽然凑近她的耳边,这让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呼吸急促。 她听到姜榆罔说:“等到我打赢了这场仗,成了麓川的主人,就会光明正大地迎娶你。”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六章 兴建莽古堡(上) “成为麓川的主人?”虽然可能后面的“迎娶”更让阿天心神摇曳,但是她还是红着脸选择前面的一句话来问:“榆罔哥,你现在还是百户吧,要怎么才能成为麓川的主人啊?” “这有什么难的?你不会以为百户到麓川之主的距离很远吧。”姜榆罔反问道。 “不然呢?”阿天眨着眼:“这麓川思家和我们大明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为的不就是成为麓川之主吗?” “他思家想做的可不是普通的麓川之主,而是和我大明平起平坐的麓川之主,”姜榆罔摇摇头:“我只求成为大明属下的麓川之主,也就是一方宣慰使就好了。” “可是宣慰使官职要比百户高多了,而且还是土官,你也做不得。”阿天微微鼓起了脸。 “你不会是故意讲一件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吧,既然不可能坐上麓川之主,也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迎娶我了。”说到最后,她还是因为害羞而脸红到了耳根。 “喂,这你就不懂了。”姜榆罔摇摇头:“如果是普通的地方,自然是土官来做宣慰使,但这麓川动荡不已,战乱十载,一旦我军得胜,必然是流官来做这一方的管理。” “管理麓川的流官,最多是指挥使一级,或者比指挥使高半级到一级。”姜榆罔分析道:“如果我能在孟养和江头城都立下大功,并且保全一支完整有战斗力的军队,是完全有可能获得这个位置的。” 阿天听得姜榆罔这么讲,心中也不禁一动。原本一方的领主在她的心中还是一个颇为遥远和崇高的概念,似是遥不可及的。 但是听到姜榆罔的分析后,她发现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毕竟如果只是指挥使这种程度的话,战事持续到现在,很多指挥使手里可调用的战兵已经不足一千。 手中有一千战兵以上的指挥使就已经担当重任的主力了,而还能保持三千以上编制的部队的大概只有云南五卫这种绝对的核心部队。 从这个角度来看,两次歼灭了上千麓川军的姜榆罔和他们的差距并不是十分大,而当莽古山附近一带山寨完成归附和整合后,他还能获得更多的有生力量。 这么一想,阿天感觉自己更能理解姜榆罔为何要费劲心思来控制山寨了,明军的人力情况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从明军一方获得人力支持是太过困难的事,控制这些对麓川军有反心的山寨反而更可行一些。 她最终还是认可地微微点了点头,嗫嚅道:“我…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姜榆罔笑着伸出手:“来吧,我们已经被前面的队伍拉开了,要赶快追上去。” 阿天红着脸,小心地把手伸给了姜榆罔,姜榆罔也不犹豫,紧紧握住,然后拉着阿天,大步朝着前面的队伍追去。 ………………………………… 因为队伍中存在一些受伤的村民和明军,再加上打赢了战斗,大家的心情都比较放松,所以当这群民兵和明军混杂的队伍走回莽古山营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因为本来就是一个阴天,没有了黄昏时分的余晖,大片的乌云带着暗色大理石一般的纹路遮盖住了天空,也正如暂居在莽古山营地的南桑寨村民们听到寨子被烧毁了之后的心情。 抱怨声,叹息声,甚至是痛哭声在营地响起,并且越来越响,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一般。不过在姜榆罔看来,这也算是一个事实,一场火夜,埋葬了莽古山最后的麓川军的同时,也的确上演了南桑寨的葬礼。 有几十年,可能更久的历史的山寨毁于一旦,这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但是并不是全部,毁灭的背后就是希望。姜榆罔穿过乱哄哄的人群,走过一个个院落和临时或非临时的营帐,终于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山洞里。 山洞外面,是一排排半新或全新的熔炉,姜榆罔为卢崇提供了一些近现代的高炉设计方案,又交给了专研冶炼的许氏叔侄负责建造工作,具体的建造过程姜榆罔不清楚,但是从最新出产的火铳和刀具来看,冶炼的效果还是得到了显著提升的。 这种东西,姜榆罔自然不会和孟养城以及其他地方的明军分享,先不考虑说技术垄断被打破后可能会让他失去来自未来的科技优势,就算是放给其他的工匠去做,他们一方面不会像卢崇这些人一样老实听从卫所军官的指示,另一方面也不见得会认真制作。 总体上讲,明军工匠的待遇一直呈现的是一个下降的趋势,越来越差的报酬,管理者越来越敷衍甚至恶劣的对待,以及各种差别待遇与遍及各个方面的歧视,都让工匠的劳动生产积极性保持在一个很低的点,并不断下降。 这是中国古代受制于传统农业社会的保守天性所导致的必然,因为不能有效改善生活,所以对工业,工艺与科学还是存在着严重的不敏感与忽视。 举个生活上的例子,改进了农业用的农具可以有效提高耕种的效率,但是由于没有化肥的科技与相应的水利设施建设,虫害的有无与气候条件的变化可以完全把那些新式农具带来的正面影响掩盖,而因此,围绕农具的一系列改进都显得毫无作用,深远地影响了发展的动力。 再举个军事上的例子,到来后来嘉靖年间,鸟铳引入明朝之时,因为鸟铳的使用流程非常复杂,许多北方边镇的士兵在传统军制相对低下的管理效率下,就因为使用上的不方便而继续使用所谓的“三眼神铳”,其实就是普通火铳的三倍简单修改,在实际的设计效果上与鸟铳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是因为广大士兵所使用的都是这“三眼神铳”,也就没有了对鸟铳的需求,最终导致根本不需要大量工匠参与到鸟铳的生产中来,工匠的地位进一步下降。 就算到了明朝最危急的关头,根据一些后世史学家的统计,在辽东战场上所使用到的真正有用的鸟铳也只占所用火器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还是一些华而不实的火器。 如名将戚继光所言:“以上之外,有火砖、一窝蜂、地雷、千里炮、神枪等,百十名色,皆不切于守战,故不备,今皆一切禁之。以节靡费,惟有子母炮,尚属可用,未当终弃。”大量火器只是看上去威风,而实战效果欠佳。 而在明日朝鲜战争中,还暴露出来了一个问题:明军的火器大多集中于火器部队中,由火铳手或炮手负责,这也从一个角度反映了明军的火器配备率不高,甚至随着时间呈现下降趋势。 无论是对火器在工艺上没有高的要求,还是对火器的产量需求不大,种种原因造成了明朝不但对工匠的需求量不断降低,工匠的重要性也不断下降,这直接导致的就是工匠地位的下降和待遇的苛刻,最终的结果是大量工匠的脱逃,从业者的大量减少,工业的产能降低。 以姜榆罔本人在孟养城和莽古山营地附近明军的观察,也可以看出来他这里的工匠,无论是待遇,还是负责的任务,都远远超出其他地方。在莽古山上,工匠们组成了炼金院,不断招揽新人加入,热火朝天地生产新式火铳,定装弹与鸟铳。 而其他地方的随军工匠,更多都是在各种莫名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因为大量阵亡的士兵和战马,几乎不需要他们去生产更多的枪炮和刀具,连打马掌,做挽具都没有多余的战马。 姜榆罔倒是有动过将他们收编到自己麾下的念头,不过很快又放弃了。他带着自己的手下在莽古山搞冶炼,大肆收人建寨子没关系,如果动了别人的手下,那将要平添出许多事端。 到时候如果把自己的这些工艺全都暴露出去可就不好了。他姜榆罔因为大学是工科出身,之后又一直浸淫于各类古玩工艺品,所以才靠着记忆勉勉强强做出来了这些设计图,要是变成了给别人做嫁衣,尤其是那些不把工匠当回事,简直就是对技术的暴殄天物的人,那他可接受不了,于是也就断了这个心思。 ·················· 姜榆罔走进山洞的时候,卢崇正趴在一张像是刚刚磨制好,还带着些塞着石灰的石桌上做着鸟铳的调制,此时算是饭点,炼金院的工匠们早就离开了山洞和山洞附近的工作台,前往营地中心发放食物的一片区域,算是一个原始的“食堂”去了,只剩下卢崇一人还在这里工作。 “卢崇,我回来了。”姜榆罔打了声招呼。 卢崇听到姜榆罔的声音,趴着的背部一抖,放下手中的鸟铳,一下跳了起来:“百户?你回来了!” “两个月不见,你这边怎么样?”姜榆罔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背部,这家伙可能比阿天都要年幼一些,最多刚过十八岁,表现感情的方式也要激烈不少,直接扑到了姜榆罔怀中抱着他。 如果阿天也能这么主动就好了,姜榆罔不无遗憾地想。不过阿天说归说还算是一个出身名门,受古代保守思想影响很深的女孩,就算女扮男装,但该有的矜持却一点不少。 “多亏了百户,我现在可比两个月前轻松多了,”卢崇一笑:“现在炼金院有我,许河,安年叔和大可四个熟练工,还有八个算是基本上手的工匠,能做完一些相对独立的小件,除此之外,就是五个能做一部分小件的入门工和六个还在跟着学冶炼的学徒,安年叔不敢让他们自己单独做活,多数时间还是跟着打杂。” “这么大的规模?”姜榆罔听得也是有些惊讶:“现在你手下有二十多人了?” 卢崇骄傲地点点头:“原本从孟养城调来的民夫里,有十几人手艺还算过得去,被我收下来了,后来又几人不愿意做工匠又走了,剩下的全是孟养一带人,有村寨里活不下去逃荒来的,还有你之前指挥两名总旗去剿匪后救下来的无家可归的人。” “可以啊,卢崇,我这边还没有开始收编莽古山一带村寨的百姓,你这边就已经开始了。”姜榆罔赞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多谢百户夸奖。”卢崇摸着头笑了笑:“现在人手多了, 我制作鸟铳的信心和劲头也就有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七章 兴建莽古堡(下) “你有劲头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姜榆罔对这个少年还是有些担心的,他年少丧父,虽然手艺过人,但是很多为人做事的道理却欠缺了点,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父亲死后,就很快被卫所的其他工匠所孤立。 “我们现在粮草充足,打了胜仗,控制了莽古山之后,无论是猎获,还是能从百姓那里得来的粮食只会更多,完全够你好好吃饭的,你身体垮了,我可找不到像你这样的熟练工了。”姜榆罔嘱咐道。 但卢崇少年心性,思路跳脱,惊喜道:“百户,你在南桑寨打赢了?听说有近千的麓川军去围剿你们,战况如何?” “麓川军全军覆没,”姜榆罔回答道,就看到卢崇开始欢呼,又赶紧提醒道:“你别给我转移话题,这边告诉你道理呢,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是要注意的。” 卢崇摸了摸头:“我知道啦,百户,可是这鸟铳制作工艺的确复杂,我们紧打紧地做,两个月下来才做了不到二十把合格的成品,记得你说过入夏之后,就有大战的风险。” “那时候我可能连我们卫所这一百人都装备不起来,就更别说你还想武装的百姓了。”他面露难色地解释道。 “所以我现在过来告诉你好消息啊,”姜榆罔一笑:“消灭了麓川军的同时,南桑寨也被彻底烧毁了,村民们现在只能接受我的条件,在莽古山营地附近重建山寨,同时,他们也认我为主。” “而以这莽古山一带最大的村寨南桑寨为开端,整个莽古山一带的村寨将会一个个纳入我的控制,”姜榆罔慢慢道来:“这里面我们能获得的战兵的数量还是其次的,最关键的是后勤的人员,尤其是你的工匠。” “与其让这些人编竹筐,不如来炼金院造鸟铳!”卢崇立刻明白过来,兴奋道。 “正是这样!”姜榆罔点点头:“不过,他们过来炼金院也要一个过程,我打算让他们搬离原来的地方,在莽古山营地附近重建一个大的寨子,与我们的阵地相连,这样便于控制和管理他们。” 听到姜榆罔的这个计划,卢崇脸色变得有些沉重:“百户,这可是个大工程。” “我自然知道。”姜榆罔说到这里,其实也不无压力。不过他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知道历史的走向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还能保持镇定。 “我们要做好麓川军进攻孟养城的准备,这里面充足的武器是必不可少的,这些山寨的百姓加入我们,我这炼金院实际的负担要更重一些,我们时间还够吗?”卢崇问。 “够,”姜榆罔坚决地点点头:“现在前线大军战事胶着,麓川军在孟养这边不会轻举妄动,至少这个春天,我们是安全的。” ·························· 莽云,南桑,莽禄三个山寨的搬迁计划中,最先开始进行的自然是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家园所在地的南桑寨。 自从少寨主莽格死后,南桑寨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姜榆罔的接管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相反,许多村民还颇为感激姜榆罔指派明军帮助他们重建山寨,并没有多少人把南桑寨被毁归咎于姜榆罔,反而认为是入侵的麓川军故意烧毁了寨子。 这种心态,说白了就是一种仇恨的引导,人们会恨自己所恨之人,而选择相信看上去值得信任之人,哪怕事实有可能是相反的。 因为南桑寨最先进行搬迁,所以整个新山寨的重建工作也是围绕着南桑寨展开的。姜榆罔的莽古山新山寨设计图中,是在原本的明军莽古山防线的寨墙为基础,于此之上建立起一个类似碉堡的建筑,军民两用。 材质上采用孟养常见的竹质与土石的混合,一方面便于建造,另一方面也更坚固,还有防火之效。整个建造工作持续四个月,建成之时,姜榆罔预估为正统十四年的五月,它将会在即将爆发的战争中发挥最大的功效。 而这个建筑,姜榆罔将它命名为莽古堡,既是说明了这个建筑的功用,也是要从此为莽古山一带村寨百姓提供一个新的身份,从而告别过去————他们将会是莽古堡的居民,不再是南桑寨或莽云寨,他们的新头人是姜榆罔,不再是各个山寨中寨主家族的血脉。 而这一切,都是姜榆罔为了他们好,为了抵御麓川军,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势力来保护所有人。 至于莽云和莽禄两个大寨子,就没有那么配合了,搬迁的工作进行的很不顺利,因为莽古山一带的麓川军被姜榆罔彻底剿灭了的缘故,他们的生活现状获得了很大的改善,一定程度上失去了搬迁的意义。 所以情报部又获得了新的任务,潜入这两个寨子中,做一些分化工作,同时宣传麓川军将会再次来袭,渲染恐慌情绪,让一部分人动摇之后,后面的事情将会变得简单,毕竟从众心理还是最真实的。 ··································· 这些天来,南桑寨的村民们基本上一直待在莽古山营地建立的临时帐篷里。这些数量繁多的临时帐篷都是来自孟养城的后备,因为大量士兵的阵亡,许多帐篷闲置了下来,正好被姜榆罔借用来,作为暂供村民们居住的地方。 而在几百米外的莽古山防线上,莽古堡的工程已经进行了两周,整个堡垒的底部已经初见雏形,大量的村民在此忙碌。莽古堡的建筑工程由张大可负责总指挥,这家伙是几名熟练工匠中唯一一个精通建筑的。 他的爷爷在卫所里就是各项工程的负责人,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也跟着学习了不少建筑的细节安排和总体构建。姜榆罔则是为他提供了棱堡的设计图,虽然姜榆罔并不熟悉这些建筑的受力分析设计,但是无论是南桑寨,还是明军的工匠中,都有不少人参与建筑过许多建筑物,这些人的经验还是足以支持莽古堡的建造的。 莽古堡的建立由十名明军工匠加上六名有着丰富建筑经验的村民为主持,在全南桑寨的村民中选出来了三百人整参与到建筑工作来,每五人分为一组,总计六十组,每一个小组中有一名组长,每两个小组组成一个小队,两名组长一人为主,作为队长,另一人为副队长,建立起来了整个莽古堡的施工队。 姜榆罔设计这个施工队的编制,一方面是为了有效地进行工程管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加强自己对于这些村民的管理,养成他们的服从态度,便于从中抽调人手加入到明军队伍中。 施工时间两周下来,一些人就已经表示愿意加入明军了。他们与莽古山明军朝夕相处,发现这些人军纪严明,不像麓川兵肆意横行,与匪徒无异,而各种管理指挥也全无麓川军的那种飞扬跋扈的态度,处处讲道理,按规矩办事,耐心听从大家的意见又予以回应。 姜榆罔也接受他们的加入,并开始组建一支新的队伍,共计百人,也就说除了他手下的这一百人外的一支全新的百户队伍,完全由南桑寨的村民组成。 在一开始,姜榆罔也考虑过要不要再这些由孟养本地人,或是说是路传人的队伍里“掺沙子”,混进去一些自己手下的明军。但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这个计划。 他将来是打算在麓川常驻的,那么他手下的部队终究会以麓川人占绝大多数,如果把麓川兵和手下啊的明军做一个明显的区分,区别对待,只能是为将来埋下祸根。 有意识地对待卫所来的明军,和麓川当地百姓加入而编成的新军,会导致他们彼此之间也产生这种认识,而一旦当大多数人都产生了这种差别意识后,无数的矛盾将会由此而生,这是姜榆罔一定要避免的事情。 相反,把所有人都当做自己的手下战兵看待,一视同仁,用职业身份来对人进行划分,而不采取其他带有各种偏见的方式,是一种最温和的,也最有效的同化方式。 在姜榆罔的眼中,人本来并不一样,但是他决不反对人变得一样,绝不会去主动阻止同化的过程,能把麓川本地百姓变成与卫所的民夫和战兵并无二致的战士,是他所追求的事情,而绝不会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很多偏见,其实并非是自下而上产生的,而是自上而下产生的。每一个人的存在于世间是渺小的,无论以何种方式,在何种状态下,都是渺小的。这些渺小的个体,其实是无法制造大的影响的。 所有的浩大到足以载入史册的事情,在姜榆罔看来,本质上都是由大的力量在推动的,这些事情中一些被推上台面的小人物,其实不过是被打扮装点好的象征,标志甚至是借口,是假象。 姜榆罔相信,只要自己对这些人一视同仁,并保证不会有掌握权力的人在其中捣鬼,就能完成麓川本地百姓融入明军队伍的同化工作。 简单地讲整个计划,就是所谓的,从今以后,麓川人和明军只是旧有的符号,大家都是新建的莽古堡的一份子,区别无非是有人是战兵,有人是工匠,而有人负责后勤罢了。至于出生地和故乡,那代表不了任何东西,没有人会因此遭到不公,也没有人会因此被高看一眼。 为了保证麓川本地百姓能有效融入部队,姜榆罔还是决定选择本地的民兵做军官,这之中最合适的人选正是阿乌玛。 ··························· 姜榆罔在南桑寨做的事情总得来说算是天衣无缝,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如踩钢丝一般惊险,甚至可以说是在赌,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安稳地收获了想要的东西,而没有暴露任何过程中的设计。 就像村民们不知道实际上是情报部烧毁了南桑寨一样,阿乌玛也不知道是姜榆罔的策划让他和女儿身陷险境,还把姜榆罔当做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救了他和女儿一命的恩人。 姜榆罔对于阿乌玛的这种想法当然也是欣然接受,阿乌玛此人对他的计划执行立了大功,从进入山寨,到打通内部,到最后设局诛杀麓川兵,几乎都是阿乌玛在其中,或自知,或不自知地出了力气,要是让他知道了完整的真相,事情反而会变得很不妙。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八章 莽古堡扩军纪事(上) 不过眼下,阿乌玛自然是没有知道真相的。其实完整了解姜榆罔计划的只有安白,他自己和阿天三人,其他就连情报部成员也只是负责计划的一部分,而模模糊糊地猜到了整件事情。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想泄密或者敢泄密。姜榆罔的心思之深沉,设杀局之狠辣果断,足以让他们所有人为之畏惧。 对阿乌玛,姜榆罔还是有更多的用处的。阿乌玛曾经的南桑寨第一勇士的身份,姜榆罔是一定要尽可能地榨干他的价值,而从南桑寨村民的民兵中选拔出来的这一支,完全由麓川本地人组成的部队,就决定由阿乌玛来担任领袖了。 ························· “百户,你的意思是,让我做总旗?”阿乌玛很震惊,又有一些突然间受到重用后本能的慌张:“你看我以前也就带过十几个兄弟帮寨主打些小战斗, 真的没有这种本事啊。” 姜榆罔摇摇头:“不是要你做总旗————总旗才管五十个人,我要你管一百号人,这不是总旗可比的。” “这···这不成了百户了?”阿乌玛长大了嘴,随即又感到不妥:“百户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下我们这里快有上千号人了,你也早不是普通的百户可比的了。” “我当然不在意这个,你不了解我大明的武官制度,这百户不是按人数来的,而是一种官位,到了百户的任上,你手下无论是五十人,还是五百人,你都是一个百户”,姜榆罔摆摆手:“只不过绝大多数人不会有超过一百名部下罢了。” 阿乌玛挠了挠头:“这做个官···还挺麻烦的,我没读过书,的确不太明白。” “你也不需要明白,你是南桑寨人,现在是我的手下,按我的规矩来就好了。”姜榆罔道。 “是,百户是我和乡亲们的恩人,打死了麓川军,又帮我们重建寨子,我都听你的。”阿乌玛笑着点点头。 其实这也是多数南桑寨村民的状态,这帮没有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靠着上天赏饭,在物产丰饶的麓川过活的人们淳朴的很,把帮他们打仗,解决了欺负他们的麓川军,又在寨子被毁后,收留他们并出力重建山寨的姜榆罔当成了最大的依靠。 “我新建了一种编制,叫做‘连’,一个连管三个‘排’,一个排就和以前一个总旗一样,是五十人,一个‘连’最多可以管一百五十人,”姜榆罔介绍道。在这里,他直接借用了现代的军事制度:“而你,我现在就要你做一个连长,管理手下一个连。” “现在,你管理一百号人,之后再有人加入到队伍里,只要不超过一百五十人,一样是你的手下。”姜榆罔补充道。 “一百五十人!”阿乌玛瞪大了眼。这一次,他真的心动了,以前在老寨主手下,无论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而跟着姜榆罔,却有机会做这么多人的头领。 姜榆罔轻轻一笑:“你能做这个连长,是因为南桑寨的人信任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你————你可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啊。” “百户,我以我这条命发誓,决不让百户和乡亲们失望。”阿乌玛立刻许下了誓言。 “好,”姜榆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看看你的兵吧。” “兵?”阿乌玛好奇道。 “在后山。”姜榆罔道:“刚刚建好的练兵场。” ···························· 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士兵,姜榆罔命张大可分出一些建筑工匠来,参与到修建练兵场的工作中。练兵场的位置正在原来那条可以从莽古山中穿越到明军莽古山营地,现在的莽古堡的山间狭缝通向的宽阔空地,差不多有纵横近两百米的空间。 将各种树木,杂草和碎石清扫一空后,又新砌上了新打好的地砖,也算的上时整洁清爽的一个小广场了。平日里,明军在此训练,而依靠南桑寨民兵组建起来的新军也安排好了时间,与明军轮流使用这片练兵场。 现在姜榆罔为了不造成明军与新军之间的隔阂,称原本的明军为第一连,而南桑寨民兵组成的新军为第二连。原本的李总旗和王总旗做上了正副连长,而第二连的连长正是阿乌玛,副连长姜榆罔则是指派于石担任。 原本在情报部的设计中,情报员就兼任有参谋的职责,可以直接调动到军队编制中,参与军队管理。 对于由南桑寨民兵组成的第二连,有于石这样的,既是跟随姜榆罔工作战斗许久的得力心腹,又因为在南桑寨长期的工作而受到村民信任的人来做副连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我是副连长于石,阿乌玛连长,大明莽古山第二连在此集合完毕。”于石站在军姿整齐的第二连所有士兵前面,向阿乌玛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其实姜榆罔也看过不少讲述一些特种部队故事的书,里面的精锐士兵们彼此亲如兄弟,并不纠结于各种军礼。但是对于基本不识字,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南桑寨村民们,先从军礼入手,逐渐形成严格的军纪还是最重要的。 姜榆罔认为,人其实并不反感强力的管理,例如这种在军队中用强制的纪律形成整体良好的规矩的习惯,但是却可能反感一些会对自己造成伤害,让自己痛苦的行为。 也就是说,严格的军纪并不会导致这些古代文盲士兵们的厌烦与不满,恶劣的对待才会导致不满情绪的滋生。所以姜榆罔采用优先供应第二连的士兵新鲜肉食和减少士兵们参与重建南桑寨工作的时间的方法来直接提高他们的待遇。 在这里遵守纪律,不允许欺凌,不允许打架,规矩行礼,规矩训练和执勤,换来的是良好的生活环境。而这些士兵全部都是在姜榆罔派情报部成员询问后自愿加入的,他们主动选择成为第二连的士兵,享有在莽古堡堂堂正正的士兵身份,可比以前在寨子中做猎户或寨主家的打手要优越许多。 加入第二连,已然成为了在南桑寨所有成年男人里中一件荣耀的事情,他们是新生的莽古堡的守护者,是身负荣誉之人。士兵们是莽古堡中唯一掌握暴力的人,而这种暴力化作了一种优雅的地位,这对于所有士兵来说,不啻于一场新生。 而拥有这种新生的所有士兵们,也没有人再会去在军中做一些欺凌弱小,或是严酷对待手下的事情。当然了,时常公然召开的士兵选举和讨论会议也是对所有担任着管理职责的新军官的严格监督。 当然了,如果是在明朝这个时代的其他地方,想要把士兵的职责发展成如莽古堡这么一种荣誉的岗位,还是存在一些难度的。许多地方的卫所,军纪涣散,逃兵问题甚至严重到超过五成以上,而官军过境,更是与匪徒无异。 只不过莽古堡这个地方实在特殊,无论是原本的莽古山明军,还是南桑寨村民,和麓川军都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南桑寨的村民甚至连生活多年的家园都已经失去。 莽古堡重建于明军莽古山营地,南桑寨村民和其他一些逃难至此的麓川本地人一起,被绑到了明军的战车上。于附近四方聚集的实力强大的麓川军如同悬于他们头上的利剑,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存。 他们不是生活在和平地域的人,他们在战斗面前没有选择,为了生存,他们必须战斗,选择当逃兵,那就是要用自己妻儿老小的命去做自己逃跑的代价,所以第二连几乎不用担心逃兵和不敢上战场的心理问题。这些心理斗争,南桑寨的村民在麓川兵入侵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思考过无数次了。 在生与死的危险中,拥有力量,能够保护所有人的士兵,自然得到了最高的尊崇。更别说这些南桑寨的民兵出身的士兵们了,他们所保护的正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自然不会任由自己的武力去欺凌弱小。 因为一旦他们凭借武力做出来一些仗势欺人的事情,很可能最终还是会伤及自身的亲人们。这些原始的山寨,彼此间血浓于水,罕少有外人的进入,而这也造就了他们内部的关系相对单纯,没有一些人员流动情况广泛的地方有着复杂的情仇关系。 这些单纯而紧密的关系,就像最为坚固的锁链一般,牢牢地管住了这些新成为士兵的原村民们,没有人敢胡作非为。而他们因之而来的责任感就更强烈了,保护好所有的村民在他们拿起炼金院分发的火铳时,就如一块块巨石压到了他们心头上,麓川军大敌当前和身后的家人们让他们拿出来了比明军更坚定的态度来训练。 说到训练,其实军中还有一个常见的问题,那就是是训练的度量,一般表现为过于松弛训练和过于严格的训练,说白了就是训练节奏失调,有时过于放松,有时却能把士兵累倒。 从这些第二连的士兵身上,姜榆罔也开始了对训练度量的变革。作为穿越者,他还是比较准确地知道真正大战发生的时间,那要等到入夏时分,而在那之前,最多只有一些剿灭匪徒和小股部队级别的战斗,莽古山原本的一百明军就可以承担起任务来。 因此,对于最多做过猎户,当过寨主打手的就是一等一战士的南桑寨第二连新兵来说,姜榆罔并不需要他们在短时间内练出来什么成绩。作为一个生产在科技时代的现代人,他并不迷信人的潜能在战争中的作用,技术,组织,战术和战略才是最能影响胜败的东西。 所以他并不赞成对这些新兵们进行太过压榨身体潜能的训练,一切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放慢步调来一步步达成目标。 另外,这些士兵很多在参加第二连之前,基本的一天饮食都没有保障,许多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症状,就算姜榆罔想要尽可能压榨发掘士兵潜能,尽快练出成绩,从现实角度来讲也是不可能的。 而这种相对温和的训练和充足的后勤保障,更是进一步美化的第二连的形象。许多原本对军营抱有畏惧心理的村民,担心被欺负,或者承受不住恶劣对待的人都开始慢慢打听起来第二连的待遇。 就这样,一个月下来,莽古堡的工程还只是初具雏形,一支人数已经超出了原本的莽古山明军的新军却已经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五十九章 莽古堡扩军纪事(下) 阿乌玛看着眼前这支军容整肃的部队,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他们原本都是南桑寨的村民,是阿乌玛再熟悉不过的人。但是穿着半新但是清洗干净的明军制式布面甲,英武的样子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百户,他们这些铠甲是从哪里来的?”阿乌玛扭头问向姜榆罔。居然能这么快地武装起来一支一百人的部队,阿乌玛对于明军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因此更注重这些细节。 姜榆罔道:“从孟养城运来的,我们现在还没有制作铠甲的能力,当然也没有库存。”他没有细说这些布面甲到底是怎么来的,实际上这过程如果讲出来倒是有可能让人感到些许不适。 这些布面甲大多都是从战场上战死的明军士兵那里收获起来的,囤积在孟养城的临时仓库里,很多已经发臭了。姜榆罔让卢崇派一些学徒工匠负责布面甲的清洗和修补,他倒也做得不错,几天下来,交出来了上百套焕然一新的铠甲。 姜榆罔不是没有想过用现代更便捷舒适的新式军装来代替这种相对沉重和穿戴麻烦的布面甲,但是现在他的武器水平还不能完全支持保持远程的火力作战,也还没有做到对麓川军弓箭手的绝对火力压制。 别说他现在还做不到对全部的部队装备鸟铳,就算是做到了,鸟铳的火力也不足以让他们完全摆脱冷兵器战争的作战方式,以他估计,至少要进入完全列备燧发枪开始,才能基本放弃部队的冷兵器战斗,而这种用于抵挡冷兵器伤害的铠甲才有一个合适的机会退下舞台。 “那···还有我的吗?”阿乌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单衣,还是一副猎户的样子,轻便倒是轻便,和士兵们一众整齐的布面甲相比就显得有些难看了。缺了些威风气势不说,安全性上看起来也欠缺不少。 姜榆罔笑道:“当然有你的,除了布面甲,还有更厚重些的全身铠,就看你喜不喜欢了,我是觉得布面甲便于活动一些,毕竟你以后就是我大明的士兵了,也是要用火枪的。” “好,那我也和大家一样穿这布面甲。”阿乌玛点点头。 “今后,你就负责这第二连的日常训练和执勤的安排,”姜榆罔指了指眼前的部队:“于石会帮助你,除此之外,应该还会有一些剿匪和剿灭小股麓川军的任务,都需要你负责指挥————这里就交给你了。” 阿乌玛听着姜榆罔做完安排,四周陷入了沉默。他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也学着其他士兵的样子,朝姜榆罔敬了个礼:“百户,第二连我一定会好好带的。” 姜榆罔摆了摆手:“不要放松,我们可能很快就会有比较大的动作。”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还在琢磨姜榆罔话的意思的阿乌玛在原地困扰。 “连长,我们可以开始训练了,”于石走到阿乌玛身边:“火铳还没有配齐,我们主要还是做一些体能训练和近战训练。” “好。”阿乌玛回过神来,一拍手宣布道:“开始训练!” ················································· 莽古堡在建设,莽古堡的军队在逐渐扩张,一切事情看上去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眼下还是有让姜榆罔头疼的事情,那就是一些山寨的不归附。尤其是莽云和莽禄这两个大山寨带头不愿意归附,造成其他一些小山寨有样学样,也跟着封锁寨门,排斥莽古堡的势力。 姜榆罔不能说拿他们有什么办法,他虽然眼下有两百多名比起来山寨中零散的猎户打手来说强了不少的士兵,但是如果使用强力逼迫,那就是和麓川军走上了同一条路,失去人心,绝对是一条不归路。 “所以该怎么做呢?”阿天趴在姜榆罔自己的百户营帐的木桌上,脸压在情报部递交上来的各种文件卷宗上,未干的墨水让她的脸颊上沾染上了墨迹。 各种信息都表明现在莽古山中一些大山寨势力对于莽古堡兴建的反感,毕竟莽古堡建立之前,驻扎于此的明军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支独立而不相干的军队而已,现在则开始朝着企图管理支配他们的主人方向变化。 不管莽古堡的这种支配和管理为他们带来的是好处居多,还是坏处居多,原本山寨中那些有权势的人还是对这种行为有着本能的反感的。 他们毕竟不是南桑寨,因为战斗导致大量曾经的头面人物死亡,姜榆罔带着情报部几个月的潜伏,提供粮食,治病救人,又逐步得到了村民的充分信任,最后山寨一把火被烧掉,南桑寨有再多的质疑和犹豫,最后也只有选择归附莽古堡一条路。 而其他山寨的情况则有着明显的不同,事到如今还能保持着山寨的基本稳定而不崩溃的,都还是有点东西的,就算寨主这样的老的权力传承者可能已经被麓川军杀害,但除此之外一些头面人物仍然掌握着权力,就像南桑寨的少寨主莽格一样。 明军消灭了莽古山的麓川军势力,反而让这些人的权力更加稳固了。而另外一些早就在麓川军的欺凌下过不下去的小山寨,则是早就被遗弃,村民大多四处逃难,来到明军莽古山营地的也有一些,大约近百人的样子。 而那些逃难来到明军莽古山营地的莽古山一带麓川百姓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毕竟在明朝这种时代的社会下,人们的交际范围和生存能力还是极其有限的,离开了莽古山,离开了熟悉的山林野兽和自己的田地,他们很难活下去,只有这里才是他们有最大生存机会的地方。 自从莽古堡开始建立,为这些逃难的人们无偿分配住所和过活的工作————或是耕田打猎,或是加入军队,又或是进入炼金院,来到这里的人就越来越多。不过和大山寨一次性近五百多人的归附还是存在一定的差距。 解决这些大山寨的归附工作,是眼下情报部工作的重中之重。他们用南桑寨的模式,获得了一些小山寨的信任,赢得了他们的归附,但是大山寨的势力相对要复杂许多,工作进展还是陷入了僵局。 ················································· 说到情报部,这几个月下来,情报部的工作也逐渐走上正轨。这就要提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汉语拼音,简体字的引入和随之而来的扫盲行动。 姜榆罔自己并不懂多少语言学,更不通语言教育,但是他还是有来自未来,用于扫盲的两大武器:汉语拼音和简体字。为了尽快减少士兵与工匠中的文盲人数,他开始建立学习班,专门教授汉语拼音和简体字,然后拿一些从孟养城的行商那里买来的古书典籍作为进阶的教育测试。 学习班的负责人还是由阿天担任,而她的第一批学生就是情报部的成员们,这些人是有着学习文化的最迫切需求的。 姜榆罔用了差不多两天的时间,从零开始地,近乎填鸭式地让阿天学会了所有的汉语拼音内容,又花了接近一周时间来纠正她的口音,最终达到了接近于普通话的效果。 他自从穿越到明朝,就莫名其妙地会了说这一带的方言,但是原本的普通话他是不可能忘记的,听到阿天用软软的声音说出来自己熟悉又有些陌生,几乎可以说是魂牵梦萦,只有在梦中的记忆里才可以听到的现代普通话的声音,他几乎要哭了出来。 姜榆罔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听到普通话时,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但是阿天对于这汉语拼音却有些不解:“榆罔哥,学这奇奇怪怪的‘字母’和这怪怪的‘普通话’,有什么用处啊?会讲这奇怪的话对学读书写字有什么帮助啊?” 姜榆罔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会读对会认会写的帮助是很大的,它能够帮助你记忆————如果你遇到一个陌生的字,但是同时也不会读它,那么结果就是这个字停留在一个陌生符号的程度,很难在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象。” 听到姜榆罔这么分析,阿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说读写,俱为一体,理解文字不仅仅是认识他的外形,更多的是要知道这个字是什么,而在不知道具体意思的情况下,利用读音就可以方便记住了。” “额···你说的很有道理。”姜榆罔不禁挠了挠头,其实他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在把自己记忆中的幼时学习认字的方法给复制出来罢了,而一直崇拜他的思路的阿天则是在他半是复述曾经的老师的话,半是自己瞎编的内容基础上讲出来了更有力的说法。 阿天听到姜榆罔的认可,灿然一笑,又开始慢慢地用普通话一个个重复着姜榆罔选出来的词语,好听的声音让姜榆罔下意识地眯起来了眼睛,耳朵好像有人在轻轻地抚摸,慢慢地就要沉入睡梦中。 他把椅子的靠背往后一推,竹椅变形成了一张放平的竹床。原本椅子靠背上绑着的,竹叶填充的软垫变成了柔软的床垫,他索性舒服地躺了下来,听着阿天安静吟诵的声音。 这张巧妙地竹床还是南桑寨归附后,南桑寨里一名手艺极好的工匠,名为刀云月的家伙做的。这人是传说中整座莽古山里最厉害的老匠人的徒弟,也是南桑寨中除了阿乌玛以外另一个知晓密道的人。 按他的话来讲,这密道就是他师傅的师傅做造。虽然姜榆罔也无从验证他这一说法的真实性,但是刀云月的的本事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过村寨中许多建筑建造的他,对于各种基础的土木结构的了解不输于卫所匠户出身的张大可。 而姜榆罔身下的这具躺椅,正是刀云月的得意之作,也是他加入炼金院的投门礼品。姜榆罔自然是笑纳了,之后一段时间在自己营帐里的休息的质量也大大提高,干脆又让张大可派人来把自己的营帐做了扩建,所有的事务处理都在营帐内进行。 而为了阿天的方便,姜榆罔让人在自己营帐一侧专门搭建了一个只供住宿的较小的营帐,阿天就住在这里。以她情报部协理事的身份,单人拥有一个营帐也不为过。 “真好。”姜榆罔在迷迷糊糊地入睡前这么想。正统十四年的春天已经到来,从正统十三年入冬来到此地,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从手下只有五个工匠的小旗,到手下有近千人,其中两百多战兵的百户,现在的他也总算是有了种稍微安定下来的感觉。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章 正统十四年的春天(上)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正统十四年是历史上一个关键的年份。 其实在姜榆罔看来,所谓的“关键”是一种相对文艺的说法,因为理论上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就有可能造成万里之外的一场风暴。一件事情发生的关键可能是无比微小的细节。 但当人们去追根寻底时,往往会在各种逻辑的死结中越陷越深,最终无法得到想象中的结果,而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停止,也许可以找到相对来说具备一些现实意义的答案。 而明王朝的由盛转衰,走向灭亡的关键节点,人们对于这个问题或许有千百个不同的答案。 或许是明末的崇祯杀袁崇焕。 或许是袁崇焕杀毛文龙。 或许是“传庭死而明亡矣”。 或许是天启皇帝信用魏忠贤,阉党独大。 又或许是恰恰相反,所谓的言官误国。 而再往上追溯,又有著名的万历二十八年不上朝。 修仙炼丹的嘉靖帝。 不服管教的小孩明武宗朱厚照。 明英宗就不必多说了,嫌疑最大的人物之一。 而再向上,虽然可能和绝大多数人想法不同,姜榆罔个人觉得反倒是仁宣时代压抑了整个大明肆意增长的生命力。 最后,甚至有明亡于朱元璋的说法,在最初就定下了未来毁灭的根基。 而这些所有的答案中,土木堡之变是最有力,也是最纯粹的答案。没有多少围绕着它的争论,也没有什么翻案可言。 这一场刻进历史的战败,不仅仅是皇帝被俘虏,大明国运被斩断,更大的东西也被斩断了。 以姜榆罔所见,土木堡的战败,斩断的是巨人的脊梁。它曾经历尽无数苦难,直到朱元璋出世,到朱棣时代,历任三位帝王,它向北远征大漠,向南经略西南。 这个巨人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和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度,它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自在地展示了无与伦比的伟力,从陆上接壤的番邦,到远隔无边海洋的遥远彼方,万国来朝。 相比几百年前的唐朝,大明没有节度使藩镇的隐患,天下卫所的百万雄师,好像他们的铁蹄是不可阻挡的————直到土木堡之变,大明战败,伟大的战歌戛然而止。 明军二十万精锐失陷土木堡,掌握天下权柄之人,明英宗朱祁镇被俘,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曾经征服交趾的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一众文官武将阵亡,共计五十二人。 在这一战中,大明不仅军队伤亡惨重,军事装备最先进的京师三大营被毁灭,整个朝廷的中枢部分也受创严重,出现了严重的人才断层。而在夺门之变后,以于谦被杀为代表,明朝军政再次断层。 这一战后,大明再也不复往日荣光,明太祖和明成祖时所创造的伟大时代走向了最终的谢幕,对外由积极主动变为消极防守。 如果说仁宣时代,明朝向外发展的活力是被压制了的话,土木堡之变后的明朝就像一个重伤难愈的伤者,终日里病恹恹的,无法再次打起精神。 而这场土木堡之变,正是发生于眼下,正统十四年的八月。 对于过去的,作为现代人的姜榆罔来说,正统十四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那是深藏于几百年岁月前的历史,上面覆盖着无数重厚重的尘埃。 后人想要回顾那段往事,只能透过各种历史资料的一鳞半爪去努力了解到一些模糊的消息,然后在时光的迷雾中失去方向,获得怅然若失的迷惘。 人们无法真正知晓历史。就像在两个人在签订什么密钥时,有一句话说的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在许多属于历史的内容中,是不存在保证客观又能够长久留存的见证者的,在没有录像技术的古代,这种概率成为了绝对。除了在场的当事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一些事情的发生。 这种迷雾,能够彻底的阻隔一切试图窥探它的视线,而它最大的能力,就来自于时间。 虽然有人说,在更高维的世界里,时间不过是一个维度,但是在人世间,时间是一种无可违抗的伟力,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于它的流逝。而唯一可以扭转它的手段,刺穿时间的迷雾的手段就是时光倒流,俗称“穿越”。 从二十一世纪来到正统十三年的麓川战场上的姜榆罔遇上的正是这个。作为一个浸淫历史文化多年,以收藏全世界各地的古董为生的姜榆罔,对于遥远的过去并没有普通人的恐惧,陌生或茫然。 在知道了自己所处的时空后,他甚至是壮志满怀的。他想要利用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所掌握的各种知识,来改变这个无可奈何地走向悲惨结局的时代,去书写一个壮丽的篇章。 熟悉明代历史的姜榆罔知道这麓川之战是什么,从某个角度来讲,它对于整个明代的影响力不逊于土木堡之变。对麓川十余年的征讨占据了明朝的绝大多数精力,以至于北部边防空虚,给了瓦剌可乘之机做大,后来土木堡之变的发生不能说与此没有关系。 而因为麓川之战和后来的苗乱而无暇脱身的靖远伯王骥,更是当时的一大名将,以文官身份立军功封爵,这是后来的阳明先生王守仁才能做到的伟业,有明一朝,得此殊荣者不过三人。 在自正统六年起,王骥临危受命,负责对麓川军务之前,正是他于正统三年负责北方边防事务,转战千里,大坡侵扰边疆的瓦剌军。如果王骥不是因为麓川之战和受麓川战事影响,继而发生的土司之乱而不得脱身,去负责对瓦剌的战事,这正统十四年的对瓦剌战争,胜败还真的不好说。 如果从这个角度想,正是麓川之战的不顺利,造就了土木堡之变的悲剧,麓川这里,似乎正是于历史旋涡中扭转成败的关键之地。 而在进一步接受现实后,姜榆罔又感到了深深地无力。他虽然穿越来到明英宗正统年间,但他只是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卫所军官。虽然这副身躯有着近乎于武侠小说中侠客的强健有力,但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他没有像一些小说主角那样直接变成明英宗本人,甚至没有一丁点势力可言————一个小旗连十个战兵都不齐,只有5个勉勉强强会用一下火铳的工匠,太微不足道了。 就算拿命去在生死之间搏斗,拿下来了不可思议的胜利,几个月下来,时间进入明英宗正统十四年,他作为一个百户,实力已经达到了同仁们所不敢想象的地步。 在莽古山中取得的堪称辉煌的战果,也让指挥使把自己视为了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孟养城方面,对于姜榆罔在莽古堡的各种物资上的请求几乎是随叫随到,简直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后勤团队。 毕竟姜榆罔在山中两次大战取得的战果,是明面上占据孟养城,实则被困在孟养城的指挥使的唯一一丝希望与慰藉。他不敢违抗上方的军令,但孟养一带严酷的现实又让他不得安寝,姜榆罔的存在几个月下来已经成了他的支柱。 不说姜榆罔坚守莽古山给孟养城的防务带来了多少帮助,最不济的情况下,真的孟养城破,明军战败了,把姜榆罔取得的战果拿出来上报,也可以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性命了。 但是,姜榆罔的实力依然是不够的。相比北方的瓦剌骑兵,麓川势力也许单兵实力远远逊色,甚至被明军碾压,但是胜在人数众多,补给充足。、这补给充足可不只是因为地利而带来的物资补给的优势,更是源源不断的有生力量的补给。 漫长的战争中,明军因为大大小小的战斗和瘴疠毒虫的侵扰,伤亡惨重,但是因为卫所制的限制,和远征他乡的地理条件,再加上大军出征要面对的各种朝廷上下资源调配的压力,战争的供应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战死或受伤的士兵的空缺难以弥补,部队越打越少,和麓川军的军力差距随着战争的推进逐渐缩小,战争陷入了难以拯救的僵局。 这种僵局,是动辄以万计数的战兵差距和庞大的后勤供应压力造成的,姜榆罔虽然已经几乎在莽古山中实现了奇迹,从一个半编的小旗出身,带着莽古山上几十疲惫之兵,最终成为了莽古山的霸主,消灭了活跃于此的上千麓川军,但是对于整体的战争大局来说,还是如蚍蜉撼大树一般,几乎让人绝望。 因此,在一开始认清现实后,姜榆罔很快就放弃了依靠自己的力量,主动击败麓川军,提前结束麓川之战,从而改变土木堡之变的悲惨历史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的计划是在将来的大战中,依靠莽古堡的势力来阻挡住麓川军对孟养城的攻势,保住孟养城的据点和明军全部的后勤组织的稳定,从而保证对江头城麓川军势力老巢的进攻的成功,最终实现麓川之战的完全胜利。 如果没有机会改变土木堡之变的浩劫,那么至少扭转麓川之战的惨胜,让麓川真正成为明朝的治下,而非让大明威风扫地,在各个附属势力中权势尽失的源头。 按照这种想法,他一步步地推进着自己在莽古山的安排,最终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就。 无论是莽古堡的建立,从莽古山的村寨中开始源源不断地获得新的人力,还是在一众工匠的帮助下,艰难却稳步推进的各种近代工艺的复原,又或者是最直接的军力的扩充,从百户,到两个连的建制和情报部的发展,他都在朝着自己的计划稳步前进。 可是令他不无悲悯的是,随着时间的无情流逝,他走向自己在麓川战场上的胜利的同时,命运也在一步步靠近着它既定的轨迹,土木堡之变将要发生了,而随之而来的明朝的动荡与衰落也显然不会缺席。 该如何为改变这悲哀的命运而出力?姜榆罔思考着。依靠部下军队中大量的麓川本地人,再加上军功来获得上级支持,成为麓川一带的管理者,由此获得更大的力量是一个方法,而那之后呢? 麓川的冬天渐渐过去,迎来的是正统十四年的春天,在那之后,曾经是最坏的时代到来,而姜榆罔想要改变这一切。 这一夜,气温陡升,姜榆罔睡得很不踏实。借着纸灯的火光慢慢誊抄用于识字班的简体字本的阿天,看着翻来覆去眉头紧锁的姜榆罔,轻轻一笑,轻轻拍着姜榆罔的背,助他入睡。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一章 正统十四年的春天(中) 姜榆罔是被阿天走进营帐来的声音吵醒的,严格来讲其实也不算吵醒。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睁开眼看见从拉开的门帘的缝隙间透进来的清澈天光,没有多少因为睡眠而生出来的困乏之感,反而能感受到身上跃动着的初醒的活力。 他想起来了在穿越前看到过的一种说法,猫这种宠物会在自己信任的地方睡得很放松,但是在自己认为不安全的地方,则是坐立不安的。 穿越来到明代的姜榆罔,其实又何尝不像是一只时刻保持对周边的高度警惕的猫呢?无时无刻,不是谨慎思考,抱有戒心。 只有在阿天身边,他才能获得短暂的放松。这些天下来,他真正信任的人不多,阿天算是其中一个。 走进营帐来的阿天手上端着一个黄金樟木做的托盘,托盘上是配套的同样黄金樟木质地的餐具,里面放着的看来是今天的早饭。 看到坐起身来的姜榆罔,阿天打了个招呼:“榆罔哥,你醒了,昨天睡得好吗?” “很好,有你在我身边,我难得休息得这么安稳。”姜榆罔不无感谢地说。 阿天脸微微一红,嗫嚅道:“那以后,我可以每天都陪在你身边···” “什么?”姜榆罔刚刚醒来,没有听清楚阿天低声的私语。 “没事没事,快吃早饭吧。”阿天连忙含糊道,把托盘放到了姜榆罔的桌上,里面是麓川本地常见的咸汤,因为向村民们提供最需要的粮食,姜榆罔在南桑寨中被村民招待过几次,味道相当不错。 旁边的小碟子里则是放着几块烤好的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肉,能看出来肉被打理的很仔细,应该是阿天的手笔。。 这一套餐具也是出自刀云月之手,这人除了正式的的建筑和各种模具等的设计制作之外,就是乐于做各种各样说不出有用还是单纯有乐趣的物件。无论是姜榆罔的躺椅,还是这套餐具,都一样。 姜榆罔不是那种逼迫手下人一定要把所有时间拿来工作的人,刀云月喜欢在闲暇时做些好玩的东西,那他也会拿出等价的财物来换取这些东西。 从麓川军那里收缴来的战利品,可是好好地丰富了姜榆罔的私人收藏。因为情报部负责清点的缘故,莽古堡中具体知晓战利品数量多少,内容为何的人其实很少,而且信心彼此之间都是残缺的,无法有效联系起来核对。 而唯一知悉所有战利品情况的人,就是姜榆罔和阿天了。阿天又不把姜榆罔当成什么外人,所以到最后,战利品中几乎一半都落到了姜榆罔手中。 姜榆罔虽然不了解这些金银财物能折算成多少银两,但是自幼成长于云南黔国公府的阿天却知悉不少,再加上后来多年的工匠经验,借用一些称量工具,阿天算得姜榆罔手中的银钱大约有四千七百多两。 这些银钱来自于多次与麓川军的战斗和对莽古山一带盗匪的战斗收缴,从当下莽古山百姓艰难的生活情况来看,这些钱算得上是整个莽古山的财富了。 无论是麓川军的搜刮,还是盗匪的劫掠,到头来全都成了姜榆罔的收藏,而姜榆罔还省去了收集这些财物的大麻烦,也是天道好轮回了。 姜榆罔尝了尝烤肉,问道:“这是山猪肉吗?” “嗯,刚猎的,很新鲜。”阿天点点头:“是我亲手烤的哦。” “我吃出来啦,其他几个厨子没这水平,”姜榆罔咬着肉,有些支吾不清地夸奖阿天:“单是这肉的处理,他们就比你要差远了。” “好啦,我知道的。”阿天看着姜榆罔吃着烤肉,一脸满足的表情,自己的心也被幸福感所包围。 她用手托着腮,看着姜榆罔吃早饭,又想起来了重要的事情:“学习班的事情,我昨晚又誊抄好了十几份识字帖,不得不说,榆罔哥你能发明出这些字真是太厉害了。” 听到阿天的赞叹,姜榆罔咬着烤肉的下颌不禁一滞,这简体字,他可没有本事发明,但是眼下也只能厚着脸皮接下了这份殊荣了。 他咽下当下的一块肉,点点头:“这种新字,我叫它‘简体汉字’,它保留了原本的汉字的字形的同时,更方便识记和书写。” “真的很奇妙呢,明明仔细看起来,这是完全陌生的字体,但是大略地打量一下,却能通过对原本字形的记忆来基本判断出这种‘简体汉字’对应的原本的哪个字。”阿天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抽出自己做好的识字帖。 姜榆罔心说,更奇妙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就算只认识简体字,看到繁体字,也能无师自通地认识绝大多数。 阿天的布包是刀云月送给她的礼物,这人虽然不知道阿天是女扮男装,但是在拜访姜榆罔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和姜榆罔的关系不一般,于是也送了一份礼物作为人情。 姜榆罔对于刀云月的机灵,一方面享受着周到服务的同时,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无奈。 他这人手艺极好,有能力的同时,又颇为懂得拉拢姜榆罔的关系,到了这一步,不给他一点好处,姜榆罔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 阿天则是还在研究着识字帖,这是一会在识字班里要用到的。虽然已经抄写了一晚上,但是现在拿出来看,还是觉得惊奇。无论是火铳,定装弹还是鸟铳,姜榆罔总是能带来这么多新奇的东西。 就像,就像娘亲小时候给自己讲的故事里的神仙一样,姜榆罔就是这样一个人。 阿天想着这些,忍不住又看姜榆罔一眼,只见他正埋头于烤肉中,一脸满足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明明思考事情的时候,心思深沉缜密的样子让自己几乎为之不寒而栗,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又如幼儿般幼稚。 其实阿天一直有为自己的出身所骄傲,即使流落他乡,沦为最底层的卫所匠户,但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黔国公的女儿,就算是偏支的妾室之女,但仍然属于大明这个伟大国度西南一带最高贵的家族。 甚至作为一个工匠,女扮男装地活着,都没有让她失去对人生的希望。她为自己能靠自己的能力坚强地活着而感到自豪,她还是身边的同伴中认得最多字,读过最多书的人。 直到遇到姜榆罔,她发自心底地被这个人所真正的折服了,这是一个如奇迹般闯入她的人生,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了她的命,又持续地创造着奇迹的人,他同样认得字,读过书,他在危险的时候站在她面前保护她,还懂得许多她不懂得的事情。 阿天愿意帮助这个男人做任何事情,她有一种预感,这个男人将会做出无与伦比的伟业。 而在许多年后,阿天站在麓川镇护符下辖的勃固王国的达腊港的栈桥上看着她属下的战舰群向远处航去时,也不禁想起了多年之前,在孟养的莽古山深处,她和姜榆罔一起度过的这个清晨。 ·················································· 早饭之后,姜榆罔和阿天一同前往莽古堡的中心地带。 根据姜榆罔的要求,张大可和刀云月在建造莽古堡时,在这里留出了一块不小的空旷地带,又修建了一个圆形的金字塔般结构,作为一个可以朝四周发表演说的高台。 姜榆罔将这里命名为高台广场,是莽古堡中专门用来通知各种事情的地方。高台广场的中心立着一口大钟,这是他们从莽古山三大山寨中的莽云寨中买来的。 在麓川军离开后,这些山寨也慢慢恢复了元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过着在私底下以物易物,接近于原始的生活,而是又逐渐展开了正常的金钱交易。 这种情况,一方面让莽古堡势力的影响力不断减弱的同时,却又加强了莽古堡和山寨的贸易强度,许多从孟养城的明军那里无法得到的物资,从山寨的百姓这里反而能得到。 而这种被强化的贸易又因为莽古堡成组织的军队的在山中的狩猎行动的大量猎获,和莽古堡炼金院大量工匠的产出而越来越繁荣,通过日常的交易,百姓们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到,莽古堡的明军究竟是怎样的一支存在。 姜榆罔敲响了高台上的大钟,莽古堡中的所有人开始向他走了围了过来。此时军队刚刚结束晨训,正是莽古堡中人最多的时候。 “现在,我要宣布一件事,”姜榆罔的声音洪亮,目光注视高台下的人们:“莽古堡将会举办一件大事,名为文字教育,我们不收取任何报酬,教所有愿意参与的人认字读书。” “参与学习的所有人,如果能通过学习成果的考核,那么原本没有活计可做的人,我们明军会为你提供一份可做的事情,无论是种田,加入猎户队,还是加入明军,加入炼金院,我们都会提供帮助。” “而如果原本就是明军,炼金院或情报部中的一员,通过考核者,将会获得优先晋级的机会。” 姜榆罔话音刚落,下面就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无论是对文字教育的好奇,还是姜榆罔提出来的待遇,都让这些人极感兴趣。 有人敲响了高台下方的小钟,钟声回响。这是姜榆罔设计的发言方式,当有多人想要说话时,排队敲响高台下方的小钟,敲钟者获得发言机会。 “在哪里可以参加学习?”他问出来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在后山广场。”那是莽古堡后方最大的空地,同样搭建了用于讲话的高台,姜榆罔准备把那里最为公开讲话的另一个重要地点。 看着人流攒动的景象,姜榆罔又赶紧提醒道:“所有人,不可为了学习教育而耽误了本职工作,一经发现,就要施加处罚!” “文字教育的前三日,内容一致,学过的人可以不必再听,浪费了学习机会的人可以找时间去参加。”姜榆罔继续宣布整个活动的过程设计:“在十日之后,将会举行第一次考核,届时通过考核的人可以参加更高级的培训,其他人就要等待下一次文字教育的开始了。” ········································· “榆罔哥,我担心我教不好。”阿天秀眉微蹙。 姜榆罔则是坦然一笑:“教不好也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期待能有多少人学得下去,现在只不过是广散网罢了,真正学下去的人才会是我们搞文字教育的主力。”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二章 正统十四年的春天(下) 莽古堡的第一次教育扫盲活动就在这一天的上午开始了,阿天一个人站在后山广场上的高台上。 两边是情报部拍出来的情报员作为助手,负责提供大量的墨汁和可写的大张草纸。 如果是后来的现代,许多人的视力应该不支持在这么大的场地中看清楚阿天在高台上悬挂的草纸上写的内容。 其实就算是古代,很多缺乏营养的百姓的视力也会受损,因此无法看清楚草纸上的内容。 但是无论是卫所出身的士兵,还是孟养城附近的百姓,都是在相对物资充足的地方生活的人,营养条件要比其他地方好上不少,因为视力也是正常的。 大家簇拥在讲课用的高台下,人头攒动间,还是能看到大多数人对于学习识字的好奇心与因此而来的热情的。 不过热情这东西,最常见的还是三分钟热度。 阿天是按照姜榆罔在教她时的顺序,又拿来教给莽古堡中的其他人的。 从汉语拼音开始,到开始一个个认识简体汉字,这个顺序说是来自姜榆罔,不如说是来自他的小学语文老师。 这种顺序对于那些对未知的事物好奇心更强烈,同时一天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的孩子来说还好,但对于事情相对繁忙一些的大人来说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毕竟这些人有的需要照看田地,有的需要做工,有的需要打猎,还有的要参与军事训练,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劲头来学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意思的事情。 姜榆罔对这种情况也是早有预料,虽然说这种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算一件好事,但是他对于教育方面的理解的确有限,尤其是扫盲教育,几乎全无涉猎。 所以也只能有样学样,采用自己小学时老师的教育方法来做这些明朝百姓的识字扫盲。 ···························· 随着时间流逝,阿天在中间按姜榆罔做的上课时间表停下来了休息了三次,也算是上完了一上午的课程。 最后留下的人数不到两百人,有一些人是因为后山广场的人太多而选择离开,但多数人还是因为难以理解汉语拼音的奇妙而放弃。 最后剩下的两百人中,士兵和情报部人员占了绝大多数,此外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多是见过些世面,去过孟养城甚至更远地方的人,知道学习教育是一件好事,才把他们留下。 而村寨中的其他更多的孩子,则是虽然自身还有一些对这些像咒语一样的字母的兴趣,但在看到自家大人离开后,也就跟着走了。 莽古堡的识字教育中,唯一被强制参加的就是情报部的人员,姜榆罔就此制定了相当严格的纪律,所有不愿意参加的可以选择就此离开情报部。 而对于孩子的教育,姜榆罔虽然想过要不要也在一开始也强制或者用什么有吸引力的手段将他们留下来,但是想到眼下可以讲课的人实在太少。 只有阿天一个人具备足够的文化水平,能够在教育中充分地阐明各种问题和难点,而教师和学生的比例,在基本上没有怎么留人的现在还有接近两百人,这一比二百的可怕教师学生比例,实在也没有进一步扩充教育规模的客观条件。 姜榆罔计划在一周后,对这些跟着学习的人进行一次考核,选出三十人左右,作为第一批深入培训的人才。他们将成为莽古堡中的第一批文化份子,负责未来的教育事业。 炼金院中的卢崇,张大可和刀云月等人也被他半强行地拉了过来,虽然这些人不算完全的文盲,但是认识的字也不算太多,多学一些文化又不会废了手艺,总归还是有好处的。 莽古堡中的第一次扫盲文字教育就这么如火如荼的展开了,此时是正统十四年的三月,刚入初春。 ······························ 扫盲教育开始一周后的一个清晨,姜榆罔在山间的小路上散布时,也在考虑着莽古堡规模扩大后的进一步的细化建设。 卢崇一早就被他从营帐里拉了起来,这家伙现在和张大可,刀云月两个炼金院中的其他领导睡在一间相当宽敞的营帐中,也算是利用手下管理工匠的权力优势为自己谋了点好处。 姜榆罔倒也不会纠结这些小事,毕竟在眼下这个时代工匠离了他,是没有什么地位的。 甚至可以说,莽古山的工匠能有眼下的待遇,全是他一人的功劳。 无论是他提供的来自未来的技术让工匠有了用武之地,还是他甚至因为对工匠的各种保护和生活上的优待而受到了来自莽古堡中其他人的不小的质疑。 在他们看来,那些帮忙重建寨子,修筑棱堡的工匠还算是出了力,除此之外,一些工匠不过是一天到晚在摆弄些火炉和小小的铁器物件,一群人几天下来才能造出来一支小小的鸟铳。 相比他们这些辛勤耕田,运送物资,辛苦打猎或外出剿匪的人,许多工匠完全就是游手好闲的玩乐之辈。 姜榆罔力排众议,保证工匠在莽古堡中地位待遇的同时,在工匠之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说是他们最敬重的人也不会过。 其实姜榆罔自己倒是没有感觉自己为工匠做了多少事,毕竟他来自一个科技至上的工业时代,科技发展和工业生产创造了无数个奇迹。 像现在莽古堡的炼金院,其实就是科学研究与工业生产的复合体,收到良好的对待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随着莽古堡的发展,炼金院也到了需要变革和一定程度上的新构建的时候了。 ····································· 现在的莽古堡大体上分为三个部分: 一,他以及他的亲信手下组成的情报部,算是整个莽古堡的中枢部分,负责收集整合情报,对各种事务做出决策判断,最后执行一些特殊行动。 二,以卢崇为首的炼金院,是莽古堡的工业建设与工程部门,负责对姜榆罔提供的各种设计图和设计思路进行复原,以及各种武器装备的制作。在莽古堡建设开始后,他们还负责了所有的建筑工程。 三,以原来明军的李总旗和南桑寨的阿乌玛为首的两个连,是莽古堡的武装力量,团结了明军势力和麓川本地势力。 除此之外,还有被情报部组织起来的南桑寨百姓,他们现在算是莽古堡的民夫,负责莽古堡的一概后勤事务,受情报部的监督和管理。 对于这四个部分,除了莽古堡的武装力量,依靠现代军事编制进行改编后,管理和战斗效率基本没有问题,也不需要什么进一步的提升以外,其他的三个部分都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不过眼下情报部还在发展过程中,而莽古堡尚未建成,莽古山中还存在一些山寨势力相对独立,没有选择依附明军势力,所以这情报部和南桑寨百姓的部分也不好做一些什么进一步的修改。 这样分析起来,炼金院的改革就出现在了台面上,成了最需要改进的地方。 ······································ 随着莽古堡的建设,整个莽古山脉的村寨的百姓不断向莽古堡汇聚。 毕竟,莽古堡这里首先有充足的物资供应,无论是有组织的农耕还是开荒,还是成队伍的狩猎,最后还有来自孟养城的军粮补给。 这一切,都能提供远超于这些明代原始山寨效率低下的农牧业生产力,来到了莽古堡,基本上就告别了饥一顿饱一顿,得不到安定的生活。 除此之外,安全是莽古堡最大的吸引力。 莽古山靠近孟养城,有不少相对平缓的谷地,水源充足,物产丰饶,各种动物在此栖息,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是村民仍然结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山寨,就是因为除了正经生活的村民,依靠抢掠为生的盗匪在这里生活也并不苦难,对普通山民的生活威胁很大。 至于麓川军,那就更不用说了。自从活跃于莽古山一带的大股麓川军被姜榆罔基本消灭掉之后,麓川军就没有再这一带组织起比较大的势力。 毕竟孟养城西南这一带还算是明军的势力范围,他们在这里的活动本来就一定的冒险性质,又遭遇大败后,更是蛰伏起来,在更南面的山区中活动,选择避开明军的锋芒。 但是也是因为放弃了把这里的据点建设,这一带成了其他几个据点之间的来往通道,时常有人数多少不定的麓川部队从此经过。 莽古堡明军人力有限,自然组织不起来覆盖整个莽古山的巡逻侦查,经过的麓川部队也不会自找麻烦,主动去和莽古堡明军战斗。 不过,一旦偶然有人数较多的麓川军经过莽古山,他们不介意去袭击一些较小的山寨。 而且因为在莽古山据点被放弃,无法建立起对山寨有效的控制的缘故,他们的手段也更加没有底线。小的山寨要么遭遇屠杀,要么几乎被抢掠一空。 因此,前来莽古堡,寻求保护和生存的小村寨越来越多。这些过路的麓川军倒成了莽古堡的人力运输大队。 那些隐藏在山林中的几户,几十户的零散山寨,有的是真的遭到了盗匪和麓川军的攻击,有的则是因为传言而恐惧,有的则是单纯被莽古堡的名声所吸引,纷纷前来莽古堡。 莽古堡开始建立一个月,棱堡的大体外形刚刚建立起来,内部的大型山寨构建才初具规模,总的居住人数就已经突破了两千。 好在明军莽古堡营地占地实在宽广,只论占地大小应该是南桑寨的十倍以上,建筑空间和生活空间都还是有保障的。 而人群于莽古堡汇聚的结果,就是莽古堡要按照计划中的最大规模去建造,这样一来,所需要的的建筑人员就变得极多。 姜榆罔最初把这些参与建筑的人员都归为炼金院的工匠,但日子一长,逐渐发展下来,参与到建筑中的工匠人数有三百人左右。 同时,其他负责装备制作的工匠,算上卢崇共计七十六人。原本的负责工艺和冶炼工匠,在炼金院里反倒成了少数。 ······················ “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姜榆罔问向卢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三章 天工造物(上) “的确造成了一些困扰。”卢崇苦笑道:“我对于建筑这些东西,实在不甚了解。” “比起一般人当然要多懂不少,但是和张大可和南桑的刀云月师傅这样的人,就完全没得比了。”卢崇倒也不掩饰自己在能力上的缺陷。 姜榆罔很欣赏他坦诚的态度,他不是一个事事要求下属做到完美的人。没有人是完美的,如果有人表现得他仿佛具有完美的能力,那他很大概率是个骗子。 不过姜榆罔还是纠正了卢崇在说话中透露出来的不好的点:“刀云月现在是我们莽古堡的人,南桑寨已经不复存在了。” 卢崇一愣,随即反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了,差点犯了大错,现在整个莽古山都是莽古堡的。” 姜榆罔看到卢崇的样子,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别在我面前一套,私底下又一套,对于这些麓川本地人,我们必须打心底里把他们看作和我们一样的人。” “以后,我如果有机会,是一定会选择留在这里的,只有留在麓川,才会有更大的机会,你呢?你要回卫所吗?”姜榆罔问。 卢崇摇头:“我在卫所又没有亲人了,听说一些有亲人的人在知道了如果我们留在麓川后,可以把亲人接回来后,也选择留在麓川,我在麓川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就,又怎么会想回去呢?” 他抬头看向天空:“阿爹勤勤恳恳一辈子,也不曾像我现在这样手下管着这么多工匠,没有来到麓川,就没有今天的我,只要能留下来,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 “所以啊,当我们留在麓川后,其实就成了大明在麓川的子民,和这些南桑寨,以及其他山寨的人,没有两样。”姜榆罔说道:“你要明白过来这件事。” “嗯。”卢崇面色变得严肃,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话说回来,你也觉得自己现在能管理这么多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姜榆罔开始提起来了炼金院的改革,这是事情的关键。 “可是现在的炼金院,绝大多数人的工作都是围绕莽古堡的建筑工作,你也知道,这不是你所擅长的事情,基本上也是张大可和刀云月主要负责其中事务。”姜榆罔继续说道。 卢崇脸上闪过一丝释然:“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向百户你说了,眼下的炼金院有些名不符实了,真正做冶炼和装备制作的只是我手下的少数人。” “这样管理起来也很奇怪,大可和刀师傅,我说是他们的领导,但是对他们在工程上的安排,我也不太好说些什么,更别说调动他们手下的人员了。” “是么?其实你有想法,可以直接找我的,”姜榆罔没想到卢崇居然也对炼金院的现状如此敏感,主动放弃了对于建筑部分的人员的管理。 他进一步也表达了自己对卢崇的认可:“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担心我忙于其他事,有情况可以直接让我来帮助你。” “好,榆罔哥。”卢崇听到姜榆罔的话,有些感动地回应,下意识间又用上了最早时候的称呼“榆罔哥”。现在会这么喊姜榆罔的大概只有他和阿天了。 “所以,”姜榆罔接过话头来,继续道:“我打算将现在的炼金院分离,化作三个部分:首先是负责装备制造和冶炼的炼金院,还是由你总负责,许家叔侄负责冶炼部分。” “除此之外,分离出一些人来负责其他一些物件的生产和维护,如农具,营帐所用的搭建材料和一些在其他方面有用处的东西,但是不属于装备范畴。” “这个部门,我想将其命名为造物院,取制造生活中需要的万千物件之意,张大可来做负责人,你看怎样?” 卢崇眼睛一亮:“不愧是百户,大可来做这个负责人再好不过了。他之前一直在各处奔走提供帮助,制造和维护各种东西,现在总算有个正经名头和相应的职责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可对各种工艺都较为熟悉,造物院本质上就是制作各种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物件,然后向各个有需求的方面进行接洽和供应。”姜榆罔分析道。 “建立造物院的话,对于院长的位置,他再适合不过了。” “百户英明,那刀师傅呢?他负责做什么?”卢崇赞叹了一句,又问道对刀云月的安排。 这个南桑寨,甚至是整个莽古山脉一带最优秀的工匠给卢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固然因为山寨的技术力限制,刀云月对火器的了解很少。 毕竟在麓川地区,火器是很少见的,刀云月对火器的不了解,也不能说他对于技术没有足够的热忱。 以姜榆罔的了解,麓川军使用的火器大多依靠从阿瓦和大城的贸易中获取,而阿瓦和大城的火器,很多也是来自于和更遥远地区的贸易,本身没有多少生产火器的能力。 就算是有一些生产,也远远没有明朝这样在工部虞衡清吏司下辖的军器局,营缮清吏司下辖的鞍辔局和内府下辖的兵仗局,再加上边疆各地卫所的军器局的工匠的生产规模之大形成。 姜榆罔在战斗中,见到了麓川军都极少使用火器,偶有见到的,所使用的都是相当原始的火门枪,与其说是有战场上杀敌的功效,不如说是震慑人心的作用更大一些。 不过他在刚刚穿越来麓川时,正是从一场昏迷中醒来。那时这副身躯,就恰巧被火铳的弹丸打中了头盔,说来也是颇有缘分。 刀云月除了对火器不甚了解之外,对于各种建筑的土木结构颇为精通,各种精巧的物件制造水平更是在莽古堡的工匠中无人可比。 但是如果因为上述原因,就任命他来做造物院的负责,来管理生活所需的各类物件的生产,未免有些浪费人才了。 尤其是姜榆罔虽然对各种文化下的建筑历史了解颇深,但毕竟不是土木工程或建筑的科班出身,真正建筑设计上的细节还是认知有限。 而这就导致了,对于近代和现代建筑技术的复原,需要更多的这些古代工匠的努力。 姜榆罔可以提供许多设计思路与灵感,甚至是一些建筑材料的选择,但是实际的建造还是要明代的这些建筑工匠来亲身研究实现。 因此,姜榆罔需要更多的人才来参与到建筑技术的复原中来,通过现实的工程施工中获得经验和科学结论,进而推动建筑技术的发展。 从这个角度来讲,刀云月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姜榆罔回答道:“刀云月就来做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这个部门专司建筑,无论是眼下的莽古堡,还是未来可能的其他建筑或者道路甚至水利,都由这个部门来负责,我打算将其命名为天工院。” “人力通神,巧夺天工。”卢崇点了点头:“天工院,真是一个好名字,建筑工匠由刀师傅统一管理,相信也会是心服口服的。” “从炼金院,到造物院,天工院,希望你们能够通力协作,共同做好战前的准备工作。”姜榆罔停下来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卢崇。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到明代的麓川之战中,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己所拥有的现代知识,而这种知识的主要的具象化表现就是这些工匠所掌握的跨时代的技术。 可以说,姜榆罔对于在战争中发挥作用,立下功勋的所有信心都来自于这些工匠。 “回百户,我和炼金院七十余名同仁,有能力在六月前制造鸟铳三百支到三百五十支,新式火铳六百支到七百支。”卢崇信心满满地汇报。 卢崇说这话其实自己还藏了一点底,几个月下来,他也培养出来了几个颇为可靠的手下,在他们的帮助下,卢崇在炼金院所在的岩洞里秘密藏了十分之一的鸟铳和七分之一的火铳。 而本来炼金院就能制造至少三百五十支鸟铳和七百支新式火铳,如果按百户的需求来算,自己至少可以留下一百支鸟铳和一百支新式火铳作为私藏。 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偷偷留存下来这些火器,但是总觉得如果能保存一些,无论是应对姜榆罔的任务,还是拿去交易,自己都有了一些立身的底气。 毕竟虽然他现在手下管着这么多人和大量的物资,可是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匠户,没有任何名分。 只要姜榆罔一句话,自己可以做炼金院的院长,同样一句话,他也可以变得什么都不是,像之前父亲死去后一样,被扔到一个偏僻甚至危险的角落里任由自生自灭。 就像现在一样,虽然许多建筑工匠并不实际受他管理,但这几百号人原本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手下,现在姜榆罔一句话,就全部给调离了。 尽管姜榆罔救了他,对他又实在不薄,但曾经的无力感实在深入骨髓,让他久久无法忘记,总是要掌握一些东西,才有活着的安稳感。 姜榆罔倒是完全不知道卢崇的小心思和秘密安排,他赋予卢崇很大权力的同时,并没有足够的监察手段。 工匠间对于技术权威的服从又不像在莽古堡明军中时常展开的,用于选举和罢免军官的士兵民主讨论会一样具备一定的监督能力,所以造成了卢崇的权力过大。 这次天工院和造物院的建立,倒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卢崇的权力发展。 他回到营地后,因为终日忙于莽古堡的建立和随之而来的数十上百倍的人员扩张,忙的几乎是日日夜夜没有清闲的机会。 手下的情报部理论上有监察内部的功能,但是因为外部的侦查压力很大,几乎分不出精力监督内部。 虽然已经开始招收新人,但是因为相对高的门槛————无论是认字读书的文化要求,还是足够聪明的反应能力,又或是对于姜榆罔个人绝对服从的规矩,都让情报部的扩张没那么容易。 虽然扫盲教育的展开也许会让情报部的进入要求大大降低,但是现在毕竟才是开始阶段,情报部的发展还是慢于了工匠部门的权力膨胀。 这对于姜榆罔来说的确是疏忽了,他想过卢崇可能会因不受限制的权力而去做一些事情,但是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在情报部在莽古堡内部的工作还没有真正展开时,就造成了相当之大的资源浪费。 不过对于卢崇的这些事情,现在的姜榆罔自然是不知道的。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四章 天工造物(中) 姜榆罔毕竟没有实际参与过鸟铳或火铳这种古代火器的大规模制作,对于可能的产量估计还是存在问题。 以他对鸟铳生产的了解,卢崇这几十个人,能在三个月里做出二百件就是极限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借助相对先进的设计图纸和后代的工程管理方法,分环节模拟流水线的生产管理方式,实际的生产效率已经被提升到两倍。 这里面姜榆罔的估计出了两个问题,第一是他在估计鸟铳制作时间时,参考了一些后来嘉靖年间对于鸟铳制作工艺的描述,里面的工艺并非最佳,而卢崇研究出的制作方法速度更快。 第二是他小看了流水线生产管理方式的效果,这种方式首先是把原本人力手工生产过程中相对独立的一个个工匠个体联系了起来,形成了集体生产的标准性,纪律性的同时提高了效率。 其次则是通过流水线,甚至是多重流水线的工艺过程安排,加上和冶炼部门的合作对接,保证了所有工匠在工作时间内能够充分地参与到火器制作中来。 加上莽古堡和炼金院日日夜夜关于这些鸟铳的重要性的宣传,好像少造出来一支,就会让所有人遭到麓川军的屠戮,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是铆足了劲在制造火器。 那劲头,仿佛每一把火器都是他们的命一般珍贵。而这些火器,尤其是鸟铳的威力,所有人都在成品的试验中见识过,没有一个工匠会质疑自己手下打造的火器在未来的战争中能派上的用处。 “这么多!卢崇,你可不要说大话,务必保证鸟铳的质量,一定不能出现随随便便就炸膛的事情。”姜榆罔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由得喜形于色,完全没有想到卢崇其实还隐瞒了产量。 “相信我,榆罔哥。”卢崇对于姜榆罔的这个要求自然是信心百倍,他既然能制造这么多鸟铳,优中择优供应给部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丝毫不担心质量问题,用上了最亲近的说法来让姜榆罔安心。 ······························ 两人分别后,姜榆罔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现在这里是情报部的总部所在。 为了保证情报部中文件的安全,他专门从部队中找了几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人物做卫兵,日夜轮流守护。 一走进去,阿天正在查看着情报员最新呈递上来的消息情报,歪七扭八的字迹和凌乱的配图让她看得秀眉微蹙,不过这已经是代表了莽古堡的最高文化水准之一了。 她的姿态则是随意地有些过头,躺在姜榆罔的床上,仰着头看文件,一派身心放松的样子。 “喂,这么累么,躺着看东西?”姜榆罔走了进来,看见阿天的样子,不由得露出微笑。 “你?”阿天赶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撒娇似的抱怨:“的确很累啊,这些天来教他们识字读书,费了很大的力气。” “效果如何?”姜榆罔顺势问起扫盲教育的情况。 “情报部的大家学得还算认真,毕竟他们都看到了于石直接去做副连长,张喜和刘元两个去做排长的事情了,知道了在情报部立功,可以轻松当上军官的事情。”阿天开始介绍。 “第一批在那个刀师傅建的小楼里的学生共计五十三人,其中情报部全员三十二人,普通士兵十一人,工匠包括卢崇在内五人,其他是普通村民,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后勤人员。” “大家学了几天后,汉语拼音基本都已经掌握,开始学习简体字了,像是陈总理事这样原本就识字的,学起来自然很快,现在应该认识了全部的简体字,而其他原本不识字的人,现在最多有认识上百个常用字的。”阿天说着,脸上露出淡淡的骄傲之色:“你觉得大家学得怎么样?” 姜榆罔拿起来阿天手中的情报员递上来的新情报,看着那些虽然丑陋但却结构清晰的简体字,和他们在下方写的最好的,他们的名字,不禁露出笑容:“学得确实不错。” “嘿嘿,我厉害吧。”阿天看到姜榆罔满意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次她一个人独力做好了姜榆罔交给她的任务,心里还是很兴奋的。 “不过,还是要再接再厉。”姜榆罔摸了摸阿天的头,虽然相对于古代年轻女性的年龄来说不能算很小,但她毕竟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让所有人都学会了这2500个常见字,才算是第一期扫盲结束。” 阿天听到姜榆罔的安排,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可能会用上很久的时间。”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眼下是三月中旬,到六月中旬,我需要得到一个扫盲完成的人员名单。”姜榆罔想了想,又说道:“你可以让陈子羽来帮助你,完成多少人尽力而为就好,人数自然是多多益善。” “嗯,我会努力的。”阿天点点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喂,你可不要因为过于强硬而和学生发生冲突,我可不能随时在你身边保护你。”姜榆罔看着一脸决心的阿天,小心地提醒道。 阿天一笑:“榆罔哥,放心吧,我知道识字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另外,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姜榆罔问。 “从孟养城买一批书过来,至少要五十三本,让学员们人人一本,如果能更多一些,那就太好了。”阿天请求道:“仅仅对着每一个字来识记实在太过单调,如果能从书中对应地学习,会好上不少。” “而且,我还可以安排他们将字改成简体字,重新抄写一遍,这样可以多记下许多字。” 姜榆罔听到这个要求,心里佩服阿天的聪明,可以想到扫盲教育的好方法的同时,也暗暗头疼从什么渠道能得到书籍。 孟养城作为曾经的大明孟养军民宣慰司的驻所,的确应该是存在存在一些汉字的藏书存在的,不过这可能需要与当地许多大寨子进行交涉了。 他最终想出来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办法:“让陈子羽取五十两银子,找一名执行官,带一名机灵的情报员来做此事,再秘密单独安排两名情报员,暗中监督他们的动作。” 姜榆罔的个人财物主要以银两为主,主要来源其实是来自麓川军和整个莽古山的盗匪。 无论是他个人的俸禄,还是士兵们的军粮,这些都是一些没有什么盈余的东西,姜榆罔也不会在这里做什么克扣的事情,反倒是时常拿出来自己的财物做一些补贴。 毕竟莽古堡的扩张太快,孟养城虽然因为较重的伤亡率而在供应有余力,但也经常跟不上莽古堡的扩张速度。 除此之外,还有依靠工匠们的产出与孟养一带的贸易所得。这些所得中,分发给情报部和工匠的大约占五成,剩余五成由姜榆罔统一管理。 所有的财物,零零总总计算下来有六千两左右白银,算是孟养这一带财富的相当一部分,经历了麓川军的搜刮,最终又来到了姜榆罔手上。 但姜榆罔真正个人保有的只有其中两千两。其他的银钱则是平均分给负责工匠的卢崇和张大可,负责军事的李显——他曾经是和姜榆罔两人是唯一在最初艰苦的战斗中活下来的小旗军官,还有负责情报的陈子羽和阿天。 这些人并没有直接使用这些银钱的权力,但是可以在姜榆罔授意后使用。 姜榆罔本来是想培养阿天作为单一的管理财物的人员的,但是眼下实在太缺乏人手,只能采用这种分散管理的方式降低风险。 “五十三本书实在太多,找到十本书就可以,之后多组织大家抄一抄书。”姜榆罔思考一番后,又补充道。 阿天看了看手中情报员们不成样子的字迹,有些为难道:“百户,如果大量依靠这些学生来抄书的话,未必代价太大,草纸和墨汁,我们的数量都是有限的。” “那就去造草纸,造墨汁,以及造更好用的替代物。”姜榆罔干脆地回答:“其实我本来就是要找你来说这件事的。” 阿天瞪大了眼:“造草纸和墨汁?还有替代物?” “草纸和墨汁并不难制造,我们现在莽古堡有这么多人,完全可以找到更多的人来做工匠,有多余的,就派人拿去阿瓦和蛮莫去卖。”姜榆罔说:“至于替代物,是一种叫做铅笔的东西,它不用使用墨汁就可以写字,相比毛笔,在使用上更简单。” “铅笔?”阿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说是铅笔,不如说是石墨笔,不过同样是你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姜榆罔想解释,但又困于这东西的费解。 阿天摇摇头:“算了,你清楚就好···所以要怎么去做?交给卢崇吗?听说他们现在夜以继日地在生产鸟铳,晚上都要点起烛火工作到很晚。” “不交给卢崇,而是让张大可来负责。”姜榆罔说:“我已经和卢崇谈过了,将现在的炼金院一分为三。” “卢崇的炼金院,保留手艺最精湛的熟练武器工匠和冶炼师傅,继续负责武器的生产。” “除此之外,一些不太精通武器工艺的工匠和大多手较生的新手工匠,归为张大可管理,负责各种日常物件的生产,这一部门我将其命名为:造物院。”姜榆罔向阿天介绍道。 “我打算把新工匠的培养和选拔的任务也交给大可,以便于不断挑选技艺精熟者加入炼金院。” “最后,全部的建筑工匠归于刀云月刀师傅手下,负责莽古堡的建造和此后所有建筑的建造,这一部门称为:天工院。”姜榆罔说:“天工造物和炼金,三个部门共同构成了我们莽古堡的工业基础。” 阿天口中重复着“工业”两字,虽然姜榆罔没具体说,但她大概猜测到这里面的“工”是工匠的“工”,业是“产业”的“业”。 对她这个生活于十五世纪中叶,大明正统年间的“古人”来说,“工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但是她也隐约间能感受到这个概念中潜藏的无穷力量。 从最基本的金属冶炼,到后来进行修缮布面甲,再到逐步生产长刀,长矛,头盔和各种新农具与打猎用的武器,最后是精巧的新式火铳,定装弹和鸟铳,可能,这就是“工业”的力量吧。阿天这样想。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五章 天工造物(下) 阿天能够理解姜榆罔将原本的炼金院划成三部分的意图,这不是一种削弱,而是对“工业”的扩张与建设发展。 相比于原本所有东西的生产建造都一同被管理的那种低效甚至是混乱的方式,划成权责相对独立的三部分,提高效率的同时,对于生产建设也是一种保证。 就像姜榆罔刚刚提到的铅笔,造纸和墨汁,在原本你的炼金院里,这些日常物件的生产的优先级很低,无论是卢崇还是刀云月都没有足够重视它们的生产。 除了他们主要负责的任务之外,这种日常物件的制造都像是被扔进了废物篓一样被彻底边缘化,偶尔制作出来一些,连姜榆罔自己和自己使用都不够······ 虽然越想越有道理,但阿天还是发觉了其中的问题:“榆罔哥,原本炼金院制造生产,所需的原料都是自己自己调度获取。” “现在炼金院一分为三,那么造物院和天工院所需的原料还是由炼金院负责吗?”阿天问。 姜榆罔听到她的问题,不由得一惊,幸好阿天是在炼金院待过的人,详细知道其中的事情,要不然自己还真的疏忽了。 “各种原料,所需甚多,现在看来需要一个专门负责提供原料的部门,”姜榆罔停下来,又想了想道:“就叫它补天院好了。” “女娲炼石补天,补天之物乃是世间最重要的原料,就叫这个名字吧,至于负责人——阿天,原本炼金院中,是谁来负责原料供应一事?”姜榆罔又问道。 阿天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是一个麓川本地人,他原本是猎户,熟悉孟养一带各种矿物木石分分布,后来因为炼金院的日子要比外出打猎安稳的多,所以就一直跟着卢崇做事。” “那好,就由他来做这补天院的负责人,将此事通知卢崇,让这个人立刻过来见我。”姜榆罔点点头。 阿天记下来了姜榆罔的嘱咐,又想到了一件事:“榆罔哥,如果成立造物院来负责日常物件生产的话,还有一些事情的要重新安排?” “嗯?什么事情?”姜榆罔先是一愣,但随即想起来了,原本炼金院生产的各类日常物件,多与情报部进行对接,然后售卖到附近的集市。 现在专门制造日常物件的造物院成立,原本炼金院与情报部的对接自然也要改为造物院了。 “你说的是与情报部对接,进行贸易的事情吗?”姜榆罔问。 阿天点点头:“正是,但是也不全是?” “不全是?”姜榆罔问。 “之前的贸易安排是由我负责没错……但是这样长久下来,造物院的生产规模想必不是卢崇的零星产出可以比拟的,我怕我到时候管不过来。”阿天尽量让自己的意思更婉转,但还是有些怯生生地抬头看向姜榆罔。 阿天能感觉到自己所受姜榆罔的信任,这一方面是因为姜榆罔知道自己身份的秘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人亲密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姜榆罔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而因为这种信任,她所得到的权力不小。虽说在情报部里,陈子羽才是总理事,是第一长官。但是由于姜榆罔事事都首先和自己商量,她实际上成为了情报部的第一负责人。 所有情报员的情报第一时间都是交由她汇总处理,而情报部对于整个莽古山的信息通知也是她来负责,相较之下,陈子羽反而像是她的下级,负责一些实际的事务处理。 可以说,现在的她就是姜榆罔以下的莽古堡实际管理者。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生,信任带来了繁重的工作,各个部门延伸出来的事务,如军队的扩充,工匠的招揽,情报部的新人审核,甚至是莽古堡的贸易,各类财物的使用,都需要她来负责。 而一些新诞生的事务,像是扫盲工作,因为莽古堡中读过书的人实在太少,最后也是她来承担任务。 几乎每一天,她都要从早工作到晚,这种强度的确让她有些吃不消了。虽然担心主动向姜榆罔表示自己能力有限会让他失望,但阿天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姜榆罔想了想,在脑海里把阿天负责的事情列数一遍,也是发觉不对,虽然阿天名义上只是情报部的协理事,即副官和炼金院的挂名工匠,但是实际上负责着大量的任务。 这也是因为自己,对事事都务必要求稳重踏实,为了不出现意外,把太多的事情都交给了对他来说最为可靠的阿天负责,导致阿天的负担太过沉重。 若非她在还未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前就主动向姜榆罔讲明困难,而是勉强去做,结果很可能会是要么在某些重要任务上出差错,要么把阿天的身子累垮,都是让姜榆罔无法承受的结局。 想到这里,姜榆罔的心里生出一丝愧疚,说:“阿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榆罔哥,现在莽古堡初建,大量的麓川本地人涌入,我知道你一时间内找不到可靠的人来管事。”阿天回应道。 “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事情。”姜榆罔摇摇头:“现在看来,必须要想办法来分担你的压力。” “嗯,”阿天乖巧地点点头:“就先说造物院的产出与对外贸易的负责人这件事吧,我觉得安白是个好人选。” 姜榆罔想起来了安白在南桑寨和村民们打成一片的样子,同意道:“他在与人交流上的确有些本事。” “不止于此,”阿天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几张纸,上面是虽然谈不上美观,但是颇为清晰的字迹。 阿天介绍道:“这些是安白递交上来的贸易单,主要是与阿瓦商人的交易记录,都是有独立的情报员进行复核过的。” 这里面的“复核”,是姜榆罔定下来的规矩,只要是有可能由单个人或少数人负责而造成徇私舞弊的行为,都要安排情报员在原负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重复这种行为以达到监管的效果。 例如对每一单贸易的交易,情报员都要独立重复一次相同的,但是过程上不完成的交易作为核验和佐证,从而保证原本的负责人没有从中牟利。 姜榆罔看到了安白的成绩,也是颇为认可的,毕竟他几个月下来,一方面良好地完成了执行官的工作,另一方面又在贸易的负责工作上取得了实际了成绩。 莽古堡与阿瓦和大城等地的贸易成绩是实实在在的上千两白银,这是不可忽视的成果。 “的确可以,”姜榆罔颔首赞成:“就由他来负责贸易事务吧,分给他五个情报员作为手下,建立一个新的机构——就叫‘缘法院’好了。” “你总是能想出来一些新颖的名字,”阿天好奇道:“这‘缘法院’又是什么意思?” “万事有缘,一切沿法,”姜榆罔解释起来自己的设想:“贸易这种东西,本质上是拿自己的东西去和别人换东西,从中获得利益,这种行为不可能是零和博弈——” “——零和博弈?”阿天无奈,心想:榆罔哥又开始拿一个听不懂的东西去解释另一个听不懂的东西了。” 姜榆罔意识到了问题,微微一笑:“就是两者的利益总和为虚无,一方的得利建立于另一方受损害的基础上,战争基本上是这种东西,其实从始至终,一直需要强力的东西就接近于此。” “但良好的贸易则不是,双方都能从中得利,就像我们以低价获得南桑寨的铁器,但是同时供应的粮食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实现了双方都能从中得利。”姜榆罔继续解释道。 阿天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努力提出来了自己的理解:“以我所想,这‘缘法’二字中的‘法’指的是我们签下来的贸易契约,而‘缘’指的是双方或多方的关系·······” “嗯?你想的正是我想要表达的,”姜榆罔有些惊喜,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名字过于文艺而导致费解,没想到三言两语解释下,阿天就猜出来了其中的意思。 “可是,贸易所求,为的是获取利益啊,‘缘’这种关系有那么重要吗?”阿天继续提出来了自己的质疑。 姜榆罔摇了摇头:“这你就没有理解到其中深意了,共同求利,建立在关系的基础上,如果没有合适的关系发挥作用,贸易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以南桑寨的事情为例,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准备就贸然前去,能够和村民们做成生意吗?”姜榆罔循循善诱道:“正是安白早就和寨子里颇有影响力和人脉的阿婆结下了交情,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阿天听到姜榆罔用极具真实感的南桑寨的事情举例,有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感:“这么说来,安白所要负责的事情其实不止于贸易,还有和莽古堡外其他地方的关系?” “正是如此。”姜榆罔满意地摸了摸阿天的头。 再一次地,他为能在这个时空遇到阿天这样的女孩而感到幸运。 在莽古堡这种地方,有现代小学文化水平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这还是姜榆罔招揽了大量了工匠的结果。他想找到一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是十分困难的。 像阿天这样自幼接受教育,熟悉各种杂学;同时又因为年纪尚轻,而且没有参与过传统科举,少年时离开家庭,不受古代传统思维束缚的人,更是上天的馈赠。 “我这就去找安白,让他来见你。”阿天刚放下了包,又因为疲倦而伸了个懒腰。 姜榆罔看到阿天的辛苦,心思一动,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吧,其实,还有一个部门需要建立起来。” “好,榆罔哥。”阿天一笑,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来,又意识到这是在莽古堡内部,赶紧红着脸收回了手,又问:“你说还有一个部门需要建立,是哪一个啊?” “统辖一切分部的部门,”姜榆罔说:“现在随着莽古堡越来越大,各种分支管理部门都需要建立起来,那么这些零散的部门,由我一人管理,指派你负责各种实际事务,实在是太过劳碌,需要为之建立起一个统辖的总部。” 其实这种东西,放在明朝,就类似内阁大学士,而在更早的时代,则是宰相相关权力的延伸发展如中书省等,只不过眼下莽古堡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建立起来后在权力的管理上远没有那么复杂。 “我想,就叫枢机院好了。”姜榆罔道:“你来做实际的负责人,名为枢机院代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六章 名传孟养(上) “所以···这就是你选出来的枢机院成员?”阿天蹲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四个年龄不超过五岁的女孩,只觉得有些发懵。 她迷惑地抬头看向面带笑意的姜榆罔:“榆罔哥,他们这才多大啊?” “来来来,我来为你一一介绍,”姜榆罔首先拉过来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姜元夏,今年应该是五岁了。” 这个女孩看上去有一种处变不惊的大气之感,大大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阿天,没有一丝见到陌生人的惊慌与不安。 “第二个,姜迎夏,今年应该是四岁了。”姜榆罔拍了拍第二个女孩的肩膀。 迎夏的皮肤如凝脂一般,脸颊肉肉的很是可爱,但是明显要胆怯一些,害怕地不敢与审视着她的阿天对视。 “别害怕,这个小哥哥人很好的。”姜榆罔一边安慰迎夏,一边指向了第三个女孩:“姜探夏,现在应该是刚满四岁。” 探夏人小,但是却又一种小大人般的气质,五官精致如艺术品,双目炯炯有神。她主动向阿天打招呼道:“阿天哥哥好,我是探夏。” “你···你好。”阿天也有些发窘地和她问好,她居然有一种被这个小孩子的气度所压住的感觉。 “最后一位,姜惜夏。”姜榆罔干脆把这个小女孩抱到了阿天面前:“今年应该年满三岁,是这四个孩子里最小的。” 阿天看向惜夏,与前几个孩子相比,惜夏看上去过于稚嫩了些,抿着嘴低着头的样子像个漂亮的大娃娃。 “她···真的有三岁?”阿天有些怀疑地问。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应该是有三岁的。”姜榆罔揉了揉惜夏的脑袋:“来,和阿天哥哥问好。” “阿···阿天哥哥好。”惜夏抬起头,小声地问了句好。 阿天对这个情况一时间感觉有些无法接受:“这四个小孩子,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找?”姜榆罔摇摇头:“这可不用找,莽古山一带连年战乱,最近一年里麓川军做困兽之斗,肆虐一方,成为孤儿的孩子可不止这四个,我看到她们四个看上去聪颖,所以姑且收养下来。” “你收养孤儿,就交给我来照顾?”阿天瞪大了眼睛:“榆罔哥,我想要分担压力,而不是要承担你的压力啊。” 姜榆罔摆摆手:“阿天,你想些什么呢?首先这四个孩子自亲人死后无依无靠,都是吃百家饭艰难活下来的,现在在莽古堡有粮食供应,有地方住,自己有能力生活。” “其次,我也安排了专人来照顾她们的生活起居,你只需要日常教导指点她们即可。”姜榆罔继续道。 他拍了拍手,两个老妪走了过来,衣衫整洁,精神也不错。姜榆罔介绍道:“这就是负责照顾四个孩子的人,孩子们的生活你不用操心。” “我还以为会有得力的人来帮我。”阿天叹了口气。 “帮你?”姜榆罔一笑:“这就是你还没有弄明白你现在的地位,你是枢机院的负责人,枢机院代理,而枢机院是调度其他所有部门的中枢存在,有什么事情只要经我同意,就可以调动其他所有部门的人。” “除了军队由我直接掌控之外,无论是情报部,还是缘法院,又或是炼金院,天工院,造物院和补天院,你都有调动安排他们的权力,”姜榆罔继续解释:“现在枢机院没有合适的人员,但是你可以调度其他人来帮你做事。” 阿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吧。” “明白就好。”姜榆罔一笑,又朝营帐外喊了一声:“诸位,进来吧。” 守卫营帐的情报员放行,一众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陈子羽,后面跟着的是安白,卢崇,张大可,刀云月还有新晋升为管理人员的补天院负责人,原本的一个普通猎户。 猎户名为多寻,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神情颇为紧张。眼下这六人也是现在莽古堡除了军队方面的统领之外的主要人员了。 见到阿天,几人都是问好道:“阿天师傅。”之所以会这么问好,是因为这些人在这一段时间里都有跟随阿天学习简体字,因而也有了师生之谊。 “我们莽古堡越来越大,为之也需要各种管理结构,现在各院建立,统辖管理各院的枢机院也随之建立,”姜榆罔说着从手中取出来了两块鱼形翡翠,这一块翡翠是他从孟养城的指挥使那里得到的赏赐。 因为莽古堡的建立和莽古山一带麓川军的消失,姜榆罔现在已经被驻扎孟养城的曲靖卫指挥使白千帆视为最得力的手下,这两块块鱼形翡翠就是来自于指挥使的笼络人心的行为。 两块鱼形翡翠,一阴一阳,正好可以严丝合缝地合扣在一起。 姜榆罔继续说:“阿天现在为枢机院负责人——枢机院代理。当她需要行使权力,调度你们为之出力的时候,我会交给她一块阴翡翠,见到翡翠就如同见到我,你们需要听从指挥按安排。” “我的这块阳翡翠高于阴翡翠,阴翡翠只能由枢机院代理掌管,而见到阳翡翠,需要把阴翡翠交还于我。”姜榆罔又详细说明权力的验证机制:“如果你们有质疑,可以一同来找我,当阴阳翡翠能够合一,就说明阴翡翠的指挥有效,需要听从管理。” “百户不用多讲,其实就是阿天兄弟再次升了官,现在可以管理我们诸位了。”安白笑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本来大家都知道阿天兄弟是百户最得力最信任的帮手,对于阿天兄弟,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 姜榆罔摇摇头:“这不是麻烦,而是莽古堡越来越大,各种管理不能像从前一样简单了事,而是要建立起来更严密的规矩。” “百户所言有理。”刀云月道:“现在的部门越来越多,莽古堡中诸院建立,的确要统筹协调起来。” “正是如此,”姜榆罔指向了四个女孩:“这四个孩子是我的养女,也是现在枢机院的教导生,但是年纪尚小,不能承担职责,所以需要你们各院定期选出两名临时事务员,加入到枢机院中担任阿天的助手。” “每个月,会对临时事务员的工作进行评估,连续留下来六次以上者则成为枢机院的正式事务员。”姜榆罔安排道。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了姜榆罔的意思,姜榆罔也不再多讲,示意散会,只留下来了阿天和张大可两人。 ································· 其实相比卢崇,张大可和阿天才是姜榆罔真正的心腹。这两个人是姜榆罔穿越来到这个时代时最先见到的前两个人,也是同样知晓阿天秘密的三个人。 张大可首先表达了对姜榆罔的感激:“谢谢榆罔哥了,愿意让我来做这个造物院的负责人。” “不用谢我,我想要设立造物院,的确是有设立这造物院的需求。”姜榆罔说:“莽古堡现在人越来越多,想要能建立起来一个有效的组织,就需要造物院提供各种物品。” “物品?具体是需要些什么?”张大可问。 “第一件事,通讯所用。”姜榆罔说:“通讯铃。” “莽古堡现在越来越大,各个部门之间的通讯交流在路途上要费很多功夫,而枢机院是通讯之中枢,所以你需要在枢机院和各个部门之间架设起线路,线路上挂上铃铛,以作通讯之用。” “一旦听到铃铛,就要即刻派人赶往枢机院,接受安排。” 张大可点头道:“这倒是容易,可有一个问题是,如果有人误触了铃铛,导致信息误传,这该怎么办?” “两个解决方法:一是安排人到莽古堡中各处宣传,不准碰触铃铛,一旦碰触,必将重罚;而是在通讯铃的线路上设置各种防护措施,避免误触。”姜榆罔答道。 “好,我一定会做好。”张大可应道。 “第二件事,教化所用。”姜榆罔说:“所造四件东西:黑板,粉笔,铅笔,橡皮和纸张。” 除了纸张以外,“黑板”,“粉笔”和“铅笔”都是张大可第一次听说。 他皱起了眉头,疑惑问道:“百户,这‘黑板’,‘粉笔’和‘铅笔’是什么东西?我还从未听过有这种物件。” “想要造黑板,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木板加上墨汁。”姜榆罔介绍道。 张大可恍然大悟:“墨汁染上木板,自然成了黑板,原来如此。” “而粉笔,则是用石膏所制。”姜榆罔继续介绍粉笔的制作方法,其流程较为简单,但实际做起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技巧。 姜榆罔则是把自己在过去制作石膏的技巧全部写在了纸上,交给张大可:“说起来简单,真正去做还是要注意细节。” “是,”张大可点头应道,又问:“百户,做这‘粉笔’有何用处?看这材料,不像是能够写在纸上的东西。” “‘粉笔’与‘黑板’是一套组件,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不仅字迹清晰,适合于多人在较大的空间下学习认字,还可以将粉笔的字迹擦拭掉,从而能够多次重复使用。”姜榆罔介绍道。 “这样一来,再教人识字,就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大量消耗纸张墨水了。”阿天兴奋道。 “至于‘铅笔’,则是以石墨为原料···”姜榆罔继续介绍,同时也给出来了一份完整的制作设计方法。 阿天从姜榆罔的描述中则敏锐地意识到了铅笔的特点:“使用铅笔的话,就不需要使用墨水来写字了,又是一大便捷。” “正是这样,”姜榆罔点点头:“依靠这些东西,可以为现在的文字扫盲教育带来很大的便利,尽快提高莽古堡的文化水平。” 张大可则是挠了挠头:“百户还真是喜欢这些文化活计,明明也是战兵出身······” “大可,这你就不对了,”姜榆罔问:“你可知道这‘文化’的作用?”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七章 名传孟养(中) “我是真不知这文化的作用。”张大可摇摇头。 姜榆罔抽出腰间的佩刀,这把刀是从一个无名的小山寨那里得来的,曾经被寨民们视作象征传承的珍宝。 长刀刀身细长,通体呈现为清透的黑色,隐约可见规律的纹理,有着一种庄重肃然的美。 姜榆罔对于古代刀剑的了解不少,但是正是因为他了解颇多,才知道在古代存在一些非常先进的冶炼工艺,甚至到了二十一世纪,都不能彻底还原出千百年前的铸造过程。 而这把刀显然也属于这种通过什么未知的的冶炼工艺而创造的作品,锋利地出奇,刀身又极为坚实。不过就算再神奇的冷兵器也只是冷兵器,这是不可跨越的技术阻碍。 “这把刀,你能做出来吗?”姜榆罔问。 “不可能,这刀一看就是名家之手,我家传的手艺比这个差了太多。”张大可连连摇头。 “那么,炼金院里,有谁能做吗?”姜榆罔继续追问。 “这个······”张大可挠了挠头:“家里都是做了几辈子火器的人,在铸造刀剑上有手艺的人,已经见不太到了。” 姜榆罔一指张大可腰间的柳叶刀:“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现在一样在大量地使用战刀啊,为什么能做出好刀的技艺不能流传呢?” “据说···这些名家对待技艺的传承极为苛刻,后人偶有意外,就此失传了也不为过。”张大可分析道。 听到他的分析逐渐接近于重点,姜榆罔不由得一笑:“那为何你学到的制刀手艺没有失传呢?” “普通的炼铁铸造技巧,四处寻个铁匠就明白,为什么会失传呢?”张大可不解。 姜榆罔一拍手:“关键就在于这个‘明白’,名家大师的技艺为什么学不来,因为过程过于复杂,普通人难以‘明白’,而广为流传的铸造工艺却相对简单,跟着师傅有些日子就能逐渐熟悉掌握,也就是‘明白’。” 这里他还留了一些话没讲,那就是那些古代的铸造师们的技艺何止复杂,很多成品上都呈现出来了现代工艺才能实现的效果,那些千百年前的古人,利用当时简陋的条件,到底是如何做到的,简直匪夷所思。 “那这和文化又有什么关系呢?”张大可问。 “文化,就是让复杂的工艺变得简单,让人能够‘明白’的关键,”姜榆罔道:“在没有文化参与时,复杂的技艺依靠师徒之间的口口相传,亲身教导,一旦徒弟出了问题,结局就是技艺的失传。” “但是通过文化的参与,利用文字详尽讲述其中的流程,再利用图画的描绘注解,就算没有师傅的谆谆善诱,学生们也能逐渐理解掌握其中的奥妙,只要讲解够细致精妙,再难的技术也能被所有人学会。” 张大可听得姜榆罔的介绍,眼睛不由得一亮,但随即皱起了眉头:“可是,榆罔哥,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都可做工匠了?” “是又怎样?现在莽古堡最缺的就是工匠,”姜榆罔感叹于张大可的心思灵活,一下就发现了隐藏的问题:“而且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控制手段,将这种文化的传播限制在我们手上,这样一来,也不会造成人人都可做工匠,原本的工匠失去了维生手段的情况了。” 其实张大可的担忧也算是杞人忧天,在真正的完全智能化生产时代到来之前,人类严重依靠人脑对环境的判断和处理能力,一直需要大量的人力参与到各种生产活动中,可以说是只有人力调度的不均匀,而不存在人力多余的状况。 而如果以姜榆罔眼下的环境作为判断依据,那就更不用担心工匠的数量过剩了。因为姜榆罔基本上是靠自己对于各行各业的文字历史和实物历史的记忆来在明朝正统年间的时空里复原未来技术,这种技术本质上是脱离了大量的基础科学研究的。 而这种复原科技方式,最大可能产生的后果就是创造出来一个科技树完全点乱的蒸汽朋克世界,各种不依靠基本科学原理支撑,只依靠成熟技术经验总结的造物横行。 掌握不同技术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天差地别,而缺乏一致的科学基础作为协调,最终的产品展现上,蒸汽机和内燃机可能会出现在同一艘战舰上,马车和坦克则是可能同时在草原大漠上大放异彩。 因为没有足够的理论科学支撑,对技术的垄断将出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能掌控着大量技术的科学中枢已经有了基本的电力系统,而大量的人家还用着古老的烛灯,人们坐在驴车上,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空艇缓缓飞过。 在那种环境下,科学家将会终日沉浸于逆向工程中,苦思冥想如何从大量基础原理各异的工艺流程中找到背后潜藏的自然原理,而在限制他们的这种探索可能会导致的技术传播的同时,为了维持这个蒸汽朋克世界的运转,将会需要无数的工匠。 听到了姜榆罔提出的方法,张大可不禁想起来之前对于各种技术的保密要求:“榆罔哥之前安排,新式火铳和鸟铳只可在莽古堡中制造,技艺万万不可外传,连鸟铳的使用都格外小心,想必也是为了这个。” “因此,学习文字,获得文化教养,对于技艺的传递是一件极关键的事情。”姜榆罔最终强调道:“这是维系技艺存续的生命线,如果不能做到最终所有工匠和其他生活于社会中的人都受到足够的文化教养的话,我们的一切都是无根之萍,被人脆弱的脑子封存,随着人的死亡消失。” 姜榆罔想了想,又安慰道:“你也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把技艺都交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未来的莽古堡只会需要更多的技术,就像我现在交给你的粉笔和铅笔一样,无穷无尽。” “我信任你掌握技术的能力,以后有的是你发挥作用的地方。”姜榆罔说完,拍了拍张大可宽厚的肩膀。 张大可听到姜榆罔的一番话语,自己也很是感动。看来姜榆罔虽然成了百户,建成了莽古堡,手下管着两千多号人,但仍然没有忘记和自己在过去的情谊:“榆罔哥,我一定好好做。” ······································ 正统十四年的三月,枢机院建立,枢机院以下,负责外交与贸易的缘法院建立,负责装备制造的炼金院重构,负责日常物件生产的造物院建立,负责建筑工程的天工院建立。 正统十四年的五月,阿天的第一期扫盲教育班提前结束,经过重重考核,第一批具备了小学一年级文化水平的学生毕业,他们成为了阿天的助手,参与到第二期扫盲教育的学习和助教工作中去。 围绕这些人,扫盲教育班改名为选菁院,由原来就识的一些字,有一些文化的一位情报员,名为张熙担任负责人院长,当然实际的事务负责人还是阿天。 五月底,莽古堡正式建成,统计居民数为两千六百余人。 后世的学者在看待这段历史时,深深感叹道:正统十四年的春天,是莽古堡的势力发生质变的一段时间,麓川军因为缺乏组织和战略战术上的落后,虽然有碾压上的兵力优势,但是在莽古山的部队被消灭后,没能再组织起来对莽古山防线的有力进攻,以至于莽古堡彻底掌控了整个莽古山脉,半年的时间,为后来的麓川镇护势力奠定了关键的基础。 麓川军的再次集结,发生于五月底,莽古堡建造完成后。这一天,姜榆罔刚刚带着几个情报员在整个莽古堡巡视一圈,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刚想要休息一下时,一个负责侦查的情报员就冲了进来。 在这几个月中,姜榆罔对情报部也进行了改建,重新建立为两个院:一为神狩院,是情报院中的公开部门,与军队对接,作为姜榆罔掌控军队的代理人。 神狩院中基本成员不再使用原本的情报部临时的情报员这种名称,而是冠以颇具神秘色彩的“使徒”一名,分为高中低三阶,其中低阶使徒作为姜榆罔的护卫,中阶和高阶使徒则是对应军队中的高级军官,他们的权责比普通军官更高,从而能彻底掌控军队。 “使徒”这个名字看似带有小说似的浪漫色彩,取意也是“神的使徒”这种抽象夸张的概念,与“神狩院”的名字类似,但是这也是姜榆罔的设计——要让成员有自豪感。 作为神狩院的成员,他们拥有更大的权力的时候,也要肩负起更重的责任,受到更严格的监督,而要将这种与众不同的特殊性引导向好的,荣耀的一面,而不是走向一个被偏颇的孤立的方向。 无论是“神狩院”还是“使徒”,这种名字,都是为了让成员们在清除地认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同时,又能保持一份作为神狩院成员的荣耀与自豪感,而不是因为更繁重的事务负担和压力而用手中更大的权力做坏事。 当然了,就算是每个人都具备了充足的荣耀和自豪感,和因之而产生的责任与使命感,当他们具备了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情报信息后,也难不保会做出一些对莽古堡有害的事情。 而情报部改建出来的第二个部门——“秘理院”就完美地承接下来了监督的任务,除了监督神狩院以外,还负责着收集整个莽古堡内外所有情报信息和秘密执行一些事务的责任。 秘理院完整地继承了情报部除了和军队方面对接以外的其他职能,可以说是一个不和军队有直接互动的情报部,也接近于“情报部”这种特务部门的原样,探查各种情报,监督内部人员,秘密执行任务。 解除了和军队的联系,秘理院对所有的外部交涉行动进行了收束,成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部门,直接受姜榆罔个人指挥调度。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八章 名传孟养(下) 秘理院没有了对军队的直接参与,成员完全受姜榆罔指挥,因而权力的管理分配相对纯粹,这一点和过去的情报部很是不同。 表面上看,这只是收回了一部分对军事的议事和指挥权,但实际上,这是改变了秘理院成员的军官身份,转化成为真正的情报人员和特工人员。 因为感到难于把这些淳朴的卫所士兵直接训练位军事参谋人员和情报调查人员,姜榆罔通过建立权责混合的情报部作为过渡,终于培养出来了一批具备基本的军事参谋和情报特工素质的人员。 神狩院负责分流军事参谋部分,而秘理院则是分流了情报特工部分。秘理院的成员们不再需要调动军队士兵为己出力,他们每个人都是最精锐的战士,而因为代行姜榆罔意志的原因,他们理论上掌握着仅次于枢机院的权力。 这里又是一层权力制约设置,枢机院作为姜榆罔之下的最高管理部门,是具备一定的管理秘理院的能力的,而秘理院又只听从姜榆罔命令,所有只有在枢机院接到姜榆罔命令后,才能真正的调动秘理院。 重重分析下来,还是只有姜榆罔可以调度秘理院,而同时又保证了枢机院的最高地位,使枢机院不会因为秘理院对所有部门的监督能力而遭到秘理院的实际支配,仍然保持着管理秘理院的能力。 这两大强力部门权力重重交错,又能各司其职,而真正的权力最终还是归属于姜榆罔手中。加上通过神狩院的具体管理和自己的最高军官等阶身份来实现彻底掌握的军队的,姜榆罔通过一系列的编制设计成为了莽古堡势力真正的掌握者。 当然了,他能做到这一点,与他在莽古堡绝对的威望是离不开的,而这权利与威望重重叠叠,几个月下来,虽然不能说管理控制的深入度有多么高,但绝对是要远超于这些村民原本的山寨寨主的管理能力的。 秘理院的第二个特点,则是之前的情报部所不具备的,绝对的保密性。之前的情报部因为成员要与各方面,甚至是军队进行交涉管理的缘故,所有成员的身份基本上是公开的。 相比普通士兵,这些成员反而有着更高的知名度,许多人的身份都是完全敞开的,大量的村民,工匠和士兵与其熟识,这样的结果就是很难实现一些有保密需求的任务的秘密执行。 在掌控南桑寨的势力之后,姜榆罔也有较深入地思考过对于这种身份暴露情况的处理,最终决定将这些已经暴露身份的情报部成员作为神狩院成员培养,而尚未暴露身份的成员,则是要尽可能对身份进行保密,以期待其能够成为未来的专业情报人员。 最后的秘理院成员,全部由这些未暴露身份的情报部成员组成。姜榆罔安排张大可的造物院制作了一批面具,秘理院成员平时要佩戴面具,只有做一些必要的潜伏任务时,才可以摘下面具。 而无论戴不戴面具,他们都是不可以暴露自己的真名的。 在选择加入秘理院时,所有人都要宣誓深藏自己的真名,除了与家人想出时可以使用真名以外,其他任何时候,包括与姜榆罔交流,都要使用化名。 为了这些人的化名,姜榆罔还专门做了一个三重对应的简单密码本,为每个人设计了三个假名,尽一切可能隐藏秘理院成员的身份。 姜榆罔一开始并没有为秘理院成员设计一个称呼,本身长期的情报工作培训和他们后来担任的秘密情报工作,以及受姜榆罔直接指挥执行任务的现实,就已经让他们充分感受到了自己的特殊性了,在执行任务时会获得天然的使命感。 因此,按照姜榆罔最初的想法,本来是没有必要为这些秘理院的成员们设计一个称呼的,但是因为秘理院的秘密行动的特殊性,还有他们日常戴着面具这些与众不同的行为。 莽古堡中人一般称他们为“密军”,其实也就是“秘密的军队”的意思,是其他人对于秘理院的好奇心的体现。 除了秘理院得到了一个“密军”的称呼之外,姜榆罔也意外的得到了一个别名,这就和姜榆罔对于莽古堡各院的管理有关了。 在用枢机院来管理负责各个方面事务的机构,冠以各种院的名称的组织架构建立起来之后,姜榆罔也对各个院的管理岗位称呼做了统一的规定。 每个院的最高负责人称为“院使”,寓意为接受使命来管理事务,每个院设最多四名副院使,分管事务,以下的职责则是由各院内部进行规定。 例如炼金院,就是根据所负责的不同武器的不同部件进行部门分工,最低的一层是“组”,负责一个部件生产的分工,再高一层是管理一个部件制作安排的“支”,而更上一层是负责一个武器的“部”,再之上则是冶炼和生产分工的两个“局”。 而再以秘理院为例,自上而下,首先分为总部和分部,总部所有人等级比分部高一级。总部以莽古堡的秘理院驻地为中心,而分部在整条莽古山,以及孟养城西南一带活动。 四名副院使全部驻扎在总部,分别负责管理四个“厅”: 一,神御厅,司职秘理院内的居中协调管理,集中管理文件和人事,无下辖分部,人员全部为总部成员,但是分部中会有专员驻留; 二,圣下厅,司职监督其他各院和秘理院内部事务,收集情报,管理负责同样事务的分部; 三,守观厅:司职对外的侦查与情报收集工作,管理同样事务的分部,而因为分部大多为收取对外情报,所以守观厅管理的人是最多的 四,天上厅:司职战斗相关的秘密行动与实际执行,圣下厅和守观厅只有情报收集处理的权力,但天上厅拥有根据情报进行实际行动的权力。无论是对于内部犯事者的抓捕,还是对外的特殊行动,都是由天上厅负责。 天上厅同样没有下辖的分部,人员平时分散驻扎于特定地点,又在需要时在特殊地点汇合,而神御厅负责在各个厅和分部间的信息通知工作。 这种结构的设计,避免了掌握秘密行动权的秘理院可以自主进行太多的行动,重要的行动都要经过神御厅处理,由姜榆罔知悉决定后,再交由天上厅实际行动,实际掌握最多信息的圣下厅和守观厅并没有行动权。 每个“厅”的负责人的官职称为“秘书长”,寓意为姜榆罔的助手,真正权力掌握于姜榆罔手中,每一名秘书有三位副手,称为“候补秘书长”,秘书长的继任者就从三人中选出。 而各个“厅”以下,除了没有分部的天上厅和神御厅,就是各自管辖的分部,分部的负责人称为“秘书”,每人有两位副手,即为“候补秘书”。候补秘书将会是秘书的继任人之一。 分部级以下为队级,称为“队长”,一般负责实际的事务处理,是一线事务领导。总部的队长与分部的“候补秘书”同级,分部的队长则要低一级。 队长设一名副手,称为“教导”,负责帮助队长管理事务,同样是队长的继任人之一。无论是分部的长官“秘书”,还是队的“队长”,除了副手可以称为继任者之外,还可以选择其他人来担任,人事的讨论由神御厅负责。 而厅的负责人“秘书长”,除了姜榆罔直接任命的情况之外,就只有从三名副手中选出。 队级以下,为组级,也是秘理院最基层结构,设一名组长,一名副组长。组长的任命由所属的队给出方案,神御厅决定。副组长则是由组长选任。 总部的组长相当于分部的教导。 整个秘理院中,最低级的成员称为接引,这个名称一方面强调秘理院的特殊性,另一方面也是一重代号上的伪装。 以分部组员为1级成员,分部副组长为2级,分部教导为3级,分部队长为4级,分部候补秘书为5级,分部秘书为6级,候补秘书长为7级,秘书长为8级,最终姜榆罔为唯一的9级。厅以下,总部的所有职务高分部一级。 以一人完全掌握秘理院的姜榆罔,与其他各院都多少有一些不同。神狩院因为与军队的联系,而自然参与到了莽古堡推行的军队民主之中去,各个工匠部门本身内部就要围绕技术不断展开讨论,而所有各院除了相对独立的秘理院,都要在枢机院处进行交流。 只有秘理院,姜榆罔建立了绝对的权威,在这里,他就像主人,也是因此得名为:“密军的主人”,简称就是“军主”。 姜榆罔对于这个称呼也是哭笑不得,他没有去追究到底是谁想出来了这个名字,而是默默地接受了。毕竟相对“百户”这种古老的称呼,有一个新的名字不一定是坏事。 这也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他对于莽古堡势力的控制力,这里虽然领着,用着大量来自孟养城输送的物资,但是真正的权威被逐渐集中到了姜榆罔身上,而不是局限于明军的抽象领导概念。 简单地说,就是现在,无论是一直直接管理姜榆罔的指挥使,还是名义上作为姜榆罔上司的千户,都无法真正调动莽古堡的部队为己所用。 能实现这一点,离不开姜榆罔长期以来不断进行的,对莽古堡的特殊编制变革,而秘理院的建立,一部分也是为了防止手下出现和自己一样的人。 ····························· 姜榆罔最终选择了莽古堡的一处偏僻的角落作为秘理院的驻地,周围还尚未住人,姜榆罔也不打算允许这周围住满人,最多不过是安排一些内部成员住下,帮助作为伪装。 而两名精干的秘理院接引守护在院落外,他们虽然不像普通的站岗那样有气势,而是看上去有些懒散地坐在竹椅上乘凉,但是敏锐的目光表示出来了他们肩负着比普通的站岗卫士更多的守卫任务。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六十九章 战前的情报工作(上) 一个风尘仆仆的瘦削男人从远处走来,冲着秘理院的大门就要几步迈进去。 这人穿着一身麓川当地百姓最常见的衣衫,看上去与普通猎户无异,但脸上绘着奇怪黑白图案的面具则说明了他特殊的身份——秘理院成员。 在现在的莽古堡,新建的秘理院被视作过去的百户心腹情报部的正统继承者,有“密军”的名号。 而这名密军则被门前乘凉的秘理院接引一把拦住:“入总部,先交证明。” 那男人一愣,随即反映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从身上摸出来了一块黑色的玉石,石头的边角有打磨过的痕迹,虽然没有什么规则的形状,但至少光滑了。 玉石有一侧为平面,上面刻画了一个圆形,上面是一个笑脸。如果这些明朝的人浏览过后世的互联网,应该会认出来,这是一种叫做“表情符号”的东西。 但是现在,这是由姜榆罔设计确定的秘理院的身份证明,张大可的造物院连夜赶制,在专人监督下一块块造好后,又销毁了图纸。 一张微笑的圆脸,现在代表着莽古堡中最神秘的秘理院密军的身份。 “请进,军主在里面。”接引抬起用来拦住来人的竹杖,这人眼光微微一撇,竹杖其实是制作巧妙的刀鞘,刀鞘之下,寒光凛冽。 他不禁摇摇头,听说军主找来了几个精于杀戮的狠角色,想必这接引就是其中之一。 跨过门槛,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是两条长长的石台,石台上方是一尊尊石像。 这些石像都是从莽古山的各个山寨处收集来的,为了从村民们那里换取这些石像,姜榆罔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本来村民们供奉这些石像,就是为了好的生活的祈求,姜榆罔则是直接拿现实的好的生活换了这些遥远的祈求,用以削弱他们原本精神上的依靠。 莽古堡已经建立起来,这才是所有莽古堡的居民们应该信任的东西。 而石像直接扔了,一是浪费,二是万一扔掉石像的消息传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干脆全部搬到位置最为偏僻的秘理院作为装饰品。 这些石像虽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是风格相似,整理一番后,找出一个看起来比较有气势的顺序排成一列,在视觉上也有不小的冲击力,姜榆罔干脆以这作为了秘理院入口甬道的装饰品。 这入口甬道的后面实际上是有秘密的隔层的,如果有人想要入侵,就可以从隔层中直接将人在进入秘理院的过程中杀死。 类似的巧妙设计在莽古堡的各种建筑物中数不胜数,虽然为了建造的进度,而不能对工匠采取什么保密措施,但是总得来说,每一处秘密设计的知情人还是有限的,加上对图纸的严格控制,倒也不用太担心泄密方面的问题。 实在已经是做到了现有条件下的极限了,这还是拥有刀云月等一众建筑能手的情况下,姜榆罔也是满足了。 穿过甬道,是一个空间不大的前厅,是按照姜榆罔的设计思路,以现代接待大厅的方式设计的,只不过要小上许多。 几名神御厅的接引在此工作,其中还有年轻的女性。这算是姜榆罔做出来的一个不小的变革,正式大规模地引入女性参与到工作中来。 除了军队中目前还没有女性,毕竟无论是组织纪律上的管理,还是15世纪的战斗尚未脱离冷兵器的战斗特点,都不太适合女性的加入。 但是其他所有部门,都开始接收女性参与工作,并很快解决了缺人的情况。 女性在学习新文化知识的扫盲活动中表现地很好,处理事情也更为细心,许多文件的管理工作现在都由女性负责。 “来者登记。”一名接引,用听出来并不太熟练的内容向来人打招呼道。“登记”这个词对于之前几乎是全文盲的她来说,掌握起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如果不是成为密军后能赚到更多的饷银,用以赡养身体残疾,不能劳动的父亲,她大概是无法在严格的培训中坚持下来。 不过姜榆罔若是能知悉这接引内心对于一天三个时辰的扫盲教育认为是“严格”,想必也会是格外无奈。 他几乎是在教育孩子一样在教育这些莽古堡的明代百姓,如果不是自幼因为家庭原因,在学校长大,可能他还真的没有那么多耐心和办法来完成对这些大龄文盲的扫盲。 来人点点头,登记道:“守观厅,茵多基分部秘书,多玉。” “编号。”女接引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很快找到了他,毕竟现在的秘理院也没有多少人。 “0-3-15。”多玉回答到。 现在的莽古堡中,阿拉伯数字被作为一种基本的知识进行普及,从每日的粮食分配,到每月的饷银,都是用阿拉伯数字来计数,这种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方式也很快被住民们所接受,毕竟这本身也不难。 听到多玉的回答,接引点了点头。姜榆罔为了便于管理,为所有的参加机构的成员和加入军队的士兵都分配了编号。 编号的设计规则也很简单,第一个数字代表总机构,如秘理院的编号是“0”,而军队的编号是“1”。 第二个数字代表总机构下的分支机构,在秘理院中,神御厅的编号是“1”,圣下厅是“2”,守观厅是“3”,而天上厅是“4”。 最后一个数字则是加入该分支结构的时间顺序,如这多玉,就是守观厅的第十五名加入的成员。之后如果有成员退出或死亡,则他的编号永久销毁,不可再使用。 后续如果在机构上有调整,调整编号的方法姜榆罔也已经想好了,就在中间加减几个编号数字即可。 女接引核对完成后,又进行第三道流程:“请求?” “紧急情报,我需要见军主。”多玉道。 这也是姜榆罔定下来的规定之一,“紧急情报”,是低级成员有机会见到他的机会之一,只不过在人太多时,需要按等级和序号进行排队,但是如果被证实情报有虚假,则会面临上不封顶的严厉惩罚。 “现在没人,我带你过去。”女接引站起身来,朝身边的同僚嘱咐:“有紧急情报,我带他去见军主。” 同僚点点头,随即坐在前厅门口的长椅处,像是正在打盹休息的一个年轻男人站起身来,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的年纪,应该也是密军。 女接引从自己座位上的抽屉里取出一条黑色的布条,递给年轻男人,又向多玉介绍道:“面见军主,需要蒙上眼睛,由这位天工厅的同仁监督前去。” 多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黑色布条,他早有听说军主在秘理院里搞了这事,真正体验还是第一次,伸手戴上布条蒙住双眼的同时,不由得嘟囔抱怨道:“军主我是见过几次的,当时我还跟着他,在南桑寨一起打过麓川军呢,现在弄得这么神秘呢?想见一面都这么麻烦。” 那年轻男人则是一边检查多玉的眼睛有没有好好地蒙住,一边拿出另一条更长一些的布条,把多玉的双手牢牢捆住。 多玉被捆住双手的同时,身体一僵,年轻男人见状说:“你如果是在秘理院外,见军主自然没有这么麻烦,但是既然现在是秘理院的人,就要遵守秘理院的规矩。” “咱们直接受军主指挥,在莽古堡里行事处处高人一等,总得有些付出吧。”年轻男人拍了拍多玉的肩膀:“走了。” 多玉应了一声,跟着年轻男人的牵扯慢慢向前走,一边又有些不服气地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还懂得这么多道理。” “在秘理院,还是多懂一些为好,看你的样子,还没有进过选菁院,参加过学习?”年轻男人问。 多玉回答:“是没有,我上个月才刚从狩猎队被选出来加入秘理院的。” “这次如果你的紧急情报重要的话,也许能得到奖励,优先进入选菁院,”年轻男人教导道:“多学点东西和规矩,在这秘理院待下去,未来好处不尽。” “比起狩猎队,确实要轻松不少,待遇也好的多,但是也更为凶险了。”多玉轻叹一声:“军主奉命守护莽古山,为何要派人到孟养城这么一大片地方去探查情况啊?” 年轻男人笑道:“这你都不懂吗?我们眼下莽古堡几千号人,大炼武器,大建堡垒,是要在大战里出力的,到时候军主立功封个大官,再加上这莽古堡,我们在这麓川也就站住脚了。” “在大战中出力?”多玉眼角一跳:“你可知那麓川军有多少人?” 年轻男人则是立刻出言拒绝:“别告诉我,我可不想触犯了院里的规矩,情报不得随意传播。” 多玉也连连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道:“我们莽古堡这些人,真的能在大战中出上多少力气吗?无论是各院工匠,还是你我都不是战兵,真正能打仗的就那些人,能发挥多大作用啊?” “这你就是没见过炼金院工匠的本事了,军主在这莽古堡中最信任的人,除了枢机院院使阿天之外,就是炼金院院使卢崇了,他造的火枪,可以在百步之内击杀敌人,而一弹指的时间就可以发射一发子弹,使用这种火器,我们完全可以以一当十。”年轻男人介绍道。 “这么一说,好像咱们的火器的确强于其他我所见过的火器。”多玉听着男人讲述,也想起来了自己在南桑寨中抵抗麓川军的一夜。 不过那时因为太过恐惧,记忆里剩下来的多是大火下自己的逃命和没有逃掉的麓川军被烈焰吞噬的画面了,关于姜榆罔麾下明军火器的射击场面反而记不太清了。 “所以说,好好在秘理院做事,将来大有可为,再也不用过在山林里打猎过活的日子了。”年轻男人感慨地说。 多玉也不禁畅想起将来莽古堡的军队击溃麓川军的场面,同意道:“说的是。” “好了,到了。” 在多玉的感觉里通过了两扇门后,女接引的声音响起。她一路跟在两人后面,默默的一言不发,似是专门负责监视的。想到这里,多玉又为姜榆罔的心思缜密而叹服。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章 战前的情报工作(中) 出了秘理院的前厅之后,进入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堂,许多条圆形的石柱立于大堂中,将整片大堂分成了数块相对独立的空间。 在石柱之间的通道转折,最终通向的是五扇大门,分别是四个厅的总部和姜榆罔所在的房间。 大堂的采光很差,只有边缘的墙壁上端开了几个口,以供阳光射入。在石柱上则是悬挂有火把以供采光。 ····················· 年轻男人听到女接引的话后,解开了多玉的束缚,多玉睁开眼,眼前的房间格外明亮。 “军主,此人是守观厅茵多基分部秘书,有紧急情报要向你汇报。”女接引汇报到。 这个房间是没有侧面的窗户的,但是天花板上有大片的天窗,窗户纸很薄,清透的天光肆意地照射到房间内。 房间不大,但也并不狭窄,一张颇为气派的长桌后坐着现在莽古堡,乃至整片莽古山脉的掌控者————姜榆罔。 多玉自忖姜榆罔应该没有自己年长,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姜榆罔的本事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比,因而年龄长幼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军主。”多玉先打了个招呼,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和姜榆罔说话,他感觉很不自然。 姜榆罔轻轻挥了挥手,带着多玉前来的女接引和年轻男人点点头,女接引后退到了房间的入口处,年轻男人则是走向门外,离开时轻轻合上了门。 见到两人严格地遵守了保密协议,神御厅的女接引有对紧急情报的知情权,而天上厅则没有。姜榆罔满意地微微一笑,看来几个月下来的奖励加惩罚教育起到了效果。 “你是···多玉是吧。”姜榆罔感到这人有点眼熟,他一直努力让自己记住更多的人,此时也是努力记起来了多玉的名字。 多玉听到姜榆罔的话,一时间格外激动,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军主还记得自己:“是!我是南桑寨人,加入秘理院后,进入守观厅,然后被派到了茵多基湖区,因为救了缘法院的贸易队而提拔到秘书。” “好,”姜榆罔赞许地看着多玉,这些人未来将会是自己得力的手下:“你有什么紧急情报吗?” 多玉赶忙将怀里的几张纸取出,上面画着的好像是地图:“麓川军正在茵多基大湖附近汇聚!” “哦?”姜榆罔接过多玉的地图:“仔细分析一下!” 他对这个信息倒不是很惊讶,近一周来,麓川军在孟养附近各地汇聚的消息连绵不绝,这个消息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的手下在三天前发现了有大量麓川军从东北方向前往那芒寨移动,我带着人到了那芒寨北面的湖区埋伏侦查后,又发现了人数更多的的麓川军在茵多基湖区西面的龙洞吞寨汇聚。”多玉指着地图上几个被重点标注的地方:“而在龙洞寨与那芒寨之间,不断有人员往来,以龙洞寨前往那芒寨为多,那芒寨前往龙洞寨为少。” “那芒寨,这个地方可是很关键啊。”姜榆罔看到多玉指向的地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得不服麓川军地头蛇的身份,如果是在那芒寨汇聚部队作为据点进攻的话,是己方最难防守的。 那芒寨是孟养城北方的一个大寨子,原本人数远多于南桑寨这样山寨,不过在也遭到了麓川军更残酷的手段,整座山寨被征用,稍微有些权势和家底的人基本上被细节一空,大量的青壮年被奴役,要么加入了麓川军,要么作为民夫被肆意使唤。 而更让姜榆罔头疼的是它的地理位置,那芒寨隔着孟养城与莽古山对望,是莽古堡的力量最难以企及的地方。 驻扎在那附近的只有守观厅的一个分部,总共七个人,而因为那芒寨的麓川军势力过大,自己一方又距离太远,姜榆罔早就做好了时刻放弃这七个人的准备。 不过这七个人倒是挺争气,巡逻时出手营救了一次被小股麓川军攻击的缘法院商队,还能全身而退。 原本的秘书因此被调回总部重点培养,想来接替他的就是眼前这位多玉了。 驻扎于孟养城的部队也知道那芒寨的重要性,越州卫指挥使曾经在两个月前派遣手下的亲信千户率领五百战兵进攻那芒寨,想要抢下这个关键的据点。 没想到在那芒寨下血战一场,越州卫的千户却是遭遇惨败,那芒寨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程度不亚于过于的莽古山防线,也许只有现在的莽古堡才有更强大的防御能力。 五百战兵阵亡大半不说,连那位亲信千户也身受重伤,已经于一个月前死去。 但是为了不动摇军心,和之前因为瘴疠病死和受伤不治而死的一些千户和百户一样,这位千户也是被秘密下葬。 整个安葬过程由死去千户的心腹士兵执行,连往日里专门负责处理尸体的民夫都小心地没有动用,力图把这个消息捂死。 不过到了这时,守观厅在孟养城的分部早已建立了起来,在一些财物的收买下,本来因为千户死亡而身心俱疲的心腹士兵很快吐露了实情。 除了千户死亡的消息被掩盖之外,连这场战斗的结果也被孟养城守军的指挥中枢掩盖了。 几位指挥使都知晓江头城前线的情况,一路上山寨众多,地形复杂,大军前进困难,不少士兵没有战斗,就因为山间的缝隙而摔伤摔死。 而各处麓川军的伏击更是让大军陷入苦战,虽然大小战斗都是大军占据绝对优势,但是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前方战况如此惨烈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把孟养附近的战事失利上报。现在的孟养城是物资转运的中枢,是保障前线大军的生命线上的要冲,不容得出现半点闪失。 要是被知道付出有五百精良战兵和一名千户折损,而一座山寨还没能拿下来,这将会是难以被饶恕的罪过。 让各位指挥使更恐惧的事情是,他们陷入了战败的死循环之中,与孟养城周围的麓川军的战斗失利,会导致孟养城陷入更大的危险,而由于战斗的失利不敢向上汇报,又会导致情况得不到缓解。 最终这种危险进一步加剧,最终让孟养城陷入四面受敌,防御岌岌可危的局面。 在莽古山脉发展起来的姜榆罔,在孟养城中的名气越来越大,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姜榆罔控制住了莽古山的局面,驱逐了原本在莽古山脉一带活动的麓川军。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指挥使和驻守孟养城的守备因此更信任姜榆罔了,也拨给了更多的粮饷。 但是让姜榆罔无奈的是,守观厅孟养城分部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孟养城的主力驻防在向南,即莽古堡的方向迁移。 从这个消息里,可以看出孟养城的驻军对于将来的战事极度悲观,已经开始企图保存实力,把主要的亲信部队调开可能最危险的孟养城北部战场,转向有莽古堡策应的南部,准备好了撤离工作。 这些亲信部队不仅是驻守孟养城的高级军官的心腹,他们同时也是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如果他们不能在正面战场上派上用场,让其他的部队上几乎就是一触即溃的结局。 难道历史的轨迹是不可改变的吗?曾经的莽古山是麓川军攻破孟养城的关键,在现在的世界线上,姜榆罔控制了莽古山,麓川军却又在北部的那芒寨汇聚。 而一方面因为姜榆罔的莽古堡提供的安全感,一方面因为畏惧麓川军的军力,孟养城主力又开始逐渐放弃对孟养城北的防守,那到头来,孟养城岂不是还是会失守? ···················· 姜榆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又问道:“有具体的人数计算吗?” 多玉摇摇头:“看的不太准确,现在从龙洞寨到那芒寨,到处都是麓川军,我派手下按照以前选菁院教过的方法估计,最后合计大约有···一两万人。” “一两万人!”听到这个消息,姜榆罔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震惊到了。 在此之前,他也得知了孟养城四周其他各处的麓川军集结的消息,最多的也只有五六千人,总计不超过两万,而麓川军中的混杂的民夫和家属是要远远超过明军中民夫的比例的。 这么算来,之前其他各地集结的麓川军中的战兵应该是在五千人左右,最多不超过八千人。虽然误差不小,但是以眼下这种原始的情报机构,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榆罔曾经猜想过,会不会各地麓川军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因为战事艰难而土崩瓦解,实际留下来的兵力就只有这些,并不存在所谓的“主力”。 尽管姜榆罔亲眼所见麓川军在各处村寨建立起来的严密控制,那种控制力是远道而来的明军不敢想象的,也就只有姜榆罔才能靠着莽古堡的建立和原住民的搬迁来形成类似的控制力。 但是实际上,姜榆罔从莽古堡居民处所得,相对过去麓川军的掠夺来说在比例上是极小的,大量的粮食和财物流向莽古堡住民们,只是依靠相对十五世纪来说过度发达的手工制造业和组织管理能力,姜榆罔才能从中获得超过麓川军的获取的资源与利益,来供养各院的人员与更强大的军队。 不过多玉带来的消息彻底打破了姜榆罔的幻想,麓川军的主力是实际存在的,他们已经于茵多基大湖南边集结,直接威胁孟养城,整场麓川之战的关键之地。 四个卫所的兵力在此驻守数月,却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是前线战事没有突破,他们只能死守,但是败像已显。 姜榆罔想到这里,几乎一个激灵,他记忆里历史文献中的话语与此时的现实发生了重叠,“茵多基湖”,他隐约间记起来了《琉璃宫史》中的描述,“茵多基大湖”,正是麓川之战相关的历史中,明军最后经过的麓川地名。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一章 战前的情报工作(下) 自此之后,就是明军从麓川撤军后的地名,即在《明史》中有记录的“金沙江”,后来的伊洛瓦底江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曾经的“金沙江誓约”再次发生,姜榆罔暗下决心。 他从地图上收起心神,抬头注视着多玉:“多玉,龙洞寨到那芒寨的情报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重中之重,你拿着我的信物,让这位接引——” 姜榆罔取出一块方形的黑玉,上面的图案和秘理院身份证明的笑脸类似,但是除此之外还刻着两个字:“榆罔”。 他一指站在门前的女接引:“——带你去找守观厅的秘书长,告知他,从今日起,茵多基分部关于麓川军动向的情报等级升为最高情报,让他挑选得力人手去帮助你。” 说罢,姜榆罔又吩咐女接引:“你也要去告知神御厅秘书长,联系天上厅,选派专员一同前往茵多基分部。” “无论用什么方式,要得到麓川军尽可能详细的战略规划,经费不限!”姜榆罔在最后,提高了声量道。 从眼下的情报来估计,麓川军全军人数在四万人左右,其中战兵可能在两万人上下。 而到了正统十四年即将入夏的此时,除了莽古堡之外,孟养城一带有战斗力的士兵不足三千人,客观估计,兵力比应该在一比十左右。 这就是古代时期难以支撑起远程作战的根本原因,就算是发展到巅峰水平的大明,在军事战术,装备和后勤水平都有足够保证的情况下,在地区没有被充分掌控的情况下,军队的消耗将会出现“此消彼长”的状态。 连几百年后的世界强国也深受远征中战争泥潭的困扰,而他们还具备一项此时的大明所不具备的能力:后续的人力补充。 麓川之战,明朝调动了数个都指挥使司的兵力极限,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抽调,就算有,也没有有效组织和投送到战场上的后勤能力。 在这种可怕的长期作战的泥潭中,明军越打越少,麓川军却能不断补充,姜榆罔早就想到了会出现让人难以接受的场面。 而最新的情报则是无情地带来了对这种场面的详细描述。 ··································· 综合多玉带来的新消息,姜榆罔把这一段时间所得到的关于麓川军集结的情报做了一个整理。 在一张覆盖范围最广的地图上,重新绘制了所有的情报中涉及的点,从和平镇到南马寨,从龙洞寨到那芒寨,还有位于其中的节点叶威寨,麓川军基本上完成了对孟养城大部包围。 整个包围网唯一的缺漏就在于孟养城西南的莽古山脉。 但是仔细分析,与其说这是缺漏,不如说这是麓川军给孟养城明军留好的一条路。 莽古山脉是在交通线附近没错,但是它是在从孟养城南下的交通线附近,而明军最关键的生命线,物资的运输道路,却是从和平镇到叶威寨一线拱卫的通向东北方的道路。 如果孟养城守军被逼朝莽古山脉的西南方撤退,最终将孟养城和东北方的交通线拱手让人,那实际上等于放弃了最重要的物资运输道路。 现在的明军,真的没有能力在孟养城南部的山林里重新开辟出一条通向蛮莫安抚司威远营的道路了。 姜榆罔曾经的计划是在莽古堡设伏来应战麓川军的进攻,但是他显然是低估了麓川军的智慧,在莽古山脉连续受挫后,他们直接果断放弃了从莽古山脉进攻孟养城,将明军一网打尽的策略。 而是选择集结大军强攻孟养城的北部,以抢占孟养城据点,切断明军交通线为目标。到时候,就算明军保存下来了主力部队,也会很快面临物资枯竭的情况。 就算孟养城驻军的物资还足以支撑,江头城前线的十万大军也绝对支撑不下去了。 这是麓川军的绝杀,在曾经的世界线上,在姜榆罔从历史中了解到的世界线上,麓川军最终逼退了明军。 在孟养城外的各个据点上划来划去,推演各种方法,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姜榆罔不喜欢在蜡烛下看东西,所以每当这时都是选择停下来工作,他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看了一眼被各种标注涂的密密麻麻的地图,他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写过这么多字了。 自从大学毕业后,在外漂泊了七八年,也不算务什么大家眼里的正业,没有多么认真刻苦工作过,遭遇奇遇来到明代后,身边繁杂的事务又多交给几个工匠和阿天。 也是在创建了秘理院并亲自负责,把情报部的工作正式化之后,才又再一次体会到了学生时的专注和忙碌感。 他轻轻地推动了房间一角的书橱处的暗门,暗门后是一条小路,小路尽头是一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门。 姜榆罔从身上摸出来一件白色面具戴上,他推行秘理院使用面具的另一个原因正是为了自己的身份隐藏。 他在现在的莽古堡中可以说是绝对的掌控者,所有人都经过了他的组织管理的重组,在制定的规则下生活着。 居民们视他为从麓川军手下保护他们生命与生活的英雄,各院和军队的部下们中基本上都被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画饼水平所深深折服,相信跟着他将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这种强大的认可与支持之下,说是姜榆罔一个人维系着整座莽古堡也不为过,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成了最关键的人物。 让姜榆罔为之担心的事情是,如果麓川军也了解这一点,很可能会派人来优先解决掉他,而他为了莽古堡的扩张发展,又不可能拒绝来自麓川本地的任何人力。 在这种情况下,混进来什么人物都是有可能的,而秘理院面具的使用,等于变相地为他制造了几十上百个替身。 姜榆罔的形象是什么?一个戴面具的人。而秘理院的每个人,除了在执行潜伏任务时,都是要时刻佩戴面具的,这样一来,除非是很熟悉姜榆罔的人,是无法从中找出到底哪一个人才是姜榆罔。 如果贸然动手,反而会暴露自己。 为了让这种伪装更彻底,姜榆罔还让张大可专门组织造物院中的妇女织工做了一批黑色的长衣,作为秘理院的制服所用,这样一来,就更难分辨了。 ································ 几个月下来,除了各院之外,军队的发展同样很快。 姜榆罔的“军主”的名号其实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军队,毕竟他同样是军队的直接领袖,因此这个称呼里面也有“军队之主”的意思。 其实在神狩院建立之后,军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算是神狩院的下属执行部队;但是神狩院本身的建构就是化身于军队之中的,也可以说神狩院其实就是军队军官的化身。 两者实际上算是进行了一种融合和改编,一定程度上进一步从原本的明军编制中脱离出来,而姜榆罔也顺水推舟地对编制进行了变革,无论是原本的小旗总旗的编制,还是后来的扩军时期,作为过渡手段采取的连营的暂时编制,都被新的编制方法所取代了。 不过说到莽古堡军队的发展,就不得不提到麓川军集结对莽古山脉的影响了。 姜榆罔为了莽古堡能得到更多的人力,基本上是只一心清扫莽古堡附近的盗匪和麓川军小股部队,而完全放任麓川军在莽古山脉其他地方的行动。 麓川军渐渐地也明白了莽古堡的态度,只要自己不碰莽古堡势力,那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出手干预。 又加上因为莽古堡的存在,他们无法在莽古山脉建立起真正的据点,所以对莽古山脉其他的聚居地和山寨下手更狠毒,所到之处就是洗劫一空,还要强行抓走可以战斗的青壮年。 只要有人敢反抗,那就将是一场屠杀来立下威势和规矩。 莽古山脉附近驻扎的明军部队又基本上以莽古堡为主心骨,看到莽古堡对此不管不问,自己没有了和麓川军战斗的打算,于是也对麓川军在莽古山的行动作壁上观。 而明军观望,自己又无法长期利用这一带利益的结果,就是无底线的掠夺,很快,一个个选择不加入莽古堡的村寨都在麓川军的比之前残酷数倍的劫掠下纷纷走向破亡。 而盗匪在这种情况下下手更肆无忌惮,小一些的寨子,或者是聚居地,有一些在麓川军和盗匪的反复洗礼下,最终甚至鸡犬不留,莽古堡以外的莽古山,俨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种情况持续了不到两个月,莽古山各地的村寨无一能继续维持下去,村民们则是四处逃亡,莽古堡成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目的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是姜榆罔的评价。 他在莽古山不是做公益事业的,每一次为了保护当地百姓与麓川军,都要付出莽古堡士兵们生命的代价,而莽古山的住民们,想要获得保护和好的生存环境,就要为莽古堡做出自己的贡献,至少要加入莽古堡,参与到莽古堡的发展中来。 想要作为独立于莽古堡的存在,与莽古堡建立起平等的关系,就不可能无偿地得到莽古堡的庇护。 姜榆罔也不打算让他们就这么简单的吃上回头草,被莽古堡收留。 秘理院天上厅建立后的第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暗杀所有这些村寨在劫掠中破败后,逃往莽古堡的村民中的头面人物,彻底断绝他们的影响力,尤其是当时带头拒绝加入莽古堡的莽云寨和莽禄寨。 在逃亡的混乱中,任务执行的很顺利,虽然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不能使用火器,但是天上厅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莽古堡中单兵素质最优秀的战士,依靠弓箭和匕首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正统十四年的春末夏初,随着麓川军的集结和因此而来的频繁的活动,莽古山脉中所有其他村寨走向最终的灭亡,莽古堡接收了绝大多数活下来的村民。 最终,莽古堡还是汇聚起来了整个莽古山脉的人力,六月十日,统计人口三千五百余人。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二章 孟养战事序(上) 莽古堡的人力丰足最终完成了预计中的兵力扩充,在姜榆罔的设计中,莽古堡的部队作为支持自己立下战功和将来代为大明掌控麓川的直接力量,至少需要一千人左右的队伍。 这是立下战功,左右战局所需人力的最低估计,也是代理麓川的投名状。 明朝在不同地区所设的军事机构所拥有的兵力各不相同,关键的城市可能有数个卫所加上一些特殊部队拱卫,一般的城市则是设立一个以上的卫所,根据地域的防务压力,可能设立更多。 而一些不太重要的地区,则是设立千户所,与名义上可以拥有五个千户编制的卫所不同。卫所的军力最多可以达到五千人以上,而千户所不过一千人而已。 因此一千人的军事实力,是明代地区驻扎兵力的下限。 不需要多余的人力作为补充,直接提供一支一千人的队伍,而这些人中绝大多数还是麓川本地出身,这将是姜榆罔与其他有意于在将来接管麓川的人进行竞争的重要本钱。 姜榆罔倒是不担心会有背景极深的人与他竞争。 首先,这麓川地方在明朝看来极为凶险,连年战争无法彻底平定此地势力不说,连西南一方实力最强大的沐家黔国公都在此折戟,没人会把来到这里当做好差事。 其次,就算有背景深厚的人看中了麓川,也未必能得到掌权者的应许。明代对于这种边远地方还是颇为看中以当地人治理当地人的,就算不是当地人,也必然要熟悉当地环境,并拥有足够的声望权势,保持多年的土官政策可见一斑。 从中不难看出,明廷的思路是清晰的,与空降来一个陌生人相比,他们更信任在此拥有一定势力的人。明廷对待宣慰司地区的态度是严谨的,只会把天朝上国的大旗授给已经具备绝对能力的人。 他们需要的是万无一失的稳定,是宣慰司对于大明权威的承认,而不会把付出了战争的巨大代价得来的地方交给任何需要发展势力,培养能力,而不能够充分控制局面的人。 明廷不喜欢在宣慰司问题上做赌注,他们喜欢肯定的答案。 曾经的明宣宗朱瞻基,因为不能绝对控制安南,宁愿选择放弃,到了此时的英宗,则是果断在边境问题上大举出兵,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回转余地。 此时的大明,土木堡之变前的大明,还是一只称霸于天下的猛虎,他任用人才司掌一方,只认可绝对的能力。 拿陇川宣抚使为例,初任宣抚使甚至是麓川军的叛将出身,但是因为他具备足够的能力与威望,明廷仍然不拘一格任用他管辖边境重镇。 所以姜榆罔也相信,只要自己能够证明实力,就不会存在其他来自内部的背景深厚者能够插足于麓川权柄的分配与争夺,而麓川前线中,有资格去争夺这一权柄的人,本身就是掌管一方军权的大人物,不会想要来争取这凶险的麓川一地。 除了他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能发展出来像莽古堡一般的势力,这是姜榆罔的底气。 莽古堡的军队,正是他的底气的关键来源。 经过数个月的发展和整个莽古堡的人力支持,再加上来自孟养城的充足的人力与物资提供,最终莽古堡军队发展到了一千两百人的规模,其中出身于麓川的有九百人,三百人来自明军的随军民夫和其他被打散的部队的重新编制,以及莽古山的原班人马三十人。 姜榆罔现在虽然官职上是百户,还有一个千户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但这个千户首先自己手下只有不到五百人,其次也指挥不动姜榆罔的莽古堡军队。 事实上,整个孟养城守军加上民夫八千多人里,姜榆罔算是直接管理人数最多的军官。 连他实际上的上司,曲靖卫指挥使白千帆,孟养城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封孟养守备,能够直接调动的部队也不到一千人。 只不过姜榆罔眼下还是要对白千帆言听计从,毕竟他维持整个莽古堡运转的粮食物资,超过六成以上还是要依靠孟养城的支持,而提供支持的就是孟养守备,曲靖卫指挥使白千帆。 ······························ 白千帆会如此大力支持姜榆罔,甚至可以说是无私,不计代价的支持,还是由于他是亲眼看着姜榆罔手下的莽古山防线一步步发展起来。 最开始,他是一个与其他濒临失陷的防线中的军官相比,看不出来存在什么区别的,莽古山防线的一名小旗。 但是他却打出来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仗,摧毁了麓川军在莽古山活动的先锋部队,从那时起,白千帆就隐约意识到了他的不一般。 在证实了莽古山防线胜仗的事实确凿后,白千帆极力举荐姜榆罔升任百户,接管莽古山防线。 结果姜榆罔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甚至做到了让白千帆意想不到的成就。 他展现出来了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勇气,深入山林中,赢得了麓川百姓的信任,联手几乎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农夫和猎户,歼灭了莽古山脉中的麓川军主力。 听到这个消息后,白千帆的内心已经不是简单的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了,他甚至对这个可能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百户生出来了一丝钦佩之感,继而是深深的信赖。 对于深陷困境的孟养防线,姜榆罔的莽古山在他看来,是唯一的希望。 身为孟养守备,孟养城一带近万守军的最高指挥官,白千帆也是孟养防务的最高负责人。 靖远伯王骥把不亚于自己帐下主力的数千精兵交给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守住孟养,守住明军在深入麓川腹地后最重要的中枢,只要孟养在一天,维持住物资的运输通道,明军就一天能继续和麓川军战斗下去。 就算是一个军寨一个军寨地拔掉,迟早也有赢下战争,彻底击败麓川国势力的一天,而一旦孟养城破,那明军十万大军将只剩下一个选择————撤退。 那时,孟养城失陷的负责人,白千帆将逃难罪责,这将是难以想象的重罪。 从明英宗正统四年起,到现在的正统十四年,历时十年,麓川之战消耗了大明无数人力物力,而这第四次征麓川,投入之大更是堪称孤注一掷,如果这次还是不能成功,可能大明就再也没有能力重新掌控麓川了。 这是白千帆难以想象的代价,而相应的罪责,也是他所无法想象的。 当然了,白千帆更不会想到,虽然他在过去的世界线上丢失了孟养,但是紧随其后就发生了声势浩大的苗民起义和土木堡之变,明英宗都被掳走了,自然没有人会想着来追究他的罪责。 而大军之中,实际上也没有人会来追究他的罪责,任用他来讨平苗乱还来不及呢。 没有未卜先知能力的白千帆,眼看着孟养守军日渐疲敝,而周边麓川军阵势不断壮大,自然是从提心吊胆到寝食难安,每天天蒙蒙亮就早早醒来,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似乎可以看到自己因为丢失孟养城的重罪而遭受极刑的画面。 整个孟养一带,唯一能给予他内心抚慰的就是不断传来好消息的姜榆罔的莽古山防线。 清扫了整片莽古山脉的麓川军之后,姜榆罔居然进一步收拢了莽古山一带的所有百姓,组织他们建起了规模庞大的新营寨,不断向孟养各地扎根发展,甚至连上了通向阿瓦的贸易线路。 白千帆叹服这姜榆罔真的是个百年罕遇的奇才,来麓川不到一年,变得比麓川国势力还要有地头蛇的气势,以眼下胶着的战事,恐怕来麓川国势力也没有这小子大搞发展建设的气度。 据说几个月下来,在姜榆罔新建的莽古堡,已经聚集了数千人,姜榆罔也在不断从中选拔人,组织新的部队。 面对如此成绩,白千帆对姜榆罔的各种请求已经是有求必应,把自己手下的资源调配管理到极限,也要保证莽古山的充足供应。 现在的姜榆罔身上,是白千帆押上的赌注,考虑到丢掉孟养城的后果,白千帆是把命押在了姜榆罔身上,相信他能像之前一样改变孟养城的战局。 ························ 姜榆罔自然是不知道白千帆的心思,他能够猜想到在这样的困境的压力下,白千帆必然不好过,但没有想到白千帆对他有如此之大的期待。 如果白千帆自己对于如何守住孟养城完全没有信心的话,姜榆罔怕是会对局面更担忧一些。 他不像白千帆有那么大的精神负担,还能清晰判断情况,以自己的兵力,加上孟养城原本的守军,想要单独守住孟养是不可能的,只能请求大军派兵支援。 最初,在军队的不断扩充时期,他对军队采用了现代的班排连制度来作为过渡的组织,在军队的组建进入稳定时期后,他有重新设计了编制,对部队进行整编。 以十个人为基本组织单位,称为作战组。另外设一名组长和一名副组长。 每十个作战组,为一个阵列,能完成基本的三段击,五段击甚至是十段击的攻击。另外设一名阵列监督,一名副监督和四名阵列指挥。其中阵列指挥负责第一线的射击指挥。 每三个阵列,组成一个营,设一名营长,两名副营长,五名参谋。从营级开始,所有军官由神狩院的成员——“使徒”,来担任。 每个团中选出一支主阵列,全部配备鸟铳,为主攻,其他两支阵列为辅助阵列,使用新式火铳,为配合。 理论上每三个营组成一个团,设一名团长,一名监督,三名副团长和外加设一个团参谋部。但因为现在总计不过四个营,所以暂时将四个营编成一个团,番号为莽古堡第一团。 在对未来的设想中,姜榆罔计划在团之上设立师,师之上设立军,一个军达到一万人。再之上的部队就是少数的军编成军团,多数的军编成集团军,不过那些还是处于想象罢了。 再多的想象,他只有眼下的这些实力,而战事已至。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三章 孟养战事序(中) 利用眼下的能力,如何才能守住孟养城? 围绕这一目的,姜榆罔组织起了所有的高级军官级别人物,和各院的负责人,在枢机院的大堂里开起了会议,虽然是以姜榆罔自己的分析和讲解为主,但其他人也参与进来,尤其对各自熟悉的细节提出了见解。 而秘理院在麓川军的驻地,依靠几个难得的亲戚关系而勉强得到的模糊不清的情报则成了此时参考的重点。 第一个重要情报来自秘理院的圣下厅总部,他们找到了莽古堡中一个农业组的居民,这人的姐夫之前被麓川军强征,现在跟随麓川军中一个手下有几千人的大头人做事。 通过此人的姐夫,得到了这个大头人的作战路线是从那芒寨到毕露寨的主攻方向,从这种战术的描述中,姜榆罔和其他高级军官分析认为,麓川军的主攻路线就是从那芒寨到毕露寨。 这种思路的逻辑合理性在于这个方向上,孟养城没有一道成组织的防线,唯一的防御就是孟养城的城墙,可以说是孟养城防备最薄弱的地方。 第二个重要情报则来自于茵多基分部绑架来的一个,驻扎于龙洞寨的麓川军的一个小头领。这人在晚上起夜时,被在这里蹲点已久的茵多基分部密军抓获。 茵多基分部会想出来这种办法来获得情报,也实在是被姜榆罔的命令逼急了,每天一入夜,就拼了命在防备组织稍稀疏的龙洞寨潜伏,力求抓住一个落单的有用人物,最后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小头领只知道一件事,但是却颇有价值,即于六月二十二日的凌晨,率领手下前往和平镇。 这个消息说小也小,但说大也大。如果只是把这次行动看作一次无意义的调兵行动的话,那么自然不过是一件只牵扯到一百多人的小行动。 但是这件事背后还可能藏着一个重要的消息:六月二十二日,或这一日前后,很可能是麓川兵实际出军的时间。 而秘理院和神狩院又通过其他方式得到了一些更为模糊的情报,巧合的是,许多军事调动也都指向了同一个日期:六月二十二日,六月廿二。 太多的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姜榆罔可以断定,这一天就是麓川军决定的出军日期,而现在距离这一天,还剩三天。 至于情报模糊的原因,这与古代的信息传递的效率低下脱不开干系,为了保证一定的保密性,只有绝对的核心主力才有具体详细的情报信息,而莽古堡又没能获得麓川军核心主力的情报。 各种分支部队传来的情报,本身就是模糊且残缺的,他们所需要的本身也就是简单的指挥命令,而不是详细的战术解释。说到底,绝大多数的部队只有两个下场,炮灰或溃退,而在这之前,他们的任务是辅助进攻。 这就是古代的组织管理能力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其实发展几百年到了近代时期,这种情况也没能得到很好的改善,基本上还是由少数的核心主力来最大程度上影响战局。 除了麓川军的出军时期,秘理院和神狩院还总结得到了几个关键的进攻方向: 首先是主攻方向,那芒方向,进攻毕露寨,在这里驻守的是平夷卫的全部兵力,毕露寨身后就是孟养城,孟养城驻军的主力,曲靖卫的主力在此驻防。 其次是两个分支进攻方向:叶威寨和和平镇,进攻孟养城外最大的防线——南马镇,在这里驻扎有越州卫和陆凉卫的全部兵力,战斗的激烈程度应该不会逊色于毕露寨。 最后是一条在描述上相对较为隐晦的进攻方向:从那芒寨南下孟养西山,这条路线正对的方向是已经被废弃的莽云寨,莽云寨以东,就是莽古堡,东北方向则是孟养城的南门。 姜榆罔对于这条线路的进攻策略也有些头痛,以他所得到的情报,实在无法确定麓川军到底是想从这条线路去包围孟养城,还是打算直接进攻莽古堡。 从战略上分析,自然是去进攻孟养城更合理,毕竟想要攻下莽古堡的难度不小,而攻下来之后却并没有什么意义——筑于深山中的莽古堡不能控制到任何一条交通线。 拿下莽古堡的唯一意义就是威胁孟养城的南门,那么又何必本末倒置,直接去包围孟养城的南门岂不是威胁更大。 而若是担心莽古堡的势力会影响麓川对莽古堡的进攻,那如果能拿出来进攻山中堡垒的军力,更能拿出来应对从山中堡垒中杀出来的莽古堡的军力。 总得来说,从“合理性”角度分析,麓川军应该是不会选择进攻莽古堡。但这种分析的最大问题就是,这些只停留在“分析”的层面上,没有任何足够有力的情报作为支撑,说白了就是纸上谈兵。 一旦发生错判,把所有兵力全部调入孟养城,协助防御,而留下莽古堡的空城,辛苦发展了半年多的莽古堡很有可能毁于一旦,更不用说其中大量的不参与战争的工匠,农夫,猎户和妇孺老幼等其他事务人员了。 ······················· “不可以将所有兵力全部调入孟养城,如果麓川军真的来进攻莽古堡,那我们的家底就完了。”姜榆罔咬着牙下了决定。 “百户,”曾经的,除了姜榆罔之外的唯二的小旗李显,眼下已经是神狩院的使徒,军队中仅次于姜榆罔的人物,作为莽古堡第一团的团长,他说话的分量算是最重的,对姜榆罔的称呼也用的是以前的“百户”,而非在莽古堡建成后,姜榆罔威望大增后的“军主”。 “放上去一千杆火铳,我都担心不够用,再在莽古堡留一些,怎么抵抗地住上万人的攻势啊?”李显有些着急,以他来看,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就该全军接管孟养城的防务,用先进的火铳和麓川军拼一场大的, 根据情报信息,莽古堡判断麓川军在那芒寨到毕露寨的主攻方向很可能派出一万人以上的军力。 “孟养城的城墙我研究过,战场宽度有限,他们就算来一万人,也拉不开那么长的战线,我们有能力挡住。”姜榆罔摇摇头。 “这,”虽然参加了扫盲教育,恶补了不少知识,但李显还是不太懂姜榆罔张开就来的许多名词,愣了一下又问:“论头脑,论判断我是不如你的,既然你说我们有能力挡住,那具体需要多少人?” “依我看,六百人。”姜榆罔勉强给出来了一个数字,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判断:“本身还有曲靖卫的士兵帮助防守,我们不用上太多人,而既然要留人在莽古堡中,就多留一些,剩下一半好了。” 李显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完全理解不了姜榆罔此时的安排,以他看来,留下一半的人,岂不是自己放弃了一半的胜算? 一边的另一个人此时却隐约明白了姜榆罔的安排,那就是曾经的情报部总理事,现任神狩院院使陈子羽。 陈子羽出言发问:“百户,留守六百人,应该是要观察麓川的进攻情况再做判断吧,一方面可以应付麓川军进攻莽古堡的情况,增大守住莽古堡的胜算,而如果麓川军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去围攻孟养城南门,则可以从麓川军背后袭击他们。” “正是如此,既然留人守莽古堡,就要保证莽古堡的守备力量足够,否则要是留了人,又守不住,岂不是成了笑话,”姜榆罔点点头:“至于偷袭麓川军后方,也是根据战况自然采取的手段。” 团监督,王真,姜榆罔成为百户时最早选出来的另一名总旗,听到姜榆罔的安排,也是眼前一亮:“这个方法,我们用过许多次啊。” “就是反包围,敌人的防御最脆弱的时候,不是他们溃败时,而是他们在进攻一个方向时,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对他们进行包围进攻,”姜榆罔对这个战术进行解释:“敌人以为自己是那个包围别人的人,是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实际上只是被捕猎的猎物。” 莽古堡军队采用的反包围战略其实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往往己方在进行反包围前,都是处于劣势的,就算是用于反包围的部队,和敌方的实力对比也是处于下风的。 但是每次反包围的战略能够执行到底,主要依靠两点: 一,无论是战术还是训练,都更成熟和强悍,这主要依赖于更严格的军纪,训练,以及明军的专业性,形成了更优秀的军风, 二,莽古堡军队拥有更加精良的装备,两个生产部门,提供了先进的火铳,以及统一制式的长矛和长刀,来自孟养城的支持,也让莽古堡实现了全部配备铠甲的目标,相对装备杂乱不齐,火铳使用很少,且技术较差的的麓川军,具备绝对的装备优势。 而在鸟铳开始列装的现在,也许这种装备优势才能更显现出来,不过因为还没有实战,姜榆罔也说不准实际到底会有多大的效果。 除此之外,姜榆罔通过缘法院从阿瓦商人处的贸易,以及白千帆的支持,选用精良滇马临时培养了一支五十人的重甲骑兵,全部选择最魁梧有力的士兵加入,使用巨大的长刀。 这种用于冲锋的骑兵对于火器相对落后的麓川军,在平缓地形的战斗上能够发挥奇效,麓川军很难对这种重甲骑兵造成伤害,而重甲骑兵却能有效冲击麓川军的阵地。 可惜,这种骑兵发展也有三个巨大的限制条件: 第一,适宜的战场很少,除了孟养城这麓川第一大城以外,几乎没有多少合适它发挥的地形; 第二,合适的战马很少,姜榆罔自己虽然会骑马,但是也没到有能力挑选战马的地步,还是白千帆借了一个自己的一个老马倌给他,才勉强选出来了一批战马,而本身孟养城和莽古堡养的滇马数量也很少,他们控制的地区也没有什么合适的马场;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四章 孟养战事序(下) 最后,能够担任重甲骑兵的士兵很少,莽古堡士兵中绝大多数是新兵,让他们在严格的训练中学会火铳的使用,在战场上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战斗可能是最适合他们的方式,而穿着重甲,骑马冲阵对于他们的要求未免太高。 因此,这一支骑兵,虽然可能很适合孟养城下的战场,但是并不具备经验推广的条件。 在连年征战,战象部队已经不复存在,火器也没有足够的生产能力的麓川还好,到了其他仍然拥有战象的阿瓦和大城,又或是火器充足的安南等地,这种重甲骑兵的优势就更少了。 此外,生产骑兵和战马所需要的的重甲也耗费甚大,为了不影响火铳和定装弹的生产,张大可的造物院承接了这项任务,几乎夜夜点灯,三班倒,夜以继日地制造,才堪堪完成了任务。 但话说回来,无论有再多的限制,这支骑兵还是像是为了这场战斗而准备的一样,团监督王真自然也把注意力投向了这支部队。 他亲历过两次莽古堡的大战,和许多场小规模的和盗匪以及麓川军的战斗,对这种反包围的收割战术颇为痴迷,在他看来,这支重甲骑兵将在反包围的战术中发挥奇效。 于是他提议道:“百户,我以为,应该将骑兵一同留在莽古堡,一旦麓川军企图包围孟养城南门,就作为先锋,率先冲杀麓川军。” 姜榆罔听到王真的提议只感觉无奈,这些人毕竟是战兵出身,又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实在缺乏常识,有些战术执行起来效果是好,但也要具体考虑实际情况才行。 “不可,”姜榆罔摆摆手:“骑兵由我亲自率领,到时候一起进入孟养城。” 王真听到姜榆罔的安排,有些失望地一愣:“一定要如此吗?” 姜榆罔点头确认:“不仅骑兵要跟着我一同去守卫孟养城,也要对部队进行重编——过去用来解决盗匪和麓川军小股部队的模式现在不太适合了。” “我们需要在守城中对麓川军进行有效的火力压制,此次选出两个营前去孟养城,以一个营为主力,一个营为辅助,将所有配备鸟铳的阵列全部集中到这两个营中。” “辅助营保持原本的编制,一个阵列配备鸟铳,两个阵列使用新式火铳,而主力营,三个阵列全部使用鸟铳。”姜榆罔对派往孟养城的部队做了更具体的安排。 一直在一旁听着姜榆罔安排,没有说话的阿天,此时终于提出了一些建议:“这样一来,留守的两个营的火力会很不足,有可能要进行白刃战。” ··································· 其实阿天虽然身为枢机院院使,理论上姜榆罔之下的第二人,应该具备不小的发言权,但是她毕竟主要还是负责处理各种事务,对于军事上的事情,秉持着不多问的原则。 在这一次的战事安排中,她被姜榆罔留在了莽古堡,毕竟孟养城相对来讲要凶险一些,很大可能会被麓川军攻破,而一旦城破,会发生什么都是说不准的,只能将阿天留下。 留下的阿天也是作为莽古堡的临时事务负责人,负责军事事务以外的其他一概事务协调。 想起最初的时候,每当发生战斗时,自己都是躲在榆罔哥身后,现在也终于要在榆罔哥出战时为他承担一方了。 阿天现在并没有多少畏惧,她和姜榆罔两人的感情虽然限于环境,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但彼此之间也是已经互相确认了心意。 他们不是多么幸运的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幸福;他们也不是平庸的人,甘愿过淡泊平淡的生活;一个是黔国公的庶女,一个是从未来而来的穿越者,这两个人其实都是勇敢地活着,直到不畏死亡的人。 他们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去走,而走在路上,让曾经畏缩的阿天也变得逐渐充满勇气,敢于去拼搏,敢于去承担。 她清楚地知道,姜榆罔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而自己也义无反顾地跟着一同走了上去。 ······································· 虽然没有实际投身于战场中,但是阿天也亲临过不少战斗,大概也知道新式火铳能形成的压制力,并不能有效抵御敌人的冲锋。 “白刃战是必然发生的,无论是麓川军主动进攻莽古堡,还是从莽古堡对麓川军进行后方的包抄,”姜榆罔面无表情地回答:“敌人的数量太多,而新式火铳又无法形成压制和有效杀伤。” “那···这样会造成不小的伤亡。”第三营的营长,曾经的老情报员于石,现在也是一名神狩院使徒,艰难道。 战斗经验丰富又能力出众的他,已经被确定要留下来,作为莽古堡留守部队的指挥之一。 “何止不小,有可能会全军覆没。”姜榆罔摇摇头,培养出来这些人,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如果这些人阵亡,对他,对其他所有人,都会是很大的打击:“但是我们别无选择,为了牵制住麓川军,一定不能退却。” 话说到最后,他直视着于石的眼睛。 于石重重点了点头:“百户,我明白的,胜败在此一举,我退了,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 “你能明白就好,其实,问题还是在于缺乏鸟铳,现在我们的鸟铳只能装备四百人的部队。”姜榆罔说着看向卢崇:“这还是因为炼金院在改编后,得到了更多人力之下全力生产的结果。” 卢崇回应姜榆罔的视线,点了点头:“按百户的指示,在测试过程中存在安全隐患的鸟铳一概被废弃处理,到现在,可供使用的共计四百五十五支,其中四百三十支已经配备完成,留有二十五支作为备用。” 他在这方面倒是没有隐瞒,因为姜榆罔一开始就对历史上那些存在质量问题的火器深恶痛绝,无论使用这些问题火器到底能发挥多少用处,问题火器带来的安全性问题和战术执行问题会实实在在地打击军心。 这种对整个队伍军心的打击是一种深远而难以磨灭的伤害,也是姜榆罔无法接受的。 所以在一开始,火器的质量问题就是姜榆罔强调的关键,在姜榆罔的影响之下,卢崇也形成了不想要看到自己手下产出问题火器的心态,对待残次品从来没有过犹豫,一旦在测试中出现问题,就立刻进行废弃处理,重新熔炼。 姜榆罔再次看向于石和其他军事指挥官:“我希望你们清楚一个事实,鸟铳有可能形成有效的火力压制,但火铳是难以做到的,就算是我们的火铳,因为使用了定装弹的缘故,射击速率远超普通火铳,但是还是因为过低的射击距离与精度而无法有效抵御冲锋。” “要是敌人溃退了呢?这样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也发挥了足够作用了。”团监督王真说道。 “这是一种情况,但是此次战斗中,敌人的数量将远超于我方,只是使用火铳的话,很难造成足够的伤亡率,因而也难以实现敌人的溃退。”姜榆罔解释道:“所以,使用火铳的部队,必须做好白刃战的准备。” “使用鸟铳的部队呢?”第一团团长李显问,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临场的鸟铳部队指挥。 “如果孟养城破,自然要全员准备白刃战,”姜榆罔回答:“但是只要还能在孟养城墙防守一刻,就一刻不能停止开火,鸟铳应该是现在天下最厉害的火器了,要让麓川人充分见识一下它的威力。” 听到姜榆罔再一次提及鸟铳的威力,又看到一众军官对于鸟铳的认可与欣赏,卢崇直觉得身上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得知姜榆罔创建了秘理院,其中有一个圣下厅要对莽古堡中所有人员进行审查时,他登时被吓得肝胆俱裂,以为姜榆罔已经发现了自己暗自扣下来一批鸟铳的事情。 他纠结了数天到底要不要主动向姜榆罔承认事情,虽然为了制造鸟铳,莽古堡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每一支鸟铳都是堪称珍宝,但是自己毕竟和姜榆罔交情颇深,也是一路从曲靖卫来到孟养,又为了制造火器的事情出力甚多。 卢崇猜想,如果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姜榆罔说不定会看在两人间的情分和自己的能力上,放自己一马,甚至是继续让自己负责炼金院的事务。 但是姜榆罔自从升任百户之后,在莽古山一带雷厉风行,出手果断,向来没有什么情面可言,除了阿天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极得他的信任与包容以外,其他人做错了事情,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担心中,卢崇又忍住了,许诺了几个心腹好处,眼睁睁地看着圣下厅来到炼金院胡乱检查一番后无功而返。 直到这时,卢崇才确定姜榆罔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如果姜榆罔有安排人检查工艺记录的话,是能发现其中许多配件与成品数不匹配的情况的,但是显然这些人并没有得到相关的指示。 卢崇虽然心里好奇,姜榆罔对实际的制作流程如此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是对火器制作毫无经验的情况下,是如何设计出来鸟铳这种堪称的火器,但是还是赶紧开始进行了下一步:对鸟铳的处理。 一方面是抓住这个检查过后,相对安全的时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完成对自己心腹的许诺,毕竟自己虽然在堡中待遇不错,但还没有到可以给人充分好处的地步。 压力之下,他选择了和缘法院的安白交流。 在得知卢崇私藏了大量鸟铳的消息的第一刻,安白几乎跳了起来,立马就要向姜榆罔去报告,但是所幸卢崇最信任的一名亲信也跟着他一起来找安白。 这人年纪很小,自称有十八岁,但卢崇怎么看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不过他的出身却是颇为特殊,他自幼在为阿瓦的军队制造火器的工坊中长大,师傅死后,因为贪玩而没有学到多少手艺的他在受尽欺凌后被扫地出门。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五章 暗流涌动(上) 他在离开孤身漂泊时又被盗贼抓走,在被卖为奴前,由莽古堡的军队所救。 来到莽古堡后,在卢崇带着炼金院的人来选拔像他这样无处可去的人时,他立刻讲出来了自己的出身经历,一下被卢崇选中,又因为年纪尚轻,而成为了卢崇的助手兼学生。 卢崇得知了他的过去后,因为照顾自己的长辈去世后而遭遇奚落的事情让卢崇深有同感。 在自己成为炼金院之主,莽古堡发展建设起来之前,卢崇在生死不定的军中时常回想,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死,自己会不会就不会被选为随军工匠,来到麓川这种凶险之地? 因为姜榆罔的保护,每一次在麓川军的刀锋下苟活下来时,他都会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也就是随着莽古堡的建立,他获得了更高于曾经父亲还在时的地位后,才慢慢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但这个少年的经历却彻底打动了卢崇,他经常把自己作为院使才有的待遇分享给少年,又用自己的姓氏,为这个不知道父母为何的少年取了个明朝人的名字,卢久安,寓意为能在自己的保护下不再受颠簸流离之苦,能够长久平安。 自此之后,他就以少年卢久安的大哥自居,卢久安也成了他最信任的人。相比终日忙碌于莽古堡无数事情的姜榆罔,卢久安和卢崇可谓是无话不谈。 而就在安白将要动身向姜榆罔报告卢崇私藏火器一事,卢崇惊慌之下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候,卢久安站了出来,他拔出来卢崇送给他的,用作装饰品的小巧匕首划破了手指起誓,讲出来了这鸟铳在阿瓦与大城一带所能售出的价格。 “安白大人,这鸟铳你拿去卖,一支至少能卖出十两银子!”卢久安神色镇定:“我人就在这莽古堡不会跑,如有一句虚言,我自绝于此,到时候你拿我的尸体去找军主汇报就好。” “十两!”安白停下来了脚步,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个卢崇的跟班少年:“你小子,知道十两是多少吗?百户每月从孟养城那里得来的军粮全部折算成银两也不过一千两,你现在告诉我卢崇藏下来的这些鸟铳够我们莽古堡两个月的军粮?” “我知道十两是多少,还知道安白大人和阿瓦的孟养昭法之子闵无敌牵上了关系——”卢久安刚说到一半,就被安白打断了。 “这事不用你说,我拉上了闵无敌的关之后,百户大大奖赏了我,这事情是卢崇告诉你的吧,他对你还真是无话不谈。”安白很不耐烦:“说有用的!” 卢久安不慌不忙,继续道:“我是从卢崇院使处得知此事没错,但是我毕竟是阿瓦人,还知道闵无敌的另一重身份——他控制着阿瓦在孟养东南一带的军队。” “听说他手下的人不少,不过在我们和麓川军面前都没有胆量做些什么事情。”安白点点头:“然后呢?” “我曾经见过闵无敌几次,都是他去工坊购置火器,此人沉迷军事武力,对火器这种东西很上心,质量好一些的火铳他都愿意出三两多银子收购,如果是我们的火铳的话,五两以上决没有问题,”卢久安介绍道:“而鸟铳的威力还远胜于火铳,开价十两都是少的,如果一次数量少一些的话,就算三十两银子,我也有把握他会买下。” “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你又怎么清楚这些火器的实际交易价格?”安白听得有些将信将疑,这闵无敌的确是一个尚武好战又出手阔绰的人,是现在缘法院的贸易成绩来源的大头。 “我自幼在阿瓦城的大工坊里长大,见了不知道多少宗火器的交易,最了解这些。”卢久安回答。 “你说是,我就信了?”安白已经有些动摇了,他看着卢崇带来的几只鸟铳,的确和实际配给军队的鸟铳一模一样,如果真的像他所说有那么多,这里面的利益可大了去了。 卢崇此时也稳定住了情绪,站了出来:“安白兄,说话能骗人,但手上的功夫是实实在在的,这孩子的水平离老工匠差了些,但是能看出来有多年的积淀,绝不可能是假的。” “卢崇,你这是要把我拖下水啊。”安白狠狠看了卢崇一眼。 自从成为这缘法院的院使,安白经手了过去作为一个卫所小兵所难以想象的银钱财物,他从未想到过卢崇,张大可和许安年这些工匠每日摆弄些铜铁,居然能换来这么多钱。 也能别提自从组成了狩猎队,从山中的大量猎获与草药和珍奇植物换来的受益了。 直到这时,安白才明白了姜榆罔为什么要对工匠提供这么优厚的待遇,又极为迫切地把莽古山里的山民们组织到手下了,这里面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而将得来的银钱上缴给姜榆罔时,再多的崇敬,信任,恐惧和自我安慰都无法彻底压制住心中的贪念,和因此生出来的不满。 他知道姜榆罔让自己成为所谓的缘法院院使,来做这些事情,是出于对自己多么的信任,也知道这院使的地位来之不易,更有对姜榆罔手段的恐惧,但是还是总有一些负面的情绪挥之不去,好像姜榆罔骗了自己,也骗了卢崇等人,一个人拿走了所有的好处。 说到底,这是不义之事,既然百户可以做不义之事,那自己也可以做,而且还更有条件做。 大量的货物,秘理院没有能力一件件查清,他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做了一些手脚,并从中获得了极少的一点利益。 每一次成功获利,都让他吓出一身汗,他不敢和任何人提起此事,尽管可能没有人会发现。无论是秘理院的人,还是自己的部下,在他看来都有可能是把他的事情暴露给姜榆罔的告密者。 他常常安慰自己,这么做的所得,是兄弟们应得的,除了自己,卢崇张大可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的生产可以换取如此之多的银两,也会感到不公的。 而安白没想到的是,卢崇居然找上门来,主动要求用鸟铳来换取利益。 第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这是姜榆罔发现了自己的事情,从而设下来的诱饵——鸟铳是莽古堡最珍贵的东西之一,甚至不允许士兵随便带着它外出,卢崇居然敢拿来让自己去卖,这简直是疯了。 但是当他看到卢崇的跟班小弟割破手指发誓后,才冷静下来,意识到,卢崇是来真的,这家伙,真的藏下来了一百多支鸟铳,想要让自己卖掉。 虽然卢崇的行为已经一定程度上攻破了安白的心防,让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的兄弟想要利用莽古堡的产业获得一些好处,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提供了不少合理性。 从安白的角度看,他不管卢崇的人力和原料来自于何方,只知道这些鸟铳都是卢崇做的,卢崇理应得到更多的好处,而不是把一切贸易所得都上交,然后再重新分配。 但是这鸟铳毕竟太过重要,而卢崇藏下来的数量也太大,用这些东西来获取私利,这让安白感到了难以抵抗的恐惧,他只想尽快与此事尽快摆脱干系。 可卢久安的一番话又让他彻底动摇了,因为姜榆罔将火器技术设为绝密,所以他并没有交易过火器,更从未想过居然能从中获得如此之大的利处。 如果能分到其中的一部分,他就可以彻底拉拢住自己的手下,与自己结成一条线上的蚂蚱,不用再日夜担心有人出卖自己;甚至还有可能收买更多的其他部门的人,包庇自己的行为,有一天就算百户发现了,要处置自己,也有可能有自保,甚至是对付百户的能力。 安白越想越多,眼睛渐渐发红,自从负责缘法院事务起长久的内心纠葛,那种贪欲与恐惧,和因此生出的不满情绪的长期折磨在此时爆发,他已经彻底沦陷到了从这批鸟铳所能得到的利益中。 这是一批没有人知道的货物,甚至躲过了秘理院的审查,虽然数量大,但是从安全性上讲,比其他生产部门交给自己的货物还要隐秘,至于利润,更是高到不可想象。 闵无敌那边,先不说自己和他讲清楚后,估计是不会轻举妄动;就算他想要显摆这批鸟铳,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眼下麓川孟养是大明与麓川的战场,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麓川和大明面前跳。 等到百户战胜了麓川军,这麓川重回大明疆域,闵无敌就更没有道理在孟养使用这些鸟铳了——总不至于来触大明的霉头,就算用,也是用在别的地方,不会让百户发觉。 想到这里,安白只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像是被火烤过一般,但他还是忍不住发声:“卢崇,你要保证这件事不会被人发现。” “百户虽然会设计火器,但是却不懂实际制造,许家叔侄只负责冶炼,不管火器生产,”卢崇讲到这里,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底气:“其他许多不服我的人都去了造物院,跟着张大可,也不清楚火器的生产情况。” “那···”安白深吸了一口气,与卢崇相比,他见过姜榆罔更深层次的一面,知悉这个人有着不近人情的恐怖底色,更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我就答应下来了。” “安白兄,早就听说你行事热忱仗义,今日一见,才知道不是虚言,”卢崇深深行了个礼,递给安白一支崭新的鸟铳:“这支鸟铳就作为信物,下次你来到炼金院进货时,我会安排我所有的亲信心腹全程负责,先秘密运送第一批鸟铳。” 安白点了点头,他想抬起手拍了拍卢崇的肩膀,以示现在两人已经是一条线上的人了,但是却发现胳膊已经麻了,最后只说了句:“好。” 他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鸟铳是卢崇造的,他做这些事没错,错的是百户,现在的莽古堡发展到几千号人的规模,却没有给从一开始就出了大力的弟兄足够的好处。 “务必小心。”卢崇再次行了一礼,掀起布帘离开。卢久安也跟着行了一礼,手指还在滴血,但他的脸上没有受伤的痛苦,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六章 暗流涌动(中) 卢久安是跟随卢崇一段时间后,才知道卢崇私藏鸟铳的事情,能在这件事情的解决上出力,他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 “一切小心。”安白也回了一句,然后目送两人离开。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安白无力地瘫倒在地,他一向是个感觉敏锐的人,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此刻起,改变了。 ····························· 回到营帐,卢久安一下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看向另一边,卢崇却坐到桌边,默默点燃了蜡烛,端正地做好,取出了几张图在仔细翻看。 “院使,你在做什么?天色已晚,还不休息吗?”卢久安问:“军主不是叮嘱过你,晚上不要看东西,以免伤了眼睛吗?” “我只是,心有不安罢了。”卢崇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看着手中的图纸,这是名为“燧发枪”的设计图,附带上数页的设计思路,用怪模怪样的“简体字”,从左至右,一横排一横排写的密密麻麻。 这些东西自然全部来自姜榆罔,卢崇自认为是个聪明人,但是也不懂姜榆罔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奇思妙想。 设计图和设计思路里满是各种各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错漏,但是这背后的基本设计又是令卢崇叹服的绝佳想法,卢崇从未见过第二个像姜榆罔这样的人,明明是个没做过工匠活的人,却通晓各种工艺方法。 要是说他见过这些工艺方法,只是记住了罢了,可无论是鸟铳,还是这更复杂精妙的燧发枪,都是卢崇从未听闻的工艺,按说他也随军参加了可以载入史册的麓川大战,大明投入军力无一不是精锐,也没有见过有部队使用新式火铳或鸟铳。 也就是说,这就是纯粹的新式工艺,按理来说,这得是最杰出最熟悉原本的旧工艺的工匠才能想出来,可姜榆罔却几乎是凭空提出了完整的设计思路和详细的设计图,尤其是图纸,上面的新火器栩栩如生,就像他亲眼所见。 越是思索围绕姜榆罔的这些费解的事情,卢崇就越是感到背后发凉。 他不禁暗自发问,自己到底是在一个怎样的人物手下搞些猫腻? 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让他没有丝毫困意,一阵阵脊背发冷间,愈发专注地看着设计图,一点点地去修改着姜榆罔设计中的错漏。 帐外,夜色渐深,这个夜晚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 正统十四年六月二十日,莽古堡进入战时状态。 第一团隶属第一营,全部列装鸟铳,由营长白河直接指挥,第二营,配备一个鸟铳的阵列,两个新式火铳阵列,由营长刀繁孟直接指挥。 白河是最早的莽古山明军之一,军事素质很高,一直负责新兵的各项训练事务,也是顺利成章成为最重要的第一营的临场指挥。 刀繁孟是从莽古山脉的村民中选拔出来的能人,原本担任狩猎队的队长,后来因为学习火器使用和文化都很快,被提拔为阵列监督,最后又被提拔为营长。 第一营和第二营重新整编为孟养城第二团,以李显为团长,阿乌玛接替原本的王真作为团监督,组成了姜榆罔以下的指挥部门。 而原本的团监督则留了下来,作为留守的第三营和第四营新编成的莽古堡第一团的团长,于石则是作为团监督。 此外,留守的秘理院和神狩院成员,联合狩猎队和缘法院护卫队,组成了临时特别营,人数接近三百人。 临时特别营的成员也许没有进行过很多大型军事训练,但是只论在山地间行动的单兵作战能力,同样也是一流的。 像是秘理院的一些成员,平时进行的训练强度比军队还要高一些,战斗素质也是没有问题的。 其他各院和一些非战斗部门,则编成临时莽古堡预备团,由枢机院统一领导。 此时的枢机院,在接收了二十多名原本情报部的成员作为事务员后,也成了一个较大规模的管理机构。 又因为枢机院本身就是对应整合协调各个机构的组织,眼下对这些机构进行战斗的管理指挥,也是顺理成章。 因为战斗经验的缺乏,和姜榆罔对阿天的保护,最终姜榆罔留下来了陈子羽作为临时的总指挥。 莽古堡预备团总计人数在一千五百人左右,除了年纪过大的老人和过小的孩子,所有有在各个机构中有正式成员身份的人都被纳入了战时编制,配备一支长矛和砍刀。 其中一些使用过火铳的工匠,则是还多余分到了剩下来的一些火器,真正实现了全民皆兵,并按批次地进行紧急训练,保证妇女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在正常情况下,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但是姜榆罔还是决定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尽可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性。 预备团的编制则相对比较灵活,没有进行重编,还是按照原本的各个机构的组成进行部队的分配,因为本来也不打算使用预备团来在实际战斗中取得什么战果,所以继续沿用原本的机构管理反而是最高效的设计。 ······················ 在临行前,姜榆罔还是找到了陈子羽和阿天,把他们拉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潇洒豁达,既不贪恋生活,又不畏惧死亡,只剩下心里的一些纯粹的情感与想法,而并无太多纠葛或放不下的事情。 但是真的到了要赶赴生死不定的险境时,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可能发生时,他还是感觉有些放不下阿天,这个在自己穿越来到明代之后的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女孩,一个有着传奇出身的女孩,一个温柔又聪颖的女孩。 姜榆罔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好人”,他不是个那种会被诺言或道义这种停留在道德层面的东西束缚的人,但是在率军离开前,还是想起来了自己对这个女孩说过的话。 以他这种人的行事标准来说,很多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可是真的到了事情发生时,反而又不能轻松放下了。 守卫孟养,这是一场跨越几百年时空的豪赌。 在姜榆罔的时代,没有任何史料记载了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但是以之后发生的事情,从结果反推,再加上姜榆罔在穿越到明代后,亲身得到的情报,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孟养城的沦陷。 他所要做的事情,是改变这个结局,而一旦失败,他所面对的很可能是死亡。 姜榆罔自己是不怕的,而且对会连累到其他人也并没有多少在意,但是在这个时空待了大半年,心里终究是有些地方被触动了,他不想让阿天也因为这场战争而出什么意外。 所以他思考了许久后开口:“陈子羽,说心里话,我一直以来对你怎样?” “榆罔哥一直是我的大哥,从当年被王政千户选中带去云南府开始,我就知道榆罔哥是要有一番大出息的,此次战斗也必能成功,”陈子羽说着,眼神里跳跃着些许激动之色:“能跟随榆罔哥立下工业,我也是不愧此生了。” 陈子羽语气里,处处体现着和姜榆罔极深的交情。 其实选中陈子羽作为最初情报部负责人,和后来的神狩院负责人,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陈子羽其实是姜榆罔很久之前的小弟。 这个事情是姜榆罔从张大可处意外得知的,毕竟他并没有明代的小旗姜榆罔的记忆,从自己的角度来看陈子羽完全是一个陌生人,而阿天来到曲靖卫后,姜榆罔已经被云南千户王政带去了云南府,自然也不了解姜榆罔和陈子羽的这段交情。 因此,虽然奇怪,但陈子羽还真是一个姜榆罔可以信任的人,姜榆罔也就因此授以陈子羽重任,两人的关系也就逐渐更加亲密。 “那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秘密的任务,”姜榆罔沉声道:“秘密留一队可靠的人马,一旦莽古堡被攻破,就安排他们带上银钱保护阿天撤离,取道阿瓦的地盘前往蛮莫,如果我守住了孟养城,再派人接他们回来,如果失败,就好好活下去。” “这是何意?”陈子羽以为姜榆罔会安排给自己什么特别的任务,没想到却是一个撤退计划,计划的核心还是原本意义上留守莽古堡的核心人物:阿天。 陈子羽忽然想起来姜榆罔在会议中,之前突然决定让自己留下来,代替阿天,作为莽古堡守御的指挥,原来这也是为撤退计划做铺垫么。 “因为···我不想让阿天受伤害。”姜榆罔有点艰涩地说出理由,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虽然有些不适应,也更谈不上习惯,但还是讲了出来。 “这是?”听到姜榆罔这么解释,陈子羽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了。虽然阿天的确能力出众,但他还是一直觉得姜榆罔有些过于信任阿天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私情不成?可这阿天是一个少年啊。 姜榆罔看到陈子羽奇怪的眼神,忍不住硬着头皮坦白:“其实,阿天是女人,现在她···是我的女人,我没办法把此事拿到台面上讲,只能托付给你。” “这?”陈子羽瞪大了眼睛,作为医生,他对阿天的一些行为有更深的疑惑和好奇。 不过虽然之前早就有些疑心,但是因为阿天深受姜榆罔信任的原因,他一直不敢提出,没想到居然是和猜想的一致。 阿天原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虽然很害怕,但是一直要求姜榆罔带上自己一起前去孟养城,后来听了姜榆罔的劝导,担心自己会让姜榆罔分心,才同意留下。 没想到姜榆罔不仅招来陈子羽来代替自己负责莽古堡的事务,还要再一次为自己安排逃跑路线。 在姜榆罔还是小旗,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他就为自己安排过一次逃跑了,那一次还险些因为自己的逃跑,而让姜榆罔受了指挥使的处罚。 她心里对姜榆罔的这种安排是很不情愿的,但是她同时并不是一个任性的人,知道姜榆罔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也默默地答应下来。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七章 暗流涌动(下) 对于阿天来讲,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是对姜榆罔不托付给自己重要任务而感到不满,一方面又为姜榆罔能探查到自己内心的胆怯而感到羞愧,最后则是因为姜榆罔对自己的照顾而到丝丝甜蜜。 在残酷的战争中,一向冷酷的姜榆罔能唯独对自己如此关心,这让阿天很难不生出格外的幸福的情绪。 听到姜榆罔说,自己是他的女人时,阿天低着的头完全红透了,其实两人最多只是简单地牵过手而已,并没有发生什么进一步的事情,但是姜榆罔的声音里却听不出来任何对于两人关系的犹豫。 “既然如此,我一定会保护阿天的周全。”陈子羽认真回应道。 姜榆罔对此还不放心,再次嘱咐道:“我不希望有意外发生。” “是。”陈子羽深深点了点头,同时暗自想到,要对安排的人手多多检查才是。 陈子羽离开后,阿天留了下来。 姜榆罔伸手放到了阿天的肩头上,阿天则顺势靠进了姜榆罔的怀里。 看到阿天的反映,姜榆罔也移动手臂,轻轻环抱住了阿天,随后又用力抱紧:“阿天,不要想太多,战争是属于军人的事情,你在莽古堡听从陈子羽的安排,尽力而为就好。” “嗯,”阿天轻声道:“我会听话,不给你的安排添麻烦。” “这一次,我不能保护你了,一定要自己保护好自己。”姜榆罔摸着阿天的头说。阿天的头发很柔软,摸起来的触感很舒服。 “孟养城那里···真的那么危险吗?”阿天在姜榆罔的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如遗世的湖水:“明明之前我们打了那么多胜仗。” “这一场战斗,将会决定十年麓川战争胜败,不是其他的战斗可以比的,”姜榆罔摇摇头:“甚至可以说,我在这场战斗中,最多就是能起到牵制作用,最终成功与否,我并没有能力左右。” 阿天听着姜榆罔的话,脸上不禁掠过浓浓的担忧之色,她能感受到姜榆罔所言非虚:“那···谁有能力左右?是指挥使吗?” “他要是有这个能力就好了,”姜榆罔微微一笑,随即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出了答案: “是靖远伯王骥,如果他能够派军及时赶到,孟养城就能守下来,反之,则是全盘皆输,我们只剩撤军一途。” ···································· 时间回到姜榆罔得到茵多基情报的那一天,姜榆罔以最大的理性分析情况,基本上得到了一个结论:完全依靠孟养城的守军来抵抗麓川军,是不可能抵抗得住的。 孟养城守军分为两个方向: 一部分为平夷卫,越州卫和陆凉卫的部队,总计约五千余人,其中战兵约两千人,驻守于孟养城东北的南马寨,主要防备和平镇方向的麓川军。 另一部分为曲靖卫的部队,总计也是接近五千人,同样有两站战兵,负责防卫孟养城。 敌人的攻击方向也是两个,一个是主攻方向那芒寨,另一个是辅攻方向和平镇,从敌人的兵力集结情况来看,最终可能两个方向的兵力平均,都在两万战兵左右,只不过可能在军事训练和装备水平上存在一定的差距。 但是无论如何,哪个方向的孟养城守军都不可能是十倍以上的敌人的对手,也就是说,如果保持现状,最终的战果是必败的。 战争中,莽古堡只能选择押注一个方向,那么姜榆罔自然是选择最重要的孟养城方向,派出六百多最精锐的士兵,训练水平与孟养城守军相仿,但是装备水平却是要高出许多。 理论上讲,鸟铳配备率超过60%的新编成孟养城第二团,是领先了这个时空半个世纪到一个世纪的装备水平的部队。 1523年,也就是嘉靖二年,是历史上记载的大明第一次接触到鸟铳,那是在广东新会茜草湾战役中缴获的葡萄牙人使用的鸟铳。 而眼下是1448年,即正统十四年,孟养城第二团所使用的鸟铳提前了历史轨迹上的鸟铳足足七十多年。 而正式替代鸟铳的燧发枪,以姜榆罔记忆中的说法,是到了1620年,由法国诺曼底的工匠马兰·勒·布尔乔亚所发明的,在此之前,鸟铳都算不上是一件落后的武器。 如果采用燧发枪诞生的时间节点来计算,现在姜榆罔麾下士兵所使用的鸟铳是领先当下1448年时空的火铳或弓弩足足180年的武器,是超过了一个世纪的技术优势。 而如果结合到更多的历史记载,直至19世纪中叶,清朝军队所使用的火器中,仍然以鸟铳为主,且配备率不超过60%,此时距离1448年已经过去了四百年。 可以说,孟养城第二团的武器装备水平,从此开始直至400年以后都保持着优势。 也许在这个火器还不能彻底取代冷兵器的时代里,武器的代差并不意味着绝对的优势,但是先进武器的优势效果是不可否认的,尤其是姜榆罔和卢崇所研发制造的鸟铳还使用了定装弹。 这样一来,极大的简化了鸟铳的射击流程,这种鸟铳比起普通鸟铳来说,有着使用上的绝对优势。 这种在使用上的优势,不止是方便了战士的武器使用这么简单的概念,它实际上简化了整个射击训练的流程,在细节操作上的简易可以支撑起来更多在更大规模上的战术。 举例来说,这支由新兵占绝大多数的部队,就出色的完成了经典的三段击战术的训练实现,姜榆罔还在此之上,依据改进过的鸟铳在一分钟内约能射击六次,即每十秒射击一次的特点,对三段击进行了改进,创建了六段击和十段击的战术。 而使用上的简便,让士兵不用在每一次射击上投入太多精力,从而能够保证这些相对复杂深入的战术的实现。 更不用说,使用鸟铳的士兵,不用在其他远程射击武器上花费精力,例如弓箭,看似简单的弓,实际上需要极大的付出来掌握其实战使用。 掌握鸟铳的使用,并逐渐精通,在莽古堡可能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基本战术训练的配合,达到较为理想的战斗效果。 而依靠培养出一名优秀的弓手来达到相同的效果,可能就不是几个月的时间能做到的了。 相对鸟铳,弓箭固然简易,但是其实是把武器为了战术效果所要付出的代价,从武器身上,转移到了使用者身上。 想要操纵简单的弓箭,发挥出接近使用鸟铳的效果,为了培养合格的使用者,需要付出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的代价。 因而相对训练一支弓手部队,培养一支精良的鸟铳部队是容易的,像莽古堡所用的定装弹鸟铳所需的技术力更是简单,而整支部队的战略力量则水涨船高,在训练时间少,战斗经验贫乏的情况下,具备了足够强大的战斗力。 从纸面上分析,这是一支完美的军队,六百人的规模完全由可能对敌人的数千人造成足够的杀伤,进而导致敌人的溃败,他们的存在,很有可能改变局势————但是问题还是出在,这些都是纸上谈兵。 超过一半的战士所参加过的最大规模的战斗是山林间的剿匪,而匪徒最多不过几十人,莽古堡军队每次出动时,则是至少有一个一百人以上的阵列。 这些战士们,并没有经历过面对数量是自己的十倍的敌人这种场面,而上万人的大军,则是连姜榆罔也不曾见过,到了那时,敌人究竟会不会因为面前的几百守军的火力而退缩,而这几百人,又会不会变成那个溃退的一方? 姜榆罔不知道答案,他所知道的是,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去战斗,那将是在赌命,拿己方几千人,去和地方数万人去赌,赌注是自己的一切,包括脚下大地能否再次伟大的机会。 他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不相信希望的人,但他更记得历史的轨迹,记得在现代看到过去的这段历史时内心的深深遗憾,记得在六百年前,靖远伯王骥率领十三万大军,最终退回金沙江。 而最让姜榆罔惋惜的是,曾经的金沙江,到了六百年后,连名字都变成了一个对于他的文化来说陌生的名字:伊洛瓦底江。 他要改变河的流向,就要走上战场,而到了战场之上,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必须在胜负的天平山增加一些筹码,筹码的名字,叫做王骥。 ·············· 靖远伯王骥,全明一代,以战功封爵的文臣仅三人,王骥为第一人,王越为第二人,而第三人,则是大名鼎鼎的王守仁。 王越,三次出漠北,收复河套,两袭鞑靼,成化弘治年间为北方安定立下大功;王守仁平定江西,擒获叛乱的宁王朱宸濠。 而在这两位名将之前,第一位因战功封爵的王骥,自然是有其中的原因,正统初年,他出击鞑靼,在后来又总督军务,三征麓川。 后世对于王骥的质疑,主要纠结于两点:一是他参与了夺门之变,二是在他所指挥的麓川之战中,明朝消耗甚大,以致西北边防空虚,却没有收到应有的战果,给出了“以一隅而动天下”的评价。 姜榆罔对于第一件事不好给出自己的评价,但是对于麓川之战,王骥能够在最初思任发势大,云南沐家战事不顺的情况下,承担重任,远征西南,在对麓川国的征战中取得战果,稳定一方局势,以战功封靖远伯,这里面他的能力是可以肯定的。 而穿越来到了大明,姜榆罔不想再从那些史官的评价里去认识王骥,他想要真的见识一下这个在史书中留下一笔的人物,想和他并肩作战,击败麓川势力,眼下更是需要他的协助来守住孟养。 时至今日,在王骥的大营中仍有十万战兵,他们正处于和江头城附近的数万的麓川军的对峙纠缠中。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八章 入孟养(上) 孟养城守军无法守住孟养城,但是调走一些江头城明军,江头城阵地却一时间不会失陷,相反,只有抽调江头城主力援助孟养城,解了孟养的困境,平定后方,才不至于在后勤通道被截断,主力仓促撤退间造成更大的伤亡。 如何及时调集江头城军队为孟养城支援所用,是此战的关键。既是救孟养城,也是救大营的主力大军。 姜榆罔曾经觉得这事情很容易,只要及时把情报上报给指挥使白千帆,然后白千帆就会尽快上报大营,在这么严峻的情况下,大营一定会尽快调兵支援,但是事实远非他所想的那样。 第一个问题出在白千帆身上,而这一切的开始是伴随着姜榆罔率军进驻孟养开始,从某个角度上来讲,这也算是麓川之战中孟养城战役的开端。 ···························· 莽古堡的军队是从孟养城的南门进入孟养的。 曾经,孟养城的南门只有一个总旗负责守卫,但是随着白千帆对整个孟养城的防务局面越发悲观,他在如何安全撤退上面花的心思越来越多。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白千帆畏惧在失掉孟养城后会遭受的惩罚,但是更害怕直接死在孟养城中。 而在莽古堡建立,孟养城西南方的麓川军势力被基本摧毁后,他在这个方向投入的精力反而更大了,目的也很简单,保证一条可靠的逃生通道。 孟养城的城墙很低矮,但上面还算宽敞,留出来了可以站几排人的空间,负责守城门的总旗基本都驻守在城墙上,城墙下方的城门处只有两个卫兵。 而这个总旗的所有士兵,都是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毕竟孟养城的南门并不与外部有多少接触,严格意义上讲是完全遇不到麓川军的,没有什么实际的防备任务,站岗执勤只是来防御空气罢了。 在气候越来越热的孟养城的夏天,这种环境更是令人昏昏欲睡,这些士兵基本都适应了孟养地区的气候,一个个依靠着舒服的地方,微微地打着盹,直到有人听到了铁器了声音。 一个哨兵最先听到铁器碰撞的声音,他一个激灵,从半睡半醒的困倦里清醒过来,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支长长的队伍,一眼看去几乎看不到尽头,队伍的后面被道路两边的树林枝叶所掩盖住了。 队伍的前面是约有几十人的骑兵,在眼下的孟养,这是极为罕见的。 因为战事进行到现在,死伤惨重,消耗更是巨大,基本上也只有参将以上的亲信部队还配备有较完整的骑兵营编制。 而在整个孟养城的守军里,可能最多也就找到能几十人的骑兵,且并不是什么完整的编制,都是些零零散散的队伍,有的是指挥使的亲兵,有的是卫所的侦察兵,总得来说,肯定是找不到一支完整的骑兵队伍的。 而眼前的这支骑兵,身上披着罕见的重甲,相对军中最多列备的布面甲,这种通体银色的全身铠甲是这个哨兵从未见过的。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连战马的身上都披了甲,保护住了战马身上的要害位置。 每一位骑兵的手中都持着长过一人身长的长刀,堪称巨大的刀身和修长的刀杆呈现出一种凶厉的肃杀之气,令人看一眼就不禁心生畏惧。 骑兵队伍后面,是一眼看上去至少有五百人以上的战兵队伍,再往后,是拖着运输物资的车队的民夫队伍。 战兵队伍的每个士兵都是一身干净整齐,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布面甲,身上背着擦拭地光亮的火铳,从上面可以看出来使用训练很多,又注意保养的痕迹。 能这样使用火器的部队,无一不是军中精锐。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看上去工艺精良的刀鞘,其中必然是制作水平高超的柳叶刀,而这些士兵手持的则是长矛,矛尖锋利无比,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精良的长矛和腰刀配备,能够看出来这支部队并非是一支纯粹的火器部队,在近战格斗,白刃战厮杀方面也有足够的训练和实战能力。 同时能够使用火器和近战装备的部队,在现在的明军中是较少的,因为火器的训练和使用很是繁复,除了一等一的精锐,很少有部队能同时做好两者的军事训练,所以一般都会偏向于其中一种进行训练,从而分为司职不同的队伍。 这个哨兵自然是想不到,莽古堡采用了定装弹的技术,让火器训练的困难度大大降低。 最让哨兵震惊的还不在于此,因为他发现了许多战兵背后背着的火器并非是常见的火铳,而是一种枪身修长,形态优美的火器。 虽然这名哨兵是第一次见到鸟铳,但是人类好像天生就有能辨别一个物件中的科技水平高低的能力,他从鸟铳的外形中,本能地感受到了这是一种比火铳更强大的火器。 几眼看下来,他已经彻底被这支队伍所震撼了,他干劲推动身边还在打瞌睡的执勤同伴,低声道:“有人来了。” “谁?”同伴被突如其来的提醒所惊醒,还以为是百户或更高级的军官来巡查了,一个激灵睁开眼,颇为慌张地问。 没等到最初的那个哨兵回答,同伴就看到了眼前的队伍,他也一时有些发懵:“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不知道,没听说有部队来驻守孟养啊?”其他士兵也发觉了这支队伍的前来,纷纷表达自己的疑问。 “既然能到城门这里,反正也是我们明军的队伍。”一人说道。 其实也没有其他人怀疑这是麓川军的队伍,一是虽然这支队伍的装备与普通明军不太一样,但是从基本上的装备特点还是能看出来,这是明军的风格,另外麓川军也从来没有这种装备齐整的队伍,五花八门,装备杂乱是麓川军最大的特点。 毕竟麓川在这一带连年征战,大量的物资依靠强力抢夺而非自主生产,装备混乱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此外,要想从孟养城以外来到孟养,途中是要经过一些侦查哨点的,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问道:“怎么没人先来报信?”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多余的反映,一个士兵从这支队伍来的方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起来应该是孟养城侦查哨点的卫兵。 这个前来报信的卫兵,朝城门处的士兵做了几个手势,又大喊道:“这是莽古山百户的部队,开门放行!” 卫兵没见过几支行军如此迅速的部队,有的都是一些都司直辖下的精锐,不过在知道这支队伍的身份——莽古山百户麾下后,也有点理解了。 作为侦查营下辖的卫兵,他也算消息灵通,知晓这支部队被指挥使极为看重,在莽古山中打了两次胜仗,把麓川军赶出了莽古山,此后百户又调配大量物资给他们,培养数月下来,应该是孟养城守军里不逊于指挥使麾下的精兵了。 看到他们的装备和骑兵后,卫兵甚至感觉,就算是指挥使麾下亲信千户的几个百户的部队,也比不上这支部队,他们从莽古山的山林中走出,带着要征服战场的肃杀之气。 卫兵只是稍有迟滞,莽古堡的部队就已经走远了,他一路快跑才最终到了队伍前方,向城门守军完成通信。 这边城门处的守军听了报信的卫兵的话,反而更为惊奇了。 原本他们还在想,这是哪里来的队伍,居然看上去如此装备精良,军容整肃,没想到就是几个月来最受指挥使信任的莽古山队伍。 许多人都听说指挥使偏爱在莽古山打了胜仗,崭露头角的新人,一个叫做姜榆罔的家伙。 不仅举荐他做百户,还对他的要求言听计从,明明只是一个百户,却给调配了千户等级的粮草物资,想来如此优待偏袒,以后曲靖卫下面再出一个千户,一定是此人。 “他一个百户,怎么有这么多部队?”有人问。 “指挥使调配给莽古山那么多物资,当然养得起啦。”另外一人回答道。 “物资我们是有的,可是他哪来这么多人手?” “不是一直分配城中的民夫到各处防线去补充人力吗?指挥使看重莽古山百户,想来分得也要多一些。” 有值勤的士兵对这个答案不太信服:“哪里有这么多民夫?他这支部队战兵加上民夫得有上千人了,就算是全军出动好了,城中有分出近千人去补充莽古山的人力?” “那我也不清楚了。” 有听说莽古山消息比较多的士兵猜测:“这应该是莽古山的姜百户从山中营寨招来的战兵。” “招麓川人做战兵?他不怕出问题?” “麓川人又不是铁板一块,这孟养虽然算是麓川的一个大城,但是并非是他们的老家或者发源,这里的人和麓川势力的主力并不对付,”这人因为值勤位置的原因,对莽古山的事情知悉不少。 “麓川势力对孟养一带居民可没有多少仁慈,只要不听话,下手毫不留情,听话的村寨也是被抢掠为主,对麓川势力没有太多感情。” 一个年轻的卫兵反驳道:“这孟养一带的麓川百姓和麓川军对付不对付我不知道,他们和我们不对付倒是真的,好的也就是彼此不相往来,有些人还会偷袭我们在各处驻防的军营,怎么可能招来做战兵或者出力做民夫?” “所以这就是这位姜百户的本事啦,能够笼络麓川百姓,为他所用。你要是这个本事,指挥使也举荐你做百户,这仗打了一年,各军死伤惨重,到处都是空下来的职位。”有人回应道。 “百户?我看他手下这么多人,怕不是又要做千户了。” “麓川凶险,他能组织起这么多战兵,也配的上千户的本事。” 正在士兵的热议间,莽古堡的先头部队终于到了城门前,为首一人是王真,骑兵出身的他,除了担任团监督以外,还是骑兵队的临时指挥。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七十九章 入孟养(中) 要指挥调度军队进入孟养城的王真翻身下马,在发号施令前抬头看着眼前的孟养城,神情复杂。 隐藏在低矮城墙后方的孟养城,真的能在麓川军的总攻面前坚持住吗? 作为莽古堡中的高级军官,最令王真心神不宁的是,他看到了姜榆罔脸上不时闪过的不安。 当初在莽古山上,姜榆罔还只是一个小旗,他们几十人面对麓川军几百部队时,姜榆罔都没有显现出这种不安的神色。 “百户,这一次你制胜的手段是什么?”王真在心底问道。 ······················ 城墙上的士兵中,也有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莽古山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过来?” “难道是守城?”一人猜测道。 “守城?守城不需要他们啊,除非是···”那人的额头上冒出汗来。 “以我们的本事,守不住这次麓川军的进攻。”另外一人回答道。 不知何人悠悠地补了一句:“我们几千战兵守不住,加上这几百战兵就能守住了?” 这一发问似是叩击到了士兵的灵魂深处,一时间无人回答。 城墙上陷入了寂静,孟养城的夏天来了,但此刻众人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寒意自心底升起。 ······················· 孟养城并不大,呈现为一个从东北方向一直延伸到西南方的形状,依据着几条不够称为河但是说是溪流又太宽阔的水域修筑城池。 白千帆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座石头造的小楼,在孟养算是第一等的建筑了。 因为来过数次,姜榆罔在这里也不算什么小人物,白千帆的卫兵看到他走过来,立刻放下了长矛,示意他进去。 推开门,白千帆正站在一张长桌上,桌上摆着一张地图,这是出自秘理院的手笔,姜榆罔的礼物。 一个莽古山出身的半大少年,姜榆罔为他取名为姜子寻,极有绘画天赋。 学习用毛笔画图没多久,就能端住笔,用极细的线条绘出复杂的图形。姜榆罔在选菁院的识字班发现了他的天赋,特意将他挑选出来,得知他没有中原名字后,又干脆让他跟着自己姓姜,取了个姜子寻的名字,寓意能根据他的画笔寻找世间一起隐秘。 本来少年也不喜欢识字,听到姜榆罔说可以尽情画画,也就高兴地跟着姜榆罔来到了秘理院,以神御厅专员的身份加入了守观厅,专门跟着各地的分部绘制当地地图,最后在神御厅汇总所有的孟养地图,画出了一幅总图。 在召集来其他绘制过地图的秘理院密军进行校对后,根据最初的总图进行修改,得到了正式版的孟养地图。在姜榆罔的安排下,一共画了三份,一份交给神狩院,作为军情指挥,一份留在秘理院;最后一份则作为礼物送给了白千帆。 白千帆得到地图后,在私下里找手下负责侦查的士兵进行核对后,也发现了这份地图的珍贵,于是放在了自己房间的正中央长桌上,用来作为指挥所用。 姜榆罔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地图,心中一喜,想来又在白千帆心中多了几份分量,他先开口打招呼道:“指挥使大人。” “哦,是榆罔啊。”白千帆抬起头来,看到走过来的年轻人,这家伙几个月下来在莽古山练兵屯田,俨然已经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本来面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人,白千帆是没有什么不自然的,但是他此时却有些心虚地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 这是因为一封书信,里面写的是姜榆罔收集来的情报。这小子因为收编了大量孟养本地百姓为己所用,现在可以说是孟养城守军最可靠的情报来源。 自己的地图都是出自这小子的情报部门之手,工艺水平已经不亚于都司里面的大工匠的出产了,让他当个百户,还是屈才了。 不过这一次的情报却不同于以往,详细描绘了孟养城所面临的严峻局面后,姜榆罔又用并不好看的字迹写了很多自己的话。 字体虽然不好看,但是反而能说明这是出自姜榆罔的亲笔,白千帆一开始颇为重视,但是等到真正全部看完之后,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姜榆罔所写的内容是对他的建议,考虑到字里行间的语气和所提到的令人胆寒的后果,这种带有一些威胁成分的建议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命令。 书信中写了很多,但总结起来不过是一句话:凭借孟养城的守军,无法抵抗麓川军的进攻,如果不能获得大军的支持,调来一万人以上的战兵作为支援,孟养城的陷落是一种必然。 这几乎是在命令白千帆,即刻请求大军分兵支持。 白千帆看到姜榆罔描述的第一瞬间是失望,失望于靠着一点兵力,创造奇迹,一步步控制了整个莽古山脉的姜榆罔,却不能再次创造奇迹,发挥能力守住孟养城。 但这种失望情绪很快被恐惧所代替,姜榆罔原本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连姜榆罔的莽古山都明确表示无法守住孟养,那自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无论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自己是一定得不到什么奖赏了,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逃脱处罚,而姜榆罔又让自己向上请求大军的支援,还一开口就是一万战兵,这样一来,自己的负担只会更重。 不过在经过煎熬的苦苦思考后,白千帆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大军不派军支援,那么自己一定无法守住孟养城,这样一来必然难逃处罚;但是如果大军派来支援,自己成功守住了孟养城,等到最后胜利后,说不定就能不受到惩处。 这么一想,请求大军调兵成了自己唯一的生路,但是白千帆做了许多年的指挥使,行事一向谨慎,虽然过去一向依赖姜榆罔提供的情报,但是对于作为姜榆罔提出求援理由的茵多基湖区附近的麓川军集结的消息,自己还是要确认一番的。 万一情报是假的,或者姜榆罔只是为了借兵来在战斗中立功,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那就太得不偿失了,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后果。 最令白千帆担忧的是,如果大军派兵来支援孟养城,结果导致大军在前线的失利,这样一来,出言求援的自己就得上了无法洗脱的罪名,所以一定要保证情报的真实确凿。 于是,他在姜榆罔反复强调要即刻上报的情况下,又安排手下的侦查兵前去茵多基湖区侦查,一来一去间,已然过去了一天。 确认了茵多基湖区,麓川军集结的情报后,白千帆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也终于能狠下心来派可靠的心腹前往大营报信。 只不过报信的时间要比姜榆罔建议的晚了一天,到现在还没有传来回音,这也是白千帆在姜榆罔面前有些心虚的原因,如果以接到姜榆罔的情报就立刻上报,现在应该已经得到回信了。 “指挥使大人,我之前的书信你是收到了吧,”姜榆罔也不拖沓,立刻问起来了最为关键的上报求援一事。 白千帆虽然没有立刻上报,但还是立刻给了姜榆罔回信的,此时也只能点点头:“你说的,我都看了。” “那现在大营那边怎么说?”姜榆罔迟迟没有收到白千帆对于求援情况的回报,焦急之下也是提前动身,本来根据情报,六月二十二日才是开战之日,但是在六月二十日的正午,他就早早的率军进入孟养城。 这么做,还是为了如果白千帆在大敌当前之时一旦出了什么,手下有实实在在的战兵作为底气,也有纠正他的能力。 白千帆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传信的人已经去了,但大营···还没有来消息。” “什么?”姜榆罔瞪大了眼,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地位之间的规矩了,不再收敛自己的情绪:“一日之后,可能就是孟养城陷落之时,而大营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 “那可是四万麓川战兵啊,整个孟养全部的麓川家底,现在就要围上孟养城了,结果大营还毫无反应吗?”姜榆罔情绪激动地大声质问。 “这···”白千帆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延误了军机,不再多做解释,只是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把所有的责任都暂时推给了大营。 而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一个跑的披头散发的士兵冲了进来,姜榆罔不认识这人,但是听到门口的卫兵称其为“程总旗”,想来也是一个白千帆信任的军官了。 程总旗见到白千帆后,居然直接扑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姜榆罔登时心口大震,暗道不好。 只见这人眼睛通红道:“指挥使,大营不肯调兵救孟养啊!” “什么!”姜榆罔一时间只感觉脚底发软,但还是尽快镇定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找到大营中的关键人物了吗?这可是四万战兵,大营难道就看着孟养陷落吗?” 白千帆则是失魂落魄地一下坐到椅子上,一句话讲不出来,身体微微地颤抖。 当时跟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孟养的时候,曲靖卫指挥使白千帆从未想过此后几个月驻守孟养城的任务会是如此艰难,精锐的战士在恶劣的环境和与麓川军的消耗战中损失惨重,而坚守的最终结果,是大营的放弃。 堂堂一方指挥使,大明孟养守备,统辖四卫精锐战兵,此时居然成了一枚弃子。 “我···我见到了!”程总旗在姜榆罔的追问下显得颇为慌张,害怕两人把大军不愿救援的责任放到自己头上,连忙解释道:“大营守卫一听我是曲靖卫指挥使,白守备的手下,就知道孟养城事情紧急,一路引见,我直接面见的张锐参将。” “把书信呈递给张参将后,因为此事重大,需求的兵力又太多,他也无法定夺,所以张参将又带我见到了田礼右副总兵,”程总旗开始讲述他在大营所遇到的事情:“张参将向田副总兵说明了此事后,田副总兵又细细读了情报,思量再三后却严词拒绝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章 入孟养(下) “严词拒绝?情报如此详细,为什么会拒绝?”姜榆罔大为不解。 程总旗哆嗦着看向姜榆罔严厉的目光:“田副总兵认为,所谓四万战兵不过是夸大,至多有一万战兵罢了,我们孟养城近万人驻守,完全可以守住。” “而一旦抽调一万战兵离开江头城战场,将会给大营的守备带来严重隐患,如果大营出事,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程总旗急得涨红了脖子:“田副总兵还下令要我们死守,一兵一卒不可离开孟养城半步!” 听到这话,白千帆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但身经百战的他还是勉强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坐直了身体,不让自己当众失态。 姜榆罔则是皱起了眉:“我大明军人,是不弱于天下任何一支军队,但是却又不应该小看天下任何一支军队。” “麓川宣慰司,说是宣慰司,不如说是麓川国,从元朝到我大明,麓川从未真正臣服过,从阿瓦以北,到金沙江以东,再到北方阿洪姆以南,麓川是这片土地真正的霸主,我们是攻下了孟养城,但是茵多基以北的广大地域,仍然属于麓川势力的掌控。” “甚至可以说,整个孟养,我明军不过占据了孟养城一地,又怎么会认为,孟养其余大片土地,无法供应数万战兵呢?”姜榆罔深深叹了口气,但斗志却在此时更加坚定了。 他不愿意因为上方高级将领的误判而错失战机,他已经拿到了在这个时代所能得到的最详细情报,他姜榆罔,一定要求来支援。 “如果田副总兵不愿调兵,那就直接向靖远伯求援!”姜榆罔下了决心。 “榆罔,我的地位,可不足以让人能和靖远伯通报军情。”白千帆面色阴沉的摇摇头,他打过太多大大小小的仗了,孟养军情至此,已经败势尽现,只是自己这一次身处旋涡中心,怕是不得脱身了。 姜榆罔一笑:“正常的方式见不到靖远伯,那就用特殊的方式,我训练山民数月,现在也到了他们表现的时候了。” ················ “你的意思是,绕过其他将军,直接去找靖远伯?”白千帆有点明白了姜榆罔的想法。 姜榆罔点点头:“既然其他将军会在调兵上犹豫,担心从大营那边抽调兵力到孟养城来会导致大营的面临危险,那就不如直接劝动靖远伯,如果靖远伯要出兵,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但是通过正常的方法,是见不到靖远伯的,所以只能···”白千帆皱着眉头看了姜榆罔一眼,带着些犹豫之色继续说道:“派人秘密潜入靖远伯的大营,直接把情报传达给他。” “正是如此。”姜榆罔没想到白千帆能这么快的理解。 白千帆没有释然,反而脸色变得更加沉重:“以往战事,不乏有此类冒死送信之事,但是成功者寥寥,往往最初时被延误的战机,到了最后也不能挽回。” “所以要让靖远伯一定能实现亲自查看军情一事,务必将情报有效传达。”姜榆罔回答。 看到白千帆犹豫的神色,他又进一步解释道:“现在虽然出现了大营在战略上错判孟养防务一事,但是我大明军队与麓川征战十年,靖远伯在此的地位不可动摇,有他的绝对话语权,只要情报能构成传达到,事情就成了一半。” “剩下一半,就在于靖远伯对于战事的见解了,”姜榆罔直视白千帆的双眼,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在凶险的麓川战事长久的折磨下显得格外憔悴:“指挥使大人是靖远伯亲自任命,率领四卫精兵驻防孟养城的,对于孟养城的重要性,靖远伯大人不可能不清楚。” “如果他得知,孟养城被约四万麓川战兵围困,危在旦夕,不可能不率军前来支援,”姜榆罔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果他面对这种情况都不来,那之前也不可能在麓川取得战果了。” 白千帆伸手捂住了脸,之后又慢慢放下来,露出疲倦的双眼:“贸然闯入靖远伯的营帐,是重罪。” “只要能打赢这场战争,多重的罪名都会如风卷流云般消散,”姜榆罔循循善诱:“而丢了孟养城,以至于坏了战事大局,各种罪名将会层出不穷的加到指挥使大人头上。” 听了姜榆罔的话,白千帆的表情变得放松了一些,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变得坚定了一些:“好,我同意了。” “请指挥使大人帮忙,讲明进入靖远伯营帐的方法。”姜榆罔立刻行了个礼。他在孟养一带的情报做的不错,但是对江头城的大营可谓是一无所知,要想潜入靖远伯的营帐,只有依靠眼前的白千帆。 虽然姜榆罔没有如何进入靖远伯营地的情报,但是他有情报证明,白千帆曾经去过江头城外的明军大营,而那一次,就是去见靖远伯。 “好,”白千帆也下了决心,不再保守,而是选择全力和这个年轻人一起拼一次:“我之前的确去见过靖远伯,那是在十五日前,江头城外,张参将麾下的主力与麓川军在兰瓦寨发生了一次大战,这次战斗是我们攻克江头城西南营寨的关键。” “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麓川军的一支援军突然杀出,我军人数上被敌军压制,最终无功而返,而这一次战斗,是之前许多次战斗的缩影——麓川军拥有大量的人力,依靠人数优势,我们每次进攻城寨的难度都很高。” “这是因为江头城以南的广大地区与阿瓦的地区混在一起,其实在孟养一带,也有这个现象,东南的地区与阿瓦的孟养领地混杂交融,明明我们与他们正处于战争,麓川却能源源不断地从阿瓦获得物资。”白千帆分析道。 姜榆罔听着,倒也为这个指挥使的能力感到佩服,阿瓦,或者说麓川周边的各个势力,的确是向麓川国供血的关键。因为麓川一带资源丰富,气候相对宜人,星罗棋布的平原和河流养育了众多的人口。 但是周边的势力,虽然可能因为不像麓川这样连年与大明发生战争而所能控制的领土,但相对地,因为气候,资源和地形的原因,人口反而可能更少一些,对地区的控制能力也不像麓川思氏这般强大,最终反而形成了麓川对周围势力的影响辐射。 掌握着人口这种农业社会基本力量的麓川国,不断从周围势力获取从粮食到武器的各种资源,而保证自己的实力,就算长年与明军交战,也能一直保持强大。 甚至连首领思机发在孟养一带的势力被破坏大半,首领本人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依然能在江头城组织起稳固的防御阵线,阻挡明军的十万主力大军。 而姜榆罔的莽古堡,其实也是借助了传统麓川势力与周边势力的发展,通过与阿瓦和其他更远处势力的贸易与人员往来,而获得了快速的发展,对于麓川小小一隅,却能够抵抗强大的大明的原因,他也是有所明悟。 姜榆罔正在想着,白千帆继续讲道:“此战败后,大营诸将一时间都有些悲观,我们此次在麓川腹地与麓川国纠缠太久,有情报说北疆势力骚动,而贵州已经发生苗乱,我们虽然取得了比之前更大的战果,却也较之从前陷入的更深,无论物资还是人力都耗费巨大,但是却没能取得与之足够匹配的成果。” 姜榆罔听白千帆说着,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道大营已经萌生退意?” “我猜测是这样,毕竟此次战争,没有得到阿瓦的支持,江头城实在难以攻下,这样耗下去,大营也坚持不住。”白千帆叹了口气。 “那靖远伯招你去说了些什么?”姜榆罔问。 “嘱咐我万万不可丢失孟养城,又询问我粮草转运之事,和负责物资转运的干崖,南甸诸位守备的对接情况如何,想来就算大营撤退,孟养城也是关键的通道。”白千帆说道。 “其实,如果能彻底解决孟养的麓川势力,稳固后方,我们可以进一步限制分割麓川国,把江头城围住。”姜榆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那到时候江头城不过是一座孤城,里面有再多的士兵人力,也不足为惧。” “说起来容易,现在孟养城都快要失守了。”白千帆冷冷扫了姜榆罔一眼。 姜榆罔倒也不以为意:“如果守住了孟养城,我们就有反击的机会,结合灵活的优势兵力,对江头城以外的麓川势力分割消灭,最终的江头城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你就把这些也补充到情报里吧。”白千帆站起身来:“你培养了不少侦查兵吧,听说里面还有精通绘图之人?” “闲来无事,训练些山民做事罢了。”在上司眼皮底下做这些事总归不好,姜榆罔讪笑着敷衍道。 白千帆摆摆手:“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不过我手下也有得力的匠人,你随我过来,我现在就安排他来绘制靖远伯营地附近的地形图。” “好。”姜榆罔立刻跟了过去。 ················· 白千帆指着地图向姜榆罔介绍:“在江头城,我军主要驻军于三处,两处先锋阵地:兰瓦寨以北,主要是由田礼右副总兵和张锐参将麾下部队驻扎;敏莫寨以东,是由张軏左副总兵和方瑛参将麾下部队驻扎;最后由靖远伯和宫聚总兵统辖的中军,驻扎在蛮寺寨附近,而靖远伯的营地,就在蛮寺寨中心。” “据说蛮寺寨是个很大的寨子?”姜榆罔问。 “大是大,但现在只有我们的军队在那里,处处同行依靠令牌和口令,也是戒备森严。”白千帆回答。 “这样一来,潜入的难度又要大上几分了。”姜榆罔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想了想,心里忽然升起来一个主意,自己之前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那个要去送信的人,所以处处考虑着进退的隐秘与安全性。 但是这件事情,说白了只是送信而已,能够将消息送到靖远伯处即可,又何必考虑太多之后的事情呢?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一章 从孟养到江头城(上) “事到如今,只能派出死士来传递情报了。”姜榆罔思虑良久,最终拿定了主意:“派人以孟养城已经失陷的名义,求见靖远伯,然后再告知他事情实情。” “动摇军心,这是重罪。”白千帆皱起了眉头:“你我到时候也脱不开干系。” “如果说···他们不是士兵呢?”姜榆罔的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不过是莽古山中的麓川人,和我明军并无关系,与你我更无隶属关系。” 白千帆也神色一动,这的确是个可行的方法:“你能确保他们的可靠性吗?” “大营最多能查到我这一级,但莽古山中住民多称我为‘军主’,‘姜榆罔’三字太过复杂,会读者尚且不多,会写者寥寥无几,至于指挥使大人你,他们就更不知道了。”姜榆罔虽然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但心里也是有底的:“我在莽古山中屯田练兵,另设了一些特殊机构,并未将所有手下全部纳为士兵。” “好一个‘军主’,你小子还有私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名号。”白千帆摇摇头,凝重的脸色却舒展开了:“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办法,山民的语言与我明军存在差异,一时间倒是不可能查出来你我,但是如果真有人耐下心来调查,你那寨子中许多人,最终岂不还是会暴露真相。” “指挥使多虑了,战事紧急,如果成功守下孟养城,击破麓川军,你我领赏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有多余的调查。”姜榆罔提醒道:“而若是丢了孟养城,那才是真的要被处以军法了。” “好,那就由你来安排了。”白千帆问道:“都需要些什么?” “我需要有能迅速誊抄情报的工匠,将所有的情报重新誊抄为五份。”姜榆罔说。 “五份?要这么多做什么?”白千帆不解道。 “以防万一,我会安排五个得力的手下,从不同的路径前往蛮寺寨,如果有人在路上出了问题,则可以有应对的措施。”姜榆罔答道。 白千帆觉得有些不妥:“可不能让五人一齐前去通报情报,要不然靖远伯必生疑虑。” “这倒不必太过担心,因为送信人员并非是挑选五人,从孟养城出发一直到孟养。”姜榆罔解释道:“而是从孟养城到江头城一路上,我都安排有人接引,最终的送信人员,将从接近蛮寺寨的地方出发。” “到时候,我会在接引文书中讲清楚,只有一人最终前往蛮寺寨送信。” “也就是说,准备数份情报,只是在一路接引传递过程中的备份了。”白千帆终于明白过来。 姜榆罔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虽然在一路上安排了临时的驿站作为接引,但是毕竟是临时,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也不能确定,所以还是多些人好一些。” “万一有人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如果没有备份的话,这一切就毁于一旦了。” 白千帆听得姜榆罔事情安排地颇为缜密,也是有些放松地一笑:“说起来,你也会担心自己的布局出现问题,本来看你总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还以为做事情没有如此小心的一面呢。” “指挥使过誉了,我天性愚笨,事事都要准备充足,这才有些信心。”姜榆罔连忙谦虚道。 白千帆摆摆手:“不要自谦了,以你的能力,完全有能力做个千户,我们卫所尚且有两名空缺,待到战事过去,你可以担当重任。” “那就太谢谢指挥使了。”姜榆罔表现出一副惊喜的样子,但心底却是不屑,待到鸟铳显威,自己力挽狂澜掌控孟养局势的时候,完全有了本钱去做一方守护。 到时候,一个千户,他又怎么会就此满足呢? ··········································· 白千帆很快招来了几个工匠,带到了姜榆罔的面前,介绍道:“这些都是现在孟养城中写字本事最好的工匠,全部给你带来了。” 然后他又向几名工匠介绍姜榆罔:“这位是莽古山的姜百户,在战斗中脱颖而出,是现在守卫孟养城的青年才俊。” “姜百户好。”几位工匠纷纷问好。 “不必多礼,”姜榆罔立刻取出情报,递给几位工匠:“将这些文书誊抄五遍,如何,有多少难度?” 工匠接过去后,聚在一起仔细查看起来,讨论了一会后,一个人走了出来,朝姜榆罔汇报说:“并无难度,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誊抄完毕。” “两个时辰?”姜榆罔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能不能控制在一个时辰以内?” “这,”那人面露难色:“可能会有谬误。” “如果有谬误,重新进行核对需要多久?”姜榆罔又问道。 工匠想了一下,回答道:“这不太费力,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以姜榆罔的了解,这里的“一盏茶”,也就是大约10分钟的时间,的确很快。 “那好,就如此处理:先尽快誊抄一遍,然后执行核对,对其中的谬误进行修改。”姜榆罔说。 “可是,这样一来,纸面上就会有不少脏污,”工匠微微皱眉:“据说这是十分要紧的文书···” 姜榆罔摇摇头:“不打紧,脏污并不碍事,只要具体的每一个字能够清清楚楚辨别得即可,眼下时间是最急迫的。” 听到姜榆罔这么讲,工匠有些了然,点头回应:“有百户这句话,我们就赶紧动工了。” “此事就托付给给你们了。”姜榆罔微一行礼,离开了这间房间,留下了几名工匠紧张地开始工作。 ······························ 走出房门时,一个年轻的男人也跟着走了出来,如果守观厅多玉也在这里,他将会认出来,这正是待在秘理院总部处的男人。 秘理院的面具分为两种,一种是牢牢地覆盖面部的木面具,另一种是相对来说轻飘飘一些的布面具。 而两种面具的不同使用情况就是由所需要的活动强度来决定,一般情况下,活动程度相对剧烈一些的在外活动,成员会戴着木面具行动;而在莽古堡活动,或者在姜榆罔身边的一些密军,就会使用布面具。 虽然布面具有时候会显现出一些特点,但是因为这些人本身的地位就要更高一些,行事相对隐秘一些,暴露的风险更低,所以才会佩戴这种不那么稳固的布面具。 同时,这也是姜榆罔保持能认出身边密军的方法之一,否则,就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身边的秘理院成员究竟是谁,反而平添了许多不安定的风险。 而这个一直跟在姜榆罔身边的年轻男人,正是天上厅的候补秘书长,算是秘理院里地位比较高的人物。 他是一个麓川本地百姓,是一个南桑寨的猎户的儿子,因为父亲和大哥与麓川军发生冲突死后,一直怀着一颗复仇的心。 但是因为当时南桑寨还是受少寨主莽格的影响,选择了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方法来求得艰难的生存,少年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是为了村寨的大局而忍耐。姜榆罔最初看中他也是看在了这一点。 姜榆罔的到来,为他带了了复仇的希望,无论是私底下的分发武器,还是练兵训练,他都是最积极的,后来在村寨的战斗中,还主动要求留下来和麓川军决战。 消灭了莽古山的麓川军后,年轻人和其他许多和麓川军有深仇大恨的人一样,把姜榆罔看成了让他们大仇得报的恩人。又因为对于自幼随父亲学习武艺,精于身法,年轻人得到了姜榆罔更多的关注。 后来在姜榆罔指引下,他先是作为第一批进入情报部的麓川人,在秘理院成立后,又进入了其中的天上厅,也就是最精锐的别动队。 作为候补秘书长,前几位的天上厅成员,他一方面肩负着管理者的职责,管理着另一方面也是姜榆罔的近身保镖,算是姜榆罔直接管理天上厅事务的一个接口。 “军主,事情怎么样了?”年轻人问道。 “要用些特殊的手段把情报送到靖远伯手里,总得来说还算顺利。”姜榆罔说着又想起来了重要的事情,问道:“孟良,几条接引线没有意外情况出现吧。” 孟良是年轻人的名字,他本来的名字就和“孟良”的发音类似,姜榆罔虽然喜欢给一些没有中原名字的部下,用自己的姓氏来重新取名,但有时候也是要适时地控制自己的想法。 先不说别人对这种做法喜不喜欢,单是如果造成很多人与自己同姓,以至于泛滥,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接引线,是姜榆罔为了完成从莽古堡到江头城的情报通信网络所最先架设的情报机构。总得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个情报组织,而是更接近于驿站。 每隔大约二十里建立一个接引站,从莽古堡起,至江头城附近为止,所有的接引站构成一条接引线。 接引线并不是一条单线,在过程中,地理条件适合的情况下,可能同时存在几个备用的点,用来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可以看作存在数条线路的选择。 只是最终的终点定在蛮寺寨外,最初姜榆罔并不知道这里是靖远伯的大营所在地,只是这一带被明军掌控的程度较高,环境相对稳定一些。 而建立接引线的初衷,其实也不是为了向大营传递情报,恰恰相反,是为了传递大营的情报,尤其是大营大规模的兵力调动。 因为不了解大营内部的构成,姜榆罔不敢把情报机构建到里面去,但是在营地外围,观察一下兵力的调动情况还是做得到的,也是为什么严格意义上讲,这些接引站不算是情报机构的原因。 不过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的情报站肩负起来了之前设立时未曾想过的重要任务,固然能从蛮寺寨一带传回靖远伯出军的宝贵消息,而更重要的则是,将情报传递到靖远伯处。 “刚刚收到了最新的信件,各个接引点都保持活跃。”孟良回道:“毕竟现在都是刚建立不久,派过去的人都很有劲头。”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二章 从孟养到江头城(中)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姜榆罔说:“你注意到那几个负责誊抄情报的工匠了吗?” 孟良点点头:“我都记下来这几个人的相貌了。” “不止于此,还要查清楚这几人的底细,”姜榆罔交待道:“此事过后,一定不能让他们活下来。” “这几人也要列入暗杀名单吗?”孟良有些不解:“接触过这些情报的人很多,应该不止这几个工匠吧。” 姜榆罔解释道:“他们现在誊抄的情报和之前的不同,所有接触到这一份情报的人都要处理掉,包括蛮寺寨的接引点的人。” “是,军主。”孟良不再多问,点头回应道。 对于现在的天上厅来说,暗杀已经是一个相对成熟的业务。依靠鸟铳,他们能够进行远超于这个时代的普通暗杀距离的远程暗杀,而培养一个杀手的代价又比培养传统的使用弓弩或匕首的杀手要简单许多,所以天上厅的暗杀业务发展很快。 ....................... 在黄昏时分之前,几名负责誊抄情报的工匠终于完成了情报的抄写和核对工作。 而另一边,姜榆罔也找来了几名守观厅的成员,他并没有为接引线建立什么新的机构,毕竟这具备一定的临时性,只是暂时地为了战前的情报传递而创立的一个临时机构,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现在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在一百多公里的山路上建立起一条足够稳定的信息传输路线。 所以,这接引线最终不过是一个临时机构,其中的成员由秘理院守观厅的成员担任,在接引线上传递情报的工作,自然也是由守观厅的成员负责。 “你们五人,从不同的线路前往蛮寺寨,每到一处接引点,就更换负责报信的情报员,保证最快的通信速度,所有备有马匹的接引点,一律为此次的情报传递配备马匹,”姜榆罔安排道,又取出一枚自己的令牌:“这是我的令牌,此次情报传递,不计代价,只要能尽快将情报送到。” “明白!”五名守观厅密军整齐划一地回答。 “除此之外,本次的情报还附有独立的密信,此密信将在蛮寺寨的最后一个情报点对负责最终情报传递的情报员公开,其他任何人不得查看密信,破坏其上的蜡封,一经发生,杀无赦。”姜榆罔继续说道。 “是!”密军们行了一个标准的新式军礼。 “即刻动身!”姜榆罔下令。 ·························· 从孟养城到蛮寺寨,最好走的路是沿着莽古山行进,途中经过曾经的莽古山三大山寨,莽云,南桑和莽禄,然后翻越莽古山的南端,直接来到蛮寺寨西北处。 这一条路相对来讲经过了较多行人的行进,当时大军南下江头城时,也有经过这一条路线,只不过并没有翻越地形太过复杂的莽古山南麓,而是取道更南端的河谷,从相对平缓的地势进入来到蛮寺寨。 而纯粹从路径长度上来讲,更好走的路也许是从孟养城南门处罚,直接经过莽古堡,直接纵向穿越莽古山,前往蛮寺寨。这一条路的行进难度要复杂许多,本身要经过许多人迹罕至的山林,其中毒虫猛兽不可计数,又是在夜间,所以安全性更是堪忧,建立在一些相对安全地点的接引点,是情报传输过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而事实上的接引线也分成这几条路,朝蛮寺寨前进。 地形相对平缓的道路使用了马匹作为交通工具,在狭窄的山道上快速地奔跑着,往日里珍贵的马匹是不会在如此危险的地形下使用的,但是因为情况特殊,几乎是在不计代价的前进。 一名守观厅密军正骑在马上前进,他名叫刀贤,是莽古山的莽云寨出身,作为少数有骑行经验的人,也是在情报传递的人手选择中脱颖而出。 面对姜榆罔给出来的丰厚奖励,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承接任务,但是真正在夜晚的莽古山间策马奔袭时,才感到了此行的危险。 姜榆罔提给守观厅组成的接引线的一个允诺是:不计代价,精心养育的战马在此时成为了可以被消耗的物资,而选取的情报传输道路,也的的确确是在把战马当做可以消耗的物品。 刀贤在接引线上并不负责养马的工作,所以对马匹并没有许多感情,但是当他看到从上一个接引点过来的守观厅战士面有泪痕的样子,还是不由得一惊。 他还记得当时的对话:“你怎么是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战马呢?”刀贤问来人。 “战马踩进了陷坑,我只有抛下它,独自前来。”情报员回答。 “夜晚的莽古山可不太平,有不少野兽活动,你现在去解救它还来得及吗?”因为建立接引线的工作,刀贤也是莽古堡中对莽古山各处丛林的了解颇为深入的一份子了。 情报员没有回到,只是红着眼道:“你快去送信,你的战马,也要用上,一颗都不能耽误!” 奔跑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刀贤才能更充分地体会到了在夜间的山林里行进的艰难,他自忖是很优秀的骑手,可是眼下也对战马的安全丝毫没底,每跑出去十几部,就有陷坑,泥潭甚至是悬崖,如果战马踩入陷坑或泥潭,那他还可放下战马,像之前的情报员一样奔跑前进,但是如果踏下悬崖,那就连自己的命也不保了。 眼前的山林在黑夜中是一片墨色的抽象剪影,以至于他几乎护法看清遥远一些的前路,只能紧张地注视着眼前一小段路的地面,同时保证战马的速度。 随着情报和密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姜榆罔的指示。情报和密信他们无权查看,但是指示却是要听得清楚的, 于丑时之前抵达蛮寺寨者,沿路所有接引点人员可以获得赏金,否则全数受罚。而一旦自己在路上耽搁了,导致了整条接引线的速度变慢,到最后将会影响所有人。 这是在莽古山夜晚的一场大接力,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付出鲜血,汗水甚至是生命。 几个月的训练,机构管理组织的建立,成员的荣誉感,他们对姜榆罔的信任,所有的情绪在此交织,这不仅仅是一次重要任务的执行,也是对秘理院这个机构的一次大考验。 而在这一段路径的末端,在即将抵达下一个接引点的时候,刀贤终于也松懈了,战马的前蹄踏进了一堆草丛,而草丛的阴影之下,并非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柔软的沼泽。 刀贤一个激灵,背后的冷汗涌了出来,他立刻翻身跳下马,查看了一下身上携带情报的安好,朝着接引点的方向奔跑过去,地上丛生的野草上生长者尖利的荆棘,他的裤子很快被划破,血肉淋漓,但是他的眼中此刻只有前方。 早一点抵达,就能完成任务,就能获得奖赏,能为莽古堡的大战立功,被强烈的荣誉感驱使着的秘理院成员,首先在这一次任务中获得了自己的胜利。 ···················· 穆正到达蛮寺寨前的接引点时,蛮寺寨的打更人刚刚好将时间计数到了丑时,他翻身下马,几步来到了接引人面前,行了个新式军礼,自我介绍道:“守观厅穆正,执行军主任务而来,请记录我来到此地的时间。” “军主安排下来的新任务?”蛮寺寨的接引还不知道此事,他们驻留此地,一直肩负的任务就是向莽古堡通报蛮寺寨的明军大营动向。 穆正点点头:“此事关切重大,是当下第一要务,眼下已经到了时限。” “时限?”蛮寺寨接引问道。 “军主约定此事必须于丑时前执行,现在刚到丑时,已经是到了限定的时间了。”穆正问:“你们没有遇到来自其他方向的人员吗?” “今夜只有阁下一人前来。”接引回答。 “也不知道其他线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总归还是军主安排为重,已经无法等待其他人到来再行商议了。”穆正说:“现在就开始执行最后的任务吧。” 说着,他取出了携带的情报和密信,将密信交给接引:“请将此密信交给此地最得力的成员,然后按照密信的内容执行后面的计划。” 接引接过密信:“那你呢?” “密信只可由最终的任务执行人查看,其他人查看,军主有令,杀无赦。”穆正介绍道:“我只负责传递工作。” 接引点点头:“好吧,我去叫人。” ·································· 蛮寺寨的接引点直接占用了一座被废弃的竹楼,从环境来看,这里应该并没有被废弃太久,可能是随着战事从陇川蛮莫一带发展到江头城时,原本竹楼的住民们选择了逃跑。 与其他的接引点相比,蛮寺寨的接引点的人数是最多的,有七八个人在此连班倒的值夜守卫,在此驻守的也算是守观厅的精锐人员了。 接引走上竹楼的二楼,推开了楼梯边的一间房间,几个年轻人正在其中熟睡,接引推了推其中一人:“秘书,秘书,醒一醒。” “阿宇,没到换班的时间吧。”被称为“秘书”的人,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秘书,有军主紧急下派的任务过来。”叫做阿宇的接引小声提醒道。 “军主下派的要事?”这人一惊,很快清醒过来:“什么事情?” 被接引阿宇叫醒的年轻人名叫多子安,是这里的接引点的负责人,也是曾经一个分部的秘书,现在则是保留原职,来到蛮寺寨附近的接引点来做负责人。 “这是密信,从孟养方向来的接引说只有负责最终任务的人才能看,”阿宇把密信和情报递给了多子安:“军主吩咐说要选最得力的人来执行任务,还是老规矩,成事大家论功行赏,败事一起受罚,所以我这才来找秘书你。” 多子安点点头:“好,这事情我来做。”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三章 从孟养到江头城(下) 多子安取下密信上的蜡封,取出信封中的信件,刚刚搭眼一看,就被上面最先写着的内容惊到了。 他险些惊呼出声,但是理智还是让他想到了身边的其他的人,不管是接引,还是其他仍然处于睡梦之中的蛮寺寨接引点成员,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本来应该保密的信息泄露,可是不小的罪过。 作为秘理院的密军,他们最先接受的培训就是保密相关的这些东西,到了现在,多子安的表现,也能看出来姜榆罔的努力没有白费。 多子安拿着信件的手几乎是在颤抖,他看着上面的内容,有些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上面写着“孟养城已经失陷,守军伤亡过十之七八,剩余残军正向莽古山撤退,麓川军共计四万,已经朝江头城方向袭来,速报靖远伯,请求援兵,救援孟养城。” 接引阿宇看着多子安脸色的剧变,自己也是有些不安,但是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说:“如果事情的确紧急的话,还请秘书尽快动身。” 多子安点点头,又查看了一下信封,从中倒出来了一枚令牌,正面是一个肃杀的“兵”字,背面是一个“令”字,旁边还刻着一列小字,写着“大明孟养守备”字样。 “这是,孟养城的大将军的令牌。”多子安看到令牌,心下很快明白过来。在姜榆罔刻意的隐瞒下,莽古堡的各个机构包括新加入的军人,都不甚了解明朝的制度。 这一方面有利于他的管理,将莽古堡的势力与上层的明军势力进行分割;另一方面也是避免麻烦,毕竟如果这些人对于明朝制度深入了解后,反而难以接受姜榆罔近乎于离经叛道的改制。 所以除了从白千帆那里调来的民夫,加上原本的莽古山防线的几十名明军之外,莽古堡中各个机构的成员并不具体知晓明朝的各种建制。 不过多子安虽然不清除明朝的制度,却还是知道在孟养城中,有一位大将军负责统一的兵力调度,莽古堡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防线罢了。 白千帆本来是要姜榆罔安排人找到与自己有关系的军官,先去接头,再去寻找靖远伯的。 但是姜榆罔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盗取了白千帆的几枚令牌作为进入大营的方法。他将来要得到升官的机会,从而掌握孟养,位于自己头上的白千帆是一定不能留的。 不管这枚令牌会对白千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姜榆罔都决心要对白千帆下手了。令牌一事,如果到时候大营追究起来,一定会找到白千帆,而白千帆必然会知晓是姜榆罔在其中动了手脚。 只不过,到了那时,白千帆就算知道是姜榆罔在其中动了手脚,也无法动他。 姜榆罔对于白千帆的处理思路有两个:一是如果白千帆在孟养城的战斗中争气,表现出色,那他不介意在战斗中下黑手;二是如果白千帆没有表现出来足够的能力,那姜榆罔就可以找一个与军纪指挥相关的借口,将白千帆控制住,然后将他送入险境。 不过对于白千帆的处理,在孟养城的战事面前并不十分要紧,姜榆罔眼下拥有的部队实力,已经不是白千帆的几百亲兵可以抵抗的了,就算加上听他指挥的三个千户的兵马,也未必是对手。 而现在过于相信姜榆罔的白千帆,更是让姜榆罔带着最为精锐的士兵进入孟养城,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 另一边,多子安则是毫不拖延,即刻动身离开。 他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几条通向蛮寺寨的路也算熟门熟路,很快就遇到了一个负责守卫的哨点。 哨点中的明军士兵把多子安当成了普通的麓川百姓,毕竟多子安无论服饰,还是长相,以及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麓川人,这一点倒是不需要扮演的。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士兵看到有人过来,从原本昏昏欲睡的状态变得精神一振,他先是因为看到有人过来而感到紧张,但随后看到只是一个普通的麓川人后,又失去了兴趣,不耐烦地喊道。 他自忖,如果换成另一个耐性不好的弟兄来站岗值勤,兴许就一刀砍了这个不识相的人。这人难道不知道,现在的蛮寺寨是靖远伯大人的营帐驻地,最精锐的三万中军就驻扎在这附近。 “勿要误会,我与你同为明军同僚。”多子安行了个明军军礼,这也是姜榆罔专门培训过的,毕竟如果全都是新式军礼,遇到其他明军士兵反而变得难以交流。 一般的部队可能还很少用到这种明军军礼,但是像多子安这种一直在莽古堡外驻扎的秘理院守观厅密军就不同了,他们时常还是能遇到其他明军部队的,所以明军军礼行起来也比莽古堡的其他人要熟练许多。 士兵看到多子安熟练的军礼,有点狐疑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人过来,又穿着麓川人的衣服?” “我是孟养城来的传令兵,穿这一身是为了避免路上遇到麓川人的部队。”多子安轻车熟路地解释。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其他明军了,也已经熟悉了这一套话术,至于口音,他的口音是有麓川特点没错,但是此次大战,明军来自从南京到云南各地卫所,明军中不同部队间的口音差别比他和一些相对地理距离上比较接近的明军还要小一些。 多子安说完,又直接取出来白千帆的令牌,平时他用来自证身份都是拿一些姜榆罔分发下去的文书,这些文书上面有着来自白千帆或者更高级军官的印章,可以用来证明身份。 其他军队不像莽古堡的势力这样经常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内活动,自然也用不多许多证明身份与隐藏身份的东西。 证明身份的东西,自然就是这些各种令牌,文书与其上的印章印记,而隐藏身份的东西,则是麓川人的传统服饰,姜榆罔安排这些人在外活动时一律衣着麓川传统服饰。 这些本来就是麓川出身的士兵,穿上了麓川传统服饰,走在孟养各地,乃至更远的地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些普通的麓川百姓,让人根本无法联想到他们都是为了一个明军的防线上的驻守百户所服务。 像白千帆的令牌这种东西,用起来则要比普通的文书要好使许多,毕竟文书上面字太多,许多士兵并不能认清,为了分辨一些印章上的内容,常常要费不小的力气。 但是令牌,则是高级军官所专有的东西,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背后代表的人物,自然也不需要的多余的口舌来沟通确认。同时令牌上虽然有字,但都是一些最简单,或者是战争中最常提到的一些字眼,就算是这些基本上属于文盲的士兵来看,也能很快明白个大概。 这士兵一看此人取出来了令牌,立刻改变了态度,提起精神来,认真端详着多子安出示的令牌:“大明···孟养···守备···令?” 多子安看到此人识的字还不如自己多,不由得感到了几分不屑,又生出来几分属于莽古堡的自豪感,不是像任何一个地方都把他们这种卖命打仗的人当做人来看待的,在莽古堡,他们不但吃住的条件都较之前更好,还能识字学到知识,而识的字越多,就能得到越多的奖励,甚至获得官职。 他的秘书职位,就是依靠自己在识字上面下的功夫大,才得来的。成为秘书之后,自己不但有权力安排几个手下做事,还可以吃上更高一等的食物。 但是多子安并不把自己的追求就限制在升到更高的官职,获得更多的享乐上面。姜榆罔时常来到各个机构中,与他们开会,讲许多道理,这其中姜榆罔提到的一个重要概念就是责任感与荣誉感。 他们在莽古堡为了对抗麓川军而相遇,是一个收获新生的机会,他们组织起来,一同耕作,一同狩猎,一同识字,一同训练,为得是战胜麓川军,然后成为麓川的新主人。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拥有足够的责任感和荣誉感的人,才配得上成为管理者,负责人,成为大家所信任的人;而成为了管理者,负责人后,首先可以获得的就是权力欲的满足。虽然在莽古堡,管理组织上是相对复杂的,有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但是因为权责的详细分配,每一个负责人都拥有着实实在在的权力和要去做的事情,不存在虚职和做些跑腿工作的事情。 只要成为负责人,管理人,那么就是处于管理者的位置上,可以做出各种决策来对于其他成员进行管理调度。 除此之外,他们能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具体来说就是衣食住行,各种实质的资源,根据部门,机构和等级不同而不同,但是这绝不是一种享乐的地位。 因为莽古堡中的管理者,往往要负责更多的事情,比普通成员更劳累,就像多子安一样,要承担更重的任务,是绝对谈不上轻松活享乐的。而因为管理者肩负着大量的事务,他们也要面对大量的即时考核,考核结果的反馈直接关系到他们位置的去留。 这样一方面,提供了更大的流动性,给更多人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提供了更高的参与度,让所有人都能够更公平地参与到管理岗位的竞争中来。 这种紧密的管理权力,承担压力,成果反馈的管理者系统,让所有担任管理岗位,作为负责人的人,无时无刻都要以责任感和荣誉感来要求自己。 首先,权力和反馈与荣誉感是相关联的,没有足够的荣誉感,就无法从权力中获得快乐,甚至做不下去,而成果反馈来进行淘汰选拔的机制则是荣誉感的一种实现机制,只有足够的荣誉感能驱使人更好地做下去,同时以荣誉感作为选拔条件,淘汰没有足够荣誉感的人,换上来以荣誉为强烈信念的人。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四章 江头城的午夜(上) 其次,则是让管理者承担比普通成员更大的压力。这样一来,首先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状态,让多数人认可和服气,其次则是让管理者的身份不因权力的获得而产生异化。 而这种做法的结果,就是实现了管理者与普通成员之间相对平等的关系,管理职位更高的流动性,提高了普通成员满意度的同时,也让管理者能够在许多时候身先士卒,在适当的时候发挥出精英成员的能力优势。 而眼下的多子安正是如此。因为这一段时间对于蛮寺寨地形的观察,他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在守卫面前也是不慌不忙地应对。 此时的守卫正为多子安的令牌所惊诧,他没想到这个在夜深人静之时鬼鬼祟祟地接近蛮寺寨营地的家伙居然真的有孟养守备的令牌,看来那边的确发生了急事,要不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前来报信。 “你果真是孟养城的士兵?”守卫再次确认道:“此事可不能作假,一旦查实,就是死罪。” 多子安听守卫这么讲,人倒是一愣,他是莽古堡的人没错,但是却并不属于莽古堡的军队编制,说是士兵,严格意义上来讲的确不太准确。 可整个莽古堡的领袖,军主,正是明军的军官,那么他麾下的士兵,也应该属于明军。想到这里,多子安点了点头,几乎是咬着牙承认:“我的确是孟养城士兵,负责驻守莽古山。” 他这么说也是没办法,如果在此时退缩了,救援莽古堡的大事就无法实现,到时候自己也要背上不可推卸的责任。比起在莽古堡无法立足,他愿意在现在鼓足勇气搏一把。 “好”,守卫深深地看了多子安一眼:“请随我来,这就去向营守备禀报。” 多子安连忙跟上,情急之下拿出情报:“我这里还有更详细的情报。” 守卫瞥了一眼,随即不再关注:“这些到时候交由营守备,不需要给我看。” 看来其他明军对于情报管理也有严密的规矩,多子安心道,自己一时情急,差点向普通的士兵泄露了机密的情报。险些酿成大祸。 ················ 在守卫的率领下,多子安陆续经过了数道关卡,前几处还有人检查他随身是否携带凶器,到了后面的几道关卡,士兵就在意带路的守卫拿出来的令牌了,姿态气势也与之前不同,能看出来训练有素和饱经战火淬炼的素质。 多子安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慌乱急迫,变得开始有些紧张和畏惧,他自以为是见过阵势的人了,巨大的莽古堡在莽古山腰间建立起来后,汇聚了这一带百姓所从未见过的人力,也造就了非凡的气势。 但是随着深入蛮寺寨,多子安见到了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气势景致。 相比南桑寨,或者是莽古山中任意一个大寨子,蛮寺寨的规模都要更大。一般情况下,这种山寨会筑起相对来说,规模更为巨大的围墙以作为山寨的保护,但是蛮寺寨却完全没有围墙的存在。 不知道是原本就不存在围墙,还是明军拆除了这里的围墙,一座座数层高的竹楼分布整齐,完全不似南桑寨或是莽云,莽禄寨的竹楼分布或是紧密,或是稀疏,并无许多层序结构,而是规划合理,建筑整齐,在黑夜里呈现出一幢幢黑色的高大剪影。 这种气势,就算是孟养城也不曾具备,事实上,孟养城还真不一定比蛮寺寨更大,只不过它具备着比蛮寺寨重要的多的地理位置,和更优越的地形优势罢了。 蛮寺寨在入口处一条主路,以这条宽阔的主路为中心,建起来了一座两层楼高的防御塔楼,两边则是拉开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拒马与荆棘作为防护,防护的线路上,可以看到每隔几十步,就有一座小小的塔楼作为守卫的据点,而数个小的据点间,又有一个大的据点作为中转。 看不到尽头的防线之后,则是一大片安置齐整的军帐,军帐间的通道宽敞且长度规矩,一眼看过去,极为整齐有序,一盏盏营火在各个交通的要点处立起在支起的木架上,幽幽然照亮了道路。每一处营火旁边,都有持矛的士兵在一旁守卫站岗,时刻严防营地中可能出现的安全隐患。 这一片营地的规模,超出莽古堡十倍百倍,多子安走进营地,只觉得身上的骨骼都僵硬了,血流的速度也随着放慢下来,明明已经入夏,却没由来的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武力,才真正懂了什么是“大明”,那个庞大的帝国虽然已经派来了孟养城的军队来到了生长于麓川的他身边,但是他从未在孟养的驻军那里感受到“明军”的特殊,无非是装备精良一些,火器更多一些。 第一个让他佩服的人是军主,这个人赶跑了在莽古山到处掠夺肆虐的麓川军,又调度指挥他们在此修筑大山寨,统筹耕作,一起狩猎,练兵剿匪,大家在莽古堡过上了比从前更好的生活,无论吃穿,还是日常的生活,许多孩子和大人能够识字,大家能从自己的工作,无论是工匠,耕作,狩猎还是当兵,中获得相应的粮食回报,一起建成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大寨子,被叫做莽古堡的地方。 但是莽古堡和眼前的军营一比,简直一个是繁乱村居,一个是肃杀战阵,几乎没有可比性。多子安不仅在莽古堡的军营中看不到眼前的这种气势,毕竟莽古堡总计不过一千多人,住的地方也是散乱:一些人住在军帐中,军帐不足后,又划出来一些修成的竹楼供士兵居住。 就连气氛最为严肃的秘理院,也不能和眼下的大营相提并论。秘理院的环境,与其说是肃穆,不如说是有种神秘的感觉,作为莽古堡中少数的石头房子,秘理院的建筑耗费了许多工匠的力气,但是从规模上看还是太小,其中的人数也太少。 曾经多子安每次去秘理院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仿佛来到了一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伟大之地,但是看到了蛮寺寨大营的景象,他也不禁在一瞬间对于秘理院祛魅了。 姜榆罔大概不会想到,自己费尽力气营造的秘理院的严肃冷酷的气势,在真正宏大的气势面前不堪一击,当然,这也是他的局限。虽然生活于人口众多的二十一世纪,但是他所见过的最多的人也不过几万之数,那还是在体育场,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狭小的空间能够起居,并没有在这种军营中所能营造出来的气势。 秘理院什么都好,就是太小了,有些伟大的造物,就是需要巨大的规模来支撑,无论是高高的穹顶,还是庞大的立柱,又或是超出人类目力极限的建筑规模。所谓奇观,都需要背后堪称奇迹的人力来实现,而他的莽古堡,还差的太远。 虽然一个小镇教堂规模的建筑,在莽古山中一件足够气派,但是在真正的气势还是无法比拟的,这也是莽古堡的人力限制了。 而这种宏大的气势所能带来的,不仅仅是肃穆与庄重,又或是无尽的威压感,它还能带来一种力量感,并将这种力量施加给所有属于这片军营的人。 仿佛这一切,是属于自己的,那种力量感自多子安的心底生出,伴随着的还有满满的自豪,原来这就是我们的明军啊,他想。 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的多子安没有想明白一件事,如果明军如此强大,那么为什么和麓川军进行了持续十年的战争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麓川同样拥有这样的力量。 只可惜多子安无法见到孟养城的景象,也无法明白这一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姜榆罔可以充分感受那一切。 那种腿软的感觉一时间消失了,多子安跟着守卫一步步走向大营,无数军帐和蛮寺寨的高大竹楼,由远处看去的黑色剪影变成了越来越清晰的实际存在,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冲击到多子安的视野里。 一同袭来的,还有明亮的火光,在营地的大门周围,点着为数众多的火把,许多在夜间值勤的士兵在此交接事务,而令多子安再次感到深深的震撼的是,虽然有很多人在此活动,现场却出奇的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在以最低限度的小声和足够简明的手势进行交流。 这是超出多子安想象的军纪,更是让姜榆罔苦苦追求而不得的。 姜榆罔虽然尝试过在莽古堡推行严格的军纪,但是无奈于这些士兵对于像是不能交头接耳的这种规则,实在难以做到。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过去就是普通的农夫或猎户,偶尔有一些因为家境而能一直脱产,又或是职业的武人出身,但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没有受过充分的训练。 不仅是军事上的训练,更多的是纪律上的训练,许多人在接受扫盲教育前,完全没有基本的文化概念,虽然具有成年人的心智,但是对于文化的理解还停留在小学生的地步。 不仅对于姜榆罔提出来的许多规矩难以理解,就算是通过反复的教育,让他们理解了,又出于朴实的天性而拒绝遵守,还有许多人,在姜榆罔和一些高级军官面前装出遵守规矩的样子,但一等到姜榆罔或其他高级军官离开,就立刻恢复原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把姜榆罔定下来的规矩放在眼里。 如果是单纯用蛮力来训练,一方面可能会出现推行上的困难,如一些人始终无法真正接受,同时所有人心理上都产生抵触,另一方面,姜榆罔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来控制局面,他不愿意把许多人的力气空耗。 所幸,姜榆罔对于青少年的教育了解颇多,完全把这些士兵当做青少年一样,半是哄,半是以奖励引诱,惩罚警示,慢慢地让他们一条条地把纪律养成了习惯。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五章 江头城的午夜(中) 这样做的好处是,姜榆罔实现了以较低的代价来养成了士兵们的纪律意识,并获得了一批具备基本素质的管理人员,可以把这种办法在莽古堡逐渐推行开来。 不好的一面,就是,这毕竟是把教育手段用到了组织纪律中,军纪在要紧的训练和战斗时,算得上严明,可一旦放到了平时,就难免有些散漫,再加上莽古堡的客观条件,连完全独立的居住环境都无法提供。 简单的说,莽古堡的士兵是逐渐把军人当做了自己的职业,但也仅仅是当做了一份普通的职业。他们在战斗中的意志,更多的是来自姜榆罔的组织领导力和权威,以及对于麓川军的深深敌意。 姜榆罔自然是要将莽古堡的军队培养的更为专业的,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孟养城的战斗上,他希望通过孟养城的战斗,能让这些士兵得到一次真正的淬炼,真正认识到手中火器的威力和他们为此所负有的责任,也希望能赢下足够的战果,为军队提供更好的条件。 至少,要具备井井有条的军营和实际有效的防御工事,在客观条件上保障军队的发展。 带着多子安走进军营的过程中,带领他前进的士兵悄然间已经更换了数拨,而他也越走越深入,随着多子安一起来到蛮寺寨的军营的,其实还有孟养城传来紧急情报的消息。 这是多子安所没有想到的,他只是觉得,只要自己不把情报交给管事负责的人,就没有人知晓他来军营的目的,但是超出他想象的是,他来到蛮寺寨的消息已经彻底惊动了所有没有入睡的人。 与之前一两名士兵间的交接不同,一队身着较繁复,在视觉上也更为美观华丽的铠甲的士兵,小跑着从深处的营地来到了多子安面前。这一队士兵在看到多子安之后,停下来了脚步,列队站成两列,好像在等待什么人过来。 原本带领多子安向营地深处前进的士兵也停了下来,朝这一队士兵中为首的一人简单行了个礼,随即转身离开。看上去像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多子安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人,此时的他在陌生的大营中也无处可去,虽然没有人告诉他此刻不可以随便走动,但他还是自觉地站在原地,不住地朝四周打量。 夜里的风有几分凉意,吹散了多子安其他的情绪所带来身上的燥热,只剩下心中原始的不安和恐惧从心底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他想到了自己的任务,冒充明军士兵深入军营至此,实在是不能不让多子安畏惧,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是军主的士兵,他就是明军的士兵。 单纯的多子安,并没有想到,他所身陷的陷阱比他所能估计到的要深太多,深不见底的黑暗已经彻底吞没了他,还将吞没更多的人。 多子安并没有等太久,一个身着看上去就颇为厚重的银色铠甲的军官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站在多子安前方的两队士兵恭敬地向他行礼,看来此人并不是普通人物。 正像多子安想的那样,其他士兵向他问好道:“守备大人。” “守备”可是个不小的官职,多子安虽然对明朝的官职了解不多,但是却知道自己拿到的令牌上所属之人的地位要比军主更高,而那人正是守备。 守备轻轻一抬手,表示自己已经领情,随后并不多看两边的士兵第二眼,而是皱起眉头打量着多子安,提出疑问:“这人就是孟养城派来的士兵?” “正是此人。”一个士兵站出来向守备回答道:“他于一刻前抵达蛮寺寨外围的哨点,声称有来自孟养城的急报。” 与其他明军士兵的茫然不同,这个守备对于这个消息表现出来了极大的反应,在听到“孟养城”三个字后,他目光一凝,眼角处难掩地一抽搐,俨然一副心神巨震的模样。 他的声音里有种压制不住地急迫,严厉地看向多子安,询问道:“你是孟养城的士兵?” “我···我是。”多子安在这种气氛下,畏惧的情绪更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那你的服饰···是怎么一回事?”守备盯着多子安身上的麓川传统服饰,狐疑地问。 “这是为了···便于行动往来,不至于被麓川军注意到。”多子安解释道。 “他都拿出来了什么身份证明?”守备像是一时间发现不了多子安身上的异常之处,暂时认可了多子安的身份,于是转而询问其他士兵。 为首的士兵拿出来白千帆的令牌,递给守备:“这是他拿出来的令牌,请守备大人检查。” 守备一脸紧张地接过令牌,目光扫到上面上时几乎有一些躲闪,但是还是勉强鼓足勇气翻过来看令牌上用于注明身份的小字:大明孟养守备。 这几个映入眼帘时,守备几乎眼前一黑,手一抖,令牌摔在地上,他也后退了几步,一时间呼吸都起伏起来。 “守备大人!”士兵看到守备的反映,也是大吃一惊,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令牌,就先冲过去扶住守备:“你还好吗?” 这时守备的眼睛里才总算恢复了一点神采,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士兵的搀扶:“我很好,你们起开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声音颇为沉重地问向多子安,好像心里面已经有了些猜测:“孟养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子安则面露难色,按照密信上的指示,他只能把情报传送给靖远伯,可是靖远伯既然被称为“靖远伯”,那就显然不是“守备”。他思虑片刻,还是出言拒绝道:“守备大人,我只能把情报报告给靖远伯大人。” “不得无礼,你可知道眼前这一位是谁?”守备身边的士兵则是严厉训斥道:“这是中军守备,靖远伯之子王瑛大人。” “靖远伯之子?”多子安也吓了一跳,在他看来,既然是靖远伯之子,那就是军营中仅次于靖远伯的二号人物,他原本已经下定了不随便透露情报的决心在此刻动摇了大半。 而王瑛则完全不给多子安再多做考虑的机会:“立刻把情报交给我,否则当即处死,再取你情报一观。” “处死?”多子安腿一软,紧握着情报信的手也一松,情报信落到了地上,他无奈地看向落到地上的情报,身体颤抖着捡了起来,小心地递交给王瑛:“大人,这是情报。”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意识到,这里与莽古山的不同之处,平时里虽然都说军主是个严厉的人,事事都有规矩管理,但是和眼前这个一句话忤逆不投机就要杀人的将军一比,军主简直就像是个仁慈温和的长兄。 多子安已经不再考虑什么军主的命令了,眼下首先要紧的事情是听话做事,保住命才对。 王瑛有些急切地一把接过情报,打开最上面的一封,按规矩,最上面的是最紧急的事务,虽然不一定是最机密的,但是一定是要最优先处理的。 而他想象中的内容,正赫然出现在上面,准确地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糟糕可怕的情况。 “该死!”王瑛低声骂了一句,狠狠吐出来了一口浊气,微微抬起头,看向无限深邃的黑色夜空,在那里,他看不到任何代表希望的方向与指引。 一时间,大明征麓川的中军守备,靖远伯最信任的将领,他的长子王瑛,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六神无主,饱经战阵的身躯在此刻脆弱的出奇,像是一个被病魔长久折磨的病汉一样,在深夜里的凉风里感觉就要晕倒在地。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抬眼看向身边的每一个人,而这些人最多不过是一个总旗,送情报来的士兵一身破破烂烂的麓川服饰,脸上的黑泥和在衣物遮盖外的皮肤上累累的伤痕,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经历。 那座古老的城池的失陷,明军士兵们的奔逃,最强健得力的士兵脱下了已经破破烂烂的布面甲,套上了麓川人的衣服,接过了孟养守备将军最终的希望,那一份求援的信件。 仅凭脑补,王瑛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些画面。 他万万想不到,这一身衣服和身上的痕迹是姜榆罔在秘理院里下了最大功夫的培训——伪装课程,而多子安这一身正是对应“溃逃的麓川人”的形象,完美刻画了一个从大难中逃脱,历经长途跋涉,千辛万苦来到安全地方的麓川人,如果被理解为伪装成麓川人的明军士兵,那也是可以的。 王瑛的脑海里,只是不断被一行短短的话所冲击着:“孟养城已经失陷。” 如果这条情报对于多子安来说,接近于突如其来的冲击的话,那么对于王瑛来说,更像是有了充分铺垫和伏笔安排的,意料之中的灾难降临。 早在两天前,他就从参将张锐那里得知了孟养城求援的消息,也同时知悉了田礼副总兵拒绝求援的事情。 张参将告知他此事,一方面是因为王瑛是中军守备,算是大营中负责整合情报的总管事,有向上下通知安排军情的事务在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相对特殊的身份,本身是靖远伯最为依靠的亲信,能够将这一情报通知给大军的真正领袖靖远伯。 但是王瑛却在当时选择了按下情报不表。他当时也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但是守卫孟养城首先是孟养守备白千帆的任务,本来让孟养城许多道防御阵线逐步崩溃就是很大的失职,如果连最后的城池也无法守住,那就是绝对的重罪了,毕竟用于守卫孟养城的军队都是不亚于中军大营的百战精兵,各种工匠和民夫的配备也是最高规格的。 其次,大军在江头城方面的战事也是陷入泥潭,明军一方迟迟无法打成有效的歼灭战,麓川军方面却又推出来一个叫做思禄的人物,开始整合调度起自从思机发兵败后一时间陷入混乱的所有的麓川势力,如果分出精兵去支援孟养,很可能造成两端的战事遭遇失利,而那时,同意分兵之人将无法免除罪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六章 江头城的午夜(下) 思来想去,王瑛最终决定还是不把此事告知父亲靖远伯,本来也是由田副总兵所决定,此事也就此揭过。 可是这件事本身并不简单,最终也没能简单地从王瑛的心上溜走。 在拒绝调兵去孟养城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张锐参将还是找到了王瑛,把他从当时的传令兵那里得到的一些零星情报告诉了王瑛。与田礼不同,张锐并不是一方阵地驻防军队的最高统帅,一直实际负责着参谋工作的他,在战事的细节上考虑还是相当深入的。 在麓川之战的高级将领中,张锐在谋略筹划上算是独一档的,而他不仅精于计略,本身的武艺也极为了得,历经无数战阵,是一员极为悍勇的武将。 在姜榆罔没有穿越到麓川之战战场上的,原本的时空中,也就是历史上的正统末年里,因为孟养城防线的崩溃,麓川之战在贵州苗乱发生前就结束了,大军撤退后,主要的部队跟随靖远伯王骥前去平乱。 而一些其他的将领和士兵则是回归到原本的位置上,这之中就包括参将张锐。在原本的麓川之战结束后,他回到北方的宣府要塞,继续担任参将一职。 在英宗亲征瓦剌的战事中,张锐因为机敏又不乏武勇,被选为明英宗的护卫,在土木堡大败中,张锐舍命救驾,死于战乱之中。 而眼下因为姜榆罔的存在,直到正统十四年的夏天,孟养城防线仍然没有崩溃,明军依然与麓川军持续交战,麓川之战没能及时结束,张锐也没有回到北方的宣府,被选为护卫参与征瓦剌的战事,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说是姜榆罔救了他一命也不为过。 但是张锐自己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只是他向来谨慎,背着副总兵田礼,秘密与孟养城守备白千帆派来的传令兵进行了交流,从传令兵那里得到了一些孟养城的情报。 他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孟养城的关键位置。虽然孟养城位于战线后方,明面上看来似乎与已经被明军控制的陇川和南甸等地无异,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兵力防守。 但是张锐作为从云南一路征战到麓川腹地来的领兵将领,对于麓川的情况了解还是颇为深入的,他知道在孟养城的南北两面,一边是茵多基大湖的阻隔,一边是阿瓦王国的丛林。 在这两个方向上,明军都没有进行深入的追击,而毫无疑问,在这些地方上,麓川国仍然保有强大的影响力,他们完全有能力从两个方向上的地区汇集人马,对孟养城发动较大规模的进攻。 而孟养城作为麓川阿瓦一带的莽莽丛林中扼守关键地形的重要城镇,是明军深入麓川腹地后,最为重要的后勤保障节点,一旦孟养城失陷,孟养以南大片地区的明军将无法保证及时的补给,很容易陷入麓川军的围困,更无法支撑当下与麓川军之间展开的高强度消耗战。 又因为并不直接负责江头城一带阵地的指挥,张锐对于孟养城的情况更为关切,在于传令兵的交流之下,他对孟养城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现在的孟养城与他们当时离开时的孟养城不同,那时孟养城一带的麓川军营寨被全数攻陷,麓川军大头目思机发不知所终,各部麓川军乱做一团,完全不能组织起足够的战斗力。 靖远伯因为孟养城的关键,还是留下了极为精锐的曲靖,平夷,越州和陆凉四卫的士兵在此驻防,并配给了大量用于物资调度的民夫和工匠。 曲靖四卫的士兵虽然不是府城下辖的卫所士兵,但是却是十三万大军中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部队,长年在麓川一带战斗,十之七八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年轻的士兵也都是从府城的卫所补充过去的精兵。 因为长年征战的缘故,他们的人力和装备支援都是第一位的,很是精良;除此之外,他们还更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甚至在口音交流上也不存在障碍。 这样一支部队本来是要作为前线的攻坚使用的,但是出于对孟养城的重视,靖远伯最终选择让这四卫的部队驻防孟养。 田礼副总兵不愿意再去调兵支援孟养城,一定程度上也和这有关——本来就已经调派了不亚于中军精锐的部队留在后方守卫了,现在还要再求援上万战兵。 现在在江头城,虽然号称仍然有十万大军,但是田礼作为高级将领,心里清楚,现在真正具备足够作战能力的战兵可能不足七万,其中精锐有一万就不错了。 长期的恶劣气候与环境,加上伤病的困扰,江头城前线的情况也是逐渐濒临极限,再调兵去孟养城,那这江头城的仗还打不打了? 以田礼所想,不能攻克江头城,麓川的势力就永远无法解决,继续拖下去,明军并无地利人和,只有败退一途,所以只能求孟养城守军死守住城池,只要孟养城不被攻陷,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张锐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眼下虽然江头城的明军形式每况愈下,但是麓川军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此次大明征伐麓川,阿瓦态度暧昧,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兵援助大明,一同进攻麓川,可阿瓦与麓川说的再多也不能算作友邻,江头城拖下去,麓川军是没有退路的。 明军在江头城的军力,相对麓川军还是有优势的,分出兵力去暂时援助孟养城,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但是孟养城那边则不同,茵多基以北,孟养城东南的广大区域,麓川都保有不小的影响力。 张锐并不清楚麓川能从那些地方汇聚起多少人力,而在深入和传令兵讨论后,传令兵给出来了一个让他为之寝食难安的消息:“孟养守备估计有六万以上的兵力,下辖的防线军官则给出了四万人的相对确切的数字。” 无论六万,还是四万,张锐并不是非常确定这些数字的准确性,毕竟他们并不像大营中军这样有许多职业的探马和计数官,可是从这些数字和孟养城紧急的求援中,张锐隐约有种感觉,麓川军可能拿出来了超过两万的战兵,此外可能有数量恐怖的民夫,也就是勉强可以凑数的杂兵。 几个月前,留在孟养城的守军不足七千,经过了许多小规模的战事和伤病折磨,眼下还能有五千可以战斗的士兵就不错了。 五千疲惫之兵,想要抵抗数万麓川军民的进攻,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可行。 思虑许久,张锐终究是觉得不妥,于是还是赶紧来到蛮寺寨,将事情告知了靖远伯之子,本营守备王瑛。直接把此事告知靖远伯并不合适,告知王瑛则是最好的人选。 收到了张锐的情报,又听了张锐的详细分析后,王瑛一时间也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他跟随父亲,也是自幼熟习兵法的人,又南征百战,亲身经历无数战阵,深知战争的复杂。 从那以后,孟养城的事情,就像一块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了王瑛心头,他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告知父亲此事,一边是担心会影响江头城关键战局的顾虑,另一边是有可能彻底改变战局的情报。 最后,孟养城的情报还是败给了“不准确”性,消息经过重重传递,从秘理院,到白千帆,到他麾下的传令兵,再到张锐,最后来到王瑛这里,因为古代的信息传递过程中的失真度,王瑛自忖无法承担从大营调军到孟养可能造成的后果。 毕竟孟养城要的是一万以上战兵,就算是大营也没有这么多兵力可用于额外的调度,一旦从战线上抽调,就有可能影响到整片江头城的战局。江头城外地形复杂,每一个营寨都是绝不可以出意外的要地,一旦在此出现意外,被麓川军控制了要地,说是前功尽弃也差不多了。 那么,到了什么情况,才可以去支援孟养城呢?在王瑛心中,这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解的问题,只要孟养城没有陷落或在孟养城外战事失利,好像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调兵支援。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再去支援孟养城,一切还来得及吗?从江头城外的明军营地要前往孟养城,并没有直线可走,最快也要走上两天,日夜行军也要一天一夜。 经过孟养城的时候,王瑛也曾在那里驻扎数日,他知晓那并非是中原的大城,有着坚固而高大的城池可守,以孟养城的防卫,一旦守军战败,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麓川军就能控制整片城池,并以此为中心,切断明军的后勤线路,威胁甚至反攻陇川。 孟养城的消息,已经悄然间成为了王瑛的一块心病,而让他有些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还在思虑间,新的来自孟养城的情报就传来了。 “孟养城已经失陷,守军大败,撤向孟养城附近防线做最终的战斗,请靖远伯派遣援兵。”王瑛心里重复着信件中的内容,在理智逐步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后,他决然地拿过来传令兵手中的所有信件,大步朝着靖远伯的军帐处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王瑛又感觉实在太慢,于是大踏步地跑了起来。深夜的风吹在脸上,两边在夜间巡逻的士兵看到自己奔跑失态的样子,都露出了好奇而疑惑的表情。 然而王瑛已经彻底不管了,他只是朝着父亲靖远伯的军帐方向跑去,既像是一个急于向长官传达军情的士兵,又像是一个急于寻求父亲帮助的孩子。 他自认为孟养城失陷并非是自己的责任,就算查也查不到自己身上,唯一算是对此事知情较多的张锐更没有道理把过错推到自己头上,但是王瑛心中仍然充满了压得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的恐惧。 那是对于一种战争失利的恐惧,为了这场战争,大明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甚至放弃了许多关键的北方防务,耗时十年于西南麓川一隅,难道最终却要败在这一点上吗?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七章 战鼓鸣响(上) 十年麓川之战,如果以眼下的局面收场,那可不是他王瑛一个人所接受不了的,就算是进士出身以军功封爵位的父亲,家族的荣耀,大明靖远伯王骥,也担当不起这种结果,必然要承担弹劾。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更为慌乱,几步合作一步,在越靠近靖远伯军帐,就越来越多的守卫的注视下,来到了军帐所在的院落前。 院落大门的守卫也认得王瑛,收起长矛,恭敬行礼道:“王守备好,深夜来此,有何事相报?” “事情紧急!”王瑛厉色道,狠狠瞪了守卫一眼。 守卫也不敢再多话,慌忙让开道路,王瑛立刻跨进院落。 院落内的士兵见到此情此景,一个个也都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一路放行,最后营帐外的守卫则是拉开营帐,恭敬道:“靖远伯已经入睡。” “我去叫父亲醒来。”王瑛随意打了个招呼,大踏步迈进军帐内。 靖远伯的军帐占地很大,军帐角落里安置着造型精美的铜制高脚灯,此时已经全部熄灭,厚实的军帐外面的布帷并不透光,只有些许月光和营帐外营地的火光,随着拉开的营帐门帘而投射进军帐内。 军帐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用精致的手法按比例塑造了麓川一带的山川地貌,许多同样造型精巧的军旗和小塑像摆放在沙盘上的各个关键位置。 沙盘后面,是一张宽敞的立柱睡床,睡床很大,被华丽的各种丝绸被衾覆盖,一个体型瘦长的老人正卧于其上安睡,与宽敞的睡床相比倒是颇有几分单薄之感。 这个老人,正是此时的麓川,或者是此时的大明,甚至可能是这时的世界上最伟大的将军,靖远伯王骥。 “父亲,父亲,醒一醒。”王瑛也不多做犹豫,事情紧急,他不能再耽误半分:“出了大事!” 老人的睡眠并不深,被王瑛的声音一吵,眼皮微微一动,随即慢悠悠睁开,那是一双如年轻人一般清澈,又深邃得像是看透了世间万物的眸子,看到这双眼眸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王瑛正是如此,在看到父亲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自己仍然是一个孩子的时刻,遇到了委屈,到处寻找父亲,投到父亲怀中,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定感, 此刻的他,也感觉之前得知孟养城失陷的消息时的六神无主之感瞬间消散,找到了靠山,不再慌乱不安,方才着急狂跳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王骥睁开眼,看到一身铠甲的长子,也是一愣,再看到他在黑暗中虽然不甚清楚,但却难掩慌张恐惧的表情,心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大抵对各种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了些底。 过了片刻,王骥感到自己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于是坐起身来,沉声问道:“瑛儿,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着急?” “父亲,大事不好了,孟养城,已经失陷了!”王瑛终究是忍耐不住,不再多想,一张口,就把这个对于自己来说,也是突如其来坏消息告知了王骥。 平时,他们在军营之中,也并不会以父子相称,而是称以官位或爵位,但是此刻,情急之下,人已中年的王瑛又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了孩子般的模样。 “孟养城失陷了?”这个消息如一柄重锤一般在王骥的心头重重敲击了一下,饶是他南征北战,戎马一生,见过不知道多少世面,此时也被这个消息所打击到了。 “怎么会?”王骥心里重复默念了几遍这个消息,第一个升起的念头,就是不可能:“十几日前,我还见过孟养守备白千帆,那是依他对孟养诸防线的描绘,对于麓川军,我明军还是控制着局面的,怎么突然之间,孟养城就失陷了?” 王瑛一下被问住了,孟养城的确不是突然之间失陷的,但是之前,他们最后的救援却被拒绝了,以至于葬送了最后救援孟养城的机会。 看到王瑛听到了自己的疑问后躲闪的目光,王骥盯着儿子的眼睛,声音温和地问:“瑛儿,你对于孟养城的事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报吗?” “父亲!”王瑛在王骥的目光下,再也坚持不住了。那目光虽然并不严厉,但是王瑛再熟悉不过他父亲,靖远伯王骥的眼神了,那是任何力量都不可改变的坚决眼神,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无法阻挡王骥的目的。 他王骥决定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违抗他的命令的人,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无论是谁都不能例外。 王瑛一下跪在地上:“父亲有所不知,前两日,孟养城有人送急信到于兰瓦寨一带驻军的张锐参将处,请求一万以上战兵救援孟养,据说当时孟养城已经被四万麓川人围困。” “但是在张锐参将将此事报给田礼副总兵后,田礼副总兵以孟养守军防守不力,敌军情报不准确和江头城战事紧急,不可调军支援为理由,拒绝了孟养城的求援。我从张参将处得知此事后,一直心有惴惴,没有立刻告知父亲,没想到到现在酿成大祸。”说到最后,王瑛趴到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愧疚与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王骥听着王瑛的话,心里却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对,他细细思索间,慌张感倒是散去了一半:“瑛儿,我看你这是终日犹豫于此事,有可能因此陷入了圈套之中啊。” “圈套?”王瑛抬起头,疑惑道。 “孟养城突然之间陷落本来是极小可能的事情,麓川人自从首领思机发在鬼哭山大寨被攻破后就不知所踪,大量军队因此群龙无首,四处离散,直到眼下的江头城中,思家推举思禄来主持大局,才刚有了些重整旗鼓的样子,而孟养城附近更是难以做到在这么短短几天之中就组织起来攻下孟养城的军队的。”王骥摇摇头。 “依我看,这反倒有可能是麓川军先后两次伪装孟养城送信,制造假情报来欺骗我们调离大军,从而实现他们突围江头城,摧毁我们几个月来苦心经营的局面的目的。”王骥继续道。 王瑛听到王骥的分析,人一时间陷入了呆滞,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可是,父亲,和这情报一起来的,还有孟养守备的令牌,据张参将说,请报上面各种令章一应俱全,绝无可能是伪造的。” “张锐可能探知到了不可靠的消息,从他那里得到消息的你,更应该仔细查看,而不是随便掉到被人设计好的陷阱中。”王骥说着翻出一件外衣披在睡衣上面,站起身来:“你说有情报,那就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情报在这里。”王瑛赶紧把情报拿出来,递给王骥。 王骥接过情报,两个信封里好像有不少纸张,他不禁眉头一皱,如果是伪造的情报用于欺骗他们调军,这要伪造出来这么多情报细节也太难一些,难道孟养城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丢掉了? 那可是大明百万卫所军队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军队之一啊,在西南麓川丛林的战斗经验罕少有人能比,再加上精良的装备,大量民夫工匠和物资的供应,这支孟养城守军的素质,就算是现在的中军中最多也就能拿出一万人。 如果白千帆守不住,那也没有多少人能守住了,除非这江头城不打了。 王骥摇摇头,他不愿承认也不相信自己的失败,这种属于名将的极度自信让他还能保持着和已经濒临崩溃的王瑛截然不同的镇定自若,冷静吩咐道:“掌灯。” 像平时,王瑛绝不会自己来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总有近身侍卫来做好,但是在父亲面前,自感犯了大错的他唯唯诺诺地点燃了蜡烛,照亮了王骥手中的情报。 王骥低头看向手中的情报,上面的信封已经被打开,两张信纸有着被人翻过读过的迹象。之前感觉情报颇多,看来都是在下方的信件中了,既然这头一份情报已经被打开,那就不妨先看一看。 这样想着,王骥打开了情报,上面的字眼的确写着令人震惊的事情:孟养城已经失陷,守军伤亡过十之七八,剩余残军正向莽古山撤退,麓川军共计四万,已经朝江头城方向袭来。 但是细细看了又看,王骥的嘴角却露出来了笑容,王瑛在一旁看的奇怪:“父亲,这有什么可笑的?” “可笑?可笑至极!”王骥把情报拍到了王瑛手上,冷声道:“仔细看看,这情报上有任何一处令章吗?如果是孟养守备白千帆发来的的情报,怎么会单单一张白纸黑字,不做任何证明与标记,说是伪作都是高看了,伪作的情报也不会如此敷衍。” 王瑛慌忙接过情报看了又看,果然,上面除了单纯的情报记述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情报真实性的印章或标志存在。 “你就是被之前的事情扰乱了心神,如果我们就此调兵支援,反而落入陷阱。”王骥摇摇头,叹息道:“你啊,还是太过慌张,沉不住气。” “可是,父亲,”王瑛还是有些不服气和不敢肯定,他因为之前的疏忽险些铸成大错,现在则不敢有任何大意:“那前来报信的传令兵有白千帆的令牌啊。” “令牌?”王骥一愣,他虽然有感觉这件事看起来颇为复杂,但是没想到还有令牌这么直接的证明:“干脆把传令兵招来,我倒是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 “召传令兵!”王瑛点点头,朝外面喊道。 ···················· 在多子安被人带到王骥的军帐里时,军帐四处角落和中心的立灯都已经被点亮了,一时间军帐内颇为明亮。王骥并未着甲,穿着一身简单的常服站在军帐正中看着他,明明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体态却如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站的笔直。 一旁则是神色严肃的王瑛,见到多子安前来,立刻命令道:“把你的令牌拿上来!” 多子安看到形势颇为严肃,也不敢怠慢,立刻把令牌呈了上去。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八章 战鼓鸣响(中) 王瑛接过令牌后,立马恭敬地递给了王骥。 在并不明亮的烛火的光线下,王骥微微抬起眼,格外仔细地扫视过令牌的每一寸角落,最后则是轻轻抚摸着令牌的表面,指腹划过令牌上面证明它的主人身份的一行小字。 大明孟养守备。 王骥松开手,又把令牌交还到了儿子手中,眼睛则是慢慢闭上了。随着眼帘缓慢闭合,他的眼前浮现出白千帆从自己手中接过令牌时的那张朴实坚毅的脸。 第一次见到白千帆,是在九年前。那时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接替沐家家主,担任云南总督,跟随定西伯蒋贵前往麓川,彼时的白千帆还只是曲靖千户,但是因为在前一次和麓川军的战斗中立下战功,并掩护撤军,因此在第二次大明对麓川的大举进攻中,作为先头部队起带路的作用。 恍然九年过去,他因为在麓川立下的战功被封为靖远伯,也不再是曾经跟随定西伯的将领之一,而是主管麓川军事的最高长官;曾经的千户白千帆也因为长年作战艰苦有功,而被提拔为曲靖卫指挥使,接替阵亡的老指挥使之位。 在此次大战中,王骥因为对白千帆的信任,更是让他作为孟养守备,统领曲靖,平夷,越州和陆凉四卫,精锐战兵七千,民夫工匠五千和大量后勤物资,担当镇守孟养城的重任。 但是,总归是失败了吗?白千帆,本次大战,如果你能立功活下来,本来是有机会在官职上再升一等的。 王骥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虽然身为文官,但是一辈子在军中度过的时间却并不少于任何将领,说是当世第一名将也不为过。 他见过了太多起起伏伏,生死离散,多大的变故已经无法撼动这位老将的内心。 孟养城失陷不会是麓川之战的终局,大军后方受创,物资粮道断绝,也有相应的应对之法。他立刻收摄心神,开始检查其他信件的情报。 王瑛见到此父亲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下来,不由得担忧问道:“父亲,这令牌是真是假?” “···令牌为真,这情报也需要谨慎对待。”王骥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多言语,而是打开了第二个信封,取出其中的情报。 孟养城失陷如此之快,是让他没有想到的。 如果是白千帆第一次求援受阻,那么他可以理解,毕竟眼下大军在江头城的境况也不好过,实在难以分出兵力回援——可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如果真的无法守御,那么大可再加派士兵前俩求援,怎么会求援如此之迟,一次情报回应不及,孟养城就被人攻陷了呢? 和麓川军交手十年,王骥不相信麓川人有如此之高的组织效率和如此之强的组织能力,能够在白千帆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组织大量的军队,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攻陷孟养城。 历史上,麓川军的确实现了奇迹,靠着最后的一次豪赌,以极快的速度聚集了茵多基大湖以北和阿瓦的孟养地区以北所能调集的所有人力,趁着孟养城各个防线崩溃的契机,一举攻下了孟养城。 曾经的那一次麓川之战,对于王骥的大营来说,孟养城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失陷了,直到后方组织全线崩溃之时,王骥甚至都没有得到过一次来自孟养城的情报。 最终王骥虽然依靠着对于麓川的熟悉,实现了几乎奇迹的撤军,虽然是撤退,同时因为粮草物资即将耗尽的缘故,以极快的速度在丛林中行军的全程还始终保持着对于麓川军的压制。 但是这一次的时空,随着姜榆罔的来到,一切发生了改变,孟养城的防线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从莽古山开始逐步得到了触底反弹的力量支持,艰难地维持了下来,因而保持住了孟养城基本的组织运转能力,能够及时地侦查到麓川军秘密集结的情报,最终提前进行了两次情报传递。 虽然同样发生了与曾经的时空中一模一样的麓川军大军压境,但是姜榆罔无疑为将要发生的一切争取到了极为宝贵的转圜余地。 王骥从第二个信封中取出情报时,看到其中多有一些地图之类的纸张。看来这是较为详细的情报,他心想。 可是等到他真正大略将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审视一遍后,困惑不解之感浮上心头——这情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个信封中的情报相对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要简洁许多,主要描述了麓川军占领孟养城,孟养城守军折损严重,撤退逃离的事情;而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则颇为详细,有许多张地图,细细描绘了孟养城附近的村寨山川和河流丛林,以及麓川军的兵力分布。 尤其是对于兵力分布的描述,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做了很深的调查,其中既有相对确切的人数标注,也有注明了并不足够清楚情况的估计人数,除此之外。 王骥先是被兵力分布的侦查情况之细致所折服,继而又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不是说孟养城已经失陷了吗?为何兵力分布全部在孟养城外,大多数麓川军甚至根本没有接近孟养城,还都分布在孟养城外的防线以外。 为什么地图中记录的麓川军分部地点全部都在孟养城外呢?现在孟养城已经失陷,收集这些情报又有何意义? 难道···这是一份已经超了时限的旧情报?可是白千帆叫人带这样一份旧情报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岂不是起了误导的作用?王骥大为不解,但是地图上各种标注里隐藏的内容量颇大,他带着疑惑,还是继续看下去。 在人数的注记之外,最引起王骥注意的就是对于兵力的动向描述。在每一处麓川军的人数情报的标注旁边,都用更小的字注明了该处兵力的活动方向与活动时间。 王骥一眼看去,很快感到了一种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的违和感,耐着性子仔细查看,却发现了所有的活动全部都在明天之后,且集中明后两天。 “六月廿一,那芒寨一部三千人移往叶威寨。” “六月廿一,龙洞寨一部五千人移往那芒寨。” “六月廿一入夜,和平镇思罕部一万人前往南马寨。” “六月廿二天亮以前,叶威寨思昭法部八千人移往和平镇。” “六月廿二上午,那芒寨思亚部两万人进攻毕露寨。” “六月廿二上午,思昭法,思罕部合计两万人进攻南马寨。” ······ 王骥看到这些时间点,不由得感觉有些头脑发晕,虽然身处麓川丛林中,但是他对时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眼下明明还是六月廿日,怎么这些对于麓川军的侦查情况全部都是后两日的? 不是说孟养城已经被四万麓川军攻陷了么?怎么这一份详细情报上所记载的麓川军还尚未行动呢? 整理思绪后,王骥发现了孟养城情报中的一个问题:送来的情报分为两个信封,而这两个信封中的内容是有着明显出入的,一个信封中的情报里,孟养城已经失陷;另一个信封的情报中,不仅孟养城没有失陷,连战斗都还没有发生,同时提供了第一个情报中没有的对于孟养城外麓川军详细的侦查记录。 无论怎么想,都是后一个信封中的情报更为可靠一些。 那第一个信封中的假情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王骥心中默然发问,隐隐间也有了答案:以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记录来看,麓川军在超出想象的短时间内聚集起来了数量超出想象的军队,他们的求援已经被拒绝了一次了,如果这一次再被拒绝,从侦查得知的麓川军行动时间来看,援兵将来不及对孟养城进行救援,他们也没有机会再送一次情报来求援。 从江头城外到孟养城,最快也要走上两天两夜,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一个理论速度,因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瑛儿,你说过张参将之前向你说过一次,孟养城有情报送来,你可知悉其中的具体内容?”王骥突然想起来孟养城曾经送来的一次情报,那时孟养城尚未沦陷,如果有情报,必然是麓川军在进攻之前的军力布置。 如果能拿到之前情报中的军力布置,与现在的情报中的麓川军军力布置进行对比,就可以进一步证实情报的真假了。 王瑛听父亲问起最初情报的事情,慌忙回答道:“张参将当时只是朝我讲述此事,并没有具体的文书信件拿给我看,眼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麓川军的动向呢?有提到他们进军的时间吗?”王骥看到王瑛一脸的迷茫,干脆直指事情关键。 “没···没有”王瑛摇摇头。 王骥叹了口气,但眼神很快变得冷酷坚决起来,他说:“你立刻亲自去找张锐,务必要来情报与我核对,另外,派人去通知宫聚,立刻抽调中军全部骑兵,另外挑选一万精兵,即刻准备出发。” “出军?”王瑛刚要动身,却被父亲的果决惊住了。 “第二个信封中情报应该是真的,孟养城尚未陷落,但是已经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我让你去找张锐来,只是为了核对情报的细节,以保证万无一失,若是真的有过多谬误之处,那我们也可另做行动。”王骥解释道。 “那第一个信封中的情报,是假的?”王瑛问。 王骥点点头:“其实无论真假,这孟养城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派出人数多少罢了,待得到了张锐的情报以做核对,就可以确定绝对的真假了。” “那第一个信封中的情报,想来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用于欺骗接收情报的军官,用来把真正需要传达的情报送到我手上。”王骥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这白千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这种方法来求我出兵。” “他不怕误传情报,造成大营混乱吗?”王瑛想到了之前慌张的自己,不由得怒气上涌:“居然采用如此不妥的法子,简直把军机要务当做儿戏!” 王骥虽然能够理解白千帆情急之下想到的方法过于极端,但是真假情报混杂,的确给大营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八十九章 战鼓鸣响(下) 直到现在,王骥也是在靠着自己的判断来做决断,按理来讲并不是绝对的稳妥之策,而他遇到这种情况的最大原因就是白千帆在情报上动手脚。 “得亏瑛儿行事稳妥,如果是个不稳重的家伙,把孟养城失陷的假情报散播出去,可是一场大麻烦。”王骥摇了摇头。白千帆此举是犯了大忌,本来守孟养城是一件大功,现在功过相抵,不追究他的责任就不错了。 “父亲,此人妄传假情报,险些酿成祸患,该如何处置?”王瑛则是把无处释放的怒意投向了一边的多子安身上。 “你找人自行处置吧,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张锐核对情报与准备出军。”王骥说着走到了房间中心的主灯旁,点亮了主灯。外面的侍卫见到主灯亮起,一个个走进军帐内,分工明确地从房间一角抬出铠甲,开始帮助王骥穿戴铠甲。 两份情报,后一份情报中各种印章标记暗号一应俱全,又论精细度,自然更可靠的。 但是无论真假,有这些印章标记和令牌暗号,总有一份是真的,孟养城的确陷入危机,亟待出兵救援,具体地不过是出兵多少的问题罢了。 王瑛点点头,也不多话,指示其中一个侍卫道:“喂,把此人带下去,派人严加审讯,务必问出是谁安排他前来送信的。” 原本一直在王骥和王瑛这两位远超过他所见过的任何军官等级之上的军官面前感到畏缩惧怕的多子安,现在终于听明白了一句王瑛的命令:“严加审讯。” 多子安一下感到毛骨悚然起来,这几个字实在是勾起来了他对于一些恐怖事情的回忆。 姜榆罔在穿越之前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要是说积累的各种知识,那就更是无法计数了,所以他在精心建设情报部的精髓部分——后来的秘理院时,也引入了许多别出心裁的东西。 在这里面,最让姜榆罔得意的就是秘理院的审讯方式。 秘理院的审讯工作主要由圣下厅负责,相对而讲,负责更多实际处理工作的天上厅可能在工作范围上更接近于审讯工作。 但是姜榆罔在思考之后,还是觉得不妥。他其实构建部门的一个原则就是部门权力相对独立,减少关联。 这样一来,首先各个部门都是向上负责的,更有利于管理的权威,其次还能减少部门之间工作范围互相覆盖带来的权责不明确,提高效率,最后则是避免有一个部门掌握了过多的权力。 在限制权力过大的方面,姜榆罔的设计是:阻止制定规则的人来检查规则执行,阻止裁判员上场比赛,阻止一个部门掌控一个相对完整的流程。 放到天上厅这里,就是阻止负责针对情报,进行实际执行工作的人员来获得情报,用以避免天上厅实现了具备从“获得情报”到“执行情报”的完整过程。 那种情况很可能导致一个结果,天上厅在得到情报后,只是向中枢的神御厅发一个请求,随后就可以进行实际的执行。固然神御厅可以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但监督必不可能是万能的,姜榆罔只相信用釜底抽薪的方式来制止天上厅权力过大的发生。 也是在这种调整下,秘理院的四个机构在建立了数月之后,基本保持了地位上的平等和权责上相适配,从实际效果上来分析,连投入和回报都是相对合理的。 秘理院相对来说,实际待遇和权力最大的可能不是位于中枢的神御厅,毕竟神御厅一直保持一个被动的状态,并不具备主动执行任务的能力,而在外广泛建立分部,在行事上受到最少管束,又能获得来自自身努力和姜榆罔调配补给的物资和赏钱的守观厅,反而是待遇和权力事实上最好的。 可是守观厅在秘理院中又不是多么好的地方,秘理院中阵亡率最高的地方就是守观厅,在没有战事时,阵亡率甚至显著高于神狩院管理下的军队,说白了也是一个付出代价,获得回报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而最终,负责对内进行情报收集,其实就是一个不具备执行处理权的监察机构的圣下厅承担了所有莽古堡内的审讯相关工作。 为了获取情报,莽古堡内的审讯事务其实不少的。 首先是对于莽古堡内的恶劣事件,如打架致人重伤死亡,又或者是一些偷窃的事情,随着莽古堡的建设,在此居住的人从最初的几百到后来的三四千人,也是逐渐多发起来。 圣下厅在这中的审讯其实起到了一定的法庭的作用,所依照的法律相对就要武断的多,对于偷窃罪的处理是要承担更多的工作,也就是用苦役来服刑,而致人伤亡的罪行,则是以一概处死的处置办法来解决。 姜榆罔并没有在莽古山慢慢教化众人的心态,像是会引起暴力案件的不安定分子,莽古堡是不需要的。在莽古堡,姜榆罔并不扮演一个要处处管理众人,参与到众人生活细节之中的角色,但是他在有必要的地方,无一不采用一些相对极端的方法来巩固威信。 因为不在无所谓的地方浪费这种威信,姜榆罔有些武断的处理方式反而得到了莽古堡众人的衷心拥护,这些莽古堡的住民们对这个来自大明的管理者都表现出来了很深的认可,颇为积极地参与到莽古堡所提供的各种事务中来。 莽古堡因为有白千帆提供的大量军粮物资作为后备,其实在许多方面的建设都是相对大刀阔斧的,用现代的词语来形容,就是用大的建设项目来创造了大量工作岗位。 这些工作岗位中,最直观的就是天工院的建造活动,大量的竹木质,土质和石质的房屋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从无到有地在莽古山中建起,形成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山寨,现在的莽古堡。 可能莽古堡和江头城附近的大山寨,也是现在靖远伯中军的驻地蛮寺寨相比,还是差了一些,毕竟还是一个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利用各种建材创造的新山寨。 但是和山中的其他寨子相比,其规模已经算是独一档的了,容纳了三四千人居住不说,还有军队的训练场地,以及各个机构的用地,这些地方的容积率可是很低的,最终的山寨大小也颇为可观。 如果说最初的百户姜榆罔只是一个山头上的小军官的话,不提人数规模已经上千,配备着超越这个时空水平的装备的军队,单是现在管理着三四千人的莽古堡的他,也是一个大村子的村长了。 而除了莽古堡内的审讯事务,圣下厅负责其他审讯事务就是相对纯粹的审讯工作了。这里面首先是圣下厅的基础工作范围:对于莽古堡内人员的监督工作,随着莽古堡的发展,所有住民,除了孩童和老人之外,几乎全部被姜榆罔组织了起来,而在工作中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最简单的问题是工作上的失职,对于这种情况,姜榆罔没有选择直接采取惩罚措施。在他看来,偷懒或者粗心是人的天性,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对于这种情况,他选择设置工作量的方法,把基础工作量设置在一个比较容易达到的度上,只要做到,就可以获得基础的工钱,而如果连基础的工作量都不能完成,才会导致无法得到基本的工钱。 这种基础工作量,如果进行量化的方法,大概也就是进行六小时左右的工作就可以完成,如果是一些像是狩猎或军队巡逻的任务,短时间的强度较高,而相应的工作时长根本不到六小时。 这还是因为备战孟养的紧张时刻,如果是以后的日常发展,姜榆罔打算进一步降低强度。 他不是没有想过长时间工作所能获得的好处,但是首先在莽古堡,并没有长时间工作的客观需求。从各种资源产出的源头上,各种生产原料的获得效率就是很低的。 姜榆罔并没有在短时间内建造矿场,将大量莽古堡住民培养为可靠矿工的能力,只是依赖一些露天矿坑的获取,资源本身及其有限,无法制造太多东西。 其次则是人的需求,莽古堡住民说少,那自然是不少的,但是要是说多,却也不至于,本来还有孟养城提供的军粮补充,对于各种粮食的需求并不大。 在资源丰富的孟养丛林中,狩猎队的狩猎需求和压力并不大,而负责农耕的队伍其实主要是对因为战争而变得无主的废弃农田进行耕种,部分仍然有主的土地,还是由原来的人的去负责。 对于农耕,姜榆罔在细节上进行了一定的调整,主要就是探查清楚各个山寨中占据较多土地,拥有较多雇佣的农夫的人。这些人因为本来就是各个寨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大多拥有一些打手,因而在麓川军到来后死了十之六七。 存活下来的人,往往不复从前的权势,在投靠到姜榆罔的莽古堡后,更是在地位上一落千丈。而秘理院的天上厅也因为他们的前来而多了一个新任务:暗杀。 孟养的丛林多有阴暗之处,而这也成了暗杀行动的天堂。同时拜原本村寨中原始的秩序所赐,这些占据大量土地并拥有雇工的人只占山寨中村民的一个很小的比例。像是原本的南桑寨,所有此类人物居然被麓川军杀戮一空。 姜榆罔在进行统计之后,也开始了针对这些地主或者大家族族长的暗杀行动。在姜榆罔的控制下,暗杀行动的进行的很缓慢,这又要感谢孟养一带因为战事而导致的混乱状态,只要有人离开山寨,就有可能遭遇不测。 至于出手的人,可能是盗贼,也可能是其他任何人。其实在这种秩序下,盗贼是一个相对抽象的概念,因为没有一个被所有人认可的规矩。无论是麓川军,还是明军,对这些长年与刀兵为伴的麓川人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值得敬畏的存在。 就算是姜榆罔,也还没有彻底赢得所有人的认可。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章 毕露寨的第一声火铳响声(上) 像是军队和一些关键机构中的麓川人,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被姜榆罔彻底折服,加上姜榆罔在挑选成员时的刻意选择,多是出身贫苦之人得到他的提拔或又或是原本身处困境得到他的帮助者,这样一来,这些关键机构里不乏许多把姜榆罔视为救命恩人和再造恩人的存在。 但是对于莽古堡的其他人,姜榆罔的形象就更多的偏向一个拥有强大手下的大首领了,因为提供了比往日更多的食物和更安定的生活环境,多数人对他是持有好感的,但是毕竟接触时间太短,他在多数村民心目中的形象,可能还没有过去的寨主深刻。 因此,除了莽古堡和孟养城,这之外的地方,在任何时刻,许多人都有可能化身为盗贼。这也为暗杀提供了合理的借口。 绵延数月,并且有可能继续进行下去的暗杀行动,就借助各种“意外”“盗贼”的理由,在表面上合理地蒙混过关。 在新的莽古堡,曾经的地主和族长不再具备过去的身份,也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他们的生死,毕竟莽古堡的军主安排了可能更轻松的工作和更优厚的待遇。 受他们恩惠的人自然有对莽古堡的怀疑,但是眼下的莽古山,他们已经无处可去,在神狩院和秘理院的严格情报管理下,这些抱有怀疑的人并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当然了,消息泄露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莽古堡毕竟是姜榆罔的莽古堡,泄露的消息再进行处理就好了。此时,高文盲率,缺乏信息载体所带来的信息传播的低效率成了天然的防护。 随着许多地主和族长的死去,他们持有的土地在小规模的混乱中被重新分配,一方面让雇工从原本的主人的从属关系中解放,成为了莽古堡直接管理的对象,另一方面也让莽古堡组织起来农耕队所耕地的面积变大。 而就算通过这种方法,莽古堡几乎掌握了莽古山一带所有已经被开发的土地,面积仍然不需要许多人的耕作,对于工时自然也没有需求。 总结莽古堡的发展,姜榆罔认为这种六小时工作制是合理的,在得出这个结论时,他甚至没有考虑到许多后世发生的事情作为参考,而是单纯的认为这种方式能让莽古堡的大多数村民接受,一方面能够完成基本的工作,另一方面又不至于效率尽失或者因为对于工作的不满意而产生混乱,总体上保证了人们的心是在一条线上的。 而在六小时的基本工时以上,姜榆罔自然也设置了多劳多得的机制,这里主要是面向炼金院,造物院和天工院的一些需要加急生产的部门,为了更大的产量和更快的速度,实行三班倒的工作方法,其中工作努力者,就可以得到作为奖励的赏钱和实实在在的如饮食水平上的福利。 虽然赏钱和福利在姜榆罔看来并不算低,但是吸引到的人并不多,甚至不如选菁院的免费教育和一些学徒工的岗位吸引人。看来这些村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在对于待遇的判断上也有自己的判断力。 选菁院的免费教育和各个机构,尤其是炼金院,造物院和天工院学徒工的岗位,虽然也是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参与进去,但是并不能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只有在教育和培训中取得成果,才能在岗位上得到晋升,获得更高的地位或者更大的权力。 不过大多数人显然并不短视,相对超工时的加班,他们都更愿意参加免费教育和学徒工。姜榆罔对这种情况自然是乐意的,接受教育可以提升文化水平,从文盲中脱离,能更好地从事各种工作,在工作中的学习能力也更强。 至于学徒工,其实本身也是在做一些加班工作的事情,一方面学习技术,一方面还有工作产出,更是有利无害。只可惜能够提供教育的人太少,反而限制了免费教育和学徒工的名额,这又是后话了。 莽古堡发展了几个月,时间来到了六月中下旬的当下,基本上由十个机构来负责整个莽古堡的管理: 首先是总揽全局,负责各个部门的高层管理的枢机院,总体上起到了一个姜榆罔与各院间接口的作用,负责重要消息的上下传递和常规消息的即时处理,本质上算是姜榆罔的秘书部门; 枢机院之下,还有另外八个部门,彼此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地位上的明显差别和管理上的上下级关系,硬要说有些差距的话,相对地位较高的就是姜榆罔直接管理的秘理院了,负责各种情报工作和相应的特殊处理; 除此之外的八个部门中工业方面的有四个部门:负责冶炼和装备制造的炼金院,负责装备以外普通物件制造的造物院,负责建筑工程的天工院和负责木石原料采掘供应的补天院; 与贸易,交际和经济相关的部门则是缘法院,因为莽古堡的收入相对简单,主要是贸易收入,从白千帆处获得的明军物资,加上对盗匪和麓川军的缴获三部分,也就没有专门建立负责管钱的机构,而是将收入集中起来统一交由枢机院管理,各院需要用钱时主要也就是成员们的工资银钱,按照统计发放,在这里姜榆罔其实是疏忽了的,他没有想到缘法院不像军队的纪律严明且监管复杂,居然让安白从中做了不好的事情,不过由于孟养城的情况紧急,他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神狩院则是莽古堡军队的管理部门,姜榆罔通过建立情报部,再到情报部分化为神狩院与缘法院两个部门的方法,由结合后来在莽古堡中招募新兵时直接在自己的神狩院体制下进行建立编制,逐渐将军队中所有高级军官全部变为了神狩院的成员,在原本的大明军制之外新建了一套自己专属的体制,又在这种体制之下重建了一套新的军制,实现了从军官的人事管理权到部队的军事管理都是独属于自己的体系之中,实现了超越了在原本明军体系内时对部队的掌控力; 选菁院则是负责莽古堡中的教育和扫盲工作,他们面向莽古堡中的所有人展开普通话的口音教育,以及简体字的书写,这之中以后来的汉语拼音作为教育媒介,因为合格的教师很少,所以优先给军队军官,需要书写信件的情报部门成员进行培训教育,除此之外,莽古堡内各院的晋升途径也主要向接受了教育的人开放; 最后一个新建的部门,姜榆罔为它取的名字是野获院,由原本的狩猎队和农耕队合并而成,算是各院中人数最多的一个,许多半大孩子和大多数村民都属于这个部门,管理上的人员采用比较民主的方法,由村民们推选出自己觉得可靠的带头人来负责组织管理,枢机院只是自上而下的进行一些成果的监督。 枢机院,秘理院,炼金院,造物院,天工院,补天院,缘法院,神狩院,选菁院,野获院,共同构成了姜榆罔的莽古堡管理部门,姜榆罔也挖空心思尽量为这些部门取了一个既贴切又优美的名字,而这些机构,现在也被称为“十院”。 当然,现在的“十院”并不完善,现在的莽古堡也只是一个临时的营寨,在将来,将会有更复杂的机构,更多的“院”。 圣下厅的第二类审讯,就是面对十院中出现的各种乱象,以做监督。头一等的大事是监督银钱和口粮的发放,这是直接关系到莽古堡住民生活,甚至是死活的关键。 像这种问题,以姜榆罔对法律的见解,就不再属于可以慢慢调解,评理判断的事情了,而是必须及时查清,不可放过一个有问题的人。而从这里开始,也就是圣下厅审讯技术发展的开端。 圣下厅并不滥用刑罚,而是使用了最经典的水刑来作为手段。姜榆罔本身非常反感屈打成招事情的发生,对圣下厅的人员选拔极为用心,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极为耐心的人物。 虽说审讯查案,时间上不可拖延,但是也绝不能操之过急,不能造成人只要进了审讯室,就成了个废人的状态。保护受审讯者的身体健康是姜榆罔一指坚持的。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宽松,当受审讯者的身体濒临极限时,圣下厅的审讯人员需要将其带到安全的地方修养,等待身体恢复后,再投入审讯,且不得到结果,绝不可以随便放人。 也是因为不能随便放人的规定,莽古堡的监狱占地越来越大,一时间许多人都感受到了压力,纷纷向姜榆罔进言,这样下去,岂不是人人都被抓紧监狱了? 但是姜榆罔还是咬牙坚持住了,没有开口让无法确定罪行的人离开,因为这些既邪恶又淳朴的十五世纪山民们,虽然有着后来的现代普通人所不具备的优秀心态和忍受苦难的能力,但是总归没有受过专门的防审讯训练。 在姜榆罔的培训下,圣下厅的审讯人员却是逐步掌握了现代总结出来的审讯方法,那些咬牙不松口的死硬分子终究还是露出来了破绽,从内部出现了崩溃,最终一个个在离间分化下招认。 对于这些敢于在分发粮食上面动手脚的人,姜榆罔的处理方法倒也不算重,仍然放回原来的部门,只不过不能再从事领导岗位,自己家的存粮也要全部上交,之后,又配合以丰厚的举报奖励。 在严格监督,举报奖励和那些受过刑的回归人员的冷眼旁观下,最初的秩序意识开始在莽古堡的十院里建立起来。一同建立起来的,还有圣下厅的审讯技巧。 而这种审讯技巧,自然就用到了最后一类人身上,盗贼和麓川军。 对于盗贼这种货色,姜榆罔是没有恻隐之心的,同时也没有使用这些人的打算,审讯结束后大多都是处死,还在十一抽杀制的基础上发明了四一抽杀制来处理盗贼。 而审讯后罪行较轻,被释放的盗贼,也不是真的放跑,而是作为天上厅的暗杀练习。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一章 毕露寨的第一声火铳响声(中) 对于麓川军的处置,则是在审讯后再进行分流,有深仇大恨者自然处死,但是调查清楚者则收为己用。姜榆罔将他们集中安置在一起,集中从事劳动,现在莽古堡的人力太有限,还做不到对这些人进行后续的鉴别和正常化融入。 而多子安身为秘理院成员,最为熟悉秘理院的审讯流程,印象里那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受到审讯者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到一旁的卫兵要对自己进行审讯,立刻脸色大变,大声求饶道:“大人!我···我冤哪!” “冤?”王瑛抬起脸,冷冷的目光中隐藏着几乎快要按奈不住的火气:“你将虚假的情报送到大营,意欲误了几万大军的安排,到底是什么居心!” 此时的王瑛总算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但是同时对于多子安也就没有一点容忍的余地,毕竟是这个家伙一本正经地装出来孟养城信使的样子,拿一封假情报欺骗了自己,害的自己方寸大乱,在父亲和手下面前狼狈不堪。 “我也是听从命令办事啊,军令不可违背啊!”多子安想起来了姜榆罔时常提起来的道理,这时倒是可以用于为自己脱罪。 “听从命令办事?”王瑛一愣,这时又想来了从多子安身上进行审讯以获得白千帆的安排的事情,白千帆虽然与他同为守备之职,但是在地位上还是没有可比之处的。 看似白千帆统领万人,驻守孟养城,好像更受到重用,但是诸位高级将领都知道位于茵多基大湖和阿瓦王国以北之间的孟养城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四战之地,白千帆就算能守住孟养城,也未必能在那种危险的环境中活下来。 现在这么一个因为没有关系,地位低下的军官,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设计欺骗自己和父亲,无论如何是不能放过的。 “快交待,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王瑛借机赶紧审问道,他没想到多子安的骨头这么软,居然一下就要把事情供出来。 其实不仅王瑛没想到,如果姜榆罔在这里,亲眼见到这一幕,他也不会想到秘理院成员居然一点基本的坚持都没有,对方尚未开始审问,自己就为了躲避灾祸而全部招认了。 这其实也和莽古堡本身内部没有多少秘密有关,莽古堡真正重要的就是由几个工业部门:炼金,造物,天工和补天四院掌握的图纸,还有选菁院拥有的汉语拼音教材和常见简体字本。 这些东西算是莽古堡内部最大的机密,每一个持有这些内容的人都是要做严格记录的,在拿到之前都是要反复强调甚至恐吓泄密的结果——死亡,也用一些胆子大或者不小心的人杀鸡儆猴了,再加上本来莽古山一带相对闭塞的环境,所以保密做的还不错。 而这些秘理院成员,虽说是情报部门成员,平时的表现里也有些样子,但是却没有接受多少反审讯的训练,本身秘理院也缺乏反审讯的体系,毕竟除了姜榆罔拥有的技术,莽古堡里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算的上的秘密的东西。 而也造就了眼下的状况,多子安被王瑛一吓,就立刻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说出去。 “是···是军主!”多子安努力从恐惧中挤出一丝镇定,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了那个他认为和情报传送关系最大的人。 姜榆罔对于莽古堡的影响太大了,军主的形象几乎在几千住民的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说是莽古堡的主宰也不为过,而多子安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也是姜榆罔。 但是随着多子安的回答,现场的气氛却陷入了一丝尴尬。此时王骥已经离开军帐出去,他的其他侍卫在他的吩咐下去通知到蛮寺寨营地的其他军官,准备选调人手,开始动身。 留在军帐中的,是王瑛和他的几个卫兵。王瑛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多子安在说什么,愣了片刻,又问道:“你说,是谁让你来送假情报的?” “是——军主。”此时多子安的心态已经从最开始的慌乱中缓和了一些,听到王瑛又重复发问,以为是自己第一次没有说清楚,于是赶紧尽量让吐字最清晰,交待出来了“军主”的名字。 而此时的王瑛则是彻底陷入了疑惑,“军主”这是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称号,大明都司卫所有一套官职,战时的军官们又有一套指挥军职,但无论是哪一个官职体系里,都没有“军主”这种说法。 “军主,军主。”王瑛嘴里重复了两句,也是从迷惑中理出来几分门道:“这军主,难不成就是‘一军之主’的意思?真是好大的口气,父亲堂堂靖远伯,也不过是监军之责罢了,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自称‘军主’?” 难道是白千帆?看不出来这人远离大营,独自在孟养城驻守数月,居然生出来了这么多不应该出现的心思,也难怪敢寄出来虚假情报企图操纵大军,连“军主”这种称号都用上了。 王瑛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居然是白千帆部下里一个小小的百户,在自己管辖的防区里的别称,只不过他更想不到这个小小的百户居然手下有几千人力和上千士兵罢了。 “这‘军主’,是指孟养守备白千帆吗?”王瑛慢慢问,这多子安回答问题之配合,也让他少了几分急躁的情绪。 “···孟养守备···白千帆?”多子安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他自从加入秘理院后,从未在孟养城一带值勤过,对孟养城的守军全无了解。 姜榆罔此时在秘理院推行的情报隔离的方案倒是起了意外的效果:所谓情报隔离,就是在秘理院内部严格控制情报的流通,所有情报只可以传递给有权限且有需要的成员,而不可随意传播。 情报传递都要依照一套繁琐的过程来进行,连姜榆罔的办公室这样的情报,都只有神御厅和天上厅负责监督的个别成员可以知晓,其他人想进入秘理院中姜榆罔的办公室直接见到姜榆罔,需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姜榆罔设计这套繁琐的流程,就是为了保障情报控制工作的进行,把原本的情报控制工作加上数道保险,同时在监督时,直接对这繁琐的流程,即情报控制的多道保险进行监督,一旦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执行不当,就立刻进行调查,根据犯错误的严重程度处以不同程度的处罚,而举报者将会获得更丰厚的奖励。 这种办法慢慢执行下来,几乎没有人胆敢挑战情报传递流程,敢在其中犯错误,而秘理院中也实现了相对严谨的情报管控,没有人敢随意交流情报,情报的传递被严格地控制在设定好的范围内。 举个例子,像多子安这样主要在莽古山南部活动的秘理院成员,对于孟养城的情报几乎就是一无所知的,因为秘理院重重规则的限制下,他能知道的无关情报甚至可能还不如普通的莽古堡村民听到的小道消息多。 这些看似掌握着莽古堡最多信息的人,实际上是另一种概念上信息最匮乏的人,只知道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信息,而工作范围外的情报对他们是完全关闭的。 多子安正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他根本没有听说过孟养城的守军安排,不知道孟养守备的官职,更没有听说过白千帆的名字。 “你在对我装傻?不是白千帆,还能是谁指挥你送来假情报?”王瑛看到多子安一脸迷惑的样子,自己居然也从中看不出来破绽,心里暗骂这人一副好装样子的时候,怒意又涌了上来。 “是···军主。”多子安隐约间感到这个答案可能会让王瑛愤怒,但是他在王瑛不断地逼问下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只有“军主”这一个印象最深刻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军主是谁,‘军主’到底是不是白千帆?”王瑛怒声问。 “军主···不是···”多子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但是却又一时间讲不出来。那是一个对他这个刚刚勉强学会几百个常用简体字的人来说太过复杂的名字,他的嘴已经张开了,却想不出来具体怎么读。 多子安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名字不是“白千帆”,这三个字他都是认得的。 “不是白千帆?那你手中的白千帆令牌哪来的?”王瑛已经被气笑了,他原本以为这人是个一经恐吓就软了的孬种,没想到居然是个在这种时候还能装傻充楞来糊弄自己的油滑角色:“现在时间紧急,你老实招认,我就留你在军营中,待到事情解决之后,再做处理。” 多子安一听王瑛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立刻急了,可是他又不知道王瑛到底需要什么答案,招认会被处理,不招认又会迎来什么灾祸呢?“军主”不是白千帆,这是他清楚的,而若是招认了军主就是白千帆,他这就是又背上了一件罪责,同时也得不到释放,还是要被留在军中等待处理。 不告诉王瑛“军主”的具体身份,眼看着又是不行的,多子安着急地长大了嘴,努力想把脑子里的那个名字说出来,那是他在还没有加入秘理院,还是南桑寨中一个普通农夫,跟着村寨里的老人走向通向莽古堡的路上时,老人告诉他的名字,那是“军主”的名字。 后来在认字时,他还留心过那几个复杂的字,是能说出来的,他想。正在思考间,多子安却觉得身上一凉,灵光一闪间那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突然间袭来的剧痛和全身的无力感让他惊愕地低下视线,看到的是脖颈间涌出的鲜血,他就这么倒下了。 “好你个小子,不会以为犯下传递虚假情报的大罪还能好端端的回去吧,”王瑛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了:“我没时间和你多话,既然拿我寻开心,那就是自己寻死。” 他极快的一刀割破了多子安的喉咙,冷冷地看着多子安在他的刀下倒下,随后收起刀,大步朝军账外离开。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二章 毕露寨的第一声火铳响声(下) 一旁的守卫有些讶异于王瑛的暴起杀人,忍不住问道:“王守备,这是?” “假传情报,奉靖远伯之命,杀了,”王瑛轻轻摇头,又吩咐道:“找人拖下去,处理干净。” “是。”守卫点头应道。这假传情报可是大事,尤其是眼下战事胶着的情况下。不过让他疑惑的是,以靖远伯形色匆匆,在午夜起床离开军帐的样子来看,的确像是接到了要紧的军情啊··· 姜榆罔虽然不知道在这里具体发生的事情,但是其实自己的身份能够不暴露也是早有预料的,如果不是多子安本身在语言上极有天赋,大概率是连一点暴露的风险也没有。 先不提他的名字根本没有在选菁院用于扫盲的简体字书本中重点提及,也不属于扫盲字范围。也就是多子安这种绝对的少数才会发现位于角落中的字,就算是认识这两个字的现代人,也没有那么容易记得清楚。 除此之外,他也没想到负责送信的人会像多子安这样一经审问,就毫无保留地全部交待,为了自己的一时的安全,几乎是最短的时间内就使出来了全副力气。 多子安接受审讯时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姜榆罔的预计中可能出现的最极端情况,不过他也最终失败,姜榆罔的身份并没有因此暴露。 而伴随着多子安的身亡,假情报的秘密也被彻底埋藏,黑锅也在默认之下指向了白千帆。 当张锐赶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准备动身的军队的整备已经进入了最终阶段,蛮寺寨比以往都要更早的进入了喧嚣,而这种喧嚣是一种有秩序的喧嚣。 一路的卫兵仍然恪守着规矩,一板一眼地调查张锐的亲卫拿出来的令牌,虽然路上人流纷纷,但整体上还是没有遇到太多困难的来到的中军帐前。 靖远伯王骥一身淡金色装饰,深青色为底的铠甲,手持一把长剑,稳稳地站在侍卫和几名将领的簇拥之中。 几个骑兵模样的人物牵来了战马,默默地在一旁等待,张锐看了几眼之后,发现了王骥身边的王瑛,同样已经是全身着甲,看到他前来后,立刻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拖沓。 张锐连忙走上前去,身边的一个亲卫紧跟着追了上去,先张锐一步半跪下来,呈上之前孟养城送来的情报。 王骥的目光也投了过来,率先注意到的就是情报。张锐也行了个礼,向王骥问候道:“末将张锐,拜见靖远伯。” “辛苦了,情报带来了吗?”王骥点点头,看向张锐亲卫呈上来的几张已经被卷的全是皱褶的纸。 “回靖远伯,我已将两日前收到的情报全数带来,为孟养城守备白千帆所寄,记录之事一为麓川军在孟养一带的兵力布置与调动,二为请求援救之事。”张锐将情报信纸从亲卫手中拿起,亲自呈递给靖远伯看。 王骥随意拿起其中一张,随即目光凝实,信纸上绘着孟养城一带的地图,这与自己刚刚收到的情报是一致的。 他紧紧盯着地图上的内容,细细查看,发现上面的内容与自己刚才收到的地图上的内容极为一致,要说不同之处,就是绘图之人的手法。 张锐带来的情报在绘图上技法很是简练,每一处笔墨都是为了实用,绝不多做描绘;而自己在今天收到的情报,则在手法上有更多技巧,刻意注意一些画技。 比较起来,前一份的情报中的图画就像是探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后,即时画下来的内容,一切为了实用,而后一份自己收到的情报中的图画则更像是画师比照着前一份情报中的图画临摹而来。 这么说来,第二份情报算是对第一份情报的印证,从而证明两份情报中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因而情报中关于孟养城附近的军力布置的真实性就更确凿可信了。 “拿这份情报中的图画去和我们方才收到的信件的图画细细比对,有一处不一样的都要详细记述下来,向我报告。”王骥朝身边一个充作幕僚的亲卫吩咐,这人虽然有官衔,但并不实际掌管士兵,因为通晓兵书,平日里在王骥身边负责各类事务。 “是,大人。”幕僚点点头,接过张锐递来的情报,朝营帐后方走去了。 王骥则是轻轻吐了口气,结合张锐带来的消息,他基本清楚了事情的实际情况,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是九成,却又是要少了一些的。 孟养城还没有丢,但是已经危在旦夕,孟养城防线几个月来一直经受着麓川军不断地袭扰,到了眼下,不知道到底还有可以派上战场的士兵。 对于孟养城的处境,王骥在心里是有一些底的,从江头城一带大军的状况就可以看出来七七八八,出发时十三万大军,经过几个月的战斗,行军与驻防,到现在能战斗的不过七万余人,伤亡已经过半。 士兵的精气神也不是最初的状态可比,本身麓川一带气候湿热,加上环境恶劣,丛林中毒虫瘴疠甚多,士兵们的身体状态都很差,很多因为水土不服或单纯因为患病而死,至于病因,或是因为气候,或是因为毒虫,也有说是丛林中神秘的“瘴气”,到头来总归是没人能说清楚。 除了这种客观的自然环境,最大的影响就是麓川军的势力了。明军在麓川地区,实际上处于一个我在明而敌在暗的状态下,无数麓川势力潜伏于山川丛林里的无数大小村寨中,可能一个看似普通的寨子,里面就有几百名麓川军驻扎,以至于明军只能固守较大的城镇和规模接近城镇的大型寨子,无法真正深入到麓川地区,深入到最普通麓川居民生活的山寨中。 无法彻底深入的结果,就是麓川军能够源源不断地输血,在最初的战斗中,麓川军无论是士兵数量,还是军事素质,都被明军全面压制,简直是不堪一击,但是随着明军不断进入麓川,兵力数量的优势和士兵的军事状态,都在不断地下滑,甚至被麓川军所超越。 之前白千帆向自己保证,孟养城还有五千余精兵,可以守好孟养城附近一带的所有防线,但是现在王骥看来,孟养城还能战斗的士兵绝不可能超过五千人,而麓川军的四万人,很可能会更多,因为这是对战兵的估算数字。 明军在估计麓川军部队中可以在战斗上上阵,派上用场的士兵——也就是所谓的“战兵”时,往往要以相比明军自身来说更低的比例,孟养城的情报分析有四万人,那么麓川军的全部人数必然是要超过十万的,这之中存在有更多战兵的可能性。 麓川军的装备普遍不如明军,其中火器配备率很低,往往十人之中有一人是使用火器的部队就已经算是使用火器很多的部队了,更不用说还有许多相对重要性较低的部队,也就是俗称的“炮灰”,用于牺牲自己,吸引明军注意力的部队,可能上千人都没有一把火器使用。 除了火器之外,麓川军的远距离攻击手段很少,只有少数的精锐部队有能力上合格的弓箭手,而绝大多数新征召组建的部队,是没有多少可以用于作战的弓手的,所配备的装备好的是长矛,最为普通的则是各种类别各异的猎刀,不乏已经生锈,没有多少实际作用的。 如果是装备,明军相对麓川军来说是有着碾压般的优势的。只可惜在人力上的差距太大,而孟养城一带的防线工事建设又太过薄弱,许多城墙和角楼都只有三四米高,麓川军冲击这些防线连梯子和冲车之类的工具都不需要,单纯的人力配合就能对这种防线造成实际的威胁。 当然,整个孟养城附近也不是没有易守难攻的防线,原本的莽古山,后来的姜榆罔的莽古堡就是这种地方,但是整个孟养城实在太大,占地甚至比中原地区的许多城镇还要大。 孟养城实在影响了孟养一带的太多地区,以至于附近许多地方都要加上孟养的名字作为前缀,或者干脆就以孟养为名。因此,守卫孟养的负担也因为大量的防线而变得很重。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像是莽古山这种相对来说容易防守的地方,白千帆和其他高级军官所派出的人力都非常有限,不允许更多的人力支援,也造成了姜榆罔刚刚穿越来到明代时,所遇到的莽古山防线几乎崩溃,无人守卫的状态。 而留在像毕露寨和南马寨等难以守御的防线上的士兵虽然很多,却也难以起到有用的效果,本来就人力不足的孟养城防线,在四处的人力分散下,更是显得不足。 “孟养城,还没有丢,但是却也不足以在麓川军的攻势下支撑下来。”王骥想着点点头,又向远方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廿一的破晓之前。 王骥向一个幕僚问道:“我们即刻启程,最快何时可以到达孟养城?” “最快何时?”幕僚一愣,急行军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很大的问题。 他想了一会,慎重地给出了一个答案:“最快的话,到廿三的黄昏就可以抵达孟养城了。” “廿三的黄昏?”王骥听了后,立刻与孟养城的各个防线的状况进行比对,随即摇了摇头:“太晚了,有没有什么可以加快行军的方法?” 幕僚有些压力的咬了咬牙,但还是给出了一个答案:“如果不在夜间长做修整,只是寻找机会短暂歇息,在廿二的黄昏就可以抵达孟养城。” “廿二的黄昏吗···”王骥也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孟养城究竟是怎么一副状况,但是以这连续两次求援的急迫情况来看,估计是抵御不了多长时间。毕露寨和南马寨两个主要方向的进攻,很有可能在上午食时就开始,一直到黄昏,孟养城能坚持住这几个时辰吗? 但是,好像也没有了其他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了。 王骥在沉思中,突然间又想到了一个方法。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三章 孟养城终曲(上) “根据队伍负重来调整不同部队的行程,我亲自率领骑兵,所有人只配备长刀,这来来最先抵达孟养城,之后运粮的辎重队伍走在最后面,可以晚上几个时辰再到孟养城。”王骥经过长久的思考中,终于下了决心,提出了这个方案。 “大人,这样一来可是有两大危险啊,”幕僚听了王骥的主意,立刻回道:“头一大危险是您麾下骑兵不过两千人,到时候敌众甚多,恐寡不敌众;这第二大危险则是以此种方法来行军,未免让后方辎重陷入危险,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断粮的危险啊。” 王骥听得幕僚的提醒,潇洒一笑:“我们攻打麓川,本来就是一场以少击众的战争,靠的就是我大明将士以一当十的威力,更何况如果能尽快赶到的话,孟养城尚有许多守军,能够接应我们,不会陷入敌阵。” “这第二件事,就是我认定了麓川军不会派军来拦截我们,”王骥继续说道:“要拦截来自江头城一带的我军主力回援,需要的是大量的人力,而麓川军为了进攻孟养城,已经聚集了大量人力,不会有更多的兵力来偷袭我们援军。” “说白了,麓川军就没有一面攻击孟养城,一面袭击我们援军的实力,所以才只能选择秘密聚集,偷袭孟养,”王骥说道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秘密汇聚,已经被孟养城的派出去的探子探查了个明明白白,这白千帆连续两次急信求援,固然做出来了以假情报祸乱军营的荒唐事,但是也不可忽视他在对麓川军情报上立下的功绩。” “大人,言之有理。”幕僚想了想,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王骥的意见,只能承认王骥的分析的确可靠。 “传勇骑营千户,悍骑营千户,随我出军。”言毕,王骥走到牵着他的战马的马夫身边,身姿矫健地翻身跃上了战马,向营地外道路上正在朝营外进军的部队宣布道:“目标孟养城,一昼夜必至。” 在王骥的发号施令间,队伍的前锋已经集结好率先进发了,整个蛮寺寨大营的三万多人中,有一万步军和两千骑兵被选中参加此次战斗,算得上是精锐尽出。 两千骑兵由王骥亲自指挥,是王骥的亲领的云南骑兵,三千中军则由王瑛指挥,除此之外,前锋三千人,由南京都指挥使陈静统领,左军两千人,由扬州卫指挥使徐颖统领,右军两千人,由建阳卫指挥使胡贤统领,后军三千人,由四川都指挥同知赵河统领。 这一万两千人,别说只是在蛮寺寨营地里算是精锐,就算是在所有出征麓川的十三万明军中,也是军事素养与装备最好的一支部队,一直跟随王骥的中军大营行动,一路上战功累累。 王骥这一次的出动,可以说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他在心里很清楚,这一仗打输了,最精锐的部队受创,麓川之战自然是打不下去了;但是同样的,如果丢了孟养城,明军十万大军在麓川腹地成了孤军,一样是麓川之战的结束。 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 在天边的夜云逐渐散去,温暖的光亮开始从鱼肚白色里慢慢弥散开来之前,王骥亲自率领的一万两千人从江头城北的蛮寺寨营地出发了。 在姜榆罔没有穿越到这个时间之前的上一次历史中,明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这一支部队也曾经从蛮寺寨营地出发,只不过那一次,他们没有现在的踌躇满志,决心要拯救孟养,而是惴惴不安,勉力维持着最后的军纪,却仍然发生了“师行无纪,十五万人一日起行,互相蹂践。每军负米六斗,跋陟山谷,自缢者多”的事情。 在这一刻,两个时空的仿佛从最遥远的天际线为界限,开始以极快的速度交融在一起,两个时空的每一个战士的脸庞发生了重叠,曾经的慌乱,现在的坚毅,过去的恐惧,现在的镇定,曾经的满眼绝望,现在的充满希望。 表情,眼神乃至整支队伍,在一瞬间完成了覆盖,而现实中发生的变化则不过是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芒,那道光芒闪过的时间之快,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除了王骥和远在孟养城中的姜榆罔。 他们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虽然随着姜榆罔的到来,改变早已发生,但那是细微的,缓慢的,或者说并不能左右某些宏大的进程的。 孟养城的防线虽然因为姜榆罔的存在,到正统十四年的夏天还没有崩溃,但是如果在和麓川军的孟养决战中战败,最终还是要迎来孟养城崩溃的结局。 姜榆罔甚至在回忆典籍时惊恐了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记得有些典籍里不太明确地暗示了麓川之战结束的时间,似乎是在正统十三年末十四年初时,麓川之战就结束了,按理说正统十四年的贵州苗乱在四月才发生,如果麓川之战因为孟养城防线的崩溃而早早结束的话,王骥应该是能及时赶到贵州平乱的。 但是史书记载中的王骥平叛时间却是在正统十四年的十一月,从四月到十一月,这一段时间里,王骥在哪里?当国家需要他这个兵部尚书,大明当时的第一将领的时候,他在哪里?北征瓦剌没有他,半年的时间里,王骥就像从历史上消失了一样,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麓川之战确切的结束时间。 细细回味那段历史,姜榆罔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正统十四年八月的土木堡之变固然是这一年发生的头等大事,但在土木堡之变之前的正统十四年上半年历史,语焉不详到了接近荒唐的地步。 用他作为现代人所熟悉的游戏来举例,简直就像是有什么剧情忘记更新到版本中了,以至于最新剧情的对话框里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麓川之战,明朝投入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持续了整整十年,这是一场足以影响整个明朝西南甚至整个中南半岛的战争,在这里生活着无数人,有着无数的资源和通向印度洋与太平洋的无数港口,而这场战斗居然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后世几百年的研究里,竟然得不出来一个确切的终战之日。 麓川之战的终结,本身就是历史上的最大bug之一,而后世却把这种堪称敷衍的描述当做理所当然。 事实上,就算不纠结于麓川之战的结局这个最大的谜团,将后来发生的土木堡之变与麓川之战联系在一起,也有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其中就有土木堡之变中将领的选任和部队的选择。 在土木堡之变发生时,曾经参与麓川之战的宣府参将张锐作为明英宗亲卫而阵亡,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在土木堡之变发生前,麓川之战应该是结束了的,而且时间也完全足够参与麓川之战的部队回到原本的驻地,或者是来到北方前线参战。 但是无论是明朝乃至整个世界上最强的将领王骥,还是出征麓川的十三万部队,都没有任何记录表明他们前往明军对抗瓦剌的北方前线。 宣府参将张锐在出征麓川时无疑是有兵权的,但是随明英宗抵抗瓦剌时,堂堂参将却只作为一个亲卫出征。在英宗时期,参将可不是什么小官职,在明朝,参将的地位等同于都指挥使,是掌管一地都司,类似于后世掌管一省军队的军事大员。 而在史书记载中,在北方前线上的张锐却没有掌管任何军队,以亲卫的身份出征,这只能说明一个结果,他的部队没有跟随着他,参将成为了一个彻底的虚衔。 那么军队去哪里了?这一个问题,在姜榆罔看来,可能要和另一个问题结合在一起,正统十四年四月,贵州苗乱爆发,而直到同年十一月,王骥才受任总兵,负责平乱事务。 从表面上看,这一切好像很合理,因为王骥出征麓川,所以不能及时回来平乱,但是一旦在这里面加上土木堡之变的时间,一切就变得奇怪起来——土木堡之变发生时间: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 如果麓川之战在土木堡之变前就结束了,那么王骥作为当时的明朝第一将军,为什么不去北方前线抵抗瓦剌人?又为什么会到了十一月的时候才奉命去平乱? 而更让人不解的事情还在王骥奉命平乱之后发生的事情,王骥并没有立刻出兵,而是选择在辰州和沅州屯兵,直到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王骥才出兵平乱,剿灭匪徒。 要知道,王骥可是率领十三万大军出征的,其中无一不是各地卫所精锐,物资装备由全国供应,甚至有说法:是因为太多装备都用于供应出征麓川的南军,才会导致留在京城的几十万军队缺乏足够的装备就仓促出军,最终不敌瓦剌。 如果这样一支精锐的军队,是在掌控战局主动的情况下,因为劳民伤财而主动选择撤军,难道不应该直接对乱军发动进攻,剿灭匪徒吗?为什么还要屯兵发展? 到了这里,姜榆罔再次想起来明史中会川卫训导詹英对王骥的弹劾中所言:“师行无纪,十五万人一日起行,互相蹂践。每军负米六斗,跋陟山谷,自缢者多”。 在明史中,这一段话是詹英用来攻击王骥治军无方的,被后来的一些人认为是夸大之词,因为并不能找到其他确凿的记录与这种描述的状况相印证,并非是在描述实际情况。 但是姜榆罔综合以上的推测,判断这里很可能描述的就是明军在麓川撤军时的情景,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为何行军如此慌忙了,因为这是一场大撤退。 历史上的明军孟养城白千帆比姜榆罔想得坚守孟养城的时间还要久,很可能坚守到了接近十一月才失败城破,而金沙江西的其他明军的下场比他想得还要惨,十几万大军在突然的包围下近乎无序地撤离,原本的大明精锐部队伤亡惨重到失去了剿匪的能力。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四章 孟养城终曲(中) 想到这里,姜榆罔沉默了,他站在孟养城的北城楼,这座城楼是思机发模仿明朝城池的模式建造的,他在建造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座城楼将成为明军抵御麓川军最有力的堡垒。 从城楼的最高处向远方看去,是毕露寨的竹楼和茵多基大湖以南的林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碧绿,深绿,浅绿的树叶聚成大海中的浪花一般的层层卷卷,在麓川清晨的风中翻涌。 随着树叶的摇曳,浩大的“沙沙”声铺天盖地地袭来,伴随着树叶间互相摩擦的声音,还有无数无名的飞鸟从林中飞出,迎着天际线上蔓延开来的光芒远去,同时又带着清脆的鸟鸣。 姜榆罔想象着这片原始的丛林之中,那些处于明代初期,公元十五世纪的麓川村寨,就这样毫无痕迹地融入到山林的树叶遮蔽下,同时也掩护着山林中生存的山民。 丰饶的麓川山林,水草丰茂,资源丰富,每一个小小的村寨中都被新建的竹楼占满,无数新生儿填充了一个个尚待开拓的原始丛林,而假以时日,他们将成为手持刀枪的战士,为了麓川而战斗。 于元朝末年崛起,在宣德年间再度复兴的麓川国,本来有希望成为中南半岛南至印度东北部的一个伟大的王国,但是来自中原的势力无情地阻止了麓川国扩张的脚步,无论是即将败亡的元朝,还是同样押上国运的大明。 这是一场改变了世界线的战争,却最终寂寂无名于麓川的丛林中。 直到很多年后,这里也未能得到平静,人们不再记得麓川的名字,陌生的地名取代了往日的回忆,曾经爆发血战的金沙江变成了让所有人都陌生的伊洛瓦底江,无人记得这个伟大的时代。 所有人,都将消失于寥寥几笔的历史记载中。 对于明代,姜榆罔的情绪是“茫然”,他茫然于时间的荒唐,当岁月流逝后,沉淀下来的是时间长河中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明一代,因战功封爵的文臣号称“三王”,相对三征麓川的王骥,横扫北疆的王越,王守仁的战功硬要说起来可能还是最小的。 但是后世之中,又有多少人记得王守仁之前的“二王”呢? 这是岁月的无情,值得后人为之悲哀。 姜榆罔看向天际,那是被清晨的晖光点亮的天际线,同时也是在悄然变动的世界线。 来自莽古堡的士兵已经接管了孟养城的北部防线,而白千帆则带领精锐前往毕露寨驻守,那是孟养城面对茵多基大湖西南的麓川军最重要的据点和防线。 无论如何计算,白千帆都无法守住毕露寨,但是在姜榆罔刻意的情报误导下,以及在见识到鸟铳的守城能力后,白千帆还是决定相信白千帆,把后背交给他。 这是一条不归路,姜榆罔几乎是眼含热泪地看着白千帆领兵出城的背影,几个月以来,白千帆自忖对于姜榆罔的需求言听计从,调配了数额巨大的兵粮,但是姜榆罔又何尝不是在白千帆面前扮演另一个言听计从的角色呢?一个听话而得力的手下,不断派兵在孟养山林间与麓川军的小股部队战斗,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维护孟养城防线的稳定。 在白千帆看来,这是姜榆罔忠诚可信的标志,不计自己部下的牺牲,也要完成他的任务;但是在姜榆罔看来,这只是对莽古堡军队的练兵罢了,虽然莽古堡付出了其他防线士兵没有的士兵阵亡作为代价,但换来的是对新兵军事素养的淬炼和白千帆的信任。 而这种信任的顶端就是姜榆罔承接下来了守卫孟养城北城的任务,白千帆则率领自己部下精锐前往毕露寨。 白千帆会做出这个决定除了对姜榆罔的信任之外,还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孟养城的防守相当薄弱,城防工事可能还不如地形复杂的毕露寨;二则是孟养城中仍然有他的兵力大部,合计有两千人,由一个千户率领,且孟养城由平夷卫指挥使马贺作为总指挥,交叉的管理之下,并不会出现像是士兵哗变,不听指挥的问题。 但是白千帆没有搞明白一件事,他以为毕露寨防线与孟养城是一体的,毕露寨防线一旦崩溃,孟养城也无法守御,所以守卫毕露寨才是重中之重。 而在姜榆罔眼中,白千帆死在乱军之中,与守住孟养城同样重要。孟养城的守卫战怎么打,结果为何,都不能改变的一个目标是解决白千帆。 只有白千帆留在孟养城中,才是最安全的,这里有许多留守的高级军官,别说姜榆罔,就不存在任何人可以在孟养城中轻举妄动,对白千帆下手;但是一旦白千帆离开孟养城,那么他就陷入了类似麓川军同等的境地。 从孟养城中可以攻击麓川军,那么就自然可以攻击白千帆;白千帆从听了姜榆罔的话,离开孟养城之后,实际上就陷入了绝境。 解决这个绝境的唯一办法是守住毕露寨,但是如果白千帆能以八百精兵在两万麓川军的进攻下守住毕露寨,那姜榆罔自然是承认了大明孟养守备白千帆的位面之子身份。 而如果白千帆并非是位面之子,那么这毕露寨是不可能收得住的,什么依靠地利,逐个击破自然是依据修改后的假情报后的鬼话。毕露寨被破后,白千帆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第一条路自然是向孟养城后撤,此时他的处境与麓川军无异,负责驻守北城的姜榆罔自然是要将其击杀;而如果白千帆料到了姜榆罔要对他动手,选择直接逃跑的话,那他就是以大明孟养守备的身份做了逃兵,下场比被姜榆罔暗杀还要凄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姜榆罔只需要做一件事,尽可能守住孟养城,拖到王骥的支援。 王骥的支援,将是孟养城大战最终的关键,此时的姜榆罔只知道如果按照最快的速度,真假两份情报应该已经送到了蛮寺寨大营之中了。 至于一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情报能否被王骥收到,王骥又是否会根据情报出军,姜榆罔对此一概不知。 其实第一件事就有很大的凶险,如果姜榆罔能看到这些情报在从孟养城到蛮寺寨的传递轨迹后,大概率是要感到触目惊心的,五条线路,居然有四条线路都在路上出了问题。 有中途的接引已经发生了意外,被野兽袭击无人生还的,也有送信人坠马重伤,在杳无人烟的丛林里绝望等死的,还有认错了道路,陷身于丛林间找不到方向的。 五条送信线路,四重备选,还是充分地发挥了作用,最终只有一条线路成功及时抵达蛮寺寨大营,而最后一个传令兵多子安,则是为了情报的传递而在几乎不知情的情况下献出了生命。 除此之外,情报在蛮寺寨的传递也有不小的运气成分,如果不是大营守备王瑛因为张锐之前的通信而心神不宁,一下被假情报搞到心态崩溃的话,真的情报也不会如此之快得传到靖远伯王骥手中。 但是这些事情,姜榆罔自然是无从得知的,他只能静静地思考着任务的安排,一步步推演情报传递的过程,然后为其中各个环节的不可靠而深感担忧,心中似有一座火炉在烤着他,无一时能够安宁。 就算是白千帆在他的劝说下,带病离开了孟养城,这种好消息也没能让他有些宽慰,反而还是感觉透不起来气来。 姜榆罔真的像有一双千里眼,能够看到一百公里以外的蛮寺寨,看到王骥到底有没有出兵支援。 他在心底紧张地一次又一次计算,如果从此时出兵,蛮寺寨的部队究竟何时可以抵达孟养城,计算的结果是悲哀的,很大概率他们需要在孟养城守御一天一夜。 以这低矮的城墙,姜榆罔深深怀疑自己此刻从城楼上直接跳下去都不会受重伤,真能能挡住麓川军一天一夜吗? 而在姜榆罔忧虑的同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开出了蛮寺寨,原本走在最前面的先锋听到后面的鼓声响起时,一队队有序地停下来脚步,整理队形后开始像道路两旁散开,留出来道路正中的空间。 在战马身上的金属饰物与骑兵的战铠的碰撞声音中,一名名骑兵快速地从道路中央穿过,开始向整支队伍的最前方移动。 看着这支骑兵队伍,许多士兵的脸上露出来了既骄傲又紧张的神情,骄傲的是这是当下麓川一带最强大的骑兵队伍,代表了大明军队的顶级战斗力;紧张的是他们还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骑兵队伍,走了许久而见不到队伍的尽头。 这是此次第四次征伐麓川的战争中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调用骑兵,许多人都没有见过有哪一场战斗会投入如此的力量。到底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又是多么紧急的任务,需要这么多骑兵来参与其中? 而等级稍微高一些的军官,往往知晓更多的军情事务,他们的情绪中担忧占了上风。此次调兵的方向他们是一清二楚的,这是朝着来时经过的方向出兵,那里是整个麓川战事的后方和转运中心。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孟养,还是更远的陇川和南甸?军官和老兵们不清楚,但是他们知道,后方出了问题,是比前线战事不顺利更恐怖的事情,那里的失败,会导致物资运输体系的崩溃,大军断粮三日,不战自败。 更高一级的军官,则是被紧急的军令与压迫感而感到难以呼吸,他们知道,此次出军,靖远伯调动了蛮寺寨的全部骑兵,又越过先锋队伍先行。除此之外,全军居然按照负重安排不同的行军与修整,完全打破了原本的行军布阵。 这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一旦中途遭受袭击,很可能导致整支部队的混乱,完全不具备中途的作战能力。 但是他们其中的明白人同时都隐约明白了一件事:靖远伯做此安排,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而是只为了一件事,及时赶到目的地,孟养城。 这是生死时速。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五章 孟养城终曲(下) 莽古堡隶属秘理院,下辖守观厅蛮寺寨接引点的值勤人员阿宇,在等了几个时辰之后,看到满天的夜色逐渐褪去,迎来了新一天的明亮天光。 他躲在接引点用于观察蛮寺寨情况的,表面伪装成一座普通的废弃破旧的竹楼的楼顶。实际上这座竹楼早已经过了加固和后续的检视,确保居住的安全。 而从外面看去,这不过是一座在麓川各地随处可见的破败建筑,楼顶已经彻底烂掉了,完全不能遮风挡雨,阳光可以从竹楼顶部和周围墙壁的大块缝隙中毫无困难的透射进去,因而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生活痕迹。 沿途经过的明军,不会想到有人就在这里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阿宇已经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了,紧紧注视着蛮寺寨的方向,等待着多子安的回归,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本来应该去换岗的他也没有选择休息,没有回到接引点的休息处,去喊醒下半夜到早晨时间的另一个守观厅成员,而是一直坚守在岗位上。 他看着几条多子安可以选择走过来的道路,等待着多子安身影的出现。 快点回来啊,多子安。阿宇虽然没有刻意去注意天色,但是破晓的天光已经透进了破旧的观察点的顶层,照到了阿宇的眼皮上时,他的身体忽然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意识到这不是夜间的浅浅月光,而是太阳即将出来前,日光穿透云层,来到人世间的透明色天光。 已经是寅时了吧,阿宇很快在心里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距离多子安进入蛮寺寨大营,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大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奇和不安的心情如同无数只小小的蚂蚁一样噬咬着他的内心,阿宇并不是单纯得担心多子安这个人的安危,更担忧的是情报的传递工作是否顺利。 他不知道孟养城送来的情报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定是极为关键的情报。 阿宇和其他秘理院成员一样,都是由军主亲自培训过的,从基础的识字,到绘图,侦查,伪装,格斗和武器的使用,从接近一个月的培训过程中,他也大致地了解了军主的为人。 那是一个无论何时都能保持镇定的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哪,脸上都从来没有露出过恐惧或慌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做应该做的事情。” 军主从不急于去做任何事,也不会给他们这些手下分派多余的事情去做,许多曾经在其他村寨的头人手下做过打手的秘理院同僚都说,在军主手下,虽然规矩最多,但是不烦人,虽然零零总总上了不少“课”,但是派下来的活计是最轻松的。 军主从来不会让他们终日劳碌,也几乎从不在休息的时间安排任务给他们,但是这一次却显然不同,他调动起来了从孟养城到蛮寺寨的所有接引点,从深夜到凌晨,紧急送来了情报。 这样一份情报的重要性,阿宇太能理解了。而受任传递这一份情报的多子安,自从进了蛮寺寨军营后却像是蒸发的水一样消失了,没有带来任何的回信。 这么一份重要的情报,如果在他们蛮寺寨接引点发生了问题,这个后果是他们接引点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承担的,阿宇不知道军主会采用什么手段来处理他们。 但是据说,整个莽古山的各个寨子中莫名其妙死掉的各个头人,与军主都脱不开干系。 军主是一个在平时什么不会大声训斥人的人,但是阿宇从不怀疑他的手段。 拜托了,多子安,给一点回信吧,这样下去,我们都没有办法交待了。阿宇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蛮寺寨大营的几个出口。 而就像他的祈祷灵验了一样,平静的蛮寺寨传来了声音,那是号角和战鼓的声音,阿宇在来到蛮寺寨后,曾经听到过一次,那是一支部队从蛮寺寨以外回到蛮寺寨营地,从和麓川军的战斗中,从江头城的方向回到蛮寺寨,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所有人都像是经受了巨大的打击。 而这一次,号角与战鼓的声音要比之前响了太多,而且也能听出来数量更多了,那是许多只号角和战鼓的齐响和混响,或整齐肃穆,或交错重叠地响起,从蛮寺寨的一座座竹楼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明军大营的各处响起,仿佛在唤醒这片土地上古老的英灵。 无数飞鸟从蛮寺寨周围的丛林中惊起,高高地飞向天空,附带着打落的无数树叶和清脆的鸟鸣,以及丛林中无数鬼鬼祟祟的从小动物到野兽因为惊慌而不安地向远离人烟的树林深处穿行。 阿宇隐约间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一次,没有军队回到蛮寺寨,是蛮寺寨的明军将要出动了。 而这次的号角与战鼓的齐鸣,其声势浩大简直超越阿宇的想象,他不知道到底是多少明军出动了,但是他很快就看到最先从蛮寺寨的主营门处出现的先头部队。 那是装备全身铠甲的骑兵,先头的骑兵举着骑,飞快地在前面开路,后方的骑兵则是跟在前面带路的先头骑兵身后排成了整齐前进的队列,队列在中段处出现了一段特殊的排兵列阵,几名铠甲看似与其他骑兵不同的骑兵,应该是军官的身份,围绕着一个身着亮银色全身铠的骑士。 如果说围绕着这名骑士的人都是军官的话,那么在众人簇拥之中的这位应该就是地位更高一级的将军了。在军官附近,还有几十名骑手展开了明显与其他骑兵不同的阵型,刻意控制速度与将军的进度同步,形成了一个类似圆形的军阵,拱卫着位于其中的军官和将军。 阿宇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在军营中最为重要的骑兵围绕着一个人作为护卫,被护卫的这人,该当是何种身份啊?他心神震颤着,看到前面的骑兵变幻着行军队列,最前面的骑兵已经看不到背影了,看来应该是负责侦查的塘骑。 而在那名将军的中军之后,还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骑兵队伍跟在后面,这是阿宇此生头一次见到数量如此巨大的骑兵的队伍,在西南麓川之地,也就只有靖远伯的大营能拿出来这种队伍了。 而让阿宇更震撼的还在后面,那是一眼看不过边际的黑压压的步军队伍,行伍整齐,军容整肃的一看就是军中的精锐,后面跟着的是大小车辆的辎重。 这种行军队列的方式,让阿宇隐隐间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他在孟养也见过各种部队的安排,却没有见过像眼前这支大军一样完全以行军的速度进行队伍的安排,最快的骑兵冲在前面,最笨重的物资粮车则是集中留在后方。 这种队伍,一旦遭受袭击,因为没有有效的队伍搭配,彼此掩护,带来的影响很可能是灾难性的,这种对军事战术的培训是成为秘理院成员,或者被选入莽古堡军队的基本,早已深入阿宇心中。 但是阿宇看着眼前的这支队伍,忽然意识到了这支部队为何要如此安排,这是一次一往无前的行军,把所有的东西都押在了最终的结果上,而付出风险的代价,换来的东西就是极快的行军速度,在阿宇思考间,这支队伍就已经离开了蛮寺寨的范围。 仍然在阿宇的视线范围内的,是军队最后面的辎重车辆,以及随队的一些民夫,至于前面的骑兵和步军,早已不见了踪影。如此疾行,目的为何? 阿宇不禁陷入了思考,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个方向是通向孟养城的大路,与他们秘理院守观厅的人在孟养到江头城的丛林间冒着危险穿行不同,大军想要移动,必须要走迂回的主路。 当然了,历史上,这支大军也可能走过一次艰难的丛林山路,那是在姜榆罔没有穿越到这个世界线上的麓川之战的终局,一场盛大的撤退。 不过这种事情,阿宇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他所能知晓的,就是这支部队在向着孟养城方向急速地行军,结合最初在深夜送到接引点的情报,和现在大军的出动,他能够明白了一件事,这支部队,很可能是孟养城的援军。 孟养城此时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之中,所以之前的情报,实际上是一封向蛮寺寨大营求援的情报,而眼下大营派出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显然是接受了孟养城的求援,并以最快的速度进军前往孟养。 援军,在战争中将会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阿宇的心中忽然响起来了军主说过的这句话,而他现在亲眼所见的军队,正是军主所在的孟养一带最为需要的援军,如此需要援军的孟养,肯定也同样需要援军的消息。 正想着,他忽然感到了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大惊之下,他转身回看,正是在接引点的同僚阿正,而阿正手中正拿着纸和笔,纸张上是密密麻麻,一眼看不过来的潦草筹算,阿宇带着好奇仔细一看,因为受过同样的培训的缘故,他很快认出来了这是秘理院的培训班中所培养的估计方法。 这种估计方法,主要用于对目测观察的物体数量的估算,而这里的物体,自然也包括情报最为重要的军事对象:士兵。 “阿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阿宇很是吃惊。 阿正轻轻一笑:“宇哥,我过来好一会了,你观察蛮寺寨大营看的入神,一直没有发现我,本来早就该由我来接你的班了,倒是你,怎么这么认真?” “我···我不是看多子安迟迟不回来,担心情报传递出什么岔子吗?”阿宇挠挠头,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入神,以至于忘记了值勤任务的交接。 “依我看,这蛮寺寨大军出动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收到了情报。”阿正收起笑容,认真分析道。 阿宇点头同意:“我想,这支军队应该是接到了情报,所以紧急前往孟养的,你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我想得和你一样,孟养城送来的情报,这样看来很可能就是一封求援信,而蛮寺寨大军接到后,因为情况紧急,所以立刻出军行动了。”阿正说。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六章 麓川的呼吸(一) “这么说来,对于孟养城来说,这援军岂不是十分的重要?”阿宇听到阿正的分析,忽然感到了眼前所目睹之事的重要性。 阿正点点头:“孟养城防务应该是急需来自蛮寺寨大营的这一支援军的,这对于军主来说,可能是整个孟养城战斗的关键。” “所以他才会如此急迫地让人连夜送信过来,为的就是能最快地将消息送到蛮寺寨。”阿宇感觉眼下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件事,虽然他还没有亲眼见过信件中的情报内容,但是根据眼下所见的事情,结合推测,结果应该有个十之七八。 阿正肯定地看了阿宇一眼,又神色严肃的补充道:“可是现在,阿宇,多子安迟迟不来,我们该如何向军主回报呢?” “多子安不回来,我们就无法确定在蛮寺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蛮寺寨大营的军队具体的布置。”阿宇想了想,也觉得事情变得比自己最初想到的要麻烦了一些:“正常情况下,多子安回来后,我们应该是要回信给孟养城和莽古堡的。” “那么现在我们还要回信吗?”阿正问。 “应该不能随便回信吧,如果在不清楚具体事态,也就是蛮寺寨军营的行动的情况下,贸然提供给莽古堡了错误的消息,这种事情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军主不会容忍这种错误的。”阿宇有点胆怯了,军主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是他并不认为军主是个足够宽容的人,会对这种程度的错误宽宏大量。 “可是·······”阿正听到了阿宇的决定,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好像在犹豫些什么。 “可是什么啊?”阿宇劝说道:“情报的传递是多子安的事情,他现在没有回来,而他不回来,我们也没有办法进入蛮寺寨营地,无法得到具体确凿的情报,我们不向莽古堡和孟养城传递情报,是我们遵守规则,不算是犯错;但是如果贸然传递了错误的情报,这反而是我们的责任了。” 阿正还是摇了摇头:“固然多子安是负责人,但是我们同样也是蛮寺寨接引点的成员,传递情报是我们的任务,像是大军出动这样的情报部能够及时传递,最终我们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我更想选择不犯错,多子安现在迟迟不能回来,显然是出了问题,我可不想搅这摊浑水。”阿宇还是摇了摇头:“接下来是你值班吧,我回去休息了,等了一夜了,也没有看到多子安回来的半个影子,不知道到底在蛮寺寨营地里出了什么问题。” “阿宇!”阿正看到阿宇居然径自丢下自己,朝竹楼的下面楼梯走去,赶紧出言相劝,想要阻止他的脚步。 但是阿宇的显然拿出来了不小的决心,他向来秉持一个道理,按规矩办事总是没有错的,这也是军主一直反复强调的,现在没有多子安从蛮寺寨大营带回来的确切信息,就妄自下判断,向莽古堡和孟养城回报,将要承担不小的责任。 阿正见到阿宇已经开始下楼,咬了咬牙,也跟着追了下去,终于在走出竹楼的楼门,将要走到他们接引点用于休息的另一幢竹楼前时拦住了阿宇。他气喘吁吁地说:“阿宇,你知道我的估计中,总共有多少军队从蛮寺寨大营中离开吗?” “多少?”阿宇下意识地问。 “一万五千人,约莫是这个数,最多能有五千人的出入,只是骑兵的人数就有几千人,最少也有两三千人。”阿正回答道。 “这么多?”阿宇被这个数字惊呆了,他之前只是感觉蛮寺寨里出来的队伍长的出奇,却因为震惊而没有进行过具体的估算,听到这个数字,一时间也是停下来了脚步:“你确定自己没有算错?” “我从来没弄错过情报,你知道的,我眼力很好。”阿正一笑。这一点阿宇倒是了解的,在加入秘理院前,两人都是狩猎队的成员,平日里负责狩猎各种小型动物。 与那些和大型野兽战斗,或者是布置陷阱进行狩猎的其他狩猎队不同,像他们这种狩猎小型动物的人,都是狩猎队里身形轻巧,同时又极善远距离的射击的枪手,如果用军主的话来说,那就是“狙击手”。 他们这些所谓的“狙击手”,在秘理院成立后,很多人都加入了秘理院,负责情报工作,这与他们的两个特点是脱不开干系的,一个自然是轻巧的身法,不容易在侦查和行动中暴露或者犯下其他错误,另一个则是支持他们射击能力的基础:眼力和判断力。 阿正就是他们之中,眼力最为优秀的一人,如果不是身体素质较为瘦弱,在文化学习中成绩不佳,尤其普通话学得很不好,可能也能成为一地的负责人,担任一个分部秘书的职务。 “一万五千多人,这个数字太大了。”阿宇感觉这一次,自己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 与麓川军不同,明军无论是装备,物资还是训练水平,都要胜于麓川军,带来的代价则是相对少上许多的兵力数量,往往在实际战斗中,明军与麓川军的兵力比例能够达到一比三的地步。 最初在选择部队留守孟养城时,也是估计麓川人最多还能拿出来两万部队,所以留下来了七千左右的曲靖四卫的经验丰富的老兵作为守备。 但是眼下,孟养城显然是守不住了,而求来的援军数量,居然有一万五千之数,但是这一万五千人,就能抵御四万左右的麓川军,那么按照规矩来计算,威胁孟养城的麓川军显然超过了四万之数。 阿宇本来觉得这一万五千人就够多了,但是这样一算,才感到可能的麓川军的威胁更让人头皮发麻。 也难怪军主会这么紧急地求援,敌人这一次派出的力量,居然如此惊人吗。 “阿正,你说,我们这一次还能守住孟养城吗?”阿宇有些慌了,他感觉一夜里积攒下来的困意已经烟消云散,睡意全无,停下来了脚步向阿宇询问。 “如果援军能赶到的话,应该是可以的,这可是一万五千大营的精兵啊,我不信麓川军能拿出这么多人与我们为敌。”阿正回答道,又有些迟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阿宇问。 “如果援军无法赶到,恐怕孟养城就难以守住了。”阿正摇摇头:“大营派出来的兵力是眼下孟养城全部防线兵力的数倍,需要这么多援军才能抵御麓川军攻击,靠自己是难以守住的。” 阿宇作为秘理院成员,对于孟养一带的军力布置知晓也是颇多,听了阿正的话,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本来孟养城还是有个五千多守军的,但是分散到防线各处,就没有一处能有两千人以上了,而因为和平镇和茵多基大湖的几处防线的溃败,我们所拥有的防线,其实只不过是毕露寨,南马寨和孟养城罢了,并无多少缓冲。” “以孟养城的防御,能够抵挡麓川军多久?想必军主一定会被征召,带兵前去守御。”阿正接过话来:“我们莽古堡恐怕也不会幸免。” “那你的意思是?”阿宇隐约间好像有点明白了阿正的意思。 阿正看到阿宇好像也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慢慢讲出来了自己更深的思考和分析:“所以,援军的存在与否是孟养城能否守住的关键,如果援军不到,孟养城就守不住,而如果援军到了,孟养城就有一定的机会能够守住。” “你的意思是说,援军的情报,可能会影响军主的判断?”阿宇和阿正配合工作许久,自己本身也是一个聪明人,聊了下来,基本上弄清楚了阿正的意思。 “不仅仅是军主,还有孟养城的其他所有高级军官,以及他们属下的部队。”阿正说道:“如果他们能够及时收到援军的消息,就能够按照援军的情报来布置战术和与麓川军的战略选择。我所担心的事情就是,军主他们因为没有收到援军的消息,所以在孟养城的守备中选择放弃和逃跑,这样一来,头一个后果是半年来为了守住孟养城而和麓川军的努力付诸东流;第二件事是我们的莽古堡有可能落入麓川人手中,大家无处可去;最后一件事则是军主也会陷入危险,无论是在逃亡中的危险,还是受到位置更高的将军的责罚的危险,援军已经派出,代价已经付出,却没有收到该有的收获,到时候军主自然不会好过,而我们作为这件事的当事人,如果被军主查清楚了身份,想必也不会被放过。” “你想得,还真是周到。”听了阿正的警示,阿宇的脸色已经彻底僵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极为关键,又颇为尴尬的境地里,一方面,他发现了关键的情报,但是情报又存在很大的模糊性。 将这个情报呈递上去,自己可能因为犯错而背负责任,但如果不呈递上去,又有可能犯下更大的错,不仅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更多的其他的人。 “所以,你的选择是?”阿宇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原本没有想得这么深,还觉得可以把事情都推到多子安身上,自己不必担负太多,也不必考虑太多,单纯按规矩办事就好,但是现在看来,正是因为多子安不在,自己才应该承担更多的义务。 这是他作为秘理院密军,军主最信任,也最得力的手下,所不可逃避的义务。 “立刻以蛮寺寨接引点的名义,向孟养城回传情报,蛮寺寨的援军已经于六月廿一寅时出发,其中骑兵估计三千人,出入一千人,步军估计一万五千人,出入五千人。”阿正果断回答到。 听了阿正的回答,阿宇闭上了眼,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就按你说的做吧,昨夜送信的马累了,换一匹。” “好,我这就亲自出发。”得到了阿宇的同意后,阿正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释然。与按规则办事的阿宇不同,他对于军主定下来的目标有更热情的追求,作为情报人员,就要把所有有价值的信息都传递回去。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七章 麓川的呼吸(二) 军主,援军已经去孟养城了,请务必赢下这场战斗。 阿正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快步走向接引点休息室的长桌边,拿起来造物院最新的作品“规制2号”,一种木质外壳,里面嵌有特别墨石的笔。 据说,这种被叫做“铅笔”的笔里面嵌着的墨石并非天然所有,而是同样由造物院制造,其中奥妙则是由军主教授。 这一门人造可以写字的特别墨石的技艺固然令大家对军主更添敬畏,但是更多是则是写字的方便。 阿正最初在选菁院学习时,是用石头在泥土里写字,后来则是辛苦地艰难尝试了毛笔,直到他第一次使用这种“铅笔”时,才第一次被书写的便捷所震撼。 相比毛笔,这种“铅笔”使用起来实在太过方便,不仅使用便捷,还可以通过削去笔芯的木质外壳来露出新的未使用的墨石,能够写上很久很久。 不过让阿正觉得颇为可惜的是,出于保密,像其他许多用具一样,军主对铅笔的使用也立下了规矩,内部信件传递可以使用铅笔,但是一旦是与莽古堡外的其他人通信,就严禁使用铅笔。 铅笔的数量也被严格控制,只有通过了选菁院的文化考核,在各个机构中成为正式成员,才有机会使用铅笔,如果他不是秘理院这种关键的情报机构,以他这较低的级别,原本是没有资格使用铅笔的。 “回报孟养城和莽古堡,蛮寺寨中军大营已经派出援军,估计骑兵两千到三千,误差一千人,估计步兵一万五千人,误差一千人,时间记录:六月廿一寅时;记录人:秘理院守观厅蛮寺寨接引点,孟正;监督人:孟宇。”阿正在纸上迅速写下情报,并不假思索地附上了他和阿宇的名字。 附上名字,就会承担责任,但是有时,这种做法也是能够摆脱罪责的方式。 当然了,像他这样冒险送出不够确切的情报,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冒险,而一旦证明情报是正确的,接引点的其他人会因为情报的及时送出而能够免于如果发生了不好结果的罪责;如果情报是错误的,其他人因为与情报没有直接关联,也不会承担责任。 总得来说,阿正的做法,是自己付出代价,来几乎无偿地为接引点中的其他人提供帮助。这种承担的观念,已然通过秘理院的各种规则,在秘理院成员心中树立起来,终于也是培养出来了像阿正这样合格的秘理院成员,这也是姜榆罔所需要的。 写完情报,阿正手脚麻利地按照秘理院的规矩,迅速地完成了情报的封装,封口上做了火蜡的处理,又在接口处做了接引点特别的情报标志。 情报信封中,则是按照秘理院情报传递的规矩,在里面掺杂了几封错误情报,又把真正的正确情报藏在错误情报的纸张中间。这是姜榆罔设计的保密方法,因为密文的使用对于眼下情报人员的文化水平来说太过复杂,容易造成情报传递的失真,那样就会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采用的方法是,将正确的情报藏在错误情报之中,并且设计了几种对应的藏匿方法,每一种藏匿方法,都有对应的,从错误情报中找到正确情报的方法。 而在信封中附带一份信息,这份信息就是用于提示,这个信封中所使用的藏匿方法,接收到信封的秘理院成员,自然会去信封中寻找正确信件的藏匿方法,从而找到真正的情报。 而秘理院成员以外的人,不了解情报的传递方式的人,自然就不知道了这种安排,无法从中找到正确的情报。 这种方法固然在安全性上很差,因为如果有人能从秘理院成员那里得到所有信件的藏匿方法和信件中藏匿方法的提示信息,那么就能够很简单地找出正确的情报。 但是凡事总是要考虑现实条件,一方面,受制于眼下十五世纪中期的时代科技与社会环境,本来就没有足够的信息交流能力,各个势力的情报成员本来就有限,想要做到探知到莽古堡内部情报部门秘理院的内部信息就更难了。 尤其是秘理院内部秘密甚多,各种秘密安排环环相扣,除非知晓所有的秘密安排和秘密规矩,否则很难窥视到秘理院的内部秘密消息,只是单纯了解到一点秘理院中的秘密,是无法得知到什么重要情报的。 另一方面则是,秘理院内部本身也有许多对于人员的限制,比如限制不同部门间人员的交流,甚至是同一个部门,不同分部间的交流也有限制,不同的秘理院成员,掌握的信息是有很多不同的,除了姜榆罔,没有人能够完整地了解秘理院中的全部保密信息,而是只能了解各种秘密信息的一个局部。 了解片面的信息,不足以让人能够窥其全貌,以至于就算有秘理院的成员背叛,真正因为他的背叛而遭到泄露的信息也是非常有限的。举个例子,守观厅的情报传递方式就与其他各个厅的情报传递方式不同,而如果是有圣下厅的成员背叛,那么他是无法看懂守观厅内部传递的情报的。 最后,姜榆罔还使用了一些笨方法来增加保密强度,一个方法是不断变化口令,另一个方法则是增加和删除保密方式,这固然带来了许多看似多余的工作,给秘理院成员们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但是也通过培养每一个分部或者据点的核心成员,再通过核心成员进行对其他成员的教育的方式,有效地推行开来。 阿正把信件封装好,立刻去往蛮寺寨接引点的休息室,去寻找人手来将信件送回去。 他的能力分部主要在侦查方面,于丛林中行进并不是他的特长,而眼下关于蛮寺寨援军的情报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必须找到最可靠的人来负责。 原本最可靠的人物自然是接引点的负责人多子安,但是眼下多子安人已经是不见踪迹,只能另寻其他人来完成任务了。 他快步走进休息室,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正在穿着衣服,看来是刚刚起床不久。 中年男人看到走进来的阿正,有些好奇地问:“阿正,你不是去值勤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紧急事件发生,多子安回来了,带来了重要的情报,需要你送回去。”阿正面色严肃,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情报毕竟是他凭借判断得来的,而真正应该提供确切情报的多子安此时杳无音讯。 让这个中年男人知道这个情报的真假难测,这么一来很有可能是接下来了传递假情报的任务,到时候可是有不小的麻烦的,他很大可能不会同意。 为了保证情报能够尽快,且顺利地送达目的地孟养城,阿正选择了撒谎来欺骗这个中年男性秘理院成员,只要情报判断无误,他和这个负责送信的中年男性秘理院成员都不会受处理,而情报如果证明是错误的,也就自己一并把责任承担下来,不去影响其他人。阿正在心里是这么想的。 “多子安回来了?没看到他回到楼里来啊?”中年男人疑惑地问,他并没有看到多子安回到接引点来的身影。 这里中年男人说的“楼里”,指的正是接引点的休息室所在的主楼,算是接引点成员日常起居的地方,与之相对的,另一个被伪装成被遗弃的破败房屋的竹楼,则一般被接引点成员们称之为“观察点”。 “事情紧急,他直接到观察点去找的我,因为大营中没有我们秘理院的情报制作手段,还要我再紧急做情报处理,好进行后续的情报传送。”阿正继续编造道。 这个理由的说服力很强,中年男人没有进一步怀疑,接过了阿正手里的情报,又顺口问道:“多子安现在在观察点吗?” 阿正点点头:“对,他后半夜没怎么好好休息,干脆就在观察点睡下了。” “好吧,”中年男人点点头,向阿正做情报传送前最后的确认:“这个情报,你认为是‘紧急’?” “紧急”,是秘理院对于情报的一种评价规定体系下的名称。情报的评价体系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从时间的紧迫性来说的,分为“普通”,“要务”和“紧急”,其中普通情报没有任何情报处理上的优先度,也不具备额外调度资源的能力;要务情报,可以指派特定的秘理院成员,立即进行情报传输,同时还可以申请有马匹的据点或部分提供帮助;而紧急情报,则是具备最高的资源调动能力为之服务,不仅可以指定成员立刻进行情报传输,还具备着调动整条情报传输线路上马匹使用的最高优先级。 另一个情报的评价体系则是从情报的保密性来讲的,分为“开放”,“交流”,“秘密”和“绝密”。这之中,“开放”情报是指可以公开的情报,有些时候甚至就是需要公开的信息;“交流”情报则是指要特定送给友方单位的情报,算是一个特殊的分类,这种情报不能说是开放的情报,对于普通的其他人员还是保密的,但是又因为情报要交付到莽古堡其他部门,明军或其他贸易对象等友方,而友方的保密的处理是无法控制的,所以总体上还是低于另外两个更高的等级,而高于最低的保密等级“开放”。 莽古堡其他部门的保密性一定程度上虽然与秘理院无关,但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不过整个保密制度还是要低于秘理院的,虽然可能因为人的原因,保密性上有一定的独到之处,甚至优于秘理院。 “秘密”情报,是大多数在秘理院内部传递的情报,通常要进行完整的保密的处理,就像阿正对于眼下蛮寺寨大营援军情报的处理一样,拥有比较高的保密性。 通过在孟养城的实践中可以得出基本的结论,即在孟养城其他守军的眼皮底下,秘理院可以进行有效的情报传递而不被发现。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八章 麓川的呼吸(三) 而在“秘密”的情报等级以上的,则是最高的保密等级:“绝密”。 绝密情报的人员选择有特定的要求,只要特别选定的人才有资格传递绝密情报,同时,也只有特别选定的人才能定义一件情报为绝密情报。 所以一般情况下,情报的保密等级都是以秘密情报为主进行传送。 中年男人从阿正的手中接过的情报,正是这样一件秘密紧急情报,不过因为一般情况下,情报都是以秘密情报为主,所以一般也就不再提及一份情报为秘密情报,而是直接称之为紧急情报。 “是紧急情报。”阿正回应道。 中年男人对于这个情报的性质再三确认,其实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流程。因为紧急情报可以调动大量的资源,这是实实在在地要付出不小的成本的,所以要进行反复的确认。 如果没有进行确认,就贸然将一件情报作为紧急情报进行传送,那么一旦在后续的情报审查中发现情报的紧急度存在问题,就很有可能被追责。 情报审查,也就是对于一件情报进行后续的检查工作,由圣下厅负责。 这是姜榆罔提出来的,由圣下厅对于情报的检查工作,主要工作内容是:在情报工作完成后,由圣下厅负责情报审查工作的人员从情报工作的源头进行对于整个情报工作流程的复盘,还原过程中的所有细节,检查在整个过程中,参与的情报人员是否存在问题。 无论是最基本的身份问题,情报人员是否存在间谍的可能性;还是对于情报人员的保密工作的执行态度;又或是是否存在其他的不应该存在的问题,这些全部都在情报审查的范围内,要进行反复的检查。 而资源的浪费问题,也是情报审查中关键的一环。资源浪费,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好像情报人员只是为了执行任务,需要整个任务流程路线上的所有人配合,但是一旦这种资源调动的能力不受控制,那么带来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情报人员的权力不受控制。 因此,虽然对于资源浪费问题的处理并不是特别严重,最多也就是奖励和等级提升上的惩罚,但是每一次实实在在的情报审查,也让秘理院的密军们不敢随意行事。 姜榆罔正是使用各种复杂繁多的规则设计,一层层地将这些原本是淳朴山民的人们变成了具备高度执行力和规则意识的情报工作者。 “好,”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这一趟我可要累上不少了,你记得帮我写奖励申请书。” “一言为定。”阿正笑着点了点头。 奖励申请书,是另一种秘理院的特殊机制,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一种激励机制。 姜榆罔设计奖励申请书这种东西的初衷有两个,第一点,是用于弥补传统的上层对于下层的奖励表彰机制的漏洞,让下层主动向上层提出奖励的要求,能够有效激励下层成员的工作热情,同时也能一定程度上加强上层对于下层成员工作的关注。 第二点,则是奖励申请书的特殊规则所造就,那就是奖励申请书不能自己进行申请,必须由其他人申请,为另一个人的奖励申请书,这样一来,可以有效加强成员之间的合作意识,也能让奖励的申请更客观。 当然了,对于奖励的申请审核,特别关注于重复的互相申请,用来避免故意的互相刷奖励的情况出现。 ······················ 中年男人拿着阿正的信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每一个接引点,都有一到两匹马,这是姜榆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能够维持住的体系。养马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许多接引点并不是适合养马,又为了隐蔽性,马并不能获得很好的生存空间。 因此,接引点马匹的死亡率高的出奇,只有一到两匹马看似数量很少,但是这是基于马匹大量死亡的基础上做到的,实际上付出了相当多的数量,这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不可持续的,毕竟接引点许多都只是临时的,许多地方实在太过不合适人的驻留,只是单纯出于交通上的位置作用才保留下来,作为临时的中转站,而一旦局势改变,很多接引点必然是要裁撤的。 当然了,这些事情与眼下的情报传递就无关了。 走到马厩旁,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在打瞌睡,看样子,他是这里的马夫。 “栾儿,醒醒,我有事要用马。”中年男人直接出声喊道。 栾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现实茫然地左右环顾,继而一脸发愣地看向中年男人,随即反应过来:“凌叔,你有什么事情要走啊?” 被叫做的凌叔的中年男人也不多话,微微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情报,又拿出来一块金属令牌,上面写着简单的“紧急”两个字:“紧急情报,别问了,快点牵马。” “好勒,”栾儿知趣地点点头,紧急情报代表着什么,他这个秘理院最低级的成员也是清楚的,赶紧手脚利落地将马牵了出来。 “走了。”凌叔最后打了个招呼,翻身上马,从林间的一道还算宽阔的路朝东北方向过去了。 虽然这条路走的人很少,但是相比大路,还是有一些麓川人在孟养和江头城之间往来时,会选择走莽古山南部的丛林,毕竟是要近了许多,当然其中凶险,自然就是为了捷径需要付出的代价了。 不过凌叔眼下也不需要像当初从孟养城送情报到蛮寺寨时那样时间紧迫,他并没有得知当初孟养城时姜榆罔亲自交待的时限,自然可以自己选择时间的安排来进行情报传递。 从蛮寺寨到孟养城的一路上,他走得还算轻松,在每一段可以策马奔腾的相对缓和的路上疾行,在只能步行牵马的路上,也没有选择像当初的传令兵从孟养城前往蛮寺寨那样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来换取情报的传递速度。 如果多子安能够回来,兴许凌叔会得到更为紧急的情报传送要求,但是多子安已经死了,蛮寺寨营地全靠一个值勤情报员的机警直觉来实现了情报的回传。 在六月廿一这一天,援军出发的消息从蛮寺寨接引点发出,并没有比原本的时间晚多少,但是在路上花费的时间的确是要比之前的从孟养城到蛮寺寨慢上许多。 虽然慢了许多,但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姜榆罔一手创造的情报体系,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将宝贵的军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送往孟养城,他的手中。 ························ 凌叔抵达莽古堡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廿一的最后一个时辰了,因为一路上没有换人,只是换了马,所以他也是累的不轻。 虽然这段路他已经走了不少次,但是这一次是他走的最急的,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单纯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感觉手中的情报越快送到越好。 最终的结果也算是不负他的期望,在夜色浓黑如墨的亥时,他终于来到了莽古堡的棱堡下面。 大量使用竹子等树木作为建材的莽古堡棱堡的防御力并不能与使用土石的棱堡相比,但是也算是孟养一带修筑最成功,效力最好的防线了,值勤的卫兵挑着灯火来到了棱堡的边缘楼门上方,伸下去的灯火照亮了凌叔的身影。 卫兵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莫名其妙的怪声,原来真的是有人来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谁?这么晚了,来莽古堡做什么?” “秘理院办事。”凌叔在接近莽古堡前已经戴上了密军的面具,此刻抬起脸看着棱堡楼上的卫兵,一手则是伸出令牌。 卫兵接着火光,微微看清了令牌上的字迹:“秘”。又看到了凌叔的面具,这是秘理院成员的标配,于是点点头,通知另一名负责控制棱堡小门的卫兵:“放行!” 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棱堡边缘的一扇小门打开,守门的卫兵很快走了过来,也挑着灯笼照亮了凌叔的令牌,看到秘理院的标志后,他点了点头:“的确是秘理院的人,本来有安排人等待秘理院在外面的人过来,现在人都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凌叔有些莫名其妙:“是等我的人等了很久,已经撑不住入睡了吗?” 卫兵点点头:“就是这样,你们没有商量好时间嘛?” “商量好时间?”凌叔更为迷惑了,他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自己的情报是接引点的情报员孟正给自己的,之前并没有提到时间要求啊。 难道孟正这家伙忘了告诉自己的紧急情报的时限,这下可倒霉了,凌叔摇摇头,另一边卫兵已经把等待自己的秘理院成员喊过来了。 这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个子很高,一看就是身上有功夫的样子,站的很稳,他脸上同样带着面具,但是微微挠着头的样子能够看出来还没有从困倦中彻底清醒过来。 “你怎么才过来?”没等凌叔说话,黑衣男人就先一步发难:“军主等了很久了。” “很久?”凌叔这下更惴惴不安了,另一边心说孟正把我害惨了。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说,还要背上错误的处理。 事情的质变点在于“军主的等待”,在秘理院中,军主的命令是高于一切的,在情报传递上则是表现为以接力的方式进行情报传递,接引点一站站进行人力的交接和马匹的交接,务必保证最快的速度,不会因为人和马的疲惫等因素而影响效率。 但是凌叔不知道这情报是军主亲自等待着的,以为就是普通的加急情报,中途换了两次马,自己一个人也就运送过来了。这下结果可好了,自己费了更大的力气,却反而犯了错。 黑衣男人摇了摇头:“算了,情报第一,你是哪里来的?” “守观厅蛮寺寨接引点,编号0-3-67。”凌叔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卫兵已经知趣的离开了,于是回答道。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九十九章 麓川的呼吸(四) 听到凌叔的回答,黑衣男子取出来了一个小簿子,翻开其中一页,对着灯笼昏暗的火光照亮了上面的字眼。 “0-3-67,”黑衣男子轻轻地低声重复凌叔回答中的编号,一边在小簿子上的那一页上仔细对着一条条记录,他努力地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最终在小簿子上面的手指在某一处缓缓停下:“你的名字和所属部门是?” “刀凌,守观厅蛮寺寨接引点。”凌叔回答道。 黑衣男子点点头:“是你了,你好,刀凌,我是神御厅此次专门负责蛮寺寨情报对接的专员之一,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等了很久吗?我并没有接到时限相关的消息。”凌叔,或者说刀凌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想必是出了意外吧,军主有嘱咐过可能出现任何意外情况,最后完全等不到回报的消息也是有可能的,”黑衣专员在面具后面的声音开始变得缓和起来,毕竟已经完全确定了刀凌的身份:“虽然等了很久,但是能够等来消息,还是值得的。” “出现意外吗?刀凌心中不禁犯了嘀咕,他看孟正给他情报时,样子神态都再正常不过了,也完全没有提到什么意外之类的事情。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才让他没有得到军主对于这件事的基本时限要求呢? “原本的时限是多久?”刀凌问。 “今天正午,太阳高照的时候。”黑衣专员指了指头上的天空:“因为这是最紧急的情报,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孟养城,军主是要求所有接引点之间不计代价,投入所有传令兵和马匹作为工具的。” 刀凌摇摇头:“我从未接到类似的要求。” “看出来了,毕竟你自己从蛮寺寨到莽古堡来,其实就能够看出来你没有接到军主的要求了。”黑衣专员应和道:“居然是自己一个人从蛮寺寨到孟养城来,也真亏你能够在一天之内赶过来。” 听到黑衣专员有些恭维的话,刀凌不由得有些小小得意:“我们蛮寺寨接引点是守观厅秘书长专门挑选的人力过去建立据点的,要说在孟养到江头城的路,整个莽古堡跑的比我熟的可能只能我头儿了。” 说到这里,刀凌忽然愣住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在此时终于发现了源头,那就是他的头儿,蛮寺寨接引点的负责人多子安。 按理说,如果是从莽古堡来了事情,肯定是要交给多子安来做的,而这件事如果有后续,就像是眼下要做的对孟养城的回报工作,也应该是多子安来告诉他,对他做安排,而不应该是孟正这个以前每天就是猎猎兔子的毛头小子来对他做这么重要的紧急情报的通知。 可是如果说多子安出了意外,那又是什么意外呢?刀凌一时间全无头绪,他在清晨刚刚清醒过来后,就被孟正急切地安排了任务,几乎没有做多少思考,毕竟孟正是值勤的情报员,如果情报出了问题,是要追究他的责任的,现在想想当时在接引点的情况,一时间也是没有任何思路。 “的确厉害,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很可能没有在入夜时就送来情报的本事,你也是个有功夫的人。”黑衣专员称赞道。 “还,还好吧。”刀凌此时倒是没有夸耀自己的心思,而是努力回忆当时在蛮寺寨接引点时的细节,想要从记忆里发掘出一些东西出来,但是无奈,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正在刀凌疑惑于在蛮寺寨接引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军主的消息没有传达给他,而任务的负责人多子安又为什么没有亲自找他,只是派一个情报员对他进行工作安排的时候,黑衣专员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开始朝着莽古堡的另一端走去。 那里是通向莽古堡北门的路,出了北门,是一条长长的下山路,最终的终点是孟养城南门。 在原来的最初,这一条路是麓川军选择作为攻破孟养城的路径,但是姜榆罔的穿越而来改变了他们的计划。 姜榆罔利用带来的新式火铳的设计,以及手下几名优秀工匠的合作,最终改变了莽古山防线的防守局面,在第一次阻止了麓川军突袭,守住了防线营地后,又深入莽古山,组织起来了其中最大的村寨,结合几十支制造成功的新式火铳,彻底毁掉了麓川军从莽古山进攻孟养城的计划。 但是麓川军也并不死板,在莽古山接连受挫后,他们很快选择了放弃,而是从防御更薄弱,几乎没有多少山体这种天然险境作为防线可以守御的茵多基大湖以南和和平镇为据点,重新组织起了对孟养城的威胁。 曾经看起来颇为重要的莽古山,慢慢地居然变成了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 而接到刀凌送来的情报信的黑衣专员则是没有思考莽古山防线重要性的心情,只是一味地加快了脚步,在入夜的莽古堡里快步奔跑着。莽古堡里面并不算太大,步行起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所以也是没有在莽古堡内骑马来加快速度的道理的。 原本一直迟迟等不来消息的黎重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以为就像军主在自己临走前告诉自己的一样:“有不小的可能性,根本不会有从江头城来的消息,你千万不要心急,耐心在莽古堡等待就好,记住,就算等到莽古堡被攻破了,你也不要离开附近的范围,要一直等下去。” 正当以为军主所说的最糟糕的情况将要发生了,没想到一个情报员就在这时来到了莽古堡的南门。经一检查,居然是从蛮寺寨直接过来的传令兵,中间没有进行过换人交接,一人一天穿行近两百里丛林山路,其中毒虫野兽无数,也的确是有些本事了。 感谢这人,让情报能够更早的到来。黎重在心里感叹着,一边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莽古堡没有在夜间工作的习惯,在这个点还没有入睡的都是各个部门中负责值勤的人,他们其中有人看到了黎重在莽古堡中奔跑的样子,都是颇为惊奇,但是再一打量,在夜色里隐约能看到黎重脸上的面具后,立刻明白了黎重作为秘理院密军的身份,也就不再好奇了。 秘理院做事情,在莽古堡中是自有一套规则的,众人皆知他们是军主的直接手下,论地位,可能只比经常跟着军主,对众人发号施令,官位叫做枢机院院使的清秀少年差一些。 不过也有了解莽古堡管理内部事务多一些的人在心里犯嘀咕,这密军行动如此匆忙,想必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再结合之前对整个莽古堡中所有人的整编训练,怕不是要发生大战了。 就在这种不安的寂静中,黎重来到了莽古堡的北门。因为黎重早就开始在莽古堡中做准备,已经和负责守门的士兵做好了接洽工作,此时走到小门边,也是拿出来一个令牌,那士兵识的黎重一身的行头和令牌,低声说了一句:“平安。”就很快地打开了小门放行。 黎重看到小门打开,点了点头表示回应,来到了莽古堡寨门附近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翻身上去,立刻驱策奔腾起来。 这是莽古堡里专门养的用于在莽古山一带行动的矮马,负责种植和养殖业的百草院在莽古山所养的所有当地马匹中选择很久,又找人去阿瓦一带的大集市上购买,才堪堪养成了十匹左右的矮马。 这些马都是在最重要的时候才用的到的,就像眼下黎重肩负的任务一样,是紧急程度最高的事务,才能够使用这些马作为运输工具。 离开莽古堡,黎重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孟养城疾驰。 一开始,他身边的环境是因为莽古堡的建筑而被过度开发的山林,许多地方已经大量的砍伐和大量的人员经过而变得失去了山林的生气,没有什么动物,也没有各种从树木到野草的覆盖,在繁盛的山林里留下了一片诡异的空旷。 再远一些,身边的环境则是再次进入了山林的范围,今夜本来是一个格外晴朗的夜晚,月光皎洁,把天空之下照的明晃晃的,贴上了一层无边无际的银色薄绸。 而在黎重所走在的山路上,厚重繁密的枝叶则密匝匝的遮挡住了明亮的月光,只有无数月光透过一些叶片重叠较单薄的地方的半透明的叶片投在地上,留下有些虚幻的影子,仿佛是另一个虚幻世界的光。 走在这路上,黎重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无论是麓川的战争,军主的来到,莽古堡的建成都是传说故事里的幻境降临,但是他还是努力集中精力,尽全力看清楚月下晦暗不清的林间小路。 身下的矮马就这样飞快地奔驰着,很快地就离开了莽古山的范围,走上了通向孟养城的道路。这一带的路面要比莽古山上的林间小路宽阔许多,路旁还有零零散散的不知道是否有住人的竹楼和被开垦的田地,田地许多倍荒废了,但也有一些好好地长着水稻等作物,表面上看去,很有几块地的作物长势喜人。 此时,皎洁明亮的月光如河水般倾泻在黎重的身上,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孟养城的影子,在朦胧的夜色中,孟养城的轮廓表象为一团黑色的剪影,有了在白天时所不具备的厚重感与压迫感。 越靠近孟养城,越能看清楚其上的细节,在南门一侧的孟养城的城墙上悬挂了许多火把用于照明,城墙下有零零散散的几人值勤,朝两边望去,是一片片驻扎军营的营帐和搭建好的防御工事。 新建好的塔楼上,有全身披甲的战士严肃地站立值勤,他们是负责整个孟养城夜间侦查工作的运转中枢,外围的侦查兵和探马,到城墙附近的驻守士兵,再到守城的士兵,之间的调度全由塔楼上的士兵作为中转。 也是因此,塔楼上的士兵往往是具备一定职务的低级军官,如果姜榆罔到了现在还是一个小旗的话,也许也会被发配到上面站岗。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章 麓川的呼吸(五) 在靠近城墙前塔楼的时候,塔楼上的军官发现了黎重的身影,立刻取出号角,吹响了起来。 号角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想来也是因为只有黎重一个人的原因,不能太过大张旗鼓地进行警示的宣传,但是这号角声也足以提醒到周围值勤的士兵了。 很快就有一队三四个士兵离开拒马等防御工事,跑步朝黎重的方向过去了。 黎重先是听到了塔楼上的号角声,然后又看到了朝他跑过来的士兵,也是明白了这是孟养城南门的守卫势力,所以干脆地勒住了马,停下来了前进的步伐。 翻身下马后,士兵也来到了黎重身前,为首的一人率先询问道:“何方来人?” 虽然说是询问,但是气氛并不十分严肃,这些守卫的士兵看到了黎重脸上的面具,因为他们同样是莽古堡的士兵,所以认得这面具正是莽古堡秘理院的成员,声音也客气了许多。 “秘理院神御厅专员,我有紧急情报要见军主。”黎重也不多话,言简意赅地讲明白了身份和来意。 士兵一听到要见军主,立刻肃然起敬,除此之外,神色也变得严肃许多,有紧急的事情要见军主,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对这人的身份更是要严谨对待。 他们颇为仔细地检查了黎重拿出来的令牌,看到了秘理院神御厅的身份证明和军主的手谕后,也是很快神色更为尊敬的谨慎放行。 随着一线守卫士兵的检查放行,塔楼上的值勤士兵也得到了明确的情报,再一次吹响了号角,只不过号角发出的声音与上一次不同。 听到这一次的号角声音响起,从最外围的防线到孟养城南门的防线依次向黎重开放,黎重重新登上马,朝着孟养城南门慢慢走去。 越靠近孟养城南门,用于照明的火把也就越多,黎重能看清楚的东西也就更多。 他能看到许多防御工事后面的人其实都不多,在夜色笼罩下,各种栅栏和拒马等防御工事像一尊尊黑色的巨大野兽盘踞着,但于这些野兽之后,只有寥寥的人影在活动。 虽然说这是晚上,工事中的士兵不可能是白天时真正投入防御的士兵数量,但是相对防御工事来说,其中负责奇迹防御事务的士兵实在未免太少了一些。 从这里,也可以窥见一斑孟养城的防御态势,人力的使用和安排分布已经到了极限,但是也还没能填补许多地方的缺漏,只能尽力把人力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现在的孟养城,最关键的地方自然就是孟养城北部的毕露寨,东北方的南马寨以及孟养城的北城墙了,而相对那些地方,孟养城南门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虽然同样有被攻击的危险,但是因为关键的防御重心,就无力实现完善的防御建设。 在可以说是战争的前夜中,偌大的孟养城南门,可能只有不到两百人负责防御,所有的人力都已经被派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留下来的是许多无可奈何的防御漏洞。 黎重坐在马上,看得颇为心焦,他既然来到孟养城送信,按照秘理院的规矩,要避免过于频繁的人员流动,所以应该会留下来共同守卫孟养城,而眼下的孟养城守卫,的确让人不安。 从人数上看,孟养城守御一方已经落入了完全的下风,空有防御工事和城墙的建设,却没有支撑这些防线最关键的东西——人力。 在现在的这个时候,公元十五世纪中期,人力是绝对的关键因素,军队的数量还不能通过后世的战争兵器来弥补,这是难以填补的巨大缺陷。 当然了,姜榆罔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期待着这些装备了领先时代的鸟铳的士兵能够发挥超乎想象的能力。 最后,黎重骑着马,来到了城墙下方,城墙的城门被缓缓打开,这是经过白千帆修缮过的城门,相比原本的城门,无论是大小,还是城门的质量上,都已经发生了彻底的质变。 原本的孟养城们是颇为敷衍的,几乎是几个人的力量就能够轻松撞开,本身的材质也颇为脆弱,全部以木头为材质制作,并不具备多少防御力,经过修缮后,城门被包上了铁皮,其内里的材质也用上了最坚固的木头,厚度和大小也增加了几档,已经不是人力能够简单破坏了,更别提直接利用城门,或者是从外部进行开门了。 但是随之而来的,城门的开闭也颇为费力,需要看守城门的士兵使出浑身解数,利用开启城门的杠杆撬棍来辅助,才能缓慢打开,在打开城门的过程中,黎重因为无聊而抬头打量着孟养城的南门。 孟养城南门在夜晚中,比想象中要明亮许多,城楼上立着不少立柱,每一个立柱上都挂着不小的灯笼提供照明,通过灯笼的光线,黎重感觉自己能够勉强看清楚城楼上的士兵。 他不由得心里一动,开始一个一个地打量着城楼上守备士兵的脸,想从中发现自己熟悉的身影。 一直留守在莽古堡的他自然知道莽古堡的军队中有许多人前往孟养城驻守,孟养城的军队里有许多人在加入部队前都是他的熟人,虽然在他加入秘理院后,因为秘理院繁杂的规则和军营相对军营以外部门的相对封闭性,已经很久没有过往来了,但在这时,黎重还是想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毕竟他们可能很快就是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友了,此时能找到一个熟悉的人,对于心理来说也有些依靠。 但是刚刚开始打量城门上的士兵没多久,黎重的视线就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城门正上方的一个身影,披着秘理院中只有秘书及以上级别的相对高级的管理人员才有的皮肤,静静地回看着他。 黎重最先认出来的,就是这个人的眼神,继而,他又很快地在记忆中印证了这个人的脸,心脏不由得快速跳动起来。 因为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城楼上中央,回应着他的视线的人,正是军主。 军主没有戴面具,露出来了他的脸庞,那是一张看起来颇为年轻的脸。硬要说的话,这张面孔上也有一些时间和岁月的痕迹,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身上没有一丝年轻人的青涩之气。 但是这幅面庞又有一种独特的年轻之感,那是一种有一丝超脱意味的年轻,像是不被人世的种种繁杂之事所扰,能够以一种近乎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 这种超脱与不在乎,不是老人的那种近乎于看破了一切,对一切不再感兴趣的,代表着结束和虚无的超脱,而是一种纯粹的,包含着简单态度的超脱,有一种小孩子的无所畏惧之感。 尤其是军主的眼神,无论何时黎重看到他的眼神,那都是一种绝对的坚定与勇敢,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情况,眼神里面都没有任何的退缩与畏惧之意。 黎重第一次看到这个眼神,是在南桑寨的大火之夜,那时他作为南桑寨民兵里体格最强健,身手最矫健的人之一,被选为最终断后掩护大家撤退的人。 虽然黎重自认为也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在那时,看着满天的火光和从火光中跑出来的挥舞着猎刀,表情狰狞如恶鬼一般的麓川军,他的心神是动摇了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双腿的颤抖,身后的方向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引力那样吸引着他想要向后方逃去。 而正当他做好了丢下断后的任务,立即逃跑的心理准备后,一转头,却看到了军主的身影。 因为军主在那场战斗之前在南桑寨的村子里面生活了相当一段时间,所以在黎重是认得军主的脸的,就算是那天的大火之夜,军主脸上沾染了烟熏的黑色痕迹,也很快认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作为军队最高指挥者,明军和整个南桑寨民兵的头人的军主,居然在这种时候留了下来断后,与他这样的最底层的打手一起面对最危险的情况。 黎重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是感到了普通的害怕的,他担心军主看出来了他的恐惧,他想要放弃断后,直接逃跑的意图,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军主温和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撤吧,这里交给我来断后。” 面对如此危险的情况,这个看上去要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家伙,神情里没有一丝慌乱,语气神态之轻松像是在闲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丝毫没有追究他意欲逃跑的事情,而是自己承担下来了他的责任。 这让黎重在当时很是震撼,虽然有一点点冲动让他想要表示一番自己愿意留下来共同断后的决心,但是心中更多的畏惧还是让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选择了转身逃跑。 在进入地道后,他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在远处的街道口选择断后的军主挥刀砍向敌人的身影,强烈的情绪在心中激荡。 从那时,黎重就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他此后就是跟着军主的马前小卒了,能够跟随军主这样的人一起战斗,是他最大的心愿。 在莽古堡开始从莽古山各个寨子中选拔人进入明军后,黎重是第一批报名进入的,又在后来得知了军主要组建一个由自己直接指挥的部门后,积极参加选菁院的学习,第一批进入了秘理院。 而在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战争前夜,带着来自蛮寺寨的情报,慌张不安的黎重再一次看到了军主的身影,纷乱的心绪在这一刻归于平静,他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原本对于战争局势的担忧瞬间被遇到军主的惊喜和将要直接向军主汇报紧急情报的自豪感所取代。 虽然作为秘理院神御厅的成员,他平日里并不缺见到军主的机会,但是像眼下这样在孟养城的南门这种地方意外的直接遇到军主,还是没有戴着秘理院面具的,最纯粹的军主,那个莽古堡的头人,更让黎重感到激动。 等到城门放下来后,黎重立刻跳下了马,在守卫士兵有些好奇的眼神里跑进城内,绕过城内的防御工事,快步朝着城楼上跑去。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一章 麓川的呼吸(六) 姜榆罔等待黎重,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本来像是情报接洽这种事情,应该交给相对与自己的关系更亲密一些的孟良来负责的。但是考虑到自己需要在环境相对陌生的孟养城保证存在感与权力,除了手下的六百部队,即两个营之外,自己身边也需要人来撑住场面,不至于在其他军官面前落了威风。 身手眼色更为机敏的孟良因此被留了下来,而是派黎重前往莽古堡等待消息。 在黎重临走前,姜榆罔和他交代了不少事情。 一开始,姜榆罔其实只是想着简单说两句话,把要紧的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但是随着讲述到真正关键的内容后,翻涌起来的不安的情绪让他还是多说了许多。 比如有很大的可能,黎重根本等不到蛮寺寨来的消息;而如果蛮寺寨的消息一直不来,那黎重就需要一直等下去。 诸如此类,不应该透露给手下的消息,他都没有什么顾忌地说了出来,一方面是信任黎重,另一方面也是心中的不安难以抑制。 他费劲心思建立了可能是麓川一带最发达的情报机构,有接近三百人于中任职,收集孟养一带的各种情报信心,但是这些信息的综合结果却是他感觉难以面对和承担的。 那是海量的敌军,接近十万的总人数,其中战兵至少有四万人,还不是没有更多的可能性。 而己方的所有守军数,加起来也不过六千之数,在这种悬殊的比例下,任何的战术失误都是导致严重的结果。 其中,最危险也最有可能发生的战术失误,就是援军的支援了。 因为江头城牵制了明军太多的注意力的缘故,在孟养城附近两百里的范围内,除了孟养城本身的守军外,几乎没有大量的明军军队驻扎,这也为援军的及时支援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首先,因为战线过长的缘故,援军不可能有简单地进行高效支援的现实条件;其次,那就是江头城方向还存在大量麓川主力部队,大量的明军主力必须将全副精力投入才能保证对江头城方向的攻势进展,并不具备抽调一支部队援护孟养城的现实条件。 一旦抽调数量过大,很可能带来的结果就是江头城方向的战事出现问题,而一旦明军江头城防线溃败,那带来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在麓川战线的全面失败。 在这片土地上,明军实际上并不熟悉人与物。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缔造这个时代的战士们,一直在远征。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明军表面上是在包围麓川军,但是实际上,整个麓川势力正团团包围着明军,一旦明军在江头城的,和麓川军决战的战场上失利,整个麓川将不再畏惧和尊重明军,彼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最大的可能则是,麓川将会成为明军的最大的陷阱。 为了保证江头城的战事不出意外,根本没有多余的部队能够长时间支援孟养城,而孟养城又无法单独抵抗麓川军,这样一来,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发生战斗时紧急从江头城调兵,之后再尽快将部队调回江头城。 而这么做,唯一的缺陷还是在于路途上面。 麓川虽然算是中南半岛在当时最为富饶,发展程度最高的地区之一,但是相比中原的平原地区,还是有许多丛林和山脉,开发度上仍然存在不小的差距,最明显一点就在于修筑的道路。 从孟养到江头城,如果是走直线距离的话,姜榆罔估计过,可能在后来的五十公里,也就是大约一百里路的长度,这还算一个勉强能够在一天之内进行行军的长度,借助马匹,可能能够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实现行军的支援战略。 但是因为实际的麓川一带地形与道路状况,能够让大军通行的道路是绕过了莽古山的,因而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拐弯,实际上的道路长度因此被延长到了一百公里以上,合成明代的里,足足超过了两百里,已经不是快速的行军能够支援的距离了。 再加上道路情况的复杂,就算是借助马匹行军的骑兵也做不到一直高速的行进,中途许多地形根本不能骑马,这也是姜榆罔的秘理院守观厅的接引线路设计的原理,通过对沿途路段的分析,同时考量不同的路段状况和路段的长度,于其中选择合适的位置设立接引点。 在不能使用马匹通行的接引点间,往往就是要通过传令兵的人力奔袭来完成消息传递,而在路况足以支撑马匹通行的地方,则是在出发接引点和末尾接引点都建设马厩,其中以马匹来进行通行。 但是接引线的模式并不适应于大量的军队,因为大量军队的行军速度可能是非常慢的,两天能够实现都是接近于奇迹的事情了,而从他第二次向蛮寺寨发出情报开始,一直到情报中麓川军发动进攻的时间为止,总计只有刚刚过了一天的时长。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援军能够走到哪里?如果要到孟养城,援军还需要多少时间,换句话说,他们还需要战斗多久? 这里面还藏着第三个最令姜榆罔担忧的问题:如果蛮寺寨没有派出援军,而是直到战斗发生后,他们自主得知孟养城的情报后再决定进攻,那么孟养城还有多大的机会能够守住?在那么久的战斗中,他们真的能守住这脆弱的孟养城吗? 所有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姜榆罔第二次失眠了。 第一次失眠,还是他刚刚来到明代的第一天晚上,那时他失眠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还是与他躺着的草堆睡起来实在太不舒服,而与心态上的不安并无太多关系,甚至不如说,在那一天因为太多的事情的冲击,他从来没有那么累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而这一夜则不同了,单纯的是心思翻涌,久久不得安心。 曾经他来到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带着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的世界的记忆,完全陌生地来到麓川战场上。 而在那之前,他是居无定所,在世界各地漂泊的古玩收藏者,实际上也算是一身轻的孤单之人,与何时都了无牵挂。但是在麓川的几个月里,他机缘巧合下不断赢得了周围人的信任与认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了几千人的莽古堡,从一个小小的无名小旗军官,到整个孟养城防线的重要指挥,不经意间,他已经背负了许多东西。 曾经,姜榆罔只是一个既可以存在,也可以是不存在的名字,在后来的时代里,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生与死,在麓川之战的浩大战事面前,他太过渺小了。 但是现在的姜榆罔,已经不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的存在深深影响着整个麓川局势的走向。 固然,他只不过控制着莽古堡的几千人,在麓川算不得一等一的人物,可能连白千帆这种人物的影响力也要远胜于他。但是现在的姜榆罔是发挥着实实在在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的,无论是先进的火铳工艺,还是发达的情报体系,这一切的改变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 现在的姜榆罔,已经拿到了真正左右着麓川的命运的棋桌的入场券,诸位已经坐于其上的棋手,无论是思机发,思禄还是王骥,又或是远在云南的沐家,甚至是千万里之外的幕后明廷中人,都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掌握着孟养城最强守备兵力的年轻人列席入座,举手投足间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而平生第一次背负上这个重担的姜榆罔,不争气的失眠了。 其实如果没有几个月来在莽古山发生的种种事情,无论是最初与麓川军的死斗,还是莽古堡的发展建设,他还都能保持一个比较平和的态度。 那时的他,不可能在知道将要有几万人来进攻孟养城,而自己一方只有几千人,却还要下决心一定要赢下战斗,死守城池的。他大可以跟着指挥使或者麾下的千户,百户,一起撤向江头城,再一起跟随者大军后撤,没必要去挑战极限,等待奇迹。 但是现在的他,无意间已经变得没有选择了,或者说,他自己主动选择了一个最难的选择,这个选择背后固然会有不小的好处,如果事情能够按照他的设想来进行,白千帆身死或者被治罪,代替白千帆守住孟养城的他将会成为此次战役中立下最大功勋的人,他麾下的几千人将会支持他得到应得的奖赏。 而想要获得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尽管他已经努力将计划足够顺利的推行,训练出来了一支大量列装鸟铳的军队,又赢得了白千帆的信任,承接下来了守城的任务,但是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得到结果。 那就是援军。 如果一开始,从孟养城送往江头城蛮寺寨大营的情报没有发生意外的话,走捷径的传令兵应该在天亮之前能够把求援的情报送到蛮寺寨大营,而如果蛮寺寨大营即刻出兵,或者是即刻将对求援的回应发回的话,那么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应该已经收到了对于援军的情报描述。 但是现实显然并不如计划那般顺利,别说太阳落山,月亮在天空的位置都要开始下降了,他还是没有见到黎重的人影。 “难道黎重在从莽古堡到孟养城的路上遭遇了危险?”姜榆罔已经开始分析是不是在这上面出现了问题了,一瞬间,他还有点生自己的气,当时为什么不多安排几个人从莽古堡传达消息到孟养城来,作为黎重的意外准备。 不过冷静下来一想,这种安排实在是不太现实。因为从莽古堡到孟养城首先路途不远,没有经过什么危险的地方;其次这段路附近就是两个重要的明军据点,在莽古山的麓川军最活跃的时候,都没有人敢来犯这一片,更不用说是现在这样的将要发生战斗的前夜,如此敏感的时候了。 麓川军虽然许多兵员缺乏训练,但是军官领导都还是有基本的军事素养的,不会做出来在大战之前打乱整体战事安排这种低级的事情。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二章 麓川的呼吸(七) 总得来说,从莽古堡到孟养城的这一条路算是一段非常安全的路径,以姜榆罔这段时间对这一带环境的了解,从莽古堡到孟养城市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这条路安全到姜榆罔能够放心阿天一个人在这条路上于孟养城和莽古堡之间来回,而黎重可以经受了几个月的充分训练,是他手下表现最优秀的秘理院密军之一,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出现问题的。 姜榆罔这样想着,而问题随着这种分析又陷入了死结中。 既然不是在从莽古堡到孟养城的路上出了问题,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黎重根本没有在莽古堡接到来自蛮寺寨的情报。没有接到情报,自然没有道理前来孟养城向他送信了。 想到这里,姜榆罔心头一沉,没有接到情报的原因是什么? 是蛮寺寨大营已经派出援军,但是援军的消息没有从蛮寺寨送到莽古堡来;还是蛮寺寨大营虽然接到了他们的求援,但是仍然没有派出援军;又或是最让人不安的情况:蛮寺寨大营根本没有接到他们求援的情报,甚至根本不知道孟养城这边的情况。 越是这么想,姜榆罔就越是觉得坐立难安。 他忽然间想起来了一个词:战争迷雾。曾经他也经历过不少战斗,主要是在莽古山上和麓川军之间爆发的战斗,以及在莽古山一带清剿盗匪的战斗。 但是那些战斗涉及到的人数和战斗的范围其实都在一个很有限的范围内,最大的一次战斗也就是发生在南桑寨的战斗了。 而就算是那一场规模最大的战斗,参与的人数也没有超过一千人,战斗的范围也只是一个山寨的大小。而那种规模的战斗和眼下将要面临的孟养城大战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这种区别可能算是一种量变所带来的质变。 那就是战争迷雾的产生。曾经的战斗,发生在一个村寨的大小范围内,人数不超过一千,因而造成的结果就是无论战场上的战士布置,战斗状况,还是所有的战斗进行点,都能在很短的时间被被战斗的指挥者所掌握。 换句话说,小规模战斗中最关键的战斗信息,是能够被战斗指挥者所充分掌握的,如果是打牌的话,那就能看清楚每一名牌手手上的牌。 而像是孟养城大战这样的大规模战斗,许多战斗的信息就变得难以掌握了。 先从战士人数来讲,不说敌方麓川军的军力,就算是己方明军的人数,姜榆罔也并不是特别清楚,只有一个相对模糊的数字。 孟养城一带的军力布置主要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守备孟养城的部队;第二部分,守备孟养城以北茵多基大湖以南村寨的部队;第三部分,守备孟养城以东的南马寨直到和平镇的部队;第四部分,守备其他地区防线的部队。 理论上,全部的孟养城守备军中,战兵人数超过七千,民夫工匠等后勤人员的人员也在七千左右,合计总人数应该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但是眼下孟养城防线的实际维持人数显然没有这么多,造成这一点的原因也很简单:损耗。 损耗分为两种,首先自然是战斗中的损耗。虽然孟养城一带在几个月的防御中并没有发生像江头城前线那样上万人规模的大型战役,但是一两千人规模的碰撞还是时有发生的。 如果把这个标准稍微降低一点,姜榆罔所指挥的南桑寨战役就能勉强算是这种规模的战斗,而莽古山防线原本只不过是一个百户所负责的防线罢了,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地方,同时还有一点,就是像莽古堡这种地方,在孟养城诸多防线中其实很多。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较大规模的战斗在孟养一带发生其实不少,虽然一般情况下,可能情况比较接近莽古堡的状态,由防御工事加上先进军事素养的明军处于优势,无论是人数占优,还是以少胜多,都能够战胜麓川军。 但是就算是这种很优的情况下,损耗也是不可避免的,不可避免地要产生伤亡。而孟养城诸防线却又缺乏补员的手段,在前期可能还有一些来自南甸和陇川等地的援军作为生力军进行补员,但是随着大军的离开,和战事的长时间持续,很快孟养城就无法从后方的南甸和陇川等地获得援军了。 仅剩下的补员手段是从后勤人员进行抽调人员进行强行的补员,弥补一些伤亡过大的军队,同时也是充场面充人数,主要作用是来振奋军心,同时也是填充防线,保证对于麓川军的防线组成。 这里如果要找出来一个例子的话,其实也可以用最初的莽古山防线作为示例。在姜榆罔穿越来到莽古山防线之前,莽古山防线曾经被麓川军作为一个主要的进攻袭扰方向来对待,企图控制整个莽古山的百姓来作为自己的兵员,进而占据莽古山以发动对孟养城的进攻。 而最初的莽古山在孟养城的指挥军官这里却并没有在麓川军那里那么高的地位,因为莽古山本身地形复杂,很多丛林处于未开化的状态,在东南方向还和阿瓦势力接壤,势力混杂。 所以虽然莽古山与孟养城在地理方位上存在着颇强的关联关系,也只是安排了一个百户的部队进行守备。当然了,孟养城并不是抱持着一个放弃莽古山的态度来布置军力的,这个百户的部队其实是所属千户麾下作为主力攻坚的精锐,因为实在没有足够的人力进行防线布置,才派出这名百户的军队驻守莽古山,企图以质量来胜过数量,充分利用莽古山的地形来抵御麓川军。 这个计划不能说是不切实际的空谈,毕竟姜榆罔在第一次抵御麓川军的战斗中就是依靠了莽古山守军的单兵素质,虽然只有几十个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是最优秀的火铳使用者和近战武士。 在姜榆罔的大胆战术设计下,通过将麓川军引入营地,借助营地的地形和火铳的改良技术,进行了一次成功的防守,并以此实现了莽古山防御的破局。 但是如果把注意的重点放在姜榆罔穿越之前,就能看出来在麓川军的不断袭扰下,明军在防守上的严重伤亡与战术失败。 第一点是伤亡,范围过大的防线,分散到防线每一点的人数很少,导致长时间的战斗,人数上劣势,状态上疲惫,对敌人的来源也不清楚,几乎是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产生各种意外和非意外的伤亡,导致士兵的伤亡率很高,以姜榆罔参与的第一次莽古山血战为例,伤亡率几乎达到了三成,已经是到了伤亡的极限。 这种残酷的战况下,各地负责驻防的军官根本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各处防线的中低级军官广泛地参与到激烈的战斗中,带来的直接结果则是中低级军官的大量伤亡。 姜榆罔穿越来到莽古山防线时,原本负责的百户和总旗已经全部阵亡了,整个防线处于一种无人指挥的半自主的情况。也就是莽古山防线的战士们是战斗力最强的精锐,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维持住防线,但是其实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种防线的崩溃一方面是心态上的,因为过于残酷的战斗,负责的军官伤亡严重,本来伤亡惨重就已经非常动摇军心了,这些承担着调动军心任务的军官的阵亡,更进一步加剧了战士们心态上的崩溃。 另一种则是单纯的人员损耗的结果,大量的伤亡带来了大量的损耗,损耗本身就会导致防线的崩溃。而姜榆罔刚刚穿越来到的莽古山防线上,工匠也被发放的武器,时刻准备战斗的状态,则是表现出来了一个情况,大量的伤亡下,孟养城防线的补员早已到了极限,就算是调用后勤人员的补员也要考虑许多,且并没有足够的人数用于补员。 毕竟负责后勤的民夫和工匠并不是简单的预备役士兵,他们是承担着实际的工作的,孟养层就是物资的重要转运枢纽,要保证十万大军的后勤,不可能有许多民夫来作为支援。 莽古山第一次得到较多数量的后勤补员,是在第一次莽古山血战获得奇迹般的胜利之后,曲靖卫指挥使亲自确认了战事情形,才决定为莽古山提供补员。 而如果莽古山因为伤亡过大而战斗失利的话,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的补员,那么莽古山防线的结局就变成了一场纯粹的溃败。 这就是第二点,战术失败。因为人员的眼只能怪伤亡而带来的战术失败。一个个防线因为大量伤亡而导致崩溃,导致孟养城的防御体系出现了一种悄无声息的死亡。 这里的悄无声息自然是使用了修辞手法,因为实际上是发生了许多场战斗的。而为什么是“悄无声息”的呢?就是因为实际上并没有爆发某一场规模特别大的战斗,只是在不断的小型战斗中,防线的士兵不断阵亡,而这种伤亡实际上已经超过了补员能力,最终导致了防线溃败。 姜榆罔认为作为主要负责人的孟养城守将白千帆,对于这种战术失败是要负责任的。但是他同时也有些理解白千帆的无奈,没有太多背景,单纯依靠世代军功成为指挥使的白千帆是明代前期武将的一个缩影,他们在战斗中成长,在战争中立下功勋,成为军队的领袖,是纯粹的军人。 其实到了英宗这个时期,像白千帆这种军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些军人曾经效力于一支伟大的军队,在广阔的土地上立下过无数功勋,创造过无数传说。他们并不习惯于失败,没有认清到了英宗时代的这支部队已经不复往日荣光的现实。 承接下来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白千帆最终走向了不可避免的失败,这是白千帆个人的失败,也是所有与此事有关者的失败。而这种失败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在几个月中的重要防线的溃败。 从茵多基大湖以南的山寨丢失,到孟养城东北方重要的和平镇被攻破,这一系列防线的失陷,让现在的孟养城处于一种接近于无险可守的绝境。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三章 麓川的呼吸(八) 因为严重的伤亡损耗和防线构筑的战术失败,孟养城防线的情况其实非常不容乐观。 与姜榆罔最初得知的准确数字:约七千的战兵,七千左右的后勤方面的民夫工匠进行比较的话,很可能实际剩下的人数非常不容乐观。 实际的情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当前的防线状况,另一方面是实际的有生战力。 相对于战力人数来讲,防线状况相关的情报其实是比较好获取,相对也要更加准确的。道理很简单,有生战力的侦查统计需要较大程度上深入所要调查的军营,了解到一些比较机密的情况。 而对于防线的情况,只需要简单的观察就可以做到了,毕竟每一处防线,位于其中负责防备任务的是明军还是麓川军,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事情。 姜榆罔对于情报的掌握主要在于孟养城的四道关键防线,第一道防线自然是他所控制的莽古堡。要注意的一点就是,莽古堡并不等于莽古山,莽古山其实是孟养城西南方向的一系列山脉的总称,但是这些山脉总体上海拔不高,至多有三四百米的样子,同时大小也比较有限,所以也没有细化出来很多名字。 对于莽古山脉的群山的命名,总体上分为两个规则。 第一个规则是莽古山外的人对于这些山的叫法,总体上将海拔最高,山体范围最大的莽古堡所在的山体称为莽古山,而以南的山脉则称为莽古山南山。 第二个规则是莽古山中的居民对于莽古山的称呼,因为莽古山西侧的山体普通山体较为平缓,距离山外的道路和其他聚居点也更近,所以莽古山中的山寨基本上都在此建立,在居民眼中,只有这里一带才是真正的莽古山,而其他地方的山则被冠以含糊不清的说法,如“北边”,“东边”,又或是“孟养城那边”和“阿瓦那边”。 而姜榆罔所能掌握比较准确情况的范围主要集中于莽古堡所在的,在莽古山局面看来是“北边”和“孟养城那边”的地区,以及莽古山西侧的曾经的山寨聚集区。 这些地区是莽古堡的直接控制范围,无论是秘理院还是神狩院,都是情报分部在这些地区有建立的,这一带也算是姜榆罔最为了解的地方。 在这一带,总共有大约一千人左右的兵力,防线以据点的形式存在,每一个据点在理论上有一个百户负责防务,但是据姜榆罔的所得到的情报,实际上每一个据点只有几十人上下,是要少于一百人的。 也就是说,实际上,在莽古堡周围的零散防线上,真正能够参与到战斗中的战兵数量可能是在五百人上下,这些人最多能够抵御两到三千麓川军,相对于数万人的麓川大军,只能起到阻挡攻势的作用。 莽古堡是这些防线中人数最多的地方,算是莽古山防线的核心。事实上,如果不是莽古堡的建立,把莽古山一带的居民汇集起来,是没有办法保证明军在莽古山一带的防线存在的。 姜榆罔组织起来的这几千人中,虽然可能真正能够作为战兵的只有一两千人,但是影响到的人数可能会有五六千甚至上万人,不说莽古堡中三四千住民发挥的作用,其他没有加入到莽古堡中的麓川人也是因此有了不参与到麓川军的底气和选择,最终起到的效果可能是减少了一两万人的人数差距。 而这上万人级别的人数差距的消失,也成为了莽古山防线能够维持至今,不仅让麓川军对于莽古山的进攻失败,甚至让麓川军基本放弃了占据莽古山据点的计划的根本原因。 但是,离开了莽古堡控制的区域,姜榆罔所能得到的情报就较为有限了,这些地方主要是孟养城以及孟养城北边的营寨,还有孟养城东北边直到和平镇的营寨。 这些地方就没有神狩院的情报分部存在了,只有秘理院的守观厅建立分部,分部中存在个位数的专员于其中工作,向莽古堡提供情报。 神狩院和秘理院守观厅的情报人员的一个区别就是情报人员的工作方式与工作情况。神狩院的情报人员的工作方式是比较公开的,基本上进行的都是一些光明正大的接洽与交流,是可以正儿八经地介绍自己的身份,并进行情报交流的。 但是秘理院守观厅的情报人员工作方式则较为被动和隐秘,他们一般不会甚至是不能公开身份,在一些地方则是还要进行隐藏,此时的情报获取就需要通过各种方式,或是秘密的潜入,或是买通其中的人作为线人,又或是最基本的方式:秘密的侦查。 以这种方式得来的情报往往会存在各种问题,尤其是当这些情报人员只是由一个从各种书籍和影视作品中学习情报人员训练方法的人训练了最短可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训练出来,而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情况下。 所以这些情报的准确度往往很有问题,姜榆罔自己是有一个比较清楚的估计的,自然也不会盲目地密信这些情报的真实性。他对于这些情报往往采用两种方式对待:首先将情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重要的情报或者有价值的情报,对于这种情报,姜榆罔会安排大量人员分头对情报进行独立的调查,最后对调查结果进行综合分析,并在最后得到有价值的结果;第二种,是不重要的情报,对于这种情报,姜榆罔则是采取暂时保存的状态,并不直接放弃,而是将所有情报储存起来,在时限没有超出的情况下进行对比分析。 而这些相对不太准确的情报人员的情报总结结果,就是对于孟养城,孟养城北营寨,和孟养城与和平镇之间营寨的情报总结。 孟养城的防务由四个卫所的军力负责,为主的是白千帆统领的曲靖卫,两千多士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白千帆亲信千户所统领的六百余人,因为一直保持最高等级的补员和装备供应,所以一直保持着最强的战斗力,算是孟养城守备中的绝对精锐。 虽然姜榆罔对于自己麾下部队装备的鸟铳和新式鸟铳有不小的期待,但是他也不认为在白刃战的情况下,莽古堡的部队是白千帆这六百余人精锐的对手。 白千帆的这六百精锐在平日里一直作为孟养城的守备主力,驻守孟养城。但是白千帆平时也一直将莽古堡部队当做可以信任的部下,所以他与姜榆罔定下约定,自己率领亲信部队前往此次战役的最前线毕露寨驻守,而孟养城交给姜榆罔的两个营和平夷卫剩余的全部六百多人。 除了平夷卫的部队之外,越州卫和陆凉卫也各派了两百精锐驻守孟养城,所以孟养城的最终防备情况就是:隶属于曲靖卫的莽古堡部队六百多人,平夷卫全部六百多人,越州卫两百精锐与陆凉卫两百精锐,共计一千六百人。 城中可以作为候补,具备一定战斗能力的后勤民夫大约两千人,总计的人数接近四千人,这就是孟养城防务的核心,孟养城。 毕露寨原本只有越州卫的五百人驻守,现在则是加上了白千帆的六百人,此外还有约一千后勤民夫,合计约两千多人,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最后是防备最薄弱的南马寨,原本的防线建设在和平镇,但是随着孟养城一带战斗的进行,和平镇的防线被攻破,守军迁移到了和平镇西南方的南马寨,也是因为和平镇的战斗遭受了最惨重的失败。 姜榆罔并不清楚当初的和平镇战斗的情况,因为那一场战斗是在他穿越到明代之前发生的,是麓川军作为在孟养支援江头城战事,目的为了牵制而进行的战役,姜榆罔自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但是对于和平镇战斗的结果,姜榆罔却也略知一二,首先是本身莽古山的士兵中有听说过当时的战斗结果,其次是通过后来的战果,也能够一定程度上反推当时的情况。 因为孟养城防线最初有七千战兵,而到了后来,登记在册的战兵数量只剩下了五千,其中有大约两千人的空缺。综合情况,例如其他卫所极少的战兵数量,就可以推测出,在当初和平镇的战斗中,孟养城守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那一战的结果有两个,第一是丢掉了重要的和平镇,自此无力控制孟养城附近的麓川军行动;第二则是孟养城防线兵员的严重缺乏,除了因为主力地位,战兵得到了基本保全的曲靖卫战兵,其他三个卫所的战兵数量全都在此战后降低到了一千人以下,无法有效支撑起防线。 这也是几个月来,孟养城北方和东北方的防线不断崩溃的原因,虽然这些防线可能并没有和平镇重要,但是也是实实在在的对孟养城防线的严重削弱,此消彼长之下,孟养城防线的状态每况愈下。 这些防线中,最让姜榆罔担心的就是和平镇方向的营寨防线,那里只有陆凉卫的五百多人以及大约两千多后勤民夫防御,表面上看上去有接近三千人的兵员,但是实际上战斗力极为有限,大量的后勤民夫连充足的合格武器配备都没有。 他们集中于南马寨为中心的防线驻守,其平日里的主要任务甚至并不是军事上的防御,而是负责从南甸和陇川等地一路运输到孟养城和江头城的物资转运,也是因此才会安排如此之多的民夫在这个防线上。 但是南马寨的防线究竟能够在战斗中发挥多大的作用呢?姜榆罔颇为悲观,如果说他对白千帆的精兵还有一点期待的话,那么对于南马寨防线则是彻底的不抱任何期待。 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南马寨防线几乎是把麓川军的活跃调动当做空气,完全坐视麓川军的活动。麓川军能够集结起最终如此之多的兵力,与南马寨防线的战力薄弱不能说没有关系。 对于这些防线的能力不确定,是战争迷雾的一部分,而真正的迷雾,其实要从一个更大的角度来观察。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四章 麓川的呼吸(九) 所谓更大的层面上的战争迷雾,实际上就是从完整的战场的角度上来看待战争迷雾。 简单的说,就是不把视角仅仅局限于麓川一地,而是从一个更广阔的角度,把从孟养城到江头城的全部明军部署看成一个整体,来进行战场局势的判断。 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本身这就是统领明军的最高指挥官需要考虑到,而各级明军指挥官都应该参与到指挥体系的建设中来,最终共同实现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个过程,本来应该是处于未知的迷雾中的,因为有大量的信息是处于未知情况下的,从战前的准备,到战争的部署,一直到最终的战斗过程和战斗结果。 如果所有的信心都能够被指挥官所掌握,那么战局自然是可以进行预测和必胜的筹划的,但是显然,存在大量的信心并没有办法被掌握。 随着科技水平的发展,人们在后世尚且无法做到看穿战争迷雾,彻底掌握局势,而时间回溯到尚且广泛使用冷兵器的十五世纪中期,在情报信息,交通运输等技术都极为落后和原始的情况下,战争迷雾更是深重且范围宽广,广泛地影响到了参与战斗的所有人,也极大程度上地会影响指挥官的判断。 所以越是在这种时代,越是存在“名将”,那是一种针对深重的战争迷雾的判断能力。成为名将者,是能赢下不可思议之战争之人,是能够在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能够保证己方军势之人。 所以靖远伯王骥,以文臣身份立战功封爵者,可以称之为名将,不说他之前在西北和麓川立下的战功,就算是麓川的局势最危险的时刻,他也成功控制住了局面,阻止了麓川势力的扩张,并以总体上的明军胜利结束了漫长的麓川之战。 而相对的,可能的明英宗朱祁镇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例子。虽然率领着大量明军精锐,有着最高等级的调兵布阵权力,但是却不能看穿战争迷雾,对于各种不够确定的军情信息作出有效判断,最终导致了一场被历史铭记的惨败。 而战争迷雾,之所以能够被称作“迷雾”,就是因为这种迷雾一般的信息障碍的绝对存在性,就算是名将,也只不过是具备在战争迷雾之前的优秀判断能力,而并不能绝对的进行判断,毕竟未知的事情,永远是未知的事情,判断力再强大,和真实发生的事情之间,还是存在本质的区别的。 姜榆罔相对这些名将来说,最大的优势,也是历史上所有名将或庸人都绝对无法掌握的一项能力,那就是他是知晓一些事情的走向与最终的结果的,他可以通过最终的结果对事情的发展进行逆推,这也是他面对战争迷雾时的最大优势,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能够超越名将的判断力。 但是就算如此,姜榆罔还是要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战争迷雾的存在,即使是来自未来的他,对于这个在他的时间线上曾经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代,具备一定的预知未来的能力,却还是不能知晓许多战争中的细节,这是由他当下的实际身份所限制的。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江头城一带的明军情况。 姜榆罔对于江头城一带明军主力的情报,大多来自于孟养城的白千帆,后来虽然在江头城一带建立了简单的接引点,但是能够得到的信息也是极为有限的,并不具备多么详细的情报获取。 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极为模糊的,毕竟他的情报部门的培训绝对算不是专业,严格意义上讲,莽古堡的这些情报人员所受的不过是半吊子的培训罢了。 可能这些情报人员已经能够得到比麓川军的探子能够得到的情报的质量更高,或者说具备了获得比麓川军探子所能获得情报质量更高的能力,但是无论是人员素质,还是现实的环境条件,都还不支持,实际上也没有做到建立起一个对于江头城明军大营的,成熟的情报体系。 对于这场战役所真正需要的情报,无论是江头城附近的军力布置与战事战情,还是江头城大营派出来的兵力动向,都是处于一种接近于未知的情况,姜榆罔自然非常需要这些情报,但是获取这些情报的难度也非常之高,情报人员为了获取情报,都是要面临一定的风险,而情报的准确性和获取情报之后的情报传递工作也存在较大的难度。 眼下,向江头城明军大营求援一事,正是这种情报获取难度之高的直接体现,然而难度再高,姜榆罔也找不到其他的替代方法,只能等待,等待有用的情报信息的到来。 ················ 姜榆罔虽然无心入睡,但是在城楼上等待良久,久到从天色刚刚变暗直到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开始缓缓下降,也是逐渐没有了继续专注等待的心情,开始漫无边际地走起神来。 说是走神,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孟养城的战事筹划,对各种情况的分析判断,倒也没有将思绪飞散得太远。不过就算是这种程度的走神,对于姜榆罔来说也已经是有些奢侈的事情了。 自从穿越到明代以来,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全副精神注意力的应对身边的环境和各种要处理的事务,极少有长时间的注意力分散。 他本身并不讨厌这些事情,虽然麓川战场处处凶险,随时都有发生各种意外的可能性,但是这种危险性是的的确确的带来了一定的刺激感的,而且除了眼下面临的孟养城大战和刚刚来到莽古山后面临的麓川军攻击,这些凶险并没有让姜榆罔感受到绝望,反而是一种劫后余生,极限求生的特别快感,这是让姜榆罔反而感到一些快乐的。 除此之外,占据了姜榆罔大多数时间的事情就是大量莽古堡中的杂务,因为他一直在做将莽古堡中住民组织起来,建立所谓的十院,而这十院的组织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杂务。虽然其中理论上只有秘理院和神狩院是由姜榆罔直接作为负责人,但是其实各个院中许多事务都需要姜榆罔过问。 因为十院在几个月中其实都处于一种建立的过程中,还没有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所以经常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姜榆罔自然也是需要一一地进行解答。 而在十院事务之外,整个莽古堡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问题,从人员的流动,迁入与迁出,到住民们的住处的安排与生活的安排,这些事务往往最终也要经由姜榆罔负责。 在莽古堡新迁入的人数最多的一段时间,姜榆罔几乎每天要从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处理事务,一直要处理到午夜时分,每天只有极短的时间休息。 毕竟他想要做的事,是在一定程度上引入未来的组织设计,用一种现代,甚至是未来时代的理念去构建一个能够运转的体系,而要将这些东西,一些存在于他想象中的事情付诸现实,需要姜榆罔为之付出巨大的努力,这是他所准备到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姜榆罔并不认为那是一种无意义的事情,他所作的事情的确是在有效地推动莽古堡的发展,让其中的数千住民越来越有组织性,也能承担起越来越多的任务。 而随着莽古山形势逐渐趋于稳定,莽古堡的住民终于几乎不再增加。麓川军很少在莽古山一带活动,就算偶然有踪迹,也是尽可能远离莽古堡的所在地范围,而莽古山的住民无非剩下三个下场:于纷乱流离中死亡,到远方去投奔他人和迁入莽古堡。 莽古山人口流动最终在夏天来临时,终于到了尾声,曾经明军,麓川军,莽古山各寨住民和山林中盗匪活跃的莽古山变得安静下来,麓川军难见踪迹,各个山寨也荒凉破败下来,曾经称霸一时的盗匪也在莽古堡的一次次半训练式的行动中被剿灭干净。 最后剩下来的,只有莽古堡的势力,而也是因为不再有大量的新人口流入,莽古堡的扩张也终于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再也没有了一个寨子中的麓川百姓拖家带口地投奔莽古堡的盛况,剩下的只有偶尔经过的无路可走的逃难者抱着一丝希望赶来投奔,当然后者的人数是非常少的,相对接近四千人的莽古堡的规模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也是因此,莽古堡的扩张进入一个稳定期,姜榆罔终于开始慢慢清闲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清闲几天,麓川的大军就开始茵多基大湖附近集结,孟养的战事让他开始有了新的事情为之每日忙碌。 这一夜,是情报中麓川军将要进行大规模进攻的前夜,姜榆罔站在孟养城的城楼上,感受着孟养城的夜风,同时也获得了短暂的放松。 可能是自从明英宗正统十三年十月穿越到麓川战场莽古山直到眼下的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六月下旬,这半年多一来,姜榆罔身心最为放松的一刻。即使心情上是不安地等待着来自蛮寺寨的情报,但是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获得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在孟养城的深夜里,独自一个人看下城下值勤的士兵们,和夜色里曲线优美的麓川的山林与地平线,麓川的夜风略过,带来吹动山林间无数枝叶的声音。 姜榆罔在那一个瞬间突然有种感觉,他好像听到了麓川的呼吸。 如果每一片土地,都像是传说中的那样,存在一个土地公或者山神的话,那么这位土地公或者山神,会对他的土地抱持着怎样一种感情呢?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喜怒哀乐,他们会有什么心灵上触动吗?如果有触动的话,那么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一时间,姜榆罔不禁浮想联翩,那是隐藏于土地深处的故事,或许只是故事,但又不像故事,因为姜榆罔想到了自己从几百年后来到公元十五世纪的过程。 许多个猜想在心中略过,姜榆罔不禁无意义地长叹一声,看向城楼下之下,忽然间听到了值勤的塔楼上的士兵吹响的号角声。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五章 正午攻势(一) 那声号角,姜榆罔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为了训练士兵掌握针对不同的情况吹响不同的号角的节奏,姜榆罔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的。 针对不同的情况,吹响不同的号角声音,发出不同的信号,看上去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正要培训士兵掌握,尤其是不出错误地掌握,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固然与这些与麓川农夫出身的士兵的个人素质有关,但是更多是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容易做到。人类天生对于这类抽象式的东西存在一种自然的理解困难,好像是大自然的枷锁。 经过好一番功夫之后,姜榆罔还是决定放弃了让所有士兵都掌握信息通报能力的目标,而是转而培养一部分人作为负责信息通报的士兵,当然了,这一部分被培养为专门负责信息通报工作的士兵,在其他的训练项目上就会相应地放低要求,甚至不负责一些其他士兵会负责的事务。 而其他的士兵,与原本的培养他们通报信息能力不同,改变为培养他们在各种情况下以最高效率寻找信息通报士兵,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进行通报的能力。 这些就是训练中的细节,但是算不上细节的事情,大概是姜榆罔对于这个号角中蕴含情报的理解。 这个号角中的情报很简单:有不明身份的人物接近。在这种时候,会接近孟养城的人,姜榆罔想不到还有谁。但是夜色模糊,他虽然努力将视线聚焦于从远处赶来的人身上,却还是不能看清楚他的脸。尤其是此人并没有立刻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方向,从角度上,姜榆罔也没能看得清楚。 很快,那个从远处赶来的骑马的人物就被听到号角赶过去的其他士兵拦住审问,而审问因为在这种特殊时期,效率也是特别高,很快结束后,那个骑马的人继续骑着马朝着孟养城的城楼走了过来。 好像是能听到姜榆罔内心的呼唤一样,骑在马上的人心有灵犀地慢慢抬起头,看向姜榆罔的方向,虽然因为夜幕的遮挡,姜榆罔看得并不特别清楚,但是他还是依稀认出来了黎重的面具,并随着黎重朝着城楼越来越近的过程中,看的越来越清楚。 秘理院的面具设计,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种身份的隐藏,对于姜榆罔却是身份的另一重隐秘的确定。所有秘理院关键人员的面具上的图样,都是姜榆罔亲手绘制的,上面有他专门留下来以作确定的标志。 例如黎重的面具,上面绘制的就是牛角纹,对应姜榆罔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印象,踏实忠诚而可靠。 当姜榆罔可以断定那就是黎重时,黎重已经迅速地从马上下来,跑进了城楼。 姜榆罔也终于按奈不住,朝着城楼下方快步跑过去,差点与奔跑上来的黎重撞了个满怀。 黎重拿着情报,打量了一下披着一件黑色丝绸披风的姜榆罔,在汇报情报前还是先下意识地问好:“军主,你怎么一个人,等在这里?” 一直以来,姜榆罔都使用各种形式和仪式,以降低做事效率为代价来营造自己的独特身份和地位,但是眼下的孟养形式实在让他没有耐心再去那么“玩”,而是事事恨不得全部自己过问和负责。 突然间直接见到姜榆罔一个人亲自等待自己,对于黎重也是有不小的冲击。 姜榆罔摇摇头:“我等待了你很久了,有情报了吗?” 他也没有心情再在黎重面前摆样子教训一下他莽撞的态度,语气温和地询问。这时他温和的语气倒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看到拿着情报的黎重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有,是蛮寺寨接引点的传令兵送来的。”黎重立刻把情报递给了姜榆罔,简单介绍了关于情报的所有情况。 “蛮寺寨的接引点?怎么没有中途进行换人换马?这样一来肯定是要耽误时间的,怪不得送来的如此之晚。”姜榆罔微一皱眉,手下人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办事都会出错,情报来的这么晚,从这个消息上看是居然是因为传送过程中出了问题。 黎重倒也仗义,赶紧替蛮寺寨接引点的人解释:“我有问过他们关于时限要求和传送要求的事情,传令兵好像对于这些一无所知,可能是在之前的情报获取环节中出了问题。” 听到黎重的话,姜榆罔点了点头,如果是在情报获取环节出了问题,那就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毕竟情报的获取是要先与蛮寺寨大营进行交际的,那是一种十五世纪的数万人的精锐部队,就算是让姜榆罔自己去进行交涉,他也没有底气能够把事情做好。 信封上各种对于情报的保密封禁还是完好无损的,姜榆罔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封禁设计,直接蛮力撕开了信封,取出来了其中的信件。 对于情报的内容,姜榆罔想过很多,最让他失望的结局莫过于蛮寺寨明确表示拒绝支援,但是在打开信封的一刹那,他还是没有半分犹豫或畏惧,映入眼帘的是对于蛮寺寨援军的描述,这样姜榆罔一瞬间放下心来。 步兵,估计一万五千人,出入五千人,骑兵,估计三千人,出入一千人,时间,六月卄一寅时。 姜榆罔很快从情报中提取出来了这几个关键点,这些对于援军的描述。 在短暂的喜悦之后,他很快陷入了心里发慌的猜疑,那是因为情报的漏洞太大了。如果求援成功的话,这些援军的情报应该是由大营中的幕僚亲自写好,就算大营没有开具书面的回报,也不可能用这种含糊的“估计”的字眼来描述援军的情况。 为什么是估计?难道蛮寺寨接引点在蒙我?姜榆罔想到了黎重介绍的,蛮寺寨接引点并不知道后续的情报回报的要求与安排,难道蛮寺寨接引点根本就没有得到情报,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援军,只是胡乱编造一份情报来糊弄我? 姜榆罔心里一沉,再一次仔细查看情报内容,上面最后的落款居然是以蛮寺寨接引点的名义。如果没有得到大营在实际上的情报回报许可的话,不屑大营某个将领的名义也就罢了,但是怎么说也应该是写负责人的名字吧。 而这份情报,落款是蛮寺寨接引点,难道说,情报的直接负责人出了问题,所以蛮寺寨接引点没有得到情报,才用这些东西来糊弄自己? 想到这里,姜榆罔又摇了摇头,这种分析实际上是讲不通的。如果蛮寺寨接引点没有得到情报,他们大可以据实回报,情报负责人出了意外;而就算蛮寺寨接引点出了不知道什么问题,冒着受重罚而没有一点好处的情况,也要向姜榆罔这里传递假情报,也不应该用“估计”这种字眼吧,直接使用确切的字眼不好吗? 至于外人伪造,姜榆罔就更不相信了,秘理院如此之多的审核规矩,对人的文化水平高到了一个相对于这个时代的麓川来说太过离谱的程度,同时又大量使用简体字,可以说眼下可能整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人具备伪造秘理院情报的能力。 那最终只剩下两个可能,可能一,这是真实的情报,就是蛮寺寨接引点在第一线得到的情报消息,可能二,蛮寺寨接引点制作了一个非常拙劣的假情报来欺骗姜榆罔。 姜榆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甚至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一副心情来面对这个情况。 得到了援军的情报,这本来应该是令人无比振奋的事情,但是他此刻却因为这份真实性十分可疑的情报而陷入了巨大的困惑。 在这一刻,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战争迷雾的存在,眼前的战局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看不到正确的道路可以前行。 他是成功得到了情报没错,但是这份情报却能看出来明显的问题,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在之后做准备,以及最终的决定? 姜榆罔抬起头来,放下了情报,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黎重,努力整理情绪,但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作为眼下孟养城地位最高的指挥官之一,甚至可能是整个孟养一带直接控制着最多部队的明军军官,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决定和下怎样的命令了。 黎重则是不知道姜榆罔此时的内心纠结,只是看到军主的表情从最初打开情报的兴奋与喜悦瞬间冷却下去,变成了不带任何情绪表现的漠然。姜榆罔在穿越前的经历,让他在穿越后仍然具备优秀的隐藏情绪和表情的能力。 “军主?你,要做什么命令吗?”黎重本来都做好了在姜榆罔接到情报后,对自己下进一步命令的准备了,没想到姜榆罔却像是在沉思什么一样,眼神复杂,表情漠然,静静地站住了,一言不发。 姜榆罔想要回答,却又停住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还在纠结,但是还是拿不定主意。 黎重此时倒是有几分上头,自己感觉送到了关键情报,立下功劳的他有这种机会见到莽古堡的主人,军主,激动的心情支配下,让他忍不住多话起来:“军主,话说孟良怎么没有跟在你身边啊,现在的孟养城这么危险,你一个人留在城楼上不好吧。”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姜榆罔本来应该是为被人打断了思绪而不快,但是此刻他所面临的决定实在是太过困难,黎重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短暂逃避现实的契机。 “孟良,我让他去休息了,我不信麓川军会有人那么不开眼,在重要的大战开始之前没头没脑地跑来孟养城袭击我。”姜榆罔解释道:“况且这边虽然没有人近身保护我,但是城楼附近的卫兵也是有许多的。” 黎重看到军主如此认真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赶紧又接话道:“这样也太危险了,既然孟良休息了,那后半夜就由我来做军主的护卫好了。” 姜榆罔点点头:“好吧,你不用休息的吗?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是大战了,到时候你要面对的情况比现在危险的多,现在不休息养精蓄锐吗?”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六章 正午攻势(二) “军主不休息的话,我也能撑住,从现在开始都是最重要的时刻,一刻也不能放松。”黎重连忙说道。 姜榆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黎重,现在让他回去其实是没必要的,但是也找不到什么事情让他来做,干脆点点头:“你就跟着我吧。” 随后,姜榆罔不再理会黎重,而是自己走在前面下了城楼,向孟养城南城楼的一处核心营地走去,这里是留守孟养城南城的一个阵列的指挥中心所在地。 在与白千帆进行商议后,姜榆罔承担起来了孟养城北城的防御,而后他又主动和另一名留守孟养城的高级军官,平夷卫指挥使祁宏商量,由自己出人来负责孟养城南门的防御。 祁宏从心底还是看不起姜榆罔的,不认为他能够和自己一样担任孟养城防御的重任,就算是成功收腹并培养了近千人的麓川人部队也一样。 他最初还在白千帆离开前不断向白千帆提建议,让姜榆罔带着他的部队离开孟养城,理由是这些部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麓川孟养本地百姓出身,很可能里应外合,把孟养城卖给敌人。 就算姜榆罔手下部队里的这些所谓孟养本地百姓出身的士兵,在几个月的防务中立下来了比其他防线的明军士兵更大的功勋,对于麓川军的战绩相对其他部队来说更出色,也完全不能成为祁宏认可这支部队,继而认可姜榆罔一个百户能够承担如此重任,地位上几乎和他一个指挥使平起平坐的原因。 就算姜榆罔表现出来了绝对的低姿态,根本不以白千帆这个孟养守备,孟养城防线最高级指挥官的直接手下为身份来对待祁宏,只是以一个百户下属的身份来面对祁宏,对祁宏的一切命令一概服从,却也是不能得到祁宏的认可。 直到白千帆带队离开孟养城前,祁宏还是一直表示着对于姜榆罔的反感,并对于姜榆罔提出来的战术全部予以否定,一再劝说白千帆留下来,把主力放在孟养城用于抵御敌人。 从某个角度来说,祁宏想得是对的,因为姜榆罔提出让白千帆现在毕露寨抵御麓川军,拖住麓川军的进攻,保住孟养城用以配合大军支援的战略的的确确是在害白千帆。 但是如果是一个具备一定程度上的理智的人,绝对还是会被姜榆罔的话说服,其中道理很简单:孟养城的防备人手太少,而姜榆罔的这六百人全部配备火铳,对于孟养城的防御来说至关重要。 无论祁宏如何看待姜榆罔,必须要遵守白千帆这个孟养守备的命令,那么姜榆罔就还能继续留在孟养城负责防务了。 最终的结果是,本来由白千帆负责的孟养城北城的防务,全部交给姜榆罔的人手负责,也就是跟随姜榆罔前来到孟养城的孟养城第二团。 而平夷卫的六百人,和越州卫和陆凉卫的四百人,共计一千人,则是负责孟养城东北方向的防务和东方两个主要方向的防务。 这个方向上,在孟养城附近不存在多少分部较为零散的小型防线,防御的压力相对于看似最大的北城楼方向可能还要更大一些,所以由这一千多人负责。 除此之外,白千帆安排姜榆罔驻守北城楼方向还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姜榆罔主动推荐自己,剩下两个原因则是在姜榆罔的自荐之中:第二个原因,姜榆罔的这六百人全部使用火铳,在城楼上进行远距离射击,相对其他部队弓箭,长矛,长刀和火铳混合的组成具有更高的战斗力和更好的守城效果。 第三个原因则是白千帆对于姜榆罔的信任,这个北城楼是毕露寨到孟养城的必经之路,一旦毕露寨发生任何意外,后续必然需要北城楼方向予以支援。 而白千帆自己所负责的地方就是毕露寨,虽然他不是一个临战胆怯的人,但是毕露寨的确太过危险,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这种情况下,背后的孟养城北城楼交给自己信任的属下,总比交给官位上和自己平级,平时还因为临时的战职而并不是十分待见自己的同辈军官要可靠的多。 当然,白千帆这么想自然是中了姜榆罔的下怀。 其实后来姜榆罔自己揣摩白千帆的心态,他会那么想,也许并不是过于轻信于他人,而是可能完全想象不到一个受自己提拔扶持起来的年轻手下,居然会把如此凶险和重要的战场当做一个大局为自己设下。 就算是靖远伯王骥,对于孟养城战事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和其他的想法,麓川军的实力,在此征战多年的明军人人都是亲身体会的,白千帆绝对想不到自己手下里会出现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把对麓川军的战场设成了自己的坟场,并以此作为自己抢夺功勋的关键之路。 无论白千帆如何思考,最终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白千帆带着自己的六百精锐前往前线的毕露寨支援,原本的越州卫五百人加上白千帆的援军,总共也凑成了大约一千多人的战兵,加上一千多后备民夫,总计也有两千多人能够战斗,考虑到战线宽度等问题,也不是不可以一战。 当然了,这一战最终是必败的,这也是姜榆罔与白千帆所商量好的,毕露寨的兵力,只为阻击麓川军所用,后来还是要撤到孟养城中,一起再进行孟养城的防御的。 白千帆没有想到的是,姜榆罔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毕露寨的两千人纳入到孟养陈防御的范围中,与其接纳一支士气全无的败军,不如让他们在城外发挥出来最后的一点作用。 姜榆罔对于可能的从毕露寨撤下来的部队的安排早有想法:尽一切可能拖住他们进入城门的过程,尽可能地造成混乱来阻止撤军进入孟养城,最终把他们和麓川军一起挡在孟养城外,而白千帆,就更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是一个阳谋,一切都在合理的表现之下进行,所有的阴谋与阳谋交织,一步步地把所有与之有关的人拖入大局之中。 为了保证毕露寨撤军的混乱,姜榆罔还特地和白千帆讲明了军心士气的重要性,千万不能让部队的士气出现问题。 白千帆也懂这个道理,没有多想,就下了让士兵死守毕露寨的命令,丝毫没有透露出来原本的暂时守卫毕露寨,等待时机不妙就撤退到孟养城的意图。 他想得就是姜榆罔向他循循善诱的道理:只有让士兵抱着死守的意图,在从毕露寨撤退后才能保证基本的战斗力,否则就是一群溃兵,别说后面的孟养城防守,恐怕连基本的组织都会乱掉。 但是姜榆罔还有一点没有提醒白千帆,那就是士兵不了解战术安排布置的下场,到了那时,就算从毕露寨成功突围,彼时的毕露寨守军还能剩下几分组织度,如何才能有效撤退到孟养城下,而那时,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先到孟养城,还是攻破毕露寨的麓川军先到孟养城? 就算没有到孟养城,这些麓川军又会落后他们的步伐多少?而一旦和他们在同时来到孟养城下,孟养城该如何决定放毕露寨撤下来的部队进城。 对于白千帆的设计,可谓是重重危险,其中固然存在白千帆克服一切危险,达成一个让姜榆罔不得不按照最初的商议完成计划的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姜榆罔自然会有无数办法来进行后续的设计操作。 而白千帆的确也是足够相信姜榆罔,居然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了姜榆罔的计划安排,离开了孟养城的指挥中枢。 不说白千帆的计划安排,单说这孟养城的驻守,姜榆罔打的自然又是另一番心思。那就是各个城楼。 孟养城是一个传统的方形城楼,城墙在北,东,南,西西面都有城门设计,其中还有一些凸出的部分,主要是北城楼和东城楼交界之处,因为那里面向一个较为广阔的平原区域,存在比较大的防御压力,所以单独设计一个防御点在那里建立。 而除此之外,就是各个城门和城楼相关的关系了。城楼的重要性,其实在于城门。敌人突破城墙,一般存在两种办法,一是通过直接攻破城门,二是绕过城门处的防御,直接进攻城内。 这两种方案实际上都是围绕城门这个中心点来设计的。城门,对于城墙和整个城池的防御事务来说,其实算是一个类似物理学中“质点”这样抽象的概念存在。 一切的城池防务,都是围绕城门展开,一切的战术实施与安排,其实本质上也是由城门的战术属性来决定的。 战场中的事务存在战术属性,举个例子,就像是孟养城在整个麓川战场上扮演着明军的物资后勤中枢的身份,只要明军能够牢牢控制孟养城,就能够一直保持和麓川军进行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而相对的,江头城几处营地则是明军的进攻核心,组织起来明军的主要攻势,实现对麓川军的压制和对于麓川势力的控制,是明军最终的战术目的实现之地。 最后,陇川和南甸等地,则是明军的大后方与撤退接引之地,因为这些地区的存在,才能保证明军在整体战略上的稳定与合理性,可进可退,始终保持战略上的主动性。 把这些概念转化到城楼,或者说城门上,那么孟养城的北城门就是孟养城的防备主力,主战场,在这里,可能会爆发最激烈的战斗,产生双方最大的伤亡,战斗持续的时间最久,也将是真正战局胜负的抉择点。 但是很有可能,东面的城楼和东北向的城楼,才是孟养城防备态势的影响风向标,一旦东面的城楼和东北向的城楼守御陷入危机,带来的可能是整个防御阵线的危机,反之,如果东面的城楼和东北向的城楼守备保持稳定,那么孟养城的防御就还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在这之中,南城楼实际上扮演了一个进退之地的位置,从进的角度讲,它可能是一个非常规的战场,是援军和城中守军与麓川军会爆发意外碰撞的地方,而从退的角度讲,它可能是所有孟养城守军关键的求生之路。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七章 正午攻势(三) 因为南城楼的特殊地位,姜榆罔最终还是找到了平夷卫指挥使祁宏,主动向他提出,由孟养城的部队来负责南门的防守。 祁宏本来就在头疼南门的驻守安排,现在姜榆罔主动提出建议,由他来一力承担南城楼的防守,倒是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 毕竟南城楼的防守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一个有些尴尬的点,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孟养城南门是最远离战场的一个点,相对来讲承担的压力最小。 但是南城楼又不可能不去安排人去防守,因为这是一个与战争息息相关的要地,如果孟养城下的战争进展到白热化的地步,南城楼显然也将面临不小的防守压力,因而不可能不派人过去。 如何安排人手到这种地方,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而发出命令的人又少不得要承担责任,所以祁宏对这个地方的防备是很烦恼的。 没想到,姜榆罔的出现为他迅速解决了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祁宏也没多想,很爽快地同意了姜榆罔的毛遂自荐,毕竟姜榆罔现在在孟养城的话语权,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他上司,孟养守备白千帆的权威,做出来的决定也不是一个单纯的低级军官的草率行事,是要为之负责的。 从个层面上,这是祁宏同意姜榆罔决定的原因。 在姜榆罔离开后,祁宏不禁感慨姜榆罔行事的得力。他原本一直好奇这个不过是一个小小百户的家伙是如何赢得了白千帆如此的器重与信任,没想到刚一接触,就能主动为自己解决难题,这么想来,也许这姜榆罔的确有不少值得称道之处,才能被白千帆看中。 姜榆罔有一些情报是没有得到过的,那就是白千帆在其他高级军官面前对姜榆罔的评价和态度。他只是单纯知道自己已经一定程度上赢得了白千帆的信任,但是却并不了解在其他军官看来,白千帆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在祁宏看来,白千帆已经把姜榆罔看作了曲靖卫最重要的人才,决计不能被其他地方调走,而为了留住姜榆罔,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千户的职位用来给他发展的空间。 未来的千户么?祁宏心中感慨,可惜了这场孟养大战,如果能够赢下来的话,这留守城中的小小百户在未来说不定有机会跻身指挥使之列,但是眼下,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而就算保住了命却保不住孟养城的话,几位指挥使都将自身难保,别说指挥使,连千户都要没了。 ····················· 姜榆罔自然是不了解祁宏的想法,在他看来,祁宏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小小的普通军官来看待了,虽然自己的确是做出来了莽古堡练兵上千的成绩,但是终究不过是一个百户,如果不是在麓川战场这种地方,也不会有机会能够建立莽古堡,百户百户,所掌之兵不过百人。 他快步前往南城楼后方的长屋,这是一件颇为气派的房屋,前前后后有几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摆设也与普通人家差别不小,各式家具一应俱全,而因为麓川特殊的地理位置,这些家具饰品呈现出来不同地域的风格特色,有麓川西北方的阿萨姆的毛绒饰品,也有阿瓦王国的木雕,还有大城王国的金饰,品类复杂,但无一例外都是精品。 姜榆罔并不知道这件房屋在明军来孟养城之前归属与谁,想来大概是孟养城内地位显赫的军官。而这件房屋的位置其实很有意思,因为它是靠着南城墙的,离南城楼的距离也很近。 相对其他几个城门,南城门的重要性可以说是最低的,因为孟养城的南方就是麓川一带最大的山林之一的莽古山,用于通行的道路只有一条,总体上在战略上价值很低。 而南城门相对于其他几个城门,最关键的特点就是安全性,因为不会直接面对敌人,所以南城门天然存在远离战场一线的特性,相对来说是孟养城最安全的一边。 另一点的话,其实就是南城门因为战场上的不够关键和重要而获得的安全性所附带的特殊功能:逃跑。 远离战场一线,面临无边莽古山林和通向江头城的宽阔坦途,南城门是孟养城的主要“后门”,从这里逃跑,能够很容易地获得成功,从而避免被围困在孟养城中,最终陷入绝境的情况。 当时的麓川军,那些驻守在孟养城中的士兵将领们,想来很多人通过南门逃脱,而不至于陷入无路可跑的绝境。 但是想从这里逃跑,也有一个条件很现实:必须赶在孟养城被包围之前进行动身撤离。 虽然孟养城的城墙等防御工事建设相对中原的城池差了许多,但是城墙所围起来的范围却相当大,这一方面增大了守军防守的压力,另一方面如果有人想要包围孟养城的话,也很难在短时间完成一个良好的包围网。 所以从战争开始,直到孟养城被彻底包围,是存在一定的时间的,姜榆罔预估这个时间可能在四分之一个时辰左右,如果动身撤退,是能从孟养城撤出一支相当规模的部队的。 只是这种撤退虽然看起来有相当的时间余裕,却也是必须在短时间内容作出判断,一旦孟养城被彻底包围,那时候再想突围,就要面对高的多的难度和危险性了。 所以,如果从安全的角度考量,指挥中心最好不要设在北城楼这种危险的地方,也不要设在孟养城中心这种各个方向都不紧邻的地方,而是要要建立在南城楼附近,一旦发现情况不妙,立即展开撤离。 姜榆罔在最初刚刚进驻南城楼附近的这件屋子时就意识到了一点,这是一件用于逃跑的屋子。想想一下,曾经居于其中的麓川军指挥官,该是怀着怎样一幅不安的心情在这幢装饰精致的屋子里等待军情,又在听到不利消息后夺门而出的。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当时的麓川军指挥官的心情,忽然间自己忍不住笑了,这是一个如此戏剧性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在相同的时候,迎来了抱着同样想法的主人。 姜榆罔必须承认,在没有接收到来自蛮寺寨大营的援军消息前,他一直思考着从孟养城中撤军的方法和一旦发生不能尽快撤军的意外,该如何逃离的方法。 而就算等到了来自蛮寺寨的并不稳妥的军情,他也仍然在犹豫。 现实是残酷的,而一切幻想都要基于现实的基础,姜榆罔固然想要死守孟养城,但是在巨大的势力差距下也必须要考虑到足够多的情况下的处置方法,而不是简单地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援军的消息时真实的,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作为一手建立莽古堡情报体系的姜榆罔,他深深地了解自己的这些几乎可以说是接受文化洗礼不久的部下所带来的情报有多高的可靠性。 往日里的所有重要情报,几乎都是要经过多方面多次的独立验证才能作为军事判断的佐证,而眼下的孟养城,让他不再具备那样的机会,必须做出选择。 相信援军,死守孟养城;又或是保守行事,保住莽古堡的部队。 他以为自己在决定从城楼上动身前往南城楼的总营帐的时候,已经下定了死守的决心,决定不再在南城楼做什么过多的安排,而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北城楼的防御上面,但是真的越来越走进南城楼的总营帐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动摇。 每一步,都变得愈发艰难,走到最后干脆几乎停了下来。 “军主?”黎重看到姜榆罔停下来了步伐,问道。 姜榆罔摇摇头:“我没事。”回答完之后,却也一时间不由得陷入迷茫。 他在此刻终于迟疑了,面对可以算是发生了意外的安排,他犹豫了,而他曾经以为自己来到明代这个陌生的时代与陌生的空间里,不会再如此犹豫的。 可是他还是犹豫了,因为意外的发生。几乎是在一周前发出来了明确的求援情报,但是到了大战前夜,却还是不能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如此意外的发生是姜榆罔的确有想到,但是到了实际发生时又觉得难以承担的。 “军主,我们是要见谁?”黎重看向远处的营帐,那是营帐与房屋的华丽复合体,就算是莽古堡的院使一级人物,也没有如此的住所。 姜榆罔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见一名阵列指挥和···” “阵列指挥?”黎重有些不解,阵列指挥是莽古堡部队中要掌管上百人的军官等级,按理说来,和姜榆罔现在的实际官位百户的等级是一样的,但是黎重毕竟是姜榆罔的近身侍卫之一,在秘理院中地位可以说是超一等的,因为能够直接接触姜榆罔,所以能够知晓一些最关键的机密。 以黎重的身份,还真的有些不太能看重阵列指挥这种相对一线的指挥官,他更看重的,是那些能够得到姜榆罔充分信任的军官。 “和阿乌玛。”姜榆罔还是说出来了要见的人。阿乌玛,曾经姜榆罔在南桑寨潜入事务中的关键人物,依靠阿乌玛的人望,姜榆罔成功实现了获得南桑寨麓川百姓的信任的目的,并最后逐步赢得南桑寨的人心,并将麓川军在南桑寨的势力赶走。 后来,按照南桑寨的模式,在整座莽古山中,姜榆罔不断重复进行获得山寨人心,组织山寨百姓对抗麓川军的事情,并最终控制了莽古山,建立了莽古堡。 在这个过程中,阿乌玛算是一个立下了大功的人物。不管阿乌玛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姜榆罔的计划,姜榆罔都还是颇为重视阿乌玛的。 他甚至一度有考虑要不要除掉阿乌玛这样一个具备足够影响力的人物,但是和阿乌玛父女相处下来,他的确是充分认识到了阿乌玛的为人,这是一个可以任用的人。无论是人情关系,在山寨中的声望,还是本身出色的军事素养和个人基础能力,都让阿乌玛成为了麓川出身的士兵中最出色的哪一个。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八章 正午攻势(四) “阿乌玛?”听到姜榆罔的回答后,黎重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团监督他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的阿乌玛显然已经算的上是今非昔比,是整个莽古堡的主力,也是眼下姜榆罔带来参与孟养城守城的部队:由装备最精良,战术训练水平最高的第一营和第二营编成的孟养城第二团。 孟养城第二团的团长李显,正是姜榆罔穿越到明代时,莽古山上除了他以外唯一一名在历次战斗后活下来的低级军官,随着姜榆罔的晋升,地位的提高,还有在姜榆罔的策划推动下莽古堡的建立,莽古堡明军的规模也随着白千帆的支持和莽古堡对于莽古山一带麓川百姓的影响力而很快扩张。 因而李显也随之不断地在莽古堡部队中获得了地位上的提升,正式的军衔等级提升到了总旗,而实际上他所掌管的部队规模也不再是原本的总旗小旗这种低级军官的层次,而是到了百人以上,甚至是数百人的规模。 虽然李显作为最初时就具备军官身份的人,客观上从大家的信服力,以及论资排辈的方法上来说,的确是莽古堡军队中在提拔地位上优先级很高的人物,但是姜榆罔也没有完全把李显作为了莽古堡明军军官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可以分担最大权力的人。 一方面,李显并不是自己的熟人,或者说在穿越之前的那个姜榆罔的熟人,虽然算得上一手提拔起来,但是两人最初时的地位是平等的,在现在的莽古堡,虽然两个人名义上的军职差别算不上特别大,一个是百户,另一个是总旗,但是地位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莽古堡是孟养城之外规模最大的营寨之一,活跃程度和繁荣程度甚至不亚于孟养城,这座营寨,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城镇,而在麓川这种地方,这种规模的城镇已经算是四流,而孟养城,曾经可能是二流,而现在因为连年的战事,已经沦为三流,更大一些的应该是类似江头城一类的城镇,依托附近较大规模的城寨和有利的地形以及地缘,虽然时常与战火为伴,但是仍然有较大的规模,这种城镇算的上是二流,而第一流的城镇,则是一些大势力的都城,如阿瓦王国的王城之类的地方。 而姜榆罔,已经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从当初的那个小旗,已然成长为了一方城镇的主人,手下除了上千的战兵之外,还有从事农耕,狩猎,生产,工艺,管理等各个方面的部下,加上受他直接或间接管理的人,已经有数千人归于他的管理控制之下。 李显,只不过是莽古堡的数千人中,一个相对来讲拥有一定权力和地位的人而已。 姜榆罔对待李显,也因此有了一些另外的考量,就算是李显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对于姜榆罔的权利和地位的不认可,但是姜榆罔自己还是做好了李显存在这些方面的不认可的准备。 而存在这种准备之后,姜榆罔自然也不会盲目地信任和任用李显,最关键的神狩院院使的位置和秘理院院使,以及甚至是枢机院院使的人选,都选择了牢牢地控制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另一方面,李显到底能够承担怎样的职位,掌握怎样的权力,又应该负起那些责任,还要切实地与他的个人能力进行相关性的观察。其实姜榆罔对于李显的个人军事素养是不担心的,甚至可以说,姜榆罔对于莽古山最初一直在战斗中,在艰险的战线守备环境中能够坚守的几十名士兵的军事素养都颇为信任。 他们本身就是可能是这个时代里,战斗经验最丰富的的一群士兵,而他们属于的军队,同样可能是这个时空中最伟大的一支军队,而莽古山防线的几十名守军,又是在极为恶劣的情况下没有斗志崩溃,仍然选择坚守,且在艰难而残酷的环境中成功活了下来,这就是能力的最佳体现,比一切的考核都要更可靠。 但是成为一名军队的指挥官,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战术素养,还要足够的领导能力与大局观,姜榆罔一开始并不能确定李显具备这些,或者说在全部的可能的军官候选人中,李显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但是在后续的训练和实战中,李显的确表现出来的出色的管理组织能力,从训练端的个人能力培训,到组织战术训练,再到实战中的指挥能力,李显都不愧于他在最初能从普通士兵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小旗的能力,而几个月来莽古堡军队的发展,一步步走来,规模一步步扩大的过程中,又让他的能力得到了磨砺。 以至于现在姜榆罔,如果说是在一些已经限定好的环境下,或者是限制了某些他和李显都熟知的战术要求的情况下,让他和李显进行比较,他自己都没有自信能够胜过李显,这也能从一个方面证明李显,在面对麓川军时,的确具备足够的指挥能力与指挥水平。 如果李显并不具备实际的能力,只是单纯具备一定的个人威望与资历的话,姜榆罔的确还可以通过任用自己信任的心腹的方式来影响到李显的职位,毕竟论资排辈或者说人情这种东西说到底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东西,由姜榆罔说了算来进行决定。 但是李显通过这几个月来莽古堡军队的实际发展与成长的过程中,是实实在在的表现出来了合格的,甚至是足够出色的能力,在这幢情况下,姜榆罔要是还是一味地把关键的位置都放上自己最信任,也是最听自己命令的人,那就显得有些不够明智了。 这么做,一方面会让李显这种身份能力接近于完美的人寒心,进而影响到更多人对于姜榆罔的看法,不仅起不到加强控制的作用,还会搞得人心离散,其实是得不偿失的作坊;另一方面,也会的确地浪费人才,影响到莽古堡军队的实力发展。 他的莽古堡,毕竟是处于孟养城附近这种四战之地,是容不得安逸的,必须通过战火的淬炼才能得到真正的认可和存在的能力,而他的手下许多人又没有足够的经验,大都是从负责后勤的民夫或者是麓川的普通百姓出身而加入到军队中来的。 虽然说,加入到军队中来的人,基本的条件还是过关的,身体是健康的,年龄发育上也具备足够的精力来参加训练和战斗,力量与技术学习上也能满足战斗的要求,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有太多新人,战斗的经验,很多人只是参加过小规模的械斗和围剿盗匪的经验,对于大规模的战争是陌生的。 想要充分发挥出这样一支军队的实力,就需要姜榆罔寻找到足够优秀的人才,甚至是天才来进行指挥和引导,而李显就是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姜榆罔要求的这么一位人才,不能充分的任用他,对于姜榆罔来说也是害处大于可能的好处的。 所以最终,姜榆罔还是选择了让李显来率领这一支最关键的部队,孟养城第二团,说是第二团,其实不过是为了方便记忆,根据建立时间来进行的编号罢了,实际上的战术实力是要胜于第一团的。 而这建立时间上的落后,也仅仅是第二团的团这一级的建立时间较为落后,实际上第二团的构成,第一营和第二营都是最初的第一团的编制,之所以改编成第二团,是因为为了配合孟养城的战术设计,将莽古堡的军队分成两部分进行指挥,而又要对前往孟养城的那一支军队进行战术上的倾斜,所以将全部的鸟铳配备给了前往孟养城的第一营和第二营。 但就像孪生兄弟一样的孟养城第二团和莽古堡第一团,其实只存在于团一级编制上的时间差异,如果真是要论实际上的士兵训练,组织建成的时间的话,孟养城第二团还要早于莽古堡第一团,是更为优秀的战士。 实际上的内部编制也是如此,组成孟养城第二团的是原来的第一营和第二营,而莽古堡第一团的组成则是第三营和第四营。孟养城第二团,实际上是莽古堡部队真正的精锐主力。 而率领这一支第二团,也寄予了姜榆罔对于李显的信任和期待。但是莽古堡部队的编制,除了团长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人员来牵制权力,综合战术判断,这里面最关键的人物,自然就是扮演了副手角色的团监督了,而阿乌玛,正是孟养城第二团的团监督。 之所以选阿乌玛作为团监督,原因自然是许多的,一方面阿乌玛与姜榆罔私交颇深,一直把姜榆罔当做自己的恩人看待,从被麓川军占据的南桑寨的暗无天日,到莽古堡建立一切朝气蓬勃的重现光明,阿乌玛对于姜榆罔,和许多经过姜榆罔一手选中,培养,提拔和优待的年轻人一样。 而他的女儿喜儿,也被姜榆罔送到了阿天那里学习和培养,与其他接受培养的几个孩子一起,这些孩子,都是姜榆罔对于自己势力的未来的希望与期待,他们从小接受文化知识学习,了解到的都是一些姜榆罔从现代带来的先进理念。其中固然有姜榆罔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而掺杂的一些沙子,但是总体上还是要比公元十五世纪这种时代的理念先进许多。 这些理念具体来讲其实有点难以描述清楚,但是如果用一些比喻或者举例的方法的话,就还是可以理解的。姜榆罔自己对于这种理念的定义就是蒸汽朋克。就算是他知道了后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打算在这个时代重现电气乃至信息时代,当然固然会有一些比如内燃机的科技或者是无线电的技术引入,但是总体上还是要控制这个时代从理念层次到实际的材料层次,再到应用层次的进步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固然带来了一些方便,但同时也为姜榆罔的控制人心提供了不小的麻烦。 先进的技术与理念泄露或流行,会让姜榆罔失去自己最大的优势,他要做的就是让技术功利性的发展,让科技树点歪,出现一个蒸汽朋克式的可以为己所用的空间。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零九章 正午攻势(五) 阿乌玛,是姜榆罔选中的,一方面作为自己相对心腹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是在麓川本地出身的士兵中很有声望,深得信任的老人,而作为孟养城的孟养城第二团的团监督。 说是团监督,实际上掌握有接近于团长的权力,他可以选择自主调度和管理军队,团中唯一可以对他的命令进行更高的控制的人就是团长,而一旦团长没有阻止或否决他的做法,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影响他。 也是因为这个设计,阿乌玛独自领出来了一个阵列的兵力,配合原本在孟养城南城一带的秘理院成员,总计有大约一百五十多人,接管了孟养城南城的防务。 这个举动,阿乌玛自然不可能是自己独立做出来的,而是受到了姜榆罔的指示。 因为在做出最终的孟养城战事决定前,姜榆罔必须确保一条后路,而这条后路,就是孟养城南城。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姜榆罔如果认定了死守孟养城不会有好的下场,那尽量保留自己的实力才是最优先的事情,而掌握南城就是能够及时离开孟养城的唯一途径。 而黎重的疑问,则是在于为什么阿乌玛作为孟养城第一团的团监督,本来是要在北城楼的一线准备防守工作的,却来到了南城墙这里。 姜榆罔轻轻一叹,随即解释道:“现在南城楼的防务也由我们接管了,所以我把阿乌玛派到了这里,指挥这边的事务。” “南城楼吗?”黎重看了看远处城中的大量营帐,那些都是后勤民夫们的居住之地。 因为他们的地位在军营中算是最底下的,所以孟养城中少数的房屋并不会给他们居住,绝大多数民夫都住在营帐中,条件颇为艰苦。 而负责后勤的民夫们所居住的地方又是靠近南城楼的,这里南城的守备本来是要主要由民夫所负责的,但是眼下却有了一位团监督来率领,这让黎重很是不解。 姜榆罔看到黎重的不解,也是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过那是之前的安排了,在没有得到援军消息前,我们仍然要保持对南城的防守,并安排足够可靠的人来负责,但是现在南城就不再是防守的重心了,交给一个阵列指挥足矣。” 黎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又感觉好像遗漏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接受了姜榆罔的说法:“那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见阿乌玛监督,同时改变战术安排。” “正是这样。”姜榆罔回答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南城楼后面的指挥部所在的院落前面,姜榆罔先是停下了脚步,身为姜榆罔亲卫已久的黎重很快反映过来,主动走到院落门前敲响了门。 让黎重有些意外的是,不仅院落门前没有守卫,院落的门也没有上门闩,他轻轻一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两扇颇为厚重的黑色木门被缓缓推开,展现出来了门后面院落的情况。 虽然是深夜,院落里却是灯火通明,几个神色匆匆的人在院落之间来回往返,而灯光透过纸窗照到外面的主屋里面更是传出来了阵阵喧哗和争吵声。 有两个卫兵站在主屋门前守卫,但是因为熬夜的困倦,脸上已经全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了,看到了院落的门被推开也没有第一时间反映过来,直到看着腰间挂着明晃晃长刀,脸上带着面具的黎重走了进来后,才反映过来有人进来了。 看到这里守卫的样子,姜榆罔不禁扶额,还好麓川军并没有聪明到提前来进攻孟养城,也不具备这种组织能力,但是己方士兵的混乱的确是让他感到有些无力,几乎处处防线都需要自己的亲自管理,随着自己到来,防线的情况随之改善,而一旦自己离开,防线就立刻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麻烦。 “你们···是谁!”卫兵直到说到最后一个字,才能听出来已经清醒,之前还明显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 因为黎重的特殊服饰,卫兵们还算是比较迅速地认出来了黎重所属于秘理院的身份,而他们的疑问还没有继续提出来,就看见了披着黑色披风的姜榆罔从黎重的身后走进了院落。 如果带着面具的黎重,这两个阿乌玛手下或者是这个阵列的指挥手下的卫兵认不出来是谁的话,甚至是连姜榆罔的亲卫都认不出来的话,但是姜榆罔他们还是认得的。 首先姜榆罔是颇为好认的,在整个莽古山中都算是有些鹤立鸡群的存在。姜榆罔在穿越之后,和在穿越之前的身体外形是完全相同的,穿越之后,姜榆罔时常回想,这是不是某种奇特的契机,不同的两个时空,相同的两个人之间建立了神秘的联系,从而实现了无尽的穿越循环。 而明代的姜榆罔,完全具备几百年后的那个姜榆罔的形貌特征。这种形貌特征在几百年后并不特别,最多就是个头比较高,皮肤比较白罢了,但是环境换成几百年前明代的麓川战场,在一群饱经风霜的老兵和营养不良的麓川百姓环绕之下的姜榆罔,看起来就格外有视觉冲击力了。 无论是对于莽古堡中其他人的身高,姜榆罔都几乎高了一头以上,而姜榆罔的体型并不瘦弱,反而是属于较为健壮的一类的,没有那种猛汉的粗壮,但是却线条健康,只是单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再说到面容和皮肤,姜榆罔的面容算的上是英俊,固然可能没有几百年后的俊秀小生般清秀,也可能不如一些百里挑一的英武男人一般让人过目不忘,但是结合他相对其他人白皙许多的肤色和自然而然展现出来的气质,也很是吸引人。 在莽古堡中,可能皮肤的条件能和姜榆罔相比的,也就是阿天的,而阿天这还是继承了父母的天赋,靠着本身超过绝大多数一般人的血脉资质才能具备这种外部条件。 最后,姜榆罔还经常在莽古堡中露面。没办法,因为局限于通讯技术的能力,姜榆罔只能在莽古堡中设立许多公开的大会场所,用来向多数人宣布一些重要消息。 除此之外,姜榆罔因为一手建立和培养发展莽古堡中十院机构和军队的缘故,还要经常近距离接触许多人,和他们朝夕相处。 这些事情,一方面给姜榆罔带来了不少安全上的风险,让他的几个亲卫颇为疲惫之外,另一方面也让莽古堡中的大多数人对他产生了不浅的印象。 这种做法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好处,因为麓川百姓普遍都把过去的寨主以及围绕寨主为核心的血脉贵族视为头人,头领,姜榆罔作为莽古堡的主人,正需要这种机会来加深自己在莽古堡居民中的印象,从而方便于莽古堡管理的推行。 如果说对于普通人,姜榆罔只是一个新头人,新头领的话,那么对于那些由他一手训练培养起来的十院成员与莽古堡部队新兵来说,姜榆罔的身份就有点接近于前辈与引路人的形象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姜榆罔是给他们新的生活的引领者,是带领他们战胜麓川军,拥有在孟养一带的高地位的领袖,更是他们一直跟随与服从的对象。 姜榆罔本身的控制欲就很强,在不断的领袖形象与成功的成果作为验证的情况之下,让他对于这些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部下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这些部下也逐渐养成了对于姜榆罔的尊敬与服从意识。 姜榆罔不知道这些人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心的,但是依靠白千帆的孟养城的支援,他的确实实在在地让那些跟随与认可自己的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而另一方面,在他的带领下,莽古堡对于麓川军的战果也是实实在在的证明,对于众人有着强大的说服力。 同时还要考虑的是莽古堡的快速扩张,在这个过程中,其实像是各个院的管理层与负责人,还有军队的各级军官,在莽古堡中的地位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这是随着权力体系的构建所出现的必然结果。 而站在这个新构建的权力体系的顶端的,莽古堡的主人姜榆罔,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单单是从部下们获得的威望的叠加,就能够形成一种很高的声望。 因为权力体系,本质上是依据认可建立起来的,姜榆罔既然能够保持着对于部下的控制力,那么部下如果想要获得认可,就必须同时认可姜榆罔,否则他们就会因为姜榆罔的强力控制而失去一切。 那么这些认可姜榆罔地位的部下,在发展起来他们自己的部下对于他们的认可时,自然也推动了所有人对于姜榆罔的更高一层的认可。这是一种影响力巨大的认可,当金字塔建成时,位于金字塔顶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因为高度而得来的权威,这也是姜榆罔权威的重要来源。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姜榆罔的部下为了赢得更底层成员的认可与尊重,同时又要保证自己能够获得来自姜榆罔分配的权力,他们就必须同时维护自己对姜榆罔的认可和部下对自己的认可,而同时自然而然的产生部下对于姜榆罔的认可,这是权力体系的自然叠加。 而叠加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就是姜榆罔权威的全面强化,随着莽古堡的发展,姜榆罔依靠对于莽古堡的控制力获得的威望不断提升,最初的一些莽古堡居民还能对姜榆罔视而不见,但到了莽古堡彻底建成,十院建成,部队重编之后,莽古堡中已经没有人能忽视姜榆罔的存在了。 几乎除了阿天之外的所有人,见到姜榆罔都是要行礼的,而许多人除了行礼之外,还会流露出来一些诚惶诚恐的状态。让姜榆罔满意的是,这些都不是他依靠强力追求的,而是一定上自然地产生的,这里面固然有吊桥效应的原理,有因为麓川的不安定环境而导致的人心所向,也有着莽古堡发展建设的机遇,利用一些跨时代的技术实现了从军事力量到日常生活的进步。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一十章 正午攻势(六) “军主?”守卫士兵首先表达出来的情绪是疑惑,而后很快转为了震惊。 他们没有想到在如此晚的深夜,军主居然还没有休息,居然来到这个南城楼的指挥中心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被军主看到他们懈怠的样子,卫兵也有些发慌,一个个摆正姿态行了个军礼,然后有些惭愧地向姜榆罔致歉。 对于卫兵们的懈怠,姜榆罔自己也无意于深究,毕竟真正影响他们的还是上面的管理者的态度,而显然现在的南城楼处的管理中心颇为懈怠,苛责这些卫兵也没有什么用处。 至于管理中心的懈怠,姜榆罔想来则是因为深夜的缘故,仍然在工作的人们难免会因为精力不足而出现一些混乱;另一方面,则是人力的管理接洽。 孟养城明军内部的管理混乱,远远超出姜榆罔的想象。主要的高级军官的主要管理范围基本上都局限于自己的部下中,而占据可用战力绝大多数的后勤民夫却完全没有动员起来,只是随着孟养城的防守形式的逐渐形成,而将所有的后勤民夫的工作进行收拢和集中管理。 这些后勤民夫的能力参差不齐,严格上进行选拔的话,可能十个人才能有一个人能够派的上战斗力,而为了这些人的战斗力进行重新编制,所要付出的精力是巨大的。 让原本的明军军官放弃了组织后勤民夫的另一个原因是,孟养城本来承担的物资转运压力也很大,就算把后勤民夫组织起来,进行军事训练,得到了能够战斗,具备足够战斗力的部队组织,最终还是要解散分化到松散的后勤转运团队中,不再参与各种军事训练活动,而是转而进行各种物资运输活动和其他后勤任务,还是不能作为战斗力进行投入的。 因此,发动这些民夫所能获得的性价比实在太低,又因为本来也没有人能够在严格职责管理上负责后勤民夫的管理,这些民夫理论上应该是属于总兵或监督直属的部下,并不属于孟养城的军官,这些来自曲靖四卫的军官管理,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他们都不具备组织这些民夫的条件。 事实也接近于姜榆罔的判断,除了白千帆对这些民夫有一定的组织,抽取其中可以作为战力的人员进行了一定的补员和部署安排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被组织起来,而在姜榆罔离开后,孟养城中的民夫也处于一种散乱的状态,只有比较松散的安排。 民夫们的营地分布在孟养城的各处,而他们的组织管理也归属于各处的军官。实际上,他们的指挥权由留在孟养城中的最高等级的军官,平夷卫指挥使管理,但是平夷卫指挥使也不过刚刚接手这些民夫,并没有下达什么实际的命令。 而当姜榆罔承接下来了北城和南城的防务后,顺带着也承接了北城和南城的近一千民夫。他并没有轻视这些民夫,无论这些人的年龄和体质有多么不适合孟养城的战斗,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战争里最重要的资源——人力。 姜榆罔其实是把这些民夫当做军队来看待的,自从接收了这些民夫的组织权后,就开始从莽古堡运送多余的武器装备进入到孟养城,补充这些民夫在武备上的空缺。 最终的武装结果算的上是令人满意的,姜榆罔并没有打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这些民夫配备火铳或其他难以驾驭的武器,而是广泛的配备长矛和长刀这样最初等的武器,不求其他,只求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不至于在敌人面前只有逃跑和投降的能力,能够在战兵的掩护下进行战斗,或者单纯起到压阵的作用。 结果是,姜榆罔管理下的一千多民夫,每个人都配备到了武器,其中大约两百人的青壮年还能同时分配到两件武器。又按照平时这些民夫在后勤上的组织进行转变为军事组织管理的安排,在一天的时间里从无到有的建立起临时的军事组织。 最终的组织结果是模仿莽古堡部队的安排,建立了两个团,每个团都不是满编,都只是管辖两个营。每个营由三个阵列构成,除了一个营只有两个阵列组成以外。 而那个只有两个阵列的营,是全部由青壮年临时编成的营,作为生力军来填补战兵人力上的空缺。 而后是对于民夫集结而成的战兵的布置安排,姜榆罔将他们分为了两部分,实际上就是对应两个团,一个团由青壮年编成的营和另一个相对人员状态较好的营构成,共计接近五百人,负责南城的驻守。 而另外两个人员状态较差的营,其中有五成以上的人年龄和身体状态并不适合战斗,也临时编成了一个团,负责北城的防务。 之所以这么分,是因为姜榆罔最终在南城投入的合格战兵的人数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对于民夫组成的临时战兵的需求较高,而在北城的则是此次孟养城守备的主力,所以对于民夫临时部队的需求也相对较低一些,并不需要他们提供多大的作用,只要能发挥出来一些作用即可。 当然了,这些民夫集结,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所面对的最直接的问题就是管理,毕竟他们在之前一直疏于管理,也缺乏这方面的训练,而留给姜榆罔的,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一个白天可以说是万分紧张地度过了,也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基本完成了兵力的布置。但是显然仍然存在许多问题亟待解决,而负责解决这些问题的人,自然就是来自莽古堡的正式战兵队伍中的各级军官了。 因此,姜榆罔才能见到,虽然已经进入深夜,但是南城楼下的指挥营帐仍然人声鼎沸,颇为热闹,各色人物在此来来往往。 这么看来,安排阿乌玛在南城这里,也许不是一件坏事,有一个人坐镇南城,自己也能够更放心一些。 姜榆罔心里默默想着,一边向这座院落的主屋走去,见到姜榆罔动身,黎重也立马跟了上去,而两个卫兵自然是识趣地让开道路。 没有等黎重动手,姜榆罔就先主动推开了主屋的门,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天花板的位置很高,而且有两个门开向左右两个方向,神色紧张的人拿着各种物品在房间中穿行。姜榆罔可以看到的就是一个来自莽古堡的军官身边围着数个民夫中选出的负责人,民夫的头领大多都是面露紧张之色地向莽古堡军官询问着问题。 他眼光扫了一圈,偌大的房间里,莽古堡军官好像没有人第一刻注意到他的来到,都是还算认真地为这些民夫中选出来的头领们解决疑惑,这种素养是姜榆罔培养训练他们的一个目标:耐心。 耐心是作为领导者的一个极为关键的能力,这是姜榆罔的看法。作为一个领导者,再多的耐心都是不够的,在培养和发展耐心的路上,他们永远没有止境。 首先,作为领导者,他们必然要具备一些比其他人更出色的地方,而在做事情时,他们需要发挥出来这些优点与长处,来带动整个团队与组织一起前行,此时就需要他们将自己的优点传及所有的部下,让他们都受到这些优点的正面影响。 而在这个过程中,足够的耐心是必不可少的,无论是急于求成的粗暴,还是敷衍了事的草率,都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对于部下的指挥与引导。 在这个过程中,姜榆罔主要关注的就是莽古堡军队中,前期选拔出来的军官在士兵训练上做出来的表率,所有急于求成或者敷衍了事的军官,都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提拔,其中表现最差的人甚至被重新安排为普通士兵,取消了晋升。 其次,领导者是各种任务的承接者与处理者,他们会接收到各种各样的任务,又要对这些任务进行处置。这个过程中,主要考验他们的是两个方面,一为选择和安排合适的人选来进行分工,二为整个任务实现流程的监督管理。 如果说第一点可能不需要太多的耐心,更多的是需要一种判断力与决断力的话,那么第二点,就是很大程度上在考验一个领导者的耐心了,只有具备足够的耐心,每时每刻细心关注任务的执行流程,才能实现对于流程的准确管理,这一点可以通过许多方法实现,但是从领导者的耐心这一点进行选择,在姜榆罔看来是一条可行之路。 在姜榆罔看来,领导者存在两个特点,第一点就是,身为领导者,必须要比其他人承担更多的任务,这些任务不能是徒有其名的负担,必须是实实在在的执行内容。 因为这个第一点,可能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领导的人选,那么就不得不提到第二点: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中,是会有许多人存在的。 这个特点算是姜榆罔一直以来,对于周围环境的观察而得到的原创结论,那就是人与环境的关系。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人是活跃的,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事情,负担起各种各样的责任;而在一个恶劣的环境中,人是消极低落的,甚至能够达成一种虽然有很多人,但是却无比寂寥冷清的效果,他们几乎什么事情都很难做好。 举一个例子,就是莽古山。在麓川军强占莽古山的时期,莽古山的整体生产效率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样子,因为人人自危,都是在麓川的威胁之下艰难生存,许多人甚至一度到了吃不饱饭,濒临饿死的境地;而当他们被姜榆罔组织起来,建立莽古堡的过程中,和莽古堡成功建立后,他们创造了不可思议的成绩。 不仅仅在短时间内建筑了可能是几十年来莽古山上最大规模的山寨,还在莽古堡建成后,制造了数量极大的火铳,以及长矛,长刀和弓箭等冷兵器,虽说数量可能看起来不多,但是相对常规情况下明军工匠的生产力,已经是很大程度上的提高了。 最后是百草院的各种农耕队和狩猎队,到了眼下,已经实现了超过了过去的农牧业生产力的目标,加上孟养城物资的支援,已经做到了物资的相对丰裕。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正午攻势(七) 姜榆罔发觉并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到来,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等待,而是直接动身寻找阿乌玛。 他感觉如果是阿乌玛的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一线,必然在能够直接参与到局面掌控的地方等待。这是姜榆罔对于所有在莽古堡的十院机构中占据高层的人员的要求。 姜榆罔随即走向了房屋深处,这间屋子虽然很大,但是也没有像一些大厅那样广阔,还是一个可以一眼看尽的格局。姜榆罔从许多军官的脸上掠过目光,一边扫视,一边向里面走,最终看到了坐在房屋最里面的一张长椅,靠着墙假寐的阿乌玛。 周围环境嘈杂的声音似乎让他的心中很不安稳,眉头微皱,在下意识间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 姜榆罔也不迟疑,走过去拍了拍阿乌玛的肩膀,他的行为让一边的一名军官有些震惊,那人刚刚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刚一松懈,就看见了又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男人走到了他们的长官阿乌玛身边。 那名军官先是感到震惊,随后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要动手阻止姜榆罔的行为,但是他在下一刻就看清楚了来人的侧脸,很快姜榆罔的样子和他脑海中军主的形象重合。 莽古堡部队中的军官,全部都是神狩院的成员,而作为神狩院的成员,自然是要通过姜榆罔的培训的,从选菁院承担了部分任务的文化培训,到军事素养的培养,再到莽古堡军队中的军规军纪与训练方式,必须一一培训合格后,才能够正式走上军官岗位,负责实际领导工作。 而在这个过程中,姜榆罔的身份就像是他们所有人的老师。姜榆罔有想过可能未来等到莽古堡的军队规模扩大后,自己就不可能去负责所有军官在培训上的事务了,就算所有军官全部由神狩院培训和管理,那么也会建立专门的培训体系出来。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神狩院的结构还是非常简单的,基本上的事务都是由姜榆罔一个人进行组织和管理,其他成员只是具备级别上的高低区别,却不会因为级别上的高低而产生实质的管理上的影响。 所以所有的莽古堡军官,都是对姜榆罔有一个比较深入的印象的,截止目前为止,说是所有人都是姜榆罔的学生也不为过,而这名军官正是在此时认出来了姜榆罔,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言阻止,而是打算再更多地看仔细一些。 而在这名低级军官犹豫之时,阿乌玛已经醒了过来,看向姜榆罔,并很快清醒过来,眼神很快从睡梦中的浑浊变得清澈起来:“军主,你来了。” 姜榆罔和阿乌玛自然有许多相对秘密的安排,这里面就有放弃孟养城的计划,在战争开始时,秘密从孟养城南城楼进行撤离。 这种计划不能和其他人随意透露,所以想要进行沟通,姜榆罔必须亲自与阿乌玛会面,而为了计划的实施起来不出现问题,姜榆罔直接把阿乌玛从北城楼的一线调来了南城楼的指挥营帐。 “我有事情需要和你谈谈。”姜榆罔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由得感到几分为难:“这里有些太乱了。” 阿乌玛也随着环顾四周,点头道:“民夫们的工作很难安排,我索性让人轮流休息值班,醒着的人负责解决民夫组织的问题。” “这样的话,大家也能得到一些休息,”姜榆罔认可道。 阿乌玛一笑:“休息也不至于,总是要疲惫一些的,就是不知道现在的疲惫到时候值得不值得了。” “无论值得不值得,总是要全力以赴的。”姜榆罔沉声道。 听到了姜榆罔的话,阿乌玛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好像从姜榆罔的话里听出来了一些别的意思:“难道是·······” “先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姜榆罔轻轻摇头,阻止了阿乌玛继续说下去。 “好,”阿乌玛点头应道:“这片院落有好几个房间,其中一个被我的参谋整理出来供我休息,但是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去房间里休息。” “你的参谋?”姜榆罔听到了阿乌玛的描述,禁不住挑起了眉毛。 莽古堡部队在团一级设置参谋部,其中有五到十名参谋,跟随团长和监督一起制定战术,此外参谋部相对团长和团监督来说是相对独立的,他们会独立负责一些例如军情收集,战术细节安排之类的事情,本质上是对于团长和团监督的一种补充,但是也有着在制衡方面的作用。 可是从阿乌玛的话里听来,这参谋已经变成了阿乌玛的下级了。 阿乌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是对于姜榆罔的质问,他还是没有多少迟疑地回答道:“几个年轻人,都是附近寨子里的,我和他们比其他人要亲密一些,这次过来也带了三个人过来,帮着我做些事情。” 姜榆罔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倒是阿乌玛看到姜榆罔脸上面无表情,又有些迟疑和犹豫而有些慌张的补充:“军主,他们都是自愿帮我做些事情的,而且没有耽误正事的。” 听到了阿乌玛的辩解,姜榆罔也是只能认可这种事情的发生。其实还好阿乌玛自认为和自己足够亲近,能够透露这种事情,做人也不说太多虚假的话,直接把事情实情没有保留地讲了出来,否则到了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这参谋部的异化都还尚未可知了。 看来自己的设想还是太天真了,虽然设立了秘理院中负责监察的机构,本身神狩院也具备监察的责任,但是到了实际运作之中,随军的参谋部长时间与军队长官相处,又因为缺乏实际权力,虽然原本像团长和团监督这种军事主官没有直接领导参谋的权力,但最终还是发展成了类似属下的副官。 姜榆罔这样想着,不禁感到有些头痛,怎么才能有效实现制衡呢?他下意识间反复思索着“副官”二字,忽然有了一些灵感。 像是阿乌玛这种理论上可以管辖接近一千人的军事长官,不如干脆就为他配备一些副官属性的参谋,而另外再设立一种相对独立的参谋,建立一个直属的独立于常规军制之外的参谋部来实现独立的管理。 如果这样的话,他大概需要再在原本的十院的基础上设立第十一个院,名字就叫做军情院,负责参谋的独立管理。军情院中的参谋与其他副官属性的参谋不同,直接归于军情院中的上级进行管理,而他们管理的对象则是他们下级的独立参谋,每一级的参谋与对应的军队长官同级。 例如团一级的军队参谋,就是与团长和团监督地位相同,不进行互相之间的任务指挥,只是进行任务合作,各自有各自的管理分野。最后,这些参谋的名字也要相对的发生改变。 原本的参谋,还是以参谋的名字进行,职责上就是军事长官的司职参谋义务的副官;而新建立的军情院的独立参谋,则会独立进行参谋工作,同时司职监察其他军事长官的任务,名字就叫做观察员。 按照姜榆罔的设想,观察员的级别大体上分为准观察员,低级观察员,中级观察员和高级观察员,从团一级开始设立,所以目前阶段,以莽古堡的军队规模来说,也没有分成太多等级的必要。 而观察员既然要具备一定权力,那么他们就有资格来调动属于他们的部下。姜榆罔决定军情院的最底层,也就是最初级人员不直接进入观察员体系,而是作为情报员和事务员的身份来存在,名字就叫做情报员和情报助理,其中情报员是其中正式成员,情报助理是最低级的见习身份成员。 而情报员本身的上升渠道有三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进入神狩院,即进入军队体系中,成为参谋,继而也会获得担任其他军事职务的机会,而第二个方向就是继续留在军情院中晋升,成为观察员,第三个方向则是进入秘理院,从事特务工作。 在姜榆罔的这个构想中,军情院不仅仅独立建立了一个垂直结构的参谋部,还承担起情报和军事事务人员的培训工作,向神狩院提供军官,为军情院自身不断提供观察员,最后是为秘理院提供特工。 而随着他的遐想,脚步却没有停下,跟着阿乌玛一路走向了他的房间,黎重想要跟过来,姜榆罔想了想,还是让他留在了之前的主厅中。 离开了人声喧嚣的主厅,来到阿乌玛的偏房,周围环境忽然变得一静。这种安静并没有带来气氛上的轻松,在阿乌玛合上房门后,房间中只有一盏暗淡的纸灯在幽幽地照亮了房间。亮度很暗,也就比月光亮不了多少,勉强能够看清楚两人的脸庞。 “军主,你说有事情讲,看来是做好了最终的决定了。”阿乌玛率先问道。 姜榆罔轻轻点头,轻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是否表现出来了足够的肯定,但是他的话的内容是肯定的:“你一会和我一起离开南城楼,把南城楼的防务交给第六阵列的阵列指挥,民夫们的指挥权交给原本的民夫中的头领,然后派人立刻将城门趁着现在的深夜秘密封死,用上最多的土石,堵得越死越好。” “可是,城外还有我们的守卫···”阿乌玛有些迟疑。 “阿乌玛,你觉得,此一役我们会付出多大的牺牲?”姜榆罔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提出来了另一个问题。 阿乌玛停住了话语,脸色逐步变得沉重起来。经历了麓川军占据南桑寨,南桑寨的反攻和后来的莽古堡的建立全过程的他,已经不是曾经的简单意气用事的年轻人,他能够明白许多更为复杂的事情:“···南城,恐怕很难维持住防线。” “所以他们必须坚守,外面的守卫坚守他们的岗位,城中的民夫和士兵死死守住城。”姜榆罔回答道:“不留退路。” 阿乌玛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军主你的意思是···放弃所有的撤离计划,全力死守孟养城?”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正午攻势(八) “正是如此,我们需要放弃所有其他的计划,只专注于孟养城的防守计划。”姜榆罔回答道:“你需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北城的防守上。” 阿乌玛听到了姜榆罔的话,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而这种严肃里还透露出一丝丝的艰难:“可是我们,可能无法敌得过麓川军。” 作为莽古堡军队中地位很高的人,又深得姜榆罔的信任,阿乌玛所能接触到的情报是非常多的,除了普通的情报之外,姜榆罔也将一些自己的判断和阿乌玛进行沟通,而这让阿乌玛能够得知更多的普通士兵所接触不到的情报。 姜榆罔摇摇头:“我们做不到在麓川军前面守卫孟养城,但是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防守,拖住麓川军的攻势,从而等待援军。” “援军?”阿乌玛眼前一亮,这是姜榆罔和他们这些高级军官的交流讨论中所提到的最多的事情。 援军,是孟养城大战的关键,如果是普通程度的援军,孟养城的防守想要获得并不是十分困难,甚至可以说,明军的中军主力一直有小规模地支援孟养城,参与一些中小规模的战斗。 不论这些支援的效果,来自明军主力的支援对于孟养城来说一直是有的。 但是现在孟养城面临的压力,并不是以前那种规模的援军可以减轻或者改变局面的,而是需要大规模的援军,这种援军会彻底改变孟养城的形式,但是同时也会改变明军主力在江头城的战局,所以援军对于孟养城来说又是一种求之不得的事情。 为了获取援军,莽古堡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最终的援军还是处于紧张的危机一线,没有任何人有获得援军的把握,毕竟想要抵抗来自孟养城附近的这一次麓川军的大规模反攻,实在需要太大的支援投入了,明军主力如果要提供援军,可能会带来整体的战略布局的改变,所有的统帅都很难承担起这种军事战略的责任,唯一的可能就在靖远伯王骥身上。 而姜榆罔所有的押注,在最后也到了王骥身上。面对麓川这一次的兵锋,几乎是打破了时空的约束的军力,集结了整个孟养地区的全部实力的孤注一掷,孟养城的明军实力实在不足以为敌。 一定程度上说,从姜榆罔未穿越之前的那一次的世界线上的麓川之战的终局,到姜榆罔穿越来到的孟养城,麓川之战仿佛按照着固定好的剧本一样走向相同的结局。 虽然姜榆罔拯救了莽古山的明军形式,填补了孟养城的防御漏洞,但是麓川势力还是表现出来了可怕的组织与集结能力,最终形成了孟养城眼下的局面。 在这种局面下,姜榆罔和阿乌玛等高级军官讨论了许多方案,许多是在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来的情况下的备案,但是在这所有的备案中,还存在着一个等级最高的,能够有效阻止麓川军的方案。 那就是考虑到最高等级的援军的方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但是的确存在一丝可能性。而姜榆罔为了让这一丝可能性扩张到最大,尽力将莽古堡的情报机构建设发展到了一个相当完善和成熟的地步。 超过三百人的情报机构,说是整个麓川地区最发达的情报机构也不为过。而为了维持这样的一个情报机构,姜榆罔投入了巨大的努力。 莽古堡的情报机构其实也可以说的上是不负众望,带来了宝贵的情报信息,是作为证明孟养城军情的重要情报,但是究竟能不能等来援军,还是需要等待最后的消息。 而在最后的消息等待过程中,莽古堡这边可以说是完全不顺利,因为莽古堡的等级太低,说到底不过是一名百户的部队,很多莽古堡的住民并没有正经的明军身份,能不能被看作友军势力都是存疑的。 在很多地方,甚至是明军的防线,莽古堡的成员都必须小心行事,刻意隐藏身份为麓川的普通百姓。而莽古堡的军队则是全部依仗白千帆的庇护,没有白千帆的许可,莽古堡的军队甚至不能进入孟养城中驻防。 所以最终,求援最关键的一环,向蛮寺寨明军大营的求援沟通,必须仰仗孟养城的高级军官与明军大营建立沟通,说的简单点,就是交给白千帆来负责。 但是白千帆的人却在这最关键的一步出现了问题,求援遭遇失败,并没能够得到来自蛮寺寨明军大营的支援。 而剩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为了最后的消息,姜榆罔决定用自己培养的优秀情报人员,或者说是公元十五世纪的侦察兵来做最后一搏。 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最终的情报,这个情报是改变一切的端口。 虽然最终情报的到来并不如姜榆罔所想象的那样正式,确凿,也无法让他真正的乐观起来,但是毕竟还是重要的情报信息,而他在思考之后,也决定相信这个情报,信任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情报人员,相信自己的选择和判断。 于是他进一步向阿乌玛介绍情报的具体内容:“根据情报,我们将会获得超过一万的援军,其中的骑兵可能在两千人左右,所有人都是来自靖远伯大营的精锐,没有充数的人,只要等到这支援军赶到孟养城,我们就能扭转孟养城的局势。” “超过一万人!”阿乌玛瞪大了眼睛,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太大的数字了。 其实只要是明眼人,见过麓川战场的局面,就能知道明军面对麓川军时的兵力战损比。无论是麓川人,还是明代人,亦或是后来人,常常会夸大明军的人数,以至于造成一种结果:在战争中,明军的人数往往是处于优势的。 这其实是不合理的,无论从组织训练,还是武装配备的角度来讲,明朝军队都是处于优势的一方,而在许多战争中,在各个地方都占据优势的明军,却对于敌人不能取得多大的优势。 而这种现象常常让看到这些结果的更后来的人产生不该有的遐想,在各处都占据优势的明军,到底因为什么才在战争中不能取得绝对的优势,甚至是落入下风呢?而这些遐想往往就发展到了对于明军甚至是明朝的最大的恶意揣测,像是这就是一个积贫积弱的时代,所有的辉煌都与荒唐闹剧交织,而其中的精英人才,不过是徒有其名,败絮其中的庸才罢了。 冷静地去想一想,这种想法是不合理的,是没有确切依据的,甚至是与逻辑相违背的。明朝在前中期,是毫无疑问的东方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他相对其他的所有势力所具备的优势,绝不仅仅是在人数上面,而是在整个更加合理的机制,是系统的优势。 姜榆罔不认为明朝一直处于良性的发展过程中,毕竟一切事务都不可能是虚空存在的,都必须要依附于现实的条件来进行发展,而那个时代的许多人,是无法认识到科技发展的重要性的,以至于科技发展到生产力的解放,明代其实是做的一般的。 从姜榆罔感兴趣的军事方面,就可以看到这种做的一般的实际影响,那就是军队的武器装备。姜榆罔算得上是半个唯技术论者,在他看来,掌握了优势装备的一方在战争中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的,对方想要争抢这种优势,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有明一代,武器装备的水平其实是在逐渐落后的。首先是武器的配备率,在明初之时,朱元璋的部队能够做到步兵百分百的配备率,不管实际如何使用,但是可以做到人手一支火铳。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出现所有人都在战斗中使用火铳的情况,但是他们有进行到这种程度的装备,是可以支持全部的远距离火器作战的;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军队中的火器配备率越来越低,最初的配备率下降可能是考虑到建立国家之后的实际要求,各行各业都需要发展,军事不是最主要的议题了,随之而来的是军队的裁撤和编制的合理性。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冗余的武备,就和冗余的士兵一样解甲归田,而火门枪和最初的火铳时代,可能是的的确确不需要那么高的火器配备率而需要一些冷兵器作为辅佐的,到了这时,火器的配备率发生了第一次下降,三分之一左右的步兵不再配备火铳。 而随着时代的进一步发展,到了宣宗时代,明代的战略开始全面的向内缩,开始变得格外保守。客观上来讲,这种保守的发展为明代的内部积蓄了大量的实力,减缓了矛盾,可能是真正为明代的延续做出来了内在的努力,但是同时也要认清一点的是,这种保守的战略也带来了不可忽视的负面作用。 最为突出的一点就是明朝对外影响力的急速下降,大量的周围势力开始重新发展起来,并且隐隐出现了对抗明朝的形式,而保守战略还导致了更致命的一点,那就是明军对外实力的下降。 随着在外疆域的放弃,战略地位的降低,边防力量的逐渐薄弱,整个明朝的军事力量也发生了不可忽视的弱化,几乎在宣宗时代就直接完成了从外在声望到实力的全面下降。 在放弃了在外利益之后,明军也已经不再具备取回在外利益的实力了,而一句话叫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失去实力的明军不仅没有了取回在外利益的实力,连守护自己原有利益的实力也跟着一起发生了下降。 不能说后来英宗时代的土木堡之变就完全和宣宗的战略选择没有关系,可能只能说,英宗不够雄才大略,没有能力纠正玄宗时代战略带来的负面影响,反而将所有的缺陷与薄弱之处在意外间彻底展现给天下人看了。 而放到明军的具体实力战线上,就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军事组织的废弛,朱元璋最为得意,可能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卫所体系开始崩溃,名义上的军队人数与实际人数存在严重的不匹配问题。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正午攻势(九) 这个问题一直到了明朝的灭亡也没有解决,甚至从吃空饷等方面看来,是变本加厉了。这直接导致了很多时候对明军实力的误判,即在真实情况下,明军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在战场上,明军根本不具备人数优势。 为了维护广阔的疆域与广大的附属国利益,以及维持内部的稳定,大量的明军在各处防守,作战,而具体到每一点,许多情况下可能都是在以少击多。 第二个问题,则是武备水平的进一步下降,从当初的三分之二的火铳配备程度,到了英宗时期,就只剩下一半了,而这还是派往麓川战场的,可能是明军最精锐的部队的武备水平。 姜榆罔曾经思考过,如果说在明代初期的三分之二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火器配备水平的话,那么随着时间推移,火器水平是在不断进步的,到了英宗时期,部队配备火器的比例应该上升才对,为什么不升反降呢? 其实答案也不难明白,还是因为英宗没有解决宣宗战略选择带来的负面影响,明军组织和武备状况反而进一步恶化了,卫所出现大量逃兵,军队人数严重不足,而相应的武备水平也在不断下降。 英宗时期的明军,已经不再是那一支伟大的军队了,纠结谁对谁错没有意义,因为就算姜榆罔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也已经是明英宗正统十四年,他仍旧没有能力改变更早的过去,只能寄希望于未来。 而因为姜榆罔知道后来的历史,他知道在后来的明代两百年间,明军的水平还在下降。姜榆罔很难直接得到当时战场上军队中实际的火器配备率与火器使用情况,毕竟这些东西与各个火器制造工场和军队中的负责人有很大的关系,史书里具体的直接数据很少。 但是他可以通过史书中武器的调配记录情况,来从侧面进行反推当时的火器配备与使用情况。这并不是某支军队的具体数据,但是却是一方战场的平均数据,而且具有更高的客观性,不受单独将领和军队负责人的影响。 姜榆罔在穿越之前,去了解这段时期的明代军力时,正是从这个角度来进行火器配备水平的研究的。而从火器配备水平中,也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证明明军军队水平的各方面数据。 他主要查询的数据就是抓住了一个角度:明军在某个时间段调往战场的武器数量。随着战争的长时期推进,新配备的武器往往是配备给新派往战场上的士兵的。 而把这种调往战场的武器数量的运输时间放长到一个时代的尺度,这些武器就是用于给这一整个时代的士兵配备的,也就是这一个时代的士兵的平均武器配备水平。 姜榆罔从这个角度进行调查后,所得到的数据主要有两个,第一:从万历四十六年一直到天启元年,明朝运往辽东战场上的武器情况;第二,辽东战争期间,明朝运往辽东战场上的武器情况。 这两点结合起来,差不多就是整个辽东战争期间,在辽东战场上的明军士兵的平均武器使用状况了。 姜榆罔对这两个数据进行了结合起来后的总结分析,的出来的结果是颇为惊人的,那就是在辽东战场上,明军所装备的鸟铳只有不到一万支。如果考虑到所有的枪类火器的话,在炮兵之外的士兵所能使用到的火枪大约在五万支左右,结合松锦之战中明军的人数,大约十三万,而火枪的数量可能有未统计到的,万历之前时代积累下来的火器,最终明军的火器配备率可能还是维持在一个百分之五十的状态。 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没有太大的改变,既没有进步,但也谈不上退步太多。但是首先第一点,经历了上百年的发展,部队的基本火器配备水平没有任何进步,甚至可能是不进反退,这是让人感到愤怒的退步。 虽然这个时代大体上还是火绳枪的时代,而并没有完全进入到燧发枪时代。燧发枪的大规模装备要到十七世纪中叶,那时明朝已经灭亡,所以从技术上并没有发生特别大的变革。 但是虽然没有大的变革,小的进步还是非常多的,火绳枪之间随着技术的差异也逐渐出现先进火绳枪与落后火绳枪之间的代差,随着火绳枪技术的进步,军队对火绳枪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的。 而明军的这种配备水平的停滞不前,从一个方面来讲就是一种相对的落后,没有尽快及时地拥抱技术的进步,随之提高自己的配备水平,改变姿态,而是一直停留在最初的程度上,这是明朝军队发展到最后,实力依然薄弱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则是火器的细节配备上,也是因为这种整体上落后思想,导致火器的装备在细节上同样存在很大的问题。不过也可以说,明代在军事上的忽视,导致了火器使用上存在很大问题。 这个问题的体现主要在于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对于火器的使用选取。 从辽东战场上的火器使用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明代主要使用的火器是鸟铳以外的火器,例如三眼火铳,而鸟铳和鸟铳以外的其他火器的比例是在一比四,甚至是更多,到了一比五的地步。 这种结果放到具体的部队中的火器配备中进行观察,就可以看到,可能只有一成的士兵在使用鸟铳进行战斗,其他士兵都是使用其他火器甚至是冷兵器。 而在这里,之所以要把鸟铳单列出来进行分析,道理其实很简单,鸟铳是最先进的火绳枪,相对传统火门枪来讲,有着最成熟的火绳枪时期的火器工艺和技术程度。 相应的所得到的实际特点就要表现出来精准度和威力方面,是真正地将战斗的范围放大到了百米远左右的中长距离战斗,这是进入新的兵器时代前最初的一个标志,士兵不再需要近身的搏杀,而真正惨烈的战斗是在一个远距离的情况下,使用威力最大,效果最强的武器:火枪来实现。 相对于鸟铳,其他火器不得不说是一种相对落后的武器了,如果说鸟铳是触碰到了未来的火器时代,步枪陆战时代的门槛的话,那么其他火器就是连门槛都没有触碰到了。 尤其是各种火门枪,姜榆罔认为严格意义上来讲,不过是最初的枪械工匠们对于火药技术应用的一种探索,而他们的成品,各种火门枪,说到底不过是一些古代火药实验室,或者说工坊里面的不切实际的工艺品与试验品,是不足以应用到真的枪械时代的战斗中的。 在完完全全使用各种冷兵器的时代中,这些工艺品和试验品,借助射程和使用简易度上的优势,也许还能留存有在战略意义上的一席之地。但是到了真正大量使用火器的时代,除了鸟铳之外的火器就不够看了。 有一些人分析三眼铳的优点,在射速和易用性上,相对鸟铳更适合北方战场上的战斗,尤其是骑兵间的战斗。而这种分析本身就存在两个巨大的问题。 首先,三眼铳真的比鸟铳更优越吗?这个最基本的判断本身就存在巨大的问题。在射程,精准度和威力方面,鸟铳相对三眼铳有着显然的优势,那么射速和易用性上,三眼铳较之鸟铳,真正具备什么足以产生质变的优势吗? 姜榆罔很怀疑这一点,就他自己在麓川战场上亲眼所见的旧式火铳的使用,本身也颇为繁琐,就算不使用定装弹的鸟铳可能操作流程更为复杂,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程度。 而所谓的射速和易用性上的差距,不如说是士兵本身的抵触情绪。明代在北方的战事,经历了诸多不顺,这之中固然有很多原因,而将领从指挥到训练的不得力自然是重要原因之一。 鸟铳的使用过程是复杂的,但是三眼火铳同样复杂,而士兵的选择,与其说是因为实战的作用,不如说受到了实战效果的逆推影响。即因为鸟铳使用过于复杂,在战场上的表现不如三眼火铳,所以选择使用三眼火铳。 而在这个逻辑中,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鸟铳使用复杂与战场上的表现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因为鸟铳是两面性的,一方面使用复杂,另一方面也具备优秀的能力。真正减轻使用复杂带来的负面影响,最大程度上在战场上发挥它优秀的能力的关键正是在于严格的训练和将领优秀的组织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一代名将戚继光与明代诸多军事学者如此推崇鸟铳的原因:相对三眼火铳,和其他本质上是火门枪的技术相对落后的火器来讲,鸟铳具备更高的上限,而这种上限是可以通过严格训练与将领的指挥组织能力实现的。 说得简单点,就是鸟铳本身很强,但是使用的人不够强。这当然与许多客观因素有关,如选人的不当,战略环境的不稳定等等,但是造成的结果是灾难性的,那就是火器技术的实质落后。 也许从表面上看,明代的火器技术仍然勉强跟上了世界平均水平,因为明代没有成规模使用的燧发枪,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到了十七世纪中叶,即明朝灭亡后,才开始普及的。 但是实际上,明代在火绳枪的装备上,就存在了严重的问题,虽然已经掌握了成熟的火绳枪技术,但是军队真正大规模列装的,还是旧式的落后火门枪,鸟铳的配备率可能在实际上不足百分之十。 这是一种戏剧性的技术落后,简直是老天爷对世人开的一个玩笑。从姜榆罔的角度看来,这种技术落后简直是荒唐的,就好像上天有一个声音说:明代的火器技术应该是落后的。 然后明军就出现了对这个声音的,堪称可笑的回应,即虽然在火器技术上并没有落后,但是却可以通过实际上火器的配备来实现落后的效果。 第二个问题,则是要深究,为什么北方战场上,将士们会觉得三眼铳等火器比鸟铳更优越,因而配备更多。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章 正午攻势(十) 而另一个导致三眼铳在北方边防明军眼中可能比鸟铳更为优越的原因则是影响更为深远,原因的隐藏也更为深入的,这甚至涉及到战术层面。 但是姜榆罔在想明白之后,发现这个原因其实不难解释,说白了,这与明军的火器深层使用有关。 如果说浅层次的火器使用是火器的选择层面,即在三眼火铳和鸟铳之间选择合适的火器使用的话,那么深层次的火器使用,就是到底在何种情况下使用火器,由什么人来使用火器,和这些使用火器的人以何种方式使用火器。 如果以现代战争的思路去套,往往会进入一个自以为然的误区,那就是火铳这种类型上属于步枪的武器,就是给步兵使用,在步兵能够发挥作用的据点争夺等战场中使用。 但是时间放回到公元十五世纪中叶,那时的战争中除了步兵,在战场上还有其他的存在,而且同样重要。 放到现在,这些存在是坦克,装甲车和飞机,而在公元十五世纪的明代,这些存在基本上就是一种东西:骑兵。 在冷热的兵器混用的时代,在冷的兵器还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段里,骑兵是战场上不可忽视的战力,往往也是最精锐的存在。 明朝在诞生之初就曾击败过人类文明史上可能是最强大的势力,元朝。而元朝,以及他所代表的的蒙古势力,所引以为豪的最伟大的军队势力,就是骑兵,最为知名的伟大战术,名为骑射。 明朝在建立之初,也拥有一支伟大的军队,这支军队曾经北上远征大漠,和草原的霸主进行对决,而在这个过程中,明军想必是学到了在北方战场上的重要战术。 他们同样学习了骑射与骑兵战法,但是根据自己最为擅长的火器进行了改进,从而走上了一条歧路,那就是火枪的骑射。 从根本上来讲,火枪的射击方式就与骑兵的灵活性是相违背的,或者说,是在战争的组织形式上相矛盾的。火枪时代,并不强调火枪的灵敏性,重点则是在于火力的组织和效果,所谓的火力压制,这些东西并不看重你的灵活性。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你具有灵活性,只有能够将大范围内的敌人通过火枪的火力进行压制甚至歼灭,那么灵活与否根本不重要。而反之,大量列装火枪,以火器作为主要战斗方式的军队,在火力没有取得目标的效果时,就算具备灵活性,也不再具有改变战局或者奠定胜局的能力。 火器本身是一种变革性的利器,它彻底改变了传统的冷的兵器时代的战争形势,赋予掌握火力优势的据点无与伦比的战场控制力度,就算敌人骑兵具备再优秀的灵活机动性,也永远无法突破掌握火力压制一方的防线或堡垒。 所以,火器的火力,是终将改变曾经的冷的兵器时代的作战形式的,火器是漫长人类文明历史中的一种兵器,但是这件兵器与之前的所有兵器都有着本质性的不同,使用了火药这种东西的它,将会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在新的战争时代中,曾经叱咤一时的骑兵,将会走进历史的尘封之中。 明代没有想明白这一点,最终因为这些原因的各种积累之下,在军事战略上出现了严重的错误,最终导致明朝的败亡。虽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甚至有可能不是直接的原因,但是它产生的影响力是不可忽视的,也不能够避开的。 而更可悲的是,后来的清代同样没有看明白这一点,仍然把骑兵,这种本应该在新时代的代表“火力”面前逐渐走向幕后的存在当做重要的依靠,而在最终的,可能是代表了它数百年信念与荣耀的战场上,由僧格林沁的骑兵走向最后的败亡。 那是一支在那个时代里,能够最大程度上代表“骑兵”这个概念的部队,是人类古文明战争史上几千年的执念与浪漫,但是也是华夏这片土地上几百年的误解与错误。 时间回到最初,错误诞生之时,明军把火枪当成了弓箭的替代物,完全没有认识到这是两个不同概念的东西。这是历史的局限,生活于彻底的农耕文明中的人们太难以理解工业的神髓了,无法想象到在未来的战争中,不再需要拳拳到肉的近身白刃格杀,无法想象战争会在两个阵地间展开,而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可能双方都看不清对方战士的脸。 因此,火铳被当做骑兵的一种武器,而并没有作为步兵的主要武器,或者说,没有被当做步兵的主要武器来被看待。这么说是因为明军的确有大量列装火器的历史,但是却又没有意识到火枪真正的作用。 而在后来的战争中,明军并没有发展出来步兵方阵或火力阵地的战术体系,而是持续地将火铳作为弓箭的替代品,无数传统的冷的远程兵器的一种,在它完全不是冷的兵器的情况下。 曾经在一些历史的片段中,很多次,明军曾经距离火铳的真谛,也是热的兵器时代的真理很近,接近这些真理的是一些被历史铭记的名将,就像平定云南的沐英,朱元璋的义子,他就开创出来了“三段击”的战法,而甚至又在“三段击”的基础上开发出来了更为复杂的步兵火力战术。 但是无奈的是,这些接近答案,接近热的兵器时代的真理的瞬间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稍纵即逝,那是看不到尽头的黑色,留给了这个被历史掩盖的时代,明代。 多么嘲讽,以明为名,却被黑暗的降临而毁灭了命运。所有机遇的火花都在一次次灵感的碰撞中无声消逝,留下来的是一个盛大的悲剧,与接下来堪称荒谬的两百多年社会实验的开始。 姜榆罔在看待这段历史时,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来世界上另外几个古文明,想起来伴随那些古文明兴起与覆灭时发生的传说,金字塔,通天塔,大洪水,摩亨佐·达罗的核爆,传说一样的神话故事,离奇荒谬却又隐隐间透露出真实感的终结。 明代的终结,也让姜榆罔感到了那种看似荒唐,却又隐藏着实感的特殊感受,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断在黑夜中点亮火烛,试图照亮他们的希望,让天“明”到来,但是就像总是有无形的风吹灭火烛一样,天地间又一次次地回归到黑暗之中,并且再无重明之日。 最终,在历史上的结果就是完全由骑兵主导了火枪的使用,为了一时的易用性,放弃了鸟铳在精准度和威力上的优势,而在步兵之中,火枪只是停留在远程武器的地步,并没有成为取代其他所有兵器的主战武器,也就更没有诞生步兵的火枪战术,只是停留在基本的使用层面。 只是停滞于普通的远程武器应用层面的步兵火器,自然在上面没有了什么深一步的追求,既然没有火力战术的效果,那么鸟铳的优势相对其他火器也就显得没有那么明显,而随着火器使用的随意,又会加大这种效果不佳的呈现结果,最后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导致连火枪都变成了不受重视的东西。 因为火器的效果较差,虽然这是因为战术方面的落后,但是明军自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相反,他们把原因归到了火器本身,认为这些局限于个人普通使用的小型兵器并不具备足够的威力,所以为了追求威力,大炮反而成为了火器发展的主流。 而这种对于火炮的追求,又不幸地让明军陷入了更深的陷阱,说回原因,明军把对于火器威力的期待过多的放到了火炮之上,大量威力巨大,但是本身也是因此质量不够稳定的大炮成为受人瞩目的重点。 但是火枪在战场上的威力,是大炮无法取代的。在大量消耗人力的火力时代的战场上,火枪能够提高的降准歼灭敌人的能力,是同时代的大炮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的,而盲目地追求大炮的威力,几乎是不切实际地祈求大炮能够实现目标中的远程歼灭敌人效果,几乎是在说梦话,无论怎么发展,也不能满足要求。 而过于重视大炮,尤其是威力巨大同时也体型巨大的大炮,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火炮的运输问题。在公元十五世纪,明军显然是不具备后来人类文明爆发最大战争时的运输能力,大型的火炮并不具备灵活的运输和随之而拥有的战场作战能力,只能固定放置于固定的点上。 这种情况下,火力武器的地位,从原本可能是决定战场的等级,直接跌落到了一个很不稳定的位置上,远程的火器威力有限,威力大的火器又被局限于一些特殊的发挥地点,不具备灵活作战的能力。 在热的兵器萌芽与发展的时代,在未来的火器时代的最初,明代的火器走进了一条可悲的死路,彻底将火器变成了一种鸡肋的东西,而火器,本来应该是它作为一个庞大国家的最为可靠的依靠。这种思路甚至有可能更为可悲地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后来的时代。 而在明代的故事,或者说明军的故事走到尾声,走到辽东战场上之前,时间越是往更早的时间节点推移,明军其实相对的实力是越强大的,早起明军的步兵高度重视火器和火器战术,从某个角度上讲,可能战略思想要比两百年后更为先进。 而在这时的明军,从能够在许多的关键地方取胜,逐渐出现退步,在一些关键的战斗中不能取胜,再到可能出现关键的败绩,这里伴随着的也是明军实力沦落的过程。 这种沦落,正如姜榆罔分析的那样,是两个方面的,一方面是人数,另一方面是军事科技。军事科技的缘故,在明英宗这种前中期姑且不谈,毕竟技术水平相对周边势力还是占据优势的。 但是军队人数的问题,在这时其实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有明一代,在卫所制度建立成熟时,号称有二百万人的明代军队,发展到了英宗正统年间,关键的第四次麓川之战中,集结全国之力,居然只能拿出十三万部队。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正午攻势(十一) 这种情况在土木堡之战中暴露更彻底,作为皇帝能够调动的军队,是一国军队的实质核心,然而土木堡之战中只调集了二十万明军。十三万到二十万,总得来说,就是二十万以下,这就是明军的人数上限了。 时间发展到这个时代,这种规模的部队,并不足以在面对其他势力时始终保持人数优势,尤其是在出征战斗时,经常还会在局部陷入劣势,麓川之战的情况就是如此。 麓川一带复杂的势力环境,让明军不具备短时间内控制所有地区的能力,只能集中优势兵力进攻麓川的重要据点,而在重要据点不唯一的情况下又需要分兵防守,结果就是在局部地区出现明军对麓川军的人数极大劣势。 而明军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在许多情况获得胜利,至少在英宗的前中期,还是能够做到的,而一切的败局展现其实只是在正统十四年出现了集中的爆发。 这个现象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明军具备以少胜多的能力,即明军并不是单纯依靠强大的国力,更多的后备力量,和碾压的人数优势来取胜,相反,它是依靠军队的素质来取得胜利的。 其实这就像所有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一样,英雄的军队,就是依靠强大的军力,单兵的素质,优秀的战术,明智的战略而以小的成本与代价,拿下不可思议的胜利。 而往往被抹黑,或者是扮演反派的军队,则是依靠人数优势,依靠蛮力,来填补其军事素质和军事战略上的落后,付出极大的代价来换取战斗的胜利。这种胜利在真正的胜利面前,可能连价值都是有所不如的。 人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所有的伟大都有其伟大的原因,需要透过表面的幕布,来看到最接近真实的本质。 在姜榆罔看来,每一个势力的上升期,每一支在历史上留下美名的部队,都是有其单兵素质乃至整体军事素质以及军事战略占据优势的状态的,他们能够取得胜利,战胜敌人和竞争者,靠的不仅仅是一些看似让战争的天平变得不那么公平的大型优势,相反,正是在一些实实在在的地方的优势,让他们取得了胜利。 他们没有付出比敌人更大的代价,或者说,他们的确有能力去付出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大的代价来获得胜利,但是他们在实际的战争中根本没有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原因就是在于他们根本不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单纯的硬碰硬,捉对厮杀,甚至是以少胜多,他们就能够获取胜利了。 而明军在正统十四年的麓川战场上的情况也是如此,看似明军占据人数优势,但是战场上的优势却不够大。从表面上看,是明军的军事素质落后,战略指挥不当,只是依靠国力与人力来维持战情。 但是事实恰恰是相反的,明军深入麓川,远离自己的据点,面对的是麓川一带错综复杂的势力。 战场这个东西,是一个太过抽象的概念,人们提到战场,往往可能想要的是一个一眼就能尽收眼底的,战争双方士兵在此厮杀战斗的广阔空地,但是实际上,战场,尤其是许多大型战争,就像麓川之战这样发生了数次,时间绵延十年的大战,其发生的空间是很大的。 别说是不能尽收眼底,就算是要从战场的一端抵达另一端,可能都会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而这种时间,对于人力的调度来说,绝不是那种想象中的战场中,可以短时间进行军队调动布置所消耗的时间的。 军队的调动布置,可以完全超越了人力的基本组织。说的简单点,就是如果想要在这种规模的战场中进行人力调动,那么各个地点彼此之间的军队布置间会失去基本的联系,严格意义上讲,根本不是一支部队,无法彼此帮助,在战术上也不可能实现什么配合。 在广阔的战场空间中进行军队调动布置,结果就是军队人力的分散,部队的分散,是纯粹意义上的军队实际数量减少。战场的每一处战斗发生的小的战场地域中,分布的其实是调动布置之后的部队,而这些部队彼此间并无基本的联系,根本算不上是同一支部队,在人数上不能合在一起计算。 而敌人的人数,则并不一定是这么回事了,尤其是像麓川之战这样远征他地的战争,孟养一带就是有几万部队来进攻孟养城,而另一边,江头城附近又有十万人规模的军民守城。 明军面对的实际情况,实际上是自己的十几万军队分散到各个战场的部分中,面对不同的敌军,而每一处的明军数量,只有十几万的一部分,像孟养城,说是有一万人都有点添油加醋了。 而敌人却是在每一个战场的部分中,都具有大量的人力应对明军,虽然他们在每一处战场的战斗部分所分布的士兵是少于明军军队总数的,但是合起来的总人数,显然是要多于明军的。 敌人在战场的每一个部分之间或许是没有联系的,例如麓川战场的两部分,孟养一带的麓川军指挥者是思机发,而江头城一带的麓川军指挥者是思禄。 严格意义上讲,他们并不是同一支军队,因为领袖与指挥不同,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也不同。但是从实质意义上讲,他么就是同一支军队,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扩张麓川的势力,消除明朝在麓川地区的影响力,在麓川之战中是明军的敌人。 他们不是同一支军队,不是因为他们彼此间没有配合,因为地域不同,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配合。那个时代,是汽车尚未发明,连骑兵的数量都很少的中南半岛丛林地区,不同战场区域间上百公里的距离,决定了它们几乎可以被看做是不同的战场,根本无法进行统筹调度。 古代的野战条件,要比后来的战争严苛百倍,他们没有任何机械化设备进行远距离的支援奔袭,所有的战斗都是被限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也是因此,曾经蒙古的骑兵,那些具备一定程度上的远距离奔袭支援能力的军队,才会在战争中展现出来可怕的战斗力。 而眼光放回麓川战场,无论是明军,还是麓川军,都没有在整个麓川战场中进行远距离奔袭战斗支援的能力,所以整个战场其实是碎片化的,是分离的。 以一些人从表面上看来的,不负责任的分析的说法:明军有一支十几万人的部队,而麓川军在江头城只有几万人,在孟养地区也只有几万人,明军面对他们是具备优势的。 而明军一路从孟养深入麓川,获得胜利,后来又无法攻破江头城,彻底击败麓川势力,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说明明军的真实战斗力不堪,或者说不够适应麓川的环境,只能依靠人数优势在战争前期获得优势,而一旦进入麓川腹地,人数优势不足以支撑战争的胜利时,明军就难以取得进展了。 这种说法是极其不公平的,极其不负责任的。因为首先明军这十几万人的部队是出发时的数量,在战争中要面对大量的损耗。而孟养地区是麓川的核心地区,其地理范围相当宽广,北至青藏高原南麓的阿萨姆王国,南至阿瓦王国,这里有大量的城镇村寨,明军不可能对这样广阔的地区在短时间内实现有效的控制,只能在最初的进攻中占据最主要的据点。例如孟养城,和孟养城附近的一些重要营寨。 但是要注意的一点是,就算是占据了这些主要的营寨,一定程度上在表面上控制了孟养地区,而在实质上,这些主要据点之外的孟养地区,还是掌握在麓川势力手中的。而明军实际上是两次在孟养发生战斗,第一次和第二次,都要面临数万的麓川士兵,也就是说孟养一带的麓川士兵可能在数量上,要两倍进行看待。 而明军在战争的过程中,还要发生大量的损耗,这些损耗是难以进行弥补的,这里就要联系到英宗时代,卫所制开始发生的逐步变质了,逃兵变多,并没有足够的兵力支援;其次就是明朝本身也不具备,或者说不支持更大数量的兵力调动,能调集起来最初的十三万人,已经是极限了,后续并没有能力有效补充兵员。 随着战争,明军的人数不断减少,而麓川之战并不是一场短暂的战争,它涉及到广大的区域,和相当漫长的时间,也就是说,除了最初的时候,到了后来,明军总共也没有那么多军力,一直拿十三万的总人数去进行军力比较,本身就是不可靠的。 其次,明军的军力布置是分散的,全部的明军,尤其是进行到了战争后期,深入麓川腹地时,总数少于十三万人的明军,分散于从孟养到江头城的各地,这些明军之间存在相当长的距离,尤其是位于孟养城后方的军队,与江头城附近的军队之间,可能有两天以上的行程。 在古代的战争环境下,这种行程和距离,就等于这两地的明军其实是两支不同的军队,他们之间很难进行支援,如果说发生了军队的移动,那也是军力布置调动层次的调动,而非支援。 也就是说,明军虽然人多,但是军力布置是分散的,而每一处分散的战场上。麓川军的人数都是多于明军的。仅仅从后来的表面回推当时的战争情况,所存在的最大的不合理性,就在于每次都是拿全部的明军去比对部分战场上的麓川军。 举个例子,拿明军最初的全部人数,十三万人,去对比江头城的十万麓川军民,看似是优势,但是明军兵临江头城下时,剩余的兵力已经在七八万人左右,面对江头城的麓川军并无人数优势。 更可笑的就是那总的明军人数对比孟养城的麓川军人数,以姜榆罔现在所见,进攻孟养城的麓川军有四万人,明军总数十三万人,比起来麓川军岂不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午攻势(十二) 而事实的人数自然不能这么计算,因为明军主力所在的江头城距离孟养城存在两天以上的行军距离,很难实现及时的支援,而如果只论孟养城的明军的话,算上后勤民夫,总人数也只有不到一万人,是要远远少于麓川军的。 总得来说,明军的人数,在战场上其实是处于全面劣势的,明军能够取得胜利,实际上都是在以少胜多地取得胜利,这种胜利,很难讲不是光荣的胜利,而就算没有取得胜利,也完全是情有可原的。 所谓的明军的人数优势,其实是一种不存在人数优势,拿明军的总人数去对比敌军在每一个战场的部分人数,这种人数优势真的能称得上是人数优势吗? 说到底,这只是一种荒唐可笑的说法,是缘于抹黑那支南征北战,昂扬远征的军队的敌意,和对于那支明军的不了解,只知道战争的部分情况,和明军的大概情况,在进行兵力判断时,就出现了这种荒谬的结果:拿明军的总人数,去对比一次战斗中敌军参与战斗的部分人数。 拿明军的总数对比敌军的部分人数,自然是明军占优势的,而如果拿明军的总人数,去对比敌军的总人数,结果将会是完全相反的,敌军的总人数往往是遥遥领先的,这里面当然要考虑到敌军因为地利而方便补员的情况。 说到底,那就是姜榆罔在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明英宗正统十四年的时空后,真切地认识到一点,明军相对麓川军,是具备优秀的以少胜多的能力的,在数据上细化起来,那大概是在明军与麓川军的战兵人数比例为一比三时,能够抵御麓川军的进攻,而当比例小于一比二时,明军能够占据战场的优势。 “来自蛮寺寨大营的援军,步兵一万人,骑兵两千人,实际可能会有出入,但是不超过两千人上下。”姜榆罔缓缓道出来了援军的情况。 听到了姜榆罔的话,阿乌玛的脸上表现出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大营真的派出来了援军?那江头城的防线怎么办?” 姜榆罔轻轻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军队的调动是否会影响江头城的局面,但是想来总的结果应该还是好的,一方面,我们本来就在江头城方面占据优势,就算少了这一万多部队,也未必会处于劣势;另一方面,这次军队的调动算是在最快的情况下进行的,江头城那里的麓川军未必能及时得到消息,反应过来。” “这下可太好了,孟养城总算是有救了,那么这样一来,莽古堡也能够保下来了。”阿乌玛点了点头,喃喃低语道。 人说到底,还是最关心和自己的利息紧密相连的事情,这也是姜榆罔为什么要从白千帆那里不断索取物资来建设莽古堡的原因,他想要利用这些莽古山中的居民,让他们转变身份,为明军作战,那么就要让他们有作战的理由。 这种战斗的理由,一味地使用强力也许也可以做到,但是最好的方式,还是让他们从心底愿意去战斗,去工作,目的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姜榆罔提醒道:“别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按我的估计,可能援军要到后天日出之后才能抵达孟养城,而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这个提醒像一盆冷水浇到了阿乌玛头上,他脸上的兴奋表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难以接受的震惊与失望:“要这么晚吗?按照我们得到的情报,明天上午麓川军就要发动进攻了啊,我们真的能够守住孟养城,一直坚持到援军到来吗?” 姜榆罔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心里其实是不太有底的,能不能守住,坚持到援军到来,在他看来关键在于鸟铳在战斗中能够发挥的效果,如果能够发挥出理想中的效果,把麓川军队挡在孟养城北城,兴许是有机会一直拖下去的。 但是这个假设里面存在两个问题,第一点就是鸟铳究竟在大规模的战斗中能否发挥出来理想中的目标效果,而麓川军又是否会被鸟铳的效果所阻止,第二点则更加致命,那就是援军究竟需要多久来到孟养城。 姜榆罔的情报人员,采用抄近道的方式,可以在差不多一天,严格意义上讲一天,也就是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在孟养城和蛮寺寨大营间单程行动,但是这些近道并不适合组成复杂,人员众多的大军行进。 而如果大军在另外一条绕路的,相对宽敞的路上行进的话,只是骑兵部队的话,可能需要接近一整天的时间来行进,但是问题在于大军中绝大多数人并非骑兵,那么整体的行进速度又要大打折扣,另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则是士兵的休息问题,他们是不可能连续行军一整天的。 因此,姜榆罔对于援军的估计是两夜加一天,这里算进去了在夜间的行军。之所以这么算,是因为姜榆罔送到蛮寺寨大营处的情报中是注明了麓川军的进攻安排的,也说明了孟养城的守备情况。 姜榆罔认为,如果靖远伯王骥知道了这些较为具体的战场情报,是不可能选择在夜间做长时间的修整,而不投入到行军安排中来的,所以夜间的时间也能列入时间的估计考虑之中。 但是这种考虑,说白了,很有个人想象的因素,说的难听点,就是臆测,就算靖远伯清楚了解了姜榆罔送去的情报,但是他对于情报也必然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姜榆罔送去的情报最多算是有白千帆背书,但是在设计了一番假情报的乌龙用于引起靖远伯等高级将领关注之后,这个情报的可信度也很让姜榆罔自己怀疑。 靖远伯并不一定会相信姜榆罔的情报,而如何对于这份情报进行军事战术上应对,这些也都有靖远伯自己的安排。而这些安排,并不是姜榆罔能够想象的。 虽然说姜榆罔也是在几个月来在莽古山叱咤风云,手下聚拢了不少兵力,也打过大大小小的许多场战斗,但是说到底相对大型战斗来说还是不够看的,姜榆罔自己的全部战兵也不过一千出头,他并没有领导和指挥这种程度的大军的经验,王骥会如何安排他麾下上万援军,也是姜榆罔无法准确判断的。 不能准确判断,那就只能靠猜测。姜榆罔不是一个随性的人,尤其不喜欢这些不确定的状况,所以在和阿乌玛说话时,脸上的颜色绝对算不上好看。 而阿乌玛也不愧是和姜榆罔相处许久的人,姜榆罔虽然并不经常把心情写在脸上,但是也不是绝对总是把心情藏起来的那种人,他只是不喜欢喜怒形于色而已,却不追求完全的极深的城府。 这样一来,姜榆罔脸上表现出来的哪些负面的情绪反而变得罕见起来,也让阿乌玛能够更为直接地感知到姜榆罔在情绪之下掩藏的一些没有说出来的情况。 “百户,这情报,是真的吧。”阿乌玛的声音有些艰涩,他担心地问出来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难以提出的问题。这个问题,一方面只要问出来,就表明了自己对于姜榆罔的不信任之感,另一方面,也是有可能听到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阿乌玛不是第一次面对当下的情况,他自幼好动,年纪很小就被老寨主作为寨子里的战事培养,后来在一次次战斗中脱颖而出,成家立业,也在山寨中,和附近的山中都有了一些声望。 虽然他在之前没有参与过战争,但是战斗的经验也不逊色于不少老兵了,而他经历许多的,就是来自上层头领的特殊命令。说是特殊命令,其实就是可能掩藏了真实原因,而包装上一个虚假理由的命令。 拿他之前在南桑寨和麓川军发生的第一次战斗时,老寨主的命令来举例,当时的老寨主说麓川军都是一些新征来的别的寨子里的民夫,不是他们南桑寨战士的对手,但是事实却是其中混杂了不少经验丰富,武力高强的老兵,让他们南桑寨的战事们死伤惨重,最后连寨主自己都没能幸免于难。 而老寨主之所以会在战斗之前那么说,不过是因为对于南桑寨来说,尤其是对于老寨主来说,这是一场非打不得的战斗,一旦任由麓川军进入南桑寨,控制寨子,彼时南桑寨所有的战事都将成为麓川军的炮灰兵员,寨主家族历代的传承也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让阿乌玛感到一丝熟悉之感的,就是此刻姜榆罔的话。这场战斗对于姜榆罔来说,同样也可能有非打不得的理由,阿乌玛能够理解姜榆罔对于这一场战斗的胜利的渴望,只要赢下战斗,就有机会彻底脱离低级军官的身份,进入到地方军事长官的阵列。 而随之而来的,整个莽古堡防线,也许都会成为他的合乎道理的部下,他也有了在麓川立足的能力。但是相反,如果孟养城失陷,那么别说他失去了进一步提升地位的机会,就连现在的莽古堡都有可能失去。 作为莽古堡中地位最高的军事指挥官之一,也是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人之一,阿乌玛在姜榆罔的一些讲述,还有来自孟养城的明军军官那里大致了解了明军的具体编制,知道以姜榆罔的官职,按理是只能管辖一百名士兵的,现在能够实际控制莽古堡,主要是因为姜榆罔对于整个莽古堡的控制力和威望得到了上方将领的认可,从而以代理防线长官的身份控制莽古堡。 而一旦防线崩溃,姜榆罔自然不会具备这层身份,无法再拥有掌控莽古堡的权力,而可能更让他无法接受,其实也是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另一点是,到了那个时候,莽古堡作为孟养城防线的一部分,倒是是否还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阿乌玛不知道的是,如果姜榆罔仅仅有一个百户的头衔,很可能连一百名手下都无法具有,因为满编的队伍,并不是常见的现象。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午攻势(十三) 阿乌玛只是看到了姜榆罔几个月来,在筹建和发展莽古堡的同时,一直在准备孟养城守卫上投入的精力。他想,姜榆罔必然是将孟养城看成了绝对不能丢掉的东西,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不过事实上,姜榆罔倒还真没这么有决心,在他看来,孟养层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丢掉的,甚至可以说,对于现在的姜榆罔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丢掉的了。 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也太离奇了,穿越缥缈时空,来到公元十五世纪的大明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姜榆罔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阿乌玛想象的强上不少。 “援军的消息是可靠的,只是没有那么准确。”姜榆罔意识到了阿乌玛在怀疑自己的指示,于是拿出来了黎重带给自己的情报,递给阿乌玛:“是蛮寺寨附近安排好的接引点送来的情报。” 他看出来了阿乌玛的质疑,毕竟阿乌玛连莽古堡中人对自己的尊称“军主”,都不再使用了,自然是要多想一些的,去更多的理解眼下他激动的情绪。但是同时,他也能够理解阿乌玛的质疑,他们身处与孟养城中,要面对太多未知的战争迷雾了。之所以花大心思训练大量情报人员,就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地消除这些战争迷雾的影响,能够尽可能地接近真实。 “蛮寺寨接引点吗?”阿乌玛的神色在听到这个回答后逐渐放松下来,作为莽古堡的高级军事指挥,他也知道接引点的工作的可靠性,这些在外的莽古堡秘理院守观厅成员,负责为莽古堡提供大量可靠的情报。 这些情报或许是与狩猎的资源点有关,或许与可以耕作的农田分布有关,又或许是最关键的军事情报,这些各种各样的情报,都是来自于守观厅的情报收集,他们在不断的情报工作中,也赢得了越来越多的信任与威望。 所以阿乌玛也是在听到接引点的一瞬间,开始卸下来了心防,不再具有那么多的疑心和担忧,这是守观厅的地位所换来的认可,更是许多接引点成员的工作成果所得到的收获。 阿乌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是接引点的消息的话,就算没有那么准确,但是可靠性还是能够有保证的,至少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不是姜榆罔用来稳定人心的说辞。 “那么军主,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情报没有正常地传送到莽古堡,而是由接引点进行临时的传送?”阿乌玛也是知晓床柜军情的传送规矩的,正常情况下,一个情报都有它所负责的负责人,而负责人是负责与情报来源进行沟通交接的,如果情报工作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话,那么情报应该经由负责人来传递情报来源的原始消息。 接引点的情报,说明情报来源并不是情报负责人提供的原始消息,而是来自接引点情报人员通过接引点情报工作所获得的侦查情报,这种情报的可靠性自然是不能喝负责人提供的原始情报相比的。 那这一次求援事务的情报来讲,原始情报应该是来自蛮寺寨大营的正轨的,有军印的明军文书。上面有明确的调兵信息,但是事实却事与愿违,得到的是有接引点情报身份认证的侦查情报。 姜榆罔也摇了摇头:“这一路,能够发生的意外太多了,但是接引点能够给出来求援情报,说明他们还是知道整个的求援过程的,援军的消息应该是有一定的保证的,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阿乌玛笑了笑:“能够得到援军的消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最有效的,这样一来,才有真正取胜的可能性。” 姜榆罔点点头:“就是这样,我才真正下定决心,要和麓川军在孟养城决战,死守住孟养,只要等到援军到来,就是我们的胜利。” “我去北城之后,也是要将这些信息传达给所有战士吧。”阿乌玛问道。 姜榆罔回答:“自然是要传到给所有守城的将士,我也会和你一起去到北城楼上,但是具体的情报细节就不用讲的那么细了,他们不了解秘理院的军情机制,说的太多,反而会让他们感到不安。” “是,军主。”阿乌玛应道。 在阿乌玛临走前,他还是又问了姜榆罔一句:“军主,如果我们到时候,还是守不住怎么办?” 姜榆罔一时间有些发愣,没有想到阿乌玛居然还是会问这种事情,但是又想了想阿乌玛一直的坦率真诚,也就释然了。自己说的是死守,但是如果到了一些极度劣势的情况下,怕是许多人都会各怀心思。 而阿乌玛能够再三地去确认这些事情,说明他是有一定的决心的,是以足够坚决的态度来对待这个战术安排,而这也与他一直以来的作风相符。这是一个值得认可的人,姜榆罔心里有些感叹,能够遇到阿乌玛,的确是自己的幸运。 希望他不会再此次战斗中出现什么意外,他默默地这样想着,然后以更为坚决的态度说出来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守卫的局面面临过大的艰难,那么我就出城战斗。” “出城战斗?”阿乌玛瞪大了眼,这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答案:“是与麓川军正面战斗吗?” 因为太难以置信,他又重复问了一遍:“不是突围,而是要出城和麓川军正面战斗吗?” “就是这样,我之所以带了莽古堡中所有的重甲骑兵来此,就是为了有可能的正面战斗来做准备,”姜榆罔回答道:“到时候,我会带头领军出城战斗。” “可是,这样不是送死吗?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呢?”阿乌玛不解地问。 “阻止麓川军的攻势,为守城的士兵尽可能争取时间。”姜榆罔解释道:“战场上是存在限定的空间宽度的,虽然麓川军的人数很多,但是我们能够抵抗的人数是有限的,能与我们发生战斗的人数也是有限的,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用少量士兵对抗大量敌人的空间了。” 其实这其中的原理,就是战场接战宽度是有限的,孟养城北部与东北部的丘陵山地,虽然已经算是麓川一带相当宽阔的地区,但是能够发生战斗的空间还是有限的,就算是敌人有着上万的兵力,但是实际的接战宽度也是很小的,以姜榆罔的估计,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就能对麓川军的攻势造成一定的冲击,而一旦能够成功斩杀其中的头目或领袖,就能够取得想要延迟麓川军攻势的目标。 当然了,以姜榆罔从细节角度的分析,想要达到目的,需要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是麓川军本身缺乏战术经验和组织度,多为临时征召起来的新兵,战斗的信念很薄弱,在遭受短时间内的较大伤亡后,就会出现溃败。 第二个条件,就是姜榆罔自己的骑兵部队所使用的重甲是可靠的,不会再遭受敌人的攻击后就很快出现伤亡,能够具备一定程度上的防御力。莽古堡的这一百重甲骑兵所使用的重甲,其本身的材质是依赖于姜榆罔带来的新的冶炼技术,制造出来的重甲的强度可以抵抗莽古堡的鸟铳的近距离射击,常规弓箭的射击,以及普通制式刀剑的斩击,对于这些重甲的攻击都是无效的。 姜榆罔想过可能的,攻破这些重甲的方法,但是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是一些传说中的炮弩或者炮弹,能够在现在的技术水平下能够对这些重甲产生威胁。 而在当下,征麓川的明军,已经是麓川战场上装备最先进的部队了,尚且没有穿透这些重甲的方法,而孟养一带临时召集起来的这几万麓川军,所能使用的武器装备只会更落后。 不说有更先进的武器能够对重甲骑兵产生威胁,姜榆罔也有安排秘理院的情报人员去调查驻扎在茵多基大湖附近的麓川军军备,最终的结果还是以大约十分之一的火器,以及十分之九的原始冷的兵器。 其中远程武器,还是以各类弓箭为主,而所有的这些装备,都是无法真正威胁到姜榆罔秘密训练出来的这一批重甲骑兵的,这样的骑兵,会对麓川军的攻势造成极大的冲击力。 在姜榆罔的目标中,他需要依靠这些重甲骑兵争取到最好一个时辰的时间,有效拖延麓川军的攻势,也能帮助掩护其他莽古堡的火枪部队,能够更有效地造成麓川军的伤亡,争取能够形成一个延后麓川军进攻的空间。 在他设想中的可能造成重甲骑兵伤亡的可能就是被大量敌军围困,但是这一方面需要麓川军能够很快形成反制重甲骑兵的组织能力,另一方面己方的火力也会出现问题,但是这两个可能性都是极低的。 先不说这些普遍是新召集起来的麓川新兵能够表现出来多少反制重甲骑兵的能力,就算他们能够表现出来优秀的组织能力,表现出来及时的反应能力,但是还有孟养城守城火力的掩护,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当然了,这一切都基于他的判断不会出问题,虽然姜榆罔存在许多细节方面的担忧,但是对于整体的走势,他还是具备一定的把握的。这些把握不单纯是他在这几个月间对于莽古堡部队,对于孟养城其他守备明军,还有自己的对手麓川军的能力的了解,更多的还有来自几百年后的未来的角度,从更高的高度来回看这些各种各样的战术细节。 他的视角,不会像现在身处麓川战场的其他人一样,受困于这么一个相对狭窄的空间。无论是当初的子母火铳的到定装弹的火铳改进的思路,还是后来鸟铳设计思路的提出,最后到重甲骑兵的训练,这一系列战略本都不是这个时空下的麓川战场上应该出现的。 但是事实就是,这些战略不仅出现了,还在莽古堡的建立以及孟养城明军守备白千帆的支持下成为了一定程度上的现实。姜榆罔尽管对于即将引来的攻势心存不安,但是因为这些战略,同样具备一定的底气。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午攻势(十四)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重甲骑兵所使用的铠甲,不仅骑兵具备武装到全身各处,包括关节处的细致加护,以及眼部等脆弱部位的重点防护,所有精挑细选出来的马匹也都全部披甲,防止马匹的伤亡造成重甲骑兵陷入危险。”姜榆罔介绍道。 阿乌玛挠了挠头:“之前有听说过军主你在训练一支特别的骑兵部队,想来就是这一支了吧,以前的山寨里没有这么大的本钱和精力来训练骑兵,现在倒是能开一开眼了。” 这些骑兵的马匹主要来自莽古堡自身的收集和来自孟养城白千帆作为中间人的提供,因为不仅仅是骑兵,还是要承担重甲压力的重甲骑兵,所以寻常的战马都是不够格的,需要更为优秀的,能够承担更大压力的马匹来作为重甲骑兵的坐骑。 姜榆罔将这事情交给了张大可,他本身负责制造各类物件的造物院,和各个部门的交集都比较多,正是适合负责这样一个同样牵涉各种事务甚广的事情,从战马的收集,到披甲具装的设计和装配,最后是整体的安排,整支骑兵部队的除了人以外的其他部件成型。 而最后骑士的选择则比较困难,因为这些莽古山出身的战士中很少有骑过麓川一带的马匹的,想要从中选出来一百人,还要是能够承受重甲的负担,并且能够完成冲锋任务的就更少了。 最终姜榆罔实现的方式是选择一部分有骑马经验的人,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全部从头开始训练,好在这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姜榆罔因为对于重甲骑兵一直以来的念想,也是在提前两个月的时间就开始准备训练,所以许多骑士其实是从莽古堡开始练习,进行战术训练的。 在这方面,姜榆罔也进行了很艰难的取舍,一方面是骑马的经验较为丰富的战士,另一方面是可能更适合骑兵冲锋战术,具备更优秀战斗意志的战士,在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技术和经验可以进行训练,只要肯下功夫,总是有成效的,但是更优秀的战斗意志是不可取代的,也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形成的。作为姜榆罔梦想中的重甲骑兵,必须是能够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毫不畏惧发起冲锋的,支撑着这一切的,是必胜的信念和绝对的坚定,心如止水的同时又有着最高昂的斗志。 这种矛盾的复合体让姜榆罔在选人时面临了很大的困难,但是他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条件。好在本身这支重甲骑兵队伍的人说少不少,但是说多又算不上有很多,只有一百人个的名额,还是存在很多选择的余地的。 于是在后来两个月的训练里,又不断发生进入和淘汰,很多淘汰都是自愿发生的,因为姜榆罔一遍遍地向这些战士们详细地讲述重甲骑兵将要肩负的任务,许多人因为这种敢死队一般的任务而感到畏惧,继而退出。 但是也有许多人很相信一点,那就是姜榆罔本身也是重甲骑兵队伍中的一员,甚至还是带头的领袖,将要冲锋在前方,那么既然军主都参与其中,说明重甲骑兵其实没有想象中危险。 而随着后来整个清兵队伍的后勤设施的逐渐完善,各式各样的装甲,包括战马的装甲,以及骑士的装甲,也都开始列装到实际的训练之中,战士们一方面深刻体会到装甲的沉重,另一方面也暗暗为这种重甲的坚固而心惊。 最后让战士们的心态进入一个稳定阶段的是对于重甲的质量测试,一场由造物院院使张大可主持的重甲部队,正式名为大明麓川铁骑的装甲质量检测,在炼金院的武器测试场展开。 这个测试场是莽古山南部的一处谷地,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因而一直处于隐藏和潜伏的阶段。后来莽古堡建立后,为了尽可能多的供应给莽古堡足够的食物,同时保证食物种类的丰富性,姜榆罔组建了规模庞大的狩猎队。 现在的狩猎队是百草院下的一个部门,而曾经的狩猎队还是一个临时组件起来的临时部门。但是无论是正是机构,还是临时组织,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狩猎队的组织形式远胜于过去莽古山中分散行动的猎人们。 曾经的猎人,采用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是一种即时的狩猎方式,即当存在饮食的需求时,就进山狩猎,而狩猎到的猎物往往可以支持相当一段时间的饮食,那么他们就会随之休息,去从事一些其他的工作,比如采集药草香料,或者是制作工艺品,这也是莽古山中工匠的比例比起来负责后勤的明军民夫更高的原因。 而这种即时的狩猎,其实是一种需求驱动的狩猎方式,这种方式最大的缺点有两个,第一个是不稳定性,每一次狩猎的收获很可能是存在很大不同的,有时候狩猎的结果可能足以支撑多日的生活,但是有时候可能很快又要去进行狩猎。 第二个原因则是动力,这种需求驱动的狩猎本身是缺乏动力的,即猎人们并不是为了狩猎而进行狩猎,而是为了实际的生活需求而狩猎,这种动力从一个自然的角度上来看似乎是符合自然哲学的,但是却非常不符合生产力的需求。 只有不论何时,都严密有组织的进行狩猎,不因为实际的一点对于狩猎的需求而将狩猎行动的程度限制死,反而放开更宽广的空间,这样才能创造更多的狩猎收获。 自从狩猎队成立后,莽古山的狩猎强度与过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曾经短期的狩猎行动,时间上具有弹性的狩猎行动,变成了有规定时间的,时间规律的狩猎行动。 对于每一位猎人来说,他们的工作负担是要重了许多的,虽然莽古堡实行五小时的工作制,而狩猎队的工作时间可能更短,只有三到四个小时左右,但是他们相对于从前需求驱动的自由狩猎行动,是实实在在地背负了更重的负担,工作时长也要远长于过去。 但是狩猎队的成员却没有太多的怨言,这里面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待遇,所有加入到莽古堡的住民都要接受莽古堡的工作,这些工作往往是要优于他们过去的生活的,所以几乎没有人有多少怨言,而就算狩猎队的工作时间可能比过去猎人的狩猎时间长上许多,但是这些狩猎队的猎人的待遇也要更好。 具体点,这种更好的待遇在工作时长和工作奖励两个方面都有体现,首先是工作时长,相对其他人五小时的工作,狩猎队的工作时长在三到四个小时,有时候可能有集中的长时间狩猎,但是换来的是更长的轮换式休息,即虽然工作时长较过于更长了,但是相比其他人还是优越的。 第二点则是直接的待遇优待,莽古堡中的住民待遇主要通过食物和饷银来体现,其中饷银长时间发放一次,食物短时间发放一次,长时间可能要在一个月以上,短时间的话,多则一周,更短则是在三四天之内。 在这些时间中,会定期发放各种食物和饷银,说白了就是他们为莽古堡服务所能得到的“工资”。尽管这种体系还非常简单,非常的不成熟,但是因为莽古堡相对来说,单纯的像理想社会实验一样的金钱交易环境以及严格的军事粮食管制体系下,还是能够正常运行的。 虽然因为莽古堡的过快发展,在整个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赤字的情况,承诺的用于收拢人心的待遇没有足够的资源作为支撑,但是在孟养守备白千帆的支援下,也顺利度过了。 而狩猎队中成员的待遇,基本上是和秘理院这种地位最高的情报部门,以及军队一致的,这还是饷银的层面。到了粮食食用福利的层面,狩猎队的饮食水平中肉类更是所有部门中最丰富的,可能只有姜榆罔自己的饮食水平能够与之相比。 姜榆罔正是用这种高待遇规格,用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反面,激励出所有人心中那份原始的渴望,让原本可能不难么受人青睐的工作,变成了就算面临着高淘汰率,高劳累度和高风险性,也要抢着去做的工作。 第三点,是工作环境的改变,其实这也是绝大多数曾经的猎人,现在对当下的狩猎队工作安排没有太对抵触的原因,那就是狩猎队的工作环境,要比以前的单独的猎人生活好太多。 首先是安全性,麓川的山林中有许多相对危险的地带,在这些地带时常有野兽活跃,而由于莽古堡秘理院和神狩院的情报工作,这些情报人员在来往山林之间时,往往能够得到许多关于山林本身的信息。 姜榆罔作为几百年后的后来人,对于游击战有着比公元十五世纪时期的人更深刻,也更系统的体会和理解,掌握自己所在的这片山林的信心,本身就是一件很有价值的行为,是值得付出人力和物力的。 于是在他的安排下,莽古山山林中的各种信息也就成了秘理院和神狩院情报人员需要上报,并且可以作为有效情报上交的任务。也是因为这个安排,狩猎队的猎人们能够得到许多曾经自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知的野兽情报,也能避免许多曾经自己要多花许多精力来走的冤枉路,在一些没有猎物的地方活动。 依靠情报人员提供过的情报,狩猎队的猎人们能够更安全,效率更高地完成狩猎行动。而具体到每个人,其实狩猎的负担相对来讲也变得更轻松了,如果说原本猎人的活动,是建立在一个最低的狩猎人数要求的前提之下的话,现在的狩猎队,显然是具备了相对过于的狩猎行动来说更多的人手。 说的简单点,就是同样的目标猎物数量,狩猎队会比曾经有更多的猎人加入到狩猎行动中,从而降低了每一个猎人的狩猎负担,将个人的负担转移到狩猎队这个集体之上。 集体固然会有效率低下的情况,但是解决的方式也比较简单。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正午攻势(十五) 姜榆罔用于解决狩猎队相对过去的猎人单独进行狩猎的方法主要有两个,第一个就是为猎人设置狩猎的指标,这个指标与他们过去单独进行狩猎时的目的狩猎个数是相同的,甚至相对于一些有名的猎手,或者是比较勤奋,完全依靠狩猎维持一家人生计的狩猎,这个指标可能要比他们过去的狩猎数目更少一些。 对于完不成数目要求的猎人,就需要额外增加狩猎时间,这种时间的增加是没有上限的,用于训练之用,而在训练时间中的猎人还是只能获得正常情况下的报酬。 报酬的体系,姜榆罔也有做特殊的规定。作为一个来自与眼下的这个时代相距数百年的人,他对于多劳动所得到的更多报酬的体系有着独特的敏感性,在不加以限制的情况下,这种设计很可能导致无限制的劳动量增加,而将带来一种本能的反制作用。 这种反制作用一方面呈现为工作的排斥性,会本能地对工作的岗位进行排斥性的异化,从而将岗位控制在很小的一个范围内,影响到岗位之间的公平性和本岗位所涉及到职业的发展。 另一方面,也是岗位的吸引力,大量的人将会无法被岗位所吸引,所接纳,岗位将走向一个相对封闭的发展结局,流动性走向迟滞,从而限制住相关人的发展。 这种情况,无论是对于人自身,还是对于莽古堡,乃至未来所有组织的发展,都是不利的。 所以姜榆罔采取的方法就是,限定工作量,限定报酬,无论多工作多少,都不会获得更多的报酬,而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出现需要更多工作量的情况,唯一的情况就是没有完成基本的工作任务。 这种方式,可以让那些有心完成任务,但是因为暂时的能力不足够的人能够在经过投入时间训练后,实现满足任务的要求,而另一方面,也能让那些没有心完成任务,以及虽然有心完成任务,却没有能力完成任务,通过训练也不能实现的人能够主动地退出这个岗位。 虽然主动选择退出的情况很理想,但是这里面当然还存在一种情况,那就是虽然付出了大量时间,但是却仍然没有获得能够完成任务的能力,而他却仍然不主动放弃岗位。 对于这种情况的处理方法就是相应地对于审核这种人进入岗位的审核员进行惩罚处理,以加强审核的严格性。 总得来说,姜榆罔通过这一些列机制的设计,基本实现了一方面保证工作效率,另一方面保证工作环境的目的,莽古堡的建设过程中,几乎没有人对于这个新的莽古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都是把这里当做战乱四起的麓川地区中的一方乐土来看待,姜榆罔的威信也就在这里慢慢变得水涨船高。 另外,单说狩猎队,猎人们对于现在的狩猎队的满意态度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新人的涌入。现在狩猎队中的人数是要多于过去的普通猎人单独进行狩猎行动时的人数,而新加入狩猎队的新人们,并没有过去的狩猎习惯,对于新工作的要求和报酬,他们的整体态度是满意的。 这其中固然存在一些不太适应,或者说不喜欢莽古堡统一安排的老猎人,姜榆罔也为他们提供了其他的选择,甚至完全不加入莽古堡,继续自己过去的生活也可以,只要不与莽古堡的专门机构发生矛盾就可以。 狩猎队的发展结果,就是狩猎队活动范围的广为扩大,因为莽古堡成立后,无论是最初的临时机构狩猎队,还是后来成立的百草院的狩猎部门,其整体的活动范围都不是过去的猎人的单打独斗能比的。 毕竟就算从结果论的角度来反推,狩猎的收获要数倍于过去,能够满足莽古堡中住民对于肉食的需求,这种数量的猎物,自然也是需要一个更为广阔的狩猎空间。 在狩猎所需要的的空间逐步扩大时,姜榆罔也想到了在开拓一个相对宽广的空间,专门进行养殖培育。但是后来想到自己一方面缺少培育发展畜牧业的时间,另一方面也缺乏有经验的人,从零开始,就要面临着失败的风险。 除此之外,想要在莽古山中开辟出一块空间也并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都是需要很大的人力投入的,而这正是姜榆罔最缺乏的东西。莽古山中的几个聚居点,包括现在莽古堡,也就是过去的明军莽古山防线营地,都是在过去就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开拓的,他们如果要发展养殖业的话,需要从无到有的完成空间的开拓,这些负担是姜榆罔难以承受的。 而这就最终形成了现在的状况,大量的狩猎队人员在莽古山中活跃,开辟出来各种各样的狩猎场地,并发现各种各样的地域,其中就有一些适合做一些其他事情的空间。 炼金院武器试验场的发现,就是因为狩猎队在莽古山中的行动,开拓了许多曾经没有被踏足的地区作为狩猎场地,也随之发现了可以用于武器实验场地的僻静宽敞空间。 在经过一番场地的除草,附近空间的隔离带修缮,以及土地的平整工作之后,炼金院武器试验场终于成型了,而在这里实验的重要装备之一,就是重甲骑兵的铠甲。 主要的测试目标,就是各种装备对于重甲的洞穿能力。测试的结果是让姜榆罔感到震惊的,他发现因为火枪弹丸材质的缘故,当下的火铳对于重甲的穿透能力很差,只能在一些极为薄弱的部位造成穿透效果,而这些薄弱部位,在经过对应的强化后,火枪的穿甲能力就变成了一个理论上的数据。 随着重甲制造技术的不断升级,最终的穿甲数据停留在了一个低于百分之五的概率,这个概率还是在非常近的距离的情况下,如果骑兵能够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掩护,穿甲的可能性将会进一步降低到一个接近于理想情况的数值。 另一方面,还进行了传统武器的穿甲测试,这里面的数据情况更为乐观,麓川战场上最常见的长刀和弓箭对于重甲的威胁都接近于零,只有长矛等穿刺型武器才对于薄弱地点有略高于火枪的威胁,但是这种威胁同样是很有限的,因为麓川军并不具备训练出来有组织的,对抗骑兵,甚至是重骑兵的矛兵队伍的能力,而散乱的矛兵,想要造成对于重甲骑兵的有效威胁,实际上比火枪还要难上很多。 除此之外,强弩一样是针对重甲骑兵的有效工具,对于一些薄弱部位,能够造成较为致命的伤害,但是同样,麓川本身不存在使用这些武器的部队,甚至根本不制造能够穿透重甲的武器,因为在明天之前,他们都不会想到,会有一支重甲骑兵部队出现在他们眼前。 在曾经的麓川地区,战乱还没有彻底破坏这片土地之前,麓川军还是具备一定的组织能力的,那时候不仅骑兵,甚至连象兵这种传说中的部队,麓川军都具有一定的配置。 但是时过境迁,到了明英宗正统十四年的麓川,麓川军势力已然是强弩之末,不再具备曾经的军队组织能力,虽然人数仍旧多于明军,但是也只能依靠地缘上的优势,通过更多的人力来和明军进行持续不断的消耗战。 这种消耗战甚至都不是势均力敌的,而是出于防守态势的,虽然不断丢失关键的据点和城镇,不断失去宝贵的资源点,但是仍然能够通过限制住明军的人力,让明军的组织动员能力到达上限来实现将明军耗死耗退的目标。 这其实是各地相对落后的土著势力对抗外来势力的一种方法,成功与否的关键,就在于当地的资源丰富程度,能够供养足够多的人力来进行这种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而大明在远征麓川,以及后来在安南的战事中,不幸遇到的就是资源丰富,人力强盛的对手,因而产生了极大的动员负担压力,最终只能无奈撤军。 但是这种消耗战并不是没有缺点的,其最大的缺点就在于不断地进行资源点的放弃,如果明军能够提供足够多的支援力度,一步一步地进行资源点的控制,那么理论上也是可以战胜这种消耗战的。只是这种投入的力度,对于古代社会来说实在过于夸张,已经不是普通的战略,而是需要一个极为长远的,甚至是需要跨越时代的前瞻性的目光。 有明一代,之所以能够相对比较有效的控制西南,却未能有效控制安南,很多人分析个中缘由就在于云南一方有沐家世代镇守,而安南却未能留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以及他背后的家族,作为话事人来集中来自明廷和安南地方的资源,进行可能是数代人长度的资源整合。 当然了,这种战略本身的跨度之大,规模之大,也是难以做好的原因之一,后来者没有明太祖的气魄,无法成功也无可厚非,但是这种战略本身还能体现出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作为防守方的土著势力会不断失去资源点。 这一点看似不重要,实则是姜榆罔一指关注的重点,资源点的失去,直接导致的就是麓川军实力的下降,而实力的下降最重要的体现自然是在军事方面,一个不容忽视的直接象征则是装备水平的下降。 麓川军并不具备能够威胁到重甲骑兵的常规兵器,姜榆罔在各种情况的假设中,可能最大的威胁反而是一些重击或者说锤击类的武器,撞击和撞击带来的铠甲的变形,反而是在直接伤害中最有可能威胁到骑士的。 姜榆罔有听说麓川军配备有攻城用的冲车的消息,如果冲车直接对重甲骑兵发起进攻,反而有可能潜藏着不小的危险。而除此之外,最大的危险自然就是重甲骑兵失去了骑兵的机动性,被围困住后,重甲反而成了束缚人的囚笼。 这就需要重甲骑兵进入战场的机会是合理的,而战场上又具有足够的掩护火力。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午攻势(十六) 但是士兵们并不知道那么多重甲骑兵的危险,只是通过实验看到了安全性,而其他所有的战术全由姜榆罔告知,还是形成了事实上的敢死队,这就是后话了。 有些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福分,且姜榆罔自己也觉得并不亏待士兵们,他一样要冒着这些风险进行战斗,这些理论上的风险,他自己也只不过是通过现代的各种信息媒介所获知,也没有实际战斗的经历。 其实战争这种东西,说白了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有些稀有的东西。可能在完全的战乱时期,会存在一些真正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战争场面。 但是如果是和平时期,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是非常少的,而个足够的深度和广度上都有充分的体会的人,就更为少见了,他们的经验将会是最宝贵的情报信息。 就算是明英宗正统年间的麓川,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战乱时代,麓川一带固然战事频繁,但是多为小规模的战斗,真正的大规模战斗其实发生的反而是比较少的,而其中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充分的见识,并不了解在不同情况下进行战斗的形势。 说到底,他们都是这个战场上的新兵。包括姜榆罔在内,都是在纸上谈兵。 在真正的战火淬炼之前,其实所有人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一旦得到了战争结果的验证,将会很快发生从纸上谈兵到实战能力的转变,而一些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脱颖而出,成为“名将”。 名将能够一直在战争中取胜吗?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可能有战神一样的人物,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否定的,因为这就是自然的规律。 但是相对一直取得胜利的传说,姜榆罔是更向往在关键的战斗中取胜,实现目的的结果。关键的战斗就在眼前,他自己感觉已经尽了最大的一份力。 在穿越之前,他并不是一个这么努力的人,或者说,有时候他曾经如此努力过,但是很快觉得厌倦了,就放下了劲头,选择更为轻松的方式生活。 而来到明英宗正统年间的麓川之后,他几乎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而在梦中的努力,仿佛也变得没有那么让人心生疲惫了。 作为依靠古玩贸易为生的人,姜榆罔对各种历史知识的了解是远远超出于普通人的,而工科的大学教育背景,又让他从一个更为全面的角度来看待过去的历史。 除了最基本的政治和文化,还有工艺的历史,科技的历史,或者说是生产力的历史,从这些方面看待过去时,他总是有一些不同于其他从传统角度看待历史的人所能产生出来的特别感受。 甚至因为对各种科技史和军事史在细节上的发掘,姜榆罔了解大量兵器和工业器具的制造工艺,以及相关配套的如冶炼方面的工艺,还有化学和物理方面的原理。 这些东西,让他从一个更为科学的角度来看待过去的岁月,为所有的记载寻找合理性的分析,以及不同历史分析结论间的证明,从而不断揭开历史的迷雾,去看到现实。 这种感受是由于一个全面的角度观察而诞生的,他不禁能够看到一些历史细节中的局限性,还能够同时后来的时空中,随着文明在某个方面的发展进步,而诞生出来的解决这些局限性的方法。 即一切都不是死局,一切都有转机。 但是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局限于姜榆罔的思想之中,一个奔走于世界各地的古玩商人的脑子里,没有人认可,也没有人有能力去印证他的想法。 于是他孤单地想着,想着有一天,能够率领一支重甲骑兵,冲向传统冷的兵器时代的步兵阵营,想着有一天,能够在大明的时代建造出来铁甲舰,开往遥远的海洋。 而在一次莫名其妙的特别接触后,这个梦居然部分变成了现实,他真的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明,带着自己满脑子的想法,以及大量的储备在自己脑子里的技术。 这里面还有让他隐约间颇为兴奋的点,那就是来到的地点,麓川。 作为一个对明代历史颇有研究的人,姜榆罔曾经花了很大的精力用于阅读和研究分析明朝败亡相关的书籍文章,而他自己感觉发现的一个需要关注的重点,就是发生于明英宗正统年间的麓川之战,这场持续十年的战争像是一支悲伤的葬歌,在对于大明百姓来说过于遥远的中南半岛西部缓缓的奏响,而在葬歌结束之时,是大明的辉煌时代悲哀谢幕,悲剧与坎坷的时代的大幕随着土木堡之变拉开。 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支葬歌和明朝最终的灭亡,不是崇祯的煤山之死,而是咒水之难,明朝亡于吴三桂之手,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从麓川之战后,明代对于中南半岛的控制力大幅度下降,本来逐渐进行的同化战略,变成了自治,最后变成了礼节上的关系,彼此再无任何实际的控制权。 姜榆罔一直想着,如果自己来到这个时候的麓川,应该采取什么办法来扭转局势,就算无法改变北方的土木堡的形式,至少也要改变在麓川的结局,并最终改变明朝的终局,咒水之难。 而真正来到麓川之后,他也是一方面震惊于穿越来到了明英宗正统年间的事实,另一方面激动于有这个机会来施展自己的想法,实现自己的追求。 他的确做成了一些事情,依靠自己对于火器的熟练理解,对于小规模战斗的丰富经验,他实现了在莽古山中的几个小的奇迹,成功地控制住了莽古山的形式,并建立起来了一个棱堡式的大型城寨,在里面建立起来了自己独创的一套管理体系,借助现代的管理经验,实现了超过原本莽古山山寨中村民劳动效率高的多的生产力。 但是距离真正局面的改变,他还是要差了一些,麓川军作为控制麓川多年的势力,其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还是不是明军能够相比的,更不用说像姜榆罔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底层的军官了。 如果不是白千帆的信任,加上伤亡实在难以弥补,姜榆罔严格来说是没有资格来掌控莽古堡这样有这么多人的地方的,就算这里是他一手发展起来的,也是一样的。 在没有得到兵部武选清吏司的同意之前,姜榆罔就只是一个百户,严格来讲只能管理手下的一百多个士兵。 他走在通往北城楼的路上,心里也惴惴不安地想着这些事情,从最初的一无所有,到现在莽古堡的主人,手里还有可以供养千人规模的钱粮,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穿越以前,漂泊四方的古玩商人姜榆罔了,但是同样也不是那个穿越到莽古山上,一个管理着手下几个工匠的小旗姜榆罔。 现在的他,是莽古堡的主人,是手下的明军出身士兵与民夫,还有莽古山麓川百姓出身的莽古堡住民的领袖,所谓的军主。他并不是完全担当不起这个称号,单论对兵力的控制能力,姜榆罔手下这一千人的规模或许是孟养城的战场上数一数二的。 就连理论上孟养一带的负责人,最高级军官,临时的孟养守备白千帆,实际控制的兵力也和姜榆罔差不多,要论孟养城的最强大的将领,姜榆罔或许真的有一席之地。 但是这个身份同时也是一种负担,姜榆罔有了可以失去的东西,人也就不复过去的潇洒无所谓,需要考量的东西变得更多了,需要的取舍变得更多的,人的精神就会沉重起来。 他不断陷入长考,甚至让身边的随从都感到好奇的担忧。 在将南城楼的守备任务交给阵列指挥后,姜榆罔又带着阿乌玛和黎重来到了南城门的封锁现场,观察临时调来的工匠的工作。 围绕不算太大的南城门,工匠们正在进行紧张忙碌的工作,用大量的土石开始封堵城门,同时破坏原本城门的栓动装置,让城门彻底无法正常开闭,陷入封死的状态。 京瓷封锁后,南城楼就不再是一个可以通过城门尽出的城门,而是变为了只能翻越城楼进出的石瓮,城外的敌人要面临更大的困难进入城中的同时,城内的人们也丧失了离开城墙的途径。 这一做法,和项羽当年的破釜沉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封上了唯一的退路,经此之后,只有战斗一途。 阵列指挥此时也来到了姜榆罔身边,他是被阿乌玛叫出来的。这个人同样出身于南桑寨,曾经是阿乌玛的后辈,因为他长大的时候,麓川已经陷入了漫长的战争,因而各个村寨的势力都在萎缩,偏向于保护自己,而非向外扩张势力。 在此时的麓川,百姓们的追求不过是保住自己的生命和继续生存下去的能力,因此,各个村寨的寨主们倾向于大量培养听命于自己的私兵,以此来保持村寨的安全。 刀荣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被选为寨主的勇士。勇士与亲卫不同,往往要踏足更危险的地方,生命安全得不到足够的保障。 但是幸运的是,刀荣的哥哥是阿乌玛的朋友,两人同样是寨主的亲卫,是村寨中地位最高的战士。在一次战斗中,刀荣的哥哥意外受伤,后来不治而死,而至此以后,刀荣的最后一个亲人离世,他成了一个彻底无依无靠的人,此时的刀荣还只是一个孩子。 可能也正是因为他无依无靠的身份,刀荣因为自幼随哥哥练习武艺,加上进山打猎,也有一身不错的本身,结果就成了寨主的勇士。刀荣自己对于这个安排很开心,但是阿乌玛却因为怜悯这个自己曾经好友的弟弟家庭的不幸,而把他作为自己的一个弟弟看待,一直尽心地在各个方面照顾他。 在南桑寨和麓川军爆发第一次战斗的时候,阿乌玛阻止了刀荣作为先锋出战的决定,安排刀荣进山躲两天。 这些民夫都是来自莽古堡的自己 ····战前的组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正午攻势(十七) 作为南桑寨第一勇士,阿乌玛在寨子里也是有一定的地位,这种地位不仅表现在寨子中其他普通百姓对于他的尊重,在周围人之中的声望,还有一点更为实际的,所受寨主的信任。 阿乌玛能够从寨主那里得知一些相对比较重要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寨主未必会全部告诉其他人。这一点就像是南桑寨要与麓川军发生战斗的危险性,寨主对于寨子中普通百姓的说法是,来袭南桑寨的只是麓川军的一支小部队,并不是麓川军的大部队。 袭击南桑寨,也并不是麓川军大部队的命令,只是这一支小部队擅自行事,只要能够解决这支小部队,南桑寨就能够保持安全。 但是阿乌玛深知这一次战斗的危险,他从寨主那里得到信息,此次麓川军来到南桑寨附近的部队有上千人,主动进攻南桑寨的的确是其中的少部分,可能只有一两百人,但是很有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来支援。 在更多的人支援之下,南桑寨的战斗很可能会面临巨大的危险,因此寨主悄悄嘱咐阿乌玛,如果见到事情不妙,就立刻跑回寨子,带着自己的家人逃命。 为了安抚阿乌玛,寨主甚至许诺下了,将阿乌玛的女儿喜儿也一并带到蛮莫的有亲戚关系的寨子里去的承诺。 而阿乌玛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心里也是很快明白了这一次战斗的危险性,连寨主自己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如果说寨子中的其他人还有别的路可以选的话,寨主是没有的,麓川势力本来就是思可法后代在从孟养到麓川地区,甚至是阿瓦地区的野蛮扩张,这种扩张是带有兼并和强力压制的形式。 待到麓川军进驻寨子之后,寨主将会彻底失去自己的势力,下场不会比逃到别的寨子里更好,所以南桑寨的寨主最终决定还是选择和麓川军殊死一搏。 阿乌玛至此深知这一次战斗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像是刀荣这这种在寨主部下里面地位最低的勇士,几乎就是要面临必死的命运,只有走了大运,才有可能在最危险的环境下面活下来。 所以他还是冒着被寨主发现并惩罚的威胁,偷偷告诉了刀荣此次战斗的危险,并且让刀荣在战斗之前离开进入到莽古山中,毕竟到时候时间紧急,寨主不会为了刀荣一个人而耽误战斗,也没有选择去避免战斗的发生。 果然,最终的战斗结果和阿乌玛想象的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惨烈一些,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不到十个人从战斗中活了下来,而后续又只要包括他在内的四五个人,因为平日里在山寨中的地位声望高,人缘好而没有被后来的麓川军在寨子里的搜捕所抓到处死。 超出了阿乌玛的想象的是,他在战斗中被击昏,因而没有及时逃回山寨中,带着寨主一家逃跑,结果寨主一家惨死。虽然在寨主自己都在战斗中死去后,并没有人知道阿乌玛没有完成寨主的任务,辜负了寨主的信任,但是他自己还是于心不安,又因为见到了麓川军在山寨中为非作歹,同时因为躲避麓川军不敢外出,家里也断了生计的延续,心情郁结加上身体憔悴之下居然患上了冷热病,如果不是遇到姜榆罔,阿乌玛的人生也就于此结束了。 但是事事总有转机,阿乌玛遇到了前来南桑寨,试图获得莽古山受到麓川军强力控制的普通百姓支持的姜榆罔,姜榆罔不仅救了阿乌玛的命,还带领明军加上南桑寨百姓,彻底击溃了盘踞在莽古山中的麓川军。 自此,姜榆罔说是阿乌玛的第一大恩人都不为过,而后,在南桑寨被战斗中发生的大火烧毁之后,姜榆罔又为莽古山住民建立起来了新的山寨,规模空前的莽古堡,阿乌玛对于姜榆罔更是佩服至极,主动跟随姜榆罔做事,也是依靠着自己常年于莽古山中的战斗经验和指挥经验————他在南桑寨寨主帐下也一直有指挥接近一百人人战斗的经验,小规模战斗的经验可能比姜榆罔还要丰富————成为了姜榆罔的莽古山部队的重要军官。 而当时因为阿乌玛的告诫和安排,在必死的一战前逃脱,后来得以保住性命的刀荣,也是跟随阿乌玛进入了莽古山新组建的部队,并依靠自己的聪明努力和阿乌玛的处处帮助,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阵列指挥。 姜榆罔同意刀荣成为阵列指挥,是因为他过去作为南桑寨勇士的经历和在军营中的优秀表现,并不知道他和阿乌玛的这层关系和往事,否则可能不仅会对刀荣担当阵列指挥存在疑虑,对于阿乌玛的做事也要更多想几分,不过这些事情阿乌玛并没有告诉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几乎不存在了。 就算是当时同样参加了战斗,并且活了下来的莽古山南桑寨战士,其实也记不清楚刀荣在当时的事情了,更不知道刀荣是听了阿乌玛的安排之后,才会偷偷在战前溜走,从而保住一条命的。 其实这件事如果让阿乌玛自己来说的话,肯定不会承认这是出于对战斗的胆怯,毕竟他自己也参加了那一场战斗,并且差点战死,他只不过在心底认为刀荣是个可怜的孩子,是他阿婆唯一的依靠,没必要在一场必死的战斗里赴死罢了。 这里又不得不提到刀荣的祖母,其实正是姜榆罔最初去到南桑寨时,那个接待安白的老妪,只不过直到现在,姜榆罔还不清楚他们的关系。毕竟莽古堡中人太多,他对于这些人身份的审查只是在于有无和麓川势力有牵连,又是否和其他寨子里的势力有牵连,对于刀荣这种土生土长,自幼没有真正离开过山寨的青年,就没有下太大功夫仔细审查了。 虽然秘理院神御厅的卷宗里面有着对于第二营第二阵列指挥刀荣的家庭背景调查,但是姜榆罔并没有细看过,也不会想到刀荣的祖母,一个名为“玉瞬”的老人,居然就是自己最初进入南桑寨时遇到的老妪。 他只是知道刀荣的长辈,都是南桑寨中世代依靠种植业维生的本分农夫,就没有了继续调查的心了,因而错过了一些细节。 而随着莽古堡的建立,从不到一百人,到上百人,到几百人,最后到几千人的规模的发展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细节被姜榆罔忽略。 姜榆罔是建立了枢机院,神狩院和秘理院等一些列加强自己控制力的部门,又培养了一批像孟良,黎重这样信任,崇拜甚至是信仰自己的年轻人,在自己的权力得到了空前的扩张的同时,各种他完全没有想到,或者是隐约意识到却没有办法和思路来弄清楚的事情正在莽古堡的姜榆罔的目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发生。 刀荣正是在这种姜榆罔未知的莽古堡的另一面中成长起来的军官,说是姜榆罔所信任的军官民主选拔,不如说是阿乌玛的影响力所选出来的军官。但是虽然刀荣和阿乌玛之间存在这种姜榆罔未知的关系,他的个人能力还是过硬的。 毕竟在相对其他地方,能够在极度重视学习的莽古堡部队中成长起来,刀荣的态度是积极的,能力也是经过验证的,这些验证包括基本的文化扫盲,战术信号发布与确认,还有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以及相应部队的指挥调度方法。 作为火铳部队的阵列指挥,还要准确掌握在何种情况下进行怎样的射击安排,并且负责阵列的射击训练,受神狩院的高级人员————使徒,同时也是更高级的军官,进行定期检查。 阿乌玛做人做事,并不会在这些地方私自通融或作弊,否则也不会得到其他人的认可,并且在秘理院圣下厅的严密监视下而不被发现问题了。 所以刀荣对于自己的士兵,还是非常了解,同时也是颇为关心的。此时的他,正是皱起来了眉头,心里有话想说,看了看同样神色严峻的姜榆罔和阿乌玛,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姜榆罔本来在这时也并没有想太多事,只是单纯监督工匠的工作罢了。 在深夜里被调来,进行南城楼的封锁工作的这些工匠自然都是莽古堡中人,准确来说是莽古堡天工院的工匠,是刀云月最认可的手下。按理来说,现在的孟养城是最为危险的地方,把水平最高的工匠调来这种地方,是在做不理智的冒险。 但是姜榆罔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死守孟养城,那么所有人都不能,也不应该再抱有别的想法,孟养城就没有考虑过被攻破和撤退的结果,所有的后路都要堵死,自然也不会想着留下人手再谋之后的事情,一切在现在都需要全力以赴。 所以姜榆罔特地关照刀云月,派手艺最好的工匠过来,要把南城楼在最短的时间里,封的最严实,不给城外的敌人以攻入城中的机会,也不给城中的人以撤退放弃孟养城的想象空间。 而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有一些争议的,交给城中的工匠,姜榆罔一是不放心他们的技艺水平,而是也怀疑他们的可靠性,如果在夜里就传出来什么城门正在封死的消息,引起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他需要的只是到了第二天,在孟养城的所有人认清现实,殊死一战,没有人可以撤退。 而同时,姜榆罔亲自看着这些工作做活,也是出于以上两个目的,一是要保证工程本身的可靠性,二是保证整个封锁城门工作的保密性和有序性,不引起骚乱,待到城门封死之后,剩下所有人也就只剩下了死守一条路。 刀荣担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他并不害怕孟养城的死守,毕竟军主和阿乌玛都在这里,他们尚且坚守,自己没有怕的道理。但是他作为一个阵列上百人的管理人和负责人,还是担心他的士兵的安全的。 在这种诡异的静默,也许算不上静默,因为工匠的工作还是发出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刀荣还是提出来了问题:“军主,城门封死之后,外面的工事中的战士该怎么办?”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午攻势(十八) 姜榆罔没有想到刀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城外的防御工事中战士的安全,听到他这么说起来,心中也有些欣慰和欣赏。 他当然没有把外边的的战士放在了牺牲的位置,相反,外面防御工事的战士,他是有安排到其他的任务的,不仅不是用于牺牲的炮灰,甚至还是整个战事中的关键点。 毕竟从整个战局的角度来看,当战争爆发后,孟养城会很快陷入被包围的状态,而在围城之中,与外界的交流和彼此支援都会进入一个比较停滞的状态,在效率和稳定性会出现很大的问题,而此时,位于孟养城南城门外和莽古堡之间的防御工事之中的战士,将会承担起孟养城对外交流和支援的重任。 所以他回答道:“外面防御工事中的战士,一方面要承担守御的任务,这是原本就安排好的事情。” 刀荣点点头:“为了保证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城外敌人的情况,我安排过去的战士都是最精明可靠的,平日里都是在阵列中负责敌情观察和判断的最得力的人。” 姜榆罔笑了笑:“这个方面,你做的很好,想来你担心他们的安危,也是因为这些士兵的宝贵吧。” 刀荣微微低下头,认真回答道:“并不是,所有人在我心目中都是一样重要的,不管是怎么样的士兵,既然他们是我阵列中的战士,我就要为他们的生命负责。” 听到了这个回答,姜榆罔有些惊讶于刀荣的态度,这种认真的态度让刀荣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更好了一些,他继续解释道:“战士们的安全,你大可以放心,他们绝不是被牺牲的人,相反,他们还可能是整个孟养城周围防线中最安全的。” “最安全的?”刀荣疑惑地问。 “他们除了守备任务之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孟养城和莽古堡之间的联系,如果莽古堡被围,那么要承担起莽古堡和孟养城之间的联系,而如果莽古堡的状况是安全的,但是孟养城的情况危急,则要负责莽古堡支援孟养城的接引工作。”姜榆罔解释道:“与城中战士们的死守相比,他们会负责更多的如传令兵一般的支援工作,所以安全性相比城中的战士而言,反而是更安全的。” “原来如此。”听了姜榆罔有些长篇大论的解释之后,刀荣有些释然的点了点头,又因为姜榆罔提到的相对复杂的战术筹划而有些一时地发懵,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这个实际上被托付给了南城楼的守备工作的阵列指挥前,军主居然有这么多自己不清楚的战术安排。 于是他又不免担忧地提问:“可是,军主,这些传令和支援之类的事情,我在之前从未听到过啊,也没有实际负责过,我担心会不会到时候,我在指挥上出现什么问题。”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已经通过神狩院安排了其他使徒过去,可以有足够的权力进行人员调度,同时也安排了秘理院的人和你的部下一同协防,到时候会由他们进行传令与支援调度的工作。”姜榆罔解释道:“你只需要把精力放在南城楼的防守上面就好,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来通知你来怎么去做。” “好。”听了姜榆罔的回答,刀荣也是心下凛然。他没有想到姜榆罔已经在暗中安排了这么多事情。至于姜榆罔的安排,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担心,神狩院和秘理院在莽古堡中基本上是除了炼金院,造物院和天工院的三个工匠部门地位最超然的存在之外地位最高的地方,来自他们的事情,莽古堡中其他人不得过多的干扰,而他们一般也肩负着军主的使命。 刀荣沉默了一会,和其他几人一起看着工匠的活动,一边慢慢思考着军主之前的安排,忽然间,他诞生了一个念头:“军主,那如果孟养城和莽古堡都陷入围困呢?”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一时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姜榆罔没有立刻给予回答,而看到姜榆罔的反映后,阿乌玛和黎重都将目光聚焦到了刀荣身上,有些觉得他把话说得跳过,提到的事情又未免太多了,不是他这么一个阵列指挥应该过问的。 但是姜榆罔能够理解在这一夜,无数孟养城中的战士所怀着的心情,他们同样是对未来的大战感到不安的,尤其是关于敌人的军情消息在军中散播开之后,这种不安的心情更是难以被压抑下去,尽管所有士兵的心中都带有一些对于守城的担忧等负面情绪,但是不得不说莽古堡的军令指挥能力还是存在的,这些麓川百姓出身的战士们,并不是没有见过战事的人,虽然不像其他的明军老兵一样有着从丰富经验中来的沉稳心态,但是也不至于慌乱到军心涣散。 可是无论如何,那种因为军情消息中麓川军的兵力而产生的担忧与恐惧是无法消除的,这一点就算是姜榆罔本人也是有的。 虽然这种军情消息的公开散布会带来像这样的负面影响,但是姜榆罔也没有考虑过对士兵进行隐瞒,他不可能会选择影响到战局整体形势的方法来换取其他方面的好处,当然了,剩下的各种情况就要由他自己来承担了,比如战士们的心态问题。不过姜榆罔不觉得在战前对于战士们隐瞒一些事情,就能够让战士们的心态有所改善罢了。 其实事情说到底很简单,姜榆罔的回答也很简单:“如果孟养城和莽古堡都陷入围困,那我们就各自坚守到底,来自蛮寺寨明军大营的援军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只需要坚守住,等待援军到来,到时候,就是麓川军战败之时。” “来自蛮寺寨大营的援军?”刀荣问道,他说话间已经把自己看做了明军的一员,但是如果孟养城战败,他很可能就会回归到麓川百姓的身份,而与明军再无关系,这一点姜榆罔是不会告诉他的。 姜榆罔点头肯定:“那是一万多明军精锐,他们的战力不是麓川局能够抵抗的,只要我们守住堡垒足够长的时间,并不需要击败敌人,就能够等来最终的胜利。” “军主,我们能胜利吗?”这是刀荣最后的问题。这个问题,曾经是阿乌玛也问过的问题,也许在场的几个人中,只有黎重足够地信任姜榆罔,没有彻底把自己看做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而是作为姜榆罔,军主的随从来看待这个问题,不需要对军主的事情过多的质问。 不过此时,其他三人都看向了姜榆罔,等待着姜榆罔的答案。 “能。”姜榆罔坚定地点点头:“一定能。” ····················· 南城楼的封锁工作进行了快两个时辰,待到城门被彻底封死后,天色以及开始变得蒙蒙亮了。刀荣早就去休息了,而阿乌玛则先于姜榆罔一步,先到北城楼去了。 姜榆罔也没有一直监工下去,寻了一处无人的帐篷处,独自一人静静地休息着,等待着封锁工作的结束,黎重则是跟在他身边,孟良不在,他承担起来了姜榆罔的护卫工作,自然是要一直近身跟随。 最终,姜榆罔只是进行了对封锁城门工作的检查,也没有再过多的过问南城楼方面的事情。 南城楼毕竟不是孟养城的主要防守地点,而主要是一个情报交流的支援中心,防守的负担不重,更多的在于功能性,而功能性的展开还尚未开始。 从莽古堡到孟养城的情报工作,姜榆罔安排给了数个秘理院的专员,其中一个最为主要的就是他的主要侍卫,秘理院天上厅的候补秘书长孟良,而情报的传递工作,其实又与最初莽古堡天工院的刀云月有关。 曾经南桑寨一战,姜榆罔实际上是依赖南桑寨中存在的秘密地道实现了逃生,以及后来的战术设计,但是这一次,姜榆罔需要的莽古堡和孟养城之间的交流,也正是需要一条安全而隐秘的交流途径。 承担这一任务的,就是另一条地下通道,而这种暗道,在麓川并不是一个罕见的存在,因为许多建筑实际上是依托于山体而建造的,这些建筑往往具备一些类似暗道的设计,而这些暗道随着地形的变化,就会出现密道的情况。 在孟养城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曾经被废弃的暗道,能够从孟养城内,秘密通往城外的一处密林之中,这个暗道是曾经的孟养城城墙的一部分,是曾经用于从城中向城外秘密撤退的通道。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孟养城的城墙重建了数次,这个过去的暗道也就慢慢地被废弃了。还是姜榆罔在接管了孟养城部分防务后,开始安排自己的秘理院中的成员进入到城中检查城墙的各处,几乎是一米一米的排查,是否存在自己没有发现的安全隐患,以免麓川军掌握了什么进入孟养城的特殊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进入到孟养城中,而让城中的明军难以防守。 城墙的排查工作,因为要检查建筑的结构,以免存在什么未知的漏洞或秘密通道,所以姜榆罔也安排了天工院的,熟悉麓川建筑的工匠来协助检查,除了发现了一些城墙的缺漏之外,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一条可以通向孟养城外的密道。只不过密道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能通行了。 于是姜榆罔在没有通知孟养城中其他明军军官的情况下,通知刀云月,直接负责这条密道的修复工作,并且在修复之后,承担起来了莽古堡和孟养城之间的秘密通信工作。 而南城楼处的防守工作安排,也就在此时告一段落,而他也是在此时,带着黎重赶往北城楼,在那里准备最后的决战的进行。在北城楼以北,同样有许多秘理院的守观厅成员在活动,他们还有着战前的最终的情报工作,将麓川军在孟养城外的情报尽快地传回孟养城,带着最确切的军情消息,来到孟养城,准备最终的战斗。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正午攻势(十九) 当姜榆罔走上孟养城的北城楼时,看到的是位列于城楼之上的过道上的士兵。 这条过道算不上狭窄。孟养城作为孟养地区的第一大城,也是最关键的交通枢纽,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经历了最多的战火。 虽然大量的战事让这一带的民生凋敝,许多百姓离散,离开孟养城到孟养地区的其他城镇,或者干脆离开孟养,让这里不复曾经的麓川王国时期的繁荣景象,但是其在战略方面的重要性还是让孟养城的城墙得到了不断的加强。 强化的结果就是整体防御能力的提升,而在表现上,一方面是各种防御工事的建设,包括城中的,还有城外的,另一方面就体现在城墙方面了。 孟养城的城墙高度并不高,姜榆罔来到明代后并没有现代的测量工具进行测量,但是明代的测量工具还是有的,根据测量结果,换算到现代的高度,大约是在四米左右,而因为孟养城的城墙是多次建设的结果,每一次的建设工程之间并没有足够一致的工程管理和调度,所以建设结果表现上也是参差不齐的。 高的地方,比如说北城楼,东城楼,以及城楼的东北处凸出去的城楼,姜榆罔称之为东北处城楼,这些地方城楼的高度在五米左右,算得上是麓川一带非常高的城墙了。 相比之下,麓川势力盘踞多年的重要城镇,也是现在明军大军进攻的主要城镇江头城的城墙,也不过有七到八米高,而那是融合了许多建筑工匠,包括大明的工匠,还有麓川以外其他国度的工匠,在麓川势力最大的人力财力支持下修筑起来的城池。 江头城的坚固,可谓是麓川一带,甚至是中南半岛西部数一数二的城池,明军与麓川发生了绵延十年之久的大战,却从未真正攻下过这座城池,渐渐地江头城也取代孟养城,成为麓川势力的掌控者,思家势力的真正老巢。 而作为麓川名义上的治所的孟养城,更多时候发挥的是一个军事指挥中心的地位,但是考虑到麓川军势力面对明军时的劣势,这种军事指挥中心只能是暂时的,基本上在战争的中期就会被放弃。 相反,一直处于相对安全位置的江头城,因为周围阿瓦王国的存在,为后方提供了严密的庇护,当阿瓦王国不参战时,这座城池极难被攻破,而当阿瓦王国参战时,麓川势力则会逃往附近的其他势力之中。 其实从这里就能够看出来麓川之战对于明军来说为何如此艰难的真正原因,是麓川这个盘踞一隅的势力强大吗?必须承认,麓川的确强大,它占据了一片相对周围地区来说相对地形平坦,气候宜人的地方,而如果硬要拿它的地理条件与大明的温带,亚热带平原做比较,得出其地理条件并没有那么优越的结论的话,麓川的资源丰富程度则是周围地区鲜少能与之比拟的。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能够从自然之中获取生活所需要的各种东西,衣食住行都存在着很大的便利,甚至不需要太多的劳动,而这就导致在麓川思家势力诞生后,统一了整个麓川势力之后,这里丰富的资源和优越的地理条件开启了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无穷的潜力。 如果不是麓川接连遭到元朝和大明的进攻和压制,可能中南半岛上真的会在公元十四到十五世纪出现一个统一的大型势力,进而统一更多的文化与精神内核,这个敌人并不算弱小。 但是话说回来,麓川尽管强大,但是这种强大更多的是一种带有主观视角的强大,那就是将它与周围的势力放在一起比较时,麓川所体现出来的强大,或者是单纯地放到历史进程之中时,所体现出来的强大。 而这种强大,其实是不够客观的,说起来也许有点奇怪,因为客观,反而会不客观,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充满意外,因为麓川所要面临的对手,是控制了整片东方大陆的强大国度,这个国度可能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强大的国度之一,这个国度存在的本身就是不客观的。 所以麓川虽然强,但是在大明面前,他的强大还不够看,还不足以能够抵挡明军的军力,阻碍明廷的旨意。所以在明朝控制了云南,这个大陆南方的中心地区之一之后,麓川就很快向明军称臣。 之后虽然因为大明并没有在麓川建立起来比较强力的控制,思家势力仍然掌控着麓川地区,而后因此发生了和明军的冲突,但是在明军出兵之后,麓川势力仍旧没有和明军对抗的能力,只能乖乖认输求和,并付出进贡和遣送犯人的代价。 从这些过去的事情中可以看出来,麓川和大明之间是存在明显的差距的,那么为什么,到了麓川之战时期,这种差距就突然不存在了呢?此时的大明仍然处于盛期,其军队素质,装备水平和组织能力都是这片大陆上首屈一指的,甚至可能是全世界最一流的,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它们之间的差距变小了呢? 是负责指挥的将领吗?指挥麓川之战的将领是靖远伯王骥,这是一位以文官身份封爵的名将,虽然后来也有人对他存在一些批评,但是这些批评并不主要在战略指挥方面,麓川之战进行了那么多年,也不存在像土木堡一样的意外。 而相对的,麓川势力因为连年与大明的战争,反而是不断下降的,先后丢失了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城镇,甚至连麓川发家时的祖地都丢掉了,被大明选择的其他地方势力所代替,而原来的一些地区,比如孟养,也因为不断的战事而逐渐衰败,可以说是实力跌到了一个很低的水平,为何能与大明持续抗衡,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其实历史上的许多事情都与麓川之战类似,在很多的细节上发生了后人难以理解的转折与变局,导致了一个在前提条件的推理下可能完全想象不到的结局。 但是姜榆罔在来到麓川之后,结合自己的见闻与过去穿越之前对于麓川战争历史的了解,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的推理其实并不困难,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逻辑关系。 将大明和麓川的实力进行一个简单的假设对比,得到假设条件:已知大明的军事实力强于麓川,麓川应该无法抵抗大明,但是大明最终却无法彻底征服麓川,那么这说明麓川的实力得到了提升,提升到了一个能够和大明抗衡的程度,而又已知麓川本身的实力并没有到这个程度,那么结论就是,有外来的力量支持麓川的实力到了这个程度。 而外来的力量是什么,那就是附近的缅甸和木邦。彼时他们共同属于一个地位:三宣六慰。在这里面,缅甸被称为缅甸宣慰司,木邦被称为木邦宣慰司。 但是虽然被称为宣慰司,实际上却并不被大明所控制,其中的管理者和掌权者无论是世袭继承,还是争斗获得,都并不是由大明管理任命。他们实质上只是大明名义上的臣子和附属,实际上大明对他们的控制力非常有限。 如果说大明对于木邦还具备一定的控制力,其中的土官承袭职位时还要向大明提出申请,大明在此地战事也会征调其出征的话,缅甸宣慰司则是一个独立性更强的存在。 它并不需要大明的册封来为自己提供掌权的合理性,反之,缅甸宣慰司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国度,这个国度的名字是阿瓦王朝,一方面,它对大明称臣,态度上谦恭地像臣子,但另一方面,它自己就是一个影响力很大的国家,不仅不受大明控制,说是阻挡了大明势力的延伸也不为过。 与其说是帮手,可能在阻碍上的作用更大。大明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征服和掌控这个相对那个时代来说过于遥远的国度,只能接受它称臣的态度来建立自己在这一带地区的威信,但是却也要同时承担下这么一个存在对于自己势力延伸,控制其他势力时所遭遇的困难。 在征服麓川时,虽然麓川的实力下降,但是随着大明的实力和对外影响力也因为明宣宗的登基之后一系列对外保守的举措而下降,其实麓川势力的重新起兵也不能说与此无关。 而这造就的一个结果就是,虽然大明仍然对麓川军保有相对的实力优势,但是对于缅甸宣慰司,也就是阿瓦王朝,以及木邦宣慰司的实力和威望是呈现为下降的。 两方势力,对于明军的态度是复杂的。木邦因为受大明的控制和影响较多,做事情选择并不是那么独立,不过是提出来条件,想要在协助大明出征时获得土地的掌控权而已,整体上还是服从大明的。 但是相对实力更强大,更不受大明控制的缅甸宣慰司,也就是阿瓦王国则要独立地多,不仅没有在战事上充分协助大明,还成为了麓川的一个大后方,一旦麓川在对大明的战事中出现劣势和败退,就逃往阿瓦,而阿瓦不仅不协助明军围剿麓川势力,反而成了麓川势力的保护者,阻止明军的进军。 这个表面臣服,实际上却处处阻碍的附庸国,为大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是大明又难以解决这个麻烦,本质上,他们在联合在一起时,大明才是那个外来者,以公元十五世纪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大明能够让他们俯首称臣,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的确没有能力彻底控制他们。 也就是说,随着大明的绝对实力在进入明宣宗时代,开始下滑时,已经不能依靠压倒性的战力来让这些周围势力真正的臣服了,只能在它们的心怀鬼胎,阴奉阳违之中不断遭到各种战略困难,进而影响到整体的国运。 说回江头城,可能它相比大明的一些大型城镇还差上一些,但是考虑到麓川地区的地理环境较大明的平原城镇更复杂,且守城的能力更强,真要说是哪一个城池更坚固还真的有些难说。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章 正午攻势(二十) 如果说要比较江头城和中原城镇城墙的坚固程度,其实要考虑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城墙本身的坚固程度,第二个方面是城墙与随之匹配的其他防御工事最终起到的防御效果。 先说第一个方面,那么中原城镇的城墙是远胜于麓川一带的大型城镇江头城的城墙的,中原城镇的城墙高大,高于十米者也也有不少,且这些高大的城墙颇为坚实,几乎是很难造成实质的破坏,就算是火炮也难以攻破,而可能唯一的方法就是强行爬城墙攻城,但是这在城中守军状态正常的情况下是同样难以做到的。 对于中原城镇的城墙,往往需要其在内部出现问题,常见的问题无非有两个,一是长期的坚守让城中粮食断绝,因为中原的城镇通常城墙保护的范围较小,而其中生活而太多脱产的住民,粮食存在断绝的隐患。除了粮食,还有饮水等其他方面的必须资源,这些都会对守城的继续造成很大的困难。 第二个问题就是守城工作的无法继续,其实第一个问题也有这个方面的问题,即长时间的坚守,会让城中粮食断绝,而这带来的后果就是城中人心浮动,如果无法控制住城中的情况,就无法坚守下去;除此之外,很多时候城池被攻破,并不需要等待到粮食断绝的地步,普通情况下如果人心不齐,尤其是城镇本身并非军事重镇,没有军官于其中坐镇指挥,是很容易出现守城管理混乱,继而城池不受自破的。 此外,还有城池根本不进行防守的情况,尤其是对于一些不屠城的对手,或者是只对于抵抗者屠城的敌军,城池也很容易出现不攻自破的情况。 而第二个方面,就是城墙与随之匹配的其他防御工事所最终起到的防御效果,这里可能江头城等孟养地区的相对坚固的城镇,可能就要具备一些优势了。因为相较于中原地区的城镇,这里的城墙倾向于把自己的势力范围全部包围进去,形成的城镇规模反而是比较大的。 即所有的城镇周围的住民,他们的居住空间,如果放到中原地区的城镇的话,那么可能不会被城墙包围进去进行保护,但是因为麓川地区的城墙建设特点,或者说是中原地区以外的许多地区的城墙建设特点,让城墙保护的规模是比较大的。 这些地区的城墙能够做到这一点,往往是因为他们的城墙质量相对比较一般要差上许多,无论是城墙高度,还是城墙的坚实程度,都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凡事总有例外,那就是他们并不是所有的城墙的质量都如此低下。 固然大多数中小城镇,和许多地方并不重要的城镇的城墙建设是相对简易的,他们的城墙建设可能只是出于一种基本的防御建设,并没有在军事上进行足够多的考量,这些是与这些地区的军事基本水平所相关的。没有经过足够的战火淬炼,也没有足够高度的军事水平来进行城防建设的指导。这些城镇的防御建设,可以用原始来形容,自然是无法和中原城镇相比。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像是孟养城,江头城等麓川地区的大城,不仅在麓川地区算是饱经战火洗礼,经受过了无数战事的历练,就算是拿到中原地区,甚至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区去比较,在战争的经验上都是难以比拟的。 这些地方虽然因为战争的影响,很大程度上繁荣程度不复未遭受战争时的状况,但是这些城镇同时又不是普通的被战争毁掉的城镇,因为地理位置上的不可替代性,他们一次次地重建,亦或者本身就已经足够坚固,不至于被战争毁掉。 所以这些地方,也许在民生上是衰落的,但是在另一个方面,在战争的面前,却是强大的,一次次在战争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一次次战斗就围绕着他们展开。 这些城镇的城墙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城墙的质量那么差,建造那么敷衍,而是具备足够的强度,有接近及格线的城墙高度和厚度,而除此之外,因为城墙防御的范围更大,城中的资源相对守城的士兵来说更为充足,较少会出现出现资源不够的情况中原。 另一方面,这些城镇的城墙能有更多士兵进行防守,从而掌握更大的主动性,在面对敌人的进攻时,能够更充分的防御,在劣势时掌握更大的韧性,而在找到机会时,更够能耗地发起反攻。 除此之外,麓川的城寨附近还会有许多附属的营寨来互相保护,如孟养城附近的毕露寨和南马寨,而莽古山上新建立的莽古堡,也是附属营寨之一,这些营寨能够与孟养城之间进行协作防御,其实正是因为孟养城的范围相对较大,能够具备充足的防守主动权。 因此,观察孟养城的客观条件,孟养城并不是一个完全无法进行防守的危险之城,相反,它还是具备一定的能力的,在战争中不是绝对的被动。 劣势固然很大,但是如何利用优势,是取得胜利的必要条件。 姜榆罔想着这些,慢慢登上了北城楼的楼梯,这条楼梯他自从来到了孟养城后曾经许多次登上,对于这条楼梯,他心里也是有一些比较复杂的感慨的,因为有可能的话,下一次走下这段楼梯,就是要带兵出城决战的时候,虽然也有可能,那时候会是胜利的时候,但是姜榆罔并没有那么乐观。 几乎是带着苦笑,姜榆罔最终登上了城楼,看到了靠在城楼的两侧墙壁休息的士兵,长长地一字排开,过道的中间也有许多睡着的士兵,他们的脸上微微有些倦容,因为这些天,麓川军的活动越来越频繁,而莽古堡的军队为了守卫孟养城,也算得上是舟车劳顿,从莽古堡一路来到孟养城,又在安排下进驻到各个由莽古堡承接的防守位置,此外,还有许多为了明天备战的准备,各个阵列和营的战术指挥安排。 在精神上和身体上的疲惫,让这些士兵陷入了颇为深入的困倦,姜榆罔一眼看过去,是一个个睡得东倒西歪的战士,在渐渐散去的暮色之下,能够依稀看清楚每一个战士的脸。 绝大多数人仍然睡得很熟,有几个人因为有事醒来,小心地在过道中行走,躲着在道路中间休息的士兵,注意不要惊醒到其他人,整体是在一种安静下进行的。 姜榆罔的来到,反而是打破了这种安静,他和黎重的身影一出现,负责值勤的士兵立刻发现了他,赶紧行礼问好,而随着这些声响的发出,周围的士兵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有些人因为声响而醒来,迷惑地睁开眼,抬起身子,看到姜榆罔的身影后,又自然的流露出来了一些紧张和不安的神态。 姜榆罔知道,这是因为随着他的到来,也就宣告着战斗即将要开始了,这种不安的神态是人刚刚醒来时,还不能彻底地控制自己的神态表情时的自然流露,这是真实的不安,来自人的心底。 其实这不是一个好的表现,但是姜榆罔也尊重客观规律和客观事实,他们客观上是要比麓川军弱小的,这种不安的情绪,也许并不会在麓川军中出现。 现在的麓川军,应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是激动,兴奋,还是狂喜?是怀着对目标即将实现的憧憬,还是将要击败敌人前的踌躇满志? 姜榆罔想象着麓川军中的情形,想到那个传说中的,这一代的麓川首领,思机发,依靠在孟养一带的声望,发起了孟养城的战事,从明军手中控制了孟养城,阻止了早期大明军队对于麓川的征服之战。 而那个人,现在就是自己的对手,在茵多基大湖附近的某个不知名的小小营寨里,操纵着他召集起来的数万部队,准备着最后的反攻。 在曾经的世界线上,也就是所谓的过去的历史中,思机发依靠这数万部队,重新夺回了孟养城,阻止了明军的征服,不可一世到了顶点,而此后甚至还发起了对阿瓦王朝的进攻,乐极生悲之下战败,最终被阿瓦王朝的国王,也是大明的缅甸宣慰司宣慰使押送到北京,落得了个处死的下场,也不能说不是一段传奇了。 这样的一个敌人,此时正是姜榆罔的敌人。思机发的敌人,无一不是名垂青史的名将,而他姜榆罔,和那些人相比,还是不站在同一个台阶上的,现在的他,论实际身份,最多是一个大山寨的寨主,而论名义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百户,放到其他军营中,说的简单点,就是百夫长,这种地位的人,几乎是不配作为孟养的一代主任思机发的对手的。 思机发会想到,在他最想要得到的孟养城上,主持战事的是一个小小的百户,也就是军营中地位低下的百夫长吗?他不会想到,但是更不会想到,这个人知道他一生的轨迹,知道他的谋略和筹划,还做了一切准备,想要阻止他夺回孟养的计划。 但是姜榆罔也相信,思机发召集起来的这些士兵并不全是都是踌躇满志着要征服孟养城的,他们其中同样有对于战斗不安和恐惧的,而这些人的不安与恐惧,战斗意志的不坚定的程度想必是要比自己的莽古堡的士兵更深的,这些人的所占的比例也是要比莽古堡的士兵更多的,因为他们的来源。 其中固然有一些正式的合格的战士,也许不乏老兵,但是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还能集结出来这么多士兵,其中必然有许多充数的存在。这不是姜榆罔的主观判断,而是结合事实实际的出来的结论。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情报,思机发的士兵来自三个部分,原本的部下的剩余,来自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的支援,最后一部分是新征召的士兵。 而三个部分的比例中,原本的部下的剩余不超过一万人,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支援不超过一万人,新征召的士兵超过了四万战兵的一半。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午攻势(二十一) 思机发的部队组成是相对复杂的,这种复杂不仅仅体现在部队的外在的人员组成,更是体现在内在的战士来源。 最初的时候,姜榆罔以为这四万战兵全部是思机发在孟养一带召集起来的,但是他很快收到了关于这支袭击孟养城的麓川部队的更详细信息, 这些更详细的情报,是关于思机发麾下部队的主要将领的,而从这些将领的身份中,姜榆罔得到了更为深层次的情报信息,有关于整支部队的来源。 如果不了解思机发的行动轨迹和活动背景的话,是比较难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这些情报信息的重点之处的,但是姜榆罔还是对思机发此人有一定的了解的,也是以此为契机发现了思机发的这四万战兵的来源。 思机发是上一代麓川之主思任发的长子,后续的麓川之战就在他控制之下的麓川与大明之间爆发。 此人不能说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在公元1443年接任麓川势力的掌控者时,正逢自己的父亲在于明军战斗中遭遇大败,逃往缅甸宣慰司,即阿瓦王朝境内后,被阿瓦王朝的国王,缅甸宣慰司宣慰使扣留。 而思机发凭借机智与抓住时运,找到机会逃跑,后来又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在明军和阿瓦王朝之间周旋,利用两者之间的顾虑和算计求得了自己的生存空间,通过暂时放弃麓川的利益,让缅甸宣慰司,阿瓦王朝产生了对于麓川的贪婪之心,而利用明军因此产生的对于缅甸宣慰司,阿瓦王朝的猜忌来保住了麓川的土地。 在这之后,思机发以暂时的低姿态换来了明军的撤军,又很快接管了思家势力的主导权,彻底控制住了孟养,孟卯的麓川一带,成为了阿瓦王朝也无法小觑的势力,从而真正赢得了在麓川一带的生存空间。 从大明的角度来看,他们本来是取得了对麓川势力的大胜,安排了自己认可的人去管理麓川的土地,连麓川势力的主人思任发也只是落了个战败逃离,最后被遣送自尽的结局,麓川势力应该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下才对。 但是却事与愿违,几年之前还是大明附属势力缅甸宣慰司,阿瓦王朝的阶下囚的思机发,居然巧妙地利用大明自己与阿瓦王朝之间的些许嫌隙来实现了对麓川势力的重新掌控。 于是第四次麓川之战再次爆发,在曾经的历史世界线上,这是一场已经有了结果,结局明确,故事线清晰的战争,姜榆罔对于思机发的许多在现在派的上用场的了解,也是来自关于这场战争的记录。 其实第四次麓川之战的发展途径,无论是在曾经的历史世界线上,还是在姜榆罔现在所存在的世界线上,在他穿越到明代之前的走势都是相同的,即麓川的整体形势在前期对上明军是处于一直的劣势的。 先后丢掉了大量重要的营寨和堡垒的麓川军,被明军一路攻陷了大量城镇,不仅失去了重要的祖地孟卯,连孟养城都丢失了,只能撤向麓川在阿瓦王朝北部的一些城镇。 这些城镇原本并没有孟卯和孟养的地理位置重要,资源丰富,因为接近阿瓦王朝的缘故,这些城镇只能说是相对于明军来说是坚固的难以攻下的城镇,而对于麓川一带的其他势力来说,其实是难以维持住的,并不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尽管像是江头城这样的城镇因为不像孟卯和孟养那样饱受战火的摧残而逐渐衰落和荒凉,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繁荣,思家势力的大多数人为了安全也居住在这里,但是这些城镇,说是属于麓川势力,不如说是属于阿瓦王朝,也就是缅甸宣慰司属下的土官,只不过这些土官因为受到麓川势力的影响,比起来阿瓦王朝,可能走得和麓川势力更近一些罢了。 毕竟在原本的麓川一带,麓川国才是真正的霸主,阿瓦王朝只不过是因为麓川国连续陷入与元朝和大明的苦战,才能暂时得成为中南半岛西部在纸面上最强大的势力。 说是纸面上,是因为阿瓦王朝,即缅甸宣慰司的实际核心势力,即阿瓦国王,缅甸宣慰司宣慰使所能掌控的力量是有限的,构成阿瓦王朝领土的,有大量的是各地的土官,他们掌握着各方的重要城池,有着总督的名号和实际的权力。 许多阿瓦王朝治下的土官也有着“昭法”的称呼,这是掸族的城镇之主的尊称,其中蕴含了“上天之主”的意思,这些人与其说是受阿瓦王朝管制的地方官员,不如说是一地的诸侯。 各地的小的诸侯,名义上是向这一带最为强大的势力阿瓦王朝臣服,但是实际上各有各的选择,有些自己实力强大的诸侯根本不把阿瓦王朝放在眼里,完全各自为主,而实力相对弱一点的诸侯,其实也是各怀鬼胎,或者说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与听从阿瓦王朝的旨意相比,这些势力更追求于自己的权力的相对独立,而他们并不像东吁这种势力用于可以不畏惧阿瓦王朝的强大实力,所以只能选择和其他相对强大的实力结合,从而实现自己更高的地位和权力。 而在麓川地区,这些势力往往会选择和麓川国建立关系,或是结盟,或是以麓川为主,从而掌握一定的自主独立权,而因为麓川强大的实力,阿瓦王朝也不敢直接做些什么对应的处置方法,只能等待明军对麓川动手时,才会找到机会来从中争夺自己的权力。 但是阿瓦王朝,虽然说是大明麾下的缅甸宣慰司,理论上是大明的臣子,但是实际上受大明的控制程度很低,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大明在云南一带的统治尚且需要沐王府这么一个中间代理人来实现,而到了麓川一带,实际的控制力度就很低了,需要不断地通过战争来维持控制力,而缅甸宣慰司则是位于麓川南方,相对于大明来说更为遥远,这个距离,已经是超越了大明作为一个十五世纪王朝的行政管理极限,是无法有效控制缅甸宣慰司的。 所以大明只能坐视这个所谓的缅甸宣慰司,以一个古代封建王朝的形式存在,而阿瓦王朝自身当然也不会愿意真正放弃自己的自主权利,彻底听命于大明,所以他就算有协助大明来共同进攻麓川你的能力和义务,也不愿意选择老实听命,甚至不断从中作梗,阻碍大明对麓川的征服。 为此,阿瓦王朝宁愿付出与大明作战的代价,毕竟这种程度的战斗,比起来大明对周围势力的大规模的征服战争,还是要小上不少的,只是作为惩罚和训导意义的战事,就算是战败了,也能够保持不弱的实力,且不会遭到太大的损失。 从这里,其实就能看出来麓川的存在,对于缅甸宣慰司,阿瓦王朝的重要意义,因为正是有麓川势力作为缓冲,阿瓦王朝才不会成为大明征服的主要对象,才能够只要做一些表面上的臣服,付出一些较小的代价,来保证自己的权力。 而一旦麓川势力被大明彻底控制,那么大明的下一个征服目标,首当其冲的就是阿瓦宣慰司,这一点其实从木邦等地的状况也可以从中窥知一二,一旦没有中间的势力作为缓冲,分散大明的精力,面对如此强大的国度,任何周围势力的权力都难免遭受严重的影响。 所以,只要有可能的话,阿瓦王朝,也就是缅甸宣慰司,实际上是不愿意看到麓川势力的覆灭的,无论是以何种形式,也不愿意看到麓川一地数城被大明彻底控制,就算是麓川势力要消失,那么接受麓川的遗产的,也应该是自己一方的势力,即由阿瓦王朝来接管麓川的势力范围。 这一点,大明当然也不是蠢人,不会坐视阿瓦王朝如此明显的意图实现,自然也不会许可阿瓦王朝的要求,由阿瓦王朝来控制原本的麓川土地。从大明的视角来看,无论将麓川的土地交给谁,也不能交给原本就已经是此地最大势力的阿瓦王朝。 如果兼并了麓川势力的阿瓦王朝,那么新的缅甸宣慰司,将成为一个比过去的麓川宣慰司更不安分的臣属,更何况它本身就以阿瓦王朝的王国身份自居,如果能够控制麓川一地,那么成为一个新的掌控中南半岛西部的大型势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彼时,阿瓦王朝将成为一个比麓川国更难对付的对手,对麓川的征服战争也就变得毫无意义,这种事情,大明是绝对不会做的,因此就算是借助阿瓦王朝的势力,能够很快解决麓川的问题,但是因为会造成更大的问题的缘故,让大明无法真正借助到自己的这些相对服从的臣属的能力。 道理很简单,现在的臣属之所以没有变成像麓川这样不服从的臣属,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受到了限制,而一旦这种限制消失,曾经老实臣服的附属有可能变成可怕的怪物。 不过道理虽然简单,同时只要有清楚的战略指引,就能够有效实现,但是并不是所有时候,战略指引的思路都是清楚的,不会犯下错误的。从明宣宗开始,大明在对外战略上就时常犯下较为严重的错误,而这些错误中有一些没有得到及时的纠正,最终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时间回到英宗正统十四年,思机发在不断丢失重要城镇,明军进驻孟养一带最重要的核心城镇孟养城,自己的主力部队也被击溃的情况下,实现了奇迹般的逆转,最终在茵多基大湖畔,孟养城边,成功阻止了明军的征服。 而他是如何在自己的主力被击溃,丢失自己的重要营寨,连思家的势力都被组中其他人暂时接管的情况下,重新聚集起来一支实力强大的部队,改变局势的呢? 姜榆罔最初也是迷惑于思机发召集出来的这四万战兵,但是在得到军情后,又结合思机发后来的人生轨迹,他得到了答案。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正午攻势(二十二) 思机发后来的人生轨迹分析起来其实很简单,因为在麓川之战结束后,思机发其实并没有继续活很久,而是很快迎来了人生的终结。 在麓川之战结束后,思机发重新掌控了孟养,并且把自己的势力建立在孟养城东北部的孟拱城。这个城镇一度被明军攻破,但是后来又被麓川势力控制,而因为阿瓦势力的同时介入,让这里成为了思机发的大本营。 阿瓦势力的介入,是思机发能够重新掌控孟养的原因,也是思机发能够召集军队,来进行孟养城战斗的原因,这些事迹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记录,但是可以从一些史料来侧面推理出来,并且并不困难。 因为这些史料虽然没有直接说明阿瓦势力在思机发重新在孟养崛起的作用,但是却提到了两点,第一点是阿瓦王朝同样安排了自己的土官来控制孟养一带,作为孟养的昭法或者说城主。 这里的孟养之主,也就是隶属于阿瓦王朝势力的土官,并不是真正的孟养城的城主,只是孟养一带掌握有较大影响力的人物,而他的实际势力范围,其实是比较远离麓川势力的核心区的,而是处在相对边缘的孟拱城一带,这些地方往日里远离地理位置上最重要的麓川核心区,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的繁荣程度都难以相比。 但是相对的,这些地方不像麓川的核心地带那样式明军与麓川军交战的核心地带,也因此没有遭受太多战火的洗礼,反而保证了比较稳定的环境,在战火洗礼之后,这些地方的形势稳定,繁荣程度也要高的多,甚至可以说是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太多影响。 另一方面,因为这些地方本来就算是阿瓦王朝的势力范围,有阿瓦王朝的人管理一方,而阿瓦王朝名义上是大明的臣属,是缅甸宣慰司,大明是不好对这个臣属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的,尽量还是之间爆发冲突。 于是就算是明军一度征服过这些地方,但是这些地方还是要交还给阿瓦王朝选择的人来管理,处于阿瓦王朝的治下。而思机发的转机也就来自于此。 第四次麓川之战爆发后,明军集结了比过去还要强大的兵力,借助过去的经验,直扑麓川的核心地区和关键城寨,一路强势进攻之下,麓川势力几乎是一路溃败。 虽然思机发颇有领袖魅力和组织能力,让这一次用于抵抗明军的麓川军具备了不低的战斗力,各种营寨的设置和安排也让明军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付出了不小的牺牲。 但是麓川势力毕竟在十年来的战争中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与明军相比,大明虽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人力运转体系接近极限,但是仍然能够保证征伐麓川的基本人力,且十年来的战争也培养出来了不少身经百战的老兵,为控制从西南到中南半岛的局势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而麓川势力则没有明军的余裕了,一方面是举全麓川地区的能力来供应战争,几乎是在竭尽地区的发展潜力,造成了不小的住民流失离散和地区的荒凉,另一方面则是每一次麓川都是依靠大量的人力来抗衡明军的进攻。 麓川固然占有地利,可能还有一定程度上的人和,但是人力的消耗和明军也不是一个等级的,每一次战斗都要付出比明军沉重得多的代价,而这种战争的长期维持的结果,就是军队职业度和军事素质的不断下降,虽然在人数上还能够保持对大明的优势,依靠各种城镇的防护,如孟养城一带的营寨,也曾经让明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又例如江头城,甚至能够有效阻止明军的攻势。 但是麓川军本身才是到了真正的极限,曾经的有一定战争经验和军事素养的老兵几乎消耗殆尽,大量依靠新召集起来的新兵来补充队伍,而这些新兵又因为军事素养的低下和经验的不足,伤亡率更重,从而形成了一种恶性的循环。 这种恶性循环之下,麓川势力对于麓川一带的控制力度和控制体系都面临崩溃,为了战争,麓川才是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姜榆罔才有了在莽古山的计划,利用莽古山麓川百姓对于麓川军的反感与抵抗情绪和心态来将麓川军从莽古山中赶出去。 相比大明,麓川的极限是真正的极限,大明的极限只是在一个余裕程度上的极限,是不伤筋动骨的极限,这也是大明前中期作为一个强大的国度所具备的条件,而麓川的极限,是一种透支意义上的极限,这种透支其实是在承担自己所无法承担的代价。 在麓川之后,麓川一带再也没有出现过足够强大的势力,可能也与麓川国不断透支力量和元朝和大明这样的强大过度作战有关,而这种透支,其实是承担不起来战争失败的代价,只许胜不许负。 在这里的掌权者,几乎都是一群亡命徒,一旦输了,可能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在这样严酷恶劣的环境下,能够脱颖而出掌握势力的人物也都是颇有一番本事的,思机发其实就是这样的人,能够控制饱受战乱洗礼,动荡混乱的麓川势力,一方面压制住强大的阿瓦,另一方面对抗堪称东方大陆,甚至有可能是此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明军。 这样的思机发,的确不能说不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但是就算是有种能力的强人,却还是在孟养城战败后,甚至是让明军付出了沉重伤亡的战败后,遭到了整个麓川势力的放弃,一度成为了无处可去的弃子。 而更让姜榆罔感到震惊的是,麓川思家势力居然的确有不输于思机发的其他掌权者人选,在思机发被放弃,在孟养一带四处奔逃的同时,思家暂时推出来代理人思禄很快掌控了江头城以南的局面,并且有效地阻挡住了明军的脚步。 从这里,姜榆罔深深感受到了所有历史的进程都是存在其既有的轨迹的,明明不过是麓川这样一个说小不小,但是说大也不算大的偏僻一隅,居然能够有如此之多的能才来在各方强大势力间周旋,维持住麓川的存在,以及它对于其他势力的强大影响力。 但是被作为弃子的思机发,并没有放弃自己,他固然暂时失去了麓川势力的支持,但是他本来在严格意义上讲,在于明军战败中失去了大量自己的嫡系部队和重要城镇的他,本来就难以具备在麓川势力中的立足之地。 只是被放弃,而没有被落井下石追杀,其实已经是具备了一个比较好的对待方式了,同时思机发还具备另一个重要的东西,就是他的名号,麓川之主,孟卯国君。 这个称号,也许除了大明之外,是所有的势力所共同认可的,而这个称号无论是面对其他所有势力的上层贵族,还是各处底层城寨的小贵族,都有着无可比拟的说服力。 孟卯国,从大明的角度看,不过是一方小国,但是无论是和明军之间的战斗,还是相对其他中南半岛的势力来说,孟卯,或者说麓川的地位都是最高的,这一点就算是明面上实力最强大的阿瓦王朝也不得不承认。 其实在思机发心中,他也是作为孟卯国君而没有把阿瓦王朝放在眼中,在他眼里,阿瓦的国王,可能不过是阿瓦城的城主罢了,应该是他的麓川之主,孟卯国君的部下才对。 这一点可以从思机发后来的事情看出来。先是遭遇了对上明军的惨败,丢失了城镇,损失了大量部队的思机发又遭到了麓川思家势力的放弃,江头城方向的思家推选出来了新的思家人来取代思机发的地位,一时间,他除了孟卯国君,麓川之主的名义上的身份之外,几乎是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而在这种绝境之下,思机发却做出来了一番堪称奇迹的事情,在明军的进攻在江头城陷入停滞时,成功从茵多基大湖方向与孟养城的明军发生大战并取胜,彻底阻止了明军征服麓川的目标,重新掌控孟养城。 这一番事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或者说,他是如何从一个孤家寡人的身份,重新摇身一变为麓川大军的指挥,成功君临孟养城的? 这里面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是简单,毕竟麓川一带,说白了就是附近几方势力的交织,如果也把沐家考虑进来的话,就是从阿天的父亲沐晟征伐扰乱一方的麓川不利开始,大明开始组织大军征讨麓川,期间因为地缘上遇到的麻烦,而需求于麓川附近的两大势力,木邦宣慰司和缅甸宣慰司,也就是阿瓦王朝。 而这两大势力又心怀鬼胎,一方面是不想违抗大明的命令,与大明发生冲突甚至战争,另一方面又渴望于接管麓川的土地,继承麓川,也就是孟卯国在此地的权力,但是他们又担心大明会彻底征服麓川,担心自己所能掌握的自主权将会受到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影响。 绵延十年之久的麓川之战,其实不只是大明与麓川之间的战争,还有各个势力之间复杂博弈的影响,大明深入麓川腹地,所要承担的是比普通的短期战争更沉重的负担。 第四次麓川之战的结局,其实就是这种负担的最终体现,在大明的强大面前,阿瓦王朝和麓川这两个虽然势同水火,但是同样是艰难求存的势力,秉持着唇亡齿寒的一点点同理心,最终暂时地走到了一起。 思机发的转机最终在他接触到了阿瓦王朝的势力后出现了转机,阿瓦王朝同样不想看到大明对麓川的彻底征服,麓川国是麓川的主人,但是阿瓦王朝同样有土官等贵族掌握着麓川的部分土地,如果麓川完全被大明控制,这些人的权利也会同样失去。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思机发最终和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底哈勃低走到了一起,他的儿子明乌底与明乌叟,拿下了曾经作为阿瓦贵族对战事作壁上观的面具,和思机发最终选择走到了一起。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午攻势(二十三) 思机发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但是底哈勃低一家仍然掌控着一定的局面和部队。 这些人也许不是明军主力的对手,但是攻破孟养城,却是有不小的优势。毕竟大多数处于阿瓦王朝的孟养昭法底哈勃低管辖之下的麓川土地,是相对遭受战火侵袭较少的。 一些地方可能作为明军和麓川军的战场存在,但是因为这些地方的守军基本上都是受孟养昭法底哈勃低控制,而底哈勃低作为名义上的阿瓦王朝的臣属,同时也是阿瓦王朝的另一重身份,大明的臣属的附属。 在这些地方,尤其是大明所控制的地方,而且是当下的公元十五世纪的前中期大明,还不存在像“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种看似机灵,实则不合理的说法,并不存在于此时的大明势力范围之中。 在这种地方,并不存在能够无视于,或者是小看大明的势力,无人敢于挑战大明的权威,毕竟此时大明的军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能够很快组织起来其他小国度小势力集结全国军力也无法比拟的强大军事实力。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硬实力,在土木堡之变发生前,大明一直保持着对于周围势力的压制,而这种强力的压制也保证了大明的权威,这种权威也是大明能够对外作战的关键。 其实这些都是一些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就算无法立刻理解,通过一些历史的真实记述也能够明白:这片华夏的土地上,曾经的那些强大的国度和强大的势力,像是汉唐,再到大明,无一不是拥有着对外的强大实力与影响力。 就算是一些可能整体实力没有那么强大的秦朝,因为其相对实力的强大,也完成了对西南的开拓。而到了后来汉末的三国乱世,为什么三国明明只是三个割据分裂,实际势力范围并不如一统的王朝强大,但是还是被历史铭记,被后人传颂呢?又怎么能够配得上各种名将与名士的说法呢? 其实这也是能够从三国对外的实力看出来,固然这三个国家彼此之间一时无法分出胜负,但是他们对于各自方向上的外部势力,比如曹魏对于北方和东北方游牧的压制,孙吴对于东南方的开拓以及蜀汉对于西南方的控制,都能够看出来这些名士名将并非徒有虚名,而是实实在在地具备足够的能力的。 而情况到了明英宗正统年间,能够体现出来的就是大明对于周边势力的威势,这种威势虽然受到了明宣宗保守战略的一些影响,但是总得来说,还是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的,毕竟真正对大明造成了重大打击的土木堡之变还没有发生,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大明在西南权威的麓川战役也没有彻底结束。 尽管在曾经的世界线上,孟养城的陷落,大明的撤军可能已经发生了,但是因为姜榆罔的来到,以一种蝴蝶效应的方式影响到了麓川军在孟养城的战略,极大程度上延缓了麓川军的攻势,可能多争取到了几个月的时间。 这也是一种对于历史的改变,曾经那些从麓川战场撤军回去的将士,本来可能是要参加土木堡的战争的,但是因为麓川之战的尚未结束,这一进程也被拖慢了,以至于改变这些人的命运。 至于会如何改变土木堡之变呢?姜榆罔也不知道,不过总得来说,他一方面见识到了所谓蝴蝶效应的发生,因为一些小的决策,个别地方发生的变动而导致的大的轨迹的变化,另一方面,他也见识到了历史轨迹的强大纠正力,因为思机发的一些选择,虽然时间上可能晚了一些,但是还是按着曾经定下来的轨迹走向了曾经的结局。 孟养城下的终战最终在茵多基大湖附近爆发,一如另一个世界线上几百年前,明军的步伐在此停下,放弃了麓川的征服而率军回师,至此之后大明再也没有能力控制缅甸宣慰司的局势,阿瓦王朝的命运开始变得与大明无关。 如果说要寻找一件对于大明的未来命运影响很大的事情,阿瓦王朝的存在必不可少,之所以这么讲,并不是因为阿瓦王朝很强大,对于明朝有很大的威胁,相反阿瓦王朝是一个实力相对弱小的王朝。 在明面上,阿瓦王朝拥有可能是中南半岛最辽阔,最丰饶的疆域之一,但是实际上它对于自己的领土的控制程度非常有限,各处的臣属,地方官员土司,或者说昭法,实际上掌握有强大的自主权力,一些强大的土官根本不把阿瓦王朝放在眼里,而弱小一些的土官也时时想着结合其他势力来争夺阿瓦王朝的权利。 对待这样一个周边势力,大明最好的做法是保持其臣属身份,并维持其存在,然后通过不断地蚕食来实现对阿瓦的控制,就算没有能力彻底控制阿瓦,也要维持住局面,让周围的形势不至于失控。 但是麓川之战后,明军撤军,放弃了对于麓川的征服,这样一来,连麓川也不再受大明的控制,对于比麓川相距大明更远的阿瓦王朝,虽说缅甸宣慰司还在表面上保持着大明臣子的身份,但是实际上两者已经没有多少管理关系了。 这对于大明,直接上肯定是要损失利益的,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对于阿瓦王朝,也就是缅甸宣慰司的掌控者本身,也不是一件好事,失去了大明的直接庇护,他也难以控制周围不安的势力,甚至无法继续维持阿瓦的统治。 而这都是麓川之战后,大明在麓川到阿瓦一带势力影响力下降所无法避免的产生的负面影响。 阿瓦王朝,最终还是被曾经的附属土司东吁兴起后灭掉,而这个东吁王朝,则是给大明带来了真正的麻烦的人。 相比势力孱弱,管理无力,境内土司也就是诸侯遍布的阿瓦王国,东吁王朝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对于这篇丰饶的土地有着更强的控制能力与经营管理能力,他们有效利用这里丰富的资源,逐渐成为了中南半岛上最强大的国家。 这时大明已经步入了中晚期,东吁自然不会将大明放在眼中,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尽管就算是中晚期的大明,实力也不是东吁这样的一方土地上的低强者可以比拟的,在与东吁爆发的明缅战争中,大明还是有效阻止了东吁的扩张,并重新掌控了一部分自己过去的势力范围的。 但是此时的东吁,一场明缅战争的失败也没能让他真正败亡,还是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维持着他对于中南半岛缅甸一带的强大影响力,此时的他,说是大明的臣子,不如说在地位上两者已经接近对等,大明的威信从此之后已经处于了一种薛定谔的猫的状态,没有什么宗主国的身份。 而大明虽然在明缅之战中实现了足够的目标,但是因为自己在缅甸的统治威信与法理性的下降甚至是丢失,已经无法维持住缅甸一带自己的附属国的存在,最终在明朝后期大量的战争负担中,无法分出来足够多的兵力维持这些地方的稳定,而彻底丧失了对于缅甸一带的控制。 事情真正的悲哀,还是要到最终的结局。 后来的人们,最主流最普遍的观点是明朝结束于崇祯煤山自尽,从此以后,就是清朝的年号来取代了明朝的统治。但是明朝作为一个朝代,还是实实在在地于崇祯煤山自尽之后维持着传承的延续,这种延续,是一种客观事实,它仍然有皇帝的称号,仍然有军队的实力,仍然有着血脉的传递。 而严格意义上的,大明的真正灭亡,还是要到了严格意义上的南明的最后一任皇帝,其实就是大明的最后一任皇帝,永历帝朱由榔的死。 而朱由榔之死,正是缘于发生于东吁王朝都城阿瓦城的咒水之难,阿瓦城,曾经是阿瓦王朝的都城,而尽管阿瓦王朝灭亡,征服它的东吁王朝还是选择放弃祖地东吁,以此,以这个名字里面蕴含着“宝石”的意思的城镇作为自己的都城。 而历史之间的轮回与改变,就像是魔咒一样戏剧性地发生,阿瓦城,就像是阿瓦王朝,曾经的那个强大的大明的缅甸宣慰司,在被东吁灭亡之后那不甘的亡灵,寻找到了百年之后落魄的大明进行报复,那是一种怀着怎样怨恨心情的命运的诅咒呢? 诅咒这个曾经强大的国度的软弱无力,不能够保护它的臣子;诅咒这个国度的保守,在战争面前选择了撤退,放弃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诅咒这个国度最终遭到和自己同样的命运,被自己的敌人所彻底毁灭。 最终,大明和阿瓦一样,准确地来说被东吁王朝终结,咒水之难,彻底摧毁了流亡的明廷的最后一点希望,永历帝朱由榔被移送给吴三桂,最终死于吴三桂之手。 而曾经镇守云南数百年的沐王府,始终阻挡着缅甸一带势力扩张的大明忠臣,他们镇守一方的历史,也是直接终结于阿瓦城。阿瓦王朝的覆灭,并不是一个无踪轻重的地方势力从历史中的消失,它深刻地影响着缅甸一带广阔土地未来的命运,甚至是大明的命运。 阿瓦王朝的消失,是东吁的崛起,这是大明的噩梦之一,而说回到所有事情发生之前,这是属于大明的战略的严重失误,没能赢下应该赢的战果,作为要付出的代价,释放出来了魔鬼。 而同样的,在“魔鬼”出现之前,在大明还没有酿成大错之前,缅甸宣慰司仍然是它的臣属,虽然算不上听话,但是至少威胁有限, 像阿瓦王朝孟养土司底哈勃低这样的阿瓦诸侯,自然是不敢与大明直接对抗的,他无论怎么说也是阿瓦的臣属,不能擅自惹来事情,于是在大明进入麓川时,只需要对付的是属于思机发的麓川势力。 也是因此,真正受到严重伤亡的也是思机发的部队,在战火中受创的是思机发的城寨,另一个在孟养一带掌握权力的人,他的势力反而没有受到战火太多的影响。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正午攻势(二十四) 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底哈勃低的势力,在麓川之战的最初得以保全,这种保全是一种整体性的保全,不仅仅是他麾下的士兵得以在战争中保存,没有出现伤亡,此外他治下的土地也保持着没有遭到战火侵袭的稳定,能够供给足够的粮食用于一个目的,战争。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又复杂,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或者说孟养昭法,也就是孟养与孟拱城一带的实际领主,底哈勃低的势力,在他本人,以及他的两个儿子构成的统治势力,为思机发对于孟养城的攻势提供了兵力与后勤支援。 这种兵力与后勤支援不是单纯的战兵和粮食,更多的还有一种“借势”,思机发作为麓川之主,孟卯国国君,本来是拥有足够的“名”的,这种名,是一种法理性上的体现,是他能够在孟养一带召集士兵,并让他们为自己而战,来控制孟养的土地的基础。 这种基础,是他最大的优势,但是只是依靠“名”,是不足以实现所有的目的的,即他只是拥有让孟养的麓川百姓认可他的基础,而并不具备让麓川百姓真正认可他的实际条件。 原本就并不认可麓川势力的一些地方的山寨自然不用说,像是莽古山中的一些寨子,这些山寨处于阿瓦王朝和麓川势力之间复杂的交接地带,以一种比较独立的身份而存在,遇到麓川势力的进入后,为了维护山寨自身的利益,甚至不惜于麓川军进行生死的决战。 这些地方的百姓,思机发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是存在一定的困难的,靠一个所谓麓川之主的名头,这些地方的人是不认的,自然也无法让他们为自己卖命或者做事。 而其他一些原本跟随麓川势力的山寨,也不会那么单纯地愿意为思机发卖命,毕竟在与明军最初的战斗中落败后,他的大多数嫡系亲信部队伤亡惨重,存活下来的人也是四处流散,自己的势力已然不在。 在这种情况下,思机发还受到了来自自己的后方背景,麓川思家的背刺。 不仅明军不相信思机发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召集起来部队,整合麓川的原有势力,连麓川思家自己也不相信,于是他们在思机发从被明军攻破的城寨中狼狈逃离时,处于人生中最困窘的时刻之一时,他的家族给了他非常致命的一击,推选出来了其他的思家人,具备有足够的权势地位的其他思氏血脉来代替思机发来统领思家剩下的势力。 思家虽然没有正式宣告思机发的死亡,但是这种情况下,也和把思机发推向绝地差不多了,原本的思机发丢掉了重要的孟养城和其他大量城寨,以及自己的部队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往麓川思家势力控制的剩下的城镇,利用其他在战争中保全下来的部队维持自己的势力。 但是思家推选出来了新的领袖思禄来代替思机发掌管剩下的部队,进行麓川势力在孟养城陷落之后的江头城的守御战事,思机发在思家的地位瞬间下降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不在具备足够的合理性,说的危险一点,在江头城,思机发甚至有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毕竟只要他真的死了,代替他的其他似佳人就能够掌握所有的麓川权柄,包括麓川之主的正式身份,孟卯国国君的身份,这样的名号加上自己掌握的部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麓川国的所有权利,在这种情况下,思机发可能比起来明军,更接近于思家新推举出来的代理人思禄的敌人。 在孟养的各个城镇与村寨之间四处逃窜,虽然面对被人意外抓住杀死或者是押送给明军的危险,但是现在处于思家控制下的江头城,反而更可能是思机发的必杀之地,那里的人,现在要么视思机发为导致麓川势力崩溃,被明军占领孟养的罪人,要么就是威胁到新的代理人掌握麓川势力的最大阻碍,而那里的人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足够熟悉思机发,且对待思机发的态度足够坚定。 思机发如果说不回到江头城,在孟养一带流窜,那么遇到思机发的人可能会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有陷害的想法,也会有利用的想法,甚至还有许多人根本不认识思机发,毕竟孟养已经不是从前的麓川国时期的孟养,经历过明军多年的征讨之后,就算是孟养,而不是麓川曾经的祖地孟卯,也不再完全由麓川国势力控制,而是各处势力的交织。 此时相比孟养,反而是一些像是江头城,甚至是更南处的太公城,反而因为远离明军的征伐和战火洗礼,无论是本身的繁荣程度,还是周围环境的稳定程度,都要更牢靠,因而成为了麓川势力的大本营之一,在人力和统治的纯粹程度上,更接近于被麓川势力完全控制的地方。 而在最初的麓川与明军的第一阶段战事结束后,即孟养城失陷后,思机发被江头城的麓川势力放弃,他就基本失去了回去江头城,重新接管剩余的麓川势力的机会,这里都是一些最纯粹的麓川势力的成员,他们对于思机发这种败军之将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也就是说,思机发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其他思家的麓川势力掌控者作为后方的支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甚至不可能回到江头陈隐藏,只能躲在孟养一带,这些他真正熟悉而对他来说又不是绝对危险的地方。 但是就算是在孟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想江头城一样要目标明确地杀死他,甚至还存在一些原本听从思机发这个麓川之主,孟卯国君的命令的寨主和城镇上有权势的人存在,但是这些人也没有忠诚到,或者说单纯到为一个失去了所有部队,也同时被麓川势力所放弃的麓川之主卖命的程度。 这些人普遍并不会被思机发的虚名所折服,反而更看重的是思机发的实力,当思机发失去了自己的大多数嫡系部队,失去了自己所控制的城镇,甚至连思家势力的支持也失去了之后时,他们并没有被思机发所征服的潜在可能了。 在这种情况下,思机发唯一可以依赖的只剩下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势力,首先这个势力需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受到明军,或者是其他势力的左右或威胁,其次是,这个势力足够看重思机发的称号,以及他的声望所带来的东西,最后,这个势力并不需要思机发具备多少实力。 而能够完美契合这三点的,正是阿瓦王朝的孟养昭法底哈勃低,相比思机发,他最需要的就是思机发的这些虚名,这些虚名一方面是他依靠自己手下的兵力来统治麓川势力的关键,另一方面是他能够借助思机发的身份作为庇护,从而一定程度上脱离阿瓦王朝的控制,能够获得一个相对独立的地位。 而底哈勃低,虽然他的领土也是处于明军的征伐路线上,但是他却能够利用阿瓦王朝臣属的身份来躲避明军的直接征讨,当然了,为了维持住自己作为阿瓦王朝臣属的身份,他也不能主动发起对明军的战斗,最终两者实际上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真正能够打破这平衡的,只有思机发的身份,底哈勃低原本无论是直接与明军发起冲突,还是借助其他的形式来争取麓川的利益,以此来试图对抗阿瓦王朝的控制,都是难以实现的,因为他如果采取一些行动,而导致身份暴露的话,要么视直接挑战大明的权威,要么是直接挑战阿瓦王朝的权威,两者都不是一个小小的阿瓦孟养昭法可以挑战的。 而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只有借助思机发的身份,与思机发建立盟约,把自己的战兵和物资都交给思机发来统领,同时思机发有了底哈勃低的军队后,也有了足够的势力,能够拉拢其他原本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其他麓川孟养势力加入到思机发的麾下。 思机发最终部队的组成中,主力部队基本上就是底哈勃低的约一万人,其余三万战兵来自两个方面,大约一半的人力,也就是一万五千人,来自其他孟养一带听命于思机发的营寨和城镇的部队,另外一半的人力,同样一万五千人,则是新的从孟养一带的村寨召集起来的新兵。 这些部队中,真正具备足够的军事素养的,也就是底哈勃低的部队,其他的听命于思机发的营寨的战兵,也有大约一万五千人,这些人具备一定的军事素养,但是装备和组织水平上就存在较大的差距了。 而最终临时召集起来的新兵,比起来明军的后勤部队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乏情况与莽古山类似的,被迫召集到军队之中的人,这些人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装备,又或者是最基本的军事水平,都是不合格的。 而这些部队又不可能太分散的安排,毕竟这些人的来源太分散,如果没有思机发的身份进行居中的调度安排,把他们整合到一起,根本就无法一起发动进攻。 姜榆罔从秘理院处得到的情报,也是这些进攻孟养城的约四万战兵,其中呈现出来了混编的状态,明显来自于不同地方的部队,混编到了一起,进行了重新的编制,而这就是让这些原本处于一种相对分散的状态的士兵合为一支老带新的部队的形式。 姜榆罔不好说这么做合理不合理,从他的角度来分析,这种做法让部队的管理可能存在混乱的问题,也会一定程度上降低原本一些战斗力较强的部队的战斗力。 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进行观察,思机发麾下的这些部队,本来就没有多少真正算得上是精兵的部队,战斗力没有多少下降的空间,混编的方式还能够一定上避免新兵出现严重的战术失误。 此外,就是这些部队基本上都是来自他借来的人力,除了新召集的士兵以外,他真正的嫡系很少,这样混编反而可以保证的他对于军队的控制权。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正午攻势(二十五) 在这样的情况下,思机发的队伍还是存在比较明显的弱点,这种弱点,也可以称之为“隐患”。因为这不是什么实际上的,或者是表面上可以找到的问题。 越是接近于原始的战斗,彼此之间的差距就会越小。其实这种道理就是一种低阶段的总量饱和,在各方的量的数值都很低的情况下,可能都属于一个很难出现明显的数值或量的提升的状态,即各方都处于一种初始的状态,这样彼此之间的差距是很小的。 这当然是一种比较抽象的说法,放到实际的实例中,就是一边使用弓箭,另一边使用火铳;或者一方使用较原始的火铳加上大量长刀和长矛,另一方使用先进一些的火铳加上长矛长刀和火炮,双方之间并不存在多么大的差距。 而在明军和麓川军的战术方面,两方面都是以步兵之间的战斗为主,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孟养城的明军一方可能有人数上千的的骑兵,但是相比两房的总士兵人数来说,绝对算不上多。 而麓川军方面可能就更少了,相比四万人左右的战兵人数,骑兵的人数可能不及一千人,这样的比例更为悬殊。因而导致的双方在战术战略层面,其实安排也是颇为接近的,同样都是以步兵来进行战术安排。 而总结以上条件,可以看出来明军与麓川军之间虽然存在差距,但差距并不明显,或者说,不存在碾压性的差距,不存在能够无视双方人力差距的绝对意义上的优势。 明军想要发现自己对于麓川的优势,绝不能把自己相对麓川军来说,在战术经验和军事训练,以及有限的装备代差来作为自己的依靠,因为这些优势都不足够大,不是能够真正改变局势的优势。 而要找到这种足以改变局势的优势,只有找到影响足够大,或者说足够致命的点,姜榆罔认为,这个点就在于麓川军的阵容组成,大量来源不同的士兵混杂在一起,他们的出身不同,训练的经历不同,战斗的经验也不同,最终的结果就是,如果这些士兵遇到了超出预料的困难,那么可能因为这种组织关系上难以快速解决的混乱而导致他们在战场上的混乱。 混乱,在实际的战争表现中很可能就是溃败,有一些人率先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不再听从命令,独自逃跑,而这又会带来更多人的溃败和混乱,最终结果是整支部队的溃散。 即从一个点开始,可以发散到整支队伍的溃散,这个点,就将会成为队伍的一个突破点,是明军需要抓住,而麓川军难以防备的点。 因为思机发的组织能力,他将来自孟养一带不同势力的士兵整合到了一起,在他的麾下统一听令,最终召集起来了声势浩大,人数众多的军队,但是隐患正是隐藏在这种军队组织自身之中。 大量的人数优势,和兵力差距给出来的压力,必不可少地伴生着大量的隐藏于其中的突破口,这些人或是组织来源不同的战士,或是根本就是刚刚从某个村寨中征召出来的农夫,从未有过在战争中战斗的经验。 像是孟养城这种程度的战斗,不是没有战术经历的战士能够适应的,在那种程度的大战面前,缺乏战术训练的人会出现很高的溃败率,很有可能在伤亡的比例还较低的情况下,就出现溃败。 而这种对于思机发部队人员混杂,素质参差不齐的情况,姜榆罔最大的目标就是寄希望于孟养城的防御能够带来其进攻部队的溃败,从而获得坚守的优势,能够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 姜榆罔看向北城楼上的明军士兵,其实与其说是说是明军士兵,不如说是莽古堡士兵。这些士兵能够来到孟养城的北城楼之上守卫,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所跟随的军官姜榆罔得到了孟养守备白千帆的信任。 他们不全是作为明军的战士来参加孟养城的守备,反而更接近于作为明军百户姜榆罔的个人的士兵来参与此次战事,他们到了现在,许多人并没有明军的编制记录,而这还是因为到了正统年间,卫所制已经逐渐崩溃的缘故。 从王朝创建之始,明代使用卫所制,实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军队自己承担后勤物资的补给与战事的安排,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国家对于军队的后勤负担,实现了更大规模的部队,能够同时进行多处大规模的战事,并且保证整个王朝的稳定。 但是世上自然是没有理想的事情,总是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卫所制固然在大明前期发挥不小的作用,维持了大规模的战争所需,保证了足够的作战人数,取得了算是辉煌的战绩,这支部队也一度成为当时的世界上最伟大的部队之一。 而事情还是发生了不好的变化,军队自己承担后勤补给一般会发生两个方向的走势和相对应的结局,一个方向的结局是走向军阀割据的局面,就像曾经的唐朝的节度使一样,这种情况是在制度管理上缺乏合理的设计,让资源过多的流向各方军队的实际掌管者,从而让边境各方的军队势力做大,成为实际上的一方诸侯。 另一个结局就是像大明这样,合理有效地管理制度设计,让大明实现了从上至下的军队管理控制,基本的资源都掌握在上层的将领手中,而虽然所有在地方实际控制的中层军官都是世袭的,没有试图去挑战在底层的监察能力,但是所有上层将领却不是世袭的,而是始终处于明廷的调动之中,忙碌于各方的边防事务与战事。 真正处于基层,能够具备一定的地方影响力的军官,所能够掌握的资源又极其有限,其实是不足以自己养活自己的部队的,还是要上方军队来进行支援,除此之外,因为各处的卫一级军官都是世袭的,又形成了在集中控制的高层军官下面的分散世袭。 这些世袭军官各自为了自己的势力而谋取利益,但是这种利益是极其有限的,一个卫,因为大明的行政,军事,监察分离的制度安排,所能控制到的东西很少,基本上无法形成有效的利益,来发展自己的个人势力。 这样一来,大明是没有出现各地军官的势力,出现军阀节度使等各方割据,但是被过度限制的利益,同时也让各地的边防将士的待遇越来越差,境况越来越窘迫。 也许从利益设计的层面上来看,卫所制是能够有效地维持大明的军力的,但是这种维持的程度还是太过于理想化,剥离了军官大量利益以保证明廷对于军官的控制的同时,这种利益的剥离又造成了利益剥离体系的下沉,最终让所有的士兵都分担到了这种利益的剥离,以至于士兵的待遇严重下滑。 作为战士,是要为国战斗,为国牺牲的,如果不能保证士兵的待遇,就只会得到两个结果,士兵人数的大量减少,即逃兵的出现,和现存的战士的军事素养的下降。 这种问题,在正统初年已经显现,此时经历了明仁宗和明宣宗的保守时代,大明已经不再是明太祖和明成祖那个四处出征,威势称霸天下的时代了,愈发保守的战略和明宣宗因为和其叔父之间的矛盾而产生的对于军队的特殊对待,让这些士兵一方面随着军队地位的不断下降,自身的地位和待遇也出现了严重的下降。 此外,军事方面因为战略保守的缘故,不仅仅是单纯的地位下降,还有因为战略上不再被需求而导致的边缘化。这种边缘化,比起来待遇的下滑都要更可怕,明宣宗是选择了直接放弃大量的远方疆域的控制,大量的士兵因此不再被需求。 不是待遇的下降,而是出现了根本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待遇,在这种情况下,卫所制不仅仅带来了卫所士兵生活的窘迫,待遇的不堪,甚至是逐渐失去生存的空间。 因而时间到了明英宗正统初年,根据《水东日记·卷二二·府卫官旗军人数》中记载,卫所的逃兵人数居然到了一百六十多万人之多,在许多地方,卫所制度已经难以继续维持,不得不开始采用募兵制。 姜榆罔的这些莽古堡士兵,正是预计以募兵制的招募而来的士兵的身份加入明军,但是这里面仍然存在不小的问题,那就是姜榆罔的军官等级太低了。 作为卫所百户的他,是没有资格作为招募而来的上千士兵的将领指挥的,甚至就算官职更高一些,也有很大可能不够,因为战兵人数实在太多,不仅没有合适的官职和编制来安排,也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粮饷供应。 现在之所以孟养城能够提供给姜榆罔的莽古堡充足的粮饷,是因为麓川之战,明廷本来的投入就非常之大,而白千帆为人清廉,在士兵伤亡严重的情况下,把所有可用的粮饷都投入到了作战的士兵身上,而一旦当战争结束后,就没有地方来找到足够的资源来供养姜榆罔的这些莽古堡军队。 无论从行伍编制,还是物资供给,姜榆罔的莽古堡都很难在战争后维持住,除非有一个转机,那就是姜榆罔能够立下足够多的功劳,成功升任到千户甚至更高的官职,同时麓川之战中,大明取下足够多的战果,有空间在麓川本地建立起千户所或者卫所,这样才能够保住姜榆罔的莽古堡,并且姜榆罔自己能够继续管理控制莽古堡。 而眼下的这场战斗,更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战斗。而赢下这场战斗,一方面姜榆罔能够积攒下来足够多的军功,另一方面大明能够成功稳住战争的后方,继续在江头城方向的消耗持久战,并稳步扩大优势。 也就是说,只要成功守住江头城,那么姜榆罔自从穿越到麓川之后所做的努力很有可能就不会白费,能够保持自己的势力,进而在更多的地方发展自己的抱负。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正午攻势(二十六) “小光,你看,天那边的那一颗星星好亮啊。”岩刚抬起手指,指向浩瀚夜空的远处。 今夜的天气很晴朗,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满天的繁星。夜空的颜色是深邃的黑色,空中没有云彩造成的氤氲感,而是有着一种清透的感觉,仿佛能够看到最遥远的星星。 这种清澈感也让夜色并不是十足的漆黑,而是在黑色中隐约带上了一丝清爽的深蓝色,那是岩刚所见过的最美的深蓝色,像是在幼时跟随父亲进山打猎时所偶然发现的山中宝石。 在山边的泉水的一侧,被丛生的杂草和其他的碎石所掩盖着,但是还是无法彻底掩盖住宝石对上天空投进树林的阳光时的反射,发出明亮的闪光,让还是少年的岩刚机灵地发现了这个宝贝。 那块深蓝色的宝石可真是美丽啊,就像是里面潜藏了无尽的星空,岩刚怔怔地看着那块宝石,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吸进了宝石的深处的星空之中。 但是那块宝石因为嵌入的太深,自己和父亲并没有更多的力气来将这块石头从石堆撬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也只能作罢。 还是年幼男孩的自己的念念不忘不必多说,就算是成熟稳重的父亲也无法放下这么一块宝石,于是在回到之后,立刻叫上了可靠的亲戚,一起到山中兴师动众地去采集宝石。 可是等到带着各种石镐和碎石锤的众人来到山中时,原本的位置上却完全找不到了宝石的踪迹,岩刚的父亲硬是咬着牙在山里带着众人转了一整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作为大家的报酬,而岩刚自己则是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站在原本曾经是那块宝石所在的地方只知道哭。 明明周围的环境没有改变,甚至连碎石被拨开的痕迹还和自己临走时一样,更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来过这里,取走宝石的迹象,但是那块美丽的宝石就是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像是一场梦一样。 一场美丽的梦,却让岩刚的心里自幼埋下来了恐惧的种子,他担心着这样美好的梦境的再次失去与破灭。 而虽然梦结束了,那块蓝宝石的美丽却在岩刚的心中挥之不去,他一直能够回想起那块蓝宝石的无尽深邃,像是一片能够容纳自己灵魂的无垠星空,而在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日子,他和这片星空重遇了。 那是莽云寨一年一度的大集会,来自从西北方阿洪姆,到东南方大城的商人在此汇聚,而最多的还是莽云寨以及附近大小山寨里的年轻男女,他们行走在因为集会和来自各地的行人而变得格外热闹,也是因为集会才搭建起来的道路上,享受着集会的欢乐。 好朋友之间各种玩闹姑且不提,陌生的人之间,更是多了许多彼此相识的机会,因而在这一天,也是男女之间彼此相识的日子。姑娘们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佩戴好最精致,最繁复的手镯,项链,耳环和银铃等饰品,在腰间带上香料熏染的荷包和手帕,身上也会装点上鲜艳明丽的花朵。 青年们则是同样穿上节日的衣服,打理精神后,带上足以吸引姑娘目光的东西,或者是展现出来一番不同于其他人的本事来吸引姑娘们的目光,许多人会吹奏起来装饰漂浪的笛子,用动人的曲子来吸引关注。 这样的气氛,会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不如说才是集会发展到了最热烈的时候,借着夜幕的掩护,人们往往会做一些在白天时自己不敢做或不想做的事情,此时人们互相之间的情绪更加直接,虽然也会出现像是斗殴一样不那么友好愉悦的事情,但是更多的是真情的直接表达。 而在夜晚,各种火把和灯饰装点下的集市,更多了几分浪漫话里的气息,让人更有流连忘返之感。岩刚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有些茫然地跟着自己的朋友走在集市的街边。 向来老实的他不像身边年轻的朋友一样有了女伴,而是有些木讷与迟钝地跟在朋友的后面,带着一点淡淡的震撼之感来欣赏着集市的热烈气氛。因为这集市的浪漫气氛而感到愉快的同时,有些一些无所适从的不安感。 渐渐的,他放慢了步伐,刻意落后于前面朋友的步伐,一个人静静地打量着街边的每一个行商的摊位,一些人满为患的摊位,他不追求去硬凑热闹,但是一些冷清的摊位,他反而会仔细地多看几眼上面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被一个卖饰品的摊位所吸引了,原本以为是木雕一样的小饰品上在夜色里的火光照耀之下,居然反射出来了一些明亮的光芒,像是宝石水晶的反光。 他下意识地循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小饰品走去,慢慢低下头细细地打量这个摊位上的东西,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些小饰品上面点缀的都是一些最劣质的玉石,也难怪会没有人光顾。 不过这个摊位的主人看上去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同样看着集市上的其他人,并没有关照自己的摊位和商品。岩刚不由得摇了摇头,正在失望地要转身而去时,却发现一个身影忽的站了起来。 原来他刚才看的太过仔细,并没有发现在摊位前还蹲着一个人,而此时这个人忽然间站起身来,倒是吓了岩刚一跳。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来是要抱怨两句的,无论是抱怨自己的走神,还是抱怨这个人的突兀,但是他的所有行动都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迟滞了,这种力量应该是一种很温柔的力量,但是却能让这个年轻的猎人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在这一个瞬间,岩刚看到了自幼时起一直魂牵梦萦的宝石,那是在深邃的黑色里隐约掺杂着深蓝色的美丽宝石,里面点点神采似乎是无限星空,而这宝石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是坚硬的石头,是柔软的眼眸。 眼波流动,带着一起动摇的还是岩刚的心神,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仅存的一点思考能力告诉他应该为眼前这位姑娘让开道路,但是他的心神和四肢却左右了理性的思考,只是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随着理智逐渐重新掌控身躯,他开始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慌张和愧疚,脸开始发红,慌乱间真正乱了阵脚,张开口开始艰难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 但越是这种时候,他的脑子却又越是短路,想不到合理的话来解释。慌作一团时,他听到了姑娘忍俊不禁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因为他的莽撞而产生的愠怒,反而带着怜爱的善意。 岩刚这才放下心来,只感觉背后都出汗了,仿佛经历了一番艰难的考验。 “我叫玉光,你呢?”姑娘落落大方地向岩刚介绍自己。 玉光,真是个适合她的名字呢。岩刚这样想着,毕竟那么美丽,仿佛有满天星光蕴于其中的双眸,也才真正能配的上“光”这个字眼。 集市结束之后,他们很快成为了恋人,并最终喜结连理,顺利地像一场梦一样。 对于岩刚,这就像是幼时曾经经历的宝石的梦境重新回到了他身边,而且更加甜蜜,让人沉醉于其中。 那之后的几年里,是岩刚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他愿意让自己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那几年里面,永远不走出来。 “在哪里呢?阿刚,我没有找到。”依偎在岩刚怀中的玉光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委屈,好像为自己迟迟不能找到岩刚所说的那颗明亮的星星而感到难过。 岩刚听到了妻子声音里委屈的腔调,赶忙想办法安慰起来,大费力气地解释和说明星星的位置。而当他自以为已经彻底说明白了星星的方位,等待玉光的回答时,却发现玉光已经微微阖上了眼。 “小光?你怎么了?”明明只是普通的小憩,一阵没由来的巨大的不安却突然的直冲岩刚的心头,他赶紧大声询问妻子玉光,想知道她的情况。 但是在妻子一边,气氛却格外安逸,她温柔而含糊地回答:“没事···我就是···有点困了。” 说着,她的眼睛安稳而严密地闭上了,嘴角轻轻地弯起来一个好看的幅度。她睡得那么安稳,好像做了一个难得的好梦。 但是岩刚心中却是被难以言喻的慌乱不安袭击,明明只是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安,和——悲伤。他不断地呼唤着:“小光,醒一醒!小光,醒一醒!”但是妻子却仍然紧闭着双眼,没有给他半分回应。 随着他的呼唤,岩刚渐渐觉得自己已经喘不上气来,快要窒息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停下呼唤,同时用力摇晃着妻子的身体。他的嗓子好像因为不断的大喊而变得慢慢发不出声来了,他用尽力气想要出声唤醒,却只是让自己汗如雨下。 汗如雨下,黏黏糊糊的不快包裹了岩刚,他猛地睁开眼,怀中的妻子已然不见了,陪伴自己的是简陋的草席。看向上方,还能看到清透的星空,但是在此时的他眼中,却没有任何美感与浪漫可言。 无论多么想逃避,甚至到了每一夜都会梦到和妻子在一起,但是岩刚必须接受现实,他的宝石之梦,他的星空之梦,和他妻子的死一起永远地随他而去了。 对于莽云寨的猎人岩刚来说,从幼时到长大,一切的美好终究只是如梦似幻,现实是残酷而冰冷的:在半年前麓川军经过莽云寨时,他的妻子被麓川军残忍地杀害了。 他一度彻底迷失了生命的意义,直到遇到军主,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他才懂得了自己后面的人生要为了什么去活。 军主说的没错,他要向麓川军复仇,只有复仇了,他所有的梦才能够安息,他才能安稳地继续活下去。 身旁的老兵被他吵醒了,睁开眼,转过身,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岩刚。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正午攻势(二十七) “你还···好吗?”老兵看了一眼天色,星空的色彩开始褪去,但是太阳还尚未升起,时间还早。 岩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打扰你了,我没事,只是睡不着了。” 老兵已经年过四旬,在大战之前,他见过太多心神不宁的家伙了。他看了岩刚年轻的脸一眼,心里也有了些答案,轻轻摇摇头,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岩刚只是深深吐了口气,目光开始变得坚定。 愿意帮助他,帮助他为妻子向孟养一带的霸主麓川军报仇的军主,是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一切来报答的人,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莽云寨猎人岩刚,而是莽古堡秘理院天上厅专员岩刚。 他肩负的任务,是将前线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回孟养城,为此,他需要在最危险的地方来回奔走,但是他毫不动摇。 ·············· 在姜榆罔的莽古堡中,有许许多多像岩刚这样的人在他的安排下行动。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生命是一种极其复杂又极其简单的存在,巧妙利用人做出选择,将会产生巨大的力量。 明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一支正义之师,无论在哪里,都代表着正义,驱使着追求自己心中正义与信念的人去战斗。 这种理念,并不能说是姜榆罔的原创,他的确受到了来自后世的一些强大国度的影响,而一些做法,其实是这个时空的大明应该学习的。 有句话叫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句话看起来好像很消极,彻底否认了客观的正义性,事实当然也没有这么简单和纯粹,但是胜者的确是更接近于正义者的一方的,而在胜负的评判标准下,这种胜利越是纯粹,胜者被推向正义一方的可能性就越大。 究其原因,其实是在于胜负双方的主管能动性,胜利者掌握了对于自己有利的条件,更容易做出事情,来赋予自己的正义性,反之,失败者掌握的条件就很少,难以为自己争取正义性。 而事情放到现实条件下,纯粹的胜利是很少见的,这种情况下,就没有任何一方是掌握了绝对的有利条件的,彼此合理性与正义性就出现了一个动态的争夺。 这种动态争夺的表现,在最后就是为舆论的争夺,而舆论其实一方面是强力的手段,另一方面也有些滥用最终手段的意思在里面。相比舆论这种直接影响人的内心想法的手段,做出来实际的事情来影响人,是更合理,更可持续,潜力更大的方法。 姜榆罔使用的就是这么一种方法,他培养了大量情报人员,然后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收集各种情报,做条件资质上有发展前途的莽古堡成员的背景调查。 这种背景调查在一个和平的地方,或者是一个和平的时代,也许是很难展开的,因为大量的东西都隐藏在各种各样的在和平中创造出来的庇护所的阴影中,而难以查明。 但是在战乱四起,动荡不安的麓川,尤其是孟养一带,就显得很有意义了,大量的矛盾冲突在此展开和爆发,又不断创造更多的矛盾冲突。 在极度窘迫的境况下,人本来应该是趋向于麻木和冷漠的,但是一旦这种窘迫变成了孟养这样的彻底爆发,人的情绪也会随着彻底爆发,也就是所谓的战争核心区中,无人可以生还,所有人都被卷入风暴之中,成为棋子。 曾经的孟养一带的一些村寨的寨主,这些旧的话事人与管理者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在明军和麓川军之间艰难维生,但是至少保持住他们的权力和所控制住的局面。 但是姜榆罔给了他们明确的答案,这是不可能的,所有孟养一带的麓川百姓们,都应该点燃心中的怒火,拿起武器,加入正义的明军一方,和麓川军战斗到底。 而麓川百姓也显然没有足够地计算得失的能力,其实姜榆罔自己都没有,而他们则是在莽古堡的发展过程中,在姜榆罔的宣传引导下,一步步加入莽古堡,成为姜榆罔的手下,开始和麓川军战斗。 在这个过程中,姜榆罔是付出了很大的力气的,所有像是岩刚这种有一些坎坷人生经历的人,他都花了许多时间功夫和实际的物质好处去拉拢,为此每天都是从清晨忙到深夜。 而收获也是相当不错,他在这些村民眼中的地位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完全不是过去的寨主可以比的。 其实像是孟养一带各个山寨的寨主这种程度的基层控制力度,是非常低的,他们甚至不如大明的大地主,普遍缺乏对村民足够的人身控制与影响能力。 大多数村民对于寨主都没有多少归属与认同感,只是因为寨主往往培养着大量打手,是一方山寨中的最高武力者,又因为一些山寨中的血缘关系牵制,从而听命于寨主。 但是麓川军的侵袭和明军的来到,莽古堡的建立,彻底打破了原来的局面,姜榆罔则是借着这个机会,成为了孟养一带山寨中的百姓心中的指引者,是带领他们过上好的生活,赶跑和杀死麓川军,既是保护他们,又为他们报仇的领袖。 莽古堡的秘理院,神狩院等情报机构,还有莽古堡的部队中,能够进入的孟养百姓,基本上都是由类似的出身和情节,他们仇恨麓川军,又信任和追随姜榆罔和莽古堡,从这个角度来讲,莽古堡的战士们虽然战斗经验同样不多,只是处理过山中的一些盗匪势力,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却一点也不弱。 ·········· 姜榆罔无声地在孟养城的北城楼上的过道上慢慢地走着,虽然过道上有一些战士占据了一些空间休息,但是大多数路面还是留出来了能够供一个人通行的空间的。 本来就是有可以通行的道路,再加上姜榆罔行动的小心,所以最后也是能够顺利地,安静地在北城楼上的过道上巡逻。说是巡逻,其实也是看看士兵的状态,同时整理状态,准备总结安排来自各方的军情。 孟养城整体上呈现为一个歪斜的长方形,歪斜方向是东北向的,南北两边是长的一边,东四两边是短的一边。城墙的范围相当之大,远远看去,堪堪在视野尽头能够看到城墙的转弯处,但是走的话,可以走上很久。 这也是能够在这里派上上千人,还能集结战阵的原因所在。 姜榆罔一边在城楼上走,心里一边盘算着各方面的消息:开战后,他需要得到的消息来自三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毕露寨,那里是白千帆守备的方向,他需要同时得知白千帆,自己上司的行动,还有毕露寨迎击麓川军的战况,算是最重要的一个方向。 第二个方向是南马寨,这个方向论重要性可能还要更重要于毕露寨,但是孟养城同时也是派了大多数士兵守备这个方向,虽然防御工事和地理位置的地理不佳,但是却是投入了最大的人力来谋求人和。 同时,这个方向上,姜榆罔自己也没有直接调度管辖的士兵,算是说不上话的方向,估计就算是最终参与防御,也要到了麓川军兵临城下了,综合考量之下没有那么重要。 最后一个方向则是莽古堡,这个方向也颇为关键,毕竟莽古堡是自己半年来的心血,一方面保住自己的心血和本钱颇为重要,另一方面,如果莽古堡的安全得到保证,那么莽古堡的人力对于孟养城的支援也将会使不小的助力。 在三个方向,他都安排了许多情报人员,有一些情报人员是像阿乌玛的手下,驻守南城楼的阵列指挥刀荣那样的军队人员,依靠自己的指挥权来临时担任情报的调度中心。 另一方面,就是神狩院加上秘理院总计约四百人的情报人员队伍,他们原本是有莽古堡的编制没错,但是在发生战斗期间,可能真正留在莽古堡中的不足一百人,超过三百人都在这三个方向活跃着,时刻准备着提供在战场上的情报提供。 而所有情报的中心,自然就是秘理院院使姜榆罔,所谓的军主,现在终于是他发挥自己能力的时候,要来统辖所有的信息,做出最关键的判断。 当然了,他还是在心里默默许愿着,一切能够按照预想中的计划进行,不要再出现意外的变故了。 ················ 随着姜榆罔在北城楼上的踱步,最后一点太阳升起之前的青碧色朦胧天光开始逐渐被浓烈的明亮白炽从天际边一点点慢慢抹除,带来的是广阔天穹之下一望无际的视野和极其透彻晴空。 而还是在最远处的天际边,已经出现了点点更亮的光点,光点连成线,又开始组成图形,最终这个图形会变成一个圆,那是太阳,然后升起到天空正中央,时间来到正午,麓川军发起进攻的时间。 麓川军应该不会想到,在他们进攻的最红目的地,孟养城头的明军掌握着和他们一样清晰明确的进攻计划安排。但是如果他们其中有够聪明的人的话,应该也许会很快理解这一点,毕竟这一场战斗中,明军和麓川军中,都有许多因为命运的机缘巧合而走到眼下的地步的麓川百姓。 他们曾经是普通平凡的麓川百姓,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之下,现在却要刀剑相向。这看似一件难以接受,难以想明白的事情,看似会让人陷入迷茫,陷入对于命运的长久的思考。 但是姜榆罔知道明确的答案,因为人心,这些麓川百姓走到了战场的两端。因为思家势力振兴麓川的心,一部分人被迫走到了麓川军一方,而又是因为麓川军的种种做法,在姜榆罔的心思驱动下,剩下的麓川百姓被真情和劝导所说动,走向了战场的另一边。 他们生来不是敌人,有人将他们变成了敌人。姜榆罔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毕竟思家才是麓川的一切的“因”,他相应的做的一切,是顺应了大势,顺应了麓川的心。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午攻势(二十八) 姜榆罔走在城楼的过道上,两边的城墙墙体遮挡住了一片片光线,投射到姜榆罔身上,留下来一块块明亮的光斑,而姜榆罔也能够感受到光斑的两边不同的温度,这种冷热相间的感觉给人以不适的感觉,但是反而又能更快地获得一种清醒感。 他几天来基本上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但是却并不是十分困倦,也没有多少疲惫感,这一方面和他穿越到明代之后,身体素质莫名其妙的提高有关,另一方面,也是紧张的情绪支配之下,整个人已经渐渐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之下,不再具备足够的那么敏感的知觉,也就谈不上累了。 以姜榆罔自己的体感来讲,就像是周身浸泡于温热的水之中,在这种身体的热度围绕之下,整个人虽然不能说是非常清醒,但是却能一直保持一种清醒的状态,而相对的,各种负面的体感都开始离自己而去了,就像是夏末的炙热和连日一来的劳累感,都随着这种温热的水的包裹感而离自己而去。 他不能说这是一种很令人舒适的感觉,但是至少可以让自己脱离各种负面的装填,所以也算的上是一种比较好的状态了。 检视着城楼上的士兵,姜榆罔也是尽量地去认出这些士兵所属的队伍。这些士兵的人数虽然算多,但是姜榆罔自己记住的却也不少。 姜榆罔一直自认为是一个能够记住许多人的人,尤其是把这些人看作自己重要的人时。而莽古堡的这些战士们,对于他来说正是最重要的人之一,这些人又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所以也是对于自己来说记得很清楚的人。 从最初的时候,莽古堡只有不到一百人,到后来的来自孟养守备白千帆的认可与支援,姜榆罔被提拔为百户后,获得了第一次的人力支援;而后是南桑寨的潜入和控制计划,从而掌握了南桑寨的人力。 再后来是莽古堡的建立,整个莽古山的人力被吸引到莽古堡中来,莽古堡的部队规模从接收了莽古堡的三百人的规模,又发展到了眼下的一千两百多人。 这些人,所接受的训练,根据程度不同,都是姜榆罔的参与的。最早的几百战士,基本上都接受过姜榆罔亲自超过一个月时间的训练,而后来的战士中,最少直接接受姜榆罔的训练的的也有一周。 姜榆罔主要负责的训练内容是是军纪训练和组织配合训练的方面,实际的战术训练反而负责的不多,这是因为他始终遵守专人负责专事的规矩,无神论何时,都是要最专业的人来负责相应专业的事情。 而姜榆罔自己,一方面不是一线的军事指挥人员,另一方面也不是长期负责军事训练的人,最后,在新的装备的使用上,他也不是炼金院的武器测试与使用教学人员,这些方面的战术训练,还是交给最专业的人来负责。 除此之外,姜榆罔还负责做新兵的工作,让他们尽快融入到队伍中来,同时也是培养他们的纪律意识,这些和军队纪律的培训都是一体的。 士兵本来就知道姜榆罔作为百户,是他们的直接最高管理麦军官,另一方面,也是尊重姜榆罔的能力,因为姜榆罔的对他们的训练,而养成了一种比普通的直属长官更亲近的关系。 除了姜榆罔认识这些士兵之外,这些士兵同样记得姜榆罔这个人要更清楚一些,看到走在城楼过道中的姜榆罔的身影,跟着他来到孟养城的士兵纷纷行礼问好,行了一个又一个标准的现代军礼。 看到这些现代军礼,姜榆罔心中也颇为感慨,如果是他麾下的莽古堡军队有什么比其他明军更特别,或者说最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莽古堡军队中隐藏着的一些来自现代的气息。 这种现代的气息,不是像更先进的武器,比如鸟铳相对于火铳这种装备上的先进,也不是单纯表面上的现代,其实这支莽古堡军队所装备的武器和装备,仍然是一支纯粹的古代军队。 其中的新,在于一种新的意识,这种意识也许看起来像是表面的形式主义,实则是反映到一种精神的内核上,这也是现代军队最有区别于古代军队的点,就是所有战士的精神内核。 这种精神内核,如果往复杂处去分析,是很难讲清楚地,但是如果抽离出来其中的要点,其实说到底,就是为了什么而战的问题,是战士们的战斗意志。 古代战争中的士兵,其实很大情况战斗是为了战斗本身,他们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战斗的目标,如果说将领还有一些的话,那么将领的目标可能就是为了自己封侯拜相的最终目的,所谓的一将功成万古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其实实现目标往往也伴随着一定程度上的自私,这种自私,真的还不算是对于所有士兵可以为之共同努力的目标。 而士兵就更没有战斗的目标,或者说理由了。好一些的士兵,也许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实现而战斗,想着在艰难的战斗中谋取一个好的收获,这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心态,甚至姜榆罔自己也有这种心态在里面。 但是这种心态,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战斗的理由或目的,真正的理由或目的,必须是围绕着一个整体的目标或利益来实现的,这是因为战争的固有属性所决定的。 所谓战争,是两个巨大集体之间之间的最纯粹冲突,而这些属性对于战争来说都是必须的,即集体性是战争的一个重要属性,而古代战争中的士兵,却缺乏对于这个集体性的认识,只是局限于自己在战争中的角色。 相反,在现代战争中,战士存在自己所属的集体的意识,这种意识可以使像国,族一样高大的存在,也可以是其他形式的集体。 而在姜榆罔这里,所营造的集体意识就是莽古堡,士兵们为了莽古堡而战斗,所捍卫的莽古堡,及其附带的自己所得到的所有利益,他们有着为之共同战斗的理由。 这一点,则是从莽古堡的兵员征召模式的改变中创造出来的,从征召士兵的模式,转变为了士兵的主动参与,姜榆罔从军队的主动方,变成了被动的一方,收获的则是士兵们的主动意识。 姜榆罔一个个看过去,在孟养城北城楼上的年轻人,是从孟养城第二团团长李显,团监督阿乌玛为首的,第一营营长岩各,副营长孟异和几位营级参谋,第二营营长刀严,副营长张云还有几位营级参谋,除了这几位在莽古堡中的高级军官以外,还有负责守城的几位阵列指挥。 在天色逐渐变亮,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刻,大家也走到了自己应该走到的位置上,做临战前的准备。 姜榆罔也走回了北城楼正中心处的小屋,这里是北城楼的指挥中心,小屋前面是修缮最为精致的一段城墙,上面还摆着几门孟养城规模最大的火炮。炮手是白千帆留下来的人,在管理上算是被白千帆转交给了姜榆罔。 虽然这些火炮看上去着实威风,但是实际能有多少效果还是很堪忧的。不过姜榆罔还是把这些这些炮手好好对待,给出来了不错的待遇,并且还给予了不少礼物好生对待,很快赢得了这些炮手的良好态度。 在城防事务上,姜榆罔也只是要求这些炮手必须到场参加战斗,至于发挥出来多少能力,则是完全看炮手自己发挥了。 其实随着明宣宗保守战略开始通行的同时,明军的机动战斗能力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越来越重要的防守战事安排的情况下,火炮开始发挥出来越来越大的重要性,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好在现在还是属于明代前中期,火炮的地位还不像明朝末年那样畸形,姜榆罔还是可以自由设计自己的防守战术,不至于被火炮主导的战术所安排。 这间小屋也被称为北城楼的指挥中心,这是姜榆罔为这间城楼上的唯一房屋取的名字。如果麓川军也具备同样的火炮或者其他远程攻击能力的话,那么这样的小屋或者说指挥中心,其实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但是麓川军低劣的装备水平,并没有威胁到这个指挥中心的能力。 这个指挥中心中,主要还有其他的营级参谋存在,他们负责战争中的事务性工作,而另一边,其他直接领兵的高级军官直接负责一线的指挥,在城墙上负责实际的战术指挥。 ··················· 在太阳终于出来的时候,姜榆罔也坐回了指挥中心的正中央的位置,黎重站在他的身边,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精致的布面铠,这一身布面甲的水平,已经远超了普通明军士兵的层次,按黎重秘理院成员,严格意义上是连最基本的明军都不算的。 但是以他一身布面甲的装备水平,实际意义上已经超越了现在麓川明军中百户军官的层次,当然了,麓川的明军因为长期在一线的缘故,整体的装备水平都是远超普通规格的。 指挥中心在此时以完全运转起来了,参谋进进出出,传进传出各种现场的调度消息。 “军主,最初阶段的防守战术是以整体的士兵构成阵线,五个阵列的士兵完整覆盖阵线。”一个参谋首先传达了孟养城第二团团长李显的战术设计。 “可以,最初阶段,我们还是需要观察情况。”姜榆罔点点头:“告诉李显,仔细观察前线的敌人情况,一定要注意来到孟养城下的士兵是敌人还是撤退的明军。” “如果是撤退下来的明军,一定要准确判断,到底是不是来自毕露寨的白千帆手下的士兵。”姜榆罔说着,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一定不能让白千帆进入到孟养城,孟养守备的来到,会打破我们所有的防守计划。” “是。”参谋神色严肃地点点头,行了个军礼回应道。这些参谋都是来自神狩院的绝对心腹,没有不可以交流的秘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正午攻势(二十九) 在孟养城的日出到来时,可以看到带着些橘红色的光晕与满天的云霞在远处的天际边慢慢浮现起来,一个带着清晨的温暖气息的炽烈明亮的圆形从天际边慢慢浮现出来。 随着太阳的升起,整片原本是各种绿色:深绿,翠绿,淡绿和灰绿色的森林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麓川的六到七月,本来应该是一个处于严酷暑热之中的日子里,但是正统十四年的麓川,却有些异样的清爽,姜榆罔身上并没有温度计,他也没有去安排人制作温度计,但是他估计着身边的温度应该也就是不到二十六七度的样子,和自己最熟悉的夏天里面的空调温度颇为接近。 换句话说,就是温度接近于自己所熟悉的,在夏日里打开空调的温度,比起来自己穿越来的麓川的冬天,也热不了多少。 但是温度本来就是一件说不准的事情,姜榆罔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去考虑太多,只是感受着清晨的清凉感。本来就是一个清凉的夏天,在清晨时的温度甚至要更低一些。 孟养城北城楼的指挥总部,是一件位于北城楼上正中央的小屋,基本上所有跟随姜榆罔来到孟养城的孟养城第二团的莽古堡战士,其中所有的参谋都在此工作,虽然正式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但是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活动起来了。 姜榆罔在进行了战前的安排之后,也就没有再继续负责具体的工作,毕竟这守城的五百多人的事情也并不是多么简单就能管理过来的,还是需要更多人来进行具体的负责,而他姜榆罔就不会负责这些具体的事情了。 无论是士兵的阵列排位,还是武器装备的准备工作检查,又或是战术的提前核对,这些都是由一线的军官来具体负责,从而实现战斗之前的完整准备工作。 这些工作,姜榆罔只是负责最终的检查核验工作,而过程中的具体细节,就是他以下的,从营长到阵列指挥各级军官来负责了。 整个准备工作的进行大约进行了半个时辰,之后各位置的士兵原地待命,进入半待命半休息的状态。在准备工作结束后,姜榆罔走了出来,一边进行准备工作的检查,另外也是等待前线的军情消息。 其实基本的准备工作还是比较简单的,主要是各种武器的准备,从鸟铳的现场检查,到定装弹的核验,还有其他的比如少数弓箭和火炮等传统守城工具的检查。 姜榆罔对于这些鸟铳还是寄予了不小的希望的,毕竟孟养城的城墙相对较为低矮,相对可能更高大的城墙,可能更接近于步枪的掩体。鸟铳这种原始的火器算不算步枪这种现代的说法,姜榆罔并不是很确定,但是他能够确定的一点是,这是这个时代最接近步枪这个概念的火器了。 ··········· 检查过负责守卫北城楼的五个阵列,攻击约五百士兵后,姜榆罔又开始进行了第二项检查,那就是原本孟养城中其他守军的战斗准备检查。 说是其他守军,其实就是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实际参与战斗的民夫,这些人中存在大量老弱病残,同时也没有响应的士兵的待遇供给给让他们,相应的,也没有士兵的义务。 但是在眼下的紧急情况下,这些民夫显然也是别无选择,只能加入到整体的守城队伍中,参加到守城战斗中。尽管他们参加战斗,存在各种主观客观上的问题,简单来说,就算不考虑其中根本不符合战斗条件的人的存在,单纯论那些有资质作为战士的人,也是完完全无的新兵。 这一点,因为其实是了解的很清楚的。他不知道别人的队伍的情况,单是他的莽古堡部队的情况来讲,后来孟养守备白千帆调配给他的部队人员补充,基本上全都是来自民夫队伍。 这些民夫并不抵触于参加部队,他们的情况是在部队中的地位低下,没有足够的待遇,武装和指挥安排,而并不是什么可以逃避战斗的特殊身份,所以这种不抵触,准确来说应该是无法拒绝和抵抗。 民夫的情况大体上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无法满足军队对于士兵的要求,也就是可能在身体素质上存在缺陷,或者年龄不合适;另一种则是纯粹的不符合队伍的人数编制,没有这么多的资源供给给这么对士兵,所以作为民夫跟随队伍参加队伍。 其实综合这两点来看,民夫可以说是没有武器装备的战士,其中一些人甚至也是有武器的。这一点,可以联系到古代战争中所谓精兵与普通士兵的区别来看。 古代战争中,经常会出现极高的参战人数的情况,有些时候,甚至能够在古代相对现代低很多的生产力条件下支撑数量庞大的士兵和部队。 虽然说古代战争中的士兵和部队标准是要远低于现代水平的,但是也不能完全脱离现实条件来分析问题,从一个相对的角度来看,古代部队所需求的装备水平和部队的组织水平的消耗也是很高的,大量的金属制品作为铠甲和兵器,又有战马等其实存在较高的组织和训练难度的部队。 另一方面,支撑这些装备消耗的,却是非常低的生产力支持能力,大量的小作坊式的生产和组织随意的生产组织,其所能支持的装备需求是非常有限的。 解决这个问题,一般情况下的方式其实是让人得知真相后难以接受的。 以姜榆罔从后世看到的一些反映当时装备水平的资料,古代时期的装备存在很严重的长期重复使用问题,简单地说,就是重复使用老旧的装备,一些装备甚至可能有上百年,甚至可能更久的时间历史。 这种情况下的装备,自然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战斗力可言,可以说存在很严重的隐患,而使用这种老旧的武器作为正式军备的同时,会带来非常严重的问题,也反映出来了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一个直接的结果:古代军队根本不具备支撑大量士兵,大量部队的能力。 一方面的体现,就是上面所说的装备问题,而另一方面,就是精兵部队与普通士兵部队的区分。 这种区分,并不单纯是落后组织管理能力下,只能有效管理少数部队的体现,同时还是军队组织无法有效支撑大量军队的结果,因为供给能力只能支撑少量的军队,在战争的消耗中,又要准备实际的大量人力作为供应,因而就诞生了这种少量精兵,配合大量普通军队的组合方式。 而民夫,其实就是这种组织配合方式的最底层,在孟养守备白千帆供给给姜榆罔的民负重,基本上都是一些具备基本的战斗资质,而没有经历过足够的军事训练的新兵。 放到眼下的孟养城来看,就是大量的未经足够训练的新兵,将要接受到实战的考验。姜榆罔的设计方式很简单,就是控制新兵们接受到足够多的训练,从而完成身份的转变。 只不过他来到孟养城的时间实在太短,在孟养城的战事尚未召开,大量的士兵还处于原本的调配安排之下时,姜榆罔能够看到的情况是孟养城没有他可以插手涉足的空间。 等到各处的部队从孟养城离开,奔赴到具体的参战位置后,姜榆罔才有机会进入孟养城,成为主要的负责孟养城的守卫军官。他在地位上的不利之处在于背景太浅,只不过是一个从小旗,得到孟养守备白千帆赏识而被提拔起来的军官。 就算是提拔起来,其地位仍然很低,百户的地位,算是军官排位地位中的最底层,这些方面,都非常不利于姜榆罔在孟养城中的管理地位。这里毕竟不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莽古堡,其中的大多数人在过于与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一些人在过去甚至地位还要高于他区区一个小旗,更多的绝大多数人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姜榆罔这么一号人。 姜榆罔地位的合理性主要来自于他的莽古堡的硬实力,在孟养城一带明军艰难的守备事务中,在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发展的情况下,甚至是一些地方被逼入绝境,守卫防线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姜榆罔的莽古堡可以说是异军突起,彻底改变了明军在莽古山一带的处境,说是救了孟养城一次也不为过。 许多地位较高的军官将领,对于姜榆罔的肯定也就来自于此,白千帆自然不必说,把小旗这种地位卑微出身,又无多少经验的真正的年轻人姜榆罔当做了可以信赖,甚至是最信赖的属下。 其他的军官也是因为见到了姜榆罔的莽古堡的成绩,就算有人对于白千帆如此看重姜榆罔而感到不满,也没有人直接挑战姜榆罔的权威,或者是直接反对姜榆罔的做法。 不过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姜榆罔在孟养城能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的,一直是到了白千帆离开后,才开始真正接管孟养城中的民夫队伍。 如果白千帆没有离开,这两千民夫应该是受他直接管理的,而在白千帆离开后,如果按照官位等级的话,是轮不到姜榆罔来管理这些民夫的,其他的留在孟养城的军官中还有指挥使一级的军官。 不过这又是要替代孟养城的明军实力了,因为严重缺人,孟养城的明军组织其实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具备真正意义上管理民夫的权力与资格的,只有白千帆,而甚至没有一个合理意义上接替白千帆管理这些民夫的人。 无论说是精简还是简陋,都不可否认白千帆对于孟养城明军的巨大影响力,姜榆罔想要出头,必须消除这种影响力,不过这就是后话了,最主要的还是在目前接管白千帆的势力。 白千帆的势力过大,从某种意义上,对于现在的姜榆罔也有一定的好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作为白千帆直接部下的姜榆罔,同时接管了孟养城中两千多民夫的管理指挥权,现在的他,并不单纯是北城楼的守将,还是一定程度上孟养城代理守备。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章 正午攻势(三十) 所以现在的姜榆罔,是以近乎于代理孟养守备的身份,来接管整个孟养城的防务。 承原本的大明孟养守备白千帆的威势与对于孟养城中其他守军的掌控权,姜榆罔还是从祁宏手中掌握了孟养城的所有民夫的指挥权,当然了,这些民夫本身不归平夷卫指挥使祁宏管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尽管祁宏的官位和地位更高,但是姜榆罔还是借势控制下来了所有的民夫,这些队伍,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是一份有些烫手的山芋,算是有利有弊的,利处是两千多战士的人力,缺点则是这些战士的资质并不太够,或者说有可能反而在管理和战术执行上出问题。 但是姜榆罔还是接管了下来,并且带来了莽古堡的人手帮忙管理,主要是来自秘理院和神狩院的人员,这些人与其说是军官,可能更接近情报事务人员,就算是神狩院的,培训方向比较接近于参谋的人,其实最终也是接近于文职人员的,而非是第一线的军事指挥。 因此,姜榆罔最终选择的,让这些莽古堡人员的管理方向,也是接近于秘书式的管理协助,协助所有民夫的军事组织工作。 最终,对于孟养城中的这两千民夫,姜榆罔将他们仿照莽古堡明军的模式,按一个营六百人的模式组织成了三个营,其中第一营是选择的其中的无论军事素质还是身体素质都是最好的人,组成了最精锐的队伍。 虽然说是最精锐,但是以姜榆罔的判断来看,也就是勉强有能力参加战斗的程度,这些士兵,严格来说是民夫,还是普遍接受过基本的长刀和长枪等冷的兵器的使用训练的,但是战斗经验几乎为零,自从随着大军一路进入麓川之后,这些士兵就驻扎在孟养城中,没有接收到过多少战术的训练,除此之外,甚至连行军和接班的战术训练都很少。 毕竟孟养城虽然并不小,但是也没有足够的让部队能够保证充足训练的空间,而民夫最重要的任务还并不是准备训练,而是准备实际的各种物资运输工作,能够用于训练的时间和空间条件都并不具备。 而真正有参与到训练的部队,还是各位军官实际率领的军队,无论是实际的大小战斗,还是在各处的驻地的训练,所培养出来的战术水平,都不是民夫的训练状态可以与之相比的。 所以就算是最精锐的这一支部队,姜榆罔也没有打算让他们主动参与到战斗中,而是作为孟养城无法有效守卫的准备情况。 当城墙无法有效抵御麓川军的攻势时,姜榆罔准备好的计划是调集自己训练的重甲骑兵部队,出城拖住麓川军,然后配合其他守城队伍击溃麓川军的攻势。 如果要实现这一计划,就必须要打开城门,从城门冲出来对麓川军发起攻势,这一点需要的条件其实是要一定程度上的其他军队的掩护支援,有效的来保护住城门附近,不至于被麓川军冲入城中,起到保护的作用。 姜榆罔手下的少数莽古堡军队自然不会负责这么低层次的掩护战斗,以人力和低层次的战斗质量,依靠比较初步的战术火力来完成守卫城门的任务,而这件事就要交给民夫,或者是新组织起来的孟养城第三团来完成。 对于这些民夫,姜榆罔还是有一些其他的心思的,对于像他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来说,无论什么资源都是十分缺乏的,民夫虽然是质量十分低下的战士,但是相比完完全全的传统古代农业社会的农民来说,还是具备相当的战场经验和战斗起来无论是从心态还是实力素质上的优势。 这种情况下,相比从普通人中获取新的士兵,这些民夫还是具备足够的优势的,现在的姜榆罔算是有着莽古堡的发展基本盘,但是人力还是十分缺乏的,如果能够得到这些民夫作为补充,将会是非常大的助力。 到目前为止,姜榆罔的莽古堡中所有的部队不过一千两百多人,虽说总的各院事务人员中,有战斗人员资质的也有大概三百人,但是总共加起来不过一千五百多人。 另一方面,姜榆罔从民夫中发现的具备足够资质的人,说白了就是身体健康,具备基本活动能力的人有一千两百多人,这些人因为之前负责有民夫的物资运输的任务,不能分出来参加到部队之中,但是在孟养城之战后,这种局面很可能会发生一定程度上的改变,只要明军能够在孟养城战斗中取胜,就可以有效地减轻在孟养城防务上的负担,从而留出来更多的人来负责其他方面的事务,这些民夫,就有机会进入到正式的明军队伍之中。 这时候,如果姜榆罔能够继续保住这些民夫,就能够有效留下差不多一千两百人以上的队伍,实现队伍人数的翻倍,如果还能继续保有莽古堡的情况的话,莽古堡的军队人数将接近三千人,非常接近卫所理论上的满编人数五千四百人。 到了明英宗正统年间,卫所的人数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大程度上的流失了,大多数卫所都不存在能够继续保持满编的情况,三千人的状态,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线卫所的水平了,而如果更进一步,像是姜榆罔这样全部有着战斗经验的麾下士兵,则是绝对的势力最为顶级的卫所了。 如果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姜榆罔就有机会满足建立一个卫所的所有基础条件,人力条件,三千战兵,另一方面是地理条件,莽古堡的基础建设,最终差的只是一步,那就是卫所的许可名号,和相应的指挥使的位置。 只要有了这三点,姜榆罔就能够在麓川真正的立足,实现自己在大明的真正破局。 所以姜榆罔把这些民夫编成莽古堡的编制,也是为了后面的更大的野心。除了最精锐的,有经受过基本训练,具备一定战术技能的民夫所组成的孟养城第三团意外,还有身体素质合格的民夫所组成的孟养城第四团。 这些第四团的民夫,和第三团的区别就在于这些人完全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不会使用最简单的武器,或者说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人,但是基本的身体条件还是具备的,可以被吸纳到未来的莽古堡中,这些人总结起来还是大约六百人。 其实如果放低条件,只是需要一定的年龄条件,和基本的健康素质就可以加入队伍的话,姜榆罔还能召集到更多的人,但是姜榆罔也不是单纯需要更多的士兵的。 首先,士兵并不是越多越好,毕竟无论人多的力量再打,可以支撑各种战术之类的优势,都是无法改变过的人数所带来的管理负担的,过多的人数,超过了管理能力,会带来管理混乱等各方面的问题,同时战斗力也无法得到实质的加强。 其次,大量的士兵,也会超出姜榆罔的莽古堡的供养能力,虽然麓川一带的资源颇为丰富,不至于在粮食供养方面存在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吃不饱饭,但是还是有许多其他的问题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待遇问题,他的莽古堡要收拢人心,建立起来最基本的组织,走向发展壮大,而不是像其他的大明卫所一样保持在基本的维持线上一直存在下去,到最后慢慢人员流失,迎来彻底的衰败,就需要保证莽古堡中的人能够有好的待遇,有在生活方面的朴素的吸引力。 他作为一个来自几百年之后的人,虽然没有打算在大明完全重建后来的工业体系,但是一定的工业化还是他所需要的,这里工业化,就是一种纯粹需求上的工业化。 不是完全的各种体系上完整的工业化,下到基础理论研究,上到各个方面的覆盖应用,而是只是抽取实际应用需要的方面进行工业化。 比如在娱乐上的,姜榆罔有目的重建出来收音机和电台程度的娱乐,甚至是基本的电影工业,但是没有打算去广泛地制造像是电视一样的大钟娱乐;又比如姜榆罔想要的后来的兵器发展,发展出来坦克的使用,但是并不打算完全的装甲车的列装。 最后还有交通工具方面,姜榆罔并不打算发展出来以是有为供应的交通工具体系,而是使用基本的蒸汽机作为驱动的交通工具体系,即只是要求基本的效果提升,但是不是整体的技术进步从而实现整体的革新。 他想要带来不同,实现时代的进步,但是这种进步需要在有限的范围内,而不是扩大到整体的进步,只是把技术和技术带来的优势完全掌握在姜榆罔自己手中。 这些东西是姜榆罔想要构成的内核,就是技术的先进优势,从而吸引和操控自己手下的势力,并能够对抗对方的能力核心。 所以他的目的是时刻保证莽古堡的先进性,这种先进性的基础是所有成员或者住民的生活基础,如果生活基础都得不到保证,或者说不具备优越性,那么是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吸引力与向心力的。 所以他一方面缺人,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无脑地吸引人力,这些是他所具备的现实条件所决定的,他需要一定的人力,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基础背景来保证大量人力加入后的待遇与发展,所以只能有限的吸纳和收敛有限的人力。 这就是他为什么只需要少数的民夫来充实队伍的缘故。如果这些民夫愿意留下来,作为莽古堡的住民而加入莽古堡的话,他当然是需要大量的民夫,是多多益善的,但是这些民夫是不太会愿意跟随姜榆罔留下来的,就算有人愿意留下来,也会是其中的少数,结果就是姜榆罔的决定,只需要少数的民夫作为莽古堡队伍的一部分,因为他能够充分保证这些人的待遇。 其他的他不能保证待遇的人,他就只能选择放弃,给这些人一个自由选择的余地,而不是完全由自己来主动拉拢。 最后的那些,不太符合姜榆罔需求的人,就是最后的孟养城第四团。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正午攻势(三十一) 白千帆站在毕露寨的寨墙上,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远方,那是北边的方向,能够看到在茂密的丛林之后,清澈的粼粼波光,那是茵多基大湖的湖水反射着麓川的六月的上午透亮干净的阳光。 茵多基大湖,其实就是后来的缅甸第一大内陆淡水湖茵多基湖,说是后来的缅甸克钦邦的标志之一也不为过。 它的形状正像一片美丽的石榴树树叶,被散碎的流淌在麓川的山风吹得飘飘摇摇地落到了克钦邦的翡翠色山林之中,而克钦邦在后来其实也是以翡翠而闻名于世。 固然,克钦邦还有其他闻名于世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并不如翡翠诗意,或者说让人有些难免新生悲哀,为可以有的美丽而默哀。 姜榆罔自然是懂得这种诗意的,也想要找回这种诗意,这也是他对于麓川之战的愿望之一,让所有的人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让麓川重归大明,让大明保持住对于麓川阿瓦一带的控制力,进而保持对于整个中南半岛的威慑,不至于因为明宣宗放弃交趾而付出太大的代价。 对于大明来说,这是保住西南远疆和中南半岛,获得地方稳定,并且进一步得到稳定资源和稳定后方支持的保障。 而对于麓川来说,这也是它维持地方稳定,避免后来不断的战火洗礼和分离四散的方法,不至于后来陷入和周边势力连绵不绝的战事,强大势力的征服,得以保证一个稳定的发展和繁荣,能够有好好的生活。 麓川之战的胜利,可以说对于大明和麓川后世几百年的时间的发展都有着重要的意义,这种繁荣和发展是相互的,都能够得到一个好的未来。 而如果麓川之战以思机发的拖延战略为结尾的话,其实是透支了麓川的未来,换来大明在中南半岛势力的衰败,对于双方来讲是一个双输的结局。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要从几百年后的视角来看了,甚至少一点都无法做到,必须要完全来到姜榆罔在穿越前的现代才能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味道,分析到里面的深意。 现在的麓川一代雄才思机发根本不会想到,在他的一番战略操作之后,固然保住了麓川的势力,但是后来的麓川发展成到了怎么一种地步。 像姜榆罔这样的能够随意进入后来的孟养各处,已经名为克钦的地方的人,已经不是一般的普通人了,而是见过极广世面的人。 而对于一般的普通人来说,麓川已经不再是一个随便进入的地方,更不用说是像大明正统年间和之前这样在整个阿瓦一带最为繁荣的地方相比。 曾经的麓川,是中南半岛西南,阿瓦势力范围最为兴旺强盛的地区,甚至用阿瓦王朝的势范围这个说法评判麓川都是不合理的,因为麓川在和明军发生战斗之前,才是中南半岛西南最为强大的势力。 就算是和明军进行了持续多年的战斗,麓川也保持着和阿瓦王朝相对平等的关系,阿瓦王朝虽然有自己的孟养土司,但是麓川孟养的绝大多数土地还是在麓川的控制之下。 在这个时代如此兴盛的麓川,甚至可以算得上一个伟大的文明,但是这个文明最终的结局却令人唏嘘,从某个角度讲,不能不说是和这场麓川之战存在很大的关系。 而这其中,思机发又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甚至有可能是决定性的作用。 姜榆罔时常会想,如果思机发知道自己辛辛苦苦保住的独立自主的麓川,最终沦落到了这样一种下场,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就算是不知道自己和阿瓦王朝发动战争的结局,但是知晓最终对麓川一带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离开了大明庇护之后的麓川,最终无奈被东吁吞并,又在东吁衰落之后走向无尽的混乱,思机发会怎么样想呢? 应该是感叹命运的不公吧,又或是无奈于上苍开的玩笑,这是一个无解的谜题,对于身在局中的人来说,思机发无路可走。 他不会想到自己从某种程度上赢下来的一场战争,居然在最后导致了麓川的真正的沦落。 麓川思家,自发迹起时,就以中南半岛西部的霸主自尊,但是这一切的荣耀,最终可以说是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上,都结束于思机发之手。 直接意义上,思机发对阿瓦王朝的战争战败,打击了麓川的地位;间接意义上,麓川与大明彻底脱离,再也没有了大明这个强大中原大国的庇护,自身的实力又不过硬,从此命运走向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路。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的思机发是不会知道的,明军的总指挥,靖远伯王骥也不会知道,他们都是身在山中,不见真形的人,被宏大的时间与历史轨迹所摆布。 只有姜榆罔,才能够凭借时空上堪称居高临下的优势,跳束缚出来看这些起起落落,沉沉浮浮,这是没有尽头的路,有人说,在历史的轨迹上走一千遍,都会重复相同的结局,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没错,因为人理论上是没有答案的,只能在历史与命运造就的车道上,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地走下去。 但是姜榆罔不同,他是从另一条道路的后方,抄了命运与历史的道路,走回这个地方的,在此时此刻,他就是这个时空中拥有最强大的判断力与分析能力的人,是知晓另一条路的人。 而麓川的另一条路,就是由大明赢下这一场战争,彻彻底底地获得胜利,重建大明的麓川宣慰司,重新控制这片土地,只有这样,所有人才能真正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也许除了思家势力。 否则,就是所有人真正的失败,同样除了思家势力。除此之外,这场战争最终的胜与负实际上是与思机发无关的,尽管他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说是直接结束了麓川之战也不为过。 但是他所享受到的赢得这一切的结果,甚至也可以说是要付出的代价,那就是和阿瓦王朝的孟养昭法,即隶属于阿瓦王朝,控制孟养东北的孟拱的孟养土司底哈勃低的儿子明乌底,明乌司一起发起发动对阿瓦王朝的战争。 从姜榆罔了解和分析来看,思机发参与这场战争很可能都并非是主动的,因为刚刚麓川刚刚从和大明的战争中回过神来,还没有进行多久的休养生息,就要立刻进行和中南半岛西南在这个时代可能是真正的最强大势力阿瓦王朝进行战争,于情于理都是难以解释的。 可能的唯一答案就是,这是底哈勃低在麓川之战中出兵帮助思机发逼迫明军退兵而付出的代价,即拿自己麓川之主,孟卯国君的名号为赌注和号召,来协助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势力发动对阿瓦王朝的叛乱。 思机发的下场自然是悲惨的,他在战败后被阿瓦王朝生擒,然后被押送到大明京师处死,这样说来,思机发也不能算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毕竟可以算是拿自己剩下来的生命换来的胜利,到头来不过是为孟养思家势力做了嫁衣。 但孟养思家势力在思机发死后,也再也没有崛起的实力了,客观角度上讲,大明虽然撤军,但是还是控制了麓川的祖地孟卯,以及蛮莫,南甸等地,一定程度上限制住了麓川的势力发展。 另外在阿瓦王朝一边,因为在对阿瓦王朝的战争中失败,麓川也不复原本在这一带地区的权势,可以说是除了在孟养到江头城一带的控制力,其他地方的权威尽失,再也不是过去的孟养了。 麓川之战后的孟养,彻底告别了曾经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孟卯国时代,接下来的麓川,进入到了麓川孟养时代,虽然说也不算是和其他周边小势力一样服从于阿瓦王朝,但是相比之前的孟卯国时代来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而大明一方,虽然说也是成功阻止了麓川的扩张,沉重打击了麓川的势力,但是自己也以此为节点,开始逐步丧失在中南半岛西南的控制力量。 又因为在之前的明宣宗时代,大明就放弃了交趾的势力,加上麓川之战没能够彻底征服麓川,大明在中南半岛,或者说东南亚的势力只剩下木邦一带并不繁荣和强大的地区,而更南方的像是大城和太古喇一带,则是完全失去控制。 至此,大明在向南方向的势力扩张被完全中断,而不巧的是,之后紧接着发生的土木堡之变也一定程度上宣告着大明在北方的势力扩张的停滞甚至中止。 后来,又因为在东南沿海方向的管理不力,饱受倭寇海盗侵袭的大明,也基本断绝东南方向的海上扩张。 这些事情,都像是苍天的巨斧一样一斧一斧砍在了大明的气脉国运之上,彻底中断了这个国家随着人类文明发展势头一起四面扩张,走向远方,走向大海的道路。依靠之前千年积淀下来的老本,只是保证大明没有落后于世界而已,曾经的领先地位已经不复存在。 而之后的清朝,则是堪称人类文明历史上一次巨型社会实验,属于华夏的中世纪,从1644年多尔衮入主中原,到一八四零年战争,华夏大地之上的生产力科技水平没有前进过半步,彻底落后于世界的前进车轮。 姜榆罔究其根本,追求原因,他还是最愿意把罪过放在明宣宗身上,这位曾经跟随明成祖朱棣远征大漠的皇帝,一方面过晚地有自己的继承人,没能够像自己的父辈培养自己一样培养自己的后代。 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一个同样有能力戎马作战的皇帝,却放弃了大明的在外利益,全面紧缩保守的战略,可以说是葬送了大明的未来,早早的挖好了这个帝国的坟墓。 他固然可以修养生息,可以不再对外征战,但是和平和发展,不能以放弃自己的利益为代价,如果说为了和平与发展可以放弃自己的利益,那可以放弃的东西就太多了。 这片土地不是没有过软弱的时刻,但是朱瞻基是举起手中的帝国之剑亲手斩断巨龙之脊,这说到底就是在饮鸩止渴,在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放弃所有的未来,为了萤火之光,让大地永远地坠入无边的黑暗。 就算是战败被俘,然后苟且地活下去,狼狈地逃回来,也远胜过不战而退。 不知道此后两百年间,大明的士兵在外征战,孤立无援时,是否会想起两百年前,明宣宗。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正午攻势(三十二) 白千帆等待着一个消息的到来,那是麓川军的进攻。 从毕露寨的寨墙上,可以看到茵多基大湖的湖边,以及大湖周围茂密的丛林,那里是麓川军驻扎的地方,没有多少人在那里,因为他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所有的方向,白千帆自从出生以来,从未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无力过。 他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却又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在白千帆出生的时候,那个时候是明成祖朱棣的时代,那是一个让人为之震撼的时代,尽管白千帆所属的云南处于沐家的控制之下,和明成祖朱棣并不是特别对付,但是总归也没有爆发什么大的冲突,相安无事之下,也能同样地感受到明成祖的伟大。 如果让姜榆罔来分析白千帆的这种心态的话,大概会说,这就是中国古代,尤其是发展到明朝时的集权巅峰之时的利与弊,弊端固然非常多,但是也有一些无法替代的突出优势,其一就是无与伦比的效率。 靠着这种皇帝的巨大的权威,大唐才能实现天可汗的壮举,而七下西洋的明成祖时代,在伟大上并不逊色于那个时代多少,可能在影响力和控制力上,还要有一些优势。 当然了,彼时的大明也是百废待兴,经历了漫长的战乱洗礼,一切都需要重新发展,许多百姓基本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是亟待提高的,可能在繁荣上还是比不上一些兴旺到了顶峰的盛世。 但是那个时代,是有着盛世将要到来的景象,大明广阔的疆域上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统一,而广阔疆域之外,更为广袤无垠的远方,大明的军队和使节四处奔走,或是战争,或是外交,在整个大陆和遥远的海洋上传播着大明的故事,这个伟大时代的故事,尽管他的缔造者饱受争议,尽管那个时代可能因为客观条件限制而不够繁荣。 但是他的子民,他的战士们,都对于那个时代满怀自信与期待,他们是大明的子民,大明的军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不畏惧于任何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群体,这就是明成祖时代的本质,除了伟大,姜榆罔想不到其他可以用来描述这个时代的语言。 但是后世人的语言,是远远比姜榆罔一个漂泊无定的古董商人,历史知识也没有受过所谓科班严格培训的人要来的丰富的,其实无论是到多后的时代,怎么样的人,都有着堪称奇特的论述。 明宪宗,汪直,明武宗,这些后来的明朝历史上所有做出来过一些成就的人,都被抹成了看不清楚的模样,以至于让人难以看清。 所以姜榆罔从来不信所有后来的评价,他只会看实实在在的事实,一些无法抹去的事实。 实实在在的战争,统治与外交的痕迹,这些东西是难以抹除的,是发生了,就像是在未干的水泥地里深深犁上一条痕,是无法抹去,无法掩盖的,他只相信这些。 所以他相信那个下西洋,远征南北各地,收服各处势力成为大明臣子的时代的伟大,而这一点,如果白千帆能够看到姜榆罔心中所想的话,大概会热泪盈眶。 他同样怀念那个时代,怀念那时还是一个年轻少年的自己。 彼时的白千帆,还不是眼下的指挥使,他的父亲是曲靖卫的千户,他在父亲去世后袭职千户,又还没有立下功劳,成为指挥使。但是那时的他深深相信着自己能够立下功劳,相信自己能够代表大明在战场上获得胜利。 那时候虽然平定云南,威震一方的名将沐英已经去世,但是自幼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白千帆,还是对于沐英将军的事迹充满向往,他不愿意在卫所中留守,而是每一次都积极主动地参与战斗。 因为那时候的战争,他从来没有畏惧过,这种畏惧不是来自内心的畏惧。 每个人都会害怕死亡,因而带着对战争这种会死人的事情的原始的恐惧,但是人的情绪并不是这么单纯简单的东西,是由复杂的情绪叠加构成的,而这里面,就有很重要的一环,那就是他的战友和他的后方。 如果自己有着优秀而强大的战友,如果自己有着稳定的后方支援,他能够想到的只是立功受赏,这不仅仅是人对于利益的追求,还有对于荣耀的向往。 作为永乐的战士,他们打仗就是为了打胜仗去的,而他们的能力,他们的部队,也支撑他们打胜仗,就算是打了败仗,那也是暂时,当永乐的战争机器驱动起来时,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的攻势。 其实这种战争机器一直延续了许多年,就算到了大明的最终,他还是拥有着强大的战争动员机器,拥有大量的军队,只是那时的大明已经虚弱如风中残烛,所有的纸面实力也变成了镜花水月的虚幻,并不足以在残酷的战争搏杀中存活下来。 如何走到那一步?其实每一步走向深渊的脚步都很清晰,但是走于其中的人却没有足够迅速的反映,以至于走在其上而不自知。 人想要拥有长远的战略眼光是很难的,甚至就算不说长远的,近一点的阳光,大多数人也是不具备的,就像明英宗朱祁镇,如果他有长远的眼光,那么他就应该能够看出来对抗瓦剌,不应该如此仓促的出兵作战,这样出兵是打不赢的;而如果他有近一点的眼光,或者说判断力,就应该能够做到,就算打不赢,也把部队好好地撤回来。 但是他都没有做到,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足够的能力。 这是很大的罪过吗?也许是,因为他是皇帝,在那个帝国的时代里,皇帝不应该是如此无能的人,但是姜榆罔觉得这种说法太主观了,因为必须要面对一个客观现实,那就是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皇帝大概率也是,你不能期待他比普通人更强,而普通,这个其实又是有各种恶样的普通的程度的,有些人的普通,就是要比绝大多数人都差,这种其实也算是普通。 芸芸众生,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人在糊糊涂涂,迷迷糊糊中,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时间虚度,人也是一事无成,不需要,也没有能力去记住什么,或者做出来什么能被记住的东西,因为普通。 可能,做出来一些过分差劲的事情,反而会被深深记住,就像明英宗的土木堡,几乎丢掉了一个大明皇帝所能够丢掉的一切,唯一没有丢掉的,是对于皇帝这个位置的执着。 朱祁镇还是一个挺执着的人的,虽然他基本上都失败了,但是他执着着做了许多事情,看结果,这些都是错事,但是如果不是这么执着,他可能也不会最终重新回到皇帝的位置上。 这种执着,其实也是普通人的一种表现,普通人本不想做普通人,但是没有成为那少数的人,其实就自动变成了普通人。 也许又有人会说,这是什么普通人,不过是失败者,是不如别人的人,是所谓的人下人。 但是这些词语,这些说法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太沉重了,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活着的,为什么这么多人要背上这么多沉重的说法呢,为什么要难以抬起头来活着呢? 没道理,都是普通人,那就不要做人下人。所谓人下人,不过是普通人强行为自己戴上的一副丑陋的面具,是一种被脸面和底线所约束而做出来的自我虐待的行为。 而选择不这么做的人,就算脸面已经丢尽,却还能昂首挺胸地活着的人,还格外努力地活着的人,反而让姜榆罔觉得有些有趣,比如朱祁镇。 越是了解朱祁镇,就越能理解朱祁镇,尤其是那些失意者,一直一直经历失败的人,最能够看懂朱祁镇。 他们同样会骂朱祁镇,但是他们懂朱祁镇,甚至是向往朱祁镇,因为朱祁镇是一个答案,是一个问题为:一个失败者该如何在世界上活下去,的答案。 答案就是执着的活下去,无论多么狼狈,无论多么不堪,无论多么弱小,无论多么无能,无论多么丑陋,无论多么可悲,无论承担了多少仇恨,无论背负了多少骂名,但是仍然视若无睹地活下去,因为这就是选择,这就是答案。 无论生于卑微,还是生于高贵,无论死于卑微,还是死于高贵,从生到死,命运都不给选择,就像是单向的剧情,给出来了装模作样的选项,却还是要走向相同的结局。 在这个死掉的,腐朽的故事线中,唯一活着的是拥有自我意识,清醒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自己,是无可选择的自己,所能选择的不过是,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在这个无力撼动的世界线上,尝试做些事情,看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是姜榆罔的故事,这也是白千帆的故事。 白千帆没有姜榆罔的经历,但是他同样是一个失意者和失败者,在军队中,他或许是成功的,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这种成功。 从千户成为指挥使是成功吗?或许是,又或许不是,他管理着一个偌大的卫所,里面的人来来往往,有许许多多的生意人情,饶是他自幼随父亲在军队中长大,在战火中成长,也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去了解这些事情。 而在整个成长过程中,他开始逐渐沉默,逐渐怀疑,逐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 他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永乐的年轻战士了,他不再为了荣耀而战斗,他的后方逐渐空虚,他开始变得孤立无援,他的战友一个个死去,他的部队在一次次失败中,一次次失去着往日的光辉。 大明曾经能够代表许多事情,但是大明的权威却在他眼睁睁看着之下一点点在广袤的土地上衰落了。 还好白千帆不知道后世对于这个时代的评价,叫做仁宣之治,否则白千帆大概先是会笑出声来,然后陷入长久的悲哀。 他悲哀与过于的自己,亨氏悲哀于眼下的自己,他只有两千人,却要抵抗两万敌军。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正午攻势(三十三) 白千帆想过许多次自己的人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每一次,他所设想的结局都是不一样的。 在最初的时候,他第一次跟随父亲踏上战场上时,那时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麓川和阿瓦还没有像如今的张狂和混乱,还算是安分地服从于大明的威势之下。 对于当时的他,以及绝大多数云南卫所的战士们,他们的战场在交趾,那里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地方,跟随张辅将军,他们战无不胜,越勇敢的人,就能获得越多的功勋。 当时的他,在想象中,几乎是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战死的,相反,他想的是自己有一天立下来了天大的功勋,从此进爵封侯,荫庇子孙,能够像沐家一样镇守一方,就算是死,也是在后辈和家人的簇拥之下享尽荣华富贵之后死去。 而当他死去的时候,不仅自己的妻妾会为自己悲伤,也会有无数自己的敌人弹冠相庆,庆幸一位强敌的死去。 这种想法,说是年少气盛,再准确不过了。现在的白千帆,想起来那时的自己,也忍不住有种哑然失笑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按他的理性来说,他是想狠狠地讽刺批评一番那时候的自己,但是想一想,如果现在的自己如果还是在永乐年间,英国公张辅将军的率领之下作战,大概还是会保有几分当时的少年意气吧。 说是自己改变了,不如说是世道变了。唯有苦涩。 而到了后来的中年,情况慢慢变得不对了。 尽管他接替了父亲千户的官位后,又因为积累战功升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一时间也算是走到了一方中级军官的顶点,也是人生有成,放到读书人身上,就像是最终中举登科一样,一辈子算是有了个交待。 但是他却失去了当年的快乐,这里一方面有自己中年丧子,家业无继的消极,另一方面,也是事业上的。 对于在战场上征战几十年的白千帆来说,战争是他生命的一大部分,他以自己的军功和自己手下士兵的精锐为人生最大的信念与骄傲,而战争上失利,也是对他沉重的打击。 先是在英国公张辅将军的不在的情况下,他随军跟随沐晟将军在交趾的战事中遭遇失利,虽然自己没有犯什么大错,但是战争失利的打击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其实没有经历过多少真正意义上的败仗,但是在张辅离开后,在交趾的战场上,白千帆第一次经受到了真正的打击。 曾经在大明的兵锋面前不堪一击的敌人,变得越来越顽强,越来越强大,渐渐地,大明的军队不仅无法获得摧枯拉朽的胜利,连只是取得战术上的优势都很难了。 再后来,大明的军队居然变成了那个处于劣势的一方,不断失去自己的利益和掌控的地域,并且为了夺回失去的利益与敌军进行旷日持久的漫长战争,而到了最后,居然在这种消耗战中,大明也变成了失利的一方。 随着不断的战事失利,军队也开始变得弱小,精锐的部队越打越少,新兵上了战场就很快阵亡,又有许多人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沉沦,彻底成了扶不起来的败军之兵,很难经历淬炼成长为精锐的战士。 精锐的部队开始出现了不断围绕着主要的高级将领集中的趋势,除了领兵的总兵,副总兵以及以下的高级将领率领的亲信队伍之外,其他没有背景关系的部队的伤亡消耗越来越大,渐渐地无法支撑队伍的维持,一些卫所的队伍从此开始崩溃,开始无法继续保持足够的战斗力。 除此之外,普通的部队也是开始逐渐退场,退出一线的战场,退出支援援护的第二线战场,退出最后防线的战场,直到退出到自己原本的卫所,而大量的伤亡也影响到卫所本身,卫所的组织开始走向崩溃。 先是卫所主力部队的逐渐消失,再接着是卫所中坚力量部队的逐渐崩溃到消失,只剩下少数的老弱病残的卫所已经继续维持住自身,别说是继续参加战争,连自己的周转都无法继续维持下去,这样的结果就是大量的卫所逃兵,不仅不能吸纳到新鲜的血液,原本你的卫所军人也开始不断的逃走。 这种崩溃就像是从中心开花的溃败,真正的崩溃发生时,先是卫所的核心开始崩溃,靠近大明中心地区的卫所先是走到维持的极限,无法继续供应更大的人力,接着是边缘卫所因为得不到内部的支援,开始在巨大的压力下逐渐倾颓。 倾颓的边缘卫所开始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变得濒临崩溃时,外部战争的失利就成了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边缘地带的卫所开始彻底从内得不到任何支援,在外部又面临巨大的压力,外部的力量又因为战争的失利而无法给予卫所足够的支援。 原本的卫所构成是分为两个部分,内部地区的卫所处于一种稳定的状态,军户的人数处于一种稳定的状态,这种状态实际上是接近于无增无减,或者说伴随着人口代际稳步增加的,总体来说是处于稳定的。 他们要承担的任务,是在战争时期向边疆的卫所提供兵员,集结成大规模的军队,在战争时期的高级指挥将领的指挥下进行战斗。而边疆的战事不顺,让这些内部地区的卫所的兵力投送能力逐渐抵达了一个极限,为了保证自己的基本稳定状态,这种来自内部地区卫所的兵力投送开始逐步紧缩。 但是如果说内部地区的卫所还有得选择的话,边疆地区的卫所就别无选择了,敌军就在眼前,他们必须要战斗,敌军弱小时,他们需要战斗,当敌军强大时,他们也必须战斗,就算是强大到自己已经不是对手,但是为了保护大明的利益,作为大明的军人,他们也要战斗。 从这个角度上,明宣宗反而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这些人,只不过就算是这些人,也是愿意为了,或者不愿意,但是被命运和使命所支配,在为了大明和这片土地的遥远未来而选择战斗的,明宣宗放弃了这些,拯救了一些还活着的人的生命,却出卖了已经死去了的,以及活下来的人的灵魂。 这些事情,白千帆自然想不明白,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大明边疆的老兵,一个身经百战的普通中级军官,他所知道的是,原本依靠内部卫所提供军力支援的边疆支援,因为战事的不顺利和大量战争的消耗,而变得无法得到足够的来自内部卫所的支援。 压力变得更大的同时,因为外部战事的不顺利,本来外部卫所依靠势力范围的扩张而新建卫所或者新招募士兵的方式也开始变得难以发挥作用,及时生效了。 内外都缺人,战事的压力的情况又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开始依赖一定程度上的招募兵制,这些招募兵的实力参差不齐,有一些人被精挑细选出来,充作高级将领的亲兵,实际上参加的战斗反而是少的,平白增大了战争的资源供应负担。 而剩下的许多人,则是作为民夫来供应大军使用,说的好听点,叫做预备兵役制,但是这些处于卫所编外的预备兵,在明英宗时期还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装备与训练,让这些士兵能够具备足够的战斗力,而这种情况导致的结果就是战争的耗费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能够取得的战果却越来越有限。 而如果以这种最终的结果来反向评价明宣宗当时的战略的话,可能反而是无比正确的,是唯一可以做的选择,放弃这种白白消耗资源却无法获得足够实际利益的地方,是再正确不过的决策了。 这也是后世无数人的看法,认为明宣宗是休养生息,创造了一个治世。但是问题在于,本不至于如此,本不至于会在边疆各处陷入苦战,陷入资源消耗的死循环,无尽旋涡。 是明宣宗朱瞻基自己的战略造就了这种不得不放弃利益,别无选择的局面,他是悲剧的制造者。 当他接手这个庞大的帝国时,这个帝国本来有可能成为人类文明史上最强大的国度,但是他无论是为了不知道何种原因或者理由,让这个帝国走上了一条看不到光的黑暗长路,这条路的尽头,是死亡,是奴役,是文明的绝望。 视角回到白千帆身上,他以一个边疆战场上军官的身份,是无法看到那么广阔尺度的战场的,更无法了解到后世的历史轨迹,但是他能够看到最真实的境况。 高级将领的军队越发变成亲信的部队,保持着绝对的战斗力的同时,也逐渐选择避战保存实力,这种做法如果硬是要理性的分析的话,也是讲的通的,一方面战事不顺,部队的安排必须慎重,不能让主力精锐冒太大的险,另一方面,战事的失败,主将要承担责任,如果能够保住精锐主力的话,那么责任至少不会太过沉重。一切都还有转机。 如果从感情方面去分析,那就更没有让高级将领的亲信部队去犯险的说法了,将领在战场上还是要依仗他手下的部队的,如果自己的部队消耗殆尽,一方面在战场上没有人能够保护主将的性命,另一方面战争结束回去后,等待他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的下场。 但是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的分析,都疏忽了一个最重要的点,那就是如果都在为自己负责,那么谁来为战争负责呢?从一个大的角度来说,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负责的同时,也是在为整场战争负责,但是事实上,无数像白千帆以及他的的部下那样没有背景,依靠过去多年的战事逐渐培养和发展起来的部队,在用自己的生命来为战争负责。 说到底,这种战争其实就是在透支军队的生命,阵亡掉的不只是战士,还有一支军队的传统,崩溃的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所,还有随之的一整套军事体系,最终摧毁的是军队的灵魂,是维持这个国度稳定的军事体系。 在那时,在从交趾撤军时,白千帆二十六岁,他第一次想到了,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和同僚一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后,死在战场上。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午攻势(三十四) 那时的白千帆,见到了身边太多人在残酷的战争中死去,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多年的战友,有一起长大的朋友,有认识许久的同僚,也有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认识并不太久的的人,有刚认识不久的同僚,上司,有新招募来的士兵,新提拔起来的军官,还有许许多多他记得样子,记不清楚名字,亦或是既记不清楚名字,也记不清楚样子的民夫,更让他觉得难以释怀的是,还有无数在战争中流离失所,最终不知所终的百姓。 这些百姓曾经是大明的子民,但是后来又慢慢地为了大明而付出努力,提供心血,他们付出了生活,财富和生命为代价,进入了大明与交趾的战争旋涡中,而最后却没有得到什么应得的结局,他们付出了一切,最后却只得到了失去。 这让白千帆既觉得愧疚,又感到绝望。已经不是失望的程度,而是到了绝望的地步,年少的白千帆,从来没有想到过到了自己来到中年的时候,在继承了父亲的千户官位,又靠着前半生积累下来的军功晋升到指挥使,真正成为一位领军一方的军官,大明军队的砥柱时,居然遇到了这样一场惨败。 这一场战争,曾经投入了自己的父辈和自己年轻时所有的时光和心血,也付出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但是最终却以无奈的撤退和沉重的伤亡作为结局,这让他难以接受。 无论是最终的撤军,还是沉重的伤亡,都是他难以接受的。 撤军自然不必说,几乎是对于他前半生的否定,对于一个把全部的人生都投入到对于军功的渴望和对于荣耀的追求上的人,这是一种最巨大的打击,几乎一切都要从头再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明军少年,而是一个年近三十的败军之将,走在撤军回卫所的道路上,白千帆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此生指挥作为大明的战士,象征着大明的荣耀,背靠着大明的威势,能够向远方进军,一直走在向远处进军的道路上,一直走在征服与掌控的道路上。 就算是有人因为意外死去了,但是那也是少数,不会影响到所有人的大局,不会影响到大明的军队的前行。 他从想到,居然会遭遇如此的惨败,许多自己熟识的卫所部队几乎接近于全军的崩溃,大量的部队无法继续维持下去而撤军,许多卫所从此之后一蹶不振,甚至许多卫所几乎完全无法继续维持下去,已经是处于一种名存实亡的状态。 唯一让当时的白千帆还能够一丝坚持下去的执念的,还是他的曲靖卫卫所部队因为部队不够精锐,承担的任务却也不是最终的,所以最后在战争中的伤亡反而比较少,基本上没有太大的伤亡,还能保持基本的军队组织。 就算是撤军了,曲靖卫也继续坚强地维持了下去,而这一切,也成了白千帆最后的执念。 在那个撤军的雨夜里,圣上宣布放弃交趾的消息最终传达到了白千帆这一级的直接领兵将领耳中,在巨大的失望中,在快要沉沦的心情中,白千帆慢慢地翻身上马,任由雨水透过布面甲的棉布的缝隙和盔甲片之间的缝隙流进里面,身体一阵阵发冷的同时,心里却是更冷的。 白千帆在那时想了很多,除了战败的消沉,撤军的悲哀,还有一些让他更加难以忍受,甚至有些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那就是一种畏惧的情绪。 他自以为自幼出身行伍,见过无数堪称尸山血海的场面,见过数万人的战争,在震耳欲聋的军鼓,嘶喊,火铳和大炮的轰鸣,骑兵,战车以及炮弩的冲撞之下,自己已经没有畏惧,也不会再生出畏惧之情的。 但是当他知道一些同僚的阵亡,得知他们的部队惨重的伤亡,甚至卫所的基本编制都无法继续维持的时候,他还是畏惧了。 二十八岁的白千帆,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是把战争想的太简单了,虽然自己已经打过无数的战争,参加过无数的战斗,战争的经验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丰富,但是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他真正明白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到底意味着怎样一种状况,真正明白了大明也会输,并有种说不清,却又格外强烈的直觉判断:他可能正处于一个分歧的路口,由此以后,也许许多东西都会改变,都会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并最后迎来一个不同的结果。 至此以后,白千帆还是从一时心境的消沉中走了出来,因为说实话,他虽然遭遇了失败,但是他麾下的部队并没有付出太惨重的代价,仍然保持了绝大多数实力的完整。 他麾下的部队的年纪与他当时相仿,许多人还是年轻人,装备和训练都没有那么精锐,但是也因此没有承担精锐部队所承担的艰险任务,面对更大的困难,所以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而曲靖卫也就成了他的支柱,白千帆没有像其他的一些卫所的军官将领一样开始沉沦,在打击之下开始放弃一些军人的操守,任由卫所陷入崩坏,逃兵四散,军纪和训练混乱,而是投入了更大的精力来建设和维护卫所。 他麾下的曲靖卫,本来是一支相对年轻的部队,但是在从交趾撤军之后,反而成了一支拥有着丰富战争经验,又组织实力完整的部队,因此也得到了上司,云南都指挥使司的军官的重视,拨给了更多的组织和实际经济上的支援,不时就有云南都司核心的军官来到曲靖卫进行检视和一些针对性的帮扶。 从战术到训练再到装备水平,甚至是卫所中人的生活水平。姜榆罔穿越之前的那个明代的姜榆罔,就是被来自云南中卫的王政千户看中,带到云南中卫作为自己的侍卫,接受了许多的训练,而那一段训练经历也成了现在的姜榆罔在解释自己一些在战术和装备上的思路上的借口。 此外,因为曲靖卫的较高的后勤水平,这里虽然在后来的战争也又遭遇到了不少失利和挫败,让其中的大多数人,下至普通士兵,上到白千帆本人都感觉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但是曲靖卫不仅没有出现大量的逃兵的情况,反而又较为充裕的资源来培养工匠,建立工坊来提供装备水平,甚至可以收留像阿天这样逃到卫所的人,具备一定的接待新的外来人的维持运转能力。 而一切事情都有两面性,这一点白千帆自己其实是清楚的,当上司提供给了他更大的支持时,自然也会对他有更大的期待,这种期待的具象化,就是战场上命令。 现在的曲靖卫,终于也变成了曾经的,那一种没有背景,但是本身具备一定精锐力量的部队,成了战场上最危险的部队之一,虽然可能不像炮灰部队那样存在严重的阵亡率,但是在战争中承担的任务都是吃力不讨好的。 越来越重要的攻坚和援护任务被交给了白千帆,这些任务往往还没有逃避的空子可以钻,都是要正面和敌人硬碰硬,只能胜不能败的硬碰硬,一旦输了,更大的部队整体都会受到影响,那是白千帆无法承担的压力。 而他其实最大的压力还并不来自于无法有效执行任务的压力,战场上这些艰巨任务本身就是他最大的压力,一旦战败,可能他都等不到上级军官来惩罚他,他和他的部队就已经先一步葬身沙场了。 所以几乎在每一场战争中,他都是冒着最大的危险在战斗,部队虽然后勤支援一直处于较高的等级,但是阵亡率也一直居高不下,卫所的编制从未满员过,一直存在着上千人的伤员和阵亡士兵的缺口。 这些阵亡的士兵中,还有不少是具备一定身份的军官,因为白千帆承担的任务过于艰险,往往都是一些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在这些地方,军官的危险性比起来普通士兵只高不低,很多时候会成为被优先攻击的目标。 但是因为任务的重要性,从白千帆起,下至最低级的小旗,几乎所有人都是依靠自身的实力在战场上战斗,没有人是靠关系或者充数的,也没有人能够逃避战斗,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反而几乎人人都是身先士卒。 因为这是最重要的稳定军心的手段之一,白千帆几乎每一次都会这么做,而当他都这么做了之后,手下也没有人敢偷摸做些手脚,不去待在前线指挥参战,也无人敢退缩和不服从军令。 作为这种做法的结果,白千帆磕磕绊绊地艰难完成了许多次艰难的任务,在上司眼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从好的方面说,虽然许多战争最终都没有能够取得什么好的结果,但是白千帆却没有因为战事的失利而受影响,反而地位逐渐上升,渐渐地成了附近一些卫所中地位最高的指挥使,在战争时担任的军职,也是指挥使中最高的一级,俨然有进一步晋升的态势。 而坏处就是,他和他麾下的部队,面临的情况越来越危险了,尤其是战争的重心自从交趾撤军,转回麓川和阿瓦一带之后,白千帆开始作为沐家家主沐晟的部下军官参与战斗。 沐晟并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将军,对于广阔的地区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控制能力的,但是相比曾经的他的父亲沐英,又或是英国公张辅这样的名将,就要差上一些了,白千帆自从撤回云南后,参加了不少战争,但是并没有取得过多少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大多都是完成了阶段性的战略目标,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但是他作为一线的军官,也是能够看出来,这种局面的维持,到最后下去还是大明的势力逐渐削弱。在担忧之中,麓川之中终于是爆发了。 在沐晟又一次在战事中失利后,明英宗终于下令由当世名将王骥来代替沐晟指挥,白千帆曾经以为这是一个转机。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正午攻势(三十五) 在王骥来到麓川之后,战争的形式的确发生了改变,白千帆依然做着和从前一样的事情,在战争中并没有发挥出来更大的作用,但是整体战争的走势却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白千帆几乎是有些恍惚地跟随者大军一路前进,深入麓川腹地,开始了远征的行程,这种感觉和体验,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大军几乎是一路势如破竹地压制和前进,曾经对明军耀武扬威的麓川军队开始变得不堪一击,只剩下了逃窜的份,连基本的防守都无法正常地做到。 麓川的祖地孟卯很快被明军控制,又夺下了对于麓川来说尤为重要的核心城镇孟养,麓川的战事顺利地超出了白千帆的想象,他在那时几乎以为事情又变回去了,大明又变成了从前的哪一个大明,明军又变成了从前的明军。 麓川的势力被压制,带领军队的兵部尚书王骥也因功受封靖远伯,白千帆激动于这样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一切都发生了转机,明军又恢复了往日的荣耀,为了大明的疆土在远方作战。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白千帆在最初的麓川战役取得胜果之后想得那么简单,他必须也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时间是没有倒流或者说重来的说法的,一切的时空都是唯一的,一切都是无法重置的,能够改变的只有居于其中的人,而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都是无法估量的,这对于白千帆来说,是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之一,但是却正是他所面临的全部真相。 现在是正统年间,现在的他,是曲靖卫指挥使,是靖远伯王骥麾下的守备将军白千帆,他魂牵梦萦的年少时期,那个云南千户之子,年轻气盛的永乐年间大明骑兵白千帆已经一去不还了。 改变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更大的改变是整个时空的改变,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也是被命运强迫承认的。 曾经的大明,可以多线深入远方势力的腹地,进行规模庞大的战争,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大规模战役,取得各种意义上的胜利。 但是相较于那个时代的大明,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如果白千帆知道姜榆罔那个时代的说法的话,就是半个世纪,现在的大明,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战争动员能力和军事实力。 上至指挥战争的将领,下到最底层的士兵,还有整体的军事训练水平,军队装备水平,以及战争供应能力,这里包括物资供应和人力储备,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大明了。 以数十年的荒废和保守作为代价,现在的明军相对过去的明军弱小了太多,而它的总指挥,也是可能对这支部队造成最大的影响的人,明英宗朱祁镇,并不是一个具备军事才能的人,他试图改变,或者只是单纯地阻止大明在军事方面的进一步沦落,但是却根本无力做到。 对于明宣宗朱瞻基来说,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选择,在激进和保守之间的战略做了一个选择,他也许也可以再做其他的选择,再去做其他的事情,但是有一点他无法抗拒,那就是人的死亡。 曾经的祖龙,为了抗拒死亡,留下来了无数的传说,那可能是帝王抗拒死亡的源头,但是结果是明确的,那就是死亡时所有人都不得不遵循的客观规律,是人力无法抵抗的。 明宣宗就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是简单地去世了,留下来的是年幼的明英宗朱祁镇,以及可能无法改变的结局。 朱瞻基就像一个铁道的扳道工,让火车走向了另一个岔路口,也许他在做出变向的决定时,并没有想到这列火车会一去不返,会再也没有扳回原本的方向的机会,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明宣宗过早的死亡,或者说,相对于明英宗朱祁镇来说过早的死亡,让朱祁镇接手了一个极难驾驭的大盘,这并不是以朱祁镇的才能所能接手的东西。 对于一个严格意义上讲缺乏能力的人,他的父亲为他制造了太高的难度,这是一切的悲剧的源头,也是无法改变的终局。 白千帆意识到这一点时,其实是到了第四次麓川之战,这是他人生中所参与的最漫长的战争之一,在这场战争曾经的失利和取得进展之时,他都没有想到这场战争居然会持续这么久,没有想到麓川军居然如此顽强,能够在几乎没有多少实际控制的领土的情况下和庞大的大明进行持续的战争。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的白千帆无法理解麓川军的顽强反而是正常的,因为麓川与大明的战争只是一个表面的体现,如果真的是那么简单的,单纯的麓川势力与大明之间的战斗的话,那么战争早就该在第二次麓川之战,兵部尚书王骥带兵取胜,攻破麓川势力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 之所以麓川能够坚持那么久,其实是因为大明依靠军事威势实现地对于中南半岛,从交趾到阿瓦,再到麓川的广大区域的羁縻统治秩序的崩溃,周围的各个势力一方面想要脱离大明的控制,另一方面想要试图从中获取改变规则的机会,而最终的结果就是麓川的后方得到了严密的保护,人力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而军事实力下滑的大明在正面的消耗战争中显示出来下滑的颓势。 这是让人无奈的事情,对于旁观者来说,得到的是一种无力感,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白千帆来说,可就不仅仅是无奈那么轻的事情了,漫长的消耗战争中,让他的部队遭受到了严重的伤亡,就算他此次战争能够得胜而归,可能卫所也没有机会无法真正恢复过来了。这种程度的伤亡对于他来说是毁灭性的,大量从底层士兵到百户千户军官的阵亡,需要他付出长时间的人力物力来实现恢复,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回到战争的序列之中参加战斗。 这还不是最让白千帆感到绝望的,真正让他绝望的事情是,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作为相对独立,没有背景的精锐部队而承担下来了重要且危险的,守护孟养城的任务。 本来像是这种任务应该会由其他的更高级的将领的部队来负责,或者是分配更多的兵力和部队来负责,但是因为前期战争的消耗过大,别说是白千帆这样的指挥使,就算是作为都司最高领袖的都指挥使也有阵亡的情况,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和人力来负责防务。 另一方面,因为麓川腹地各方势力的复杂交错,为了保证战事能够继续推进,不至于被阿瓦王国的势力所阻碍,前方又要安排足够多的兵力,白千帆就在这种情况下担任了孟养城的防备任务,不能不说是一个无奈之举,本身也是埋下了巨大的祸端。 在历史上,就是孟养守备丢掉了孟养城,在意料之外的思机发的奇袭之下,明军的战略安排全盘崩溃。固然可能难以想到主力部队覆灭,思家推出新的代理人来代替思机发的权势的情况下,思机发居然还能纠集起规模如此之大的部队完成反攻。 但是从一开始,像是孟养城这么重要的地方就不该只交给一个守备来管理,虽说这个守备算是明军中的绝对精英,掌管着总人数超过一万的部队,本身的部队也是长年在麓川一带战斗的老兵,但是总归还是军职等级太低,可以控制的兵力还是太少,最终导致战略失利的发生。 对于这场失利,白千帆是最完整,最直接的见证者,如果没有姜榆罔的存在,也许孟养城的战事中,白千帆到最后不过是一个糊涂鬼,不明不白地输掉,死去。 但是因为姜榆罔的穿越,白千帆事先得到了关于这场战争的重要情报,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亲临战场,甚至直接亲身带兵赶赴最前线的毕露寨。 白千帆这么做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在他和曲靖卫的指挥同知以及指挥佥事商讨后,最终决定还是把毕露寨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一条防线,接纳了来自自己最新提拔和信任的下属,莽古山百户姜榆罔的建议。 他做这个决定其实有很多方面的参考,最主要的三个点的考量: 第一点,毕露寨和孟养城的实际防守能力,孟养城虽然城墙高大坚实,相对毕露寨看似坚固,但是也是因为如此,导致火铳等中程武器不能取得目标的功效,要依赖火炮来进行防守,火铳的安全使用距离比毕露寨的防御更近,所以反而在毕露寨,能够更充分地发挥火铳的威力,同时能够充分利用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士兵数量; 第二点,就是防御战线的问题,孟养城防线并非是筑于孟养城下的防线,而是延伸出去,在孟养城周围的城镇营寨构筑起来的防线,充分利用这些距离孟养城较远的防线,能够将敌人拦截在距离孟养城较远的地方,以空间换时间,阻止孟养城的陷落,达成这个最重要的目标,同时来等待援军的支援。只要孟养城没有失陷,援军到来后就能够依托孟养城和敌军进行消耗防御战,这样还能够保持主动权,相反,如果直接在孟养城下进行战斗,一旦孟养城被攻破,就有可能立刻失陷,这样不仅要面临防线崩溃的情况,而且就算是援军到来,己方也失去了主动权,反而麓川军一方能够以孟养城为核心联系起来其他后方城镇,完成对于明军的包围。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就算是在各个分支防线上没有足够的兵力来防守,也不能放弃这些防线,而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孟养城中; 第三点,就是白千帆对于姜榆罔的信任与期待了,白千帆其实是一个比较老派的,以战争胜利为最大追求的旧式军人,人在英宗正统年间,但是人的追求还活在明军荣耀的永乐年间,一直看到自己的部队遭到损失和逐渐沦落的他,在见到姜榆罔守住莽古山,并且稳定一方,募集兵力到了上千人后,已然把他看作了自己最得力的部下之一,更是寄寓了远超于他对其他人的期待。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正午攻势(三十六) 对于白千帆来说,姜榆罔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算是对他来说最大的意想不到,也是最为意外的惊喜。 原本的莽古山防线算是孟养城防御战线中最为薄弱的一环,这里的位置对于孟养城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因为附近十里错综复杂,所以白千帆一开始也没有找到很好的方法来进行防御的安排。 在莽古山一带,至少有四方势力居于其中,这种情况在根本上也是麓川一带的历史过往所造成度的,一定程度上算得上是整个麓川地区的缩影。 最初的莽古山,自然是处于麓川势力,也就是孟卯国的统治之下,算是孟卯国的传统势力范围,但是随着孟卯国在最初的扩张受阻,与明军的战争战败之后,麓川最早被并入大明的势力范围,孟卯国的存在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 这个名字代表着的是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对于大明在麓川势力扩张的愿望与目的,甚至可以说是计划,麓川的势力开始至此迎来最大的衰落,也是阿瓦势力的再次崛起。 尽管阿瓦王朝因为本身的孱弱,并没有掌握在这一带绝对的控制权,但是许多地区却不再是被麓川所控制的了,即虽然自身的势力没有直接的大范围扩张,却借助其他势力因为接壤大明疆域而遭到直接削弱的机会,极大地进一步摧毁了其他势力的控制范围。 对于许多地区,阿瓦王朝虽然也没有失陷充分地控制,但是这些地区同样也不再属于麓川势力,即孟卯国了,孟卯国对于他们不再有着过去的控制能力,阿瓦王朝对于这些地区则又派出来了自己的人担任地区的管理者。 这些管理者大多数有着城主和总督的身份,其中与阿瓦王室权力层和利益集团关系紧密者,所控制的地区可以说是阿瓦王朝扩张的核心地区,而一些关系不那么紧密的人,所掌握的土地就具备一定的独立性。 但是这里的独立性,又带着一些不可靠,那就是这些顶着阿瓦王朝的城主们,虽然可能对于阿瓦王朝没有足够的忠心,但是如果想要在这种地方立足,在周围大明,麓川,木邦和阿瓦各大势力的环绕下想要生存下去,还是要选择依赖一方的威势,在强大的势力庇护之下生存。 而这种选择的最终结果,其实还是跟随阿瓦王朝是最佳的结果,因为阿瓦王朝毕竟是一个新的法理控制者,而且因为自身的实力和历史发展沿袭的原因,是一个不稳定,掌控力不够强的控制者。 在阿瓦王朝的名头下,他们可以分享阿瓦王朝的利益和权力,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城主掌握独立的权力,可以获得的东西是要比跟随其他的大型势力要好的。 这里面像是木邦之类的次一级大型实力首先就是被排除的,与其说木邦这样的势力是大势力,不如说是在大势力之间的权力真空区中生存的小型势力的最终发展状态,这种水平的势力是没有能力庇护小势力的。 除此之外,大明其实也是难以被列入优选的,首先其实他们理论上,或者说名义上就已经是大明的臣子了,这里毕竟不是欧洲的封建时期,总的来说还是不奉行那套“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奇怪规矩的,他们这些大明周围势力理论上都是大明的臣子,要奉大明的皇帝为最高的皇帝。 本来就已经是名义上的大明的臣子了,大明其实也已经给予了这些地区基本的庇护了,具体的形式就是接受这些地区的供奉,然后保障他们的基本存在,实际一点,其实就是独立权。 作为大明的臣子,大明保证他们不会被其他的势力所吞并或者侵袭,一旦发生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大明就会出兵进攻敢于这么做的势力,进行惩罚和警示,当然同样地,他们也不能吞并和侵袭其他大明的臣子。 也就是说,大明的庇护,同时也是一种约束,毕竟掌握着庞大疆域和军事势力的大明在麓川阿瓦一带就是超出这些势力可以想象的规格的存在,全部的麓川阿瓦地区,放到大明的疆域之中,也不过是一个大型地区的程度罢了。 因此,大明可以为这些势力带来的,除了保护之外,还有未知的控制能力,而这种控制能力最高能够有多少,是这些势力世世代代的统治者所不清楚的,毕竟帝制就是这么一种威力莫测的东西,所以这些势力也不会主动寻求大明的进一步保护,因为为了大明的进一步保护,他们所要交出来的权力是未知的。 不过人还是难以在一个大的时间尺度上做出判断的,许多靠近大明疆域的小型实力,不愿意彻底进入大明的统治范围之下,结果到头来被其他的大型势力灭掉,再被大明重回夺回土地时,自己的命已经不再了,还不如早一点归顺大明,至少下场可以好一点。 然后,他们还有一个选择,即选择跟随麓川势力,但是这其实最多的势力所不会做出来的选择,依附麓川,其实就等同于自身的灭亡,因为麓川,也就是孟卯国,是这一带地区在东吁王朝崛起之前唯一的一个君主制存在,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麓川孟卯国势力手中,跟随了孟卯国,他们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孟卯国君的臣子,只是暂时地甚至连暂时地管理孟卯国的土地的资格都没有。 孟卯国对此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麓川势力甚至连遮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是简单粗暴地对于这些地区采取最暴力的侵略控制,每一次军事行动都是彻彻底底的洗牌,就算是已经陷入了和大明之间的战争,接连损失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没有试图获得其他这些小型势力的贵族统治者的支持。 这就是一个地区的最高法理统治者的尊严与高傲,还有他生于俱来的地位,麓川势力,孟卯国,就是这一带绝对的主人,他们不需要,也不允许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存在不听话的独立领主,而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祖辈通过强大的能力和战争的胜果所换来的,同时,还有不可否认的,后来的历代麓川之主,孟卯国君们,也都是杰出的战争天才,利用麓川一地并不算十分广阔的资源,一边抵抗来着中原的大型势力元和大明的进攻,一边还能保持对周边势力的军事压制,历代人的努力,保证着麓川法理的延续,这种延续,一直持续到了思机发。 思机发的确是终结了明英宗正统年间十年麓川之间,保证了麓川的独立,又对大明的军事防务造成了极大负担,一定程度上拖垮了正统年间的大明边防,算是导致土木堡之变发生的因素之一。 但是他同时又是麓川法理的终结者,本来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取得了在和大明战争中辉煌战绩的他,为何会毁掉了麓川的全部威势呢?这里面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麓川之战严格意义上真正的胜利者还是大明,因为麓川丢掉了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麓川祖地,孟卯。 连孟卯都没了,孟卯国还从何谈起,思机发虽然最终实现了凭借麓川小小一地与强大的大明议和的壮举,但是他还是输了。 第二个原因,是他赢得麓川之战,所凭借的不完全的是自己的势力,首先在最初的丢掉孟卯和孟养之时,思机发在思家势力中的合法性就已经丢失了,麓川思家势力已经推出来了新的组人来代替他,他就已经变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能够重新夺回孟养,最重要的力量是来自孟养土司底哈勃低的支持,而底哈勃低说到底是阿瓦王朝的孟养昭法,是用中原的说法,底哈勃低算是阿瓦王朝的节度使,就算他并不是阿瓦王朝的忠实臣子,有着相对独立的地位,但是也绝不是思机发的属下,夺下孟养城,他也是有自己的图谋的,而他的力量,也不是思机发的,也就是思机发实际上掌握的力量是不够的,这个孟卯国君,已经不再如过去的孟卯国君一般强大了。 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直接的原因,思机发在他发起的对阿瓦王朝的战争中败得彻彻底底,本人被阿瓦王朝俘虏,最终本人被押送到大明京师处死,可以说是为十年麓川之战画上了一个迟来的句点,为死于麓川之战中的无数军民做了可能是意义最重要的一次的祭奠。 而这最后一个原因,其实正是和第二个原因联系在一起的,这就是思机发借助阿瓦王朝的孟养土司底哈勃低的力量从大明手中夺回孟养城,保证麓川的独立,或者说思家对麓川的继续统治的代价,要以孟卯国君,麓川之主的身份和孟养昭法底哈勃低一起发动对阿瓦王朝的进攻。 他们可能的战争目标或许是颇为远大的,思机发将会从阿瓦王朝手中重新夺回麓川的势力范围,重振麓川在中南半岛西部的权威,而孟养土司底哈勃低将会从阿瓦王朝的控制中彻底脱离,成为真正的孟养一带的主人。 表面上两者各取所需,实际上对于刚刚结束麓川之战,整个地区已经到了战争动员能力的极限的麓川来说,就是一趟寻死之路,思机发也许明白这么做的后果,也许被麓川之战的麓川战士的强大和坚韧所取得的战果而冲昏了头脑,又或许是因为作为借助底哈勃低力量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最终在麓川之战结束后一年,在底哈勃低去世之后,思机发和底哈勃低的两个儿子,明乌底,明乌叟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这条路的结果,可以说是大明的臣子缅甸宣慰司帮助大明彻底摧毁了麓川这个搅动一方,制造战端的混乱之源,但是其实随着大明在麓川之战后对于这里的远离,也已经无力阻止缅甸宣慰司的灭亡,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了。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正午攻势(三十七) 在麓川一带较为复杂的形式之下,后来的一些相对独立的势力,尤其是随着麓川势力随着洪武年间的和大明最初的战斗之后的逐渐衰落而产生的势力,主要的形式为一些城主和寨主之类的势力,往往会选择表面上依附于阿瓦王朝,而实际上基本独立的状态。 只要阿瓦王朝内部不发生变故,出现有人想要攫取这些势力的利益发生,这些势力就基本上具备足够的稳定性,不会因为外部的影响而出现被控制,丧失自己的利益的情况。 这里又必须注意到一个重点,即这些附属于阿瓦王朝的势力严格意义上来讲,就是完全独立的势力。这个关系看起来复杂,实际上是由非常简单的利益关系所驱动的,即一切为了利益的最大化。 到最后,一些小型的势力就在明军与麓川军进行战争的同时同时从两者的范围从独立出来,不再受两方的控制,这样一来,各方小势力的权力得到了空前的扩张,许多小型的城邦出现,而这些名义上以阿瓦王朝为主人的势力,也让阿瓦王朝得到了表面上的势力巅峰。 但是究其实质,这些势力并不是被阿瓦王朝实际控制的,阿瓦王朝只不过是一个让他们有机会脱离麓川和大明影响的借口罢了,而阿瓦王朝也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强大,虽然领土在表面上看起来空前的大,但是实际的实力非常有限,已经开始无法有效压制住手下的一些真正的附属势力了,更不用提一些原本就不算是阿瓦王朝的附属,反而更接近于麓川的附属的势力了。 而莽古山,就是这么一个势力相对复杂的地方,首先,它并不是一个受麓川在这一带的核心城镇孟养城所控制的地区,孟养城的权力控制辐射范围主要在于西北方向的茵多基大湖以及更西北方的城镇和村寨,这些地方是麓川传统的核心地区,而且因为在地理距离上较为远离大明和阿瓦王朝,所以受麓川势力的控制程度可以说是最高的。 大明在派军进攻麓川时,也没有过多地干预和影响这一带地区,首先是这一带虽然是麓川的核心地区,但是对于大明来说,在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比较低,其次就是这一带因为战略意义上地位较低,也没有许多部队存在,更没有什么重要的防线,所以明军就几乎没有对这一带展开什么军事行动,所有的战略部署最远不过是到茵多基大湖,后来就开始向孟养城收缩,形成了此时的孟养城防线的状态。 这种战略安排可以说是合理的,集中优势兵力迅速摧毁孟卯国的军事实力,然后攻占主要的军事目标,意图就是效率最大化地征服麓川势力。但是这种安排也是存在着一定的隐患,即最终爆发的这个隐患,那就是没有投入力量彻底控制能够控制的麓川核心地区的明军,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麓川势力一定程度上的军事动员能力。 那些麓川势力传统控制地带的城镇的城主和山寨的寨主,都是过去麓川势力控制此地时的任务,最多低调一些,但是因为大明并没有派军队或者其他力量深入,所以这些地区的管理权力并没有发生改变。 固然思机发的军队组织以已经在最初的战败中基本崩溃,本人的权威扫地,在思家势力中的地位也被族人推出来的其他人所代替,但是一旦思机发没有死,同时又重新赢得了这些城主寨主等传统权力者的信任,那就有可能卷土重来。 也许靖远伯王骥和军中的其他将领彻底否定了这种可能,还是明军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持其他的军事行动,又或者是他们还是低估了麓川一带的权力在他们所不了解的暗处的风起云涌,想象不到强大的明军居然被这些大明的臣子,甚至连做臣子都没有资格的势力当做了棋盘上的棋子而被利用。 最终,这一丝的潜在的危险性还是爆发了,得到了阿瓦王朝的孟养昭法底哈勃低支持的思机发重新成为了一支庞大军队的统帅,并再一次在孟养城西北方的广大的麓川传统势力范围中得到了信任和威望,榨干这片土地最后一丝力量,在短时间内召集起来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战兵人数是大明孟养守军的十倍。 而相对于西北方向的麓川核心地区,东南方向的莽古山地区就要远离麓川核心地带许多了。看上去在地理距离上,好像莽古山和茵多基湖区距离孟养城的远近是类似的,但是相对于茵多基湖区的地缘条件,莽古山的地缘是截然不同的。 庞大的莽古山覆盖和牵连的范围很大,但是只有小部分是靠近于麓川势力控制之下的孟养城和其他传统势力范围的,其余的方向是向东北和东南方接近的。 东北方,是因为受大明的势力影响,而名义上隶属于阿瓦王朝,实际身份较为独立的孟拱一带,还有已经被大明控制的孟卯和南甸一带,东南方,则是阿瓦王朝的势力范围,还有其他像是木邦这样的其他势力控制范围,这些地方,也许在数十年请曾经是麓川的势力范围,但是经历了麓川和大明之间多次的战争之后,麓川早已失去了对这些地区的控制能力。 而靠近这些地区的莽古山,自然也是不会受制于麓川的控制,在明军和麓川爆发战争之后,更是获得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身份,这里因为是山区的地理条件,并没有形成像是城镇这样大型的组织,可能姜榆罔建立的莽古堡就是莽古山上最接近城镇的组织状态了。 除此之外,这个地区又没有到那种过于险峻的山区地形所造成了地理上的割裂和分布上的过于零碎,以至于没有什么成型的资源可以利用,莽古山还是一个相对丰饶的区域的,不说山中的大量动植物资源,山地中间和周围也存在相当多的平原和河谷可以用于耕种,所以也是养活了一万人左右的规模的人口的生活,只是后来在战火的洗礼下,超过一半的人都逃散到了其他地方,所以人口才逐渐减少下来。 莽古山一直保持着独特的相对原始自然的存在形态,数个自然的大型村落,连带着数十个中小型村落,其实集中的资源也算的上是一个城镇了,而这个城镇当然在集中程度上是无法和正常的城镇相比的,不说其他的像是农业和畜牧杨资源,就算是最重要最基本的人口资源也是很大程度上分散在各处的村寨中的,而村寨之间的距离,可能就是普通城镇之间的距离那么远了,所以还是存在不小的组织利用起来的难度的。 总得来说,在没有外力进入的情况下,莽古山是很难被整合起来的,而掌握这种外力的无非是三个势力,明军,阿瓦王朝和麓川军。首先就是明军,控制莽古山对于孟养城的防务意义重大,等于是拥有了拱卫孟养城东南方向上的巨大营寨,这个天然的防御工事或者说防御阵线的效果,可不是人力造就的防御工事或阵线在规模上可以比较的,在实际的防御效果自然也是远远胜出。 对于这一点,明军的确是派出来了人力,在白千帆的安排下,他麾下一个千户手下接近一半的军力,总计五个百户人数大约三百人的部队奉命前去建立莽古山防御据点,莽古山防线最初的营寨也是这些最早前往莽古山的士兵所建立的。 但是还是因为明军的整体战略和实际军事实力限制,并没有更多的人力和资源投入到这种对于控制地区,但是对于直接征服麓川势力,控制其军事据点没有实际意义的地方,毕竟从一个较长远的角度来看,在莽古山建立防线的确对于孟养城防御意义重大,但是从直接情况来看,这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山林罢了,连其中的居民甚至都和麓川势力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投入更大的力量。 阿瓦王朝一方就更不必说了,虽然因为他的势力的存在,让麓川势力在过去无法有效控制莽古山,但是它也不敢贸然进行扩张,引发战端,这样是会得罪大明的,国力相对弱小的阿瓦王朝并没有和大明死战的意向,虽然不能说是听话的忠臣,也和大明之间爆发过冲突,但是总体上还是在尽可能避免直接冲突的发生,同时回避冲突的,所以阿瓦王朝在扩张这方面也是十分谨慎的。 另外,还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阿瓦王朝并没有想要控制莽古山的意图,就算是替换掉了莽古山原本的势力管理人,换成可能更听阿瓦王朝话的人,这些人在掌握权力后是否会继续服从阿瓦王朝的权威也是一个完全的未知数。 最后,掌握这片地缘位置复杂的莽古山,在地理条件上又是山林的莽古山,对于阿瓦王朝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有可能因为插手这里的事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虽然能够通过莽古山与阿瓦王朝的势力进行交流,包括从从平民到贵族层面的交流,从生活到权力方面的交流,但是阿瓦王朝一直是处于退出这片地区的态度,而是把自己对于这一带的追求放在更靠近大明一方的城镇上面,意图通过大明的战争,来从中获利,继承原本属于麓川势力的东西,这样一来,就可以自然获得大明认可的法理,同时避开各种权利上的争夺。 所以到最后,莽古山的主要追求对象就成了麓川势力,尤其是在第四次麓川之战的最初失去了自己的主要势力的思机发,他急于重新获得力量,征服孟养城,而莽古山中可以提供人力,莽古山本身又可以作为威胁孟养城的桥头堡。 所以在莽古山中,守卫的明军和麓川军爆发了大量的战斗,尽管这些战斗的规模因为守军实力和思机发的势力和策略的原因,是很小的,但是在这种接近于游击战的情况下,莽古堡的守军遭遇了严重的伤亡。 ------------ 第一卷 麓川之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正午攻势(三十八) 莽古山防线建立之初,伤亡的情况是全方面的,大量的战士阵亡,其中最多的是普通的战士,伤亡率高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原本三百多人的部队,到了姜榆罔穿越到莽古山上时,已经阵亡了两百多人,其中有一些战士是当场在战斗中死去,还有一些战士是伤重不治,在撤回后方,或者是被救下来之后死去,最后还有一些人,占伤亡战士中的少数,是受了难以恢复的伤势,但是并没有死去,现实撤到了孟养城,然后其中又有一些人,运气较好赶上了撤退的契机,撤到了像是陇川或南甸一带这些更为靠后的后方防线。 而最终能够在莽古山上继续坚守的战士,只剩下了五十多人,这就是姜榆罔刚刚穿越到明英宗正统十三年,麓川战场的明军莽古山防线上时的情况,说是山穷水尽也绝不为过。 在一开始,最让姜榆罔为之惊讶的是麓川战场莽古山防线的整体阵亡率,一般来说,为了保证军队的正常组织运转,阵亡率在三分之一时就已经达到了极限,更高的阵亡率就会对整体的军队组织产生影响,要么进行撤军,要么整体崩溃。 但是莽古山防线的阵亡率却已经超过了六分之五,只剩下了数量极少的士兵,这些战士在做一些最基本的抵抗任务时,都会出现严重的人力不足,但是奇迹的是,这一支部队并没有撤退。 他们甚至没有受到太多的监督,并没有多少真正负责监督这支部队,用强力来阻止他们撤退,或者是避免他们陷入混乱的存在,这一支部队甚至没有多少军官存在,原本勉强算是一支千户级别的部队,虽然人数远远不及千户的额定标准的一千人,但是也并非百户的满编制百人的部队可以比拟,管理十人的小旗,管理五十人的总旗,还有管理一百人的百户,理论上还是要有数量相当多的军官存在的。 但是莽古山防线,在姜榆罔穿越到莽古山时,不说仅仅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的部队,最夸张的其实还是军官的阵亡。 当姜榆罔穿越到莽古山后,来时了解这支守军的情况时,最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支部队惊人的伤亡率,而是军官的伤亡率高到了可怕的程度,比起来普通士兵的伤亡率还要夸张。 本来应该是在在莽古山的守军部队中地位最高的百户和总旗,居然全部阵亡,比起来三百多人伤亡到五十多人,这支部队还顽强地保持着防线的武装的是,虽然只剩下来了五十多人,但是居然找不到一个管理人数超过五十人的军官,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全部在战斗中阵亡。 这让姜榆罔不禁感叹这支部队的顽强,除了顽强,更多的还有强大,只有足够强大的部队才有在如此严重的伤亡情况下坚持战斗的战斗本能,只有足够强大的部队,它的军官才能做到绝对的身先士卒,这是对士兵以及长官将领,还有这支部队本身的绝对信任,相信明军能赢,相信大明能够继续保持他的权威。 麓川之战的结局,严格意义上讲是明军的胜利,并没有辜负这些士兵的期望,但是姜榆罔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胜利,能够让所有战士的魂魄安息。 也许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这那些往事,麓川之战甚至算是英宗时期取得的一项还说的上的战果,但是姜榆罔还是无法认同这种程度上的战果的。 他觉得这些士兵,配得上更伟大的胜利,如果当时在麓川之战中的投入能够更大一些,或许就能够克服许多困难,取得更辉煌的成绩,彻底征服麓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一支带着帝国的光辉的部队,在帝国的光辉即将褪去的时候,这支部队其实发展到了它的巅峰时期,有着最坚定的战斗意志,最丰富的战斗经验,参与到了这场重要的战争中来,这是一场事关大明的未来的威望的战争,他们依靠自己取得了胜利。 尽管有许多在其他方面的优势,但是姜榆罔还是想将所有的功劳归于战士自己,当他自己真的亲身走进麓川的莽古山丛林中,看到明军士兵们面对敌人时的坚定,他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支光辉与荣耀的部队,它配得上更大的胜利。 有时候姜榆罔在回想自己一步步从莽古山防线的一片小小营寨开始,逐步控制整片莽古山的山寨与山林的时候,也有在思索,也许自己并没有起最主要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一支精锐的明军莽古山防线守军,他即使有现代人的知识与历史作为依靠,也无法取得这样的战果。 如果给他的是一支麓川军的普通部队,他没有能力去得到现在所得到的这些东西。 所以姜榆罔其实是非常坦然地面对莽古堡的建立的,莽古堡的基础是直到英宗正统末年的这些优秀的,身经百战的明军战士,依靠他们,才有了后来的莽古堡。 但是从白千帆的角度来看,莽古山防线的事情则是完全不同了,说是发生了质的改变也不为过。 从最初的莽古山防线建立,他投入了自己部下最精锐的老兵和最有潜力的新兵部队,又安排了优秀的军官负责指挥,但是在短短一两个月间,就在零星的麓川军进攻之下伤亡惨重,以他了解到的情况,人员几乎伤亡殆尽,所有的军官几乎全部战死,只活下来了数个年轻的小旗,想来还是因为资历尚浅,没有承担相对比较重要的防御任务,这才活了下来。 白千帆也没有过多地去抱怨莽古山的情况,因为他一方面根本找不到人去抱怨,派去的军官全部战死,要说抱怨,反而是被他征调了最精锐部下的千户要向他抱怨。 而且无论是被抽调了精锐部下的千户,还是白千帆自己,都知道在孟养的山林中,麓川军的游击战能力对明军来说威胁有多大。 这些麓川战事熟悉地形和战斗方式,同时隐藏于山林中的茫茫村寨中,袭击明军防线的战斗时,这些麓川军化身为游击的战士,而当他们撤离战场时,又变成了山寨中村民,背后背着的竹篓里面是砍山刀,弓箭和新鲜的猎获,明军追去时,只能看到零星独自行动的山民淳朴的脸庞和大队的山民冷漠而充满排斥的表情,无论是何种情况,都没有明军对他们采取行动的空间,因而也陷入了完全的被动挨打局面。 在山林中的战斗,因为反复无常的天气,明军的火器也经常要面对失灵的情况,而在各种特殊情况比如夜晚的突袭之中,陷入近战局面的明军也要在麓川战士突袭的人数优势下遭受巨大的伤亡。 而长期的这种情况下的战斗,结果就是明军的人力越打越少,局面越来越向麓川军一方倾斜,而明军一方看不到任何翻盘的局面。 白千帆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的方法来解决莽古山的危局,甚至也有想过姜榆罔的方法,从深入村寨入手,一步步解决麓川军相对于明军的主动游击局面。 但是他还是局限于自己身处孟养城的视野,各种信息消息相对闭塞,找不到一个好的深入孟养山林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孟养城防线复杂的形式,各方遭遇麓川军进攻侵袭的部队不只是莽古山防线一方,还有其他各处在重要性上可能不输于莽古山,甚至更重要的防线。 例如和平镇,龙洞寨等地,这些地方一旦丢失,孟养城说是直接陷入麓川军重围也不为过,剩下的主要防线都是孟养城附近的中小型营寨,而各处麓川军集结的消息又层出不穷,因为情报水平的落后,白千帆又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只能被各个真假莫辨的消息模糊了自己的绝大多数精力,而根本没有心思和能力去解决莽古山的问题。 除了机会之外,最直接地阻碍白千帆的因素就是人力了,孟养城的任务并不只是简单的守住城池,更重要的是,它是整个明军阵线的交通枢纽和运转中心,负责资源调配的他并没有很大的权力,甚至没有资源调配的资格,而是完全听命于中军大营的上方长官,更多的任务时作为一个中转接引而存在,这为他带来了沉重的任务负担。 因为孟养城实际上是一个二元的军事据点,一般的军事据点要么司职军事,要么司职后勤,就像前线的大营和后方的陇川和南甸的粮食物资转运据点。 但是因为孟养重要的地理位置,它所负责的任务是二元的,白千帆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去做更多的改变,获知进行军事上的尝试,作为一个守备,他的权力也太小了一些。 最后最致命的一点,也是最大的限制,就是白千帆虽然作为物资转运中心孟养城的最高指挥官,能够从中获取一些资源,或许是冗余的,或许并非冗余,但是他同时也要受到资源的限制,也就是资源充沛的种类,他能够获得的较多,在这里就是最为主要的粮草,这也是他后来能够提供给姜榆罔的莽古堡大量粮草用于发展和笼络人心的关键。 但是资源缺乏的种类,他也同样缺乏,在这里自然就是人力,本身麓川之战已经发动了大半个大明的军队来参与,被派往前线的都是经过复杂调动,具备足够战斗力的部队,十三万部队也是动员的一个极限,而不存在更大规模的动员,所以白千帆没有更多的战兵。 除了战兵,白千帆固然有数量不小的民夫可用,但是这些民夫一方面并不是合格的战兵,派上战场也难说利弊,另一方面孟养城也需要大量的民夫工作,不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是不会把民夫当做战兵来用的。 所以尽管白千帆后期也抽调了一些民夫去进行人力补充,但是大多数民夫还是继续负责物资转运的本职工作。 就在这各方面任务的牵制之下,除非白千帆孤掷一注来保住莽古山防线,他是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