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正文卷 ------------ 01.普通的一天 2015年9月11日,真不是个好的日子。 连续加班五天的我好不容易按时躺下睡觉了,却在半夜两点睡梦正酣时被一个电话吵醒。 来电显示的是我闺蜜许亦静的名字,但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问我是不是苏弥,然后告诉我:“您的朋友喝多了,现在在南锣鼓巷北口,麻烦您过来接她一趟吧。” 于是北京初秋的深夜两点半,我冲出家门,嗷嗷地开着车去接人,然后又以一己之力将一个烂醉的女人拖回了自己的家。 安顿好了许亦静后,浓稠的黑夜都已经开始有些淡了。我仔细地整理好卧室窗帘的缝隙,以确保过一会儿升起的太阳与我无关,然后浑身脱力地瘫在了窗边的休闲椅上。 我的视线正对着许亦静,她占据着我的单人床,熟睡如猪。一头长发凌乱披散着,脸色因为醉酒呕吐而发白,唯双眼又红又肿。 她显然是哭过了,她竟然也是会哭的。 我企图分析一下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我就睡着了。 这一觉还睡得格外沉,特别香甜,感觉眼睛不过一闭一睁的工夫,天已大亮。阳光从窗帘的四边泄漏进来,把屋里一切都照得很清晰,只是饱和度低了,一片淡灰。 我依旧窝在那张休闲椅里,转一下头脖子就跟要断了似的。床上的许亦静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给她盖的那床被子现在跑到了我的身上。这直让我怀疑昨晚漏液奔赴南锣鼓巷接人,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呆坐着,在‘拉开窗帘迎接新的一天’与‘爬到床上继续睡’之间挣扎,直到卧室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客厅里,许亦静在跟人争执,更确切一点说,应该是训斥,说的全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发现毫无偷听的价值,于是拉开了门。许亦静转头看向我,同时对着电话里说:“你让他别走,我现在就去展览馆。” “加班去啊?”我问她,顺口打了个哈欠。 “房展会今天布展,有点事需要去处理一下。”许亦静蓬乱着头发,披着一条薄毯,光着脚从我身边蹭过去,进屋找她的衣服。 “你昨天怎么回事?喝那么多酒。” 许亦静没回答我,拿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然后皱着眉头扔到了一边,“借我身衣服。” “打开衣柜自己找。”我靠在门边不动,不依不饶的又问她:“你昨天怎么了?” 我了给她酝酿的时间,但她闭口不言,沉默地挑选着我衣柜里的衣服。就在我准备问第三遍的时候,她终于说话了,“你今天有事吗?” “没事。” “那一会儿送我去趟展览馆,然后再陪我去邵杰家搬东西。” “邵杰家?”我抓住了重点,走到她面前细问究竟,“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了。” “你们分手了?!” “我们分手了。”她说,说的平淡而坚定。 世事这么无常吗?连许亦静和邵杰都分手了?我戳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但我对邵杰向许亦静表白的那天依然记忆犹新。那天她喜极而泣,我也差点哭了,因为只有我知道,在此之前许亦静就已经暗恋邵杰很久了。得偿所望,分外感人。 那年许亦静23岁,那一刻,她自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我希望她永远都是。 可惜,六年时光白驹过隙,美好的爱情再一次近距离地破灭在了我的身边。这让我觉得意外,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这仿佛是所有爱情最终的归宿。要么升天,要么爆炸。 但我仍是唏嘘不已,感叹这世上之事总是越美好就越短暂。许亦静却并不同意我的说法,她认为是只有短暂了,才会显得美好。 “如果我和邵杰在一起六个月就分手,而不是六年,他会一直是我心底的白月光。”许亦静如是说。 我们探讨着爱情的‘真谛’,从容梳洗穿衣下楼。站着车边,许亦静问我:“苏弥,你知道为什么童话故事的最后都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我越过车顶看向许亦静,等着她说答案。我并不关心王子与公主,只是想听听许亦静的想法。 “因为再写下去就穿帮了。”许亦静‘嘁’了一声,非常直白地对生活的不堪报以不屑的嘲笑,“生活的琐碎可以盖过任何爱情的光芒。” 在我眼里的邵杰,衣着讲究、举止得体、谈吐儒雅、前途无量。但此刻许亦静对此嗤之以鼻,她眼里的邵杰,既懒惰又情绪化,虚荣又大男子主义,计较且刻薄。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很好。”我说。 她耸耸肩,“谁还不要个面子呢?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你们在一起都六年了。” “那都是沉没成本了,抓住不放只会亏损的更多。”许亦静撩了一下头发,“怪我太自信,跟他异地了好几年,以为彼此扛过了距离和寂寞后我们的感情就能坚不可摧,谁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风浪不可怕,阴沟里的臭味让我弃船了。” 我在展览馆的路边把车停了下来,“既然在你眼里他这么不堪,那你昨晚为什么还自己跑去南锣鼓巷喝酒?喝成那样。” 她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阳光,幽幽地说:“养了六年的猫狗送人,也得难过一阵呢吧?” 我连连点头,“倒也算入情入理。但你下次能不能以安全为重,别一个人喝成那个德性。” “昨天丢人丢的很厉害吗?”她扭头问我。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接你,你真正丢人的时刻只有那两个小鲜肉看见了。” “小鲜肉?”许亦静像听见了动静的小鹿一样警觉起来,又像闻到了肉味的狐狸,眼里冒出贼光,“帅吗?” “帅啊,可帅了。”我讪讪地笑着,又补充道:“而且人好啊。你又脏又臭的人家也没嫌弃你,又给你买水又给你擦嘴,我看着都特感动。” “你不是说对方给你打的电话吗?电话号码呢?你存了吗?” “人家用你的电话给我打的!”我“咔哒”一声打开门锁,“大姐,你刚跟男朋友分手,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进入狩猎状态。” “嘁。”许亦静白我一眼,“那我要多慢,像你一样等七年?” “又如何?你这六年倒是不单身,现在还不是跟我一个起跑线?”我迅速的反手就是一刀。 我和许亦静盯着彼此看了一会儿,她始终没能怼回下一句,所以我赢了。她恨恨地拉开车门,扔给我一句‘我要喝咖啡’,然后甩了车门就走了。 我真是欠她的。 我开车去买了两杯星巴克,回来时车靠在路边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眼瞧着展览馆的保安奔着我过来了,只好先拐进北展剧场那边去找地方停车。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北展的停车场车都满了,我转了了半天才寻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很窄,但目测我这小车应该能开进去,于是我决定挑战一下自己的技术。但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随着一声闷响,我就知道完蛋了。 我的车尾怼在了一辆银色高尔夫的副驾门上,吻出了一个浅坑。 我乍着手呆立半晌,绕车三匝,没找到车主的联系方式。管停车场的大叔插着兜在一旁看着我,像是怕我肇事逃逸。为表赤诚,我只好当着他的面拿出纸笔写下了自己的态度: “因本人驾驶技术不佳,倒车时不慎将您的副驾车门撞了一个坑,对此我深感抱歉。维修赔付事宜,请您拨打我的电话,我一定积极配合解决。” 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留下名字,只留下了手机号码,然后把纸条紧紧地裹在了那辆银色高尔夫的雨刷器上。 我在管理员大叔的注视下,拎着两杯咖啡离开了停车场,心中充满了对那个不接电话的许亦静的怨念。 从停车场到展览馆正门的路上,我又给她拨了几个电话,依然无人接听。说实话,我开始有些担心了。 毕竟我也是失恋过的人。那时我在人前佯做坚强,就好像压根不曾爱过,也如同今日许亦静的口吻,欢乐的说自己的人生重获自由,说自己的前景一片灿烂,像个女流氓一样,就差对着帅哥吹口哨了。 但背地里自己哭成什么孙子样,只有自己知道。 展览馆门口的保安把我拦住了,展览馆保安真多!我给她讲了我要找的人,我要去的公司展位,但是他就是不放我进去,用对讲机call了馆内的保安去展位核实,在确认之前我只能在门口等着。 我理解他的工作,但架不住我对许亦静不接电话的的怨念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展览馆门口没遮没挡的一片开阔,好在九月中旬的北京天气已经开始清爽了,阳光也不再那么灼人。风里有了丝丝清凉的味道,树叶还油绿的挂在枝头,是这个城市稍纵即逝怡人时光。 但我不太喜欢秋天。 可能是因为我和姚峰在秋天分的手,所以一到秋天我就会习惯性的伤感。其实我们分手已经七年了,有时候连他的样子在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可我却还记得当年自己的伤心。我忘记了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但每想起大学毕业这件事,依旧会有种想哭的感觉。 许亦静说我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失恋那段时间的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有点像宿醉之后的的感觉,仿佛大梦一场,唯有伤心的情绪刻骨铭心。 我呆呆地望着展览馆屋顶上的那颗五角星,耐心地等待着保安放行,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被阳光勾勒出来的剪影,像被五毛特效加持过的,神圣而光辉。 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这个人是谁,对方倒是先开口说话了:“苏弥?这么巧。” 我的名字被人叫了29年,我从没觉得它这样悦耳过。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记得这个声音。 ------------ 02.对许亦静的怨念 我并不认识他。 也不尽然,我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其实昨天晚上我们才见过面,他就是那个拨通了我的电话,然后把狼狈的许亦静交到了我的手里的南锣鼓巷小鲜肉,声音很好听的那个。 我们本应该是萍水相逢,见过就忘的。但谁能想到,萍水这么快就又相逢了呢。 “这么巧?”我也很惊讶,发自内心的。毕竟北京这么大,两千多万人口中的两个陌生人,在一万六千平方公里的面积上连续遇到两次,这个概率堪比中奖。 “等人呢?”他问我。 “对啊。就是昨晚上那个。”我往身后的展览馆方向随意一指,笑道:“里面加班呢。” “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姐可以。” “那是,姐姐就是姐姐。”我顺嘴道。 “你是不是要进去找她?” “是啊,但是我没证件,保安不放行。”我无奈地一摊手,“这不是等着呢么。” “走,我带你进去。”他转身就往入口走。 “你也在这布展?”我快步的跟上去,看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胸牌来,在保安面前晃了晃,又回头指了我一下,“我同事。” 看门的保安明知道我不是他同事,但只要有人对我的进入负责他就没有意见了,于是嗯了一声。走过保安身边的时候,正好对讲机里嘈嘈杂杂的有声音传过来,说:“核实过了,是朗垣地产的,可以进来。”我对保安笑了笑,快步走进了大门。 “你是朗垣地产的?”他问我,显然也是听见了对讲机里的话。这时我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于是我敷衍的嗯了两声,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给我打这么多电话?”许亦静在电话里问我,声音中气十足。 我一方面放下了对她的担心,一方面也勾起了对她不接电话的恼火,不禁骂道:“是你手机哑巴了还是你自己聋了?我打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没听见呗。”许亦静在电话里说,“刚才有人过来核实身份,你进来了吗?” “已经进来了。” “一号馆你认识吗?直走,门最大的那个,别迷路。” 这时我的胳膊被人碰了碰,我回头,那鲜肉对我指了指右边,意思是他是要拐弯走了。我左手拎着咖啡右手拿着手机,实在腾不出一只来挥手道别,只好用真诚的眼神望着他,微笑点头,努力地传达出自己的谢意。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秒,似乎是有什么事让他犹豫了一下。我看着他,用眼神予以询问,对着电话里的许亦静说:“能不认识么,你当我傻小子呢。” 鲜肉笑了一下,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而去。 我挂掉了许亦静的电话,走到一号馆门口。须臾,高跟鞋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被空旷高顶的展馆放大,听上去就像一些恐怖悬疑片的开头。我从脚步声中就听出是许亦静了,回过头去看着她的身影闪出,对她道:“你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 “你来的才不是时候,我正跟人吵架呢,你把我的势气都给打乱了。” “没良心,早知道我把咖啡送人了。” “送谁啊你!”许亦静不屑,把咖啡袋子从我手里拿过去,准确的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杯,“我差点被执行方气死。” “吵完了吗?” “快了。”她手搭上我的肩膀,把我往展馆里面带,“你得再等我一会儿。” 今天是2015年9月12日,距离北京秋季房展开幕还有5天。展馆里叮叮咣咣的都是装卸的声音。 许亦静带我走到了朗垣地产的展位,位于主展馆中比较显眼的位置上,毕竟是大公司。今天是第一天布展,还看不出展位的样子,但我瞄了一眼效果图,还不赖。 她与布展的执行方在做一些细节确认,说起话来恨不得一字一个钉,我在一旁看着,真庆幸自己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她的下属。许亦静的几个下属都很年轻,围站在她旁边,像一群吃米的小鸡般频频点头,嘴里说着:“明白、好的、懂了……” 我喝着咖啡,看着这些年轻人,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碰见的鲜肉同学,觉得年轻人挺难的,但是,还是年轻好。 “时间表你们都有,严格执行,该今天完成的事不要拖到第二天去。”许亦静扫视了那几个年轻人一眼,“你们几个的分工还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没有了,没有了。”几个人连连摇头。 “行,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不用什么都问我。解决不了的再给我打电话。”许亦静从地上把包捡起来,掸了掸,对着下属露出笑脸来,“每天的工作餐都别凑合,吃点好的,留着票回头我给报了。还有,晚上要是太晚了就都打车走,尤其小姑娘,注意安全。” “谢谢许总,许总再见。”几个年轻人也随着许亦静的笑容放松下来。 许亦静现在很像我刚上班时遇到的那个总监,每次严厉起来我都很想撂挑子不干了,但他又总在我即将把挑子撂下的边缘给我很多人文关怀,让我对撂挑子这种想法感到愧疚。 许亦静和我一样,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们也都习得了这一套。而我们曾经的领导,一定也是这样子走过的。 也不知道这应该叫做套路,还是应该叫做传承。 “你现在架势挺足的啊。”我说。 许亦静脚步铿锵,鞋跟像榔头一样掷地有声,“主要是你自己做领导做的太佛系。” “咱们不一样,我们是乙方,本来已经被甲方荼毒的奄奄一息了,何必还要挥刀向自己人。” 我和许亦静走回停车场,又看到那辆银色高尔夫时我才想起自己把别人的车怼了,不由得迁怒于许亦静,怪她不接电话。 许亦静看了看那车上的浅坑,不以为意的拉开车门,“行,晚饭我请。先陪我去取车,然后搬东西去。”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人家给我打电话怎么办?” “那就再回来呗。” 我很佩服许亦静这一点,什么事到她那都不叫事。我又瞥了一眼那辆银色高尔夫,心一横也坐进了车里,拉过安全带来问许亦静:“你要搬哪去啊?” 我明显的感觉到许亦静浑身一僵,估计她只是想着赶紧搬走,至于搬去哪压根没考虑过。但许亦静就是许亦静,不过僵了几秒钟就松弛了下来,后背往座位里一陷,掏出手机,“租个公寓,反正我买的房子过了年就可以收房了。” “得了吧,你先凑合在我那小屋住着吧。”我发动了车子,小心翼翼的从车位里蹭出去。 “要钱吗?不要钱我可不住。” “不要钱,我只要人!” 我们俩先去邵杰家,那个位于三环内的一片老居民区。以前我叫它许亦静家。 邵杰不在家,免去了很多的尴尬。打包东西的全过程许亦静都表现的很平淡,似乎没有任何一件物品能够激起她心中的波澜。只是在临走时,她回头环顾了一下这个小两居的住所,然后掏出钥匙放在鞋柜上,轻轻阖上了门。 她打包了不少,但也丢掉了不少。她说她带走的是自己,丢掉的是过去。 这种肉麻的总结亏她想的出来。 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关于失恋、关于伤感的蛛丝马迹。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坚强全靠伪装。可能有真坚强的?比如许亦静。 许亦静开走了属于她的车,我俩一前一后离开了那个旧小区。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小区门口的大爷笑眯眯地跟许亦静打了招呼,“出去啊?就你自己啊?” “就我自己。”许亦静大声地回答。 车杆抬起,许亦静通过。估计她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我把音响打开,放出了新裤子乐队的歌。虽然彭磊和庞宽是我的风云学长,但上学时我对这支乐队并没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听的,可能是因为我终于走到了这个梦想行将破灭但又不想就此沦丧的年纪,所以新裤子歌里的那种看透世情却又依旧热爱的调调,正合适。 车行至半路我爸打电话来,说他买了两张今晚纲丝节演出的票,问我去不去。 “纲丝节?!北展?”我的声音节节攀高,“早说啊!我下午刚从北展出来!我说今天那怎么那么多车呢。” “人家也是临时有事去不了所以转让了,我知道你喜欢郭德纲,就买下来了。”我爸向我邀功,“走吧,跟你爹乐呵乐呵去。”我看了一眼前方许亦静的车,“我是想去,不过我现在跟朋友在一起呢,半路把人家扔下不太好。” “哦。”我爸那边声音有点失望,顿了顿又说:“那你跟你朋友一块儿去呗,我看不看两可,网上有的是。” 正说着,我忽然看见许亦静的车打了转向灯,靠向路边然后停了下来。我不知何故,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打不通所以才停车,于是忙也将车靠边停下,对我爸说:“你等会儿,我正好问问朋友。” 我打开双闪下了车,快步走到许亦静的车边上想要敲她的车窗,却在手指落下的瞬间影影绰绰地看见她趴在了方向盘上。我愣了愣,绕到前面,从挡风玻璃里看进去,看到了她颤动的肩膀。 她哭了。 我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酸酸涩涩,好难过。 我拒绝了郭德纲的演出,拒绝了我爸的邀请,坐回到了自己的车里。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了,双闪灯有节奏的在车里咔哒咔哒地响着,车灯把许亦静的车尾照的一明一灭。 新裤子的歌曲还在播放,彭磊还在唱着: 谁都不能随便被相信 每个人都可能会骗你 谁都可能随便被抛弃 包括我和你…… ------------ 03.萍水又相逢 许亦静说,只要真心爱过,无论怎样分开都会痛。但不能因为怕痛,就苟且的过下去。 她可真勇敢。 晚上我俩去了宜家添置了些小家具。周日我也没回我爸妈那,抓紧时间把我房子里空着的那间小屋收拾了出来,然后许亦静就正式入住了。 秋季房展在接下来的那个周末,也就是9月17日,开展了。我也去了,拿回了很多楼盘的宣传品留作参考资料。我把几个展厅都转了,但并没有再见到那个南锣鼓巷小鲜肉。 被我怼了车门的高尔夫车主也始终没有联系过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怀疑我的留言条是不是被人拿走了,车主没看见。但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渐渐被我抛诸脑后。 秋季房展之后,作为营销总监的许亦静就忙了起来,朗垣地产是大公司,项目多,房展会之后各个项目的宣传营销都要跟上,所以她几乎每天都在加班。虽然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真正能坐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的时光少之又少。 年底是个忙碌的季节,我也不例外。 我趴在林絮的办公室门前,有气无力地恳求她:“能不能不给我们组派活儿了?” 林絮翻开她的工作笔记本,“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刚核对完,远志的年报他们那边已经通过了,就剩下校对和印前的事了;台历你那边也设计完了,后续就交给下面的人做就好了啊;还有乐团演出册、消防公司宣传册……”她抬头看我,“你手里还有什么活?” “还要多少活儿?”我在她屋里的沙发上坐下来,“不能给李远伟他们那组吗?” 林絮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我,“你就别挣扎了,实话跟你说,一不是我想要接这个活,二也不是我想把这个活摊给你的。”她手指往上指了指,压低了点声音说道:“我听说,对方公司的营销总监跟程立仁指了名的要你来接。” 跟我们老板指了名?我愣了愣,“谁啊?” 林絮耸耸肩,翻了一下笔记本,指着一行字念道:“他们跟我联系的人叫林江南,不过应该只是个专员一类的,至于营销总监是谁……”她对我挤了挤眼睛,“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看你这副八卦的表情。”我嫌弃地说。 “大龄女青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林絮掰着手指跟我念叨:“你明年就30岁了,就算马上开始恋爱,谈也总得谈两年,然后结婚、备孕,这至少又一年过去了。你要是现在还不抓紧,到时候生孩子就是高龄产妇了,各种风险都会增加。” “林絮你现在怎么这么庸俗啊!”我笑骂道:“我发现你自从有了孩子以后,真是三句话不离孩子。” “没办法,现在除了工作以外就是孩子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就懂了。”林絮目光转到她桌上摆的相框上,眼中便像是有了光,嘴角不自觉地便扬起了弧度,“我女儿太可爱了,真的,看见她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林絮说起女儿,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了一片圣光之中,让我没有办法去细究‘什么都值了’了这句话里深层的含义,按逻辑来分析,这句话中的‘什么’原本该是不值的。 “不跟你聊孩子了,忙去了。”我起身离开。林絮提醒我:“下午两点半出发。” 十一月中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树木的叶子几乎落尽,秋风凛冽,满目萧肃。写字楼里有中央空调,我不想出门,但两点二十的时候林絮便穿戴齐整的过来找我了。我挣扎无用,只好把自己裹严实,离开了温暖的屋子。 我们要去的公司是一家科技产业发展公司,叫做橙时。据林絮介绍,它的母公司是江美集团,在西安。这个集团我以前听人提起过,做房地产开发的,在西北地区也算得上是一门字号。我估计这个科技产业应该是要开发产业园区一类的项目,不是个小活儿。 但这么大的公司怎么会有人指名让我来接设计项目?我哪有这么大能耐。 橙时公司离我们公司倒是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下车的时候林絮的电话响了,好像是她老公打来的。她从包里把她的工作笔记拿出来给我,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和电话,意思是让我联系,然后便先行下了车。 我坐在车里对照着笔记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点好,然后拨出。电话响了三声后,接通了,对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您好,哪位?” 我愣了一下。 “哦,你好,我是成美设计的设计总监,昨天跟您这边约好了的,现在已经到楼下了。” “您在一楼大厅稍等,我下去接你们。” 我挂了电话,瞧着那一串电话号码消失在屏幕上,发懵。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林絮走过来问我联系上了么,我与她说了,见她神色不好便问她怎么了,林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事,孩子发烧了,老公问我能不能现在回去。” “烧得厉害吗?” “38度多。小孩子发烧也是常事,没关系。”林絮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手机,“一会儿谈完了我就直接回家了。” “要不你现在就回去得了,我看你挺担心的。”我说,“反正也是第一次接洽,谈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林絮犹豫了片刻,看上去她非常想走,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没事,倒也不差这一会儿。”然后她拉了我一下,“苏弥,等会儿咱们说快一点,速战速决。” “没问题啊,我配合你。”我自是欣然同意。 我们走进一楼的大厅,才进去就看见电梯间处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一个身高一米八往上,还没有长出肚子,头顶也没有秃,肩宽背挺腰细腿长,小脸儿倍儿干净,眼神儿倍儿清澈。最主要的是,我见过他。 可见刚才我觉得声音耳熟,并非虚妄。 这事儿有点逗,有点戏剧性,于是我低下头悄悄地笑了笑,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与前两次见面不同,今天他穿的颇为正式,西装西裤配皮鞋,笔挺精神。 他刚才应该是没有听出我的声音,所以此刻看见我显得颇为意外,旋即也是笑了,深秋的季节笑出满堂阳光和煦。 这次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于是伸出手,“你好,林江南是吧?” “嗯,你好。”林江南与我握了手,手掌干燥温暖,力度适中。 我没有自我介绍,他也没提我的名字,估计是已经忘了我叫什么了,这当然也正常,毕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林絮也跟他打了招呼,握了手。 “这边请吧。”林江南带着我们进了电梯。在电梯里,林絮随口与他攀谈,聊得自然都是林絮感兴趣的方面,比如他们现在待开发的项目有哪些,公司大致的架构,汇报流程一类的。 我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通过电梯门的映像坦然又直白地看着他。小伙子真好看,还挺耐看。在与林絮交谈的间歇,林江南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眼神转了过来。恰好,电梯叮的一声到达,电梯门打开,我俩的映像消失了。 他似乎是下意识地转过了头来,于是我对他一笑,“到了?” “到了。” 我迈出电梯门的瞬间忽然一个想法击入脑海:‘这次橙时找我们公司做设计,还指名要我来做,难道橙时的营销总监是就是林江南?!’我为这个想法心潮澎湃了两秒,很快又恢复了理智。太言情了!我可没有这样大的魅力撑起这种桥段。 橙时公司看得出来很新,非常新,满屋新家具的味道,工位还没有坐满人。林江南请我们在会议室稍候,然后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已经长出点肚子的中年人推门而入。 所以林江南并不是营销总监,我也果然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那营销总监一进门便笑容满面的冲我走了过来,远远地就伸出了手,口中道:“苏弥!哎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含糊地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愣了五秒钟,才终于把这张面孔与记忆库中存储的人脸比对成功,“曹晖?” “是不是很惊喜?”曹晖冲我挤了下眼睛。 “啊……”我无话可说。 他与我握手,差不多是直接把我的手给拽过去的,“我变化大,显老了。不比你还是这么青春靓丽的。” 青春靓丽这种词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笑容险些撑不住,“没有没有,你也没什么变化。我记得你毕业后回老家了,又回来了?” “你还记得啊?”曹晖笑容愈甚,“对对对,这些年一直在西安那边发展,这次集团组建新的公司,让我来统管一下宣传营销这块的工作。”他用很俏皮狡黠的目光看着我:“你看,我这不就想起你来了么。都是老同学,彼此要照应的。” “呵呵,是啊,真是……多谢曹总。”我客客气气地说道。 “你看你,这么见外。还是叫我曹晖吧,什么总不总的,太虚了。来来,快坐快坐。” 我坐下时看向了林絮,林絮满眼都是话,可我眼下又不能跟她说什么,只是苦笑着对她耸了耸肩。 这时林江南和一个年轻的姑娘抱着几瓶矿泉水进来,一一地放在参会人员面前。曹晖拿起矿泉水啧了一声,歪头对那姑娘说:“符芸,下次开会前把该备的水备好,别等人都来了再忙这些。” “哦。”那个叫符芸的姑娘推了推眼镜。 曹晖用手捏了捏矿泉水瓶子,“这天儿都冷了,客人来了就不能备点热水吗?尤其这女同志……” “没事。”我‘咔’地一声拧开盖子,“矿泉水就挺好的,你们这屋里热,我正好想喝点凉的。” “姑娘家,少喝凉的。”曹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下子,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滞了,我觉得自己像个豪猪,后背的刺儿都立起来了。我余光瞟向林江南,见他嘴角微微地颤了颤,非常努力地把一个笑忍了回去,然后低声问我道:“你要喝热水吗?” “不用!”我斩钉截铁地说。 林絮着急开会,赶紧拉着大家切入正题:“曹总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还是先开会吧。” 林江南十分从容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又放好记事本,然后解开西装钮扣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这个非正式的会议随着他的落座,终于算是开始了,倒好像他才是领导一样。 “曹总,这两位是成美设计的,这位是客户总监林絮。”林江南的声音在这个拢音效果不错的会议室里格外的好听,介绍完林絮他又看向我,“这位是设计总监,苏弥。” 哟,还行,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很满意。 ------------ 04.都不叫事儿 会议乏味而冗长,曹晖滔滔不绝的跟我们讲着他们总公司有多么厉害,他们大老板江总有多么厉害,还有他和江总的关系有多么多么好。 我听得昏昏欲睡。 林絮在桌子下悄悄地挂掉了两个电话,渐渐的显出些焦急的神色来。我俩互相递了几个眼神后,我抖擞了一下精神,逮住曹晖喝水的一个空隙阻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曹总,不知道你们这边想找合作的设计公司,具体是希望我们做哪一部分的内容?是项目的包装宣传,还是开发公司的?” “这个……”曹晖往后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们公司也是初到北京,还处于一个筹备的阶段,各个部门都在洽谈相关的合作。营销宣传这边当然是我来负责,我个人是很相信苏弥的能力的,但是公司还是要求要有一个比较、竞稿的流程。” 他看着我,希望我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自然听得十分明白,于是转开头看向了林絮,林絮立刻道:“这是自然。曹总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公司的大致情况我们也有一个初步了解了,回头您让人把需要比稿的内容发给我们,包括时间和具体要求。另外,正式合作的内容我这边也需要一个清单,方便出报价,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曹晖点头,“小林,你记一下。” 林江南那边也已经被曹晖的长篇大论催得昏昏欲睡了,闻言便缓缓地从椅背上直起腰来,手指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曹晖很不满意,不禁哼了一声,却对我道:“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太自我,哪像咱们那会儿!咱们那会儿领导说什么是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苏弥?” 我笑了一声。心说:是个屁。 林江南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脑屏幕,手指依旧在键盘上跳跃,就像没听见曹晖说的话一样。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屏幕,眼瞧着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跳进了文档里:废话真多! 英雄,所见略同! 林絮那边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来,已经奈不住想走的心情了,伸出手走到曹晖面前,“多谢曹总,非常期待能有机会与橙时合作。有什么事我就先与小林联系。” “让苏弥直接联系我也可以,我们是老同学,说话方便。”曹晖看着我,期待我积极主动的与他添加联系方式,可惜我只是点头敷衍。没办法,曹晖只好先把自己的微信打开,调出二维码来递到我面前,“你扫我吧。我还组织了一个咱们那届的同学群,回头把你也添进去。” 二维码都递过来了,我也只能把他添加了进来。他的微信名字叫‘一览众山小’,我忽然恍惚这人到底是不是跟我一届的,怎么感觉更像我爸爸的同学呢? 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林江南和符芸的微信也一并添加上了。这样一来,林絮也开始逐一添加,大家彼此一勺烩。我还顺手建了一个群,“微信群还是挺方便的,有什么事群里一说,大家都知道了,直接沟通效率高。” 曹晖看我一眼,显得有些失望,似是责怪我没有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林絮再次上前跟曹晖握手,“多谢曹总,那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哎?不行不行,这都快六点了,我订好了包间的。”曹晖起身拦住我们,“一起吃了饭再走,我跟苏弥是老同学,七八年没见了!” 我和林絮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坚定。林絮客气的笑道:“曹总真的不用客气,我回去还有事呢,下次吧,下次我们请您。” “对对对。”我也赶忙附和,“有事呢。” 曹晖看我一眼,“你们林总有事我不好勉强,你要是也走,就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他手一摆,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事。实在为难的的话,你们程总那里我去说。” 妈的。我心中暗骂。 林絮掩嘴笑,“咳,瞧您说的。我是真有事,要不然今天我们就该请您吃饭的。” 我一听这话,知道林絮这是打算断尾求生了。 果然,林絮眼巴巴地看着我,“要不……苏弥你看你……” 我已然挣扎无望,仓惶间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林江南和符芸,对曹晖道:“那也行,反正到饭点儿了,大家也都辛苦了,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符芸毫无存在感的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林江南有点意外地看着我,我看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话,生怕他会吐出一个‘不’字来,于是凑过去一指头悄悄地戳在了他的腰侧,他抖了一下,越发的诧异。 我面带笑容,死死地盯着他,“去吧!一起去吧!你们也都辛苦了。” 曹晖那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不能给他机会,用二倍速穿好了外套戴好了围巾,盯防一般地跟着林江南走出了会议室,“我车就在楼下,一会儿你坐我车走吧。” “不用。”林江南说。 我一听这话差点颓了,好在他紧接着又说:“餐馆就在楼下。” 我跟着林江南走到他的格子间。他桌面真干净,文件放的整整齐齐,桌上除了一只水杯外什么杂物都没有,跟我们组那几个男设计师的桌面简直天壤之别。 林江南把电脑收好,看看我又远远地看一眼曹晖办公室的方向,低声问我:“你怕他啊?” “也不是。”我摇了摇头,否认道。 曹晖跟我是同一所大学,但不是一个系的。大学四年他追了我三年,追的并不是多么热烈,但却追的人尽皆知,追得足够尴尬。他的追求史就像一部又臭又长的季更连续剧,让我不胜其烦。 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一点都不。 最后一次见他是大学毕业之后。他听闻我男朋友姚峰回了老家,便跑来向我表白,而我照例拒绝了他。那天他略带悲壮的看着夕阳,说他一定会证明给我看,他有能让我幸福的能力,然后转身而去。 当时许亦静也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我俩双双毫无波澜。 我不是怕他,我是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交道,感觉他跟我不是生存在一个逻辑世界里的。我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事,他总是能轻易地把我带向尴尬的巅峰。 听他一席话,肉麻八小时,大概需要六段郭德纲相声才能化解。 话说回来,今天来到橙时碰见曹晖,从我的角度而言是个意外,但从他的角度而言,显然不是。这让我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好吧,我承认吧,我还是有些怕他的。 因为他现在成了我的准甲方。我无法再像大学时期那样冷着脸拒绝,然后甩头就走了。 接下来的这顿饭,我是在曹晖自述他这几年奋斗史的聒噪声中度过的。我以开车为由坚决拒绝了喝酒,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低头吃饭,像个不怎么专业的捧哏演员,在曹晖停顿时敷衍的奉上‘是么?真的?不容易!’。 林江南和符芸比我更加的沉默,全程除了招呼服务员再无其他言语。符芸像是真的不想插嘴,也不知道如何插嘴,但林江南嘛……我觉得他更像个旁观者,像个文艺工作者在观察生活那样,津津有味。 阿西巴。 我也是挺佩服曹晖的,自己一个人也能这样滔滔不绝的讲两个小时;而我也很佩服我自己,为了不跟曹晖多交流,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吃了两个小时。 非常撑,真要命。 曹晖说:“苏弥你还是那么真性情,就这样很好。可别学别人那样没事搞什么节食、减肥的,对身体不好,我就觉得你这样有点肉的样子好。” 真的,要是没法律管着,我早打死他了! 我尽力将这顿饭早早结束,饶是如此,离开饭馆的时候也已经八点多了。曹晖问我住在哪里,我答非所问地说我开了车,然后热情的询问符芸住在哪,需不需要搭我的车回去。 符芸站到林江南身边,“没关系的,我搭江南的车就行。” 林江南却对符芸道:“我车坏了。”说完,他面含微笑地看着我。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发觉他看我看得有点太久了,似乎别有深意,我的脑子才转过筋来,忙道:“哦哦哦,正好正好,我送你们回去。” “啊?顺路吗?”符芸推了一下眼镜,眼巴巴地问我。 “顺路顺路,特别顺路。”我言之凿凿,然后问她:“你住哪?” “牡丹园。” 我一听,不由得击节而赞:“我就说嘛!肯定顺路!” 曹晖这时在一边用力的清了清嗓子,我们全都回过头去看他,他有些不悦,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问林江南和符芸:“你们手里的事都做完了?能下班了?” 符芸又推了一下眼镜,转过头去看林江南,林江南非常真诚地说:“今天没什么事。” 嗬,真单纯。 眼瞧着曹晖好像又要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话要吐出来,我赶紧对他道:“今天多谢曹总了,按说应该是我们请客的,让您破费了。” “怎么说话呢,苏弥。”曹晖正儿八经地说:“我们仅仅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吗?我们是朋友!是老同学!一起同过窗的交情。” “嗯嗯,不过同学归同学,合作是合作,在商言商嘛。”我笑呵呵地说,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对他挥手,“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咱们群里说。” 我带着林江南和符芸走了,倒好像我们才是一个公司的。 到了我的车边上,林江南走到后排拉开了车门,没想到符芸也跟着去了后排。我坐进驾驶室落锁后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俩人,“二位去哪啊?” “您把我搁牡丹园地铁站那就行了,谢谢姐。”符芸说。 “呵,别客气。”我干笑了一声。 我打开导航先定位了牡丹园地铁站,然后发动了汽车,音响自动播放,新裤子乐队的歌又飘了出来,歌词正合我意: 踢死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他…… 符芸显然是不能欣赏这首歌,我从后视镜里瞄见她眉头都皱起来了,推了推眼镜,往林江南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道:“这什么歌啊?”听着像疑问,但更像嫌弃的吐槽。 “龙虎人丹。”林江南回答她。 我听见了,颇感意外。这是2006年的专辑了,我以为90后的都不听这种歌了呢。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照得蓝莹莹的,忽然他也抬起头来,于是我们在后视镜里有了一个对视,我对他笑了笑,“这可算是老歌了。” 他又低头去看手机,说道:“好听就行了,老不老有什么关系。” ------------ 05.忙碌的年底 我在马甸把符芸放下,可能对她来说能逃开魔性的新裤子是一种解脱,所以下了车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林江南往前探过身来,胳膊搭在副座的椅背上问我:“需要我坐到副驾上去吗?” 我不解,歪头看他一眼又道:“都行,随你喜欢。我没什么特别的需要。” 他笑了笑,“有的女生开车,如果副驾没人会紧张。” “你看我刚才紧张吗?”我笑了,利落的把手刹一松,然后一脚油门汇入主路的车流中,“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多刻板偏见,尤其是关于性别的。” “好吧。”他重新靠回了后座的椅背上,“其实我是觉得这样一前一后坐着,感觉像网约车。” “你怕下车付钱啊?” 他片刻没言语,然后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唉,这天儿聊的……” 我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啊!” 车开了几分钟,我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林江南的目的地,正要开口问他,身侧就递过一个手机来,“导航设好了,麻烦你了。” “客气。”我瞄了一眼他的手机,显示目的地是在北京交通大学附近,“交大啊,那片我还挺熟的,以前经常去交大体育馆打羽毛球。我就住在阜成门,离得很近。” “我以前也经常去那打羽毛球。”林江南说着又探过身来,余光里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你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乐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这话简直可以荣登路边搭讪常用语的榜首,而且还是很拙劣的那种,毫无技巧,毫无创意。我真心想劝劝他,真的,这么年轻要学点好。这是一个讲究创新的年代,哪怕是跟人搭讪,也要多动动脑子。 但是看在他三番两次帮助我的份上,我没有说,只是很肯定的回答他:“没有。” “哦。”他悻悻地缩回了后座。 这时,林江南的手机震了一下,上方滑下来一条微信的消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看到的,但因为消息很短,所以只大致扫了一眼便看完了,五个字:你到家了吗? 发信息的人叫‘小雨’,乍一看还以为天气预报。 “有信息。”我把手机拿起来递给林江南,他拿过去看了一眼很快又给我递了回来。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又一个消息滑了下来,还是小雨:能回个消息吗? 我刚想去拿手机给他,就听见他说:“没关系,一会儿我再回。” “我开我的导航也可以。”我说。 “没关系,快到了。”他回答。 气氛莫名的就因为这两条信息变得有点尴尬。我并不擅长营造话题,他在后座沉默不语,我就只能像一个专车司机,一挪一顿的把车行驶在晚上9点还堵车的西直门桥上。 这破路选的,真糟心。 过了几分钟,可能林江南也觉得有点别扭,问我道:“你们准备接我们公司的项目吗?” “为什么这么问?” “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曹晖。” “那你也看的出来我不是老板吧?”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接或者不接我说了也不算。不过……商业合作嘛,曹晖只要在业务上不刁难我们,在付款的时候不拖沓,我也没什么意见。” “他那个人是不怎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啊!”我失笑,“曹晖刚才不是使劲强调的么。” “哦对。”林江南也乐了,探过头来看了看我,“你跟他实在是不像同学,他像四十多的,你像二十出头的。” 我听得心中舒畅,笑道:“我本来也是二十出头,出的头大了点儿,但也是头。不过曹晖确实是真显老,尤其是气质。” “的确是。”林江南应和。 导航传来‘您已到达目的地’的声音,于是我把车停下来,然后把导航用的手机递还给了林江南,他接过手机问我:“曹晖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吧?” “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林江南拉上外套的拉链,“倒是也没什么关系,你知道就行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略显窘迫,清了清嗓子,“咳,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想提醒你别上当。不过以你的态度,我估计你也不会上当。” “谢了,当我是肯定不会上的,但如果我们给橙时做设计服务的话就总得见着他,想起来也是够心烦的了。” “也不一定,毕竟他是总监,估计你更常见到的应该是我。”他紧了紧领子准备下车,“我尽量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少见他。”林江南推开车门,“我要向曹总年轻时学习,抢着干活,不给领导操心的机会。” “那就承蒙您多照应了。”我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于是他关上了车门。驶离了路边后我从后视镜里看过去,直到我车开出去一段后林江南才转身离去。 真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年轻后生。 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许亦静居然在家,正坐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剧。我进门后甩下包和外套就奔了过去,迫不及待地卖我的关子:“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许亦静按下暂停,看向我,“郭德纲?” “曹晖!” “曹晖?”这个名字可能稍微有点久远了,许亦静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谁,然后紧了紧脸上的面膜,“我的天!他不是回老家了吗?又回来了?他不会又向你表白了吧?” “那倒没有。” 我把橙时公司找我们做设计的事跟许亦静讲了,许亦静听完后把面膜扯了下来,“哟?你又见到那个鲜肉了?!你们这简直神一般的缘分啊!” “老许你能不能听重点?”我也是服了她了。 “你要聊曹晖?”许亦静显然没什么兴趣,顺手拿起一个橘子来剥着,“这个人真没什么好聊的,只有被吐槽的份儿。不过凡事你也多往好处想,他这么一朵烂桃花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没准是老天给你的随堂考试。” “怎么说?” “考考你现在什么价值观、什么感情观、什么世界观,以便于给你分配对象之类的。”她信口胡诌着,把剥好的橘子分给我一半,“当年你说跟他的三观属于地球两极的差距,怎么样?这次再见他有没有不一样的感觉?” “没有,甚至更想躲他远点,至少一个银河系。” “呵呵,那更惨了。今时不同往日了,人家现在要做你的甲方来了。依我看你索性换工作吧。”许亦静说的云淡风轻的。 “凭什么啊!我干的好好的。年初刚给我加的薪。” 许亦静吃掉橘子抬眼看我,“曹晖毕业的时候他不是说了么,他一定会给你幸福的。人家如今也算是个大企业的中层了,而且处心积虑的从北京多如牛毛的设计师里把你摘了出来,上赶着给你项目,说起来也算长情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反正你单着也是单着。” “绝不!”我说,“再说他都结婚了,考虑个屁。” “漂亮!”许亦静为我鼓掌,“万一你失业了,姐姐我养你!” “闭上你的乌鸦嘴。” 她起身去洗脸了,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继续吃橘子,手机叮的一声响,推送了一条天气预报,我滑开看了看,明天晴,北风五到六级。关掉天气预报后我又点开了微信,新添加的林江南的微信在靠上面的位置。 他的头像是一只猫,黄白色的普通家猫,贼胖。 我正看着,这猫头上忽然就顶出一个红点,里面写了个1。我心里一慌,好像被举头神明窥视了似的,整瓣的橘子差点直接滑·进嗓子里,呛得我一阵咳嗽。许亦静在卫生间里扬声问我怎么了,我就跟做贼心虚似的,连连地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 我这个心理素质真是令人堪忧。 点开林江南的微信,先是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后面跟着条消息:“不好意思,我的胸牌可能掉在你车上了。” “是吗?我下车没注意看,你明天上班要用吗?” “不急,下次见面再说吧,就是得麻烦你帮我收一下。” “没问题。”我回他。 许亦静洗完脸容光焕发的回来了,看我一眼,问道:“给谁发消息呢?笑得这么猥琐。” 我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鲜肉的胸牌掉在我的车上了,让我帮他收一下。” “哟,这套路不错啊。”许亦静笑眯眯地看着我,拿腔作调地说:“下次见面,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呀?老实说,胸牌是不是你自己偷过来的呀?” “对呀!下次你把口红借我,我还要撞到他领子上去宣誓主权呢呀。”我顺着她的话说道。 “拉倒吧,你要是有这手段,还至于从大学毕业单身到现在?”许亦静很是不屑,“你就嘴上说的热闹,其实根本不开窍。” 我不服,瞪眼反驳:“我也是谈过三年恋爱的人。” 许亦静点指着我,“谈过恋爱就是开窍了吗?送你四字评语: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这不是用来说男人的么?” “不要性别歧视。”许亦静甩给我一句。 ------------ 06.怎么又是你 晚上11点多,林絮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明天要请一天假,关于橙时地产的事让我先去跟程立仁汇报一下。我自然答应,顺便又问了问她女儿的情况。 林絮说她女儿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发高烧,吃了退烧药刚睡着。家人话里话外的说是因为她给孩子乱吃零食导致的。 “我早出晚归的,一天几顿饭都不是我在弄,谁知道她都吃了些什么?这话我还不能说,说了我老公就会说我一天到晚忙的连孩子都顾不上,反正横竖都是我的错!” 隔着屏幕我都看见了林絮的委屈,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或许她也不需要我的劝慰,只是希望能有地方说说而已,就像我跟许亦静说曹晖的事一样,其实我也就只能说说。 转天下楼去开车,第一件事就是到后座找林江南的胸牌,果然掉在了座位下面。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林江南,告诉他找到了。 胸牌上贴着他的一张证件照,拍的不错,干干净净的气质。表情很平静但眼睛里带着笑意,我觉得应该算是他最具代表性的模样,感觉很有亲和力。 许亦静凑过来一把便把胸牌抢走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胸牌上的照片,由衷的赞叹道:“不错啊!真不错!他哪年的?是北京的吗?有房有车吗?单身吗?” 我抢回胸牌放进自己的包里,“不知道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那我再多给你四个字的评语:朽木不可雕也。”许亦静戳了我脑袋一下,“行了,我知道是六个字!”说完,她转身拉开自己那辆车的车门钻了进去,又滑下车窗跟我说:“回头再见面替我谢谢他。” “这还像句人话。” 手机响了一声,我拿起来,是林江南发来的消息,“多谢。”他说。 我到公司后约了程立仁,把橙时的事情跟他大致汇报了一下,他兴致高昂,嘱咐我多跟曹晖沟通。我试探性地问他能不能把这个项目给别的组,程立仁问我为什么,我回答不出来。毕竟曹晖现在也没有做什么过份的事,仅仅是我个人的反感,这并不算理由。 林絮连着两天没有来,再见到她时她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积压的工作并不理会她的疲惫,从她走进公司门的那一刻便像山一样的向她压过去。 她的女儿是感染了肺炎,与吃了什么并无关系。可林絮的老公依然说是因为林絮带孩子去了室内游乐园,所以才会被传染。林絮一边为孩子的身体焦心,一边还要承担来自全家无端的指责。我也替她累心,可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帮她买杯咖啡而已。 橙时比稿的细则发了过来,就是橙时公司的LOGO设计,设计要求通篇都是废话,不看也罢。我有点头大,因为LOGO这东西看着很简单,但其实它背后隐含的东西很复杂,要做一个LOGO,等于是要连同橙时地产和它的母公司江美集团都要了解清楚,这样才能提炼出关键词,然后再基于这些关键词去图形化。行业特性、公司定位、甚至有话语权的领导的口味都得考虑。 我和林絮拢着我们组的设计师做了一整天市场调研又开了一整天的会,这才各自去做方案,等内部比稿后挑出几个靠谱的再做细化。 周日的时候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办公室的照片,以示自己苦命的在加班,没一会儿林江南便点了赞,我不满地哼笑一声,手机扔到一边,随之而来的又是一条消息,也是林江南发来的:“你在公司加班?” “是啊,你还要再口头点赞一次吗?”我回复他。 “我也在加班。” 我抿嘴笑了笑,“那我心理平衡多了。” “前天你问我要的江美集团的资料我整理好了,不过有些比较老的资料没有电子版。” “多谢,那麻烦你先把电子版的发给我吧。”我发过去这条消息后便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晃动鼠标开始尝试进入工作状态。 微信自顾自地沉默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叮的一声把我从发呆的状态里激活。我打开一看是我们公司的地址,林江南发来的,他问我:“你们公司是这个地址吧?” “对的。你要给我发快递吗?” 他发了一个表情肯定了我的说法,然后再没有声音了。我丢开手机点开电脑里的郭德纲相声集,开始工作。 临近中午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林江南,问我的部门现在有几个人加班。我探头往外看了看,“算我五个人,怎么了?” 又没动静了。 我觉得怪怪的,他这个问法感觉像是要给我们订饭,难道橙时还管合作公司的员工餐?我可没听说过这么高尚的甲方公司,这还不得被乙方吃破了产? 林江南没再发消息过来。我一边工作一边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奈不住好奇心,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准备请我们吃饭?不用了,我们公司管饭。” 消息刚发现出去,就听见门口一个声音说道:“那你们公司管咖啡吗?”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见林江南正在我办公室门口站着,胳膊肘下夹了个文件袋,手里还拎着两个星巴克的纸袋,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过于惊讶,声音差点劈了。 “代表甲方来慰问一下。”他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我桌上,“我那边工作做完了准备回家,想着正好顺路,就把资料给你直接送过来算了。”说着,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拿铁,行吗?” “太行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把咖啡捧进手里,热乎乎的。 “我穿少了,太冷了!看到你们楼下有咖啡店,想喝口热的,就顺便也给你们买了。”他拎着咖啡到外面的办公区,给加班的同事每个人一杯。我看着他的身影,不禁啧啧赞叹。这是一种怎样的甲方?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他不远万里来到乙方,像吹进寒冬里的春风那般温暖。 了不起。 林江南分完咖啡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脱了外套后露出里面的帽衫,比起穿西装时的样子原地年轻五六岁,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真好看,真养眼,我们公司怎么就不招个这样的呢! “你多大了?”我问他。 他微微一愣,“24了。” “哦,也还行。” 他哑然失笑,“什么叫‘也还行’?” “我以为你大学刚毕业或者还没毕业呢。”我喝了一口咖啡,又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脚踝上,筋骨分明白嫩嫩的一圈,于是笑道:“你是穿的太少了,你妈没叮嘱你穿秋裤啊?” 他没有说话,拿起自己的咖啡走到沙发前,屈身坐了下去,四下看了一圈,“你办公室不错啊。” “小而温馨,毕竟在办公室呆的时间比在家还长。”我抓过手机来从微信里转了200块钱给他。他的手机立刻就响了通知的声音,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问我:“干什么?” “咖啡还是我请吧,辛苦你这么大老远跑来送资料,哪能让你再破费。”我把手机扔回桌上,“收钱。” “不至于的。”他没有点收钱,也把手机扔在了桌上。我一看这架势,也懒得再客气:“那成吧,反正快到午饭时间了,你留下来一起吃饭。这总可以吧?” “可以啊,我正好没饭辙。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本来中午我就要请部门的人吃饭的,正好没定地方呢,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成不成?” “部门一起啊?” “怕生啊?”我反问他。 “那倒不是。”他又把手机拿了起来,问我:“那你们平时爱吃什么?” “听你的,我们部门的人嘴壮,没忌口。这周围的你任选!”我豪气地说,顺嘴又道:“反正我这周围没有太贵的。” 他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划开了手机开始搜索周边的餐厅。我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我干会儿活儿。你先歇着,想喝水就自己倒,我不跟你客气了。” “好。”他说,向后一仰,瘫在了沙发里。 我的办公室里温暖又安静,有时我瞟他两眼,他就那样懒懒的靠着沙发翻看着自己的手机。他不拘谨,我也不客气。其实满打满算我们也没见过几次,却熟悉的莫名其妙。 我不解,因为我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人,所以可能是林江南这人比较有亲和力吧。长得帅却又有亲和力的年轻人,不多啊! 中午我们吃了一顿湘西土家菜,特别辣。我好奇林江南是哪里人,他说是西安的,跟曹晖是老乡。 “西安人这么能吃辣吗?” “陕西产辣椒的。不过我吃辣是被朋友带出来的。”他说,“就是那天跟我一起在南锣鼓巷的那个人,他是湖南的。” “是吗?许亦静从小在湖南长大的。”我灌了两口冰可乐,笑道:“哪天应该把他俩一起约出来。哦对,许亦静还让我对你们表示感谢呢,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宰她一顿。” “他出国读博了,那天我去南锣鼓巷就是给他践行的。” “厉害啊!”我由衷赞叹道:“你们是学什么专业的?” “自动化。” “厉害……”我装模做样的夸奖,其实完全不懂自动化到底是干什么的,像我这种艺术生只能通过名字分析出来肯定不属于文科类,“那你怎么没做你自己的专业,做起营销企划来了?”我问他。 林江南用筷子挑了挑自己碗里的一颗米饭,“我也不知道,做做试试吧。” 行吧。天儿,聊死了。 “挺好挺好。吃菜吃菜!”我招呼他。 吃过午饭后林江南就告辞了,回公司的路上,手下的设计师言桦凑到我旁边问我:“苏弥,这个林江南单身吗?” 我一听,笑呵呵地瞅她,“你想干什么?” “要是单身的话……”言桦充满憧憬地搓了搓手,“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呗,万一呢?现在跟我年龄相当、长得帅的男生不是有女朋友就是有男朋友了,我妈都要把我催死了。” “是哦。”我点头,深以为然,因为我也差不多是这个处境。 我不知道林江南有没有女朋友,更不知道他有没有男朋友,不过那天捎他回家的路上蹦出来的那两条信息让我觉得很悬。更何况正如言桦所说,他这个年龄和自身条件,单身的几率不大。 “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小女子这厢多谢了!”言桦对我拱手道。 ------------ 07.一览众山小 会议乏味而冗长,曹晖滔滔不绝的跟我们讲着他们总公司有多么厉害,他们大老板江总有多么厉害,还有他和江总的关系有多么多么好。 我听得昏昏欲睡。 林絮在桌子下悄悄地挂掉了两个电话,渐渐的显出些焦急的神色来。我俩互相递了几个眼神后,我抖擞了一下精神,逮住曹晖喝水的一个空隙阻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曹总,不知道你们这边想找合作的设计公司,具体是希望我们做哪一部分的内容?是项目的包装宣传,还是开发公司的?” “这个……”曹晖往后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们公司也是初到北京,还处于一个筹备的阶段,各个部门都在洽谈相关的合作。营销宣传这边当然是我来负责,我个人是很相信苏弥的能力的,但是公司还是要求要有一个比较、竞稿的流程。” 他看着我,希望我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自然听得十分明白,于是转开头看向了林絮,林絮立刻道:“这是自然。曹总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公司的大致情况我们也有一个初步了解了,回头您让人把需要比稿的内容发给我们,包括时间和具体要求。另外,正式合作的内容我这边也需要一个清单,方便出报价,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曹晖点头,“小林,你记一下。” 林江南那边也已经被曹晖的长篇大论催得昏昏欲睡了,闻言便缓缓地从椅背上直起腰来,手指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曹晖很不满意,不禁哼了一声,却对我道:“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太自我,哪像咱们那会儿!咱们那会儿领导说什么是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苏弥?” 我笑了一声。心说:是个屁。 林江南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脑屏幕,手指依旧在键盘上跳跃,就像没听见曹晖说的话一样。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屏幕,眼瞧着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跳进了文档里:废话真多! 英雄,所见略同! 林絮那边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来,已经奈不住想走的心情了,伸出手走到曹晖面前,“多谢曹总,非常期待能有机会与橙时合作。有什么事我就先与小林联系。” “让苏弥直接联系我也可以,我们是老同学,说话方便。”曹晖看着我,期待我积极主动的与他添加联系方式,可惜我只是点头敷衍。没办法,曹晖只好先把自己的微信打开,调出二维码来递到我面前,“你扫我吧。我还组织了一个咱们那届的同学群,回头把你也添进去。” 二维码都递过来了,我也只能把他添加了进来。他的微信名字叫‘一览众山小’,我忽然恍惚这人到底是不是跟我一届的,怎么感觉更像我爸爸的同学呢? 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林江南和符芸的微信也一并添加上了。这样一来,林絮也开始逐一添加,大家彼此一勺烩。我还顺手建了一个群,“微信群还是挺方便的,有什么事群里一说,大家都知道了,直接沟通效率高。” 曹晖看我一眼,显得有些失望,似是责怪我没有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林絮再次上前跟曹晖握手,“多谢曹总,那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哎?不行不行,这都快六点了,我订好了包间的。”曹晖起身拦住我们,“一起吃了饭再走,我跟苏弥是老同学,七八年没见了!” 我和林絮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坚定。林絮客气的笑道:“曹总真的不用客气,我回去还有事呢,下次吧,下次我们请您。” “对对对。”我也赶忙附和,“有事呢。” 曹晖看我一眼,“你们林总有事我不好勉强,你要是也走,就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他手一摆,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事。实在为难的的话,你们程总那里我去说。” 妈的。我心中暗骂。 林絮掩嘴笑,“咳,瞧您说的。我是真有事,要不然今天我们就该请您吃饭的。” 我一听这话,知道林絮这是打算断尾求生了。 果然,林絮眼巴巴地看着我,“要不……苏弥你看你……” 我已然挣扎无望,仓惶间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林江南和符芸,对曹晖道:“那也行,反正到饭点儿了,大家也都辛苦了,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符芸毫无存在感的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林江南有点意外地看着我,我看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话,生怕他会吐出一个‘不’字来,于是凑过去一指头悄悄地戳在了他的腰侧,他抖了一下,越发的诧异。 我面带笑容,死死地盯着他,“去吧!一起去吧!你们也都辛苦了。” 曹晖那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不能给他机会,用二倍速穿好了外套戴好了围巾,盯防一般地跟着林江南走出了会议室,“我车就在楼下,一会儿你坐我车走吧。” “不用。”林江南说。 我一听这话差点颓了,好在他紧接着又说:“餐馆就在楼下。” ------------ 08.踢死踢死他 我跟着林江南走到他的格子间。他桌面真干净,文件放的整整齐齐,桌上除了一只水杯外什么杂物都没有,跟我们组那几个男设计师的桌面简直天壤之别。 林江南把电脑收好,看看我又远远地看一眼曹晖办公室的方向,低声问我:“你怕他啊?” “也不是。”我摇了摇头,否认道。 曹晖跟我是同一所大学,但不是一个系的。大学四年他追了我三年,追的并不是多么热烈,但却追的人尽皆知,追得足够尴尬。他的追求史就像一部又臭又长的季更连续剧,让我不胜其烦。 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一点都不。 最后一次见他是大学毕业之后。他听闻我男朋友姚峰回了老家,便跑来向我表白,而我照例拒绝了他。那天他略带悲壮的看着夕阳,说他一定会证明给我看,他有能让我幸福的能力,然后转身而去。 当时许亦静也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我俩双双毫无波澜。 我不是怕他,我是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交道,感觉他跟我不是生存在一个逻辑世界里的。我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事,他总是能轻易地把我带向尴尬的巅峰。 听他一席话,肉麻八小时,大概需要六段郭德纲相声才能化解。 话说回来,今天来到橙时碰见曹晖,从我的角度而言是个意外,但从他的角度而言,显然不是。这让我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好吧,我承认吧,我还是有些怕他的。 因为他现在成了我的准甲方。我无法再像大学时期那样冷着脸拒绝,然后甩头就走了。 接下来的这顿饭,我是在曹晖自述他这几年奋斗史的聒噪声中度过的。我以开车为由坚决拒绝了喝酒,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低头吃饭,像个不怎么专业的捧哏演员,在曹晖停顿时敷衍的奉上‘是么?真的?不容易!’。 林江南和符芸比我更加的沉默,全程除了招呼服务员再无其他言语。符芸像是真的不想插嘴,也不知道如何插嘴,但林江南嘛……我觉得他更像个旁观者,像个文艺工作者在观察生活那样,津津有味。 阿西巴。 我也是挺佩服曹晖的,自己一个人也能这样滔滔不绝的讲两个小时;而我也很佩服我自己,为了不跟曹晖多交流,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吃了两个小时。 非常撑,真要命。 曹晖说:“苏弥你还是那么真性情,就这样很好。可别学别人那样没事搞什么节食、减肥的,对身体不好,我就觉得你这样有点肉的样子好。” 真的,要是没法律管着,我早打死他了! 我尽力将这顿饭早早结束,饶是如此,离开饭馆的时候也已经八点多了。曹晖问我住在哪里,我答非所问地说我开了车,然后热情的询问符芸住在哪,需不需要搭我的车回去。 符芸站到林江南身边,“没关系的,我搭江南的车就行。” 林江南却对符芸道:“我车坏了。”说完,他面含微笑地看着我。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发觉他看我看得有点太久了,似乎别有深意,我的脑子才转过筋来,忙道:“哦哦哦,正好正好,我送你们回去。” “啊?顺路吗?”符芸推了一下眼镜,眼巴巴地问我。 “顺路顺路,特别顺路。”我言之凿凿,然后问她:“你住哪?” “牡丹园。” 我一听,不由得击节而赞:“我就说嘛!肯定顺路!” 曹晖这时在一边用力的清了清嗓子,我们全都回过头去看他,他有些不悦,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问林江南和符芸:“你们手里的事都做完了?能下班了?” 符芸又推了一下眼镜,转过头去看林江南,林江南非常真诚地说:“今天没什么事。” 嗬,真单纯。 眼瞧着曹晖好像又要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话要吐出来,我赶紧对他道:“今天多谢曹总了,按说应该是我们请客的,让您破费了。” “怎么说话呢,苏弥。”曹晖正儿八经地说:“我们仅仅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吗?我们是朋友!是老同学!一起同过窗的交情。” “嗯嗯,不过同学归同学,合作是合作,在商言商嘛。”我笑呵呵地说,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对他挥手,“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咱们群里说。” 我带着林江南和符芸走了,倒好像我们才是一个公司的。 到了我的车边上,林江南走到后排拉开了车门,没想到符芸也跟着去了后排。我坐进驾驶室落锁后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俩人,“二位去哪啊?” “您把我搁牡丹园地铁站那就行了,谢谢姐。”符芸说。 “呵,别客气。”我干笑了一声。 我打开导航先定位了牡丹园地铁站,然后发动了汽车,音响自动播放,新裤子乐队的歌又飘了出来,歌词正合我意: 踢死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他…… 符芸显然是不能欣赏这首歌,我从后视镜里瞄见她眉头都皱起来了,推了推眼镜,往林江南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道:“这什么歌啊?”听着像疑问,但更像嫌弃的吐槽。 “龙虎人丹。”林江南回答她。 我听见了,颇感意外。这是2006年的专辑了,算是老歌,我以为90后的都不听这种歌了呢。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照得蓝莹莹的,忽然他也抬起头来,于是我们在后视镜里有了一个对视,我对他笑了笑,“这可算是老歌了。” 他又低头去看手机,说道:“好听就行了,老不老有什么关系。” ------------ 09.有礼貌的年轻后生 我在马甸把符芸放下,可能对她来说能逃开魔性的新裤子是一种解脱,所以下了车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林江南往前探过身来,胳膊搭在副座的椅背上问我:“需要我坐到副驾上去吗?” 我不解,歪头看他一眼又道:“都行,随你喜欢。我没什么特别的需要。” 他笑了笑,“有的女生开车,如果副驾没人会紧张。” “你看我刚才紧张吗?”我笑了,利落的把手刹一松,然后一脚油门汇入主路的车流中,“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多刻板偏见,尤其是关于性别的。” “好吧。”他重新靠回了后座的椅背上,“其实我是觉得这样一前一后坐着,感觉像网约车。” “你怕下车付钱啊?” 他片刻没言语,然后我听见他啧了一声,“唉,这天儿聊的……” 我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啊!” 车开了几分钟,我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林江南的目的地,正要开口问他,身侧就递过一个手机来,“导航设好了,麻烦你了。” “客气。”我瞄了一眼他的手机,显示目的地是在北京交通大学附近,“交大啊,那片我还挺熟的,以前经常去交大体育馆打羽毛球。我就住在阜成门,离得很近。” “我以前也经常去那打羽毛球。”林江南说着又探过身来,余光里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你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乐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这话简直可以荣登路边搭讪常用语的榜首,而且还是很拙劣的那种,毫无技巧,毫无创意。我真心想劝劝他,真的,这么年轻要学点好。这是一个讲究创新的年代,哪怕是跟人搭讪,也要多动动脑子。 当然,我知道他也不是要跟我搭讪,以我二人的外在条件,反过来还差不多。我摇摇头,“估计没有,我去那打球的时候你还小,估计还没上大学呢。” “哦。”林江南悻悻地缩回了后座。 这时,林江南的手机震了一下,上方滑下来一条微信的消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看到的,但因为消息很短,所以只大致扫了一眼便看完了,五个字:你到家了吗? 发信息的人叫‘小雨’,乍一看还以为天气预报。 “有信息。”我把手机拿起来递给林江南,他拿过去看了一眼很快又给我递了回来。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又一个消息滑了下来,还是小雨:能回个消息吗? 我刚想去拿手机给他,就听见他说:“没关系,一会儿我再回。” “我开我的导航也可以。”我说。 “没关系,快到了。”他回答。 气氛莫名的就因为这两条信息变得有点尴尬。我并不擅长营造话题,他在后座沉默不语,我就只能像一个专车司机,一挪一顿的把车行驶在晚上9点还堵车的西直门桥上。 这破路选的,真糟心。 过了几分钟,可能林江南也觉得有点别扭,问我道:“你们准备接我们公司的项目吗?” “为什么这么问?” “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曹晖。” “那你也看的出来我不是老板吧?”我无奈地笑了笑,“接或者不接我说了也不算。不过……商业合作嘛,曹晖只要在业务上不刁难我们,在付款的时候不拖沓,我也没什么意见。” “他那个人是不怎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啊!”我失笑,“曹晖刚才不是使劲强调的么。” “哦对。”林江南也乐了,探过头来看了看我,“你跟他实在是不像同学,他像四十多的,你像二十出头的。” 我听得心中舒畅,笑道:“我本来也是二十出头,出的头大了点儿,但也是头。不过曹晖确实是真显老,尤其是气质。” “没错。”林江南应和。 导航传来‘您已到达目的地’的声音,于是我把车停下来,然后把导航用的手机递还给了林江南,他接过手机问我:“曹晖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吧?” “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林江南拉上外套的拉链,“倒是也没什么关系,你知道就行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略显窘迫,清了清嗓子,“咳,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想提醒你别上当。不过以你的态度,我估计你也不会上当。” “谢了,当我是肯定不会上的,但如果我们给橙时做设计服务的话就总得见着他,也是够心烦的了。” “也不一定,毕竟他是总监,估计你更常见到的应该是我。”他紧了紧领子准备下车,“我尽量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少见他。”林江南推开车门,“我要向曹总年轻时学习,抢着干活,不给领导操心的机会。” “那就承蒙您多照应了。”我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于是他关上了车门。驶离了路边后我从后视镜里看过去,直到我车开出去一段后林江南才转身离去。 真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年轻后生。 ------------ 10.不要性别歧视 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许亦静居然在家,正坐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剧。我进门后甩下包和外套就奔了过去,迫不及待地卖我的关子:“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许亦静按下暂停,看向我,“郭德纲?” “曹晖!” “曹晖?”这个名字可能稍微有点久远了,许亦静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谁,然后紧了紧脸上的面膜,“我去!他不会又向你表白了吧?” “那倒没有。” 我把橙时公司找我们做设计的事跟许亦静讲了,许亦静听完后把面膜扯了下来,“啊?你又见到那个鲜肉了?!这简直神一般的缘分啊!” “大姐你能不能听重点?”我也是服了她了。 “你要聊曹晖?”许亦静显然没什么兴趣,顺手拿起一个橘子来剥着,“我觉得吧,他这个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就是老天给你的随堂考试。” “怎么说?” “考考你现在什么价值观、什么感情观、什么世界观。”她把剥好的橘子分给我一半,“当年你说跟他的三观属于地球两极的差距,怎么样?这次再见他有没有不一样的感觉?” “没有,甚至更想躲他远点,至少一个银河系。” “那看来你和他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那你就躲远点,索性换工作呗。”许亦静说的云淡风轻的。 “那凭什么啊!我干的好好的。”我才升上设计总监没多久,而且刚加了薪水。 许亦静吃掉橘子抬眼看我,“我觉得啊,曹晖这厮是杰克船长带着八百标兵要夺取黑珍珠号来了,处心积虑。毕业的时候他不是说了么,他一定会给你幸福的。人家如今也算是地产公司中层领导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反正你单着也是单着。” “绝不!”我说,“再说他都结婚了,考虑个屁。” “漂亮!”许亦静为我鼓掌,“万一你失业了,姐姐我养你!” “乌鸦嘴。” 她起身去洗脸了,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继续吃橘子,手机叮的一声响,推送了一条天气预报,我滑开看了看,明天晴,北风五到六级。关掉天气预报后我又点开了微信,新添加的林江南的微信在靠上面的位置。 他的头像是一只猫,黄白色的普通家猫,贼胖。 我正看着,这猫头上忽然就顶出一个红点,里面写了个1。我心里一慌,好像被举头神明窥视了似的,整瓣的橘子差点直接滑进嗓子里,呛得我一阵咳嗽。许亦静在卫生间里扬声问我怎么了,我就跟做贼心虚似的,连连地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 我这个心理素质真是令人堪忧。 点开林江南的微信,先是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后面跟着条消息:“不好意思,我的胸牌可能掉在你车上了。” “是吗?我没注意到。明天上班要用吗?” “不急,下次见面再说吧,就是得麻烦你帮我收一下。” “没问题。”我回他。 许亦静洗完脸容光焕发的回来了,看我一眼,问道:“给谁发消息呢?笑得这么猥琐。” 我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鲜肉的胸牌掉在我的车上了,让我帮他收一下。” “哟,这套路不错啊。”许亦静笑眯眯地看着我,拿腔作调地说:“下次见面,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呀?老实说,胸牌是不是你自己偷过来的呀?” “对呀!下次你把口红借我,我还要撞到他领子上去宣誓主权呢呀。”我顺着她的话说道。 “拉倒吧,你要是有这手段,还至于从大学毕业单身到现在?”许亦静很是不屑,“你就嘴上说的热闹,其实根本不开窍。” 我不服,瞪眼反驳:“我也是谈过三年恋爱的人。” 许亦静点指着我,“谈过恋爱就是开窍了吗?送你四字评语: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这不是用来说男人的么?” “不要性别歧视。”许亦静甩给我一句。 ------------ 11.加班 晚上11点多,林絮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明天要请一天假,关于橙时地产的事让我先去跟程立仁汇报一下。我自然答应,顺便又问了问她女儿的情况。 林絮说她女儿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发高烧,吃了退烧药刚睡着。家人话里话外的说是因为她给孩子乱吃零食导致的。 “我早出晚归的,一天几顿饭都不是我在弄,谁知道她都吃了些什么?这话我还不能说,说了我老公就会说我一天到晚忙的连孩子都顾不上,反正横竖都是我的错!” 隔着屏幕我都看见了林絮的委屈,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或许她也不需要我的劝慰,只是希望能有地方说说而已,就像我跟许亦静说曹晖的事一样,其实我也就只能说说。 转天下楼去开车,第一件事就是到后座找林江南的胸牌,果然掉在了座位下面。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林江南,告诉他找到了。 胸牌上贴着他的一张证件照,拍的不错,干干净净的气质。表情很平静但眼睛里带着笑意,我觉得应该算是他最具代表性的模样,感觉很有亲和力。 许亦静凑过来一把便把胸牌抢走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胸牌上的照片,由衷的赞叹道:“不错啊!真不错!他哪年的?是北京的吗?有房有车吗?单身吗?” 我抢回胸牌放进自己的包里,“不知道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那我再多给你四个字的评语:朽木不可雕也。”许亦静戳了我脑袋一下,“行了,我知道是六个字!”说完,她转身拉开自己那辆车的车门钻了进去,又滑下车窗跟我说:“回头再见面替我谢谢他。” “这还像句人话。” 手机响了一声,我拿起来,是林江南发来的消息,“多谢。”他说。 我到公司后约了程立仁,把橙时的事情跟他大致汇报了一下,他兴致高昂,嘱咐我多跟曹晖沟通。我试探性地问他能不能把这个项目给别的组,程立仁问我为什么,我回答不出来。毕竟曹晖现在也没有做什么过份的事,仅仅是我个人的反感,这并不算理由。 林絮连着两天没有来,再见到她时她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积压的工作并不理会她的疲惫,从她走进公司门的那一刻便像山一样的向她压过去。 她的女儿是感染了肺炎,与吃了什么并无关系。可林絮的老公依然说是因为林絮带孩子去了室内游乐园,所以才会被传染。林絮一边为孩子的身体焦心,一边还要承担来自全家无端的指责。我也替她累心,可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帮她买杯咖啡而已。 橙时比稿的细则发了过来,就是橙时公司的LOGO设计,设计要求通篇都是废话,不看也罢。我有点头大,因为LOGO这东西看着很简单,但其实它背后隐含的东西很复杂,要做一个LOGO,等于是要连同橙时地产和它的母公司江美集团都要了解清楚,这样才能提炼出关键词,然后再基于这些关键词去图形化。行业特性、公司定位、甚至有话语权的领导的口味都得考虑。 我和林絮拢着我们组的设计师做了一整天市场调研又开了一整天的会,这才各自去做方案,等内部比稿后挑出几个靠谱的再做细化。 周日的时候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办公室的照片,以示自己苦命的在加班,没一会儿林江南便点了赞,我不满地哼笑一声,手机扔到一边,随之而来的又是一条消息,也是林江南发来的:“你在公司加班?” “是啊,你还要再口头点赞一次吗?”我回复他。 “我也在加班。” 我抿嘴笑了笑,“那我心理平衡多了。” “前天你问我要的江美集团的资料我整理好了,不过有些比较老的资料没有电子版。” “多谢,那麻烦你先把电子版的发给我吧。”我发过去这条消息后便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晃动鼠标开始尝试进入工作状态。 微信自顾自地沉默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叮的一声把我从发呆的状态里激活。我打开一看是我们公司的地址,林江南发来的,他问我:“你们公司是这个地址吧?” “对的。你要给我发快递吗?” 他发了一个表情肯定了我的说法,然后再没有声音了。我丢开手机点开电脑里的郭德纲相声集,开始工作。 ------------ 12.春风般的甲方 临近中午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林江南,问我的部门现在有几个人加班。我探头往外看了看,“算我五个人,怎么了?” 又没动静了。 我觉得怪怪的,他这个问法感觉像是要给我们订饭,难道橙时还管合作公司的员工餐?我可没听说过这么高尚的甲方公司,这还不得被乙方吃破了产? 林江南没再发消息过来。我一边工作一边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奈不住好奇心,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准备请我们吃饭?不用了,我们公司管饭。” 消息刚发现出去,就听见门口一个声音说道:“那你们公司管咖啡吗?”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见林江南正在我办公室门口站着,胳膊肘下夹了个文件袋,手里还拎着两个星巴克的纸袋,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过于惊讶,声音差点劈了。 “代表甲方来慰问一下。”他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我桌上,“我那边工作做完了准备回家,想着正好顺路,就把资料给你直接送过来算了。”说着,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拿铁,行吗?” “太行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把咖啡捧进手里,热乎乎的。 “我穿少了,太冷了!看到你们楼下有咖啡店,想喝口热的,就顺便也给你们买了。”他拎着咖啡到外面的办公区,给加班的同事每个人一杯。我看着他的身影,不禁啧啧赞叹。这是一种怎样的甲方?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他不远万里来到乙方,像吹进寒冬里的春风那般温暖。 了不起。 林江南分完咖啡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脱了外套后露出里面的帽衫,比起穿西装时的样子原地年轻五六岁,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真好看,真养眼,我们公司怎么就不招个这样的呢! “你多大了?”我问他。 他微微一愣,“24了。” “哦,也还行。” 他哑然失笑,“什么叫‘也还行’?” “我以为你大学刚毕业或者还没毕业呢。”我喝了一口咖啡,又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脚踝上,筋骨分明白嫩嫩的一圈,于是笑道:“你是穿的太少了,你妈没叮嘱你穿秋裤啊?” 他没有说话,拿起自己的咖啡走到沙发前,屈身坐了下去,四下看了一圈,“你办公室不错啊。” “小而温馨,毕竟在办公室呆的时间比在家还长。”我抓过手机来从微信里转了200块钱给他。他的手机立刻就响了通知的声音,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问我:“干什么?” “咖啡还是我请吧,辛苦你这么大老远跑来送资料,哪能让你再破费。”我把手机扔回桌上,“收钱。” “不至于的。”他没有点收钱,也把手机扔在了桌上。我一看这架势,也懒得再客气:“那成吧,反正快到午饭时间了,你留下来一起吃饭。这总可以吧?” “可以啊,我正好没饭辙。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本来中午我就要请部门的人吃饭的,正好没定地方呢,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成不成?” “部门一起啊?” “怕生啊?”我反问他。 “那倒不是。”他又把手机拿了起来,问我:“那你们平时爱吃什么?” “听你的,我们部门的人嘴壮,没忌口。这周围的你任选!”我豪气地说,顺嘴又道:“反正我这周围没有太贵的。” 他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划开了手机开始搜索周边的餐厅。我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我干会儿活儿。你先歇着,想喝水就自己倒,我不跟你客气了。” “好。”他说,向后一仰,瘫在了沙发里。 我的办公室里温暖又安静,有时我瞟他两眼,他就那样懒懒的靠着沙发翻看着自己的手机。他不拘谨,我也不客气。其实满打满算我们也没见过几次,却熟悉的莫名其妙。 我不解,因为我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人,所以可能是林江南这人比较有亲和力吧。长得帅却又有亲和力的年轻人,不多啊! 中午我们吃了一顿湘西土家菜,特别辣。我好奇林江南是哪里人,他说是西安的,跟曹晖是老乡。 “西安人这么能吃辣吗?” “陕西产辣椒的。不过我吃辣是被朋友带出来的。”他说,“就是那天跟我一起在南锣鼓巷的那个人,他是湖南的。” “是吗?许亦静从小在湖南长大的。”我灌了两口冰可乐,笑道:“哪天应该把他俩一起约出来。哦对,许亦静还让我对你们表示感谢呢,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宰她一顿。” “他出国读博了,那天我去南锣鼓巷就是给他践行的。” “厉害啊!”我由衷赞叹道:“你们是学什么专业的?” “自动化。” “厉害……”我装模做样的夸奖,其实完全不懂自动化到底是干什么的,像我这种艺术生只能通过名字分析出来肯定不属于文科类,“那你怎么没做你自己的专业,做起营销企划来了?”我问他。 林江南用筷子挑了挑自己碗里的一颗米饭,“我也不知道,做做试试吧。” 行吧。天儿,聊死了。 “挺好挺好。吃菜吃菜!”我招呼他。 吃过午饭后林江南就告辞了,回公司的路上,手下的设计师言桦凑到我旁边问我:“苏弥,这个林江南单身吗?” 我一听,笑呵呵地瞅她,“你想干什么?” “要是单身的话……”言桦充满憧憬地搓了搓手,“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呗,万一呢?现在跟我年龄相当、长得帅的男生不是有女朋友就是有男朋友了,我妈都要把我催死了。” “是哦。”我点头,深以为然,因为我也是这个处境。 我不知道林江南有没有女朋友,更不知道他有没有男朋友,不过那天捎他回家的路上蹦出来的那两条信息让我觉得很悬。更何况正如言桦所说,他这个年龄和自身条件,单身的几率不大。 “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小女子这厢多谢了!”言桦对我拱手道。 ------------ 13.有的金钱就是粪土 忙了两周,十一月底时,给橙时的提案终于是做好了,林絮约了时间去橙时公司,我一想到又要看见曹晖就心情烦躁。 加了微信之后,曹晖就把我还把我拉进了一个同学群,又隔三差五的对我嘘寒问暖,流露出深切的想要跟我聊天、套近乎的心思。我每每敷衍应答,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自动回复软件,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天聊死。 换做别人,要么就是恼了,要么就是自讨没趣退了,但对方是曹晖,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力与众不同,真让人头疼。 去橙时这天我提前给林絮打好预防针,让她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带我一起走,林絮自然是答应的。 提案的时间又是下午,到楼下接我们的依然是林江南。 “你就不能把时间安排在上午吗?”我低声的问他。 他摊了下手,我点了点头。也是,他又不是领导,领导的时间岂是他说了算的。 “那今天他没定餐馆什么的吧?” “那倒是没有。” 我稍稍安心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烦闷的气。 “别担心,我给你兜着。”他拍了拍自己,然后拉开了会议室的门请我们进去。我想说:“你能怎么兜呢?”,但符芸正在会议室里摆弄投影仪,我也就没再多言。 符芸见林江南进来便跑过来把遥控器递给他:“这怎么弄啊?” “还没学会?”林江南一边说着一边按下按钮让幕布降下来。符芸推了推眼镜,笑意腼腆,“笨呗。” 林江南笑了一声:“那是没辙了。”符芸抿着笑意站在林江南的身边,小心地探过头去看他操作,脑袋无限地接近林江南,却又谨慎地留了一线的距离。林江南往旁边挪了挪,把遥控器还给了符芸,看着她不说话,那表情的意思大概是:就这么简单一个事儿。 符芸推了一下眼镜,接过遥控器,撒娇般地说道:“记住了,这回真记住了还不行么?” “你去叫曹总吧。”林江南对符芸说,然后转过身来要跟我说话,见我正抱着肩膀笑呵呵地看热闹,他的话就给噎了回去。“你这是什么表情?”他问我。 “啊?”我一脸假天真。 他又看了看我,眯起眼睛来对我道:“别胡琢磨,就是同事。” “哎?这个辩解有意思!我琢磨什么了?” 他欲言又止,最后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伸出手来:“把提案ppt拷给我!” 看他这样,我真是好开心。 但随着曹晖推门而入,我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这次参加提案会的橙时领·导就不只是曹晖了,还有总经理、销售总监之类的,于是曹晖那种‘我是领·导’的气焰明显收敛了很多。 提案分成两个部分,先是林絮讲解一下我们对江美集团和橙时的梳理,再对同质企业的案例进行归纳总结,然后推导出我们对橙时理解和形象包装方向。到了这里便换了我来对设计方案做介绍。我没有林絮讲的那么高深,全是实打实的干货,也都是自己专业的东西,所以讲的也算顺畅。 讲到一半的时候林絮的电话震了起来,她说了声不好意思便暂时离开了会议室,我的目光追随她离开,从她的神情中揣测是谁打的电话,心中暗叫不好,觉得老天爷可能要玩儿我! 林絮很快就回来了,但我正在讲稿,也不方便问她什么,但余光能看见她的目光不断的往我身上投来,每投一次,我心就凉一截。 我讲完了之后总经理和其它总监谈了谈自己的意见、问了些问题后就离开了,余下的事交给曹晖去做,这是他职责范围内的。送走了总经理,曹晖那种惹人厌的官僚做派立刻归位,充斥着整个会议室,让我连喘气都不痛快了起来。 “曹总,您看……”林絮话说了一半,等着曹晖自己把话接过去。曹晖却没接林絮的话,指了指林江南,“把整个方案再给我放一遍看看,慢一点。” 我和林絮对视了一眼,她冲我皱皱眉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会意,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有林絮发的一条消息:“公司有事,程让我尽快回去,说让你跟橙时沟通后续的事。” “不行!带上我,一定要带上我!!!”我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文字,用感叹号象征着发自内心的呐喊。 “我尽量。”林絮发了一个OK的表情给我。 我们耐心的等着曹晖把方案看完后,林絮便对曹晖说:“曹总,刚才我们程总打电话来说有点急事,我们今天提案也完成了,就先回去等您的好消息了。程总还说改天请您吃个便饭,请您一定赏光。” 林絮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但曹晖并没有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微皱着眉头道:“是这样的,苏弥不是外人,所以我也实话实说。比稿的三家公司里,我个人是觉得你们的提案略胜一筹,但从刚才总经理的态度来看,设计方面可能还有些小问题。我是希望借着这几天,在正式确定合作方之前你们再做些修改,这样我跟总经理那边也可以好好说说。” “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可以再过来。”我着急地接话道。 “但明天我没有空。”曹晖抬眼看我,又问林絮:“你们很急吗?” “嗯,还是挺着急的,不然我们程总也不会给我打电话。” “需要你们俩都回去?”曹晖看看我又看看林絮,“主要的问题是集中在设计方面,我跟苏弥这边谈也可以。” 我赶紧说:“我们得一起回去。” “是吗?”曹晖干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一指林絮,“那你现在给程立仁打电话,我来跟他说。我明天一早就要回西安一趟,这个事情耽搁下来就不好了,主要还是对你们不利。” “哦……”林絮泄了一口气,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手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那……既然这样,没事,那就……” “那你就先回去吧。”曹晖对林絮一挥手。林絮慢吞吞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歉意。我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感觉心中藏着一把火。这他娘的什么时候算一站呢? 我手机又响了一声,是林江南发来的消息,“要不你装个病,走了得了,他还能把你怎样?” “说得容易。”我回他。 我拂袖而去,曹晖当然是不能把我怎样,我老板程立仁可饶不了我。我年薪20万,平时只发70%的工资,其它的要到春节前才给我,再加上一些项目的奖金和年底双薪,怎么也得有七八万块钱,我可没有富到把七八万块钱不当回事的地步。 就算我不为七八万折腰,那也还得考虑我冲冠一怒后下岗再就业的市场行情,是不是?我们这行,养小不养老,养男不养女。 忍曹晖一时的憋屈和这些东西相比,我的天平很容易的就偏向了更现实的一边。我劝自己,这毕竟是在公司里,量曹晖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苏弥啊,来我办公室吧。”曹晖招呼我,林江南想跟过来,却被曹晖拦住了,“你们到点就下班吧,周末,都早点回去。” 林江南停下了脚步,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他也正看着我。符芸走到他旁边问他:“江南,能搭车吗?” 会议室的门在我身后自动关闭,我跟在曹晖身后,满脑子不好的念头,很想飞起一脚把他踹趴下,再在他后背跺上几跺。 曹晖进了他的办公室,招呼我也进去,“来来来,进来坐。”看他有要关门的意思,我一把扶住了门,咳嗽了两声:“还是开着吧。最近我呼吸道不好,容易过敏。” 曹晖笑了笑,走近我一点,“苏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怕我似的。” “没有啊。”我干巴巴地咧嘴笑着,“我一直都这样,你贵人多忘事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曹晖在他的沙发上坐下来,点了点他旁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我假装没看见的环顾四周,“你现在不错啊,这办公室还是很气派的。” “咳,都是给别人打工而已。” 我继续在他屋里转悠,尽量远离他,看着他屋里那些我一点都不喜欢的摆件,挨个的夸。曹晖一开始还附和我两句,多了他也就看出来我的用意了,显然有些不悦,对我的不上道表现出了一些不耐烦。 “你们艺术生都太理想化。”曹晖靠坐在沙发上,一副领导提点下属的做派,“你说你也30岁了,人嘛,还是要活得现实一点,尤其是女人。” “我不现实吗?”我回头对他笑笑。 “说你你还嘴硬。苏弥,你应该知道江美集团在西北地区的市场,橙时虽然还是个新公司,但是它有江美的资金支撑,未来不会太差。你知道什么叫背靠大树好乘凉吗?今天我能把橙时公司的形象给你们做,明天我就可以把开发项目的设计、执行都给你们。” 曹晖直勾勾的盯着我,“甚至江美集团在京的宣传项目,我也有能力分给你们一部分。以你们公司的那点规模,只是我给你们的这些东西就足够吃的了,你们根本不需要接别公司的活儿,明白吗?” “明白啊。那我替我们程总谢谢你。”我站着不动,内心毫无波澜。我们公司又不是我的公司,就算他给我们一个亿的项目,我也只是拿20万的年薪,这些与我何干。 曹晖笑着摇摇头,“说你单纯你还不服气。苏弥,如果是你给你们成美设计带去这么大的生意,他程立仁怎么可能不给你提成?这是多少钱?你想过吗?你都是可以跟他谈的。再进一步,等橙时这边上轨道了,过两年你出去自己注册一个公司,这里大笔的宣传费用都是你的!想过吗?” 我仿佛视金钱如粪土,干脆利落地说:“没想过。”然后转过身去看着墙上挂的画,那是一幅李苦禅的《松鹰图》,宣纸印刷的东西还给裱在了红木画框里,装模作样的。 曹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我往后退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对他笑道:“我们艺术生数学都特差,算不清楚这些。我觉得吧,我们这次做提案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从我的角度讲我当然希望比稿能有比较好的结果,但是不必强求,真的。” “机会都到手边了,怎么不知道抓住呢?”他做出一副逗趣般的表情看着我,“你们程总要是听见了你刚才说的话,会生气哟。” 我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弄得有点反胃,又往后退了退,“程总也是个合法商人,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了,比稿有成功的自然就有失败的,他能理解的。” 曹晖看着我笑,嘲弄、不屑,笑得干巴又猥琐,把我给腻歪坏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再次走近我,幸而我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是诈骗的我都想要谢谢他,于是赶忙接了起来。 “您好,您是京UKO886的车主吗?” 我抿着嘴笑了笑,“我是。有什么事吗?” “麻烦挪下车。” “挪车啊!好,我马上就来。” 我挂了电话,对曹晖道:“我的车堵住别人了,得赶紧挪车去,先走了。”说完我连个再见都没说,直接转身快步的离开。 天已经黑了,曹晖办公室外面的办公区空无一人,我像是生怕曹晖会追上来一样,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橙时地产,一直跑到电梯间才松了一口气。 我拿出手机,找出林江南的电话号码来拨了过去,“你在哪?” “你的车旁边。” ------------ 14.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出了写字楼,寒风刀一样的扑面而来,我拢紧了围巾,快步的走向自己的车。 车边上,林江南抱臂站着,原地小幅度地来回挪动,看上去也是冻得够呛。我呛着寒风大声招呼他:“上车上车!” 我把车发动起来,扭开暖气,我俩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没走啊?”我问他。 “见人于水火,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他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还算及时吗?” “非常及时。”我郑重点头以示肯定,“你拿谁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 “停车场保安的。我怕曹晖看见你手机上显示来电姓名。”他挑起拇指指向自己,“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缜密?” “缜密!缜密的像个男主角。”我拍了拍方向盘,“说,想吃什么,我请客!” “火锅吧。” 正合我意! 车热的差不多了,车里也暖和了起来。我拉过安全带扣好,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问他:“你的那个小符芸呢?她不是要搭你的车回家的吗?” “我车今天限号。”他转过来瞧着我,“她不是我的,她就是浮云。” “哎哟,啧啧。”我心说可惜了小姑娘一腔情意了,“不喜欢这类型的啊?” 他说:“牡丹园有家海底捞,行不行?” “那家我知道。”我拿过手机来打开音乐软件,打开音乐软件搜索了一下,又把蓝牙连接好音响,然后松手刹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音响里传来胡琴和锣鼓点的声音,林江南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京剧选段《击鼓骂曹》!” “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林江南听着就笑了起来,“曹晖跟你说什么了?” “跟我摆利益呗,意思是他可以左右比稿的结果,想让我们中标就让我们中标,然后告诉我他能给我们公司多么大的利润,让我活的现实点。说实话,我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早打他了!我这还不够现实?”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又问林江南:“他怎么那么狂啊?” “他舅舅是江美的高层,这边的总经理也要给他点面子。他这个人不能说一无是处,但也谈不上出类拔萃。这次他能被调到北京来参与新公司的组建,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舅舅的关系。我听说,原本他舅舅想争取让他做北京公司的总经理的,但没有成功,毕竟曹晖资历还是不够。” “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一毕业就回老家了呢。你看他现在这副嘴脸,简直就差把‘我很牛X’这几个字纹脸上了。”我嗤之以鼻。 “你跟曹晖以前究竟有什么过节?” “能有什么过节。他无非就是想演一出‘过去的我你不屑一顾,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的狗血呗。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怎么不在自己办公室摆个龙椅啊!”我瞄他一眼,“你笑什么?” “看来他是真把你气的够呛。” “他把我烦的够呛!十年了还这么阴魂不散的。我一想起我居然被这种人追过,就觉得自己可能善事做的还不够多。男的不都是喜欢年轻姑娘么,你说他非跟我较什么劲?” “我觉得主要还是看什么姑娘,而不是看什么年纪。” “哟?你这是夸我有内涵吗?”我质疑。 “听出来了吗?我以为我夸得挺隐蔽的。”他拨了一下头发,佯做遗憾的语气。 我的心情云雾消散,阴转晴。 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一声,打断了击鼓骂曹,恰巧红灯亮起,我停下车划开了消息,是许亦静发来的,“你今天去橙时提案了吗?怎么样?曹晖还算正常吗?” “别提了!我现在正听击鼓骂曹呢!” 许亦静那边发来一串大笑,“他又干什么了?” 绿灯亮了,我转为语音,对她道:“我正开车呢,准备去吃饭。”说完这条我看了一眼林江南,又道:“林江南在我车上呢,你不是想感谢他吗?要不你过来一起吧,这顿你请。” “没问题吧?”放下手机后,我问林江南。 “当然没问题。”他说。 我和林江南在海底捞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位子,许亦静到的时候我们刚刚坐下。我拿着点菜的PAD,头也不抬地道:“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别看许亦静平时嘴上说的疯魔,又是鲜肉又是嫩草的花痴样,到了真人面前却很是正经,还跟林江南握了握手,笑容亲和,就像在非工作时间见一位工作伙伴,“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 “不用客气,都过去那么久了。”林江南也很正经的回复她,“再说也是小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我从PAD里抬起头来,“你俩能说话正常点吗?” “哪不正常了?!”许亦静瞪我,然后迫不及待的在我旁边坐下,“说说,说说,曹晖今天又跟你尬聊什么了?” 我满腔吐槽的欲望瞬间被许亦静满脸八卦的神情点燃了。 林江南适时地伸手过来拿走了点菜的PAD。我对他道:“喜欢吃什么就点,我俩没有忌口,什么都爱吃。” 这顿火锅吃的酣畅淋漓。我先跟许亦静吐槽了今天的事,然后我俩再一起给林江南讲了当年上学时曹晖的‘丰功伟绩’。林江南听得很认真,话不多,但该笑得时候笑得恰如其分,让我和许亦静很有成就感。 而他全程说的最多的是:“羊肉好了、牛肉好了、虾滑好了……” 吃完饭已经将近10点了,夜黑风冷,但我们有火锅垫底,整个身体都是暖的。一顿饭下来许亦静和林江南也算是熟悉了,再没有开始时的客气。 “下次咱们约南锣鼓巷。”许亦静对林江南说。 我笑话许亦静,“你要干嘛?你是想念那根电线杆子了吗?还要喝啊?” “我就是为了洗刷一下这个印象,别以后一说起南锣鼓巷和我的名字,就全想的都是我抱着电线杆子。”许亦静说完,摆了摆手,“走了先,再约啊!” 许亦静是自己开车来的,所以也要自己开车走,而我负责把林江南送回家。他问我还需不需要导航,我手一挥,“不用,那地方我熟!” “想听什么?”上车后,我打开手机连上音响问林江南,笑道:“不用再听击鼓骂曹了。” 他看了看我,“果然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对啊,世上没有白吐的槽。” “那我来找找吧。”林江南把我的手机拿过去,在音乐软件的搜索框里敲了几个字,对我说:“既然心情好,那咱们就听一些开心的歌。” 他按下播放键,吉他和鼓的声音在车里响了起来,我觉得有点耳熟,随着郑钧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我不禁笑起来,“果然是首开心的歌。” 没有永远但还有明天 明天也许一切就会改变 你不要担心会没人陪伴 我会一直陪你走到终点 我不是最美的花朵 但我要为你盛开欢乐 我要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 怒放—— 明天一切会不会改变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没有带着坏心情结束今天。 车行至交大,我在路边停下来,隔着车窗向外看了看,“你住的离这远吗?我开车送你过去吧,外面挺冷的。” “就在这路边上。”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区。我看了一眼,叫长河湾小区,里面都是多层的板楼,看上去环境还挺不错。 “你怎么不在公司附近找个房?”我随口问道。 “在这附近住习惯了。”林江南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又回过头来对我道:“挺晚的了,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吧。” “好。”我点点头。 他关上车门,我照例对他挥了挥手,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见。又像上次那样,他站在路边看着我开车离开。 我才驶入行车道,便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女的快步向他走了过去,模样我只看了个大概,长得好像还不错,瘦溜溜的,长头发,很年轻。 我在路口被红绿灯拦停,后视镜里已经看不见林江南和那个姑娘的身影了。我拿出手机无目的的翻了翻,然后从音乐软件的播放记录里点出了那首郑钧的《怒放》。 我收获快乐也收获折磨 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值得 要笑的灿烂令世界黯然 就算忧伤也要无比鲜艳 我不是最美的花朵 但我要为你盛开欢乐 我要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怒放 怒放! 交大距离我家所在的阜成门很近,一首歌播完我也到家了。熄火的时候郑钧最后一声‘怒放’戛然而止。我背好包推开车门,心想明天要记得告诉言桦一声,跟她年纪相当的、长得帅的男生,真的不是有女朋友就是有男朋友了,她还是踏踏实实的相亲去吧。 进门后我给林江南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我到家了。 一刻钟后,他回复我:“好的。” ------------ 15.不幸胜出 给橙时提案之后,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橙时的消息,竞稿成功了,或者失败了。 我把橙时相关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归档放好,然后继续手里别的项目。不知道曹晖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回西安了,反正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橙时没有任何动静,林江南也没有动静。 我跟言桦传达了林江南有女朋友的噩耗,言桦很是失望,不过转眼又摊摊手,“咳,其实也无所谓,就算人家单身估计也看不上我。” “你是咱们组的设计一枝花,不要妄自菲薄。” “咱们组就我和你两个女的!”言桦说。 我看着她,眯了眯眼睛,“怎么着?赢过我毫无成就感是吗?” “不不不,赢了你就是赢了全世界。”言桦立刻改口,非常肯定的点点头,“我错了,明明就是林江南他配不上我,我是咱们设计三组一枝花,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言桦你傻呀!你怎么能赢了苏总呢?”旁边的男设计师听不下去了,把耳机摘下来修正言桦的措辞。 “哦对对对。”言桦又对我道:“我就是赢了全世界也赢不了你!林江南连你都看不上怎么能看的上我?不对!如果他单身,就算能看上你,也看不上我!” 那几个男设计师都笑疯了,我也给气笑了,一拍桌子:“你还会不会好好拍马屁了!” 过了几天,我们老板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感觉有点忐忑,从我办公室出去时正好看见林絮也从她的办公室里出来了,我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走向彼此。 “老板找你?”我和她异口同声的问对方,说完就笑了笑。 “你知道什么事吗?”我问她。 “同时找咱们俩,不是有新的项目,就是橙时的事情有结果了。” 我心里紧了紧,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橙时的竞稿通过还是不通过。快到老板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设计一组的总监李远伟从里面走了出来,瞧见我后脸上立刻挂出个笑容来,仿佛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苏弥,恭喜啊!” 看来是通过了。但我有点高兴不起来。 老板很是兴奋,甚至让他秘书去泡了两杯速溶咖啡给我们,说橙时的项目签下来对公司的发展大有益处,然后承诺我和林絮一人一个大红包,以兹鼓励。 于是我的心情还稍微好了一些。 老板交代林絮跟进一下与橙时签合同的事,法务那边有关橙时的问题会找她来对接。林絮应下来,这都是常规的工作了。 说完这些事后我们起身准备要走,但是老板又把我给叫住了,“苏弥,你等一下。” 我心里一沉,跟林絮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刚才曹总那边给我打的电话,他跟我交了底,我就也给你交个底。”老板站起身来,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的茶壶里添了水,然后用纸杯倒了一杯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盯着面前的一杯咖啡和一杯茶,觉得这就是两碗迷魂汤,所以并没有喝。 “设计这个事咱们都清楚,说有标准其实也没什么标准,各花入各眼,无所谓绝对的好坏。曹总那边说了,这次竞稿的三家公司提案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他啜了一口茶,继续道:“水平都差不多的时候这个就非常看个人喜好和情感分了,曹总说了,很大程度上他是因为你在成美,所以最后才向总经理那边给出了与我们的合作建议。” 我开口想说话,却被老板一个手势给压了回去。 “当然,这首要的条件肯定也是你做的足够好,我并不是否认你的水平。”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社会关系、人脉这种东西是很重要的,不光是对咱们成美,对你个人也是一样,你应该好好维护下去。” “您的意思是,让我转做客户去?”我装傻充楞。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干笑了两声:“大刘总离职以后你们几个设计组都各自为政,我觉得还是得有个统管的人。我刚才跟李远伟谈了,你也一样,你们都考察考察,如果是你升上来的话,你们组有没有合适做执行总监的?我还是倾向内部培养。”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为他画出来的这张饼感到激动。因为这饼上沾着的是曹晖,我有点下不去嘴。 果然,程立仁继续说道:“你跟曹总本来就是大学同学,旧相识,作为朋友经常走动走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也是应该的。这样,你平时要是请曹总吃饭、出去,开发票回来,公司都给你报了。” “哦。”我敷衍的应了一声。 离开老板办公室后我直奔了林絮那,进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冷笑连连,“林絮,上次程立仁打电话叫你回公司就是故意的!” “怎么了?程立仁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跟曹晖多走动呗,维护好关系。”我恼火道:“我特么是吃多了还是喝多了,我跟他多走动?!我巴不得这辈子不要再看见他!” “那你怎么跟老板说的?” 我的气焰矮了几分,叹口气,“我还能怎么说啊?嗯嗯啊啊呗。这都年底了,我的绩效工资还有年终奖,我不能跟钱过不去啊!那都是我应得的。” “他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反正到时候合同签了就没事了,履行合同呗。到时候想办法把项目甩给别的组。没事的。”林絮好言安慰我。 我未置可否。签了合同就没事了吗?如果曹晖贼心不死,他有的是办法来卡我们,比如方案不给通过、月费不给结。总之甲方就是甲方,真特么的是爹。 我坐在林絮办公室的沙发上呆呆出神。 “你说这个曹晖图什么呀?”林絮一边在电脑上浏览文件一边跟我念叨,“他在西安已经成家了,你又不是什么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她说完笑呵呵地看向我,“我不是说你年纪大,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啊。像曹晖这种情况想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要么就是找清纯小姑娘好推倒,要么就是找个艳压群芳的好玩闹,我哪头都不占他找我干什么,对吧?” “好玩闹……”林絮窃笑两声,点头,“他是不是想跟你再续前缘?” “我跟他有个屁前缘!”我斩钉截铁的否认,“他就是想回来报复我!他就觉得自己优秀的不得了,当初我不喜欢他是我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没钱。” 我抬眼瞟了一下林絮,见她不解,于是徐徐地叹口气,有气无力地道:“陈年旧事了。我大学时的男友家里有钱,曹晖觉得我是为了钱才跟前男友在一起的。上学的时候他就跟我说有钱的男人没真心,就是玩玩。” “这个曹晖也真拿自己当回事。”林絮是个温柔的人,说不出重话,这就已经算是她在骂人了。我笑了笑,“可不呗,当自己是顶天立地的一根葱。” “那后来你那个前男友呢?没听你提过。” “早分了。没什么好提的。”我站起身来,“回去干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我无心工作,看着铺满了屏幕的图片多少有点难过。我本来以为设计这种工作是很简单的,凭手艺吃饭嘛。可现在却觉得自己的手艺特别没有价值,没有意义。 竞稿的三家公司里,另外两家一定也是花了很多心思去设计的,可最后却仅仅是因为我和曹晖是同学、因为曹晖的别有用心,他们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不是竞稿成功或失败的问题。 我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在我这个年纪早已习惯并接受了这种事情,可能我还是太过幼稚了,才会为此感到沮丧。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林江南发来的消息:“听说竞稿你们公司胜出了。” “嗯,很不幸,胜出了。”我回复他。 他发过来一个音乐链接,是‘击鼓骂曹’的。我弯着唇角蜻蜓点水般地笑了一下,“虽然都姓曹,但拿曹晖比曹操,我觉得是我对曹操的不尊重。” 林江南发过来一个笑脸,又发消息道:“事已至此,只能节哀顺变了。要不去消遣一下?开心点。” 消遣一下?我龌龊了两秒钟,回问他:“怎么消遣?” “打羽毛球?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打。” 其实我有点懒得动,但琢磨了一下觉得打打球也不错,心情和身体总有一个要舒服一点才是。 “也行啊,好久没打了。”我回复他。 “那后天吧,周六,交大羽毛球馆。行吗?”林江南问我。 “好。我问问许亦静加不加班,不加班的话一起。” 回家后跟许亦静说了打羽毛球的事,许亦静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拍了拍脸上的面膜,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我不去,我才不当电灯泡呢。” “电灯你妹的泡!你别胡说八道的,人家有女朋友。”说到这里,我琢磨了一下,对许亦静道:“不行,你倒是提醒我了,周六你必须得去。万一他带了女朋友怎么办?那我岂不是成灯泡了。” “既然这样,你不去不就完了吗?” 我一下子被许亦静的话给顶在那了,心想:“也是啊!”可约都约好了,我又还真挺想去运动运动,打心眼里并不想爽约,于是道:“这次约都约了,就劳您个大驾吧,求你了。” 许亦静的目光追了过来,一双眼睛在面膜后面烁烁放光,面无表情的扫视着我,“他真有女朋友?” “应该是吧。”我其实有点含糊,剥着橘子说:“上次吃完火锅送他回去,他下车后我看见有个女的在小区门口接他。” “不是他妈吧?” “那肯定不是,那女的挺年轻的,身材不错。长得好像也不错,挺淑女的那种。” “没准是他姐或者他妹?”许亦静说,但听语气她自己也并不信服,“不过换做我,我才不会去小区门口接我弟。”她的手指来回来去的在脸上敲击,半晌,开口道:“苏弥,这个林江南是不是平时挺关心你的?” “没有啊。”我狐疑地看着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许亦静两瓣,“你什么意思?” 许亦静没要橘子,扬手把面膜撕下来扔到垃圾桶里,正色对我道:“林江南这人吧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是从上次吃饭的观察来看,这个人应该是个暖男,挺周到也挺有礼貌、挺有教养的。” “所以呢?” “我就怕他是个对谁都暖的中央空调。你说你单身这么久了,长期的孤单寂寞冷,他天天这么关心你,万一燃起你心中的小火花怎么办?回头你陷进去了,结果他那边有女朋友。”许亦静双手一摊看着我,“你岂不是又要疗伤好几年?” “你这个‘又’字加的真讨厌,我这几年就是没碰见合适的而已,谁疗伤了。”我横眉立目,“再说了,我怎么就孤单寂寞冷的?我这七年单身生活多滋润啊!” “你就嘴硬吧,你倒是想不滋润呢。这七年只要有男人接近你,你就跟活见鬼了似的,要么自己撒腿就跑,要么把就把对方打死。说实话,现在难得有个林江南能跟你过从甚密,你知道我有多感动么,但如果……” “我跟他过从甚密?!”我听了这话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把手里的橘子拍在茶几上,“我就是捎他回家两次,跟他一起吃过三顿饭,其中两顿是跟同事一顿是跟你,这也叫过从甚密?你哪个社会穿越过来的?”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没激动。你就算是八卦也得有点事实基础好不好?负点责任好不好?” “八卦还要什么事实基础。”许亦静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行行行,算我胡说八道,你们清风霁月行了吧。那羽毛球你还去吗?” “去!我们清风霁月,为什么不去?”我又拿起个橘子在手里剥,“不光我去,你也必须去!” “行。”许亦静站起身来,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我,“你刚才剥的橘子还没吃完呢。” “我乐意!”我头也不抬地说。 ------------ 16.关于女朋友的问题 周六很快就到了,很幸运,我和许亦静不用加班,但不凑巧的是林江南居然加班。 世事难预料对不对?我心中隐隐失望,无法向许亦静证明我们的清风霁月。 不过交大羽毛球场的场地已经订好了,不去也浪费,所以林江南让我和许亦静先去打着,等他加班完班过去,能赶上就跟着打一会儿,赶不上就一起吃饭。 “曹晖回来了?又没事找事了?” “嗯,开会,传达一下总公司的会议精神。”林江南发了个打哈欠的表情,“不过符芸说十点他要去跟总经理开会,所以初步预计十点前我就能走了。” “行,那我们先过去了,等你好消息。” 羽毛球这项运动非常有群众基础,因为它不挑地方,哪都能打所以谁都会打,但是打的水平如何就不一定了。我是很喜欢打羽毛球的,不过喜欢归喜欢,水平是另一码事。不谦虚的说,我的球技的确不怎么样。 当然,许亦静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我们俩人打的还是很愉快的,谁也不必迁就谁,臭球篓子和臭球篓子之间激战酣畅,打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冒了汗。 打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林江南来了,带着一身寒风,白净的脸上有被寒风吹出的粉红,秀色可餐。我分明地听见许亦静在旁边感叹地‘啧’了一声。 “许姐姐。”他跟许亦静打了个招呼,然后扭头问我:“你们打的怎么样了?还继续吗?” “继续吧,你来都来了。”我说。 “行。”林江南到场边去脱大衣,许亦静走过去问他:“就你一个人啊?” 我远远听见,心说坏了,许亦静这厮可是什么都敢说的,于是赶紧奔过去。到近前正见林江南一脸茫然的在理解许亦静这句话的意思。我拉住了许亦静的胳膊,却未能堵住许亦静的嘴,她说:“我们还以为你会带女朋友来呢。” 我看向林江南,尴尬一笑。 林江南看看我又看看许亦静,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我耸耸肩,摊摊手,抢在许亦静开口之前说,“随便猜猜。你这个模样这个岁数,合情合理,对不对?” 许亦静侧目瞅我,我也斜眼看她。这个不省心的女土匪! 我不想让林江南知道我和许亦静在背地里对他有过讨论,至于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许亦静那天一番废话,让我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林江南别有用心了。 然而没有就是没有!我不能让人家误会! “我没有女朋友。”林江南说。 许亦静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那太好了!”然后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我,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伸手一扒拉,又把她的脸给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你要吃人啊你!”我一边骂她一边把她给拽到旁边,低声恳求,“大姐,我求你了,你放过我也放过那孩子,他还小,别吓着人家。” “你怎么那么怂啊!抓住机会好不好。” “你抓啊。”我向林江南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你不是也单身么。” “可以啊!”许亦静一挺胸脯,“你说真的?” “真的。你行你就上,不行就别哔哔。”我指了指她的嘴巴。许亦静笑了笑,一拍我肩膀,“好,我不行,我闭嘴,你慢慢来。” 今天带许亦静来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让我现在的心情七上八下,这个错误让我这三十岁的老脸竟然红了。 活见鬼。 我大口地喝着运动饮料,压制着心头的火和脸上的红,直到林江南过来把饮料瓶子从我嘴上给掰下来。 我打了个嗝。 “刚运动完不能这么喝,炸肺。” “我又不是马。” “一个原理吧,都是哺乳动物。”他笑,“还能打球吗?一肚子水。” 林江南已经脱了大衣和外衣,只穿着一件短袖的T恤,我瞄着他的两只胳膊,有点精瘦肉,估计力量应该不错,然后又从胳膊看到了胸口,那里并没有被肌肉顶的鼓鼓囊囊,还保留着一些少年感的单薄与扁平。 啧啧。 “不冷啊?”我问他。 “冷啊,所以这不是找你打球来了么。” “你打的好吗?” “还行吧。交大羽毛球馆上午十点场小林丹。” “真不怎么样!”我乐不可支,道:“也行啊。我要是赢了你,说出去就等于我赢了小林丹,我要是输了,输给小林丹也不丢人。”甩了甩球拍,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大步上场,中气十足地对他道:“来来来,小伙子,操练起来!” 打了几个回合后,我就垂头丧气的不想动了。林江南拿着水走过来,我瞥他一眼,“十点唱小林丹是什么鬼?”他在我旁边坐下来,对我笑道:“羽毛球队训练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不过‘小林丹’是我自己瞎掰的。” 林江南打球打的很有范儿,帅到发光,只看姿势就知道是专业训练过的,跟我们这种从学校操场成长起来的野路子根本不是一个维度。他说他是上大学以后才开始打的,先开始只是为了出出汗,有兴趣之后才请了个教练专门教过两年,其实水平很一般。 “本人平生两大恨,一恨扮猪吃虎,二恨谦虚过度。”我对他说,“我歇会儿,你跟你许姐姐先打着。” 许亦静上场了,我披着衣服坐在场边喝水。 其实我也是上大学之后开始打羽毛球的,那会儿经常跟姚峰约着朋友打,但跟姚峰分手后没有人再叫我打球了,可能是怕勾起我的伤心事,于是我那本就不怎么样的球技就更荒废了。如果当初坚持下来,今天也不至于输的这么惨,连球都碰不着。 可惜,可惜。失恋使人退步。 许亦静十分要强,一开始还不服输,让林江南认真跟她打。十分钟后,她气哼哼的下场,恨道:“难怪他单身!” 可能是林江南光看我们捡球没意思,于是友谊赛变成了羽毛球教学,跟着林江南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俩累瘫在凳子上,任凭林江南怎么鼓励也不拿拍子了。 不行了,廉颇老矣,只能饭了。 从羽毛球馆走到停车场的路上腿都是软的,我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到车边上,许亦静直接钻进后座瘫倒,我则看着车门发呆,感觉脚已经踩不动刹车油门了。于是林江南很有眼力地接过了我的车钥匙,坐进了我的驾驶室。 我很感动,嘴上说着没关系、我可以,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像烂泥一般软在了副座上。 我的车是一辆两厢的奥迪A3,小车,林江南手长腿长的,坐进来以后首先就是把座椅往后调。我歪在副座上看着他调整座位、方向盘和反光镜,问他:“你的车是什么车?” “高尔夫。”他回答。 “也不大啊。” “是,也不大。” “亲们,快定吃什么!”许亦静在后座发出呻吟,“已经一点了,我现在看着真皮座椅都想扯下来嚼了。” 林江南看向我,我看着他,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别看我,你在这上的大学又在这附近住,你应该比我们熟。”我把锅甩给他。 “那就新·疆办事处吧,离这不远,好停车。行不行?” “太行了!”我和许亦静连连点头。新·疆菜好啊!肉多。我想起那炙烤的滋滋声,混合着孜然和辣椒面迸发出的肉香就有些扛不住了,肚子发出响亮而悠长的一声。 林江南扬唇而笑。我捂着肚子,“我现在觉得我能吃下一整只羊。” 许亦静的声音幽幽地从后座飘了过来,“少年,你交大毕业的啊?本科还是专科?什么专业的?有兴趣来我们公司么?我们营销宣传部正招人呢。” “交大没有专科吧。”我说,又问林江南,“是没有吧?” “嗯。”林江南目视前方,“我是理工科的,自动化。” 许亦静在后座沉默了一瞬,声音越发惫懒,“哦,不懂。” 我对林江南说:“你可别去她们公司,许亦静的下属可不好做。” “先不说我的下属好不好做的问题。小林,你一个理工男,又是交大这么好的学校,北·京那么多大公司呢,你怎么跑去一个新公司做营销企划了?屈才啊!” “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他目视前方,回答的很平淡,又像上次回答我的疑问时那样说:“做做看吧。” “真可惜。”许亦静在后座上懒洋洋的嘟囔,“能考上交大的分数肯定不低,专业不喜欢真是太浪费人才了。” “那你喜欢什么?”我问他。 “不知道。” 车里安静了下来,有小小的尴尬在蔓延。林江南说话的语气其实很平静,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觉得‘不知道’这三个字里似乎带着股怨念。他回答的太快了,太肯定了,就像有人无数次的问过他这个问题,然后在这无数次之后,这中间的所有的过程被抹去,凝练成了这句‘不知道’。 他不像是个浑浑噩噩的人,不该不知道。只是我们交情尚浅,不便言深,不好再问。 吃饭的时候许亦静想试试新疆大乌苏,让我陪她一起,但是我说我要开车。于是许亦静就转向林江南,问他:“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选一个。” “一会儿我开车,你们俩喝吧。” 于是我和许亦静放开手脚喝了三瓶大乌苏,酒精配合着一上午的高强度运动和一肚子烤肉,导致我俩在回家那短短十几分钟的路上居然双双酣然睡去。 ------------ 17.一个钱包 我睁开眼的时候有几秒钟不知身在何处,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前因后果。车停在离我家不远的路边,我看向驾驶室,那里已经空了。许亦静还在后座酣睡,我迷迷瞪瞪地坐直了身子,然后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了站在车外的林江南。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阳光和寒风里,眼睛放空般地盯着来往的车流,像尊雕塑一样。我看了他片刻,感觉就像在看一部少言寡语的文艺片,没旁白没音乐,但镜头里的每个细节似乎都带着隐喻。 看不懂。 约摸半分钟后,他忽然转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也许他根本没有看见我,但我还是有点心虚地转开了头,怕让对方看到我的窥探。我转身叫醒了许亦静,林江南那边也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于是用手指抓了抓头发,哪怕凌乱也希望自己能凌乱出慵懒的质感来。“抱歉啊。”我说,“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没事。”他搓了搓手,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我,“我先走了。”说完就准备开车门。 “那个……”我叫住他,可他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叫住他,凝滞了片刻后只好笑了笑,“多谢了。” 他似乎有点莫名,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怎么这么客气?” 等林江南走了,许亦静才从后座爬起来,手指插在头发里搓了搓,嘟囔道:“我跟你说,如果我是女王我非杀他灭口不成,没形象的时候全让他看见了!” 说完她又一头栽倒,“我还想睡……” 嘁!我用灵魂鄙视她。就这酒量还非要喝酒!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的运动后遗症还在,浑身酸疼,走路都像打太极的节奏。饶是如此,我依然蹭到言桦身边,把林江南单身的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可言桦却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兴致不高地划拉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设计稿,跟我说:“算了吧,我也是色令智昏,后来想想很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了?”我问她。 她转过头来,很认真的对我道:“我今年27岁了,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小设计师,薪水就只够养活我自己的,在北京没房也没车。他呢,现在也只是个专员,薪水撑死了跟我差不多,他也不是北京人吧?” “不是,他西安的。”我说。 “对啊,他肯定也没车没房。” “他有车。” “有车有什么用,跟房比起来车就等于不要钱。”言桦撇撇嘴,“且不说他看不看得上我,就算眼瞎看上了,我俩在一起了,你说我们在这怎么立足?随便买个小房子就得上百万,我们两家凑凑能出个首付,房贷就得把我们累死。我们要不要孩子?要孩子拿什么养?户口怎么办?谁来看孩子?这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我怎么觉得这话像是你妈的口吻。”我笑道。 “年纪到了就知道长辈的话自有它的道理。”言桦把目光重新投回到屏幕上,“情啊,爱啊,帅啊,这些是好,但是不当饭吃。”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片刻沉默,目光里只有屏幕映射进去的光亮,口吻黯然地说:“我想找什么样的?哪轮得到我想。” “这么消极?”我在她旁边坐下来,“周末你妈给你打电话了?” 言桦点点头,“过年回去肯定又是一场硬仗。”她看向我,微微苦笑,“打不下来我可能就只能投降回老家了。” “你回老家做什么?还做设计吗?” “还做什么设计啊,我妈让我考公·务员或者事业编。”言桦用鼠标胡乱的勾选着画面上的图案,也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回家也有回家的好处,不操心买房了,生活成本也低,挣多少就能留下多少,在父母身边也能尽孝。是吧?” 是吧。 我说不出什么来,只好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什么选择都各有利弊,反正你一定要仔细考虑清楚。” 我起身回办公室,正好林絮走过来,把手里的一个包裹递给我,“你的快递。” “你现在还兼职送快递了。”我打趣道,把那盒子接到手里看了一眼,快递单上的发件地址有些眼熟,好像是橙时公司的。 林絮跟着我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去前台找我的快递,我的没找着倒翻着你的了,就顺手给你带过来了。正好,我有事跟你说。”她把门关上。 这个动作让我有点紧张。 一般这种关上门说的事都是大事,最小也得是公司的劲爆八卦,要不然就是裁员、升职、加薪一类的,生存攸关。 “怎么了?”我把快递放在桌上,眼睛盯着林絮,好像只要我盯得够努力就可以看穿她,看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橙时那边发了草拟的合同过来,都是常规的内容。不过有一条我觉得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 “什么事啊?” “就是如果橙时那边要求,或者项目有需要,我们这边要派设计师驻场。”她说完怕我抓不住重点,又跟我解释道:“也就是说,曹晖那边有可能会要求你去橙时工作。” “凭什么啊?!”我拔高了调门。 林絮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别太激动,“这一条基本上我们签订的合同里都会有,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外地的项目,也还没有甲方公司提出过让设计师驻场的要求,所以你可能从来不知道,因为你不过合同。” 我愣愣地看着她,心里开始犯堵,“写在合同里的?” “对,写在合同里的,这也是常规条款。”林絮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但也充满了无奈,“这件事我是没什么办法的,所以就想着来跟你说一声,或许你可以从你设计工作的角度想想有没有什么对策。”说完她又安慰我,“当然我这只是一个预防针,也没准对方不会提这个要求,那就没事了。” 我木然地点头,继而又苦笑,“行吧,多谢你了,这事儿……”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只好道:“到眼前了再看吧。” 林絮离开后我呆坐了半晌,觉得有点烦躁,恼火自己怎么现在天天为这种破事闹心!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这曹晖一出现简直就是往我的生活里泼了一盆馊水,让我的生活时不时地就散发出一股怪味。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决定向许亦静学习,先不去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老娘不伺候了!虽然我不是有钱人,虽然几万块钱让我肉疼心也疼,但也的确没到能让人用这些钱就扼住命运咽喉的地步。 不至于的不至于的,我劝慰自己。 桌上摆着那个快递,我再一次确认了发件地址,就是橙时公司,猜想着是林江南给我发的什么资料。我抽出剪刀划开封口的胶带,盒子里面又是一个盒子,用无纺布包着,尺寸不大,感觉像个礼品。我把无纺布包装抽掉,一个咖啡色的盒子,盒盖上赫然印着个LV的logo。 几个意思? 我怔了怔,脑子一时有点懵,但手先于脑子展开了行动,把盒子给打开了。盒子里面出现一个布袋,再把布袋打开,我就掏出一只崭新的、黑色的、雕LV花纹的长钱包来。 手停下来了,我的脑子也停下来了。 这钱包簇新簇新的,带着一点寒气,我它看了足有一分钟后才回过神来,拿起了手机。我想给林江南发个消息问问情况。 我的信息还没编辑完,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然后李远伟便推门进来了。我把手机屏幕按灭,放到了一边,笑道:“有事?” “哟,苏总忙呢?打扰了啊。”李远伟笑着,有点阴阳怪气的。 “李总大驾光临,我哪敢忙啊,坐会儿。”我笑呵呵地指了指沙发。但他并没有过去,一边慢悠悠地晃到我的桌子前,一边说:“你把湖心岛的项目转给我们吧。” “湖心岛的?为什么?”我不解。 他笑了,“咳,老板的意思,你们现在得全力去做橙时的项目,这种虾米皮的小活就我们来吧。” 他这么说就让我很尴尬了,我讪讪地一笑,没有接话。因为这话我没法接,反正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对,哪怕我真心实意指天跺地的告诉他我特想把橙时的项目让给他,他也会觉得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嘚瑟。 屋里气氛有点尴尬,李远伟似乎是想缓解一下,走到我桌前问我:“听说橙时的曹总是你老同学?” “嗯,不过我跟他不熟。”我眼皮不抬地说道,然后拿起电话拨给言桦,让她把湖心岛的东西发给李远伟。湖心岛的项目言桦做了挺久的了,都做出感情来了,有点不愿意给出去,直问我为什么。碍于李远伟在这我也不好多说,只让她照做就是了。 撂下电话,见李远伟正拿着那只LV的钱包翻看,我从他手里把钱包拿过来,连同那些啰嗦的包装都推到了一边。 “钱包不错,多少钱啊?” “不知道,不是我买的。” “男朋友送的?脱单了?”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我有点烦了,手放在鼠标上,抬头看他:“除了湖心岛的,还有什么项目要交接吗?” “没了。“李远伟悻悻地耸了一下肩,“你忙吧,我走了。” 等他出去了,我往后靠到椅背上,烦躁地叹了口气。眼睛木然地落在那堆包装上,想起要给林江南发的消息还没编辑完,于是拿起手机继续编辑,然后发给了林江南:“你给我快递东西了?” 林江南发了一个问号脸,然后回复我,“没有啊,你收到什么了?” 没有?不是林江南?林江南不知道?那从橙时发快递给我的人就只剩一种可能了——曹晖。 我忽然感到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从林絮说起合同到李远伟夹枪带棒,一路攒下来的烦躁与恼火,一下子就被这个钱包点燃了,犹如一座火山从心里喷发出来,烈焰千尺,直冲天灵盖。 我拿起那个LV的钱包,胡乱地塞进包装盒里,再把包装盒狠狠地扔进快递箱,然后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的就冲去了前台。 ------------ 18.闲话 前台姑娘小方正在补妆,我过去后把快递盒子往她桌上一丢,她眼皮都没抬,从容的对着镜子把口红抹完,又抿了抿嘴唇,这才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苏姐,怎么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啊?” 我绷着脸皮,拍了拍那个盒子,“劳驾帮我叫个快递。” “什么东西啊?要是私人的,您得自己叫,我可不管。”小方瞟了我一眼。 “公司的。”我说。我打心里拒绝承认我和曹晖有任何私人上的交情和联络。 “哦。”小方这才拿起电话叫快递,我伸手把她桌上的胶带拿过来,嘶啦一声扯开就去粘箱子,小方听见了声音忙伸手拦我,“别粘!快递一会儿要看是什么才给发。” 妈的!我用牙咬断了胶带,在手里揉成一团掼进垃圾桶。小方打完电话放下听筒,跟我说:“姐,快递那边说得俩小时以后才能过来,等快递来了我叫您吧。” 俩小时?这破钱包还要在我那呆俩小时?! “给我个快递单,我现在填好,一会儿你帮我发了就行了。” 小方扯了张单子给我,我埋头填写,写完抬起头正看见小方正往快递箱里看。我把单子递给她,“商务礼品的样品,甭看了。” 小方合上箱子接过快递单,看了一眼说没问题,便连同箱子放到了一旁。 我又大步流星地回到办公室,手机还在桌上扔着,上面两条微信消息和一个未接电话,都是林江南的。我打开微信,看他已经猜出是曹晖给我寄了东西,估计是看我不回消息所以才拨电话过来问问情况。 我盯着手机,有点不想回复他。说真的,曹晖的这点破事天天烦自己烦别人,我都觉得腻歪了。 电话在我手里震了起来,还是林江南打过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通,然后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怎么了?”林江南在电话里那边问我。 不得不说,好听的声音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听见他一开口,我心中的那股愤怒便被疏解了不少,转而滋生出了委屈。 我趴在桌上,对着手机话筒嘟囔着说:“曹晖,你们曹总,给我寄了一个LV的钱包。” “LV的?”林江南那边笑了一声,“昨天我给他买包子的钱他还没给我,对你倒挺大方。” “你说的我浑身膈应。”我支棱起身子来,“你说他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真想买五千块钱包子砸死他。”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可能是想给我惊喜,等着我主动联系他呢吧。”我冷笑了一声:“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呢?我以为他大学期间就够二的了,没想到毕了业之后这个二货开了方了!” “开方是乘方的逆运算,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我心口一窒,林江南那边也是一瞬的静默,然后他说:“没事没事,你继续。” 我被他给气笑了,“你可真够烦人的。” “工科生的情商不比理科生差吧。”林江南在电话那边也笑了,“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有的话你尽管言语。” “得了,你先向你们曹总讨你的包子钱吧。” “我说真的呢。” “你说的是真是假无所谓,但确实没有什么你能做的。”我笑,“我说的才是真的,包子钱也是钱。” 林江南在电话那边又笑了起来,“那我请你吃饭吧?” “替你们领导安抚一下乙方的心情?” “行吗?” “行。” 晚上回到家,我迫不及待的跟许亦静把今天的事说了,许亦静敷着面膜做不出什么表情,所以看起来整个人很淡定,弄得我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似的。 直到十分钟后面膜被她一把扯下,她的眼睛就像被解了封印一般瞪得溜圆:“卧槽!曹晖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我仰头大笑。 “不过,你干嘛给他寄回去啊?” “那不然呢?”我嫌弃地啐了一声,“难道我还应该收下?我才不要呢!别说一钱包了,他就是给我套房我也不要!” 许亦静用指腹轻轻敲击着脸颊,嗤笑道:“要是我啊,我就转手卖掉。反正他不是也没写寄件人吗?我就当不知道呗。” 我不赞同的连连摆手,“拉倒吧。以曹晖一贯的行为模式,如果他知道我卖掉了他给我的钱包,他能问我把钱要回去你信不信?” 许亦静稍一思量,郑重点头,“我信。而且,如果你卖的便宜了,他还得让你把差价补上。” 我俩笑了一会儿,许亦静‘啧’了一声,有点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们跟橙时的合同是不是还没签呢?” “嗯,应该正在法务那边审核。”说到这,我又想起了林絮说的那条合同条款,于是也跟许亦静念叨了念叨。许亦静听完也说这是常规条款,“但说实话,这都不要紧,就算没有这个条款,难道曹晖就能消停了吗?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看着吧,他且得折腾呢。” 我揉着怀里的抱枕,“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特别明确的跟他说清楚?是不是之前我碍于面子对他客气点,让他误会什么了?”说完我又想了想,“不至于的吧,我觉得挺明显的呀!” “曹晖的脑回路咱们哪懂啊。”许亦静站起身来,“不过,我看再这么下去早晚你得是辞职走人结果,与其这样不如就跟他掰扯清楚,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辞职走人呗,有什么差别?对不对?” “你说的也对。有些人就是不能给他脸的。”我非常赞同地点头,“下次见面我得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不要他这狗屁人情,让他少整这些花活,不愿意合作拉倒,反正老娘卖艺不卖身。” “就是!卖也不卖给他!”许亦静附和道。 定下心来后我立刻觉得愉悦了很多,甚至问许亦静要了一片面膜来敷。我以为烦心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一进公司,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我没有办法明确的说出来,但从前台一路走到办公室,好像每个人都在偷偷的瞄我,在我顺着目光看回去时,每个人又都在忙自己的,压根没人看我。 我忐忑地进了办公室,没五分钟林絮就溜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一脸凝重地快步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你跟曹晖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听了这话不禁心惊肉跳,“我跟他什么事啊?!” “公司一早都在聊你的八卦。”林絮往门口处看了一眼,继续低声道:“说你跟曹晖是老相好,这次橙时找咱们公司就是冲着你来的。还说你当了他的小三儿,他可舍得给你花钱了,净给你买奢侈品。哦,还有,说橙时的合同你也能拿不少提成。” “这尼玛谁传的啊?!”我浑身血液倒流,后脖颈子都炸了毛了。 “我不知道啊,早上来听我们部门的说的。我跟她们说别胡说八道,可是……“林絮无奈地摊开手。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个事解释没用,传八卦的人哪里会在乎真假。 “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来这么一出?”林絮问我。 我咬着指甲盖想了想,说:“昨天你给我拿进来的那个包裹是曹晖寄来的,里面是个LV的钱包,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嗬!这个人真能添乱,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林絮听完后表情也是厌恶的很,“钱包呢?” “原包装寄回去了。”我回忆了一下,“快递包裹是小方帮我寄的,估计快递员验货的时候她看见了,也只有她知道钱包是寄给曹晖的。” “小方吗?”林絮皱了皱眉头,“你又没得罪她,她传你的闲话干什么?” 正说着,言桦悄悄推开门,林絮看见她便招呼她进来。她进来后也是同样的事,“我刚才去李远伟他们那交接湖心岛的项目,那帮人说话阴阳怪气的。” “说什么了?” “我把项目资料和前期做的方案给他们,他们说要这些没用,还是得看看湖心岛有没有老同学,搞定一个老同学就用不着吭哧吭哧做方案了。” “这话李远伟说的?”林絮问她。 “不是,是他们组的那个大嘴猴。李远伟倒是没说什么,还让他少废话来着。” 我听着她们俩说话,趴在桌上盯着鼠标出神。林絮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哎,苏弥,我觉得这也是个机会,要不然你去跟老板说说,正好把橙时的项目甩出去算了。” 我一声冷笑,“这会儿正准备签合同呢,以程立仁之前的表现,肯定不会这会儿让我撤下去。再者,我跟他说什么?难道我还能指望他辟谣?我看他根本就是乐见其成,他还恨不得这是真的呢!” “那怎么办?”言桦问我,很替我为难的样子。 怎么办?我看着摆在桌上的那摞橙时公司的资料,出神片刻后霍然起身,伸手把资料抓过来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桌上,‘砰’地一声,把林絮和言桦吓了一跳。 “妈的!我特么辞职去!老娘不伺候了!” ------------ 19.无处可逃 林絮一个箭步过来把我拉住,“你别冲动,先别冲动!” 言桦也拦着我:“就是啊,这都年底了!别跟钱过不去啊!” 林絮拽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又跟言桦说:“去买杯咖啡去。”言桦赶紧应了,拉开门,差点撞在李远伟身上。 “苏弥?”李远伟站在门口叫我。 我现在谁都不想理,于是低着头没有说话。林絮替我问道:“怎么了?” 李远伟没说话,林絮又一次问他:“有事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轻轻把门带上,对林絮说:“我们组开会的时候我听说了苏弥的事。哦,我的意思是我听说了传的这些话,怎么回事啊?” “我们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都是同事,怎么弄这么胡编乱造的污蔑人。”林絮说。 “谁说不是呢。”李远伟连连点头,颇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苏弥你别往心里去。别人我管不了,但我保证我们组那边肯定不会有人再传这些闲话了。” “嗯。”我有气无力地对他点点头。李远伟又对林絮道:“要不,让她今天休息休息吧,有什么事我帮她盯着。” “行,你甭管了,你忙你的吧。”林絮说。 李远伟离开后,我站起身来,“我问问小方去。” 林絮又把我给拽了回去,“你问她有什么用啊,问她她也不会承认。再说了,小方是程立仁小舅舅的女儿,那是他表妹,程立仁还能为这事把她开了?” “是吗?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呢?”我讶异。 “这你都不知道啊?你这一天天的都干什么呢?”林絮比我更讶异。 “干什么?干活啊!”说到这我又有点来气。我这么踏踏实实的做我的本职工作,爱岗敬业,上对的起良心下对的起工资,怎么这屎盆子要扣我脑袋上呢?! 我又站起身来,林絮也是无了奈了,“你又要干什么去啊?” “我觉得李远伟说的对。”我穿上大衣背起包,“我今天没心思干活,我病假了。有什么事你找言桦,她搞不定再给我打电话。” 我从办公室走出去的瞬间,明显感觉到外面办公区里安静了一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着我,我也懒得管了,目不斜视、步履铿锵的走了出去。在公司门口正好碰见买咖啡回来的言桦,我接过咖啡跟她说我要休假一天,她表示很理解,工作的事她搞得定,让我尽管放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前台后面的小方,小方立刻转开了头假装没有看见我的目光。 做贼心虚! 外面阳光甚好但寒风凛冽,枝头一片叶子都不剩了,光秃秃的树枝枯手一般在风中摇摆。我面前跑过去一顶圣诞老人的帽子,后面跟着一个骂街的圣诞老人,手里捧着一摞传单在追。我知道不太厚道,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感觉心里也舒畅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到附近的商场去转悠了一下,满耳朵的铃儿响叮当。 圣诞节快到了,我忽然想起我做的那批圣诞礼品卡应该已经印完了,按道理应该送到货了,得打电话确认一下。手机刚拿出来我又回过神来,提醒自己今天在休假,应该心无旁骛,应该让工作去死!于是便用力地按灭了手机屏幕,揣回兜里。 我逛了商场,趁着大减价买了几件衣服,也给我爸和我妈买了几件,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直接开车给他们送了过去。天气冷,我爸我妈都没出门,看见我来了分外的诧异。 “我买了几件衣服,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给你们送过来试试,要是不合身我还能拿去换。” “来就来吧,还给我们买什么衣服啊!”我爸一边客气着一边伸手到纸袋子里去拿衣服,掏出一件红色的来,看都没看就给我妈,“这是你的。” “这是你的。”我对我爸说,拿过衣服来抖开,一件男士的羊毛衫。 “过年穿?” “平时也能穿。” “太艳了!我可穿不了。”我爸笑呵呵地说着,拿过去就往屋里走,“我试试去啊。” 我把其它的衣服掏出来给我妈,我妈接过去看了看,好像并不太关心,倒是瞧着我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上班啊?” “最近太累了,休一天假。”我瘫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来开始换台。 我妈像个地下党一样小心而深沉地看了我片刻,坐到我旁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工作不顺心?” “哎呀,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啊!” “小弥!看看!行不行!”我爸换好了衣服从屋里兴冲冲地出来,脊背挺的倍儿直,“是不是太艳了,我穿不好看吧?” 我妈两道凌厉的目光唰地一下就射了过去,“你个老头臭美什么!你也不关心一下闺女,你看这一件衣服把你给嘚瑟的!” 我爸无辜而委屈地站在原地,“这……闺女给买的啊。” “我没事!”我再度跟我妈发誓,“我真的就是休假,你们还不许我休息一下了?” “你是不是失恋了?”我爸凑过来,很八卦的小声问我。 我哑然失笑,“我恋都没恋,我哪失去?” 我妈就像被点到了关键字,立刻调转矛头看向我,“还没有呢?你说你这过年就30了,按虚岁算你都31了,大学毕业之后就一个合适的都没有吗?你是不是太挑了,我跟你说啊,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话怎么都让你说了。”我爸在一旁抻着身上的羊毛衫,幽幽地说:“那会儿你说小弥跟姚峰的事时是怎么说的,说找对象还是得挑一挑,不能只看表面,只看物质的东西。” “废话!”我妈眼睛瞪了起来,“我说得挑一挑,但是不能太挑,这是一个度的问题,这么说有错吗?!” “我就是说你这个话啊,两头堵。”我爸苍白的辩解着。 “我怎么两头堵了,我让你少吃点的意思就是让你饿死吗?我让你多吃点的意思就是让你撑死吗?你别跟我抬杠!”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我爸没好气的摆摆手,“反正怎么都是你有理。” 我放下遥控器,重新穿上衣服。 “干嘛?走啊?”我妈停止了跟我爸的交锋,两人的注意力转回到我的身上,“你吃饭了吗?中午包的饺子还剩一盘呢。” “我吃过了。”我拿起包来开门,他们俩人堵着门口还在争取让我吃掉饺子,我用门挡住他们,“把饺子冻上等周末我回来吃,我今天还有事呢。你们赶紧进去,楼道冷。” 门关上,清净了。 我去哪呢?回家吧。 才坐到车里手机就响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曹晖发来的消息,一个俏皮的表情,后面附带着一句话:“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吃个饭?” “我很忙,没时间。”我回复他。 “哟,辛苦了,老程这可不应该,回头我说他。” 有病!我暗暗地骂道。又继续对他说:“工作是我分内的事,应该的。” 他给我发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但我想回给他一个中指。 我缓了一口气,想了想昨天跟许亦静说的‘明确拒绝’的问题。我本想是等跟曹晖面对面的时候说会比较清楚,但既然现在他找上来了,那不如就现在说。 我思忖了一下,写道:“曹总,请您以后不要再给我寄东西了,虽然我们曾经是同学,但现在我是为贵公司服务的乙方公司设计师,我希望能与您保持单纯的合作关系。” 信息发过去没一会儿,曹晖回复了我一个动画表情,一个笑呵呵比划OK的手势,让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重感,觉得好像他并没有明白我要说什么似的。没半分钟后,曹晖的消息又过来了:“是不是不喜欢那个钱包?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奢侈品的。” 我胸口差点炸了! 果然我说的话他完全没明白!而且,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奢侈品?! “曹总,我不喜欢奢侈品,请您以后不要再给我寄东西了。”我再次强调,“如果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跟成美合作,那大可不必,我不想欠您的人情。” “呵呵,看你这话说的,我们都是老同学,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行了,我开会去了,哪天一起吃饭哦。”曹晖又发给我一个挤眼睛的表情。 我简直要心梗了,一个反手把手机甩在副座座椅上,手机跳起来然后翻滚到了地上,我也没去管它。我坐在车里发呆,上学时每次跟曹晖说话后的那种憋屈感再度涌现,他曾经跟我不在一个世界,社会对他锤炼了六年后,他显然已经跟我不在一个宇宙了!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一声,我瞄它一眼,没有理会。 我不知道是不是曹晖发来的信息,我现在不想看见他发过来的任何一个字,怕自己会喷出一口老血,暴毙在车里。 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叹了一口气,只能弯腰去捡,趴在座位上看见是林江南的电话,直接就接了起来,“喂?” 我还趴在座位上,声音可能有点变化,林江南那边停顿了一下才道:“你睡觉呢?” “没有。”我坐起身来,拉开车门下车往旁边的小超市走过去,想买瓶水喝。 “你怎么没在公司?” “找我有事?” “上次你们做的橙时公司logo我发给总公司那边了,上午总公司给了回复,他们觉得方案二不错,提了一些修改意见过来,我整理好了想发给你,发现你QQ不在线。” “别给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们橙时的东西。再说,合同不是还没签呢么?”我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结完账回到车里,连上蓝牙开了免提。 “合同基本已经定了,就这几天了。怎么了?是不是曹晖又干什么了?” 我拧开水喝了两口,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江南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说,槽太多,我吐都吐烦了。 “喂?”听我没有声音,林江南以为我信号不好,又叫了我一声,“苏弥?” “我不知道怎么说,也有点懒得说了。”我无奈地轻声笑了笑,“可能橙时的东西你以后也不用发给我了,我不想干了。” “这么严重?昨天你不是说没事了?” “严重不严重因人而异吧,搁别人身上也许不算事儿,但我不行。我没有那么高的情商处理这些糟心事。” 他在电话里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问我,“要不要晚上去喝一杯?”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好啊,我问问许亦静,她上次不是也说想再去一次南锣么。” “好,那晚上见。” ------------ 20.南锣鼓巷 我给许亦静发了消息,但很不凑巧的是许亦静说她晚上要加班。 “多喝点啊,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许亦静给我发来消息,配了一个很欠的表情。 “别闹!我烦着呢。” “谁跟你闹了,我说真的呢。” 我没理会她的话茬,许亦静见我半天不回消息,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爱情和事业不能双丰收,好歹你保一样也行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有什么的啊!要我说你就根本不该受这委屈。辞职回家!我养你。” 我简直拿她没辙。但不得不说,她这话让我听着挺痛快的。 “你晚上真来不了啊?”我又不死心地问她。 “去不了。能去我也不去!”许亦静说,紧跟着又阴阳怪气儿地笑道:“莫非你还真希望我去啊?” “那不然呢?” “你可以不长脑子,但我不能不长眼。告诉你了,我晚上要加班,你就清风霁月的只身赴会去吧,玩的愉快啊!”许亦静笑呵呵地说完这句,我再说什么她也不回了。 我放下手机在车里发呆,阳光晒得我浑身发暖。我想晚上去南锣鼓巷的事,似有隐隐的期待。不过那期待才被我意识到,便有理智出面将它压了下去。许亦静可以不着边际的说,但我不能不着边际的想,毕竟尴尬的不会是她。 我点开了林江南的微信,把我和他的聊天记录翻看了一遍,看上去除了工作和曹晖的事之外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再回想我们认识以来的种种,也都很正常。 因为许亦静而相逢,因为工作而相识,因为曹晖而熟络。没有刻意的拉近距离,也没有过言语暗示眉目传情,多么健康而坦荡的男女关系。 清风霁月。 我打起精神来开车离开了我爸妈家,先回阜成门把车放下,顺便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坐着地铁晃晃悠悠地奔了南锣鼓巷。 南锣鼓巷这个地方白天是旅游景点,到了晚上才算是酒吧街。好在冬天天黑的早,它夜上浓妆迎门接客的时间也就早了些。 我和林江南约在了一家叫‘咂摸’的饭馆,离北口地铁站不远。我下地铁后时间还很早,于是就捋着沿街的小店一家家的转悠。街巷里年轻人很多,成双入对,笑靥如花,一朵朵地凝结着爱情的模样。 我曾经也是这样。许亦静说我那时看着姚峰的双眼,清楚明白地写着爱情两个字,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只可意会无法言传了。她言辞拙朴,只说特好看,有真切的光芒,美的能开出花、冒出泡来。 现在我也能看见这年轻的男男女·女眼中的爱情,但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们的将来会怎样?是会像我一样被抛弃在原地,还是会像许亦静一样,在携手的岁月里终至相看两相厌?又或者会像林絮那样,爱情被粗粝的生活磨去光华,空余满腔的无奈与屈就? 我也不想用这么悲观的视角去看待爱情,但这事却也不归我控制。对于爱情,我总是揣着审视,掺着小心,留着距离。 慢悠悠的快要晃到‘咂摸’时,林江南的微信来了,问我到没到地方,我一脚迈进咂摸的大门,给他回复“到了”。 “回头。”屏幕里迅速蹦出两个字。 我回头,林江南在我身后。 我俩找了个温暖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菜,我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后豪气干云地比划了一个剪刀手,“再来两瓶青岛!” “四瓶。”林江南改了我的单。 我侧目看他,“你没开车?” “知道要来酒吧还开什么车。”他把围巾摘下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下子严重到要辞职的地步?” 我原本挺直的身板往下颓了颓,叹口气,“还不就是曹晖那些破事。我以前真的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自从重逢了曹晖,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祥林嫂一样。” “那倒不是,祥林嫂总说那一两件事,你这里是挡不住曹晖花式作妖,总有新素材。”他笑了笑,给我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其实我也很想吐槽他,他总占我便宜。” 我表情一变,眼眉差点挑到发际线里面去,林江南浑然不觉,继续道:“老让我给他带早饭,从来不给钱。” “哦,那真的很过分。”我说。 我真龌龊。 服务员送了啤酒上来,我和他各拿起一瓶,然后抬手相碰。酒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仰头灌下啤酒,冰爽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满口麦香。我把酒瓶顿在桌上,叹道:“爽。” 他笑,“来吧,说吧。” 我撸起袖子,把今天公司发生的事跟林江南说了,他听得很认真,但也没耽误了吃。我这一肚子牢骚吐出去,换了一肚子啤酒进来,觉得痛快了许多。 人心里爽快了才愿意客观,至少我是这样。跟林江南说完这些后我瘫在椅子里,自嘲道:“也是怪我自己笨。你说那个钱包反正我要寄走,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我非得扔到前台去搁着,还非得写收件人是曹总曹晖” “人心险恶。”他夹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我点头,但他话锋一转又道:“人心险恶又不是你的错,你自责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不是?”我问林江南,也算是扪心自问:“你说我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我怎么能活的这么单纯呢?” 他抬眼看我,“你是自省呢?还是在夸自己?” “你觉得呢?” “夸自己。” “对三十岁的人来说,单纯这词可不算是夸。” 他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来擦了擦嘴,似是不以为然地说:“我妈一辈子都挺单纯的,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么说,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我呵呵地笑了两声,夹菜,“你父母都在西安呢?” “我父母都不在了。” 我一筷子戳到盘子里,觉得手都僵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在他并未停顿,继续道:“谁说年纪大了就一定要成熟世故呢,心地纯良不好么?” “没经过风浪的单纯就是傻,经历了风浪依旧单纯的,才是心地纯良。”我说道,“傻乎乎的单纯和赤子之心是两回事。”我耸耸肩,笑了起来,“可能我活到现在都比较顺,所以,我就是傻。” “干嘛这么说自己。”他拿起酒瓶子来跟我碰了一下,“谁长这么大没经历过点事,同样的事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不同,风浪都是自己定义的。单纯善良就是单纯善良,不是傻。” 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心大?” 林江南也想了想,随后笑道:“经你这么一总结,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谢谢啊,就当你是夸我了。”我再次举起酒瓶。 我的酒已见底,他的酒已干,于是站起身来说去趟洗手间。我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玻璃上映出的是我自己的脸。很普通的、一张年届三十的女人的脸。 我对自己露出一个单纯善良的笑容,又觉得很没有意思。通常来说,一般是实在没什么可夸的了就会夸气质,连气质都没得夸了,只好说善良。所以,我这是被林江南给发了一张好人卡吗? 我既没有许亦静的泼辣自信,也没有林絮的温柔贤淑。我不会堕·落,但也并不努力;我还算独·立,但又做的不太彻底;我不难看,但也没多漂亮,我不胖不瘦,不穷也不富。 我这三十年只活出了两个字——普通。但我是个好人。 哈哈。 “走,换个地方。”林江南回来了,没有落座,直接拿起了外套。我也跟着站起来穿衣服,想招呼服务员结账。 “结过了。”他说。 “搞这么庸俗吗?还抢着去结账?” “我不庸俗就得你庸俗,所以还是我来吧。” “那一会儿喝酒我请。”我伸出手指指着他,“你不能再庸俗了。” “行。”他的手从大衣袖子的钻出来,直奔我的指尖一戳,“成交。” 夜色已浓,南锣鼓巷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外面不知道何时起了大风。北风从巷子的一端呼啸而入,留下一串嗷嗷的叫喊声,再从另一端呼啸而出,就像个通风管道。 我失策了,穿了一件没有帽子的羽绒服,现在脑袋暴露在风里,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我低着头,用天灵盖顶风行走,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王八,可以把头缩进胸腔里去。 正顶风埋头走路时,忽然头顶一暖,一个暖融融软乎乎的东西兜头向我盖了下来。我抬头,见是林江南正把他的围巾往我头上罩,我拦他:“没事,你戴着吧。” “我有帽子。”他没理会我的拒绝,坚持把他的围巾从我头顶盖下来,然后在我脖子上绕了一圈,又在我下巴处打了个结。 他的围巾挺厚,所以那个结有点大,塞不进我的下巴底下,他一松手就自动跳上来兜在了我的鼻子上。林江南再拽下去硬往里塞,差点给我推了个趔趄。 我赶紧把手从兜里伸出来,“我自己来。” 把围巾整理好之后我觉得舒服多了,像僵尸回了魂,浑身柔·软温暖。我问林江南我现在什么样,是不是很搞笑,林江南端详片刻,说:“好像个安卓机器人。” 鉴于温度太低风太大,我和林江南没有走的太远,随便找了一家叫“载巷”的酒吧钻了进去。这酒吧里有歌手驻唱,虽然不是周末,但一楼也几乎坐满了,我俩顺着小楼梯上了二层的阁楼,楼梯太窄、天花板太矮,以致林江南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门框上,脆脆的一声响,连歌手激越的歌声都没能盖住。 我吓了一跳,赶紧拉着他在旁边的空座坐下来,然后在他头顶摸了摸。 “没破吧?”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没有血。 “没破。” “会不会蛛网膜下腔出血?” 他捂着脑袋仰头看我,哑然失笑。我也笑道:“前几年磕到头后自己百·度来着,百·度完了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嗯,我算也是经过风浪的人。” “亏你记得住。”他捋了两下头发,不再管自己的头。酒吧服务生过来问我们喝什么,我点了一杯长岛冰茶,林江南还是要的啤酒。 “长岛冰茶不是茶。”林江南提醒我。 “我知道!” ------------ 21.斯人若彩虹 酒吧里很温暖,人声嘈杂,香烟的烟雾飘进灯光里,好像随着音乐在缓慢的摇摆。楼下演出的乐队唱的是民谣,主唱是个年轻的男生,白白净净地抱着一把木吉他,不管周遭多乱,始终旁若无人地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 我俩听了一会儿,服务生便把我们点的酒端了上来。我用吸管搅了搅自己的那杯长岛冰茶,然后又把吸管抛弃到一边,直接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还不错。 “你挺生猛啊。”林江南说。 “反正比许亦静强。” 林江南听了直笑,“许姐姐算是翻不了身了。”他开了一瓶啤酒,自顾自地在我的杯沿上轻轻一碰,又问我:“那次她是怎么了,自己一个人喝那么多。闷酒?” “她失恋了。”我说完后又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是失恋了,应该说是结束了一段亲密关系。倒也谈不上是闷酒,里面可能还有些许庆祝的成分。总之满复杂的,我很难用一个定义给你解释清楚,这需要……阅历。”我一边想一便碎碎叨叨地说着。 “失恋和结束一段亲密关系有什么区别?” “结束一段亲密关系是主动的,失恋是被动的。”我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看着杯子里的酒轻轻一哂,“说白了就是,失恋比较痛苦。” 我没有抬头,他也没有再问我什么,歌手的歌声飘进我们中间,他呢喃着: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我心想这歌词怎么这么合适?这是上帝专门让他唱给我听的吗? 歌唱完了,我俩礼貌地给歌手鼓了掌后,那淡淡的、有点伤感的气氛也就过去了。林江南又开了一瓶啤酒喝着,问我:“你单身多久了?” 我想问他怎么知道我单身,转念一想这也是废话,我要是有男朋友也就不会跟他在这坐着了,于是道:“七年。” 他微微一怔,我摊了摊手,“别问,问就是没有合适的。” “好吧。”他喝了一口酒,看向楼下的歌手,不一会儿又转过头来问我:“那怎么样算合适的?” “呃……”我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谁的脸都没闪现出来。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感情生活苍白如纸。初恋已经离开了我的心里,而这七年我也并没有真正暗恋过谁,甚至连个可供犯花痴的爱豆都没有。 是,我是喜欢郭德纲,但他的脸并不适合出现在这个问题中。 “这么难回答?”林江南喝了一口啤酒,笑道。 我叹口气,端起自己的长岛冰茶来,“听过一句话吗?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遇不上呢?” “遇不上就遇不上,我并不介意一辈子单身。世上有趣的事那么多,恋爱不过是其中一件而已。”我喝着杯中酒,看向了楼下的歌手。 恋爱有趣吗?我问自己。如果恋爱只有过程而没有结局该多好。可这世上怎么会有没结局的事情呢?我和姚峰的结局是分手,如果我俩当时没分手继续走下去,也许会走到像许亦静和邵杰那种鸡飞狗跳的结局里去;如果许亦静和邵杰没有分手,也许会走到林絮和她老公那种一地鸡毛的结局里去。 太没有意思了。 “在想什么?”林江南问我。 “没什么。”我收回发散的思路,重新看向面前的林江南,这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其实说小也不小了,在我的感觉里,我的二十四岁好像也才刚刚过去而已,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站在了三十岁的门槛前。 “林江南。”我微微感叹,叫他的名字,“你希望你在三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啊?” “不知道。”他又这么说,就像前几天在车里我问他喜欢做什么时一样。许是酒精催化了我的观察力和敏锐度,我看着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的底色其实是不开心的。 “你呢?”他反问我。 “我?”我摊开双手,“我已经三十岁了,就是这个样子,平淡无聊。” “那以前呢?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很久以前想过吧,我以为我三十岁的时候已经结婚生了孩子。”我自嘲般地笑了笑,“太遥远了。以前只是这么想,但并没有想过结了婚会怎样,有了孩子又会怎样。年轻的时候才会畅想,那真的叫畅想,想的都是美好的一面,年纪大了就很难再那样了。” “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喜欢啊!”我很肯定的回答,“我是说,我喜欢这份职业,不是指我喜欢成美。当然,在曹晖出现之前,成美也不错。” “已经很好了,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而且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我笑,前倾了身子半趴在桌上,对他说:“其实我没太多选择的,我数学很差,偏巧又喜欢画画,艺术类招生几乎是我唯一能走的路了。” “你数学是有多差?”他饶有兴致地问我。 “特别差。数学有很多问题我都想不清楚,比如四则运为什么算要先乘除后加减?那先加减后乘除算出来的结果又代表什么呢?毕竟也能算出来,对不对?还有,为什么那些定理算出来的就一定是对的,它们是既定的宇宙真理,还是说只是我们人类通用的一个法则而已,只是我们认为它是对的,也许放到别的星球就是错的呢?” 我说的很认真,但林江南一边听一边笑。他笑,我倒是不生气,因为听得出来,他的笑里并无嘲讽。 “许亦静也说我神经病,有公式记公式就好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可我是真的很纠结!” “你果然还是更适合搞艺术。”他说。 我耸耸肩,“我适合不适合搞艺术我不知道,但反正我很感谢艺术,是艺术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 “那我们正相反。”他喝了一口啤酒,“我从小美术就很差,画什么不像什么。” “那你唱歌走调吗?” 很明显地,他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还行吧。” “哪天唱歌去?”我眉梢跳动,笑得不怀好意。 “那你先跟我做套高数题,你及格了我就去。” “懂了,我懂了,你要是拿你的唱歌跟我的数学比,那我就知道水准了。”我端起酒杯来,他也拿起酒瓶,我俩碰了杯。 “为了艺术!”我说。 “为了真理!”他说。 长岛冰茶被我喝得快要见底了,我有些熏熏然,感觉特别好。我问他为什么毕业后不去找一家科技公司上班,无论从待遇还是未来发展,又或者从自己的兴趣出发,他都没理由去做企划营销。 “我不喜欢我的专业。”他如是说,带着些许怨愤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外公觉得男孩子就是要学理科或者工科,他是个教授,他希望我从事跟他一样的专业研究。”林江南用手抹着酒瓶,微笑着说,“如果我爸活着,不知道他会怎么要求我。可惜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抱歉。”我轻声说,沉默着低头喝了一会儿酒,“那……你是真的讨厌这个专业,还是讨厌自己没有选择?” 他怔怔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放下酒杯,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们给甲方提案的时候,从来不会只给一个方案。有时候有些方案真的不太行我们也会提交,这些叫做绿叶稿,因为我们必须要给甲方选择。人有了选择的权力时才会去做选择,只有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才甘心。” 他低头轻声一笑,依旧没有说话。 “不急不急,反正你还年轻,多尝试尝试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我摆摆手结束这个话题,“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就随便那么一听。毕竟我现在混成这个样子,说出来的话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哪个样子?不过一个讨人厌的曹晖,怎么你连自己都否定了。”林江南举杯与我相碰,“你做的东西真的挺好的,提案能过稿也不完全是曹晖别有用心的结果。” “快别提他了。”我喝了掉了最后一点长岛冰茶,“反正我要辞职,以后眼不见心不烦,随便他安的什么心。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真的要辞职?” 我微微一笑,问他:“干嘛?不想我辞职啊?” “嗯。”他轻声说。 他看着我,目光很专注,使得他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显得格外认真、郑重。我看着他的眼睛,便也莫名的认真了起来,“为什么?”我问他。 他没说话。 我俩沉默对望,许是喝得有点多了,我在他的目光中渐渐开始眩晕,时间静止,空间虚无,好似一秒钟沧海桑田,世界都与我无关了。我忽然感觉这一瞬间有些熟悉,忘记了什么时候也曾如此过,像遥远的一波海浪忽然冲到面前,兜头拍了下来,让人无法喘息。 “呵。”我转开了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于是世界重新回归我的脑海。“给我瓶啤酒,我的长岛冰茶喝完了。”我指着他身边的酒瓶说。 他默默地拿过一瓶,启开瓶盖递给我,“如果你辞职了……” “不说了。”我脱口而出,说完后又补充道:“我再想想,毕竟快年底了。” “嗯,别跟钱过不去。” 楼下的歌手又登台了,拿起吉他调了调弦后手指撩出和弦,开始了前奏。林江南看着楼下的歌手,而我看着林江南。 他坐的位置头顶有一盏灯,光线投射下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把他的侧脸照得立体且黑白分明。背景很暗,他的头发有些乱,看起来略带颓废气质,像一个准备独白的文艺男青年,要娓娓讲述他疼痛的青春。 我掏出手机来对着他拍了一张,按下快门之前的那个瞬间他转过了头,正好看向我,“做什么?”他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径自点开相册回看拍摄的照片。 我本以为这张照片会是一张黑镜头,拍下一张糊脸的林江南,他可能闭着眼睛,也可能翻着白眼。或许会是一张可以供他发到类似‘你最丑的一张照片什么样’那种帖子的下面的图。 但是并没有。 手机虚化了背景,那些明灭昏暗的灯、那些觥筹交错的色彩、那些若隐若现的缭绕烟雾,绚丽斑斓的散落在林江南身后。而照片里的林江南在看着我,他的目光并没有半分游移,就像他一直在这样看着我,那束刁钻的光在他眼中显得清澈而锐利。 于是我心怦然。 我拍过很多的照片,但都没有这张好,好到我甚至不想把它分享给任何人,包括林江南。 “把我拍成什么样了?”林江南问我。 我退出相册,按灭了手机屏幕后放在一边,“太黑了拍不出来,删掉了。” 夜里一点多,我已经喝得有些昏昏然,林江南又把我给打扮成安卓机器人,然后拉着我离开了‘载巷’酒吧。 外面北风肆虐依旧,我晕乎乎的被他拉着,像个给人看手相的瞎子一样,半闭着眼睛,手在他的手里揉来揉去。他的手指纤长,指甲光滑,掌心干燥而温暖。好手! “你在干什么?”他回头问我。 “七年没拉过男人的手了,感受一下。”我大笑,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姐姐不是女流氓。” 他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于是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上车。” 林江南把我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座。我呼出来的热气冷凝在了围巾上,连脸都是潮乎乎的,他帮我把围巾解下来,然后在我脸上胡乱的擦了几把。 “冷不冷?”他问我。 我眼皮子沉的已经睁不开了,只木然地摇摇头。 “困的话你就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出租车的午夜电台里放着怀旧金曲,是蔡琴版的南屏晚钟,这是我爸很喜欢听的一首歌。司机师傅小声的跟着哼唱,调走司马台腔出玉门关,简直没法听。我猜想着林江南唱歌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荒腔走板,想着想着便忍俊不禁,闭着眼睛偷偷笑起来。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相思有什么用 我走出了丛丛的森林 又看到了夕阳红 ------------ 22.三十岁就是三十岁 到家我就睡了,连脸都没洗。 天蒙蒙亮时我起来上了趟厕所,躺回床上后又摸出手机,把那张林江南的照片找了出来,看了一会儿后才继续睡去。 宿醉之后我没有头疼头晕,但脸皴了。 两个脸蛋子又红又痒,跟在高原上刚收完一季青稞麦的姑娘一样。估计是昨天晚上水气沾在脸上后被风吹的。我本来想多抹点油就算了,许亦静不同意,硬按着我给我贴了片面膜。 “你不上班了?”我问她。 “昨天我加班太晚,十二点多才回来,今天晚点去。你给我老老实实贴着。”许亦静一边给我贴面膜一边念叨:“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约个会回来怎么脸能皴了呢?你们这什么路数?” 我轻轻揪着面膜边缘,乌里乌涂地说:“瞧你说的,就是朋友一起喝个酒,约什么会。” 许亦静盯着我,像是满肚子的话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片刻后一把把我脸上的面膜给扯了下去,“苏弥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林江南一大好青年摆在你面前,又约你打球又约你喝酒的,这摆明了是对你有意思,你是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不喜欢他?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你直接告诉他,瞎耽误什么工夫?” 我觉得很可笑,“我有毛病啊,他又没说喜欢我,你让我直接告诉他什么?” “还用说吗?” “不用说吗?”我反问她。 我俩直眉瞪眼的看着彼此,好一会儿许亦静才缓出一口气儿来,“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需要想什么吗?”我失笑道,“我跟你普及一下,想得太多有一个专属名词叫‘自作多情’,我最讨厌这个词。” “你是害怕吗?” “我不是害怕。”我否认,随即又点了点头,“对,我是害怕。老许,我快三十了,他才二十四。我如果谈恋爱我需要的是什么?稳定!我不想拿我的三十岁去和他的二十四岁消耗,我可不喜欢‘养成’这一挂的剧本。” “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很老吗?”许亦静对此不屑一顾。 “三十岁不怎么,三十岁就是三十岁。”我耸耸肩膀,“我过了想玩的年纪了,我也不是爱玩的人。行了,我压根不想恋爱结婚,你也就别在我身上消耗你的热情了。” “那他约你你为什么要去?” “喂,大姐,我最近心情不好,我还不能跟朋友出去消遣一下了吗?我哪次没叫着你,你人呢?” “怪我咯?” “不然呢?难道我要怪我自己?”我把她手里的面膜抢回来又七扭八歪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再说了,林江南又没有说喜欢我,咱俩在这争论什么?” “就你这榆木脑袋,搁我我也没法开口。” “那最好别开口,还省得我拒绝了。”我闭上眼睛按摩着自己的脸,对许亦静说:“谢谢你把我看得跟宝贝似的。但麻烦你也帮我想想,林江南凭什么会喜欢我?我是美若天仙还是温柔似水?我是学富五车还是富可敌国?他喜欢我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善良吗?还是因为我有北京户口?” “林江南为什么喜欢你我怎么知道,我知其然就够了,干嘛非得知其所以然?” “嘁。”我哼笑,闭上了眼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如果说我有优点,那这就是了。” “你怎么这么没自信?”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他妈……”许亦静的脏话就在嘴边了,她做了个深呼吸,咽了回去,“我想跟你谈点正经事就谈不了!” “拉倒吧,什么正经事?男追女·女追男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种叫正经事?”我对着她的方向摆了摆手指,“这是最不正经的事。” “你真够烦的!”许亦静指着我,“你说当年你跟姚峰怎么谈的恋爱?你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是说情话还是说相声?” “说情话啊。”我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可能就是因为那时候情话说的太多,所以现在免疫了。” 日落月升,星河璀璨,百花春雨,秋风落叶。三年里,我和姚峰说尽了彼此,他的每一句话在我听来都是情话,入我耳,进我心。 又如何呢?后来太阳照常升起,月挂东天星河依旧,春去秋来也不曾改变,只有我们的情话变成了笑话。所以我现在宁可说笑话也不想再说情话了。 笑话多好,它不会变啊! “你对情话免疫了,还是对爱情免疫了?”许亦静问我。 “我对幼稚的情感免疫了!” “你觉得林江南幼稚?” 我睁开眼睛,微微皱眉,“有他什么事儿,你老扯上他干什么?” “什么情感不幼稚?” “什么情感都幼稚!”我扯掉面膜站起身来,往洗手间走。 “你跟姚峰都分手七年了,你还伤心呢?” “伤个屁心!”我钻进洗手间,站在门口对着许亦静哼了一声,然后果断地关上了门,扬声喊道:“知心大姐,您赶紧上班去吧您!” 我十点多才到公司,小方正坐在前台后面照镜子。她看见我,想要酝酿着挤出一丝微笑,但我并没有等她把笑容酝酿出来便径直地走了过去。言桦和林絮看见我来了,心照不宣的聚拢进了我的办公室。 “好点了吗?”林絮问道,她看了看我的脸,惊道:“哟,你脸这是怎么了?怎么皴了?” “昨天被风吹的。” 林絮端详着我,小声地问道:“是不是昨天出门哭了?” 这误会大了! 我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真没有!不就是点闲嚼舌根的废话么,哪至于的。” “你这么想就好。”林絮点头,放下心来,“昨天你走了也就没人多说了,这种事就是一阵子,你不理会,说的人也没有意思。事实是什么过一阵就都看得明白了。” “程立仁没说什么?”我问她。 “没有。” “好。”我按下电脑的开机键,然后对言桦说:“一会儿我把工作整理整理,跟你交接一下,等我休完年假回来再请你们吃散伙饭。” 林絮和言桦都愣了一下,“你真的要辞职?” 你真的要辞职?林江南昨天也是这么问我的,我听得不禁心里一紧。他不想我辞职,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 其实,我还真有点怕他回答。 “你再想想,别冲动。”林絮又对我说。 “我还是冲动一点吧。”我回过神来,输入开机密码,“程立仁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我凭什么要牺牲自己顾全他的生意?他那么想要曹晖的生意,他自己上吧。他上不去让他表妹上。可笑!”我坐下来,打开WORD,狠狠地敲下辞职信三个字。 “苏弥,我觉得你还是别着急吧。”林絮晃晃我的胳膊,“就算辞职,你也得先找好下家啊。你这么裸辞,年底又不好找工作,何苦呢。” “找不着就先呆着呗。”我脱口而出。 林絮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来,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到底是没有家累,自由多了。羡慕。” “我一单身狗有什么可羡慕的。我也就是因为是北京人所以占点便宜,没有房贷,所以才敢裸辞。你不也一样,你老公赚的也不少,想歇随时可以歇着,何必跟这熬着。你看你这几天又有黑眼圈了。” “你俩这样我怎么办?”言桦可怜巴巴地说,“没有老公养,还得付房租。” 林絮一听这话,立刻竖起一只手掌摆了摆,表示完全的不赞同,“老公养?你可别指着老公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是真的,我现在这还赚着钱呢,在家都没什么话语权。”她很无奈地叹口气,半开玩笑似的说:“谁让房是人家买的,车也是人家买的呢。” “让你说的,我都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了。”言桦道:“我还做梦想当阔太太呢。” “还是做富二代比较安全,花钱花的理直气壮。”我指着林絮对言桦说:“你看,她闺女将来就是个白富美,她爹的钱都是她的。要不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呢。” 言桦连连点头:“对,等春节回去我也问问我爸,他那小超市什么时候能去纳斯达克敲钟。” 我们三人笑了一阵,话题又拐回到了辞职的事情上,林絮还是劝我再认真考虑一下,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辞职才是通往快乐的唯一出路。我想和曹晖死生不复相见,那么我俩就必须‘死’一个,不是他离开橙时就是我离开成美,但我没有办法左右他的去留,就只能左右自己的去留了。 林絮和言桦劝我无果,只得悻悻而去。我对着屏幕咬了好一会儿手指头,总算是憋出了一篇辞职信: “本人因无法胜任公司安排的工作,且不能适应公司企业文化,经认真考虑后决定辞去设计三组总监一职。本人将在一个月内完成工作内容交接及离职手续。请领导知悉。” 我把辞职信写完后打印出来,看了两遍后然后用力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这时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我掏出来一看,是林江南发来的消息,问我在不在公司。我回复了一个在,然后拉开了门。 门外,林江南右手抬起正准备着一个敲门的姿势,神情诧异地说:“我还没敲门呢。” 我的目光瞟向他左臂里抱着的那一束鲜花,“你怎么来了?” “送花。” “送谁?” “你。” ------------ 23.消灭绯闻的办法 他抱着花的样子很不真实,我看笑了。 “演偶像剧呢?”我低声说,眼睛瞟向门外的办公区。 全员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进来进来进来。”我把林江南拉进了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接了一杯水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示意林江南坐。他把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拉开大衣的拉链,慢悠悠的道:“曹晖要给你送花,我说我正好有些资料要送,所以就把这件事揽过来了。” 我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抱着手臂,“曹晖要给我送花,你替他跑腿,是这个意思吗?” “对。” “辛苦你了。”我客气地笑了一下,就一下,然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我觉得以你我二人的交情,你应该直接把它扔了,为什么要抱过来给我添堵?嗯?小林同学。” “别误会,不是添堵。”林江南稍稍斟酌了一下,对我说:“我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机会,既能平息你们公司的流言蜚语,没准还能让你从曹晖的阴影里跳出来。” 那束花虽然很好看,但戳在那也着实很碍眼。我不解林江南何意,却也并无多少兴致猜测他的用意,只出于礼貌的问道:“怎么说?” “今天早上一上班曹晖就让我从网上订束花,我听说是要给你的,于是主动请缨说我正好要给你送资料,不如就楼下花店订一束直接送给你,一来能保证时效,二来能省个送货费。” “哦。” “其实就算是网上订花,花送来了你也会扔掉,或者拒收。但那样你们公司的流言就又多了一个素材,谁知道最后又会传成什么样。”林江南往前倾了倾身体,继续解释道:“所以,如果是快递员送来,别人就会猜是谁送的,这个绯闻雪球就会进一步滚大;但如果是我送,别人就会认为是我送的。” “有什么区别吗?” “你知道消灭一条八卦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问他。 “是用另一条八卦盖过它。” 我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方才心中的一点不快也随着这一笑悉数散了,问他:“所以,你是在给我们公司创造另一条八卦?” “正是。” “哪学的?” “微·博。” 我再次失笑,竖起大拇指,“为你这种牺牲自我救朋友于水火的精神点个赞。” “牺牲言重了。反正我也是单身,你不介意就好。”林江南说完了,端起杯子来喝水。 “我有什么可介意的,反正跟谁传绯闻八卦都比跟曹晖强。”我说着,目光放在那束花上。粉的白的月季花,有的已经绽开,有的含苞待放,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小碎花,或张扬,或淡雅,朵朵都是鲜嫩欲滴。 阳光悄然流淌,屋里的片刻沉默也显得很温暖,我伸手轻轻拨拉了一下花束中玲玲当当的满天星,满天星可爱的摇了摇,搔动指尖微微的痒。林江南忽然问我:“你还是要辞职吗?” 我回过神来看向他,见他正拿着我的那张辞职信在看,于是便伸手给抽了过来,放到了一边,道:“虽然今天这花是你送来的,可起因还是在曹晖。就算我们公司的流言蜚语解决了,可曹晖还是消停不了。辞职多好,一了百了。” “你可以跟曹晖说你有男朋友了。” 我移转开目光,手指继续拨弄着花瓣,笑道:“跟谁?还是你吗?”我说完后没等他说话便站起身来,端着杯子去接水,“算了吧,我这边也就是传个不痛不痒的绯闻,还有辟谣的余地。回头我拉出你来顶缸,再惹出别的麻烦就得不偿失,毕竟曹晖是你上司。再说,我也于心不忍啊!” 我低头接水,片刻后才听见林江南说:“那你的年终奖就不要了?” “任性不?”我回过头去,一边喝水一边笑。 “要不你再等等?我听说总公司那边要对橙时进行人事调整了。”林江南的目光一路追随着我回到了办公桌前,我坐下来后问他:“曹晖的职位要变动?” “如果曹晖不管营销企划了,你还要辞职吗?” “那我还辞职干什么。”我把水杯往桌上一放,还没来得及雀跃,又平静了下来,谨慎地问道:“那他管什么?如果升官成了总经理,那我更得赶紧走了。” “应该不会。听说总公司那边已经在评估他舅舅退休的事了,如果他舅舅退了,很可能他在这边也待不住了。曹晖的这个职位眼红的人不少,毕竟要经手广告投放、物料印刷,这些都是钱,你懂的。如果捞的仔细的话还是有些油水的,而且这边山高皇帝远,风险也小。” “评估他舅舅退休?”我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说,有可能会退,也有可能不退?” “他舅舅是管工程的,现在集团有心转型,地产这块是肯定要收缩的。这些靠着地产版块的部门早晚都要削减。曹晖凭着他舅舅的关系在集团也是得意了好几年了,有的是人看他不顺眼,所以他舅舅如果退了,这边的机会肯定不会再给他了。” “还要多久才能有结果?” “这个我说不准,我猜年底或者春节前总会有的。也没多长时间了。” 我不置可否的咕哝了一声,仰头看着天花板。 这种大企业想转型可没那么容易,又不是一个小卖部,今天想卖椰汁卖椰汁,明天不想卖了就改卖杏仁露。林江南说的倒是简单,可等曹晖舅舅退休再等他舅舅的影响波及到曹晖身上,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端起水杯来喝了点水,“我在想你说的事,在想要不要再忍着一两个月,毕竟很多现实问题。” “下周集团中高层要去旅游团建,他不会骚扰你的,你可以再想想。” “也行,谢了。”我点点头顺口说道,他却顺着话问我:“怎么谢?” “想怎么谢啊?”我反问他。他看着我微笑,我便道:“说点能实现的。” “我怎么知道什么能实现什么不能实现?要不我说点不切实际的,万一呢?”他看着我,我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在与他触碰了一瞬,便低头盯着水杯里晃荡的花草茶,说:“那要不先欠着吧,等曹晖走人了我再合并谢你一个隆重的。” “请我吃饭吧,这都到饭点儿了。”林江南站起身来,“等曹晖走人了再算那笔情报的,今天先说这束花的。十有八九他是不会给我报销的,所以,就算是我送的了。” “真是不要脸啊!”我说。 “你说我?” “我说曹晖!”我也站起身来穿上外套,笑道:“行,吃饭。” “你的绯闻男友上门送花,一起吃饭才是合理剧情。” 我但笑不语,心说这个剧情发展的感觉有点问题,也不知道是演员演戏没把握好分寸,还是剧本写跑偏了,又或者是我这个观众吹毛求疵想的太多。 头疼。 我和林江南一起出了办公室,办公区里的目光便自动追了过来,就仿佛我关上门之后这些眼睛一直在外面盯着一样。我有点不自在,盖因为演技不佳,不知道要如何拿捏与林江南这个‘伪绯闻对象’之间的分寸。 林江南就自然多了,抻出个话来问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听你的,吃什么都行。”他的声音好听,语气温柔,蛮普通的一句话被他说出一种宠溺感来。我不争气的有点心跳,点了点头带着他往外走,一路上遇到的同事都在冲我笑,笑容里满满的揶揄与打量,仿佛在说:“哇!这个大龄单身狗居然开花了!” 在公司门口等电梯的时候,林江南演技爆棚的还帮我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子,我转头看见小方从前台后面露出脑袋看着我,于是我报以微笑,走了。 公司附近有家陕西风味的小馆子,我想着林江南是西安人,就带他去了。可坐下之后我就有点后悔了,为什么我要带一个陕西人来吃陕西菜?这就好像我去外地玩,结果人家请我吃烤鸭一样。 但来都来了,午饭时间有限,只能凑合吃了。 “等你去西安的时候,我带你去吃点正宗的。”林江南说。 “许亦静去过,说那的泡馍是比北京的好吃多了。她回来之后再不肯吃泡馍了。” “她去的回民街吧?其实那里的店也是水平良莠不齐,以后我带你去,本地人都有自己常吃的店,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也值得一尝。” “行啊。等我有机会去西安的时候,一定问你要个攻略。” 林江南抬眼看了我一下,没有说什么。 这顿饭最后又是林江南趁我不备结的账,我说明明说好是我请的。他笑了笑,“我想了想,还是等曹晖走人之后你合并着谢我一个隆重的吧。” “你打算一顿吃穷了我。” “权当是积分换购。” 我俩一路往回走,到楼下咖啡店给他买了杯咖啡,告诉他这杯是送的,“不影响你积分换购。” “那我走了。”林江南说。 “你车停哪了?要是我们公司楼下停车场的话,我可以给你个停车券。” “就在这。”林江南伸手指向了一辆银色的高尔夫。我看这两高尔夫略显眼熟,于是歪着头去看它的车门,果不其然,那里有个浅坑。 ------------ 24.也难如钩也难圆 那是许亦静南锣鼓巷醉酒事件的第二天,我开车去展览馆,在停车场把一辆高尔夫给怼了。我留了联系电话,但车主一直都没有联系过我。 这件事我已经都忘了,如果不是今天看见了林江南的车。 “怎么了?”林江南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没看出所以然来,于是又更压低了身子往车底看,“是有猫吗?” “那倒不是。”我笑了,走过去指着他车门上的那个坑问他:“你怎么不去修?” “这个啊?又不严重,我嫌麻烦。”林江南不以为意又觉得不解,“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我裹紧了大衣的领子,笑意深长地说:“等到时候曹晖真的走人了,我合并谢你个隆重的,如果这期间你想要修车就随时联系我,我请。”说完我摆摆手,慢悠悠地往写字楼大门走去。回头看时,林江南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看着车门上的那个坑,不一会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稍纵,我的手机在兜里震了起来。 我接起电话远远的看着他,就见他又从车里钻了出来,也看着我,在电话里说:“幸亏那张纸我随手扔到储物格里了,不然这就是个无头案了。”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 “主要还是我这个人有良心。”我冲他挥了挥手,“路上慢点。” 回到公司从电梯一出来,小方的目光就盯了上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我搓着手往里走,原准备是忽略掉她的,毕竟我怀疑我和曹晖的事就是她嚼出来的,我俩现在应该属于有矛盾的关系。但小方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好奇心战胜一切,在我经过前台时忍不住叫住我,问:“姐,刚才那是你男朋友吗?”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羡慕和质疑。她必然不能理解以林江南的姿色和年纪,凭什么会看上我这种80后的大姐。 “帅吗?”我问她。 “挺帅的。”她认真作答。 我未置可否,微微一笑,落到小方眼里便像是一种默认了。小方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好像很嫌弃我,好像很瞧不上我,但又很羡慕我。而她羡慕的眼神就像一个打气筒,噗嗤噗嗤的把我的虚荣心给吹起来了。 我暗暗笑自己,瞧瞧,都是绯闻,只因为对象的不同,我的感受就有了天壤之别。可见惹恼我的并不是绯闻,而是绯闻对象。人果然是一种会因为主观而双标的生物。 “好好工作吧。”我自前台拂衣而去,昂头走回了办公室。 林絮闻风而动,在我回到办公室后十秒便闪了进来,逼近到我面前甩出一连串的疑问:“你跟林江南好上了?什么时候?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门严丝合缝地关着,然后那颗粉红色的虚荣心便如漏气一般迅速地瘪了下去。我懒懒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对我侧目而视,满眼狐疑。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她听完之后,那颗好奇心也如漏气一般迅速地瘪了下去,往我沙发上一坐,浑身上下写满了吃瓜不成后的寂寞。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唱的这出是偷梁换柱,并不是暗渡陈仓?” “嗯嗯嗯,总结的不错。” “没意思,害我白激动了一场。”林絮走的时候撂下这么一句,还顺走了我桌上的一包干果。 公司午休结束后,我有一个又帅又年轻的男朋友的消息就人尽皆知了,有人跑来向我套八卦,我摆出一脸暧昧的表情予以否认,面容羞涩地让她们不要胡乱猜测。 用含混的否认来让别人更坚信绯闻的真实性——这是我从林江南的馊主意里举一反三出来的,挺好用。 晚上回家后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许亦静,省的我又得跟她多费唇舌。但许亦静本就敏锐,又跟我熟到不能再熟,我不过是漏听了她两句话,多走神了几次,她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问我今天有什么事。 于是我挑拣着非常光明磊落的片段,比如曹晖可能要调离北京这种事,跟她讲了。许亦静听完后紧了紧脸上的面膜,问我:“他一个专员的消息可靠吗?” “不知道。”我咽下一瓣橘子,“不过他今天要是没告诉我,我辞职报告可能已经交了。” “你要辞职?我怎么不知道?!”许亦静斜楞着眼睛看我,显然非常不满意,“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你跟林江南说?你俩清的什么风,霁的哪门子月?” “不是我主动跟他说的。”我辩解道:“我的确也是有点冲动。正巧他今天到我们公司来,就看见我刚写好的辞职报告了。” “他去你们公司了?他干什么去了?” “他……”我往后退了退,好离许亦静那张贴了面膜的大白脸远一点,“送资料啊。” “送资料?”许亦静扬手揭掉了自己脸上的面膜,就像一个变脸的川剧演员,忠奸一秒切换。她眯起眼睛看着我,“什么资料连顺丰次晨都等不及,要他亲自送?” “我怎么知道,他想送我有什么办法?” “他送的什么资料你不知道?可见这资料并不重要,不重要还亲自送,那他到底是想送资料啊?还是想给你送资料啊?”许亦静在说到‘你’这个字时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她往我面前逼近过来,“苏弥,你现在语无伦次了你知道吗?这事有反常……” “有个屁反常!你这个甲方当爹当习惯了,还好意思去质疑人家平易近人的甲方反常?!人家就是人性化,就是善良,就是团结友爱!你管不着!”我站起身来,火速逃离许亦静的射程,冲进厕所,关上了门。 这个许亦静,太可怕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公司接到一个电话,是京东快递,问我是不是南锣鼓巷安卓。我差点笑喷了,匆匆忙忙的跑去前台签收。 小方盯着我手里的盒子,恨不得长出一双透视眼,趴在旁边问我:“是你那小男朋友送的礼物?送的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我索性问她要了一把剪子,当着她的面把盒子拆开了,里面躺着一盒面霜。这真是让我又感动又尴尬。感动和尴尬的是同一个点:他注意到我的脸皴了。 小方好奇地探头过来,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后笑了笑,羡慕变成了轻视和不屑,“绵羊油啊。姐,这个太油了可不能抹脸,容易起痘。” “是吗?我不爱起那玩意儿,用什么都行。” “也是,到了三十岁以后皮肤代谢没有那么旺盛,冬天气候又干燥,用滋润一些的面霜也好。不过这绵羊油也太便宜了,姐,你这个年纪应该用点好的。”小方冲我笑,笑容绽开在二十岁水嫩嫩的皮肤上。 “我无所谓,反正我又不靠脸吃饭。”我笑眯眯地把盒子盖上,抱走了。 回到办公室,我把那盒面霜拿出来放在桌上,跟盒子上的那只绵羊大眼瞪小眼。我知道绵羊油这东西不贵,但如果在我这个年纪还要以价格来衡量一个东西,那未免就太肤浅了。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有些过于贵重了。 它有点……越界了。 我和绵羊油盒子上的那只绵羊对视了好久,犹豫再三后拉开抽屉,把它稳妥的地放了进去,连玻璃纸包装都没有撕开。 我发了一条信息给林江南对他表示了感谢,问他:“你还懂得护肤呢?” “不懂。”他很快回复我,“我姐去年来的时候说北京干燥,买了一瓶用,所以我估计对皮肤皴裂应该有效。” “你还有姐姐?” “嗯,我是超生的,罚过款的。”他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我对着手机笑了笑,手指顺便滑动,翻看了一下我和林江南之前的聊天记录,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我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是独生子女我不懂,是不是有姐姐的人都像你这么体贴周到?” “我也不知道,也许不是吧。”他回复我。 “你是也把我当姐姐吗?” 这句话发过去好一会儿他才回复过来,“不是。” “那你这么细心体贴,我就很惶恐了。” “为什么会惶恐?” “我跟异性朋友之间不会相处的这么细节。所以,你这么细心体贴,我就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我觉得说的很婉转,但相信他能明白。 “我是不是让你反感了?” “反感当然不至于。我只是觉得朋友之间还是单纯一点比较好,离得太近总归让我有些紧张。”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我觉得我等了很久,脑补了他的各种回复,一直到我差点憋不住再给他发条消息确认时,他的消息终于过来了,很短:“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你的绵羊油,回头我合并一起隆重感谢。”我发了消息过去,但我知道那个隆重感谢应该不会有了。他只回了一个表情,笑眯眯的表情。我把手机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等了一会儿,再没有消息过来,于是松了一口气。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后,我晃动鼠标结束了电脑的屏保程序,然后点开了郭德纲的相声。 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邀酒催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 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醒木‘啪’地一响,惊得我回过神来,咂摸了一下觉得这定场诗滋味不对。 于是我把相声关了。 ------------ 25.晚来天欲雪 我辞职的计划暂时搁浅下来,但我把辞职信稳妥地收在了我的抽屉里,想着到年底拿完年终奖如果曹晖还没有离开橙时,那我就把信一交,从此江湖路远,无需再见。 林絮来找我,看上去是来说工作的,但开口第一句却依旧是八卦:“跟我说实话,你忽然不走了,是不是因为林江南?” 我头也不抬地说:“那要不我还是走吧。” “别别别,我就是问问。”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又问我:“那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我那天那么拦着你都拦不住。” “我舍不得钱。” “真的吗?” 我扔下手里的鼠标,转过椅子看着她,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林絮笑吟吟地不言语,手指在我沙发扶手上抠了两下,揪起一个线头来,然后使劲的拽断,伴着那细微的断裂声,她开口道:“我是挺不愿意相信的,林江南多好一小伙子。说起来,这些年你可错过不少了,你刚来的时候李远伟……” “你怎么把他翻出来了?我跟他啥事没有。” “说的就是你们啥事没有。那会儿你刚来公司,李远伟对你可上心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就你,一天到晚的装傻充楞,生生把人家的小火苗给灭了。”林絮站起来颠颠的走到我面前,“那天你跟我说完后我又想了想,虽然林江南跟你是演戏,但是人家肯演这个戏,这本身也能说明点问题。” “你还说?”我瞥她,“再说,我现在就辞职以证清白去。” “你证什么清白啊,我是希望你们不清白!”林絮用手指轻戳我脑袋一下,就像在戳她闺女,“你都三十了,还是要多给自己机会,别以后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嗯。”我敷衍地说。 “你听见没有啊?对自己的事上点心。”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啊……” 她怔了怔,笑着叹口气,“也是。有了孩子以后吧,就习惯了父母的思维,自己以前厌烦父母做的事,现在自己都会做,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她把一绺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得,不说这个事了。” 林絮终于转了话题,回归到了工作的主旋律上。她先对我不辞职的决定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并鼓励我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再接再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百尺竿头、再创辉煌。然后她顺手给了我一个医美机构的宣传册项目,让我尽快给做了。 “好好干哦。”林絮为我加油。我真想给她唱一首《龙虎人丹》,踢死她。 但我其实没有什么心思干活,打开软件也是东点一下西点一下,周遭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非常有吸引力,一双外卖赠送的一次性筷子我都能在手里盘上半个小时。 虽然需要做的工作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头顶,让我干什么都带着负罪感,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不断的分神,分神,分神。 最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机,打开了相册,把我拍的那张林江南的照片给翻了出来。照片里,林江南的目光清澈而锐利的看着我,就像那天一样,如同还带着那天的寒风,那天的温暖,那天酒吧的烟味和那杯长岛冰茶的辛辣。 他真的是挺不错的,挺美好的,和他在一起也是挺舒服挺愉快的。我想,要是能一直做朋友多好,要是他别向我走近多好,要是我对他一点都不动心,多好! 朋友,我们恐怕是做不成了,但在一切尚算不错的时候戛然而止,也是好的。 我选中了林江南的这张照片,犹豫再三,点击了删除。 照片删掉了,我心情不是很好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丝轻松。倘若许亦静知道我的整个心路历程恐怕又要贴着我的鼻子把我骂一顿了,她那么勇敢的人是不会懂我的怯懦的。她会说我不解风情,亲手扼杀掉一段可能发生的美好情感。 可美好的情感自己死掉和被我扼杀掉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死掉,扼杀在摇篮之中还能省去大把的精力与时间。 倘若是林絮知道了我的想法,大概是要恨铁不成钢的叹气,说我这样下去是要注定孤独终老的。可我为什么非要与别人终老白头,反正我自己最终也会白头。 像我这种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人,还是别不自量力的去招惹爱情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喝着咖啡,隔窗看着外面天空,灰暗而阴冷,看上去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不过我才不相信北京会下雪,回回预报,回回不准。气象台总说‘约好的雪没有来’,真是自作多情,谁跟他约好了?预报不准就说预报不准呗。 这天晚上,我留下来加了个班,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但回家更没什么要紧的事。下班时候程立仁见我加班还跑过来给了我一个自嗨锅,嘱咐我别忙的太晚,弄得我挺不好意思,毕竟我是准备在办公室看电影的。 为了应付自己的良心,我先做了一个小时医美机构的画册,然后一边吃自嗨锅一边看了一部印度电影,看得非常开心。 快九点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我抓过来一看竟然是曹晖发来的,对我说:“贸然送花去你们公司是我考虑不周,没顾及到你们同事的看法,妹妹要原谅我哟。” 也不知道林江南回去是如何跟曹晖那边说的,曹晖竟然也会有觉得自己考虑不周的时候。不过,后面妹妹那俩字又把我恶心到了,可见依然贼心不死。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手指如飞地键入信息:“我不是您的妹妹,我是为您公司服务的乙方设计师,希望您记住这一点。与工作无关的东西,烦请曹总不要再送过来,我一概不收。谢谢。” “好好好,我错了,以后不送东西了,你别生气。”他发过来一个挤眼睛的表情,“平安夜有没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饭呀?我当面认个错好不好?” 如果手机不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我一定把它摔碎了。 我抓着手机噼里啪啦地键入了一大段话,写完想了想,又给删了。 说再多也没用,这个曹晖油盐不进,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解,我估计我就是骂了脏话,他都会觉得我是在跟他打情骂俏。于是我索性换了个说辞:“没空,我已经有约会了。” “哦?跟男朋友约会?” “是的。” “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呀?” 我撇了撇嘴,心说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知道? “最近。”我回复。 “祝贺祝贺。”他发来一个鼓掌的表情,紧接着又跟了一个红包。我嫌恶的吧手机丢到桌上,自然是没有去点那个红包,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过了没几分钟他又发了消息过来,“哪天带来一起吃个饭,我帮你把把关。” “不用。”我硬邦邦地回他,“我要开车了。” “好,注意安全哦。” 注意你个大头鬼! 我的心情被曹晖这么一搅合,无比恶劣,画册没心思做了,电影也没心思看了,于是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关灯的时候我看了看放在茶几上的那束花,它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水灵了,我想着要不要给它洒些水以延长开放,可走回去拿纸杯的时候我又改了主意。 算了,就这样吧,让它多活几天也没多大意义。 打完卡时已经九点多了,写字楼的走廊里已经关掉了一部分灯,显得非常冷清和昏暗。外面又黑又冷,我紧了紧大衣冲向停车场,那里依然有不少车还孤单寂寞的等待着它们的主人。我钻进车里,仰头去看这座写字楼的窗户里透出灯光。 这是一个周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的在忙,有多少人像我一样,不过是在这里用工作杀掉一些时光。写字楼的对面是个商场,远远就能看见商场门口的大圣诞树闪着灯光,晶莹璀璨,一张张大减价的海报张贴在楼外,温暖又热闹。 圣诞节快到了。 办公楼的底商店铺有人正在加班卸苹果,可能是准备过节时做小礼物发送。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圣诞节流行送苹果的,我记得我上学时还没有这个风俗。不过苹果这个东西的植入,让圣诞这个洋节开始有了本土化的味道,等什么时候圣诞节流行吃饺子了,就说明本土化彻底成功了。 我和姚峰就曾经在圣诞节吃过饺子,他说我们的这种行为是对大众流行文化的解构,是温和的行为艺术,是传统文化与舶来文化的一次嫁接。我说他忘了订餐厅就老老实实承认,不要强行拔高、上价值。 他嬉笑着拒不承认,非说圣诞节吃西餐这种事太过流于形式,何等庸俗,配不上我的气质。可我说我就是一个俗人,不俗,谁谈恋爱啊! 我甩起背包来要敲打他,他就跑。那天下着雪,我俩连跑带滑的在路灯昏黄的街边转悠,那点饺子的热量很快就被消耗光了。我冻的满脸通红,把笑容都冻在了脸上,姚峰紧紧的搂着我,说不如再吃一顿夜宵吧。我问他吃什么,他张开嘴说:“西北风吧,你尝尝,甜的。” 那时候庸俗的我陷入在庸俗的爱里,觉得西北风真的是甜的。 傻死了。 那年盛传2012年是世界末日,吃着饺子的时候我掐指一算,等到了2012我肯定已经跟姚峰结婚了,都跟姚峰结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俩肯定能死在一起。 然而半年后,我俩分手了。世界末日却没来。 真是世事无常。 便利店送货的车开走了,车灯晃过我的眼前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笑容,未免心惊。 这几年我其实已经很少会想起姚峰了,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们回事,他时不时的就会跳进我的脑海里刷几下存在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关将至节庆密集?这或许是属于‘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一个变种心理?我的亲人都在身边,没什么可思的所以想起他来了? 可我讨厌想起他,讨厌想起跟他在一起的美好,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结局。 我抖擞精神发动了汽车,车灯自动亮起照亮前路,灯光下一些细小的东西在缓缓飘落。我怔了怔,打开了车窗向漆黑的天空看去。 这次,约好的雪,居然来了。 ------------ 26.圣诞鸿门宴 接下来的一周里曹晖没有骚扰我,大概真的是去旅游团建了。但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这种不好很淡,非常淡,像在白纸上填充了一层浅浅的灰,它对这张纸上的任何图像、文字都不构成影响,但这个底色的的确确就在那。 林江南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一周里毫无动静,不像之前那样,今天一个资料明天一个意见的发给我。所以从我的角度看起来,就仿佛我们公司突然跟橙时毫无瓜葛了一般,之前的一切波澜都归于了平静。 我甚至揣测会不会江美集团的人事调整已经开始了,曹晖已经被调走了,于是跑去问林絮关于合同的事。林絮说合同已经修改完成给到橙时了,就差那边盖章了,那边的进度稍微有些拖沓,但应该也快了。 我有些失望。 临近圣诞和新年,许亦静非常的忙,我这一周里几乎没见过她,世界真的是好生清净,清净的有些寂寞了。 我在寂寞里完成了医美画册的设计,交给林絮去跟甲方对接,然后我发现林絮不光在跟对方对接画册的事情,还在顺便咨询什么水光针和玻尿酸的事情。 我很诧异。 林絮比我大三岁,我与她共事四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初见林絮时的感觉。她并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而是温和的、柔软的,让人如沐春风,她的皮肤很白的,五官眉眼都恰到好处,非常的耐看。我初到成美的时候还曾经与许亦静说过,说我的新公司有一个客户经理很漂亮,至少是我很欣赏的那种美。 这些年我们相处的习惯了,我没有仔细的再端详过她,她依然是漂亮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皮肤什么时候变得不再那么光嫩,也不清楚她的眼角何时长出的细纹。 “我本来就比我老公大两岁,男人老的又慢,现在一起出去总觉得很没有自信。”她顺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生了孩子就是这样,晚上睡不好,用多少护肤品都补救不过来。” “听说水光针可疼了。”我翻着医美画册的打样说道。 “但也听说挺管用的。” “要不雇个保姆帮忙带孩子?至少你晚上能睡的好一些。”我建议道,“什么办法也没有休息好重要。” “不放心啊。”林絮叹口气,又给自己鼓劲,“再坚持坚持吧,孩子再大一点就好了。” 我觉得造物主不是很公平,或者这并不是造物主的锅,还是社会加诸在女人身上的责任太多了,要求还特别高。对于男人,人们总是会想方设法的找出他成功的地方,比如不顾家的男人人们会说他拼事业;没事业的男人人们就说他顾家;两头都不占的就说他至少不惹事啊!哪怕是犯了罪的,也会想办法找到诸如孝顺、仗义之类的优点。 而对于女人,却总是会想找出她不成功的地方。女人往往也会习惯这种思路,比如现在的林絮,她漂亮、兼顾着事业与家庭,照顾着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努力平衡着家中祖孙三代的复杂人际关系,然后她找出了自己的缺憾——衰老了。想要改善。 “你还是得多想想自己,别把身体弄坏了。”我劝她。 “哪有空想自己啊。”林絮看了几眼医美的画册,然后松开鼠标轻轻叹口气,“我也就是问问,就算真想做现在都没工夫。” 林絮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后嗯了几声,挂断后看向我:“老板找我,说把你也叫上,去他办公室。” “橙时的事吗?” 林絮起身拿起笔和本,“十有八九吧,算时间那边合同也该签下来了,再不签就跨年了。” 我和林絮去了程立仁的办公室,他正在泡茶,看见我俩忙招呼着让我们进去,“来来来,我这刚弄了罐好茶,一起尝尝。” “我不懂茶。”我在他的大办公桌前坐下,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道:“喝了也浪费。” “有什么懂不懂的,好喝难喝还不知道吗?”他拿着茶壶茶杯来回来去的倒腾那点开水,最后斟了三杯,给了我和林絮一人一杯。 “我也是不懂茶,不过闻着是挺香的。”林絮说。 程立仁冲林絮笑笑,很满意她的反馈,“这就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喝了这个茶,再喝那些普通的茶叶就不是味儿了。” “那还麻烦了,以后没地方喝茶去了。”林絮附和着笑了笑。 “哦对了。”程立仁就像才想起叫我俩过来有事似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了个来回,“今天是平安夜,不过啊,这洋节也就是瞎凑热闹。春节元旦我不放你们是我不仁义,这圣诞咱们就还是以工作为重吧。” 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加班了。我和林絮能说什么,只有点头。 “咱们跟橙时地产的合同不是快签了么,你俩一直跟这个项目,所以曹总那边说借着圣诞又是周末,一起聚聚吃个饭。” 我和林絮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什么意思,我俩都明白。 林絮没说什么,我对程立仁说:“程总,我今天有事,而且我这人也不会说什么话,商务宴请我就不出席了吧。” “你有什么事?”程立仁一双大眼滴溜地看过来,笑得几分促狭,“是不是要跟你那个小男朋友约会去啊?”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行了,不是什么商务宴请。”程立仁摆摆手,“曹总说了,就是个朋友聚会。你那个小男朋友要是不介意,叫上一起来都没问题。” 见我依然沉默不语,他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略略正色道:“苏弥啊,现在是咱们跟橙时签合同的关键时间点,你可不能这会儿给我掉链子,听见没有?” 我干笑两声,“我不去合同就不签了吗?我哪有那么重要。” “人家橙时要找的是设计合作、设计外包,看中的是咱们设计方面的能力,你以为呢?你不重要吗?过稿的logo不是你做的吗?”他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很重要,每一个设计师对于我们成美都很重要,你们才是公司立足的根本,对不对?” 我心中冷笑,耷拉着眼皮玩自己的手指头。程立仁又继续说道:“你们也都是公司的老人儿了,我也不跟你们说场面话。现在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有了橙时的合同大家都舒服,你和林絮的绩效、奖金,还额外的红包,那都是妥妥的。” 那我能说什么呢?他把林絮跟我绑在了一起,我能甩手不干不要我那份钱,可我不能把林絮的那一份也给甩了。但让我赞同他、迎合他我又做不到,只好不说话。 这个缺德的程立仁,今天吃饭今天通知,连让我托病请假的机会都没有。 快到下班时间时林絮来找我,说出发了。我带着要去祭奠烧纸的心情慢吞吞穿上外衣、背上包,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已经彻底枯死的那束花,拿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程立仁没让我俩开车,说都坐他的车去。正好我限号,也就没拒绝。他今天开的是他那辆路虎揽胜,司机开车,林絮坐了副驾,我则跟程立仁坐在了后排。我看着宽敞的后排空间和真皮座椅,不禁心潮起伏,觉得这车里的每一个零部件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每一脚油门都踩得我心酸。 程立仁给曹晖打电话说我们已经出发了,对着电话笑得满面红光。搞得我开始怀疑林江南给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怀疑曹晖是否真的会被调走,怀疑曹晖的舅舅是否真的会退休。 按道理总公司人事变动这种事,曹晖应该先于林江南知道才对,可看程立仁那副狗腿的样子,看曹晖还有闲心平安夜请吃饭,我就觉得他比谁都平安。 这次吃饭的地方还是在橙时公司楼下,就是第一次我来橙时时候吃饭的那家餐馆,大概是曹晖在这里请客能签单走公司的账吧。我们三人进去时曹晖还没到,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了预定好的包间。坐下后我们各自玩手机,一个个都严肃认真的样子,好像都在谈工作似的。 曹晖来得挺快,衬衫外面一件V领毛背心,外套一件呢子短大衣,头发显然是梳过的,一丝不乱,身上还洒了点香水,带着香风就进了包间。 他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哟,苏弥,没把你的小男朋友带来呀?” 我看了程立仁一眼。我是告诉过曹晖我有男朋友了,但‘小’男朋友这个信息点,也只能是程立仁透露给他的。 “咳,咱们朋友聚会,来个外人多尴尬。”程立仁回答道,然后拿出一个纸袋子来递给曹晖,“来来来,圣诞礼物。” “哟,这怎么好意思呢。”曹晖假模假式的推拒。 “圣诞礼物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收着收着!不收就是嫌我送的东西不好。” 我看着眼前光亮亮的盘子,真的是很想笑。 曹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招呼着服务员拿菜单点菜,菜单来了以后先递给了我,“苏弥看看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不饿,吃什么都行。”我把菜单推开,然后挪着椅子往旁边蹭了蹭,尽量离他远点。 曹晖翻着菜谱大声的点菜,恨不得直接喊给厨子听,“这的鲍鱼不错,多来几只;龙虾来一只,两吃!大一点的啊!” 我发现,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能喜欢他的全部,但是讨厌一个人真的能讨厌他的全部,连带与他有关系的种种都能变得讨厌起来。因为菜是曹晖点的,所以我看那只龙虾都觉得面目可憎,毫无食欲。 程立仁和曹晖要了酒,我和林絮也没能幸免,都跟着喝了一些。一屋四个人里,可能只有曹晖喝的是开心的。程立仁只是配合着开心,我知道他不喜欢喝酒,酒量也不怎么样,但是为了合同、为了赚钱,他只能笑呵呵的把酒喝了;林絮酒量不错,但她现在应该只想着早点结束饭局回家去看闺女,然而也是为了闺女,她又不得不留在饭局上,稳住自己的工作;我不爱喝也不想喝,但是我怕我坑了林絮,也只好勉强的跟着抿一些。 真的,那怕有一丁点的权力,都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成为祖宗,享受有求于自己的人供奉的香火和跪拜。 现在这个包间里,曹晖就是祖宗。 我不容易,林絮不容易,程立仁其实也不容易。 一桌子菜没吃多少,一瓶白酒已经干完了。程立仁跑厕所吐了一次,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我也多少有点犯困。程立仁那边不知道在和林絮说着什么,曹晖借酒遮脸,开始往我身边凑。 “你跟姚峰还有联系吗?”他低声问我。 “没有。” “说真的,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东西,怎么样,一毕业就把你甩了吧!”他的语气得意洋洋的,然后抬手拍到我的腿上,语重心长地说:“你啊,幼稚、单纯!看人的眼光太差!” 我把他的手扒拉开,压着满心的厌恶说:“你别光喝酒,多吃点菜吧。” 他拖着椅子拉的更近了一点,“不过也不怪你,那时候你年轻嘛。不过苏弥啊,你现在总应该醒悟了吧?人总归还是要靠自己,找个有钱人没用,那钱是人家的,钱还是要自己赚。” 一股火腾腾地在我心中翻腾,嫌恶地瞥他一眼,硬邦邦地说:“我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 他啧了一声,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这就叫跟自己过不去,跟钱过不去。我这么大笔的生意,换做别人,人家什么不答应啊?我这是真心喜欢你,又念着旧情……” 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8点50了,这饭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实在是坐不住了,于是把口布一扔,站了起来。 桌子对面,程立仁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似的,但看见我起身后依然非常‘敬业’地喊我,乌里乌涂地说:“苏弥你干嘛去?不能走!陪好曹总。” “我上厕所!”我大声的回答他。 ------------ 27.我想杀了他 厕所里飘荡着一股怪味,酸腐混合着酒精,应该是刚才程立仁吐的,十分难闻。但即便是如此,我也觉得比呆在曹晖身边强。 我上完厕所后仔仔细细的洗手,我甚至都想把曹晖碰过的裤子脱下来洗了。我心里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火,加上酒精的催化,让我此刻特别愤怒。 我洗了几把脸消消气,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洗手间灯光昏暗,镜前灯倒是特别亮,一道光从屋顶直插天灵盖,有点像那天在酒吧里林江南头上的那一盏,可我没有林江南那么好的骨像,应付不了这刁钻的角度。 我的脸被这盏灯照得惨白,刘海儿的阴影投在额头上,像一道抬头纹,两腮的影子像深深的法令纹一样刻在鼻翼两侧,显得衰败又凶恶,让我想起了白雪公主里面的那个巫婆。 怎么像巫婆呢?我小时候明明觉得自己是公主的!怎么时光荏苒就我就变成这个样子呢?只是因为年龄大了吗? 我原本不惧怕老去的,我曾经以为自己的三十岁会很神采飞扬的,我想象过自己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精神抖擞地率领着年轻的团队,创作出一件又一件精彩的作品的,不必腰缠万贯,但是被尊重、有价值、充满成就感。 可现实呢?除了真的没有腰缠万贯,其他都没实现。 真正三十岁的我在干什么?正躲在充满酸臭味的厕所里看着自己,看着曾经的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许亦静曾经说过,巫婆年轻的时候不一定是小巫婆,白雪公主老了也不一定是老白雪公主,岁月给她们的故事,童话里是不会写的。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我思绪漫天飞舞,收都收不住。 我忽然又开始想念姚峰,并不是想念他这个人,而是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更准确一点,我是想念和他在一起时的我自己。 有青春,有未来,有爱情,有勇气的自己。 我打开水龙头洗了几把脸,冷水激起我的一些精神来,我挪动身体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让自己看起来顺眼一些,然后挺了挺脊背。 我决定要离开这个饭局了。什么公司的合同,什么应得的薪水,都去他妈的吧!去他妈的死曹晖吧!去他妈的这份糟心! 我转动把手猛地打开门,活活被曹晖的一张脸给吓的又退了回来。他站在门口,近的就像一直贴着门一样。这是厕所,我在里面而他贴在门上,这实实在在的把我恶心到了。 “喝多啦?”曹晖问我。他满脸通红,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一柳柳的,蒸腾着一身酒气,迈步走进了厕所。 这个包间厕所面积不大,是个L形,相当于两个狭窄的小空间对角在一起。他进来了,就得要等他拐过拐角,我才有可能在与他保持一定间距的情况下离开厕所。 “出去。”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 “苏弥,真的,咱俩有必要好好聊聊。”他大着舌头说道:“有福一起享,有钱一起赚。你别总这么端着。” 曹晖手舞足蹈的,用肢体辅助着自己的语言,仿佛是在对我掏心掏肺一般。 “我不想跟你赚钱,你有没有福也与我无关!你让我出去!”我冷着脸说道,侧开身子要从他旁边挤出去,他忽然伸手抱住了我,我触电一般地挣脱、退后,靠在了墙上。 “别碰我,有事出去说。”我再次说道。 曹晖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两手,眉眼苦成一团,“苏弥你知道么,大学,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我都没谈女朋友!那时候对你真的毫无保留、掏心掏肺。”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过来,走到我跟前时被我大力的推了一把。 他踉跄后退,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恼了,“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呢?!怎么就不能呢!我以前那么喜欢你!我追你追的全校人尽皆知,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现在想出去,你让我可以让我出去吗?” 门口有个服务员探了一下头,我抬眼看过去,曹晖见我视线有变化,也转过身去,看见服务员就吼道:“滚蛋!看他妈什么看!” 那服务员立刻不见了。 曹晖回手把门捞过去,砰地一声撞上了。我一下就炸了毛,警觉地退后,但是后面已经是墙了,退无可退。 他倚在门上,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就那么看着我,带着些许恼怒和怨恨,“你傲什么傲?你瞧瞧你现在混的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可傲的?” 他再次走近,我往旁边蹭了蹭,想等着他走到拐弯处的时候从他旁边冲过去,可是我低估了这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虽然喝了酒,但在不足一臂的距离范围内抓住我还是轻而易举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男女力量的差异。 我的手腕被他紧紧的攥着,我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浑身颤抖,两只手臂徒劳的挣扎。 “你怕什么?你心虚是不是?!”曹晖恶狠狠地说。 我的喊叫声变得尖锐起来,抬脚去踹他的下三路,他撅着后腰躲开了我的攻击,但是手并没有放开,甚至攥的更紧了。我的举动惹恼了他,他的声音陡然暴躁了起来,冲我吼道:“大学老子追了你三年,我表白一次你拒绝一次,我表白一次你拒绝一次,我送你什么你给我退回来什么!现在我他妈的有资源有权力,我上赶着给你机会、让你赚钱,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嫌弃?!” 我挣扎无望,恐惧变作愤怒,也大声的吼了回去,“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你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我傲!我嫌弃你!那你还非要跑来找我干什么?!” “老子要的东西就不信拿不到,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松开我的一只手把我拽向他的怀里,我便疯了一样张嘴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曹晖吃痛大叫一声,反手就给了我我一巴掌。我顾不得脸上的疼,拼着拽断自己胳膊的气力往门口冲过去,可依然失败了。 曹晖先一步退到门口,咔哒一声扭上了锁。然后揪着我重重的一搡,我踉跄后退,后背撞到了墙上。 “我去你DA爷的!你她妈的给脸不要脸!”曹晖又向我冲过来,我后背抵着墙,抬腿往他身上踹过去,却被他顺势拽住了脚。我身体离开了墙壁失了重心,两手胡乱的想要抓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抓到,身子一歪,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洗手池子边沿,然后摔在了地上。 我眼前黑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但没有时间感觉疼或不疼,只挣扎着想赶紧站起来,但曹晖却冲过来把我的头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地砖坚硬的缝隙硌进我的脸颊,我不能转头,只能直勾勾地看着洗手池子下方的角落。这个看上去干净整洁的洗手间的角落阴暗而肮脏,那里囤积着灰尘、头发、纸屑,散发着潮湿发霉的味道。 我想大声的呼救,可我连嘴都张不开了。 我从没体会过这种恐惧,无助的恐惧,喊叫声被抑制在喉咙里、堵在心口中,撕心裂肺的感觉,声音仿佛变作钢针一样扎回我的嗓子里,尖锐的疼。 程立仁呢?林絮呢?服务员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还小男朋友?就凭你?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德性!三十岁了嫁不出去,姚峰玩剩下的破烂货,我找你是我看得起你!”曹晖辱骂着,“给你项目!送你钱包!送你花!你还给老子端上架子了!你也配!” 我抠着他按在我嘴上的手,指甲都抓进了自己的脸上,也并不觉得疼。可是我抠不动他,我越是抠他按的就越紧,力气大的好像要按碎我的骨头。 我哭了。如果此刻有人递一把刀到我的手里,我会毫不犹豫的捅向他,毫不犹豫!如果不能,我就桶我自己!总之,我只想眼前的这一切马上结束,无论用什么办法。 旁边下水道腐败的味道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子里,我感觉我的灵魂都飘了起来,好像在另一个角度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问自己,我是不是要死了?死的这般不值。 绝望蔓延,就在我已经放弃了挣扎时,厕所门忽然像被炸弹炸开一样,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曹晖回过头去,门锁从门上崩了下来,金属的门把手正好打在曹晖脸上。 他惨叫一声捂住了鼻子,还不等脏话骂出来,就被人揪着领子给拎了起来。 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我的灵魂仿佛一下子重新被吸回了体内,所有的感受也回到了身上,屈辱、愤怒、恐惧、疼痛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我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动也动不了,只是停不下来的发抖。 有服务员小姑娘过来想要把我搀起来,我也想起来,但身体不听自己使唤,她努力了很久才成功。我被她搀扶着走出了洗手间时,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块钟,我看了一眼,9点12分。 此刻的包间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角落里围了一堆人,有保安有服务员,看上去都很慌乱的样子。那里传出哀嚎的声音,伴随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喊声,喊着:别打了。 谁在挨打?是曹晖吧。我从杂乱的缝隙里,看到有人一拳又一拳的打在曹晖的脸上,他脸上都是血,滴在包间暗红色的地毯上,泯然无踪。 那,谁在打人? 我不知道,直到那团混乱终于被拆解开,一个壮硕的保安从人群里拉出一个人来,我才看清楚。 是林江南。 ------------ 27.我错哪儿了? 林江南被好多人拉着、拦着,但他不算健壮的身板仿佛力大无穷,带着着重重的阻力和负重,依然把地上的曹晖打得嗷嗷直叫。 可能是我的脑子依旧混沌,所以此时此地看到林江南竟不觉得惊讶,就好像知道他会来似的。但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又怎么会来呢?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他也转过了头来。我想张开嘴跟他打一个招呼,这才发现自己牙关一直是紧紧咬着的,连下颌都在痛。他甩开保安冲了过来,到我面前后把我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然后双手按在我的肩上,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有没有头晕想吐?能听见我说话吗?看东西模糊吗?”他有些紧张地问我。 我很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勇敢又坚强,说一句‘我没事’,但是没有成功,因为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来,只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林江南问服务员要了一条热乎乎的手巾,坐到我旁边,认真而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脸上和手上的污?秽。我浑身依旧僵硬着,但在他的手掌和毛巾带来的温暖中,好歹不再发抖了。 一个看装束像是饭店经理的人过来,问我现在如何,需不需要叫救护车,我只是摇摇头。林江南把站起来对他说:“您是经理吧?有事跟我说吧。”于是便与他到一旁去了。 我拿着那条已经冷下来的毛巾擦着手背上的擦伤,眼前总是闪回厕所洗手池子下那个肮脏的角落,灰尘、头发,还有那潮湿腐烂的味道。我强行想要拽回意识,但是它却仍是一遍遍的跳出来,令我反胃。 有人端来一杯温水给我,我捂在手里,这才把自己涣散的意识稍稍拢起。我抬头去找林絮和程立仁的身影,依旧没有找到。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早就走了?还是刚刚离开?怎么会留我一个人在这。 曹晖那边发出响动,挣扎着想爬起来,保安帮了他一把,将他扶到椅子上坐着。我看向他,于是愤怒和厌恶就开始在心里交杂、沸腾,令我感到无比恶心。那种想要拿刀把他捅死的感觉又浮了上来,我有点压制不住,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以免我冲动之下去把他杀了。 我看了看餐桌,慢慢的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放下手里的温水,把桌上没有喝完的白酒都倒在了一个杯子里,然后走向曹晖。 曹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之前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一团糟乱,衣服上满是污渍,鼻子被厕所门把手敲出的口子还没有凝血,流的满脸都是。旁边的保安看着我过来不知道我做什么,却也没有拦我,七嘴八舌的说已经报警了,让我别害怕,别冲动。我没有理他们,拿着那大半杯的白酒瞄准曹晖的脸,泼了上去。 曹晖顿时叫的像杀猪一样,捂着脸从椅子上摔到地上,保安这才赶紧往后拉我,有的慌忙去找清水的,有的去拿毛巾。可我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曹晖,犹不解气,依旧还是想给他两刀。 林江南听见声音跑了过来,把我拉到了离曹晖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用身体隔开了我看向曹晖的视线。他拍了拍我的背,对我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的五脏六腑都在随着情绪颤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的手力道和频率舒缓的拍着我,终于让我渐渐平静了下来。我试着说话,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絮给我发了消息,说你在楼下餐厅喝了酒,曹晖也在,让我过来看看。”林江南把那杯温水重新塞进我的手里,“她说你们老板喝多了,非要拉着她先走。” “你这么晚还在公司。” “加班。我收到消息就下来了。你先喝些水,别说话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轻声说了个谢谢。 警来得颇快,在包间里做了简短的询问后,便请我和林江南去一趟警局。曹晖由另一个警茶带着先去了医院。他的酒可能依旧没醒,走时经过我们身边,对着我和林江南破口大骂,说他一定要整死我们俩,被旁边的警茶训斥了几句才闭嘴。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林江南一眼,林江南表情很漠然。 包间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有无所事事的服务员,还有无所事事的顾客,在抻着脖子看这场‘热闹’。我的耳边窸窸窣窣的全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我不认识他们任何一个人,但听上去,好像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包间里发生的事。 真逗。 林江南帮我穿上了外套拿上了包,像上次在南锣鼓巷一样拉起了我的手,带我离开了这个包间。 在警车上,他给许亦静打了个电话。于是到警局做完笔录后没一会儿,许亦静便像一阵风一样的刮了进来。彼时我正一个人在空荡的走廊里坐着,她看见我以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冲过来把我抱住了。 我听见她发自肺腑的骂了一句脏话,骂曹晖。我确信,如果此时曹晖也在警局,估计许亦静会想方设法再揍他一顿。 “去医院了吗?”许亦静问我。 我摇头。 我没有精神也没有力气,很想回家,但许亦静建议我还是去趟医院看看,不然她不放心。许亦静简单咨询了一下流程,问起伤情鉴定的事,那经办警官说必要性不大,我的伤情应该是连轻微伤都算不上,不够量刑的标准。许亦静看着鼻青脸肿的我很是不服,难道曹晖打了人就白打了不成? 警官客气地笑了两声,似是不愿意与许亦静多掰扯,“你们先走吧,最近不要离京,当事人手机保持畅通。” 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我的伤的确无大碍,只是有些软组织挫伤和声带充血,这让许亦静放下心来。她把我安顿在急诊大厅的椅子上,自己去取药。 我坐在那,大概是模样狼狈不堪,所以每个路过的人都要看我一眼,没两分钟我就受不了了,于是起身去了趟厕所。这医院有些老旧,厕所里散发着那种老厕所里特有的氨味,让我反胃。 我从隔间出来走到洗手池子旁,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直冲鼻腔,我打开水龙头,水池里的几根头发被水流冲的晃起来,于是我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冲回厕所隔间,吐了出来。 我吐得翻江倒海,胃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停不下来的想把所有东西都倒出去。我浑身发抖,涕泪横流,一直呕到什么都没有了,那种痉挛依旧停不下来。 直到一张餐巾纸送到我嘴边,一只手抚在了我的背上。 我听见许亦静担忧而焦急的问我是不是头晕,有没有头疼,是不是应该再去做个脑ct。我摆摆手直起身体,浑身虚弱的挂到了她的肩上,借着因为呕吐而带出的眼泪,也借着那点残存的酒劲,终于闷声哭了出来。 “曹晖这个王八蛋!”许亦静拍着我的后背,恨恨地说。 快到家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声,是林絮发来的消息,问我是否已经回家了。同时我也看到了她发来的另一条未读消息,来自8点56分。 “程立仁非要拉我走,我给林江南发了消息,他正好在公司加班呢,说下楼去接你。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我按灭了屏幕,没有回复她。 从林絮他们离开到我从洗手间出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可在我感觉里却无比漫长。还好,还好林絮给林江南发了消息,还好林江南恰巧在公司,不然的话我可能今晚就死在那个洗手间里了。 回到家,许亦静端来热水给我擦脸擦手,小心翼翼地、恨不得一根一根地帮我把头发清理干净,然后她把我塞进温暖的被窝,又拿出她的薰衣草精油点上,希望我能放松下来睡个好觉。 但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好,做了噩梦。 我梦到那肮脏的角落,梦到曹晖狰狞的脸,柔软的枕头好像变成了冰凉的地砖,让我的脸颊刺痛,我惊叫,继而醒过来。许亦静也跟着惊醒,,睡眼迷蒙的捋着我的后背,问我有没有哪不舒服。 我缓了足有一分钟才从梦境带来的惊悸中抽离,许亦静把保温杯递给我,“喝点水。别怕,我就在这呢,我陪着你呢。” “没事。”我勉强的笑了一下,“做梦而已。接着睡吧。”我重新躺下翻过身去,看着那盏暖黄色的小夜灯,直到听见身后许亦静的呼吸声逐渐深重均匀,才小心翼翼的翻过身来。 我不想再睡了,也不敢再睡了,我怕再在梦里看见曹晖的那张脸,我也怕再让许亦静看到我的害怕。我下床悄悄离开卧室走进厕所,感觉浑身都是酸疼的,扭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还吓了一跳,如同见了鬼。 我的嘴唇肿了一大半,上面凝着已经干硬的血块;右侧脸颊上的一片青紫,整个颧骨那里也肿了,瓷砖的缝隙在我脸上硌出一个十字交叉的紫红色淤血,像个烙印。我理了一下头发,头皮生疼,顺着发丝向后摸过去,后脑勺肿了一个包。 我又想起蛛网膜下腔出血这个词了。虽然医生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但或许我应该听许亦静的做个CT之类的,万一呢。 我还不想死,尤其是不想死在曹晖这种人的手里。 “你怎么起来了?”身后许亦静忽然说道,我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醒了?” 她把脑袋抵在洗手间的门边上,叹了口气,“你吓死我了,我醒过来没看见人,头皮差点炸了。” “你以为我怎么了?”我笑了笑,扯得脸皮疼。 “没有,没什么。”许亦静站到我身边,跟我一起看着镜子,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我,“大晚上的照什么镜子?我问过医生了,就是淤血,淤血散了就好了,不会毁容的。” “我没想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呢?” 我看着镜子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想一句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你看我现在可怜不可怜?多可怜,被人打成这样。那你说,我的可恨之处在哪呢?” 我玩弄了曹晖的感情吗?我占有了他的财产吗?还是说我不该拒绝他的追求?我不应该为了我自己应得的酬劳而不去辞职?又或者,我不该跟着领导和同事一起出席饭局? 我真的是不知道,我他妈错在哪儿! “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是个受害者。”许亦静说,“什么老话说、常言道,别信那些鬼。要是什么都是老话说得对,那社会就别进步了。”她说完,拉着我离开了洗手间。 ------------ 28.拎着水果来看我 天大亮后,许亦静顶着压力向公司请了假。 因为我不想让我爸妈知道我的遭遇,而许亦静又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只好如此。我知道年底正是最忙的时候,她这样做让我心存愧疚,我让她不必担心我,安心去工作,但她让我闭嘴歇着。 许亦静和我一起恶补了一下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大概知道些皮毛后便开始担心。生怕这件事到最后需要承担最大责任的人反而会是林江南。于是吃过早饭后,许亦静给林江南打了个电话。 许亦静的这个电话是去厨房打的,通话时间不长,回来后她告诉我:“没什么事,他们公司的法务去处理了,别担心。” 他们公司的法务?是去处理谁?处理曹晖还是林江南? 她这一说完,我更担心了。 “只要曹晖不够轻伤就行,大不了林江南就是被公司开除。他被他们公司开了就来我们公司,一个交大毕业生还愁找不到工作么?放宽心。” “那曹晖的伤什么情况?”我哑着嗓子问道。我并不是担心曹晖,如果没有人需要承担法律责任,我希望他死了才好。 “听说是没什么大碍,应该够不上轻伤。” 我回忆着昨天晚上最后看见曹晖那两眼,然后拿出手机来还想继续搜索,许亦静却把我的手机给拿走了,“你别多想了,说一千道一万,法律也是为了维护正义的,这件事谁对谁错还用说吗?”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可你又不是学法律的。” 许亦静瞪大了眼睛,“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好吧。人总是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我现在选择相信许亦静。 这一天,许亦静用剧和各种综艺给我填的满满当当,我窝在沙发里吃着她塞给我的零食和外卖,阳光满室,岁月悠然,如果我不照镜子,或者不碰到伤,我甚至分不出一分钟的时间来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也给林江南发了消息,问他情况,他好半天才回复我一个‘不用担心。’ 真令人担心。 我原本欠他三顿饭和一次修车,之前说合并请个隆重的,但后来我画了个楚河汉界,还以为欠他的人情可能再没机会还了,哪成想这次欠的更多,更大!基本是大到了一个我不可能还的上的程度,可我不能不还,又不知道如何去还。 实在很令人烦愁。 上午,林絮给我打了几个电话,发了几条微信,我一概没有回应,不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迟早会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的,以她的性格必然会极其愧疚。她也许会愧疚到夜不能寐,就像我一样的无法入睡。 挺好,我希望如此。 我没有那么宽宏大量,我没法不去责怪她那天离开,留我下我一个人。如果没有林江南赶来,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象。说句你死我亡不算夸张。 相比于心怀鬼胎的主谋程立仁,我对林絮的埋怨反而更多,因为我把她当朋友。 除了林絮,曹晖也给我打了电话发了微信,我在看见的第一时间就把他拉黑屏蔽了,甚至连他微信发的内容都没看。不管他是继续谩骂,还是在他的逻辑范围里辩解,又或者是对我道歉,对我都毫无意义。 我对这个人厌恶至极,连恨他都觉得浪费情绪。 第二天许亦静还想请假,我拒绝,我俩正争执不下的时候林江南来电话了,问我是否在家,要来看我。于是许亦静立刻收拾东西风一般的上班去了。 林江南来之前我把屋子和自己都尽力的收拾了一番,屋子还好说,但收拾我自己就很困难了,只能换件相对得体的衣服,脸就那样了。 他来的挺快,脸被寒风吹的粉扑扑的,看上去很乖,与那天暴揍曹晖时的样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手里拎着水果和牛奶,还有一捧灿烂绽放的鲜花。 “这是探望病人的标配啊。”我说。 “我认真思考了买些什么才合适,结果选着选着就买了这些。”他散着一身的寒气,客气而小心地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可见这些东西成为标配是有它的理由的。” 他说的也是颇有道理。 “坐吧,想喝点什么?” “你感觉怎么样了?”他问我。 “除了难看点,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我泡了一袋速溶的奶茶,递到他手里,“你那边呢?警查说怎么处理了吗?” “我们公司的法务去处理了。” “你们公司法务管这些?” “我和曹晖都是公司的职员,而且跟你们又是商务合作的关系,公司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他冲我笑了笑,伸出手奔着我的脑袋就过来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手又半路折返,重新回到了杯子上。 不知道他原本是想干什么。 “有花瓶吗?把花插上吧。” “没有。”我琢磨了一下,记得我有一个买红酒时赠送的醒酒器,那劳什子的东西从来没用过,可能凑合能当花瓶用,于是起身去厨房。 林江南也跟了过来,帮我从厨房吊柜的最上层拿下了那个积满灰尘的醒酒器,直接到水池边去洗了。“看来你平时都不买花的。”他说。 “花还是长在土里好,剪下来放不了几天就蔫了,感觉很对不起它们。可我又不会养花,总是会养死,感觉更对不起它们。” “花开了没人欣赏,岂不是也对不起它们?”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醒酒器里注水。醒酒器的颈偏细,一捧花无法直接塞进去,只好拆开来一支支的往里面插。 “那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我笑道,“红花欣赏黄花,黄花欣赏粉花,人家自己活的开开心心的。哪成想人类这么自大,居然认为他们不欣赏花就白开了。” “你的道理真多。”他一边插花一边笑了起来,“既然你不喜欢,以后我就不送花了。” “嗯。”我看着那些花微微出神,伸手捻了捻娇嫩的花瓣,“我不是不喜欢,我是太喜欢了,所以才怕对不起它们。” 他捏着一枝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我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人造鸡汤的味道,真矫情,于是转身逃离了厨房。不一会儿,林江南把插好的花拿进了客厅,因为瓶口限制所以剪掉了不少叶子,花束整体看上去气质纯净,哪怕是跟这个扁肚子的醒酒器丝毫不搭,却依然固执的美丽着。花儿真好看,它们拿最盛放的生命来愉悦你,又怎么会不好看呢。 中午叫了点外卖,吃完后和林江南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聊天,风月无关。 他说曹晖伤的并不重,但他坚持想要申请伤情鉴定,法务正在跟他谈。我削着水果,切着水果,吃着水果,没说什么。 ”有件事。”林江南斟酌了一下说,“那个LV钱包。” “钱包怎么了?”我问他。 “我记得你说钱包已经给他寄回去了,对吧?” “嗯。”我低头削完了苹果,切下一块递给了林江南,“是不是曹晖说没有收到,想让我还他钱?回头我找一下快递单就行了,不是什么难说清楚的事。” “好。”林江南接过苹果,咔嗤咔嗤地吃了起来。我沉默这没有说话,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问道:“他到底怎么跟警察和你们公司说的?他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钱吗?” 林江南半口苹果突然停顿在他腮帮子里,鼓出一小块,然后又消失了,他咽下苹果说:“没什么。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没事,你说吧。我没那么脆弱。”我对他笑了笑,以佐证自己真的没事,“你不觉得我应该知己知彼比较好吗?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怎么做我自己来判断。” “怕你会生气。” “生气怕什么的,又不是生你的气。” 林江南配合着笑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曹晖现在的意思是想尽量留住自己的工作,所以他在把他的行为往情有可原上洗。” “怎么洗?把这件事的主要责任推在我的身上?”我的诧异大于生气。 “他现在跟我们公司说的是:你想要利用你们两个的关系拿到橙时的合同,他不答应,所以你们两个起了争执,然后动了手。”他说到这后略有点紧张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才又说:“所以他提起那个钱包,说是你向他索要的礼物。” “可以可以可以。”我听完后连连点头,“不愧是曹晖。” “那天在包间的厕所里没有摄像头,所以他说是你先动的手。他还说,你们俩的关系你们公司的人都知道。”林江南说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叙述的过程让他感到非常紧张。我忍不住笑了,“怎么了?叹了这么大一口气。” “生气。越说越生气。”林江南说着,拿过我手里的水果刀来,又拿了一个苹果,唰唰地削了起来,一边削一边说:“不过你别担心,不管他怎么洗都没用。我可以作证。” “不用,没事。曹晖这个人不光很无耻,而且还很傻。”我接过林江南递来的苹果,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削的真好。 “你们公司总经理还有法务总监的邮箱给我一下,方便吗?”我对林江南说。 “当然方便,你还要谁的?” “你还有谁的?” “要谁的有谁的。整个江美集团高层管理人员的,我都有。”林江南说的非常豪横。 ------------ 29.一锅热汤 虽然林江南豪气干云,但为了不给他惹麻烦,我只问他要几个与曹晖工作相关的高管的邮箱。林江南先是痛快的应下来,说回家就整理出来发给我,然后才问我准备做什么。 “他不是想留住工作吗?”我哼了一声,“都是因为他,我的工作是决计不要了,又怎么可能让他从各个方面都全身而退。” “哦,那你倒不必担心,他的工作应该是保不住的。” 我瞧着他,“你们公司的领导并不相信他的话?” “不会信的。” 我不知道林江南何来的如此肯定,站在他的角度上看,这件事黑白分明,或许便觉得不会有人信曹晖的话。或许是因为他还年轻,对于是非颠倒的事见得少,尤其是这种够不上刑责的事情,谁真的看对错? 我以前工作的公司有个小设计师,明明按照甲方的设计需求做了设计,甲方也认可下了印厂,结果印出来的东西却是错的。甲方对接人一口咬定他没看过最终稿,连自己的签字都不认了,非说是设计师自己伪造的。简直可笑。 但就是这么可笑的事,最后还是那个设计师赔偿了一多半的印刷费用,然后还被开除了。为什么?因为公司想留住这个客户,老板甚至还拎了礼物特地去向甲方道歉了。 曹晖在江美集团不是新入职、没根基的职员,他还有舅舅。如果他们公司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给他个处分、调离个岗位,完全有可能。刑法管不了曹晖,可我也不想看他安然无恙。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准备做什么?” “我这有曹晖主动送我钱包的聊天记录,还有他跟我谈回扣、操纵设计代理招标、暗示索贿的录音。反正我也没办法起诉他,这些东西留在我这也没用,给你们公司高管分享一下。”我从手机里点开一个文件,里面是曹晖正在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听得清楚。 林江南听了听,很惊讶的看着我,“什么时候录的?” “就是那天咱们去吃海底捞,曹晖不是把我单独留下了么。”我关闭了文件,把手机放在一边,“说真的,职场骚扰这种事,公司是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操纵招标、索贿这种事,一般不会坐视不理。” “你那时候就防着曹晖呢?” “对啊。他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哪知道他要干什么。”我说完苦笑一声,“结果,防来防去还是吃了亏,幸亏那天你在。”说到这,我转身面向他,略显郑重地对着他鞠了个躬,把他吓得也跟着鞠了个躬。 等我俩抬起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干什么?”他问我。 “道谢。”我很认真的说:“这件事上我怎么谢你都不为过,真的,非常谢谢你。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可以怎么谢你,就更好了。” “不用。” “用。” “其实……”他犹豫了一下,“那天曹晖让我订包间,我知道你要过来,所以我就留在公司没下班。我现在还后悔,那天我跟着一起去就好了,但我怕你不想见我。” “怎么会。” “可能是我自己怕尴尬吧。毕竟不久之前你刚跟我划清楚界线,我怕我又越界了。”林江南摊开两手,有点无奈地冲我笑了笑。 “倒也不必这样,我对你没有任何不好的看法,也绝没有说你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只是……只是我担心……”我手足无措的搓着双手,仿佛是想从手里搓出自己应该说的话一样,“不早点说清楚,怕以后误会更大。” 我求助般地看着他,“你懂我意思吧?” “懂。” 我松了一口气,“你的大恩我无以为报,真的,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有什么需要的,你一定一定不要客气。我记得你说你有个姐姐?那……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在这的姐姐。你工作上,或者什么的……” 他耐心地听我说着,眼神像是看透了我的所有顾虑。我在他的注视下反而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干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笑了,“姐姐就算了。” “我的意思是,千万别客气。” “不是客气。这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觉得,换做别人一样也会帮你,换做是别人,我遇见了,也一样会帮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最温暖轻软的一阵风吹进心里,我觉得我就快要化了,看着他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又笑了,“你不要觉得你欠了我什么,然后为了还我人情做勉为其难的做违背你本意的事。” “嗯。”我讷讷应声。 “晚饭想吃什么?”林江南问我。 “晚饭?” “许姐姐上午给我发消息,说她晚上要加班。”他挽起袖子把茶几上的杯子盘子都收到一起,“我陪你吃晚饭吧?不然许姐姐不放心。” “哦,当然好啊,你想吃什么?”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对许亦静这拙劣的拉郎配手段大写的一个佩服再赠送一个鄙视。 “你家里有什么?我会做饭,别叫外卖了。”林江南把杯碟送回厨房,然后打开冰箱检视,掏出几个鸡蛋还有西红柿来,“鸡蛋炒西红柿?” “国民大菜。” “冷冻室里有什么?”他问我。 我拉开下层冷冻室抽屉,“上次跟许亦静涮火锅的时候剩的一些东西,虾,鱼丸之类的。”我俩蹲在抽屉旁边一样样的辨认冷冻室里的食材,捡出几个实在不知道是啥的直接扔了,身份明确且没有过期的被林江南掏了出来。 “要不咱们给涮了得了。”我提议道。 他看着这些东西想了想,“我给你做个砂锅吧,能喝汤的那种,暖和。” “可我家没砂锅啊。” 他瞄我一眼,“你跟许姐姐怎么过日子的?” “你还每天回家做饭啊?”我反问他。 “那倒没有。” “还是的,下班到家至少得七点了,累一天了,哪有力气做饭。” “我以为你们女生的生活不一样呢,没事自己弄点精致美食,烤点西饼甜点一类的。”他把食材放到台面上,拿了围裙系上。 “大致是有那种女生,可惜我和许亦静不是,我们活的比较糙。”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他抄起菜刀来,回头对我道:“你去歇会儿吧。” “那怎么好意思?” “你在这看着,我紧张。” 于是我被轰出了厨房,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的刷手机,看电视。听着林江南在厨房里忙碌的动静,我有点期待他会弄出什么菜来。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四点多便已经满屋昏沉。我这几天每夜不得安枕,这晌昏沉的光线,还有厨房里抽油烟机嗡鸣的声音,没一会儿就把我催入了梦里。 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完全黑了,我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块毯子。足足醒了有一分钟,我才霍然记起林江南说的晚饭来,于是披着毯子坐了起来。 “醒了?”林江南问我。 我一个回过头去,见林江南正坐在餐桌旁边,餐灯照着桌上摆着一个汤锅和两碟菜,还有两只碗。 “几点了?”我问他。 “不到六点,我原本准备六点叫你的,因为米饭六点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困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好?” 我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电饭锅结束烹饪的声音响起,林江南去厨房关了电源,然后端了一杯温热的水给我,“喝点水醒一醒,吃饭了。” 林江南炒了一个鸡蛋西红柿,拌了一个黄瓜,然后用所有冷冻的食材煮了一锅汤。汤白花花的,看上去蛮清淡但很让人有食欲。 “不错啊!你可以啊!看不出来啊!”我三连赞。 林江南给我盛了碗汤,“据说啊,据说我爸以前做过厨子。” 我喝了一口汤,有虾和海鲜丸子的鲜味,还有蔬菜的一丝清甜,汤里加了些胡椒,一口下去便觉得暖暖和和的。 “真不错。你跟你爸学的?” “那倒不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 “那就是遗传的好。”我继续埋头喝汤,一碗喝干后问他:“这叫什么汤?” “不知道,我乱煮的。” “啧啧,乱煮都煮的这么好,你要是认真煮那得好吃成什么样!” 他把我的碗从我手里抢过去,笑道:“你差不多行了,就一顿饭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使劲的夸,都假了。”他去给我盛米饭,我扯着脖子对他道:“我真心夸你的,真的好喝的!” 真的,我对天发誓,真的好喝。 外卖的味道跟这个是不能比的,再牛X的餐厅做出再精致的菜品,跟这个也是不能比的。 我和林江南把汤和菜都吃的精光,撑得我到最后只盼着他赶紧走,因为我实在是想要松一松裤腰带了,勒的太难受了。这勤快的孩子还想洗碗,被我死活拦住。 我发了消息给许亦静让她赶紧滚回来。 “我到家就把邮箱发给你。”林江南穿上大衣,准备回家。 我想了片刻后,默默叹口气,“这样吧,我把录音先发给你,你看你怎么能跟曹晖把话带过去。要么他自己辞职,要么我帮他辞职。” “改主意了?” “嗯。”我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别为难,你想怎么做不用考虑我。” 我笑了笑,“没有,我就是这么想的。” ------------ 30.心情不太好 晚上许亦静回来,迫不及待地问我跟林江南怎么样。 我一边抹着药一边从镜子里瞥她,“你希望我们怎么样?” “我希望怎么样?我希望我开门的时候看见你俩衣冠不整又慌乱的样子。”许亦静上前拿过我手里的药和棉签,把我的脸掰了过去,“别跟我扯闲篇。” 我都被她气笑了。 “老许你可死了这条心吧,咱俩就不能好好的单身吗?你非得把我配送出去吗?” “你别拉上我,我可没说要单身。”她拧着我的下巴左右摇晃,我把她的手扒拉开,“你给我上药的时候能不能动棉签?你拿着我的脑袋去蹭棉签,这谁受得了!” 许亦静大笑,把棉签扔到了垃圾桶里,可我想转移的话题却没转出去,她问我:“林江南有没有趁机跟你表白?” “没有。” “那他之前跟你表白过吗?” “没有。” 许亦静有点郁闷,追在我屁股后面出了卫生间,“按道理我的感觉不会错,他肯定喜欢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会抓住机会呢?” “什么机会啊?救了我这个机会吗?” “对啊。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挺喜欢他的?但是碍于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好意思承认,现在好了,他救了你……” “他救了我我就得以身相许?我不讨厌他就得跟他在一起?”我看许亦静张嘴要说话,忙伸手堵回去,改口说:“好,就算我喜欢他,那我就得跟他谈恋爱?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既报了恩,又成全了自己?” “你不这么认为?”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我掏出两个林江南买的橘子,扔给许亦静一个,“跟你说实话,我之前已经跟他明确的说过,我只想跟他做朋友。但其实是你懂的,通常这样其实很难做朋友。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没准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之前跟你表白了?!”许亦静激动的差点吃了我。 “没有,我只是怕他跟我表白。” “你什么毛病?” “我就是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把橘子皮用力的扔进垃圾桶里,“喜欢一个人就非得要跟他在一起吗?我还喜欢郭德纲呢。” “那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这证明喜欢是可以单方面获得愉悦的。两个人在一起能有多烦,这个你有体会,不用我说了。” 许亦静嘁了一声,“那你跟姚峰在一起呢?” “你说到点上了。我们在一起时是很好,但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恨不得之前三年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所有美好皆成噩梦。”我摊开双手耸耸肩,“就像你说的,如果你和邵杰在一起六个月他就死了,你会爱他一辈子。而如果姚峰永远站在那个被我仰望的位置别走到我身边,那他可能到今天都是我男神。由此可证,单方面的喜欢所带来的愉悦更纯粹,也更长久。” “你这是什么歪理?”许亦静侧目看我,“你是在哪个我不知道的时间节点上悄悄的走火入魔的?” “你知道么。”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武侠小说里有一种绿茶,最想遇到的就是危险,这样她的心上人就可以去救她,因为一旦救了,以身相许就顺理成章了。然后她对恩人各种贴入微,做出忍辱负重的姿态来,说起来就是报恩,但其实呢,这不就是绑架恩人么?另一方面呢,如果救人的人恰巧喜欢被救的,那他仿佛就就拿到了独家代理权,一旦对方不嫁他就搞得跟单方面撕毁合同似的,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人。这不也是绑架吗?” 许亦静皱着眉头,看样子是在努力理解我说的话。 “所以,莫说我不想谈恋爱,就算我想恋爱,我认为这个恋情也应该发生于爱情本身,而不应该与恩情有任何掺杂。简单来说,林江南救了我,我欠他的是恩情而不是爱情,他让我上刀山下油锅可以,让我跟他谈恋爱——不行。”我说的太多,到后面声音又嘶哑了起来,于是停下来喝水,像一个严厉的教导主任那样盯着许亦静,“听懂了吗?” 许亦静眨巴着眼睛,显然在消化,片刻后‘啧’了一声,“怎么……竟然会觉得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道理呢?” “因为它本身就有道理。而且,林江南大抵也是这么想的,他不像你似的,满脑子狗血。”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聊的啊。他说他希望我不要为了还他人情,去做勉强自己的事。”我低头抹了抹自己的指甲,抬头正看见许亦静笑得意味深长奸诈狐媚。 “你干嘛?”我问她,“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俩挺逗的。我洗澡去了。” 转过天来,也许是我让林江南带回去的话起了作用,曹晖那边迅速的怂了。林江南还告诉我,关于曹晖的处理,江美集团那边已经发了通知,开除了。警查那边通知我去接受调解,我原本想着最好能让曹晖被拘留些日子,却又怕曹晖狗急跳墙同样咬着林江南不罢休,想想还是罢了。 12月30号我独自开车去了警局,原本许亦静是要陪我一起的,因为她想要当面去骂曹晖那孙子。但是12月29号夜里,许亦静接到一个紧急的出差任务,去青岛顶一个因为车祸撞断腿的总监所负责的跨年活动,于是30号一早她便黑着脸气冲冲的出门了,特别的意难平。 我到达警局的时候,该在的人已经都在了,林江南在,曹晖也在。还有他们公司的那个法务,说代表橙时公司向我道歉,还给了我一个果篮,我没要。 我从许亦静那拿了一个墨镜戴着,这墨镜特别的黑,而且特别的大,它遮挡了我所有的目光、遮挡了我所有的情绪,也挡住了曹晖恶心的歉意,和法务公事化的寒暄。除了警察的问话外我全程一言未发,签了协议,拿了赔偿,总归是让这件事了结在了2015年。 离开时,曹晖追上来要跟我说话,我让他滚远点,然后橙时的法务就过来把他拽走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曹晖,可更让我生气的是,我不原谅他又能怎样?许亦静说法律是维护正义的,是,法律是认定他错了,可又能怎样。我除了诅咒他不得好死之外,也就这样了。 虽然一早已经知道并接受了现在的处理结果,可看见曹晖还是会觉得愤怒,觉得意气难平。我上了车,林江南追出来问我需不需要陪我回家,我拒绝了,我怕自己会对着他碎碎念,把这些不好的情绪都传染给他。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林江南说。 我坐在车里对他点了点头,“谢谢你。” 我刚进家门手机就响了,是言桦,她说在行政那边没有找到我发给曹晖的快递单。虽然跟曹晖的事情已经算了结,但我觉得还是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免得那个人再生什么事端。于是我请言桦再多费费心,如果找不到快递单就去查一下监控,有视频文件也是好的。 “你没啥事吧?听说你跟甲方公司吵起来了?”言桦问我。 吵起来了?我心内冷笑了一声,这话肯定是程立仁露出去的。“没事,我好好的,以后慢慢再说吧。快递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的,太客气了。举手之劳。” 跟言桦的电话刚挂断,我妈就拨了视频通话过来,我心里一慌直接就给挂了,然后微信里给她发消息说我正在开会,晚点打给她。 这些天所发生的这些事我妈一概不知,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跟她撒撒娇,要些安慰与拥抱,只是她知道了这些事后会产生的愤怒、难过、心疼,甚至是自责的情绪,那是我所承受不了的,所以还是瞒着她吧,省去很多麻烦。 冬日上午的阳光甚好,怡然满室,我换了衣服后感觉身心都颇为轻松,于是给我妈回拨了电话。她问我元旦回不回家吃饭,然后我又听见背景里远远的我爸的声音,他让我妈问问我想吃什么,他去买。 我好生不忍让他们失望,但最终还是说:“我元旦要出个差,就不回去了。” “什么事啊?元旦还出差!你们公司真够可以的。”我妈特别的不高兴,我爸在一边也问:“不来了吗?我这正卤牛腱子呢。” 哦,我最爱吃的卤牛腱子。 “等忙完了我就回去。”我说。 我爸凑到电话边上大声的说:“你回来时提前两天告诉我啊,我给你卤上,冻的不好吃。” 挂了电话后我的心情又变得有点糟,于是打开电视来安抚自己。 在许亦静搬来之前,我已经独居很多年了,从未觉得寂寞过。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尝试了许多事情,虽然结果是荒废的,但过程是充实的。我觉得我很会打发时间,傻快乐,穷开心。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电视里的喧闹似乎填不满这屋子,我特别想有人在身边。 可能是因为新年马上要到了,而我被迫不能回家,觉得委屈了吧。 晚上给许亦静打了个简短的电话,七点多就上床睡觉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许亦静不知道,还以为我除了那些淤青外已经没事了。而我其实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脆弱到每晚噩梦连连。 我想,今天了结了和曹晖的事,我想我应该能好好睡一觉了。 可我又失败了。 快九点的时候,我从噩梦中惊醒,醒过来后,即便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却依然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我打开了家所有的灯,然后重新钻进被窝里,强迫自己缓慢均匀的呼吸,让惊惶的心安静下来。 手机上显示了一条未读信息,是林江南发来的,问我有没有吃饭,时间是7点52。然后隔了一会儿又问我有没有事,让我给他回消息或电话。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没有犹豫,立刻就拨了电话过去。 “你吃过饭了吗?”我尽量语气轻松的问他。 “还没有,不知道吃什么。” “你想吃火锅吗?铜锅涮肉?我……”我话没说完,就听林江南说:“等着,我去接你。” ------------ 31.2015年最后一天的太阳 我迅速起床穿衣服,简单的梳了头发,但是林江南依旧比我预想的来得快的多。 一张俊俏小郎君的脸,冻的粉扑扑的。我看见这张脸,方才的那场噩梦带来的心慌就过去了,原来脸这个东西是不能当饭吃,但却当药使。 “看你这模样,外面挺冷的?” “冷,起风了。”他说。 “你穿秋裤没?” “穿了……” 能让24岁的男人穿上秋裤的天气,说明是真的冷。这果然是一个适合吃火锅的日子。 林江南问我刚才怎么不回消息,我很抱歉的说我睡着了。 “这么早?” “困啊!”我收拾停当拎上包,关门的时候问他:“你来的这么快,不会是刚才正往这边进发呢吧?” “嗯,是啊。”他直白的点头,“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又醒了?” 我笑,“我不醒过来回你电话,你打算怎么办?上来敲门?” “是的。”他跟在我的后面往电梯走,这老房子的走廊狭长而昏暗,他的声音在这个环境下有一种特别的质感,他又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有。”我回答他。 我们去簋街吃了一顿火锅,这一顿饭我吃的很慢很慢,很怕它结束。我不知道曹晖带给我的噩梦要做的什么时候才算完,虽然我相信它终有过去的一天,但眼下我真的是有点害怕一个人,尤其是夜里。 我不知道林江南是否看出来了,他也陪着我吃的很慢很慢。 理智上讲,我似乎不应该让林江南来填塞我这难熬的夜晚,可许亦静出差了我又不敢回家的情况下,只有林江南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找别的朋友难免又要接受问询,接受愤怒,接受安慰,那我还不如回家找妈妈算了。 此时跟林江南在一起,我是放松的。 我坚持为这顿饭买了单,林江南没有太拒绝,我很高兴,稍稍减轻了一点心中的愧疚感,但也只是一点点。我欠他的蛮多的,已经不是说几顿饭可以折算的事了。 从饭馆出来时已是深夜,他开着车带着我慢悠悠的在北京城区里转悠,走过长安街,路过护城河,远观了夜色里昏暗的北海白塔。车里暖气开的足足的,温暖而干燥,我跟他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周围一片荒芜,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林江南以外啥都不认识,不免满头懵然。 “这是哪?” “门头沟的一座山上。”他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下去就是潭柘寺了。” “怎么跑这来了?”我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你一晚上没睡啊?” “嗯。昨晚上你睡着了,我看你睡得挺香的实在是不忍心把你弄醒,可是停车会冷,停车开着暖风睡觉又不安全,所以我就漫无目的的开。”他在座位上稍微抻了抻腰和手臂,“觉得城市夜景看多了没意思,就往山里走走。” “喔,你挺有情调啊。”我睡眼迷蒙的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山里的夜景如何?” “压根没有夜景。”他从挡风玻璃往外看去,环顾四周,“其实我也是刚看清这周围的景色。到这边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导航不知道给我指的是条什么路,有一段连路灯都没有,除了自己车灯照出来的范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刺激的我一点都不困了。” 我听他这描述也是够刺激的,尤其是想到我就在那样的情景里没心没肺的酣睡,我是得有多放心他,才睡的那么沉。我暗想,这对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冷吗?”他问我。 “还行。”我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虽然车里开着暖风,但在寒冬郊外,我又刚刚睡醒,那种从内里散发出来的冷,很难被空调的热风压过去。我把手伸向暖风出风口,去找那点热源,问他:“这山也是导航给你指的?” “不是,时间太早潭柘寺还没开门,我看这有路,所以就开上来了。”他说完后拽了一下我的胳膊,然后指着前方,“那边是东边。” 我可能脑子还没启动,也可能是冷的又宕机了,不解他何意,敷衍地道:“哦,好厉害,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 “你看。”他又拍了拍我的胳膊,眼睛看着前方,“苏弥,你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力所及的尽头泛出了橙色的晨曦,天边已是金光涌动。 “太阳要出来了。”我俩异口同声地说,他在陈述,我在感慨。 我上一次看日出还是跟姚峰一起,那年过完春节我们约在黄山,并肩爬了几个小时的山,挂上了属于我们两人的连心锁,然后依偎在寒冷的光明顶等待日出。我还记得霞光迸出云海时的样子,像个神迹,美的摄人心神。当时相机就在我怀里,我却忘记了要拍照,可我还记得抬起头去亲吻姚峰。可能在我心里觉得,我们的爱情是配得上这个神迹的。 门头沟野山上的日出远不如光明顶,没有那么摄人心魄,但太阳仍是那个太阳。我想起那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来,觉得太阳也如是。 我再也找不回那天光明顶的日出了,但今天的太阳并没有吝啬于赐我光明与温暖。阳光还是那样洒在了我的身上。 “这是2015年最后一天的太阳了。”林江南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林江南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俩坐在车里,面朝东方,专注地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晨光的照耀下,我的内心无比温暖和平静。 我俩开车下山,到附近找了一家小馆子吃了顿暖暖的早饭,等潭柘寺开门后就买票进去了。寺里人很少,毕竟是凛冬里的一个工作日,又是新年的前一天的早晨。 北京冬天的景致都是光秃秃的,山光秃秃的,树也光秃秃的,不知何处有人扫地,发出那种竹枝扫把摩擦地面的声音,枯燥又宁静。地上残留的枯叶晃悠悠的,有风就走几步,没风就呆着,随遇而安。清晨阳光带给我的安宁在这静谧中延续着,昨夜的噩梦似乎已经远的想不起来了。 我们走过大雄宝殿后,我指着那两棵巨大的银杏树说:“你看这两棵树。” 林江南仰头望着,发出了直白的感慨:“好大!” “一千多年树龄了。你知道这两棵树叫什么吗?” “银杏树。地上全是银杏叶子。” “不是,我不是问他的树种。这两棵树有名字的。”我指着其中一棵说:“这棵叫帝王树。”然后指着另一棵问他:“那你猜这棵叫什么?” “皇后树?女王树?妃子树?” “都不是,这棵叫配王树。” “配王?”他有点不理解的样子,“什么意思?这俩树没结婚?” “银杏树是雌雄异株,性别不同的两棵树在一起才会开花结果。不知道是哪个不靠谱的古人,把这两棵树都种成雄树了,俩男的。一千三百年了,光长叶,不开花不结果。”我踱步到树下,仰望着两棵粗壮无比的大树。 林江南也踱步过来,“俩千年光棍。” “未见得是光棍。虽然不开花不结果,但不一定没有爱情啊。”我呵呵地笑道:“你看,一个是帝王树,另一个我觉得应该叫个什么御前太监树、王爷树一类的还比较清白。现在叫配王,配,这就不好说怎么理解了,理解成陪衬也行,理解成配偶也行。我倾向于这是两棵雄银杏树的爱情,不求开花结果,只求彼此相守,多感人。” 林江南依旧仰头看着树,听我说完后若有所思的地道:“可这俩树看着都挺直的。” 我大笑,绕着帝王树慢悠悠地走,“那就是一千三百年的难兄难弟了。你说,他俩会不会已经成精了?每天晚上跑出来在西山里逛,撩一撩这山上别的树,聊一聊在哪个山头又看见了漂亮的树。” 林江南摇头,“不会的。” “树不会成精?” “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成了精,大部分要找的对象都是人,因为能修炼成精的都是同类中高LEVEL的,需要找更高级别的才能继续修炼。就好比小学毕业了要升初中,没有初中毕业了又去读小学的道理。”他一脸认真,像是真的在跟我讲一个道理,如同他在那个妖精宇宙里的研究的是人文社科,并且已经拿到学历了。 并且,我还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我俩把一些传说故事拿出来验证这条道理,发现具有普适性。待我回过闷儿的时候不由得感慨,这理工科的脑洞跟我们艺术生的脑洞开的果真不是一个地方。 忽而间不知道哪里敲起了钟,打断了我们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钟声沉稳悠长的在寺中低吟,我俩寻声回头,同时看向了石阶尽头的毗卢阁。阳光下,这座不过两层高的楼显得辉煌又伟岸,岿然而立,俯视着我们。 “拜佛去吧。”林江南说。 “我不是佛教徒。” “你是众生之一。”他拉起我往台阶上走去。 我不知道林江南信不信佛,反正我看他拜的很认真,于是我就也认真地拜了拜,还捐了香火钱,祈求新的一年能顺顺利利的,不要再有糟心的事情发生了。 往外走的时候林江南问我,“你求的什么?” “告诉你是不是就不灵了?” “那我不问了。”他笑了笑,忽然驻足回过头去看向毗卢阁。我也停下来,回头看,但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怎么了?”我问他。 “听见了么?” “什么?” 林江南笑容更深,似是有阳光化在了他的眼眸里,暖意融融。他略略地凑近我说:“没听见吗?佛说‘好的’。” 我闻言一怔,随即笑着推了他一下,“把你给厉害的。” 下山时我让林江南坐到副座去睡觉,我来开车,他一开始还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替我看着路,后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也就安然睡去了。 山路上没有什么车,我开的慢悠悠的,就像随着山路的蜿蜒在律动。冬日的阳光在山坳间穿行,把这一片光秃秃的山都照的又活了起来。 我悄悄地哼着一段悠扬而流畅的旋律,歌词我只能想起几句,歌名忘了,也记不得是谁唱的了。它突然跳进脑海里,就像尘封的抽屉突然被打开,有人拿出了这段旋律递给我,说:“这个很适合你现在的心情,唱起来吧。” 于是我在心里就唱了起来。 回家时黎明快醒了 小路也不那么曲折 不觉得自己在开车 彷佛是被晨光带着 你一路哼着那首歌 我打着节拍轻轻和 无论是听你讲什么或陪你做什么 永远是不腻不累的…… 我就这么一路默默的哼着歌、开着车,带着林江南返回了喧嚣的城市、繁华的人间。 ------------ 32.2016年第一天的太阳 这是2015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将是新的一年,我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漫无目的的在这偌大的城市里转悠。但好在并不孤单,有人愿意陪着我转悠,这让我对他心存感激。 第无数次的对他心存感激。 我的对他发送的感激太多,恐怕在他那已经通货膨胀,不值什么钱了。于是我决定送他一个新年礼物。 我们去了商场,趁他去洗手间的工夫我迅速的买了一条围巾,不用试,反正他皮肤白,戴什么颜色都难看不了。 但有意思的是,他从洗手间回来时手里也拎了个袋子,我俩狭路相逢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惊讶和几分尴尬。我看着他手里那个袋子的大小和饱满程度,试探地问道:“亲,你不会买了条围巾吧?”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继而笑了起来,将袋子递给我:“新年快乐。” 我也乐呵呵的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新年快乐。” 他说他还记得那次在南锣鼓巷我没有戴围巾的事,所以就买了条围巾作为新年礼物,我心说,我没戴不代表我没有啊! 我给他的是蓝色系宽条纹的粗针围巾,而他给我的袋子里装的是一条黄色的围巾,比姜黄色更偏暖一点的颜色,没有花纹没有装饰,非常纯粹。我极少有这种亮色的衣物,蛮惊讶他会选这种颜色给我的。 “你看这个颜色,像不像今天早上看见的太阳。”他说。 于是我忽然就觉得这条围巾非凡了起来。 我戴着这条围巾,就像戴着今天早上的太阳,温暖又无所畏惧。我俩去了王府井,然后沿着长安街走到了天桉门,零点将至的时候我给许亦静和我爸妈各发了一条信息,祝他们新年快乐,说我爱他们。 林江南没有发出任何信息给任何人。没有人问候他,他也没有问候任何人。 那一刻我望着都市里的繁华光影人行如织,忽然疑问,我们俩人到底是谁在陪着谁呢?我只不过孤单了这两个晚上,而林江南是不是已经孤单很久了? “你开心吗?”我问他。 “开心啊。” “那你今天在潭柘寺许愿了吗?”我又问他。 “许了。”他微微一笑,“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能顺利。” 啧,浪费了,跟我许重了! “走。”我拽着他调转方向往回走。 “去哪?” “开车去。”我步子迈的虎虎生威,坚定有力。林江南跟在我旁边,再一次问我:“去哪?” “去潭柘寺。” 对,我就是这么有病,我就是这么地心血来潮。不知毗卢阁里的神佛看见我会不会想:“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你不是说你不是佛教徒么?” 但我是众生之一,林江南也是。 我俩再次漏夜奔赴门头沟,驱车爬上了那座山,这次换我指向东方,对他说:“林江南你看,那是2016年第一天的太阳。” 太阳会不会也偷偷的说:你还有完没完? 如果我再有回忆,或许不会再是光明顶上的云海霞光,而是这光秃秃的野山上,我和林江南看着2015年最后一天的太阳升起,又迎接了2016年第一天的第一缕阳光。我希望这个记忆可以永不退色,永远不会被我唏嘘地记起,永远是温暖的。 我在毗卢阁里认真拜佛,希望新的一年里林江南能够开心、顺遂。林江南问我又许了什么愿,我笑,指着毗卢阁对他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回来想听听佛说‘好的’。” 他微笑不语,不知道对我许的愿在作何猜测,快走到潭柘寺门口时他停下来问我:“你说,明年咱们还会再来这里吗?” “没问题啊!只要我们还是朋友,每一年都可以。”我回答他。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许亦静在元旦的晚上回到了家中,我已如往常一样懒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问我这两天过得如何,我回答她说:“很好。” 林江南送我的围巾挂在衣架上,像垂落的一缕阳光。于是这一夜,噩梦没有来烦我。 元旦假期其实很短,但在我的感觉里却特别的长,因为白天黑夜我都没放过,真正的一天当成两天过了。元月二号,我和许亦静去商场嗨购,晚上在南锣鼓巷的‘载巷’酒吧里把酒言欢。 驻场歌手不是上次我和林江南来时的那个了,换了一个乐队,少了许多倾诉的味道,让人也少了很多倾诉的欲望。对于和林江南两次夜奔去潭柘寺的事,我没有与许亦静提起,也不是刻意回避,主要还是插不上话。 因为邵杰在跨年夜里联系许亦静了。 许亦静曾经相恋六年的爱人,在她统筹跨年活动现场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打了电话给她,说想与她谈谈。许亦静说没空。 许亦静是真没空,但邵杰不这么认为。在打了两三个电话许亦静都没接后,邵杰给她发了消息。 ‘小静,过去六年里有很多地方我做的不够,你跟我提出分手必是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复盘我们两人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欢乐有之,争吵有之,遗憾有之。或许我们可以有机会谈一谈,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六年中曾经的付出一个机会,可以吗?” 许亦静把手机上的这条信息给我看,我看完后顺便也看见了许亦静的回复,很干脆的俩字:不必。 我与许亦静举杯同庆,去他的吧。 元旦假期的第三天我闷头大睡,实在太困了。 元月四号一早,我对镜端详,确认脸上的伤基本已经看不出来了,然后打扮停当,穿上大衣,戴上林江南送我的那缕阳光,昂首挺胸出门了。 我开车到了公司楼下时,林江南已经拿着两杯咖啡等我了。 “你怎么在这?”我接过一杯咖啡,拉他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站定。 “你说你节后准备来公司辞职。这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情,我担心你吃亏,想着过来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自己能搞定。”我做了个深呼吸,“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请了半天假。” “哦。”我喝了一会儿咖啡,阳光把我身上晒得暖融融的。林江南问我打算怎么跟公司谈,我其实也没太想好。我觉得程立仁不至于那么不讲理,毕竟事情不是我惹出来的,他本身亦有不地道的地方,我并不是很想撕破脸,大家尽量好说好散就是了。 “真不用我陪你上去?”林江南再次问我。 我仰头喝完最后一点咖啡,把杯子用力一捏,丢进了垃圾桶里,“不用了,我可以的。”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感谢,转身便走。 “我在车里等你吧,反正来都来了。” 我转回头去,阳光下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他笑着摊了摊手,“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至少搬东西我可以帮忙。” “那怎么好意思。” “朋友之间。”他似乎是在强调这四个字,所以说完后顿了顿,“不用这么客气。” “好。” 我出现在公司大门口的时候,小方正在抹口红,看见我后,她的口红在嘴巴上足足戳了五秒钟,于是我盯着她也看了五秒钟。 “姐,你怎么来了?”她收起口红欠身站了起来。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指纹打卡机上一按,打卡机客气的说了声‘谢谢’。我对小方笑了笑,“你这话说的,真奇怪。”说完就绕过前台进门了。 圣诞节后我就在公司消失了,到今天正好第十天。 我走进办公区,公司里又是短暂的一片安静,就像上次我与曹晖的传言满屋流窜时的样子。不过我发现我的感觉与上次并不相同,上次我会生气共事的同仁对我的诋毁,在意他们有意无意窥探的目光,但这次我并不会。 反正我要离职了,离开后这里所有的人对我而言都可以是陌生人,他们的情绪和想法根本与我毫无关系。 我与我们组的几个设计师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准备去找程立仁。从余光里,我看到了林絮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她站在门口看着我。我装作没有看到她,从另一边走去了程立仁的办公室。 程立仁见到我,热情的仿佛我是个身揣几个亿的大老板。 “怎么样?没事了吧?”程立仁拉开他大班台前的椅子,“来来,坐下说。” “不用了,程总,我是来辞职的。”我双手撑住他大班台的边缘,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是,我也想到了。”程立仁的表情看上去很是遗憾和无奈,但表演痕迹颇重。他倒了杯茶给我,再次示意我坐下来,“你先别着急,坐下说。那天的事也怪我,我当时真的是喝的太多了……” 我坐下,回给他一个同样表演痕迹浓重的微笑,“那天的事就不用提了,过去了,还是说一说辞职的事吧。” “行啊。”程立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把电话抄起来打给了主管薪酬福利的,让那边对一下我的考勤,把十二月份的工资算一下。 “程总,我的薪水里有30%是要年底发的,这部分您别忘了。” “是吗?”程立仁就跟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样,“你是说年终奖吧?” “不算是年终奖,虽然公司里都这么叫,但不是奖,那是我年薪的一部分。” “这部分呢……叫绩效,绩效你懂吧?”程立仁点了一根烟,吸了非常大的一口,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本来你在我这工作快三年了,表现一直不错,我想着大家好说好散,毕竟这个圈子也不大,日后大家也好见面。” 我听程立仁的这个口风像是准备赖账的,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我也是这么想的。” ------------ 33.要钱 程立仁今年四十六岁,身材保持的还不错,头发有点长但并不显脏,颇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在。他以前也是做设计出身的,后来跟人合伙开了公司,从只有三个合伙人做到三十多号员工,在设计公司里就还算不错的了。 不过我到公司的时候另外两个合伙人已经都走了,公司是他一人说了算, 听林絮说,程立仁和他老婆是大学同学,从校园恋爱一直携手到如今,育有一女,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他老婆和女儿也来过公司,一家人的状态确实看得出来是蛮好的。为此,我对程立仁的印象一直还算不错的。 直到曹晖出现,程立仁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我以为他这种能做好丈夫好父亲的人做起老板来应该也不会太差,但其实这两者之间并无关系,关爱的对象也并不能互相替换。比如对父母好的人,不一定就会对妻儿好;对朋友好的人,不一定就会对家人好。所谓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属于更高阶一些的的精神文明,能做到的人不多。 当我被人渣甲方纠缠、殴打时,他会把我的遭遇代入到她女儿身上,然后对我生出一丝抱歉吗?不会的。他不会想到我也有爹,我也是我爹的宝贝女儿。在他眼里,我只是他的员工,只要是为了工作,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他爱自己的老婆女儿,只是因为她们是他的老婆和女儿,与其它任何女人都没有共性。 “苏弥啊。”他又嘬了一口烟,起身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比你大十多岁,真是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太计较。你知道的,我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从我这离开的员工但凡有事求到我这,我没有说不帮的。这毕竟是个人情社会……” “也不用说那么远,我现在就有困难啊。”我笑着站起身来,打断了他,“我就是想那到我应得的薪水,程总这个忙您帮的了吗?” “你就非要把事情弄成这样吗?” “我把事情弄成怎样了?我付出了劳动不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吗?” “那好,你的薪水我给你,没问题。”程立仁手臂一展,大度的不得了,继而又问我:“这样的话,那你应赔偿的损失我是不是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我赔偿什么损失?” “你说什么损失?”程立仁哼笑了两声,“我带你出席商务宴请,你跟甲方客户吵起来了不说,还找人把人家客户给打了,现在我几十万的合同丢了不要紧,关键是我的客户丢了!相当于未来至少几百万的可预见性收益都没了!你就没有一点反省吗?你还跑来跟我算这几万块钱的账?你好意思吗?” “我跟甲方客户吵起来了?!我找人把他打了?!”我被程立仁给气笑了,“是你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为了不给我那几万块钱,你在这编故事啊?” “发生了什么?曹晖没挨打吗?打人的不是你朋友吗?我编什么了?” “我出席公司的商务宴请,被甲方堵在厕所里殴打,你作为领导当时你去哪了?我这个工伤还没找你赔偿,你倒跟我算起损失来了?我怀疑曹晖敢去厕所堵我,根本就是你授意的。程立仁,你要不要脸啊?” 程立仁把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指着我说:“我逼你去出席宴请了吗?我逼你陪酒了还是陪什么了吗?我喝多了我先走了,我是把你扔人家床上了还是锁宾馆包间了?我授意?对!我喝多了提前离席,嘱咐曹总照顾你一下,是你自己躲在厕所里不出来!人家曹总去看看你怎么了?你当你谁啊?跟人家吵什么吵啊!你会不会为人处世?你刚毕业啊?!”程立仁指着我,每说一句就离我更近一点,几乎都要戳到我的身上了。 我气的脑仁在脑壳里突突的跳,肺都要炸了,刚想要去反驳和辩解时忽然手机震了震,我拿出来一看是林江南发来的消息,问我是否一切顺利。 “需要我上去吗?”他问我。 “需要!你快上来!”我气冲冲的用力地敲着字。我想找个人跟我一起骂死程立仁。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他心思龌龊如今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我以为程立仁只是虚伪,没想到他恶心起来跟曹晖不分伯仲。我特么是不是太善良了,太好欺负了? 可就在手指快要碰到发送键的时候,我犹豫了。林江南被扯进我和曹晖的纠纷里已经够麻烦了,我不能再让他被扯进我和程立仁的纠纷里,他年轻气盛,万一进来被程立仁给激怒了再打一架,那真是麻烦大了。 况且,我只是来要钱的,程立仁是高洁还是龌龊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做人是他自己的事,我干嘛要与他去争什么人间正义。 我自己给自己来了个醍醐灌顶。 做了个深呼吸后,刚被程立仁气懵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于是我重新编辑了消息给林江南发了过去,告诉他:我没事,放心。 程立仁双手插在裤兜里沿着窗户来回踱步,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狐狸,咬牙切齿的倒好像比我还生气。看他这样,我愈发平静了下来。 “出去!”程立仁坐回到他的椅子上,随手点上一根烟,一指大门,“我话还撂这了,你甭想从我这再拿走一分钱!有本事你就告我去。” 我站着没动,程立仁抬头看我,“怎么着,给脸不要是不是?非让我叫保安来是吧?” “不用叫保安。”我坐下来,跷起腿,“直接报警吧。” 他不解何意,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酝酿了一下,找了个合适的语气娓娓说道:“曹晖曾经给我快递过一个钱包,我不想要,就给他快递回去了,可他没有收到。在警局录口供的时候他还特地提到了这个钱包,说是我向他索要财物。当然,是不是我向他索要的这跟你无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钱包去哪了。” 程立仁依旧不说话,盯着我。 “我原本以为是快递公司丢件了,于是去行政查了快递单的记录,但是没有。也就是说,这个钱包压根就没寄出去,它丢在咱们公司了。” “你想说什么?” “给你看个东西。”我拿出手机来滑开屏幕,找到程立仁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段视频过去。视频不是很清晰,是用手机翻拍的监控屏幕,里面是前台小方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一个长方型的东西看了看,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程立仁看完后狐疑的打量我:“你什么意思啊?你想干吗?” “我想让你把我应得报酬给我。”我把手机按灭揣回兜里,盯着程立仁,“小方是你表妹对吧?咱俩要是能好说好散,我肯定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的就坐牢去。” “放屁!”程立仁猛拍了一下桌子,“你他妈说什么呢!你让谁坐牢?!你再说一次试试!” “你知道曹晖给我的是什么吗?一个LV钱包,官网价格差不多一万出头,这个价值对你程老板不算什么,但从法律角度来说就属于数额较大了。小方究竟是属于侵占罪还是盗窃罪呢,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懂,但不管是哪个罪名,判刑的话差不多是一年多两年的样子吧。” 程立仁这下真愣了,又拿出视频来看了一眼,低声自语,“这哪看得出来拿的是什么?” “这个翻拍的看不清楚,但监控的视频还是蛮清楚的。如果你不信的话咱们现在就报警,让警查来查,要是我冤枉了小方,我承担所有责任。”我拿出手机来晃了晃,“如何?” 程立仁拿起电话来,我伸手按住,对他道:“你别给行政打电话,你要给行政打电话删视频,我现在就报警。” 程立仁定定的看着我,我很坦然的对他笑了笑,“你就这么想不开,非得要跟我较劲吗?我是在向你敲诈勒索吗?不是吧。我只不过是来要属于我的报酬的,也没多到你付不起吧?何必把自己搞的这么难看。” “你少威胁我!” 我耸耸肩,靠进椅背里懒懒地道:“随你吧。” 他黑着一张脸,两分钟后终于恨恨地拿起电话拨给了财务部门。我坐在程立仁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手机里银行通知的短信就到了。我看了一下数额八九不离十,便起身告辞了。 “苏弥我告诉你,别让我再看见你!”程立仁在我身后撂这种无聊的狠话。我拉着门回过头去,笑了笑,“那你现在去死就好了。” 我关上了门,屋里也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啪的一声响,真脆。 “搞定,一切顺利。”我给许亦静发了条微信,报捷。 去人事部门办了离职的手续后,例行的跟公司各位同仁道别,同事们例行的嚷嚷着请客,例行的嘱咐我常回来看看。都是场面话。同事间看上去关系都不错,但我知道,我今天离开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这辈子就只是活在我的朋友圈里了。 林絮本该是个例外。可惜。 言桦得知我离职的事后,感觉意外倒也不算意外。她帮我收拾个人物品时问我跟橙时公司那边到底怎么了,“我问了林絮,她说她也不知道。” “没事,吵架了而已”我说,“程立仁也不郈道,所以不想干了。” 言桦闷闷地帮我收拾着东西,“唉,你这一离职,我也不想干了。” “别受我影响。”我笑了笑,拿出手机来给林江南发了个消息,他很快就来了,进了门二话不说镥起袖子就开始帮忙。 言桦看见他后便丢了个很八卦的眼神给我,我摆摆手。收拾好东西后我展开双臂给言桦了一个拥抱,“那我走了。” 言桦过来跟我拥抱,我俩互相拍着彼此的后背,我对她说:“等我在外面混整了,有适合你的职位一定想着你,争取让你薪水翻倍,早日买房买车,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 “但愿,但愿。”言桦抱着我晃悠了两下,“但愿你混整了的时候,我还在北京。” “要回老家了?” “不知道。”言桦的这三个字里满满的无奈和不甘心。 “反正人就这一辈子,让自己活得舒服点,开心点。” 言桦笑了笑,“你也是。” 我和林江南搬起了东西,言桦问我:“林絮呢?你不跟她说一声?” “她可能正忙呢,没事,再说吧。”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环顾了一下自己的这间办公室,这是我的第一间独立办公室,里面有陪我披星戴月的电脑,有我精心浇灌的植物,有我千挑百选出来的柑橘精油香味,它窗明几净,我其实很喜欢它的。 后会无期了。我默默地说。 我总觉得,人在某个地方呆的足够久以后,这个地方的灵魂就会记住你,当你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它便会跑出来跟你告别。 它说,我还记得你来的那天时的样子,我还记得你在这里有了第一个朋友时的样子,我还记得你升上总监那天时的样子;我记得你每一次熬夜加班时的辛苦,我记得你比稿失败时的沮丧,我也记得你竞稿成功时的喜悦。 它说,不管你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请别忘了这里,也别忘了那些自己。 ------------ 34.浪费时间的爱情 路过前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小方不在。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找工作吗?”等电梯时林江南问我。 “过完年再说吧,不着急。有房,任性。”我呵呵一笑,“想带我爸妈出去玩一趟,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时间,假期人又多价格又高,不愿意去,现在有机会了。” “想好去哪了吗?” “没呢,有建议吗?” “国内国外?” “这个嘛……”我正思考着这件重要的事,忽然一串急促的鞋跟砸地的声音朝我们这边就过来了。我和林江南闻声看去,见小方正大步流星的冲过来,速度快到一头秀发都在向后飘起。 走到我面前,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我抱着的箱子里一扔,大声喊道:“给你!破烂玩意!谁稀罕啊!”小方脸色通红,眼皮发肿,大概是我离开后她被程立仁叫上去骂了一顿,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倒好像是我对不起她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箱子里的钱包,“谁稀罕?你不是稀罕吗?” “你不是说这是个厂家的样品嘛!”她气急败坏地说道,“现在又说是正品,搞得我跟个小偷一样,你什么意思啊你!” 如果不是怀里抱着东西,我真想给她竖个大拇指,姑娘逻辑牛逼啊! 林江南往前一步想要说话,我跟过去把自己手里的箱子往他手中的箱子上一摞,压得他直往后仰了仰,“挺住,马上就好。”我对他说。 我把那个钱包从箱子里拿出来,顺手往电梯旁的垃圾箱上一丢,然后重新拿回自己的箱子。正好电梯也到了,我迈步进去,林江南自然也跟了进来。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小方追到了门前,“你什么意思你!” “我不要这破玩意。”我回答她。电梯门关了,我听见她在外面喊了一句:“爱要不要!” 电梯下行,我把箱子放在地上看着屏幕显示的楼层数,往下走了三层之后我取消了一层的指示灯,重新按了成美所在的楼层,于是电梯又开始往上走。 “忘东西了?”林江南问。 “没有。”我回答。电梯到达后门打开,我探出头去,林江南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也好奇的探出头去,于是我俩正好看见小方用两个手指头把那个钱包从垃圾桶里捏了出来。 小方看见我,愣了。 我对她微微一笑,缩回头,顺便把林江南也拉进电梯里,然后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被踹的发出很大的一声响动,小方愤怒地骂了一句脏话。我和林江南在电梯里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她谁啊?” “公司前台,程立仁的外甥女。你还记得曹晖的那个LV钱包吗?我放在前台让她帮我寄走,谁成想被她给眯了。我跟她说这钱包是厂家的样品,虽然说就算是厂家样品也不该拿,但其实如果真是样品倒也不叫事儿。” 我对林江南解释道:“我们做礼品之类的设计时经常会找厂家拿样子,这些东西成本也没多少钱,厂家通常给了就不会要了。皮制品本身仿大牌的就非常多,估计她也是没想到这次这个钱包居然是个正品。” “我说你今天过来怎么这么胸有成竹的,原来有杀手锏。” “对啊,幸亏有这么一档子事,不然今天我的钱还不好要了呢,程立仁本来是准备赖账的。”我甩了下刘海,”曹晖要是再问钱包的事,让他找程立仁去。狗咬狗。” 我和林江南下了电梯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我忽然纳闷起来,如果小方真的不知道这个钱包是正品,那关于我的那些流言是谁传的呢? 吃午饭的时候,我把整件事又跟林江南念叨了一下,林江南说:“十有八九应该是你们公司的其中一个总监吧。” 我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浮现了李远伟的脸。 “你是总监,所以公司里只有其它总监才与你形成竞争关系。我们是个新客户,潜在利益很大,这么一个项目落到你头上有人眼红也不奇怪。”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程立仁提过一嘴,说我们原来的创意总监离职后三个设计组一直各自为政,他想要从三个总监里提一个上来的。” “那就是了。那次你不就差点就因为这个流言离职了。” 我拨拉了两口饭,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其实这个案倒也不难破,主要是我总觉得大家都是做设计的,心气儿也应该都差不多,不至于这么勾心斗角的,但其实这跟职业毫无关系。前脚一个程立仁如此,后脚一个李远伟也如此。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老乡经常被老乡坑,因为人会习惯性的寻找一个归属,然后就对有共同点的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信任,还会把自己的想法套用在对方的身上。 “在想什么?”林江南问我。 “想李远伟。” “李远伟?男的?” “嗯,另一个组的设计总监,我估计十有八九是他传的。”我把筷子放在桌上,叹口气,“说起来……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他还追过我呢,林絮当时觉得他跟我特般配,还有意撮合过。” “不喜欢他?” “嗯。”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也不尽然,主要是我根本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林江南试探地问我,“不相信爱情?” “不相信。”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他。 林江南被我硬气又决绝的回答给噎住了,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回过神,低头想了想又问我:“那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我喝下一口热乎乎的茉莉花茶,“喜欢就喜欢吧,过一阵可能就不喜欢了,没必要非得做什么,非得让对方知道。” “不难受吗?” “如果知道了对方不喜欢自己,不难受吗?如果对方也喜欢自己,就要开始恋爱,爱到最后一地鸡毛,不是更难受吗?”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试一试,怎么就肯定最后会是一地鸡毛。” “通常情况下恋爱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分手,二是结婚,分手自然是因为一地鸡毛分手,而结婚不光会面对一地鸡毛,可能还有一地蒜皮。”我提起茶壶来给他续上水,“当然事情不是绝对,必然有那些爱得至死不渝光芒万丈的,只是我的视力范围内没出现过,可见概率不大。” “你对生活这么悲观?” “谈不上对生活悲观,不就是个爱情么,有它没它还不是一样生活,一样充满阳光。爱情只是生活中的一个选项,可以选,也可以不选。” “可你把它删了。” “对啊。”我眉飞色舞,“我压根不考这道题。我的生活那么丰富,时间留给自己用都不够,哪有空去陪别人。时间留给自己是最为稳妥的,你用它读书就可以获取知识,用它锻炼可以强健体魄,用它旅游可以开拓眼界,诸如此类,最不济的你用它睡觉,好歹还可以落个舒服啊!但如果你把时间浪费在爱情上呢?” 我看着林江南,像个幼儿园老师那样,用期待的眼神诱导着他说出那个正确的答案。林江南回答我:“浪费在爱情上?可以收获爱情。” 我乐了,“这算什么回答? “可以……收获快乐?” “快乐?”我笃定地摆了摆手指,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和你说这些了,毕竟我说的也不是真理,也许对你而言是快乐吧,那最好。” 他笑了笑,“你道理真多,一边生活一边总结吗?” “谁不是这样呢?为了防止摔在同一个坑里。” 茶壶里的水见底了,我招呼服务员过来给我们续了水。滚烫的茶水注进杯子里,水雾氤氲,我把鼻子稍稍凑过去闻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顺便缓解一下北京冬季的干燥。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透进来,晒得我后背暖洋洋的,屋里感觉不到一丝寒冷,甚至有点热,所以显得窗外那些缩头缩脑的行人很不知所谓,仿佛与我不在一个世界。 他们无法体会我的温暖,我也体会不到他们此刻的寒冷。 “我见过很好的爱情。”林江南沉默了几分钟后忽然说道,他手指轻轻敲点着茶杯,微微一笑,又笃定地说:“我真的见过。” “是么。”我笑了笑。 “我爸和我妈,还有我外公和外婆。”他看着我,用一双目光清澈的眼睛,“我有‘美好爱情’的家族遗传。” 我像听了句玩笑话般的笑起来。其实我并不想笑,只是觉得这里应该笑一笑,否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句话。 “真的。”他说。他没有顺着我的那个笑下台阶,反而又追了一句,弄得我很是无措,只好端起杯子来喝水,借机斟酌措辞。 “你真幸运。我可能只有‘不美好爱情’的家族遗传。”我放下茶杯对他说,“我有两个姨和一个叔叔都离婚了,一个小姑至今单身,我妈我爸算是硕果仅存,但也是对彼此颇多抱怨,争吵不断。” “那……”他舔了舔嘴唇,略显紧张地问我:“要不要试试咱们俩个的家族遗传哪个更强大?” 我又以笑应对,垂着眼眸摆了摆手,“那怎么算来都是你亏。如果你赢了,是你的理所当然却是我的意外之喜;如果你输了,是我的理所当然却是你的无妄之灾。何必呢。”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 林江南伸手要掏钱包,我指了指他,“放回去,我请。” ------------ 35.许亦静的牢骚 下午他回公司上班去了,我拉着东西回家。路上我回想起林江南的话,问自己他那算不算是表白了?然后又问自己,我算不算是拒绝了? 我给了自己两个肯定的答复。 如果是别人,我会拒绝的彻底一些,比如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可是林江南不一样,我觉得我是有责任也有义务留在他的生活里的。可到底怎样做比较好,莫衷一是。 晚上许亦静一身疲惫的回来,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把今天的事拿出来跟她讨论一下的时候,她先开口了:“苏弥,我觉得我跟你讨论男人也是瞎掰。” “嘿!你这叫什么话?” “但是我真的弄不懂了,我以为奇葩的只有曹晖,但我发现我错了。” 我来精神了,盘腿坐到沙发上,“出什么事了?” “邵杰。”许亦静苦笑了一下,“他今天来找我了。” 我闻言便从沙发上跳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一瓶不知何年何月的红酒。许亦静侧目睨着我,“瞧瞧你这个八卦的样子!” 但她并没有拒绝我的八卦,也没有拒绝红酒。水晶高脚杯相碰出清脆的一响,打开了许亦静满腹的牢骚。她说邵杰其实从圣诞节就联系过她了,元旦那次是第二次。 邵杰来找许亦静的目的非常简单和明确:复合。 复合是许亦静的说法,但其实从许亦静的陈述中我理解到的,邵杰并不认为他和许亦静真的分手了,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许亦静在闹脾气。 真是自信啊! “他调回北京后,我俩在一起这两年,屋子都是我在收拾,衣服都是我在洗,饭也都是我在做,虽然我俩做饭的次数并不多。为了家务的事情我跟他吵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希望家里整齐干净,他说‘如果你希望这样那就你去做,我并不觉得家里乱’;OK,我退一步,我收拾完屋子希望他至少能把用完的东西放回原位,他说‘我觉得没有必要,都是常用的东西,找的时候你不嫌麻烦吗?’” “他什么家务都不做吗?” “他就是等我带着一腔怒气干完了家务后过来哄哄我,给我道歉,说他错了。” “然后你就原谅他了?” “对啊,我就想我总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跟他分手,或许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各有分工。可后来我细琢磨,邵杰分到什么了?家务就只有我一个人来做,油醋米面洗衣液的就得我想着买,水费电费也是我来交,他做什么了呢?” “你跟他说过这些吗?” “说过,然后他给了我一张卡,说家用的钱他都会打到那张卡里。”许亦静笑了起来,气笑的,略显激动的问我:“你说,我的意思是要那点钱吗?我缺那点钱吗?我不是希望他对我们俩人的生活走点心么?” 我啧啧两声,感叹邵杰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他怎么想的呢?人家许亦静的收入也不比邵杰低啊!再说,谈了六年的恋爱,在邵杰看来许亦静会是在意那点生活费用的人吗? “他不给我那张卡我还想不通我到底在生气什么,那张卡让我想明白了,他这是把我当保姆了。”许亦静仰头喝下杯子里的红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你说,我不为了这个跟他分手,我能为什么跟他分手?非得他出轨家暴才算分手的理由吗?” 许亦静说她想明白的那天是个周末的下午,她要去公司加班,急急忙忙的收拾好屋子,擦干净地板,把洗好的衣服晾在了阳台上,回头看见邵杰躺在沙发上酣然大睡。于是她忽然觉得就这场爱情和眼前的生活索然无味,她对这个叫邵杰的男人,不抱希望,再无所求。 这场始于崇拜的爱情,终于败在了生活里。 我和许亦静第一次见到邵杰是在一场学校举办的辩论会上,那天邵杰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的西装笔挺,他的神色淡定,他的逻辑清晰,他的风采飞扬,他的眉眼五官并没有多么出众,但他是帅的。许亦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悄悄对我说:“我喜欢他。” 我当她玩笑,“喜欢?那你追啊!” 许亦静这个美丽又聪明的实干派,有脑子,讲策略,如果她想要追求一个男性,我觉得,基本上是手到擒来的。邵杰自然也不例外,他喜欢上了许亦静,表白了。 那时候许亦静跟我提起邵杰,会从眼睛里流露出爱慕和崇拜来。大冬天,她从操场回来,冻的手脚都僵了,却神采飞扬的告诉我‘邵杰篮球打的特别棒,可帅了!’;从电影院回来,她给我分析剧情和人物,然后得意洋洋的说‘这都是邵杰给我讲的,我看的时候都没看懂,听他一讲就明白了!…… 那年邵杰去外地读研,许亦静坚强的送他离开,然后打电话给我哭给我听,说她好想念邵杰,想的睡不着觉。 没了,这一切都没了。 那时候的邵杰和那时候的许亦静。就如同当年的我和当年的姚峰。 “我那时候竟然没有发现他有缺点。”许亦静喝着酒做出一个很惊讶的表情,似是对当年的自己感到无语,“按道理来讲人都有缺点,可我居然没有看到,我居然以为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男人。” “他隐藏了缺点?” “不,是我瞎!他的缺点一直在那,就像他的优点也依然还在,他依旧健谈,依旧认真而努力。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当他的口才用在与我辩论对错的时候,简直面目可憎。他的认真努力都用在工作上了,回家就一个字‘累’,可我不累吗?他也不跟我一起看电影了,我看我的剧,他玩他的游戏。他现在也还打篮球,然后带回一堆臭衣服我还得帮他洗。” 她举起杯来与我相碰,然后喝酒,这一口她喝得非常非常慢,但喝得很多,把刚才倒的半杯都喝光了。 “你悠着点。”我劝她。 她把酒杯放在桌上,脸颊微微泛红,但红不过她的眼睛,虽然她并没有哭。 “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虽然嘴上说着爱我。”许亦静自嘲地笑了笑,“他爱我多容易啊,说一说,送点花和礼物就好了,我爱他多难啊。如果他忍受四年的思念与寂寞,可以把家收拾的温馨整齐,能够把衣服洗的干净熨帖,或者可以给我做可口的饭菜,我可以一天说八百遍我爱他!”她哼了一声,“说呗,这有什么的。” 说的也是。‘我爱你’这仨字说出来耗不掉一个卡路里,好像多重要似的,其实不就是‘说说而已’。 “你说……”我晃了晃酒杯,“你要是像跟我这么谈似的跟他也谈一谈,他会改吗?”我问许亦静。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的。”许亦静摇了摇头,“邵杰嫌我脾气急,我曾经反省过,也想改,但真的一遇到事情,该什么样什么样。” “那还是算了吧,好歹现在你们还没结婚生孩子,还是及时止损吧。” 许亦静拍了拍我的腿,语重心长地说:“真的,苏弥,林江南现在看起来各方面都不错,但是你一定要擦亮眼睛,任何一点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不要只盯着他的优点看。” 我五脏六腑微微一颤,“怎么又扯到林江南了?” “嘁,还藏着掖着?”许亦静满面嘲弄的笑了笑,“元旦你跟他一起过的对不对?你们两个出去玩去了对不对?” 我像是做了坏事被揭穿一般的心虚,“谁跟你说的啊!” “满上、满上。”许亦静在两只酒杯里倒上酒,嘿嘿一笑,“有没有发生什么啊?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啊?”她挑挑眉毛,“小伙子身材怎么样啊?” “你个臭流氓。”我踢了她一脚,“不是,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你俩元旦在一起?”许亦静哼了一声,喝着酒说:“我发现了两章潭柘寺的门票,这大冬天的,你俩够有雅兴的。”然后她又指着我衣架上挂着的围巾说:“林江南送你的吧?你自己可不会买这个颜色。” 我看向那条围巾,没有说话。 许亦静抿着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酒杯放下,掰过我的脸来,“苏弥,你这个反应不对。你认真的告诉我,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听详细的。” “你不想听听我今天怎么智斗程立仁的吗?”我问她。 “不想。” “你只想听林江南向我表白,然后我拒绝他的事?” “对。”许亦静点点头,然后蹭地坐了起来,“啊?!拒绝了?!” “拒绝了。”我咂了一口酒,说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啊!”许亦静一指头戳在我脑门上,“七年了,你和姚峰的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还没完了?” 我又看了看那条围巾,问许亦静,“你说,如果你再找男朋友,你是不是会找一个可以跟你分担家务的?是不是找一个愿意跟你一起看电影、旅游的?找一个羞于表达爱意,但是会天冷给你泡杯热茶的?” 许亦静想了想,“是吧?应该是吧。” “对啊,总之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爱情,什么样的生活了对吧,你好歹总结出一些经验教训了对吧?” “嗯。” 我笑着耸了耸肩,“所以啊,我不知道我和姚峰到底哪里出错了,我什么也总结不出来。打个比方说,我看到一个人猝死了,他平时那么健康,毫无征兆。然后我看到了这个人的父母亲朋有多么难过,伤心欲绝。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我除了惧怕死亡之外,我还能总结出什么呢?” ------------ 36.给洋葱一个机会 和许亦静一样,姚峰也是我悄悄喜欢上的,从大学一入学就喜欢上了。但我跟许亦静这种行动派不同,我隐藏了自己的喜欢。隐藏的连许亦静都没看出来。 那时的姚峰对于我而言是高不可攀的,是需要仰视的。仰视他的精神气质,仰视他的自信,仰视他在专业上表现出来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仰视他宽泛的兴趣涉猎。我那时并不知道他的家境优渥,只是觉得他似乎与我们都不太一样,肆意驰骋,对生活信手拈来。他像个优秀的厨子,周遭一切都是他的佐料食材,把乏味也能烹调出精彩。 我悄悄关注他,像个不入圈的粉丝悄悄关注一个爱豆,直到他突然跟我四目相对,告诉我他关注我很久了。 他表白时,我觉得那就像个玩笑。 我问他喜欢我什么,他说他也说不上来。他说他有一天路过操场看见我在等人,似乎久等不至,于是我随手捡了一张宣传单,叠了一架纸飞机,然后自己在那里扔来扔去玩的挺开心。听他说完我觉得自己挺傻的,但他说很有趣。 他说我很有趣,总是能怡然自处。 或许是他一语成谶,或许是他早有预谋,我能够怡然自处,所以他离开的就没有心理负担。 他太相信我了,我谢谢他。 在许亦静回忆和吐槽邵杰的这个夜晚,我也就着红酒顺便稍作回忆。这瓶干红单宁高,入口酸涩,有人善于品尝这种滋味,但是我不太行。 “你后来没有联系过姚峰?”许亦静问我。 我摇头。 “你也不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分手?” 我喝着酒笑了笑,“那时候年轻呗,太二了,太傻了,绷着自己的一个人设,即便分手也不想那个人设在姚峰心里崩塌。我想让他相信我是可以的,不做纠缠,不做留恋。再后来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去问问他,让他给我一个答案,可是我再找不到能联系他的理由了。” “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不算理由吗?” 我晃了晃自己杯子里的红酒,“算理由,但我害怕。” “怕什么?” “可能怕他告诉我那三年原本也都是假的?”我抬头看向许亦静,笑得惨兮兮的,“我也不知道究竟哪种结果更好,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好,还是幡然醒悟自己傻X了三年好。” 许亦静怔了怔,伸手过来抱住了我,“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摆摆手告诉她我没事,“已经七年过去了,没有那么难受了,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阴影会这么大。我现在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去相信谁,你能明白吗?只要有人喜欢我,我就会觉得‘呵,你不过是现在说说而已’,我不相信爱情能长久。” “可我觉得林江南不是那样的人,那孩子挺靠谱的。” “姚峰像什么样的人呢?他不靠谱吗?”我心头发堵,深深地换了一口气,“这些年我看了好多言情小说,我只看甜的,我只看大团圆的,我就希望我能说服我自己。可是我每看完一本书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永远是:怎么可能?这太假了。” 许亦静两颊绯红,托着腮帮子看了我好一会儿,说道:“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特别不爱吃洋葱,看见洋葱就想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我突然就喜欢了,我想不起缘故,只知道自己现在爱吃的不得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为啥说着说着姚峰,话题忽然就拐到了洋葱上。 许亦静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咱们不了解别人,其实也不太了解自己。咱们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就会突然爱上一个人,就像我爱上洋葱;咱们也不知道咱们时候时候就会厌倦一个人,就像我厌倦了邵杰。” “说的跟绕口令似的。” “别打岔。”许亦静很不满意,见我乖巧了,才继续道:“所以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更不用着急,单身也没什么不好。” “我可没着急,向来都是你们急。”我晃着酒杯里的酒,“我说了我不想谈恋爱。” “你不要这么排斥嘛!虽然我不知道我怎么就爱吃洋葱了,但我敢肯定的是,至少有一次,至少一次,我没有见到洋葱就跑,我给了洋葱一个机会,不然根本不可能会爱上。懂我意思吗?就算最后依然不爱吃,但至少给洋葱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别人灌的是鸡汤,许亦静给我灌的是洋葱汤,蹿鼻子,辣眼睛。 许亦静见我不说话又戳了戳我:“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林江南?” 我继续晃着酒杯,脑袋也跟着酒杯晃了晃,“不喜欢。” “拉倒吧,我才不信!” “那你还问个屁啊。” 这天我和许亦静是怎么睡过去的我都有点忘了,反正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上班了,真是个狠人。 我拉开窗帘,新的一天就来了。 这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我不需要上班,也没有任何事情等着我去做、去解决。我在阳光里吃完了早餐,刷完了手机,决定去我爸妈家走一趟,商量一下旅行的事情。 站在爸妈家门口时,我听见了他俩的争吵声,不禁苦笑,想起了我跟林江南说的‘不美好爱情的遗传’的这件事。 他俩总是会争吵,为的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了电视机换频道,为了下水道堵塞,为了一把烂掉的青菜,都会吵起来。但幸运的是,在大事上两个人倒总是阵线一致,家务的分工也从来都分明,可能这就是俩人过到现在还能继续过下去的原因? 这是我能想像的最好的婚姻状态了,不知道林江南说的他的父母的婚姻是什么样子的。 随着我的开门声,他俩的争吵戛然而止,一起诧异的盯着我:“你怎么来了?” “你俩又吵什么呢?” “你爸!把我做的酵素给倒了!”我妈气哼哼的告状。 “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又没告诉我!”我爸也气哼哼的辩解,扭脸看向我,想把我拉到他的阵营里面去,“你说那一大瓶子烂乎乎的东西泡在水里,我看瓶子都鼓胀了,还当是什么饮料变质了,可不就倒了么!” “你倒是问问我啊!你问过我吗?!”我妈继续指责,“咱俩一个屋子里呆着,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跟没跟你说我要做酵素!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你都想什么呢!” “哦,你顺口一说我就得当个事?你天天说那么多,我还都记着啊?” “这也不记那也不记,你记什么啊?!就拿着手机跟那看国际关系,那关你什么事啊!你能管什么啊?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爸气的脸红,“我关心国家大事又怎么不对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你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站到他俩中间,“好了好了,别吵了。酵素倒了就再做一瓶就行了。”我跟我妈说,说完又对我爸道:“知道不知道反正也是你倒的,那过失伤人也是伤人对不对,你就道个歉不就没事了么?” 我爸我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大约是看我在这里不好再继续吵下去,再者说到底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我爸甩手奔厨房,“我给闺女做饭去!” 我脱外套换拖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我妈独自梳理了一下情绪,这才问我:“怎么没上班啊?” “辞职了。”我打开电视,说的风轻云淡。 “辞职了?”我妈坐到我旁边,关切溢于言表,“怎么了?不是元旦还出差呢么,怎么这突然就辞职了?” “不想干了,就辞了。” “找好新工作了?” “没有呢。” 我妈坐在我旁边半晌没说话,等再开口时语气严肃了很多,“苏弥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做事情不能总是这么冲动。你下家没找好就辞了,要是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怎么办?” “不会找不到的。”我的眼睛没离开电视,但其实电视里演的什么我也没认真看。 我妈轻轻的哼了一声,不屑于我的回答,“你就是活的太顺了,车子房子都不用自己操心,我们也不用你多关照,真是一点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你说你有什么事非得在年根底下辞职的?就至于这么干不下去?都不说给自己留个后路。” 我心里有点委屈,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以对。 “这公司不是今年给你升职加薪了么?你再找还能找到这么合适的?”见我不言语就拨拉了我一下,“我问你话呢,你都三十了,这到哪个公司不得考虑你结婚生孩子的问题?咱不说公平不公平的事,社会现实就是这样,你不能什么都不想啊!” 我把遥控器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去穿大衣,我妈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干嘛?” 我甩掉拖鞋,头也不抬地说:“我找工作去。” “你这给谁使脸色呢?!我还不能说两句了是不是?”我妈急了。我爸听见响动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拉住我,冲我妈道:“跟我嘚嘚一上午还不够,闺女这元旦都没过来,好容易来一趟,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妈沉着脸,看得出来是生生忍住了继续吵下去的冲动。我爸在围裙上把手擦了擦,把我的大衣给拽了下来,“走走走,别理你妈,看我给你做好吃的去。”说完拽着我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天天加班不说,大新年还让人出差,这什么破工作还当个宝贝,辞了好!我闺女还愁找工作吗?找不着我养着行不行!” “你就惯着她吧你!” “废话!我不惯着谁惯着!”我爸把我拽进了厨房。厨房里飘满了油烟和葱花的味道,我爸冲我笑了笑,低声说:“你妈跟我吵架,那股火不知道往哪撒了。” “嗯。”我勉强地弯了弯嘴角,“没事。” 看着我爸在那切菜打鸡蛋,满厨房的忙活,我特想问问他,跟我妈在一起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感觉。他们现在还有爱情吗?他们曾经有过爱情吗? 可是太矫情了,还是算了,大抵日子就是这样吧。 ------------ 37.一个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坏 一顿午饭吃的别别扭扭,我妈跟我俩谁也不说话,闷头吃自己的。我只好把出去旅游的打算跟我爸说,反正我知道我妈也听着呢。 “具体去哪我还没想好,反正护照你俩也都有,到时候我定好了再跟你们说。”我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撂下碗,“初步计划是东南亚吧,暖和。” “出国啊?那得多贵啊。”我爸喜笑颜开地跟我客气。 “您就甭操心了。” “那成。”我爸看向我妈,我妈就故意不去看他,搞得他欲言又止,只好又跟我说:“回头我俩的钱我出,不用你管,你自己多存点钱。” 我妈又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哼’,但依旧没说话。我爸跟我使了个颜色,那意思是让我别去理会。我笑了笑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我妈是个颇为傲娇的人,不会自己找台阶,就算别人给递了台阶也轻易不往下走,总要拿捏一会儿。我爸正相反,气生过去就算完了,从不需要台阶,自己就出溜下来了。 我不是很喜欢我妈这个性格,但我却好像随她多一些。 当天晚上我妈就给我发了个链接过来,一个文章:《世界那么大,为什么要去印度尼西亚,这13个理由足以说服你》。 我看着这个标题想:不用十三个理由,一个就够了——妈妈想去。 看来老两口已经和好,并且热火朝天的讨论出了旅行的目的地,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酒店机票和攻略了。 确定了一个自由行的项目后,一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去旅行社把酒店和往返机票的钱给交了。我爸说他要出钱,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为了享受旅行特意订了一个VILLA酒店,印尼特色房屋,带小院和游泳池,折合人民币一千多一晚,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了价格,怕是又一顿风雨雷电。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接受了我的安排,也难免会觉得肉痛,然后在别的方面省来省去,住着别墅吃泡面。我希望痛痛快快的玩,不想旅行沾染一点不愉快。 反正他俩不懂英文,打听不出价格来的。 从旅行社出来时手机一震,林江南那个胖橘猫的头像上顶出了一个红点点,让我不由自主的心头一紧。 自从上次吃过那一顿饭之后,他就没再主动联系过我,我也没有主动联系他,所以也就等于是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他的朋友圈也很沉默,只有上周末的晚上分享过一首歌,是莫文蔚的《爱情有什么道理》。我不愿意自作多情的认为这首歌与我有任何关系,于是既没有点赞也没有留言。 我想的是,他大概也就这样知难而退了,毕竟他还很年轻,我们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纠缠。对于我,他实在犯不上留恋。 但是他今天忽然发了消息来,不免让我心念一动,弹指间脑子里电光石火的猜了许多他可能会说的话。但也不过就是些闪念,并没有落到实处激起什么情绪来。我点开他的头像,里面是一句简单又常规的问候,“最近在忙什么?” “准备去旅游。” “去哪?”他问我。 “巴厘岛。刚交完钱,下周三飞。” “去几天?” “七天。” 我站在寒风里回复消息,手冻的有点发僵,于是推门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厅,要了杯拿铁坐定,再次滑开手机。林江南的胖橘猫头像上已经顶了一个红点点了,他问我:“准备怎么去机场?” “打车过去。” “好的,那祝你旅行愉快。” 这话说的真是客气,客气里带着点没话找话的疏离。我盯着他发过来的这条消息,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才算合适。正准备索性回复一个‘谢谢’,把这天儿聊的死透了算了,就见他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我暗暗松口气,迅速回复他:“方便,什么事?” “能给我带一个巴厘岛的冰箱贴回来吗?什么样子的都行。” “当然没问题,还要什么?” “没什么别的了。” “就这?真简单。”我给他竖起拇指点赞,“许亦静得知我回来要从稥港转机,可是给我列了个清单呢。你也不用客气。” “这样的话,你也可以给我带点别的。”他说。 “想要什么?给我个清单。” “清单不至于。就带你觉得有趣的东西吧,我不挑。” 我想了想,觉得这比让我买一份清单的东西要难的多,不过我还是应下来了。其实我自己也想知道,我会觉得什么东西有趣,会带回来给他。 跟他聊完之后我的咖啡还没喝完,我本想拿着走,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着什么急呢。想来活了三十年,幼时懵懂,少时求学,长大上班,其实浮生闲暇的日子并不多,不如就这么浪费一下好了,干嘛总得有事做。 一寸光阴一寸金,今天姐姐我就虚掷它几块金子。 咖啡店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客人,有的开着笔记本电脑在工作,有的拿着手机在玩游戏,有的在和同伴低声交谈。我看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无聊,发现想单纯的浪费时间也不太容易。胡乱的翻了翻朋友圈,就又看到了林江南分享的那首歌,于是我把耳机掏出来,点开了链接。 歌的旋律静静的,莫文蔚嗓音独特,似唱似低语,瞬间把咖啡店里有些无聊的画面变得生动起来。我托腮看着,开始切换视角,尝试着去猜测别人的故事,猜他们在这里的原因,猜他们的工作和性格。自得其乐。 直到工作的人终于一脸疲惫的合上电脑,直到交谈的人握手后各自离开,直到玩游戏的男孩等来了他的女朋友,我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 于是我也起身离去。 莫文蔚的歌声始终伴随着我,一遍遍重复地唱着,注解着我的生活。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坏 偶尔有些小小的悲哀 我想别人也看不出来 即使孤单会使我伤怀 也会试着让自己想得开…… 我不知道林江南分享这首歌的原因,但这个下午,它深得我意。 周三,我带着父母踏上旅程,出发时我发了一个朋友圈。 以前我休假的时候很少会发朋友圈,感觉留下忙碌的同仁自己去嗨也就算了,还发出来让人看到,颇有点在饥者面前炫耀肘子的感觉,怕会讨人嫌。但这次不同,这次我没工作了,我闲、我懒、我嗨,都理直气壮的。 经由稥港转机,飞机到达登巴萨机场时天已经黑了,我带着爸妈办了落地签、兑换了当地的货币,顺利找到接我们的酒店专车。 我订的酒店在库塔地区,离机场有一段距离。我爸在车上很兴奋的拿着手机想要拍照,奈何天黑拍不出什么来,我妈便在旁边讽刺他,说他出趟国就迫不及待的想发朋友圈炫耀,我爸则说我妈一贯的会给人泼冷水。 我懒得掺和他们这种日常的嘴仗,便趴在敞开的车窗上看风景。巴厘岛的夜晚给人一种很淡的感觉,好像天随时都会亮。风软软的,吹在脸上温柔又湿润,与北京大不相同。在这里,大概是没有机会用的上围巾的。 很幸运,酒店跟照片上别无二致,房间都是木结构茅草顶的当地建筑,一个房间就是一个小院,院里有个不大的游泳池,池边上的鸡蛋花有几朵掉落水中,活脱脱摄影素材库里走出来的场景。 服务员领着我们把屋里的结构设施介绍了一圈,拿了小费后满意的离开了。我妈问我小费给了多少,我说2000块,把她老人家吓一跳,赶忙问这个酒店多少钱一晚,我含糊地说了个五六百。 我妈好像已经被被印尼盾的大额数字弄懵了,一交钱就几万几十万的交,买瓶水好几千,出手的小费都要2000块,所以乍一听五六百反倒觉得挺便宜。 我把那瓶4000多印尼盾的矿泉水拍了个照片,发了朋友圈,说自己找到了一掷千金的土豪感。没过一会儿林江南就在下面留言:“再大的数额也只是加减法运算,别紧张。” 我捧着手机莞尔一笑,冷不丁我妈的脑袋就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我条件反射般地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扣在沙发上,“没看什么啊,发了个朋友圈,看看回复。” 我妈一脸狐疑的看着我,“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啊,我就是正好看完了。” 我妈看着我,我尽量坦然地回看着她,直到我爸扑通一声跳进游泳池,打破了我们母女之间的暗涌,我妈才放过我,转而去挤兑我爸的嘚瑟。我松口气,可是说真的,我紧张什么? 休整一晚后,第二天一早我找酒店前台联系了一辆车,作为包车,带着爸妈对巴厘岛展开了为期七天的观光旅行。 梁静茹有一首著名的分手快乐,里面有一句著名的歌词‘不想过冬厌倦沉重,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我一度觉得这句词仪式感过重,颇为矫情,但当我真的带着一些失意,从沉闷寒冷的城市飞到轻盈绚烂的热带时,就发现这种气候、景致和文化差异带来的心情转换不是矫情来的,是真的。 我很开心,当然,如果我爸妈能不吵架就更好了。 ------------ 38.目睹一起出轨事件 我既觉得很奇怪,又觉得很习惯。 我爸妈总是在吵架,他们为什么总是能吵起来?我妈选的纱笼我爸觉得不好看,他们会吵;我妈一气之下不买纱笼了,他们还是会吵;我爸忘记给我妈拍照,他们会吵;我爸给我妈拍的照片我妈不满意,他们也会吵。 我劝他们,他们也并不太领情,言语里充满了对彼此行为的嫌弃。 可他们却也会把相机塞给我,勾肩搭背的在著名景点照个相;他们也会买一根烤玉米,分而食之;夜晚来临时,我妈会凶巴巴的叮嘱我爸穿上外套;阳光毒辣时,我爸会一直给我妈撑着伞,哪怕他俩正在吵架。 我观察了许久后,跟许亦静说,我好像看到了爱情衰老后的样子。 年轻的爱情都是朦胧的、漂亮的,而年老的爱情是现实的、粗糙的,甚至有时是有些烦人的,可仔细看那的确也还是爱情。 我在跟许亦静发消息闲聊时,她说:“很好了。我印象里,爸妈根本都不太说话,各忙各的。叔叔阿姨的吵架也是交流,你还小,不懂。” “嗯,你老,你懂。” “我懂啊!我和邵杰那会儿也是感觉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连架都懒得吵,那应该是爱情死亡的样子。吵不吵架真的不是衡量幸福与否的硬标准。” “爱情活着磨人,爱情死了伤人,这么说来,还是一个人过活比较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要歪曲我的话。”许亦静很不满意我的阅读理解,又道:“你跑巴厘岛不好好玩耍,跟我聊什么人生哲学。” “我这不是怕你寂寞么。好吧,不跟你说了。” “嗯,你只要把我清单上的东西买足,我就没有寂寞可言了。” 她说起了她的清单,我顺势便想起了答应要给林江南买的礼物。可买点什么好呢?巴厘岛是老牌的旅游景点了,各种纪念品琳琅满目,我看了许多东西都想买给他,可又似乎没找到一个让我觉得特别想要买给他的。 此时正是傍晚,爸妈吃过晚饭后已经都歪到床上刷手机歇着去了,于是我独自出门,想在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有所斩获。 气候炎热的地方夜晚和白天的分界并不明显,所以库塔地区此时依然很热闹。我逛了一会儿商店后天暗了了,酒吧里隆隆的音乐声传到了不算宽阔的路上,跟路边繁复而肃穆的神像气质违和、对比鲜明。酒吧的工作人员抡着红色的发光棒招揽顾客,用生硬的英文欢迎人们光临。 我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拦在一间酒吧的门口,他用中文跟我问了句‘你好’。这应该是他会的唯一一个中文词汇,后面就全是英文了,口音重的我几乎听不懂,只理解到他说他家酒VERY,NICE,音乐也VERY,NICE。 我瞧了瞧酒单,价格数字大的我几乎数不清有多少位,默默的戳在原地做了一会儿换算,发现也不是很贵,于是便点了点头跟他进去了。 酒吧里人不多也不少,气氛昏暗灯光闪烁。窄小的舞台上有几个当地人在演奏当地的乐器,唱的却都是英文歌,也是蛮有特色。我寻了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点了杯酒精度数很低的水果鸡尾酒,然后拍照,发了个朋友圈。 有几个喝得有点多的外国人勾肩搭背的站在舞台前,举着酒瓶跟着那小乐队一起唱歌,小乐队也因为这些人而唱的更嗨,气氛热烈。我远远地坐着,只有脚跟着节奏在小幅度的抖动,显得很拘谨,但心情是好的。 台上一曲终了,乐队拿了小费,举杯对那几个外国人致谢。我打开手机看朋友圈的回复,拉拉杂杂的说什么的都有,有希望我来个异国艳遇的,有提醒我注意安全的。林江南没有回复,但给我发了条消息,问我:“喝的什么?” “水果酒,朗姆的底,度数不高。” 于是林江南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瓶朗姆酒,背景里的沙发上躺着一只胖乎乎的橘猫。他说:“刚好我有半瓶朗姆,我也喝点。” 我用搅拌棒翻了翻自己的酒,告诉他:“我这里好像有菠萝,椰子肉,别的我不认识。” “我家只有橘子。”他说完又发了一张照片来,一只晶莹剔透的威士忌杯,里面装了半杯酒,泡着几瓣橘子。那只胖橘猫这次已经扒在了茶几边上。 “似乎你的猫也很喜欢酒,是不是受你熏陶?” “误会,我自己在家不喝酒。这瓶朗姆酒是一年前朋友来家里是带来的,希望还没过期。”他说完,又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手拿着酒杯,那胖猫正探头闻着,“来,走一个。” 我看着照片发笑,心说这是跟猫说呢,还是跟我说呢?于是我也打开手机准备拍一张,拿起酒杯正找一个合适的光线时,余光瞥见有两个人站在了窗外。 这个酒吧靠街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窗,我又是靠窗坐着,两个人此时站在窗户旁边几乎就像是站在了我的身边,于是我下意识的就看了过去。 这俩人一男一女,都是亚洲人的模样,看样子是站在路边等车流过去好过马路,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依然难舍难分的搂在一起,亲吻、起腻。我看的有点傻眼,恰好手机正开着拍照的功能,于是便下意识的举起,对着二人按下了快门。 照片拍完,街上的车流也过去了,于是那俩人便过了马路,女人热裤下两条笔直修长的白腿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夜晚显得特别扎眼。 我回过神来,拿着手机拉大了拍下的照片,再三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这人我见过,在成美公司组织的旅游中见过,在员工私下的聚会里见过,在林絮办公桌的照片里也见过。 他是林絮的老公。 而旁边的女人肯定不是林絮,我用我项上人头担保。 有那么一秒钟我想要追出去,可下一秒我又问自己,我追出去干什么呢?这俩人的举动已经够清楚够明白的了,无需再确认什么,而捉奸也轮不到我来。 于是我下一个念头是:林絮知道不知道?我要不要告诉她? 手机又震了一下,林江南发来消息问我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有没有什么事。 “没事。”我回复他,犹豫了一下后,拿起酒杯来把剩下的酒仰头喝尽,然后放了点小费就离开了酒吧。我站在酒吧门口往那俩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早已没了人影。 这时林江南的电话打了过来,我叹出一口气,接通电话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遇到什么事了吗?”林江南在电话里问我,声音惯常的稳定好听,让人心神安宁。 “没什么事啊,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说不上来。”他像是真的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就觉得不太对,所以打电话问问。” 我微微笑了笑,“没什么,不用担心。” “从酒吧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背景声音很安静。” “失敬了,包大人。”我笑了起来,“我正在街上溜达呢。”说着话,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想看见什么,也许是想再看见那对男女,看得更真切一点,然后发现是自己看错了。但回过头去,啥也没看见。 “苏弥?”林江南在电话里里叫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赶紧否认,甚至连手都跟着摆了摆,虽然他看不到。 “哦。”他那边沉默了下来,但也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我也满腹心事的沉默着,低头一步步的往前走,也没有想要挂电话。 酒吧离海滩很近,我走了一会儿后就踩到了温暖绵软的沙子,于是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海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林江南道:“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认识?” “嗯,林絮的老公。” “和另外一个女人?”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点诧异。他那边却笑了笑,“这……很容易猜。如果不是这个剧本,你不会是这个语气。” “也是。”我踢着脚下的沙子往前走了走,然后寻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你说的对,林絮的老公和另外一个女人。其实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我挠了挠头,林江南那边没有插话,只有他的猫喵喵的叫了两声。 “你说,我应该告诉林絮吗?”我问他,“你没遇到过这种事?” “是挺为难的,我也没遇到过。” “如果他不是林絮的老公,而是她男朋友,我肯定会告诉她的。可是他们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你说,她是知道比较好,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如果是我的话,我还是希望知道。如果是你呢?” 我抓起一把沙子,又让它慢慢的倾泻而下。如果是我呢?我是希望被背叛,还是希望被欺骗?这两个糟心的选项难分伯仲,就如同被勒死和被淹死要怎么选一样。 “算了,反正我跟林絮现在也没联系了。”我闷闷地说道。 “那等于是你选择了不告诉她。” “是哦。”我恍然,还是选了。或许是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对林絮的感情也有点复杂。 那次林絮跟着程立仁离开,把我置于险地,我很生气,现在便觉得没义务去为她着想。可我又想,那次林絮也一定不会料到曹晖会那么混蛋,她一定也是很后悔的,如果给她再一次选择,我相信她不会扔下我不管。 那我呢?我明明看到了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那以后我听说她的婚姻破裂,听说她遭受婚姻带来的种种不公时,我又会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我对林江南说,“想的太多,所以不知道。” 林江南那边沉默以对,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正在想你说的话。” “什么话?” “想得太多,所以不知道。”他轻声的笑了一下,“是,想的太多,反而不知道了。” ------------ 39.热带岛屿 这世上最坚定的应该就是孩子,想要这个玩具就是想要这个玩具,什么钱够不够,什么价值高不高,什么拿不拿的动,都不在考虑的范围里。长大以后懂的多了,想的多了,顾虑也就多了。 但其实内心倒不一定变过,喜欢的依然是喜欢的,讨厌的还是会讨厌的,只不过内心被重重包裹起来,被自己阉割,很难坚定的顺着它的意去做事。 如果按我的内心,我当然会把这件事告诉林絮! 可是告诉她之后呢,她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她选择不离婚,这件事便是她心头永远的刺;如果她选择离婚呢?她家是外地的,现在住的房子是老公的,孩子的户口也跟着老公。她的收入不及自己的伴侣,无法给孩子稳定的住所,将来孩子入学也是问题,她会不会争取不到孩子的抚养权? 对于林絮而言,失去孩子的抚养权和形同虚设的婚姻,哪个更令她痛苦?我没办法判断。所以我没办法直截了当的一个电话打过去,告诉她:你老公出匦了。 我把这些说给林江南听,也许以他的年纪并不能十分理解,但我还是想要倾诉。 “事情发生以后谁都能知道怎么选择是对的,但之前呢,没人知道。就像如果当初我知道曹晖会那么混蛋,我才不会管那七八万块钱,坚决辞职,可在那之前总是心存侥幸。” 林江南在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轻声叹气,“话是这么说。但曹晖那件事情要怨我,如果我没拦着你辞职就好了。”他说,语气非常认真,“我真的……很后悔。” “别!千万别这么说。”我站起身来伸了伸腰,“怪我,说好过去了的,不提了。” “我只想着你别辞职,却没想你每次见到曹晖时的心情,没想他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 “你也是为我着想。”我反过来劝解他,“没人想得到后面的事的。” “是我有私心,怕你辞职了以后再见你就不容易了。” “不至于的。”我往海走近,离海越近脚下的沙子就越坚实,也从温暖变得沁凉。海的声音大了起来,但还算平静,小浪花一层层地扑打在沙滩上,再退回海中。 我从浪花里捡出一个洁白的小贝壳,调整了一个轻松的心情,然后对林江南笑道:“怎么会不容易,都在一个城市里,想吃饭、想去酒吧、想打羽毛球,还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我现在已经辞职了,这不是还打电话聊天呢么。” “嗯,谢谢。”他说,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气口,又继续道:“这两天玩的怎么样?” “不错噢。去了趟乌布,我爸的眼睛盒被猴子抢走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笑道:“反正也旧了,就留给巴厘岛的猴子留念了。还带我爸妈看了场传统舞蹈演出,我爸看睡着了,被我妈好一顿数落。” “巴厘岛的猴子抢东西是出名的。”他在电话里那头轻轻笑了笑,“明天准备去哪?” “定了船票准备出海去小岛,希望我不会晕船。” “那这几天你都吃什么好吃的了?” “著名的脏鸭套餐,觉得一般,倒是街边的烤串还蛮好吃的,还有烤玉米。这边烤玉米是咸的,还撒辣椒面,别有一番风味。” 我跟林江南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回了酒店,“我到酒店了。”我对他说。 “那就好。早点休息吧。” 挂了电话后我看了一眼通话时间,一小时十八分钟,我盯着这个时长,忽然一股冷汗从后脊背冒了出来:我忘了,这尼玛是国际长途啊! 我一进门我妈就跟我急了,问我去哪了,怎么电话一直都打不通,要不是他们不会英文,早就报警了! 我自觉理亏,支吾着说出去转转,跟朋友打电话聊的久了点。 “跟谁打电话打这么久?!有什么话不能回国再说?不能在酒店说?非得大晚上的跑到外面打国际长途?你就不想想我跟你爸有多担心?!”我妈横眉立目的问我,我爸这次鲜有的跟我妈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在旁边一径的点头,“就是的,这人生地不熟的,你走丢了可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手机充上电,“朋友来电话了,我也不能就给人家挂了吧,我这……不是年后还得找工作呢么,难道还让我跑招聘会啊?” 人在危急时刻的脑子是很快的,我的谎话张嘴就来了,顺畅的仿佛没有经过脑子,直接就掐住了我妈的七寸。 我妈一听这话态度立刻就缓和了很多,“哦。那你干嘛跑外面说去?” “我出去的时候天还没黑呢,你俩都睡了我没事干,就出去转转。”我放松的拿出一瓶饮料拧开喝着,“那我要是坐在这刷手机,你又得说我天天就知道看手机。对不对?” “你少拿话堵我!”我妈在我旁边坐下,夺过我手里的饮料自己喝起来。我爸看战事已毕,便又跳进水里游泳去了。 用他的话说,反正游泳池都在房费里了,游一次赚一次。 我妈坐在一旁去刷手机了,我进屋找到自己的包,打开包内侧的拉链,把手里的那枚白色贝壳放了进去。 第二天出海坐的是个小游艇,艇上大概也就三四十人,哪国的都有。虽然艳阳高照风平浪静,可我还是晕船了,跟我妈一起把早上吃的那点早餐吐了个干净,我爸倒是啥事没有,在船舷上抽着烟,跟一对儿从天津来的老夫妻聊得倍儿开心。 我和我妈恹恹地歪在甲板的椅子上坐着吹风,我爸喜笑颜开的走过来,说:“天津人说话就是哏儿,太有意思了。” 我妈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挺开心啊,那你聊去吧,跑我们这来干嘛啊?” 我爸把手里的保温杯往我妈手里一塞,“我聊聊天儿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人,你不舒服,还见不得我舒服了?喝点热水。” “哦,合着知道我不舒服啊。”我妈打开杯子喝水,我爸赶紧喊了一声“烫”,但是已经晚了,我妈还是烫到了嘴唇。我爸没好气儿地把杯子拿过来拧开盖子,“这么大个人了,喝水不知道冷热。” “知道烫你给我?!”我妈一下子坐了起来了,好像船也不晕了,胃也不反了,精气神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我头昏脑涨的冷眼旁观,默默地同意了许亦静的话。吵不吵架可能的确跟幸福与否无关,眼下我感觉我的父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船靠小岛,我终于踩上了陆地,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热带的岛屿都很漂亮,细沙、蓝海、棕榈树,岛上没有汽车,有低矮的当地民房,也有一幢幢漂亮的别墅,但此时看来民房与别墅并没有那么大的视觉差异,都融进画一样的海岛背景中,彼此并不冲撞。 我在码头的休息区小店里看到了售卖冰箱贴的,有这个小岛专属的样式。我想,也许以后林江南也有机会来巴厘岛旅游,有机会买到巴厘岛的任何一款冰箱贴,但他不一定会来这个岛。 于是我便把这个冰箱贴买了下来,买了两个,因为我觉得我也没有机会再来这个岛了。 就算有,我也不来了,晕船太难受! 我拍照片给林江南发了过去,“冰箱贴,如何?” “好看,很特别。” 我赞许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艺术细胞,至少眼光不差。” “嗯,我眼光的确不错。” 我们在小岛上玩,坐了香蕉船,我爸跟天津的老夫妻依旧聊的热火朝天,亲热的叫人家老赵和老赵媳妇,仿佛前世有缘今生再见了一般。 吃午饭的时候老赵跟我们一桌,用一口纯正的天津话问爸:“你闺女多大了?结婚了吗?” 我爸的口音也被带的有点跑偏,手一摆,“结嘛婚。还单身呢,都三十了。” “别着急,缘分到了这玩意也快着呢。说起来啊,我儿子今年三十三了。”老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看我爸我妈眼睛都亮了,直勾勾的盯着老赵,老赵喘匀了一口气儿,说:“这不去年才刚结婚么。” 我手捂在嘴上,偷偷地乐了。 果然天津人都会说相声。 我爸妈和老赵两口子一顿饭都在交流儿女的问题,我作为当事人,在一旁如坐针毡,匆匆的吃完饭离了席,独自一人在岛上转悠。转过一个小丘后,眼前豁然开朗的一个小海湾,置景般地停着几艘木船。海透亮的像一块水头十足的翡翠,如果不是浪悠悠光粼粼,便如同飘在空中一般。 我看眼前的景象有些眼熟,于是便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冰箱贴来,正是这个地方,这个角度,不免有些激动的举着冰箱贴拍下了照片。 因为是先买了冰箱贴才看到的景,所以这种感觉略有些奇妙,仿佛是我撞破次元壁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我好想分享这张照片,和这种感受,可又不想再去打扰林江南,于是便发给了许亦静。过了一会儿许亦静回复我:“什么意思?” 我懒得解释,忽觉寂寞。 可能是我爸妈跟老赵夫妇交流的结果,回了酒店后我妈便坚定的要去情人崖,“老赵说叫什么乌哩哇涂崖的。” “乌哩哇涂?”我坚信绝不会是这个名字,于是打开手机查了一下,“人家叫乌鲁瓦度断崖。你去那干什么?” “拜一拜嘛,老赵说那有庙。” 我哑然失笑,“巴厘岛哪没有庙?” “去不去啊!”我妈有些不耐烦了,我爸在一旁跟着帮腔。我狐疑地看着他俩,“你们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情人崖的庙,你说我们打的什么算盘?”我爸嘿嘿一笑,被我妈一眼瞪了回去。我目光转回手机上继续翻看情人崖的介绍,说是一对青年男女为了追求爱情自由,在此双双跳崖。这种故事简直遍布全球,透着全世界青年男女都那么冲动。 “跳崖殉情地方,你确定要拜一拜?”我问我妈。 “那怎么了?牛狼织女还天各一方呢,耽误七夕节约会了么?”我妈不屑地说。 我说不过她。 ------------ 40.普通朋友 第二天,晴人崖的庙前我妈虔诚的双手合十,嘴里默默的在念叨,想也知道她一定在祈求她闺女早点嫁出去。我在一旁站着,想要不要也补充祈祷一下,让神仙佛祖别听我妈的,我没有给她代理权。 我爸倒是没管这件事,主要是因为晴人崖这也有好多猴子,他只顾着警惕戒备了。 我溜达到矮墙边,探身望过去便是那一片断崖,直上直下的从海中拔起,崖下碧海白浪,海平面就那么一直一直的延伸出去,直到天的尽头,看得人直有些眩晕。 我不知道那个什么青年男女跳崖殉情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俩人真的是很有勇气,虽然我并不佩服。 爱情嘛,我不觉得比生命价更高。 我这个俗人。 我举着手机找角度想拍个照片。这地方,真是怎么拍怎么美,颜色饱和度也很高,只要构图没问题,完全不用滤镜去加持。手机屏幕移动时,忽然框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依然像那晚一样亲热地勾肩搭背,我顺手就按了个拍照键,然后收起手机去找我爸妈。 “走吧。” “你不拜一拜?”我妈问我,“这晴人崖的庙你应该自己拜拜。” “不拜。”我语气生硬地说,拉着他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晴人崖。 晴人崖,呵。 这是我们在巴厘岛的最后一晚,我爸依依不舍的在那个小游泳池里游了好半天,我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吐槽他只知道玩,一点不知道帮忙,这辈子都这样。 我把那个冰箱贴收好,可答应林江南的有趣的伴手礼却依旧没有买到,犯愁。 回程的机票是晚上的,但酒店的退房却是12点,于是我便先去退房然后寄存行李,再带着我爸妈在库塔地区流浪半天时间。结完房费后我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显示我消费了一个多亿,我立刻截屏发了朋友圈。 “如果货币单位是美元多好!”我在朋友圈里写道。 能一下子消费一个多亿美元的人,资产大概得在百亿吧。我做白日梦的时候都不会设定这么大的数额,因为算不过账来。 林江南留言:北京很冷。 我看了一眼穿着背心短裤依旧大汗淋漓的我爸,发现我不过才离开了这几天,竟已经有点想像不出这个‘很冷‘到底有多冷了。 我爸热的受不了了,拒绝再溜达,于是我把他俩带到沙滩,租了两个躺椅和一把阳伞,让他们好好的再享受一下这个热带海洋气候,自己继续到处转悠。 这几天我几乎已经把酒店周围的主路溜达遍了,于是探索了一下新的地图,往小街巷里钻了钻。小街巷里更有生活气息,而不是像主路那样一切围绕着旅游的需要来。小路里人不多,路边随处都是叶面宽展的植物,路面点缀着掉下来的鸡蛋花,时不时的便能看到一小块种了水稻的农田,偶有耕种的人在地里忙活。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的当地人赤脚坐在路边亭子里聊天,显得悠闲惬意。 我在一个小路里遇见了一个小店,店里店外摆了许多木雕的工艺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正拿着雕刻刀在雕东西,看见我便有些怯怯地打了个招呼。 我在门前停下看着那张简陋桌子上摆的小玩意,一眼便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猫。木雕的猫在别处倒是也见过不少,形象大致相同,但这只有点不一样。别处的猫都精神抖擞的站着,或者坐着钓鱼,这只猫虽然也拿着鱼竿但却是躺着的,眯着眼睛似睡非睡,黄色的背毛,白色的胖肚子歪着,钓杆上一尾红色的小鱼摇摇晃晃。 这猫,真像林江南家的那只。长得像,姿态气质也像。 我把那只猫拿起来,小伙子便也放下刻刀跟着站了起来,我问他是不是他做的,他讷讷点头。“lovely。”我竖起拇指对他笑了笑,然后掏钱买了下来。 林江南应该能看出来我为什么会买这只猫给他吧?应该能。 时间差不多了,我回去找了我爸妈,然后取了行李去机场。那只猫一直在我手里拎着,我妈问我买这东西干什么,“又没用,摆家里还落灰。” “你不懂艺术。巴厘岛的木雕很出名的,出来玩一趟你啥都不让我买。”我爸抱怨。 “就你懂,你什么都懂。”我妈很不屑地说,“就不懂过日子。苏弥就随了你了。” “那可不得随我么,不随我还了得?” 我看我妈眼睛瞪了起来,赶紧插嘴道:“我送朋友的。” “什么朋友啊?”我妈立刻关心起来。 “普通朋友,你们不认识。”我说,“到了,下车。” 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没想到,几个小时后,这个普通朋友我爸妈就认识了。 因为,林江南来接机了。 我从到达口出来的时候其实第一眼就看到了林江南,只不过因为实在没有想到他会来,所以脑子给出的反应是:这个人长得跟林江南真像! 等看到他冲我招手对我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就是林江南! 我直接一个急刹停在原地,紧张的回头去看我爸妈,就像个早恋怕被父母老师抓包的中学生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该怎么跟我爸妈说他们才会相信,这个大晚上驱车过来接我的男人跟我只是朋友,真的。 我自己都有点不信。 “你干嘛呢?”我妈走在我身后,我突然停下来害她差点撞我身上。 “我……”我卡住,偷偷地瞄了林江南一眼。 “叔叔阿姨!”林江南从栏杆的另一边探出身子来,满脸热情温暖的笑意,跟我爸妈招了招手。 我妈和我爸瞬间齐刷刷的转过头,像被施了定身咒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神里七分惊讶三分审视。林江南依旧笑吟吟的,指了指前方出口,“我到那边等。”说完他就退出了等待接机的人群,往出口方向走过去。 他一走,我爸妈的定身咒就解除了,我妈急不可待地拉着我,“那是谁啊?” “是你叫的专车司机吗?”我爸在一旁弱弱地问道。 “不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尽量镇定、清淡地说,说完推着车继续前行。我爸妈在后面窸窸窣窣的说了几句什么,听不清,但从那种被刻意压制的语气里,听得出来,二老很激动。 林江南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我送他的那条围巾搭在脖子上,垂在胸前。他站在出口处,远远地便伸出手来,等我推着行李车走近便把车接了过去,“我来吧。” 我松开手站到他旁边,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啊。” “怎么提前没告诉我一声?” 他低下头凑得离我近了一点,也压低了声音说:“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了,你肯定不会让我来的,对吧?” 我瞄向他,他便笑了笑,“所以我就没告诉你。” 我爸妈跟了上来,我便与林江南拉开一点距离,给他们做了介绍:“这是林江南,我的一个朋友。就……太晚了嘛,怕不好打车,所以他过来接咱们。” 我爸冲着林江南伸出手,“太麻烦你了,这大晚上的。” 林江南松开行李车,两只手诚恳地把我爸的手紧紧握住,微微躬身,“不麻烦不麻烦。” 我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走吧?” 林江南重新推起车来,我迈步准备跟在他身边,却被我妈一把捞回到了她的身边,与此同时,我爸快步跟了上去,走到了林江南旁边,攀谈起来。 配合之默契,我估计他俩刚才就商量好了。 “这谁啊?”我妈挽着我的手臂,小声问我。 “我朋友啊,林江南,刚才人家不是自我介绍了么。”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你们怎么认识的?” “工作中认识的。”我与我妈拉开一点距离,“你别胡思乱想的,真的就是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笑了笑,笑得洞察世情,似是不屑戳穿我那般。“看着岁数有点小,他多大了?你们认识多久了?” 我笑了笑,“你不是派我爸去刺探了么?回头你问他不就得了。” 我爸和林江南走在我们前面,看上去聊得还挺欢,我爸笑的鱼尾纹从头到尾都没展开过。出了航站楼后北京干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们全家在巴厘岛舒展开的身体立刻都缩了起来,把身上的大衣裹得紧紧的。林江南善解人意的加快了脚步,带着我们迅速地找到了他的车。 “叔叔阿姨先上车吧,我来放行李。”林江南把车门打开,我爸妈坐了进去。我跟他走到后背箱,一边搭手放东西,一边问他:“我爸刚跟你聊什么了?” “问我做什么工作的,老家是哪里的,大学在哪念的……诸如此类。” “不好意思啊。”我说。 “为什么?” “我爸问这些,太冒昧了。” 他把最后一个行李箱塞进车里,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不好意思啊。” 我怔了怔,“怎么了?” “没打招呼就跑来接你。想着你可能会生气,又想……也许你不会生气呢。”他笑意略有腼腆,然后看着我,像等我回答。 其实他不需要等我回答,看也看得出来,我没生气。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只是的确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对他的突然出现毫无不悦,只是惊讶,只是紧张,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不至于的。”我笑了笑,他便微微松口气,合上后背箱的盖子,“上车吧。” ------------ 41.猪猪 林江南先把我爸妈送回家,帮他们把行李送上了楼,我嘱咐了几句后便跟林江南离开了。回到车上,我从行李箱里把那个冰箱贴和木雕的猫拿了出来。 “本来想周末约你吃个饭再给你的。”我说。 他本接过了礼物,听我这么说又把礼物递回到了我面前,笑道:“那周末吃饭再给我。” “干嘛?” “我现在拿,岂不是等于亏了一顿饭。” 我笑着推回他的手,“把你给精明的。” 印尼木雕店的小伙子很细心,怕路上损坏了那只猫,所以用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胶条贴了一个又一个,林江南拆的小心翼翼,尽量连报纸都不去损坏。 “撕开就行了。” “别啊,这些印尼的报纸看上去也是礼物的一部分。”他依旧仔细的扯开每个胶条,把报纸尽量完整的揭开了。猫咪从报纸里露出头来,林江南借着车里昏暗的灯光端详了一番,然后拨拉了一下那只红色的小鱼,“这是我的猪吗?” “猪?” “我的猫,名叫猪。” 我笑起来,“你怎么给人家起这么个糟心的名字。” “刚养它的时候它还小,那时候它还叫咪咪,后来越吃越胖,越胖越懒得动,越懒得动就越胖,于是就改名叫猪了,这名字完全是它自找的。”林江南一边把报纸叠起来,一边吐槽自己的猫,“反正我叫它它也不理我,就随我高兴了。” “哪怕叫猪猪呢,听着还可爱点。” 他把那只木雕的猫放在挡风玻璃前,摇头,“我一个大男人,在家里嗲嗲的管一只猫叫猪猪,你不觉得画面很诡异吗?” 我脑补了一下,大笑,“是有点。” “谢谢,这礼物很可爱。” “客气,小玩意,你喜欢就好。” 林江南让我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车子,松开手刹开了出去,“这几天我时不时的想你会带什么东西给我。” “猜到了吗?” “没有。”他说。 “其实我也没有,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后来看见这只猫,觉得跟你的猫很像,总归是有个由头吧。” “其实你给我带回来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这样的吗?早知道随便买点了。给你从机场带瓶矿泉水回来得了。” “我喜欢你刚才那句话。” “哪句?” “你说买这猫总归是有个由头。”林江南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我看见他的嘴边缓缓地漾开一个笑容,“费心了,谢谢。” 他在乎的是礼物背后的心思,而我偏不想露了痕迹。我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笑道:“我们做设计的都这样,凡事都习惯性的想要挖掘出一些意义来,哪怕随手画个圈也恨不得从伏羲八卦说起。如果我带矿泉水给你,说不定由头更大。” 他听完只是笑了笑,看上去完全没往心里去,又或者把我想要遮掩、淡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绿灯亮起,车继续前行,猫咪木雕上的那条小红鱼随着车的行驶来回摆动着,林江南说:“这个木雕拿回家我得收好,不然没两天这鱼就得让猪给拆了。” “它不是不爱动么?” “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林江南打了个转向灯,又道:“哦对了,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一下,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什么事?” “过些日子我要回西安过年,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几天猪?它不爱动,所以基本不会折腾家具,上厕所也挺规矩的,就是会掉毛。”说完他又连忙补充道:“你要是介意的话也没关系的,不行我就找个宠物店寄养了。” “没问题啊,我除了三十那天去我爸妈家住,其它时间都在家的。” “那太好了了。”林江南很高兴,像是了了个心头事,“我担心它在宠物店会害怕,别看它块头大,其实胆子很小,没见过世面。” “不过我没养过猫,万一把它养瘦了怎么办?” “那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养猫很简单的,不像狗,还得去带它遛弯。猫比较独立,每天给它梳梳毛、挠挠脖子、抱一抱就可以了。猪已经不是幼猫了,不是很粘人的。” 我听他说起他的猫,语气像是在说个孩子,忍俊不禁,“它几岁了?” “三岁了。” “是你收养的流浪猫吗?” “不是。猪应该算是我外公家的猫吧,它妈妈是我妈妈送给外公的,叫猫猫。” “你家人给猫起名字都挺随意啊。” 林江南笑着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那猪猪是你从西安带过来的?” “嗯,偷偷藏在包里坐火车带过来的,过安检的时候揣在怀里,幸亏它懒,一动不动的。”他迅速地看了我一下,笑道:“你叫它猪猪倒是听着挺可爱。” 我略微的肉麻了一小下,“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你叫它它不理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你给它的名字?” 林江南在我家楼下停了车,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有可能。” 他帮我把行李运上了楼,许亦静看见他送我回来,那眼神恨不得凭空写出一篇三万字的观察员文章来,招呼着林江南:“进来坐坐啊!” “不了,太晚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林江南离开后,许亦静把我拽进屋里,连自己的代购清单都顾不上核对,连珠炮似的说:“难怪我说去接你你说不用,闹了半天是早有安排啊!你直说不就完了吗?还藏着掖着的。你爸妈见着林江南了吧?他们说什么?没抓着你们俩审问啊?你怎么说的?” 我埋头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抱着一堆护肤品塞到许亦静怀里,“都是你的,收好。” “问你话呢。”她把那堆东西顺手扔桌上。 “啊?” “别跟我假装信号不好。” “有什么怎么说的,朋友呗,我爸妈跟人家拉拉家常呗。你第一次去我家,我爸妈还问了你半天呢,你怎么不说我爸妈有心撮合咱俩呢?” “你摸着你的智商说,这是一回事儿吗!”许亦静白了我一眼,然后从茶几旁边拿了个纸袋子出来推给我,“你的。” “什么玩意?”我扒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个挺精美的包装,像是一套护肤品,“什么意思啊?” “那天我回家看见的,放在家门口,里面还留了一封信。”许亦静伸手进去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信封上空无一字,“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邵杰那厮送过来的,所以就打开看了。这东西是林絮给你的,向你道歉,估计是家里没人所以放门口了吧。” 我接过信来,端详着什么都没有的信封,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然后放到了一边。 “干嘛?不看看啊?” “正好我有个事想问问你。”我把她拉到沙发上坐好,掏出手机,把我在巴厘岛拍到的林絮老公的那两张照片给她看。 许亦静看了一眼,不解其意,“什么意思?你一见钟情了?” “正经一点,我要问的是正事。这男的,是林絮的老公。” “她老公?!那旁边这个肯定不是林絮呗。”许亦静的注意力立刻从林江南身上转移了出去,拿过我的手机拉大了照片仔细的看。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她。” “告诉什么啊告诉!上次她害你被曹晖欺负,活该!”许亦静忿忿不平地说。我面露无奈,目光扫过那个信封,“我也这么想过,但是……” 许亦静很了然地瞥我一眼,“但是你觉得她也不是有心要害你,对不对?你不知道她老公出轨自然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不说觉得良心过不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欧耶!”我给她点赞。 “也是。”许亦静重新举起手机来,看着照片里的那对儿男女,“她老公有钱吗?” “公司高管,还可以吧。不过这不是重点吧?” “这怎么不是重点?!”许亦静清了清嗓子,给我上课,“你告诉林絮,她就得考虑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下去,如果不过了,那就要考虑财产分割的问题啊!我跟你说啊,越是有钱的人呢就越是会在意自己的财产,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付出和劳动所得,离了婚的就是外人,财富怎么能分给外人呢,对不对?” “嗯对。”我托着腮帮子点头,“道理我都懂,但我现在需要你给我结论:到底林絮是知道比较好呢?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当然是知道比较好!”许亦静回答的很肯定。 “为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早做准备兴许还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总比敌人杀到眼前了才发现敌情的强,那不等于任人宰割了么。” “你还挺理性。” “呵。”许亦静不屑地奸笑一声,“对方都出轨了,难道还要跟他讲感情吗?” 我的手机在许亦静手里忽然一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立刻笑得暧昧促狭,“哟,小林同学发消息过来了呢,还是个视频呢。” 我把手机夺回来,许亦静便也跟着凑了过来,“看看,看看。” 我点开视频,里面是他的那只猪,正仰着肚皮躺在沙发上,镜头缓缓拉近了一些,视频里,林江南叫了一声‘猪猪’,然后那猫便有些费力地探起脖子看向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喵~” “哦呵呵。”许亦静在我耳朵边上发出反派般地笑声,“猪猪~” 我“啪”地按灭了手机,“去去去,把你的护肤品收起来去!” ------------ 42.我这是为你好 等我收拾完东西,洗完了澡,准备睡觉时才又重新拿过了林絮的那封信。 信是手写的,在一张平平无奇的A4复印纸上。内容并不多,没有写的很哭天抹泪,没有指天顿地,也没有述说自己那天有多无奈,只是向我道歉,恳切的道歉,甚至没有希望我原谅她的字句。 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做,我设想了很多,但依然没有替她想到办法,她要做什么才能让我一下子觉得‘哦,好吧,我原谅她’。 愧疚是一种非常自我折磨的情绪,因为它不是能够自己排解掉的,是需要依靠另一个人来救赎的。 那件事里的几个人,反而是林絮最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恨她恨不起来,又说服不了自己去原谅她。所以,尽管林江南和许亦静都觉得林絮老公出軌的事应该让她知道,尽管我心里也深以为然,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做。 两天后的周六,我照例回我爸妈家吃饭。其实我现在没有工作,并无所谓工作日和周末的区别,但习惯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一旦打破,两边都难受,所以不管有没有必要,照旧例总能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 我妈估计这两天已经憋坏了,我一回去,连鞋都没换完就被她劈头盖脸的来了一句:“苏弥我跟你说啊,那个林江南,你可别往深了发展了。” 我把脚踹进拖鞋,往屋里走,失笑道:“您这两天又在家琢磨什么呢?”我妈紧跟在我旁边,“他年纪太小了。” “所以呢?” “不合适。”我妈非常肯定的摆摆手,“你看那孩子的状态,一看就是初入社会。他喜欢你什么兴许自己都想不清楚呢。” “哎?”我把自己扔到沙发里瞪眼看着我妈,笑着打趣道:“这话我怎么理解?” “你随便怎么理解。”我妈表情严肃,毫无玩笑的意思,“这事儿你可得理智点,你都三十了,他才多大?你们两个在一起了谈上几年恋爱,要真能结婚了也就算了,要是谈的不合适分手了,到时候他还有的是选择机会,你可就给耽误了。”我妈一边说一边一下下地拍我的胳膊,生怕我没在听她的话。 “知道了。本来也没有的事,您就别瞎懆心了。” “什么叫瞎操心?”我妈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普通朋友大晚上的跑机场接你去?你蒙谁呢?你真当你妈我六十年白活了,这点事看不出来?” “你看出什么来了?我说了我们是普通朋友就是普通朋友,我也没打算跟他有什么发展,您就别跟我叨叨了行吗?” “行!你是大了,说什么都不听了是吧。”我妈拿起遥控器狠狠地按开开关,然后丢在茶几上。遥控器撞到茶壶,发出噹的一声响,她又说:“那你以后有事也甭找我。” 我也是无了奈了,“我有什么事啊?我干什么了?这一进门劈头盖脸的就把我说一顿。” “我教没教过你,要是你对人家没意思就早早的跟人家说清楚,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头来耽误的都是你自己,懂不懂?”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妈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我妈叉起手臂来扭头瞪着我,拔高了声音冲我道:“我的意思就是让你现实点、理智点!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我不是为你好吗!” 本来关着门在厨房煎炒烹炸的我爸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急忙忙的跑了出来,“这又怎么了?这刚进门没五分钟。”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扭过头去,什么也不想说。 “怎么了?能怎么了!孩子大了,咱们说话人家不爱听呗!”我妈调转炮头冲着我爸就去了。我爸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嘟囔了两句什么,我妈就没再出声。片刻后,我的肩膀被拍了拍,我不情愿地转过头去,沙发上已经换了人。我爸冲我一乐,“嗐,你妈那人你还不知道么,一贯的,好话不会好好说。” 我一肚子的怨气,对着我爸吐槽道:“我妈这两天在家都琢磨什么呢?是不是已经脑补了一出连续剧了?” 我爸听了连连点头,“你妈那想的可多了!从你恋爱到结婚,从结婚到生孩子,连生完孩子谁帮忙带都过脑子了,所以她才跟你说那林江南不合适嘛。” “不合适不合适。我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行吗?爸,我求你们了,你们辛苦一辈子了,好好享受退休生活不好吗?” 我爸完全没把我说的话当真,手一挥,“你也别说气话,女孩子还是得有个家,有个孩子。你是独生女,也没个兄弟姐妹,等你老了一个人怎么办?我跟你妈将来也闭不上眼对不对?我们多不放心啊!” “我结婚有孩子你们就放心了?那我嫁的人要是不好呢?好吃懒做家暴出軌怎么办?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 “啧。”我爸明显的不爱听这话,“你自己不长眼睛啊?就非得找那好吃懒做家暴出軌的啊?话说回来了,你妈刚才跟你说那么多,不也就是怕你找的不好吗?说了你又不爱听。” “行行行,知道了。”我再次转过头去,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了,免得最后闹个不欢而散。可我爸那边还没结束,又戳我后背一下,我有点不耐烦起来,“咱不聊了行吗?” “我再说一句。”我爸放低了声音道:“其实啊,我觉得林江南那孩子不错,这男的看男的最准了,就跟你们女的看女的一样。”说完,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我妈在那里。 神情就像个卧底在跟警查说:“我是自己人。” “我还以为你终于跟我妈统一战线了呢。” “但是话说回来,他岁数的确小了点。其实呢,这个年纪小也并不仅仅是年纪的问题,这个年纪小包括了很多方面的问题,比如个人阅历、社会经验、经济条件等等等等。你妈顾虑的不是年纪这么简单,她这人就是不会表达。”说完这句,我爸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了,放开了声音道:“不说了,我相信你自己心里肯定有自己的主意。我看看我的菜去,别让你妈都给祸害了吧。”他又拍拍我,“高兴点。” 高兴是不太容易高兴了,饭桌上的气氛勉勉强强,我和我妈又落个谁也不跟谁讲话的局面,只有我爸铆足了力气活跃着气氛,显得格外辛苦。 我吃完饭就走了,带着我爸给我炖的排骨。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着我妈说的话,想着我妈这个人,独自叹气。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我妈是为我好呢,可我也不懂,为什么她要把关心的话用训斥的语气说出来呢?就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个冷凝管,再热的心变成语言都会被冷却掉,刺的人心寒。 没办法了,改是改不了了。她都六十了。只能我去忽略自己的感受,努力透过现象去看本质了。 已近一月下旬,到处都开始渐渐洋溢起过年的气氛来。商场里售卖着红色的衣衫,商家挂出了红色的中国结,路边的灯杆上亮起了红灯笼。 往年这时公司都会很忙,因为一些拖拉的甲方会在这时突然发力,那些一年中改了无数稿的设计开始陆续定稿,力争今年事今年毕,赶在印刷厂放假前搞定。林絮则会跟着程立仁到处拜访衣食父母,送些年节礼物,以期来年能合作顺利。再临近春节一些,我就会忙到飞起,因为设计师开始陆陆续续的回老家了,而我作为一个北京人是没有老家可回的,所以总是坚持工作到最后一天的那个。 今年,这些事都没了。 我闲在家里,便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给几个朋友发了消息,问有没有合适的工作,请他们帮我留意一下,也在招聘网站上挂了自己的简历。 年底不是一个找工作的好时节,想辞职的人很少在这会儿辞职,空缺不出职位;想招工的公司也极少这时候招工,大家都想过年,没那么积极的心思。我用这段时间把自己的设计作品筛选整理了一下,排版集结成册,准备年后应聘用。 许亦静建议我年后找一家甲方公司,做设计管理类的工作,而我也正有此意。设计这个行业多少有点青春饭的意思,年纪大了以后,精力、体力以及创造力总归是比年轻人差一些的,但相比而言,经验却是丰富了许多。对上能理解领導需求,对下能理解设计师的表达,更容易找到平衡点。就我个人而言,甲方公司部门更多样化,对我的视野也是一个拓展,可能更有上升空间,也相对稳定。 “女性总归是要吃亏一些,尤其是那些已婚未育的。去年我们公司招聘,有个女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就是结婚了还没孩子,被HR给筛掉了。”许亦静摊了摊手,“听说了么,今年二胎放开了,以前结婚没生孩子的会被筛掉,现在有一个孩子的都危险了。” “我知道,这种事成美也干过。我倒是也能理解作为公司为什么会这么考虑,毕竟现在女性的产假比男性的产假长那么多,有的男的为了积极表现,除了生孩子那天,索性连产假都不歇。好像生孩子养孩子只是女人一个人的事似的。” “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咱也拗不过法律。”许亦静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所以啊,你赶紧趁着未婚未育,找个稳定且人性的公司吧。” 谁不想呢,稳定且人性的公司,那得看运气了。 所以,二月时,我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跑了一趟香山卧佛寺。因为听说卧佛寺的谐音是OFFICE,所以求职就去卧佛寺拜一拜。这个说法蛮搞笑的,但我还是去了。 管他呢,权当是去郊个游、散个心也好。 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了,很多人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北京开始显得空寂而庞大,平日里堵得寸步难行的道路,这时宽的让人心慌,开着车动不动就超速了。西山红叶早已落尽,不见半分姿色,故而游人稀落。 卧佛躺在寺庙最后的一间大殿里,躺了好几百年了。以前我来过几次这里,不过都是参观,因为觉得自己并不虔心信佛,有求才拜未免显得功利。但自从林江南说我是众生之一后,我拜佛就再没了迟疑和心理负担。 放下屠刀的都能立地成佛,而我不过是许愿找个称心的工作,即便有点功利,以佛祖之宽容慈悲,也不至于怪罪。 跪在殿前双手合十许了愿,俯下身去时,手机嗡地一震。我趴在垫子上看了一眼,是林江南发的消息,他问我:“今天有空吗?” ------------ 43.邵杰造访 林江南说他准备要回西安过年了,问我什么时候方便,他好把猫给我。我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把佛拜完,然后才回复他:“随时有空。” 跟林江南约了晚上直接在我家见面,他会把他的猪猪和猪猪的细软口粮也都一并带过去。我算了算时间,觉得不留他吃顿饭似乎也不太合适,于是从卧佛寺出来先跑了趟超市,买了点羊肉肥牛之类的,准备搞个火锅。 傍晚五点天刚擦黑门就被敲响了,我兴致勃勃的去开门,可来的人却不是林江南。 “邵杰?”我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就愣了,“你怎么来了?” 邵杰还是原来的样子,头发齐整干净,衣服合身笔挺,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一派儒雅温和的书生气质。可我现在看见他,却满脑子想的都是许亦静对他的描述,那个房间脏乱差,袜子满地扔的邋遢男人。 看见一个人设崩塌的人,感觉有点怪怪的。 “好久不见。”邵杰对我笑,依然是谦和有礼的模样,“我来找许亦静。” “她还没回来呢。” “那我方便进去等他吗?” 那我能说什么啊?毕竟我跟邵杰也算蛮熟的,而且我也不知道许亦静和邵杰现在到底什么状况,自然是不好硬生生的把他拒之门外。 我把他让进屋里,倒了杯热茶给他,“许亦静知道你要来吗?” “不知道。最近联系她,想见一面,她总说忙。” “她确实很忙。要不我给她发个消息,看她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别回头她要加班,你这不就是白等了么。”我拿出手机来,却被邵杰拦住了,“没事,我等一会儿,如果她过了下班时间没回来,我就走了。 “哦。”我心说这算哪一道,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在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那你喝茶。” “谢谢。”邵杰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你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呗。”我知道他也不过是客套的随口一问,所以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邵杰点了点头,“挺好的。”他顿了顿,“小静呢?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也无所谓,毕竟他是许亦静的前男友了,他俩理论上是毫无关系的人,他对许亦静的关心也应该点到即止,于是我耸耸肩,“很好啊。” “那就好。”他双手捧着那杯热茶,看上去纠结又犹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我:“那……小静有没有跟你说起我们俩的事?” “什么事?” 他怔了怔,须臾,反而是笑了,“苏弥,咱们也算是挺熟的了,你不用这么警惕。”他把茶杯放下,姿态神情仿佛是切换到了另一种状态,“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是想问问你的看法,你俩十几年的朋友了,比可能比我更了解她。” “我的看法?”我干笑了两声,“我看什么?” “你觉得她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我应该怎么做她才愿意原谅我?” “她怎么想的……”我挠了挠头,些微有些作难,“你是想问她为什么跟你分手吗?” “算是吧。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没告诉你?” “她说了一些,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邵杰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真的很困惑,“我都可以改的。其实我也明白,尤其这两年我们生活在一起,家务上我帮衬的少,我也不够浪漫,可能她比较在意这些东西,我忽略了。但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六年的感情就放弃了,对不对?六年,我俩都不容易。” “哦……”我听着邵杰的这番话,不由得就想起那天晚上许亦静跟我的诉说来,这几年她的委屈,她的疲惫,她的无奈。而消磨了许亦静所有情意与热情的那一切,在邵杰这里居然是这么的云淡风轻,让我些微有些诧异。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就忽然那么直观地代入进了许亦静的心情,明白她说的那种无力了。想来,我说什么应该都是毫无意义的,许亦静所有的委屈、埋怨和愤怒,在邵杰那里都是一种无理取闹吧。 “苏弥,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邵杰见我不回答,表情变得略微有些急切起来,“小静……是不是外面有别人了?” 我愣了愣,继而忍不住笑了一声。 敲门声再次响起,我丢下坐在那等我答案的邵杰,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身寒气的林江南,一只宠物背包挂在他的胸前,透明的塑料窗口里露着猪猪的胖脑袋,正略带惊恐地看着我。 “猪猪来啦。”我对着猫咪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林江南让进了屋里。林江南手里拎着很多东西,看上去很沉,“都是猪的家当。猫粮、猫罐头、猫砂还有便盆。”他把东西放在地上,一转头,看见了屋里的邵杰。 邵杰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林江南略一颔首。林江南对他点了下头,然后看向我,那意思是等我给他做个介绍:这人谁啊? 我有点挠头,“一个朋友,来找许亦静的。” “你好。”林江南微笑地对邵杰打了个招呼。邵杰那边放下了茶杯,回身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包走了出来,“不知道你这有事,打扰了,那我先走了。” “好。”我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痛快相送。林江南站在门口玄关处让开了路,邵杰迎面走过去,我看见林江南又对他笑了笑。等邵杰关上门之后,林江南问我:“他是谁啊?”显然他看出来邵杰不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你许姐姐的前男友。”我据实以告。 林江南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就是那个让许姐姐在南锣鼓巷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对,就是他。” 林江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胸前的包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真重。”说着,他拉开拉链。包口大敞,我迫不急待探着头往包里看,猪猪紧张地缩在包里,像个巨大的毛绒球,眼睛滴溜溜地往上看,似乎正在评估我危险不危险。 林江南伸手进去把它抱了出来,抱出来的时候身子依然绻着,尾巴夹在两条腿中间,爪子紧紧地包住林江南的胳膊,指甲抓进他的衣服里。 “看着胆子是不大。”我笑它,“白长这一身膘了。” 林江南把它放在地上,它立刻贴着地皮跑走了,快到我甚至没看清它到底跑去了哪里。 “不用管它,让它自己找个地方适应一下就好了,等它觉得环境比较安全了就会出来的。”林江南把带来的家当按个盘点,告诉我要怎么喂食,厕所要怎么清理之类的。我打开手机备忘录很认真的一一记录了下来。 “给你添麻烦了。”他说。 “不会,我可喜欢猫了。我从小就想养个什么小动物,可我妈不让,连条鱼都没养过。”我把猪猪的东西都放置好,又问他:“你哪天走?” “明天下午的火车票。” “晚上在这吃饭吧,我准备了火锅,就当给你践行了。”我拿起手机来给许亦静发了消息,问她晚上是否回来吃饭,她给了我肯定的回复。于是我和林江南就开始洗菜切菜备锅底,挽着袖子忙碌了起来。 我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其实我和邵杰的刚才的谈话并没有结束,戛然而止。可是,就算林江南没有来,我们的谈话继续了,我又能跟他说什么呢?他根本不把啃噬掉爱情的虱蚤放在眼里,到现在了,居然认为造成这一切的,是许亦静移情别恋。 他怎么那么蠢呢?可他明明看起来很聪明,很精英啊! 我想起我爸说的话,他说男人看男人才准,就像女人看女人一样。于是我回头瞄了一眼这屋里的男人——林江南,问他道:“你刚才看见许姐姐的前男友,觉得怎么样?” “就看那一眼,能看出什么来。”林江南笑了笑。 “直觉,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江南切着香菇,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感觉是个有文化有知识有教养的人吧。” 我听得直笑,“你不如直接说他是个四有新人算了。” “他是不是挺优秀的?” “应该算是挺优秀的,硕士学历,现在在国企任职,收入还算不错,发展前景也不错。以前是校辩论队的,篮球也打的挺好,挺有观点和见地的一个人吧。”我试图客观的去评价邵杰,说起来也算是个履历很漂亮的男人了。 “这样啊。”林江南微微地叹了口气,“那为什么许姐姐还要跟他分手?” 我想了想,“除了收入不错之外,什么硕士学历、口才好、会打篮球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听着是不错,但你细想的话,这些跟过日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倒也是。”林江南表示赞同,继而问我:“那什么跟过日子有关系?”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没经历过。” “爱情吧。”林江南说。 “爱情?”我笑了,笑他这个回答的浪漫,也笑他这个想法的单纯,“许亦静和邵杰之间也有爱情啊。始于爱情,死于生活。” “死于什么不好说,但始于爱情总是对的吧?不然还能始于什么呢?” 我眨眨眼,当下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反驳的。是啊,还能始于什么,难道始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你谈过恋爱吗?”我问林江南。他沉默了一下,“应该算是没有吧。” “应该算是?”我托着半颗大白菜看着他,笑道:“这么朦胧?” “很朦胧,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现在想来充其量算是暧昧吧。”他低头笑了一下,“被老师定性为早恋,然后感觉遭到了全世界的反对,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学没有?” 他依旧低着头,“没有。我刚进大学我妈就去世了,那几年整个人都很沉郁,没人会喜欢我的,我也没心思去喜欢别人。” 手里的大白菜感觉格外沉重,我僵在那里,思索着我的下一句话到底要说什么才会显得自然又妥当。这不是我擅长的事。 好在这时候许亦静回来了。她打开门,站在门口吸了吸鼻子,然后眉头一皱,“家里怎么一股邵杰的味儿?” ------------ 44.过年了 我和林江南都惊呆了,不约而同的吸了吸鼻子,但也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 “邵杰什么味儿?”我问许亦静。 许亦静把大衣脱了,包甩在一边,想了一会儿才说:“洗衣液?洗发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那么个味道。”她走过来冲着林江南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可能他最近老烦我,我出现幻觉了。” 我和林江南面面相觑,感觉这有点玄学的意味了。 “我还准备让你猜猜今天谁来过呢。” 许亦静听完,不禁眉头一拧,“你别告诉我,真的是邵杰来过?” “真的是邵杰来过。”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三个人把锅子架上,一边端菜上桌,我一边把邵杰的事跟许亦静简明扼要的说了说。许亦静面无表情的听着,待我说完时我们正好都落了座,她抬眼看了看林江南,“见笑了啊。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的笑话你也没少见,不差这一次。” “一次都没见过,哪有什么笑话。”林江南说道。 “啧,这话说的真叫一个油腻。”许亦静对林江南竖起大拇指,笑道。她从冰箱掏了啤酒出来要我们陪着喝两口。林江南还要开车,自然是拒绝了,陪酒的任务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火锅里食材翻滚,汤水汩汩,热气散到屋里温暖又潮湿。我们吃的热火朝天,聊的也热火朝天,许亦静毫不留情地吐槽着邵杰,也不知道她是已经不把林江南当外人了,还是完全不把邵杰当回事了,半分情面也没留下。 那不像是她过往的恋人,倒像是前世的仇人一般。 我估计,是邵杰最后的那个问题真的伤到她了。他怀疑她移情别恋。 邵杰应该从许亦静跟他提分手的那天起就在怀疑,但他没有问过许亦静。或许是几次求和失败,他不能理解许亦静的决绝,所以今天终于忍不住跑来问我。可能他今天来压根就不是来找许亦静的,就是来找我的。 许亦静双颊绯红,带着点醉意,问林江南为什么,“虽然你年轻,但你也是个男人,你来分析分析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 林江南在我俩的注视下放下了筷子,谨慎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有什么说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许亦静眄他一眼。 “可能是因为……”林江南斟酌了一下措辞,“他不能接受他在你眼里那么差劲吧。” “所以他就怀疑我?!”许亦静恼道。我赶忙拍了拍她,“不重要,不重要,反正你们已经分手了,他的想法真的不重要。” 许亦静把头发捋向脑后,极其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瞎猜的,我又不认识他。”林江南说着,有些抱歉。我对他笑了笑,示意没关系。 可林江南说的也许是对的,邵杰骄傲、自信,大概接受不了那个曾经崇拜爱恋他的姑娘,会因为对他失望而离开他。他希望找到一个让自己舒服的理由,宁可伤了别人,也不愿意否定自己。 许亦静闷头喝了一会儿酒,又把脆弱的易拉罐在手中捏扁,丢在桌上,“我以前可瞧不上那些分手后撕破脸的了,分手嘛,怎么就不能体面些呢?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就特想指着邵杰的鼻子让他给我去死。” “那你就当他死了就行了。”我说道,“吃肉吃肉,不聊他了。” “说得容易,那会儿我也跟你说,你就当姚峰死了,你不是也过不去吗?”许亦静甩出一句话来,但说完她就愣了。她迅速地看向了林江南,林江南夹起一块肥牛沾了调料,像是没听到一样,于是她又看向了我。 我笑了一下,“对啊,既没有交集,也没有消息,更不会再出现的人,的确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就是就是。”许亦静顺着我的话茬赶紧点头,“还是要惜取眼前人。” 我硬忍住没有转头去看林江南,眯起眼睛警告着许亦静让她谨言慎行,别借酒遮脸说这些有的没的。于是许亦静话锋一转,“苏弥,我现在只爱你。” 我特么差点把筷子撅了。 饭至尾声,满桌狼藉,锅里翻滚着煮烂的青菜,汤水汩汩地泛起血沫和肉渣,我们也都吃的差不多了。林江南要帮我们收拾桌子、洗碗,被我俩坚决地拒绝了,他也就没再坚持。 天已晚,林江南穿好大衣背好包,叫了几声猪猪,但猪猪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没有给他丝毫回应。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猪猪的。”我对他说,“明天一路顺风。”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他站在门外对我轻轻摆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江南走后,我和许亦静不知道是吃的多了还是困的呆了,俩人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垃圾,谁也不动,全无气力。 “好吧,我错了。”许亦静忽然开口,有点沮丧,“我口无遮拦,怎么又提起姚峰来了。” “提就提呗。” “你不在意了?” “这么多年了,早脱敏了。” 许亦静笑着撇了撇嘴,嘟囔道:“我看你是找着药了。” 猪猪一直没有出来,我甚至都忘了它的存在了,直到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剧的时候,听见卧室门发出咔咔的轻响。 我一咕噜翻身下床,把门打开一个缝,猪猪那胖胖的身体柔若无骨般地从那缝里挤了进来。它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里走,鼻子不停的抽动,直到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块旧毛巾。那块毛巾是垫在背它过来的背包底部的,林江南说可以留着擦一擦被猪猪弄脏的东西。 上面大概是有熟悉的味道,猪猪对这那块毛巾嗅了嗅,然后歪头蹭了蹭毛巾旁边的柜子角,看上去放松了一些。 “猪猪。”我轻声叫它,它便回过头来,冲我叫了一声。 气味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对猫是,对人好像也是。就像今天许亦静,一进门就神奇般地嗅出了邵杰的味道。 我忘记了我曾经在哪里看过,说相对于视觉和听觉,人从嗅觉获取的信息是最少的,但反而能够记忆的时间却是最长,也是最深的。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真的有科学依据,但我也试过在某个地方忽然被一种气味唤醒了某件已经被遗忘的事情,或者某个离开已久的人。 猪猪试探地跳到了我的床上,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善意,它开始向我走了过来,我伸出手,它却又退缩了几步。我便那么一直伸着手,直到它终于放下心,卧在了我的身边。 猪猪绻在我的被子上,我轻轻的搔着它的头顶,它舒服的眯起眼睛,打着小呼噜。我抓过手机拍了一张猪猪的照片发给了林江南,告诉他猪猪出来了,并且与我相处愉快。林江南说:“羡慕。” “等过完年回来,它还是你的,放心吧。” “我不是羡慕你。”林江南回复我。 他不是羡慕我。我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闷儿来,挠猫的手指突然就不自然了起来。猪猪感觉到了,它抬起头来,对我说:“喵~” 离除夕更近了,朋友圈素日里常见的那些各行各业的公众號文章、那些鸡汤文还有微商的刷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祖国各地的大好河山,是父母亲人,是碗碟粗糙却亲情浓郁的各式饭菜。 我问许亦静准备何时回湖南,许亦静却耸耸肩,“我爸妈说他们春节要出门旅游,让我和我弟在北方过年。” “啊?”我挺诧异的。许亦静从小在湖南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我一直知道和她父母的关系很淡,但却也没想到会淡成这样,也没想到他父母跟他弟的关系也这么淡,一家人,居然连过个年表面上团圆一下都不需要。“那你什么打算?要去找你弟吗?”我问她。 “我才不去呢。”许亦静拍着脸上的面膜,“我跟他说了,让他自己安排。” “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天津呢?” “嗯,大四了。” “你让他过来呗。学校都放假了,他一个人你让他去哪啊,怪可怜的。” 许亦静依旧拍着面膜,看不清表情,“我再想想吧。” 晚上林江南给我发来消息,说他到西安了,问我猪怎么样,我回头看了一眼刚吃饱饭就懒在沙发上的猪猪,说:“我真羡慕猫的生活,有好吃懒做的自由。” 回了西安的林江南感觉格外活跃了起来,每天给我发各种西安美食,非常兴致勃勃的给我讲每样食物的味道、口感,图文并茂,弄得我很想把他拉黑。但同时我发现,似乎他每天都在外面,几乎没怎么在家呆着。 可是春节回去的意义不是团圆吗?他这倒像是去旅游了。 我没好意思多问。 终于到了除夕。许亦静的弟弟到底是没来北京,许亦静也没去天津,所以我把她拉到了我家去过年。我特意提前叮嘱了我爸妈不要多问人家的事,大过年的,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好在我爸妈在这种事上还是十分明理的。 我们全家加上一个许亦静一起吃年夜饭,一起看春晚,一起守岁,气氛欢乐而融洽。玻璃上贴着窗花,厨房里冒出的热气挂在窗上,在凝成水珠滑下来,影影绰绰地能看见窗外灯杆上挂的红灯笼。电视里,演员们卖力的表演着节目,激情澎湃、声线高亢,虽聒噪却也显得热闹。我爸我妈和面的和面,拌馅的拌馅,俩人又说有笑,简直是模范夫妻。 这一年里我与我妈摩擦不断,这一年里我妈和我爸也总是争吵不休,但这一天我们看彼此都那么顺眼。 零点将至时,许亦静沉默地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等消息,还是想要发消息。在主持人开始新年倒数的时候,我爸拿着两个红包站了起来,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许亦静。于是许亦静关上手机,笑容满面的致谢,并祝我爸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嘴甜的像抹了蜜一样。 同时,林江南给我打来了电话,祝我新年一切顺利。他的声音一贯如常的好听、安稳,但在此时却显得有点冷清、寂静,没有一点年节的兴奋,就像电话那边的背景,一片安静。 电视里,主持人兴奋的数着:三、二,一!过年啦! “新年快乐。”我对林江南说。 ------------ 45.阖家团圆的日子 除夕夜里的北京简直空的可怕,万家灯火从幢幢高楼的窗户里透出来,如繁星一般。我和许亦静驱车行在空荡荡的路上,带着一饭盒的饺子,还有热闹之后的一点空虚和疲惫。 “困了你就睡吧。”我对两眼发直的许亦静说。 “不困。”她扭了扭身子,“总共也没多远,刚睡着就得被弄醒,比不睡还难受。” “春节假期你有什么安排?”我问她。 “没什么安排,胡吃闷睡吧。”她好像想起什么事,忽然来了点精神,“对了,年前接到电话说年后我就能去收房了。” “是吗?那太好了!收完房是不是就该装修了?” “嗯,收完房去逛逛建材家居市场,等三四月份就可以装修了,然后趁天气暖和通风散味,估计七八月份我就可以搬家啦!”她伸了伸腰,“老娘自己的产业!安身立命之所在。” “七八月份。说起来也快的很,唉。”我浮夸地叹了口气,“舍不得你啊!” “少来这套!”她笑道,“舍不得我,那你跟我一起去住吧。” “你别说,也不是不行。我把阜成门这套房子租出去,万一我找不到工作,我还能靠着租金过日子。到时候我在家给你当个全职太太。你每天回家我就在门口说‘夫人回来了,夫人辛苦了,夫人请喝茶’。” 许亦静一边听一边摆手,“你可拉倒吧!就凭你的自律性,我估计我每天回家看到的都是你没洗脸没刷牙的在家刷剧看综艺。” “也是。的确是不行。” “算你有自知之明。” “你说你要是带个帅哥回来,我在那蓬头垢面的看剧看综艺,太丢人。然后我还得给你们腾地方,大晚上凄风苦雨的一个人在外面徘徊,把温馨浪漫留给你们。” “我怎么觉得这剧情很熟悉?”许亦静眯起眼睛想了想,“你不觉得这是现在的我吗?我住着你的房子,然后加班不回家,把温馨浪漫留给你和林江南。” “去去去,怎么又绕到林江南身上了。” “行行,我不说了。”许亦静连忙举起手,示意到此结束,“你俩现在势头不错,我不多废话,别回头惹得你再跟我叛逆了。” “我跟你叛逆?我怎么觉得你在占我便宜?” “多疑。”许亦静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来电,名字显示一个字‘弟’。许亦静接起来,懒懒地喂了一声。 她拿着电话,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方在说话,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她说:“你想回就回吧,我不回去了,家里又没人。”随后嗤笑了一声,“多少钱啊?行,我一会儿转给你。”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你弟啊?”我问她。 她点点头,打开微信懆作了一笔转账,“说在学校呆着没意思,想回家,问我借火车票钱。”她哼了一声,“说是想家了。放屁,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想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都二十多了。” “哦,也是,我总记得他才十来岁。”我笑了笑,“跟他女朋友异地啊?” “嗯。”许亦静收起手机,叹口气,“高中时候的女朋友,这小子还挺长情。不过异地恋我可不看好,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相处。” “可以了。毕业都没分手,不容易。”我说。 年初一我和许亦静蓬头垢面的在家看电视,年初二我回我爸妈家,我妈说出嫁的姑娘才初二回娘家,我这属于瞎凑热闹,然后话题拐到我的个人问题上,然后再拐到林江南的问题上。 不管我怎么说我和林江南没有关系我妈都不信,她绝不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友谊,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很亲近的男女之间。我没办法,因为确实我也不太相信,而且明摆着林江南就不是奔着和我做朋友来的。 可是,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我差点就把圣诞节被曹晖搔扰和殴打的事说了出来,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是让她懆心比较好,还是让她担心比较好。最终我还是选择没有说,于是我们再次不欢而散。怪只怪我选择回家的日子不对,我以后再也不大年初二回家了! 除夕过去了,那晚的温馨和睦、母慈女孝不见了,一切又恢复如常。 年初三开始,北京的街上又开始热闹了一些,大概是人们完成了家庭团圆的任务,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假期。许亦静开始看一档装修的综艺节目,一边看还一边做笔记,为年后收房和找家装公司做准备。 而与我相伴的只有猪猪。 它现在跟我关系十分不错,可能是因为我很舍得给它吃,它好像又胖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江南,并且辩解道:“猫咪胖一点可爱的。” 我这边刚把消息发过去,林江南的视频通话邀请就发了过来,我小心的瞄了一眼许亦静,见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电视里的人砸墙,便抱起猪猪溜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我把猪猪的脸怼在摄像头前,然后按下了接听。林江南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前置摄像头角度一言难尽,但幸好他的颜值还算扛得住这般糟践。 “吓我一跳。”林江南一眼看见了猪猪的大脸,下意识的往后闪了一下,而后端详了片刻道:“也还行,没有胖的太夸张。” “它真能吃。”我说道,“随时给随时吃的下。” “你别这么惯着它啊!” “没办法,猫这种生物生就一副惹人爱怜的样子,我实在扛不住。”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头去挠猪猪的下巴,猪猪的小呼噜立刻就打了起来,使劲伸着脖子,享受的不得了。屏幕对面的林江南嫌弃地看着它贱贱的表情,“它跟我可不是这样。” “你没我大方呗。” “你这是溺爱。”林江南说我。 “溺爱就溺爱。你说你又不指着它赚钱养家、建设四化,让它开心点有什么不好。” 林江南的脸往屏幕上又贴的更近了一点,猪猪瞥见他呼噜便停了下来,眯起的眼睛也睁开了。 “猪!”林江南叫它,话音才落,它站起来就跑了。我大笑着嘲讽林江南作为主人的威严荡然无存,得意着猪猪与我的亲密,忽然余光瞥见小窗里自己的脸,于是赶忙收敛笑容,调整了一下角度,把手机拿的远一些。 “你也胖了一点。”林江南说。 “大过年的,会不会说话?留神我也走了。” “你别跟一只猫比。”他笑了笑,“你怎么在家呢?没出去玩?” “太冷了,懒得出去,陪许亦静在家看装修节目呢,年后她的房子就要交房了。” “房子?许姐姐自己买的?” “那可不!你许姐姐多棒啊!”我很骄傲。客厅的电视里正说着洗手间防水的问题,我往外看了一眼,虽然看不见许亦静,但也能想像她那副把综艺节目当讲座看的认真神情。 她肯定也觉得自己棒棒的,对将来的日子满是憧憬。 当初许亦静要买房的时候我还问过她为什么,那时在我看来,她和邵杰感情稳定,而邵杰是有房的。邵杰的房虽然不大,但是地段比较好,她买的房子却比较偏远。如果两人结婚了,不管是从通勤还是从将来孩子上学的角度考虑,肯定都是邵杰这边的房子更好。那这就等于她买个房子闲着,那边出租也不是那么好出租的,租不上价。 但许亦静说,房子是她的底气,她和邵杰一切都好自然没问题,万一有一天不好了,她有房子就有离开的勇气;房子也是她在北京扎下的根,如果有一天她觉得累了,想逃了,房子可以绊住她,让她喘息片刻后有再来一次的勇气。 她说,那是她为自己买的房,不是为了结婚,更不是为了孩子买的房。 虽然许亦静没有大富大贵豪掷千金,但我特别为她骄傲,那是她实打实自己努力赚出来的房子。我跟她一样大,反正现在让我拿出个首付来买房,我是拿不出来的;让我居安思危去想将来,我也想不了她那么远。 “想什么呢?”林江南问我。他这一问我才发现我走神了,于是笑道:“想着年后帮许亦静装修的事,感觉还挺期待的。” “到时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好啊,我帮你转达。” 我看着屏幕里的林江南,他也看着我,这对话空下来的间隙忽然让我感到了一丝不自在。除了我爸妈,我鲜少与人视频通话,这会儿才发现这种通话方式似乎非亲密者不能为也。因为两个人看着手机脸对脸的讲话,这个距离比实际的面对面感觉还要近。 近的我心慌。 “那个……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我匆匆道。话转的急,来的突然,林江南那边怔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了啊,我陪许亦静看电视去了。” 林江南微微侧目看我,“真的?怎么感觉你这么紧张?” “没有啊。” “好吧。”林江南点了点头,我正准备举手跟他说再见,他又道:“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北京,给你和许姐姐买了点特产,你明天在家吗?” “明天就回来?明天不是才初四吗?” “嗯,明天回去了。”他笑了笑,“我回来主要是给我外公外婆和父母扫扫墓,我姐有我姐夫那边的一大家子,我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聊的。” 一个人。 是哦,我从小到大一直听见的都是‘春节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而我一直也是这样过的春节,就下意识的以为每个人的春节都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忘了这样简单的事对有的人来说很难,比如许亦静;而对有的人是不可能,比如林江南。 “好啊,我和许亦静正好也在家没事做,明天来我家吃饭。”我对他说。 “嗯,谢谢,那明天见。” ------------ 46.许亦静的父母 年初四,我和许亦静一起床就洗脸了。 不要以为三十岁的女性就真的活得很精致了,三十岁精致的女性,二十岁的时候人家也很精致。我们,不属于这一类。 这一次,我没有继续懒惰的准备火锅,和许亦静商量了一下,居然准备要包点饺子。许亦静是南方人,小时候过年并不吃饺子,不过在北方生活这么多年看也看的差不多了。我虽然从小逢年过节的就吃饺子,但从来没自己做过,因为轮不上我插手。 不过我们做的还不错,除了忘记把大白菜的水份给挤出来之外,看上去一切顺利。林江南下午四点多来到我家时,看到的是一盆饱满雪白的面团,一盆荤素相间的馅料,还有七八个一塌糊涂的饺子。 “这是……”林江南瞄了一眼那盘饺子,又看了看我俩,“你们不会是等我包呢吧?” “听苏弥说你会做饭。”许亦静把那盘饺子放到一边,“我们等你教学呢。” “可我不会包饺子啊。”他把那盆馅端起来晃了晃,“这是不是有点稀了?” “没错!”我俩异口同声地说。许亦静用筷子搅合着肉馅,“忘了把大白菜的水份挤出来了,跟肉放在一起后越拌越稀,我试着用屉布连肉带菜一起挤水,失败了。” 林江南听了直笑,“何必非要包饺子,这么为难自己。” “过年嘛。”我说道。我们仨人叉腰看着那盆馅直叹气,“现在怎么办?” “改做面吧。”林江南提议道,“手擀面,这个馅炒一炒就当卤子了,怎么样?” “靠谱。”许亦静表示赞同。 我略有些沮丧,问林江南:“你过年吃饺子了吗?” “吃了,除夕在我姐姐家吃的。” “行,做面吧。”我也赞同了。 林江南炒卤子,我和许亦静擀面条。擀的肯定是不怎么样,但反正就尽量往长里拽,面条出来长短粗细都不一样,许亦静说挺好的,“一看就是手工定制的产品。” 晚餐虽然没吃成饺子,但是还挺丰盛,除了面之外,还有林江南从西安回民街给我们带来的卤牛腱子、石子馍、锅盔,全都是特别饱腹的东西。摆在一桌上,感觉我们是在大西北过年。 “来吧来吧,新年快乐。”许亦静举起杯来,“阳历新年你们俩过的,这农历新年呢,我反正是躲不出去了,就让我来做个大瓦数的灯泡,照亮你们今年似锦前程吧!” 我刚瞪了许亦静一眼,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林江南举杯说道:“谢谢姐,我努力。” “对,努力!我看好你。”许亦静笑容奸诈,“有什么需要姐姐我帮忙的,姐姐定当竭尽全力。” 按道理此时我应该会有些羞恼,会有些尴尬,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我妈的极力反对,加上许亦静一直以来的不断撮合,量变产生质变,我忽然觉得这样被别人跟林江南说在一起,很正常,已经有点习惯了。 我举起酒杯来跟他俩一起碰了杯,酒还没送到嘴边,就看许亦静的电话震了起来,手机屏幕上一个字‘弟’。我指了指她的手机:“这次估计该是问你借钱给女朋友买花了?” 许亦静瞄了一眼手机,仍旧是喝了一口酒之后才慢悠悠的拿起来,又慢悠悠的说:“是不是又缺钱了?” 我和林江南对视一眼,笑了笑。他举起杯来,放低了声音对我道:“新年快乐。” “谢谢,你也是。”我跟他碰杯。 “后面几天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吗?”他问我。 我真想有点安排,但我确实没有安排,搜肠刮肚的想了想后说:“准备跟许亦静逛逛街吧,去宜家找找装修灵感之类的。”说完我转头去看许亦静,想让她帮我肯定一下这个安排,却见许亦静拿着电话,表情都变了。 “那他们去哪了你知道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和林江南举着酒杯都愣了,毕竟她这个表情和这个语气,听上去不像发生了什么好事。 “怎么了?”林江南放下酒杯问我,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谁来的电话?” “许亦静的弟弟。”我有点担心起来,“前两天他弟来电话了,说要回湖南,许亦静给他转账买的车票。不会是她弟出什么事了吧?” “电话是他弟打来的,说明他弟应该没出什么事。刚才许姐姐说‘他们去哪了你知道吗’,这个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 “他们?不知道啊,是不是许亦静的父母?”我满头疑惑地看着林江南,就跟他能给我答案似的,“可许亦静说她父母出门旅游了,难道是旅游出什么问题了?是不是报的那种黑旅游团啊?” “旅游去了?”林江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们家……过年都不在一起的?” “我也不知道……” 许亦静不满一岁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父母在外地在做生意,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她八岁的时候妈妈挺着大肚子回来了,在家待产。在她的印象里,那是她和她妈相处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了,有好几个月。后来她弟弟出生了,半年后,她弟弟也被留在了爷爷奶奶家,父母又走了。 一直到她高中了,她父母才结束了在外地的打拼回到湖南,一方面是年纪大了,另一方面是觉得从小没有陪伴孩子,高考这样重要的人生时刻,他们不应该再缺席。但那段日子其实让许亦静感到很不自在,就像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外人,还对她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再后来她高考考到了北京,跟父母又分开了。 虽然她跟她父母情感很淡,却跟她弟的感情还算不错,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她爷爷奶奶过世后,每年她只有春节才回去几天,今年,就连春节都没回去。 我和林江南沉默地等着许亦静从房间出来,谁也没心思说话,没心思吃饭喝酒。我脑子里设想这各种可能性,默默祈求千万别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就好。可我心里又打鼓,许亦静这人心理一贯蛮强大的,一般的事很难让她这样变颜变色。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许亦静的房门开了,她已经换好的外出的衣服,手里还拎着个包。我一看这架势,心理咯噔一下,赶紧站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要回一趟湖南。”许亦静一边说着一边就去穿衣服穿鞋。我急的不行,拉着她还想问,林江南却拍了我一下,“换衣服,送她去机场,路上再说。” 我一听有理,赶紧也去穿衣服穿鞋。许亦静倒也没拒绝,低头划着手机查机票,我们仨人飞一样的冲下了楼。 林江南接过车钥匙去开车,让我跟许亦静坐后座。 车飞驰在畅通的路上,许亦静订好了机票就像快要窒息的人浮出了水面,极其压抑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靠在了椅背上。 “怎么了?”我问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嗯。”许亦静微微点了下头,看着窗外无意义的某一点,然后沉默着。我很焦心,但是又不想喋喋不休的催促询问,看了一眼后视镜,林江南也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先让许亦静平静一下。 车开出去快二十分钟后,许亦静终于动了动,非常疲惫的用手搓了搓脸颊。我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吧。反正我现在也不用上班。” “不用。”她摇头,“我舅舅做生意贷款,我爸妈给做的担保。现在我舅舅生意垮了,钱还不上,人家找到我家来了。” “贷了多少钱啊?” “一共八百万。”许亦静把这个沉重的数字说的很轻,像是被这个数字压得没有力气了一般。 “八百万?!”我惊了,“是高利贷吗?” “不是。一部分是银行贷款,还有一些是借的几个朋友的钱,许了人家利息。”她像喘不过气一样的深深呼吸了一下,“我舅舅卖了房子,加上自己的全部家当,好歹是把从银行借的钱还了。我爸一开始帮着还了几十万,后来就不管了。现在还有四百多万的窟窿。” 可担保人是他爸,这是能不管就不管的吗? 许亦静告诉我,他弟年初二的票回到湖南,直接就去见他女朋友了,两人一起去岳阳玩了两天,今天才回家,一回家就被上门要账的给堵住了。小伙子给吓的不轻。 “我爸妈真行,真行!”许亦静压着怒火,冷笑了两声,“狗屁旅游,合着是俩人出去躲债了!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是打算永远不回家呢?还是压根就打算把这烂摊子扔给我们姐弟俩。” 我这才知道,许亦静问的‘他们在哪’那个他们,是她父母。 “那你联系上你爸妈了吗?” “没有,我弟一直在打电话。” “那……”我也跟着她焦躁起来,“那么多亲戚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哪了吗?就算是想把烂摊子扔给你们,也总得交代一下吧?不会……出什么事吧?” “出事就出事!出事最好!”许亦静突然爆了,吼道:“没本事做什么生意!没能力做什么担保!现在这算什么?!该他们养的时候不见人,出了事倒知道甩给儿女了!”她眼圈通红,转过身去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恨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林江南从挡风玻璃前的纸巾盒里抽了纸巾递过来,我拿给了许亦静,捋着她的后心试图让她稍微平静一点,“我这有大概有三十几万的存款,一会儿我就给你转过去。” “不用。”许亦静擤了擤鼻子,重新坐好,“我回去看看情况再想办法。没事。” “我也没有房贷车贷的,生活无压力,这钱我拿着确实没有什么用。虽然不多,但能管点是点吧。” “嗯。”许亦静用力地抿了抿嘴,“好,回去如果有需要,我开口。” 我拿过她的包,把她的钱包翻了出来,然后给她的银行卡拍了张照片,“不用开口,我先转给你。如果回去发现是虚惊一场,这钱没用,你再还给我就是了。”我把钱包重新给她放好,笑了笑,然后张开双臂,“来,抱抱。” 她靠进我的怀里,肩膀都是微微颤抖的。我拍了拍她,“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的。别怕。” ------------ 47.留宿 许亦静上飞机前我一再嘱咐她,健康和身体最为重要,钱的问题总有办法能解决的,一定别因小失大。 目送她进了安检后,我一路上紧张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感觉像是没了力气,整个人恹恹的没有精神。林江南买了杯咖啡给我,“别太担心了。” 我喝了一口,很苦,于是皱着眉头说:“我从没见过许亦静这样子,她整个人都慌了。” “钱的问题虽然很让人崩溃,但总有办法能解决的,四百多万听着吓人,但想一想北京的房价,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我笑了笑,叹着气、点着头,“是啊,跟北京的房价比,也就那么回事吧。只是这一来许亦静跟她爸妈的关系恐怕要更差了。” “把这么大的一个问题丢给儿女去解决,这许姐姐的父母也的确是挺另类的。” “不太了解他父母是怎么考虑的。其实我以前就挺不理解她父母的,他们一直在外地做生意,生了孩子就留给老人,又做的不是什么大生意、大买卖,你说赚的那点钱真的值得嘛?弄得一家人这么疏远。” “不值。”他的语气非常干脆肯定,甚至带了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愤懑。我微微侧目,说道:“可也许穷更是问题。” “许姐姐的父母如果不去做生意,家里就会穷的无法生活吗?” “那倒不至于的。”我叹口气,“算了,别人家的事,不知全貌,还是不说了。” 车开回城里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林江南陪我回到家。家里灯光大亮着,走时压根没想起关灯,几个小时前做的面条还都晾在桌上,已经糊成一坨坨的。三杯红酒也还在桌上,几乎都没有动。 我和林江南看着饭桌,同时叹了一口气。 我俩把该扔的扔了,该收的收了,林江南留下了那碟牛腱子和红酒,端到茶几上,“红酒不喝明天就没法喝了,就着点牛肉,省的夜里饿。” “唉,这顿饭真是……”我捏了片牛腱子放进嘴里,“本来我俩想给你包顿饺子,结果饺子没包成;改了面条,想着就当是长接短送,为你接风了,没想到最后面条也没吃成。” “怎么想起要给我包饺子了?” “怎么说呢。”我喝了口红酒,“除夕晚上你给我打电话,听你那边安安静静的,然后你今天就回京了,我还以为你在西安没有饺子和年夜饭吃呢。” “觉得怪可怜的?” 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是有点这个感觉。” 我俩喝着红酒吃着牛肉,他对我道:“除夕那天我在我姐姐家过的,还有姐夫和外甥,还有姐夫的父母。” “别扭?” “别扭。别扭是肯定的。所以吃完饭我就先回家了,哦,也就是我外公外婆家,我回西安都住那里。” “那你父母家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犹豫,又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我从小跟我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直到我来北京上大学,所以觉得外公外婆家才是家,有我熟悉的环境,东西放在哪我都知道,我从小住的屋子也没变样,会感觉比较舒服。” 我忽然明白了他在机场说到许亦静父母时,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语气和神情,想来是代入了自己的成长。 “跟许姐姐情况差不多。”他笑了笑,“但是我姐姐是跟着父母长大的。我爸很疼我姐姐,姐姐出生的时候我爸妈还没有那么忙,所以从小一直带在身边,等到我出生的时候,他俩基本就顾不上照顾孩子了,就放在我外公外婆那里,然后雇了个保姆一起带着我。”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端起酒杯来,我俩什么都没说,碰了一下。猪猪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林江南,这次它倒是没跑,而是笨拙地跳上沙发,又爬到了他的腿上。 林江南跟个慈父似的撫摸着猪猪的后脑勺,“我小时候总觉得我爸妈不喜欢我,可能确实也是,他们爱我没有爱我姐姐多,毕竟亲手带大的孩子和交给别人带大的孩子,从感情上就是亲疏有别的。” “也可能因为你是男孩子,所以他们的教育方式不同?” 林江南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正都过去了,他们也都不在了。我小时候不缺吃不缺穿不缺玩具,衣服多的穿不过来,玩具多的我都懒得玩,可就是缺爸爸妈妈,小时候可羡慕能跟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场的孩子了。所以之前你问我放下孩子去挣钱,值不值得,从我的角度回答当然是不值得的。”他又笑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是缺什么想什么吧,要是真缺钱了,我现在抱怨的可能又是另外的事情,反正人想抱怨,总是有的抱怨的。” “之前听你说你有‘美好爱情的遗传’,我还以为你从小生活的很幸福呢。”我抬起手来,手停在他的脑袋边上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也是个苦孩子。” 他半靠在沙发里,转过头看着我,笑得很微妙,看得很专注,看得我心直怦怦跳。我转开头,“你别这么看我,我不太会安慰人。” “你刚才安慰的挺好的,要不你再安慰我两下。” “一边去。”我没有回头,笑着怼了回去。 我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我父母的爱情是挺美好的,如果他俩不是那么恩爱,可能我妈就会选择照顾我了吧。我出生的时候爸特别忙,我姐比我大很多,那会儿正在念高中,丈夫女儿都需要她懆心照顾。” “你姐比你大那么多啊!” “对啊,比我大十六岁,今年已经四十了,我外甥都上小学了。”他把猪猪从腿上抱起来放到一边,坐了起来,“说起我姐,其实……” 我的手机震了起来,是许亦静打来的电话,我赶紧接了起来。许亦静告诉我她已经到家了,父母那边也联系上了。 “他们去哪了?”我问。 “泰國。他俩想着先把这个年躲过去,等年后再去问亲戚朋友借钱还债。说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省的我们跟着操心。没想到我弟突然回来了。”许亦静极是不满地嗤笑着,“不知道他们说的真的假的。” “甭管真假,赶紧让老两口回来吧,一家人在一起才好商量怎么解决。” “一家人。”许亦静又是一笑,“我弟埋怨我爸我妈;我爸埋怨我妈,说我舅舅一贯的不靠谱,还非要给他做担保;我妈埋怨我和我弟不听话。反正现在就是互相埋怨,什么一家人!能商量出什么才见鬼了。” “家里要账的人多吗?你那安全吗?” “安全,不是高利贷。”她深深地叹口气,“没事,我就是实在憋得慌,给你打电话说说。泰國那二位正准备飞回来呢,回来再说吧。” “你公司那边请好假了?” “嗯,把今年的年假都给请了。” 我抬眼看了看表,居然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于是对她说:“你早点休息吧。不管怎么说身体要紧,该睡睡该吃吃,熬着也解决不了问题。”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我对着手机出了一会儿神,对林江南说:“许亦静到底是许亦静,感觉状态已经调整过来了。” “那就好。”林江南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我也该走了。”然后他放下酒杯愣了愣,“坏了,喝了酒没法开车了。” “那怎么办?” “打个车吧。”他拿出手机来发送了打车的订单。 “那猪猪怎么办?”我又问。 “明天上午我再过来一趟接它吧,它这一大堆的家当,打车带着太不方便了。”林江南的打车软件一直没有动静,没人接单,他又发送了一遍,“没车。” “年初四半夜十二点多,估计司机师傅都不出车吧。”我一边说着一边内心挣扎,看看表又看看他手机,看看他手机再看看表,他手机屏幕上的打车软件在持续发送着订单,但没有回应,这几十秒搁我心里感觉颇为漫长,最后我终于心一横,伸手过去在按下了他手机上的取消订单。 “算了。”我说。 “什么算了?” “这么晚了,你也打不上车,明天上午还得再跑过来接猪猪。” 他看上去有点想笑,用力地抿了抿嘴,认真点头,“是,是挺折腾的。” 我也有点想笑,话锋一转,“但是也没办法。要不然,你走回去吧。” “别啊!”他表情管理失败,笑了出来,“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他拍着沙发说:“舍我一床被子,我就在这凑合一宿就行。你听外面那北风刮的,你看那天黑的,我没穿秋裤啊!” 我也跟着笑了,站起身来,“等着。” “好嘞。”他看上去那叫一个开心,顺势往沙发上一歪,伸出手来,“来,抱抱。” 我刚走到房间门口,定住脚步回头看他,他一脸无辜的指了指茶几旁边的猪猪,“我跟它说呢。” 我翻出一床被子和干净的被套丢给林江南让他自己套好,找了双一次性的拖鞋,然后又拿了根新的牙刷出来放在了洗手间。等我回房间换完衣服出来,林江南已经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短袖的T恤,坐在沙发上,被子盖在腿上。 我在房门口看着他,猜测着被子下面有没有穿裤子,他像是从我的目光里解读出了这个疑问,于是把被子一掀。 裤子还是那条裤子。 ------------ 48.时间的节点 我微微怀疑林江南是故意喝酒的,就是为了有借口不开车。但我又想,就算他故意喝酒开不了车,但他又怎么能算到自己打不到车,又怎么算到我会脑子一热把他留下了呢? 我想太多了,我这个阴谋论者。 “冷不冷?”我问他。 “不冷,就是有点饿了,没吃主食。” 我去厨房拿了块他带来的石子馍给他,他掰了一半给我。“你困吗?”他问。 “还行。” 他把被子往他身边拽了拽,给我腾出一块地方来,“那一起看个电影吧。” “不看。这都几点了。” “明天又不用上班。”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看吧,陪我看一会儿,困了你就去睡。我一直想看这部电影,一直没找着人陪我。” “哪部?” “《P.K.》,印度电影,中文叫《我的个神啊》。”他打开手机搜索出来,“听说很好看的。” “是挺好看的。”我说,“我看过。” “那正好,陪我看一会儿,你困了就去睡,反正剧情你都知道了。”他说着便打开了电视,把影片投屏了过去。我拿着那半片石子馍坐在了沙发上,看着阿米尔汗直眉瞪眼的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部电影我记得还挺清楚。 去年圣诞节之前的一天,我收到了林江南快递来的绵羊油,然后我心怀忐忑地给他发了消息,希望我们的关系仅仅停留在朋友这个层面上。然后那天天气很阴,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于是我就借着加班的理由留在公司看了一部电影。 就是这部《P.K.》。 电影的男主人公是个外星人,有个数据线般的超能力,他只要拉住别人的手就能获取到对方的成长档案,知道对方经历过什么。我看的时候挺羡慕的,觉得我要是有这个功能就好了,那样我就到处去跟人握手,然后就可以在各种领域叱咤风云了。 电影剧情推进着,第一个关键剧情到来,男主人公握住了了女主人公的手,说出了她过往的经历。随着女主人公不可思议的表情,林江南忽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屏幕,他说:“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就好了。” “我看的时候也想过。我要是有这个能力,掌握几十门外语都是分分钟的事,做个天才易如反掌,联合国开会找我一个人做翻译就够了。” “你想的是这个啊。”林江南听完微微笑了一下,“我想的不是。” “你想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依然专注在电影上,但话却是对我说的:“我要是能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就好了。” 我像被人一拳打在心口上,酸疼伴有窒息感,手里的石子馍‘咔’地被我捏成了两半。 “不要把气氛整的这么肉麻。”我说。 他笑了,“没有吧,其实就是把‘了解’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回头我发你一份个人简历。”我一点点的捏着掉在沙发上的石子馍渣子,不禁开始假想,觉得如果有人真的有这种能力,那等于是记忆被控制在了别人手里。想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说,如果真有人有这种超能力,那连对方自己都忘记的事,他还能读取出来吗?”我问他。 “好问题。”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得想想。” “不用这么认真吧,随便问问。” 他没说话,似乎是真的很认真在想这个问题。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影上,在电影推进到近尾声,男主人公说出女主人公那段令她伤心的情感过往时,林江南才说道:“这要看对‘忘记’这个概念的解释了。如果是真的忘掉的事,那就算读取出来了,这个人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有超能力,忘记的人应该会觉得他在胡编乱造吧。” “会忘的这么彻底吗?”我摇摇头,“那得是多不重要的事才能忘这么干净。” “真正的忘记,就是连‘忘记’这个动作本身也都忘记了,就像完全没发生过。这样说来,我们能记住的事,就已经是不会忘记的事了,所以能被读取出来的经历,其实都是没有被忘掉的。” “有点绕。” “想要忘记一件事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加强对这件事的记忆,而真正的忘记都是不知不觉发生的。”他歪了歪头,又思考了一下,“当有人提起一件事,我们说‘你不说我都忘了’的时候,那应该也不叫真的忘了吧?” “那叫什么呢?” “叫……封存?”林江南用指节叩着下颌,“如果把每个人的记忆看做单独的时间维度,事件就是时间轴上的各个节点,如果你总是记得一件事就等于这个节点被无限的拉长,你在这个轴上走多远它就跟多远。但如果这件事只有在有外界刺激的时候才被唤醒,那它就等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节点,原有的那个还停留在过去的位置上,它被封存在那个位置。它没有跟着你并不等于被删除,它始终存在,但对你的生活不产生影响。这大概就是咱们所谓的‘忘了’吧。” 电视里的电影播放完了,开始播放节奏明快的印度风味音乐,我打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哈欠,打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很想遮掩掉这个哈欠,但是它真的太大了,无能为力。 “我很努力了,但是感觉听不懂。” “你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你把它封存在了年初五的凌晨这个节点上,明天后天你都不会再想起来,也不影响你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提起来说‘苏弥,记得那年大年初四,我在你家里住了一宿,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讨论了什么叫做‘忘记’,你打了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哈欠’,然后你的记忆被唤醒,想起了这件事。”他娓娓道来般地与我解释着。然后他笑着摆摆手,说他在胡乱的编造概念,让我不用在意。 屋里灯光有些昏暗,飘杂着一点麦粉烘焙的香气和卤牛肉的味道,他洗过的脸庞洁净清爽,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短袖T恤坐在我粉色樱桃小丸子的被子里,他的声音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巧克力,伴着温和笑意。 大年初五凌晨两点十八分,这个画面在这个时间,在属于我的时间维度里刻下了一个节点。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在以后的某一天里提起我那个特别特别大的哈欠,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刻下的这个时间节点会不会就被封存在这里,再没有被外界的刺激唤醒的时候。但我还挺想要记住它的。 我回房躺在自己的被窝里,想着林江南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便有那么一丝悸动。 我承认,这是其实是一个暧昧流动的夜晚。我把林江南留下来并没有理由,也没有去设想和期待什么,就是不想他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年初二我回家的时候,我分明还言之凿凿的对我妈说我跟林江南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也不会跟在一起的。这才过了两天。 不过我又安慰自己,我和林江南的确也没什么事。我只是腾出我的客厅,留宿了一个在三九严寒的天气里不愿意酒后驾车又打不到出租车并且没有穿秋裤的普通朋友。我不该这么苛责自己这点冲动,这冲动已经如此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了。 我不知道我是几点睡着的,但我知道我是几点醒的,因为我妈给我打电话时我还神志混沌,有一种凌晨被人吵醒的感觉,但看了一眼表,已经快十点了。 “你怎么还没起呢?这都几点了。” 我感觉很烦躁,缩在被子里,“大过年的,我又没事,多睡会儿怎么了。” “赶紧起来吧,我跟你爸马上就到了。” “到哪啊?” “你这啊!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舅舅从山东发了海鲜过来,今天早上到货了,我们赶紧给你送点来。” 我揉揉眼睛坐起来,靠在床头,“你们跟我说一声,我开车去取就行了,这大老远的你们真不嫌累。” “哪那么多废话!”我妈也不耐烦起来,“给你送完我们直接就去你小姨家了,还给你小姨带了一份呢。” “哦,好。”我挂掉电话,不甘心地在被窝里翻腾了两下,然后起床了。客厅里已是阳光明媚,我把手机扔到茶几上,伸了个懒腰去上厕所,一开门就看见林江南正满嘴牙膏沫的在刷牙。 我愣了一下。 就像林江南说的,他留宿我家这件事发生在昨天这个时间节点上,睡了一觉的我彻底把它封存在了那一刻,并没有跟着我的时间流向今天,而现在,我的记忆被他这个活人的刺激给唤醒了。 “我的妈呀!”我感觉我血都凉了,冲进厕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坏了!” 他吐出嘴里的牙膏沫,“什么东西坏了!” “我的人生!”我端起水杯塞进他手里,“快!我爸妈要来了!” “卧槽!”林江南一下也惊了,手忙脚乱的漱了口,反手一抹嘴跟着我就冲出了洗手间。与此同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出门是来不及了,我从衣架上抱起林江南的衣服,连他一起一股脑的推进了许亦静的房间里,“别出声。” “手机!我的手机!”他指了指茶几。 我妈敲门的力气又大了几分,我听见她跟我爸说:“这孩子不会是又睡过去了吧?你带钥匙了吗?” 我一个滑步冲到客厅,抄起茶几上的手机,再冲回到许亦静房间门口把手机递给他,“忍一忍,他们不会呆很久的。” 说完我关上了房间门。 这边门关上的瞬间,家门开了。我爸探头进来看见我,“哎?起了?怎么敲门不开门啊?” “刚从厕所出来。”我稳住心神,做了个深呼吸走回客厅,瞄了一眼茶几。 要死!那是林江南的手机! ------------ 49.全面溃败 我爸进门后拎着海鲜直接进了厨房,我妈走进客厅坐到了沙发上,她拍了拍叠在沙发上的被子,“怎么把被子放这了?” “哦,昨天晚上看电视有点冷,就搬出来盖着。”我蹭到茶几边上,把林江南的手机拿了起来。本想要揣进兜里的,可我这糟心的家居服没有兜,只好攥在手里。 “又熬夜了是不是?虽然现在是放假,但你自己生活也得有点规划。”她瞥我一眼,眼神里含着警告,“年后赶紧找工作去,就你这样,人都能呆废了。” “好。”我点头。我现在的心思全在许亦静的屋里、林江南的身上,就盼着我爸妈赶紧走,所以她说什么是什么,我毫无情绪,也毫无想要辩解的想法。 “许亦静呢?没在家啊?” “哦,她家有事,回湖南了。” “这会儿回去?这假期都快结束了吧,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妈挺关心。 “回头再跟你们说吧。”我怕我妈不依不饶的就此跟我聊起来,于是跑去厨房看我爸,他正把一袋袋的海鲜往冰箱里塞,水池子里放着几只绑了腿的螃蟹,“螃蟹趁着新鲜就赶紧吃了,其它的我给你冻冰箱,你自己想着吃。” “知道知道。” “螃蟹你会做吗?”我爸叉着腰想了一下,然后拉开外套拉链,“得了,我给你蒸上吧,回头你自己想着关火就行。” “不用不用不用!”我赶紧过去拉住我爸,“我会做,真的会做。” “真的?”我爸持疑问态度,我给了他一个特别自信坚定的眼神,他信了。“行,那你可想着啊。”他一边洗手一边扫视着我的厨房,“我刚才看你冰箱里有块牛腱子,买的?有你爸爸我做的好吃吗?” “没有。” “那是。”我爸很自得,“花这冤枉钱干什么,想吃了就给爸爸打电话。” “好。我那是朋友送的。”我拉着他往厨房外走,生怕他眼里有活儿,再勤快起来。 “送的啊?是从哪带来的牛腱子?” “西安。” “哦?”我爸在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拉住我,然后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的我妈,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小林送你的?” “呃……” 他乐了。我从来不知道我爸八卦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副表情。 “我不告诉你妈,省的她又疑神疑鬼的嘚嘚你。不过你自己的事自己还是要想清楚。”他戳了我一下,“知道吗?” “知道。” “咱们走吧?”我爸站在门口招呼我妈。 “好。”我妈站起身来。我心松了大半,谨慎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着痕迹地引着她们往门口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大门了,我妈又停了下来,把包往鞋柜上一放,“等会儿,我上个厕所。” “刚才这半天你干嘛呢?走到门口了要去厕所。”我爸一边抱怨着一边又走回了客厅。 我的这个心啊! 我妈上厕所的工夫,我爸就在屋里转悠,一边转悠一边叨叨地说:“你说你这阳台采光这么好也不说自己收拾收拾,弄点花架子,养点花,多好看!” “对。” 他又摸摸暖气,“还行,还挺热乎。” “嗯。” “小屋许亦静住着呢?之前说楼上装修,屋角那渗水,修好了吗?”我爸说着就往许亦静那屋走过去。我毛都炸了,大喊了一声,“爸!” 我爸吓了一跳,“干嘛啊?” “人家……人家许亦静的屋子,你别随便乱进。”我站到房间门口挡住我爸,心都要跳出来了。洗手间终于传来了马桶冲水的声音,我暗暗松口气,祈祷老两口赶紧走,我要不行了,我太紧张了。 就在这时,我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我就跟触了电一样,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陌生的铃声。我看了一眼屏幕,来电联系人显示是一个叫‘吴雨’的。 “你怎么不接电话?”我爸问我,“你换手机了?” “没有啊。哦,对啊。”我用手捂着手机的扬声器,就像捂着一个人的嘴,想让它别再叫唤了。也不知道这个吴雨什么事,这么执着。 我妈从洗手间走了出来,铃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 “苏弥,你这住了几个人啊?”我妈站在洗手间门口问我,问得我胆战心惊。我带着一种惊奇的笑容,做出不解的表情,“俩啊,我和许亦静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怎么厕所里三根牙刷?” “那根……可能是刷什么东西,刷完就放那了呗,那不然呢?”我无辜地耸耸肩,“我也不记得了。” 我爸有些不耐烦的对我妈摆摆手,“你别这疑神疑鬼的,还走不走了?” “我问两句怎么了!”我妈瞪我爸一眼,俩人转身往门口走去。手机这时又在我手里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吴雨。 我也真是无语了。 伴着这个铃声,我妈背起了她的包,我爸弯腰拎起了放在鞋柜前的袋子。眼看这一关就要通关了,可就在袋子被拎开的一瞬间,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鞋柜的底部齐齐整整的摆着一双鞋,一双男鞋,更要命的是,鞋里还塞着一双袜子。 亲娘咧!我只记得把林江南的衣服收起来了,却忘了他的鞋。 手机铃声停止了,屋里一下子安静的像被冻住了一样,我爸我妈两双眼睛齐齐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我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心知大势已去。 如果只是一双鞋,我姑且还能找点蹩脚的借口,比如许亦静搬家的时候错拿了邵杰的啊;比如许亦静她弟弟前一阵来忘在这的啊。但那双袜子,真是百口莫辩了。 这一下,我反倒忽然放松了。就像端着一只水晶杯,它完好的时候总担心它会碎掉,等它真碎了,也就不担心了。 人常说‘无巧不成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小半年了,我爸妈第一到我这来;小半年了,林江南来我这最晚九、十点钟就走;但就是这么寸,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两边撞上了。 他们老两口不会信的。搁我我可能也不信。他们现在一定认为我不在他们视线里的每一天,都是和林江南在一起的,我骗了他们。 我妈把包从肩上摘下来,重新放回了鞋柜上,我爸把那个手提袋也重新放回了地上。我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滑下一条消息,一个叫小雨联系人给林江南发了一条消息:“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你在家吗?” 小雨。我记得。在橙时公司重逢林江南的那天,我送他回家,在他的手机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我妈已经走到了许亦静的房间门口,手放在了在门把手上。她微昂着下巴看着我,“这屋有人吗?” “妈,你先过来坐吧。”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走了过去,把我妈从门口拉开,然后打开了门。 林江南在屋里站着,卫衣已经穿在了身上,外套抱在手里,光脚穿着拖鞋。我很无奈的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先出来吧。” “被发现了?”他用很轻的声音问我。我点了点头。 我爸妈已经正襟危坐在了沙发上,林江南有些忐忑地走进了客厅,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叔叔,阿姨。” 我妈和我爸面沉似水地对他点了下头,很勉强,算是回应。我把手机还给林江南,对他道:“你先走吧,回头我把猪猪的东西收拾好,看是你来取还是我给你送过去都行。” “我觉得……”他看了看我爸妈,“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没事,不用。”我很坚定,抿嘴对他笑了笑,又指了指他的手机,“刚才有两个电话未接,应该是找你有事,赶紧回去吧。” 他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担心我。我把他带到玄关处,“那是我爸妈,又不是坏人,不用担心。” “那,有事给我打电话。” “行。” 可能是因为我爸妈都在看着他,在这种气氛和这种审视的目光下穿鞋穿袜子太过于尴尬,所以林江南直接拎起鞋,穿着拖鞋就出门了。 这个场面就好像我和林江南偷情被发现了一样,他带着一点落荒而逃的感觉离开。可我们其实霁月清风,不,现在可能再说霁月清风已经不合适了,但我们的确没有任何苟且。 不对。 就算我和林江南真的有什么,也绝用不到‘苟且’二字。 随着房门轻轻被合上,我妈率先开口道:“什么意思啊苏弥?你不是说你们俩没事儿吗?人都住到家里来了,这叫没事儿吗?我说也说了,劝也劝了,道理该讲的都给你讲了,你都当你妈我的话是放屁是不是?” 她的语气还算平静,但她的表情相当严肃。 我从小就很怕她这个样子,这表示她在怒力控制和压抑自己的脾气。可我妈压根不是个脾气很温和的人,有脾气就发,所以当这样的人在压抑脾气的时候,也就说明这个脾气已经大到她自己都不敢乱发了。 “苏弥,你是长大了,你三十了,你独立了。”她继续说道,“但我不管你多大年纪,你一个女孩子你不能这么随便啊!” “我没有!” “什么没有啊!”我妈终于是爆发了,一拍沙发站了起来,“之前问你你就是‘没有没有’,现在人都住到家里来了!我们都给堵到这了!是不是非得把你们堵到被窝里,你才不嘴硬啊!” ------------ 50.母亲的伟光正 我爸应该是觉得我妈说的话有点过份了,便在旁边拉了拉她,“你有话好好说。” “我怎么好好说啊!”我妈回头冲我爸喊道,“我之前没好好说吗?她听吗?!” “小林那孩子也不差啊,你干嘛这样?” “我说那孩子不好了吗?我一直说的就是他们不合适!不合适懂吗?”我妈调转炮火冲向我爸。 我爸也恼了起来,“合适不合适那不得是孩子自己去感觉吗?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都什么年代了?恋爱婚姻自由懂不懂?” “恋爱婚姻自由?”我妈对我爸冷笑道,“那她倒是说啊。我一问她,她就告诉我跟那个林江南没事!没关系!普通朋友!她说她恋爱了吗?她没说啊!那林江南要是她男朋友,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对不对?” 我妈回手指着我,对我爸说:“你看她今天遮遮掩掩的样子,这要是正经谈恋爱,至于吗?我是那么不开化的人吗?她现在一边跟我说不想谈恋爱,一边把男的往自己家里带,这算什么啊?” “妈你说什么呢!”我听不下去了,“昨天他喝了酒没法开车,又打不上车,我总不能大冷天的让他走回去吧?”我指着沙发上的被子,“他睡沙发我睡我的床,你以为我怎么样了呢?你觉得你女儿是什么样的人?” “我现在不知道了。”我妈一挥手坐回到沙发上,扭过头去不看我,“我不知道你哪句真话哪句假话。”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我妈再次冷笑,“每一句都是真话。”她伸手用力指向洗手间的方向,“十分钟前你告诉我,那个牙刷是你刷东西用的,对吧?真话。” 我沉默以对。 “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我妈叉着手臂蕴着气,“哪是现在啊,我以前也管不了你。那个姚峰,我跟没跟你说过那孩子靠不住?那个性格,那个家境,那明摆着就是跟你玩玩的。你不听我的啊!后来怎么样?毕业人家把你甩了吧,你在那要死要活的跟我哭,我还得好言好语的在那劝!你……” “你行了啊!”我爸大声的打断了我妈的话,“别在这没遮没拦的,说什么呢!” 我抄起茶几上的手机站起身来,到门口换了鞋。拿下大衣的时候我爸跑了过来,拦在门口,“小弥你冷静点,没事啊,没事。这次你妈过份了,她就这个脾气……” “对!她就是这个脾气!”我的声音发出来都是颤抖的,“我在她眼里就是个败类!我不自尊不自爱!我一无是处!我被甩了我活该!我嫁不出去我活该!” “别这么说,孩子,别这么说。”我爸抱着我,冲我妈吼道:“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有当妈的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我这个当妈的不能给点建议吗?等谈上了不合适再分手,不是瞎耽误工夫吗?她都多大了,她耽误的的起吗?!我不是为她考虑为她好吗?”我妈毫不留情的吼了回来,“天天的就知道跟我较劲,给我甩脸子!就跟我闹脾气的时候本事大!” 我用力的挣脱开我爸,跑了出去,直接推开防火门下楼。我爸追了出来,但追不上我,我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里,渐渐的越来越远。我一口气跑到一楼,走完楼梯的那一刻我腿都是软的,差点跪在地上,扶着墙站了几秒钟,有种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的窒息感。 我浑身颤抖着把大衣穿上,走出了楼门。天很冷,风有点大,吹到脸上像针刺般细密的疼,我摸了一下脸颊,全是眼泪。 我妈的话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像抡圆的一个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她把我生下、养大,我在她身边生活了十八年,就算我去上大学住宿,就算我搬出来独居,我也从未远离过她的视线。我们有很多想法上的不同,我们总是会有摩擦,偶尔会有争吵,但我会试着去体谅她,试着理解那些摩擦争吵背后她的用心。 我一直相信,一直相信她是爱我的,她是心疼我的,她只是脾气不好,不善于温柔的表达。 但今天我怀疑我是不是一直都错了。 跟姚峰分手的那段时间是我活到现在最为难过、最为煎熬的一段时间。那时我在绝大多数朋友面前隐藏着自己的脆弱,我在所有的场合里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开朗,那时能让我卸掉这一切的只有我的家。 我爸每天给我做我爱吃的东西;我妈陪我去逛街,买好看的衣服。难过时,我抱着我妈哭,像小时候那样留恋她的怀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暖和安全的地方。 可原来竟不是这样的吗? 原来那个温暖只是我的错觉吗?原来那时候的她竟是那么不耐烦吗?她不耐烦我不听她的话,不耐烦我摔了跟头、受了伤还要找她来哭。 我以为她包容了我那时的痛苦,却原来那只是她收集的素材,是她在这一刻用来讽刺我的资本。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种得意,对我的伤痛的洋洋得意,因为那佐证了她的慧眼和她的明智。 我好难过。甚至比七年前的那个秋天还要难过。 我茫然的往前走,我爸打来的电话我没有接,索性连手机都关了。也不知道该去哪,能去哪。 当走出小区,看见林江南迎面向我走来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了?”他走到我的面前,看上去表情有点慌。他把我羽绒服裹起来,拉到走到一处背风的墙边,问我:“跟你爸妈吵架了?” 我点了点头。 “我跟你回去给叔叔阿姨道歉。你先别哭了。”他擦着我的脸,“别哭。” “不用。跟你没关系。” “怎么能跟我没关系。”他搂着我就要往回走,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我不回去!” 他可能是没有意识到我这么抵触,稍稍一怔,然后赶忙安抚我,“好,不回去。你想去哪?我陪你。” “不知道。”我抹了抹脸颊,问他:“你怎么没走?” “我不放心。本想等着看你爸妈走了,我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的。”他蹲下去帮我把羽绒服的拉链对好,拉上,“没想到看见你出来了。冷不冷?先跟我回车上吧。”他拉我,我没有动。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比我小了六岁的男人,我妈的话一句句的又扎到我脑子里。我心口堵得快要炸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忽地伸出手拉过林江南的衣领,在他错愕的神情里,踮起脚直接亲了上去。 我妈说他太年轻了,我妈说他不成熟,我妈说他不适合我,我妈说他无法给我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安稳。 我妈说。 我妈说的所有其实都不是我的顾虑,她自以为是的用她自己的经验与思考,试图来覆盖我的生活和选择。但其实她根本不了解我,她不知道我真正顾虑什么,不知道我心里的畏惧。 她用我最过不去的事情来炫耀自己的伟光正,我便想狠狠地证明她都是错的!以前是错的,现在也是错的! 这一刻我心里是恨她的。因为我是爱她的。 林江南没有回应我的这个吻,这也根本算不得一个吻。 他扶着我的脸颊帮我擦了擦眼泪,然后搂住我,把我抱在了怀里。我趴在他温暖的颈窝哭泣,接受着他的安抚和慰藉,他安安静静的,便由着我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与伤心。 他把我带进了他的那辆高尔夫里。我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哭的,感觉脑子很慢,很麻木,没想也没问究竟要去哪,一言不发的看着车窗外萧瑟的街景。 林江南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我听见他说:“我今天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你先走吧。不用了,谢谢。” 我估计,应该还是那个吴雨吧。 “有事你就去忙吧。”我说,“我找个地方自己呆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他把手机放回兜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发动了车。车子拐上二环路,然后又在西直门拐下二环路,开向了交大的方向。 “去我那坐会儿吧。” 这是我第一次到林江南的家里,这个小区位置不错环境也不错,租金不会便宜。不过他昨天说过他爸爸以前是做生意的,九十年代初又雇得起保姆,想来他的家境应该还算殷实。 房子是个一室一厅,面积不算大,但很敞亮。屋里整洁干净,没有什么装饰,南边整面的落地窗,阳光足足地铺满了客厅,看上去很温暖。 “随便坐吧。我去烧点热水,给你冲杯咖啡。” 他的落地窗前有个小沙发,我坐了进去。日头充足,阳光把我浑身的寒冷麻木逐渐融化,我觉得很累,有点睁不开眼睛。林江南冲好了两杯咖啡走过来,放在沙发前的小几上,又去给我拧了个热乎乎的毛巾擦脸。 我把毛巾盖在脸上,真希望睁开眼睛时我的时间轴又回到了昨天。 ------------ 51.无题 林江南拽过地上一个藤编的蒲团,坐在了小几旁边,问我:“感觉好些了吗?” “嗯。”我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边角对齐地折好,放在了桌上。 “跟我说一说吧。”他把咖啡递到我的手里,“都是我惹的麻烦,我应该……” “不是你的错。”我捋了一下头发,抬起头来,“我也不觉得我有错。你不用感到自责。” “你父母说什么了?” 我低头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吹了吹手里的咖啡,“不重要。” “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信任你。”我脱口而出,随即又叹了口气,“这无关信任。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觉得自己说不清楚。” “如果现在是许亦静在这里,你愿意说吗?” 我点了点头。 如果是许亦静,我当然愿意说。我现在很想要倾诉,很想要有人理解我。她知晓我的过去,了解我的想法,她也愿意倾听。可今天许亦静不在,我也不好去打扰她。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了解你?”林江南抬头看着我,“如果我能像许姐姐那样了解你,可能现在我就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了。” “我跟许亦静毕竟十来年的朋友了。”我喝了一口暖暖的咖啡,“已经很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能去哪。” “如果不是我,也压根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他略显沮丧,沉郁地叹了口气,“我下楼的时候想,或许我不藏起来还好,这一藏,真的是有点说不清楚了。我知道阿姨不喜欢我,这下,她肯定更讨厌我了。” “她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我嗤笑了一声,又对林江南说:“你确实不用自责,我跟我妈吵的这么厉害,你的事只是个引子而已。” 林江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有点意外,“许姐姐。” “许亦静?”我也很意外,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按下接听,电话里许亦静劈头盖脸的说:“林江南!苏弥跟你在一起呢么?” “我是跟他在一起呢。”我拿出自己的手机,这才想起自己关了机,于是问她:“怎么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还想问你呢!你那边什么情况?!你爸找你找不着,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把你爸急的,把我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她狠狠地叹口气,“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了?我听你爸说你跟你妈吵架了?” “嗯。” “又因为什么啊?” 我瞄了一眼林江南,“没什么。” “行吧,你现在不方便说就算了,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她又命令我道:“赶紧给你爸回个电话,别回头给急出个好歹来。” “哦。” “听见没有啊!” “知道了。” 许亦静沉默了一下,“你把电话给林江南。” “干什么?”我问她。 “人家的电话,让你给就给。” 我把电话递给了林江南。我也不知道许亦静在跟林江南说什么,就看见他看了我几眼,然后对许亦静说:“你把号码发给我。” 挂了许亦静的电话,林江南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往厨房走。我拉住他,“许亦静跟你说什么?” “她怕你不给你爸打电话。” “所以呢?” “所以我把你爸的电话要了过来,我给叔叔打。”他说完就往厨房去了。我急忙跟了上去,“我打,你不用管。” “还是我打吧。”他推着我,把我推出了厨房,“不管你和你父母为什么吵,总归是因为而起的,我总得做点什么。你爸妈对我的印象已经很差了,我不能让它变得更糟糕,是不是?你去把咖啡喝了吧。” 他把我按坐到小沙发上,然后走回厨房,关上了门。我没有再坚持。沙发的位置跟厨房正对着,隔着一个客厅。我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看着他。 许亦静真的很了解我,我的确不想给我爸打电话,不想面对他。我既怕他来做我妈的说客,又害怕他不做我妈的说客。 怕他做说客,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我妈说的那些话,虽然我知道,那是早晚的事,早晚有一天我要原谅她。怕他不做说客,是因为那说明我妈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我们依旧会和解,但我的这次屈服迟早还会出现在她证明自己伟光正的资本里。 好在,林江南站在了我的前面,缓冲了我的不安,还有畏惧。我很没出息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林江南与我爸爸的通话时间不算短。阳台上的太阳已经倾斜,杯子里的咖啡也开始凉了,我愣怔地看着楼下小径,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在带着孩子玩。孩子捡了片树叶她会笑着拍手,孩子跳了两下她会竖起拇指,孩子摔倒了爬起来她会给一个拥抱。不管孩子做什么,她都那么开心,那么骄傲。 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我妈是不是这样的,我笨拙地做的每件事都让她开心。又或者她一直对我就是不满意的,也许我捡的树叶她会说是脏的,我跳的两下她会骂我调皮,我摔倒了,她也许会觉得,是我没有听她的话吧。 可能这辈子我都没办法让我妈满意,可能我妈也很遗憾,这辈子没能养一个让她满意的孩子。 我轻声笑了一下,不知所以。 厨房门响了一下,林江南出来了,我望着他,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 “我跟叔叔说了你在我这里,让他放心。我也跟他解释了昨天的事,也道了歉。”他把那个蒲团拉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坐了下来,“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应该留宿在你的家里。你爸爸告诉我那是你家以前住的老房子,还有很多熟识的邻居,我没有考虑到对你的影响。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对不起。” “呵。”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有什么可影响的。” “他们那一代的人很在意这个,我能理解的。” “在意?是哦,我妈什么都在意,我恋爱或者不恋爱,我结婚或者没结婚,我有工作或者没工作,我收入高或者收入低,她都在意。在意别人说什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是不在意我而已。” “如果她不在意你,就根本不会跟你吵起来了。可能……只是咱们与上一代的价值观不同吧。”他歪过头靠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我与我外公也有很多争吵。他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父辈、组织给安排了什么,便无条件的去接受、去做什么,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也很少去争取,所以在他看来我也应该是这样的。我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意愿不断地被否定,我一开始也会吵,会挣扎,后来就算了。” 我想摸摸他的头,但手伸出去,只是放在了扶手上。 “从这个角度看,你与阿姨还能争吵,也不见得全是坏事。”他顿了顿,柔软的头发蹭过我的指尖,转过来看向了我,“至少你还有个理解你的爸爸。刚才叔叔跟我说,阿姨这次跟你说的话的确是有些过份了,阿姨自己也知道,现在也很后悔。”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来,“她知道吗?” “我不了解阿姨,你应该是了解的,叔叔更是了解的。” “我不了解。我以前以为我了解,但可能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我现在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就像她根本也不了解我一样。她不了解我,却认为可以指导我的人生,我做得好了是她教导有方,我遇到挫折就是因为没听她的话。”我方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波动了起来,喉咙酸涩,如有一根刺横在那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林江南递过来几张纸巾,“你有跟阿姨谈过吗?” “谈什么?” “你希望她了解的事。” “我没有希望她了解过我什么。不揭别人的伤疤、不嘲讽别人受过的伤,这难道不是一个基本的常识吗?就因为她是我妈,我是她女儿,就无所谓了吗?” “可能……她只是不知道她的话会这么伤你,她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林江南握住了我的手。他握的很紧,我的指尖很凉,很冰。“虽然叔叔让我劝劝你,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这么难过,一定是阿姨说的话非常伤你的心。我现在劝你你也不一定会高兴,所以你现在如果不想原谅她,那就先不要太难为自己。” 我抹掉了流出来的眼泪。 ”你挺明白的,不像你这个年纪的。”我对林江南说。他说我现在不必勉强自己,但他知道我最终还是会选择原谅。孩子对父母的埋怨永远都是错的,可作为孩子的感受又能怎么办呢?孩子只能去接受,去原谅啊,再小心翼翼地去掩盖埋怨,就像真的理解了这一刀刀扎过来的都是爱。 我三十岁了,但我仍是我妈的孩子,仍像小时候一样怕她又爱她,我会生气,会愤怒,但没有办法不原谅她。 “我也不太明白什么,只不过是很多年我都是这么劝自己的。”他说道,轻声叹了口气,“该难过的时候要难过的,想哭的时候就得哭,虽然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唉,谁说不是呢。 ------------ 52.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林江南家的阳台里,阳光慢慢的向东走。我打开了手机,跳出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来自我爸,时间点是我离开家之后。 我感到很愧疚,让他担心了。 我盯着这十几个未接电话出神,林江南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妈一个电话都没打。” “也许她看叔叔在打,所以就没有打吧。” “你真是什么都往好的地方想。” 他笑了,“我总不能火上浇油啊。” “也是。”我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傻气,“我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不管是往好处想还是往坏处想,其实都是自己的猜测,倒不如直接跟阿姨谈一谈,问一问。” “我不要。”我果断摇头,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没什么可问的。” “要不,你发个消息?把你想说的话跟阿姨说一说。语言输出的时候大脑反应的时间比较短,而且很容易被对话双方情绪影响,导致偏离原本设定的路线。文字就不同了,它可以斟酌,可以修改,传递的会比语言更精准清晰。” “是吗?” “是啊。你看过别人吵架吗?经常吵到最后都忘记因为什么而吵起来的了,两人一起走偏,话越撂越狠,芝麻大的事吵成西瓜大。” 我觉得有点道理,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我作文很差。” 他笑道:“这跟作文不一样,作文是写别人要求你写的,这个是写你自己想写的。不用管文体,不用拔高立意,也不用引用名人名言之类的。” 我看向窗外摇摆的树枝,想着我要是给我妈发个消息应该怎么写,怎么说,想像着不必面对她那令人生畏的表情,似乎感觉确实会好很多。 林江南把我那杯凉透了的咖啡倒掉,换了一杯热茶。他再次在我旁边的蒲团上坐下来,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没有喝,“我在我外公家翻到过一些信。” “什么信?” “我爸妈写给我外公的。” 我有点不解,“他们跟你外公不在一个城市?” “不是。他们一直在一个城市生活。这事儿说来有点话长,从哪说起呢?”林江南捧着手里的茶杯,抬头想了片刻,“先说我外公吧。我外公是个大学的教授,当时那个年代知识分子都受到了冲击,他也不例外,家里日子过得挺艰难,但对于我妈的培养还是按照一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路线培养的,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按照我外公的规划,我妈应该找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男孩结婚,那种搞研究做学术的,最好能在他们大学里找。” “规划的好细致啊!”我说道。 “谁说不是呢。我妈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人,生活的环境也比较单纯,就是挺乖的那一类,按说不会跑出我外公规划的圈子的。” “结果跑出去了?” “对啊!跑的特别偏。你知道我爸那时候什么情况吗?”林江南显得有点兴奋,把茶放到一边,伸出手指来跟我细数道:“我爸是孤儿,别说家世了,连家都没有;学历是小学;认识我妈的时候刚从看守所出来。” 我很想找个恰当的角度,在不冒犯对方尊长的情况下简单来个三五字的捧哏,但愣是没想出来该说什么。 “那时候还在那场全国的运动中,各种派别、组织很多,我爸那时候混成了个小头目,因为跟别的派别武斗时砸了一个領导的自行车,所以被抓进去关了几天。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我妈。我妈那会儿被派到当地去学习的,也没有朋友,日常独来独往的,结果在路上遇到坏人了。” “英雄救美?” 林江南摆了摆手,“这一段其实还不算什么,毕竟我爸刚从看守所出来,当时的形象可能比坏人还像坏人。我爸打坏人的时候我妈吓的早跑了。” 我觉得挺逗的,不禁倾过身体向他靠近一点,手托出下颌做出倾听的姿态来,“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非常戏剧化。”林江南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过了些日子,那个被他砸了自行车的领导好像是被查出什么事儿了,具体什么事我不太清楚,反正是被扣上了反動的罪名。然后我爸砸他自行车的事就又被翻了出来,于是他就被捧成了一个慧眼如炬的英雄,说他早就看出这个领导有问题,才会砸自行车。后来他就开始在当地到处作报告。” 我俩一起大笑起来。 “我妈在一个报告会上再次见到了我爸。我爸年轻的时候挺帅的,刮了胡子洗了脸,一身干净簇新的衣服。”林江南挺直脊背,捋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做出目光炯炯的样子,“你能想象吧,那个年代的精神面貌。” 我连连点头。 “他煞有介事的在那做报告,我妈在下面一看,认出他来了,发现自己那天原来是被这样一个英雄救了,不禁有些心潮澎湃。等报告会一结束,我妈就去找我爸了。” “那个年代英雄可比现在的明星受欢迎。”我说道。 “嗯,你就想象你被郭德纲救了,那个心情。” 我摆摆手,“不不不,这个我真想像不出来。” “然后我妈送给我爸一本书,我爸呢,后来就还给了她一个笔记本,写着读那本书的读后感。反正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俩人就掉爱河里了。” “你不是说你爸小学毕业吗?” “小学毕业是因为没条件继续上学了,但我爸爱看书的,记忆力好,不是那种没文化的人,不然怎么到处做报告去的。” “也是。” “我妈在那边学习了半年,回家时带着我爸一起走了。按说那时候是不行的,脱离了组织寸步难行,但我爸也是胆子大,就跟着我妈到西安了。然后我外公那边知道了,炸锅了。” “然后呢?” “听说那时候我外公跟我妈吵的特别凶,我外婆劝都劝不住,两人基本已经到了断绝父母关系的边缘了。我妈离家出走去找我爸,说是就算没有户口本、没有介绍信,结不了婚,她也要跟我爸在一起。” “你妈好勇敢,你爸还不得感动死啊。” “这一段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后来我从那叠信里翻到过我爸写的,他对我外公说他对我妈的爱是真诚且炙热的,但他愿意劝说我妈回家。”林江南眯起眼睛来回忆了一下,“原话好像是这样说的‘因为爱不应该是自私的,是应该摒弃一切控制、占有的杂念,让所爱之人感到快乐的。” “你爸挺会说啊,这是说你外公呢吧?” “其实我觉得也有点这意思。后来还有我妈写给外公的信,说人生很难事事如规划那般稳妥,有些意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能做的只有去接受。她不想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做选择,希望外公可以把回答留给时间。” “你妈也挺会说啊。后来你外公接受你爸了?” “毕竟我爸是个‘英雄’。”林江南耸了耸肩,“我外公托人在我爸老家了解了一圈,可能成见也就没那么深了,那个年代也不是很看重物质。再加上那些信。”他指了指我,“我这个故事的重点其实是在这。” 我失笑。 “为了点题,我真是不容易。”林江南喘了口气,“我就是想举例说明,如果没有机会说话,或者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就写信。没有人会心急火燎的去读一封信的,你的话你妈可能听不进去,但你的信你妈一定会认真看的。” 他说的非常认真且诚恳,于是我点了点头,茶杯放到嘴边,轻声道:“我试试。” “你饿吗?”他问我。 “有那么一点点吧。” “我给你煮点东西吃。”他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翻出速冻饺子来,然后把手机连接上蓝牙音箱后递给我,“想听什么自己找。” 我打开他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滑了两下看到个李宗盛的歌单,于是点了进去,排在第一首的是《给自己的歌》,我没有听过,但是名字却很吸引我。 给自己的歌,给自己会是什么歌?我挺好奇的。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恨意在夜里翻墙,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我端着温热的茶杯,靠在厨房的门边上听着。听着,便心有戚戚焉地一笑,原来李宗盛也是这样的吗?还是他已经吃透了人生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个《给自己的歌》是替听众给听众自己的? 歌曲还没播完,林江南便按了停止键,“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听李宗盛。” “那我适合听什么?” “我给你找。”林江南擦了擦手,把手机拿过去翻了翻,随后蓝牙音箱里边传出了一阵非常熟悉的旋律,紧接着,一个高亢嘹亮的女声唱道:“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我一口茶呛进了嗓子里。 林江南在灶台前盯着饺子,跟着唱道:“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我愣了楞,一个箭步过去就把音箱给关了,“大圣你收了神通吧!可别唱了。”我趴在橱柜上一边咳嗽一边笑,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好了。”他把饺子盛出来递给我,“端过去吧,趁热吃。” ------------ 53.六年半以前 林江南唱歌是真难听啊! 我终于见识到了。大概满身的艺术细胞都死绝了才能唱出那种腔调。 我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想笑,他用筷子轻轻敲了两下盘边,“行了啊。一会儿再呛着。”我捂着嘴把嘴里的饺子嚼碎咽下去,笑道:“你的歌喉真的是跟我的数学有一拼。” “那你数学是真够差的。” “你小时候上音乐课怎么办?有没有沦为笑柄?” “我小时候还学过钢琴呢。” “五音不全的人能学钢琴吗?” “能啊,钢琴反正按哪个键就出哪个音,照谱弹就行了。”他耸了耸肩膀,“小时候学校文艺汇报演出,我是给班里小合唱团弹琴伴奏的,所以没人怀疑我唱歌走调。我外婆钢琴弹得很好,她觉得我没天分,曲子弹出来是弹出来了,但是干巴巴的。后来我不想学了她也就没坚持,随我了。” “可惜了。” “你会什么乐器吗?” “什么都不会啊!”我说完后促狭一笑,“但我唱歌不跑调。” “没的聊了。”他收起桌上的碗筷奔了厨房,我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然后抢占了水池的位置,“给我吧,我来洗。” 他站在旁边看着我洗这两三只碗碟,感慨道:“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洗碗。” “感动吗?” “可感动了。要不你经常来吧?” “来干什么?帮你洗碗?” “我给你做饭,你帮我洗碗。”他靠向我的身边,探头看着我,“好不好?” 他做饭,我洗碗,这妥妥的一副过小日子的场景画面。我心跳飙升,感觉脸有点发热,于是扬手往他脸上甩了点水星儿,“我大老远跑来给你洗碗?你膨胀了啊。” “那碗也我洗。” “你做饭,你洗碗,你图啥?” “图你能来啊。” “嘿。”我擦了擦手看着他,“你现在一点都不掩饰了啊。” “我一直也没掩饰过啊,是你总装傻。” “我没装傻。”我伸手戳了戳他衣服上的图案,那是一只洋葱头,不知道设计师为什么要设计一只洋葱头在衣服上,更不知道林江南为什么会买这么件衣服。“我说的挺明白的了。” “不想跟我谈恋爱?” “是不想谈恋爱。”我从他身边走过去,离开了厨房,他也跟着我走了出来,在我后面问我:“为什么?” “你太小了。” “这肯定不是真话。”他说,“是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踌躇着停下脚步,想了想,“这么说吧,是我不相信自己。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的谈一段恋爱,因为我觉得那很可怕。可是如果我不能毫无保留,那对另一方而言是不公平的,明白吗?” “因为以前的事?” 我在他的注视下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因为以前的事。” “可那已经过去了。” “从时间上来说它的确是过去了,可它对我产生的影响还没有过去。甚至我和我妈昨天的争吵也还是因为以前的事。我现在不知道到底怎样谈一段恋爱才是对的。”我苦笑了一下,“上学的时候体育课跨栏,我是可以跨过去的,但在我摔了一跤之后就再也不敢起跳了,我无数次的鼓起勇气跑到栏前,但就是迈不开那一步。” “那就不要跨栏了,恋爱又不是跨栏。” “就是个比方。我可以不跨栏,我也可以不谈恋爱。”我走回客厅里去拿自己的手机,准备回家。林江南过来拦住了我,站在我的面前,“那我可以扶着你。” “扶着我干什么?” “扶着你跨栏。” 我失笑,摆了摆手,“你不要说的这么可爱。” 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认真的。” “你别这么认真,你太认真了我就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下去了。其实我也经常想,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跟你相处,让你误会。可是……” “我没有误会。我虽然没有正经的谈过恋爱,可我又不傻。” “我傻。”我转过头去不看他,张望着找自己的手机在哪。 “你看着我。”他对我说。 “不看。我要回家了。” “不行!”他拉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回到他身边,两手捧着我的脸,让我看着他。我的连被夹在他双手见,想扭头扭不了,脸颊上的肉被挤到中间,嘴都撅了起来。 他盯着我,那个表情看上去是想笑,但努力忍住了,然后他问我:“喜欢我吗?” 我想摇头但是动不了,脑袋被他两手强制地上下动了动。 我瞪大眼睛,满心愕然。这叫什么懆作? “我也喜欢你。”他说,然后松开了手。我一掌过去推在了他肩膀上,气道:“玩儿什么呢!还带这样的呢!”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就是不想承认。” “别自作多情。”我转过身去继续找自己的手机,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我旁边,“你不想承认是因为一旦承认了就没有理由再拒绝我,没有了退路。你自尊心太强了,害怕面对恋爱失败后自己的脆弱,就像七年前那样,自己一个人打球一个人哭,拒绝朋友对你的安抚,宁可把脆弱的一面留给陌生人。” 我停下无序而忙乱的脚步,诧异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自己说的。把脆弱留给陌生人,然后再也不会见到他,这样也就不会再面对自己的脆弱了。” “你在说什么?”我的心跳再次开始紊乱,怔怔地看着他,慌张的在脑海里搜索着,想要找到一件事或者一句话,跟他这段突如其来的话有所对应。 “我问过你,我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想了一会儿,想起第一次在橙时遇到林江南,送他回家的时候他问我:我们是不是见过。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好像是想这个年轻人没话找话的搭讪技巧很拙劣,没有创意。 “所以……”我疑惑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我们见过?” 他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你说的不是南锣鼓巷接许亦静那次吧?” “不是。”他把我按坐在沙发上,然后去冰箱里取了两罐可乐出来,又从客厅柜子里拿出了那半瓶朗姆酒。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有酒,也有故事,你听吗?” 我有点不敢听。 我盯着林江南的脸,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回想,想要记起在南锣鼓巷之前我究竟有没有见过他,可确实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挺帅的啊,不至于毫无印象啊! 他倒了一些朗姆酒到两只杯子里,然后又加了可乐进去,递给我一杯,说道:“那次在车上我问你的时候你说没见过,然后过了这么久你也从来没想起过一星半点,看来你真的是忘得很彻底。” “什么时候的事?” “2009年。” “2009年?!”我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感觉自己被震撼了,“2009?七年前?” “六年半吧。”他笑了笑,看着我,“是个秋天。那时候我十八岁,刚刚到北京上学。” 七年前的秋天,我二十三,刚刚大学毕业,也是刚刚和姚峰分手。但是那段时间的事我真的非常混沌,像一场大梦,时至今日只留下一些残存的片段印象。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只是对你印象很深刻。后来在南锣鼓巷见到你的那次我也很惊讶,觉得很巧。只不过当时许姐姐醉的厉害,你也顾不上,所以就没跟你叙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旧。”他喝了一口酒,稍稍仰起头来回忆道:“那次我觉得你跟六年前有些变化,不过变化也不是很大,发型没有变,模样也没有变,只是气质上感觉成熟了很多一些。” “你记忆力……够好的。” “还行吧,可能随我爸。”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的事你总能记得了吧?第二天咱们在北展又碰见了。” “那我当然记得。” “你可能是觉得很巧,连续两天碰面,但在我角度看来简直就是个神一样的缘分。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北京这么大。我本来想跟你聊一聊,问你要个电话什么的,结果没找到机会。那次你是要去朗垣地产的展位,我问你是不是朗垣地产的,你跟我点头,我想知道你在哪工作了也行。”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朗垣地产的?” 林江南露出很无奈的表情来,“你什么记性啊,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说也是啊……”我也产生了自我怀疑,“以前没觉得自己记性不好啊。” “那天我展位那边完事了还去朗垣地产那边晃了一圈,没看见你,我问了当时在那正盯场的人,结果人家说他们没有苏弥这个人,许亦静倒是有。但我问许亦静的电话人家不肯给我,说领导的电话他们不能随便给。”他摊手叹了口气,“就又找不着你了。” “结果,后来我又出现了。” “对啊。峰回路转。”他举起杯来,我跟他碰了碰,喝下一口酒。心说自己在他面前怎么像个神出鬼没的妖怪似的。 “那……2009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 54.吴雨 我正准备洗耳恭听六七年前的那段我毫无印象的往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林江南有点纳闷的回头看了看,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人敲门。”我说。 与此同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有节奏的三声,不轻不重。林江南放下酒杯去开门,我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继续他的酒、他的故事,却听见他在门口说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是一个女声,笑吟吟地说:“你不是说你不在家吗?” 我放下酒杯,理了下头发,站起身来。 玄关处响起了鞋跟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我便也绕过茶几往门口走去。门口站着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姑娘,跟林江南年龄相当,淡施脂粉的一张脸,看着文静又俏丽,看见我微微一愣,回头对林江南说:“你这有客人啊?” 林江南并没有为我们介绍彼此,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吴雨吧。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林江南问她。我侧目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语气里有些许不耐烦。 “春节跟我爸妈去了一趟欧洲,给你带了东西。春节去你姐姐那没碰见你,就想着回北京直接你给带过来吧。”吴雨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依旧笑吟吟的,拎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我不是跟你说了的嘛?” 我站在这感觉有点尴尬。于是伸手把挂在门口衣钩上的大衣拿了下来,对林江南说:“打扰挺久的了,我就先走了。” “没事,你稍等我一会儿就好。” 我未置可否的笑了笑,心说我可不是真傻。刚才找了一圈没找到的手机就在门口玄关的柜子上,我拿了揣进兜里,然后穿鞋。 吴雨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往屋里走了两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叫:“阿咪,阿咪。”然后问林江南,“猫咪呢?” 我抬眼瞄了一下林江南,随意摆了一下手,“走了啊先,回头有空了你去我那把猫接回来。不着急。”说完我推开门,离开了他家。 早上我爸妈来的时候我刚起床,还来不及换衣服,吵了架之后抓着外衣就出来了,所以到现在我还穿的是自己的家居服。好在我常日里比较懒,取快递的时候不想换衣服,所以家居服都的不是很夸张的那种,能穿出门。 只不过,冷啊! 春秋款的家居服,上面有大衣裹着倒是还好,腿可就受罪了,随便一股小风就能给吹得透透的,感觉腿部血液都要被冻上了。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哆哆嗦嗦的打开软件叫出租,车是叫到了,但抢单的师傅离我还挺远,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在路边稍微等几分钟,他马上就到。我站在寒风里,感觉牙都要咬碎了,翘首期盼。 就在我看见出租车的同时,吴雨走到了我的旁边。我瑟瑟发抖地对她笑了一下,她打量我两眼,问我:“你是林江南的女朋友吗?” “不是。”我远远地对着缓缓驶来的出租车招手。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这话问的我有点上头。我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没有说话。 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我打开车门,又对她道:“我跟你不认识,你有什么疑问去问林江南,我跟你说不着的。”我坐进出租车关上车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师傅,阜成门。” 回到家的时候我爸妈已经离开了,我迅速踢掉鞋子,跑到暖气边上把腿靠了上去。我的腿已经冻木了,等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暖气的热乎,活了过来。 猪猪在沙发上躺着,尾巴尖轻轻的拍打,很是懒散惬意。我倒了杯热水捧着,坐到它身边挠它的头顶,它眯起眼睛昂起头去顶我的指尖,“阿咪?”我叫它。 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笑了笑,“你名字还挺多。”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猪猪打着小呼噜的声音。林江南昨晚盖过的被子还在沙发上,我揪过来盖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综艺来看。 然而我的心思并不在电视上,而是还在回忆六七年前我到底都干过些啥,说过些啥,在什么状态下碰到了当时年芳十八的林江南,有没有给人家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之类的。 大学时我的确经常去打羽毛球,那时姚峰说我是专业球员的心气儿、小学操场的水准,我们在自己学校打球,也经常会到交大这边来,因为我家那时候刚搬家,阜成门这边的房子还在犹豫着到底是租还是卖,所以空着。 于是空着的房子成了我和朋友们欢聚的乌托邦。我们逃离学校,打完球之后就聚在这里喝酒、看电影、打扑克,像一群缺乏想象力的好孩子,努力的徘徊在学坏的边缘。 那是哪年呢?好像是2008年吧,奥运会我们都是在阜成门这间房子里看的。算算时间,那时候林江南应该还没上大学,那时候我和姚峰还好的很,那时候我们甚至还说到过将来。我想过等我们结婚了,就把这个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这帮朋友还可以来家里,喝酒、看电影、打扑克。 于是我阻止了我父母卖房的打算,告诉他们我觉得房价还是会继续涨。我的私心是想留着房子将来跟姚峰过日子,可讽刺的是,我真实的打算落空了,信口胡诌的理由反而成真了。 房价真的涨了。涨的好邪乎。 零九年我们大四毕业,我找了一家公司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姚峰想要考研究生,但听说他家里反对。我也不知道他家为什么会反对,因为他不大与我说他家里的事。我曾经觉得他不够坦诚,但他却认为他家里的事该由他自己去解决,他给我的应该只是结果,而不是用整个过程来烦扰我。 我那时候觉得很有道理,还挺感动的。 但分手后,我却时不时的揣测他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是不是对他其实一无所知,我只看到了他想让我看到的。恋爱时我那么的相信他,所以分手后这份信任疯狂反噬。 在夜里,夜不成眠,反复的想着我们那三年,复盘着一点一滴我们的相处,企图筛出我漏掉的信息,我忽略的细节。然后我发现我开始怀疑一切,像个患有偏执型人格障碍的人那样,独自一个人在密不透风的角落里蜷缩着,疑他,也疑我。 然后呢?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我都有点忘了。 那时候我辞职了,因为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工作,精神状态很差。我借了我爸的自行车满北京的串,走遍了我和姚峰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似乎是希望可以在哪里再碰见他,虽然我明知道他不在北京了。 我是在哪个时间节点上遇到的林江南呢?显然,我的那个节点被我封存了,即便他今天跟我讲起,我也没能想起来。 忘了,忘得很彻底。就像他说的,连‘忘记’这个动作本身都忘记了。 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激的我回过神来。电视上的综艺节目里每个人都在哈哈大笑,我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看上去特别傻。 我爸给我发来了消息,说蒸好的螃蟹在锅里,让我想着吃掉。 “好的。”我回复他。 “你妈妈也挺难过的。小弥,别记恨父母,多想想你妈妈的好,她很在意你。” 我爸从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我和我妈吵架时他永远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我、站在我这一边的。我盯着我爸的这条信息,便又觉得鼻子发酸。 父母的话总是特别容易击入内心最无从抵抗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对父母从来没有过防备吧。暖心的、伤心的、扎心的,都長驱直入,直抵命门。 “不会的。”我回复他。 我去了厨房,看见一只蒸锅在灶上,上午那三只青湛湛的螃蟹已经红了,躺在锅里。我自己切了姜蒜调了醋,把螃蟹端了出来。我看着这三只螃蟹,想到这严寒的冬日,我妈一早接到我舅舅寄来的海鲜后就马不停蹄的给我送过来,忽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螃蟹的香味飘了满屋都是。猪猪闻香而动,话痨般地冲着我叫唤。我换了一个节目继续看,一边嗑着螃蟹,还一边剔出一些肉来喂猫。可能人的心情会影响环境的气场,当我开始吃螃蟹时,屋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安静和沉闷了,好像一切都活了起来,节目里的哈哈大笑也不再显得那么傻。 我的手机也活跃了起来,先是言桦给我发来消息,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她要请公司的人一起吃顿饭,她说她过些日子就要回老家去了,不回来了。 我有点惊讶,但也不是那么的惊讶。言桦总归是要做选择的,不是回去就是留下,就这两项,选哪个也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微信的文字里只是邀请吃饭聚会,没有什么情绪,但我还是有点伤感。 言桦那边刚刚敲定,许亦静的消息又来了,问我这边怎么样了。 “我没事的。”我说,“你那边什么情况了,上午也没来得及问你。” 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我,“明天的票买不到了,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 “处理完了?”我问。 “回去再说吧。” ------------ 55.喜欢一个人是骗不了别人的 我仔仔细细地吃光了那三只鲜美的螃蟹,然后给我舅舅发了个信息,感谢他的馈赠。五点钟,天已经黑了,林江南给我发消息,问我方不方便到我家把猪猪带走。 我看了看时间,到了晚饭的点儿了,于是默默地笑了笑,回复他:“今天就算了。我累了,改天再听你讲故事吧。”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他又问我。 “没有啊。” 他那边停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正准备去扔螃蟹壳的时候,电话打进来了。我擦擦手接起来,林江南在电话那边说:“你说句话。” 没头没脑的一句。 “说什么?” “真的没有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我反问他。 林江南沉默了一瞬,说道:“今天下午来的那个女的叫吴雨,她爷爷跟我外公是同事,她爸爸和我妈妈是同学,我和她也是同学,我们两家挺熟的,仅此而已。” “哦。”我歪头把手机夹在脖子下面,一边清理着桌上的螃蟹壳一边说道:“真好。我家就没有这种世交,我跟我小时候的伙伴也都没有联系了。” 他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我无声地笑着,手里忙着清理垃圾、收拾桌子。听他那边好一会儿都没声音,只好主动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她今天下午突然过来,我怕你误会,怕你不高兴,所以打电话给你,想听听你的情绪是不是真的没有不高兴。” “然后呢?” “结果你真的没有不高兴。” 我笑出声来,“我微信里说我没有不高兴你还不信,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文字有时候比语言更能精准的传递想法。” “那是想法,我说的是情绪。”林江南认真的跟我区分了一下概念,然后轻声叹口气,“我现在……为什么感觉挺失望的?” “那要看你原本是怎么希望的了。”我洗干净盘子,回到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抱过沉甸甸的猪猪,“你希望我不高兴?” “嗯。” “你还真直白。”我觉得他这个语气和这些表述很有趣,问他道:“你觉得我不高兴了,就说明我在意你?” “是这样的吧。我下午还在跟你表白,结果突然来了个女的,还跟我很熟的样子,你会不会质疑我的人品?或者,觉得我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你的?” “不会啊。” 他大声的叹了口气,“果然,你真的无所谓。” 我再次笑出来,“有时候我觉得你挺成熟的,有的时候又确实能意识到你还很年轻。我没有贬义,就是觉得……挺逗的。我是不想谈恋爱,但不代表我对别人骗我会无所谓,就算我们只是朋友,我也不会愿意跟一个骗我的人做朋友。” “我没有骗你。”他急忙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傻。我以前看书看剧,看到那种随便出现一个女人就被误解的桥段时会感到不理解,因为人跟人之间的状态是很难伪装的,一看就知道了。” “所以你从头到尾就没觉得吴雨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江南那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那我心里舒服多了。” “也不能说觉得吴雨跟你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但你不喜欢她。更何况,我刚走没一会儿她就走了,拿脚后跟想也知道你俩没什么。” 我捏着猪猪的一撮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妈之所以一直不相信我跟林江南之间是普通朋友,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信,也是因为看到了我和林江南之间的状态,即便不是恋人,也有成为恋人的危险。 果然,喜欢一个人是骗不了别人的,只能骗自己。 “你看见她走了?”林江南问我。 “嗯哼。”我给了个肯定的答复,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吴雨问我的话说给林江南的好,于是转了话题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吴雨?人家长得挺漂亮的,大过年的能去欧洲旅游说明家境不差,跟你家又是世交,对你还很上心,多好。” “我姐也这么说。” “是啊,这很现实。” “可我从小就不喜欢她。幼儿园的时候不喜欢她的娇气,上小学的时候不喜欢她的优越感,上中学的时候不喜欢她对我的控制欲。反正就是不喜欢。” “上中学就对你有控制欲?”我知道我不该笑,所以只是咧了咧嘴,“我看她挺温柔的。” “你记得我说过我高中的时候跟一个女生有过一段比较朦胧的感情吗?” “记得。后来遭到了全世界的反对。” “嗯,就是她向我外公和我们班主任告的密。搞得我外公外婆、我妈、我姐、我们老师轮番上阵跟我谈心。”林江南又是一声叹息,仿佛现在说起来仍是不堪其扰。 “那难怪你不喜欢她了,搁我我也喜欢不起来。”我深表赞同和理解。 他说完了吴雨的事,又一次问我:“我现在去接猪好不好?” “你是想接猪啊?还是想过来吃饭啊?” 他低低笑了两声,“想找你吃饭。我是不是有点死皮赖脸了?” “是啊。”我笑道。想着他现在在电话那边的模样,忽然心中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跳动,我脱口而出:“林江南。” “怎么?” 我垂下眼帘,感觉方才汹涌而出的勇气又退却了,手里捻着猪猪细长的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事。” “不,你说,你肯定有话想对我说。” “真没事。我就是累了,先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 “明天你有事吗?” “有啊,明天我们以前的同事要请客吃饭。”我说道,“哦对了,后天许亦静就回来了。” “她那边的事处理完了?”林江南问道。 “她说回来再说。”我摸了摸猪猪的脑门,“后天就是初七了,你是不是要上班了?” “我请假了,我没事。” “初七也请假了?那你回来这么早干什么?”我嘟囔着,“那也行。那后天你要是有空的话就过来吧,一个是把猪猪接回去,再一个是许亦静的事你也清楚,如果有需要的话,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好嘞。”他答应的很痛快,听上去挺开心的,“后天见。” 挂了电话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想跟他说,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看吧。可我深吸了一口气,铆足力气往栏边跑过去,最后还是怯步了。 话到嘴边的那一刻,我妈给我分析的道理,我曾经经历的过往,包括邵杰对许亦静的怀疑,还有林絮出轨的老公,杂七杂八的念头像电影闪回那般冲进我的脑海里,硬生生地堵住了我的嘴,把我推了回去。 我还是不敢起跳。 晚上躺在床上,我给我妈编辑了一条信息,写了改,改了删,觉得自己心里很明白的事,落到文字却说不出来。敲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会去想像我妈的反应,会不会让她更生气,会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最后,我改了主意,曲线救国,把想对我妈说的话发给了我爸。 果然,对着我爸这个倾诉主体,我的叙述就流畅多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我妈给我回了消息。 “小弥,今天妈妈话说重了,很抱歉。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爸爸妈妈更心疼你,你难过我们比你更难过,而我想做不只是事后安慰你,更是想让你避免受伤。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们想管也管不了了,过多的插手反而会伤害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我只希望你谨慎、理智的做出你人生的每一个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爸爸妈妈的家永远是你的家,我们也永远无条件的爱你。希望你理解妈妈。” 我捧着手机哭的稀里哗啦。 我第一次听我妈认真地说她爱我。如果不是文字的交流,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吧。也许我和我妈以后还是会吵架,但是从现在起,所有的争吵都有了明确的底色,有了柔软的基础。这让我感到很开心。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神清气爽,准备去赴约。 我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言桦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就是偶尔会给她的朋友圈点个赞、留个言。同事之间往往就是这样,在一个公司的时候可以很要好,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只要离开了那个环境,就会渐行渐远,有的人甚至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幸亏是有微信。 说现代科技疏远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我觉得倒不尽然,只要网络还在,只要愿意,告别过的人就会永远与你分享着生活,同步在你的时间宇宙里。而离开了社交软件,才算得上真正的人海两茫茫。 比如林絮,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过朋友圈了。我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如何,这一个多月,她在我的时间宇宙里消失了。 虽然我没有问言桦,但我想她一定也会请林絮的。言桦应该不知道圣诞节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就不知道我和林絮之间的龃龉,除非林絮告诉了她,但我觉得以林絮的性格应该不会。 在赴言桦之约的路上,我在出租车里冥思苦想,今天见到林絮我要怎么办。 我是应该继续表现出我的不原谅,还是应该与她一笑释前嫌。还有她老公的事,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我始终没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车到了目的地,我依旧没有想好。 下车后我给言桦打了电话,问了她在那个包间,然后步履忐忑地找了过去。我在门口整理了一下头发,松快了脸上的肌肉,微笑着推开门。 真要命。屋里只有两个人,言桦和林絮。 我来早了。 ------------ 56.疲惫的林絮 我戳在了门口,言桦看见很开心,起身迎了过来,林絮也站起来了,但却没有动。 “你这过年回家怎么没见胖啊?”我跟言桦调笑道,眼睛余光却始终在林絮身上。正常的话,跟言桦寒暄完我肯定是要跟林絮聊几句的,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希望此刻的言桦话痨一些,使劲多说点。 言桦叹口气,“每天听我妈叨叨,我自己心里也是犹豫不决的,吃吃不下睡睡不好,往哪胖去啊!”她揪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而笑道:“关键是这样了也没瘦啊!” 她挽着我往里走,我脚步迟钝,拽着她继续问:“真的下定决心了?” 言桦往林絮那边看了一眼,“刚才林絮也正跟我聊呢,过去说。” 没辙了。 言桦把我安排在了林絮的身边,然后端着茶壶去找服务员续水。我和林絮对视一眼,都客气地笑了笑,客气而生疏,谁也没有讲话。林絮较之一个多月前瘦了一些,她原本就不胖,这一瘦便看着更少了些润泽,瘦的发柴,眉宇之间也是舒展不开的感觉,透着疲惫。 言桦回来坐在主位上,把餐厅赠送的小吃和瓜子拉到我们仨面前,感慨道:“说真的我在北京也快十年了,挺舍不得啊!” “都十年了?”我接过话茬,“哦对,你大学也是在北京上的。” “对啊。”她捻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现在想想,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真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了,我激动,父母开心,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我那会儿艺考可是顶着压力的,我爸妈觉得画画没有出路,后来考上了,真是觉得扬眉吐气。” “父母嘛,都只能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出发。”林絮说道。 “对啊,我那时候一万个不服啊。现在怎么样呢?还不是灰溜溜的又回去了。”言桦摊了摊手,“我真的尽力了,可惜能力有限,扎不下根来。” “那你回去准备做什么?” “我们那宣传口有个职缺,是我爸帮我联系的,虽然没有编制但应该也挺稳定的。我回去准备准备面试,问题不大。”她继续捻着花生,一粒接一粒的送进嘴里,“我好歹是从大城市回去的,那边看了我的履历觉得可以。那个工作也勉强算是跟自己的专业沾边。这就行了吧,还能怎样啊。” 林絮的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最难受的就是犹豫,凡事下定了决心了就好,没什么绝对的好与坏、对与错。” 这话像是说到了言桦的心里,她连手带头的一起點了点,“说的太对了!我年年都怵头回家,年年被我妈念叨。今年过年在老家跟朋友聊,朋友就说我:你要是真铁了心留在北京,其实你也不会心烦,你就是明明知道回家挺好的才会这样,你就是不甘心而已。” 我竖起大拇指,“及时止损也不错,等再过些年想回都回不去了。你老家那边现在发展的也挺好的,机会不见得比这边少。” “嗯,下定决心后,我一下感觉就活过来了。”言桦掸掸手,对我俩举起茶杯,“唉,就是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啊!” 我俩也跟着举起茶杯,杯子碰到一起,倒也不是梦想破碎的声音,只是现实。 言桦约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倒是不多,除了当时我们组的几个人,还有就是行政、客服那边跟她不错的两三个姑娘。 我特意没开车,是因为言桦明确说了要喝酒。 俗话说无酒不成宴席,况且这次是践行,也的确应该喝点酒。席间的气氛开怀而热闹,一帮人轮番说着言桦这几年在公司的趣事,回忆着她年会上惊为天人的歌喉,回忆着某一年某一次与某一项目的鏖战,也回忆着与言桦相关的我们自己。 成美依旧,但我和言桦都已经走了,还有更多的人在新的一年筹备着新的计划,准备着新的生活。我们都说,等言桦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帅气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可我们也都知道,再见遥遥无期。 我没有醉,但多少有点晕乎,扶着椅子起身去上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林絮正站在门口等我。 我叹了口气。 她酒量好,此时毫无醉意,目光清明的看着我。 “不用了。”我摆摆手,“不用道歉了,你送的东西我收到了,我不生你气了。” “苏弥。”她站在我面前,忽然弯下腰对着我鞠了个躬。我吓了一跳,闪身贴到旁边的墙壁上,“你干嘛啊?” “对不起。” 她声音有点颤抖。 我再次叹气,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她眼睛红红的,蓄着眼泪,“对不起。那天是我太自私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真的。” “我知道。没有人能想到的,行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过去了。” 我想要离开,可林絮却把我拉住了,“苏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变得那么懦弱。我在公司不敢反抗老板,我在家不敢反抗老公,我怕失去工作,更怕失去孩子。是我的懦弱害你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和委屈,真的对不起。”她再次低下了头,“我很后悔。” 我看着面前瘦弱得近乎干枯的林絮,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有那么一些陌生。 当年我去成美面试时,她就坐在当时那个设计总监的旁边。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天穿着鹅黄色的西装短上衣,肩平背挺,栗色及肩的头发烫了柔和的波浪,她看见我便微微欠了欠身,笑容像四月春风般的温柔、我第一次理解到‘如沐春风’一种什么感觉。她抬手把一侧头发别进耳后,露出耳垂上小巧精致的耳坠来。 我当时就想,这个女的气质真好,长得好漂亮。 不过三年的时间,林絮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这样疲惫而卑微。 “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瘦啊?”我拉着林絮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手腕看上去就像一层皮包着骨头,细细的。 “没事。” 我可能也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听见她说这个‘没事’就觉得有点烦躁,“你刚才不是还自省自己懦弱呢么?上班怕老板回家怕老公,我又不是你老板,我也不是你老公,你怕什么?有什么事你就说啊。” 她抬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事,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做了个深呼吸,“你跟你老公最近怎么样?” “还好吧。”她说。 “真的还好?”我盯着她,“那你怕他做什么?” “我不是怕他。”她在那个‘他’字上加重了语气,“我是怕……我是怕……”她有点重重地喘着气,最后却还是退缩成了一声轻叹,“婚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转回了之前的话题,“苏弥,我向你道歉不是奢求你原谅我……”,我竖起手掌来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那件事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不想再反复回忆。那件事错在曹晖,错在程立仁,我之所以会怪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怪你不仁义。” “对不起。”她再一次的道歉。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给我送了东西写了信,我当时一晚上都在想我该不该继续生你的气。”说到这,我感觉心里敞亮了一点,于是笑了笑,“然后我发现,生气就是生气,它是一个情绪。当我在想要不要生气的时候,其实我根本就是不生气。” “真的?”她手指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吸了吸,似惊似喜的看着我,“你不生我气了?” 我摇摇头。 “曹晖已经离开北京了,我也离开成美了,我不会再见到曹晖也不会再见到程立仁,可如果我还要继续生你的气,那件事等于总也过不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原谅,我就是想把那件事封存起来,再不要想起来就好了。” 她点了点头,刚才没掉下来的眼泪这时却掉了下来,“谢谢,谢谢。” “啧,别哭啊。”我跑回洗手间抽了纸巾给她。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我太自私了,我是真的很怕失去工作,特别后悔。” “你坚强点,没事的,就算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不要搞得这么悲观。” “我三十多了,现在在做到客户总监可能已经是我的职业天花板了,离开成美我可能再做不到这个职位了,我拼不过年轻人的。” “我懂的。我现在在准备找工作。” “我们不一样。”她摇头,”我不能没有工作也不能没有收入,一天都不能。那会儿你总说我家庭和事业兼顾太累了,家里老公明明收入很高,我又何必这么拼。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婚姻能支撑多久。” 旁边有客人走过来,林絮停了下来,低着头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等那人走过去了她才继续道:“苏弥,不怕你笑话,我老公可能外面有别人了。所以……如果万一他哪天要跟我离婚,而我又没有收入,我就注定要失去我的女儿。你明白吗?我不是怕我老公,我是怕失去我的女儿,我真的太害怕了。” “我明白。”我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机,那里面存着我在巴厘岛拍的照片。我到现在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我今天来之前很忐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真的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这是最近这些日子最让我高兴的事了。”林絮扔掉手里的纸巾,返回洗手间去洗了把脸,出来时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眼睛红红的,“好了,我们回包间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纠结而紧张。 “怎么了?”她问我。 我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但犹豫间,想说的话跟那一口气一起憋在了心口。林絮不明就里地看着我,我直到憋不住了,才心一横,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花说出来的同时,也带出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 57.像一首歌 林絮认真的听我说了我在巴厘岛遇到的事,又认真的看了我拍的照片。照片上,只看得到那个女人细腰长腿的背影。 “她漂亮吗?”林絮问我。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觉得这根本不重要。如果硬要说,那我会说那女人比现在的林絮漂亮,但不如以前的林絮。 “你把照片发给我吧。”林絮说道。 “你准备怎么办?” 她看着我发过去的照片沉默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 有以前的同事出来上厕所,林絮忙按灭了屏幕对她笑了笑,那同事问我俩怎么在这躲着,半天不见人影。我俩含糊应对了两句,说这就回去了。 林絮走在我前面,我想起了许亦静说过的话,于是赶上去拉住她,“别急着做决定。” 她略显茫然。 “我想说的是,别急着做什么。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对你而言更为重要。”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林絮的眼神里带着一点乞求,像是渴望我能给她一个决定。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也是。”林絮神色黯淡,“总之,谢谢你。” 我们回到了包间,言桦正搂着行政的一个姑娘在哭,说着她刚到公司时这姑娘对她有多好,那姑娘也泪汪汪的。旁边有我们组的男设计师大着舌头在劝言桦,说言桦是他遇到过的最善良最踏实的女孩,另一个做客户的女孩不干了,拉着他问她难道不踏实不善良?设计师赶紧求饶,言桦也破涕为笑,跟着挤兑了几句。 整个气氛看上去特别像大学毕业前夕,那些就要各奔前程的年轻人,以前所有美好的或者不那么美好的点滴都杂烩进来,乱炖成一锅回忆。 我笑眯眯的看着、喝着酒,林絮坐在我旁边,却像是游离在了这个氛围之外。 快九点的时候,林絮说是要回去照顾孩子,于是与大家道别提前离席了。她刚一走,言桦就凑过来小声的问我:“林絮怎么了?怎么看上去状态这么差?” “带孩子累的吧。”我说。 林江南发信息问我吃的如何了,回没回家。我喝的有点多,晕乎乎地看着他的消息暗暗发笑,问他:“小伙子,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别明知故问了呗。”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我用语音回复了他。 “快说,脚已经在油门上了。” 我吃吃地闷笑了两声,发了个定位给他。 “到了给你打电话。” 言桦再一次凑过来,“苏总,嘛呢?” “干嘛?”我把手机捧在怀里,贴在胸口,警惕地看着她。她颤动了两下她的眉毛,“有情况啊!” “看你这个八卦的样子!”我把她推到一边,“去,把你杯子里的酒喝了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要真是有情况,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言桦把酒杯拿过来,仰头喝了一口,叹气道:“这不是决定要回老家了么,过年的时候我妈已经开始给我安排相亲了。” “嚯,日程这么紧。” “可说呢。”言桦撇撇嘴,“但是我挺担心的,怕自己高不成低不就。” “怎么说?” “虽然我在北亰没混出什么名堂,但是我十八岁就来这了,十年了,我听的看的都是这大城市里的人和事,每次回到老家,就感觉我那些朋友同学的关注点还有想法都跟我不太一样。我倒不是说孰高孰低,但它就是会有差异。”言桦对此感到很忧虑,“唉,朋友也就算了,这要真是恋爱结婚,你说会不会特别别扭啊?” “我说啊?” “嗯,你怎么看?虽然你是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反正你就是北亰的。” “你也不用特别担心。你想啊,你在来北亰之前就生活在那里,那时候你肯定不会觉得有隔阂,既然你来北亰后能被这里改变,那你回去后也能被那里改变。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但我觉得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放平心态就好了。” 我借着酒劲侃侃而谈,其实我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过任何思考,也根本想像不出言桦所说的差别究竟是什么,但竟敢就这么胡乱的劝了。 反正言桦是肯定要回去了,人嘛,没办法改变一件事的时候,自然就会去适应的。 因为第二天是工作日了,所以包间里的同事们陆陆续续的开始告别、离席,祝福与豪言又一次满屋的飞了一遍,然后渐渐冷清下来,最后就剩下了我和言桦。 快十点的时候林江南打了电话来,我们一起离开了包间。外面起了雾,冷的刺骨,街灯与霓虹都朦胧了许多,也让我的神志清明了一些。 言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好冷,你说是不是要下雪啊?” “我小的时候每年冬天都要下好几场雪,现在可难了,净剩霾了。” “我老家可就没有雪了,真希望这里能下一场。”言桦伸了个懒腰。我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家,被她拒绝了。她说:“我再溜达溜达,看看这北京的夜景。” 我看了一晚上的豪言壮语洒泪而别,却唯独这句话感伤了心怀。 林江南接到了神情伤感的我,倒也没问什么。我有点昏沉,窝在副座里闭着眼睛,想着这一刻的言桦是否正迎着寒风走在街头,看着熟悉的街景,看着陌生的路人,想着她在这个城市里十年中所有值得铭记的点滴,那些快乐的、伤感的,那些热闹的、孤独的,一个人默默的告别,告别这个城市,告别自己最青春美好的十年。 “你说……”我睁开眼睛,缓缓地开口问林江南,“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北亰回西安去?”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吧。” “为什么?” “我在西安也没有家啊。”他说。 我心一酸,嘴一瘪,忽然就啜泣了起来。 “这……这……这是怎么了?”林江南赶紧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了下来,抽了餐巾纸给我,“喝多了?还是遇见什么事了?” “没事。”我擤了擤鼻子,“突然间就伤感了。” 他可能觉得挺好笑,揉了一下我的脑袋,重新把车开了起来,“那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我没有睡,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道:“言桦老家离北京挺远的,也没有什么旅游业,恐怕以后真是没什么机会再见她了。她人蛮好的,特别踏实、实在,希望她在老家能顺顺利利的吧。”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拿出手机来,从音乐软件里翻出了一首歌,一首老歌,是高中毕业时我们班小合唱的曲目。当时《凤凰花开的路口》已经有别的班选了,所以老师拿出了他压箱底的磁带,给我们推荐了这首歌。 我把这首歌发给了言桦,同时自己也按下了播放键。手机略显单薄的声音在车里响了起来。 你我就像随风飘进岁月飞扬的旋律 我有我的远方 你有你的足迹 轻轻抱着阳光慢慢溶化冰封的记忆 在歌声之中深深想着你…… “这首歌叫什么?”林江南问我。 “这首歌叫《像一首歌》。”我说道,说完觉得莫名喜感,于是我俩都笑了起来,冲淡了我与言桦告别时的伤感。 “我今天见到林絮了。”我对他说,“她瘦了好多,看上去特别憔悴的样子。” “你原谅她了?” “嗯。”我点了点头,“可能别人看来她那天特别不仗义,特别自私,这种朋友不值得交,可我现在就是不生气了。真的,我就是不生气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不生气还一定做出生气的样子,也是挺累的。所以我还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 “嗯,怎么想就怎么做。” “尤其今天跟她聊了一会儿之后,我甚至都为我之前生她的气而感到愧疚。” 林江南笑了笑,“那倒也不至于吧。” “真的。她又得忙工作,又得懆心孩子,她老公出軌的事其实她也有所感觉,这么多让她疲惫的事,然后我的事还在里面加了个码。我都替她难受。” “那她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我只能劝她别冲动,自己一定要想清楚,也没法再说别的更多的了。” “外人说的再多也没用,事情最终还是要自己走过去的。” 我侧目看向林江南,“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老气横秋的,听着跟四五十岁了似的。按说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啊,老公都出軌了还不离婚,留着过年吗’?” “这不都是您教导有方吗?你又嫌我老了?”林江南笑道。 “你要是老一点就好了。”我说。 “嗯?这话怎么讲?” 我闭上眼睛转过头,裹紧了大衣做出‘您的朋友已下线’的状态,“困了,睡会儿。” 林江南颇为无奈:“还是你段位高,我还得继续学习。” 我闭着眼睛抿嘴笑了笑,“哦对了,还要谢谢你教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跟我妈和解了。” 林江南把我送回了家,只送到了电梯口,看来是谨记了我爸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拉着他非到家里喝个咖啡喝个茶之类的,所以便在电梯里跟他挥手作别。 “明天见。”他说。 上电梯的时候我想,幸亏他家离我家近,不然这一天天的油费也够他受的。回家洗了个澡后酒劲也就散了大半,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跟猪猪说话,忽然林江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咋滴,失眠了?”我问他。 “打开窗帘。” “嗯?”我一边往窗边走,一边笑道:“你不会在窗外面站着呢吧?我家可住十五层,你别吓我。” 我打开了窗帘,随即愣住了。 电话那边传来林江南的声音:“你看,下雪了。” ------------ 58.永生花 我也无法准确的定义究竟什么叫做浪漫,大抵每个人的定义也都是不同的。有人觉得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是浪漫,有人觉得送一个名牌包包是浪漫,有人手拉手海边散步是浪漫,也有人觉得耳边一声‘我爱你’是浪漫…… 总归那是一种感觉,在某一刻某一点,那么恰巧的挑起了心中的感动。正如现在的我,和我眼前的这场雪。 北京的这场雪不大,落的稀疏又缓慢,我举着手机静静地赏了一会儿雪,林江南那边也没有说话,好像是在走路,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你到家了吗?”我问他。 “马上就到了。”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他声音很温柔,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微笑。 这雪下的潦草,很快就停了,然后刮起西北风,我听着窗外呼号的风声感觉自己的被窝特别舒服,所以这一晚也睡的特别香甜。 早上九点林江南的信息就来了,问我起床没有。年轻人精神头真足。我躺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爬下了床。拉开窗帘望出去,一夜北风吹得天空湛蓝如洗,目力所及,昨夜的雪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知道林江南这人的一贯脾性,所以加快速度洗漱换衣服,果然,我这才收拾完他就来了,还拎着两套煎饼果子。 “冷不冷?”我问他。 “特别冷!”他吸了吸鼻子,把煎饼果子递给我,拎着塑料袋的手都冻红了,但煎饼还是热乎的。 “本来还计划着带你出去的,但是这个天儿也实在冷的有点过分了,算了。”他说。 我冲了一杯咖啡给他,让他暖手暖身,“带我出去?去哪?” “约会。” “约会?”我笑道:“谁说要跟你约会了?” 他似乎已经是习惯了,即没有失望也不觉沮丧的样子,“没人说,我自己计划的。”他拽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好的放盒子出来,“喏,送你的礼物。” 我不解其意,但还是接了过来,“什么东西呀?送我礼物干什么?” 他怔了怔,“你不知道今天是晴人节吗?” “今天是晴人节吗?!”我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还真是!我这一到过年就自动切换到农历的纪年,只记得是初几,根本就没注意是几号。 难怪,难怪那天我让他今天过来的时候他听上去挺开心。 “晴人节礼物啊……”我抱起盒子来端详,心想这礼物我到底是收呢还是不收呢?林江南怕是已经充分了解我了,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内心的矫情,说道:“虽然是晴人节送的,但你也可以当做是春节礼物,再或者,你就当做是帮我照顾猪的谢礼,这总可以吧。” 这下倒弄的我不好意思起来。 他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再说,晴人节的礼物,收了也不代表就是晴人了。这位朋友,不要有那么大的思想负担。” 我笑了,很苍白的掩饰道:“主要是……我也没给您准备个啥,按说来而不往非禮也,我这单方面的收礼不合适。” “真的?”他眼睛一亮,“那你随便给我点什么都好。” “别别别。”我连连摆手,“别把我弄得那么不仁不义的。这样,等三八妇女节的吧,三八节我送你个回礼。” “我是男的。” “我知道你是男的。你看,你说了收了晴人节的礼物不代表就是晴人,同理,收了妇女节的礼物也不代表你就是妇女了,对不对?” 他啧了一声,笑着挠头,“你这点逻辑思维如果能用在数学上,也不至于小学就开始不及格。” “我没不及格,只是分数不高而已。”我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只盒子。盒子的外包装是深紫色的布纹纸,没有用丝带捆扎,而是在封口处用火漆压了一小截金色的细丝带,看上去简洁又精致,品味还不错的样子。 “拆吧。” 我轻轻晃了晃盒子,“什么东西?” “拆开看看嘛。”他的语气有那么一丢丢撒娇的感觉,我忍俊不禁,“要不咱们先把煎饼吃了吧。” “你就拆一下吧。”他有点着急,倒像是比我更期待拆开这个礼物,“要不我帮你拆。” “行行行,我拆,我拆。”我在他旁边坐下来,“回头我设计个包装纸,底纹是红砖墙的,上面写满‘拆’字,拆字外面再画个圈,像拆迁地区画在墙上的那种,让人一看就想拆,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感觉不太浪漫。” “如果里面装的是拆迁款呢?”我一边小心翼翼的扯开胶条,一边笑道:“收到礼物的人得激动的哭出来。” 他在旁边笑,笑着笑着又微微叹口气,“说实话啊,我想象的拆礼物时的画面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他想了想,“我也说不好,但反正不是跟说相声似的。” 包装纸拆了下去,露出里面的盒子,盒盖一打开整个盒子便像花一样像四方绽开去。我眨眨眼,瞬间犯了职业病,把盒子又重新聚拢然后再次松开,“哎,这个包装不错啊!” “咱能……看重点吗?” 我不好意思第笑了笑,终于是把礼物本尊从盒子里请了出来。 那是一个半胶囊状的摆件,罩着玻璃罩子,下面用原木底托着,罩子里有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立在青苔质感的衬底上。玫瑰花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雕像,那是个黄头发的小男孩,带着一条围巾,他的旁边还站着只可爱的小狐狸。 “假花?” “这叫永生花!”林江南纠正我,有点无奈,“这是真花。” “永生花。”我把这个摆件小心地托起来。永生花我知道,确实是用真花做的,曾经有个客户要订做一批礼品,我给他们提供的方案里就有永生花,后来因为成本太高而作罢。那时我还和林絮讨论过,这永生花到底算是永生了呢,还是死了? 林絮那时笑我:“有的花死了就是死了,有的花虽然死了,但它依旧活着。不是也挺好?你搞那么悲观做什么?” “你说过你喜欢花,但是花枯萎的太快了,所以就送你个永生花。”林江南向我阐述他送我这个礼物的缘由,有点像我对着甲方讲解设计思路。我微微笑了一下,眼睛却盯在那个黄头发的小男孩和那只狐狸上。 我猜想,这才是林江南送我这件礼物的缘由。 但是他没说。 那我到底是该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正想着,忽然我的手机叫唤了起来。我把摆件稳妥地放回茶几上拿起手机,屏幕上来电人姓名显示:邵杰。 林江南也看到了。我俩对视一眼,电光石火间仿佛交换了无数的念头。 “喂?”我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邵杰的声音稍微有点急切,“苏弥,小静是要卖房子吗?怎么回事?” “卖房子?”我很诧异,“我不知道啊!她跟你说的?” “不是,是她买的那个楼盘的销售,说前两天许亦静给他打电话要卖房,问他们那边现在有没有要买房的客户,说是急售。今天有个买主有意向,销售联系她联系不上,当初买房的时候我的联系方式也留给销售了,所以人家电话就打到我这来了。”邵杰简明扼要的跟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问我:“怎么回事?小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这下我可是作难了。 首先我压根就不知道许亦静有要卖房子的打算,就算我知道,关于许亦静家里的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邵杰。按道理来说,他俩现在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我不知道她要卖房啊。”我只好先避重就轻,“你等一下,我联系一下她问问。” “我刚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她没事吧?” “关机啊,那……应该是在飞机上吧。”我求助地看向林江南。林江南其实完全听不到邵杰说了什么,当然给不了我主意,只能莫名地耸耸肩。 “她在回北京的飞机上?” “啊,是吧。”我越说越含糊。 “你在家吗?”邵杰问我,问完后又自问自答:“无所谓了,我现在过去,反正她回北京只能是回你那。”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发呆了两秒,林江南问我怎么了,我便把邵杰跟我说的话又转述给了林江南。林江南听完后说:“倒也不算意外,毕竟那么大的窟窿,许姐姐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试着给许亦静拨了电话,果然关机。 林江南说的对,许亦静卖房还账这件事本身倒也算不得多意料之外,只不过我很清楚那套房对于许亦静的意义,也清楚许亦静对那套房和那套房所带来的生活有多期待。现在她要卖房,连我的心理上都有点接受不了,更何况她自己。 真的是旦夕祸福。我越想越心疼。 半个来小时后邵杰就敲门了,带着一身寒气和一脸焦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与此同时,我也联系上了许亦静。 “你落地北京了?”我问她。 “是啊,你时间掐的还挺准,刚停稳。” “你要卖房?” 许亦静沉默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啊。” “邵杰告诉我的。”我看了邵杰一眼,“他现在正在家里等你。” ------------ 59.谢谢你的关心 电话那边的许亦静十分诧异,我只好又把邵杰跟我说的过程跟她复述了一遍,话说到一半邵杰冲我伸出手来,示意我把电话给他。我递过去,他便对许亦静说:“我在苏弥这等你,回来再说,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他把电话挂了。看上去完全没给许亦静说话的机会。 邵杰把手机还给我,表情严肃,眉头微锁,“跟她说多了她又一堆话,争来争去的不够瞎耽误工夫的。” 林江南悄悄地拽了我一下,然后凑在我耳边低声问我:“我是不是应该离开啊?” “别。”我也压低了声音,贴在他旁边说:“你要是走了,我可太尴尬了。” 我俩对视一眼,互相鼓励般地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要一同面对未知风雨的同行人,做好互相扶持的准备。 邵杰推了一下眼镜,交叉起手指从沙发上倾身向前,目光锁定了我。他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似乎在告诉我他要非常认真严肃的跟我说话,让我不要敷衍。我不自觉地便坐直了身体,像个下属要等待领导的询问。 “许亦静到底遇见什么事了?”邵杰发问。 我舔了一下嘴唇,“你还是等她回来问她吧。” “我已经知道她要卖房了,那么她肯定是在经济方面遇到了困难。她这个人我了解,正常来说不会有这么大的经济缺口,所以应该是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对吗?”邵杰一边分析一边继续发问,等他问完,基本上也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苏弥你看,如果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我现在已经坐在这了。就算你不告诉我,一会儿许亦静回来了我也一定是要从她那里问出细节的,那样就有点浪费时间,就不如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直接去解决问题。你觉的呢?” 邵杰说话总是有一种让人很信服的气场,可是我仍旧是觉得这件事由我去说还是不妥当的,毕竟他俩现在关系尴尬,这事又涉及到许亦静的家庭。我正想着要怎么跟邵杰说时,林江南把我的手机递给了我,我一看,许亦静发了消息来,简单又坚决:“让邵杰走。” 我默默叹口气:好难啊! “邵先生,其实许姐姐的事我们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我正踌躇的时候,忽然林江南对邵杰说道:“而且毕竟是她的事,如果她想说的话还是让她自己跟您说比较好,也能说得更清楚。您就不要难为苏弥了。” 邵杰看了林江南一眼,叹口气,靠回了沙发背上。 我偷偷瞄了瞄林江南,对他点了下头表示肯定,然后开始推进许亦静交给我的任务,对邵杰说:“邵杰,你们既然已经分手了,我觉得她的事你还是不要再掺和比较好,这关系很尴尬。” 邵杰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你不懂。” 没了。就这仨字。 我在沙发上左摇右晃,几度想要开口站在许亦静的立场上说些什么,但每次要开口前又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个资格。我可以房主的身份轰不速之客走,但却无法替许亦静轰走前男友。牵扯到感情的事,谁也替不了谁。 所以我选择放弃努力,起身给邵杰倒了杯热水,然后把那个永生花的摆件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一会儿俩人情绪激动殃及了池鱼。 打完电话后一个多小时,许亦静风风火火的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邵杰,眉梢一挑,“你怎么还在这?” “知道你想我走。”邵杰很自然地走过去把她手里的旅行包接了过来,“我也不是故意非想要掺和你的生活,但是电话打到我那了,我也没办法装不知道。” “那你能干什么呀?”许亦静毫不客气。 “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许亦静轻哼了一声,脱掉大衣扔在沙发上,同时把自己也扔进了沙发里,看着邵杰说道:“我告诉你,我现在需要一百五十万,有去无回的一百五十万。甭管是因为什么,你就告诉我这事儿你能帮我什么忙?” 邵杰眉头再次紧了紧,“一百五十万?你家里是有人借高利贷了吗?” “行了行了。”许亦静对他竖起一只手掌,拦住了他的话,然后站起身来又将那只手掌指向了大门,“就算是你能帮忙我也不会让你帮。别说一百五十万,就是十万、五万,哪怕是五百块钱,我也不会让你帮。明白吗?” “明白。你不是一贯都跟我算的很清楚吗?”邵杰说,“小静,现在是你遇到事情了。我觉得你没必要跟我较这个劲,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觉得没必要?你是谁啊?谁给你的资格在这里觉得?” “不用别人给我资格,我就是有这个资格。”邵杰寸步不让,“咱们两个人在一起六年,就算现在分手了,但分手也只是终止了咱们的现在以及未来的关系,并不代表删除了过去六年中所有的感情。” 许亦静指了指邵杰,“那我也告诉你,咱们的关系已经终止了,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牵扯,无论是感情还是金钱。分,我就是要分的干干净净。邵杰,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我提分手是跟你闹着玩啊?如果你今天非要跟我讲那六年的感情,那OK,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把它删了,从此以后咱俩当谁都不认识谁。” 我和林江南毫无存在感地站在一边,插不上话也不方便插话。林江南悄悄问我:“许姐姐这么厉害啊?” “你刚知道啊。” 林江南没见过许亦静的这一面,有点惊讶。邵杰却并没有被许亦静的话激起什么情绪,只是很重地叹了口气,像个对孩子束手无策的家长,“你还是这个毛病,一说话就把话说的这么绝,弄的人想转圜都没有余地。” “你要什么余地啊?!”许亦静的脸色有些涨红,“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邵杰也不理她,拿出手机来刷刷点点,然后推了下眼镜说道:“我查了一下,现在我能拿出来的钱有不到三十万,股票里的钱套现出来的话,能有个八十多万吧,我还有一些理财的产品,一会儿……” “邵杰!”许亦静大吼一声,“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你还有完没完!”邵杰也急了,“你跟我在这死倔什么?现在重要的是拿钱解决问题,如果是能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非要卖房子?!” 我一看这架势不对了,赶紧冲过去想要劝几句。但过去了,夹在两人中间感觉自己特别弱小无助,根本没人理我,林江南把我又拽了回去。 “放屁!我现在卖了房子就能解决问题!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 “你不是说那房子对你很重要吗?!当初哭着喊着要买的也是你!”邵杰大声地说。 “那房子对我很重要!”许亦静也大声的吼回去。她瞪着邵杰,心口一起一伏,“但我自己更重要!” 说完这句话,许亦静感觉是有点累了,摆摆手,“不吵了,我不想吵了。”她低下头,声音也缓和了下来,“邵杰,我真的希望你能明白,咱们已经分手了。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跟你分手的,所以我不想再欠你任何东西,不想对你产生任何新的情绪。我怕自己再走回到有你的生活里,我真的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了。” 邵杰的嘴唇微微抖了抖,掩饰般地一笑,“我就那么差吗?” “不是。”她抬起头来看着邵杰,“你有你的好,只是我已经看不见了。谢谢你还关心我,但是不必了。” 许亦静说完,屋里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到。邵杰一言不发的看了许亦静片刻,终于还是离开了。 许亦静看上去有点累,她从沙发上拿起旅行包和衣服,对我和林江南勉强一笑,“不好意思,见笑了。我去换个衣服。”说完,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和林江南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地叹了一口气。 我俩干脆也进了我的房间,只不过没有关门。林江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我说:“那个邵杰,要说也是挺够意思的了,许姐姐没必要那么凶吧。” “有必要吧。”我歪靠在床头,抱了个靠垫在手里揉,“不然总是会让邵杰心存幻想。” “那倒也是。”林江南点了点头。 邵杰今天接到了电话,知道许亦静这边遇到了麻烦,立刻就赶了过来,可见对许亦静还是很挂心的。就在刚刚许亦静对邵杰说出最后那番话之前,我还想过这件事会不会让两人的关系有所转机。 一百五十万,对邵杰来说应该是能拿出来的全部了。别说是已经分手的男女,就算是热恋中的情侣,就算是共枕的爱人,也未见得就敢这样干脆的拿出来。也许邵杰怀揣了一些私心,但他想帮许亦静却也是真的。可惜啊,邵杰似乎直到现在也没明白许亦静为什么要离开他。 我常听人说,遇见事儿了才看得清一个人的人品。现在许亦静是遇见事儿了,邵杰的人品也是看见的了,可这一件大事却仍旧没有抵过那一天天一年年的小事儿,那些琐碎消磨。 许亦静不爱他了,是真的不爱他了。 不爱了,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过了一会儿,许亦静从房间了出来了,换了身衣服扎起了头发,看上去精神不错的样子。她趴在我房间门口说:“我出去了,有事电话。” 我赶紧站起来蹿到她身边,“你是要去卖房子吗?” “对啊。”她回答的云淡风轻的。 “我跟你一起去。”我拉住她,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许亦静一扒拉我的手,挤了挤眼睛,“别呀,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好好的过你们的情人节。” “少废话!”我瞪她。 “我跟你们一起去。”林江南站在我身后,笑呵呵地道:“情人节哪过不是过啊,地点不重要,人在就行。” ------------ 60.陌生人的善意 开车去楼盘的路上,我大概知道了许亦静家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舅舅做生意贷款让她爸爸做担保,承诺将来盈利了每年给她爸爸分红,她妈妈信任弟弟,于是怂恿着把这件事给促成了。 结果生意陪了,贷的款还不上。 许亦静的舅舅把家里的房卖掉了,她妈妈还背着她爸拿家里的钱给了舅舅。她爸知道了跟她妈大吵一架,吵完之后俩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跑了。 “那早晚不是也得要回来的吗?”我想不通她父母是怎么计划的。 许亦静看向车窗外,极轻地笑了一声,“得亏是我弟捱不住相思之苦跑回去见他女朋友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回去以后我妈和我舅俩人把我外公外婆的老房子还有我家自己的房子都挂牌出售了,不过那边的房子不是太卖的上价。我弟一个大学生肯定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只好我这边填剩余的钱了。” “那你家房子卖了,你爸妈住哪?” “爱住哪住哪。”许亦静说,“租房去呗。反正俩人一直上着社保有退休金。” 我叹了口气,“操劳一辈子,到老了全赔进去了。” “既然当初起了赚钱的心思,就得接受现在赔钱的结果。”许亦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惋惜,“我爸还在那怨我妈,怨的着么。谁也怨不着谁。” 许亦静的房子在远郊和近郊的临界处,不及城里繁华,但新城建设的理念先进很多,路政规划和小区的设计都更宜居,人口密度也低很多,除了通勤路程长一些之外,别的都还是很不错的。 楼盘开盘的时候我跟她来过这里几次,那时周边工地很多,看上去还有丝荒凉。现在楼都起来了,配套设施也都跟了上来。前年公布了新的地铁规划后,这边房子的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当时许亦静很高兴的,说自己有眼光。 哪能想到,这么快,这房子马上就要跟许亦静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呢。相遇既告别,说的就是她与这房子的缘分了。 接待许亦静的销售还是当初她买房时的那个姑娘,接到许亦静的电话就迎了出来,带着我们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前天接到您电话之后就一直帮您留意着,最近来咨询二期房子的人挺多的,正好今天来了个客户,我跟他说了以后他还挺有兴趣的,毕竟您挂的价格真的很优惠。我要是有钱我都想买了。”她笑了笑,“正好客户说他今天也没什事,我就想您这边不是也急的么,赶早不赶晚,能谈就谈一谈了。” 许亦静跟她咨询了一下房子现在的价格,比当初入手的时候涨了不少。 买房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不是很油腻,看上去还挺和善,笑眯眯的样子。他自我介绍说是姓董,也在一家地产公司做营销宣传方面的工作。许亦静一听,觉得好有缘分,两人互报了家门后发现还有不少行业内共同认识的朋友,于是迅速跑题攀谈了起来,销售的姑娘忍了好一会儿才婉转的把他们给拉回了正轨。 林江南悄悄问我:“这么巧?不是骗子吧?” “不至于的吧。”我又仔细看了看那位董先生,“我看他真的挺像个好人的。再说了,他是来售楼处看房的,偶然才知道许亦静要卖房,这要是骗子也太急智了吧?” “好人倒确实是像好人。”林江南也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许亦静和那位董先生谈的还不错,许亦静给出的价格很优惠,比现在二期的房价低了不少。但因为房产证现在还没有下来,所以其实还没有办法做交易,只能先签个合同、付个头款,等房产证下来了再去正式过户。 董先生倒也是痛快人,挺爽快的就答应了。 这样许亦静拿到一部分钱,加上自己的积蓄零零总总的加起来能有个一百来万,加上我的三十万,其余的只能再找别的朋友借一借了,熬到房产证下来就行了。 我对林江南悄悄地说:“董先生真是好人,搁我我可能更怕许亦静是个骗子。” 销售的姑娘说原本年后就准备通知一期的业主过来收房了,既然许亦静已经过来了,不如今天就把房收了算了,省得再跑一趟。 许亦静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回头对董先生说:“一起吧,反正这房子将来也是您住了。” 负责收房的工作人员带着我们去看房,一边走一边介绍这这个小区。他说小区会在春天铺上耐旱的草皮,那时中央绿化带的水系里会有小鱼游弋其中;待到夏日来临,移植过来的大树会尽职地洒下荫凉,这个小区也会迎来它的第一批住客。 这里有小朋友玩的滑梯和秋千,那里有老年人健身的器材和空场,不远处的大型商超再有半年也要开业了,再过两年地铁也会通过来,到时房价又会涨。 许亦静和董先生都听着,但表情却截然不同。董先生似乎是看出了许亦静的沉郁,于是便笑呵呵地对那个工作人员说:“没事,都了解过了的,不用说了。” 房子很好,跟当初看的模型和效果图差别不大,酱红色的楼体,直面阳光的落地窗,还有一眼可以望到西山轮廓的窗户。 许亦静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 看完房子,拿了一系列的文件后,许亦静在验收交接单上签了字。钥匙交到她手中后,她低头不语地在手里掂了掂,仿佛很有分量,然后她拆下两把来递给了董先生。 “这倒不用。”董先生摆摆手。 “非常感谢您这么信任我,虽然没有正式办理过户,但这个房子是您的了。”许亦静依旧把钥匙递了过去,“您拿着吧,等开春了您要是愿意装修也没有问题。” 董先生想了想,接过了钥匙,也是在手里掂了掂,钥匙发出叮铃的响动。他思忖了片刻后对许亦静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急着卖房,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老妹儿,放宽心。” 许亦静笑了,点了点头。 陌生人的善意,似乎来的更有力量。 董先生说话时依旧笑眯眯的,让人很放松、很愿意接受。我偷偷的想,如果他真的去做骗子,恐怕会有很多人上当的。 回到市区时天已经黑了,我们仨一起吃了顿饭。许亦静的情绪一向修复的很快,吃饭时便已不大看得出她有什么不开心了,她对我们说:“也好,反正还没住过也没什么感情,就当从来没买过了。老娘继续努力,我就不信凭我貌美如花才智过人的,还挣不出一套房了吗!” 那自然是能的。 许亦静去洗手间的时候,林江南向我感慨:“感觉许姐姐有房没房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为什么?” “她自己足能给自己遮风挡雨。” 我笑了笑,一拍他肩膀,“唉呀妈呀,说的这么深沉。” 林江南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有点像我姐。” 我听林江南聊过他的父母,说起过他的外公外婆,但的确很少听他提起他姐,只知道他姐比他大不少。如果许亦静有点像他姐,那这倒霉孩子可能从小没少受他姐欺负吧。 其实我很想听林江南讲他的故事。 关于他自己,关于他的家人还有上次没有说完的,六年半之前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但我并没有那样迫不及待,我更想要有一个很安静的下午,有那天在他家时那般温暖的阳光,有两杯茶或者两杯酒,没有人打扰,没有烦事挂心,我静静的听,他慢慢的说,时间随着阳光走过整间屋子。 可我又有点抗拒,担心在那之后我便会无法自拔。 回家后我又悄悄地去看那个永生花的摆件,才发现这朵玫瑰上没有刺,那四根用来抵御世界的、微不足道的刺。 年过去了,北京城里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路也又开始堵了起来。林江南继续去上班,许亦静处理完事情也恢复了工作的状态,而我年前在网站上发的简历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了回音。 我挑选了几家感兴趣的去面试了一下,结果颇为乐观,似乎我的年龄和资历还有一定的市场,这让我信心倍增,于是挑选公司也越发谨慎了起来。 二月底的时候,以前的一个同事给我推荐了一家公司,是个做产业地产的,叫德峰集团。与设计公司不同,这种甲方公司里设计只是架构中的一部分,并不算重要,团队只有两三个人负责集团的日常设计任务,项目的整体营销和设计都是外包的,职位类似设计管理。 他问我感不感兴趣,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发简历给他们宣传部门的总监,由总监再把简历转给人事部门,这样就不会有初审被刷掉的可能,初试成功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我太感兴趣了! 甲方公司,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兼具了稳定和轻松,还有机会拓展一下职业发展的宽度,求之不得。于是我问同学要来了邮箱,整理了一份自己的作品,然后抓耳挠腮的对着电脑措了大半天的辞才写成了一封邮件,寥寥一百多字,还生怕尺度拿捏不好。 那个总监很快给我回了消息,说邮件已收到,但看上去只是个自动回复。我心有点凉,毕竟我是直接发给总监的,如果我能入职的话这个人就是我的直接领导,直接领导要是对我不感兴趣,别人觉得好也没用。 我上网查了德峰集团的介绍,规模在行业内算不上多大,但开发的项目都是高端写字楼类型,而且海内外都有投资。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公司不会看上我,于是便认清现实放弃幻想,继续寻找别的目标。 为此我还颇受打击,寡欢了一个晚上。许亦静做着面膜一边看剧一边问我:“你当时为什么只要了邮箱,没要个电话?” 我愣了一下,“要电话干什么?打给人家啊?那多没礼貌。” 许亦静点了点头,“你脸皮儿还真薄。那么大的公司招聘还不知道有多少面试投简历的呢,你要是能给人家打个电话,好歹人家也能对你有个印象,对你面试有利无害。” “那万一要是打扰到人家,岂不是留个坏印象。” “行行行。”许亦静懒得再跟我多说,“祝你好运。” 时间走到三月,都到了快停暖气的日子了,我对德峰集团的事已经不报希望的时候,他们人事突然给我打了电话,通知我去面试。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想趁周末拖着许亦静去买身适合面试的衣服,但许亦静拒绝了我。 “这周末啊,你找林江南吧。” “为什么啊!” “第一我要加班,没空。第二……”她回头一指沙发:“我说,这猫您是不打算还他了是吧?” 沙发上的猪猪眯眼看了看我,对我说:“喵~” ------------ 61.这不是巧了么 晴人节那天本来林江南就该接走猪猪的,结果因为许亦静的事耽搁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是林江南有事就是我有事,所以猪猪就一直在我这呆着。其实接走猪猪并不复杂,把它的家当一打包,再把它往包里一背,就走了。 但是林江南那边似乎接走的意愿并不强烈,虽然他经常来看猪猪,还给猪猪补充过几次口粮和猫砂,但总是各种不凑手的理由说是再让猪猪借宿几天。而我呢,想送走猪猪的意愿也一样的不强烈。 我习惯猪猪的存在了。尤其是这些别人都在忙而我不用上班的日子,在家里都是这一团毛茸茸的胖子陪我,它的小呼噜特别治愈,它的肚皮特别柔軟,它晚上睡在我的脚边把被角压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跑,卧过的地方还暖融融的。 许亦静也不是不喜欢猪猪,但是她和猪猪总是相爱相杀,我和猪猪更像妈妈和宝宝的关系,许亦静和猪猪则更像两个冤家。 我总对猪猪说:“猪猪你身上的肉肉好可爱,别听你主人的,减什么肥啊!” 许亦静则会说:“猪!你太油腻了,你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别以为可爱就能解决一切。这社会很残酷的!你这样每天睡觉是找不到媳妇的!起来追球!” 后来林江南说,猪猪已经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问许亦静为什么对待猪猪总像个教导主任,许亦静奸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猪猪是林江南的,怎么对它其实是对他主人的情感投射罢了。” 扯淡。 许亦静还说,林江南之所以一直没有接猪猪走,大概率是因为猪猪在这里他就总是有一个理由来找我,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 “甭跟我装傻,你自己也明白,对不对?”许亦静一副‘本宫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我抱着猪猪装听不见,她过来戳了猫脑门一下,“这就是个僚机。” 猪猪伸手拍了她的手指。我说:“你看,人家不乐意了。” 许亦静哼了一声,“它这是要跟我击掌呢。”她抓起猪猪的爪子贴在自己的手心,“耶。” 这个神经病。 许亦静说什么都不肯陪我去买衣服,哪怕我换了她不加班的时间她也不愿意,我十分不理解。最后许亦静跟我说了实话,她说她发誓至少一年不逛街。 “为什么?”我问她。 “还账啊!大姐。”许亦静叉着腰,“我总得要把背在身上的负重卸了,才能轻装继续向自己的目标前进啊!” 好吧。这个我是真的不好勉强了。 可我又觉得找林江南去逛街太奇怪了。 我从没有过跟男人逛街买衣服的经验,当年跟姚峰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过,后来就更没有了。姚峰非常不喜欢逛街,他觉得‘逛’这个动作特别盲目,没有计划性,没有效率。 我还记得他跟我说:“我陪你逛街,那你买来的衣服到底是我喜欢的呢还是你喜欢的呢?” “当然是我喜欢的。”我说。 “如果是你喜欢的,那说明你完全有能力自己做选择。” “那如果是你喜欢的呢?”我又问。 “如果是我喜欢的,那说明你在按照我的喜好来装扮自己。但我不希望你那样做,我喜欢你喜欢的你自己。” “真够绕的。”我笑道:“不想去就算了,亏你还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一套说辞来。” 他也笑了起来,“确实不想去。”他兴致盎然地靠近我,问:“但你说实话,是不是很有道理?” 我那时还很年轻,居然也真的觉得挺有道理。那时我还不能明白自己想让他陪我逛街真正的意图只是想他陪我,像别的男朋友那样帮我背着包,然后假装走心的夸我好看。但可能就算我那时明白了,我也不会把这些说给姚峰听,我知道他不喜欢。 在姚峰的面前,我独立又开朗,做事干脆利落,拿得起也放得下;我不纠结于他跟哪个女生多说了几句话,不在意他因为做设计太投入而爽我的约;我可以在他旁边看一整个下午的书,一句话不说的等他完成他的作品,不去责怪他忽略了我。 他想带我去爬山,我再懒也咬牙往上爬;他不想陪我逛街,我再渴望也不会坚持。 他不喜欢的事,或者我觉得他可能会不喜欢的事,我都尽量不去做。现在想想,我那时何尝不是在按照他的喜好来装扮自己。 那他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装扮后的我?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偶尔想起,会觉得迷茫。 在因为逛街而引发的回忆中我突然就叛逆了,决定去他的吧,不买新衣服了。我又不是去面试秘书、礼仪这种职位,搞得那么光鲜簇新做什么。 我把德峰集团的资料看得烂熟于心,把作品集做了调整,然后在面试那天选了一身相对正式一点的衣服就去了。 德峰集团在一个产业园里,是一栋独立的多层办公楼,我在一层前台做了登记,找到人事部门后被安排在了一个会议室里等待面试。会议室里有十几个人都是等待面试的,从装扮和气质来看应该是什么职位的人都有,我很想知道这里哪个是面试设计的,但又不好意思跟人搭话,只好默默地等着。 面试的人一个个的被通知前往面试的地方,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我肚子开始发空,屁股开始发疼,心里嘀咕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日子,来错了时间。 人事的姑娘再次推门进来时,我直接站了起来。没别人了,肯定是来叫我的了,那姑娘看了看手里的纸,“苏弥是吧?不好意思啊,营销总监上午一直有会,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的。”我说。 “您的作品带了吗?需要电脑或者投影设备吗?” “需要。”我掏出兜里的优盘递给她,她接过去,“好的。您跟我过来吧。” 面试的地方是另一个稍小一点的会议室,我心说到底是地产公司,真是不缺地方,这么多会议室。会议室里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还有一张空着的椅子。我进屋后坐在了他们的对面,俩人都很客气地对我点了点头。 带我进来的姑娘把优盘插在电脑上,然后打开了里面的唯一一个文件,我的作品PPT便出现在了投影幕布上。 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对我道:“苏弥你好,我是德峰集团人事总监,非常感谢你对我们公司有兴趣,你的简历我们已经看过了,有一些关于你个人的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聊一下?” 真客气。岂有不方便的道理? 在德峰之前我也面试了几个公司,无非就是问一些我对未来发展的计划,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之类的。我不是做人事工作的,所以其实不是很懂,这种问题会有人说实话吗?还是说做人事工作的人都有一双慧眼,问你的问题是山,但他们看到的是水? 还有包括我这个年纪对于结婚和生子的考虑。我的统一回答是目前单身,所以既没有考虑过结婚,更没有考虑过生子。 我不知道德峰的人事总监打算问我什么,但大抵逃不过这个范畴吧。就在她要问还没问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刚散会。” 我听这个声音感觉有点耳熟,回头一看不禁愣住。那个进门的人也愣了,随即笑道:“哟,是你啊!” “董先生?这么巧。”我站起身来,乍惊乍喜,笑得非常由衷。 踏实了。 虽然跟董先生只有一面之缘,但在这个情境下,有一面之缘和没有一面之缘感觉大不相同。人事总监和旁边的销售总监一看这架势,似乎状态也立刻就变了,气场收敛,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松弛了下来。 “你们认识啊?”人事总监的目光追着董先生落了座,笑道:“你上次转给我简历的时候不是说不认识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认识啊。”董先生依旧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就是见过一面。”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纸,“这次知道名字了,苏弥。”他在落座前对我伸出了手,我也伸出手去非常诚恳地跟他握了握。 接下来的面试就非常顺利了,近乎于聊天。董先生这个人似乎非常善于把气氛变得轻松,气氛一轻松,我的表述便也顺畅起来。在前期准备时德峰集团的这一场是我最为紧张的,但最后却是我面的最为轻松、舒适的。 我是今天最后一个面试的,所以我面试结束后人事总监和销售总监就收拾东西走了,董先生整理了自己的本子,抬手看了一眼表,问我:“没吃饭呢吧?” “没呢。”我顺杆而上,“我请您吃饭吧。” “不用你请,我有饭卡。” 董先生的饭卡是在他们产业园的各个餐厅里通用的,他带我去了家比较安静的。一起吃饭聊天中我才知道董先生全名叫董凭跃。他说他老家在海边,是个海阔凭鱼跃的意思。 “我到德峰的时间也很短,不到一个月吧。”他说。 我默算了一下,“买房的时候等于是还没到德峰呢?” “嗯。要不怎么有空看房去呢。”他招呼着我吃菜,说道:“去年年底德峰以前的营销总监离职了,连带着把手底下的设计、策划带走了几个,我这一过来净忙着组建团队了。” “今天有几个面试设计的?”我谨慎地发问,偷偷用眼睛瞄了他一下。 “就你一个。其实设计这块的招聘启事还没往外发,是我找朋友让他们帮忙推荐的。发招聘然后收简历、再筛选,流程太长了。而且别的部门也都在招聘,人事部肯定紧着销售那边的先做。”他对我笑了笑,“后面还有几个设计师。不过这里做的东西比较杂,你的作品涉猎的范围广,我个人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催着人事尽快定下来的,我这要用人啊!” “谢谢。”我心里踏实多了,低头吃了一口菜后心念一动,“董总,你刚才说您这里还缺文案策划,是吗?” ------------ 62.许亦静的猜想 说起文案策划,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林絮。 林絮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毕业后做的就是文案策划,后来才转去做客户总监。但因为成美的规模并不大,其实工作并没有分的那么细致,林絮的文案策划也不算是完全放下了。 这次我投德峰的简历时,期望的薪水可是比在成美高了不少,如果我能拿到这个薪资入职,那么也就说明德峰的整体待遇是要比成美好的,而且这里不光有五险,还有一金,福利也比成美那种小公司更完备。 况且程立仁那个人实在很差劲,林絮在那里既不开心也不安稳,如果有机会换一份收入更好更稳定的工作,她应该是愿意的。我对德峰的印象不错,先不论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发展,最起码在董凭跃这种上司手下工作,心情会比较好。 董凭跃听我这么问他,便道:“缺啊,你有推荐吗?” “有。”我很坚定的点点头,“回头我问问她,要是她有意向的话,我让她把简历也发您邮箱。是个很有经验、工作也很尽职的朋友。” “好。”董凭跃夹了一筷子菜,“叫什么名字?回头我留意一下。” “林絮。” 吃完饭,告别董凭跃后,我春风得意的往停车场走,恨不得一步三颠。我给林江南和许亦静都发了消息,说:“猜猜我今天面试碰见了谁?” 许亦静没买我的关子,当然也可能她是在忙,没时间回复我。所以只有林江南回了消息,他说:“是不是董先生?” 我觉得他神了。 “你怎么知道的?!” “咱俩共同认识的人原本就不多,而你的语气看上去很开心,所以一定不是程立仁之流的坏人。董先生那天说他是在地产公司做宣传营销的,排除一下,只能是他了。” 倒是这么个道理。 紧接着我就给林絮打了个电话,听声音她应该是正在忙,我不好多说便改用微信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坐坐,她欣然应允,跟我约在了第二天晚上。 “你晚上能行吗?是不是得照顾孩子?” “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我最近晚上都没什么事,其实也正想找人聊聊呢。” “好,那就明天晚上见。”我跟她敲定了时间,然后选了个合适地点给她发了定位过去。回到家后我一身轻松,觉得工作的事应该算是有着落了。 晚上回家跟许亦静说了面试的事,许亦静也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她一边用激光棒逗着猪猪一边对我说:“一般来说部门总监的话语权还是很大的,毕竟是他要用的人,如果后面没有水平明显高与你的人,德峰应该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了。话说回来,就算是水平比你高的设计师,那董先生也会在其它方面有所考量,不见得水平高就有用。” “比如呢?” “比如性格啊。是不是好沟通之类的。”许亦静摇激光棒摇的自己都要头晕了,猪猪也不动,就站在那,激光点到它身边了它才动手捞一捞。“这懒猫!白买了。”她把激光棒关上扔到一边,继续对我道:“去年我面试过一个设计师,做的东西不错,但人太各色了!不敢用。” “听你说的我心理越发踏实了。”我很开心,顺便又说起了想把林絮也介绍到德峰去的想法,许亦静听了很诧异的看着我:“你俩和好了?” “我没告诉你吗?” “没有啊!” “是哦。初六那天我们同事组局吃饭,我又见着她了,然后聊了聊就没事了。你那段时间正忙着自己家的事,后来我也就忘了跟你说了。” “她老公出軌的事你跟她说了?” “说了。她自己其实也有点感觉,但没有实证。我一看这情况也就没那么大心理负担了,所以就告诉她了。”我说完又补充道:“我也跟她说了让她别冲动,但不知道她回家后怎么处理的。我约了她明天晚上吃饭,再问问她情况吧,反正上次见着她她状态不是很好。” “她孩子呢?还是她公婆帮忙带呢?” 我点了点头,“她孩子还小,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一直是她公婆帮忙。今天听她说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去了,她能轻松点吧。” 猪猪从阳台走了进来,坐在地上开始舔屁屁,我一看赶紧奔阳台履行铲屎官的职责。等收拾完再回到客厅,见许亦静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你干嘛?熏着你了?“我问她。 “你刚才说林絮的公婆把孩子带回老家了?” “对啊,怎么了?” “什么时候回去的?”她又问。 “我没问。”我在她旁边坐下来,回忆了一下,“应该就是最近吧。因为初六聚会的时候她走得早,说是要回去照顾孩子,所以那时候应该还在北京。” “哦。”许亦静轻轻地啧了一声,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又有些踌躇。 “怎么了?这突然搞的跟出了什么大事儿似的。” “没事。我就是……”她欲言又止,弄得我直起急,“有什么话你说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的了?” “可能我有点阴暗啊……”许亦静说完这个铺垫后又顿了顿,“这过年不回老家,怎么过完年倒带着孩子回去了呢?” “我哪知道啊。”我隐约觉得许亦静想说点什么要紧的事,表情便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我瞎想的。你说……你初六告诉林絮她老公出轨的事,会不会她回去露了点什么,然后他老公开始做离婚的准备。林絮最在乎的肯定是孩子,这时候他公婆把孩子带走……”许亦静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她想说,带走孩子是不是他老公筹备离婚的其中一步。 我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下意识地说:“不至于吧……” “我不知道至于不至于,但这种事可不少见。如果是我想多了就好了,但就怕万一不是我想多了呢?那林絮怎么办?” 屋里的空气一瞬间有些凝滞,我和许亦静两个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而且也不大懂婚姻法的女性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仅凭着日常看到的一些社会新闻展开想像。我们只知道有不少离婚夫妻会争夺孩子抚养权,看过一些抢孩子藏孩子的新闻,但都非常泛泛,也没有关注过后续这些事都是什么结果。 “我觉得……”静默了一会儿后我俩同时开口,然后她停下来看着我,我继续道:“是不是得提醒一下林絮?” 许亦静点头表示赞同。我挠了挠头,“如果你明天不加班的话,跟我一起去行不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许亦静没干别的,俩人各自捧着手机开始搜索各种关于离婚关于抢孩子的案件,看到最后发现,如果林絮的老公真的是为了离婚做准备而让自己的父母带走孩子,那对于林絮来说真的是非常不利,她似乎会束手无策。 我这一天的好心情一落千丈。 我真心祈祷是许亦静想多了,但又不得不去想,万一许亦静的猜测是对的呢? 当初我跟姚峰分手只不过是一场恋爱的失败,都搞得我那般痛苦,如果林絮失去婚姻再失去孩子,我简直不能想像她要怎么承受。 她有多爱她的孩子,直消看到她说起孩子时眼中的光就能窥得一二。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可怕。 第二天我等不到约定的时间,提前就奔赴了跟林絮越好的地点,给许亦静发了消息让她下了班就过来。许亦静问我去这么早有用什么,林絮还没下班。 “我呆不住了。”我说。 我在约好的餐厅里等了林絮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依旧是不断的在翻网上的相关事件,而网上那些文章说的最多的就是‘离婚抢孩子受伤害最大的就是孩子,所以夫妻应该友好协商、和平处理,避免对孩子造成伤害’这种没用的话。 而这种没用的话也恰恰说明了这种事一旦发生其实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晚上七点林絮来了,看上去状态如旧,并没有比初六时见到的那次好一些。我对她说了许亦静一会儿也会过来,她有点惊讶。 她是知道许亦静的,因为我经常会在林絮面前提起,但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我没有先告诉她我们关于孩子问题猜想,而是说了德峰集团招聘的事。果不其然,林絮很有兴趣,虽然职位头衔上不挂着‘总监’二字了,但实际的好处却更多。 我把董凭跃的邮箱给了林絮,让她整理一份简历发过去。说完这些时许亦静也刚好到了,我给她们做了引荐,寒暄一番后开始点菜、聊天。 也许是因为我跟她说了德峰的工作机会,也许是因为跟朋友放松的吃饭聊天,总之林絮的情绪看上去还不错。而关于那个很要紧的话题,我竟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可我不开口许亦静更没办法开口。 时间一点点的捱过去,饭已经吃完,我们三人都撂了筷子,我依旧没有引入该说的话题。许亦静用眼神催促我,我心怀忐忑,屡次欲言又止,直到林絮都看出了不对劲。 “苏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林絮问我。 我再次看向许亦静,她对我点了点头,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道:“确实有点事想说。” ------------ 63.我还不足以谈人生 我想要尽量婉转地、留有余地地把我和许亦静的猜想传达给林絮,结果表述却因此变得磕磕巴巴的,林絮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 许亦静实在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交浅言深的问题,接过话茬来对林絮道:“你对你的婚姻现在有什么计划和打算吗?” 林絮看了我一眼,我忙道:“对不起啊,巴厘岛回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看到的事,所以就问了许亦静的意见,所以她也知道。” “哦。”林絮倒没有不悦,只是有些尴尬地对许亦静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见笑的,错又不在你。”许亦静说,她对林絮的语气很温和,微微一笑,“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其实纠结对错没有意义,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 林絮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离婚?” “你没有考虑过离婚?”我问道。 “倒是也考虑过。”她微微叹气,“自从你上次给我看了照片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考虑。可是看着孩子跟她爸爸玩,拍着小手叫爸爸的时候我又不忍心。毕竟孩子还小,我觉得对于孩子来说一个完整的家很重要。只要日子还能过,为了孩子我都可以忍。” “你觉得孩子不能没有爸爸,那你怕不怕孩子没有妈妈?”许亦静到底还是许亦静,语气虽然温和,但问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温和。 林絮皱了皱眉头,望向许亦静,“什么意思?” “你想忍,那你老公呢?”许亦静继续问道,“你公婆带走了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不会不再把孩子带回来?如果这时候你老公向你提出离婚,你觉得你有多大的胜算能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如果得不到抚养权也见不到孩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我看林絮的脸色都变了,于是悄悄的拉了拉许亦静,想让她悠着点。许亦静叹口气,对我道:“你就不要再婉转了。和风细雨的旁敲侧击有什么意义啊?如果这次她公婆只是带孩子回老家玩两天,那就当咱们杞人忧天,就当咱们是坏人,小人之心,都行!那万一不是呢?” “不好意思啊。”许亦静对林絮说道:“今天咱们才第一次见面,说这些……” 林絮摆了摆手,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失神的样子,既没看我也没看许亦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林絮忽然拎着包站了起来,声音都有点颤抖,“谢谢你们今天来跟我说这些,我……我先走了。”说完抱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许亦静赶紧推了我一下,“快去,让她别冲动!我结账。” 我赶紧追了出去,在饭馆门口把林絮给拽住了,“你干什么去啊?” “我让我公婆把孩子带回来。” “你等一下。” “我等不了!”林絮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旁边路过的服务员往这边看了一眼,我抱歉的对他笑了笑,依然拉着林絮,“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这件事它不是着急能解决的事。你这么冲动的跑回去,没准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那我怎么办?如果事情真的像许亦静说的那样,那我怎么办!”林絮情绪很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拉着她的手都觉得她手在颤抖,冰凉凉的。 许亦静结完账赶了过来,把我的大衣和包都塞进我的手里,然后搂住了林絮的肩膀,“走,咱们先出去。换个地方说。” 我跟在后面慌乱的穿上衣服,心想今天幸亏是让许亦静跟着一起来了,不然林絮一乱我也会跟着乱起来。我永远做不到许亦静的干脆和冷静。 天很黑,风很冷,我们三个人也不知道能去哪,索性回了我的车里。林絮可能是这一路上越想越害怕,一进到车里眼泪就掉下来了。许亦静拿了纸巾递给她,说道:“关于这些事其实我和苏弥也都不是很了解,所以我建议你找个专业律师先咨询一下,他们见的多经的多,给的建议会更实际。” 林絮哭着说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净身出户,哪怕是我把我的所有钱所有的财产都给他都可以,我就是要我的女儿,我只要我女儿。” “我和苏弥都懂。”许亦静说,“所以,你老公肯定也懂。” 林絮忽然停止了抽泣,抬头看向许亦静,那眼神竟让我有些不忍心细看,糅杂的情绪太多了。我忽然发现以我生平所经历的,似乎还远不足以去谈人生。我还无法真正的理解林絮的感受,或许婚姻和孩子这两件事就像人生的核能吧,可以是创造,也可以是毁灭。 “林絮,我们希望我们的猜测都是错的,但是不管怎样你的婚姻毕竟已经出现了问题,你必须要做好它随时可能崩塌的心理准备。你说你可以为了孩子忍,可以,但千万别心存幻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建立在对方的良心上。” 林絮点了点头。 许亦静给她认识的一个律师朋友打了电话,简单地咨询了一下后,又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了林絮,让她尽快约时间去见律师。她建议林絮先按兵不动,想办法让孩子先回到自己身边,然后再看后面怎么做。 “打起精神来林絮。”我抚了抚林絮的手臂,“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 “对,打起精神来。”许亦静也这样说。“你说你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那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先要稳住自己,不要只顾眼前一时的意气,千万别冲动。” 林絮看上去情绪稳定了一些,但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在车里又劝了一会儿后天晚了,我们便告辞各自离去。 回到家后我仍旧很担心,许亦静却说:“这种事最关键的还是要看她自己,如果她绷不住今天回去还是跟老公闹了,如果她依旧游移不定下不了决心,旁人说再多也毫无意义。不过我觉得林絮应该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吧?” “我跟她基本上只是工作中的接触,工作上她肯定是拎得清的,生活中就不知道了。”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许亦静说。 “是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我也很担忧。 我抱着猪猪回了自己的房间,感觉这一晚上特别的疲劳。我用脸颊蹭着猪猪的脑门,听它打的小呼噜声,想要分享一点它的放松。 手机在枕头上震了震,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间会给我发消息的也只能是林江南了。他问我睡了没有。 “刚回家。” “去哪玩了?” “玩什么玩啊,跟林絮吃饭去了。” “她怎么样了?”林江南问我。 “不怎么样。”我回复他。消息发出去后我默默读秒,数到八的时候林江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悄然一笑,接通,“我就知道你得打电话过来。” “这么了解我?” “谈不上吧,只不过是熟悉你的行为模式了而已。”我把手机放到猪猪脑袋上,“来,猪猪,你舅舅的电话。” “我什么时候成他舅舅了?” “你看啊,猪猪的妈妈是你妈妈养的,所以你跟猪猪妈妈是平辈,它应该是你妹妹。那你妹妹的孩子当然就是你外甥,你不就舅舅么?”我跟林江南捋这个亲缘关系,林江南问我:“那你是什么?” “我是它临时监护人。” 林江南笑了笑,“你分的还真清楚。”他又问我道:“你刚才说林絮不太好?” “嗯,本来我约她吃饭是想给她推荐德峰集团的工作的,结果扯出来点别的事,这下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心思换工作了。” “什么别的事?” 我把今天的事跟林江南简单的念叨了一下,然后感慨道:“幸亏今天叫了许亦静去,要不然我觉得我说也说不明白,劝也劝不到点上,也给不出建议。还是许亦静条理清楚,难怪她能做到大公司的营销总监这个位置。” “你也有你的好啊。”林江南说道,“如果不是你不计前嫌想着要帮林絮介绍工作,也就没有今天的事了。那倘若事情真的像你们猜测的那样,她又被蒙在鼓里,那岂不是会很惨?”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安慰人。“ “本来就是你们性格不同,砖头有砖头的长处,棉花有棉花的长处,同样,砖头也有砖头的短处,棉花也有棉花的短处。对不对?” 我听着直笑,“谁是砖头啊?” “我是,我是。绝不是许姐姐。” “怂的哟。”我笑他。猪猪听我笑,便扬起胖脸,用它凉丝丝的鼻头在我手指上蹭了蹭。我想起许亦静说猪猪是个僚机的话来,便问林江南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接走猪猪啊?” “等你入职德峰的时候我去接它,反正最近你都在家,让它再多陪你两天。” “等我入职德峰的时候?”我听的心花怒放,“几天不见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对了,德峰那边还缺企划营销的人呢,你有没有兴趣?” “噢不了不了不了。” “为什么?” “万一德峰不允许发展办公室恋情呢?就算允许,我觉得男女朋友在一个公司,尤其是一个部门,也不是太好。” “嘿!”我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那边笑了两声,“好了,早点睡,我先挂了啊!”说完居然就真的把电话给挂了。 我盯着电话愣了几秒,笑了。 ------------ 64.今天是个好日子 以前林江南说类似话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抵触,觉得抗拒,现在竟有点坦然接受的意思。而林江南似乎也有变化,以前他会很谨慎的去触碰这种话题,总是带着试探和小心,现在则直白的像说个你好,问个早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理所当然,我听的心平气和。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许亦静,她第一次吃洋葱是什么感觉。许亦静正在试用自己新买来的卷发棒,眼睛盯着镜子,嘴角微微一勾,说:“没感觉。” “没感觉?” “我也不知道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吃洋葱的,这事儿又不需要仪式,又不是切个洋葱放在那拜三拜说‘我要开动了’,反正等我发现我吃了洋葱的时候,我已经在吃了。那第一口是在什么情况下吃进去的?我为什么没有吐出来?谁知道呢。” “这样的吗?” “对啊。就像你跟林江南,以前我说你俩什么,瞧你那一蹦三尺高恨不得投江以证清白的样子,再看看现在,我说什么你都无所谓了。” 我老脸一热,“你怎么又扯到他了?” 许亦静把卷发棒放下,托了托自己刚卷出来的波浪卷,“我扯到他?你问我这问题其实本质不就是想问他么?” “没有。”我苍白的否认。 “行了啊,三十岁的人了,别老整这么纯情。” 我伸手拨拉了一下她的头发,“一点都不好看!”然后转身离去。许亦静从洗手间追着我的身影探出头来,“好看好看好看!就好看!” 过了两天,许亦静告诉我她的律师朋友给她打电话了,说林絮去找过他了。 “你朋友怎么说啊?” 许亦静的表情流露出三个字‘不乐观’,“从客观条件上来讲,如果离婚争抚养权,林絮的老公非常占优势。房子是他的,孩子的户口也跟着他,从小带孩子的又是他父母,林絮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孩子还不满两岁,通常来说不满两岁的孩子是会判给妈妈的,过了两岁就比较麻烦了。” “那没几个月了呀,她孩子都一岁多了。” “说的就是啊,如果要离就得抓紧。可现在就算她想离,万一她老公不想呢?硬要拖着呢?” “那不能起诉吗?毕竟她老公出軌了,属于过错方吧。” “过错方?”许亦静哼笑了一声,“我本来也这么觉得的。但我朋友说了,咱们所理解的过错方跟法律所说的过错方差远了。只要不是重婚、同居家暴和虐代遗弃,就无所谓什么过错不过错的。还有,像咱们以为的照片、微信截屏之类的,根本也算不得什么证据。” “啊?!”我觉得有点颠覆三观,“出軌不算过错?” 许亦静耸了耸肩。 “那林絮怎么办?” 许亦静再次耸肩,“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唉。” 我真替林絮愁的慌,可又想不出任何办法帮助她。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没有联系我,我也不敢多问,怕问的多了惹她情绪不稳定,乱了阵脚。 春分已过,天气一天天的暖和了起来,风也开始变了调性,没有了那种企图把人吹死的凌冽。路边的迎春和连翘悄然装点出了大片大片的金黄,有些性子急的桃花和海棠也已开始绽放,柳枝早已返青吐新,槐杨枝头绿意点点,草色也到了‘遥看近却无’的意境之中。 春天来了。 虽然它每年都来,但每次来时还是依然那么让人高兴。 蜂儿开始忙碌,人也开始忙碌,许亦静便在这烟花三月里下扬州了,去江苏给那边新项目的营销团队做短期培训,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她很开心,收拾了一堆美美的春装,短裙长裙各种絲袜的,说是要好好领略一下江南美景,争取一把油纸伞捞回个俊俏书生。 她大概真的是犯了‘蛇精病’。 临走前她跟猪猪道别很久,说可能等她回来就见不到它了,傻呵呵的在那问猪猪会不会想她,然后掰着猫脑袋点头。真是够够的。 许亦静离开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德峰集团人事部的电话,通知我去复试。复试的主面试官变成了总经理,除了又把上一次面试的作品展示一遍之外,还问了些我对产业地产这一块的了解。得益于许亦静这个背后智囊的提前培训,我的回答还算顺畅,又加上我这个职位的专业性比较强,对别的方面可能也没有那么严苛的要求。 比较意外的是关于英语的部分。 基于众所周知的理由,艺术生的英语普遍不好,我也不例外。但比较幸运的是我大学那几年净跟着姚峰看电影了,他英语很不错,所以总是事儿事儿的要看英文原版的,还净是不带字幕的那种。所以我也赶鸭子上架的跟着提升了一下英语水平。 好是肯定不算好,日常对话的听说还算可以,涉及到稍微专业一点的词汇就完蛋那种。而且我拼写一塌糊涂,超过五个字母的单词出错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不过德峰这边只是让我用英文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有来言有去语的对话了两句。我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怎么样,离开的时候心里很忐忑。 于是我只好安慰自己,大部分艺术生的英语都马马虎虎,也许我还不算很糟。虽然这种想法感觉有些不那么伟光正,但往往就是这样,当自己不够好的时候,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更差。 就像小时候考了80分,就会告诉家长:我们班还有不及格的呢!而家长往往会说:“你怎么不跟好的比啊?!” 我就一直很不明白,家长是当孩子傻吗?为什么要跟好的比?是嫌自己被骂的不够狠,还是觉得自己挨的打太轻? 总之,面试已经面试完了,好赖也只能是这样了,听天命吧。 晚上我给董凭跃发了个微信,借口今天他忙着面试没机会请他吃饭,以后请他一定赏脸,以感谢他的帮助云云。实则呢,我只是想刺探一下情报。 董先生岂有不明白的,跟我客气了两句后说:“请吃饭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人啊!漏情报漏的这么自然。 “你的朋友林絮前几天也来面试了,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这两天人事应该也会安排她复试。感谢你的引荐。” 林絮投简历了?而且已经面试过一轮了? 我看到董凭跃发的这条消息,比看到他给我漏的情报感觉还更高兴一点。她能投简历、面试,至少说明她没有很颓丧,而且家里没有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不然就算她想去面试恐怕都没时间。这自然是很好的消息。 我于是给林絮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去德峰复试的事,又跟她说了说复试的大概情况。林絮那边背景音里嗡嗡作响,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她在做饭。 “你女儿回来了?”我夹着些小心地问她。 “还没有。”林絮说,“不过我给我爸我妈打了电话,让他们下周到北京来一趟,看看外孙女。” “女儿不是不在北京吗?” “是啊,那我爸妈来了他们总得要带着孩子回来了吧?之前说的也是回老家小住一段时间,这都快一个月了,也该回来了。”林絮说的很冷静,叙述中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不焦急也无怨愤,“我先做饭了。德峰那边已经通知我复试了,等复试完了咱们约着出来坐坐再说吧。” “哦,好。” 挂了电话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怪异,甚至感觉刚刚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是林絮。犹记得那天跟她见面,她离开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这几天她经历了什么变化,怎么好像一下变了个人似的。 我给许亦静发了消息,许亦静自是更不知所以然。她吸着鼻子跟我说:“古人都是骗子,什么烟花三月下扬州,下来干啥!我还以为这边得多暖和呢,结果都要冻死了,天天下雨!” 我大笑不已,“大姐,古人用的是农历。” 三月二十五日,星期五,天气晴,最高温度十五摄氏度,风力三到四级。 我接到了德峰薪酬福利部给我打来的电话,恭喜我通过了本轮面试。定薪与我期望的薪资相差不大,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间发80%工资,下周一就可以去人事部报到了。 我礼貌而矜持地接完了电话,撂下电话后转身扑向猪猪,抱着就亲了两口,猪猪吓的一咕噜爬起来蹿走了。 接下来就是报喜,搞得跟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似的。 先是给我爸妈,然后是许亦静,最后,我把电话打给了林江南。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应该还没下班,听我笑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安静地听我得意完后,说:“下班我去找你,庆祝一下。” “好啊!咱们火锅走起!” 我洗了澡换了衣服,还偷偷地用许亦静的卷发棒把头发给卷了卷,但是手笨,操作不好,索性又梳子蘸水给梳直了。 天暗下来的时候林江南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到楼下了。我穿上外套雀跃下楼,一路都哼着歌。我是真的很开心。 去年的年底有多丧,现在的我就有多开心。一冬天里的委屈、迷茫和焦虑,就像捂在厚厚棉被里的霉,终于熬到了这大地回暖的日子,阳光一晒,春暖花开。 我冲出楼门,林江南就在不远处站着,看见我便笑了起来。我跑到他的身边,他张开了双臂。 “不用了吧。”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笑着摆了摆手。 “来吧。”他依然敞开怀抱。 我摸了摸鼻子,犹豫了片刻后,很矜持地接受了他的拥抱。 “祝贺你。”他在我耳边问我,“开心吗?” “开心!” ------------ 65.想开了 周五,到处堵车,好像全世界的餐厅都满员了。不过我们不是很饿,也不赶时间,便找了个想要吃的餐厅拿了个号,然后在商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林江南问我要不要为入职新公司添身新的行头,被我拒绝了;他又说想给我买个礼物作为祝贺,也被我拒绝了。 他笑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纪委上班了呢,搞得这么两袖清风的样子。” “现在还没有入职,入职后还有试用期要过,等什么时候签了正式的合同再大肆庆祝不迟。这万一要是能力不足以胜任工作被打回原形,你说那衣服、那礼物,看在眼里岂不是全是泪?” “这么谨慎?” “老夫年少轻狂的日子已经远去了。” “我该送你把胡子。”林江南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往远处飘了飘,然后拉着我:“走,看电影去。万一真像你说的那么悲惨,大不了你以后再也不看这部电影了呗。” “不吃饭了?”他走的大步流星,我被他拉着,一路倒腾着碎步,直奔电影院。 “前面还三十桌,电影看完了都未准能吃上。”林江南去票房买了两张票,时间显示已经开演五分钟了,于是又是拉着我一路狂奔,急火火的我连要看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他一头扎进了已经漆黑的电影院里。 我俩摸黑找到座位坐下,大银幕上的一直小兔子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话。我凑近林江南问道:“这什么电影?” “疯狂动物城。” 看电影。 我都不记得我上次进电影院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太阳照常升起》?应该是我跟姚峰一起看的吧。他喜欢看那种我看不太懂的电影。 我喜欢故事,明明白白的故事,但姚峰喜欢意识,喜欢那种一百个人看了后八十个人不懂,另外二十人各有各的想法那种。他喜欢自己去解读,或者更喜欢那种震颤到内心深处,却能与人言无二三的感受。那时我能与他聊的只有电影的画面构图和色彩,但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懂,那些隐藏在对话里、眼神里、空镜里或者索性在画面之外的深刻含义。 可说实话,直到今天,我似乎依然不懂《太阳照常升起》这部电影究竟在讲什么,虽然它的电影原声一直留在我的歌单里。 我没有随着年龄增长变成一个深刻的人,却随着年龄增长学会了坦然面对自己,我就是个浅薄的俗人。 《疯狂动物城》比《太阳照常升起》更令我开心。我爱死了狐狸尼克。 随着羚羊的歌声响起,电影结束了,林江南问我:“好看吗?” “好看啊!”我感慨道:“我觉得里面的那些小细节的设计特别有意思。还有就是狐狸太帅了!” “狐狸这种动物好像总是很有魅力,拟人化之后亦正亦邪,可以亡國也可以报恩;可以画皮也可以破案。”林江南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站起来,然后一步步的往外挪动,“兔子好像就不是这样,基本走的都是正派路线。” “那可不一定。兔子也有坏兔子,而且就是因为它可爱,所以那种反差萌更有意思。” “嗯。”林江南点了点头,“也对。可能我动画片看的少吧。” “你小时候都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过,我外公不让我看动画片。” “我怎么觉得你的童年那么可怜啊。” 他回头冲我一笑,“是啊,你看我多可怜,那你多陪我看一看呗。” “你现在顺杆爬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 我们走出了放映厅,但我的手还被他拉着,我想抽出来,又想索性就这么让他拉着吧。正犹豫着,忽然听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把手抽了出来。回头循声在人堆里找了一下,就看见了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冲着我走过来了。 “安安?你回北京了?” “对呀对呀!”她笑呵呵地在我面前立正,“大姨没告诉你啊?我在那边实习结束了,准备回北京找工作。”她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亲昵地挽过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一个男生,“这是我男朋友,陆任,我俩一块儿回来的。” 我看了一眼那男生,中等个头,蚕眉凤目,长得有点古典,但穿着一身潮牌,瞧着酷酷的样子。我对他点了一下头,他对我也只是点了一下头。 安安是我表妹,也就是我小姨的女儿,大学考到了深圳学行政管理,去年毕业后一直在那边的一家企业实习。我以为她就留在那边工作了,没想到突然又回来了。 安安看了林江南好几眼,见我始终不予引见,便忍不住拉到一边问我:“这谁啊?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不是?”安安并不相信,窃笑着说:“我可明明看见你俩拉着手从电影院出来的。你铁树开花了?我姨知道吗?见过了吗?” “你个八卦脑袋。”我轰她,“去去,该干嘛干嘛去。”然后我又指着她低声警告道:“我可警告你,回去不许跟小姨胡说八道,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你要是敢乱说,以后你再有什么事我都不帮你。懂不懂?” “懂!放心吧姐,咱俩各有把柄,所以谁也不会出卖谁。”安安拍了拍胸脯。 “啥意思?小姨不知道你这个男朋友?” 安安摇了摇头,“我跟我妈说的是我舍不得离他们太远才回的北京。” “行。”我点点头,手一挥,“去吧,玩去吧,自己注意安全。哪天去我家吃饭去,提前说一声就行,我让我爸给你卤牛腱子。” 安安挎着他的男朋友走了,林江南这才问我:“不一起吃饭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安安和她男朋友挽在一起那黏腻的背影,“快算了吧,跟他俩吃饭我哪还吃的下,净是狗粮了。” “没关系的。你要是想来个狗粮还击,我保你胜利。”林江南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笑着推他,“我不要,我要吃饭!” 林江南估算的时间不错,我们看完了这场电影后回到饭馆,正好还差一桌到我们的号,此时客流高峰基本过去了,所以等了几分钟就有了空位。 吃饭的时候我对林江南说:“我忽然想起来了,有个地方我还得去一趟。” “什么地方?” “卧佛寺。我之前听人说求职要去卧佛寺拜一拜,所以当初想找工作的时候我去过,也拜了,现在找到了称心的工作,是不是得去还个愿?” “求职去卧佛寺?”林江南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有点不理解,“卧佛寺的佛躺在那,看上去一点都不勤勉。” “嘘!”我就像忽然变成了个虔诚的佛教徒,容不得别人说自己的信仰一般,可卧佛为什么是卧佛,他躺在那干什么,其实我一点都不知道,于是贼起飞智的说道:“卧佛躺在那都有人给送钱,躺着挣钱啊,这难道不是工作的终极梦想?” 他笑了笑,重新又拿起筷子来去锅里打捞,对我说:“你不去写那些忽悠长辈的公众䪽文章都有点可惜了。” “你是夸我呢么?” “你就当是。”他把精准的夹起一个圆溜溜的丸子放进我碗里,“那你倒提醒我了,哪天潭柘寺也要去一趟才行。” 我咬着筷子头,想起新旧之年交替的那天来,他许愿我在新年里万事如意,我也许愿他在新年里万事如意,现在三个月过去了,我眼瞧着是很如意的,于是便问他:“你现在开心吗?” 说不上他是没有跟上我的思路还是稍稍的有些犹豫,便那么怔了一瞬,而后笑道:“开心啊。”他把筷子放下,“你拒绝我那么多次,现在我不是还在跟你一起吃火锅么?这还不值得开心?” “我拒绝你很多次吗?” “两三次总是有的吧。” 我以为他还会继续痛陈我的‘罪恶’,没想到他却又把筷子拿了起来,继续在锅里捞,一边捞一边对我说:“不过,我想开了。” “你想开什么了?”我很好奇。 “吃火锅开心那就吃火锅,做朋友开心那就做朋友。你不相信爱情会让人快乐,那就先快乐了再说。既然目标太长远会有压力,那就先看眼前,万里长征不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么。”他又捞出一块漏网的牛肉来,“还记得潭柘寺的帝王树和配王树吗?” “记得。” “如果这俩树一开始就奔着要成双配对的结果成长,那这一千年一定都活的很痛苦,但如果俩树就这么生长,这一千年风里雨里互相鼓励,天灾人祸中彼此祝福,虽然最后没有开花结果,这一千年却也是很快乐和值得珍藏的过程。” 我听完之后心头滋味杂陈。他说的很好,也很浪漫,可我从他这看似随遇而安的淡然里却听出了另外一番感觉,一种很让人心疼的感觉,于是我问他:“你一直都这么会劝自己吗?” “人当然得会劝自己,不然能怎么办?”他吃掉了那块牛肉,笑道:“你别有压力啊,我也不一定能陪你一千年。” 我笑了一声,然后抿紧了嘴唇看着他,他也看了我一会儿,“怎么了?”他问我。 我的手机在这时震了起来,是林絮打来的电话,问我明天有没有空出来坐坐。“我明天想去卧佛寺还个愿,你想一起来吗?顺便溜达溜达。”我问林絮。林絮欣然答应了下来。我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挂了电话。 林江南在我对面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悻悻地说:“我的预约订单被抢了。” “那周日咱们去潭柘寺吧。然后……”我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想听听六年前的故事。” ------------ 66.那个温柔的林絮 我有点失策。 因为我对卧佛寺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我来的那个时候,但现在已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又赶上周末,卧佛寺已经不似二月初的时候那样清净了,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寺前那两棵古玉兰树下拍照的人恨不得比树上的花还多。 我和林絮缓慢地在游人队伍中前行,毫无可以聊天说话的氛围,便就那么默默无语的并肩而行。 今天我见到林絮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吃惊的,因为比起上次见到她时,她的变化很大。今天的林絮化了淡妆,头发温柔的卷曲着,身上穿着一件半休闲款的薄呢外套,整个人看上去恬淡又温柔,让我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但还是有些许不同,我一时说不上来,于是在这沉默的并行中暗暗地揣度、琢磨着。 我俩沿寺庙东路直接走到最后一间大殿,卧佛依旧在里面躺着,与冬日里别无二致,这寺里是空寂还是热闹与他并无关系,虽然人都是冲他来的。我很认真地跪拜,对他表示了自己的感谢之情,并捐了些香火钱。 林絮并没有进殿,我从殿里出来看见她时,她正在一处阳光下站着,手揣在衣兜里,看着那些殿前跪拜的男女,表情淡的仿佛山中晨雾。 我好像明白了她到底哪里不同了。她以前的温柔恬淡是真的温柔恬淡,而现在的温柔恬淡,仅仅是表面看起来而已。 “找个地方坐坐吧。”她对我说。 于是我们在卧佛寺里寻了一处清净的茶馆。这茶馆是古建改的,红墙青瓦,院落幽静,一进院门便把外面的嘈杂给隔绝了。而这个茶馆之所以能有这么一副浊世中孑然而立的状态,无他,就是贵。 我们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喝点茶,但茶馆的茶艺师端了一大堆杯盏过来,显然不会那么轻易的让我们喝到,不然不足以解释他们为啥要收费那么高。我和林絮默默地看着茶艺师在我们面前把一暖壶的水倒腾成一茶壶的水后,算是完成了任务。茶艺师礼貌地告辞离开了,并且贴心地放下了细竹丝帘子。 阳光从竹丝的缝隙透进来,茶水的雾气从杯子里腾入空中,这小空间里静的不似人间。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甘苦糅杂生津润喉,可惜我这糙人品不出优劣,一口干掉后放下茶盏,对林絮说:“这次看你状态还不错。” 林絮正品着茶,垂下的睫毛轻轻闪了闪,饮完那一盅茶后才浅浅地笑了一下,“是啊,状态不好的话,除了自己可怜自己,也没别人在乎。” “你的面试怎么样?” “还不错。我也是很多年没有面试了,但好在在成美的时候经常面试别人,知道面试的人想看到什么,所以准备的还算充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等下周他们上班我应该就能接到通知了吧。”她对我笑了笑,“咱们又要做同事了。” “多好啊,去到一个新环境,能有老同事、老朋友,想想就觉得踏实。”我由衷的高兴,“那你家里的事呢?现在怎么样?” “我爸妈周一到,公婆那边买了周四的票带孩子回来。”她微笑着说,提到孩子她总是这样的神情的,“孩子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替她高兴,同时也多少有那么一点的尴尬,“看来是我和许亦静想多了,没事就好了。” 可她却摇头,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也不见得是你们想多了。但话说回来,就算是这次想多了,也对我是个很重要的提醒。”她顿了顿,“苏弥……” “怎么?” “得麻烦你替我谢谢许亦静。如果不是她提醒我,我可能到现在还都只盯在我老公的身上,还纠结于为什么他会出軌,然后不断地问自己我们的爱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还有,那个女人真的比我强吗?我到底差在哪里……这类无聊的问题上。” 她转了转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抬眼看向我,眼睛里半点情绪也没有的样子,但却笑了一下,“我之前被这些问题折磨的整宿整宿无法入睡,现在想明白了之后再回头看,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也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之前觉得这个家里谁也不在乎我,我却还得卑微的去迁就和照顾每一个人,你说我是怎么想的呢?我明明也是爸妈爱大的,一样念书上学,一样工作生活,我凭什么要这么卑微?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们呢?” “你公婆对你不好?”我之前倒没有听她说过。 “倒也没有,他们还好,对我也还挺客气。但怎么说呢,他们是我老公的父母,是我女儿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客气总让我觉得我在家里是个外人,我也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外人的角色上,人家主人家要做什么我感觉自己没资格反对。” 她做了个深呼吸,提起茶壶来斟水,“我看一本书里写过,人最终都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就问自己到底想活成什么样。然后我也发现,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就会用相应的方式对待你。” “那你想到什么答案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想活成什么样,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她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窗外的院子里栽着一株玉兰树,此时正满树争春的怒放着,她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但我想过我希望我女儿活成什么样。我女儿将来长大了也会恋爱,也会结婚,我不想让她觉得女人在婚姻里就应该是我这样的。” “那你是准备离婚了吗?” “还没有。” “没有?”我有点意外,我以为她说了这么多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这段婚姻了,结果她却说还没有。 “没有。”她拿起茶壶来给我的茶盏里续上茶,嘲讽地道:“我急什么呢,反正出軌又不是我。” “可是我听许亦静说,你女儿如果满两周岁了……” 林絮打断了我,“我女儿还有三个月就满两周岁了,如果我现在提离婚,他有的是办法拖过这三个月。那到时我手里还有什么胜算和筹码?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得不到,包括女儿。” “那……”我有点语结,“你的意思是,你准备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自然也不是。但离婚是场仗,我总要有胜算才能打。”她把耳边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我说过,为了女儿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我先要让我的家回到正轨,要给我女儿一个好的环境,生活环境、家庭环境,我要让她有一个很棒的妈妈。如果我想让我女儿将来成为一个独立自信的姑娘,那至少我要先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不想她看见我那么糟糕的样子,也不想让她每天活在我和她爸爸的争吵里。” 我听得有点糊涂了,“你是打算原谅你老公?把他争取回你的身边?且行且珍惜?” “有什么可珍惜的,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我要有自己的房子,要让女儿的户口跟我在一起,要让照顾女儿的公婆回老家,总之,争取抚养权需要什么我就准备什么。所以在这期间我必须要把丈夫留在身边,我不能让他跟我提离婚。” “那岂不是需要很久?” “无所谓。”林絮摊了摊手,“刚知道老公出軌的时候我也很痛苦,那大半个月每天都很折磨,直到那天你和许亦静跟我聊完。那天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就坐在床上看着我老公,一想到他可能会抢走我的女儿我就恨他,那一刻我一点不觉得他是孩子的爸爸,也忘了自己曾经爱过他,他就像我的仇人一样面目可憎。在那之前我还纠结于他出軌的事,还纠结于我们的爱情,但那天我忽然觉得什么爱不爱,出不出軌,比起我的女儿来简直一文不值。” “所以你打算日子就这样过,直到你有充足的能力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再离婚?” 阳光洒在林絮的脸上,她的表情格外坚定,毫无对丈夫的留恋与在意,她微微笑着对我说:“现在我巴不得他出軌,最好能找一个难缠的情人,让他抛妻弃女。” 我看着林絮,心莫名的怦怦跳。我完全想像不出她这些话的背后,那一个个残灯如豆、辗转难眠的夜里她究竟都想过什么,想来必定是破碎过,然后又艰难地重新缝合好了自己。 于是今天我看到的林絮,是她又不像是她了。 林絮对我说:“一个连丈夫出轨都不在乎的女人,无坚不摧。为了不失去女儿我只能先留着老公,但这也没关系,做一个贤妻很难的,但演一个贤妻很容易。” 她坚定了她最在意的东西,于是砍去一切枝丫直指目标,其它的一切都变成了她的手段。我没有经验更没有资格去说她这样做好还是不好,对或者不对,只是觉得她的老公那么的讨厌,把一个温柔如水的林絮,把一段婚姻、一个家,蹉跎成了这般模样。 真的很讨厌,很讨厌。 ------------ 67.新起点新征程 与林絮分开后我独自开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想她说的话,还有她的状态、她的表情,仿佛看见她从一片废墟中站起来,紧紧地搂着她的女儿。那片废墟是她必死或者说是已死的婚姻,一片狼藉,但她不走,除非可以带着她的女儿一起离开。 许亦静和我都担心过林絮究竟会做怎样的选择,毕竟她看起来那么柔弱。我们以为关于出軌无非两种选择,留下或离开,但我们都想错了。我们以为自己的世界观早已不是非黑即白,但事实证明我们还是想的那么简单。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在我们年轻时不理解的事,都能慢慢的理解了。 成年人的选择,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晚上林江南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今天和林絮的见面如何。我的心情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表的震撼中,好像找不出一句话来概括林絮现在的状态,只好说一切还好,她暂时没有离婚的打算。 “为了孩子?” “嗯,为了孩子。”我说道,可说完又觉得不那么确切,“也是为了她自己吧。可能对于林絮而言,失去了孩子她就再也不会是完整的她自己了。” “可孩子应该是獨立的个体。” “孩子当然是獨立的个体。”我在今天之前也是无比赞同这句话,觉得婚姻归婚姻,孩子是孩子,一切把孩子与自己的婚姻搅在一起的父母都是不对的。但今天林絮的话让我对这件事有了另外一层想法,无法再简单的一刀切下去,然后说那样是对的或者那样是错的了。 “林絮也希望孩子可以獨立、自信,她是明白的。但是……父母的婚姻又如何能完全剥离掉孩子去考虑呢?尤其是她孩子还那么小。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毕竟我没有孩子,体会不出那种感觉来。”说完之后我笑了笑,“咱俩讨论这话题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确实。”林江南也笑了,“哦对了,很抱歉,明天我可能去不了潭柘寺了。” “怎么了?” “我姐来北京了。”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带着一丝压力。我记得他说过他姐有点像许亦静,这么推演的话,他有压力倒也正常。 “没事,你先忙你的吧。空闲了再约。” 放下电话后我有点无奈,六年前的事儿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了。其实在电话里里问一下也不是不行,可我总还是想更认真的对待。 我和林江南缘分的起㸃从去年秋天被推到了六年前,那个我人生最低谷的时间段,我很想听一听在林江南的眼里,那时候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很想知道那时候十八岁的林江南,到底是为啥会跟我这位失意大姐产生了交集。 他不嫌烦的吗? 没有许亦静也没有林江南的一个空闲的周末之后,我正式开启了一段新的职业生涯——去德峰上班。 我在人事部报到后领了工牌和员工手册,然后跟着过来接我的部门助理去了营销部的办公区。董凭跃看见我很高兴的打了招呼,“来啦。路上堵不堵?” “还可以,从我家到这还挺顺的。” “开车来的吗?一会儿让小靳给你个停车卡,咱们这公司内部员工停车免费。”他对带我上来的部门助理说:“小靳,你先带苏弥去工位收拾一下,一会儿咱们开会。” 小靳告诉我,这次德峰的招聘还没有结束,所以行政部的培训还要等大部分的人入职后统一进行,董凭跃这边现在缺人手,所以安排我提前入职了。 “员工培训用考试吗?”我问小靳。 小靳听了直笑,“那倒不用,别担心。” 整个营销部的办公区是个开敞式的,只有总监的办公室和会议室是被隔开的,小靳带我到了工位,这工位背靠着墙壁,在这个敞开的办公区里算是相对私密的一角,还不错,隔断铭牌上写的是‘设计部经理’,我的职位。 米色的办公桌面干净光滑,上面摆着一部苹果电脑和一部电话,别无它物。小靳离开了一会儿后拎着个袋子回来交给我,“您先收拾一下,董总那里现在有个电话,一会儿部门开会的时候我来叫您。” 袋子里放着办公用品,文件夹、订书机、签字笔、笔筒一类的东西,我一一把它们掏出来摆在自己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拿出手机来拍了个照片。 “新起㸃,新征程。”我非常正儿八经地发了个配图朋友圈,没想到第一个点赞的居然是董凭跃,然后我就听见小靳说:“苏经理,开会。” 工作会议的风格,往往与这个会议中在座的最高领導的个人性格息息相关。所以董凭跃的工作会气氛相当轻松,我这个正襟危坐的新人反而有点格格不入。 董凭跃手下的人都叫他董哥,充满了江湖气,仿佛洪兴社在开会。 他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把上周的工作进度和本周的工作计划做了汇总和布置,然后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了下面的人,让他们一一做个自我介绍。 德峰的销售部门和营销是分开的,这里的营销更偏重于策划和宣传,与销售部是一个横向合作的关系,所以人不算多,我主管的设计部下面有两个设计师和一个影音编辑,与我平行的还有一个策划部,也就是林絮要去的部门,目前有四个人,再加上小靳这个部门助理,大致就是营销部的全部人员了。 开完会后董凭跃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问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点点头,发自肺腑地说出了这句听上去挺应付的话。 董凭跃笑道:“咱们这没那么复杂,该忙的时候忙,该做的工作做好,其它的我也没那么多要求。” “好的。”我乖乖点头。 “瞧你还是挺紧张的。” “没有没有。”我紧张的否认。 “没事,慢慢就好了。我早上问了一下人事,林絮的那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就看她什么时候可以到岗了。”董凭跃说道:“一会儿中午咱们部门一起吃个饭,给你接个风。” 我赶忙道:“我请吧,上次就想请您吃饭,给个机会。” “不用,我有饭卡。”他又把他的饭卡搬了出来,“这周你抓紧时间跟乙方和供应商都对接一下,我跟你们部门的吴亮说了,让他配合你尽快熟悉工作。其它的你都可以问小靳,解决不了的随时找我。”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之后我划开手机,朋友圈已经有了不少的回复和点赞,许亦静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问我新公司感觉怎么样,同事看上去怎么样,办公环境怎么样。林絮则说她接到了德峰集团的入职通知,已经向成美提交了辞职信。 让我比较意外的是林江南竟然毫无动静。朋友圈我发的状态下他没有回复,微信里他也没发消息,很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或许是工作忙?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便泡在了自己的新工作里。甲方公司不同于乙方,以前换了工作,只需要接手当时需要我做的项目就好了,但这里不同,这里的设计部只服务于德峰这一家企业,所以所有的过往资料我都需要过一遍。 除了设计这部分的东西,还有公司的架构需要熟悉,另外还有汇报的流程、审批的流程、在推进项目的进度,还有跟我们合作的乙方都是谁、他们都在干什么、供应商都有谁,他们又都负责干什么…… 总之,不看则已,一看就懵。 这比我之前的工作职责范畴扩大了岂止一倍,以前我就是拿到项目然后做就好了,最多不过就是跟着林絮去做个提案汇报,或者跟印厂沟通一下印刷工艺,在这则变成了上下游一条龙全都要过问。 倍感压力山大。 “甲方公司的工作怎么这么复杂!”我发信息给许亦静,哀嚎。 “辞职,我养你啊!”许亦静回复我。 我可去她的吧,跟她哭诉真是毫无意义。我的手指又在微信里林江南的名字上晃了晃,最终还是放弃了向他去寻求安慰的想法。 我就这样埋头在工作里直到下午五点半,还是旁边的设计师何媛媛敲我的隔断我才意识到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何媛媛已经穿好了外套背好了包,乖巧地眨着大眼睛说:“苏经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的。”我对她点点头,然后我抻长脖子探出脑袋去,发现整个办公区的人都在往外走,连董凭跃都拎着包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全下班了? 董凭跃往我这边看过来,遥遥地说道:“还忙呢?明天再弄吧。” 所有人都有说有笑的往外走,我一个人坐在这显得傻兮兮的,于是赶紧也起身关了电脑。小靳跟着我一起走了出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顺手关了办公区的灯。 我望着刚过五点半就已经黑乎乎的办公区域,激动的差点哭了。我想我一定要好好干,我要留在这个所有人都认为准时下班是正常现象的公司! 回到家,朋友圈里依然没有林江南的消息,微信里也没有。我喂饱了寂寞的猪猪,然后自己给自己煮了点速冻馄饨,一边看剧一边吃,等时间走到晚上九点了,林江南依旧是毫无动静。 ------------ 68.决定要走那就走吧 我一边看剧一边胡思乱想林江南怎么了。 是不是加班很忙?是不是在陪他姐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想发个信息问问他,但又怕他加班很忙,怕他在陪他姐姐,怕他遇到了什么事,我会打扰到他。 毕竟他没有必须关心我的义务,也没有每天都要出现的道理。 手机安安静静地陪我看剧看到十一点多,然后我洗漱睡觉去了。 第二天,林江南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我一边看着德峰的资料,一边分出一根神经抓耳挠腮,想着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跟他说句话。比如问他何时来接走猪猪?可又怕这样一问,感觉我很厌弃猪猪似的。 就这样一直抓耳挠腮到快下班,我才心一横,寻了个蹩脚的理由给林江南发了条消息:“猪猪开始换毛了,我在网上看了一个猫梳子,想给它买一把。你觉得需要吗?” 没一会儿林江南就回了消息:“不用了,过两天我去接它。” 隔着手机我都感觉的到,林江南并没有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于是便回了个‘好’,对话框果然重归静悄悄。 怎么了呢这是?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问,或者应该怎么问。 许亦静在周三的晚上回了北京,我奉旨接机。 当她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气场两米八地拖着箱子走向我时,仿佛自带了背景音乐,我觉得我应该拿个手幅在接机口等她才搭配。但一上车她就把我后座的薄毯扯过来盖在了腿上。 “晚上还是有点冷哈。”她说。 我拍了拍腿上的牛仔裤,“不冷啊,温度刚刚好。” 许亦静白我一眼,“你真是越活越像个爷们了。怎么样啊?有没有趁我不在吃洋葱啊?” “你不在期间我就没做饭。” “少来!你知道我问什么呢。”许亦静哼了一声,“说正经的啊,你也差不多就得了,这都快半年了,你还要矜持到什么时候去?铁树开花的确不易,但铁树该开花的时候也得开啊,你不能有花愣憋着对不对。” “你这是说的有一句是正经的吗?”我笑道。 “全是正经的。”她瞄我两眼,“别回头人家飞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说得好像我把他吃了他就不会飞似的。” “那既然如此,不吃白不吃啊!” 我在路口停下来等红灯,瞥她一眼,“你从上车就没说正经话,但我可是正经人。” “你就是忒正经了。”许亦静叹口气,“但凡你放的开一点,以前的事儿也早就过去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你带了笋回来。” “谢谢了啊。”我没好气儿地说。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导航页面上方滑下林江南发来的一条消息,问我在不在家,他准备把猪猪接走。 许亦静眼尖的瞧见了,“哟,猪猪还没走呢。” 我恍若未闻,看着林江南的这条消息,心情无由来的有点沉重,不知道是因为猪猪要离开了,还是因为这两天他都没有跟我联系的缘故。 “绿灯了。”许亦静提醒我。我回过神来,后车已经开始按喇叭了,于是赶紧把车开了起来。 “怎么了你?” “舍不得猪猪。”我说。 我们到家后没多久林江南就过来了,带着当初背猪猪过来的那个包。许亦静去给他开的门,彼时我正在厨房收纳那两包笋,听见他叫‘许姐姐’时心里忽地就那么紧了一下。 气氛是一个相当微妙的东西,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总之我走出厨房看到他,他对我的那么一点头,我就觉察出有些东西变了。 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坦然地停留在我的身上,带着一些躲闪。他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便有点刻意的去跟许亦静说话,有点刻意的去拥抱猪猪,忙叨叨收拾猪猪的东西。我帮他把猪猪的细软家当归到一起,默默地看着他一件件地装进袋子里。 许亦静留他一起吃饭,但他拒绝了,而我一言未发。许亦静显然也察觉到了些什么,不断的看向我,而我就像林江南躲闪我的目光一样躲闪着她,直到林江南带着猪猪离开,我也只说了一个‘路上慢点’。 他在门口对我笑了一下,脚步踌躇间停顿了片刻,还是走了。 关上门,许亦静回头就追着我问道:“你俩怎么了?怎么搞得跟分手了似的?” “我俩又没在一起过,分的什么手?” “那他这是怎么了?” “你问我?”我笑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许亦静看着我,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卷起袖子叉起腰,“我问他?我问的着吗?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那他又是我什么人呢?”我耸耸肩,浑不在意地打开了电视,坐在了沙发上。 许亦静瞪了我一会儿,点点头,“行,我不操心,你随便吧。”然后转身回屋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我的电视,心情非常糟,脑子里回忆着上周五我们看的电影,回忆着他跟我说的话,回忆着周六晚上他还有说有笑的给我打了电话。 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我不明白,但我想这必定有他的缘故。 这时,许亦静的房门又‘呼’地一声被拉开,她从里面冲了出来,夺过电视机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站在我面前,“苏弥,你俩到底是怎么了?” 我看着她,“怎么了?” “他以前来家里可不是这样,他以前可是能呆一个小时就绝对要呆俩小时的,但我刚才留他吃饭他都拒绝了。”许亦静很激动的指了指门口,仿佛林江南仍在那里似的,“还有他刚才那样子,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看都不看你一眼。就这,你告诉我没事?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我瞎?” “你不傻,我傻;你不瞎,我瞎。行吗?” “不行!” “那你要我怎么着啊?他突然就这样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问他去啊!” “我问他什么?问他为什么忽然不理我了?为什么忽然不看我了?我是他什么人啊?我是他女朋友吗?我有什么权力要求他非得理我非得看我?” 许亦静用手点指着我,指了好一会儿,气道:“你又这样!你又这样!以前姚峰跟你分手的时候你就这样!你他妈多问两句你会死啊你!” “我问两句不会死!但我不问也一样不会死!”我站起来,把怀里的靠垫扔在沙发上,“他跟姚峰不一样,我不是他女朋友!他愿意喜欢我就喜欢,不愿意就拉倒!难道我拒绝了人家,还要求人家对我不离不弃的吗!” “行,苏弥。”许亦静走到我面前盯着我打量,像在看个怪咖,“那你现在就拍着胸脯跟我说,你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林江南,他是来是走你根本无所谓。” 我微微扬着下巴,跟许亦静对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脸很紧,用力的绷着自己的情绪。 好半晌的对峙后,许亦静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地说:“算了,你也不用跟我说,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自己知道。”她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外衣,又对我道:“你的确不是他女朋友,你们俩彼此之间没有责任,但你有没有付出感情呢?你不需要他给你一个交代,那你自己要不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呢?咱就算死是不是也得死个明白啊。” 我没有说话。 许亦静犹有不甘地又说:“那要不我帮你问,行不行?” “不用了。”我说。 她极其憋闷地大声叹了口气,“那你是打算就这样了?” “男朋友也好,追求者也好,或者是朋友也好,离开的理由无非就是不喜欢了,累了,厌烦了,还能有什么吗?我曾经是怨过姚峰让我的感情死的不明不白,可我现在觉得死就是死了,死的明白也是死,有什么区别。难道问明白了我就不会难过?没准更难过。” “那万一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他能有什么苦衷?难道是我妈给了他五百万让他离开我?”我笑了一声,“话说回来,既然是难言的苦衷,问了不也是白问?问了,还得麻烦他去编个理由编个借口。” 许亦静拿着她的衣服在手里卷了又卷,装作好像是在收拾一样,好一会儿,她把衣服又丢回到沙发上,张开双臂过来一把把我抱住了,“我刚才太凶了。” 我也抱住她,嘴角微微地颤抖了几下,“可不咋滴。” 夜里我辗转难眠,床头柜上摆着那朵永生花。永生花的底座上有一个开关,打开它,草地上就会亮起点点温柔的灯光,我躺在床上,盯着这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花外面那半个胶囊形状的玻璃罩,跟我当初读《小王子》时所想象的玻璃罩一模一样,那个小王子用来给玫瑰挡风的罩子。我始终没有问过林江南他送我这个摆件的意义,于是到现在这个光景下,它便有了好几种解读。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小王子的眼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还是狐狸眼里独一无二的小王子。可细想其实又没差别,反正最后都是悲剧。 是的,我觉得《小王子》就是个悲剧。小王子最终离开了狐狸,可能也没能再回去自己的星球。虽然故事的最后飞行员说他回去了,可我想,如果他真的能回去,又怎么会在离开的那天跟玫瑰说那句‘永别’。 我读完《小王子》这本书大概有快十年了,始终还记得小王子离开自己星球的那个早晨。读的时候我想小王子真傻,怎么可以这样就离开了,可后来却觉得小王子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从容的做完了他该做的事,他向他的玫瑰道别了。 后来我又觉得狐狸很傻,明知道小王子惦记着他的花,却还要小王子驯养他。 现在我才发现,最傻的还是玫瑰。 小王子离开的时候,花儿说:“是的,我爱你。但由于我的过错,你对此一无所知。试着快乐一点儿……别管这个罩子了,我用不着它了。你已经决定要走了,那就走吧。” ------------ 69.我应该很快乐 我觉得我的小王子回去他的星球了。哦不是,我的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了。 我只敢偷偷的在心里做这个比喻,不然什么玫瑰、王子的,如果说给许亦静,她必然要前仰后合的笑我,一把年纪,佯做纯真与浪漫。 又怂又懦弱的人,是没资格悲情的。 说直白点就是:我活该。 我启动了自我保护装置,开始快乐的生活,忙碌的工作,既没有在朋友圈里伤春悲秋,也没有在许亦静面前流露出一丁点的难过,仿佛对林江南突然消失在生活里毫不在意。 但在晚上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怀念这半年的日子,它是光亮的,是令人心动的,像新旧交替之年的日出,像春风里的一个拥抱,让我曾偷偷的萌生出一些希冀。 我设想过,如果我没有拒绝林江南,他还会不会这样莫名的离开;但我也设想过,如果我没有拒绝林江南,或许今天的我会更加的难过。离开的人,可能无论如何都是会离开的。 在德峰工作了一周后,董凭跃叫我去了他的办公室,问我对工作是否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其实还是有些忐忑,便给了他一个略显含糊的答复:还好。 “看你挺努力的,这周一直在加班。” 我笑了笑,“设计资料挺多的,万一最近有什么紧要的工作安排,熟悉不完怕到时候不好上手。” “都看完了之后有什么想法吗?”他笑眯眯地问我,“我是说设计方面,这一块儿我不算专业,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命题给的就有点大了,毫无方向。我怔怔地看着董凭跃,心说这家伙不会是个笑面虎吧?我不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我也不好问,我也不能不说,于是吭叽了两声后说道:“外包项目的那些因为定位比较清晰,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集团这一块的形象我觉得存在一些问题。” “具体说说呢?” “我看集团这两年比较注重海外的市场的开发,招商也更偏重科技、新媒体或者其他一些高端的产业方向,但现在视觉形象这块还沿用的十几年前的东西。十几年前德峰还是做传统产业地产,面向实业的,所以形象上感觉跟现在集团的定位有些脱节。” 董凭跃点头听着,“有什么建议吗?” “需要重新梳理一下定位,做整体的提升,但那样的话整个VI系统都要更新了,是个大工程。” “行。”董凭跃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刷刷点点的记了几句,“你觉得这个事咱们自己的设计部能做吗?” 我又有点挠头。 说能吧,这的确是个非常麻烦、耗时又琐碎的工作,设计部做设计的算上我也就三个人;说不能吧,他会不会觉得我刚来就逃避工作? “能做。”我脑子迅速地转了转,先定了个调子,然后又道:“但如果真的要做的话会牵扯的方面非常多,尤其是梳理出来之后执行的方面,设计部人手少,还有很多日常的工作要做,恐怕阵线会拉的比较长。” 董凭跃笑了一下,笑得我直心里发毛,他又记了两笔不知道什么,然后对我说:“是哈,我来公司之后也是觉得集团的形象看着不太提气。这样吧,林絮下周应该就可以入职了,你俩一起把集团形象这一块做个梳理,包括现有的问题和你们的建议,等下次我跟高层开会的时候提一提,看是不是应该优化一下。” 我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紧张啊?”董凭跃又笑呵呵地问我,“不用,我不是考你呢。” 我干笑了两声,“没有紧张,就是怕说的不对。” “怕啥,设计这块你比我专业,以后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尽管与我沟通。”他终于合上了他的小本本,“来了一周了,遇到什么问题没有?” “工作还没有正式展开,所以目前还没有。” “好,有问题随时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递到我面前,“巧克力华夫饼,好吃,来一块。” “谢谢。”我也没太客气,伸手拿了一块儿,然后听他说:“开心点。” “挺开心的啊。”为了佐证自己,我阳光明媚地笑了笑。董凭跃笑着点点头,又给了我两块华夫饼。 回到自己的工位,我看着这两块华夫饼,扪心自问我有表现出哪里不开心吗?我的演技现在这么差了吗?不应该吧。 一周后,林絮入职德峰了。 与上次在卧佛寺见到她时差不多,她的状态很好,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瘦还是瘦,但没有那种干枯的感觉了。脸上施着薄妆,成熟婉约的气质里更多了些笃定与干练。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问她家里情况如何,她很浅地一笑,“不错啊,女儿回来了。我父母在北京住了一个星期,周末全家还出去玩了一趟。”她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我老公表现也不错,还是那个体贴的女婿,尽职的爸爸。” “你父母知道他出轨的事吗?”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看样子他以为我也不知道。”林絮抿好头发吃了口面,“他愿意伪装就好,就怕他不愿意。” “那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等女儿两岁了就送她去小托班,让我公婆回来家休息休息,毕竟两年了,人家帮我带孩子也很辛苦。”她微微地笑着,“后面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絮吃完了面放下筷子,抽了张餐巾纸擦嘴,然后掏出口红来补了一下妆,“路在哪还不太清楚,但目标不会变的。” 回家后我和许亦静念叨了两句林絮的现状,许亦静贴着面膜正在熨她的衬衫,听完后抬头看了我一眼,“嗯,挺好的,比你可勇敢多了。” 我无言以对。 林江南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和他最后一次互通信息还是他带猪猪离开的那天,然后这个人就再没了音信。可恨除了他本人之外,我不认识他的任何一个朋友,没办法从任何其他角度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哦,有一个,符芸。他的同事。 原本我是屏蔽了符芸的朋友圈状态的,现在也给放开了,可那姑娘发的全是公司公众號的东西,什么项目开盘啦,什么董事长莅临指导啦,对我而言实在没有什么价值。 林絮入职之后,我俩带着手下把集团的形象做了梳理,非常正式的搞了个PPT出来,从各个角度分析了一下现有形象的优点、缺点,论证了VI应与时俱进,根据集团市场定位及时作出调整的必要性。 董凭跃看了我们的汇报,看完之后说:“感觉不做都不行了。” 时间按部就班的走,我们也按部就班的生活。 林絮在筹谋着自己的婚姻,向着目标前进;许亦静坚守着她不逛商场的承诺,努力攒钱还债。我呢,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向,父母身体康健,我的工作稳定,没有车贷房贷,没有信用卡催款,这世界上仿佛就没有需要我惦记的事。按说我应该是个很快乐的人。 我偶尔会翻一翻猪猪的照片,它们一直在我的手机里。有时我会懊恼当初为什么要删掉林江南的那张照片,而后来又懒惰的没有拍下哪怕一张合影,搞得我现在连看都没得看。 我无数次的在下班途中绕道长河湾小区,抱着一丝幻想看能不能如去年九月那样来一场偶遇,但可能我偶遇过他太多次了,份额已经用尽了。 我在小区外看着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却已经不记得他家到底在哪栋楼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住不住在这里,如果他在,现在会是在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我这点小心思,许亦静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又会骂我。其实也不需要她来骂,我自己已经骂过我自己很多次了。 曾经有过几次夜里我猛地坐起身来,拿过手机,点开林江南的名字,想问问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消息,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他终于厌烦了我的犹豫和懦弱? 可我最终也没有把那些想说的话发出去。而时间越久,也就越没有了理由。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更讨厌自己不能战胜自己。 六月时,花已落尽,路旁枝叶已然繁茂,阳光开始有了灼人的温度。我和林絮呈报的关于集团形象的问题,在高管层听完汇报后又上报了董事长,等批复下来了这项工作才正式展开。着实有些慢,但公司大流程就多,这种没有DEADLINE的事往往都是这样,会被压到领导们不是那么忙的时候才有空讨论。 如我所愿,做新的VI这件事最终结果还是找外包公司去做,毕竟设计部人单力薄,做起来颇为吃力。我联系了之前给我们做设计的两家公司,把要做的项目理了个清单发过去,要求他们给出自己的思路还有报价。 联系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感觉很爽,终于体会了做甲方的快乐。 不过许亦静提醒我,除了我接手过来的资源,自己也应该去发展新的合作公司。我不解其意,许亦静教导我说:“现有公司是之前设计主管找的,他们之间的合作模式你又不知道,万一中间有点什么猫腻,别到你这爆了,那你可就无辜顶雷了。” 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些,因为从不经手。但经许亦静这一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从一个单纯的设计师角色里转变出来,于是便听从她的建议又联系了两家新的设计公司,因为没有合作过,所以约他们来公司面谈一下。 而乙方永远都是很积极的。 于是,一个阳光毒辣的下午,设计公司的人来了。我在他们到访的三人的小队伍里一眼就看见了个熟人。其实也不熟,算是一面之缘吧,但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吴雨。 ------------ 70.林江南的追求者 吴雨自然也看见了我,表情无比的讶异。她想跟我打招呼,但我只对她点头笑了笑,然后就先与站在前面的客户总监握手寒暄去了。 我带他们去了部门的会议室,客户总监在介绍到吴雨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吴雨直截了当地抢了话说:“我和苏经理见过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这姑娘是有点彪。 倘若是我的话,我至少不会当着自己领導的面这话说出来,搞得你领導还以为是跟对方有交情。可实际上我们认识吗?不算认识;我们在哪见过?没法细讲。 说它干什么呢? 果然,他们客户总监便接着吴雨的话道:“哦?苏总跟我们小吴认识啊?” 我转了一下手里的笔,笑道:“不认识。” 那客户总监愣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笑容,一开口就知道是老茳湖了,“哦,没关系没关系,以后合作起来大家就都熟悉了。小吴还很年轻,以后有什么做的到不到地方,还得请苏总多担待。” 我以为话说到这吴雨也就该识趣的闭嘴了,可她对总监的话置若罔闻,又对我说道:“你不记得了吗?上次在江南家里我们见过一面的。” 我真是强忍着没把眉头皱起来,勉力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说:“我确实不记得了,要不你再多说一点?我看我能不能回忆起来。” 吴雨还真就往前探了探身子,对我道:“就是前几个月……” “小吴。”客户总监回头看她一眼,“你把公司的资料拿出来给苏总看一下。”然后对我笑道:“我知道您这边肯定很忙,我呢,先跟您简单的介绍一下我们公司。” 吴雨把资料从包里掏出来,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接过来,一边听总监给我讲他们公司的主要客户和业绩,一边用余光瞄了几眼吴雨,她坐在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仿佛这个会面与她毫无关系。 啧。 我心说,难怪林江南不喜欢她。可我转念又笑自己想这些干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林江南的立场上去对他的一个追求者品头论足。 客户总监还是不错的,介绍的简明扼要,但说出来的东西还蛮有力度的。这是我跟这个公司的第一次接洽,不可能会定下什么。其实抛开吴雨这个因素,他们公司的业绩和水准还是挺不错的,我把我们要做的项目清单给客户总监发了一份,照例,请他们给出一个设计思路以及报价。 送走了这几个人之后我回了自己的工位,才坐下,就听见一个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的朝着我这边过来了。我抬起头,果不其然,吴雨来了。 “怎么了?”我问她。 她站在我的办公桌前,手撑住桌面,“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看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怜的林江南啊!这姑娘这么让人头疼,也不知道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怎么忍下来的。 我都被她给气笑了,十分无奈地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没跟我们总监一起走,就是回来找你的。有空吗?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天爷。我要是她总监,我可能会想把她掐死。坐我旁边的两个设计师估计也是听她说话有点冲,便都从隔断里探出个眼睛来,我瞟了他俩一眼站起身来,“行。”我说。估计我要是拒不跟她相认,她能一直跟我糾缠下去,直到我想起她来为止。 我俩一起走出公司的大门,外面阳光热辣,我眯了眯眼睛,想着要不要学习我们董凭跃董总,祭出自己的饭卡来请她吃一顿。吴雨这时已经在旁边撑起了小阳伞,戴上了墨镜,问我:“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我吃不了辣,一吃就长痘。” “有个意式餐厅,环境还行。” “远不远呀?” “呵呵,不远。” 我和吴雨并肩往餐厅走,她还匀了一些小阳伞的荫凉给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有多亲昵。不得不说,这世界真奇妙。 路上热的我一句话都不想讲,到了餐厅时已经走出了一身的汗,开门的瞬间冷气扑面,这才感觉回了魂儿。吴雨一坐下就掏出粉盒来补了补妆,一边补妆一边抱怨:“这才六月就热成这样了,也不下雨。我妈说西安都下了好几场了,可凉快了。” 我低头看菜单,随口道:“那你怎么不在西安呆着呀?” “江南在北京啊!”她把粉盒收回包里,冲我笑了笑,“其实我妈也不同意我来北京,是我自己非得来的。” 我瞄她一眼,然后把菜单递给了她,“你吃什么?” “来个意面吧。哦算了,还是要个帕斯塔吧。”她笑起来,放低了点声音对我说:“我吃意面老吃到脸上去,可丢人了。” 我俩点完了菜后,她又切回到那个主题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赶忙点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她又笑了。不得不说,这姑娘笑起来挺甜的,长得也不错,就是这个性格有点一言难尽,感觉又彪又单纯。 “江南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呀?”她问我,但问完之后又不等我回答,自己说道:“我跟他从幼儿园就是同学了,本来大学也想跟他考一起的,但我学习不是很好,没考上北京的学校。” “噢。”我拉过饮料来,叼着吸管慢悠悠地嘬。 “他刚上大学他妈妈就去世了,我那会儿特想来陪他,还跟我妈闹着要退学来北京,被我妈给骂了一顿。所以大学一毕业我就来了,我就想着,他一个人多可怜啊!”她皱了皱鼻子,皱出一种少女才能有的娇嗔来。 “嗯。” “上次在他家小区门口,我追出去问你,想想也是挺冒昧的。”吴雨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 “呵呵。” “后来想想应该不会,你比他大那么多呢。我后来也问他了,他说你是一个特别照顾他的姐姐。所以我是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总想跟你道个歉,但是也没机会。”她又笑了,笑得依然很甜很单纯,“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在这碰见你了。” 我把吸管从嘴里揪出去了,带着几分打量看着她。抱歉,我觉得我得重新再评估她一下才行,这姑娘可能没我想的那么单纯。 服务员把我们点的菜端了上来,我把帕斯塔推到她的面前,她拿起手机来拍了个照片,然后一边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边对我道:“我家啊跟他家是世交,那会儿他妈妈怀着他我妈妈怀着我的时候,俩人说来着,要是一儿一女就订个娃娃亲算了。” 她放下手机拿起叉子,咯咯地笑了两声,“我还说我妈呢,她们当家长的怎么这么没正形,什么年代了,还企图指腹为婚?” 我卷了卷盘子里的意面,也笑了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她微微一怔,“瞎聊呗。” “又是青梅竹马,又是指腹为婚。”我卷起意面,大口咬进嘴里,笑呵呵地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啊?办喜事请不请我啊?” “啊?”她捏着叉子叉起一根帕斯塔来,好像真的思索了一下,“这要问江南了吧,毕竟你是他的朋友嘛,他要请当然得请了。” “对啊,我是他的朋友,那我干嘛要知道你那么多的事情。”我继续吃我的面,她安静了一会儿,才又笑道:“也是啊,我这人真是的,说我自己干什么。那……姐姐,你跟江南是怎么认识的啊?” 那声姐姐喊得我浑身膈应,搞得我直接没了胃口,不想吃了。我把叉子放下,擦了擦嘴,“你俩那么熟,你怎么不问他啊?我跟你又不熟。” 吴雨没有说话。可能是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我。 我也懒得跟她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道:“吴雨,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真诚一点好不好?别学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没有啊……” “你不就是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你跟林江南关系不一般吗?而你想在我面前表现这些,其实也是知道我跟林江南关系不一般,是不是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何必这么费尽心思的装饰你和林江南的关系,真有关系的,不用装饰。” 吴雨拿着叉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脸色不好看,微微的有点涨红。片刻后,她把叉子往碟子里一扔,“你不要招惹江南。”叉子与盘子相碰发出响亮又清脆的一声,惹路过的服务员回头看了一眼。 我有点不高兴了,“我不是林江南什么人,就算我是,你也没资格过来冲我发脾气。所以,麻烦你体面点。”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我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他妈妈喜欢我,他姐姐也喜欢我,我们两年龄相当、门当户对,他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我自然要问一问。”吴雨说的理直气壮的。 翻白眼我不在行,如果可以,我现在真想翻死她。 “他身边出现别的女人你自然要问一问。”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觉得格外可笑,便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小姐,我还是那句话,你去问他啊!既然你觉得你有资格过问,那你就去问啊。谁拦着你了?是我吗?” 她看上去是生气了,叉起手臂来,表情紧绷绷地对我道:“你们这些年纪大的女人就是有手段,男人看不出来的,女人看女人可是一看一个准的。江南还那么年轻,谁知道你怎么拿捏他的。你不就是到年纪了想搏一把吗?” 我再次没忍住笑了出来,好想给许亦静拨个视频,来个奇人共赏。这吴雨是不是有点什么心理问题? “我搏一把?我自己有车有房有工作,有什么可博的,林江南是能给我什么吗?”我懒得再跟她废话了,抓起腿上的口布扔到一边,站起身来。 吴雨也站了起来,用看个小丑一样的眼神看我,脸上满是讥笑与嘲讽,“你装什么傻啊。林江南他姐是江美集团的老总,你问我他能给你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是一清二楚的吗!装什么清高啊。” ------------ 71.林絮的敌人 我正在从兜里掏着饭卡,准备大方的请这位视为情敌的姑娘吃这一顿午饭。听见她说的话后我的动作停住了,手还揣在兜里,像个被人识破的特工在准备掏枪。 “谁?”我问道。我不是没听清,我是觉得我没听懂,“谁是江美集团的老总?” 吴雨的表情愈发的不屑,她很瞧不起我。“行了吧,你是不是要说你根本不知道?当然啊,你们这种人肯定是要装作不知道的,不然这戏还怎么演。” 我一时语结。 一是吴雨透露的信息让我有点消化不良;二是她把我要说的话说了,让我无话可说。 可我确实是不知道,我真的太冤了。 我是给江美集团旗下的橙时公司做过项目的,当时还对江美集团的背景资料做过了解,依稀记得集团的前身是个做机电类产品的公司,老总姓江,叫江保诚。现任的老板则是个很干练的中年女人,名字就叫江美,90年代末接手公司后产业转型向地产界进发,赶上了房产市场爆炸式发展的时期,这才有了现在江美集团的规模。 当时林絮看资料的时候还感慨过:“你看看人家,接手公司的时候也就二十多岁,多能干啊!这才真叫女强人。” 我在简短的回忆了江美集团的资料后,发出了疑问:“江美集团的老总不是叫江美吗?她不是姓江吗?” “江南的爸爸姓江,江南随的是妈妈的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还在跟我装傻?”吴雨又是一声充满浓重嘲讽的笑。她观察了我一会儿,然后收起手机、戴上墨镜,对我道:“你要是真的不知道也就算了,看来江南确实也没太把你当回事。这顿我请了,不用客气。” 吴雨说完后拎着她的小阳伞就走了。 我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又坐回了座位上。面前的意大利面还剩一点,我用叉子一根根地挑了往嘴里送,味同嚼蜡。 我想了很多我和林江南相处中的细节,但直到这时候我仍然没觉得有什么迹象指向林江南是有钱人这个结果。他在橙时只是个普通的职员,穿着普通的衣服开着普通的车子,他待人温和有礼,做事认真细致,有时言语甚至带着些谨慎。 不是说有钱人的快乐我们想像不到吗?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我反而觉得他不是那么快乐的。 姚峰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虽然没有刻意的炫耀过,但充裕的金钱带给他的自信、洒脱还有自由,总是会从他的身上很轻易的看到。而林江南没有。 我的脑海里闪回着林江南跟我讲的他家里的事,他的爸爸,他的妈妈还有他的外公,但他唯独没有说起过他的姐姐。也许真的像吴雨说的那样,我在他的心里确实没有什么分量,所以他不必跟我说,又或许是怕我知道了便会缠着他不让他走了,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容易的离开吧。 如果是二十岁的我,吴雨说的话足以让我心里翻出波浪来,继而驱出无数情绪。或者是生气他的的隐瞒,或者是好奇他的避而不谈,或者是笑自己的愚笨。但现在我只是心里生出些复杂的滋味来,竟然没有盖过他不告而别带给我的伤感。 我吃完了最后一根面条,放下了叉子。 我吃饱了,撑的。 林江南、姚峰,有钱或者没钱,无论是人还是事,都与我已然无关。 回到办公室,设计师吴亮告诉我中午有个销售经理找我,我问他知不知道有什么事。吴亮摇头,把那个销售经理的名字告诉我了,“他说让您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我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便赶紧回了电话。结果那个销售经理只是问我最近是不是在找合作的设计公司,说是有个朋友的公司他想推荐一下。我听了以后觉得有点麻烦,虽然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但牵扯到人情的事处理起来总要有些掂量。 “来谈一谈没问题,不过这次项目还是要比价竞稿的,最后用谁家我决定不了的。你可跟你朋友说一下哈。”我语气温和的把丑话说在了前面,把锅直接甩给高层。 “没问题没问题,我也是受朋友之托问一句,您一切按按您那边的流程走就行。” 我一听这话就踏实了,看来他也是掂量着人情办的这件事。于是便让他跟对方约时间直接过来就行,反正我每天都在。 下班的时候林絮过来找我,说她的车限号,要搭个车。路上她问起今天中午过来找我的那个姑娘是谁,“那一身名牌,干什么的呀?” “你看见了?” “看见了。你跟她走了之后我问了吴亮一句,他说是过来谈设计合作公司的人。” “嗯,设计公司的人,以前见过一面。” 我开着车,余光里感觉林絮看了看我,又追问了我一句:“谁啊?” 我佯做不明就里地笑了笑,“什么谁啊,就以前见过一面的一个姑娘。” “我看见她挺冲的样子,不是找你什么麻烦的吧?”林絮说完又解释道:“我也不是想探你八卦,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能帮忙,一定跟我说好不好?” “没事。她那人就是那么二百五,估计也是因为有钱闹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林絮轻声笑道:“你这话说的,听上去好大的仇呢。” “嗯,我跟有钱人有仇。也不是,应该说,有钱人就是我的冤孽。” 路上有点堵,我的车在车流里吭哧吭哧地缓慢前进。太阳西斜后天气立刻便凉爽了起来,我和林絮把车窗打开让微风灌进车里,虽然中间夹杂着大量的尾气,却我们仍不想错过这种自然凉风带来的舒爽。 再过些日子就要热了。 七月份的北京会很难熬又闷又热,等到八月立了秋就会立刻天高云阔起来,虽然那时也还是会热,但不会闷,再接下来气温就一路向下走,到了九月便又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到那时,就一年了。 我胡乱地想着。然后对自己说:什么一年了?不存在的,那就是个普通的月份,每一年都有的月份而已,不要搞的这么矫情。 林絮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看了一会儿才接通,然后我听她说:“你打错了。” 她挂掉了电话,可电话立刻又响了起来。 林絮的表情流露出极大的不耐烦,但还是接了起来,她对电话里说:“你要是再打我就报警了。你是从哪买到的我的信息的?你知不知道买卖别人的信息是犯法的?你不用跟我说那么多,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目的,想骗什么,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你最好省省吧。你要是再打,我真的报警了。” “怎么了?”看她挂了电话后,我问她。 林絮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嘴角噙着一抹讥笑,“我老公的晴人,弄到我的电话号码了。” 她的语气相当平淡,‘我老公的情人’这几个字被她说的就像‘我隔壁桌的同事’,不带一点波澜,搞得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关系,愣了愣才在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巴厘岛的那两条大长腿来。 “她?她干什么呀?”我问道。 “宣战吧。昨天就给我打过了,以为我不知道我老公和她的事,企图甩个重磅炸弹给我。”林絮一边说着一边笑,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或者电视剧剧情,“估计也是个上班族,工作时间没空骚扰我,一下班电话就打来了。”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她是骗子啊。我是这么说的……”林絮清了清嗓子,“你不用跟我说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更不会信,我一不会转钱,二不会给我老公打电话的。再见。” 林絮这个人温温柔柔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不管说什么都感觉特别单纯无害。估计大长腿觉得林絮应该很好拿捏,以为昨天被当成骗子只是个意外,所以今天又打过来了。这要是换成许亦静,大抵能把对方骂到失眠吧。 “她什么目的?想让你跟老公离婚?” “肯定的呀。”林絮捋了捋被微风吹起的发丝,“通常来说,我接到老公的晴人打来的电话,总得回去质问一下吧。如果我老公承认,那接下来的事就狗血着发展吧;如果我老公否认,我心里这颗怀疑的种子也埋下了,她勤奋一点,早晚能发芽的。” “她还会再打电话吧?” “肯定的。但我不能让我老公知道我知道了他出軌的事,我得维持住我的婚姻。现在不是我疑心他,而是我怕他疑心我。所以那女的给我打的电话我不能认,我说信或不信都不妥,因为她可能会录音,所以我只能当她是骗子,让她说的事与我老公毫无关系。” 我听完后长长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跟谍战剧似的。” “还好吧。”林絮轻声笑了笑,“苏弥,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有个什么感触吗?” “什么感触?” “不爱了,真轻松。我现在看我老公,觉得看得特别清楚。我以前觉得他聪明、强势、理智,但现在的我看他就跟看个小孩子一样,我觉得他是透明的,他想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他会为什么高兴、会为什么生气,就像列好了清单摆在我眼前一样。” “这么神奇吗?”我笑道:“果然是爱情使人盲目?” “对啊,可见他的小晴人还挺爱他,所以才这么盲目。”林絮低头看了一眼又开始震动的手机,没有接听,只是拿在手里,对着电话说道:“这姑娘也是傻啊,都得靠她亲自下场来撕我了,这都不明白我老公是什么想法吗?但话说回来,要是真爱上我老公了也是怪可怜的。那烂人有什么可爱的。” ------------ 72.对方正在输入 晚上我捧着手机重新地、细致地看着江美集团的资料。江美的照片在网上并不难找,基本都是职装照或者出席一些活动的现场照片。这些照片以前我也粗略的看过,那时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女人气场强大,看着就很果决干练的样子。 但现在再看这些照片,感受又完全不同了,因为她是林江南的姐姐。 他们笑起来很像。即便江美是个霸道总裁,笑起来的样子却仍让人感觉阳光又温柔。 我和林江南已经很久没见了,也没有他的照片,我就这么仔细地看着江美,像是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林江南的影子,竟也引发了澎湃的思念。 我发现还真挺想他的。 许亦静敷着面膜的大白脸忽然慢悠悠地凑到了我的旁边,她看着我的手机屏幕问我:“这是谁啊?” 我‘咔哒’一下按灭了手机,下意识地把屏幕贴在自己的胸前,警惕地往后躲了躲,“什么谁啊?” 我未经思考地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就后悔了。许亦静这厮何等敏锐,倘若我直接告诉她这是江美集团的老总,可能她还不会想什么,但我的掩饰让这件事显得不寻常了起来。 果然,许亦静那双乌黑的瞳仁转向了我的脸,我像只察觉到危险的猫,后背汗毛倒竖。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查一下客户资料。”我辩解道。 “哪个客户啊?亲爱的,你现在是在甲方公司工作,你只有一个客户了。” 我脑子空白了一瞬。 对啊!我现在在德峰工作,我只有德峰这一个客户,我为什么要上网去查自己公司的资料?我办公室电脑里的东西比网上齐全多了啊! “我不能查一下合作公司的资料吗?”我继续嘴硬。 许亦静笑了一下,因为面膜的限制,导致这一声笑非常阴冷奸诈,“当然能啊。苏弥,你这句话叫做反问句,反问句的句式通常都带着攻击性,它所表达的心理含义是你不想沟通。但这疑问就来了,如果你真的是查合作公司的资料,干嘛要有这么强的戒备心呢?” “你干吗?你业余时间选修心理学去了?” “没有。”许亦静耸耸肩,“拜邵杰所赐,以前跟他吵架的时候他经常会用这种句式,所以我就浅显地研究了一下。” “真有你的,吵个架还不忘了学习。” “不要打岔。”她竖起一只手掌拦住了我带着话题拐弯的企图,“据我观察,近半年多以来你的这种反应通常都只伴随着一件事出现,那就是:林江南。” “我真的没查林江南。”我举手发誓。 “我知道啊,我看见了,你查的是个女的。”许亦静的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怎么着?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线报,林江南有女朋友了?” “别胡说。”我推了她一下,“不是女朋友。” 许亦静迅速抓到了我话里的潜台词,“哦,不是女朋友,但确实是跟林江南有关系,对吧。” 我怔了怔,然后垂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太累了,跟许亦静一起生活简直太累了,除非她不想打探,兹要是她想,我在她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我就像游戏厅里的地鼠,不管从哪冒头,她都能精准地一锤子砸下来。 她从我手里把手机抽走,我也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去了。许亦静轻车熟路地按开了我的锁屏密码,直接跳出了我搜索出来的江美的照片。 “江美?怎么觉得这么耳熟?”许亦静刷刷点点地操作着我的手机,自言自语地嘟囔:“江美集团?哦!是西安那个江美集团。是不是你说过橙时就是隶属于江美集团的?” 她翻了一会儿没翻出所以然来,只好又来问我:“你查江美集团干什么?难道曹晖又出现了?” “没有!没有。”我赶紧否认,“你别跟我提他。” “那就是……林江南调去集团总部了?所以他才消失的?”许亦静问我,见我不说话便有点起急,把手机扔回我的怀里,“你痛快点行不行啊!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瞎猜了啊。我有多龌龊你不是不知道。” “这龌龊是个什么好词吗?”我被她给气笑了,拿起手机又重新打开,把江美的一张大照片递到她面前,“仔细看看,觉得像谁?” 许亦静艰难地皱起眉头,盯了一会儿后不太确定地问我:“像谁?你不是想说她长得像林江南吧?” “像吗?” “是有点。”许亦静又看了看,“难道这是林江南他妈?!那也太年轻了!不对啊,你不是说他妈已经去世了吗?” “他姐!” “他姐?!”许亦静一把把手机夺了过去,“我X!” 话说到这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竹筒倒豆子,把见到吴雨以及获悉江美是林江南他姐的这个重磅消息都讲给了许亦静。 事情略微有点长,因为连吴雨是谁我也得跟她普及一下。许亦静听得瞠目结舌,脸上的白泥面膜因为时间太久而裂出条条缝隙,像是把她的内心翻译在了她的脸上一样。 “厉不厉害。”我讲完后问许亦静,“看不出来吧?” “藏的够深的啊!”许亦静感慨了一下,“你等会儿,我先洗脸去。” 我瘫坐在沙发里,事情分享出去后,心里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接下来呢?其实也没什么接下来的了。 许亦静很快就面目清爽从洗手间冲了出来,脸上的面霜甚至还没来得及抹完,一边揉着脸一边问我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准备怎么办啊。我就是莫名其妙地知道了这么个消息而已,你非要问我就告诉你了,我还能办什么?” “你别说啊,这是有点麻烦。”许亦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陷入思索,“之前你也不跟他联系,搞得好像有他没他都无所谓。现在忽然知道了这么个消息,这会儿再去联系倒好像别有用心了似的。啧,不妙啊,你把自己的棋给走死了。” “我又没下棋,有什么死不死的。行了,没事了。”我站起身来不准备再聊下去了,“早点睡吧。” 说了早点睡,但我回屋后却并没有睡着。我继续拿手机查看着江美集团的各种资料信息,仿佛我看的越多就离林江南越近似的,虽然所有的资料里都没有提及过哪怕关于林江南的一个字儿。 翻无可翻后,我又打开了微信,目光在那个猪猪的头像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点了进去。对话框里的内容依然如旧,我轻车熟路地往上滑。我不知道最近看过多少遍这些聊天记录了,感觉已经快把之前的对话倒背如流了。 忽然,屏幕里有什么地方闪动了一下,具体是哪我没有看清,于是赶紧翻到最下面,但并没有新的消息上来。正当我带着失望嘲笑自己神经质的时候,赫然发现屏幕最上端本该显示林江南名字的地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盯着那行字。 那行字和林江南的名字来回变换着,我也就不停猜想着他要跟我说什么、会跟我说什么。虽然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我感觉我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那行字停留在‘林江南’这个名字上,再没有变化了。 他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我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心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脑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翻腾了太多的想法,以至于无比的困乏疲惫。 我把手机放下重新躺好,翻个身,忽然有点想哭。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接到了公司的那个销售的电话,说设计公司的人已经约好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十点差不多能到。 “姐,我这边上午有个会,让他们直接过去找您行吗?” “没问题。直接过来就行。”我说,然后又问了一句:“公司叫什么名字?” “哦,叫成美设计。” 我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哪个成美?” “成功的成,美丽的美。北京的公司。” “哦,好。”我无声地笑了一下,“来了直接找我就行,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我这话说的可能有点怪,那边销售吭哧了一下倒也没多问,道谢之后挂了电话。我也轻轻的把电话听筒放回到基座上,不禁想起了我离职的时候程立仁说的话来,他说:这个圈子不大。 的确不大,真小。 我今天应该会见到程立仁的,对于开拓新客户这种事程立仁通常是亲自出马以示诚意。他有着生意人的精明,也带着艺术家的气质,更容易让人信服。 我并不想故意找他的麻烦,如果昨天我就知道那个销售引见的是成美设计,估计我就直接说不见了。但好巧不巧的是昨天我脑子有点乱,忘记问了。 现在人家已经在路上了,看时间大概也快到了,这会儿我再跟那销售说不见,恐怕人家也很难做。 算了,来都来了。 当初亏心的不是我,放狠话的也不是我,现在想要合作的更不是我。套句经电的话说,我没事不去惹事,但有事也不至于怕事。可能除了感情,我在别的方面都不算怂。 我起身去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回到工位时恰巧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前台打来的,说有访客。 “好,请他们上来吧。” ------------ 73.吵一架 我请小靳去电梯口接人,然后坐在自己的隔断里露出个脑袋,眼瞧着程立仁带着另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进了会议室里。 我给林絮发了条消息:“猜猜谁来了?” “谁?” “程立仁。” 然后我立刻就看到林絮的隔断里露出个天灵盖,往会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干什么来了?”林絮问我。 “来洽谈业务呗。有个销售知道我现在在找合作公司,给我推荐了一家,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推荐的是成美。” 小靳给程立仁他们送了水进去,然后向我走了过来。林絮还在问我要不要陪我一起进去,我说不用了,“反正他看见我也就知道这合作肯定是没戏的了,你在场估计他觉得更下不来台。我过去聊两句打发走了就完了。” “姐,设计公司的人到了。”小靳趴在我的隔断上对我说道:“还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准备的吗?”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站起身来,拿上自己的记事本和保温杯,抖擞了一下精神往会议室走去。路过董凭跃的办公室时他正好开门出来,看见我打了声招呼,“忙什么去啊?” “见个设计公司。” “还在见设计公司呢,有靠谱的吗?” “都还可以,就看反馈回来的东西还有报价了。”我又低声补充道:“今天这个是销售那边给推荐的,不见不合适。” 说话间我俩已经一起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只隔着一个玻璃门,屋里的人显然已经听到了脚步声,我推开门的瞬间他们便站了起来。 程立仁看见我,那原本已经准备好的笑容硬生生地凝固在了脸上,继而转为惊讶,再又变成了恼怒,“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啊。”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我也是挺意外的。” “你想干什么呀?什么意思啊?”程立仁瞪着我,“是想耍我吗?” 我本不想跟程立仁起言语上的冲突的,大不了互相讽刺挤怼几句也就算了可他一上来就定了这么个调子。他不好好说话,那我自然也没必要特别客气。 “这话说的就奇怪了。你怎么联系到的我们公司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小李那边打电话让我过来找苏总。”他嘲讽地笑了一声,“还苏总呢。老话说的好啊,真是穿个马甲就认不出你来了。” 我走进会议室,把记事本和保温杯放在在桌上,“老话说的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这嘴是开了光了,说这圈子小还就真小,说山水有相逢,还真就相逢了。”我在椅子上坐下来,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口水,“怎么着啊?生意不景气啊?托人找渠道呢?” “你别在我这嘚瑟,混上个甲方的经理你就以为自己涨辈分儿了是不是?”程立仁把已经摆在桌上的成美公司的宣传册推到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面前,“收起来吧,能用这种人的公司也好不到哪去。走了。” 我瞄了一眼那宣传册,还是我在的时候做的呢。那个小伙子我没见过,估计是我离职后来的。他有点懵,把宣传册收进了手提袋里,特别好奇又非常小心地的看着我。 “我哪种人啊?之前我也在成美工作过,成美又是哪种公司啊?”我看程立仁站了起来,便也站了起来,“以前被你压榨的员工,现在成了甲方,虽然职位不高却刚巧能扼住你的喉咙。你说你多尴尬啊。” “做生意跑客户很正常,我有什么可尴尬的。你勾引客户不成找人把人家打进医院,拒不道歉不说还反咬一口威胁我,你都不尴尬我尴尬什么?我问心无愧,我不欠你的。”程立仁说的很大声,尤其是颠倒黑白的那几句,就恨不得能穿透玻璃喊给外面全部门的人听见。 “也是,你这么厚的脸皮哪知道什么叫尴尬啊!”我走到会议室门口,把门打开,“你继续说。我连你这种人都见过了,我还能怕什么呀。” “苏弥,姑娘家家的,别这么不要脸。” 程立仁说完,他身后的小伙子出现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样子虽然没见过我,但应该是听过我的名字了。 我往外看了一眼,每个隔断间里都探出了半个脑袋在往这边看。林絮噌地从她的隔断里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就往会议室这边走了过来。 “程立仁你还有完没完!”林絮一过来就立刻大喝了一声。我从没听过林絮这么大声的说过话,着实吓了我一跳。 “当初我离职的时候你欠了三个月的绩效工资不给,我家里有老人有孩子的,在你那兢兢业业的干了四年多,你到最后跟我讲什么情面了?苏弥离职的时候你想扣她工资没扣成,后来开了三次会在公司骂她,你也算个男人?!现在我们都换了新工作了,你居然还追到这来找麻烦!” 程立仁看见林絮又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这?” “那我应该在哪?难道应该还留在你的公司被你克扣被你欺压?”林絮说完转过身来抱了抱我,“没事,苏弥,咱不用怕他。” 我也是懵了,我没怕啊。 “怎么了?”董凭跃的声音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他手里还攥了张擦手的纸,看上去是急匆匆的从洗手间赶过来的。 “董哥。”林絮忽然带上了一点委屈的哭腔,“这人是我和苏弥以前公司的老板,我们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来了。可能是知道了公司正在找合作,就跑过来非说苏弥欠他的,要苏弥把合同给他,说要是不给就让苏弥在这公司混不下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程立仁猛拍了一下桌子。 我忽然福至心灵,于是配合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垂着头对董凭跃说:“不好意思啊董哥,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公司添麻烦的。您放心吧。” 董凭跃看看我又看看林絮,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程立仁,“你们俩哪的?” 程立仁身后的小伙子见程立仁黑着脸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是……” “我不跟你们废话。”程立仁阻止了小伙子的话,又伸手指了指我和林絮,“行。” 他带着那小伙子往外走,路过董凭跃身边的时候,对他道:“德峰是个大公司,用人还是谨慎点好。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以后也不会有利益瓜葛,纯善意提醒一下。”他指了指自己,“看见我了么?现在他们怎么对我,将来也就怎么对你。” 董凭跃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里,背着手道:“这话说反了,应该是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怎么对你。” 程立仁瞥他一眼,扭头走了。 “行了,干活吧。”董凭跃对格子间里的那些脑袋说道,随后那些脑袋就都沉了下去。他又对我和林絮说:“咱仨聊聊?” 我和林絮去了董凭跃的办公室,董凭跃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地道:“没事啊,别担心。回头我跟楼下说一声,以后不让他们进来了。” “董哥对不起啊。”我真心实意地道歉,“我之前不知道是他们,今天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快到了,我想着把他们轰回去的话销售小李那边不好交代。我也没想到居然吵起来了。” “之前工作的时候有矛盾啊?” “嗯。”我点了点头。林絮在旁边赶忙说道:“我可以作证,苏弥一点错的都没。” “没事,不说了,过去就过去了。”董凭跃对我道:“你在这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什么样的为人我清楚,大家也都清楚。没事儿啊老妹儿!踏踏实实的,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跟林絮再说两句。” “啊?”我看了林絮一眼,有点担心。董凭跃看我这样子又笑了,“没事儿啊!去吧。对了,那人的公司叫什么名字?” “成美设计。” “行,我知道了。”他摆摆手,让我先离开了。 董凭跃跟林絮聊的时间还挺长,中间我去跟行政部开了个会,统计了一下现有集团logo的灯牌情况,等回来时已经中午了。我和林絮心照不宣的一起往外走,找地方吃饭。 “董哥跟你说什么了?”吃饭的时候我问林絮。 “他戳穿了我的谎言。” “什么谎言?” “他说,如果程立仁真的是想要挟你,肯定不会选择跑到德峰公司来干这件事。更何况程立仁那人又不是个傻子,甲方公司的竞稿流程人家又不是不懂,要挟一个设计经理有什么用?有那工夫还不如去公关他。” “说的有道理。”我说,“他还说什么了?” “让我以后别这样干了,有什么事就找他,他给兜着。”林絮又对我道:“你放心,之前的那些事我没跟董哥说。倒不是说隐瞒,毕竟那件事你没做错什么,说了也不怕,就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我明白。”我笑着点了点头,“说实话,你今天出来那一通说,把我也吓了一跳,印象里没见你那么凶过。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帮我出头。” 林絮低头戳着着碟子里的萝卜糕,“上次我就没帮你,一直后悔。这次看程立仁又在那胡说八道的,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她再次用力地戳了一下萝卜糕,“我要是能打的过他,我都想动手了。” 这么久了,原来林絮心里还是放不下那次的事情。 她夹起被她戳散了的萝卜糕,问我:“对了,周末你有空吗?咱们出去坐坐。” “你不用陪孩子?” “就是陪孩子。我公婆回老家去了,我老公周末出差。”林絮讥讽地笑了一声,我俩都懂这一声笑的意思。她继续道:“想带孩子出去玩玩,我也放松一下。” “好啊,正好我也看看你闺女,还没见过呢。” ------------ 74.又见面了 周末,林絮带着她的女儿来接我。一是顺路,二是希望我能在路程中在后座帮她照看一下孩子,她这是第一次独自开车带女儿出门,多少有点忐忑。 “多出来几次就好了,以后这种情况会是常态吧,我总得慢慢适应。”林絮说。她还真是在为离婚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我拉开后门坐上车,林絮的女儿从宝宝椅里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我。 “依依,叫阿姨。” 依依的嘴巴动了动,然后软糯糯地吐出两个字:“阿姨。” “你好。”我对着依依伸出手去,依依莫名其妙的看我。“握手。”我轻轻拉过她的小手放在我手上,然后摇了摇,“久仰久仰。” 林絮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笑道:“还久仰,她才两岁,你仰了多久啊。” 我大笑,“可我不知道该跟小孩说什么啊!我没有经验。” “也是,我有孩子之前也不知道跟孩子说什么,以前过年回家见我表哥表姐的孩子,除了给红包就是给玩具,多一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说来挺有意思的,有了孩子后这一技能就无师自通了,你说是不是也算一种工作经验。” “那肯定的。”我再次试图跟依依交流,问她几岁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来。我挑挑眉毛,逗她:“一岁?我看你不止一岁吧。” “她还不会比剪刀手。”林絮对我解释道。 “是吗?那得多大才会啊?” “不知道,应该快了吧。”林絮说:“有了孩子以后发现人类成长起来真挺不容易的,生下来除了吃奶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得学。到了该会的时候孩子还不会,当妈的就会焦虑,我孩子是不是落后了呀,我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然后这个技能会了,又开始焦虑下一个问题,反正永远有事情需要焦虑。” “那也太累了。” “就是很累,累并快乐着吧。将来你要是结婚了,对于孩子的事千万得慎重,别一结婚就马上要孩子。” “嗐,婚我都不想结,压根没想过孩子的事。” 以前我这么说的时候,林絮总会说‘还是得要有个自己的小家的’,但这次她没再说这个话了,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我:“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那个叫林江南的小伙子你还跟人家联系吗?虽然你那会儿一径地否认,但我觉得他对你真的是挺有意思的。” “是吗?没有吧。不知道,没联系了。”我把手机上拴的猫咪挂件递给依依,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接过去,我问她:“这是什么呀?” “猫。” “猫怎么叫你知道吗?” “喵~”依依学了声猫叫,比猫叫的还可爱。她把玩了一会儿那只猫,然后举起来对我说:“耶罗,耶罗。” 我不解其意,问林絮:“她说的啥?” 林絮在前面用嗲嗲的声音说:“依依说的对,yellow,黄色的猫咪。这种猫叫橘猫。” “橘猫。”依依奶声奶气的重复着,然后又把猫举到了我的眼前,炫耀她新学会的词:“橘猫。” 嗯,橘猫。 我们去了一家商场,林絮预约了个亲子餐厅,就是大人可以吃饭喝茶,小孩子可以撒欢玩的地方。依依还小,玩耍的区域只被限定在专门针对幼儿的区域,就在我们座位的旁边。活动区里的一切都被软包起来,里面各种适合幼儿的玩具,依依一进去就开始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我和林絮坐下来点了菜,要了壶花果茶,一边看着依依玩耍一边聊天。其实林絮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聊,主要还是想脱离开家的那个环境透口气。 “估计那姑娘有点急了吧,我老公应该是跑去灭火去了。”林絮喝了一口茶,“昨天还在那收拾行李,假装问机票的事,其实对方就在北京。”她笑了笑,“我看着都替他累得慌。我还问他用不用开车送他去机场,他拒绝了。” “看来他没有为那个姑娘离婚的打算?” “至少目前没有。那女的给我打了几次电话后见我不接招,不打了,去给我老公施压去了。我也不知道出轨的人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林絮夹了块冰放进自己的杯子里,搅了搅,“其实这种事很容易发现的,很少存在什么真正的晴天霹雳,更多的时候是被欺瞒的一方不愿意面对罢了。说真的,在你给我看那两张照片之前我已经疑心很久了,但我会替他找理由找借口,不是替他开脱,就是想骗自己。但那两张照片让我没办法再骗下去了,只能面对。” “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的。” 林絮点头笑了笑,“我明白的,任谁都一样,撞破这种事的确很难开口。” 我捏着勺子搅了搅自己的茶,“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跟那个女的分手了呢?” “分就分呗,跟我有什么关系。随便他做什么,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我不会原谅他的,这辈子都不会。”林絮说的很笃定。 依依玩了一会儿说饿了,过来找妈妈。我帮林絮把依依在儿童餐椅上安顿好,她开始喂依依吃饭,我离开餐厅去了趟洗手间。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决定,因为当时我并不急,我只是觉得有点无聊所以想出来走走。而之所以说它奇妙,是因为我去完洗手间后从那个狭长的过道刚拐出来,迎面就看见了林江南。 他在人群中很打眼,瘦瘦高高白白嫩嫩,像个学生一样背着包,穿着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冬天的时候短了一些,耳朵里塞着耳机,两根白色的线随着他的走动在胸前轻微摆动。 我看见他时,脑子给出的第一反应并不觉得他是林江南,只是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也许是因为我打心里不相信我们还有再次偶遇的机会,我觉得我们的缘分早就用尽了。 直到他也停下了脚步,直愣愣的看着我,然后拽下了耳机,我才确认就是他。 电影或电视剧里,通常在这种场面时都会把镜头变慢,周遭的人群像时间一样虚无的流淌过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相遇的两个人在对视。 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镜头语言,不管是偶像剧还是文艺片几乎都会这么拍。可见到林江南的这一刻,我发现是我错了。 时间就是会变慢,人群就是那样与我毫无关系的流淌过去了,我和他,也就是那样像两个傻子一样的对视着。 我的脑子像锅卤煮一样的沸腾,散了,碎了,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却又一个念头都抓不住。我觉得我的三魂七魄都离开了身体,分化成影,有的在我周围欢呼,有的在我身旁沉默,有的哭有的笑。它们是一群神经病,合体成了一个当下的我。 “逛街?”林江南走到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紧急召唤了魂魄归位,可是想开口说句话特别难,想笑一下也特别难。我没有心理准备,从来没想过假如我再次见到林江南我该说什么,我该什么样。 林江南见我不说话,略微有些尴尬,“瘦了点。” “嗯。” 他抓了抓头发,挪动了一下脚步,“挺好的?” “挺好的。” “那就好。” 我感觉对话要结束了,可我不想结束。我希望他再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在我想到我该说什么之前。 “我来上厕所。”他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哦哦。”我点了点头,“好的,那你去吧。” “嗯。”他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踌躇着迈开了脚步,就像那天接走猪猪时在我家门口一样。 我心跳如擂。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对林江南的离开是很放得下的,没有觉得自己特别的在乎,可就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一切都崩盘了。 我发现我他妈的就是个傻子。 我和林絮一样一直都在骗自己,但我比她还傻,因为把自己骗的团团转却还洋洋自得。我骗自己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其实呢?其实我就是背对着这个坎坐了下来,骗自己看不见它就当做没有,骗别人我已经迈了过来。 现在他又出现了,而且他又要走了,于是在他走到到身边的瞬间,我对他再次消失的恐惧一下盖过了所有杂七杂八的想法,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他停了下来看着我,我问他:“你去哪了?” “我一直在北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他离开我的生活他去哪了,可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拉住林江南没有放手,用空闲的那只手掏出了手机。我以为是林絮在找我,可拿出电话发现是我妈。我盯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接。我怕我怕接了电话我妈嘚嘚起来没完,然后林江南就这么走了。 “你先接电话吧,我不走。”林江南说。 我点了点头,单手点了接听键,另一只手依旧抓着林江南的衣服,他也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由我抓着。 电话一接通,我妈急吼吼的就喊了起来:“苏弥!你在哪呢?!” 我被震的耳朵差点聋了,把听筒移开了一下,等到里面没声了才又贴过去,烦躁地说:“干嘛呀?我跟朋友吃饭呢。” “赶紧到你小姨家来!” “怎么的了?” “安安要疯了!跟她妈打起来了!你赶紧过来!快点!” 我听见我妈那边的背景里一片嘈杂,呜哩哇啦的全是声音,乱成了一锅粥。我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妈不等我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林江南肯定也听见了我妈的声音,毕竟嗓门那么大,电话挂了以后他问我:“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我妈让我赶紧去小姨家。”我盯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我这怎么去啊……” “你没开车来?” “没有啊,坐林絮的车来的。我还得赶紧跟她打个招呼去,这事儿闹的。”我有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衣服,“先走了。”我转身欲行,却又被他叫住了:“我去地库取车,商场正门见。我送你过去。” ------------ 75.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跑回亲子餐厅急匆匆的跟林絮打招呼,然后拿了自己的包就往商场正门去了。到达正门的时候林江南已经开着那辆银色高尔夫在临时停车区等我了。 我蹿过去开门、落座、系安全带一气呵成,林江南松手刹、打转向、踩油门也一气呵成,像一部已经排演多次的动作片。 上车后,我打开导航找到我小姨家的地址,设置了路线,然后卡在前出风口的手机架上,郭德纲的声音传了出来:“准备出发。行程十三公里,预计行驶二十三分钟。” 二十三分钟,我默念了一下。不知道这二十三分钟之后我和林江南又会走向哪里。 我浪费了五分钟用来纠结与沉默,想说的话如同弹幕一样从头顶飞过,可我就是不知道该用哪一句作为起点。最后还是林江南先开了口:“前两天你碰见吴雨了?” 我愣了愣。 我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刚才所有想说的话里压根没出现过这件事,还有包括他姐姐江美,我都忘得一干二净。这种可以聊它三五个钟头都不多的话题,我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嗯,她跟着她们公司的人来接洽合作,挺巧的。”我说。 “她那个人……”林江南发出一声叹息,“如果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哦,没事,我不往心里去。” 我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沉默了。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心里有点急,却又不知所措。眼看着剩余的路程一点点的缩短,如坐针毡。 “你什么都不想问我吗?”林江南忽然说道。 “问你什么?” “那天吴雨遇到你之后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挺忐忑的,我想你可能会觉得我一直在骗你。”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质问我,结果你没有。晚上我想发条消息跟你解释一下,后来想想,你大概也不在意,就算了。” “我哪有资格质问你。”我笑了笑。 “好吧,是我多虑了。” 对话再次终止了,车里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郭德纲说:“目的地位于您的右侧,本次导航结束。”然后车停了下来。 我慢吞吞地解开了安全带,林江南把我的手机拿下来,看了看那只橘猫的挂件,然后递给了我。 “谢谢你送我。”我说着,用手抠开了车门把手。 我很希望林江南说些什么,但他没有说话。我看了一眼小姨家小区的大门,顿了顿,回过头去问他:“这段时间你怎么样?过的开心吗?”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目光就停留在我的脸上,但我没等到他的答案。 “你说你过得很开心,我就下车了。”我扶着车门对他说道。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你呢?” “我不开心!”我把车门推开,随后又用力的关上,“你去哪了?为什么突然就不联系我了?”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了问他的勇气。也许是因为有点生气,虽然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生他的气,还是在气我自己, 我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又是我妈。我烦躁地看了一眼,按了静音。 “你去忙吧。”林江南说。 “我问你话呢!”我再一次问他,“你不想吃火锅了可以不吃,你不想做朋友了当然也可以不做。我们两个没有彼此牵绊的关系,你也不需要对我负责,但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一声。”我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没勇气再问了。” 电话又响了,我内心有点抓狂。心说:亲妈啊!你能不能晚点再打? “你先接电话,阿姨应该挺急的。” 我心一横,对他说:“熄火。” “啊?” “灭车!”我探过身去把他的车钥匙一拧,车子立刻安静了下来。我拔出钥匙打开车门,回头对他说:“下车。” “干什么?”林江南一脸懵,但还是打开车门下来了。我过去把他那边的车门甩上,然后落锁,又把钥匙扔进自己的包里,拉着林江南往我小姨家的小区里走。 “这能停车吗?”林江南回头看他的车。 “不能停就挨罚,活该!” 林江南无奈地笑了一声,被我拉着跟在我身旁,“你怎么了?” “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不能让他走。 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我有多怂。今天能再遇见他已经是老天爷给我开了后门,而我能问出这些话,更是上帝掐着我的脖子在说话了。既然脑子一热的问了,那就得问出个所以然来。过了今天也许答案便会死在他心里,而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许亦静说过‘死也要死个明白’,我本觉得没有必要,怎么死都是死,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当林江南张不开嘴说他开心的时候,当他那样不说话的看着我的时候,我的想法变了。我突然理解了‘死不瞑目’这个词包含了多么大的遗憾,我这辈子有姚峰一个谜团已经够够的了,不能再来一个。 “你这是要带我去你小姨家?”林江南问我 “我只是现在不能放你走,而恰巧我又要去我小姨家。” “我可以在车里等你。” “不行。”我拒绝,拉着他进了电梯关上了门,“你能不告而别一次,就能不告而别第二次。” “我没有啊……” 电梯到了,他有点抗拒,但我拒不放手,把他拽出了电梯。 “我没有拉黑你,你想找我随时可以找。”他说。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把你拉黑了似的,可你也没找我啊。”我在我小姨家门口停了下来,“那按你说的逻辑就是‘你不想找我’对吗?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为什么突然不想找我了?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你现在告诉我,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你很在意吗?” “废话!” 小姨家的大门咣地一声打开了,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妈探出脑袋来,看见我后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怎么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啊!我就听着门口像是你的声音,你这干嘛呢?到了不进来。”她目光一转看见了林江南,愣了,“你怎么也在这?” “我找他有事,这不是你打电话急吼吼地把我叫过来的么。我跟他的事儿还没说完呢。”我语气不佳。林江南很尴尬的跟我妈打了个招呼。我妈也顾不上理他,拉着我进了屋。小姨家乱糟糟的,安安不见踪影,小姨正坐在沙发上哭。 “怎么了这是?”我小声问我妈。 “安安在她屋里呢,你过去劝劝去。” “你先告诉我什么事儿啊?” “安安交了个男朋友,你小姨觉得特别不靠谱,不同意,可安安不听啊。你小姨也是糊涂,私下里去找那个男的,让他离安安远点。那男的就跟安安提了分手,然后安安就知道你小姨去找过人家了,这一下就……”我妈一摊手,“跟你小姨吵的呀,跟疯了似的。” 我听完后一个头两个大,直接拒绝,“这我可没法劝。” “怎么就没法劝!你们是平辈儿的,她从小又跟你亲,你好歹说说。”我妈悄悄指了指我小姨,“你小姨这人要强,她是实在是没辙了才给我打的电话。我来的时候这一地的碎玻璃烂盘子啊!这再不管管非出人命了不可。” “可我怎么管啊?难道让我劝安安跟人家分手?那安安要是能分手,还至于这样。” “那你说怎么办啊!”我妈也跟我起急,“这总得有个人让步吧!都不让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小姨听见我妈的这句话,抓起手边的电视遥控器,照着电视就砸了过去,“不过拉倒!离婚以后我一个人带着她,她爸管过吗?!吃喝拉撒学习生活哪样不是我操心的!我早就不想过了!最好都别过!” 我妈赶紧冲了过去,“你少说两句能憋死啊!” “安安是上次咱们在商场遇见的那个女孩吗?”林江南小声的问我。 “对啊,估计说的男朋友应该也是上次看见那个,叫什么……” “陆任。” “哦对!”我点了点头。我小姨还在哭,我妈捋着她的后心,生怕她喘不上气来。不得不说,我小姨的脾气比我妈还爆,脾气上来更是一点后路都不留。 “要不你把安安叫出来,带她到外面找个地方坐坐?”林江南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生怕我小姨听见,“火源和炸药总得分开处理才安全。” 我瞄他一眼,觉得有道理。 我勾手把我妈给叫了过来,叽叽咕咕地跟她说:“我把安安带出去,你在这陪着小姨。你好好劝劝她。” 我妈听完眉毛一挑,“我劝半天了,劝的扁桃体都要发炎了,还怎么劝啊!” “你就这么跟她说:心理学上有一种朱丽叶与罗密欧效应……” “什么玩意儿?” “就是一段恋情越是被阻碍和反对,双方的情感就会越强烈。换句您能听懂的,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安安还那么小,恋爱谈个三五七年的又能怎么样?干嘛非得要在人家浓情蜜意的时候去拆开啊?再说了……”我瞟了我小姨一眼,声音越发的低下来,附在我妈耳边道:“我小姨看男人又不准。她要是看得准,还至于离婚啊?” 我妈听完照头戳了我一指头,“说什么呢你!” “我这不是给你出主意呢么!” 我妈瞥我一眼,“也是。” “我现在去叫安安,你把我小姨稳住了,安安出来了可别让她又爆起来。”我跟我妈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点点头又拉住我,“你刚才说那个叫什么效应?” “罗密欧与朱丽叶。” “好。”我妈挺了挺胸,走过去坐到了我小姨身边,挡住了她能看到安安的视线。 我又看了林江南一眼,心说今天这日子口赶的真不怎么样,老天爷看来是胡乱选了个日子让我碰见他吧。 林江南对我苦笑了一下,说:“快点啊。” “你有事?” 他有点尴尬的点点头,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我差点笑出来。也是,刚才我是从厕所门口把他拦下来的,这都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也是难为他了。于是我指了指厕所的方向,“赶紧去。” “合适吗?” “合不合适的你又能怎么办?” ------------ 76.劝一个崩溃的人很崩溃 我敲开安安的房门进了她的房间。她房间里也是一团的乱,枕头被子书本全在地上,安安坐在床上哭的眼睛都肿了,脸上几条清晰的指印,估计是我小姨打的。 我也是服了我小姨了。 “安安。”我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轻声说:“走,姐带你出去坐坐。” “我不去!我就留在这,我等她把我打死算了!” “别说气话。”我在她旁边坐下,“走吧,姐带你出去吃好吃的,你也跟我聊聊你男朋友的事,姐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 安安听了,哇地一声又哭了,“他都跟我分手了!” 她这一哭,我就听见屋外面我小姨的声音传来:“没出息!为一个男人跟至不至于的!我看就是我死了你都没这么难过!” 安安翻身就从床上跳下来,我急忙去拦她,她一把就把我给推开了。我站立不稳后仰着摔了下去,一脑袋磕在她的床头上,‘咚’的一声,疼的我整个头皮过电般地麻了一下。就这片刻的工夫也不知道外面又怎么了,吵嚷声更大了,我揉揉脑袋赶紧跑了出去。 跑出房间的时候我看见林江南正拽着安安,安安站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冲我小姨喊:“不用你死!我去死行了吧!我死了你就省心了!” 我小姨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妈像个自由搏击的战士一样又把她给摁回了沙发上,手捂着我小姨的嘴,冲我喊:“赶紧!你们赶紧把安安弄走!这娘俩要疯!” “快快快!”我也过去帮着林江南。安安也不知道那来的力气,像条刚上岸的鱼一样挣扎,我和林江南俩人都抓不住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连拖带拽的才把她给拉出了门去。安安嚎啕大哭,哭声在走廊里被扩大开来。小姨家住的是栋老楼,邻居基本都认识,有个大爷听见动静开门出来,见我和林江南抓着安安可能以为要绑架,跑过来揪住林江南吼道:“你们干嘛呢?!” “大爷您别误会,我是她姐。”我气喘吁吁地赶紧解释,“我是安安她姐。” 我说出了安安的名字,大爷这才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下我们俩,估计看着也不像坏人,这才松开林江南,问我:“怎么了这是?” “吵架了。”我陪着笑脸道歉,“打扰您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大爷很热心的帮我们按了电梯,等电梯的工夫大爷也没走,跟我说:“她娘俩吵起来了?不是我说现在这年轻人,孩子还是得孝顺第一,别跟家大人吵架,那家大人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头都要炸了。幸亏电梯来的及时,我和林江南一人一边扶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安安钻了进去。 “怎么办啊?”我小声地问林江南。“安安现在这样,能去哪啊?” “去你家。”林江南说。 林江南开车,我陪安安坐在后座。安安还在哭,嚎啕大哭的那种,感觉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 我累得浑身脱力。心想我可能是分析错了,老天爷今天让我碰见林江南也许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安安。 要不是恰好林江南在场,我和我妈俩人还真不一定摁的住安安和小姨两个人,就算摁住了、把俩人分开了,我一个人又怎么把安安带走?就安安这种状态,我开车都不敢上高架,感觉她随时能冲动地跳下去。 路上我企图劝一劝安安,但我说什么她都反应巨大,林江南一边开着车一边看后视镜,对我道:“你先让她哭一会儿吧,等稍微平静点了再说,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也只好如此。 我一路都紧紧抓着安安的手,也结结实实地听她哭了一路,一直到了我家才感觉她稍微好了一点,也可能是累了。 许亦静今天去办房产证的事了,没在家。我把安安扶到沙发上坐好,林江南轻车熟路的去厨房倒了杯水,又去洗手间拧了个毛巾。 毛巾递到安安手里时,她抬头看了看林江南,囔着鼻子说:“谢谢姐夫。” 我和林江南同时定住。 安安浑然未觉我俩的异样,用毛巾擦了擦脸,低着头哭道:“姐,我想死。” 我也顾不上跟她掰扯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事,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你不能死,你死了不就更没办法跟男朋友在一起了么?没事没事,姐帮你想办法。” “姐,我不能没有陆任,我不想跟他分手……”安安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不分!姐支持你!不想分就不分。” 安安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用两个肿眼泡看着我,“真的?” “你现在因为分手的事跟你妈已经吵成这样了,那边再跟陆任分了手,岂不是两边都没捞着?要么跟你妈和好,要么跟陆任和好,咱好歹得占一头,对吧。” “可是……陆任他已经跟我提了分手了。” “他提是他提,要是你接受的话,那何必还跟你妈吵?” 她不说话了。 “安安你先冷静一点,咱们现在呢不吵架也不诉苦,咱们解决问题,好不好?”我非常谨慎小心的掂量着措辞,“你先跟我说说,你妈反对你跟陆任在一起,是为什么啊?” “她瞧不上陆任,说陆任没车没房没本事,家也不是北京的。”安安的嘴唇抖了抖,替陆任辩解道:“可他现在有在工作啊,又不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也就大学刚毕业,哪可能有车有房对不对?” “对,你说的对。”我点头先表示了肯定,然后又暗搓搓地替小姨开脱:“你妈跟你考虑事情的角度不同,你也得理解她。她也是希望你将来日子能过的舒心一些,不为物质的事发愁。” 我这一说又不得了了,安安再度火冒三丈,“希望我将来的日子舒心?那现在呢?!眼前的日子不顾先去想将来是吗?!她想干嘛呀?她就觉得我是个废物,将来只能靠男人是不是?!” “你妈这么想事情就不对!”我立刻调转口风,“我刚才话没说完,没说完……” “二十几岁的人有几个有车有房的啊!她是想让我找个富二代还是嫁个老男人?!” “对对对。”我连连点头,捋着安安的后背想让她冷静下来,“咱不找富二代也不找老男人,恋爱结婚当然要找自己喜欢的,那必须的。” “她还说陆任一看长得那样子就不像好人,你听她这都是什么话啊!我跟陆任在一起都两年了,毕业都没分手……”安安眼泪抹的满手都是,林江南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 “谢谢姐夫。”安安接过去擤了擤鼻涕,对我道:“我妈怎么就不能跟大姨似的呢?” “你大姨啊……”我苦笑了一下,“嗐,子女跟父母年龄差在那摆着呢,总会有想法不一样的时候,这都正常,吵架也正常。你妈和我妈脾气都比较爆,她们这个年纪改肯定是改不了了,那只能是咱们多忍让一点。” 安安擦着鼻涕,好奇又疑惑地看着我:“那她反对过你跟姐夫在一起吗?”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尤其林江南还在一旁坐着,弄得我很尴尬,连连摆手,“你别老一口一个姐夫的。” “那我叫人家什么啊!你又没告诉过我!” “他叫……”我看了一眼林江南,“林江南。” “哦,林哥。”安安转过头对林江南打了个招呼,林江南赶紧欠身回礼,“别,别……” 我听着‘林哥’这俩字也是无比别扭,“他比你才大一岁,你就叫林江南就完了。” “啊?”安安努力地睁大她那双浮肿的眼睛把林江南仔细看了看,小声跟我说:“我以为就是长得显小呢。” “别废话了。”我又抽了两张餐巾纸塞进她手里,“现在说你的事呢。” “哦。”安安揉揉眼睛,悻悻地不再追问。我看她这状态,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先去我屋里歇会儿,我也帮你想想怎么办。今天晚上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先住我这,好不好?” “我睡不着。” “那就躺一会儿,看你这眼睛肿的都要睁不开了。去吧。”我拉着她进了我的房间,把她安顿在床上,很认真地对她说:“安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事情你觉得有多难以接受,都别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开玩笑,什么死不死的话不要说,想都不要去想。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懂吗?” 安安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晚点咱们再聊。”我出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然后去厨房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让安安今晚住在我这。“小姨那边怎么样了?”我问她。 “心脏有点不舒服,我先让她躺会儿去了。”我妈嗓子都有点哑了,叹口气,“安安这孩子真是跟她妈一样一样的,这都什么脾气!” 我心说,您还说小姨呢,您不是也差不多么。 “今天安安不回来也好,两边都冷静冷静。你小姨这我盯着,你就好好劝劝安安吧。你们这帮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我妈顺嘴敲打我一句,说完又犹豫着开口道:“还有,那什么……” “什么?” “你……帮我谢谢人家林江南,刚才得亏他拽着安安了。” “嗯。我知道了。”我挂掉电话,默默地笑了笑。 ------------ 77.我是个没用的人 恐怕没有一个家长是觉得自己孩子省心的,同样,估计也没有一个孩子觉得父母是开明的。父母觉得孩子不听话,孩子觉得父母不听自己说话。往往越是亲近的人就越能清楚看到彼此身上的缺点,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都想要对方做出改变。 亲密的关系所带来的永远是世间最大的难题。亲情如此,爱情也是如此。 林江南推开厨房门走了进来,见我在发呆,便找了个空杯子接了杯水递给我,“累了吧?” 我一饮而尽,“身心俱疲啊!” “我看你劝别人挺有一套的。” “当然啊,谁不是这样?老话说的好,当局者迷。都是劝别人劝的好着呢,到自己身上就一塌糊涂。” “你在说谁啊?” “我说我呢。”我瞟他一眼,“看情况吧,也没准我也在说别人。” 他笑了笑,“安安没事了吧?” “干嘛?你想走啊?” 他怔了怔,“我就是问一句。”说完端详了我片刻,“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啊。” “嗯。”我歪头想了想,说:“你看啊,一个人平时老实巴交的,大声说话都很少。但如果什么事把他惹恼了,他也会有打人的勇气。我今天刚总结出来的:生气或者愤怒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 “你这又是在说谁?” “还是说我。” “你生我气了?” “嗯。” “对不起。” “不不不,我不是让你道歉的。” “不是都说女人生气了男人不管怎样先道歉总是没错的吗?” “这完全属于误解,你少看那种二把刀的鸡汤文。我们女人要的从来不是这种不走心的道歉,不,不止女人,男人也一样。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你认为一个人的作所作为有问题,你希望对方给你一个解释,而对方只是不走心的跟你道个歉,你什么感觉?你会不会觉得更生气。因为这表示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他做的事情,他只是想息事宁人而已。” “这回我听出来了,你在说我。” “对,我就是在说你。” 他沉默着,我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做朋友吗?” 我一听这话,心登时凉了半截下去。 “我觉得你是对的,我们应该做朋友更合适。” “你这会儿觉得我是对的了?你怎么就突然觉得我是对的了?”我单手叉起腰,用这一只胳膊撑住自己的坚持,铆足了力气推着自己继续问道:“我很早以前就告诉你我想跟你做朋友,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觉得是对的?你为什么要在做了那么多事之后来告诉我我是对的?为什么呢?你是用了一段时间发现了我这个人很讨厌吗?” “不是,我不讨厌你。我……”他舔了舔嘴唇,没有说下去。 “那是为什么? “其实,我觉得你小姨的话有她的道理。” “我小姨的话?”怎么突然扯回到我小姨身上去了? “车子、房子还有工作、收入,你小姨提到的这些听上去很俗,甚至还有点拜金,但她考虑的应该是一个责任问题吧。这些东西的背后还是要靠一个人的能力去支撑的,能不能负起责任的能力,能不能负担生活的能力。” 他的话我是听懂了的,但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话。他把我给说懵了。 “你说这个干什么?”我依旧不解地问他。 “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问题。” “你?”我越发纳闷,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车子、房子、工作、收入,你有哪一样需要操心吗?你姐姐拔根头发都比我们这帮人绑在一起的腰粗。” “我是我,我姐是我姐。” “你这话说的就有点……” “你了解过江美集团吗?”他打断了我的话。 “很……粗浅。” “江美集团的前身是做机电设备的,那是我爸办的厂子,用我姐的名字。但是我爸去世的时候那个厂子其实已经很不景气了,然后我姐接手了。她当年也就二十多岁,接手厂子后抵押了厂房抵押了设备,贷了款,用全部的钱拿下一块地,盖了楼、赚了钱,然后才有了现在的江美集团。”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 他一直微微地仰着头,似乎对他姐姐江美很崇敬。当然江美也是值得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能这么果决、有魄力、有眼光。我自问我自己的二十多岁,也就跟安安似的吧,反抗一下家里便已觉得自己很勇敢了。 “所以江美集团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林江南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我姐,那个厂子早就完了,今天我姐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靠自己的能力得来的。我虽然不如我姐,而且差得很远,但如果我这么大了还要靠她生活,那我就更瞧不起自己了。” 我歪头瞧着他,把他说的话前前后后的都想了一遍,似乎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虽然你姐姐是江美,但其实你觉得你跟安安的男朋友陆任是一样的?是个要什么没什么,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我比陆任好点吧,我有套房子,有辆车。房子还是我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我妈特意跑来北京给我买的,也不是我自己赚的。”林江南背靠在橱柜台沿上,低着头,“我其实是个很没用的人。” “你才二十四岁。” “可你已经三十了。” 他这话说得我不禁一愣。 “我还是很不成熟,如果我能想的足够多、足够远,在一开始你说想要跟我做朋友的时候,我就该跟你保持距离,找好自己的位置。” 他自嘲地微微一笑,“我姐说,成年人做事不能只为了自己开心,不考虑周遭、不考虑别人。的确,我只考虑了我是喜欢你的,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没有想过我能给你什么。我也想退回朋友的位置,可我又退不回去了。”他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挠了挠,手掌挡住了我看向他的视线。 这是他的答案。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的答案,因为他退不回朋友的位置,又不能继续往前,便只好原地消失。 我心里的那股怨愤忽然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站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看着这个帮助我、救了我,陪我渡过了我最狼狈低沉的一段日子的人;这个陪我看日出、吃火锅,给我送礼物、带我看电影的人;这个让我对自己的坚持有了松动、让我对爱情生出一些期待的人。这么温暖的一个人,却低着头对我说:“我是个很没用的人。” 我无比心疼。 我一直觉得他是不快乐的,他的笑容里永远有那么一层淡淡的底色,像纱一样滤去了真正的晴朗。很多次我都问他开不开心,他总是告诉我他是开心的,除了今天。 大门响了一声,许亦静回来了,路过厨房时先看见了林江南,着实的吓了一跳,“嚯!好久不见啊!” 林江南站直了身体对许亦静点点头,“许姐姐。” “你们这是……”许亦静探着脑袋看我,忽而奸笑道:“我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她往后退了一步,“没事!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我该走了。”林江南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匆匆地挤过许亦静的身边,直接出门离开了。 许亦静愣了愣,问我:“怎么了这是?怎么看着他不太对劲啊?” 我不想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心乱如麻。 安安可能是听见了许亦静的声音,从我屋里出来了,许亦静又吓了一跳,“嚯!今天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是……静静姐吧?”安安略显局促地招了一下手。许亦静眉头皱起来,试图调取记忆,“静静姐?谁这么叫过我来着?” “我是安安。” “安安?!”许亦静成功调取了自己的记忆资料库,咋呼道:“你都长这么大啦!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刚小学毕业吧?我的天啊!我都这么老了么?!”她扒拉我,“是不是啊?你是哪年带她来学校玩来着?06年还是07年来着?”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我心里很烦,所以觉得许亦静此刻的声音特别聒噪。我不想听她说话,我不想跟安安讨论她的陆任,“安安,你把你的事跟许亦静说说,她主意多。” “什么事啊?”许亦静问我。 “你问安安。你们俩要是不想聊就看看电视,总之先别来吵我,让我静静。”我一边说着一边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关上门,扭上锁。 我听见门外许亦静问安安:“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姐夫?!哪冒出来一个姐夫?” “就是……叫林江南。他人呢?走了?” “林江南怎么成你姐夫了?卧槽!我这大半天不在究竟都错过了些什么啊!”许亦静惊讶的嗓子差点劈了。 我抓过枕头来盖在自己头上,不管用,于是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胡乱地点了首歌放。耳机里,林志炫华丽而悠扬的声音传来,盖住了许亦静的声音。 回家时黎明快醒了,小路也不那么曲折 不觉得自己在开车,彷佛是被晨光带着 你一路哼着那首歌,我打着节拍轻轻和 无论是听你讲什么或陪你做什么,永远是不腻不累的…… 这是2015年的最后一天,我和林江南从潭柘寺回来的路上反复萦绕在我脑海里的旋律。后来我找到这首歌了,把它放进了我的歌单。 它的歌名叫《这就是爱》。 ------------ 78.我回来了 “其实,我是个很没用的人。” 林江南的这句话一只在我脑海里重复着,伴着他微微佝起的身体和落寞的神情。那不是我印象里的林江南,我印象里的林江南有着成熟男的人淡定,有着很好的情绪,有时他又像个少年般单纯,会很认真的跟我讨论些有趣的想法。 他的笑容没有那么透彻明朗,但却总是温暖的,让我以为他该是内心很有能量的人,所以才能给予我很多,却没有索取过什么。 可今天我才知道,那不过是我的误解。 我并不了解他。 他讲起过关于自己的事,但说出来都是为了劝说我的,而我也就那么心安理得的用来抚慰了我自己。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评判着自己的过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既从他那里感受着温暖,却又总是警惕着这份温暖。 我还真是自私。自私又迟钝。 屋里的光线暗了下去,有人敲我的房门,我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走到了傍晚。 许亦静在外面喊我:“苏弥,吃饭了!” 我恹恹地从床上爬起来,历经了半个下午的时光,我依然心绪杂乱、情绪低落,依旧没有从林江南那段不长的讲述里抽离出来。 打开门,许亦静问我是不是睡着了,我敷衍着点了点头。 安安正在餐桌旁一个个地揭开外卖饭盒的盖子,她看上去情绪倒是好了很多,见我出来便问我:“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在餐桌旁坐下,毫无胃口。 “姐,姐。”安安迫不及待地晃我的胳膊,“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我决定不放弃!”她很坚定地说,“静静姐给我讲了好多道理,我觉得特别对。所以我给陆任打了个电话。” “他怎么说?” 安安的笑容里带了些甜蜜的腼腆:“他跟我说他不想跟我分手的,但是又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他没办法反驳,思来想去也觉得可能分手才对我好。” “然后呢?” “然后我说那些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啊,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喜欢你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我是要跟一个人谈恋爱,不是要跟车子房子去谈恋爱对不对?” “你说服他了?” “还用说服吗?”许亦静拿了三瓶饮料过来‘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对我道:“陆任其实想要的是什么?是安安的一个态度。不管安安跟她妈吵成什么样,但如果她就此放弃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安安认同了她妈妈的想法;二,安安没有办法摆脱她妈妈的控制。所以对于陆任来说,这两种可能性都是给他们的感情宣判了死刑。只有安安跟陆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陆任的努力才是有意义的,懂吗?” “那这陆任的心思……他想的可够多的。”我皱了皱眉头。 “什么啊!你这个脑子啊!”许亦静递给我一瓶饮料,顺便戳了我脑门一指头,“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状态,不是去计划、去想的。” 安安也在旁边点头,“嗯,静静姐可懂了。” 许亦静受了肯定与鼓励后,状态越发亢奋,撸了撸没有袖子的胳膊,“打个比方吧,比如你工作的好好的,结果有一个人每天说你水平不行,老板不喜欢你等等等等,说的时间长了你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于是你决定辞职。辞职信递上去了之后如果老板丝毫没有挽留你,你会怎么想?”她指了指我,然后自问自答道:“你会觉得那个人说对了啊!” 我眨了眨眼睛,试图把这个例子套回到许亦静之前的论点上。 “这时候只有老板挽留你了,你才会肯定自己在公司的价值对不对?你有了这份肯定,你才有留在公司的可能,才有将来能与公司共同发展奋斗基本动力,对不对?” 安安在旁边拼命点头,很崇拜地看着许亦静,“没错!就是这意思! “可是,自己的价值为什么要别人来肯定?”我问许亦静。 “卧槽!”许亦静骂了一句,指着我,“我就说你这个人不开窍,你还不承认!今天得亏是我回来了,是我来劝安安,要是你劝还不知道会劝成什么样呢。” 我白她一眼,“对方辩友,学术讨论的时候不要人身攻击。” “公司的事情只是个比喻,主要是为了来向你这个不谈恋爱的呆子阐述一种心理状态,但谈恋爱又跟公司的事并不完全相同。工作中你的价值可以由业绩、薪水、同事等等很多方面来佐证,这些东西都能让你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但恋爱呢?能肯定你在恋爱中的价值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对方!” 许亦静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饮料又继续道:“懂了吗苏弥?一段恋爱中你要怎么肯定自己的价值?是业绩还是薪水?是房子还是车子?都不是。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只有对方喜欢你,你才有在对方世界里存在的价值。两个人彼此确认这种价值,才是一段恋爱存在的价值!鼓掌!” 安安配合的鼓起掌来,“静静姐好棒!” 许亦静很得意地对我挑了挑眉毛,“怎么样,拜前男友所赐,我是不是在演讲与口才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比起大学里光会吵架的我强多了吧?”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说话。许亦静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嘿,听傻了吗?” 我摇摇头。 “那你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我抹了抹鼻子,“你们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争版权?”许亦静说。 我顾不上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抄起自己的手机和车钥匙就跑了出去,然后一路狂奔到楼下钻进车里,开了车直奔西直门。 许亦静给我打来电话,我没接,安安也给我打了电话,我也没接。 十分钟后,我的车车在长河湾小区门前停了下来。我拉好手刹做了几个深呼吸,手微微颤抖着打开通讯录,从里面调出了林江南的电话,目光在他的名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心一横,按下了拨出。 接通的声音响了三下,林江南接了。 “你在家吗?”我问他。 “不在。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事。” 在我俩沉默的同时,我听见他背景里略显嘈杂的声音,有男的在说,有女的在笑,感觉挺热闹的。于是我笑了笑,“你先忙吧,我就是问一问,没事的。” “哦。” “那我先挂了。”我没等他说再见便先按掉了电话,然后垂头顶在了方向盘上。这感觉便是铆足了勇气去揭开一块布,结果发现布下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好的也没有坏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我一看,又是我妈。我苦笑了一下,心中嘀咕我妈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针孔摄像机,总感觉她对我的动态了如指掌,不然这一天怎么老在关键截点上打来电话呢? “怎么了?”我接起电话来问我妈,“还在我小姨家呢?” “还在呢,我这也不敢走啊。刚打电话让你爸给送点饭过来,你们呢?安安怎么样了?吃饭了吗?” “吃了。”我说,“安安挺好的,许亦静劝了她一下午,这会儿已经没事了。但是得跟您说一声,安安是不打算跟陆任分手了,所以您还得努把力气,现在只能劝小姨别钻牛角尖。” “你放心吧,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我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方向劝的。”我妈叹了口气,“当初你跟姚峰在一起,我说你你听了吗?现在你跟那个林江南,我说你,你不是也没听吗?我也想开了,只要你别给我找个赌博吸䓯黑社会的,其它的就随你喜欢吧。” “您这要求放的未免也有点太低了吧。” “什么叫低,什么叫高啊?还不都是自己定的。找一个我们满意的,你们不喜欢有什么用?我也劝你小姨了,人这一辈子本来遗憾就多,由不得人,咱就别人为的再制造遗憾了。能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哪怕只有两三年那也是开开心心的两三年,是不是?” 我听了轻声笑道:“我小姨听进去了吗?” “你知道什么叫‘英雄怕见老街坊’吗?”我妈嗤笑一声,“你小姨也年轻过,她那点事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她年轻那会儿也谈过一个男朋友,让你姥姥给搅合了,她也没太坚持。后来不是找了你姨夫么,你姨夫那会儿家境不错,又是大厂子的技术骨干,可有什么用啊?最后还不是离了。” “您这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别跟我贫嘴了。这只有当妈的能理解当妈的,你们做儿女的理解做儿女的,等到将来你转换了角色你就能理解你小姨了。虽然她做事是不太靠谱,但心是个当妈的心。” 我挂了电话,估摸着小姨和安安这档子事应该算差不多过去了,安安这边劝好了,听我妈的意思我小姨那边也差不多了。这一场就像暴风骤雨,动静非常大,但来得快过去的也挺快。反而有些事,看上去悄无声息的,但其实润物细无声,而且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雨过天晴。 我又看了一眼长河湾小区的大门,然后松开了手刹,打了左转向灯准备并入行车道,盯着后视镜看后方路况的时候,忽然看见似乎是有一个人沿着非机动车道狂奔而来,路过的车灯在他身后频频闪过,让我只能看见一个不清晰的剪影。 我按下车窗探出头去,他也冲到了我的车旁。 许是跑的太猛了,他停下后便弯下了腰,双手扶膝狠狠地喘了几下,然后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我回来了。” ------------ 79.范进中举 将夜未夜时的风熏暖而温柔,路灯懒洋洋的亮着,照在林江南柔软蓬松的头发上,他额头上有汗,在路灯下细细发光,我趴在车窗边沿仰头看着他,他手扶在车顶,低头看着我。 他的胸口在T恤衫下起伏着,犹未喘匀气息,身上有很淡的沐浴露和酒精混合的味道萦绕不散。我的车载音响正小声吟唱着一首叫做《Swa`y》的老歌,那昏黄慵懒的调子像个注脚,把我的突然造访和他的突然出现调和的恰到好处,仿佛我们本就约好的此刻相见。 我看着他笑,伸手捋掉他下颌上的一颗汗珠,“你跑什么?” 他略感惊讶,随即歪着头把脸在肩膀上蹭了蹭,有点不好意思,“有汗。” “看见了。”我回身抽了两张餐巾纸给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不知道,所以跑回来看看。你问我在不在家,这个问法要么你就是准备过来找我,要么就是已经在我家楼下了。我打你电话打不通,怕有什么要紧的事。” “嗯。”我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有点要紧的事。” “怎么了?”他眉头紧了一下。 我想了想,示意他退后,然后推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拿了瓶水递给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为什么?” “因为我让你误会了。” 他眉头收的愈发的紧,抿着嘴唇看了我片刻,随后低下头轻笑一声,“没有。你一直说的挺清楚的,你想要跟我做朋友,是我总厚着脸皮去找你。你没有做错什么的,谈不上误会。”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摆了摆手,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几乎与他脚尖相碰,仰头看着他,“我想说,我一直没有主动的联系你,放任你在我的生活里消失这么久,让你误会你在我心中毫无存在价值,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林江南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忽然转过身去,“你等会儿……你让我捋一下这句话的逻辑。” 我从后背箱里也拿了瓶水,拧开,仰头灌下一口,心中清凉通透。 他看我一眼,又看我一眼,这才又重新面向我,小心翼翼地向我求证:“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有那么一点位置?” “太保守了。” 他唇角微微勾起,又矜持地绷了回去,歪头看了看我,“就……还挺重要的?” “你还可以再大胆一点。” “再大胆一点?再大胆一点就……”他睁大了眼睛,生怕眨眨眼我这句话就收回了一般,“你认真的?” “嗯。我认真的。我……喜欢你。”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管你是不是江美的弟弟,反正我也不认识她;我更不在乎你有没有房有没有车,因为这些我自己都有。我不知道你会喜欢我多久,而我又能喜欢你多久,但能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即便只有几个月哪怕几天,也好过我到老、到死的时候心中还留着个遗憾。” 他听完之后有点无奈,笑道:“你表白……能不能说的吉利点。” “我只跟你说实话,虽然听上去有点丧。”我没有笑,依旧很认真,“我觉得对你是有点不公平,但我真的……说不出‘永远’这两个字来。”我顿了顿,“我不敢许诺,只说当下。” 他看了我片刻,忽然伸出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他的怀里。他双手紧紧环住我,柔软的头发擦过我的脸庞,在我耳边说:“那我也不说就是了,你别有压力。我也只说当下,这一刻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那这一刻每延长一秒我们就能离永远近一些,也许一秒一秒的走过去,也就走到了。行吗?” 夏日的衣衫薄薄的,没有了冬天那些层层的阻隔,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心跳,像时间在我们的相拥中搏动着,一秒,又一秒。 “嗯。”我点点头。 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这次我没误会吧?” “没有。你开心吗?”我问他。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笑了,气息钻进我的耳朵里,痒痒的,他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候。” 我这才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好,上车。” 我坐进驾驶室,设置好了导航,郭德纲的声音传来:“出发,全程40公里,大约需要50分钟。”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机,没有显示目的地,便问我:“要去哪儿?” “你猜呢?” “这个距离……潭柘寺?” “你怎么这么聪明。” “那不然怎么让你喜欢我。” 我看他一眼,笑道:“嘚瑟了啊!太嘚瑟了。” “你就让我嘚瑟一会儿吧。”他笑着。车开起来,他在副座里像是坐不住一样,一会儿伸手过来捋捋我的头发,一会儿趴在车窗上往外看,一会儿又轻轻戳一下我的手。 “你老实点,怎么跟猪猪似的。” “我有点兴奋。”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苏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瞄他一眼,“你怎么的了?你要干嘛啊?” “我不知道,我越想越开心,我现在觉得我要炸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你这模样让我想起一篇课文来。” “什么课文?” “《范进中举》。” “我理解范进了。” 林江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的名字,然后按下了免提。 “喂?江南你哪去了?人呢!酒没喝完呢!”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酒意十足,背景里乱糟糟的全是声音。他刚说完,又有人抢了话,大声道:“你丫赶紧回来!” “安静,听我说。”林江南清了清嗓子,“我有事要宣布。” “卧槽,整的这事儿事儿的。”那边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过来过来过来,都过来,江南说有事要宣布。” “你说,我们听听什么好事?” “听好啊……”林江南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手机的麦克风大声道:“我!有!女!朋!友!了!” 那边安静了一瞬,然后嗡的一声就炸了! 我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这家伙,真是疯了。 夜晚的道路畅通无阻,我开着车一路向西,开向已隐进夜色之中的山里,风灌进来,带着夏夜温暖的青草香,有淡淡的甜与清爽。 林江南告诉我,我在长河湾小区门口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大学同学的聚会上,因为都是交大的学生,所以聚会也就选在了交大附近。我挂掉电话后他撂下酒杯和一屋子的同学就往家跑,一路给我拨电话都拨不通,好在他跑的足够快,狂奔了两公里,这才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赶到了。 “如果我没赶回来呢?”他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没想过。”我说,“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其实都没想好我要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有话想说,于是就来了。也许今天没见到你,明天我还会来找你;也有可能今天没见到你,我又怂回去了,再也不会找你了。” “是吗。”他长长地舒口气,笑了笑,“万幸。” “你呢?如果我今天不来,你还会再找我吗?” 他没有说话。但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不会的,下午他在我家已经说了那样的话,在我面前无所掩饰的否定了自己,一个想要追求别人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我更想说一句万幸。 “还记得上次为什么说起要去潭柘寺吗?”我问他。 “记得,因为你拿到了德峰的入职通知。” “不是。”我摇头,“是因为你说你想要去还愿,你的新年愿望是我开心、顺利,我那天很开心,所以你才会想要去还愿。” “嗯,对。”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去成吗?” “我姐来了啊。” “又说错了。”我笑了笑。 “错了?” “嗯。我们之所以没有去成,是因为我许的愿望还没有达成。大概佛祖掐指一算,心说‘这俩人要来干嘛?愿望还没有达成过来还什么愿?来笑话我吗?’然后他就派了你姐过来,把咱们拦住了。” 林江南听完直笑,“你可真能想。”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潭柘寺了吗。”我看向林江南,伸手在他下巴上一勾,“乐一个。给佛祖看看。” 他笑着把我的手拍开,“你怎么跟个女响马似的。” “后悔了?” “那当然不会。”他立刻否认,又问我:“不过你怎么突然改变想法的?你以前那么坚定。”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这话我也可以问问你,你是怎么改变想法的,明明你以前也那么坚定。是因为你姐姐吗?” “嗯。”他点点头,“吴雨在我家碰见你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姐。她来北京之前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有承认,因为那时候确实你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后来她不知道怎么就把吴雨说的人和之前曹晖的事联系上了,然后直接杀到北京来了。” “曹晖……”我现在说起这俩字仍是从心底感到厌恶,忍不住轻轻啐了一下,“他还在江美集团呢?” “没有,回去就开除了。他舅舅也直接退休了。” “那这都半年了,你姐姐这都能联系起来,也是够厉害的。” “嗯。” “你姐姐怎么说我的?”我问他。 “她没有说你。”林江南转头看向了车外,路两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她只是否定了我而已。” ------------ 80.偶然与必然 我把车开到不能再开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车门下了车。林江南也下来了,站在了我的身边,与我隔着一线的距离,略显拘谨与慎重。 山里的夜晚除了没有灯光,什么都有。抬头看天是繁星点点,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那条银河,草中夜虫嘶鸣,脚踏之处便是窸窸窣窣地一片窜逃。当然还有蚊子这种恼人的东西,让我隐约有点后悔此时此刻来潭柘寺的这个选择。 我记忆里的山还是上一次的模样,却忘了半年光阴已过,一切已是截然不同。 上一次天寒地冻,漫山只有光秃的枝丫和裸露的岩石,而这时的山野已是郁郁葱葱,枝叶繁茂。而我与林江南也不同了,那时他陪着我,或者我陪着他,这一次我们便不再有这样的区分。 我们,大概也许可以算是在约会。 虽然这会约的突如其来。 我看着天空忽然笑了笑,我笑的很小声,但在这安静的地方却格外清晰。林江南问我在笑什么,我说我在思考这宇宙世间的奥妙。 “什么奥妙?”他转过身看着我,很认真的想要听我说。 倘若是许亦静听见我的话,必然会翻一个白眼,但林江南不会;倘若是别人在我身边,便是把我打死我可能也无法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来,但对着林江南我就可以。 这大抵就是恋爱的酸臭味。两个人说着别人看来像傻子一般的对话,还觉得滋味无穷。 “你看,我觉得咱们两个现在在这里,是我一时冲动去找你的结果,但再往前看呢,如果许亦静没有给我讲那一番道理,我也不会一时冲动;再往前,如果不是安安在我家,许亦静也不会讲那番道理;再再往前,如果不是今天偶遇了你,或许我也不会把安安带去我家,许亦静就不会见到安安。许多的偶然串在一起,成了现在的结果,那现在的结果究竟算是偶然,还是个必然呢?” “辩证唯物主义的说法是,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事物、关系和过程都具有必然和偶然的双重属性。必然性都是会通过大量的偶然性表现出来,没有纯粹的必然。我觉得,已经发生的事,再偶然也是必然了。”林江南回答我。 我瞄他一眼:“你果然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工科男。” “怎么了?” “通常这种情况下,浪漫一点的人就会说‘这就叫缘分’。”我笑道:“你以为我真跟你探讨哲学呢。” 他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说:“那要是说到缘分,又岂止今天这些事。那你说我六年前遇到你,又算是偶然或者必然?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遇到你,可能重遇你在多次也都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所以从今天的结果倒推回去,我每一次遇到你都必然,都是缘分。”说完他自己笑了笑,“那我还挺开心的,原来那么早就注定了今天结果。” “你学的挺快啊!”我表扬了他一下,“既然说到这了,那你跟我讲讲六年前到底怎么回事?其实上次约你来潭柘寺就想听听的,结果差点成了永远的谜。” “好啊。”他笑道:“不怕糗?” “嗯?”我转过身去,“什么意思?这个过往很不堪吗?” “谈不上不堪。”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指,顿了顿之后便紧紧地握在了手里。他手心有点潮湿,我反握住他的手,“紧张啊?又不是没拉过手。” “嗯,但……感觉不太一样。以前拉你的手都有原因,现在可以不需要理由了。心情不同感受也就不太一样。” 我笑了笑,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了,我准备好了,洗耳恭听。” “我还是很纳闷,你为什么会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呢?”他叹口气,“其实我感觉有点失落,我对你印象那么深,结果你对我毫无印象。” “你那会儿才多大?十八?估计都没长开呢吧,没有印象也正常。” “是吗?”他显然不太信服我这个理由。 我的目光闪了闪,“反正就是没印象了,我能怎么办呢?” “好吧。”他拉着我的手,我俩开始沿着山上的小路慢慢溜达,“从哪说起呢?要不,我先给你讲讲那时候的我吧。那会儿我来北京上学。”他握着我的手略略紧了紧,“是我妈妈送我来的,我报到之后她就坐飞机回西安了,结果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车祸,去世了。” 我心头骤然一紧,看向他,他低头走路,脸和情绪都在我看不见的影子里。 “我回西安奔丧。我还记得那时我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就像是看的一部电视剧里有个人去世了,毫无切身的真实感,就连在殡仪馆告别,我都觉得躺在冰棺里的不是我妈。等我妈安葬了,我回了北京,回到我妈给我买的那所房子后,我才开始感到难过。因为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妈帮我布置的,所以每样东西、每个角落都能让我想起她来。我住回宿舍时回想要回家,看那些东西,找我妈的影子;等我回了家,我又觉得喘不上气,又想逃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捏了捏他的手,另一只手挽进他的胳膊,希望能给他一点慰藉和支撑。 “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家里人都让我报西安的大学,但我不愿意,我想要离开西安。”他顿了顿,浅浅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我妈说服了我外公,支持了我。所以我妈去世之后我就想,如果不是我非得要来北京,我妈就不用来送我了,如果她不送我,是不是她现在还活着。” “人生总是有很多意外的,不怪你。”我说道。 他扭头看我一眼,笑道:“是啊,那时候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六年前我安慰过你了?” “嗯。那时候我特别自责,特别消沉,我很想要退学,但退了学我又无处可去。那时候才开学没多久,同学之间本就谁跟谁都不认识,而我又完全没有跟他们认识和交往的意愿,所以一个朋友都没有。没有人可以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晚上也经常不在宿舍住,回到长河湾一宿宿的坐着。这样过了有一个来月吧,有一天我逃课去了羽毛球馆。” “遇见我了?” “是啊,应该是注意到你了吧。”他说。 我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如果我只是很正常的打球,以我的球技和颜值水平,按说不至于被人注意到,大概率我当时表现一定不太正常。于是我谨慎而警惕地对他说:“那时候我在干嘛?要是特别丢脸,你……就别讲了。” “也还好,你就在打球,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在打球。” 还好。我松口气。 他又继续说道:“你好像带了不少球,一个一个的打到对面空无一人的场地里,满头大汗的,我一开始以为你在练习,后来发现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 “你不是满头大汗,你是泪流满面。” 我怔了怔,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十分诡异,诡异里带着些好笑。 “旁边场地上的人时不时的都会看你两眼,偶尔有人会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两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当时就觉得你特别惨,你的那块球场上空飘来荡去的就是一个‘惨’字,地上也落满了‘惨’字,那一个个的羽毛球就像一个个的‘惨’字……” “你够了啊。”我笑起来,用手肘捅了他腰一下,“这什么破形容,你做特效呢你。” 他也笑了,“怕你感受不到,所以渲染一下。” “说重点!不要渲染我的惨。”我心说我那会儿有多惨,我自己还不知道么? “我可能是觉得你挺可怜的,又或者是觉得我自己也挺惨,惨惨相惜,所以我就租了个球拍过去跟你打球了。我过去跟你打,你也没拒绝,反正那会儿我球打得也不好,跟你水平差不多。” “不兴这样夹带私货夸自己的。”我说道。 “都说到这了,你还是没想起来什么?” 我默默地想了想,依旧摇摇头,“我以前经常去交大打球,也许记忆里的某一场球是跟你打的吧,但是真的是对不上号了。” “那你为什么要自己打球?” “大概是……我想要一起打球的那个人,没来。”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我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似乎能猜到我这含糊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并没有追问。 我俩绕着附近走了一圈了,又回到车旁边,我打开后背箱拿水,水递给林江南的时候他说:“刚才上山前应该买点酒就好了。” “可拉倒吧,喝了酒谁开车啊?你难道还想把代驾叫山上来?人家来了不得揍你一顿。” “那倒也是。” “你挺爱喝酒啊?” “不爱喝。”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我家里管的严,成年之前从来没喝过酒。说起来,我第一次正式喝酒应该就是跟你。” “我?”我脑子飞速回忆了一下,“在南锣鼓巷那次?” “当然不是。还是六年前,咱俩打完球你带我喝酒去了。” ------------ 81.许亦静的教学 林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喝水,于是这口水便随着我的一口凉气一起抽进了气管里。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林江南赶紧过来拍着我的后背,问我有没有事,我狼狈地摆摆手,他打开车门抽了几张餐巾纸,给我擦咳出来的眼泪。 “怎么这么大反应?”他问我。 “没事没事。主要是酒这个东西啊……”我又咳了几声,喘匀了气儿后很惭愧地说:“真对不起,你说你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姐姐我带你去喝酒,我怎么能干这种祸害祖国未来栋梁的事。” 他眨眨眼,“没有,没干别的,就是喝了点酒而已。” 我飞起一脚踹向他身侧,他闪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废话!我就是说喝酒啊,还能干什么?你在想什么呢你。” “我……我没想什么啊。” 我俩同时沉默下来,随即都明白了这几句对话所展现出来的各自的内心世界。他的唇角开始缓缓上扬,我惊呼一声,扑过去把他的嘴捂住,“别说了!忘了这一段!求你了!” 他的嘴巴被我捂着,眼睛却笑得弯弯的。 “不能笑我啊!”我警告他。 他点了点头,我这才把手慢慢地拿开。他紧紧地抿了抿嘴,看我一脸尴尬便劝我道:“没事,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他耸耸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你没吃过猪肉啊?” “你做给我吃啊。” 我又飞起一脚,他再次闪开,然后伸手把我拉到他怀里,在我耳边小声地问:“不是必点菜么?” 我用手指掐了掐他两肋,痒得他往后缩了缩。我清清嗓子道:“帮可云找回忆的时候麻烦你正经一点。” “可云?什么意思?” “情深深雨蒙蒙没看过?” “没有,但好像听说过。” “好吧,这就是个代沟,不重要。”我摆摆手,“接着说你喝酒的事,我带你去酒吧了?” “没有,在交大西门旁边的超市里买了几听啤酒,坐路边喝的。” “哦,那还好。”我放下心来,“你人生第一次喝酒,喝多没?” “没喝多,那时候感觉啤酒挺难喝的。另外就是你一边喝一边哭,我净顾着看你了,其实也没怎么喝。我记得我还挺担心的,好像还想着万一你喝多了我要怎么办,是报警呢?还是叫救护车?” “想的还挺多。” “嗯,那会儿也没什么生活经验。你看后来我遇到许姐姐那次就从容多了对不对?其实那次我看见许姐姐在那里边哭边喝酒,大概也是想起当年的你来了吧,所以才管了那么一桩闲事。” “我这是给你留了多大的阴影啊!” “没有,说起来我当时还挺羡慕你的,觉得还是女孩子好,可以这样痛快的哭。我去超市买的一包餐巾纸都被你哭光了。” 我脑补了一下当年当时的情景,一个十八岁的小子陪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看着她在那哭,估计应该是挺手足无措的。但他还是陪着我了。我弯唇微微一笑,“谢谢你六年前陪着我,并且没觉得我是个精神病。” “没觉得,因为当时觉得我自己是个精神病。”他幽幽地叹口气,“我姐那会儿也会劝我,但她总是说我不成样子,我外公也这么说。他们跟我一样失去了至亲,可他们都很坚强,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行。他们劝我的方式都是批评,然后鼓励我让我振作,告诉我我要好好学习才对得起我妈。我知道他们说的道理都对,可我就是不想那么做。我就是想难过,就想萎靡不振,就是想要破罐子破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转过头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微微一笑,“直到那天你跟我喝酒,也是这样揉揉我的脑袋说:‘我看你也不开心,如果你想哭就哭,你把脆弱留给一个陌生人,然后这个陌生人就会带着你的脆弱离开,再也不会见面,你也不必再面对。’” “你哭了?” 他点点头,喉结颤动了一下,“没有人告诉我我可以哭,除了你。” 我抱住他,“还想哭吗?虽然我不再是你的陌生人了,但你依然可以脆弱。” “已经不想了。” “你后来怎么缓过来的?” “就是那天哭过之后吧。”他眯了眯眼睛,“我外公从小就教育我要坚强,哭这件事在他眼里是最脆弱的表现。他见不得我哭,他说哭没有用,所以不管我多委屈多难过,只有不哭他才会帮我,而我永远要在委屈和难过里生出力量来才行,那才是他想看见的。” 我听他说着,心中感到有些不忿,“谁哭是为了有用啊?为了有用而哭,那应该叫耍心眼儿,对不对?你外公也太严厉了。” 他笑了笑,“不过我也觉得挺丢脸的,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坐在路边闷头哭泣。但是我想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你哭的比我还厉害,应该不会笑话我。” “我现在也不会笑话你。” “我知道。”他说,然后轻轻击了一下手掌,“好了。六年前的事我讲完了。” “嗯。”我咂吧了一下滋味,“感觉的确像是听了故事。我想不起你那时候什么样了,也想不出那时候我什么样了。听着觉得你比我惨多了,如果能回到六年前,我一定好好安慰你。” “你应该不想回到六年前吧?” 我怔了怔,些微有点尴尬地一笑,没有说话。余光里瞧见车里的手机闪了闪,我拿过来一看,已经有好几个许亦静的未接来电了。我像是被领导抓了包一般心慌不已,赶紧给她拨了回去。 电话一接通许亦静就怒气冲冲地对我喊道:“你死哪去了?啥也不说就从家里跑出去,打电话你也不接,这都十点了,老娘差点报警了知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连串的道歉。 “你把安安扔家里不管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有点事。”我很心虚,“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之后我拍了自己脑门几下,哀叹一声,“惨了。” 林江南笑道:“赶紧走吧,许姐姐比你妈还厉害。”他一边说这一边拉开副驾的门,“我晚上喝酒了,没法开车,还是得你开回去。” 我哼唧一声走回了驾驶室,“你听见了?” “我也不想偷听,只怪这地方又太安静,许姐姐声音穿透力又太强。” “等我回家,她穿透力得更强。”我把车开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况,沿路下山,路上小声地叨咕着:“是我冲动了,脑子发热,缺乏计划性、组织性、纪律性,不顾亲情和友情,见色忘一切。我是应该被鄙视的。” “你在干什么?默诵罪己诏吗?” “准备面对许亦静的疾风。说实话,拉着你过来的时候我是真把安安的事给忘了。” 他点点头,笑道:“虽然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想说,我喜欢你这么冲动,更喜欢你见色忘一切。” 我开车把林江南送回了家,然后心急火燎的赶回了阜成门,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我想可能安安和许亦静已经睡了,于是特别轻手轻脚的开了门,结果俩人正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电视,美哉美哉的。 “回来了?”许亦静的眼睛压根没从电视上移开。 “嗯。”我在玄关换了鞋,进屋就去翻抽屉找清凉油。安安问我去哪了,我支支吾吾地说出去走了走。许亦静不吱声地默默观察了我片刻,对安安道:“来,姐教你点干货,将来观察男朋友也用的上。” “好啊好啊。”安安盘腿在沙发上上坐好,很认真地看着许亦静。 “咱就拿你姐举例子,你姐正常的时候回来看见我在吃零食看电视,肯定会首先过来抢零食,然后再问我看的什么剧,但今天她没有,说明她心里有鬼,企图躲避与我的交流。再者,你问她去哪了,如果她去了一个很日常的地方,比如公司、超市、父母家,她就会直接回答你。但你听她说了些什么?她到最后也没告诉你具体去了哪,这就说明她去的地方是个非常规的地方。” “嗯嗯,对,我发现了。”安安附和道。 我往脚腕和胳膊上抹着清凉油,对许亦静道:“你别教坏了安安。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为什么非得抢你的零食?我就不能临时有事出去一趟?” “你听,她这一连串的反问句,这个非常经典,表现了拒绝沟通并企图通过这种蛮横口吻强行占上风的心理。” “安安你别听她瞎掰。你没事了吧?我妈给我打过电话了,今晚她会陪着小姨,你就放心吧,明天我陪你回家好好说说。” “哦,好。”安安委顿了一下,乞求道:“可是……我不想回家。” 我琢磨了一下:“你想多住两天也行,不过早晚你还是得回去面对你妈,这个事怎么也得过去的。” 安安点了点头。许亦静在旁边一拍安安大腿,“看,又是一个经典战术——转移话题。你被她的话题带跑了吧。” “哦。”安安回过闷来,“是哦,姐,我差点上了你的当。” 我走过去抄起抱枕往安安脑袋上拍了一下,“上当上当,上什么当,你别跟着许亦静不学好,过个日子搞得跟谍战剧似的。” “谍战那也得有两方势力才战的起来。”许亦静吧一片山楂片送进嘴里,“你只要老老实实的投诚,皇军是不会亏待你的。” “你听你给自己的这个定位。”我过去抢她的山楂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许亦静立刻喊道:“安安!抢手机!” 安安的反应比贼还迅速,我扑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被她给拽走了,然后被她立刻呈给了许亦静。我想抢回来,但中间隔着一个安安。这死丫头现在完全被许亦静收编了,丝毫不向着我。 许亦静把手机翻过来扣在自己怀里的抱枕上,“安安,你姐这多半年只有沾到一件事的时候会表现的非常不正常,那就是你姐夫——林江南。今天她突然跑出去不正常,大晚上不回家不正常,回家又是满身蚊子包也不正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姐突然跑出去找你姐夫了,然后俩人手拉手漫步黄昏后,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因为我打了电话,所以她才不得已回了家,那么现在这条短信……”她点了点我的手机,“一定是你姐夫问她到没到家。” 许亦静话音一落,安安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翻了过来。锁屏上现实林江南发来的消息:你到家了吗? 俩人额手相庆。 苏弥神秘消失四小时案件,正式宣告破案。 ------------ 82.恋爱伊始 我跟许亦静要好了十年了,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戏言,如果许亦静是个男的我一定会追她,让她做我男朋友。但现在我想,得亏她不是个男的,而我也不是她女朋友,不然实在是有点可怕。 她实在是太敏锐了。 我偷偷的想,她跟邵杰在一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但许亦静侦破了我的案子之后,对安安说:“听好,观察到归观察到,但看破不一定说破,怎么处理是另一回事。” “那为什么说破我?”我叉着腰质问她。 “说破你又没有风险。”她哼了一声,“再者说,你这不是好事儿么!你有什么可隐瞒的。” “就是的,你跟姐夫出去就出去呗,告诉我们一声就得了。你要是说了,静静姐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NONONO。”许亦静伸出一根手指来摆了摆,“错了,我要是知道了也一样会打电话把她叫回来的。” “为什么?”安安问。 “你姐和你姐夫的故事有点曲折,当然毛病主要在你姐,现在他俩好不容易有进展了,一定要珍惜。SO,流的长的都是细水,一盆全倒下去可就什么都没了。”许亦静掰着手指说:“表白、约会、KISS和滚床单都在一天完成,后面干什么?” “那现在不都是这样么?”安安说。 “这是儿哪能追潮流的?这事儿还是要遵循人性,懂吗?不要觉得这观念老旧,因为人性,从有人类那年开始就没变过,以后也一样。” 安安回头看我一眼,有点犹豫,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问许亦静,“那……要是前面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呢?” “那就设置点别的目标啊,最好是你们两个共同的目标,不要太远大但也不要太容易完成。简单的说就是,俩人得对共同的生活有点盼头。”许亦静伸了个懒腰,“姐姐我的前男友就是让我没了盼头,生活就剩下了重复,所以才成了前男友。” 安安似懂非懂的点头,话她肯定是听懂了的,但是否能用在自己身上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仗着明天是周日,屋子里许亦静和安安依旧精神十足的叽叽喳喳。我一边听着许亦静的高谈阔论,一边已经跟林江南聊了几个屏幕了。自上次他发完要接走猪猪消息后,这个微信的对话框终于又有了新的内容。 我告诉他许亦静已经把我审完了,我已坦白交代。 林江南说:“意料之中。” 我和林江南聊到了夜里一点,最后我实在困得不行了才与他道了晚安。这一晚总算是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心事了,我扑倒在床上后瞬间便睡了过去,一夜酣甜。 周日安安不肯不回家,说是要跟陆任去商量一下未来的对策,像静静姐说的,给未来树立个小目标,但我觉得她就是找个借口约会罢了。我懒在床上刷手机,直到林江南给我拨来了视频通话。但是被我给挂掉了。 “为什么不接啊?”他转而发信息问我。 “先生,你所呼叫的用户还没洗脸。”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见过。”林江南不以为意。 “不行,你对我没要求,我对自己还是要有点要求的。” “那你先去洗脸吧。” 我跳下床去洗脸刷牙,看着镜子里炸毛的头发,索性去洗了个澡。我洗澡的时候许亦静还房门紧闭,等我洗完澡出来时,许亦静已经在吃早餐了,她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拿着手机,眉头皱的跟个疙瘩一样。 我擦着头发悄悄凑过去,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是微信的界面,于是问她:“要加班去啊?” “不是。”她把手机放到一边,说:“我们财务一大姐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昨天我抽空去见了一面。” “哟?相亲去了?” “大姐人挺好的,跟我说了好几次了,我也推脱了好几次了,再推脱就感觉有点不给大姐面子了,所以就想着去见见得了,见完了说个不合适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那结果怎么样啊?” 她想了一会儿后说:“这个人乍看上去还是不错的,三十三岁的澳洲海龟,现在在做金融,长得也还行收入也不错,谈吐、着装各方面都挺好的。” 我‘嘁’了一声,“那不是挺好的?我看你这模样还以为遇到了个什么奇葩呢。” “这个条件有点太好了……”许亦静像个十足的阴谋论者,认为天上只会掉炸弹和鸟屎,馅饼那东西是绝不会从那个方位出现的。 “你条件也不差啊!大地产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肤白貌美大长腿,你看看你那风华绝代的德性,什么人配不上。” 她瞥我一眼,“你要是特别气不忿我身材比你好,就索性别夸我,成么?” 我的手机又震了起来,我看了一眼,对许亦静笑道:“我有什么气不忿的,你有大长腿……”我把手机晃了晃,“我有林江南。” “我可去你的吧!”许亦静受不了了,回头就去摸靠枕。我大笑着接起了林江南的电话,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靠枕‘砰’地一声砸在了门上。 林江南在手机那边听见了我的笑声,虽不知为何,但也跟着笑了起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事,跟许亦静逗着玩呢。”我拨拉着刚洗完还潮乎乎的头发,有点腻腻歪歪地问他:“干啥呀?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追的这么紧。” “洗完脸了没有?”他问我。 “不光洗了脸,我还洗了个澡。” “哇哦。”他感叹了一声,停顿了须臾,“好想看看哦……”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宽又肥印着皮卡丘的短袖大T恤,问他:“你是不是不该看的东西看多了?你以为女的洗完澡都什么样啊?” “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打开相机给自己来了张半身自拍,然后从微信给他发了过去,我听见他那边提示音响了一下,对他道:“看看微信。” 安静了几秒后我听见林江南轻声地笑了笑,“果然不是我想的那样。” “小子,这就叫现实。” “比我想的还好看。”他说。 我的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说得亏我俩这不是视频通话,不然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这么羞涩,实在是有点丢人。 我跟他在电话里你来我往的贫了一会儿后,林江南说要过来接我一起去吃饭,我自是欣然应允。挂了电话之后开始找衣服,以前见他无数次我也没在乎过自己穿什么,一旦身份变了,这点琐碎的小心思便也跟着冒了头。 我打开衣柜门看着自己的一排衣服,琢磨着穿哪件比较好,多巴胺因为一点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期待就开始分泌,心情开始雀跃,想像开始翻涌,时间也在等待中开始变慢。 这个感觉着实久违了。 大概也只有在恋爱的伊始才会这样吧?等到熟悉了也就平静了。 许亦静敲开了我的门,站在门边捧着一盒冰淇淋一边吃一边看我试衣服,“你也约会去啊?” “对呀。”我看着试衣镜里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不太满意。许亦静说:“得了,差不多行了。人家林江南不是一个只看外表的人,他能这么执着的追你,说明人家是个注重内涵的人。” “我说老许。”我抻着衣服上的细褶,瞧也没瞧她,“你今天怎么这么酸溜溜的。” “安安一大早约会去了,你这也要去约会,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这么无聊呢?” 我伸出手指来摆了摆,“你以前可跟我说过,无所事事往往就是作妖的开始。你要警惕你自己。”我佯做不耐烦地样子说::“你说我们谈恋爱有什么意思啊?无非就是俩人在一起说点傻里傻气的废话,做点傻里傻气的小事,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你许亦静这种人物该是不屑于这些的才对。” “我不!我羡慕。”许亦静扒在我的门框上,委屈巴巴地说:“我好久没谈恋爱了。” “你不是刚分手半年多么,不至于的。” “不是。虽然我分手只是半年多,但在分手之前的日子就已经不是恋爱了。苏弥,我想约会!想要像你一样这种带着傻笑的约会。” 我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把咧开的嘴闭上,对她道:“你老许想要恋爱、约会还不容易吗?你不是说昨天相亲的那个人不是不错吗?约起来啊!” “他早上倒是也给我发消息了,随便聊了两句,既不轻浮也不无趣。” “那你还顾虑什么?” “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我也不知道自己顾虑什么。可能是直觉?他的确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我如果跟他约会真保不齐会喜欢上他。” 我感觉自己有点能理解许亦静的感受。 虽然跟邵杰分手是许亦静提出来的,但那只能代表许亦静是个果决干脆的人,不代表她在那六年的时间里没有付出真心。这就像把全部资产投入了一笔生意,苦心经营数载后赔的血本无归,就算自己心大想的开,但面对下一次投资机遇的时候势必会小心再小心。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问自己会如何,我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的投入一场感情?而那样毫无保留的投入到底好不好、对不对?此时方是恋爱的伊始,像打开了一本新的书,开场一部新的电影,期待与雀跃的背后全部都是未知。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许亦静耸耸肩,“行了,您的情郎在召唤了,赶紧去吧。” ------------ 83.约会 今天是个好天气,跟我拿到德峰入职通知那天的天气一样晴朗,也跟那天一样,我走出楼门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林江南。 不同的是,那次他为了跟我拥抱一下还需要找个理由,而这次我们一见面便非常坦然地张开了双臂,给了彼此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今天这衣服穿的真可爱。”林江南鼻子在我头发上蹭了蹭,“人也香喷喷的。” “我得装装嫩。”我傻笑两声,抬头看他,“林江南,我发现你挺会的啊。你以前真没谈过恋爱?” “没有啊。” “大学四年没谈过恋爱?你这个模样难道没人追吗?不应该吧?”我拉起他的手拍了拍,“没关系,你尽管坦白。” “真没有。我外公不让我在大学谈恋爱。”他拉着我往小区外面走,牵住的手在我们两人中间前后大幅度的晃悠,这大概是只有年轻的恋爱才会有的小动作。 “高中不让谈就算了,大学也不让你恋爱?” “嗯,他说男人不要那么早被这些东西绊住,多把心思放在专业上。他觉得我妈就是恋爱结婚太早,生我姐也太早,以至于事业上无所成就。” 我偷偷地撇了撇嘴。林江南外公的行为模式和思想,绝大部分我都不敢苟同,只是碍于老人家是林江南的外公,我实在不好说什么。我想,如果我从小跟着这样一个古板严肃的老式家长生活,怕是早就抑郁了。 “不过这倒也有个好处。”林江南口风一转,笑道:“至少大学四年吴雨没太来糾缠。她也知道我外公那个人说一不二的,不光我没法反抗他,其实连吴雨也没法反抗他。” “你外公的战斗力好强。” “他原本就是个固执的人,经历过那个荒诞的年代,见过了那时很多年轻人荒诞的作为后,就越发觉得年轻人都是幼稚的、不靠谱的,再加上年纪大了,什么也说不通。” 我俩走出小区,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我看着副驾门上的那个坑问他:“你这坑怎么还没修呢?” “修?你也不看看是谁撞出来的,我怎么会想要修。”他用手抹了抹那个浅坑,“不光不打算修,等将来这个车报废了,我还打算把这一块锯下来然后镶到画框里,挂墙上。” 我闻言大笑不已,摆手道:“那可不好。” “怎么不好?” “这个寓意感觉像是我给你挖了个坑。” “非也。不小心摔进去的才叫坑,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叫做——窝。”他指着那个浅坑,“窝你懂吧,安全温暖的归属地。” “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做营销策划的,可真能瞎掰。”我内心暗搓搓的有些羞涩,但嘴上并没有浪漫的腔调,推了推他,“小兔子乖,把你的窝门打开吧。” 上车以后我问他:“我一直忘了问,你们部门后来来新的总监了吗?还是你直接就升职了?” “我姐想让我做总监,不过我辞职了。” “你辞职了?!什么时候辞职的?” “我姐来北京之后没多久。”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车子,汇入路中,“午饭想吃什么?” “我随意。”我说。我没啥心思去想吃什么,满脑子都是他辞职的事。他说他辞职是在他姐来北京后没多久,而他姐来北京那两天,就是他接走猪猪然后与我断了联系那前后。我不禁心中惴惴,便追问道:“好好的为什么想要辞职?” 他看我一眼,像是洞穿了我的想法,笑了笑,“早就想辞职了。别担心,跟你没关系的。” “真的吗?” “嗯。真的。虽然我姐来北京是因为你的缘故,但是我辞职跟你没关系。” “那就好,我就怕因为我搞得你和你姐之间不愉快。” “我跟我姐也无所谓愉快不愉快的,基本就是她说我听。其实说起来,从曹晖走后我就想要辞职了,一直没下定决心而已。” “那么早?” “嗯,本来橙时公司,包括江美集团几乎没人知道我和我姐的关系。结果出了曹晖那件事后,总经理怕处理不好顶了雷,毕竟曹晖的舅舅是集团高管,所以就把事情呈报给了集团。我姐一听跟我有关就直接过问了,这下好了,全都知道了。” “噢。”我恍然,“难怪了。 “难怪什么?” “我知道你和江美的关系后,之前的一些疑惑就解开了,比如江美集团的一些背景、高层关系,还有你跟我说曹晖舅舅要退休这种事,我当时就觉得你一个专员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好像那会儿连曹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能会面临人事调动,你却知道。但我又挺奇怪的,为什么你后台那么硬曹晖还会那么嚣张,那个人明明很势利。不过他怎么会不知道你和江美的关系呢?他舅舅是高管,就没提点他?” “他舅舅也不知道。我跟我姐不是一个姓,又在外公的严格看管下一心向学,压根没在集团里出现过。” “原来如此。那会儿曹晖的事是你去问的你姐?” “嗯,我也跟我姐说了曹晖这人有点问题,比如吃回扣、搞暗箱懆作这类的事。”林江南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太寡断了,没有魄力,搞了半天还是让你受伤了。” “那最后不还是你救了我么。你别老这么说自己。”我握了握方向盘上他的手,“不要老贬低我喜欢的人,不爱听。” 他唇角弯了弯,浅浅一笑。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辞职呢?就是因为橙时都知道你和江美的关系了?” 他点了点头,“那个感觉很难受。全公司的人面上都对我很殷勤,但我想他们背地里一定是不屑的。而且我在那就像我姐的一个监视器,虽然并不是,可公司的人难免会这么想,上上下下做什么事都会顾忌我,束手束脚的。”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在一家儿童培训机构做老师。” 我感觉有点意外,“儿童培训机构?” “嗯。少儿编程这一类的。就在那天遇到你的那个商场的楼上,本来昨天我是上班的,因为有同学聚会所以请了半天的假,就遇到你了,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偶然与必然嘛。”我寻思了一下儿童培训这个行业,发现自己毫无了解,我既不了解少儿,也不了解编程,只好问他:“那这份工作你喜欢吗?” “挺好的,我觉得比在橙时做营销策划有意思一些。不过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周末只休一天。以前倒是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就觉得周末只能约你一天,好不甘心。” “你喜欢就好。”我笑道:“单休无所谓,就算你休两天,咱也不可能约会约两天啊。不影响的。” “为什么不能?” “呃……”我眨眨眼,脑子卡顿了一下。我心想这两天休息总得有一天做自己的事吧?睡睡懒觉看看剧,两天都用来约会未免有点太过黏腻了些。我是这么想的,但直觉上觉得在这个我们恋爱刚刚起步的时候说这话不是太好,恐怕林江南会不开心,于是脑子飞速的转了转,道:“得回家去看看我爸我妈。” “哦,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 林江南带我去了海底捞,他说我们上次吃的那顿饭就是海底捞,这次他要续上。我看着海底捞外面乌泱泱的一堆等位的人,心生退却之意:“吃点别的吧,不然我怕我饿死在饭馆门口。” “我提前订了位子了。”他拉着我穿过等位的人群走向服务台,然后再跟着服务员走向一张空置的桌子,那感觉就像他带我一路披荆斩棘穿越山河,然后告诉我,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这张桌子已经被你承包了。 一种火锅霸总的感觉。 我和林江南为了方便说话,坐在了同一侧,服务员过来给我们添上饮料送上点餐PAD,我直接交给了林江南。反正我爱吃的东西林江南已经烂熟于心,不用问我。 我向服务员要了一碟虎牙脆,我爱吃这个,但这东西一般只有等位的时候才有。林江南点完菜看我正吃得不亦乐乎,笑道:“一会儿正餐吃不下了。” “吃的下吃的下。” “女生是不是都很喜欢吃这个?我看符芸也是,吃起来没完。” 我咔嗤咔嗤地嚼掉嘴里的虎牙脆,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哪有约会的时候提别的女人的。你怎么观察符芸观察的这么细致?” “没有!”他举手发誓,“我没观察,是公司聚餐的时候她一直在跟旁边的人说这个东西好吃,那顿饭她就坐我旁边,我是一直伴随着这个咔嚓咔嚓的声音吃完的那顿饭,所以印象有点深刻。” 我看他很认真的解释,便笑着把他的手压了下去,“开玩笑的,别这么紧张。” 他头一歪靠在了我肩膀上,“我错了。” “嗯,乖。”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抓了个虎牙脆送进他嘴里,“说起来,你们公司那个符芸是不是挺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没注意过,毫无感觉。” 我大笑不已,连连点头,“嗯,果然孺子可教也,学的挺快的。”我转头在他脑门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奖励一个。去吧,拿调料去吧。” 林江南美滋滋地去了,一会儿端着小凉菜和一碗调料回来放在了桌子上。我看了一眼他的调料,看上去非常惹火,便忍不住用筷子戳了一点尝尝。 “好吃吗?”他问我。 我又戳了一筷子,砸吧着味道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吃,我也要。” “那你再奖励我一个。”他笑眯眯地在我旁边坐下来,那个表情就像等待投喂的猪猪。我往两边看了看,有个服务员正往这边走过来,我想等他走过去了再有所行动,可还不等服务员走过来,林江南就先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向了他,然后在我嘴上啵了一下,随即雀跃而起,“好嘞!拿调料去喽。” 服务员刚好到桌边,我飞快地看他,他彬彬有礼对我笑着:“您好。”等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低声嘟囔道:“又是一碗狗粮。” ------------ 84.小姨的道歉 林江南调的调料味道很好,复合味型,有点点酸有点点辣,不会太抢掉食材本身的味道,同时又能开胃解腻。我问他这个调料怎么调的,他拒绝告诉我。 “我还要留着秘方换奖励。”他说。 “用不用我给你来张积分卡啊!” “行啊。”他把涮好的肉、菜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我的碗里,“那你先说说兑换规则。” “不行不行。”我把一颗虾滑送进嘴里,摆摆手,“恋爱中的一切都应发乎本心,不应出现任何交换、胁迫等行为。” 他凝滞片刻,“本来我只是问个规则,怎么感觉你给我背了一段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我嘿嘿地笑了笑。 “我懂了。”他笑着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我给你做调料要心甘情愿,怎么还能要奖励呢?” 我放下筷子鼓掌,“哎哟,这都听出来了,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探过头来又亲了我一下。 “哎?这你这叫不告而取。” “我这叫发乎本心。”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由于林江南做的调料太好吃,又因为他投喂的太积极,导致我吃的非常撑。吃完饭我俩在商场里转悠。我没有任何目的,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跟一个男性逛商场,以至于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拉着一个男的能在商场里干什么。 我猜林江南也没有经验,我走他就跟着走,我停他也跟着停。两人反倒有些拘谨起来。 三点多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问我安安什么时候回家,我只好告诉她安安现在还不想回去。 “她不想回家我可想回家啊!”我妈不乐意了,“苏弥我告诉你啊,你小姨这边我劝的差不多了,咱最好能趁热打铁,别回头我回家了剩你小姨一个人,自己又七想八想的钻了牛角尖,工夫可就白费了,懂不懂?” “懂。懂是懂,可安安不想回去,我也答应她了。” “她人呢?我跟她说。” “她……没在家。” “她干嘛去了?是不是找那个叫陆任的去了?”我妈的语气有些不悦,“虽然这件事你小姨做的不妥,但是这安安也是够不懂事的,拎不清个高低。眼前什么要紧她自己不知道吗?她妈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以后相见还不有的是机会?现在就这一次两次的等不了吗?你也是的,她脑子不清楚也不清楚,你不赶紧劝她回家,让她跑出去干嘛?” 商场里不知道开始了个什么活动,突然传来巨大的音乐声。我妈那边停顿了一下,问我:“你也不在家?你这又是干嘛去了?” “我……我在外面呢。” “废话,我听不出来你在外面吗?你是不是也约会去了?跟那个林江南?” “没有,没有。我就是跟同事出来吃个饭。”我偷偷地看了林江南一眼,尽量压低了声音回答她,“我这就准备回去了。” “你别跟我这打马虎眼,我不管你。一个你一个安安,你俩都老大不小的了,我跟你小姨在这什么情况你们也不问,也不关心,就想着自己的那点事儿是不是?” “我这就给安安打电话行不行?我今天无论如何把她弄回去行了吧?”我被戳穿,心里有点焦躁,“我先挂了。” 凭空挨一顿数落,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阿姨的电话?”林江南问我。 “嗯。本来我想着让安安和我小姨那边多缓两天的,但我妈觉得这事儿还得趁热打铁,让我今天就把安安弄回去。” “走,我送你回去。” 我很抱歉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没事,以后时候多着呢,不差这几个小时。” 我给安安打了个电话,让她现在就回我家等着,一会儿我回去接上她一起回家。安安那边老大的不乐意,冲我起腻,“不是说多住几天的么,我跟陆任都订好晚饭了。” “订好了就取消呗。我这也约着会呢,你以为我乐意啊。” 安安没话说了,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我给她定了个时间,必须在此之前回到我家,不然她就自己回家去见她妈。 林江南把我送回了阜成门,问用不用陪我一起,我拒绝了。毕竟我刚才撒了谎,虽然我妈并不相信,可我也没有自己如此明确地打自己脸的道理。 我带安安回家的路上嘱咐她,回家后要端正态度,她妈说什么就听着,别回嘴,“你让你妈说痛快了就完了。” 安安垮着一张脸,“那要是她说的话不中听怎么办?” “你拿膝盖想想也知道,她这会儿说的话怎么可能中听?不中听是必然的。她不就是想教训你两句么?还是能怎么样?记住你的终极目标,让她不要再反对你跟陆任在一起。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浮云,切记。” 到了小姨家,我俩进门前先趴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动静,屋里传来我妈和小姨聊天的声音,有说有笑的。当我把门敲响的同时,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门是我妈过来开的,绷着脸打量了我和安安几眼,仿佛我们是俩不速之客。安安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姨’,然后跟在我后面进了屋。 小姨在沙发上坐着,脸看着另一边,对我们的到来置若罔闻。我妈给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把安安从身后揪出来,推着她坐到了沙发上。 “小姨。”我先开口打了个招呼,“我把安安送回来了,你们好好聊聊。” “送回来干嘛呀?回来给我添堵啊?”我小姨一开口又是火药味十足。安安一听,立刻想站起来,被我死死地摁住。我妈过去拍了我小姨一下,“你好好说话行不行?昨天安安不在的时候你这担心的问东问西的,孩子一回来又这样,我怎么跟你说的?” 我也立刻对安安说:“你好好跟你妈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昨天在这寻死觅活的就是不对,小姨多担心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妈对我道:“你也甭让安安道歉了,我说你小姨了,看看她干的这叫什么事?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人家那小伙子哪不好啊?了解人家么就跑去反对?只要不是犯罪分子,能对安安好,就让人家谈去呗!又不是明天就领证。” 我摆摆手,“不不不,安安昨天跟我说了,她其实也理解小姨的想法,知道小姨是想保护她的。她确实是激动了点,这是她的不对。” “搁我我也激动。”我妈看着我说道:“喜欢的不让在一起,那跟谁在一起行啊?家大人给介绍?将来过不好算谁的?你小姨听的进去的,谁都年轻过。” “那是,那是那是,其实小姨人很开明的。我也跟安安这么说的,要是小姨真是想控制你,怎么可能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念大学?你不在家的时候小姨不知道多想你呢!” “你们娘俩行了啊!”我小姨终于说话了,非常嫌弃的白了我们两眼,“跟我这说相声呢?” 我赶紧戳了戳安安的腰眼,示意她说话。 安安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妈……我,我不该跟您吵。” 小姨又闭嘴不说话了。我妈推了小姨一下,“说话!人孩子跟你道歉呢!你有点气量行不行?” “我没气量!我就是小心眼。”小姨站了起来,“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做饭去了。”她走过安安身边的时候戳了她脑门一下,“死倔!死倔!以后日子过不好你别找我哭!” 我一看这状态,妥了。 让父母道歉很难,难于上青天,他们认错的方式也就是给你一杯热水,为你做顿好饭,然后捎带手的还要再数落你两句。 像上次我妈能通过微信心平气和的对我说一句抱歉,已是非常难得的了。 我又叮嘱了安安几句,让她务必心平气和的跟她妈好好说话,最好不要主动提及关于陆任的事,让这个冲突再冷却一段时间,等彻底都心平气和了再说。千万记住自己的终极目标。安安表示她懂了、记住了。 小姨留我们吃饭,但我妈被这两天一宿折腾的格外疲乏,只想回家。 离开小姨家坐上车,我妈把座椅调到舒服的角度,长长地叹了口气,“累死我了,我开解你小姨,差点我们又吵一架。她要不是我妹妹我早走了,这都什么倔脾气!” 我笑道:“今天我跟您配合的挺默契吧?” 我妈闭着眼睛哼了一声,“你们这帮孩子,就对付大人的时候主意多着呢。你们要是谈恋爱的时候能有对付家长这么有骨气就好了,我们还少操点心。” 我悻悻地不说话了。 车开出去一段后,我以为我妈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她又突然说道:“你之前一直跟我说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我不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但眼瞧着三十了你也没个对象。这突然出现了个林江南,结果岁数又那么小。你跟安安不一样,安安才二十三,可你都三十了,她可以谈个几年无所谓,你不行。” 我没有接茬,就感觉一片乌云缓缓地罩在了头顶上。 “当然,你要是非觉得林江南好我也不拦着你,只不过我得叮嘱你一句,等哪天你要是觉得这孩子不行,不适合结婚,那就别犹豫赶紧分手。你这么大了,什么叫合适自己心里得有个数,别看那些虚的。回头谈个三五年有感情了,想分手再舍不得,那你就是把自己给耽误了。他才多大,他跟你这热闹两年是无所谓,你可不行。” 我依旧没说话。我妈坐起来,戳我一下,“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算了,反正我说也白说。”她又躺了下去,不再理我。 ------------ 85.公司日常八卦 我妈说的对,关于恋爱这件事,说也白说。不光是父母说了白说,谁说了都是白说。道理归道理,情感归情感,如果仅凭道理就能阻挠情感,那情感也就无法称之为情感了。 我这不是阻挠自己也没成功么! 周一春风满面的去上班,林絮一眼看出了我似有不同。午休前她扒在我格子间的隔板上问我遇到了什么好事,我笑而不语,拒绝回答。 “老实说,你是不是脱单了?” 旁边正聊天的小靳和另一个设计师张媛听见,立刻凑了过来,“谁脱单了?” “苏弥呗。”林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她我可是了解的很,看她这状态就知道肯定有情况。” “啊?弥姐,你之前是单身吗?”张媛口直心快地说,说完觉得不妥,忙捂了捂嘴,补救道:“我就是觉得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会单身呢。” “我条件哪么好啊。”我笑道。 “北京户口独生女,有车有房,有正经工作和稳定收入,相貌端正。”林絮对我这种不走心的谦虚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不屑,“你还要怎么好?” “对啊,就是啊。”小靳和张媛纷纷附和。小靳说:“弥姐眼光高吧。” 我想了一下林江南,笑而不语。大概,是吧? “你看,我就说你情况。”林絮缓缓地喝了一口茶,用温柔却又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我,“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情况了。你要是现在不好意思讲,一会儿吃饭我再问你。” “林絮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八卦的?” “怎么能叫八卦呀,关心你嘛。”她从隔板外面绕进来,轻轻撞我一下,给我使了个眼色,“你还是赶紧交代了算了。” “嗯……”我也不是不想承认,就是不知道怎么交代。张媛从她的格子间努力地探过头来,“照片照片,给我看看照片。” “照片还真没有。” “我认识吗?”林絮问我。 我犹豫着点了一下头,“那个谁,那个谁,就是那个……”林絮连眼睛都不眨的等着我说出名字,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声如蚊呐地道:“林江南。” 我以为林絮在等我说是谁的时候眼睛已经睁到了极限,但事实证明那不是,我把林江南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才是。 “我就说吧!”林絮把水杯顿在我的桌上,拍着我的肩膀,“我早就说了!” “谁啊谁啊?林姐,谁啊?”张媛迫不及待的问她,小靳的目光也追了过去。林絮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后,立刻站在了我的阵线上,冲她们摆摆手,“你们不认识,以前我们公司服务的一个甲方的小伙子。反正,你们知道挺帅的就行了。” 我双手捧脸看着桌面,一脸的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有那么一些些的甜。虚荣如我,其实特希望现在手机里能有一张照片,拿出来给她们看看,炫耀一下。 可惜了,没有。 “那合着全部门只有董哥一个人单身了。”张媛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董凭跃的办公室,“其实我觉得董哥人不错,我是有男朋友了,不然我考虑考虑他。” “他那个条件才应该不难找,估计他才真是眼光高。”我耸耸肩,按灭了电脑屏幕,拿起饭卡甩了甩,“走了走了,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哟!人逢喜事啊!”小靳和张媛赶紧从格子间另一边绕了出来。吴亮也探出头来,“我听见有人说请客?” “去!我们女人聚餐,你少掺和。”张媛扔下一句,一步三颠的先拉着小靳往外走了。林絮与我并肩跟在后面,忽然来了一句:“许亦静还单身呢吧?” “嗯。”我点了点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江南发消息来了,问我今天忙不忙,吃饭了没有。我给他拍了几张菜的照片发过去。 “这么丰盛?” “为了庆祝我脱单呗。”我笑眯眯地给他回着消息,林絮用手肘碰了碰我,“林江南啊?” “嗯。” 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丝羡慕,“真好。还是恋爱好。” 张媛原本跟小靳聊口红色号聊的正嗨,耳朵里那根八卦之弦却一直绷着,听见我和林絮的对话,立刻道:“弥姐,照片!照片!我们要看照片!” 我没反应过来,一脸愣怔地道:“我真没有啊。” “现在拍啊!”张媛和小靳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含糊了一下,拿起手机给林江南发了消息,让他拍一张照片过来。他问我:“要正面的还是侧面的?是半身还是全身?还是头像?” 我觉得他这个认真的发问特别可爱,忍不住对着手机笑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要照片干什么呀?” “你要我就给你啊,这有什么好问的。” “把你乖的。随便什么样的都行,好看的就行。”我放下手机,脸上依旧留着笑容,抬眼一看,桌上的另外仨人都目光如炬的瞧着我,不禁有些发毛,“干嘛啊?” “吃狗粮。”张媛说。 “一桌子菜不说好好吃,吃什么狗粮。”我拿起筷子来夹菜,“赶紧吃。” “我们也不想吃狗粮,架不住你愣喂啊!”张媛说完林絮也跟着点点头,说:“你是看不见自己刚才的那个表情,那十里桃花。” “不就笑了笑么。”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努力绷住皮肤,但能感觉到肌肉还想自己往上走,扯动我的嘴角上扬。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一看居然是林江南拨了视频通话过来,弄得我着实有些惊慌。林絮在我旁边着急地道:“赶紧接呀!” 我把屏幕滑开接通了视频,林江南笑意盈盈地在屏幕那边跟我招了招手,“不太会自拍,怎么拍怎么觉得做作,索性拨个视频,你自己截屏算了。” “亏得想的出来。”我笑道:“你吃饭了吗?” “刚吃完,正准备回去上课。” 张媛在我对面着急地直敲桌子,“别顾着你俩聊啊!给我们看看呗。” “我们同事想看看你的照片,我也不截屏了,你直接跟他们打个招呼吧。”我对林江南挑了挑眉毛,“准备好了没有?我拉你见客了啊。”说完也没等他回复,便把手机转了过去。 我听见林江南特别客气的说:“你们好,我是苏弥的男朋友,林江南。” “你好你好。”张媛嚷的挺欢,等真把屏幕转给她看了,她倒显得拘谨了起来,“我是弥姐同事。”小靳凑到张媛身边,一样很拘谨地打了个招呼。我看她俩都看完了,就把屏幕给转了回来,让他又看了看林絮。 “嗨,江南,好久不见了。” “林姐好久不见。” “有空约着一起吃饭。”林絮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对林江南说:“苏弥在公司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她的哦。” “谢谢林姐。” 我把屏幕挪到自己眼前,“你谢什么谢呀,盯着我干嘛?” “盯着你好好吃饭多喝水,按时起来活动别久坐。” 小靳和张媛那边发出一阵老式火车汽笛般的动静,我瞄她俩一眼,对林江南道:“你快好好去上课吧,不说了。” “没有天理啊!别人家的男朋友!”张媛仰天长啸,“不行了,气死我了。” 小靳冷静的多,问我道:“他看着好年轻啊。我刚才听你说上课,他是还在上学么?” “他是个儿童教育机构的老师,教小朋友编程的。” “他也是北京的吗?” “不是,他家西安的。” “哦。”小靳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挺好的,蛮帅的。” “对啊!还那么帅!”张媛瘪了瘪嘴,“苍天,货比货得扔啊!不行,我要让我家小胖健身减肥去,他原来瘦的时候其实也还是能看的。”她拿起手机翻了翻,点开一张照片给我们看,“看,这是他瘦的时候,是不是也还挺帅的?” 照片上是个眼睛笑成一弯的男生,打扮很普通,发型很普通,站姿也很普通,长相其实也是普通的,却很讨人喜欢。一看就是那种脾气很好、很开朗很温暖的人。林絮很认真地看了片刻点点头,“很帅,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都是笑的,这是他最帅的地方。” 张媛忽然羞涩起来,“林姐到底是做文案的,真会说话。” 林絮笑意温柔的看着张媛,“你们在一起几年了?” “三年多了,今年十一准备去他家见父母。”张媛嘿嘿地笑着,“顺利的话,我们想明年结婚。” “你们买房了吗?”小靳问道。 “没有,先租房住呗,等以后准备要孩子的时候再考虑这事儿吧。不行就一直租着吧,有能力了再说。不过他明年应该能升职,然后他们公司没准以后还能上市,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就买的起房了。” “他们公司能上市?” “对啊,听说是有这个计划,不过我也不懂这些,没细问。你说要是上市了他这种早期就加入公司的是不是能分一大笔钱?我是不是就能成富婆了?口红,所有色号各来一个!想想都过瘾!” 林絮一直静静地看着张媛在畅想她的未来,看着看着忽然站起身来,匆匆说了一句去洗手间,便快步的离开了。我看她情绪不太好,想跟过去。但刚站起来又坐下了。 她可能只是想去缅怀一下曾经畅想过未来的自己吧。 ------------ 86.什么是女朋友 董凭跃上午去跟高层开会了,所以部门的例会改到了下午。我们接到小靳的通知去了会议室,董凭跃风风火火的走进来,直接开聊。 “两件事。第一,公司在伦敦的项目在北京时间昨天签约了。” 我们一起鼓掌。 他抬手压了压,“不必鼓掌,因为我要说第二件事。伦敦项目签约了,所以集团要在国内也做一个宣传酒会,就在下个月初,时间比较紧张。” 我们果然不鼓掌了。 “酒会要有的东西。”董凭跃看我一眼,拿起他的小本本念道:“邀请函是最着急的,然后:现场的物料照惯例,苏弥这些你都知道我就不详细说了。还有一个就是伦敦项目的一个概念册。” “概念册?” “对。酒会上要有一本概念册对伦敦项目的大环境、发展计划还有销售意向做个介绍,伦敦的项目规划图也要有。”他说完之后看向林絮,“林絮,册子的文案部分你来负责,一会儿我会给你们转一个伦敦的联系人,咱们手头没有的问那边要。” 我呆呆地怔了片刻,“就是说,这个册子现在什么素材都没有?” “对。今天是六月二十七,酒会日期现在定在七月十六号,是个周六。邀请函至少提前一周给到销售部,他们要去邀请。你和林絮今天就把各关键节点的时间算好给到小靳,她会拉张表格出来,到什么节点我就要什么东西。记住留出呈报审核、修改还有制作的时间。”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心拔凉拔凉的。 董凭跃说完了正事后,话锋一转,“不过也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最好的消息就是刚才是在逗我们。”吴亮苦哈哈地说。 “这边酒会之后伦敦那边要开始组建团队,还要筛选当地的供应商、合作公司,所以我们可能会去那边出差一段时间。” 我们集体哀叹一声。这叫什么好消息? “总不可能我们都去啊,最多就是董哥您去,了不得了把林姐和弥姐带上,有我们什么事啊?”张媛撇撇嘴。 “帮你们代购啊。”董凭跃笑道:“小张小靳,你们的口红,吴亮你……女朋友的口红。” 吴亮赶紧摆摆手,“别,别,董哥,我谢谢您了。” 会议室里又说笑了几句,董凭跃拍拍手,“得了,我的兄弟姐妹们,干活去吧。” 大家拿起各自的笔记本,步履沉重的往外走,董凭跃叫住我:“苏弥,你的朋友给我打电话了,说了下房子过户的事。我把她名字忘了,她没说我也没好意思问……” “许亦静。”我说。 “谢了。”他点点头。 从会议室出来,我跟林絮碰了个头,把要做的事情列出来,再以七月十五号为DEADLINE一项项的往前推算时间。林絮要用六天的时间完成一个册子从资料收集到梳理结构和完成文案、提交审核、修改的工作,我要用七天的时间完成包括:设计、排版、呈报、修改、再呈报这一串的工作,才能准时把册子发去印刷厂。 这中间还包括了和伦敦的时差问题,领导的时间问题,且这还是按一切顺利的算的,万一有哪个环节卡壳,我作为整体环节的最末端,简直要焦虑死。 这还只是一个册子,还有其它的东西没算。 梳理完时间后转给了小靳,林絮就快马加鞭的去安排邀请函文案的事了,我拿起手机给林江南发了两个字:“想哭。” 林江南没有回复,估计正在上课。我平复了一下焦虑的心情,叫来手底下的这几个人,把工作分了一下。全员低气压。 “这样也好。”我宽慰他们,顺便也宽慰一下自己,“急活好干,因为有个时间在那卡着,这些东西到时候定也得定,不定也得定,总好过反反复复的修改,对不对?” 张媛点点头,“反正也得干,这么想心里还舒服点。” “干活去吧。吴亮,等场地定了你叫上制作公司的跟着一起去把场地测量一下,多拍点照片回来。” “为什么我去啊?” 我有些不悦,笑了笑,问他:“那你说谁去啊?” “我没车啊。” “打申请,找司机班安排。”我说完不再多废话,回了自己的工位。恰好林江南的信息到了,问我:“我刚下课。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要加班。好多活儿啊!” 他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今天就要加班吗?要到几点?” “今天应该还不用,设计这块始于下游末端,我等着上游的东西漂过来呢。估计从明天开始就要忙了,下周会是达到峰值。” “那今天下班过来找我,我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临行一碗酒啊?” “嗯,给你壮壮胆。” 快下班的时候林絮过来找我,未开口表情已是恳切,似是有非常不得已的事。我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这挺为难你的,但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怎么了?你尽管说。” “今天加班加的太突然我什么都没安排好,我刚才跟我老公联系了一下,他说他也回不去,现在我女儿没人能去接。” 我愣了一下,忙道:“没事,我帮你。” “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她抿了抿嘴,看上去像要哭似的,“所以……” “没事没事,这不叫事,我去接。你把你女儿幼儿园地址发给我。” “太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接完了我带依依去吃好吃的,放心吧。” “谢谢,真的。”林絮连声道谢,“那我跟幼儿园老师说一声,可能还需要把你的照片发过去一张。” 我站起身来捋捋头发,“来,现拍。” 下了班我收拾了东西就往外冲,设定好导航直奔依依的幼儿园。说实话我还挺紧张的,因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接孩子,脑子里演练了半天如果幼儿园老师把我当了坏人我要怎么解释。 实际上挺顺利的,老师比对了一下林絮发过去的照片,就去把依依带出来了。站在门口问依依:“这个阿姨你认识吗?” 依依看着我,我把手机上的那只橘猫对她晃了晃,她甜甜一笑:“认识。” 老师看着我把依依接上车,又跑了过来,对我道:“小孩子不能坐副驾驶。” “啊?”我看看依依,依依也对我点头。我下车又把依依安排在后座,老师在一旁欲言又止,我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孤零零的坐在后面,觉得更不踏实,索性心一横,“我把车停旁边,打车带她走吧。” 路上我告诉林江南我会带依依过去,他没多问,听完后只道:“那我换个餐馆,不吃川菜了。” 带着依依到商场时已经七点了,林江南给我发了餐厅的名字,我一看,正是上次和林絮去的那家亲子餐厅。 “挺周到啊。”我一进门就先表扬了他一句。安顿好依依后我长舒了一口气,“紧张死我了。” “你紧张什么?” “好怕把孩子弄丢了啊!从进商场就没敢松手。” “林姐她老公呢?”林江南问我。 我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笑了笑,“加班呗。” “哦。”他点点头,懂了。 林江南拿了一个小娃娃给依依,依依见了喜欢的不得了,迫不及待地伸手拿了过去,然后软糯糯地说:“谢谢哥哥。” 哥哥? “依依,你得叫他叔叔。”我对依依说。依依眼睛里满是单纯的不解:“他不是叔叔呀。” “那你就叫我姐姐。”我嘿嘿一笑,“行不行?” “依依,你叫她嫂子。”林江南在旁边插了一句。 依依懵了,“嫂子是什么?” “嫂子就是哥哥的爱人。” “爱人是什么?”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林江南挠了挠头,锲而不舍地对着三岁的依依解释道:“爱人就是哥哥喜欢的人,哥哥的女朋友。你知道什么是女朋友吗?” 依依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女朋友就是女的。” “啊……对,女朋友是女的,但她跟别的女的不一样,对哥哥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女的。” 依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已经失去了兴趣,指着桌上的牛排说:“哥哥我想吃肉肉。” “好。”林江南问服务员要了一副新的刀叉,耐心的剔掉牛排里的筋,然后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依依的盘子里,依依就一块块的往嘴里送。他嘱咐着依依吃的慢点,嚼的细致点。 我托着腮帮子在一旁看着,觉得画面温馨又美好。“你还挺会哄小孩子的。”我对他说。 “毕竟我是儿童培训机构的老师。虽然我面对的孩子比依依大一点,但感觉差不多。其实我觉得小孩子跟大人也差不多,他们对事物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而已。”他把果汁递给依依,替她扶着吸管和杯子,眉梢眼角带着笑意看着依依,“比如,我小时候就特别希望自己是个女孩。” “为什么?” “因为我羡慕我姐姐。那时候理解不了那么多现实,觉得我跟姐姐的差别只是性别。长大一点才明白,就算我是女孩也没用。” 他说的很平淡,但我听得很心酸。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你要是女孩,那我现在还得考虑怎么出柜的问题。” 他听了直笑,肩膀微微颤动,“你这都是什么思路。” 依依看着我俩忽然道:“女生不可以抱男生,男生也不可以抱女生。” 我赶紧和林江南分开了。 快九点的时候林絮给我打了电话,说她下班了,于是我和林江南送依依回家。回去的路上我带着依依坐在后排,车里放着儿歌。依依已经有些困了,眼睛迷离地靠在我的身上,迷迷糊糊胡地对林江南道:“哥哥,妈妈说我也很特别,我也想做你女朋友。” “谢谢依依。可是哥哥有女朋友了。”林江南很认真地回答了她。 ------------ 87.加班的日子 我们把依依带回林絮家楼下的时候,林絮也正好到了。她停好车过来接依依,但是依依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林絮看着睡颜酣甜的孩子神情有些复杂,虽然她已在尽力的掩饰,但那些心疼和悲伤还是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她弯腰想要去抱依依,林江南拉了拉她,“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把她抱上去吧。” 林絮犹豫了一下,我便也说道:“我们送你上去吧,你的车不是还得停进地库去么,你自己怎么弄啊?” “要不这样吧,我先去地库停车,一会儿我再出来把她抱回去就行了。麻烦你们再多等一会儿。” “行,没问题,你不用老这么客气。”我说道。 林絮小跑着回了她的车里,开了一段后拐入了地库。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依依,她睡得十分酣甜,睫毛长长的,嘴巴嘟嘟的,小胸脯一起一伏。我抬头对林江南小声地说:“好可爱啊。” “你小时候什么样?”他问我。 “这怎么形容呢?我妈说起我小时候反正是没什么正面评价。” 远处有辆车开了过来,从我们旁边经过然后停在了林絮家小区的门口,停了片刻后车门才打开,一个男的从车上下来后又对着车窗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转身离开进了小区。我一直看着,直到林江南发现了神情的异常,便也跟着转头看过去。 “林絮的老公?” 我点了点头。那辆车调了头,又从我们车旁经过,我的目光追随着看过去,果然又见到了那次在巴厘岛见过的大长腿。 怀里的依依动了动,我赶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便安静了下来。 “你说,林絮老公出轨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吗?”我看着怀里的依依小声说道,抹了抹她额头上的汗,“林絮还说她老公爱孩子,能把孩子丢在幼儿园去跟情人约会,这叫什么爱啊?” “林姐这也是在骗自己吧。” 林絮回来了,带着一顶小草帽。她把依依从我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又请我把草帽盖在依依的脸上,“电梯里灯太亮,我怕她醒了,这个点儿醒了晚上可就不好睡了。” “你自己行吗?需要我们送你上去吗?” “不用,我还抱得动。”林絮把依依贴紧在自己身前,轻轻地晃着,“今天太麻烦你们了,还把你们的约会搅合了,真不好意思。” “没有,依依跟林江南玩的好着呢,还说想做他女朋友。” 林絮听了忍俊不禁,看看林江南,“依依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小花痴。” “赶紧回去吧。”我俩陪着林絮进了小区,帮她开了单元门按了电梯,然后才跟她道别。我站在她家楼下往上看了看,也不知道哪扇窗户哪盏灯是林絮家。 我和林江南手拉手慢慢溜达着往外走,我想着今天焦头烂额的林絮,想着刚刚睡在我怀里的依依,再想起从情人车上下来的林絮老公,心中觉得很是烦闷。 怎么一个出軌的渣男可以活的这么理直气壮?林絮打电话告诉她老公今天她加班的时候,她老公是怎么有脸拒绝去接孩子的?那不是他的孩子吗?他对孩子没有责任的吗? “在想什么?”林江南问我。 “我在想,出軌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其实我倒也不是觉得一旦结了婚,两个人就必须白头偕老的,中间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遇到一个所谓的‘真爱’。但是如果遇到了,那是不是应该自己先把自己的婚姻处理好?想要得到什么总得要有所舍弃对不对?总应该知道自己的伴侣没有错。做人是要讲点良心的吧。”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林江南说。 我笑了笑,“这个话题你的确是很难展开讨论。” “嗯。”他也笑着点了点头,“尤其是和你讨论。如果我说我理解,那这麻烦就大了。” “哈,你警惕性挺高的嘛。” “如果我说我不理解,并且保证自己不会这样做,我估计你不会相信。” “为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浅浅地笑着,“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背叛你。你相信吗?” 我怔怔地看了他片刻,随即笑道:“咱俩才刚确定关系两天,才两天,这话说的太早了。” “你看。”他耸了耸肩,“我就说嘛。” 我取了自己的车,与林江南各自开着车回家了。他的车就在我前面,我看着他的尾灯回想着刚刚我们的对话,我觉得我也不是不相信他,我是真的觉得这话说的太早了。可什么时候说才不算早,我却也不知道。 或许压根就不要说是最好的,没有誓言,至少当感情告终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些海枯石烂的句子像一个个巴掌似的扇到脸上来。 第二天,林絮呈报的邀请函文案确定了,她转给我做设计排版,然后开始催问手下的人册子资料的事。我拿到文字把邀请函设计完,打印呈报,又催着吴亮去酒店宴会厅测量场地。 一上午我俩忙的团团转,一直到中午吃饭终于才有时间喘口气,说说话。我问林絮最近打算怎么办,因为肉眼可见的会经常加班,依依那边谁来接送。 “昨天有点措手不及,今天早上送孩子的时候跟老师打了招呼。幼儿园那边最晚可以托管到晚上十点,应该没问题的。” “那就好。” 林絮吃了两口面条就把筷子放下了,“我觉得挺对不住依依的,但是也没办法。”她擦了擦嘴,把餐巾纸扔到桌上,“我老公昨天说,既然我工作这么忙,不如让他父母回来继续照顾依依。” “你同意了吗?” “没有。”林絮有点焦躁,“但是要是昨天那样的情况太多,我怕我没什么理由阻止他。他今天走的时候跟我说他还要加班,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他想让他父母回来,这样既不会觉得对不住孩子,也不会对不起他晴人。” “他是不是压根没想过要解决这件事?不管是结束你们的婚姻,还是结束那边的不正当关系,他都没想过,是吗?” “他为什么要想?”林絮冷笑了两声,“他难道不知道出軌是错的吗?他当然知道。他就像小孩一样,觉得只要没有人发现,就万事大吉。前一阵那女的给我打电话了我都没信,他有什么必要自己承认这件事,并且去解决这件事吗?他只会觉得很庆幸,找了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爱着他的傻老婆!他可以在孩子面前继续做好爸爸,也可以继续在外面快活。是非?对错?他想这些干什么?” “太无耻了。” “听说过那句话吧,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就是有这么一类人,把这句话吃的透透的。”林絮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窗外,心口处浅浅却又急速的起伏着,稍倾,她对着窗外轻声的说:“我也想做个卑鄙的人。” 我噤声看着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林絮却又笑了笑,对着自己那碗只吃了两口的面,说:“你说我爸妈从小教我那些礼义廉耻,教我是非对错,教我宽仁,教我善良,我真的就能过好我这一生了么?还不如一个不要脸的人过的舒坦。” “可你也会这么教依依的。”我说道:“毕竟那些才是对的。” 林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换了个口吻也换了个话题,“下午我准备去找董凭跃谈一下,看是不是下班时间之后的工作我可以带回家去做。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意。” “也是个办法,董哥那人挺好说话的。” “是,他是挺好说话的,但这事有点强人所难,而且不知道我底下那些人会怎么想。” 下午吴亮去完现场回来,我让他把现场物料的尺寸、摆放位置整理了一下,然后开始出方案,林江南给我发信息我也只是应付着回了两句。 下班前林絮给我发了一个邮箱地址,说是那边合作的建筑设计公司的,让我问那边要效果图,因为需要什么样格式和尺寸这类的我更清楚一些。然后她告诉我:“董哥同意了。” “回家办公?” “是的。” “那太好了了,下班你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我盯着,实在搞不定的再找你。” 下班时间,林絮收拾了东西在其它同事的注视下离开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颇为安静,我能想像她的尴尬,必定是硬着头皮走出去的。董凭跃倒是很贴心,跟林絮部门的人解释了一下,说她是回家办公,因为有切实的困难,希望大家多理解。 晚上六点伦敦那边上班了,我开始发邮件要设计图,费了老鼻子劲写了一封英文邮件。倒不是说事情有多复杂,主要是怕自己措辞不当会让人觉得粗鲁无礼。邮件很快就回复了过来,没想到居然是中文的。 我松了口气。 对方是中国人,那我刚才那封信的英文措辞好不好也就真的无所谓了。 吃完加班餐后我去了趟洗手间,在隔间里的时候听见有人走了进来,洗手、漱口,然后有人说道:“什么切实的困难啊?我就没困难吗?” “听说林姐家是没人接孩子。”另一个声音说道,我听出来是张媛的声音。 “那我也可以说我的孩子没人接,我也回家办公行不行啊?” “你爸妈不是在这边呢么?” “哦,那我爸妈就活该受累啊!凭什么啊!她没爸妈,她没公婆啊?” “你加班还能有倒休呢,她们经理级别的又没有倒休。”张媛劝她,“别这么不平衡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她钱还挣的多呢!这你怎么不说啊。” “哎呀行了。人回家也是干活,又不是歇着去了,还得一边带孩子一边干活。说真的,就算董哥同意你回家办公,你回去吗?不是你自己说的,带孩子比上班累多了。”张媛的声音渐行渐远,听不到了。 我从隔间里走出来去洗手池洗手,想着刚才的对话,格外替林絮感到心累。 她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88.恋爱的步伐 一个人愿不愿意去理解另一个人,很大程度上是看情面的。同样的事,关系好的人就会愿意理解你、体谅你,并且帮助你;关系一般的,就会冷漠很多,会更在意自己的利益。这也是人之常情。 洗手间里抱怨林絮的妹子不知道林絮的状况,即便知道,也没有必须理解的义务。林絮预见了这种后果,但又没的选择,家庭与工作的平衡是个独属于女性的难题,真的很不公平。 我没有问过林絮,不过我想她应该很后悔结婚吧。她虽是个小城市来的姑娘,但也是家中独女,也是父母宠爱长大的。当年她和她老公自由恋爱,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现在丈夫事业光鲜,女儿伶俐可爱,看上去已是我们这种平凡大众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可现在呢?她在她老公眼里算什么呢? 就像张爱玲说的,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而婚姻就像个盲盒,拆开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 晚上十点,我这一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林江南让我快下班时告诉他一声,我以为他是不放心,但等我从办公楼里出去才发现,他在等我。 “你怎么在这呢?什么时候来的?” “吃完晚饭就过来了。”他把手机收起来,抱了抱我,“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我车还在这呢。” “放这吧,你们楼下这停车场不是对员工免费吗?这几天我送你上下班。” “不用。”我忙摆手,“真的不用,我开车回家又不费力气,再说,你不是也得上班么。” “我上班时间晚,送完你正好过去,不耽误。来回的路上你还可以睡会儿。”他拉着我的手往他停车的地方走。 “太麻烦你了,真的不用啊!”我依旧拒绝,他握紧我的手,回头对我道:“我就是想接你送你,就算麻烦我也想。这样每天一早一晚我们都能见一面,不好吗?” 我哑口无言,一下子为我的客气感到惭愧起来。 默默地扪心自问,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 我没再拒绝,跟着他上了车。 回到家,我对这件事始终心存疑虑,于是暗搓搓地问正捧着手机傻笑的许亦静:“你对男朋友接送上下班这件事怎么看?” 许亦静从手机里抬起头,很莫名其妙的打量了我一番,“这……需要怎么看?” “对啊,怎么看啊?” 她来了兴致,在沙发上折腾了一下坐姿,面对着我道:“我倒想听听你怎么看。” “我是觉得这样很麻烦对方。刚开始的时候肯定两个人很黏腻嘛,那时间长了呢?把需求吊的这么高,如果以后做不到了,那岂不是会心生埋怨?比如,觉得对方变了之类的。” 许亦静歪头想了想,“我觉得,事情的本质应该是这样的……” “哪样的?” “就是同步的问题吧。热恋期里肯定是愿意每天都见面的,但肯定不会长久如此。到了平稳的阶段,两个人有了一定的默契,见面就会行成规律。那这时候如果一个人还以热恋期的状态去要求对方,就会出问题。同理,如果在热恋期的时候,一个人以平稳期的状态去面对,也一样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可能会让对方觉得你不爱他啊。” “会吗?这么严重吗?” 许亦静凑近我一点,“你问的是你和林江南之间的问题吧。怎么着?人家想接送你上下班,你拒绝了?” 我闷闷地叹口气,“我就是觉得那样他太辛苦了,其实没想别的。刚才说的什么以后会觉得对方变了之类的,是我后来自己又补充上的。” “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理论支撑?” 我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那他说要接送你上下班的时候,你开心不开心呢?高兴不高兴呢?” 我撇着眼睛仔细回忆当时的心境,许亦静一看我这状态,立刻道:“这还要想?你行不行啊你!” “我没顾上!”我极力辩解,“我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太麻烦他了。这么说吧,如果是让我每天送他,我倒是很愿意的。” 许亦静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个什么心态?” “可能我的反应没有达到林江南的预期,但是我也有我的考虑,我只是按照我觉得对的方式作出了反应而已。林江南对我一直那么好,我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不能就这么总是在获得和索取吧?即便是恋爱了,两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独立的人格,我不能老使唤人家啊!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能理所当然的。” “可现在不是你要求他来接送,是他自己愿意的,怎么能是索取呢?他是付出了时间和精力,但是他也获得了和你见面相处的时间,只要这个过程是让他感到愉快的就好了呀。所以我问你他来接你你开心不开心,如果你也很开心他也很开心,那件事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我也没纠结,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可我又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也不能说你错……”许亦静抓了抓头发,“可能是你比较慢热,还没有进入恋爱的状态。可能还说我说的那个问题,你们俩现在不同步。” “那怎么才能同步?” “那我可不知道。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你应该对林江南黏你一些、依赖一些,你做的出来吗?遇到事情你可能还是今天这种心态。” “我是不是年纪大了?” “你跟姚峰在一起的时候不也差不多吗?那会儿你给他打个电话都要考虑半天,怕他在忙,怕他有事不方便,你可能恋爱起来就是这个德性。”许亦静又重新拿起了手机,窝进沙发里,“慢慢来吧,两个人在一起总得要磨合一段的。” 我独自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见许亦静又是一脸傻笑,便悄悄凑到她的旁边,“看什么看的这么美滋滋的。” 许亦静一下就把手机扣在了胸前,“你吓我一跳。” “哎哟?看你这模样好心虚啊!” “我怎么心虚了?我就是不想给你看而已。” 我打量着她,笑道:“你上次怎么分析我来着?你怎么说那个反问句的问题来着?老许啊,你也有今天啊!跟谁啊?是不是那个搞金融的?” 许亦静白我一眼。 我拊掌而笑,“看来是了。能把你许亦静聊的对着屏幕傻笑,这人不简单。” “那是。能跟我聊的这么旗鼓相当的人,当然不简单。”许亦静脸色略有得色,“这人真挺有意思的,说话风趣,懂的也挺多。” “我怎么听着,好像还是有点邵杰那个类型的?” “他没邵杰那么强势输出的感觉,就特别……”她摆了一个手势,检索着自己的词库,想找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那个人,“让人如沐春风。” “好家伙!都把你聊出春风了!看来靠谱。” 许亦静踹我一脚,“你个没正形的!你跟我学点好行不行?” “挺好挺好。”我点点头,“我今天还有个闪念,想把我们总监跟你搭个线呢,现在看来不用操这个心了。” “你们总监?你是说那个董先生吗?” “对啊。” “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是你总监了。我这两天还联系他,说房子过户的事呢。不过他说他最近挺忙的,等到七月中旬之后再说。这人也挺逗的,钱给了,不着急过户。” “我在他手底下干活呢,他知道你肯定跑不了。更主要的是,我估计人家不缺钱也不缺房。” 许亦静点了点头,过一会儿忽然回过闷来,问我:“他没结婚吗?我看他年纪不小了呀。” “对啊。按说不应该哈,我也是听办公室同事说的。”我摊了摊手,“无所谓了,反正现在你也不需要了,好好跟你的金融精英聊去吧。” 洗漱完毕回了自己房间,我看了一会儿那个玫瑰花的摆件,决定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于是拿出手机来问林江南明天几点过来接我,要不要给他带早餐之类的。 “明天我八点到你那,按时下楼就行了。早餐我给你带。” “不用不用,你都接送我了,早餐当然应该我准备。”我回他道,又问他:“你想吃什么?” “我都随意,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放下手机没一会儿,他的消息又来了,“我想你了。” “这不是才刚分开俩小时么。”我在对话框里输入着,敲完这行字我觉得不对,这样说话不对,于是删掉,想了一会儿又重新写道:“我也想你了。” 有点肉麻,但我还是一咬牙给发了出去。 第二天我起的比闹钟早,爬起来就去厨房拿了两片切片面包,加上火腿抹上蛋黄酱,塞进保鲜袋里,又用保温杯冲了一杯咖啡。许亦静听见动静,叼着牙刷过来围观,满嘴白沫子的看了半晌后走了。 见到林江南把早餐给他的时候,他很惊喜,“你自己做的?” “早上起来随便弄了弄,凑合吃吧。够吃吗?” 他拎着保鲜袋看了看,“舍不得吃。” “舍不得吃的话那就留着,我以后省的给你做新的了。” “那我还是吃了吧。”他把面包放在一边,“走,先送你去公司,我一会儿慢慢吃。” 林江南看上去很开心,我便也觉得很开心,于是拉了拉他的胳膊,又勾了勾手指让他凑的近一些,“谢谢你送我,我给你个奖励。” “那谢谢你给我做早餐,我也给你个奖励。” ------------ 89.男版许亦静 上班又是忙碌的一天,虽然忙碌但也算乱中有序,之前制定好的事情和时间节点都在按计划推进,伦敦那边的资料也陆续的发了过来。快下班的时候我把设计好的酒会流程单发给林絮,让她安排人校对,然后我俩开始着手那个项目介绍册的事情。 我正站在她桌边跟她梳理介绍册机构时,她手下的文案张雁过来找她,说是家里有事今天不能加班。 “我带电脑回去,有事我可以在家里做。”她笑呵呵地看着林絮说道,“不会耽误事的。” 林絮抬头看她,她近乎挑衅地歪了歪头,“可以的吧?还是我得跟董哥说?” 林絮勉强地笑了笑,“不用了,你保持手机畅通,我有事随时找你。” “嗯,谢谢林姐。”张雁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自然听的出来,张雁就是昨天在洗手间里抱怨的人。我看着她有些志得意满的背影,心想这事还挺麻烦的。林絮回家办公导致了张雁的不满,现在张雁再回家办公,就怕其他人会生出更多不满来,一个如此两个如此,林絮这边会很难做,董凭跃那边也会很难做。 林絮看着键盘,默不作声地出了一会儿神,对我道:“来,赶紧把这个对完。” “这个样不行吧?”我小声地对她说。 “哪样不行?你是说这个标题?” “不是。”我的目光往张雁那边瞟了瞟,“这样下去你很难管啊。要是一个个的下班都说回家办公了,董哥问起来你怎么说?可能到时候只能让你留在这盯着。” 林絮用手撑住额头,低头不语。我把手放在她肩上捏了捏,想劝慰几句又觉得很没必要,她现在需要的是办法,不是安慰。 “我……”她抬起头来要跟我说话,可话一出口声音便颤抖了起来,她咽了咽,站起身来走出了格子间。我赶紧跟了过去。 她快步走到楼梯间,背对着我轻轻啜泣了几声,勉力地压抑住情绪,对我道:“昨天回去跟我老公吵架了,他看我在那工作也顾不上孩子,问我这跟不在家有什么区别。他问我为什么不让他爸妈过来,我说我不想他爸妈辛苦,老人帮忙带了三年孩子了。然后他说:‘那你就辞职回家带孩子,家里不缺你那点钱。’”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了想道:“要是雇个保姆呢?” “雇保姆也没有这么快啊,又得找又得面试,现在哪有时间。” “那你爸妈能过来吗?” “我不让他爸妈过来,我就也不好让我爸妈过来,况且我爸最近心脏又不舒服。”林絮颤巍巍的叹了口气,“苏弥我觉得我扛不下去了,我想要跟他摊牌了,我不想过了,一天都不想过了。可是现在我要怎么提离婚呢?依依怎么办?况且我现在连提离婚的精力都没有。” 林絮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楼上防火门响了一声,随即梯间的里的灯突然亮了,林絮赶紧收敛情绪擦眼泪。 董凭跃从楼梯上面走了下来,在拐角处看见我们俩愣了愣,目光在林絮身上停留了片刻后问我:“怎么了?” “没事,就是……说点话。”我勉强地对他笑了笑。 董凭跃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林絮,不是还要接孩子吗?赶紧下班走吧。” “嗯。”林絮应了一声,低着头没敢看他,步履匆匆逃似的跑掉了。董凭跃等林絮的脚步声远了,才走到我旁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她家里的事。” “一会儿你忙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您是要问工作的事还是林絮的事?” “林絮的事啊。”他指了指林絮离开的方向,“都这样了,我总得过问一下对不对? 我犹豫了一下,跟上他,“我还是现在就去吧。” 回到办公区,林絮已经走了,张雁正在收拾东西。董凭跃看见她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她家里有事,“我已经跟林姐说过了。工作我会拿回家去做,不会耽误的。” 董凭跃看了她两眼,点了点头。 我跟着董凭跃进了她的办公室,他给我倒了杯水,问我:“张雁那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林絮批了她回家了?” “嗯,张雁说她家里有事。”我很无奈地耸耸肩,“林絮也没办法。她那个人你知道的,本来就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性格,她自己都回家了,哪好意思强制别人留在这加班啊,那只好批了呗。” “她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个我……我不方便说。” “也是。”董凭跃喝了两口茶,思忖片刻道:“林絮跟我说她要回家办公的时候,我也问她具体原因了,她也是不想说。我跟她说她手下的人可能会有意见。也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有意见,张雁这是表现出来了,其他人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我觉得要不你劝劝林絮,看能不能克服一下,毕竟咱们公司加班也不算多,这次是个急茬的活儿,也就这么一两个星期,她能不能自己想想办法?” “您相信我,如果她有办法,她肯定不会自己回家丢下别人在这加班的。”我替林絮恳求道:“刚才在楼道您也看见了,她真是挺难的。她不能没工作,也不能不管孩子。” “哦。”董凭跃摸了摸下巴,“这我能理解。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孩子的事跟工作有了冲突的确是很难两边兼顾。” 我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您有孩子?您不是单身么?” “我是单身啊,我离婚了。” 我脑子卡了卡,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幸亏我没给董凭跃和许亦静保媒拉纤。 “那孩子现在跟着您呢?”我往前倾了倾身体,“您是怎么安排工作和孩子的冲突的?” “请保姆。所以我就想问林絮家到底什么情况?我看她也不是家庭条件很困难的样子,不行就雇个保姆,何必把自己累成这样?我家那保姆挺好的,从我儿子出生就在带了,如果林絮需要我可以让她推荐一个,这样比较靠谱。” “不是这个问题。”我本想从董凭跃这取取经,看有没有林絮能参考的办法,但他的办法过于简单,实在没什么参考价值。我摆摆手,“我这么跟您说吧。要是林絮也离婚了,她反倒不至于这么烦心了。您是带着孩子,但您毕竟是男的,这女性的处境……” “听你这意思,她是有离婚的打算?” 我没有接他这个话茬,对他道:“董哥,我知道您这挺为难的,按说这也不是您该想、该管的事,但是林絮真的现在挺难的。” 董凭跃喝着茶,片刻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问我:“是不是她老公天天不着家,所以才会没人接孩子?如果她有离婚的打算,以她的性格,孩子的抚养权肯定是她第一考虑的,所以她这边不能没有工作。另外,如果她不能表现出可以兼顾工作与抚养孩子的能力,争抚养权的时候怕也会有问题?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是吧?” 我怔了怔,没敢点头也没摇头。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了一个假设而已啊!这董凭跃跟许亦静有一拼了。我再次闪过没有把许亦静和董凭跃撮合到一起的庆幸,要是这样的两个人一起生活,怕不是真的要过成谍战剧了。 董凭跃叹口气,“这女人跟女人也真是不一样。我前妻跟我离婚的时候,我也计划过争抚养权的事,结果人家压根就没要抚养权,跟我离了婚就出国拼事业去了。” “没要抚养权?” “嗯。人各有所求,无可厚非。抚养权反正也是只能归一个人,归我也一样,毕竟孩子也是我的。” “那您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还好,男孩子皮实。”董凭跃笑了笑,“行吧,林絮的事我想想吧。” 我向他道谢,起身准备走,董凭跃又叫住我:“她老公想要孩子的抚养权吗?” “应该想吧,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为难。更何况她公婆带孩子那么久,就算她老公不想,孩子爷爷奶奶估计也舍不得。” “应该?那林絮就是还没有提离婚这个事?” “是啊,她还没跟家里摊牌,主要现在也不敢摊牌,万一要争孩子,她没什么胜算的。” 我从董凭跃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工位做今天工作的收尾,一边干活一边琢磨了一下,发现虽然我没主动说什么,可关于林絮的情况好像已经全被董凭跃套出去了。 想想许亦静再想想董凭跃,我悲哀地感到我事业的天花板可能已经到了,以我这个脑子,怕是不可能做到总监那个位置了。 下班见到林江南的时候我闷闷不乐,他问我是不是工作不顺利,我摇摇头,把今天和董凭跃的对话给他讲了一遍。他听得直笑,戳戳我的脑袋,“不是智商的问题,放心吧。” “那是什么问题?” “你又没结过婚,更没离过婚。有过经历的人肯定会更敏感。” 我听了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捋捋前心,“你这个安慰真是非常让人受用。” 夏夜熏暖的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味道,让人觉得很熟悉,也很亲切。我吸着鼻子闻了闻,林江南也闻了闻,我俩异口同声地说:“我想吃烤串!” ------------ 90.春风沉醉 林江南开着车带我在附近转悠,我像条狗一样趴在车窗上循味指挥着他。那个散发着碳烤出来的孜然与肉香的摊子离得不远,拐了个弯就到了,是一个招牌简陋的小饭馆,门口三四张油腻的折叠桌和塑料椅,大风扇嗷嗷地吹着长条烤炉,把烟直抽上天,香味洒满街巷。 我们坐在不干不净的椅子上,吃着不干不净的烤串,一口冰镇的可乐冲刷着嘴里的油腻,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凉爽了整个身体,痛快的无以复加。 我点了各种各样的串,但林江南似乎只喜欢羊肉串,在我吃板筋的时候他在吃羊肉串,在我吃豆皮的时候他还是在吃羊肉串。 “你好专一哦。”我说。 “才看出来吗?”他笑呵呵地回答我。 “我是说你对羊肉串好专一。” 他在指尖捻着竹签子,肉串便跟着在他眼前旋转,“这个东西总是出现在街边,然后铺天盖地的全是香味,让人很难抵挡。烧烤应该是人类处理食物最原始的手段了吧,这种喜爱是不是写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 “我不知道是不是写在人类基因里,反正这是写在我基因里了。我爸巨爱吃烤串,所以我到现在也爱吃。我小时候他就骑车带着我去新疆村那边吃烤串,那会儿可能肉串比较小?我爸说我一次能吃二十多串。有一次吃多了,积食发烧,我妈还把我爸骂了一顿。” 林江南吃着羊肉串安静聆听,我说完后他那一串也吃完了,“那我跟你正相反。你是从小就吃,所以现在特别爱吃,我是因为从小吃不到,所以导致的现在吃起来没够。” “西安的烤串不是也很有名吗?我看过回民街的照片,那大肉串!” “我外公外婆不让吃,觉得不干净。而且在街边吃的满嘴脏兮兮的样子太难看了。” 我下意识地抽了张餐巾纸把嘴擦了擦,然后在手里团成球扔到垃圾筐里,摇摇头,“你们这高级知识分子、有钱人家真的是……讲究。” “我家是个例。” “那你姐也不吃啊?” “我不知道。我姐跟着我爸我妈长大的,我爸应该没有那么讲究的。” 我想了想,凑到他身边问道:“有点事我挺好奇的。” “什么事?”他又拿了一串羊肉。 “你跟你姐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他怔了怔,“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说我的感觉,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不至于这么小心,你说吧。” “我感觉你们的关系好像并不是很好,因为你总是跟她把界线画的很清楚,平时也没有太多联系的样子。可是要说不好吧,你之前又在橙时工作,感觉你姐对你也不是不闻不问的,吴雨告了黑状,她还专门跑了一趟北京。先不说她做的对不对,但至少她对你挺上心的。” 林江南捏着那串羊肉串,目光远远地不知道看向哪里,想了一会儿后忽然笑了笑,说:“你还真把我问住了。” “不好回答?” “不好回答。”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那么一问,不好回答就不回答了。” 他默默地咬着羊肉串,直到这一串吃完才说道:“苏弥,你觉得……怎么样叫好啊?” “怎么样叫好?无非就是……爱你,关心你,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也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我捋了捋头发,笑道:“你也把我问住了,我还真觉得不太好回答。反正你就看我和许亦静那样,就是关系好啊!” “那家人呢?你上次和你妈妈吵架,我看你现在和你妈妈关系也还挺好的,你后来怎么想的?” “嗐,人无完人,父母虽然不一定都做的对,但总归出发点是为孩子好的吧。就只能理解一下呗,要不然能怎么办?难道还老死不相往来吗?那以后父母老了、不在了,后悔的还是我。” 他低下头,沉沉地点了点,“嗯,对。” “你怎么了?” “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坐直,拿起最后一串已经冷掉的羊肉串,“有点困了。” “那一会儿我来开车。” “那倒还不至于。”他三口两口吃完那根串,把签子一扔,招呼老板结账,对我道:“我来接你的,所以得我来开。” “形式主义。”我笑他。 回家的路上,邮箱跳出提醒说是收到了来自林絮的邮件,我点开一看,是新一版的宣传册文案。此时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她还没睡,我不禁为她微微叹气,在微信里问她今天情况怎么样,她老公有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他给他爸妈打电话了,问他们最近能不能回来,说我这边工作忙,照顾不了孩子。” “啊?那怎么办?” 林絮给我发了一条语音,她说:“我又跟他吵了一架。我直接说我跟公婆处不来,不需要他们过来。他觉得我很不可理喻,问他爸妈帮忙带了三年的孩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我真的差点就说出口,我想问他,我嫁给他五年了,我照顾他、陪伴他,为他生儿育女、孝敬父母,我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的吗?” 大概是因为女儿在身边,所以她的声音很轻,让她的这番话听上去格外压抑。 “今天你走了之后,董凭跃问了你的情况,我没说什么,但是他猜了个七七八八。可能明天他也会再问问你吧,我觉得你可以跟他聊一聊,他是离过婚的人,也许能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好的,我知道了。” “那你早点睡吧,明天见。” “是林姐?”林江南问我。我点了点头,忍不住长叹一声,“真是不知道林絮应该怎么办啊!我建议她明天跟我们总监谈谈,我和许亦静这种没有婚姻经验的人,实在给不出跟多的建议了。” “你刚才跟我说,你们总监离婚的时候,他前妻没有要抚养权?” “对啊。他前妻在事业和孩子之间选择了事业。你说林絮这老公要是也选择事业不要孩子就好了。” “也许她老公真的不想要抚养权呢。” “那最好啊,但是这事儿林絮也不敢试啊!话出口就没退路了。” 到了阜成门,林江南把车停在路边,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我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他倚住楼梯扶手看着我,“就进去了?” 我把插进了一半的钥匙又拔了出来,转身面对着他:“干嘛?可怜巴巴的样子。” “就……没个仪式什么的?” 我往前走了一步,立正,“要不,我给你敬个礼?” “什么鬼!”他笑,我也跟着笑,然后又往前一步搂住他的腰,抬头看着他,“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先不说明天早上。”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蹭着我的鼻尖,“先说今天晚上吧。” “今天晚上?二十多串羊肉串是……”我说着话,唇齿张合间已触碰到了他嘴唇,后半句便给堵了回去。 “二十多串羊肉串怎么了?”呼吸时他含混地问我,“你想说是什么?” “是……” 他又问我,又不让我说。他的手摩挲在我的腰间,我痒的想笑,他又不让我笑。 楼道里的声控灯自动熄灭,夜半的寂静和黑暗霎时将我们笼罩其中。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林江南紊乱的呼吸声搅得我心神混沌,唤醒了写进人类基因里的某些东西。 有时黑暗是令人恐惧的,但有时,黑暗反而壮了怂人胆。我抚摸着他的胳膊,手指顺着他的脉搏蜿蜒向上,攀上他的肩头触到他的锁骨,指尖如笔,在我脑海里勾画着令人遐想的画面。 紧密的拥抱,绵长的亲吻,随着楼道里的声控灯再次亮起戛然而止。楼梯响起脚步声,我和林江南立刻分开来,慌忙的整理着自己,调整着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赶紧抖了抖手里的钥匙,发出刻意而清脆的响动,企图营造出我俩才刚刚到这里,而我正准备开门回家的情境。脚步声停了下来,楼梯转角处探出头来。 三脸诧异。 “你怎么才回来?”我和许亦静同时问对方。 “我加班。”我俩又同时回答对方。 许亦静看看我又看看林江南,唇角微扬,款款地从走了上来。她穿着姜黄色的印花连衣裙,束着盈盈的腰线,露着紧致笔直的小腿,锁骨在云一般的领口中若隐若现,身姿曼妙的让这贴满了小广告的破楼道熠熠生辉。 “许姐姐。”林江南像个乖仔似的后退了半步,颔首致意。 “辛苦了哈,小林同学。”许亦静笑眯眯地走到门前,拿过我的钥匙把门打开,“要不索性晚上别走了,反正明天早上还要来接。” “不了不了。”林江南瞄了我一眼,“我先走了,你早点睡。许姐姐再见。” “慢点啊。”许亦静拉开门,冲他摆了摆手,他便蹬蹬蹬地向楼下飞奔而去了。 我和许亦静进了家,许亦静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摸了模我热气腾腾的脸,“加班好辛苦啊。” “嗯,你也辛苦了啊,加班这么累还得抽空回家换趟衣服。”我光着脚走进屋里,瘫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穿的真隆重。” 她也坐进沙发里,靠在我的身上,抽动鼻子嗅了嗅我这一身的烟火气,“你也不说给我带点烤串回来。” ------------ 91.董哥的建议 我是真加班,许亦静显然不是。 她当然也没觉得自己的借口能骗过任何人,不过随口一说,遮一遮这暧昧期的欲说还休罢了。对于那个通过相亲意外得来的精英男,许亦静赞不绝口,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我颇为不解,为什么这样的男人还需要相亲。许亦静说:“姐姐我这样的女人都相亲去了,又有什么为什么的。缘分的到来渠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问她何时能带出来见见,她说:“没问题。等大家都不忙的时候,凑个时间。” 真是个遥遥无期的约定。 第二天的午饭林絮没有跟我一起吃,董凭跃把她约走了,想必是要跟她谈一谈工作和家庭这个大命题。我不知道董凭跃能给林絮出什么主意,但直觉上来说,董哥这种具备生活经历和稳重成熟的男人,应该能比我的主意更具有可实践性。 所以林絮下午一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她董凭跃跟她聊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有。”林絮在聊天软件上回答我,“茶水间说。” 我俩去了茶水间,林絮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神情间的焦虑看上去已经缓解了不少,她喝了一口咖啡,对我道:“董哥家离我家不远,他说如果我放心的话,他可以让他家的保姆帮我接孩子。” “接哪去?” “接他家去。他儿子比我女儿大两岁,两个孩子可以一起玩,我这边下班了之后再去接回家就行了。董哥的保姆有代步车,他儿子和我女儿的幼儿园中间开车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这么简单?” “嗯,其实本身事情也不复杂,就是差这么一个能接孩子并且照看几个小时的人。” “可是,你怎么跟你老公说啊?他应该不会同意的吧。” “我不跟他说啊,干嘛要跟他说。”林絮哼了一声,“我就说我下班接了孩子出去玩去了。他反正不管孩子,那我怎么带就是我的事。而且我们理了一下工作流程,其实我也不是说每天都需要加班,主要就是前面这几天出文案的时候忙一些,后面转给你们部门后,我们这边就好多了。” “能行?”我捧着咖啡皱了皱眉头,“这要是被你老公发现了,我总觉得会节外生枝啊。” “眼下我也没别的办法。”林絮微微叹口气,“我把我的计划都跟董哥说了,董哥建议我,如果我已经下定决心离婚,就不要再这样拖着。这一次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以后可能会面临很多类似的事情,会有很多我计划中意料不到的状况出现,每一次都这样焦头烂额的,人会吃不消的。” 我听了不以为意,摇摇头,“他说的容易,如果能离婚谁愿意拖着啊。” 林絮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咖啡,放下杯子的时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董哥给了我一个办法,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试。” “什么办法?” “去找那个女人。” “那个大长腿?”我眉毛挑了挑,“找她干什么?” 她靠近我身边,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我想要孩子的抚养权,我老公想不想要我不知道,但那个女人,一定不想要。” “你想让她劝你老公放弃抚养权?” 林絮浅浅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不放弃,以我的情况想要争取是非常困难的。我现在想走的这条路很难走,很长,另一条路虽然未知,但也许更容易走。” “董哥还真能剑走偏锋。那如果你老公不放弃呢?” “那大不了就回到现在的这条路上来。”林絮转了转已经空了的咖啡杯,语气轻缓却很坚定地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带走依依。我留给那个女人一个单身的、有钱有车有房的男人,从她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她没有理由不站在我这边。” “你什么都不要?那岂不是太便宜你的渣老公了。”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有权得到我应得的。但是董哥今天劝我抓住重点,我的孩子、我的时间、我的生活和我的心情,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这中间我所付出和失去的东西,得到的钱是否真的可以平衡回来。”林絮笑了笑,“我老公是有钱,但也没有钱到我分得一半就能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地步,房子是他的,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就算我离婚分得了他一半财产,我依旧还是要工作的。” “那倒……也是。” “可能……”她捋了捋头发,“之前更多的还是不甘心,是意气难平吧。” “所以你真的要跟那个女人去摊牌?”我感觉还是有点冒险,“如果那个女人劝说你老公失败呢?” “我不知道,只能试试。董哥也帮我分析了一下,距你上次见到他们在巴厘岛约会已经半年了,在这之前他们也是在一起的,保守估算俩人应该好了快一年了,可见俩人不是简单的玩玩而已。再者那个女人给我打过电话,说明她有很强烈的上位意愿。她想上位,而我老公也并没有跟她分手,说明这件事是有可操作空间的。” “董哥也是挺有意思的,一般不都是劝和不劝离的么,他反着来。” “因为他经历过。感情不再而强存婚姻是件让人痛苦的事。任何事都一样,求而不得最为消磨,那女人想上位求而不得,我想离婚求而不得,所以我俩合作应该属于双赢。”林絮笑道:“如果她笨嘴拙舌,我可以帮她想办法,告诉她怎么劝说我老公,毕竟我家的情况我比她了解。” 我眨眨眼,感觉自己听了个很荒诞的故事。一个妻子想办法帮丈夫的情人上位。 但对于林絮来说,如果离婚是必然的结果,那这么做倒也确实不失为一个迅速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那你公婆那边呢?如果他们不放孩子怎么办?”我问她。 “我公婆本来对我也没多满意。”林絮垂着眼眸,语气嘲讽,“我和我老公都是独生子女,从生完依依之后他们就想着让我生二胎的事,想要孙子。我是不想生,这不正好,帮他们找个别人来生。” 我点了点头,却也叹了口气,“这么听上去,倒是确实是个办法。” “嗯,等忙过这一段时间我就去找她,这期间我也再好好想想,把事情想周全些。”林絮舒口气,“我真的有点迫不及待的感觉,真希望明天就可以离婚。” 张媛端着杯子走了进来,看见我俩在这便欢欢乐乐地打了个招呼,“聊啥呢?” “聊吃的呢。”我顺口回答她。 “什么好吃的?” “公司附近有家烤串店,不错哦,想吃的话等这次活动结束,咱们一起去吃一顿。” 张媛一边接水一边摇头,“这么辛苦就犒劳一顿烤串?不行,得让董哥出血,吃顿好的。” “有道理,我完全支持。”我拿起杯子,跟张媛一起离开了茶水间。 接下来的日子,林絮果真就按照董凭跃给的办法做了,需要加班的时候就由董家的保姆帮忙接孩子,不需要加班的时候林絮就自己接孩子,早早回家。 我跟许亦静和林江南聊起这件事,他俩人的关注侧重点完全不同。林江南觉得董凭跃的办法不错,属于釜底抽薪,但让我提醒林絮,在与那个女人谈条件的时候别留下证据。 “如果她老公知道自己被妻子和情人联手算计,结果会容易失控。” “怎么说?” “这就像做一个产品,我们要让使用者觉得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有选择的,是被吸引着黏着在这个产品上,而不是被强迫的。一旦让他觉得被强迫了,他就会产生不满和抵触心理,从而放弃使用。” 我为这个工科男打的比喻挠了半分钟的头。“你是说,林絮的老公如果发现了她们的合谋,可能会拒绝离婚?” “有这种可能,或者他答应离婚但是却不放手依依的抚养权。人的抵触和叛逆心是很要命的,会放弃最优解,忽略后果而只在意过程本身。” 我想了想年初跟我妈吵的那一架,深以为然。那时我妈强令我不要跟林江南在一起,连姚峰的事都搬出来,的的确确是激起了我的逆反心。我那时只想证明我妈是错的,要不是林江南比较理智,劝我、给我建议,可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妈和解。 “你是不是一直都挺理智的?”我问林江南。 “不是。”他躲避开我的目光看向别处,“恰恰相反。” “相反?你是说你很叛逆?”我笑道:“那可真看不出来。” “是么?”他低头笑了笑,“我要是叛逆的彻底一些也好,我要是从来没起过叛逆之心也行。就怕做事不彻底,一边妥协一边叛逆,两败俱伤。” 我心念一动,靠近他,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你指的,是跟我在一起的事吗?你姐姐不让,但是你……” 他的笑容转而明朗起来,抱住我在怀里,“当然不是!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是因为要反抗谁。你是没自信?还是不相信我?” “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把脸埋在他怀里,笑道:“患得患失呗。” “我那次离开,不是因为我姐姐不让我跟你在一起,而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姐说的有道理;后来咱们又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要反抗我姐,而是因为反抗不了我自己。” “噫。肉麻。” 他在我腰侧的痒痒肉上抓了一把,“你再说!” “好了好了,不肉麻不肉麻,感动人心行了吧。”我笑着躲闪却躲闪不开,只好求饶,“说正经的。” “什么正经的?” “你知道许亦静听了董凭跃给林絮的建议后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她说:你们总监对下属的婚姻问题如此热心,有点意思。” 林江南听完后一脸不解,“许姐姐是什么意思?” 我诡秘地笑了笑,耸耸肩,“可能对董哥而言,也是双赢。” 谁知道呢。 ------------ 92.粘人的小伙子 许亦静这人一贯带着八卦的眼睛去看世间万物,有时候我觉得她没去当娱乐记者是件很可惜的事,因为她总能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展开联想,看到我看不到的可能性。 比如她说董凭跃和林絮的事。 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仗义的总监在帮助有实际困难的下属,但许亦静却认为这种超乎工作关系的帮助,必另有乾坤。 “也许董凭跃只是对林絮有好感,毕竟林絮已婚,他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可以把这种好感仅仅控制在工作范畴之内,但当他听说林絮有离婚的打算时,那这份潜藏的好感就会驱使他去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在许亦静一开始说的时候,我并不相信,“董凭跃那个人对谁都很有善意,很仗义的。从你卖房子的事上还看不出来吗?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他这个人的确是好人,他会帮助林絮也不意外。但是,正常来说,他如果仅仅是想帮助林絮,那么他让自己家的保姆帮忙接送,这已经非常够意思了。可问题是,他还劝林絮离婚。” “林絮本来就要离婚啊!” “离婚和分手,这两件事劝起来是需要非常谨慎的,毕竟林絮面临的不是家暴这类问题。别说他们这种关系,就是咱们这种关系都不好轻易的去劝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劝说的人能为这个人的未来负责。”许亦静拍拍我,“当初你发现林絮老公出轨的时候,你劝林絮离婚了吗?” 我怔了怔,摇头。 “还是的,因为林絮的未来你没办法负责。那么问题来了,董凭跃劝说林絮离婚,如果仅仅是作为领导,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林絮要离婚即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状态会不稳定,势必要影响工作的。” “可能是因为董凭跃离过婚,感同身受?” “还是那句话,感同身受,能帮她接孩子已经做的很够了。”许亦静眯起眼睛来,缝隙中透出咄咄笃定的八卦之光,“董凭跃劝林絮离婚,是因为他可以,并且想要为林絮的未来负责。” 我含糊了起来,可依旧觉得这件事很扯。“林絮和董凭跃,你好像都只见过一次吧?” “这跟见过几次没关系,听你说还不够吗?当初我也没见过林江南几次,还不是让我说中了。” 我干笑两声,“林江南那时候多明显。” “嘿!这会儿你说明显了,当初你怎么说的!霁月清风!” 她把我噎的无话可说。 有个成语叫做疑人偷斧。当一个主观意识入侵大脑,就会非常强势地影响人的客观判断。 我也不例外。 所以当许亦静跟我说完董凭跃对林絮有好感之后,虽然我嘴上说着不信,但我的眼睛却已经开始脱离了我的掌控,看什么都意味深长。 我内心里其实也挺希望许亦静说的是真的的,毕竟这对林絮而言不算是坏事。只不过离了婚的林絮,是否还有勇气再度走进婚姻,我不知道。 时间进入七月后,各路素材开始往我们部门汇总进来。之前定下的物料设计完成后开始发往厂家进行制作,宣传册资料齐备,也开始进入正式设计阶段。因着是伦敦项目在国内的第一次亮相,高层总担心不够热闹,总想要锦上添花再添花,今天想起来要加个这个,明天想起来要加个那个,一次次的开会讨论。 董凭跃是个不错的领导,没有一味地诹上虐下,上面要求加码的东西他并不是全盘接收扔给我们,劝说领导抓重点实施,毕竟我们人员有限时间也有限,眼下更重要的是保证最核心的内容不出错,替我们筛掉了不少领导们突发奇想要做的工作。 林絮有了董凭跃的帮助,从容多了,加班加的淡定,下班也走的大方。林江南每天接我上下班我也习惯了,开始几天的愧疚心荡然无存,后来连早饭我也不准备了,能多睡一分钟是一分钟。 人类惯会蹬鼻子上脸的。 酒会前的晚上,所有东西必须全部到位,还有很多需要现场修改调整的,我们忙完了公司这边的事还要去会场。董凭跃留下了林絮部门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同事,让其他人先回家休息,明早务必准时到会场做准备。 我暗搓搓地想,董凭跃主要是想让林絮能早点回家吧。 我们几个人收拾了东西出发去会场,一出门就看见了坐在花坛边上的林江南,我抱着一堆材料跑过去,“不是让你回家吗?我今天没准要通宵的。” “我刚吃完饭,就想说在这等一会儿,万一呢。”他把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你现在去哪?” “去会场。公司有车送的。” 说话的工夫其他人也走过来了,董凭跃见过林江南一次,难得还记得,笑呵呵地打招呼:“小伙子可以啊,这大晚上还等苏弥呢?” 林江南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 “得了,苏弥,你让你男朋友送你去吧,人小伙子等这么半天了。”董凭跃上前把林江南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对他挤了下眼睛,“不用着急,但也别太久哈。” “多谢董哥。”林江南双指并拢在额边,给董凭跃敬了个礼。 我老脸一热,跟上董凭跃,“不用不用,我跟你们走。” “我们不跟你走。”董凭跃回身招呼其他人,“赶紧的,别在这戳着照亮。”张媛笑嘻嘻的推我到林江南身边,林江南便把我的手给拉住了。 那几个人起哄的笑着走了,我瞥了林江南一眼,“尴尬不?”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转而搂住我的肩膀,“走,送你去会场。” “明天你就解脱了。”我对他说。 “词用的不对。” “那怎么说?” “明天酒会结束你就解脱了,但对于我而言,应该叫福利结束了。”他低下头,一边走路一边看我,“怎么办?” “限号那天你送我。” “就一天?” “那,你限号那天我送你。” 他伸出两根手指,“还有吗?” “还有周末。” “还有吗?” 我走到车边拉开门,把他塞进车里,笑道:“要不你辞职应聘到我们公司来。” “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我坐进副驾,略略肃正了一下神情,对他道:“说真的,如果你真到我们公司来,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许很快就腻了。” “不会。”他把车子发动起来,“反正我不会。” 我脱口而出想说他这话说的太早了,幸而到嘴边时刹住,转而笑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还挺酷酷的,想不到原来这么粘人。” “是哦。”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原来我这么粘人。” “你自己没发现自己的这个潜质?” “我还以为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技能。” “也是,你以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自己恋爱起来是什么状态。那现在知道了?你恋爱起来就是个粘人的……”我忍不住笑了一声,“粘人的小伙子。” “那你恋爱的时候呢?是什么状态?”他问我,“不粘锅吗?” 我仰头大笑,一巴掌过去打在他肩头,“谁说的!我谈恋爱的时候也是挺粘的。”话说到这,我抿了抿嘴巴,看着他:“你不觉得吗?” 他目视前方,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没再说什么。 会场离我们公司不算远,他把我送到之后问我一会儿要怎么回家,我摊开手苦起脸,“回家?今天不定要到几点呢,回头会场里找地方眯一眯就行了,明天一早还得开工。” 我们公司的车也紧跟着到了,董凭跃下车看见我,笑道:“哟,比我们还快。” “心系工作,马不扬鞭自奋蹄。”我关上林江南的车门,扒着窗户对他说:“你赶紧回家吧,明天还上班呢,路上注意安全。”说完我就跑去公司的车里去帮忙搬东西去了。 会场里,活动公司的人正在装LED背景屏,酒店的人在摆桌,我们一出现在会场立刻就被围上了,这个需要对接,那个需要确认,登时便是千头万绪的事情迎面而来。 活动前的一个晚上是效率最高的时间段,之前需要一天搞定的,这会儿一个小时便可以。这个时间段也是个神奇的时间段,在这个时间之前做的东西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错误,永远在修改,但在这会儿,仿佛人人开挂,正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董凭跃一言点破机窍:“不是咱们做的都对,只是没人来得及挑错而已。” 调试完屏幕播放的宣传片和背板,摆放好宣传资料,董凭跃带着我们从酒店进门处开始一项一项的对照项目清单开始捋,以来宾的视觉角度查看各个细节,看是否还有缺失。等查漏补缺的事情都弄完了之后已经半夜三点半了,董凭跃让我们散了各自回家,明早八点前务必到岗。 “你不走?”我问董凭跃。 “我再过一遍流程,你先回去吧。辛苦了啊。” “都这个点了,回不回去的也无所谓了。”我伸了伸腰,余光瞥见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点开一看是林江南发来的,“我在5012,你那边结束了就过来休息吧。” 董凭跃指了指背景屏,“那你要是不回去的话……” “我回去!我先走了!”我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明天我准时到岗!董哥你也早点休息。”说完转身快步跑走了。 ------------ 93.5201 我一路走得很急,中途提醒自己慢一点、稳一点、矜持一点,可脚不随心。 当5201的门立在眼前的时候我微微地犹豫,我到底该不该进去。进去,我怕我明天没精神;不进去,其实我现在就挺没精神的了。 正犹豫着,手机忽然响了。 我手忙脚乱的赶紧按了静音,接起来才说了个‘喂’,门就开了。林江南举着手机看着我,“你怎么不敲门?” “我刚走到门口。” 他让开门口让我进去,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闻见一股很好闻的沐浴液香味,“你洗澡了?” “是啊,一身汗。你也去洗个澡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洗手间里。 我把包摘下来放在桌上,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大床,有点含糊。会不会有点太快了呢?而且,我明天还有活动,如今年事已高怕是精神顶不住啊! 林江南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手里抖着个灰色的大T恤,“我刚才在楼下买的,男款最大号,估计你没有睡衣,这个凑合穿一下吧。” 我接过衣服在身上比了比,的确很大,下摆都快到膝盖了,短袖的长度已经过了手肘,胸前印着个不怎么好看的线描长城,看上去是件旅游纪念品。 这风格……跟一般此等情境里的穿着差的有点远啊! 难道贫瘠的胸膛就不配拥有一件低胸睡裙吗?虽然我的确是没有。 “赶紧去洗澡去吧,都快四点了。”林江南拉着我往浴室走,“明天你几点到会场?” “八……八点前。”我心扑腾扑腾的跳,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我我我,我自己洗就行。” 他转回头看着我,有丝不解,随即唇角一扬笑出令人怦然的意味来,“哦,原来还有选项的。” “不是不是!”我甩开他的手捧住自己的头,窘迫的想把头发薅下来,闷头冲进了洗手间里,反手把门锁死。 洗手间里荡漾着潮湿和温热,跟林江南身上一样的味道充斥在整个空间里。我羞臊至脸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指着她无声唾骂:你特么想太多了!丢死人了。 洗完澡,我换上林江南给我买的那件大码T恤,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走出了洗手间。林江南靠在床上正看手机,见我出来便把手机一扔,“头发没吹呢?” “没找到吹风机。”我擦着头发说道。 “柜子里呢。”他起身去衣柜里拿出个布口袋,然后从里面掏出吹风机来,一边拆着电源线一边走过来,“你坐到床上,我帮你吹头发。” “我自己来吧。” “我来。”他走到我身边,脸贴的离我很近,又一遍说道:“我来。” “你来你来你来。”我赶紧翻身上床乖乖坐好。他把电源插进床头的插座,然后坐到我的身后。吹风机的热风伴着嗡鸣声掠过我的耳畔和脖颈,林江南很小心的用手指捋着我的头发,指尖一下下的抚摸过头皮。 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耳廓和下颌,惹得我后背发紧,喉咙发干。我的手心开始冒汗,怕他碰到我,却又渴望那种触碰的再度来袭,心脏因此而胡乱的跳动着,血液便也如疯了一般浑身叫嚣。 嗡鸣声戛然而止,林江南的手指叉进我的头发里抖了抖,“差不多干了。” “谢谢。”我点了点头,蚊声说道。 他把吹风机放到了一边,从我身后抱住我,“困了吧?” “嗯。” 他手臂一用力直接把我撂倒在床上,我枕住了他的胳膊,背对着他,瞬间感觉浑身皮肤紧绷的都不够用了,扯得眼睛睁得大大的。 忽然我的眼前黑了。 他把灯关上了。 被子被他拽上来盖在了我的身上,他的手也跟着搂住了我,“赶紧睡,我定了明天早上七点四十的闹钟,你还有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 “哦。”我闭上眼睛。 于是,宇宙的焦点聚在了他拂过我脖颈的气息上,一下又一下,缓缓地、均匀地如有形般地不断撩拨。 这能睡得着才见鬼了。 我试图逃避开他的呼吸,于是动了动。他用手按住我,窝在我身后闷声道:“你别乱动。” “怎么了?” “反正,你别乱动。” 我反应过来了,黑暗中老脸一红,不敢动了。林江南放在我身上的手轻轻拍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无意义的呢喃声,像哄孩子一样。我无声地笑了,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我自己此情此景之下是不大容易睡得着的,但可能是太困了,很快便睡着了。再次恢复意识,是林江南在我耳边低声的嘟囔:“起床了起床了,该起床了……” 我挠着耳朵翻了个身,头埋进枕头里痛苦的哼唧:“好困,我不想起……” “再不起来要迟到了。”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车留给你,一会儿完事了早点回家睡觉,明天我去找你。” “不用。散会了我跟公司车回去,还要把一些东西拉回去呢。” “那你怎么回家?” “我的车在公司呢,你忘了?” “我忘了。我都快忘了你有车了。”他把我翻过来,俯身在我脸上亲了亲,“起来了。” “困。” “那……”他把我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要不就别去了?” “我起了。”我一骨碌翻身下床,抓起衣服冲进了洗手间。 到会场把流程和物料又整理了一遍,等来宾入场活动正式开始后,我工作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活动进行的很顺利,老板对项目的推介清晰有力,激情澎湃,搞得我对这个项目也充满了期待,盼望着公司大發横财能给我们升职加薪,年底奖金用行李箱拖走。 下午散了席,我们把东西拉回公司,董凭跃让大家赶紧回去休息,然后问林絮:“今天你老公在家看孩子呢?” 林絮点了点头,“对,他今天在家。” “那就辛苦你一下,咱俩把公众號编辑完了你再走?” “当然啊,这是我分内工作。”林絮笑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做完了发你确认。” “没事,我陪你一起。” 我在一边晃悠着偷听,觉得有点意思。 俩人忽然都看向我,我怔了怔,赶紧往外撤退,“我走了,走了。你们辛苦了。” 七月中旬的阳光能把人晒化了,我的车几天不曾开门开窗,里面充斥着烤胶皮的味道。我把门都打开,站在树荫里发了会儿呆。 林江南发消息过来问我怎么样,活动是否结束了,是否一切顺利。我看着他发的消息,想起昨夜他在我耳边的呼吸,忽然就很想他,很想见到他。 于是上车关门,直奔他工作的商场呼啸而去。 刚到商场,许亦静就打来电话问我昨晚上死哪去了,是不是跟下江南乐不思蜀了。我回曰加班加了通宵。 周末的商场热闹非凡,这种不寻常的背景音自然也逃不过许亦静的耳朵,她在电话那边笑了两声,“哦,加了通宵,辛苦了。” “我真的是加班!今天上午我们公司项目的推介酒会,我不是跟你说过么。” “是啊,辛苦了啊。”她依旧在电话那边笑着,“你忙吧,注意身体。” “我……” 我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许亦静就把电话给挂了。 也好,反正我的确也是有点心虚。 上次在这商场遇到林江南之后我还没有再来过,他工作的培训机构我也只是知道名字,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位置。我向前台问了一下林江南,对方说他正在上课,并给我指了一下教室。 这个培训机构中等规模,装修的阳光且充满童趣,教室一间挨一间,门外长凳坐满了低头看手机的家长。我找到教室后躲在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教室里坐了七八个小朋友,看上去都是八九岁的样子,林江南穿着印有机构logo的T恤,正蹲在一个孩子的小桌边给他讲解模型。 他讲的很认真,脸上笑意温和,小朋友皱着眉头咬着手指,很努力的在听。林江南说了一会儿后小朋友的表情便渐渐舒展开来,他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又给伸出拇指来晃了晃,那小朋友便继续尝试做自己的模型。 我在外面看着,也不自觉地随着那个孩子的笑容微笑起来。 距离他下课还有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觉得无所事事,便离开去附近逛了逛。商场的这一层全是儿童相关的商户,是我以前从来不曾涉足过的区域。我买了杯奶茶随便转了两家店,那琳琅满目的玩具和漂亮可爱的衣裳,看得我恨不得自己能有个孩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从店铺里出来去找林江南,才走到他工作的机构门口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仙气飘飘的连衣裙,一双纤细精致的高跟鞋,一头蓬松的栗色长发,拎着一个装咖啡的袋子优雅娉婷地走了进去。 有意思啊。 林江南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提起过吴雨,我当然也想不起来问这么一个不想干的人。潜意识里觉得我和林江南都在一起了,她也没来找过我麻烦,大概是死心了。但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 我停住脚步,在墙边长凳上找了个空位坐了下去,以自己的年龄优势,毫不违和地混在了一堆学生家长之中。 ------------ 94.闹心 吴雨的时间卡的蛮好,她站在教室门口没两分钟林江南就下课了,这让我觉得她一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几个小朋友咋咋呼呼的从教室里出来,此起彼伏的喊着‘林老师再见’。学生都走了之后林江南才出现在门口,看见吴雨后稍稍一怔,“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啊。”吴雨笑意腼腆地把手里装咖啡的袋子递给林江南。林江南并没有接,“下午喝过了,不喝了。” 吴雨把咖啡从袋子里掏出来塞进林江南手里,“我不管,反正我给你买的。” 咖啡就那么顶在林江南的胸前,吴雨伸着手臂,把这个狭窄的过道给挡住了。有学生走到这里想要过去,可吴雨熟视无睹,依旧那么伸着手站着,林江南只好把咖啡接了过去。 吴雨这才又笑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站到林江南面前,给想要过去的学生让开了路。林江南往后退了一步,“我一会儿还有课。” “我等你啊。今天我生日哎,你忘了?一会儿一起吃饭。” “哦,生日快乐。”林江南有些敷衍地说着,“我一会儿还有事。” “有什么事啊?我生日哎,我都没找别的朋友聚会,专门来找你的。”吴雨皱了皱眉头,“姐姐今天上午都给打了电话呢,你倒好,我等了你一上午都没有消息。” “我姐说什么了吗?” “问你最近在干什么。”吴雨说完立刻又补充道:“我可没说你在这工作。” “谢谢。” “不过你想好没有啊?到底回不回西安?如果你要回去的话,我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林江南没有说话。下节课要上课的小孩子已经有到的了,向林江南打招呼,他便撑起笑容来对小朋友招手,让他们进教室先自己玩一会儿。吴雨往教室里探头看了看,低声嘟囔。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但看嘴型大概的意思是说林江南这份工作没意思,哄孩子玩。 林江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咖啡,“现在时间还早,你赶紧约朋友去吧,我今天真的有事。” “不行。”吴雨轻轻跺脚撒娇,“我不管,说好了的,每年生日你都陪我的。刚才我问了,你还有最后这一节课今天就可以下班了。”她往后看了看,找了长凳上的一个空位坐下,扬起头来示威般地看着林江南,“我就在这等你。” 林江南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一句话没再多说,转身进教室了。 吴雨犹自笑了笑,气定神闲地掏出了手机准备开始看剧。旁边有个孩子的奶奶或者姥姥模样的阿姨看了看吴雨,笑呵呵地问她:“你是林老师的女朋友啊?” “对啊!”吴雨把耳机摘下来,喜笑颜开。 “真好,郎才女貌。林老师人好,我孙女可喜欢他了,一到周末就着急来上课,说又能看见林老师啦。”阿姨一边说着一边往教室里指了指,“那个就是我孙女。” 吴雨看了一眼,笑了笑,“嗯,小姑娘真好看。” “是,林老师也夸她,说她聪明,其实小皮猴子一个,就上林老师的课的时候乖。”阿姨看似谦虚的话中难掩骄傲之色。” “嗯,您孙女喜欢上林老师的课不奇怪,我家江南可是交大高材生呢。” “哟,难怪了。” 我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了,想起来跟吴雨见个面。可这毕竟是林江南工作的地方,旁边又都是林江南的学生、学生家长,以吴雨那不管不顾的性格,万一我俩在这争执起来,难堪的会是林江南。 吴雨和阿姨还热火朝天的聊着天,我站起身来从另一边绕了出去,在门口找了个地方站了一会儿,默默的咀嚼着自己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的瓜。 方才林江南和吴雨聊的不多,但足够我想上一阵的。 看起来吴雨并不知道我和林江南在一起了,林江南他姐也不知道。可能他有很多的顾虑和考量,这个我不需要问林江南,自己便能找出足够多的理由来。比如他觉得我们才刚在一起,感情还不够稳定;比如他怕吴雨知道了会去找我的麻烦;比如他姐如果知道了保不齐又要跑来横生枝节…… 但不管什么理由,这件事依旧让我挺难受。 一种明明光明正大,却偏要偷偷摸摸的难受。 而所有的理由里我最担心的是他对未来计划里,到底有没有我。吴雨问他是否想好了要回西安的事时,他没有说不,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在考虑,是否因此才没有告诉吴雨和他姐我们的关系。 这勾起了我心底的恐慌。 毕竟当年姚峰就是回了老家,然后就此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的。 想当年我还很年轻,对未来的想像遥远而宏大,我毫不怀疑我和姚峰将来会走进婚姻,并就此畅想了我们一起快乐的生活,阔论我们的梦想和事业,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问过那些非常实际且接地气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忘记了,还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我想不起来在我兴致勃勃的说起未来的时候,姚峰究竟说过什么。 他总是面带微笑地听我讲,他的神情让我觉得未来可期。可在我的高谈阔论与畅想之外,他究竟说过什么吗?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二十岁的我看了很多警世恒言,但面对未来依旧天马行空,真的不知道该想什么;三十岁的我看了许多文艺而浪漫的故事,却已经拦不住自己去想那些非常现实的问题了。 那么,二十四岁的林江南,想过吗? 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他,可我又忍不住的去怀疑。 周末的商场热闹熙攘,这一层因为孩子多而尤为喧闹,我站在其中感觉从内而外的格格不入。我想等林江南出来,可繁杂的情绪在我心中翻腾,商场里那种带着混响般的声音也变得让人心烦起来。 我想的太多,多到我不敢再等下去了。我怕我一见到他就会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倒出去,变成质问,然后徒让个不相干的吴雨看了笑话。于是只好转身而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疲惫且心烦气躁,一到家就把自己扔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许亦静又不在家,大概又是去约会去了。我其实很想听听她的想法,她一向比我有主意,比我洒脱,比我活的明白,我想知道同为三十岁的女人,恋爱的时候到底是该先享受当下,还是该先计划未来。 时针指到六点,我估计林江南现在应该在给吴雨过生日吧? 想想就觉得堵心。 电话在床边嗡嗡地震动起来,我一咕噜爬起身抓了过来,但来电的人却是林絮。 “在睡觉吗?没有吵到你吧?” “没有。”我又躺回床上,“你忙完了?回家了吗?” “还没有。”她顿了顿,“苏弥,我准备明天约那个女的出来谈谈。” “明天?!”我又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么快?!你不再好好准备准备了?” “我不想等了,早一天结束早一天解脱。”林絮的声音还是惯常的温柔,但却很笃定。“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忙,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没问题的,千万别勉强。” 我笑了笑,“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说吧,我先听听看。” “我想请你帮忙给那个女人打电话,约她出来。” “我约?为什么?”我不解。 “虽然我觉得我跟她谈的条件她没什么理由不答应,但是凡事都还是要防个万一,我还是要给自己留个退路。如果是我的朋友打电话,一旦她把这件事告诉我老公了,我还有机会装作不知情,退回到之前的路上去。” “那……”我眨眨眼睛使劲想了想,“如果我说是你的朋友,万一她一害怕,叫着你老公一起去了怎么办?” “我老公明天要出差,我问过他的公司了,这次是真的要出差,而且是要去国外。所以明天是个不错的机会,因为他有十个小时在飞机上,那女人联系不上他。” 我听见门响了一声,从房间探头一看,是许亦静回来了,于是赶忙对林絮道:“许亦静也在这,你介意我开免提吗?她主意多,让她也帮忙想想可以吗?” “好啊,那就多谢了。” 许亦静一脸茫然的被我拽到了沙发上,我打开免提,言简意赅的把林絮的想法跟她说了说。许亦静不愧是许亦静,越听眼睛越亮,越听状态越兴奋。 “没问题,电话我来打!我明天我也陪你一块儿去!”许亦静自告奋勇地说,“苏弥不行,她一遇到厉害的角色就跟个兔子似的,没出息着呢。” 我拍她一巴掌,“好好说!这时候还惦记着挤兑我。” 电话嘟嘟地响了两声,显示林江南有电话打进来,还没等我处理是否接听他那边就先挂断了。林絮问我是不是有事,我说没关系,让她继续。 我们仨人又把事情捋了一遍,初步定了明天一早等他老公的飞机一起飞我们就打电话,先确认对方是否在北京,只要她在,死也要把她约出来。 挂断电话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们足足聊了两个多钟头,这中间林江南打进来了三个电话,但我这边一直在通话中,他便都迅速挂断了。 “去吧去吧去吧,赶紧去给你的小甜心回电话去,看把人家急的。”许亦静轰我,“我还要把明天的事捋一遍。哇,这妻子跟小三共谋的戏码挺刺激。” “你看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明天不约会了?” “不约了,推了!约会还不是随时就约,林絮这事可不是常有。”许亦静拿了张纸出来写写画画,我问她干什么,她说她要再推演一遍有没有纰漏,第一要义是保护好林絮,第二步才是共谋共赢的问题。 我估计她工作都没这么认真和迫切。 我的手机要没电了,于是回屋插上电源给林江南回拨了电话。 “你在给谁打电话?这么久?”他问我。 “你回家了吗?”我问他。 “回家了。” 我看了一眼表,对着电话点了点头,“那就好。” ------------ 95.披甲上阵 我把林絮的事跟林江南简单说了说,在说的过程里其实我是不太专心的,我总想要问一问让我如鲠在喉的问题,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种心不在焉使得我的声音听上去恹恹的。林江南问我是不是累了,毕竟昨晚满打满算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嗯,是有点困了,明天我还得跟许亦静去陪林絮找那个女的。”我有些不自然地打了个哈欠,“我得早点睡。” “睡了?你不关心我一下吗?”他问我,像是在撒娇,又不像是认真的在问我。 “嗯?”我有点懵,不知道他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关心你?我关心你啊。那……你也早点休息?” 他在电话里那边稍稍沉默,微微叹气,“今天吴雨来找我,让我陪她过生日。” “哦。”我笑了笑,他的坦诚还是让我有点开心的,“今天她生日啊?那……你回家还挺早。” “嗯。好吧,没事了,你早点睡。”他跟我道了晚安,然后挂掉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我便有点懊恼。 我应该顺势问一问的。 其实我一点不怀疑他和吴雨有什么,今天吴雨去找他,他的态度在我看来是十分明确的。也许是碍着从小的情面,也许是因为两家的交情,他不好对吴雨做的太冷漠绝情,但我看的出来他不喜欢吴雨,的确是一点都不喜欢。 关于吴雨,我不想问,可我想问的事情却又问不出口。 我问不出林江南为什么不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吴雨、告诉他姐,如果他没有苦衷,那我的感情就像个笑话;倘若他有苦衷,我怕我的疑问就变成了咄咄的质问和蛮缠,变成我不理解他,变成我逼迫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我躺在床上听着歌,但脑子完全不在歌上。 我以为我接受了林江南就等于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可以重新开始去面对一段感情了,但此刻又悲哀的发现事情好像并非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并没有改变与进步,恋爱一旦开始就又是如此的麻烦,牵人心肠、反复度量。 歌曲跳转到了新的一首,古早风味的配乐从耳机里传进耳朵。我觉得前奏格外耳熟,等到一个女声唱道:“从相识到现在,从冷淡到关怀,从拒绝到依赖,从陌生到相爱……”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按下了停止键。 这是我很早很早以前喜欢听的一首歌,那时候我和姚峰还在一起,我还曾经在他面前赞赏过这首歌的歌词,几句排比带过匆匆年华,写尽了恋爱中的纠结、彷徨与疲惫。我觉得,关于失意情歌再没有比这首老歌更令人心尖发颤的了。 后来与姚峰分开,我挣扎在情绪里怪无可怪、怨无可怨时,甚至曾经懊恼于自己为什么要与他分享这样一首歌,像一语成谶,像有个旁观者早早的为我们的爱情写好了全部的过程与结局。 时隔多年,在林江南靠近我的过程里,我曾经也想起过这首歌。那句‘抹不去的尘埃,抹不去的阴霾,你想你应不应该拒他于千里之外,又舍不得现在又不放心将来’也扎过我的心,像是那个旁观者、预言家又出现了,在嘲弄我的怯懦。 现在我不敢再往下听,也不愿意它徘徊在我脑子里,感觉好不吉利。 我把李宗盛的专辑整体移出了我的歌单,怕这个已是老头的智者再用他寥寥几句扎透我的心。 真的是,年纪大了听李宗盛会哭。 我还是来我的新裤子吧。 第二天上午,林絮给她老公打过电话确认对方已关机后,便给我和许亦静发来了消息。许亦静拿起电话稳住情绪,给那个女人拨了电话过去。 许亦静设想了很多的可能性,对方问什么她要怎样回答之类的,但整个过程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我只听许亦静说:“听你说话能知道你不是那种傻姑娘。你有你的诉求,我这边也一样,不妨出来聊一聊,即便你听完之后觉得荒诞可笑,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对不对?毕竟你现在也没得到什么,自然也不会失去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人都是吃捧的。许亦静把对方架在聪明人的位置上,对方自然就会认为许亦静想要做的事是针对于聪明人的事,如果她不应承,便不是个聪明人了。 所以她答应了。 许亦静挂掉电话后满脸嘲弄的神情。这也是当然的,明知对方有家室还要糾缠的,又能有多聪明。 我们给林絮打电话,告诉了她第一步已经完成。我们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见面,准备到时还是先让许亦静出面探个虚实,然后再让林絮去谈。 许亦静抖擞精神去换了一身色彩艳丽夺目的裙子,化了淡妆,抹了个娇艳似火的大红唇,整个人气场全开,充满了攻击性。 “你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前男友婚礼砸场子。” “什么场合就要有什么场合的行头。”许亦静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下颌微微地扬着,颈部线条流畅又骄傲,“我不能让那女的觉得林絮好欺负。这事本就是她理亏,我们愿意跟她说话已经是看得起她了。我得让她知道,林絮愿意离婚不是因为怕她,而是不稀罕跟两个糟烂货纠缠而已,她最好给老娘卑微些。” 我觉得有道理,看看自己的休闲装感觉太过敷衍,于是钻进屋里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当然,许亦静我是比不了的,也艳压不了谁,‘说得过去’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我和许亦静打扮停当正准备出门,林江南忽然来了。他站在门口看见我俩,眼睛直了直,发出了一声赞叹,“这么隆重?” “这不叫隆重,这叫披甲上阵。”许亦静戴上她的墨镜,一脸六亲不认的高傲,“那种角色也配得上隆重俩字吗?” 林江南笑道:“许姐姐说得对,小的造次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给你们送样东西。”他把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掏出一个移动硬盘大小的东西来,递给了我。我接在手里掂了掂,“这什么?录音设备?” “正相反。这个叫录音干扰器。” “录音干扰器?”我和许亦静都倍感新奇,俩人头碰头的围观着这个方头方脑的小黑盒子,“还有这玩意儿呢?” “有些保密会议会用到,防止窃听、偷录的,它会放出噪音信号,人听不到但却能干扰电子设备的音频录制,录好的音频打开后就只能听见噪音。今天早上我去找一个同学借的,他们公司做这个的。” “这东西不错哎!”许亦静啧啧称奇,“我昨天还琢磨着如果万一对方录音,然后脑子缺根弦再把录音给林絮老公听了要怎么办。我还想着要怎么说话才能不露痕迹,现在省事了!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我瞄了林江南一眼,“想的挺周到啊。” “那天你跟我说林姐的计划,不是说起万一林姐老公知道了会很麻烦吗?然后回来我就问了我的同学,他那有样机,我借了一个出来。” “不错不错,工科男还是有用的。”许已经如获至宝般地看着录音干扰器,“这东西多少钱?我也弄一个去。” “你要这玩意干什么?”我问她。 “不知道,好玩呗。” “这个便宜的七八千,贵的三五万吧。” “我去!那还是算了吧。”许亦静赶紧握紧了那个机器,生怕一不留神给摔了,对林江南道:“时间差不多了,先出发,路上你教我怎么用。” 我开着我的车,许亦静和林江南坐在后面一路都在摆弄那个干扰器,我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向林江南的脸,心头百转千回的。 我说的事林江南都记在心里了,哪怕这件事与我并不相关。我担心林絮,他便又是出主意又是借设备,全因着林絮是我的朋友。对我的朋友尚且如此上心,是否可以证明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觉得我该相信他的,相信他自己的考量和计划。有些话问出来是想要一个回答,而有些话问出来,不管有没有回答都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质疑和不相信的态度。 我抿了抿嘴,便把昨晚烦扰我的事情又往心底更深的地方压了压。 再等等,再看看吧。 我们与林絮先碰了头,许亦静把干扰器装进自己包里,让林絮等她的信息再进去,然后踏着高跟鞋气势十足的走了。 林絮一直目送着许亦静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才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你说,她应该会答应吧。” “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这件事我觉得你已经亏大了。用许亦静的话说,换做别人,不当街打她一顿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她还想怎样?” 林絮沉默了片刻,轻声嗤笑,“我这次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对于巩恺的出轨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愤怒。我曾经觉得离婚是一件特别伤人特别悲情特别失败的事,但董哥跟我说,它只不过是婚姻的其中一种结局罢了,白头偕老是一种结局,分道扬镳也一样是一种结局,而真正的失败是面对失败时把自己的人生困顿于失败之中。” 我点了点头,“许亦静也这么说过,不管过去付出了多少,那都是沉没成本了,执着于已经无可挽回的过去,就等于在注定失败的投资里继续追加,投入越多损失越大。” 林絮笑了笑,对我道:“许亦静和董哥都活的挺明白,要我说,这俩人还挺配的,是不是?” 我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个意思?合着林絮对董凭跃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到底是林絮比我还迟钝,还是因为许亦静煞有介事的分析让我误会了董凭跃?我还以为林絮和董凭跃已经两情相悦了呢。 我看了一眼林江南,林江南也悄悄地耸了耸肩,我俩相视而笑。 “你们俩干嘛?这什么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我俩赶紧摆手,表示别无他意。 林絮的手机震了震,许亦静发来一个字:“来!” “我过去了。”林絮做了个深呼吸,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向约定好的咖啡厅走去。 林江南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不过去吗?” “林絮有一个朋友陪着很合理,人太多怕反而会有反效果了。”我对他笑了笑,“你说的,抵触和逆反可能会让事情失去控制。” ------------ 96.坦诚 论关系,虽然是我和林絮的关系更近,但在与人交涉的方面,我比许亦静差得远。 我没她敏锐,没她口才好,也没她有气势。所以陪同林絮的这件事还是交给许亦静更合适。但我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在林絮进去后五分钟,也拉着林江南走进了那家咖啡厅。 咖啡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每个桌子上方都有一盏独立的射灯,用灯光隔开了一个个虽无实际边界却让人感觉独立的空间。 我挽着林江南,他按照我的要求目不斜视地往里走,我则藏在他身体的另一侧偷偷探头看了一眼。林絮他们坐在一个角落的圆桌上,虽是圆桌,但林絮和许亦静离得更近,与那个女人行成了对峙。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那女人的样子,客观的说,她长的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与林絮有着截然不同的调性。林絮的外表温和且柔软,而那女人看上去凌厉而倔强。也不知道她平日里是不是这样,又或者是因为今天这个情境,才让她看上去如此。 也不知道许亦静跟她谈过什么,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僵直挺拔着脊背,嘴唇紧紧地抿着,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林絮。 我们在他们旁边的沙发坐下,沙发的角度和靠背将视线挡去了一部分,但距离却并不远,在这安静的咖啡店里,只要支起耳朵听,她们说的话还是可以听得满真切的。 那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纤细,跟她的外表并不太合衬,我听见她对林絮说:“我还当你是个傻白甜,我那么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招,原来你是把我当猴耍呢?” 林絮的声音很平和,甚至听上去了无情绪,“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不必说这些无意义的话了。” “刚才你的朋友在这把我一通损,这会儿你又进来跟我说不是吵架的。”她尖锐地笑了两声,“那你想干什么呀?我跟巩恺是认真的,我不过就是来的比你晚一些,谁也不比谁高贵。” 许亦静抿着咖啡,听到这发出了一声嗤笑,却没有说话。 那女人瞪了许亦静一眼,大抵也是怵头了许亦静,并未说什么,仍是对着林絮道:“我爱巩恺,他也爱我。他跟我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早就跟你离婚了。” “你爱他?”林絮依旧语气淡然。 “对。” “那我就放心了。你不用对我有那么大敌意,我找你,是跟你谈合作的。” “你跟我合作?”那女人默了默,随即冷笑了一声,“你别想我对巩恺不利,更别想挑拨我和巩恺之间的关系,我没那么傻。” “你爱巩恺,那你爱他的孩子吗?我和他的孩子。”林絮问她。 那个女人不知道林絮这话何意,不敢随便接茬,只道:“你有话直说。” “你爱那个男人,你把他带走。我爱我的孩子,我把孩子带走,我们各取所需。”林絮用咖啡勺搅了搅面前的咖啡,“好吗?” 我瞄了一眼,看见那女人的表情颇为精彩,诧异、怀疑、不解。 看上去她今天也是披挂上阵的样子,穿着入时妆容精致,估计在来之前也做了各种各样的计划和打算,但显然林絮的提议并不在她的预想之内,以至于她半晌无话。 一种对峙的气氛在那桌的静默中盘旋了片刻后,那女人问林絮:“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抿嘴一笑,微微摇头,心想这话问的可真俗套,俗套且毫无意义。 果然,许亦静在旁边接口道:“不凭什么,你可以不信。” “是你们说要合作,我还不能问问了吗?我总得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许亦静也笑了,“姑娘啊,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别再端着了。自己是个什么角色,别人不说你自己总还是要有个清醒的认识。你要么就去自尊自爱,别走这条路;要么你就做个真小人,咬住利益别松口。现在我们把一个对你来说最迫切、最需要的东西摆在你面前了,你要么就拿着,要么就走。合作?那是我们给你留着面子才这么说。诚意?你要诚意干什么?立牌坊去吗?” “你话别说的太难听!”那女人恼了。 “还有更难听你想听吗?”许亦静嘲讽地笑了一声,“不想听你就走,继续去做你的小三,再痴痴的等你的情郎娶你。你觉得我们很在乎你吗?” 林絮按了按许亦静的胳膊,接过话说道:“你现在有三条路可以选,我说给你听,你自己去考虑。第一,离开巩恺;第二,继续做他的地下情人,我无所谓;第三,按我说的做,只要巩恺同意放弃孩子的抚养权,我立刻跟他离婚。” 那女人虽不说有多聪敏,但也不是个傻子,哪怕她是个傻子,其实也知道哪条路对她更有利。 第一条她肯定做不到,如果做得到早就做了。第二条路就是个无底洞,她给林絮打过电话,无非是希望刺激林絮离婚,她好上位。但现在林絮无欲则刚,她再怎么折腾也迈不过人家才是合法夫妻这道坎,只要林絮不同意离婚,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虽然林絮给她说了三条路,只要她选,便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想让我怎么做?”那女人带着几分羞恼问林絮。 “我随便你用什么办法,让巩恺跟我离婚,并且放弃对我女儿的抚养权。只要他不要女儿,我立刻离婚,之后你们俩的事再与我无关。” “如果他不愿意呢?” “那我管不了,你自己想办法。”林絮说完便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你也不用跟我联系,给我打电话我依然不会接,我只看结果。” 林絮和许亦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那女人又叫住她,问道:“你要是反悔怎么办?” “你自己去考虑,毕竟就算我白纸黑字的写给你,这种事也不会受法律的保护。愿不愿意搏一搏是你自己的事。”林絮笑了笑,声音很温柔,却抑不住脸上嫌恶的表情,“你当巩恺是个宝贝,但大可不必以己度人。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女儿,我一眼都不愿再看到他了。” 说完,林絮和许亦静就走了。 我又看了那女人两眼,这才转过身来。我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奶泡上的拉花都还完好着,我用勺子把花搅碎,对林江南说:“把咖啡喝完,咱们也走了。” 林江南低声对我说:“看来林姐是真的对她老公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我点了点头,感慨道:“林絮看上去那么柔弱,我和许亦静以前都觉得她很难处理这件事,大概率可能要为了孩子委曲求全。没想到她还挺干脆的。” “人不可貌相。” “是啊。” 林江南喝着咖啡,笑了笑,“我以前以为你会是那种很勇往直前,很干脆的人。” “结果我不是。”我看了他两眼,“你是不是感觉我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样。” 他怔了怔,赶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捋了捋头发,“我自己也知道,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可能总是想的太多,庸人自扰。” 林江南沉默了片刻,对我说:“昨天吴雨来找我了,但是我没陪她过生日。” “是么?”我抬眼看向他,“怎么呢?” “昨天我的一个学生家长把包忘在了门口凳子上,回来找的时候没有了。我陪她看了监控,发现是被人给拿走了。” “然后呢?” “然后,我陪那个家长去报警,就打发吴雨先走了。” “哦。”我点了点头,继续喝着咖啡,“那这种算不算盗窃?还是有什么别的说法?” “我不知道。”林江南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苏弥,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吴雨的事?你一点都不在乎啊?”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有些莫名地笑了笑,“你跟我说过你不喜欢她,我有什么可在乎的?你们两家是世交,就算你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太冷漠的,这我都能理解。而且你昨天不是挺坦诚的都告诉我了么,难道我还要揪着不放?” 林江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拨弄着咖啡杯,“好吧。” 我看他情绪怪怪的,便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他没有抬头看我,“第一次在我家碰见吴雨,你不在意;后来吴雨去你公司找你,你也不告诉我;昨天吴雨去找我陪她过生日,你也不在乎。” 我被他说的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那我应该怎样啊?我应该揪着不放质问你?没必要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还有什么可问的?你是觉得我太相信你了?” “不是。”他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后说:“你如果真的相信我,那当然最好。” 我皱了皱眉头,“你有话直说。” 他把手里的咖啡放下,碟子里的钢勺’叮‘地跳动出声。他犹豫了一下,说:“你明明昨天去找过我,对不对?我在监控里看见你了。” 我一下愣住了。也许是因为他兜兜转转的试探,也许是因为被戳穿,心中蓦然翻腾出一股火来。 “你去找我为什么后来又走了?是不是因为看见吴雨了?我从昨天跟你说到现在,你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问我,为什么不问呢?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又为什么要走?我不想骗你,我希望你也可以对我坦诚一些,如果你不高兴,可不可以告诉我?” ------------ 97.我们都是怎么想的呢? 林江南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是诚恳的,我相信他说的既是他所想要表达的。 可我还是有点恼了。 我恼火的有点微妙。不是他不相信我,也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他认为我不相信他。 我劝了自己那么久去相信他,我很努力的理顺了自己的情绪,现在忽然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点让我的努力全盘报废,真让人心烦。 “我没有在意,我没有不高兴。”我试图语气平静地说话,“林江南,我不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我也不是吴雨那种外放的性格,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有情绪,就需要安抚,就索求安慰。我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判断。你不要这么想当然好不好?”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就走了?” 我很无奈,恼得发笑,“我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可吴雨是啊。我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是什么反应你想不到吗?在你工作的地方闹一场很好看吗?如果你担心我在意吴雨,你之前为什么不把咱们的关系告诉她呢?那样她就不会去找你了,不就没事了吗?你自己没处理好的事,现在过来质问我干什么?” “我不是质问你。”林江南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生气,便有些紧张起来,“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我希望我们可以好好沟通而已。” “那现在这样能算是好好沟通了吗?” 我的手机震了起来,许亦静拨来电话问我们怎么还不出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咖啡杯里还剩下半杯咖啡,我没兴趣继续喝了,挂掉电话站起身来去柜台结账。我没有回头看林江南,犹自结完账便离开了咖啡厅。 许亦静和林絮在我的车边上等着我,两人聊得正欢,见我过去便招招手:“走,一起去吃个饭。刚才林絮问过你们董哥了,说依依在他家睡着了,让她晚点去接。” 我勉强的撑出笑容来,对林絮道:“看来依依在董哥家还挺开心。” “可开心了,跟我说她特喜欢飞飞哥哥。”林絮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我身后,“小林,我家依依已经想做飞飞的女朋友了,你失宠了。” 我这才知道林江南一直跟在我身后,心中稍安,但又不肯回头去看他。与许亦静一起为依依的童言无忌笑着,遮挡着自己的不自然。 “走了走了,吃饭去。”许亦静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录音干扰器拿了出来,递给了林江南,“这个还你,怪贵的,别让我再给摔了。我刚才在咖啡厅里也开了录音,出来以后听了一下,果然什么都没录上。靠谱。姐姐我给你记一功,想吃什么?” 林江南把干扰器接过去,“不用,你们去吧。我得赶紧把这设备给我同学还了去。” “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 “他私下里借给我的,能赶紧还就赶紧还了,免得给别人添麻烦。” 我有点慌,拿出手机来假装发消息、听语音。我既不想让林江南走,又不想开口说让他留下来,我没办法把自己瞬间移动走,更没有土遁的本事,只好借助手机让自己的意识假装游离在他们的对话之外。 许亦静看了我一眼,见我正忙,便对林江南道:“那我们送你过去得了,你车不是还在阜成门呢么?” “不用了,我还得请我同学吃饭呢。再说了,你们仨闺蜜聊天,我在旁边也怪别扭的。”林江南一边说着一边冲她们招了招手,转身走了。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昨天同事发给我的语音,余光看见林江南头也不回的走了,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憋了一口气。 “你忙什么呢?”许亦静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哦。”我装作一个一直沉浸在工作中无法自拔,才刚刚对周遭产生意识的样子,“那个……印刷厂问我结款的事。” 许亦静盯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悄悄问道:“你跟林江南吵架了?” “没有啊。” 她笑了笑也没多追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吃饭去吧。” 吃饭的时候,话题不可避免的谈到了那个女人。我直到现在才知道那女人名叫艾晓莉,这名字还是许亦静今天才问出来的,连林絮之前都不知道。 “我以为你都调查周全了呢。”许亦静说。 林絮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调查她干什么,我对她又无所求。不管她是清洁工还是女高管,我只要知道她跟巩恺两情相悦就行了。我相信她会努力的。” “你可别用两情相悦这个词。”许亦静表情流露出不适,连连摆手,“挺美好一词儿,他俩也配吗?虽然我不是搞文案的,但我觉得臭味相投更合适一点。” 林絮往清水锅里扔了几片蔬菜,水雾蒸腾中,她的表情看上去亦悲亦喜般地微妙,似是出神,似是自哀。 我本想顺着许亦静的那句话再往下说的,但那讽刺调侃的心情因为林絮的样子戛然而止。我忽然意识到,不管林絮现在有多厌恶巩恺,可那毕竟也是她曾经真心爱过,携手走过红毯,在喜悦中执手誓要走过一生的人。 许亦静也曾说过,就算是养了五六年的猫狗要送人了,都是要难过上一阵的。 话是直白粗糙了些的。 其实鲁迅先生的话也不尽然,人和人的悲喜偶尔会有相通之处,便是没有切肤之痛,也总还是能在自己的经历中找到一些共鸣、共情。 许亦静显然也蓦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没再顺着这个话继续说下去,为了让气氛不要沉浸在低气压里,于是她把目光调转,指向了我。 “你和林江南怎么了?” 林絮也立刻从那种伤感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与许亦静一道问我:“对啊,你俩怎么了?” “我俩怎么了?”我佯做不解。 “你少装傻了。”许亦静夹起一块肉放进自己的调料碗里,然后放下了筷子,“进门的时候你们肩并肩手挽手的,出来的时候跟谁都不认识谁似的。林江南要走,你在旁边拿着手机假装日理万机的,一句话都不说。演技拙劣到我都看不下去了。” 林絮在一旁跟着点头,声音温柔地说:“嗯,演的确实不好。” “嗐,没什么,就是几句口角而已。”我说完后用筷子在锅里翻找了一跟笋,夹到自己碗里一点点的咬着,抬眼一看,许亦静和林絮依然盯着我,显然对我的轻描淡写不满意。 我叹口气,只好把筷子放下,“就是……昨天吴雨去找他了,让他陪她过生日。” “吴雨?” 我以为她俩不记得这个人了,正想着要怎么让她们记起来,结果我发现人对八卦的记忆力不可低估。林絮说:“是不是上次那个乙方公司的AE?找你吃饭那个?” 许亦静则道:“那个林江南的追求者,他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林絮很是惊讶,怔了片刻随即一脸恍然,“难怪了,那次我就觉得那姑娘怪怪的,感觉跟你好大的仇似的。这还真是好大的仇。” 我不屑地嗤了一声,“我跟她有什么仇。林江南明确的跟我说过他不喜欢那个吴雨,我发誓,我是真的不在意她的。” “那你跟林江南还闹什么矛盾?” 我觉得这件事好难讲,在心里默默整理了片刻后才道:“昨天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他正上课,我就去溜达了一下,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吴雨了。然后……” “然后你就走了?”许亦静问。 “嗯。”我点了点头。 “然后你今天问他了?他怎么说的?” “我没问他,是他问的我。”我继续道:“好巧不巧的,昨天他有个学生家长的包丢了,他陪着去查监控,结果居然在监控里看见我了。然后他就问我为什么会离开,问我是不是不高兴了,说如果我不高兴应该告诉他。” “这也没什么问题啊。”许亦静和林絮对视了一眼,都不是太明白的样子。 “对呀,这说明他很在意你的想法,你的情绪,这不是很好吗?”林絮说道。 “可是我没有不高兴啊!”我感觉自己百口莫辩,忍不住自己反省了三秒钟。怎么对着林江南说不清楚,对着许亦静和林絮还是说不清楚。 我再次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没有不高兴。我当时想的是吴雨那个人混不吝,如果在林江南工作的地方看见我,万一吵起来了林江南多尴尬啊,所以我才走的。” 那俩人还是一脸懵。 许亦静看着林絮,耸耸肩,“一个在意对方的情绪,一个在意对方的面子,这俩人到底在吵什么?是吵架呢还是给咱们秀恩爱呢?” “你听我说完。”我打断许亦静,“他昨天就知道我去找过他了,结果他从昨晚开始一直不断地试探我。如果他想要好好沟通,那他直接问我不就好了?他绕着么大圈子干什么。我相信他,但他完全不相信我相信他。” 许亦静和林絮俩人一起吸了口气,看上去都有话想说,我连忙拦住她俩,“刚才那只是其一,不是重点。” “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吴雨会去找他?虽然我看的出来他不喜欢吴雨,可吴雨却以他的女朋友自居。结合吴雨和林江南的关系,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林絮问我。 许亦静眉头一展,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明林江南没有告诉吴雨你是他女朋友,那也就说明林江南家里也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你是想说这个吧?”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98.我的样子 我把我的想法说完之后,本以为她们会恍然大悟,会站在我的角度、我的立场,也会认为这是一件看似不大却实则需要警惕和重视的事。 可结果呢,两人都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你和林江南在一起才多久啊,一个月?一个多月?他没有告诉家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许亦静已经重新拿起了筷子,不以为意地把碗里的肉吃掉,“他告诉家里能怎样?你要去见他家里人吗?” 林絮也点点头,“是呀,现在通常都是关系非常稳定了才会与家里说吧。然后等到有谈婚论嫁的意愿了,才会见双方的家里人。”她掩嘴笑了笑,“苏弥,你挺急的是吗?” “不是,我没有。”我立刻否认,可否认之后我又感觉无话可说。我昨天到底是为什么而忧愁了半宿?怎么今天被他们一说,好像我完全就是庸人自扰了呢? “你啊,真是……”,许亦静捞了一勺杂七杂八的东西扣进我的碗里,“也难怪你之前不愿意谈恋爱,我要是跟你似的谈个恋爱谈的这么细致,估计我也不愿意谈,多累啊。” “是我想太多?”我问她。 “我觉得是你想太多。” “那如果你看见一个女的去找你男朋友,然后还自称是你男朋友的女朋友,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想都不用想啊,干翻了走人。”许亦静说。 我叹口气,心说这个问题问错人了,于是转向了温柔的林絮,“你呢?” 林絮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对我道:“我大概会跟你一样吧,先离开。但是我事后会问他的呀,那女人是谁、他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处理之类的。可是苏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不是说相信林江南不喜欢吴雨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许亦静迅速地把嘴里的肉嚼巴嚼巴咽下去,对林絮道:“苏弥希望看到的是吴雨去找林江南的时候,林江南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有女朋友了,我女朋友是苏弥’。可是昨天林江南没这么做,所以她觉得郁闷。” “是吗?”林絮问我。 我想了想,有点含糊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吴雨跟林江南家是世交,如果吴雨知道了,那大概率林江南家也就知道了。”许亦静再次放下了筷子,对我说:“之前已经有过这么一档子事了,林江南为此还跟你断了联系,那现在林江南不想他姐知道这件事,肯定也是顾虑他姐再来横插一杠子,这很好理解啊。” “我知道啊。” “你又知道!”许亦静哼了一声,“说什么你都知道,那你还烦什么?” “也许他是想等你们的感情再稳定一点?”林絮也在一旁开解道。 这话听上去没错,按道理我应该这么去想的,我也的确是这么劝说自己的,可这并不是我内心最深处呃想法。 林江南就是有那么一个姐姐,有钱、有掌控力,让他心怀畏惧的姐姐。我不知道他准备隐瞒到什么时候去,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三年五年,他姐姐依然是他姐姐,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随着时间推移可以改变的只有我们的感情。 或者更为坚固,或者房倒屋塌。 林江南谨慎的对家里隐瞒了他和我的关系,如果我们将来的感情坚固,那么也许我就是他对抗他姐姐的理由和勇气;如果我们房倒屋塌,那么他便可以不必提起。 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何尝不是他的保留、是他对我们感情的观望。 我说完这些后林絮很是讶异。她与我之前是同事关于大于朋友关系,对我的事其实所知不多,她说她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是一个如此悲观的人。 “我一直觉得你很积极乐观的。”林絮这般说道。 我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可能我只对感情这么悲观?我也不知道。” “苏弥,你可以悲观的看事,但你不能悲观的活着啊!”许亦静说道:“悲观不要紧,婚礼誓词还会说‘死亡将我们分开’呢,所以压根就不会有什么永远,早晚都是要分开的。只不过是热闹的时候,乐观的人看灯彩佳话高朋满座,悲观的人想的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都是事实,没有好坏,可你在大家热热闹闹的时候就开始哭,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我和林絮都被许亦静的这个比方给逗笑了,但许亦静却很认真,看着我道:“你说你不知道林江南准备隐瞒到什么时候?”她忽地语气和神情一变,挥手道:“你管他呢!三五个月有三五个月的快乐,三五年有三五年的幸福,你好好享受不行吗?将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自有去处,你这会儿操什么闲心?” 林絮看向我,跟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林江南不会想那么多,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怕他姐,或许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你想的太多就变成了臆测,那对他不公平的。” “对啊。”许亦静紧跟着又说道:“如果现在他告诉他姐,他姐拿着好几百万的支票过来甩在你面前,让你离开她亲爱的弟弟呢?你俩现在感情还不稳定,万一你这两边一衡量觉得还是钱更靠谱,于是开开心心的把他拉黑了,他怎么办?” 我们几个都笑了起来,我在桌下踹了许亦静一脚,“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哎?怎么了?要是我我就答应啊!”许亦静傲娇地晃晃头,“拿了钱我把外债给还了,还能全款买个房子,该有的全都有了,再慢慢恋爱去呗。跟谁谈不是谈啊!” “你就嘴上说的热闹,你要是这种人,当初邵杰想帮你还债你就不会拒绝了。” 许亦静笑了一声,“别把我说那么高尚。” 林絮托着下颌笑意嫣嫣地看我俩斗了会儿嘴,忽然也道:“如果是我我也拿钱走人。我当初倒是什么都不图,所以到现在什么都不是我的。” “哎呀,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事了。”许亦静挥了挥手,“赶紧吃,肉都老了。” 我相信,虽然她俩话是这么说,但倘若当初真的有几百万摆在她们面前,让她们离开爱的那个人,她们谁也不会愿意的。现在她们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离散的已经离散,背叛的也已背叛,曾经视为万金之重的爱情在后来变得一文不值,于是觉得还不如拿去卖钱合适。 反正废了的爱情,还不如废了的纸箱子值钱。 这顿饭的后来我没有再提起关于与林江南的这点龃龉,但许亦静和林絮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不去。 林江南不相信我相信他,也许他是对的。我觉得我应该跟他道个歉,可回想一下其实我又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一直都是我自己在内心纠结、烦闷,我要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他,恐怕他不只是生气,是要寒心了吧。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时,林江南的消息倒是先来了,他向我道歉,弄得我愈发愧疚。 他说他总觉得我什么都不甚在意,既不是很热情也没有脾气,所以他总想找些事情来证明我是在意他的。他说:“我有时会想如果是别的女生应该会这样,应该会那样,为什么你的反应会不一样。我以后不会这么想了,你就是你,你有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 我很感动,又有点想哭。 “今天是我有些反应过度了,你不用跟我道歉,我觉得我该跟你道歉。”我真诚的回复了信息。 没想到信息发过去林江南更慌了,直接一个电话就拨了过来,他很小心翼翼地说:“苏弥,我是认真的复盘了整件事的,我也是诚心道歉。你如果还是不高兴,那……你罚我好不好?你罚我给你做顿饭?你点什么我做什么,不会的我去学,好不好?” 我也是懵了,回看了一下我我刚才发过去的信息,哭笑不得地对他说:“我说的也是真的,你误会我的语气了。我真的不生气了,而且觉得挺抱歉的。”我扶了扶额,“唉,看来文字沟通也不是万能灵药。” “真的?”林江南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有点心疼起他,为着他遇到了这样的一个我。 夜深时,我看着那个发着微光的玫瑰摆件,想着那个游历在各个星球的小王子,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的解读。 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时和回到他的星球时,一定是不同的样子;玫瑰在小王子离开前和离开后也一定是不同的样子,狐狸在遇到小王子之前和之后必然也是不同的。他们互相的遇见改变了彼此,变成了不同的样子。 遇到姚峰之前的我大概也与现在不同吧,可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被磨成了如今的样子,一个我自己不太喜欢的样子,我带着现在这个样子站在林江南的面前,却期待着他的接纳。 是不是真的挺不公平的。 他还是个孩子啊! ------------ 98.屁大点的事 由于之前加班加的比较狠,推介酒会一结束大家就开始纷纷申请倒休。董凭跃在例会上定了个规则,各部门每次只能休一人,最长连休不得超过两日,因为最近可能还会有时。 开完了会吴亮就过来找我,说是想要这周四五歇两天。 “这周四五恐怕不行了。”我抱歉地摊了摊手,“今天早上张媛跟我已经提了,她想休这周四五两天。你再选个别的时候吧。” “那她怎么没跟我商量啊?这不是应该商量着来的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笑道:“她为什么要跟你商量?她休假跟我说就可以了啊。那现在的确是她先说的,咱们讲个先来后到,好吧?” “张媛申请了吗?”吴亮指了指我的电脑,“我可已经在OA上提交倒休申请了,你看看,帮我批一下吧。” 我没去看OA,忍不住有点皱眉,“你这周四五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我跟哥们儿说好了,这四五加周末自驾走趟坝上的。” 张媛从隔断的另一边冒出头来,弱弱地说:“那我还在跟我男朋友约好了呢。” “你跟你男朋友不天天见吗?我跟我哥们儿一年约不了几回,你就让着点不成么?”吴亮对张媛笑了笑,半是玩笑般地说道,“咱也别都讲女士优先,偶尔我们男士也优先优先吧。” 张媛也笑道:“我男朋友年假都请了,他一年也歇不了几回呀。而且我早上都跟弥姐说了,你下次早点呗。” “谁早点啊?我可是提交了OA的,我可比你早。”吴亮的表情忽然就认真了起来,“活动期间辛苦的活儿我都包了,天天往外跑,去会场、盯印厂的。到休假的时候我又得让着?那我是一男的就得这么倒霉啊?就得什么事都让女士先挑,我只能拿剩下的,是吗?” “你有话好好说。”我站起身来对吴亮说道,“活动期间每个人都很辛苦,没有三六九等的分别。再说,你去会场、印厂也不是你自己主动要去的,都是我分派的,你如果觉得我分派不均,咱们可以单聊,你也可以往董哥那里去反映,都没问题,但它跟张媛无关,跟休假这件事也无关,你别混在一块儿说。” “我不是要把这俩事混到一块儿说,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事儿。都是同等级别、同样的工作,凭什么我们男的就得做更辛苦的?都是加班倒休,凭什么我就得让别人先休啊?不让着就是我不绅士呗?你们这是性别歧视了吧?” 我内心里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对吴亮道:“辛不辛苦都是自己主观的感觉,你问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辛苦,这点没有任何讨论和争辩的意义。倒休的问题上你俩绝对公平,谁都可以先休,但是确实张媛跟我说的更早。你不用问我要证据,你要是觉得我骗你你就往上去申诉,行吗?” 吴亮双手揣进裤兜,往后仰了仰,“我申诉有什么用啊?我申诉给谁去?我跟我哥们儿约的从周四到周日的时间,就算老板明年亲自替我做主也没用了啊!” 吴亮的声音有点大了起来,引得旁边部门的人也都看了过来。我让张媛和吴亮跟我去小会议室说,别影响了别人的工作。 “弥姐,不跟他说了。”张媛摆了摆手,很是厌烦地对吴亮道:“你歇行了吧!”说完她坐回到椅子上,嘟囔道:“屁大点的事,这不依不饶的。” 吴亮自然是听见这话了,扯动嘴角笑了一声,也低声自言自语道:“什么权益都得自己争取,不争,谁给你啊。” 我有点愠气,觉得这对张媛不太公平。可就像张媛说的,这真的就是个屁大点的事,吴亮显然是不打算松口的,现在既然张媛让了,我最好的处理就是就坡下驴了,毕竟为这么个屁大点的事闹得整个大部门都来围观,也不好。 我把吴亮的OA批了,然后让张媛提交下周一和周二的倒休申请,这样等于也是能接上一个周末。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叫上了张媛,她忿忿不平,说跟她男朋友都商量好了出去玩的,他男朋友是请了年假的。 “早知道我周日在家就提交OA了!就懒了那么一下。”张媛狠狠地撕咬着鸡翅,“我男朋友那边的年假申请还不知道能不能撤销呢。这个吴亮怎么那么奇葩啊!说着说着还急了。” 小靳在一旁道:“可能他心里有气吧。弥姐来之前他还想争取做设计部经理呢,结果弥姐空降过来了,他就没机会了。” “就他?”张媛很不屑,“天天鸡贼的跟什么似的。之前的经理也就是因为要跳槽懒得跟他计较,他倒还真以为自己占多大便宜了呢。”她压低了声音对我道:“之前经理走的时候还问我要不要一起走呢,我是图这里离我男朋友单位近,不想走。但是他可没问过吴亮,他挺看不上吴亮的。” “吴亮谁招进来的啊?”我问。 “之前经理啊!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这人是这样的呗。弥姐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那段时间不是他负责跟乙方对接么,把印厂那边给折腾的啊!他车限号的时候让人家印厂开车接送他上下班;已经报了合同的单子他还要跟人家压价,比如整单砍了1000块钱下来,他自己拿500,然后告诉公司砍了500下来。” “还有这事?” “对啊。”小靳也在旁边点头,“他这边压完价后印厂还得重新出合同,弄得我还得重新给他走流程,法务那边又要再审一遍,烦的很。他还觉得自己给公司省钱了,可公司谁在乎那几百一千的呀。” 我听完后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下午在茶水间,林絮悄悄问我吴亮的事什么打算,我挺无奈地叹了口气,委婉地说:“回头我跟董哥聊聊看吧。” 林絮抿了口咖啡,点点头。 我们是做设计工作的,说穿了这行算是个服务行业。曾经我也觉得设计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设计水平,后来随着工作阅历的增长,我才发现‘好相处,能沟通’才是王道,哪怕业务能力稍差一些。吴亮把自己的利益和舒适看的太重,锱铢必较,寸土不让,相处中要么就是他不舒服,要么就是别人不舒服,难以长久。 说他有多坏倒也未见得。总归他是吃亏的,吃亏就吃亏在不肯吃亏上。 周二上午董凭跃去开了个会,中午回来便把我和林絮找过去了,说是老板要带宣传和销售的团队去一趟伦敦,因为那边也要开始组建团队,还要与当地合作方要进行接洽。 “你俩都有护照吧?一会儿秘书处会问你俩要相关的资料,你们按要求提供就行了。签证三天以内能下来,所以明天务必把护照带来。周日就出发。” 我听傻了,“周日?去伦敦?” 董凭跃笑道:“干嘛吓成这样?没去过啊?” “还真没去过。”我回过闷儿来,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一直想去没机会,没想到还能有公费旅游的好事。” “旅游?你可别想太美了,跟着老板去要做好累成狗的心理准备。”董凭跃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然后问林絮:“你那可以吗?依依有人能照顾吗?需要至少一周的时间吧,你那能安排好吗?” 林絮有点为难,“现在还不是依依的问题,好像我的护照……过期了。” “过期了?” “我记得我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办的,上次出国还是度蜜月的时候呢。”她低头琢磨了一下,“可能过期有一两年了。” “那还麻烦了。”董凭跃手指叩了叩桌面,想了片刻依旧摇头,“没有护照那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我们策划部这边要不换个人去?” “我以前也是做你这摊事儿的,你的工作我倒是也能兼顾。”董凭跃翻了翻他手里的小本本,一边翻一边道:“可是咱们部门就去俩人有点少了……我再想想吧。” “真不好意思。”林絮很抱歉地说。 “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面通知的这么临时,又不怪你。”董凭跃笑道:“换个角度想也挺好,至少不用担心怎么安排依依的问题了。” 林絮莞尔一笑,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刘阿姨的电话你也都有,我不在期间你如果需要她帮忙接依依,就直接给她打电话。” “那不合适吧?” “没事。飞飞老念叨依依,没准不等你给刘阿姨打电话,他就得让刘阿姨给你打电话了。” “你家飞飞真小暖男,太招人喜欢了。”林絮忍不住夸赞道。 “那都是假象。” 我在旁边低着头玩着手里的签字笔,心说: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感觉自己这么多余啊! 下午董凭跃定了带小靳一起去,原因很简单,小靳大学的专业就是英语,是我们部门除董凭跃之外英语水平最好的。我挺意外,因为不知道身边这个不起眼的小助理居然是个英语专业八级选手。 小靳自己也挺意外的,并且稍稍的有点慌。董凭跃跟她说完准备去伦敦的事后,她就把牛津辞典给捧出来了。这姑娘也是有点憨,临阵磨枪拿个磨刀石就行了,哪有把炼钢炉捧出来的。 下班前董凭跃又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把我俩还有小靳要去伦敦的事情说了一下,他很严肃地告诉部门的人:“需要代购的同志赶紧整理清单,周五前提交给小靳。回头我统一帮你们代,你们就别找苏弥和小靳去了。另外,在国外期间不接受任何代购订单,机会只此三天,过时不候。” 整个会议室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董凭跃笑眯眯的等着大家说了一会儿后,又拍了拍手,“还有,这周五老板要开一个年中会,总结一下上半年的工作,然后对下半年的工作做一下展望和安排。具体时间行政那边会直接发通知,。” 吴亮立刻问道:“董哥,我周五请假了,怎么办?” 董凭跃合上本子摊了摊手,“原则上已批的假都取消,另做补休,但实在有事不能来的,得直接跟人事行政去说了,具体的你问问他们吧。” 我的笔在本子上刷刷点点的写着一些无用的字,低着头,忍着笑。偷眼瞧了瞧张媛,她也低着头,齐耳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但也能看见唇角飞扬,嘴巴微张,无声却又狠狠地吐出了一个字:该! ------------ 99.又一件屁大点的事 吴亮好容易争到手的休假要泡汤了,自然是非常不爽。他央求董凭跃通融他一下,董凭跃只道他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年中会请假的事还是要跟人事行政部去说。 吴亮虽然为人计较,可毕竟不傻,他自己也知道‘跟朋友约好了’这个理由只跟张媛说有用,这还是在张媛懒得计较的基础上,拿去跟人事行政部说就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了。于是只好独自生闷气,一下午在自己的工位上摔摔打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高兴。 本想着他不高兴归不高兴,反正事已至此,他也没辙了,没想到他情绪闹起来没完。 年中会前董凭跃让把各部门半年来的工作总结一下提交。我是三月份才来的,之前是吴亮在代理职责,所以之前的东西只能让吴亮给我,结果吴亮一直都没动静,催了他几次,直到等到快下班时东西依旧没过来,他却直接关了电脑,对我道:“没整理完,明天再说吧。” “我今天要发给小靳,她那边还要做汇总,我等不了明天。麻烦你现在弄完给我。” “我要下班了。”他头也不抬地收拾自己的包。 “加个班。” “我不加。”他把包往自己肩上一挎,“加般不给加班费又不给倒休,我凭什么加班?” “加班怎么没倒休?” “说是有,但该休的时候不让休,有什么用啊!”吴亮看也不看我一眼,手揣进兜里,“我告诉你,劳动者有休息的权力。”说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张媛站起来对我道:“弥姐,要不我这边翻翻看,反正你来之前例会上他也都汇报过,就那俩月,总共也没多少项目。” 我感激地对张媛点点头,“行,那麻烦你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 果然,不过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张媛便把三月份之前的工作总结给我发了过来。我汇总进我们部门的年中工作总结里,发给了小靳,然后便去找董凭跃了。 董凭跃正准备下班走人,看见我又坐回了桌子后面,“怎么了?” “耽误您几分钟。”我开言便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我没经验,所以想问问您的意见。” “你要结婚啊?” 我一下就笑了,“什么啊!” 他也笑道:“开个玩笑。看你这一脑门子官司的,怎么了?” 我便把这几天吴亮的事跟董凭跃说了说,“其实事情都不大,要说他违反了什么规章制度,或者不能胜任工作之类的倒也是也没有。之前有人说他拿回扣,但那都是在我来之前的,我没有实据,也不想追究。”我的手在桌上敲了敲,“现在摆在眼前的就是这个人我没法管理。这次他是因为休假的事有情绪,谁知道他下次又会因为什么事有情绪?他一有情绪就这样,同事看在眼里影响不好,对别人也不公平。” 董凭跃点了点头,“那你是什么想法呢?” “我这不是向您讨教来了么。”我笑呵呵地看着董凭跃,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做出一副很乖的样子,“这种人应该怎么管理?您经验丰富,教教我。” 董凭跃干笑了两声,“你少来这套。大家都这么熟了,有话直说。” “那我直说了啊?” “说吧。” “我不想继续用他了。”我很笃定地说道,说完又略微心虚地追问了一句:“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设计部的工作是你的职责范围,你是要对你的工作结果负责的,我只看结果。如果你觉得有人对工作产生了影响,你当然有权力提出调换。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心里踏实了很多。 董凭跃想了一会儿后对我道:“回头你写个呈报,我签字之后转给人事,剩下的事交给人事去弄。到时看看是对外发布招聘还是内部推荐人来面试,都行。” “得嘞。”我起身拱手致意,“您赶紧下班吧。” 距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了,我回到工位的时候整个办公区的人走已经走光了,灯都关了,只有我的工位上幽幽地冒着一捧冷光。 我的手机正在桌上孤独的震动着,林江南的名字随着手机一起震颤。我接起电话,“你到了?” “早就到了,下来吧。” 仲夏的傍晚,日头还没落进西山,被灼烤了一天的空气依旧是热气蒸腾,我一走出办公楼就如同走进了低温烤箱,整个人都觉得黏腻了起来。 林江南像每次一样地在楼门口的花坛边上坐着,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灰色九分裤和白色帆布鞋,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看见他,如同燥热中有人递了一杯插着薄荷叶的气泡水,还有冰块叮铃作响,直沁心脾。 他抬起头,看见我后便笑了,站起身走了过来,“我看你们同事都走了。” “嗯,我跟董哥说了点事。” “晚上想吃什么? “只要有空调的地方,吃什么都行。” 我和林江南上了车,他从后座拿了个袋子递给我,“给你的,旅行套装。” 我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有U型枕、眼罩、耳塞、护肤品分装瓶……等等等等一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我一样一样的翻看,笑道:“够全乎的,弄这么多东西。谢谢啦。” “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没什么,我觉得可能需要的就帮你买了。” “嗐……其实不用的。”我看完后把袋子又放回到后座,“如果有需要我会自己买的,再说了我去的是英国,又不是亚马逊雨林,还能少东西么?” “路上十个小时的飞机呢,怕你辛苦。” “你当我是公主呢?哪那么娇气了。”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袋子,“这堆东西也不少钱呢吧?” “还好吧。” “你现在又不靠家里,自己挣钱那么辛苦,省着点用。” 他的兴致黯淡下去,沉默了片刻对我道:“我知道我挣的不多,也给你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就是想送你些我能想到而且负担的起的。” “我知道啊。”我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生活还是要有些储备的。你为我想的周到我很高兴,我就是想说,这个钱花的其实不是太有必要,哪怕你用这些钱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或者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给你买东西,而且这些东西又不贵。” 我悄然皱了一下眉头,轻的差点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依旧还是笑吟吟地对他说:“这些东西是不贵,如果我非常需要,那几千块钱也不叫多,如果我不是很需要,几十块钱也都有点浪费。而且我的重点是生活要有点储备,你不知道会突然遇到什么事,像许亦静那样……” 我说到这忽然卡了一下,然后犹自摇摇头,笑道:“嗐,你倒是也不至于有这个顾虑,如果你真遇到许亦静那种需要大笔钱的事,你姐也不会不管你。” “苏弥。”林江南沉沉地叫我的名字。 “嗯?” “你一飞那么远,少说一个星期见不到你,平时联络还有时差。你还没出发呢我就怕我想你,就想给你买点东西,感觉这些东西给你了我能觉得踏实。”他微微叹口气,“你能不能不要教育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然醒悟自己说的话是不太合时宜。人家高高兴兴的送我东西,我还嫌人家浪费钱,太扫兴了一些。 “对不起啊。”我轻声道歉,“我真的不是想教育你,我没那个意思的。” 他勉强一笑,“我以后都不敢送东西给你了。” “没关系的,不用送我什么东西,我不是很在乎礼物的那种人。”我伸手在他小臂上揉搓了几下,“两个人好或不好心里都是有感觉的,不用那些物质的东西来佐证。” “可我就是想送你东西。”林江南几乎一字一字的说道。 他把车驶出车流靠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哪怕我一个月只挣一千块钱又如何?我走在商场里,看见一个一百块钱的东西,我觉得这个苏弥可能会喜欢,我也负担的起,我高高兴兴的买下来送给你。我在买它的过程里是开心的,我希望你拿到它也是开心的。哪怕你并不喜欢,就能不能看在我高高兴兴为你买它的份上……”他手指急急地在方向盘上敲动了几下,“装作喜欢行吗?” 我怔了怔,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这么大反应。 “我可以装作喜欢。但是……我这次装作喜欢了,你下次就还会买给我。这次是一百块钱的,下次可能就是两百的、五百的,等到有一天你倾你所有为我买东西,我到底是应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呢?如果我那时候再说,你是不是又会觉得,如果我不喜欢为什么不能早说?” “可是现在没有到那一步啊!我只是给你买了些日用品,我又没有倾家荡产的买礼物送给你,你有必要想那么远吗?” “我理解你说的话,我也没有指责你、教育你的意思。”我的眉头终于还是皱了起来,“但是我们不应该想的远一点吗?再说我也不觉得这叫‘远’,这些难道不是我们应该沟通的生活细节吗?我们的价值观、消费观总要一致才能走下去对不对?” 林江南脸色微红,“你的意思是,我们三观不合?” “你不要把小事化大好不好!”我有点急了。 ------------ 100.不高兴不是因为不懂 这一晚过的很不愉快。 我和林江南心照不宣的都不再对那些东西发表看法,因为这一件小小的事已经被我俩扯得有点大了。就像毛衣上的一个线头,揪了一下后发现扯出了一个小洞,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动它。 我们才刚刚起步的感情可经不起一再的揪扯。 我俩还是按计划去吃了饭,吃了一顿沉默的晚餐,在互相躲避的眼神里,说了干巴巴的几句话,气氛比雷雨到来之前还要憋闷。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呢? 在我和林江南走到一起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不合适’?”我问许亦静。 许亦静埋头翻着林江南送我的那袋子东西,嗯嗯啊啊的听我说完了我和林江南的争吵。我以一声叹息做了收尾,“你说我跟他是不是有代沟啊?” “有可能。”许亦静把U型枕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什么牌子的?还挺舒服,回头我也买一个去。” “你认真点行不行!”我拍了拍她,“给我解决问题!” “我怎么解决?你们俩合适不合适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你俩有代沟倒好像是真的。” “我老了?” “嗯。”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摆了摆手,“不是年龄的问题,这个不能把我涵盖进去,这只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是说,我心态老?” “怎么说呢。”她歪头枕在U型枕上想了想,“我觉得林江南一直没变化,是你变了。你说你俩在一起之前都挺好对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时候你对他没要求。那时候他要是送你点什么,要么你就拒绝,要么你就收着,非常简单。现在他成了你男朋友,你对他好像有了过日子的要求。” 我仰着头仔细揣摩了一下,问道:“难道不应该吗?” “你是把自己当他姐了?还是把自己当他妈了?” “都没有。”我知道许亦静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我并不同意她的这个说法,“他妈他姐对他有要求是为了他的未来,我是为了我们两个的未来,如果我不考虑将来,我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对不对?” “也对。”虽然勉强,但许亦静也还是点了点头,摊手道:“但是,很显然他并不令你这个情。” “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说的再明白点?” “苏弥,我得纠正你一下。有些事情会让人觉得不高兴不是因为不懂。” “那是因为什么?” “纯粹就是因为这件事让人不高兴。”许亦静把U型枕摘下来放回袋子里,然后拎起袋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旅行套装啊。” “错!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她把袋子扔到我身上,站起身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是你买了东西送给他,结果被他一顿数落,你怎么想?” “我没有数落他!他的心意我也领了,我只是说下次不用这样。我就是觉得……他既然不想靠他姐,那我总得支持他对不对?他现在又不富裕,这些旅行套装真的是可有可无,花这个钱干什么啊!” “你等会儿……”许亦静突然指了指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盯着我又重新坐下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特别耳熟啊!” “耳熟?”我眨眨眼,“你做梦梦见过?” “不对。”她缓缓摇了摇头,回忆了片刻后对我道:“好像是大三那年吧,你寒假打工给一个咖啡店画墙面画,赚了两千块钱,是不是有这事?” 我闻言一愣,瞬时便想了起来。 大三那年学校附近有个咖啡店要画一面墙的装饰画,跟我相熟的一个学姐出了设计图,店主也认可了方案,于是学姐要找个人跟她一起把画面完成。那时正逢寒假,大多数学生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跟她相熟的只有我还在北京,于是就被拽了过去。 那幅装饰画我俩画了一个星期,学姐扣除了设计费之后给了我两千块钱的酬劳。我拿到这笔额外收入非常开心,直接跑去商场给姚峰挑了个礼物——一块打折的天梭表。 等假期过完姚峰回了北京,我便把礼物送给了他。 “你记不记得那次你跟我怎么说的?”许亦静问我。 “我说……”我沉吟了一下,“我好失望。” 我好失望。 姚峰并没有说他不喜欢那块表,但是他也跟我说他并不缺表,只是平时不喜欢戴而已。他说他很心疼我,大冬天的在那个连空调暖气都没有的店里画了一个星期才赚了这点辛苦钱,应该留着自己花才好。 他抱着我亲了亲,“谢谢你,但是咱们去把这个表退了好不好?然后给你爸爸妈妈买点礼物,他们应该会很开心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不用送我什么。” 我同意了,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去商场把表退了。 那时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他不缺这些东西,我也是一时脑子发热才会想要给他买这么一件礼物。我甚至觉得很愧疚,要不是姚峰提起,我竟然没有想到要给爸爸妈妈买点什么。 只有后来对着许亦静时我才翻起心里的那点隐藏的不平来。 姚峰说的都对。 可我挑选礼物时的欣喜,对他收到礼物时开心样子的盼望,还有我的心意,全都泡汤了。 许亦静耸了耸肩膀,“所以,风水轮流转了。苏弥,我不能说你是遇人不淑,但我也是真的没想到,姚峰对你的影响居然这么深入。” 我沉默不语。 “林江南就像当年的你,你就像当年的姚峰。” 许亦静的比方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一点惊悚的感觉。 姚峰是当年我所仰视的人,我喜欢他遇事的理智,喜欢他的成熟,喜欢那种什么都不去想就跟着他的感觉。他说的我都觉得是对的,喜欢他所喜欢,厌恶他所厌恶,直到今天我都很清晰的能感觉到我的很多观念和审美取向都来自姚峰。 但我要命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对我的影响还不止那些。如果许亦静说的对,那原来,我的恋爱也是他教的。 那……我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我将来也会重蹈姚峰的覆辙吗?我会像他对我那样的对待林江南吗? 我摇头,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摇头。 晚上我拿着手机,在跟林江南的对话框里反复的输入和删除,感觉自己从未这样笨嘴拙舌过。我又想跟他道歉,又想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再说说。 可上次微信消息就因为他误会了语气而闹了点乌龙,万一他还在气头上,再误会了我的语气怎么办?回头道个歉不单没能和好,反而再引出一番口角来,那就太糟了。 我就这样犹豫彷徨的捱到半夜快十二点,这个时间恐怕他都已经睡了,于是便作罢。 周五林江南的车限号,按道理我应该开车去接他上班的,可他早上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给我发信息。我默默的把车开到他家门口,平时我们见面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于是便独自上班去了。 上次我和林江南吵架是他先给我发的消息,我当然也就顺杆下了,可是这次他如果不给我发消息怎么办?我这眼看就要出国,这一冷战就少说要一个星期,万一凉透了可咋整? 年中会上我频频走神,想了一圈后,给许亦静发了个消息:“老许,晚上我请你吃饭。” “有事就说,别来这套。” “我要找借口约一下林江南,你就假装你不知道我俩吵架了。 “干嘛啊!我吃饱了撑的掺和进去。你说你俩要是吵的厉害了,让我站哪头?你俩要是和好了,我在那不碍眼啊?” “有你在吵不起来。主要我怕我忍不住又想要掰扯道理,一不留神又说多了。拜托了,好姐妹啊!大美女啊!我亲闺蜜啊!” “我晚上还有约会呢。” “是跟那个金融精英吗?”我眼睛亮了亮,这简直是个绝佳的借口啊,“叫上一起来,我还没见过呢,正好见见。” 许亦静动心了,“也行。那你安排吧,回头发我时间地点。” 年中会此时正好说到我们部门的工作,我少不得收敛精神认真地听了听记了记,等到这一部分结束后,我便溜出会场,溜进洗手间,在一个隔间里给林江南编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今天许亦静要请我和他吃饭,见一见她的新男友。 “你能来吗?” 几乎是立刻,林江南便回了消息:“能。我下班过去。” 耶斯! 我默默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手机又是一震,我一看,林江南又追了一张图片过来。本以为他发了个表情,结果划开屏幕发现是一张截屏。 截屏上是许亦静发给林江南的消息:“苏弥不好意思跟你道歉,拿我当借口。你告诉我晚上你能不能去,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安排了。”后面紧跟着的是林江南的一串大笑,和一个字:“我去。” 我看着这张截屏,恨得脸都红了! ------------ 101.许亦静的男朋友 友情浓度与信任值基本是一个抛物线的形态。不是很熟的时候信任值也不高,等熟悉程度走高信任程度便也会走高,但是当这两个值达到一个平衡的顶峰后,友情浓度如果继续增加,那么信任值就开始飘忽了。 我觉得我跟许亦静可能就是太熟了! 熟到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反正知道对方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我转手就把林江南发给我的截屏又发回给了许亦静,并且未发一言,企图让她脑补到我透过屏幕注视着她的双眼。许亦静毫无愧色的说:“你看,这不就搞定了!” 倒也是。 这下我也省事了,不用费心的再去想什么开口,许亦静已经帮我给林江南那定了调子:苏弥知道错了。 其实我并不是太知道。也许我还要再消化消化,再想一想。但也许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就像许亦静说过,两个人在一起是不必分对错的,只是个愿意不愿意接受的问题。 这也许也不是她说的,但这更不重要。 虽然这次饭局的目标在饭局组建之前便已经完成了,但该吃还是要吃的。订餐厅位置的事这下也不必我来操心了,林江南直接就给办了。 我公司离林江南工作的商场比较近,所以我是第一个到的,林江南下课稍晚了一点,我在餐厅里等了二十分钟他才来。 他今天破天荒的带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的低低的,走到我身边弯下腰看我时我都没认出来是他,着实吓了一跳。 他把帽檐转到脑后,笑意殷殷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来,“你怎么还戴个帽子?” “昨晚睡的晚导致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洗澡,戴个帽子掩盖一下发型。”他委屈巴巴地瞄我一眼,“也没车送我,差点就迟到。” 我哼了一声,点头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早上在你家小区门口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赌气自己走了呢。” “你早上去接我了?”他眼睛亮了亮,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我便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我揪了揪他从帽子缝里乍出来的头发,“你什么时候就不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觉得咱们俩不合适。” 我心头蓦然地紧了紧,面上不敢露半点形色,生怕他察觉我真的这样想过。 他喝了口可乐,问我:“你也不生气了吧?” 我摇了摇头。 “那……”林江南沉吟片刻,转过身来颇为认真地问我:“你真的觉得我应该攒钱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作难,尤其是对他而言。 我从来不是一个月光族,从赚钱开始我的开支都很有节制,盈余的钱都会存起来,也不做投资理财,活的非常保守且老派,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存这些钱是要干什么。 林江南在这方面跟我有所不同,虽然他不至于到寅吃卯粮的程度,但似乎也没有存钱的概念。不管他靠不靠他姐,他不为钱财发愁的秉性已经养成了。 如果我希望他存钱,等于是希望他向我的生活习惯靠拢,可是我存钱他也存钱,我俩存钱是要干什么呢?我让他做出改变的意义是什么?图什么? 图钱吗?如果是图钱,我让他放下心结去江美集团工作,不比让他攒钱来的更实际? 横看竖看,貌似他存钱的意义都不是很大。可从我内心来讲,我又并不喜欢男朋友是个月光。 林江南一杯可乐都喝完了,自己又倒了一杯,很不解地看着我,“这个问题要想这么久?” “嗯。因为我也没想好。”我耸耸肩膀,“算了,看你自己吧。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就算我让你攒钱,你就真能攒下了?你怎么高兴怎么来吧。” “我想攒钱。”他说的笃定,我听得好笑,不懂他这话说的怎么这么言之凿凿的,弄得好像跟发誓一样,于是笑道:“那就攒啊,不用这么严肃。” “昨天我想了半宿,我觉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什么意思?” 还未等林江南回答我,许亦静来了。 许亦静穿着一身连衣裙,踩着高跟鞋,依旧是精致的妆容和妥帖的头发。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穿着戴袖口的衬衣,藏青的西装裤,脚上一双看着不便宜的皮鞋,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苟,下颌刮得很干净,模样不算多帅气,但看上去很斯文儒雅的样子,倒是长得挺舒服。 如果鼻梁上再架一副金丝眼镜,大概就是那种流行的所谓斯文败类款了。 他俩走近,我俩起立。粗略的扫了彼此几眼,可能都觉得对方跟自己实在不像要坐在一桌的。 “文一铭。”许亦静指了指她身后的男人,然后又指了指我,回头道:“这就是苏弥。” 我伸手过去,他微笑着轻握了我半掌致意,许亦静又介绍了一下林江南,“这是苏弥男朋友。” “好年轻。”文一铭与林江南握了手,然后跟着许亦静落座在了我们对面。 “你们点菜了吗?”许亦静问我。 “还没呢。我也不知道文先生有没有什么忌口,还是你来点吧。”我把桌上的菜单推给了许亦静,许亦静顺手就给了文一铭,“你来吧。” “感谢给我机会。”文一铭笑着拿起菜谱,对我们道:“如果我点的话,那这顿就我请了。” “别啊,我组的局。”我觉得不合适,诚心诚意地争抢道。 “以后总有机会的。”文一铭说。许亦静对我晃了晃手,“没事,让他来吧,他跟我说了一路了。”我只好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偷眼观察了文一铭几下,对许亦静挑了挑眉毛,许亦静对我眨了眨眼睛,我便眯起眼睛缓缓点头,于是她晃了晃脖子,然后我俩各自微笑。 我对文一铭的观感已向许亦静传递完毕。 许亦静安下心来便开始八卦我,“你俩怎么样啊?没事了?” “没事了。”我咬牙切齿地对她道:“真是谢谢你啊。” “她这人就这么要面子。”许亦静很优雅地向林江南吐槽我,“她是个非常纯正的……”她想了一会儿,大概实在是想不出优雅的词来了,只好道:“顺毛驴。” “你不是?”我反问她。 “我?”许亦静这边还没说出后半句,文一铭那边点好了菜,很自然地插进了对话里,“你也是啊。” 许亦静用手轻托住下颌,歪头去看他,头发丝丝缕缕自然地滑过她的肩头,唇齿轻启不疾不徐地问:“我是吗?” “那不是很正常吗?”文一铭依旧笑得轻松淡定,“不管是驴还是马,不管是猫还是狗,人也一样,哪有喜欢戗毛的。” 许亦静想了想,微微一笑,“好吧。” 我的手机震了震,居然是林江南发了消息过来。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下面,看见他说:“我可从来没见过许姐姐这样,这么女人。我都不敢说话了。” 我低着头,用力地抿了几下嘴,把笑给憋了回去,回他道:“她这个样子我也是久违了。” “你俩干什么呢?”许亦静问。 我和林江南赶紧抬起头来,一起摇了摇头。“没事,回个消息。”我说,然后把手机放回了桌上。 “我听许亦静说,你是做设计的?”文一铭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 “挺有趣的职业,听说也是挺辛苦的。” “是。不过我现在在甲方公司工作,比起设计公司、广告公司还是要好一点的。”我点了点许亦静,“我跟许亦静一样,都是在地产开发公司。” “挺不错,在甲方公司接触的面广,对以后发展有利的。”文一铭说。他应该是在跟我客气的说场面话,偏这场面话配上他的语气和神态,就让人感觉很真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吸引到许亦静的魅力。 真诚总是能给人安全感的。 可能是看林江南一直很沉默,文一铭便主动的跟他搭了话:“林先生也是设计师吗?” 林江南摇了摇头,“不是,我在培训机构做老师的。” “哦?”文一铭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是哪方面的培训?” “,我教少儿编程。” 文一铭对林江南的职业显然比对我的职业有兴趣的多,他说了几个儿童培训机构的名字,其中正有林江南就职的那家,便愈发来了兴趣,“那家不错啊,去年还是前年港股上市了,是吧?” “对。不过我刚入职不久。” “你是哪里毕业的?” “交大。” “交大哦。”文一铭显然有些意外。在我看来,文一铭应该是觉得林江南一个交大毕业的学生,到儿童培训机构做老师,有些屈才了,但没想到文一铭却说:“你会选择教育培训行业,还是挺有眼光的。” 林江南很客气地笑了笑,“混口饭吃而已。” “那么多大公司,以交大的文凭混口饭还是很容易的。”文一铭稍稍向前倾了倾身体,“我不是说客气话,我是确实很看好这一板块的。” “前景的确挺好。我就职的这家还是以线下课程为主,但我觉得线上课程才是发展方向。现在的线上课程还都是K12阶段教辅居多,STEAM的课程不多,所以品类上还有可挖掘的。另外就是技术竞争,还有师资。” 服务员端了菜上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看了看林江南,感觉今天的他跟平时与我在一起时不大一样。 ------------ 102.亲密关系 文一铭点了四个热菜一个凉菜,有荤有素,又浓有淡,随意中透着周详的心思,看来平时也是个会注重别人感受或者说很玲珑的一个人。我并不反感这样的人,只要心思正,我反而会很喜欢这种人,因为相处起来会很舒服。 吃饭的时候他讲话也很有分寸,既不会让人觉得冷淡,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我和许亦静叽喳聊起来的时候他就一边吃一边听,等我俩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他便接过氛围去,聊些有趣的话题,或者自己遇到的有趣的事。 许亦静说他是做金融的,但他身上并没有那种开口闭口市场、经济、股票的习惯,也没有那些几秒钟几十万上下的大话,他说的话都很接地气,而且确实像许亦静所说的,很风趣。 我对文一铭的印象非常不错,难怪许亦静会喜欢他。 饭吃的差不多后,文一铭起身去前台结账。许亦静立刻充满期待地问我俩:“怎么样怎么样?靠谱吗?” 我和林江南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竖起大拇指来。 文一铭和林江南互加了微信后,我们分头回家。路上我再次问林江南,“你觉得文一铭怎么样?” “刚才许姐姐不是问过了?” “刚才当着她的面嘛。这男人看男人比女人看男人准,就跟女人更容易看透女人一样。” “有这种说法吗?” “当然啊。”我笑他,“不过你看女人的眼光应该是不错的。” 他在我旁边笑了起来,“这个我不能否认。” “你敢否认。”我打了转向灯驶入二环路。这时也应该已经深了,可城市灯光太亮,往西看过去仍感觉残留着晚霞,夏夜就是黑的这么敷衍。凉爽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吹散了暑热,让人觉得心绪清明,全无疲惫之感。 “许姐姐的男朋友挺好的,至少今天看上去挺好的,相处起来很舒服。”林江南这才回答我的问题,“不过具体恋爱的时候什么样,这只有许姐姐自己才知道了。好像……”他沉吟片刻,扭脸问我道:“你觉不觉得,人的性格是分成好几面的,对朋友是一面,对家人是一面,对恋人又是不同的一面。” “嗯。肯定的啊。”我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总体还是有个基准的,就像一幢房子会分不同的房间,但是外观啊、建筑质量啊、地理位置啊总还是固定的。虽然咱们不知道他和许亦静在一起时什么样,但我觉得这个人整体还是挺好的,感觉很细心,又风趣幽默,不说大话,情绪也蛮稳定的样子,挺成熟的。” “我同意。” 我把林江南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忽然琢磨出另外的味道来,于是问道:“哎?你为什么会发出这种感慨?” “哪种?” “就你说的,人的性格分成好几面。”我迅速地瞄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 “没有。”他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急忙否认,“我是说我自己。” “你怎么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静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在你面前我好像总是很幼稚,觉得自己挺差劲的。老是后知后觉思考好久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很笨拙。”他低下头浅浅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怕你不喜欢这样的我。”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 “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我问他。 “成熟一些的吧?就像今天许姐姐的男朋友那样。” “可文一铭跟许亦静在一起什么样,你不是也不知道吗?”我笑了笑,“可能现在文一铭也在车上跟许亦静说呢,说苏弥的男朋友挺不错的,年轻帅气又很有头脑,未来可期。” 林江南也笑了,笑得略微有点勉强。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毕竟你也知道,我之前连恋爱都不愿意谈。林江南,我空窗了七年呢,七年到头来我在你这破了功,可能因为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吧。” 我看了看他,他目视前方地坐在副驾上,忽然嘴角动了动,然后抬手捂住了嘴,转过头去。 “你干嘛呢?”我问他,“你哭呢还是笑呢?” 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 “我就是……有点害羞了。” 我笑得那叫一个大声,笑得差点闯了红灯。我一个急刹把车驻在了停止线的后面,然后伸手去扒拉他,“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嘛!” 林江南无可奈何的转过头来,眼睛却不看我,嘴唇努力地抿住了笑意。缓了片刻他才捂着心口说:“你这突然一个暴击,差点没受住。” “你怎么这么可爱。”我挠了挠他的下巴。 “苏弥,刚才在饭馆里我的话没有说完。” “什么话?” “昨天吵架之后我觉得挺委屈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高高兴兴送你东西,最后会是那种结果。然后晚上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可能明白了。” “噢?” “我以为我买一些旅游用品就是在为你想了,就是在关心你的生活和需求了,但就像你说的,这只是我以为你需要的。我送你东西我很开心,我其实是取悦了我自己。”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而你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未来,你希望从我身上看到我们能彼此契合的样子。” “也许吧。”我没有多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还是不对。 其实我自己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我为什么昨天要那么扫他的兴。许亦静说我对待林江南的方式是姚峰留给我的烙印,但也许林江南说的才是对的。 我只是单纯的长大了。 我不再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那么渴望浪漫,渴望甜了。我变得现实了,这不是姚峰留给我的烙印或伤口,这可能是大多数人都会来到的一站而已。 我驶出二环路,拐入高梁桥斜街,然后在长河湾小区门口停了车。 “苏弥。”林江南叫我,却没看我,他的手在裤子上抓了抓,问我道:“我……我其实很怕你像昨天那样否定我的,所以,可能我的反应大了些。” “我没有否定你。” “我很想做好,希望你能高兴,能开心,你不开心我就觉得我做错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笑了笑,拉住他的手,“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会有开心的时候,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不是说什么事都要有个对错的。再说了,就算要分对错,那保不齐是我的错呢。”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握我的手握的很紧,手心一层薄汗。 “你之前追我的时候挺自信的啊。” “没追到你的时候也不怕失去,追到了就害怕了。”他看着我的手,轻轻晃了晃,“朋友说我有点讨好型人格,越是对着亲密的人就越怕出错。” “什么朋友说的啊?” “就是南锣鼓巷跟我一起见证许姐姐抱电线杆那个。” “出国那个?” “嗯。下下周他放假,回国会呆一段时间,到时候他来北京了咱们叫上许姐姐一起吃个饭。” “好啊。他知道咱们在一起了?” “当然啊,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哦对,他说他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林江南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来,然后把车内的灯打开,将我搂过去,“拍张照片。” 这是我和林江南的第一张合影,我审核了他拍的照片后让他也发给了我一张,并且在自己的相册里建了一个专门的相簿,妥善的存了进去。 “你知道吗,我之前给你拍过一张照片,拍的特别好。”我一边给相册命名一边说道。 “哪呢?” “删了。”我嘿嘿地笑了笑,“咱俩第一次去南锣酒吧的时候我抓拍的,后来我不是说要跟你保持朋友关系吗?然后为了彻底断掉自己的念想,就把那张照片给删了。” “后悔不?” “肠子都悔青了,真的拍的特好看。” 他凑近我,在我耳边蹭着,低声地说:“也就是说,其实那会儿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我笑而不语,他便继续摩挲,“现在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又不丢人。” “怎么不丢人?说了义正言辞的,最后还是色令智昏。”我抱住他的头,顺手把车灯给关了。路灯昏黄幽暗的映进车里,我手指划过林江南脸庞的轮廓,“我一直不知道我居然是个好色之徒。” “那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坦然面对吧。”他抬眼看我,“你要对得起你的人设。” “干嘛?” 林江南轻声在我耳边说:“今天晚上住我那里好不好?” “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年轻。”他亲了亲我,“应该没问题。” 我正犹豫着,许亦静的信息发了过来,说她忘带钥匙了,问我到哪了。我把手机拿到林江南眼前晃了晃,“老天爷不帮你,我也爱莫能助。”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哼唧道:“文大哥怎么这么不给力。” 我笑着戳他脑门,“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今天早点回去睡吧。我明天也得收拾收拾行李。” 林江南开车门下了车,趴在车窗边对我说:“后天我送你去机场。” “送我去公司吧,我们要在公司集合。” “好。”他又探进车窗亲了亲我,然后退到路边目送着我离开。 我其实心里也多少有点遗憾,倘若没有许亦静这厮,我大概真的会留下来了。不过老话说的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以后再说吧。 我把车停进我家楼下的停车位,刚下车锁了车门,就听路边有人气势汹汹地说:“苏弥!你要不要脸啊!” ------------ 103.林江南的青梅竹马 我被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声音的来处,眼睛还没找到目标,人影便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了。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自己的车上。 “吴雨?你怎么在这?”我顺口问了一句,问的同时便也想明白了,这姑娘准是在长河湾门口等林江南,然后看见了我俩,于是跟过来的。 吴雨穿的像个公主,裙裾飘飘,只是面对我的表情实在不好看,便把自己弄得像公主继母的女儿,散发出一种嚣张而愚蠢的气质来。 “上次我见你,你不是说跟江南没关系吗?!刚才你们俩干嘛呢?”她理直气壮的瞪着我,“别以为我没看见!” 她离我太近了,看上去有点吓人,而我又退无可退,于是我皱起眉头示意她退后,“你离我远点。” “心里没鬼你怕什么啊?你让我离远点我就离远点?我还让你离林江南远点呢!” “我没空跟你胡搅蛮缠。”我往旁边挪了两步,从她身侧走开。吴雨跨了一步再次挡在我面前,冷笑了一声,“上次我找你的时候你可跟我说你跟江南没关系。是不是我说完了之后你觉得江南是块肥肉,又把他给缠上了?江南那么单纯可不是你这种老女人的对手,他看不出来,我可看得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 “那你去告诉他不就好了?你这么忠贞不渝的,想必他一定很听你的话哈。”我对她敷衍地摆摆手,“去吧。”我再次绕开她,她转身拽住我的胳膊往后拉,我重心不稳往后踉跄几步,撞在了自己的车上。 “你有病吧?!”我火了,站直后便推了她一把,“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有什么人格障碍啊?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那我说的话你听的懂吗?”她指着我,一字一顿的说:“离林江南远点!” “你是谁啊?你当自己是王母娘娘还是上帝啊?”我端详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心中暗暗叫可惜。长得也是挺漂亮的,家世也不错,这小时候什么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自己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吗? “我跟江南……” “对,你跟他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两家交情深厚。”我替她说道,然后问她:“那这么多年了你都看不出来林江南不喜欢你吗?我说你脑子不好冤枉你了吗?你追在他屁股后面这么多年,怎么就让我把他骗到手了呢?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吴雨仿佛是抓住了什么要害,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我就知道你是骗他!你自己也承认了吧?” “我的天……”我扶额,低声叨咕了一句。 “你现在已经害的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从橙时离开他姐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他姐知道他找了你这么个老女人,更什么都不会给他的。我告诉你,你别想了,你什么都得不到的。” 我差点笑了。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别浪费时间了,接着回去看你的电视剧去吧,好不好?” 旁边突然插进了许亦静的声音:“怎么了?蹭车了?” 我和吴雨同时看过去,就见许亦静挎着小包包踩着高跟鞋款款地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吴雨上下打量着许亦静,“你是谁啊?” 许亦静走到我身边,手臂搂在我的肩膀上,“我是她朋友。” “你怎么溜达到这来了?”我问她。 “等你半天也不回来,楼道里太闷了,我就下来迎一迎。”许亦静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我的车,“蹭哪了?谁的责任啊?” 我也不知道许亦静是真以为蹭车了还是装的,便道:“没蹭车。”我指了指吴雨,“这位,林江南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哦~就是那个什么吴雨是吧?真是够无语的。”许亦静把手从我肩上拿下去,顺手把包又递给了我,一副女流氓的架势看着吴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给自己的定位啊?词儿够暧昧的,林江南知道吗?他愿意吗?” “有你什么事?”吴雨瞥了许亦静一眼,“你是她朋友?真是一路货色,看着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许亦静扬起巴掌就往吴雨脸上招呼了过去。 我惊了,想伸手去拦,但许亦静的巴掌到了吴雨脸旁边后就缓了力道,最后只是在她脸上摸了一下而已。吴雨在巴掌到来前尖叫了一声,等发现并没有扇上来之后,愣了愣。 “就这点胆儿,还学人撒泼呢?”许亦静一步站到吴雨面前,“我不管你跟林江南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不服不忿的找林江南去,再不行找林江南他姐去,你要是真觉得自己特有理了不起你报警去,我们跟你说不着。总之,你少来惹苏弥,她脾气好,我脾气可不好。” 许亦静说完,回手从我手里拿过自己的包,又挽上我的手臂,带着我走了。吴雨在我们身后说了几句,我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大概就是些气话罢了。 “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的?林江南还没跟她掰扯明白呢?”走回家的路上许亦静问我。 “我没问。不过我觉得也不能怪林江南,跟这姑娘想掰扯明白了,很难。” “你还真护犊子。” “护你妹啊!差辈儿了。” 我俩回了家,进门之后许亦静又问我:“准备跟林江南说说吗?刚才的事。” “说吗?不用了吧。”我思忖了一下摇摇头,“这傻姑娘好应付,我都觉得不值当为她花心思的。” “那不行。”许亦静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掏了出来,“不管这吴雨好应付不好应付,凭什么他的事要来膈应你啊,要膈应也应该膈应他自己去。一个大老爷们这点事收拾不利索还谈什么恋爱?你不说,我说。”说话间,电话已经接通了,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下免提键,然后用眼神提醒我闭嘴别说话。 “许姐姐?”林江南的声音很是讶异。 当初许亦静和林江南是因为曹晖那档子事才互留的电话,之后就没有再打过,偶尔一些小事也都是通过微信就说了。许亦静突然打过电话去,显然不寻常。林江南在诧异之后便有些惊慌起来,急急地问道:“怎么了?是苏弥有什么事吗?她到家了吗?” “到家是到家了。” “哦。”林江南放下心来,“那是有什么事吗?” 许亦静看我一眼,凑到电话前说,“我问你,那个吴雨是怎么回事?” “吴雨?她怎么了?”林江南顿了顿,“她去找苏弥了吗?” “对。她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知道。” “行。她今天把苏弥堵到我家楼下了,话说的挺难听。我告诉你林江南,苏弥不当她是个事不代表这不是事儿,她觉得不用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必须得知道。我麻烦你把事情处理好,别让那女的再跟只苍蝇似的在我们周围嗡嗡,明白吗?” “好,我知道了。” “你要是保护不好苏弥,就我来,下次再让我看见她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也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挂了。”许亦静说完再没一句废话,挂断了电话。 我看着她,问道:“吴雨是苍蝇,我成什么了?” 许亦静哈哈大笑,“滚!别鸡蛋里挑骨头。” “成吧。”我挪步到沙发瘫进去,问她:“要是那吴雨再出现,你打算怎么不客气啊?” “我也不知道。”许亦静坐到我旁边,“这不重要,话我是说给林江南听的。说实话,长得帅、对你好,那些都是虚的,包括有钱没钱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他身为一个男人,事儿总要能抗的住吧?更何况这本就是他的事儿,你对他这点要求总是要有的吧?” 我闻言有理,便点了点头,问她道:“文一铭可以?” “我俩还没遇到什么事儿呢。”许亦静耸了耸肩,然后说:“不过我觉得他可以,至少他在方方面面给我的感觉都很靠得住。就是那种,我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但一旦我需要帮助了,他一定可以给我很有力的支撑。” 我仰头想了想,“我觉得林江南也可以。当初曹晖的事儿,他给了我特别大的安全感。”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没谈过恋爱吧,所以处理起这种事来没那么得心应手。更何况是吴雨性格那么嚣张,他两家这么多年关系都挺好,估计也是投鼠忌器。” “你可真是……”许亦静一脸鄙夷的站起身来,“真护着他。不跟你说了,我洗澡去了。” 林江南给我发了消息,向我道歉,说会处理好吴雨的事,请我和许亦静放心。我看着这条消息直乐,仿佛看见他握拳举在眉梢郑重承诺的样子。林江南说过许亦静像他姐,大概他也是很怕许亦静的吧。 周六我收拾好行李去了一趟我妈那,告诉他们我要出差的事,让他们这期间有什么事就找许亦静。 吃饭的时候,我爸暗搓搓地问我:“我听你小姨说,你跟林江南在一起了?” 我看我妈一眼,她佯做没听见的吃着饭,我笑道:“这七拐八拐的,怎么还听我小姨说?她是不是听安安说的?她跟安安没事了?开始八卦起我来了?” ------------ 104.我的妈妈 我本也是一句玩笑话,但我妈不乐意了,也不装听不见了,瞥我一眼,“什么叫八卦你啊?你小姨关心你一下不行啊?你又不跟我们说。”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 “你们小辈儿的事我们管也管不了,说又说不听,还不兴我们姐俩互相倒倒苦水了。” “哪来的苦水啊。”我笑道:“我不谈恋爱你们着急,一肚子苦水;我谈恋爱了你们还着急,又一肚子苦水,您这是养了个苦瓜啊?” “那可不呗。儿女债。”我妈一边夹着菜一边似自言自语般的叨咕:“人家嫁姑娘都赚套房,我这倒好,忙乎一辈子,到了连闺女带房子都赔出去了。” “怎么叫赔出去了呢?我这还没结婚呢,就算结婚了,我不也还是你闺女么?”我放下筷子对我妈道:“您也是改革春风里成长起来的,怎么还这思想啊?” “我什么思想啊?”我妈也把碗撂下了,“那本来就是,男是娶,女是嫁,将来生了孩子不也是跟他的姓吗?那是我思想的问题吗?社会现实就这样。” “姓了他的姓就不是我孩子了?再说,林江南就跟的是他妈的姓,你要是觉得我的姓特珍贵,那就姓苏,多大点事啊。”我说完后咂摸了一下,无奈地笑道:“这哪跟哪啊!我们才在一起,这怎么就聊到孩子去了?” “孩子姓什么倒是次要的。我跟你说啊,苏弥,你将来要是跟这个林江南结婚的话,结婚前你名下的房子必须得公证了去。”我妈很严肃地对我说道,“你别嬉皮笑脸的,这是正经事。” 我拿起筷子在桌上磕了磕,扒拉了几口饭。 “你妈说的是有道理的。你们感情的事我们管不了,但是你自己得长点心。”我爸也在一旁很委婉地说道。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准是老两口闲着没事在家商量过的,是布置过战术的。我爸先提起话头,然后我妈跟进。 “林江南又不会图我房子。”我不以为意。 “你怎么知道的?”我妈立刻说道,说完以后又找补了一下,“我不是说他图你房子,我是说这人生这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什么变化?说起来你是三十了,可这三十年你也没经过什么事。这夫妻双方感情好的时候比谁都好,不好的时候比仇人都狠,现在你抹不开面子,等万一将来不好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自己有房子。” 我爸和我妈两人面面相觑。 “哪的房子?西安的?” “北京的。就在西直门那。” “他的房子?” “应该是吧,他妈给他买的。”我抬头看着我妈,“我没细问过。” “这你还是得好好问问的。”我妈说道,表情显得有些迷惑,“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他妈妈去世了?是不是?” “是,他爸妈都不在了。”我吃完了碗里的米饭,放下碗筷擦了擦嘴,“你们真不用操心这个事。首先呢,我们俩才刚在一起,离结婚还远着呢,至少目前我还没考虑过结婚的事。其次呢,他家家境挺好的,人家真不会图咱们房子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我收了桌上的碗筷碟子进厨房去洗,过了一会儿我妈跟了进了,站在我旁边问我:“小弥,那个林江南家里是什么情况?西直门那地方房子可不便宜,他是全款还是有贷款的?房子是他的名字吗?他西安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甩了甩手上的沫子,“反正他家不穷,咱这小康家庭那点资产不值当人家惦记的,您就真的别操心了好吗?等哪天你闺女想嫁了再问不迟,行不行?” “那就迟了。”我妈扒拉着我,让我看着她,“他不会是什么富二代之类的吧?我告诉你那可不行啊!本来那么小年纪追你我就觉得挺不靠谱的,要再是个富二代什么的,那明摆着就是跟你一时新鲜。姚峰那时候……” “您怎么又提起他来了。”我有点不耐烦起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是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这可过不去!” “您有什么过不去的啊。”我摇摇头,捞起水池里的最后一只碗,扭开了水龙头。我妈伸手过来给我关上了,对我道:“咱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咱们也不穷,日子过得挺好。你能找个门当户对的过安稳日子最好,要不然,我宁可你找个家庭条件没那么好的,只要他人好,上进就行。你找个有钱的难免会仰人鼻息,我不想你受委屈。” 我笑了,“这话说的,您这怎么有点歧视有钱人的意思。” 我又打开了水龙头,可我妈又把它给关上了,“我不是歧视有钱人,我是怕有钱人歧视你!你是不想着图别人什么,人家不一定这么想啊!” “就像您说的,咱家又不穷,我名下有车有房,我自己有工作有收入,凭什么歧视我啊?我干嘛要让别人歧视啊?” “那姚峰的事怎么说啊?你那时候条件就差了吗?人家不是照样看不上你,耽误你三年的时间甩手就走,活活把你耽误道现在。” “妈!你别提姚峰!别提姚峰!行不行?” “我怎么就不能提他了?!”我妈一下子脾气就上来了,“我不是为你好吗?” “你要是为我好就别提他!我好容易走出来了,我开始恋爱了,您老揪着六七年前的事不放干什么啊?” “你走出来了?”我妈瞪着我,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心口,“我可没走出来!姚峰他妈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她怎么说你的吗?你知道她怎么说咱们家的吗?这事儿我瞒了你七年!七年!我回回想起来都觉得堵心,我硬往下咽这委屈,我图什么啊?!我不是为了你吗?” 我妈的声音都哽咽,眼眶都红了。我爸听见声音冲进了厨房,“这好好的又怎么了?” 我怔怔发愣,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我妈的手腕,“什么意思?姚峰他妈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 我爸看看我,又看看我妈,“提这干什么啊?” “妈。”我晃了晃她的手,“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我妈低头擦着眼睛,我爸把我的手从我妈手腕上拉开,拽着我出了厨房,“小弥,既然你妈已经说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具体姚峰他妈说了什么也不那么重要,你想也能想的出来,无非就是说咱们家是图他们钱,他妈觉得你配不上她儿子。话呢,说的挺难听的,当时把你妈气的够呛。” “什么时候的事?” 我爸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你和姚峰刚分手吧。我和你妈看你好像也没有再找姚峰的意思,这件事呢也就没跟你说。我们经的事多了,难听的难咽的能忍的下,你那会儿才二十出头,正正经经的谈一次恋爱,分手倒是没什么,要是知道被人那么说,怕太打击你。我们心疼你,不想你受委屈。” 我觉得手脚冰凉,指尖微微的有些发颤,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爸拍了拍我,叹了口气,“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吧,总之你要理解,你妈总说为你好,她是真的想为你好。” 这时我妈从厨房走出来,拿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眼睛依旧是有些发红。我妈这人一贯强势,从我成年懂事开始总想着要去对抗她,总觉得她战无不胜。可现在看着她再回想种种,又发觉,其实她有哪次胜了呢?她总希望我听话、听劝,为此争吵、冷战,但最后退让的还都是她。 我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会提起姚峰。姚峰只是我逝去的一段恋情,却是到今天都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她替我委屈,却不想我委屈。我的愧疚感汹涌而来,踟蹰地站到了她的身边想要道歉。我妈头也不抬地说:“干什么?” 我犹豫地摸了一下她的肩头,然后把手缓缓地放在了她背上。 我妈吸了吸鼻子,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许亦静,当然更不会告诉林江南。许亦静帮我收拾着零零散散的东西,我心不在焉,她问我:“怎么了你?回家又跟你妈吵架了?” “没有。”我喉咙有点发酸,心中很是愧疚。 我爸妈瞒了我六七年,到今天才说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决定是对还是错的。话说回来,就算他们当时就告诉我了,我又能怎样?事情会因此而改变什么吗?似乎不会。 如果我知道姚峰是因为家里的反对就那样决绝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就会释怀这七年的心结吗?似乎也不会。 时间过去很久了,他对我的伤害我现在已经可以不再去想,不管他跟我分手这件事让我如何难过如何纠结,那终归是我的事,我的恋爱和我的结果。可因为我,让我妈无端受到了伤害,并且耿耿于怀这么久,不由得让我心生出一股愤恨来。 周日林江南如约来接我。临出发前我问许亦静有没有购物清单,她说没有。 “没有?这可不像你啊。” 她笑了笑,“外债未清,何以家为,更何况护肤品乎。” 我这才想起她还欠着很多钱。倘若不是她提起我几乎都忘了,毕竟她没有时常的挂在嘴边,也没有把自己活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这厮真是人生正能量。 我拎着U型枕坐上车,林江南看了一眼那枕头,我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到公司的时候,林江南停下车拿出手机,噼里啪啦的给我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搂着我拍了很多的合影,然后拿给我看,“你觉得哪张好?” 我翻了翻,“你要干什么?” “做手机屏保,一开手机就能看见。”他探过头来亲了我一下,“怕我想你。” “别怕。尽管想。” ------------ 105.抵达伦敦 公司给定的机票是国航直飞伦敦希斯罗的,我从没坐过如此长的航程,要十个小时。老板自然是去坐了头等舱,有的高管用自己的里程换了升舱,其它人便都在经济舱就座了。我和董凭跃的座位挨在一起,我靠窗,他靠走道。甫一坐定董凭跃便换了拖鞋,然后劝我也换上,“坐十个小时脚会胀,你最好也换了吧。” 我觉得麻烦,便道:“没事,我鞋大。” 飞机是准时起飞的,我在手机关机前给我妈、林江南还有许亦静都发了消息,收获三条‘一路平安’。 飞机一起飞董凭跃就戴上眼罩睡了,他劝我也睡一会儿,可我毫无困意。一开始我还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电影,过了几个小时便有点烦躁起来,腰酸脚胀怎么呆着都不舒服,于是偷偷换了拖鞋。我还想把脚缩到座位上缓一缓,但碍于董凭跃在旁边又觉得不好意思。北京时间已是晚上了,但拉开舷窗窗板张望,外面依旧是明晃晃的大太阳。 空乘开始送餐的时候,董凭跃醒了,挺了挺腰身去了趟洗手间,我随后也去了一趟。在一个狭小的位置里坐的久了,起来走十几步再在洗手间站着洗个手,都觉得很舒服。 回到座位,董凭跃正神清气爽的等着餐,问我:“你没睡一会儿吗?” “睡不着啊。” 他笑着点了点头,“等倒时差的时候该难受了。” “没事,我熬夜能力还可以的,毕竟是做设计的。” “看吧。”他说。作为常听郭德纲相声的我来说,自然是懂得‘看吧’这俩字中满满的不以为然。 “你之前去过英国吗?”我问董凭跃。 “去过,我前妻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我去看过她两次,说起来……差不多十年前了。”他接过空姐递来的餐,又把我要的那份放到我面前桌板上,“不过伦敦应该没什么变化,那地方不兴拆迁。” “这么说,你和你前妻在一起也不少年啊。” “大学同学,后来她到英国读研,毕业回来后我们结的婚,结婚后又等了几年才要的孩子。那时候我俩都想要趁年轻拼一拼事业。”他三口两口的就把意面给吃完了,擦了擦嘴,“养孩子的确是比我俩想像的还要难。” “那你俩是谁比较喜欢孩子?” “也没有谁特别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觉得经济能力也可以了,双方心智也成熟了,养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董凭跃端起果汁,在回忆里沉陷了片刻,“还是超出了想像。我前妻是个计划性特别强的人,孩子把她所有的计划、想法都打的稀烂,导致她极其焦躁。到最后离婚的时候,我们觉得两个人都已经尽力了。” “说的……”我抚了抚心口,“怪可怕的,我以后也得谨慎点。” “嗐。”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要么就不要,如果要,孩子真的是永远超出你的想象力。真的,不养是体会不到的,所以也不用想太多。”他瞟了瞟我,“怎么意思?是不是好事将近?” “没有没有。”我摆手否认,“且着呢,这不是随口聊就聊到这了么。” “也是,你那男朋友挺年轻的,多大了?” “24岁。” “也差不多了,我那会儿26岁结的婚。” 我喝光了果汁,又问推车过来的空乘要了杯热咖啡,心思转了几转,佯做清淡地问他:“董哥,你离婚后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想找啊,我到现在也还很年轻,是不是?” “是是是,正是有魅力的时候,而且还没肚子。”我很诚恳地夸他,“软件硬件各方面都不错,按说在婚恋市场上的行情应该还可以的。” 他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副颇为受用的样子,微微叹气道:“主要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你想找什么样的?” “最好是跟我情况差不多的吧。” “哪方面情况?经济情况?还是说……也离过婚有孩子?” 他眉头一挑,往后倾了倾身子打量我,“你是想说什么?” “没有啊!”我摊开手,示意自己无辜,抿了抿嘴又低声问他:“你觉得我是想说什么?” 我俩相视而笑,便一切已在不言中。董凭跃点了点头,“如果我想找一个年轻的姑娘,也不是找不到,但我总觉得那样对人家不公平。毕竟我有一个孩子,我要照顾他,在精力、金钱上都要为他付出很多。恋爱的时候大多数人不会去想生活的琐碎,就算想也想不清楚的,但我是经历过婚姻生活的人,我知道过日子是什么样的,所以不想拖累别人,也怕别人后悔、” “那这样看的话,还是你和林絮更合适。” “哎?”他指了指我,脸上却笑得跟个年画似的,“你可别去乱说啊!” “放心,我嘴严着呢,我跟林絮也不说。”我也指了指他,“不过,我看好你。”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是许亦静分析出来的,她说你敢怂恿林絮离婚,肯定是想好了后手的。” “那姑娘那么精?” “非常精。我一度还想过要撮合你和她呢,也幸亏是没撮合,不然还真是尴尬了。” 董凭跃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得亏她为人正直实在,要是她想在房子上坑我一道,估计一坑一个准。”他说完后又连忙补充道:“我没恶意啊,我是想夸她。” “明白明白。” 空乘过来收走了餐碟,我看着窗外依旧明晃晃的太阳,开始有些犯困,于是掏出了林江南送我的眼罩戴上,歪头便睡了过去。 虽然有U型枕加持,可我这一觉睡得依旧不舒服,一边睡一边翻过来调过去的在椅子上折腾,企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终未果,于是在腰酸背痛中醒了过来。 我从来没觉得坐飞机能这么难受! 历经了十个小时的飞行后,空姐终于请大家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我迫不及待地照做。窗外仍是蓝天白云大太阳,我从没如此地希望太阳赶紧落山,这一天真是受够了阳光了。我问董凭跃现在伦敦时间几点,他说现在是格林尼治时间下午五点半。 “现在是夏令时,时差七小时。” 那现在北京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飞机稳稳着落,停稳后我打开了手机,又给我妈、林江南还有许亦静各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们我已经安全落地,尽请放心。我很快又收到了三条回复:“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都还没睡。 我看着手机心生温暖,化作唇边的一笑。 林江南又发了两个字给我:“想你。” “老妹儿啊,别陶醉了,下飞机了。”董凭跃站起身来,唤我,我赶忙敛了敛自己的东西,跟在他后面走了。 公司的车把我们接到了项目附近的宿舍。宿舍位于一排三层联排小楼中,应该是租的当地民居,男女的宿舍是分开的。当地行政助理带着我们此行的三个女士进了宿舍,一一介绍房子里的设施和布局。 我和小靳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的生怕从楼梯上滚下来。被董凭跃说中了,我现在就困的像个醉鬼一样。晚餐时,我坐在桌前,几乎连菜在哪都快看不清楚了,我旁边的小靳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俩几度互相撞到头。 董凭跃一看这架势,赶紧让我们回去休息。我入住了二层的一间房间,被褥枕头都是公司给备好的,我直接就扑到床上,一秒入梦。然后凌晨四点的时候,我醒了,而且醒的那叫一个彻底。 我盯着天花板想,原来这就叫:倒时差。 我听了听,整栋房子里都没有动静,我便掏出林江南给我准备的便携式折叠水壶烧水,然后给自己沏了一杯速溶咖啡,等再晚一点再去洗漱。 拉开窗帘,把白色格子窗推上去一半,一股沁凉而湿.润的空气便渗了进来,激的我直打了个哆嗦。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天色已经亮了,我的窗户正对着这栋房子的后花园——一条相对狭长的院子。院里草长花开,绿意盎然,碎石路上摆着一张木质户外桌和几把椅子,一只松鼠正在桌上嗑着什么东西。 我赶紧拿起手机来想抓拍一张照片,但就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松鼠跑掉了,只留下一个虚影。我依旧把这张照片给林江南发了过去,问他:“你猜那个影子是什么?” “可能是我的灵魂。”他很快就回复了我,然后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被你的灵魂吵醒的。” “倒时差难受吧?”他一语中的。 “从未试过那么困,也从未试过这么清醒。” 我又拍了一张咖啡的照片给他,“谢谢你给我的烧水壶,大有用处。还有U型枕和眼罩,昨天在路上也都用上了。” “那件事过去了,不用使劲再找补了。”林江南发了一个呲牙的笑容。 “我是真心夸你呢!” “那我就接受了。你那看上去挺凉快的。” 我坐回到床上,又把被子盖上,“是很凉快,甚至有点冷。北京热不热?” “热,比昨天还热,幸好我只要上班了就不用出商场。”他发来了几张照片,有他自己,还有他的午饭。于是我也拍了自己盖着厚被子捧着咖啡的样子,还给他拍了我住的房间。 我问他:“觉不觉得这样有点异国恋的感觉?” “有点。”他说,“所以你自己要注意,要吃好、睡好、别感冒。太远了,我照顾不到你。” “唉呀妈呀,不至于的!我都多大的人了。” 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语音里,他似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稍微浪漫点。” “哦。”我想了想,按住语音键,轻声地说:“这里有点冷,好想要你温暖的抱抱。” 林江南沉默了几秒钟,发了个捂脸流泪的表情,“算了算了,我受不了。” ------------ 106.相交线的再次相交 我以为伦敦夏天的冷只是在早晨,没想到日头高升之后我依旧觉得冷。在北京穿着短袖还觉得热,在这套了件外套还觉得冷。 吃过早餐,我们去项目公司跟老板开了个会,把此行的目的和这些天的工作安排了一下,然后就是去项目现场参观。此时的项目还没有正式展开,所以所在还是一片荒地。这里位置倒是不错,就在泰晤士河的北岸,就是离城中心远了些。 老板兴致勃勃的指点江山,空口白牙的给我们讲述这里未来的规划,这边是商业,那边是写字楼,这边是酒店那边是综合配套,我努力地跟着他在脑海中构建着这里未来的样子,想的用力了,难免也跟着心潮澎湃。 不过董凭跃说伦敦项目的宣传营销大概率还是要交给伦敦的合作方做的,我们这票人染指的几率不大,最多就是个配合。 老板叫到董凭跃,他便上前去了。我不.厚道的类比起皇帝游园的情境来,有点说到哪位大臣,那大臣便上前听候的意思。小靳作为助理自然也跟着过去了,老板没叫我,董凭跃也没带上我,我犹豫了一下便没往前凑。 我坠在队尾慢悠悠地溜达,看着泰晤士河上的风景。伦敦的空气很好,早已不是那传说中的雾都。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但风景差强人意,因为此处不是城中心,看不见那些厚重繁复的哥特式尖顶建筑,所以也感受不到什么欧洲的风情。 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去市中心转转,看看大笨钟,参观一下大英博物馆之类的。 过了一会儿董凭跃回来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下午要去一趟建筑设计事务所,方案有修改。咱们去看一下那边的进度,这边跟人家谈事手里不能一点资料都没有,所以咱们看看是出一个楼书还是折页。”他说完后又道:“我是不建议楼书。” “我也不建议。现在出楼书太早了,效果图还没有呢,变数很大,出来也容易废了。” “那不如做电子版的吧。”董凭跃说,“放在pad上,或者对外发送也很简单。节省成本、修改也容易。不过不管做什么形式,反正内容今天下午还是要去事务所看一下,咱们也好心里有个数。” “嗯,那是当然。事务所在哪?” “不知道,公司有车送。”他笑道:“我就是告诉你在哪,你也不认识啊。” 有道理。 我内心暗搓搓的希望那个事务所在伦敦名胜古迹林立的地方,这样就算我没机会去玩一趟,至少可以远远地看一看。 还不错,下午上了车之后便开始一路向西直奔城里开,但可惜的是我刚上车困劲就来了,直接睡了过去,一睡便睡到了目的地。 好在事务所在离塔桥不远的地方,我翘脚张望,聊慰遗憾。 事务所的名字叫.Y,在伦敦金融城的一栋现代化写字楼里。我和董凭跃悄悄地打趣:“这事务所的中文名是叫人民币吗?” 前台是个英国女孩,有着非常典型的英式发音,带我们去了他们的会议室请我们稍等。我仰头观望,这个事务所的装修颇为工业风,工字钢、铁栅栏和不加修饰的水泥地,但好在照度不错,再加上软装明亮的配色,整个氛围不但压抑,反而很有活力的感觉。 董凭跃也打量着这里的装修,对我道:“这事务所是两个中国人和一个英国人合伙开的,刚成立两三年。” “所以比较便宜?”我笑眯眯地问道。 “看破不说破。”董凭跃指了指我,然后又说:“虽然去年他们有个项目获奖了,但毕竟还是刚起步,收费的确比当地其它的事务所要便宜很多,主要是性价比高。老板还是想有文化融合的感觉,所以这里是英国事务所但是有两个中国合伙人,很合适。” “那.Y这名字莫非是三个人名字的首字母?” “正是。” 我连连点头,“这名字想不赚钱都难。” 旁边的小靳很麻利,迅速搜索了这家事务所的资料,然后把手机给我看。资料都是英文的,我看起来多少有点费劲,滑动屏幕看到三个合伙人的介绍,默默叨咕着:“吃恩——陈,衣欧——友,了一昂——谅,陈友谅?那不是元末造反那个吗?” 董凭跃在一旁笑起来,“肯定不是这仨字。” 我点点头,又继续往下念:“衣熬——姚,佛鞥……”这拼音从我嘴里念出来就像一把利刃出了鞘,然后一个回旋砍向我的心口,我感觉我的血都从那尖锐的疼痛处涌了出去,手脚霎时便僵了。 董凭跃并不知所以,替我拼道:“峰,姚峰。” 于此同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一前一后的走进两个人来。董凭跃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睛看着走在后面的那个人。 那个让我爱了三年,痛苦了七年的人,时间已经久到我恍惚觉得他已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次元的人了,时而想起会觉得已经不那么真实。就像我曾经读过的某本书、看过的某部剧,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感同身受了一番苦乐,但那书里的人、剧里的人永远不会跳出来走到我的面前。 可姚峰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毕竟哪些苦乐都是真的,不是书也不是剧。 他惊讶的样子告诉我,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处心积虑的安排,就是两条越行越远的相交线忽然又出现了个相交点。 我迅速的避开了他的视线,但姚峰的惊讶已经无从掩饰了,他的合伙人和董凭跃都看出来了。 “你们认识?”董凭跃问我。 我撑出笑容,虽然不知道这笑容是个什么德性,但我已经非常尽力了,对董凭跃点点头,“对,大学的校友。” “哦。”董凭跃深深地看了我两眼,继而笑道:“这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万里重洋之外还能碰见。”说完他便掏出名片来递了过去,对方自然也同礼相待,换了名片后又就着名片上的信息寒暄几句。 我借着这个时间悄悄的做了几个深呼吸,稳住心态,只是眼睛始终不敢去看姚峰。那个‘元末造反’的合伙人其实名叫陈宥良,我把他的名片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直到另一张名片递进了我的视线里,‘姚峰’两个字直扎我眼。 “好久不见。”他对我说,脸上还是那让我熟悉却又早已陌生的微笑。 我接过他的名片,直接放进了笔记本里,然后挺了挺脊背,“是啊,好久不见,你挺好的?” “还可以。你也看见了。”他的手稍稍向会议室外指了指,“现在在做的事。” 几句话说出去,我心情缓缓放松了不少。于是被方才的吃惊和紧张所压抑下去的、这么多年的积郁的情绪便渐渐向上泛起。 有苦有酸,有气有怨,还有一些恨。 我对他笑了笑,“不意外,早就知道你会是个事业有成的人。 “谈不上。” 我坐下来,抽出他的那张名片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家里有钱但不靠家里,算得上是富二代的典范。” 陈宥良在一旁问道:“听上去你们挺熟的?” “一般。”我抢在姚峰之前说道:“不过他在我们学校算是个很出风头的人物,问起我们那几届的,应该都认识。”我瞟了姚峰一眼,“不过他能记得我,我还挺意外的。”我拿起笔翻过来在桌上一磕,嗑出笔尖来,然后打开笔记本,“好了,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Well.”陈宥良拍了下掌,把笔记本电脑上的内容投影在墙面,“这是新的方案,这次主要的改动是在外立面,现在平立剖的方案图都已经出来了。” “新的方案是我们老板看过的吗?”董凭跃问。 “是的。”陈宥良点了点头,“他上飞机之前发给他的,他落地后给我们的回复,当然还没有最后确认签字,不过应该差不多了。” 董凭跃看看我,我便道:“除了这些CAD图外还有什么我可以用的吗?” “一会儿您二位可以去定一下效果图的角度,然后就可以进行渲染了,出来的图都可以用。” “有外部环境的吗?” “园林这一块的改动比较大,你们老板希望在园林的设计上更有东方韵味,所以这一块方案还没有定下来。”陈宥良看向姚峰,“进度怎么样?” “可以先看一下粗略的效果。”姚峰调出一个文件来,打开了几张园林景观的设计图。 我之前在国内联系过英国的项目公司,要过图,当然其中也包括园林景观的图,当时我觉得在这一片多层的写字楼中造景,既要符合现代办公园区的要求,又要保留一些中国园林的情怀;既要满足通路的快捷合理,又要有曲径通幽的韵致,真不容易。 我那时竟不知道,这些图原来是姚峰主导设计的。 一张张的图从白墙上滑过,我看着,便开始后悔这次来英国了。 我不知道我希望接下来会怎样。是就这样佯做毫无干系的公事公办吗?说实话,我既想,又不想。 我既不想让他看出来我被他伤的多深,又希望他能知道他伤了我多深。 我想让那段曾经真的已经干干净净的成为了曾经,又想要抓住这次机会问一问姚峰,七年前他为什么就那么决绝的离开了我。 我既希望他给我一个答案,又害怕那个答案,不管它是什么。 ------------ 107.我的意气难平 开完了工作会后,我去定效果图的角度。这是个挺麻烦的活儿,做图的又是个英国小伙子,我的单词量去买个菜或者聊点简单的商务还不成问题,但在沟通这种专业的事上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而小靳并不是设计专业的,她要先弄明白我的意思,然后再翻译给对方听,总会有些偏差的地方,导致进度相当缓慢。 董凭跃和陈宥良姚峰聊了些其它的事情,过来看情况时发现我们仨人都略微有点烦躁。 “怎么样了?”董凭跃问我,“还需要多久?” “可能还得一会儿。”我很无奈地耸耸肩,“这个事本来就挺耗时间的事儿。” “明天继续行不行?”董凭跃说,说完后轻轻拍了拍椅背,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行,今天不定下来出图又得耽误一天时间。”他转头问姚峰,“这批图出来需要多长时间?” “看你们要多少张了。”姚峰这话是看着我说的,语气像个领导:“有想法吗?” 我心中莫名的来气,回答的也语气有些欠佳的,“人视全景、鸟瞰、还有四个楼型的单体,初步至少需要这些。” “日景夜景?” “日景。” “今天把角度定下来的话,四天吧。” “能快点吗?” “抱歉。” 再继续说下去,我俩可能有点要吵起来的架势了。董凭跃插了一句,问我:“定几张了?” “刚一张。”我看向他,见他有点纠结,便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 “对,晚上有个商务宴请,我得回去参加。我可以等你到四点,不行的话我就先回去,然后让司机返回来接你。” “我可以!我尽快!”我毫不迟疑地说,转过身就立刻开始工作。 开什么玩笑? 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独自撂到这里,那得是多么巨大的尴尬,多么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四点这个DEADLINE就像悬在我头顶的铡刀,激发出了我巨大的潜力,连抛到脑后十几年不曾问津过的单词都被奇迹般地刨了出来。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英文的听力和表达力忽然爆表,辅助手绘草图和各种肢体语言,竟然跟那英国小哥沟通的格外顺畅了起来。 差五分四点,我定完了所有图的角度,就像一个炸弹在最后两秒钟被剪了线,计时器终于停止了跳动。 “妥了。”我长舒一口气,对董凭跃比了个OK的手势。 他正和姚峰在不远处的会客区喝着咖啡,聊的还挺愉快的样子,见我卡点完成任务便给了我一个赞,然后站起身来,“行,那咱们走。” 我拿起自己的包,走到了董凭跃的身边,对姚峰道:“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们了,希望四天后我们可以准时拿到图,还有您新的园林设计方案。”我弯起唇角,弯出一个客气又虚假的笑容,“期待您的大作。” 姚峰莞尔一笑,像许多年前那样。那笑容让我恍惚觉得这么多年我都不曾长大,所有一切在他眼里都还是小女孩的嬉笑怒骂,是不应该也不值得去计较的。 曾经我为此感到过幸福,觉得自己被包容,但现在我只觉得可恶。 回程的路上时差造成的困倦再度来袭,小靳抵挡不住昏沉睡去,而我则‘失眠’了。我的心就算再大,这会儿也是睡不着的。 车行在伦敦有些狭窄的街道里,一路向东,泰晤士河在视野里时隐时现。下午四点多的天还很亮,掩盖不了什么,我便一直靠在头枕上歪头看着窗外,企图让董凭跃以为我已经睡着了。 我牢记着,董凭跃跟许亦静是一个属性的,他只是没有许亦静咋呼,外表的和善与丝丝憨厚非常具有欺骗性。我觉得,他一定已经猜出些什么来了。 半路上,司机趁着一个红灯的时间打了个电话,这个英国的大叔的英式口音稍微有点重,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我大致还是听见他说:董事长五点要去牛津街,他可能赶不回去,最好安排John接送。 我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过,转头看向了董凭跃,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董凭跃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撑在扶手上歪过身子来,小声地说:“对,没有商务宴请。” “什么意思?” “给你点动力,你再拖下去就到饭点儿了,我猜你应该不想跟他一起吃饭。”说完他又摊摊手,“真要是拖到一起吃晚饭,没准尴尬的是我们其他人。” “你猜的对。” 董凭跃果然没让我失望,我觉得他比许亦静的战斗力更强。如果是许亦静,大概会是一种站在我前面替我扛住姿态,但董凭跃却是在我后面推一把,让我在尖叫声中跨步迈过沟壑的感觉。 他帮我,我也得凭自己。 “前男友?”董凭跃云淡风轻的甩出三个字来。 我点了点头。 “过去了。”他说。说完便拿出手机来,没再与我多说半个字。 过去了。 我咀嚼着他说的这三个字,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宽慰我,还是在提醒我。 回到项目部,办公室人走灯灭的,全都已经下班了,没人加班。 真好。 我与小靳一起从项目部往宿舍,路上抱怨这项目所在地有些偏远,没有什么可以逛的地方。日头西沉,因为周围建筑物不高,所以无甚遮挡,太阳可以落到很低很低的地方,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街上非常的清净,没有人也没有车,没有狗也没有鸟,只有猫这种到了夜里就嗨的生物偶尔矫健地穿过街巷,钻入灌木丛中。 我们走的很慢,因为会觉得急促的步伐与这样悠闲的景致不够搭配,可我俩又说,这种地方做商业办公真的能行吗?上层的事我们不懂,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这里真舒服。”小靳随手摸了摸街边的叶子,又看了看手指,“路边的植物都这么干净,不像北京,一摸一层土。” 我也顺手摸了摸,果然,不禁羡慕的叹口气,“每年过年我都有一项烦心的工作,就是帮我爸擦他的植物,大绿萝还有滴水观音什么的,一片一片的擦啊!劲儿大了叶子破,劲儿小了擦不干净,可麻烦了。” “我老家还不如北京。”她笑道,“晚上洗脸时擦擦鼻孔,擦出来都是黑的。” “要说,还是南方水土养人。” “可是南方的冬天很难熬。”她驻足回头看了看,阳光仅剩一片灿烂的金光,夺目却不刺眼,整个街道都像被撒上了一层金箔。“不知道这里怎么样。”她说。 傍晚如此的宁静祥和,差点让我忘记了我今天下午才见过姚峰,心里才经历过怎样的惊骇。但也只是差点,吃过晚饭回了房间后,独处的时光里那些杂念于烦思便又缠绕了上来。 我盘算着如何才能避免再次与姚峰相见,但心底总有另一个声音,挑动着某处不甘的神经。这一场杀了我青春的恩怨,仇人乍现,我意如何?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不过有些事情在有些时候是轮不到当事人怎样想的,我的纠结与设想不值一提。 因为晚上我就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那里有我,有董凭跃和小靳,当然还有陈宥良和姚峰。 群是小靳建的,为了沟通工作,共享进度,这也无可厚非。 可能尴尬的只有我和姚峰,或者,尴尬的只有我。 陈宥良拍了一张他们办公室的照片,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里有几台电脑却都亮着亮着,他说他这几台电脑正在渲效果图。 “只有陈总一个人在加班啊?”小靳说道。 “员工的加班费太贵,只有我加班便宜。” “陈总辛苦。”小靳发了个咖啡的图标,有什么需要我们这边配合的,您可以联系我。” “叫我就行了。” 我觉得自己这么干窥屏不说话好像不太合适,于是也说了一句:“辛苦了。” 姚峰冒了出来,把原本下班后的客气寒暄一下就给扯回到了工作上:“明天会发图到群里,你看一下角度有没有问题,如果没问题我们再做后期。时间紧张,尽量减少返工。”然后他@了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这种充满工作气息的话语特别不喜欢。就好像波澜只是我自己的,惊骇只是我自己的,所有的尴尬、痛苦、纠结都只是我自己的,而他仅仅就是一个合作方的设计师而已,我就跟认错了人似的。 我在床上坐的笔挺,蹙眉盯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写道:“效果图应该问题不大,我比较担心的是园林那块,毕竟到现在方案还没有定。” “在做。”姚峰发上来两个字。 董凭跃幽幽地发言了,“园林方案如果出不来,这次可以不放。”他也@我一下,“不用着急的,放松。” “好的。”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努力地做了个深呼吸,不禁也扪心自问这是何必。 不是过去了吗? 我现在有新的恋人、新的生活,拜托就让他过去吧。 手机震了震,我打开那个群,看见陈宥良@我,请我通过一下好友验证。我点开通讯录,‘新的朋友’一栏有两个提示,一个是陈宥良,另一个是姚峰。 ------------ 108.伦敦好冷 如果只是姚峰申请添加好友,我大概不会同意。 不过……也可能我在高估自己。 陈宥良的添加消息像是一个我不好推脱的理由,他和姚峰一个公司,俩人一起做我们的项目,我总不好添加一个拒绝一个。而其实呢,陈宥良的添加消息更像一个递来的台阶,让我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对姚峰的申请点了同意。 我满怀忐忑的点进了姚峰的朋友圈,里面的内容全是他专业相关的新闻、论文一类的东西,私生活毫无涉及。也许他有两个号,但就算没有,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这很是姚峰的风格。 他还是那样,一贯把自己保护的很好,把自己的生活、情绪都保护的很好,如果当年不是有个跟他同高中的同学也考到了我们学校,露了他的底,我甚至怀疑我会不会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个富二代。 哦不对,我会知道的,因为他妈妈会给我妈妈打电话。 我退出了姚峰的朋友圈,看到陈宥良发了一个消息过来,只是一条简单的招呼,我便也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你跟姚在大学是一个专业的吗?”他又寒暄般的问我。 “不是。他是室内的,我是平面。” 陈宥良发了个了然的表情,“看你俩好像挺熟的,以为是同班同学。” 我不知其意,便只回了个微笑。这人我不熟,不晓得他惯常就是这个社交风格还是有心在探听八卦,毕竟我今天的表现其实挺糟的,一点都不自然,他看出些什么端倪也在情理之中。 “他是不是在大学里就这样?”陈宥良并没有就此消停下来,又问我。 “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无从比较。” “团结紧张,严肃但是不活泼。”他追了一个很无厘头的表情,让这句评价显得像句玩笑,“你可别说我这么说他。” “大家只是工作关系,我不会串闲话的。”我把这句话发出去,着意地等了几秒后也学他追了一个表情,然后说:“没别的意思。” “嗯嗯。我就是一个人加班闲的无事做,随便聊聊。” 我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便没有再回复他。 乍见陈宥良时我还以为他是从小在英国长大的,但聊了这几句下来就觉得不是了。估计从小在这长大的人说不出‘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个概念来。 我点进陈宥良的朋友圈又看了看,倒是与姚峰的朋友圈风格大不相同,多姿多彩的,很享受生活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捏在一起做事务所的,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英国合伙人,不晓得是什么风格。 快到十一点时,林江南发来了消息,问我睡没睡,这一天过的怎么样。他发了一张猪猪窝在他旁边的照片,照片里光线有些昏暗,林江南懒懒的躺在床上,头发有些蓬乱,眼睛也迷糊着。 “猪猪打呼噜,害我这么早就醒了。”他说。 “真的吗?”我质疑道:“猪猪不是每天都跟你睡么?你几时被他吵醒过。” “是我把它吵醒的,再不醒你就该睡了。” 林江南拨了视频通话过来,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和手机的角度,然后才敢接听。林江南依旧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丝毫不惧枕头压迫脸颊,也不怕前置摄像头这种杀伤性武器。他还是那么好看,带着诱.惑力的好看。 我看了看画面里他的锁骨和肩头,“你怎么不穿衣服?” 他眯了眯眼睛,显得很迷惑,“哪个男的三伏天睡觉穿衣服?”他突然把手机一转,“穿着内.裤呢。” 我哑然失笑,“行了行了行了,知道了,不用特意展示。” “主要是猪猪跟我睡,不穿不行。” “不用解释的这么详细。” “想我没?”听上去他离麦克风很近,呼吸声格外的清晰,他用好听的声音讲着懒洋洋的话,如同耳边私语:“我刚才梦见你了。” “梦见什么了?如果是限.制级的就先不要讲了,免得你自己引火烧身。” 他半伏在枕头上闷声地笑了笑,然后露出一只眼睛来看我,“难过的梦。” “我死了?” “呸。”他低低地啐了一声,“找个木头敲三下。” “干什么?” “说了不吉利的话要敲木头三下,避厄运。” 我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迷信?” “快敲!我妈教我的。” “好好。”我左右看了看,探手敲了敲不远处的木质书桌,“天灵灵地灵灵,坏的不灵好的灵。”我好笑又无奈的做完这些,对林江南说:“行了吧?还加了量。说说吧,梦见什么了?” “乖。”他撑着床坐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梦见你说你要留在英国不回来了。” 我心头莫名的紧了紧,但却笑他:“我就出个差,你怎么这么焦虑。” 他那样的看着我,即便光线昏暗我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情绪,他笑得很柔.软,却又显得有那么一丝丝伤感,“我一直这么焦虑。” “怎么呢?” 猪猪赖唧唧的声音传来,然后一只毛绒绒的胖脑袋挤进了画面里,挡住了林江南。它抽.动着小鼻子闻着屏幕,然后那鼻子越来越大,最后屏幕黑了,鼻子堵住了摄像头。 林江南把猪猪抱开,我听见他问猪猪:“还认得你舅妈呢?” 我歪头想了想,记起林江南跟猪猪的妈妈是论兄妹的。嗯,合理。 本以为我的时差应该倒得差不多了,而且下午在车上还睡过一觉,不会很困,但是没到十二点我就开始哈欠连天,连眼泪都出来了。林江南放我去睡觉,说自己也该起床了。 “这么早?你不是十点才上班吗?” “今天请假了,去接机。沈铮回来了。” “沈铮是谁?”我一个闪念飞过,“是不是那个跟你一起在南锣鼓巷救助许亦静的?” “就是他。他在我这住一晚,然后明天坐高铁回家。” “好,那你俩注意安全。” 林江南眉头挑了挑,“这叫什么话,怪怪的。” 我大笑,嘴巴一张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巴差点脱臼了。 “赶紧睡吧。”他隔着屏幕亲了我一下,挂断了视频。 我关了灯,倒头睡去。夜里下了一场雨,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也因为夜里下了一场雨,早晨起来更冷了。我出发前查过天气预报,已经尽量带足了衣服,但北京的酷热还是限制了我对寒冷的想象力。 怎么能TM这么冷! 如果有人跟我说他在英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一定嗤之以鼻。这根本不叫事儿好么! 我哆哆嗦嗦的起床,哆哆嗦嗦的洗漱,哆哆嗦嗦的下楼吃早餐。小靳和这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销售已经在了,各捧着一杯热饮,见了我异口同声的说:“好冷啊!” 吃完早饭太阳倒是出来了,不过外面也起了风,我们就像三个在寒冬里抱团取暖的孱弱小鸟,挤挤挨挨的走去了项目部。 这一天也不知道用多少杯热饮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体温,我抽空给许亦静发了个消息,说我要冻死了。她让我滚,不要跟她显摆,因为她正在外面盯活动,已经快被炼化了。 果然,人类的喜悲并不相通,她只觉得我吵闹。 因为效果图还没有过来,所以我的设计暂且没办法展开。董凭跃安排我和小靳去和人事帮忙筛选一下简历。这边要招聘一个助理,以便沟通项目部、合作方以及国内团队营销宣传相关的事宜。简单来说就是小靳这个职位在英国。 因为可能会涉及到很多设计文件的往来,所以这个职位要求会使用设计软件,弄得懂各种图片格式都是什么,只要别沟通不明白就行。小靳看着这个职位需求良久,然后问项目部分管人事的副总有没有内部竞岗的可能。 副总笑着耸了耸肩,“除非不可替代的人选,否则我们基本不会考虑从国内调人过来,因为涉及到签证、保险,还要负责住宿之类问题,就不如找本地的华人。” “也是。”小靳很理解的点了点头,小心的隐藏掉那点失落。 下午陈宥良发了几张还未做后期的图给我,大差不差,虽然有两张图渲染出来后跟我想像的略有初入,但鉴于时间紧张,渲图太耗时,便也就如此确认了。董凭跃也表示同意。 陈宥良在群里问董凭跃什么时候有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董凭跃自然是场面话溜的飞起,倒是小靳很感兴趣,对董凭跃说:“董哥,有机会再安排去市中心走一趟吧,我觉得我得买件外套去,好冷。” “女士发话了。”陈宥良也是热情的很,“周末如果你们项目部那边不加班,我可以带你们在这边转转、玩玩。” 我自然也是很心动。我现在多么希望姚峰说一句:“你们玩,我还有工作。”可是他毫无动静。 董凭跃说:“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带她们去就行了,公司这边也有车,不好麻烦陈总。” 陈宥良那边自然又是一番力邀。也不知道他在英国多久了,感觉国内人情世故的本领丝毫没丢,特别驾轻就熟。最后定下来如果周末没有要紧的工作就去玩一趟。群里叽喳完了,我把手机搁在了一边。小靳就在我旁边,她显得非常开心的样子,对我比了个‘耶’。 可我的开心就显得很敷衍了。想到时候找借口推脱掉,心里有点舍不得;可是要去的话,又感觉很紧张恐惧。正莫衷一是间,手机又震了一下。 显然不是群里的消息,因为小靳的手机没动静。我拿起来,屏幕上显示姚峰发来了一条消息:“你们玩,我不去。不必担心。” ------------ 109.兜兜转转还是见面了 姚峰说了一句我希望他说的话,可我却没有那种‘放下心’、‘松口气’的感觉。我盯着这条消息发呆,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弥姐?怎么了?”小靳凑过来问我。 我回过神,赶忙按灭了手机屏幕,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啊?没事啊,怎么了?” “我刚才问周日想去哪玩,咱俩要不要先商量一下?” “我无所谓。”我说道,“陈宥良肯定是想跟董哥多聊聊,混的熟一些,其实咱俩就是个借口。” “那正好,让他们找个咖啡店聊天,咱俩去逛。”小靳兴致勃勃的把自己的椅子滑了回去,“我看看哪好玩。” 我再次划开手机,看姚峰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问我:“衣服带少了?” 我略感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回复他:“不用操心,谢谢。” 周四的时候陈宥良那边把渲染好的效果图发过来了,我正式开始做方案。要做的东西只是个简要的介绍,并不复杂。伦敦项目的整体视觉识别系统还没出来,所以暂时使用的还是德峰集团的视觉形象,这对我而言更是驾轻就熟,周五下午就把初稿方案提交上去了。 周六早上我和小靳起的比上班时候还早,董哥问公司借了一辆车,带着我俩奔赴市中心。 当地司机开车的时候我不觉得,这次换成董哥开车了,我则紧张的满手冒汗。倒不是董哥技术很差劲,主要是因为英国是右舵驾驶,我总觉得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时,手里缺了个方向盘,车少的路段总恍惚以为我们是在逆行。 董凭跃倒是一副很从容的样子,跟着导航一路顺顺利利地开到了事务所所在的办公楼楼下。等车停稳之后,董凭跃瞬间便瘫在了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次在右舵国家开车,紧张死我了。” “我看你挺淡定的。” “那不然我怎么办?”董凭跃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难道我还边开车边尖叫吗?” 我们给陈宥良发了消息,他很快就下来了,春风满面的跟我们打招呼,“好天气!运气不错。昨天说想先去大笨钟,对吗?” “远不远?”董凭跃问道。 “不远。你们在北京生活惯了,去哪对你们而言应该都不会觉得远。”陈宥良打趣道,“下一个问题,坐我的车还是你们的车?” “不管谁的车,反正你来开就行。”董凭跃说完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我得缓缓,实在开不惯。” “没问题。” 陈宥良很痛快的坐进了驾驶室,我一看这情形,立刻有眼力的把副驾让给了董凭跃。 车沿着泰晤士河往威斯敏斯特开,坐在副驾里的董哥放松多了,跟陈宥良一路闲聊,陈宥良问董哥国内现在的房地产市场情况,董哥问陈宥良伦敦现在的房地产市场情况。 俩人真敬业。 车开出去不到十分钟,我手机忽然响了,老板的秘书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实在的,我看见姓名显示的时候心里一个激灵,因为老板秘书从没直接给我打过电话,这冷不丁的蹦出来,感觉像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接通了电话,果然。 董秘说老板看了我的方案,整体上是认可的,但是有些地方还需要修改,修改的内容已经发到我的邮箱了。他老板午饭时要见一个客人,东西要拿给人家看,请我尽快改完发给他。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挂了电话后觉得有点冒汗。老板估计还以为我们都在宿舍,了不得的也就是在附近大超市转悠转悠,大概是没想到我们还给自己安排了旅游的时间。 现在已经是十点了,我从现在的位置赶回公司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再加上修改需要的时间,怎么算怎么来不及。可我又不能跟秘书说我干不了,我在外面玩呢。虽说是周末,可这么说话做事终归还是不妥当。 “陈总。”我有些没底气的叫了陈宥良,问他:“伦敦有网吧吗?” 董凭跃听见就笑了,“怎么了?谁的电话?” “董秘的。昨天提的方案有点小的修改,中午就要,这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邮箱里有可编辑的文件,找个网吧我就能把活干了。” 董凭跃听完也问陈宥良,“有网吧吗?” “嗐,找网吧干什么啊!”陈宥良一边说着一边在路口调了个头,“去我们公司就行了,电脑也有,软件也都齐全。” 我心中燃起希望,客气道:“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正好,姚今天在公司呢,我让他下楼来接你上去。”陈宥良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一会儿我先把董哥他们送过去,然后再返回来接你,估计那时候你也应该改完了。” “姚峰在办公室?” “对啊,他赶他的设计图呢。” 我现在多希望能在路边看见俩大字——网吧,但是怎么可能呢?我不想去见姚峰,可我现在又不能拒绝陈宥良的提议。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一块儿上去,等苏弥一会儿就行了。”董凭跃说道,“正好我也看看改动在哪儿。” “谢谢董哥。”我忙不迭的对董凭跃表达了感谢,生怕他反悔。 车子又回到了事务所的楼下,小靳下车后说想要在附近转一转,“我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等你们做完了给我打电话。” “你行吗?别走丢了。”董凭跃不太放心。 “应该……不会吧?”小靳说的也很含糊,看了看陈宥良,“万一迷路了,就求助一下陈总,反正走也不至于走多远。” 陈宥良想了想,对董哥道:“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刷卡,你们直接上去就行了,我带小靳小姐附近转转。” “那多不好意思啊。”小靳说。 “没事。反正非工作时间我也不爱在办公室呆着。”陈宥良耸了耸肩,“我可不像姚那么工作狂。” 陈宥良给我们刷了电梯的楼层,然后就带着小靳走了。上行的电梯中,董凭跃无奈地笑了笑,“妹儿啊,你说我一会儿尴尬不?” 我听了很是不好意思,纠结地说:“那……要不你跟小靳他们去?” “开个玩笑。”董凭跃手揣进裤兜里,看着电梯楼层变化的数字,说:“你说姚峰是你前男友,我不知道你俩具体什么情况,也来不及多问。尴尬就尴尬吧,还是安全第一。” 我微微点头,蚊声说了个谢谢。 从第一次在售楼处遇见董凭跃,这个人就不吝于释放善意与温暖,现在依然如此。我感动的甚至有点鼻子发酸,心想回去我得好好撮合撮合林絮和他,不能让林絮把这么一个温暖又成熟的人给放跑了。 陈宥良应该是给姚峰打了电话了,我们出电梯的时候他正在前台站着等我们。 “姚总,添麻烦了。”董凭跃大步上前跟姚峰握了握手。 “没关系的。”姚峰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我,问道:“你需要用什么软件改?” “AI。”我说。 姚峰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然后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问道:“版本有要求吗?” “CS6,有吗?” “有。”他走到一台机器前,正准备打开时忽然又问我:“你的文件里有中文吗?” “有。”我点了点头,“你不说我倒忽略了。我需要能识别中文的系统,如果能有中文字库就更好了。” “那只能用DENIL的了。”他放弃了刚才那台机器,带着我走到了一个相对角落的地方。这地方与办公区并没有物理上的区隔,但是从视觉上感觉被分隔开了,应该是这个事务所的三个合伙人办公的地方。 姚峰一边按开陈宥良的电脑,一边给陈宥良发了语音说需要借用他的电脑一下。 电脑开了,姚峰示意我就座,然后拉过另外一张椅子来放在旁边给董凭跃,“你们随意,茶水间在外面,想喝什么尽管取用。我就不招呼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对着他的电脑,我对着我面前的电脑,两台电脑相背而立却并不相抵,中间有一条三十厘米的空间,我只要稍稍一侧头便可以看到他。 我看了他两眼,但他却没看我,非常专注在自己面前的工作上,于是我也便敛好心情打开了邮箱,把修改内容和文件都下载了下来。修改内容大部分是文字上的,董凭跃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地方有问题,跟之前他们开会所说的不太一样。 “这应该是老板定的吧?”我说道。 “但是如果这么改的话,之前定的方向就推翻了,我那边做的策划案也都得调整。”董凭跃看着修改意见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老板又有新思路了还是我之前理解的有问题,你等我问问刘总。” 他拿出手机来,往姚峰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放低了音量说:“我去办公区打个电话,你先改剩下的那几条。” “好。” 董凭跃拿着电话走出了这个半开敞的空间,我开始对照修改意见一条条的调整方案,一时间倒也没顾得上去想姚峰的存在。整个区域安静的只有机器的低鸣,鼠标和键盘时不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还有远远传来的董凭跃含混的说话声。 “你是很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姚峰忽然说话了。 我怔了怔,转过头去看他,见他看着我便又迅速的把目光转回了屏幕,“不想见。”我说。 “哦。”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我其实挺想见你的,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眼睛依旧看着电脑,手里依旧在修改着文件,“好着呢,但估计没你好。”我哂笑一声,心中泛起恶意来,“你现在应该已经找了个门当户对的人,金玉满堂了吧?儿子打酱油了吧?” 他轻声叹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头,直面着他看向我的目光,“你现在说,不觉得晚了点吗?” ------------ 110.想走走不了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姚峰会对我说对不起。 我曾想过,如果我们再次相遇会怎样,想像他会怎么说,而我又会怎么回答。这种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再变化,从最开始的暴风骤雨,想一想都会哭泣,到后来的风平浪静,只留内心一点酸楚。 到后来,这种设想也不存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大学同学间越来越稀疏的联系,我已经对再见到他不抱任何一点希望了。我们已经像一分二的两滴水,汇入了河流海洋。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两滴水如今漂洋过海,竟然在另一个大洋中再次相遇了。于是我的曾经的设想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可用在如今却又都那么不合时宜。 于是我怼了他一句。这一句,不在我自己的想像范围内。 姚峰听了我的话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许这一句是在他的想像范围内,或许,他只是觉得要跟我说点什么,并不在意我怎么回答。 “需要说对不起的时候,说明伤害已经发生了。所以这三个字什么时候说都是晚的。”姚峰说道,“可毕竟还是要说。” “你没怎么变,依旧这么讲道理。”我哂笑着瞥了他一眼,继续开始修改我的方案。 “讲道理不好吗?”他说道,倒不像是认真的发问,而是调侃了一句。 “好不好的,都不用跟我讲了。” 董凭跃打完电话回来了,拉过椅子坐到我旁边,开始跟我说文字方面的修改内容。老板那边的想法的确是有一些变化,比如一开始对项目的定位是偏年轻办公社区的调性,但基于这些日子各种推介渠道的反馈,感觉年轻化的办公社区并不是这个产品的消费主力会感兴趣的方向。 “国内国外的市场比较难调和统一,后面会再开会调整,有可能要分开来做。”董凭跃一边指点着我修改一边说道,“现在做的这个倒也不太要紧,调整调整文字,设计就先按目前的风格出来就行。” “那建筑和园林这一块是不是也要有所调整?”姚峰忽然插话。 董凭跃愣了一下,似是方才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乙方公司的人,略略有点尴尬地道:“这个还没有谈到,你们正常按时间表做就好。” “好的,你们继续。打扰了。”姚峰客气滴笑了笑。 董凭跃接下来再说话音量便放低了很多,“一会儿我就得回项目部开会,你要是想玩就跟小靳一起,我就玩不成了。” “啊?你要回去?” “反正以前我也去过,无所谓。” “那我也回去了,别一会儿又有什么要修改的就麻烦了,还是回去踏实。”我说。 “也好。” 改完了方案发给董秘之后,董凭跃就给小靳打了个电话,说准备要回项目部。部门总监要回项目部,小靳一个助理自然是不好独自留在外面玩耍的,于是也只好一起回去。 我们在事务所修改方案的工夫,小靳就已经买了不少的纪念品,还给自己整了件薄外套。我感慨于她的效率,她笑道:“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英国,看见喜欢的就买了呗。” 回程的路上我们仨人都很沉默。 董凭跃不知道因为开车依旧紧张,还是因为在想工作上的事,几乎没说话;我满脑子都是刚刚姚峰的那几句话,还有他那句对不起,没心思说话;小靳在后座上也很沉默,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董凭跃把我们送回宿舍后直接去项目部开会了,从今天修改方案时他说的那些修改看来,我预感可能这次在伦敦停留的时间会延长。 我心里有点烦,不想留在伦敦,留在有姚峰的伦敦。 人常说爱的另一面是恨,也有人说,爱的另一面是漠然,但我现在哪一面都做不到。我既不爱他,似乎也不恨他,而漠然则更是做不到。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我不希望再见到他,哪怕这么多年心念中总希望能知道他当初决然离去的缘由,可人真在面前时,却又不想问了,只想走的远远的。 以前相见见不着,现在想走走不了。 晚上跟林江南聊天的时候我给他打了个预防针,说可能这次出差的时间要延长,他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没关系,让我安心工作便是。然后我们对着屏幕莫名的沉默。 “你怎么了?”我问他。 “我挺好的。”他弯唇笑了笑,“一会儿准备去上班了。你呢?是不是想我了?想回来了?” “嗯。”我喉间咽出轻轻的一声,“想回去。” “工作不顺心了?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没有。”我挺了挺肩膀,笑道:“想你了还不行吗?非得说这么明白?” “那当然!这么好听的话,说说又怎么了。” 我看着林江南的脸,忽然特别想向他倾诉,说说自己心里的烦闷,说说自己的纠结和无措。 可是我不敢。这个事,跟谁说也没办法跟他说。 跟林江南通完话,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最后忍不住给许亦静发了个消息,只有六个字:“我见到姚峰了。” 我的手机显示格林尼治时间晚上十二点,也就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按道理许亦静的闹钟还没有响。可我这消息发过去没一分钟,许亦静的语音通话申请便拨过来了。 我接通后,对面传来跟炸了一样的声音:“卧槽!你见到姚峰了?!” “前几天就见到了,他所在公司是我们公司伦敦项目的设计合作方。我……” “前几天就见到了?!那今天才告诉我?!” 我皱着眉头调低了一点音量,“这不是有时差么,您起的晚我睡的早。大姐,再说这也不是重点。” “他说什么了?你俩聊过了吗?” “没有。” “你没问问当年的事?” “没有。” 许亦静被我噎了一下,没好气地问我:“哦,合着啥也没说?你是看见的真人还是照片啊?什么也没说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没机会说,就算有机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感觉我要是问他,搞得就跟这么多年我都放不下似的。” “那你以为呢?你可不就是这么多年都没放下么。” 我被许亦静噎了一下,恼道:“我怎么没放下!我不是都开始谈恋爱了么!” “嗯,行,我没意见,你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 我没说话。 “看见他什么感觉?还有没有一丝丝的……”她拉了个长音,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立刻道:“没有。” “一点都没有了?” “没有。”我很肯定地说,“我就是看见他总觉得很生气。凭什么我痛苦那么多年,他却能跟没事人似的在国外过的这么滋润?我替自己不值。” 手机对面传来流水的声音,许亦静应该在洗漱,咕嘟咕嘟地漱了口之后她才道:“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呗。爱情跟别的事都不一样,别的事是付出越多收获越多,爱情嘛,付出越多的那一方收获越少,而且付出越多,赔的越多。”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真不会劝人。” “老苏啊。”许亦静语重心长地道:“你和姚峰这个事我也就是听你说说了,帮不了你什么。我之前总说你应该弄明白当年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我是希望你能搞明白,然后把这件事放下,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其实你出国前阿姨跟你说的事,等于也是个答案了。再说,你现在也有林江南了,你就调整调整心态,让姚峰这个人彻底过去吧。” “过去了过去了。”我既对许亦静说,也对我自己说,“估计他妈妈也就是他跟我分手的一个借口、挡箭牌吧。如果他真想跟我在一起,我觉得他妈妈左右不了他。我挺想像不出他是那么个没主见的人的。” “我觉得也是。”许亦静表示赞同,“行了,你早点睡吧,别胡琢磨了。” “好。” “哦对了。”她又问我:“姚峰现在什么样?发福没?谢顶没?油腻不?” 我被她给逗笑了,“很遗憾,都没有。” “没劲。挂了。” 如我所预感的那样,转天董凭跃果然对我和小靳说了出差时间要延长的事,“我们今天还要开会,接下来几天咱们可能要比较忙,做好思想准备。” “怎么了?要干嘛呀?” 董凭跃这人一贯云淡风轻,十斤重的事从他那说出来恨不得四两轻,很少在工作展开之前给我们加压,现在他都这么说了,我和小靳很难不紧张。 “国内现在有个地块所属区域的新规划下来了,政.府要求我们尽快对地块进行开发。咱们伦敦这个项目的体量比较大,又是在海外,开发成本很高,如果再同时开发国内的地块,非常吃力。”他摆摆手,“不是吃力的问题了,是吃不下来。所以老板现在想要对伦敦项目寻求股权合作,咱们这边要尽快拿出一份项目资料来。” “寻求股权合作的项目资料?”我微微吸了口气,“现在咱们手里哪有东西啊。”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融资部那边会做内容。我和销售在做好市场定位,老板批复后给到你,你这边要尽快出一个项目的logo和基础形象。” “国内不是有设计公司在做吗?”我问道。 “那边也会同步有所调整,但现在等不及那边了,他们那边还是让他们按部就班出完善的方案,你这边做的只是一个临时的,毕竟对外展示需要形象。” 我点了点头。 “小靳,你这边配合我和苏弥就行,资料的收取发送都从你这走,省的乱。”董凭跃说完对我们俩笑了笑,“老板说了,事情比较突然,咱们人手也不足,这次辛苦你们了,所以在这边加的班按这边的时薪算。” 小靳听了眼睛亮了亮,“谢谢董哥。” 而我对董哥说的谢谢就显得很不走心了。我是一点没觉得高兴,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国,一点都不在乎那些以英镑计加班费。 唉,看来我真是不太缺钱。 ------------ 111.漂洋过海的温暖 如董凭跃所说,我忙起来了。 通常形容忙碌的样子,大概是团团转、脚不沾地之类的词,而我这个职业忙碌起来的样子是——不动。 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天。 水常忘记喝,饭也在工位上吃,如果不是内急必须要去厕所解决,我大概已经能供蜘蛛挂网了。白天在项目部忙,晚上背着电脑回到宿舍继续忙,到夜深合上电脑后,便只剩下洗脸刷牙的力气了,与林江南的联系压缩到了三五条语音草草了事。 林江南说他心疼我这么忙碌,可就连他的心疼我也顾不上多做回应。撒娇是一种闲情逸致,而我现在没空。 我宵衣旰食、披星戴月地用了三天的时间做了三套伦敦项目的形象方案,整理好后直接提交给了董事长,我又给他做了个简要的陈述。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把方案给高层领导都抄送一下。 虽然董凭跃说我这次做的只是个临时顶用的东西,但以我常年对甲方的了解,这种话只能听听。倘若我真的因为它是临时的而草草敷衍了事,最后倒霉的、重做的、继续加班的都只能是我自己。 甲方越是说的云淡风轻时,越要给他呈现出用心的方案。没有人希望看到自己被敷衍,哪怕他自己也知道是在难为人。甲方可以不给我时间,但是我不能不给甲方态度。 这就是我们悲催的乙方,而我的老板就是我现在赖以生存的、唯一的甲方。就算这次的设计只是临时顶用,他要求不高,我也不能让他觉得他发出了一份不划算的薪水。 真他娘的累人。 方案提交上去之后到反馈返回来之前,就如同期末考试已结束但成绩还没下发的空档,我心无挂碍地坐在项目部的休息区里发呆、放空。 休息区在办公区的一隅,有两扇通天通地的格子玻璃窗在办公区与休息区之间,起不到区隔的作用,只是个装饰。玻璃窗外放了几株大盆栽,把这里挡得颇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靠墙一侧是狭长的落地窗,透过窗子能看见泰晤士河,风景着实不错。 现在项目部的人都在奔忙,所以来这里闲坐的不多,我便在这偷了半刻闲,捧着热乎乎的咖啡,看着今天的第三场雨。 伦敦这鬼天气,夏天也没个夏天的样子,刚晴上两三个小时就不知道从哪跑过来一片云,哗啦啦的下上十几分钟的雨就走,留下冷风嗖嗖。本地人都习惯这里的气候温度了,短袖短裤的也不觉得冷,可是我们初来乍到的不行。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则新闻,说是一个热带国家来的小伙子在北京的三伏天戴着帽子穿着棉拖鞋,说因为太冷了。 现在我在本地人眼里,可能也是那种异类。 我喝完了一杯咖啡,起身准备再去接一杯,正好看见了姚峰正从会议室里跟着董秘走出来。我听说这几天因为我们要找股权合作的缘故,姚峰他们那边的设计方案也同步有了改动,并且压缩了提案的时间。 估计他今天是来提案的,不知道结果如何。 我捧起那杯新的咖啡,眼睛一直透过绿植影影绰绰的缝隙看着他,眼看着他跟着董秘往我的工位方向去了。我依旧在休息区里没有动,觉得他不可能是去找我的。直到他和董秘在我工位前停下来,然后小靳伸手指了指休息区这边。 董秘和姚峰同时转过头来,我心里猛地一个激灵。 在他俩往休息区这边走的过程里,我脑子里电光石火、排山倒海。如果姚峰是因为私事找我,那不可能是董秘带着,董秘才没那么闲;既然是董秘带他来找我,那必然是老板有工作上的安排。 老板不会要安排我和他一起做什么工作吧?不能吧?我俩的专业也不对口啊! “苏经理。”董秘走进来叫了我一声,很客气的道:“打扰您休息了。”他抬手引见了一下姚峰,“这位是.Y负责园林这块的姚先生,姚峰。” 我忐忑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在这说吧。”董秘请我俩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然后拿出我提报上去的形象方案,对我道:“早上您呈报的方案董事长和高层的领导都看了,觉得方案二的LOGO现在看起来有些复杂,希望您在此基础上再进行一下优化,但是这版方案的设计思路和和调性他们都很喜欢。” “方案二是吗?”我问董秘。心想他这是给我说老板的反馈意见来了,可这事儿跟姚峰有什么关系? “对,方案二。”董秘继续道:“董事长希望在园区环境中能有与项目形象相匹配的元素或者细节,所以让我带姚先生来,您可以与他详细沟通一下。” “可是这次我做的不是一个临时的方案吗?” “临时的方案如果足够好,当然可以转正成正式方案。”董秘笑道:“不过也还没有最后敲定,您与姚先生沟通之后尽快再提报logo的优化吧。” “哦,好的。”我点了点了头。 “那您二位聊,我就先少陪了。辛苦了。”董秘说完便走了。 董秘离开之后,我垂着眼皮呆默了片刻。人生啊!真是想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我暗暗叹口气,起身问他:“喝点什么吗?” “随意。” “你最好给我个答案,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办。”我顺口说道。说完后自己心里惊了惊,忙又道:“那就咖啡吧,爱喝不喝。” “我说了随意就是随意,我什么都喝。” 我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哼道:“那是,您多洒脱啊。说正事吧,你希望我给你提供什么?” “其实也不用什么。”他微笑着翻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方案,“你的设计思路我能看明白,只不过你们董事长让我来跟你碰一下,我总不好说不用。” “能明白?” “嗯。你的logo如果做的线条再利落一些,负形再规整一点就挺好的了。这个logo虽然看上去挺现代的,但你的设计切入点应该是‘天圆地方’这个概念。”他瞄我一眼,笑道:“上次在事务所你听见了董事长对园林设计这块的改动要求,知道他很想加入东方文化的元素,所以才会这么考虑的吧?” 全中。 我眯了眯眼睛,“特自鸣得意是吧?” “没有。” “我这点微末伎俩,哪逃得过您的法眼神通。”我从姚峰的手里把自己的设计方案拿了过来。姚峰浅浅地叹口气,“苏弥,不用这样吧?” “不用哪样啊?” “这么大敌意。” 我佯做翻看自己的设计方案,似是没有在听,不发一言。 “七年没见,在这遇见你挺意外的,看你过的不错我也挺高兴的。可能你压根不想看见我,我能理解,只不过现在工作需要没办法,你要是觉得很烦,就索性把我当陌生人。” 我哑然失笑。 他说的多轻巧啊!陌生人?我是真想把他当陌生人。我希望十年前我们就是陌生人,希望他看到我的那一天能够重来,希望那天我没有约许亦静,希望那天许亦静没他妈迟到,希望那一天我没闲的手欠捡个传单叠飞机,莫名其妙的撞进他眼里。 我想破口大骂他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我现在在公司,脏话涌到嘴边说不出来,便又笑了。 他说的多宽容啊!看我过的不错他挺高兴?搞得跟我甩了他似的!我不高兴的那六年他看见过吗?他想过吗?我因为他差点抑郁了,他意不意外?他高不高兴? 我委屈的想哭,可我现在在公司,我不能哭,我只能又笑了。 “你真他妈的……”我笑着,轻声啐道:“虚伪。” 我把手里的方案甩给他,“反正你都懂,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我便离开了休息区。 小靳拿着杯子正好过来,看见我说:“弥姐,刚才……” 我没心情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后,越想越生气,又发作不得,便将这股火气悉数发泄到鼠标上,用力的晃动它,结束了电脑的屏幕保护。 “弥姐你没事吧?提案不顺利吗?”小靳端着咖啡回来,站在我身后。 “没有。”我狠狠地敲下密码,“有点小改动,继续干活。” “刚才前台打电话说有你一个快递,我帮你拿过来了。”小靳把一个顺丰快递包裹放在我桌上,“国内寄来的。” 我看了一眼发件地址,是长河湾小区,发件人是林江南。我用手捋了捋他的名字,心情忽然就像咆哮的河水转过了急弯,平缓了下来。 包裹里是一件西装上衣,藏青色的,是质地很舒适的休闲款。我把衣服抖开,小靳便凑了过来,“网购的衣服?” “哪有时间网购。”我把衣服穿上,问她:“好看吗?” “好看。”她伸手过来摸了摸质地,“还挺舒服的。哪买的?” “不知道。男朋友送的。” “哎哟我去!”小靳听了照着自己的嘴轻拍了两下,笑道:“我真是多嘴问!上赶着找狗粮吃。” 我拿出手机给自己来了个自拍,然后发给了林江南。现在差不多是北京晚上十点,他还没有睡,迅速的便回了消息,假模假式地道:“真好看,谁啊?眼光这么好?” “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这么件衣服,可能是我追求者。”我说。 “哦,我不是说衣服,我说人。” 我捧着手机笑咧了嘴,余光瞟见小靳的目光,便稍稍收敛了一些,“不和你说了,我忙了。” 放下手机后,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身上穿了新衣服,这漂洋过海的温暖,也终于缓解了从到英国开始就让我紧绷绷的寒冷。 ------------ 112.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修改了LOGO的方案。 因为姚峰给我的logo提建议的时候说线条应该再利落一些、负形再规整一点,所以我在修改的时候就故意躲开这两个方向。 那天晚上我披着衣服在宿舍里修改到很晚,改出来一版感觉还可以的之后,发现改动的正是线条的角度和负形的归纳。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提交了方案,董事长和高层通过了。 等于是兜了好几个小时的圈子,最后还是走到了姚峰一早就指明的那条路上。我很沮丧,觉得自己行为非常幼稚,完全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这边把伦敦项目的形象方案确定后,其它的数据和图片也都陆陆续续的给到了我。我翻着小靳优盘里的内容,对照董凭跃给我的文字框架,发现独缺园林设计这部分。 “园林的还没发过来呢?”我问小靳。 “那边还在做,应该快了吧。” 我把内容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把优盘还给小靳,自言自语的嘟囔道:“就他慢。” “你说姚总啊?说他那块内容改动大,因为要跟着你做的形象这边改,所以进度起步就晚了。” “哦。” 小靳收好优盘,小声地问我:“弥姐,你和那个姚总是不是以前有过节啊?怎么感觉你特别不喜欢他。” 我瞄她一眼,笑了笑,“嗯,是不喜欢他。” “你们不是大学同学吗?” “大学同学能代表什么?”我极是不屑地在心里哼了一声,心想,我活到现在栽过的两个最大的跟头都是在大学同学身上,一个是姚峰,一个是曹晖。 这个PPT的设计给我的时间只有两天,第三天老板就要先行回国,因为国内的团队已经帮他约好了几个有意向的公司,他要回去跟人家谈合作了。而这两天里还包括了呈报提交后修改的时间,其实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天的工夫。 因为形象已经出来了,所以做起来并不难,最大的问题只是在姚峰那边的内容上。我一直等到不得不提交时,他那边的内容还没发过来。董凭跃跟事务所沟通了一下,便让我将已经做好的页面先行呈报。 “你把园林那部分先空出来,先让董事长整体过一遍。事务所那边园林的图出来后会直接先发给董事长,没问题了之后你直接放进演示文件里就行,这样就不用董事长再看了。省一道时间。” “也行。”我点了点头,“那最晚什么时间传给国内?” “北京时间周六下午三点董事长要去跟第一家谈,你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就行。” 我大概算了算,“那也就是这边后天早上八点之前,对吧?” “对。不过尽量早一些,别卡着点。事务所那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在本子上把这个时间记下来,画了个重重的标记,然后按董凭跃说的,把现有内容已经做好的PPT发给了小靳,请她呈报给董秘,标注加急。董事长的回复很快,改动也不大。我做完之后便只剩下等待了,等着姚峰的图来了之后插入页面就行了。 周五,董事长起驾回国,把董凭跃也带走了。 走之前,董凭跃说事务所那边已经给董事长呈报了一版方案,但还是要改。 “还改?差不多就行了吧?时间这么紧。”我私下里跟董凭跃吐槽。 “周六要谈的那家公司比较有实力,也有开拓市场的意愿,是咱们的主要目标,所以只要有一点时间就想要更完善一点。”董凭跃摊了摊手,“本来董事长的意思是把这家往后面约一约,但是他们老总只有周六有时间,而且正好在北京。” 好吧。 可能我与成功人士的最大区别,除了智商,还有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我真是离成功越来越远了。 一同从国内出差过来的这拨人里,只剩下了我和小靳,宿舍也冷冷清清的。和小靳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俩都很沉默。我实在有些吃腻了英国超市里的这种半成品餐,异常的想念火锅、烤串还有各色炒菜配大米饭。 “等这个PPT发走了,我得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中餐馆,多少得解解馋去。”我扎起一块印度风味的咖喱鸡,沾了一下老干妈,问小靳:“你现在最想念什么吃的?” “我?”她抬头看我一眼,笑了笑,“我对吃的要求不高,都行。” 我叹口气,“看来是我太馋了。” 这天夜里伦敦又下雨了,我窝在被子里和林江南聊天,委屈巴巴地告诉他董凭跃已经回国了。 “你还要多久?” “我们要把手头的这点东西做完,然后等着这边的助理入职后做一个工作上的交接。”我烦躁的挠了挠头,“本来助理这周就该入职的,结果突然这边项目要从独资变成合作开发,加码了一堆工作,其它的事情都往后推了。” “下周总该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我听见外面的雨声大了起来,于是披着衣服下床走到窗户边上,拨开窗帘。楼下花园里的庭院灯亮着,照出周围一片密匝匝的雨帘,“这边又下雨了。” “北京今天也下雨了。我买了一把很大的伞,想着等你回来,赶个下雨天咱们去散步。”林江南在手机另一边缓缓地说道,在这雨声沥沥的晚上,像是午夜电台里独白的散文诗,“可买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 “我应该买一把很小的伞才对,这样你才能靠在我身边。” 我不禁莞尔,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雨声陡然大了起来,飘进一些雨丝。我对他道:“我靠不靠在你身边,跟伞的尺寸没关系。” 林江南轻声笑了笑,“不愧是你。” “我怎么了?” “话说的总是那么有道理。” 这句话前几天我似乎才对姚峰讲过,想不到同样的话如此迅速地回应在了我的身上。我沉默了片刻,问他:“你觉得我这样,讨不讨厌?” “我喜欢你,所以怎样都不会觉得讨厌。” 我怔了怔,笑了。 这真是一个让我喜欢的答案。 睡前我看了一眼群里,陈宥良和姚峰还在事务所加班。我倒是不太担心,以我对姚峰的了解,他只要答应了一件事就一定能够做到。当然,除了我的事之外。 我把闹钟定在了早上六点,但是忘记关消息免打扰了,等到六点闹钟响过,我抓起手机一看,发现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姚峰在群里@了小靳和我,说图已经发送。好在我虽然没有回复,但小靳回复了。 我一个激灵爬了起来,穿上衣服就跑去敲小靳的房门。但没人应声,我叫了小靳一声,然后就听见另一边的洗手间里传出小靳的声音:“弥姐,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我走去洗手间,站在门口说:“姚峰说图已经发过来了,我先去开文件,你一会儿发给我。” 我回去房间后没一会儿小靳便拿着优盘过来了,“图挺大的,宿舍网太慢了,我下了半天才下来。” “嗯,这网是不太稳定。”我把图拷了出来,然后迅速的置入到PPT文件里,搞好排版后又把文件整体过了一遍后按下保存,再把文件拽回到小靳的优盘里,“搞定。” “好。”小靳接过优盘对我道:“刚才我往烤箱里放了面包,还有那次咱们买的鸡翅,你先去吃早饭吧。水我也烧好了。” 我看了一眼表,还不到七点钟。我给董凭跃发了个消息说文件已做好给到小靳了,然后便去洗手间洗漱去了。等我洗漱完准备下楼吃饭的时候,小靳忽然匆匆忙忙的往楼下奔去,我忙叫住她:“怎么了?” “宿舍的网死活上不去了,我现在去项目部发。”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小靳一边说着一边开门跑了出去。我打开手机,果然WIFI连接不上。不过从宿舍去到项目部,走得快的话十来分钟也就到了,现在七点刚过,应该没问题。 我消消停停的吃我的早饭,七点半的时候董凭跃的电话打了进来,问我文件怎么还没有发过来,他有点急,“董事长都已经到了,一直在问我。你不是做完了吗?” “我不到七点就做完了,但是宿舍的网断了,小靳拿着去项目部发了。”我对董凭跃解释道,“应该快发过去了。” “我给小靳打电话。”董凭跃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我也坐不住了,赶紧收拾收拾出门直奔项目部。今天是周末,而且时间还很早,所以项目部里空荡荡的只有小靳一个人,正一脸焦灼的站在自己工位前。 “怎么了?”我跑过去问。 “在宿舍的时候连不上上网,我调整了一下设置,也不知道哪没弄对,到这边又连不上这边的网了。”小靳都快哭了,“才刚弄好。” “别急别急。”我安慰她。 我进到项目部连上这边的WIFI后,微信炸出一堆消息来,都是董凭跃发给我的,问我文件的事。这会儿我也顾不上回他了,和小靳一起盯着上载的进度条,等到终于显示发送成功后,我才给董凭跃发了个消息,告诉他文件已发送。 我和小靳长舒了一口气,相视而笑,“走吧,回宿舍吃早饭、补个觉。”我对她说。 我以为我俩像两个拆弹专家一样在最后一秒解除了危机,其实,恰恰相反。 ------------ 113.错误 我和小靳回到宿舍后查看了一下,WIFI依旧连不上。我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想把路由器翻出来看看,虽然我不懂网络方面的事,但听说‘重启’是计算机相关科学的万用良药。 在角落里发现路由器后,发现上面插着的网线掉了,接上网线后按了一下重启,果然WIFI好了。我去餐厅告诉了正在吃早饭的小靳这个消息,然后道:“我回屋躺会儿去了,起太早,有点困。” 泡了一杯咖啡端回房间,刚刷了一会儿手机,十点不到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又是董凭跃。我接起来,“董哥,咋了?” 董凭跃的声音有些发沉,问我:“园林图你放的是最新发过来的吗?” “是啊。”我不明就里,起身坐到桌前掀开电脑,“我今天拷了图就直接放进文件里了,怎么了?图片错了?” “你电脑里只有这一份园林的设计方案吗?你是不是放错图了?” “我电脑里……”我打开相关文件夹查看,一边翻检一边道:“再之前的就是两周前的图纸了,没有别的了。” “苏弥,刚才老板做演示,翻到园林部分时发现设计图是旧的。”董凭跃重重地叹了口气,“甚至都不是上一版,是非常旧的一版,连整个园区的规划都跟前面的内容对不上。” “不可能啊!小靳拷给我我直接就拽进文件里了。你等我给你拍个屏。”我赶紧双击打开早上做的文件,想给董凭跃找个证据,可我打开文件一看却更傻眼了。 园林部分的图片跟我早上置入的那些都不一样了。 我关闭文件,从存放目录下重新寻找,这个文件夹里只有这一个PPT文件。打开,还是不对! “我先不跟你说了,董事长来了。”董凭跃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冷汗都下来了。 这不是活见鬼了么?! 我再次打开文件,还是不对。打开从小靳优盘里拷出来的文件夹,文件夹里的图也是旧版的图。 “小靳!小靳!”我高声的喊她,她应了一声然后咚咚咚的跑上楼来,“弥姐,怎么了?” “把你早上给我拷文件的优盘拿来。” “怎么了?” “赶紧拿来!” “哦。”小靳转身便去了,片刻后小跑着回到我的房间,把优盘递给了我。我心怀忐忑地插好优盘点开盘符,心中不知道是希望优盘里的文件是对还是错。 如果优盘里的文件就是错的,那有可能是事务所那边发错了文件;可如果优盘里的文件是对的,那错误肯定就是从我出现的了。 “出什么事了?” “发给董事长的文件里的图是错的。” “错的?!怎么可能。早上我从邮箱下载下来就直接拷进去了,就算网不好,也不可能图变样子呀!” 我点开文件夹,翻检了一遍图片,然后默默地松了口气。 优盘里的图也是错的。 董凭跃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我急忙接了起来,对他道:“董哥,我和小靳刚才查了一下,我早上拷过来的图就是错的,她优盘里的图就是这些。” “你让小靳接电话。” 我把电话递给小靳,小靳接过去嗯啊了几声,“好,我去看看邮箱,您别挂。”说着她便往自己房间走,我自然也跟了过去,在一旁看着小靳打开邮箱点开早上五点多姚峰发来的那封邮件,然后眼看着她下载了附件后解压缩。 图片打开,错的。 于是小靳也舒了一口气,“董哥,邮件里的文件也是错的,应该是姚总那边发错了。” 小靳把电话递还给我,我听见董凭跃在电话那边正说:“这要是咱们老板自己看出来也就算了,关键是对方江美集团的老总也看出来了。” 我听得心里一激灵,“谁?” “苏弥?哦对,这是你的电话。”董凭跃又是一声叹气,“老板挺生气的,把我骂了一顿。行吧,不是咱们这边的责任就好。” “不是,我是问老板今天跟谁谈?” “江美集团,怎么了?” “哦,没事,我就是问问。”我脑子懵懵地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联系事务所那边的,你甭管了。” ------------ 113-2.生活是一团麻 挂掉电话后,小靳看我愣怔怔的,便对我道:“别担心了,就算董事长生气也找不到咱们头上,是那边发错文件了。” “哦。”我看着她点了点头,勉强一笑,“是。”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去想那件事才好。 图的事很清晰明了,的确是错了。文件来源路径清晰,一路追过去从PPT到邮件,全都是错的,那只能是事务所那边发错了。 可我让觉得奇怪的是,我早上置入的图片好像的确不是这些图。是我的记忆出错了?还是因为新图和老图本就区别不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如果区别不大,我又怎么能记得图片是不同的呢?如果区别不大,那江美又是怎么看出错误来的呢?说不通。 话又说回来了,倘若新老图片区别很细微,我们老板大概不至于在时间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要做修改,以至于连再次审核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我打开我的PPT,把画面停留在园林图的那两页上。上次董秘带着姚峰来找我,说是希望在园林里加入与形象契合的元素,虽然我不懂园林这一块,但我也能看出来这些图跟我新做的形象毫无关联性,甚至连我初到伦敦时姚峰和董凭跃说起的东方情怀的元素都没有。 前后翻看一下,我不禁叹了口气。 也难怪江美能看出来,园林图中楼宇位置布局、俯视图的外形都不一样,这园林图大概是不知道多少版之前的了。 我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图片跟我记忆中的也不一样了,想不通为什么姚峰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件事我想不通,而另一件事,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我还记得董凭跃跟我说过,老板本想要约个从容点的时间跟今天这个要洽谈的公司见面,可对方只有今天有时间,而且还在北京。 现在已知这个公司是江美集团,那么老板要见的人应该就是江美。毕竟老板是要跟老板谈的,这样才对等。 所以,江美又去北京了? 林江南没跟我提起,或许江美这次去只是为了洽谈股权合作的事。那样最好,可是,我心里还是挺不踏实的。毕竟在我来英国之前,吴雨刚跟我起过一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冲突,以吴雨那个尿性和自我认知,肯定会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告诉林江南他姐的。 我没见过他姐,不知道他姐会对这件事产生什么看法,尤其是在吴雨的描述下。 我心情感觉很糟。拿起手机来,不知道是先给林江南发个消息,还是应该先给姚峰发个消息。手戳在屏幕上,脑子里像一锅乱炖,炖着姚峰,炖着林江南和他姐,炖着我的工作和感情。 我点开了与林江南的对话框,问他是不是他姐又去北京了,可还不等我把消息发出去,姚峰的信息就先一步发了进来。 “很抱歉。你那边没事吧?” “我没事。”我回复他。 “好的。” 我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继续再说什么,忍不得脑子里的各种疑问,便追问道:“真的是你把图发错了吗?” “不管谁发的,反正图错了。你那边没事就行了。” “那你呢?” “我没事。谢谢。”他说的客气又疏远,我看这话风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什么了,于是返回与林江南的对话框,把没编辑完的内容编辑完,发送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林江南拨了语音通话过来,问我道:“你怎么知道我姐来北京了?” “我们公司老板今天去跟你姐谈合作了。” 他讶然地笑了一下,“这么巧?” “你怎么没跟我说?”我问他。 “我还没见到她。况且你又不在,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皱了皱眉头,尽量语气平和地说:“上次就是因为你姐来北.京,然后你一句话不说的从我这消失好几个月,我哪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什么?” “你怕我再消失?不会的。” “不是。重点是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你那里发生了什么。我是不在,但你至少让我心里有个数呀。你姐跟吴雨不一样,吴雨就是个路人,但是你姐是你的家人。” “我姐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好的。”他说道。 我被林江南的这句话戳中了一个遥远的痛点,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姚峰,也是这样对我说,让我不用管,他能解决好家里的事。 可结果呢? 我嗤笑一声,“是是,你们都这么自信,说的都是不用我懆心自己能解决好,到最后承担结果的还不是我?” 林江南沉默了一下,问我:“你们?” ------------ 114.疑似灵异事件 倘若这次我没有在伦敦遇到姚峰,可能我也不会下意识的说出‘你们’这两个字来,毕竟那是一个已经在我生活里消失了七年的人。虽然他留给我的影响挥之不去,但这个人本身早已走出我的生活。 又偏偏这一早上与他相关的事一直萦绕,让这个原本藏在地底的名字,被一铲子挖回了地面上。 我心里慌了一下,掩饰地笑了笑,“很多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谁啊?” “谁啊……”我低下头,用手指沿着桌上的木纹勾画,“比如我小姨?她想要帮安安解决未来,结果却把事情搞得更糟。比如吴雨?”我笑了笑,“她想要把我从你身边解决掉,结果可能你更不喜欢她了。再比如……”我顿了顿,“我。” “你怎么了?”林江南像在哄我一样的语气,“你这么棒。” “我多自以为是啊,装的像个战士似的,其实就是个草包。”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林江南问我。 “嗯,跟建筑设计事务所那边的工作对接出了点问题。”我的手指滑过桌子的边缘,不知哪翘起一根毛刺,扎了我的手一下。我吸了一口冷气,用指甲掐住被扎的地方,勉勉强强地挤出一滴血珠来。 “怎么了?”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抽了张餐巾纸擦掉血,整个人都感觉很惫懒,连方才与林江南争执的那一点劲头都没了,“刚才……我说话态度不好。你说的对,我应该相信你,不管是吴雨还是你姐,我都应该相信你。” “苏弥,你到底怎么了?” 窗外又传来了沥沥的雨声,从若有似无的朦胧到切切实实的敲打,窗帘被窗缝里灌进来的风吹起,把雨也带了进来,洇湿了窗边一小片的地毯。 “江南。”我看着飘动的窗帘,喃声唤他,“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讨厌?总是自相矛盾。以前是一边喜欢你一边又拒绝你,现在是一边相信你一边又不相信你。”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咽下了后面的话。 我很想心无旁骛的爱你,像从前爱别人那样。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做到了。 我可以用话搪塞林江南,掩饰我刚才溜出口的那个‘你们’,可我没办法搪塞我自己,我太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那个‘你们’了。 我不爱姚峰了,我真的不爱他了。我没有对他的盼望了,我见到他也没有怦然的心跳了,就算他已经结婚生子挚爱他人,我也不觉得那会让我有什么波澜。 可他就像一个我走不出去的迷宫、密室、鬼打墙,在我重遇与当年相似的事情的时候,总把我圈回到曾经走过的路上。我明知道该做的是从这个迷宫里离开,而不是把林江南拽进来。可我左突右闯的越想要反抗,就越困顿。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没有问林江南关于他姐的任何事,我甚至隐隐地觉得,如果他姐强烈反对他和我在一起,继而导致我俩分手,对林江南而言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他跟我在一起太累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我就不应该谈恋爱。 跟事务所的群在周六那天之后便沉寂了下去,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我私下里问了董凭跃,错图事件要怎么处理,董凭跃说这件事已然跟我们部门没有关系了。 “咱们这边还在继续跟进江美集团,但是能不能再约到时间,还能不能谈成,现在都是个未知数。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现在可能会让对方觉得这个项目不成熟,后面大概会谨慎很多。”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挺奇怪的。”我说道。 “怎么奇怪?” 我把我的想法跟董凭跃说了一下,“姚峰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尤其是在对待自己的专业上。可是现在横看竖看都只能是他发错了图,没准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吧。” “你记得图是什么样子的?” “我描述不出来。” “事务所那边已经把新的图传过来了,这次是直接发到国内了,我让张媛这边修改的PPT。这样,一会儿让她把新的文件给你看一下。” “好。”我抿了抿嘴,又问他:“那咱们还会继续跟.Y那边合作吗?” “这就要看当初合同里有没有相关条款了,这是伦敦那边跟事务所签的,具体情形我不太清楚。我觉得……”董凭跃犹豫了一下,“你也别多问了,等那边助理工作上手了你就回来就好了,以后去的机会也不多。” 我感觉董凭跃后面这句话不是在跟我谈公事,于是笑道:“董哥,虽然姚峰是我前男友,但我真的没有别的方面的心思。” “老妹儿啊。”董凭跃斟酌了一下措辞,对我道:“不是哥我不相信你,主要是……我这双慧眼看见的,总感觉你心里还憋着点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是什么。哥哥我也是个有前妻的人,是有生活的人。我不知道你们俩的事,但我知道两个人结束一段亲密关系之后,如果真的断的干干净净,不会是你这个状态。” “断的干干净净应该什么状态?”我有点想像不出来,“见面跟陌生人一样?” “那怎么可能。”董凭跃笑了,略略想了一下,说:“应该是接纳吧。接纳一段感情带给你的所有,好的以及不好的,回想起来的时候没有埋怨、愤怒。再见面时聊起过去也不会避讳,就像跟同学谈起往事。承认你们爱过,也承认你们失败了,不管因为什么。” 我被他说的忽然鼻子发酸,不得不赶紧调侃一句:“您真是良师益友哇!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撮合您和林絮。” “上道!”董凭跃语气里一副大为赞赏的样子,“周一的时候林絮还问我PPT的事,我跟她说了说。她知道你前男友的事吗?” “知道吧。我没有着意的跟她聊过,但是可能一些聊天里带出来过。”我很大度地对董凭跃道:“没事,我的八卦你俩尽管拿去说,就当我为你们的幸福添砖加瓦了。” “我谢谢你了。” 挂断了和董凭跃的通话,我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董凭跃实在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敏锐又洞达。只是他的话我就算听进去了,又要怎么做到呢? 过了一会儿,张媛把最新的PPT文件发给了我,我急忙翻到园林那一部分。 果然,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些图才是我印象里那天早上置入到PPT里的图。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董凭跃,过了一会儿,董凭跃给我回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去跟别人说了。” “可您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 “如果你说你在周六看到过这些图,那么就证明姚峰没有发错图,小靳也没有拷错图,图是到了你那里的。那么出错的环节就只能是你了,明白吗?” 我看着这行字,怔住。 明白吗?太明白了。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只是我一直没有去想而已。我的注意力全在图怎么会变成错图这件事上,忘记了我也是其中的关联人。 我和姚峰是一个跷跷板上无法平衡的两端,如果不是他的错,那就是我的错。现在我不知道姚峰是否冤枉,我只知道自己问心无愧,那么这件事也就只能如此了。 新的一周,设计助理如约入职,我开始对他进行培训和工作交接。但空下来的时间我总是在想那个PPT和那几张图。我一度怀疑那个早上我是不是切换了一次平行空间,在另外一个空间里图是对的,所以我才会有关于那些新图的记忆。 这件事憋的我心里难受,实在忍不住了,便找了跟所有因素都毫不相关的许亦静进行倾诉,许亦静听完之后也觉得很奇怪,她像个侦探一般地对我分析道:“如果这件事没有任何鬼怪妖狐、平行空间、量子宇宙这些玩意儿的话,那肯定是人为的。” “废话,总不可能是电脑自己成精了。” “如果是人为的话,那就要看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通常来说,获利最大的人嫌疑最大,但以你现在提供的线索,整件事没有一个人得到好处。” “难道是我们公司的商业竞争对手?”我说。 “没准是姚峰那边的竞争对手呢?” 我撇了撇嘴,“不可能,那天早上的时间别提多紧张了,就算真有对手想这么干,也完全没时间的。更何况图是发到我们手里了的,我只是不懂为什么到了老板那就变了。” “是不是那个什么小靳发错文件了?” “没有。她的优盘里只有这一个PPT文件,而且她邮箱里收到的图也是错图。”我抓了抓脑袋,“我是真想不明白,太灵异了。” “臣妾这相隔万里的,恕难相助了。要不你问问林江南,那家伙是个理工科的,没准思路会跟咱们不一样。” “算了吧,我还是不跟他说了,毕竟涉及到姚峰的事,少说为妙。” “你没跟他说过姚峰的事吗?” “他大概知道我有个让我过不去的前男友,不过详细的事我没跟他说过。”谈及此我便叹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跟他坦诚一些?我觉得我真是甩不开姚峰的阴影,与其相处的这么累,还不如说开了算了。”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许亦静的语气怪怪的,“你告没告诉他你在英国遇到姚峰了?” “肯定没有啊!我说这个干什么。”我被她弄得心里发瘆,“怎么了?” “卧槽……” “怎么了?!”我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啊!” “那小子诈我!” ------------ 115.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许亦静说,周日那天林江南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他问我姚峰那个人人品如何,会不会在工作上为难你。”许亦静遇到心急的事时语速就会很快。现在她语速就很快,快到网速都要跟不上了,带着一点细微的卡顿,“那天你还没告诉我这个PPT的事,我听了就单纯的以为是现男友对前男友的警惕。我还想这种话他肯定不好意思问你,所以跑来问我也正常。” 我感觉额头上冒了细细的汗,问她:“他怎么知道的姚峰?”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许亦静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我当然以为是你告诉他的。我想你都告诉他了,那我也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了啊!” “那你都说什么了?” “我说……”许亦静想了一下,音调又降了下来,“我说姚峰人品不坏,而且你们都分手将近七年了,为难肯定是不会为难的。” “然后呢?” “然后他说不会为难你就好,英国那么远,万一你有什么事也没人能帮你出主意。最后他还嘱咐我别跟你说他问过我这些。” “那你就真不跟我说啊!” “那我当然不跟你说呀!人家小林不要面子的吗?”许亦静似是很懊恼的咂了咂牙,“而且我不是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么,就一点都没起疑。苏弥,你真的没跟他提起过姚峰吗?你不是喝多了说过,自己忘了。” “我又不是你,哪那么容易喝多。”我虽然这样说着,却也少不得回忆了一下。我唯一一次跟林江南喝的有点多的是那次在南锣鼓巷,可那次我俩还不算熟,我不可能会跟他提起自己的恋爱史。还有就是跟我妈吵架那次,因为他先提到了当年的事,我才说过一两句,但我记得说的都是些很感受的东西,并未提起过姚峰这个人。 再后来我俩在一起了,我就更不会说了,不光没说,而且还着意的回避着。 “我是不是又见了鬼了。”我近乎哀嚎地对许亦静说:“静啊!我是又一次切换了平行空间吗?怎么一件怪事连着一件怪事的。最近是有彗星经过地球了吗?” “PPT的事想不通是没辙,可这个事倒是好说,你直接问问林江南就行了。” 也是。 我断了跟许亦静的通话,举着手机默了一会儿腹稿,演练了一下语气和情绪后给林江南发送了语音通话的请求,但通话请求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 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周三晚上六点半,按说林江南这个时间是有空的。我不禁猜测是不是江美在他那,所以他不方便接电话。 午休时间结束后我继续工作,脑子里却一直绷着一根弦,盯着时间到了他那边晚上十点了,我便跑去休息区又给他发送了通话请求,可还是没人接。我有点慌了,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去,手机静默了一会儿后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 手机还放在我的耳边,里面中英文交替地不断告诉我:已关机已关机已关机。 从我认识林江南开始,他的手机从来没关过机,电话必接微信必回,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他知道了姚峰的事,知道了我在英国遇到了姚峰却瞒着他,他生气了? 是不是江美又跟他说了什么,他再一次扛不住,又消失了?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的手机是不是被偷了?他是不是遇到车祸了? 我脑子里嗡嗡的,一会儿蹦出一个假想,一会儿再自己把这个假想否定下去。我不知道拨了多少个电话,但每一次的回应都是那个礼貌又机械的声音,告诉我林江南的手机已关机。 我在休息区里像是踩了钉板一样的难安,在沙发旁边走来走去。如果林江南找不到我,他有许多人可以问,有许多地方可以找,而我找不到林江南时,我竟然毫无办法。 之前他消失的时候,我还可以窥一窥符芸的朋友圈,虽然什么信息也没得到。现在倒好,别说符芸了,连个浮云都没有了。 新入职的助理拿着杯子走进休息区,走到饮水机前时看见我在这,脚步顿了一下,“弥姐,您要接水吗?” 我隐藏起心中的焦躁,勉强笑了笑,“你先接吧。” 助理接完了水,问我道:“您是不是快要回国了?” “还没定,不过应该快了。等你这边上手了,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回去了。” “哦。我刚才靳姐说.Y那边的陈总想请咱们部门吃个饭,说是这次给您和靳姐添了不少的麻烦。靳姐说让我一起去,我觉得……我就算了吧。” “你想去吗?” 他腼腆又局促地笑了笑,“我才刚来公司,是不是去蹭饭不合适?” “倒不是你刚来公司的问题。”我把杯子放在咖啡机的托盘上,按下按钮,“主要是不知道以后还跟不跟他们合作。如果不合作了,这顿饭吃的未免太尴尬;如果还合作,那最好也是有事说事,人情牵扯多了很麻烦。” “应该还会合作吧。” 我看他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人事那边那边办保险的时候听他们闲聊,说事务所那边给公司减了好大一笔费用,留住了合同。” 我端起咖啡来歪头瞧了瞧这个年轻的助理。他跟林江南差不多大,身上也还带着些学生气,但他没有林江南沉稳,感觉什么都很外化,让我看的明明白白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才是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样子。 我想提点他两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我自己还活不明白呢,谁顾得上谁啊。 “我去问问小靳。”说完,我端着咖啡离开了休息区。 小靳跟我说的意思和助理说的差不多,就是陈宥良觉得这次他们事务所工作上出了纰漏,连累了我们部门这几个人,心里过意不去。 “董哥已经回国了,所以陈总买了点礼物,希望咱们能给董哥带回去。” “都谁去啊?”我喝着咖啡,做不经意地问道。 “陈总和那个叫NEIL的英国合伙人。” “哦,好。”我点了点头。 “那我就跟陈总约时间了啊。”小靳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手机。 看来姚峰又躲了。乍见他时我还纠结着要不要问问当年的事,要怎么开口,现在看下来我也是想多了,人家压根就没有要见我的意思。行吧,也挺好。 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晚上六点我们这边下班了,这中间我又给林江南拨过几个电话,但他依然没有开机。看时间陈宥良已经快到我们项目部了,我挂掉了重复着‘已关机’的电话,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我刚把手机放下它就嗡嗡地震了起来,抓过来一看竟然是林江南打来的。 看见‘林江南’三个字,我悬了一下午的心便忽地落实了,电话还没接起,只是这三个字便让我浑身都松快了下来。 “你干什么呢?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我接通电话后劈头盖脸的问了过去。 “手机没电了。” 我听他电话背景里的声音并不安静,不像是在家,“你在哪呢?” “在外面,有点事。” 这时小靳从洗手间快步的跑了回来,远远地便叫我:“弥姐,他到了,咱们走吧。” “你要出去吗?”林江南也听见了小靳的声音。 “嗯,去吃个饭。” “行,你先去吧,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注意安全。” 我本有很多话想要问林江南的,可眼下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便只好都按了下来。他那边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不过我倒没有担心些有的没的,只要他是安全的,他没有消失不见,我就踏实了。 陈宥良开着他的车把我们接到了市中心一家位于泰晤士河边上的餐厅。这餐厅环境很好,位置也很好,能看到伦敦眼和威斯敏斯特宫。 “等天黑一些景观灯会亮起来。”陈宥良带着我们上了这个餐厅的露台,远远地指着河的另一边,“伦敦眼和大笨钟这里都能看到,上次想去没去成,这次算个补偿。”他回头对我笑了笑,“苏小姐下次再来伦敦的时候,我带您都转一转。” “下一次不一定什么时候了。”我说道。 陈宥良带我们走到露台靠角落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了,远远地看见我们便站了起来。陈宥良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我们介绍道:“这是Neil,事务所的合作伙伴。” 我看不出外国人的年龄,但从这个Neil的整体感觉来看应该跟陈宥良年龄相仿,大概三十上下。Neil有着很典型的英国人长相,瘦长的脸型,眉骨高眼窝深,眼睛是那种浅浅的蓝色,淡黄色的头发梳的很妥帖,没有留胡子,所以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干净清爽,高挑挺拔的身形,挺帅。 Neil不会讲中文,所以虽然这桌上有四个中国人,但出于礼貌我们还是用英文进行交流。小靳是英语专八,助理是英国留学生,陈宥良就更不必说,只有我英文最差,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也只能听懂六七成他们的对话。 我们寒暄了一会儿,无非是天气不错、中餐好吃、英国菜难以入口之类的经典话题。寒暄过后,Neil从他的椅子旁边拿了一个纸袋递给我,说是送给董凭跃的小礼物,他说她听说董先生因为这次的事受了斥责,他心里很过意不去。礼物不算贵重,算是他和陈宥良的一点心意,了表歉意。 我看了看那个袋子,微微一笑,很缓慢地斟酌着用英文说道:“你们的心意我会转达给董先生,但是礼物我不能代收。董先生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机会来英国,如果到时我们还有合作,当面给他更好。” Neil看了看陈宥良,陈宥良点笑着点点头,“也好,这是我们考虑不周了,那还请苏小姐代为转达一下我们的歉意。” “嗯。”我点点头,问道:“你和Neil的心意?” 陈宥良的脸上依旧延续着方才的那个笑容,但却没有说话。 “那……姚峰呢?” ------------ 116.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从事务所的角度看,姚峰是我的大学同学,而且这次的错误又是出在姚峰的那一部分里,他们想要了表歉意的话,怎么算姚峰都应该要出面才对。 我本以为是姚峰想要躲开我所以没有出席。可如果姚峰只是想避开我,那这个表示歉意的礼物要么就应该是姚峰送出来的,要么就应该是代表他们事务所送出来的。但是方才Neil拿出礼物来又说这是他和陈宥良的心意,没有提到姚峰。 那我就有点不明白了。 是他俩忘记提及姚峰了?还是姚峰压根没有任何歉意?或者,有什么别的缘故? 如果我不认识姚峰,大概我不会关心这之间的差别。怎么说呢,不管我是爱他还是恨他或者什么别的情绪,我都不得不承认他与我永远做不回陌生人,我对他的事也永远会比旁人多一些关心和在意。 我的目光在Neil和陈宥良身上扫了个来回,两人沉默了一下后,Neil稍稍向前倾了倾身体,看来是他要向我解释了。 很糟糕的是,Neil可能为了解释的礼貌委婉,所以措辞相当正式,导致我费了老鼻子的劲也没太听懂。只能通过捕捉到的个别单词来推测,他大概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给他们事务所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姚峰要为此负主要责任。为了挽救事务所的声誉和信誉,所以姚峰已经退出了合伙人,离开了事务所。 我怕我自己理解错了,转头用中文低声问小靳:“他的意思是,姚峰辞职了?” 小靳点了点头,“对,辞职了。” “辞职了?!”我很意外,看向陈宥良,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问题,用中文问他道:“姚峰从你们事务所离开了?不做合伙人了?” “我也觉得很遗憾。”陈宥良叉起手指,叹了口气,“我们不是什么知名的大公司,现在正是拓展市场树立口碑的时候,经不起这种声誉上的损失。还好你们董事长比较宽容,我们也表达了足够的诚意,这才算保住了合同。我和姚峰认识很多年了,他很有才华,可是我们合作之初也有我们的协议。本来我想他退出了合伙人也可以继续留在事务所,但是他本人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 陈宥良说完又用英文对着Neil把刚才的话翻译了一遍,Neil听完后也点了点头,微微耸了一下肩膀,对我道:“如果这次事情出在我或者Deniel身上,结果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说你和姚是朋友,我很抱歉。” “不用。”我立刻道,“不用对我抱歉,我只是问问。”我端起桌上的饮料送到嘴边,转头看向已经夜色渐染的伦敦。 远处伦敦眼和威斯敏斯特的景观灯已经亮了,一个现代,一个古典,既冲突却也恰当的矗立在这条古老的河畔。夜风有丝丝凉意,但我心情烦乱竟也不觉得冷了。 董凭跃说过,我看到过新图的事不要与别人说起,因为在现有情形之下,倘若事情不是姚峰的错,那就只能是我的错。我既然无愧于心,那就别给自己惹麻烦。 可我静默了片刻后还是没能忍住,放下饮料后问陈宥良:“你们确定是姚峰发错了图?” 陈宥良看着我,笑了笑,“也没有别的可能了。事情发生后我们一起查看了姚峰的邮箱,文件确实是从他那里发出去的。苏小姐有什么想法?” “没有。”我缓缓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他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可能忙里出错吧。那几天连续加班,到最后时间又卡的那么紧。他也承认了是他自己的问题。”陈宥良再次遗憾地叹气,“谁都有可能会犯错,只不过有些错误可以弥补,有些就代价比较大。如果那天早上我能再帮他看一眼就好了,也许事情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是,是。”我靠回椅背上,勉强地点了点头。 如果陈宥良当时能在旁边帮他盯一下,可能就能及时发现错误;如果图要的不是那么急,那次洽谈没那么重要,发错了也就发错了,重发便是;如果哪天不是我意气用事,没有甩了方案就走再不过问,可能我就能知道他修改后的方案是什么样,在我置入图片时就能发现错误,及时弥补。 总之,各种因素叠加造成了现在的结果,也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了。 我们没再聊起姚峰的事,后面的话题闲散而宽泛。我本就英文不好,加上情绪有些低迷,所以话很少,默默的吃饭喝水,默默看着泰晤士河畔的风景,只有在他们‘关照’到我的时候才说上两句话,意兴阑珊。 陈宥良送我们回到项目部宿舍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我感觉很困倦,草草洗漱后便躺到了床上,看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关于姚峰的事。 离开事务所、退出合伙人,我不知道这对现在的姚峰意味着什么,但若是从前的姚峰,应该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是个非常骄傲自信的人。他曾经跟我说过,将来他要开一家自己的公司,要做到业内的顶尖,到时候他就可以在甲方面前有话语权,只有那样才可以在收益与设计中找到平衡,而不是为了钱一味地讨好客户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我说他可以不为了钱去做不喜欢的事,反正他家里很有钱。 “那不一样,如果只图自己喜欢而不在乎钱的叫做艺术,那是艺术家做的事;如果只在乎钱而没有自己的坚持和情怀,那只是商人。只有两厢平衡了才叫做设计。”他对我说:“设计是个特别高级的词,小到一张宣传单是设计,大到一个社会的制度也是设计,设计就是把想像与现实糅合好,自己喜欢别人也享受的才叫好的设计。” 那时,我作为一个未及二十岁的呆萌少女,彻底听呆了。我从那时才知道姚峰与我的眼界是不同的,他想的比我多比我远,我学设计只是爱好,而他在那时就已经有了情怀。 那个时候我对他的话听得似懂非懂,但却记在了心里,直到我们分手了,到我工作了,再到今天,我其实一直都在勉力的跟随着他的这番话走。我认真的对待每一样经我手设计的东西,哪怕一张卡片一个标签,因为我觉得‘设计是一个特别高级的词’,我得对得起它。 我尚且如此,姚峰只会比我更认真,更努力。 以他的性格,这间事务所必然是倾注了他很多心血的,可现在就因为这么一个低级的错误,他离开了。他得多不甘心。 我叹口气,翻了个身。 罢了。 他的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了,横竖以他的家世,打击归打击却也不至于一蹶不振的。有钱人能接受的试错成本不是吾等这种小康人家可以想像的。而且一去已是七年之遥,或许现在的姚峰也已经变了。 时间近十二点的时候,我已然昏昏欲睡,林江南发来消息问我回宿舍了没有,我让他放心,“早就回来了,都快睡着了。” “那你就睡吧。晚饭吃的好吗?” “还好吧,风景不错。”我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输入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不过还是等你回来吧。” “你现在就可以问的。” “你不是困了吗?我不着急,等你回来以后,只要你愿意跟我说,我可以用很多时间听你慢慢讲。” 我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浅浅地笑了一下,“你相信我吗?”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他说。 于是我安心的睡了。 第二天我按部就班的上班,继续给助理讲公司的形象应用细则,讲国内公司的汇报流程还有国内的各个项目。上午的时候董凭跃说国内这边要做一个项目的推介活动了,我得尽快回国,随后行政便过来与我确认护照号码,要给我和小靳定回国的机票。 “定哪天的?” “国内希望你们周一能到岗。”行政主管对我眨眨眼,“明天下午的这个航班好不好?明天是周四,到达时间是北京的周五,这样连上周末你能好好休息一下。” “明天的?那岂不是很贵?” 行政直乐,“又不是你花钱。” “那倒也是。谢谢了。” 终于能回国了,我实在是很开心。 回想出国之前我,对来这一趟行程是充满期待的,还以为是一场公费的旅游,就差高呼大英博物馆我来啦,大笨钟我来啦。结果呢?这一趟来的这叫一个糟心,不光想去的地方没去成,还遇到了让我闹心的人,让我闹心的事。 赶紧回去吧,还是家里好。 行政离开之后我就给林江南、许亦静还有我爸妈都发了消息,告诉他们我即将回国。林江南问了我航班信息,说是晚上与朋友有约就不给我打电话了,等我上了飞机给他发个消息,他去机场接我。 我与助理的工作对接也加快了速度,好多东西都以一言带过,一句记之曰:不懂的随时问我。 “明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呢?”我问小靳,小靳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点了点头,问我:“明天几点的机票?” “刚才看了一眼,好像是下午五点多的,提前两三个小时到机场,咱们吃过午饭消消停停地出发就行。” “好。”她犹豫了一下,“那明天上午我出去一趟,买点纪念品什么的。过来一趟什么都没买,感觉特别不甘心。” “行啊,只要别误了时间就行。你需要公司派车吗?” “不用了,我这小助理哪好意思问公司要车啊,坐地铁就行了,还不怕堵车。” 如果是刚到伦敦的时候,我肯定要跟小靳一起去转转的,只不过现在归心似箭,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想着回去赶紧收拾东西,明天赶紧上飞机,赶紧到北京。 晚上吃过晚饭,正在整理行李箱的时候,我的手机震了震,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姚峰发来的。 他问我:“明天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 117.姚峰来了 我到伦敦大半个月了,见过他三次,说的话加起来凑不够一篇八百字作文。从他的种种表现看来,当年我们的分开似乎只伤到了我一个人。 我在这七年里骂了他无数次,想了他无数次,也为他找了无数次的借口。那些、剧集里各种各样的无可奈何我都曾安到过他的身上,既是替他开脱,也是用来安慰我自己。如果他有苦衷,或许我还觉得自己没那么傻。 但我自作多情了。他只给了我三个字‘对不起’,对我而言没什么分量,但可能对他而言,这件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也不想纠.缠了,那样没趣,那样伤自尊。眼看着明天就要回国了,事情按说应该也就这样了。我与他分离后的再次遇见不过就是个蜻蜓点水,只点出微不足道的一点波澜,然后我们该此别过相忘于江湖,甚至连‘别过’也不必有。 这怎么了? 怎么突然又要跟我聊聊了? 我看着手机上这寥寥几个字,虽是问话,却还是语气笃定,一如从前。 “我明天回国了。”我回复他。 “那我现在去找你。” 我对着屏幕嗤笑一声,问他:“你要聊什么?” “见面说。地址给我。” 我都被他给气笑了,发送了一条语音过去:“姚峰,你跟我装什么霸道总裁呢?我该你的欠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啊?” “那你说怎样,我听你的。我需要见你一面,如果回国前你没有时间,那等我回国后去找你。”他也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妈的。 我把手机丢到一边想抻一抻他,看他还会再说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见他。可等了一会儿后他也没有动静,倒是我被他给抻的够呛。 低头想了一会儿,劝自己算了,不较劲了。 我给他发了我宿舍的定位,约了明天上午的时间。“明天午饭后我就要去机场。”我告诉他。 “明早九点我到你宿舍门口。明天见。” 我坐在地上翻看了一下我和他的聊天记录,手指头滑动一下便到头了。我实在也是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我,如果想跟我叙旧,我在伦敦这么长时间他干什么去了?难道是因为辞职了,有空了? 真是随意。 因为明天上午的时间约了出去,所以我只好今天晚上把所有东西打包收拾好,只留下明天要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 小靳明天上午也要出去,便与我一样也在收拾行李。我俩叮了咣当的忙乎到十点多,俩人都饿了,于是一起聚到楼下餐厅,准备把带不走的食物吃掉,加个餐。 小靳把奶酪片放到面包上,推进烤箱里,然后又起火把剩下的培根给煎了。她扯开两盒酸奶,递给我一个,对我道:“大晚上的吃这些,真是罪过。” “不差这一顿了,说实话,英国的培根的确是好吃,难怪是他们国粹。” “他们也就培根值得一提了。”小靳说道,“主要是还挺便宜。” “明天要是有时间我想去超市买几袋培根带回去,这种已经加工好的肉制品应该可以入关吧?” “试试呗,就算不让入关,被没收了也没多大损失。”小靳搅拌着酸奶,问我:“弥姐,你喜欢英国吗?” 我笑了笑,“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不觉得我对英国有任何了解,来这半个多月净在项目部呆着了,一多半都是中国人,还不如国内外企里的外国人多呢。景点也没去过,商业街也没逛过,连地铁都没坐过,就去了几次超市,感觉跟去了趟朝阳区区别不大。” “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小靳说。 “哪方面?” “夏天不热,空气干净,总是下雨。你看这的草坪随便踩也不会枯死,泰晤士河也干净,没有什么怪味。这的小房子一栋一栋的,多好啊。” “你的观察点还挺与众不同的。” 小靳垂眸一勺勺地喝着酸奶,一边喝一边说道:“我家那个地方夏天热冬天冷,一年到头总也不下雨,土地都裸露着,风一过眼睛都睁不开。后来发展制造业,日子倒是好过了一些,可空气里总是有股刺鼻的味道,河水恨不得一天一个颜色。”她一边叹气一边笑了笑,“我可不想回去了。” “那是,搁我我也不想回去。” 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响,面包烤好了,我们就着芝士面包吃掉了培根,罪恶感和满足感双重袭击下,困意来袭。我俩自我安慰般地到小花园里溜达了几分钟,然后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我把闹钟定在了八点。姚峰这人是很准时的,说是九点到就一定会九点到。放下手机后我翻了个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在胡思乱想的忐忑中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小靳就出门了,我盯着时间洗漱、吃早点。九点整的时候,姚峰来了。 今天伦敦的天气很好,终于有了点夏天的样子,天蓝云白阳光普照。姚峰今天的衣着颇为随意,短袖T恤和运动裤、运动鞋,像是我在大学里经常看到的样子。 之前几次看见他,他都穿的相对正式,我以为是因为着装而显出的年龄感,但今天看见他,发现与衣着无关。 二十与三十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明明看不见皱纹和风霜,他也没有谢顶和肚腩,可就是与二十岁的时候那么不同。 “穿这么运动,我以为你跑着来的。”我站在门口打量着他。 “吃早饭了吗?” “吃了。” 他往两边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天,“天气不错,走走吧。” “要聊很久?” “面对面坐着怕会尴尬。” 我让他进屋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了包,戴上墨镜,跟着他离开了宿舍。我俩在安静的街巷了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一直到转过弯远远地看到了泰晤士河时,我有点忍不住了,问他道:“听说你从事务所离开了?” “嗯,离开了。”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真的是你发错图了吗?” 他笑了笑,“事情已经这样了,是不是我发错图也没那么重要了。” “听这个意思,不是你?”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我。”他继续往前走去,我跟上他,道:“可是我明明记得那天早上我是见过那些新图的。” 姚峰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一边走一边笑道:“又如何呢?你要来替我作证吗?” 我一时哑然,又对他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有点恼火,“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冤枉。” “谢谢你的关心。” 我深感多余,耸了耸肩,“既然你无所谓,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他没有说话,又走了一会儿后他才道:“这件事,不是我发错了图就是你放错了图,如果不是我的错,就只能是你的错。除非你有别的证据。” “我没放错。” “还是的,那不就只能是我的错么。” 我皱了皱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用多想。现在各种证据都指向是我的问题,那我认了就是了,难道还要我为这点事纠缠不休?到时候事务所丢了合同,在业内毁了口碑,对我之后的工作也没有任何好处。现在不是挺好的,事务所的合同保住了,到时候你们项目建成我也算是前期参与者之一。” “不可惜吗?” “可惜。”他看我一眼,“可惜,遗憾,也很不甘。这不是一个好的结局,这只是当下权衡中的选择而已。” 我们走到了泰晤士河边,微风自河面吹来,把阳光带来的炎热悉数吹散。我扒在栏杆上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叹了口气,“你跟我看事情的角度总是不一样。我只能低头看见脚下这几步的平坦或坎坷,如果是我,我大概会想办法把事情查清楚吧。” “你?”姚峰倚在栏杆上,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 “我怎么不会?别一副这么了解我的口吻,听着很腻歪。”我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当年我那么突然的跟你分手,你不是也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纵然这句话像刀一样戳进我的心里,剜出我多年的怨愤与委屈。 “你从来没想过找我问一问吗?”他又说。 “你想说什么啊?”我背对着他,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准备了理由给你,结果你一次电话都没有打过。”他在话的尾声里带出一点无奈又倦懒的笑声,“其实那时候我也挺难过的。我还以为我在你心里分量不轻,可结果你似乎也不太在乎,说分手就分手了,连个解释都不要。” “姚峰你要不要脸啊!”我越听越火大,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骂街的冲动,一把抓掉自己的墨镜,转过头盯着他道:“说的好像当年是我跟你分的手,好像倒是我有多对不起你似的。你还准备了理由给我?”我重复着他的这句话,简直被气笑了,“是我没哭着喊着挽留你、纠缠你,妨碍你发挥演技了是不是?姚峰,我见过厚颜无耻的,但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 他看着我,神情平淡,没有说话。 ------------ 118.Hey Jude 我真是后悔今天跟姚峰见面。 本来出差到伦敦这一趟已经很不愉快很糟心了,结果姚峰还要给我这趟行程画上一个恶心的句号。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我问他,“你急头白脸的非得要见我一面,就是嫌七年前伤我伤的不够,于是还要在七年后补我一刀,让我觉得我那大好的青春是喂了狗了?姚峰,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找你问一问理由吗?我就是怕会听到这样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X!” 我把墨镜戴回脸上,转身就走。 “苏弥!”姚峰在我身后喊我,我没有理他。他跟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臂,我扬手甩开他,退后半步,“你还要说什么?” “我后悔了。” “你他妈去死!”我骂他,然后继续转身离开。 姚峰快步跟在我的身边,对我道:“跟你分手是我当时权衡之下的选择,我以为那样是对你好,是对你负责。现在我觉得我错了。” 我没有理会他。 “我以为我离开你,你最多不过伤心一阵子,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苏弥,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我不知道我的离开会摧毁你对爱情的信任,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或许会选择跟你实话实说的。”他依旧不依不饶的跟着我,语速随着步伐也急促了起来。 我笑了,驻足看着他,“实话实说?说什么?说你跟我分手是因为你妈妈反对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你家有钱我家配不上?姚峰,当初不是我哭着喊着贴到你身边的,是你招惹的我!你骗了我三年,耍了我三年!你烦了、腻了,就想把责任都推给你妈是不是?” “不是。” “放屁!”我气急败坏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当年没有问一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好,如果我问了你会说什么?你是不是要说因为你妈反对,所以你不能跟我在一起?就这狗屁理由?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想跟我说这个吗?不好意思,这理由你妈七年前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你真是你妈的好儿子!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全家!” “电话是我让我妈打的。” “你妈真是个好妈妈。”我冷笑着损了回去。情绪一时激动弄得我有点头晕,于是转身趴在了河沿栏杆上。 “我妈劝过我,让我别这么做,但我没有听她的。” 我看着河面粼粼波光,反应了一会儿后不禁蹙眉,问他:“什么意思?” “我妈劝我应该跟你把事情说清楚,不要骗你,不要自以为是,不要替你做选择。”姚峰也转过身,把手臂搭在了栏杆上,微微地眯起眼睛看着泰晤士河,缓了缓情绪后,对我道:“七年前我家破产了。” “破产了?”我瞄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然后呢?” “你还记得2008年的金融危机吗?” 我没有说话。 “我家是做出口贸易的。”他看了看我,笑了笑,“金融危机对我家生意的冲击非常大。在跟你分手前大半年我家的情况已经不太好了,但我那时候并没有太当回事,我还想就算我家没钱了也不要紧,我在北京也可以养活自己,跟喜欢的人过小日子,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结果呢?”我问他。 他远眺对岸,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次我回家后才知道情况有多糟。那时我家开始做破产清算,曾经靠着我家赚钱的亲朋一下断了财路,不依不饶,曾经举着钱硬要入股投资的人也来找我们算账,要我家还本息。本来已经够糟了,结果,我爸又在这期间突发脑梗,住院了。”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我还在默默的想这是不是他编的故事,直到他说到了他爸。姚峰对他爸很是崇敬,他不可能这样编排他爸。 我站直了身子,稍稍转身看着他。 “苏弥,我在二十三岁之前的人生都太顺利了,满脑子都是梦想。我听了二十多年别人的赞扬与夸奖,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天之骄子了。直到那天,那些对我笑脸相迎的人都变了,他们曾经把我捧得多高,那天就把我踩的多低,我才发现我人生里所有的骄傲、尊严其实都是被钱堆砌出来的。” 姚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他现在的表情里已看不出太多的波澜与情绪。而我也想象不出那时候他的样子。失去了骄傲和尊严的姚峰,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姚峰? “我把我的一切都否定了。”他笑着对我说,“不是你配不上我,那时候其实我觉得是我配不上你,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是,我那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然后我连钱都没有了。” “你觉得……当年我爱你是因为你有钱?”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不配。那时候我妈配合做破产清算,忙着变卖财产,遣散员工,我在家照顾着生活不能自理的我爸。我离不开家了,我去不了北京了,我完不成我们的梦想了。我想我凭什么要拖累你?我要让你从北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来吗?要让你丢下你的父母来帮我照顾我爸?让你和我一样面对周遭人的嘲笑?让你接受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傻X?”他依旧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我开口想说话,可鼻子一酸,便没敢开口,怕开口了话也说不成。 “我妈不希望我和你分手,她有私心。电话是我逼着我妈打的,直接打给了你妈妈,我想这样可以彻底断掉所有的路,即便是你不愿放手、一意孤行,你妈也会拦住你了。不过还好,你没再找我,但是也请你代我向阿姨说声对不起。” 姚峰看着我,问道:“如果当年我告诉你实话你会怎么做?” 我怔了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七年了,你已经不爱我了。现在我问你,你会回答你不知道,但七年前如果我问你,你会怎么回答呢?如果你不离开我,你可能要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如果你离开我,你可能会面对内心的愧疚。那时我要是把选择权交给你,便没有一个选项是好的,所以不如我来选吧。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羁绊你这么多年。” 我努力地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但很快便撑不住了。我转过头,似是清晰的听见心中有什么东西轰鸣啸叫,我紧咬着牙关,像是在撑住一屏已然开裂的堤坝,徒劳却又拼尽全力的想把即将溃出的情绪压制回去。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我也颓废了一年。我家的生意彻底完了,我妈不想我这么年轻就这样被家困住,让我申请了英国的学校,离开那个环境。我来了英国,她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带着我爸回了老宅。万幸我在这边学业还不错,也算是找回了一些自信和对自己的认可。” 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开口。我背对着他看向河下游很远很远的地方,手着脸颊,手肘架在栏杆上,任由眼泪流进掌心,再滑落。 “对于咱们而言,这不是一个好的结局,但却是那时权衡中我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他的声音有了一丝起伏,泄露了一点情绪,于是他沉默了下去。良久,如同随着河面的风吹拂而来,淡淡的,轻轻的声音,“苏弥……对不起。” 我再也忍不住了,情绪决堤而出,伏在栏杆上大哭了起来。这件事、这些年,我积攒了太多太多,已然辨不清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了。 我猜测了这世上所有他不爱我的理由,却唯独没有想过,他离开是因为他爱我。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我无法说他错了,我也无法说我错了。原来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有对错。七年前如果他告诉了我一切,我们的今天会有什么不同,是否会更美好?是否会更幸福?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从他在学校的林荫路上叫住我的那一天起,十年过去了。曾经有过的美好和欢愉,那些怨憎和委屈,三年里我们共同经历的点滴,七年中我独自掭舐的伤口,还有此时此刻轰然而落的原委…… 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有了一个结局,没有人需要对此负责,除了我们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么样,堰塞在心中七年的所有都随着这场眼泪流了出来,像溃坝的河水在奔突狂号之后,最终归于了平静。 泰晤士河水依旧缓缓的流,风也依旧缓缓的吹。姚峰站在我旁边陪着我,直到我哭完这一场。我哭的有点疲惫,可心里却又觉得心境通透,格外轻松。 “可能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也可能不是,但那对你来说都没有关系了,对吗?”姚峰还是那样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有点伤感的话。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盒子,“这个送你,伦敦的旅游纪念品,留个纪念吧。” 我接过那个小盒子,不过半个火柴盒的大小,盒子的角落里伸出支金属的把手,我转了一下盒子里便发出叮咚的声音,是个八音盒。我继续摇动那个小把手,于是一段熟悉的旋律便传了出来。 那是很熟悉的旋律,是姚峰很喜欢的一首歌,披头士乐队的《Hey,Jude》。 “别难过,唱一首伤感的歌振作一些,记住要把她放在你的心里,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别害怕,你应该克服所有恐惧走出去,在你决心拥抱的那一刻,就能重新鼓起勇气……” “回去吧。”姚峰对我说,“一路平安。” 我握紧那个八音盒,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来时的路。走了没几步姚峰忽然又叫住我,“还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 ------------ 119.我回来了 回国的飞机准时起飞,这次十个小时的航程里我睡过去了一多半,余下的时间里我都在想姚峰。 这种想不是思念,而是像脑海中拉起了一块银幕,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回放着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七年来,我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去回忆这些回忆,没有因为其中的快乐而伤心悲戚,也没有再生出新的感慨和质疑。 它们终于变成了单纯的回忆,擦去了灰尘,平静而隽永的陈放在了我的人生里。 北京时间下午六点,我和小靳在首都机场入关,在国际到达的出口见到了林江南。他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T恤站在人群里,我一眼便看到了。我望着他笑,指了指通道的尽头处,他便退出人群往那个方向走去。 我俩隔着参差的人墙和一行不锈钢栏杆,一边走一边互相张望,直到在尽头处汇合。 他接过我的行李车,腾出一只手抱住了我,“路上顺利吗?” “顺利。终于回来了。” “累不累?” “还好,睡了一路。” 林江南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将我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抬眼看到跟在我身后的小靳,于是点头笑了笑。我回头问小靳:“你怎么回去?” “机场巴士有直接到我家附近的,我去坐巴士就行了。” “我们送你吧。”林江南说。 “不用。”小靳连连摆手,“机场巴士很方便,下车就到。” “那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啊。”我说道,“回去好好休息,周一见,下周还有的忙呢。” 小靳抿嘴笑了一下,推起行李车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下周还要忙?都不能多休息几天吗?”林江南问我。 我挽住林江南的手臂,“要不是下周有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不过飞这种国际长途确实挺累的,按说是要多休息几天的。”我歪头看了看他,“是不是?” “那当然。” “你最远飞过多远?”我问他。 “应该是……飞纽约吧。” “你去过纽约啊?你还去过哪?去过伦敦没有啊?” “去过。”他笑了笑,“干什么?你是起了周游世界的心思吗?” “什么时候去的?”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妈带我到处去玩了玩,后来……”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后来就是大学毕业之后的事了。” 我们推着行李车走出了航站楼,北京三九天的热浪差点把我扑一个跟头。 太热了! 我曾经在伦敦瑟瑟发抖的时候格外怀念过这热浪,现在却只恨不能再飞回伦敦去。林江南拿了个手持电扇递给我,我按开按钮,可随着小扇叶卷出来还是热风热浪,并没有什么作用。 到了停车场后,林江南打开后背箱把我的行李塞了进去,我打开车门,一股热浪又从车里喷薄而出。我忙启动车子把空调开到最大,等了片刻后车内温度降下来一些了,便赶紧钻了进去。 林江南坐进车里笑道:“是不是还是伦敦好?” “还是北京好。” “伦敦多凉快。” “你想我回去啊?”我问他。 “那可不行。”林江南把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开上了机场高速,闲聊了几句航程中的情况后,他问我道:“在伦敦的时候你说跟建筑事务所那边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后来解决了吗?” “就算是解决了吧。”我咬了咬指节,笑道:“江南,你知道我在伦敦遇到了谁吧?” “谁啊?”他说,说完轻轻漱了漱嗓子,有点不自然地道:“哦,你是说姚峰吗?” 我在座位上扭过身去看着他,“我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姚峰的?” “七年前我遇到你的时候你说的。” “不可能。”我很肯定地说,“如果是那时候我提起过这个名字,你不会到现在才说起来。就算你特别沉得住气,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在伦敦的呢?” 林江南看上去有些挣扎,还有点想要负隅顽抗的意思。我便提前堵住了他的去路,“我跟许亦静通过电话的,所以你也不要把事情推到你许姐姐头上,留神她揍你。我劝你还是放弃幻想,老实交代吧。 他飞速地瞄了我一眼,“你别生气。” 我笑了,“我不生气,我真的就是特别好奇。真的,我觉得我在伦敦净遇见灵异事件了,能解开一件是一件。” “还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了?” “你别转移话题,先说你的事。” “嗯……”他拉了一个长长的音,似是思索似是犹豫,片刻后却又道:“这从何说起呢?” “随你啊,你从哪说都可以。”我踢掉鞋子,把脚绻到座位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做出一副好整以暇并且备战持久的姿态。 “那就从你说起吧。” “我?”我指了指自己,“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从你到了伦敦之后你的情绪就一直不高。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没有倒过时差来,比较疲惫,可你越到后来越明显。” “我倒是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你要说我一直情绪不高……”我歪头想了想,“不至于吧?” “以你的性格,如果你心里没事的话,到了一个新鲜的地方后眼睛一定会看到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但你想想你都跟我说了什么?伦敦的冷,伦敦的雨,伦敦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 “那本来就总下雨,本来就很冷啊!” “听过一句话吗?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而是你的心在动。”他笑道,“所以不是伦敦的问题。” 我无言以对,因为不知道他说的对还是不对,可的确小靳就觉得伦敦很好。 林江南又继续说道:“尤其是那天你跟我说起我姐的事,怎么说呢,很明显的带着一种已经预想好的结果。你不是在问我,那时候你已经是在责备我了。那天你说‘你们都是这么自信’,我就在想这个‘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后来不是解释了么?你没信啊?” “没信。”他一句话给我噎了回来。“我很难形容那个感觉,就是……那天虽然你是在跟我说话,可我又觉得你不是在跟我说话,你在自言自语,沉浸在某种回忆里。如果咱们角色对换,你应该也会感觉到不对。然后我问你遇到了什么事,你说你跟建筑事务所那边对接的工作出了点问题。” 我捋了捋他说的这番话,皱眉不解,“可是……这跟姚峰又有什么关系?你从哪个字推导出姚峰这个人的?” “神奇吧?” “快说!” “你等我拐上三环的。”林江南一边笑着一边驶离了机场高速,把车汇入三环线的车流中,然后说道:“你不是说你们公司跟我姐有一次洽谈么?于是我就问我姐要了你们公司给她的资料PPT。”他伸出拇指来对我晃了晃,“做的不错,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 我得意地晃晃头,做出不值一提的表情来,“这就不用说了,继续说你的。” “PPT里有你们伦敦项目的合作伙伴展示,我在那一页里找到了那家建筑设计事务所。” “你怎么断定姚峰跟建筑设计事务所有关系?” “我没有断定。是你说你跟他们对接的工作出问题了,我当然以此为切入点。那些财务、工程之类的公司跟你又没有交集,自然也不会影响你的情绪。” “那倒也是。”我点点头。 “然后我在那家事务所的官网上查了他们公司的人员信息。通常公司的官网为了显示资质和实力,会对骨干员工有简要的介绍,比如毕业院校、获得奖项、主要业绩之类的。他们事务所也不例外,于是我就看见了姚峰在国内的学校名称。我算了算你空窗期的时间,估摸着你的前男友应该是你的同学。” 我打量了他两眼,“你够贼的啊!资料整合能力挺强啊。” “运气,运气。我就是运气比较好罢了。”林江南很谦虚地说,“如果不是我姐,我也拿不到PPT对不对?如果他们事务所没有官网,我也没地方查到他,就……只能说是缘分。” “然后你就去诈许亦静了?” “我就是确认一下我猜的对不对。”他把车掰出主路,拐向阜成门,说:“我真的没有窥探你的意思。” “我知道。” “你别多想,我背着你查这些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是担心你。”他又说。 “我知道。”我浅浅地叹口气,“我在伦敦半个月其实也没跟姚峰说几句话,倒是临走的时候他来找我,我们聊了聊。” “是么?聊的好吗?” “挺好的。系在我心里七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我特别开心,特别高兴,特别轻松。”我喉咙微微的发酸,却笑得很由衷,“江南,我和姚峰的事情过去了,这次真的彻彻底底的过去了。” “是么?那就好,我也为你高兴。”林江南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在我家路边停了下来,解开安全带,“好了!到家了。” 我坐在副座上没有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林江南本想要开车门的,见我不动便也停了下来,“怎么了?腿麻了吗?” 我没忍住笑了出声来,“没有!” “那你这是怎么了?这种眼神。” 我看了看他,“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为了我,大老远的飞一趟伦敦。” ------------ 120.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那天我和姚峰聊完,准备从泰晤士河边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我,说有一件事他觉得他应该告诉我。 “什么事?”我问他。 “你觉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你这七年的心结,会知道你始终放不下当年我的离开?” 是哦。 他这么一说我才后知后觉的疑惑起来,于是蹙眉而视,想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跟我身边的人有联系?” “不是。”姚峰慢慢地踱到了我身边,对我道:“原本我是不打算跟你说这些事的,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本想着你有了你的新生活,我再说这些未免会有点矫情,搞不好还显得居心叵测,不如就烂在我心里算了。” “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有个人找了我。” “谁?” 他笑了笑,“林江南。” “谁?!”我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林江南‘这个名字会从姚峰的嘴里说出来,过于不可思议,“你说谁?!” “林江南。” “林江南?!”我大脑宕机了几秒,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他给你打电话了?” “他来找我了。” 姚峰说林江南原本不让他告诉我这件事,但他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应该知道。 通过姚峰给我捋的林江南的时间线,我这才把之前的蛛丝马迹对上号。原来那天我在泰晤士河边与陈宥良和Neil吃饭的时候,林江南已经落地伦敦。在那之前我有几个小时联系不上林江南,是因为他正在飞往伦敦的飞机上。 后来他告诉我他晚上约了朋友,不跟我通话了,也是因为那个时间段他正在回北京的飞机上。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挺惊讶的。他约我出去坐坐,出于好奇我答应了。”姚峰笑道,“我一开始不懂他想干什么,因为他问我当年为什么会离开你,我还以为他是知道你在伦敦遇到了我,误会了什么,所以来向我兴师问罪的。” 姚峰仰头看了看天,“起初我对他还有点抵触和反感,甚至默默的想你是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小男孩的,这么不成熟,还这么不信任你。可后来他说,如果我不愿意把我和你之间的故事告诉他也没有关系,但希望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不管那个答案是什么,让我真诚的、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你告诉他了?” “我告诉他了。他听完之后我还问他,是不是仍然觉得我应该向你坦诚,我问他怕不怕你听到这个答案之后会原谅我,怕不怕我和你之间死灰复燃。毕竟……我离开的缘由并没有一丝卑劣。” 我攥着八音盒的那只手紧了紧,“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相信你。”姚峰顿了顿,“不是相信你与我不会死灰复燃,而是相信你的选择。” 我悄然莞尔,心里像有暖流抚过。 姚峰与我并肩慢慢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让你这么多年都背着一个包袱,你一定很辛苦。” “辛苦不辛苦的,反正也这么多年了。” “苏弥,林江南这小子不简单,他看事情是看全局的,而不是在计较哪一件事的得失。换做别的小男生不远万里飞来伦敦,一定会想着要给你个惊喜、感动,或者挡在你我之间让我们再不要有什么交集。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相信你也了解你,知道你的症结在哪里,知道你更需要的是釜底抽薪,而不是扬汤止沸。” 听姚峰这么评价林江南,我还挺高兴的,有丝丝与有荣焉的感觉,“嗯,他是挺聪明的。” “厘清问题、抓住本质并且找到解决它的办法,这是一种能力,不仅仅是聪明的事。尤其是感情的事,他也算是局内人,能看的这么清楚不容易。对于你自己的心结,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对?” “嗯。”我点了点头,“如果我知道,也就不至于彷徨这么多年了。又或者就算我知道,可能也不敢做吧。” “所以啊,你的小男朋友还挺果决。” “我替他谢谢你,这么夸他。”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蓝天流云,“其实我还挺对不起他的,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很不安,总觉得有一天他终会离开我,或者我离开他,又或者有什么事情让我们不得不分开,总是很悲观。我不敢全心的付出,每次表露心迹的时候总要留下三分余地,像有另一个自己冷眼旁观,审度我像不像一个傻X。” “很抱歉,让你这么不安。” 我摇了摇头,“缺掉的那一块现在补回来了,以后我应该不会再那样了。”我看向他,很诚恳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爱过我。” 姚峰凝视我片刻,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最后化为一展笑容,“彼此彼此。” 我坐在车里把姚峰夸奖林江南的话悉数讲给他听。林江南有些局促地一会儿抠抠手,一会儿挠挠头,等我说完后,虚捂着自己的脸,说:“好尴尬。” “都到伦敦了,你都不说去找我一趟。”我环臂看着他,“你累不累啊?周二飞伦敦,周三找姚峰,周四回北京,周五又奔机场接我,还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这个姚峰……”林江南低声嘟囔,“不守信用。” “要不是他告诉我,你还真打算就不让我知道了是不是?” “是啊。” “嗯?” “让不让你知道你现在不也知道了么。”林江南伏在方向盘上,可怜巴巴的耍赖,“好困啊,真的好困啊。” 我忍俊不禁,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少来!接着装啊。不过我挺好奇的,你办的什么签证?那么快就下来了。我记得许亦静跟我说你是周日给她打的电话,你怎么周二就能飞伦敦了?” “我本来就有英国的多次往返签证。我大学毕业后我姐给我办的,还没过期。” “我出差前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想着如果你这次出差时间太久,我就飞去伦敦看你,给你个惊喜。” 我听得呵呵直笑,“姚峰高估了你了,原来你还是喜欢小男生的那一套。”我把他拉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也喜欢。” “喜欢惊喜?” “我喜欢你啊!”我捏着他的脸颊,“我好喜欢你啊!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林江南帮我把行李运上了楼,我直接进卫生间去洗澡,让他先在我屋里眯一会儿。等我我刚洗完澡出来,许亦静下班到家了,瞧见我就咋呼了一通,机关枪似的问我跟姚峰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后续。 林江南听见声音从我屋里走了出来,跟许亦静打了个招呼,许亦静一下子原地僵直,然后赶忙跟林江南解释道:“没事,没事!我就是这么个八卦的性格,咋咋呼呼没心没肺,我没别的意思,小林你可不要多想。” 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行啊老许,对自己的评价挺精准。” 许亦静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说什么。我指了指林江南,对她道:“不用避讳,这位小伙子干了一件惊人之举,人家已经飞过一趟伦敦了。” “卧槽……” “而且他已经见过姚峰了。”我又道。 “卧槽?!” “你文明点。” “很难。”许亦静看着林江南,“你去伦敦见姚峰了?这什么魔幻剧情?” “一会儿我慢慢跟你说吧。”我拿起手机来,打开了久违的外卖软件,“我现在要吃点好的,我太想念中餐了!” 我们仨人一起吃了晚饭,吃饭的时候我把姚峰的事跟许亦静说了说,许亦静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瞟着林江南。等吃完饭林江南离开后,她才对我道:“说实话,我真是想不到,这看着蔫不出溜的小林子这么有魄力。” “我也没想到。”我说。 “我泼你瓢冷水啊,他这心思要是对你好也就罢了,要是想算计你,就凭你这憨憨铁定应付不了。你恋爱归恋爱,也别太昏头。” 我挑拣着烤鱼里的渣渣,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这样一边防备着一边恋爱,那索性就不要谈了。恋爱当然首先得互相信任,他这么相信我,我当然也相信他。话又说回来了,你的那个文一铭傻吗?他要是想算计你,你就应付得了了?” 许亦静神情变了变,悻悻一笑,拿起筷子来无目的的挑拣着自己面前的鱼骨头。 “怎么了?”我看她表情不太对劲。 “你说的对。嗐,恋爱这种事,三分姿色两分性格,剩下五分全是运气,多想也是没用。”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我放下筷子端详她几眼,“是你跟文一铭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分了。” “分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啊!因为什么呀?” “你那边事情那么多,又有时差,我就不拿我的事烦你了,想等你回来再说。”许亦静叹口气,特别惫懒地对我笑了一下,“文一铭离过婚。” “你们不是相亲认识的么?介绍人没说过?” “说过,不过这不是重点,而且我并不太在意这个事,毕竟他上一段婚姻里没有孩子,就跟恋爱又分手也没多大差别。可上周我们聊天的时候偶然说起了结婚的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婚姻的存在毫无意义,只要两个人相爱,没有婚姻也能一直走下去;如果两个人不相爱,婚姻只是捆绑的枷锁,除了分开的时候造成更大的麻烦和痛苦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许亦静手里把玩着筷子,说到这时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冷笑道:“冠冕堂皇的渣男语录。” ------------ 121.生命的和谐 老话说,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诚然现在的人对婚姻制度的依赖比以前要弱的多得多了,尤其是许亦静这种从经济到思想都独.立的女性,婚姻绝对不是她的刚需。 可是,所有关系都应该是以相互尊重为前提的,而不是一方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另一方。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他就应该告诉我,如果他告诉我了我还愿意跟他交往,那是我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谈了一段时间,他觉得我喜欢他了、爱上他了,他再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许亦静拍了一下桌子,“他是觉得我离不开他吗?我可去他的吧!” “亏我还对他印象不错!真是走眼了。”我也很不忿,旗帜鲜明地站在许亦静一方。 “是不是应该分?” “绝对应该分。” “他觉得我是独.立女性,可能对婚姻没有那么在意,那老娘就独.立给他看看。”许亦静很嫌弃地摆了摆手。 “他后来找过你吗?”我问许亦静。 “那谁知道,反正我把他拉黑了。” “漂亮。”我竖起大拇指来,“我许大娘子岂是那么好让人拿捏的。” “就是!”许亦静敛了敛桌上狼藉的饭盒盘子,端去厨房收拾。我坐在饭桌前出了会儿神,也跟着去了厨房,站在门口问她:“老许,你对文一铭还是挺动心的吧?” 许亦静哗啦啦地冲洗着碗盘,没有说话。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你这人反正难过了也不会说,但如果你真的难过的话……” “难过屁啊!跟这种男人分手有什么可难过的。”她擦掉手上的水,走过来与我勾肩搭背的回到客厅,“陪我看个电影,我一直等你回来一起看呢。” “那必定主角很帅呗。” 她打了一记响指,“就知道你懂我。” 我飞了十个小时回国,虽说路上睡了大半程,但在时差与疲惫的双重夹击下,电影开始后没多久我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中途我迷迷糊糊的睁过一次眼睛,看见许亦静依旧在看着电视。我们看的是一部都市轻喜剧,可她的表情却严肃的要命。 荧屏的光一闪闪的照在她脸上,恍惚间我像是又看见了那次我陪她从邵杰家搬出来时她的样子,好像又看见了停在路边的车灯一闪闪的,映出了她不愿被人发现的沉郁。 可我太困了,转瞬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还是在沙发上醒来的,身上盖着薄被。许亦静的房门关着,应该是还没起床,我轻手慢脚的洗漱收拾好,然后出门回了我爸妈那。 我给我妈带了一套从机场免税店仓促采购的护肤品,给我爸了几袋英国的培根,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伴手礼可以呈上了。 “看来这英国也没啥好东西,这玩意就是他们特产了?这咱们超市里也有。”我爸带着花镜翻看着培根,“全是英文。这东西跟火腿一样吗?能炒菜吗?” “差不多吧。我反正也不会做,您就自由发挥吧,怎么好吃怎么来。”我在沙发上翘着脚,跟我妈说英国那地方特凉快,适合避暑。 “忙不忙?看你都瘦了点了。”我妈打量着我说。 “谢谢啊。”我笑道。 “我是夸你呢么?”我妈拍了我一下,“精神头倒是不错。” “嗯,不错不错。”我抓起桌上的山楂片,一边吃一边跟我妈看电视,闲聊了几句后我跟我妈说:“妈,你知道这次我在英国碰见谁了吗?” 我妈盯着电视,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谁啊?” “姚峰。” 余光里,我见我妈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犹豫了一下后又靠回到沙发上,不咸不淡地道:“哦。他跑那去了。” “他让我代他跟您道个歉。” 我妈冷哼了一声,“我用不着。” 我把手里剩余的山楂片放回零食盒里,掸了掸手,“他跟我分手是因为他家破产了,不想拖累我。当初他妈给您打的那个电话,也是他让他妈打的,只是想断了我的念想。就是……让您受委屈了,他很抱歉。” 我妈沉默了片刻,只是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我俩继续看着电视,但我的心思完全没在电视情节上,我知道我妈也没有。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我妈说:“你好就行了,我都没关系。” 午饭的时候我爸用培根炒了个芦笋,评价是:不如腊肉好吃。 我妈也点头附和,“那是,还是国内好。是不是,小弥?” 我笑了,“是。” 周日我跟林江南腻了一天,我告诉了他许亦静和文一铭分手的消息,他听了之后倒也没说什么。我侧目看他,“你不跟我一起谴责一下?” “不知全貌不好置评。” 我从他怀里坐起来,扔了个靠枕到他身上,“这是让你讲道理的时候吗?这是让你不分青红皂白跟你女朋友还有她闺蜜坚定地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时候。你不要这么直男行不行。” 他眨眨眼,摇摇头,“不行。” “嘿?!” 他一把把我拽回他怀里,翻身压住我,“我不直男怎么办?你想把我掰弯吗?” “掰的弯吗?”我嘿嘿地笑。 “掰的弯啊。” “怎么掰啊?” “你先去变性呗。”他吻住我让我闭嘴。在绵长而温柔的亲吻间,我的手指不安分地从他T恤的下摆一点点地探进去,抚过那滑溜溜又紧实的后背,一路向上。衣服随着我的手臂被带起来,他忽然撑起身子,单手一撩索性把T恤给脱了。 我盯着他的双眼,然后目光再向下滑过脖颈间的喉结,“脖子真好看。”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脖子,咬着嘴唇笑了笑,“酱了应该挺好吃的。” “你锁骨好深哦。”我的手指继续滑下去,“洗澡的时候会不会积水?” “我不喜欢发达的胸肌,因为我不能容忍男朋友的胸比我大。”我在他胸前轻轻地画了几个圈,肉眼可见他的皮肤上的竖毛肌运作了起来,我的手还在那里轻轻的挠,“哟?怎么起鸡皮疙瘩了?是不是冷啊?” 他粗粗地喘着气,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嗯,需要运动。” “你有几块腹肌?”我的手继续向下,在他的肚子上摸了摸,“你脂肪层挺薄的嘛,要保持,二十五岁是个身材塌方的坎儿。”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像只准备伏击扑球的猫,又凶又萌。 “六块腹肌。这个是什么?是叫人鱼线吗?”我看着他的眼睛,手捋着他腹部两侧的人鱼线向下探去,最后停在牛仔裤的扣子上,捏住,“还有什么?” 他没说话。我笑了笑,又把手从扣子上拿开了,然后展开双臂,“算了,已经可以了,今天就探索到这里。” “想得美!” 北京的三伏天又闷又热,林江南家的冷气开的足足的,可我们还是出了一身的汗。林江南说的没错,运动果然能激发身体的热量,可我怎么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呢? 能全身心的爱一个人真好,那感觉就像全世界的花都为我开了,有最温柔的风吹落满天花雨,然后落进碧波汪洋之中。花瓣在或缓或急的水波里盘旋、激荡,随着海浪经受撞击礁石时的澎湃,感受抚过沙滩时的呢喃,淘澄的愈发娇艳。 林江南伏在我耳边说“我爱你”,便像这一曲交响乐悠长的尾音,留下绕人心扉的余味。 梁羽生他老人家说的好,生命是有大.和谐的。 和谐是很耗精力的。我饿了,于是点了周黑鸭的外卖鸭脖子。林江南觉得我在骂他,惹我大笑不已。 他光着膀子去厨房给我拿汽水,我便穿了他的T恤,不长不短,刚好该遮的遮住能露的露着。等他拿了汽水回来看见我,微微愣了一下。 我看着他的眼神,笑道:“年轻人,一次吃太多容易积食,细水长流方是长久之计。”我拿起手机,点开音乐软件,“来,与洒家听一首《心经》吧。” 他笑得无可奈何,把汽水递给我,“我还是去做饭吧。” “点外卖得了。” “我去静静心。”他说完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感慨,“到底是年轻,体力真充沛。” 林江南用我给他带的培根炒了个卤子,又煮了面。我俩坐在沙发上一边抱着碗吃面一边看电视,吃完面又啃了鸭脖子。餐饭虽简,但吃的特别舒服。 我给林江南说了那个PPT错图的灵异事件,想听听他的看法,他问我:“肯定不是姚峰发错的吗?” “我听他的意思应该不是,而且他那个人做事特别认真,按道理不会出这种纰漏。” “姚峰不是从事务所离开了么?会不会是事务所那边有人有意针对他?做了手脚。” “我不知道。”我说,说完后又摇头,“可是就算是事务所那边针对他,发的图是错的,那我又是怎么见过那些对的图的呢?如果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那些对的图,我也就不觉得这事这么灵异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只能是小靳的问题了。” “小靳?”我依旧摇头,“不会是她的。从我把做好的文件交给她,到她发出去,这中间总共才一个小时的时间,期间还包括从宿舍到项目部的路程,而且我基本都在她旁边。再说了,她又不懂设计,真让她换图她都换不了那么快。” “那还真的是不知道了。”林江南放下碗,拿起一块鸭脖子,“但我敢肯定这不是灵异事件,如果你确定没错,姚峰也确定没错,这件事的问题就只能出在小靳身上。” “不会是小靳的,她图什么啊。” “那就是姚峰撒谎。”林江南转头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怂道:“那可能是他撒谎了。” ------------ 122.林江南的绯闻男友 周一一上班,董凭跃就马不停蹄地召集我们开会,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主要是一个远郊一个新的产业园的项目要上马,需要展开前期工作,算是比较常规的工作。董凭跃给我们开完会后把我留下了,说人事那边筛选了一拨设计师的简历,就等我回国好安排面试。 我愣了愣,这才想起出国前因为张媛和吴亮休假的事闹得很不愉快,我觉得吴亮这人不太行,想要换人的事来。 “忘了?”董凭跃一看我这表情,就笑了,“说实话我也差点忘了,幸亏出国前就跟人事说了,还是人事提醒我我才想起来。” “还真是忘了,出趟国别看时间不长,恍若隔世。” 董凭跃的眼神有一丢丢的意味深长,“听说姚峰离开事务所了?” “嗯。”我点了点头,“离开了,不过他那人的能力在那摆着,总能再找到适合他自己的地方。” 董凭跃看着我有片刻的沉默,随即笑了,笑得一副和蔼慈祥,“行,挺好。” “董哥,后来老板没再说什么吧?”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没有。说实在话,其实那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发生的时间点太不好了。老板决定要寻求股权合作,跟江美的洽谈他又很重视,结果出现这么一个低级错误,所以他特别恼火。” “明白。我们这边的错误,结果让你跟着受牵连,实在不好意思。”我微微欠身向董凭跃道歉。 “这话说的,且不说这错误是不是你们犯的,就算真是你和小靳的问题,我作为领导本身就脱不了干系。” “谢谢,我以后一定更仔细些。”我笑了笑。 “嗯。人事发给我的简历我转到你邮箱,你回头筛选一下直接给人事回复就行了。” “好。”我起身准备走,又忍不住问他:“董哥,你跟林絮咋样了?” “没咋样啊。”董凭跃眼睛笑眯起来,“我总不能现在就开始追她吧?毕竟她还没离婚呢,我不能连累她落人把柄,对不对?一切都等她离了婚再说,这点时间我还等不起么?” 我竖起大拇指来,“周到。” “那必须的。” “她离婚的事有眉目了吗?” “这你得问她了,这事她不主动跟我说我也不好问。回头你问出一二来的话,记得跟我共享一下。”董凭跃拱了拱手,“回头我的饭卡拿去,请你吃饭。” 虽然一早上来了之后就一直忙叨叨的,没顾上跟林絮多说话,但至少肉眼可见的林絮状态还不错。 中午我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问了问情况,她微微一笑,“我公婆已经来北京半个月了,之前巩恺偶尔还会惦念一下照顾孩子的问题,他爸妈来了之后他就跟脱了缰似的,经常加班、出差,不着家。我公婆大概也觉出有问题了。” “那你公婆怎么说?” “巩恺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自然是向着自己儿子说话,跟我说男人在外拼事业辛苦,让我多理解,有了好的经济基础,将来我和依依才能享福。” 林絮一边吃这东西一边跟我说着这些话,看上去食欲不错,早已没了当初说起这些事时饭菜味同嚼蜡的样子。她啃掉一块鸡翅后对我道:“那个艾晓莉后来跟我联系了一次,说她怀孕了。” “怀孕了?够快的啊!” “估计之前她一直避孕的吧。当初跟她谈的时候我估计她十有八九就会用这个办法,果不其然。”林絮又夹了一块鸡翅到自己的盘子里,“她说现在刚测出怀孕,准备等孩子稳定些了就跟巩恺说。她还挺不放心我,问我说话算不算数。” “那你怎么说?”我问她。 “我当然说我说话算话。” “你不怕她录音啊?” 林絮笑了笑,“不怕。这傻姑娘,我都有点同情她了。我是不想跟巩恺过了,当然会说话算话,你说如果换一个人存心想整她,她要怎么办呢?”她微微摇了摇头,“也就是我善良,不然她可够受的。” 林絮说她现在就安心的等着艾晓莉那边揭竿而起了,她在家时接长不短的跟公婆说一说自己不打算再要孩子的事,对不能再给他家生个孙子的事感一感歉意,就希望到时候公婆能出点力,推波助澜的让她带着孩子离婚。 “你公婆很想要孙子?” “当然啊。”林絮丢下啃光的鸡翅膀,擦擦嘴,“当初依依一出生他们就开始念叨一个孩子太孤单。现在二胎放开,就更理所当然的做我的思想工作了。当初他们把依依带回老家,我估计也是为了给我和巩恺创造怀孕的机会。”她嗤然一笑,“真逗。” 是。真逗。 我筛选了简历后反馈给人事,人事部便开始安排面试的事情。这件事我没有对张媛和吴亮提起,等面试的差不多了,人事自然会跟吴亮谈解聘的事,那些就不需要我去操心了。 因为已经决定了要解聘吴亮,所以我对他倒格外宽容起来。因为我对他格外宽容,所以他又愈发的蹬鼻子上脸,大有觉得我这人好欺负的架势。因为他如此蹬鼻子上脸,所以我也更觉得解聘他这个决定十分正确…… 只是因为吴亮蹬鼻子上脸,对工作一拖二推的,导致我承接不少他该做的活,每天琐碎又忙碌。张媛看不过去,做完自己的事后也会尽量帮我做一些,还委婉的劝我不应该怕吴亮,实在不行可以跟董哥说说。 我哼哼哈哈的应着,对张媛这人倒是格外喜欢起来。如果换做一个心思多的,看同事不好好工作却不被申饬,还能有别人帮着堵漏,保不齐是要心理失衡的,别说帮我,不跟着一起消极怠工就不错了。 职场上,这种‘傻乎乎’的品质,特别可贵。 林江南依旧每天接送我上下班,他的工作很少加班,所以赶上我加班时他就会在楼下等我。我加班多久他就等多久,腿上胳膊上的蚊子包就没断过。 以前他接我送我这件事总会让我觉得不安,怕麻烦他,怕亏欠他,怕他厌烦,但从伦敦回来之后这种想法就再没有出现过了。现在我只会因为每天都能见到他而感到开心。 真是非常奇妙。 许亦静说,这是因为我没有再把林江南当外人了。 “以前你不知道为什么姚峰会离开你,你在七年不断地揣测中也不断的怀疑自己。跟小林同学恋爱时,你心里也充满不确定,不知道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事就被对方抛弃。打个比方说,如果之前是我说我每天送你,你会跟我客气吗?你才不会呢!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 “那你会每天送我吗?”我问许亦静。 “我有病啊!” 果然,只有相信对方的情况下,才会这么不客气。 “周末有空吗?周六。”我问许亦静。 “估计要加班。”许亦静说道,说完想了想,“你先说要干什么吧。” “吃饭、喝酒!”我瞥她一样,“林江南说沈铮到北京了,约着一起聚一聚。” “沈铮是谁?” 我呵呵一笑,“就是去年秋天与林江南一起见证了你抱电线杆子的那位同学。” 沈铮是林江南的大学同学,跟林江南一个专业的。其实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因为只是接许亦静的时候草草的扫了一眼,且当时我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林江南身上。 林江南说沈铮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当初俩人一个宿舍,同进同出同学习,还一起学羽毛球,以至于别人都以为他俩有什么暧昧关系,导致俩人四年都没女朋友。 毕业后他俩一起考研,但是林江南没考上,沈铮考上了。不过沈铮这个人也是挺有个性的,考上了国内的研究生读了一年后觉得不对自己胃口,退学了,然后又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出国读书去了。 “那是个真正的学霸。”林江南评价沈铮。 “你不是吗?” “我不是。我是个被家里造就的伪学霸而已。” 我向许亦静概述了沈铮与林江南的关系,掰着手指头跟她说:“羽毛球、游泳二级运动员,围棋四段,高校街舞比赛八强选手,高中参加奥数竞赛是什么名次来着?我忘了。听说初中的时候书法还获过什么奖……” “长得帅吗?”许亦静问我。 我很无语地看了她片刻,“我不记得了,那天我就记得林江南了。不过应该不丑吧,毕竟他和林江南大学四年出双入对的,颜值如果差的太多的话,也就不会被别人误以为有什么暧昧了。毕竟小女生YY这种事都是要看脸的。” “行了!我去!我有空!”许亦静非常坚定地说,“你别说是去吃饭喝酒了,就是纯让我去参观一下这个人,我也去。” “行,那我就跟林江南敲定了啊。” 林江南周六要上班,但又怕约在周日不能玩的太晚,因为周一还要上班,所以便让我自己先过去,他下了班再赶过来。 许亦静周六也加班,我等她等到下午四点多她也没能回来,说正在公司玩命,让我先去,她随后就到,并让我放心,“今天老娘死也要死过去!” 林江南订的餐馆在鼓楼附近,位置七拐八绕的一个胡同里面,是个小四合院改建的,环境还挺不错,有个小庭院。我到达的时候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正跟前台确认订位信息的时候,听见院里有人叫我的名字,“苏弥,这边。” 我顺声音看过去,见一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正从一张桌前站起来。我看见他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行,这回许亦静算是来对了。” ------------ 123.以前的林江南 我怀疑去年秋天的那个晚上,我之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因为他没有林江南白。因为沈铮长得不赖。个头与林江南差不多,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眼镜,感觉上比林江南更多了一点书生气。 面对沈铮我有些局促,客客气气地落了座。他递过酒水单来让我看看喝什么,我便对服务员说要杯可乐,沈铮一听,索性让服务员来一桶大可乐。 “我和江南也爱喝可乐。” “哦,是,他是爱喝可乐。”我笑了笑,然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就在气氛要开始走向尴尬的时候,沈铮对我说:“江南跟我提起过你。” 我觉得他这话略微有点怪怪的。林江南当然跟他提起过我,不然今天这顿饭算怎么个意思呢?我本想说个‘哦’,但为了不把天聊死,只好搜肠刮肚地回了一句废话:“他也跟我提起过你。” “我是想说,他很早以前就提起过你。我们上大学的时候。” “你是说,在去年南锣鼓巷遇到之前?”我问。 “嗯。” 服务员送了可乐过来,沈铮没让服务员分杯子倒饮料,自己接过去弄好了,递给我一杯后才又继续着刚才的话,“去年你看见他的时候对他有印象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印象了。” 沈铮笑了起来。他本来看上去气质挺成熟沉稳的,多少有点文一铭的那个劲儿,带着一股高知精英般的不接地气,但这一笑起来立刻原地减龄卸甲,距离感一下就没了。 “一点不记得了?那他也太惨了,大学里他跟我念叨好多次。”沈铮向前倾了倾身体,对我道:“去年在南锣鼓巷,你不是把你朋友接走了么。你走以后,把他激动的跟喝飘了似的。”他双手握起拳来,还原着当时林江南的样子,“他拉着我说‘就是她就是她’!我纳闷说谁啊,他说就是那个跟他一起路边喝酒的姑娘。”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我就问他,我说你知道人家叫什么了么?他说他知道了,叫苏弥。我又问他存了你的电话号码没有,他说他有通话记录。” “他有吗?”我疑惑。我记得他是用许亦静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当时许亦静还为此扼腕过。 “要不说喝飘了呢。他用的你朋友的手机打的。”时隔近一年,沈铮说起来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他翻完自己的手机立刻颓了。” 我想象着当时林江南的样子忍俊不禁,但心中却怦然,掩在笑容里悄悄地突突跳动。 林江南是在认识我很久之后才与我提起我们当年曾有过一次相遇的事,我只当是缘分妙然,颇为有趣而已。但今天听沈铮说了我才知道,原来那次相遇是一直被林江南念念不忘的。我以为的偶遇只是偶遇,但对林江南来说,那许是对他的回响。 “不过你俩也是挺有缘的,没想到之后又遇见了。” “嗯。那次接走许亦静的第二天就又遇见了,不过真正认识是两个月之后了。”我回忆着去年的事,莞尔一笑,“可惜第一次见到他的事我全忘了,也不记得那时候他什么样。” 沈铮喝了一口可乐,笑容渐渐地收敛,换做一声像是感慨的轻叹,“那个时候我和他还不熟呢。那时候我们一个宿舍,我其实一开始挺烦他,我们宿舍的人都挺烦他。就觉得这家伙每天沉着个脸,对人爱搭不理的,还经常不在宿舍里住。那会儿我们还猜他是不是花钱走关系进来的,或者校领导的孩子之类的。嗐,那会儿我们也都小,瞎猜一气。” “挺烦他?那会儿他跟现在差别大吗?”我好奇的问沈铮。 “大。”沈铮拿出手机来,一边翻看一边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那会儿……看着就跟个鬼似的。一天也不说话,又瘦,感觉飘进飘出的。我是后来参加校羽毛球队,训练的时候老看见他在那打羽毛球,慢慢才跟他熟起来的。” 他把手机递给我,“这照片是大二出去玩的时候拍的,已经比大一的时候好很多了。” 照片里是沈铮和林江南,背景应该是某个景区。俩人的模样跟现在差的不多,但一看就还是将将才成人,还是只能被叫做男生,不大会被叫做男人的样子。照片里,沈铮笑着,但林江南没有。 那时候的林江南比现在要瘦,曾经让我觉得他身上的那层不开心的底色比现在明显的多。如果我不认识他,看见这张照片我会觉得这是个厌世嫉俗的人,但我认识他,熟悉他,爱他,所以看上去便会感觉有些心疼。 我把手机还给了沈铮,他又看了两眼照片,“后来我知道他入学的时候他妈妈意外离世。想想那时候我们宿舍里还总针对他,也是挺……愧疚的。” “都过去了。”我说道,“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承蒙不弃。”沈铮微微一笑,然后问我:“他现在还经常喝酒吗?” 我微微一怔,“很少吧,去酒吧当然会喝。” “那就好。他说他现在不喝了,我还不信呢。”沈铮抓起可乐给我添满,给自己也倒上,“他以前经常喝酒,只喝啤酒。最先开始两瓶就晕,后来就跟免疫了似的。” “我还真没怎么见过他喝酒。”我回想了一下,也就是那次我俩去酒吧他喝过,最后我喝的七荤八素的,他好像的确没啥事。“他为什么喝酒啊?”我问。 “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我感到有点惭愧,“我也没问过,关键是他也没怎么喝过。” “你知道他外公吗?”沈铮问我。 “知道啊,他跟我提起过,挺严厉的一个人吧。” “那岂止严厉。”沈铮摆摆手,随后有点含糊地说:“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也是他亲人。” 我没有插话,不好强问,只能等着沈铮自己考虑。 沈铮低头犹豫了一下,换了个坐姿,“江南估计不会跟你说这些,毕竟他外公已经不在了。但我觉得那老爷子余威不散。”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显然已经考虑好了,表情也严肃了许多,“江南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不喜欢自己的专业?” “说过。” “因为这个专业是他外公逼着他报的。那他有没有说过他没有考上研究生?” “说过。”我又点了点头。 “因为研究生也是他外公逼着他考的。”沈铮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要是想考怎么会考不上呢?其实他就是想反抗他外公,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自己开刀。说句不厚道的,他外公去世了,我觉得对他而言也不算是坏事。” 我知道林江南的外公专断,但以为多半都是他小时候的事。现在听沈铮这么一说,感觉他的成长之路真窒息。 “我刚才说的这些也都是这么多年我七拼八凑琢磨的,他其实说的并不多。我时常觉得他挺可怜的,你别看他家有钱,但其实细想,他家里真的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他是不是情感上挺依赖你的?” “是我很依赖他。”我说。 沈铮微微有点吃惊,随即笑道:“嗬,这家伙成熟了。 这次我没有笑,我陷入一种疑惑中,恍惚的感觉我爱的那个林江南似又不似沈铮所言的林江南。 我的林江南在年轻的皮囊下藏着成熟的灵魂,周到、稳妥,既能让我信任,又能被我依靠。我知道他有着不那么明快的性格,会敏感,会有脆弱的时候,但那只是一个底色,不掩他的温暖,不掩他的快乐。 可在沈铮的眼睛里,那个我以为的底色才是主色。他是彻彻底底不快乐的,是忧郁的,是孤独的,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无可奈何与忿忿之意。 我很想多知道一些关于林江南以前的事,因为正如沈铮所言,他几乎不会与我提起,即便是说也是情绪平淡的寥寥数语。 正想着,便见沈铮忽然笑容洋溢地对着门口招了招手,“这呢!” 我回过头,见林江南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走到我旁边,手扶在我的肩上,稍稍低下身子问我:“早到了?” “也没有,刚来一会儿。”我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瞧着他。 “怎么了?这么看我。” “没事。”我笑了笑。林江南有点纳闷地走到桌子对面,在沈铮旁边坐下,问他“你俩聊什么呢?” “聊一聊你惦记人家多年的事。”沈铮给林江南倒了一杯可乐,“现在点菜吗?” “等会儿吧,那姐姐还没来呢。” “明天不上班吧?喝点吗?”沈铮问林江南,林江南手臂搭在椅背上,侧身面对着他,笑道:“喝呗,但我不喝洋酒,你别给我整那些威士忌什么的。你上次放我家那瓶朗姆酒,我到现在都没喝完。” “行,听你的。”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客观地说其实今天的林江南和昨天的林江南并没有变化,只是因为今天我心情的不同,于是看着他也不同了起来。我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他。 过了一会儿许亦静也来了。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后开始点菜,他俩先把菜单给了我俩,但被我俩推了回去。林江南接过菜单,“咱们点吧,她俩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 “到底是谈恋爱了,真是不一样了。”沈铮半是揶揄半是感慨。 许亦静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然后歪过头来在我耳边悄悄地说:“说实话,我觉得沈铮比你跟林江南更般配。” 我扭头瞪她一眼,也低声地说:“混账。” ------------ 请个假 明天(3月4号)我要考科目二了。一早就得去考场,所以今天晚上得早睡,没有时间写文了。 如果明天考试回来的早,有时间写的话我会尽量写的,争取能更新,如果实在来不及就只能后天更新见啦。 希望下一章更新的时候我的留言里能写上:我的科目二通过啦!祝我考试顺利吧朋友们~~~~ ------------ 124.学术性酒醉 老同学见面时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回忆曾经,林江南与沈铮也不例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跟我和许亦静说着他俩当年在校园里的各种趣事、糗事。而我和许亦静偏巧也是同学,自然也没少把我们当年的事拉出来遛遛。 加之有酒助兴,聊的开心又酣畅。 虽然林江南和沈铮之间没少互相嘲讽、揭短,但看的出来俩人的关系是真的很好。但在林江南到来之前沈铮与我说的那些话,沈铮在之后的时间里再未提起一个字。 那些说得出来的糗与丧都是过去了的,已能当玩笑面对,而不能说的才是真正抑住心扉的东西,尚未远离。 吃完饭又去酒吧喝了会儿酒,许亦静酒量奇差,没一会儿又晕乎了,抓着沈铮讨论婚姻制度对人类文明发展的意义以及未来社会婚姻关系的状态。沈铮看上去很清醒的样子,但因为跟许亦静讨论的很认真,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也是喝的有点多。 “文一铭的事看来挺让许姐姐耿耿于怀的。”林江南悄悄地对我说。 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文一铭后来通过他们的介绍人来找过许亦静。” “是么?怎么说?” “文一铭说他们当时说起婚姻的话题,就只是一个讨论而已,他没想到许亦静当真了。说什么……如果两个人谈的好,而许亦静又的确很想结婚,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再次走进婚姻的。” “呵。”林江南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是吧,我也觉得这文一铭优越感简直太强了,好像他愿意跟人结婚是人家的福报似的。” “那许姐姐怎么说?” “许亦静那么干脆的人肯定不会跟他纠缠,又把他拒绝了一次。结果这文一铭还劝许亦静婚姻观要前后一致,如果特别想结婚就别挑剔,如果爱情至上就别纠结于婚姻。” 林江南听完就笑了。 我也笑了,“估计要不是碍着介绍人的面子,许亦静就直接开骂了。” 我看了一眼许亦静,她和沈铮已经讨论到了社会生产力与一夫多妻制形成的关系,我听了几耳朵,感觉俩人初高中政.治学的都挺扎实。 其实许亦静一点也不挑剔,也不恨嫁,是文一铭太自以为是了,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观点后就想去归纳许亦静。许亦静想恋爱也想结婚,但她也可以不恋爱,可以不结婚。在感情上她是个特别尊重自己内心感受的人,完全不被外界的评判左右。 文一铭是个精英,邵杰又何尝不是呢?许亦静跟邵杰谈了六年都能说分就分,文一铭以为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就可以拿捏住许亦静?他真是太小瞧人了。 既可以勇敢爱,也可以勇敢分,爱情来了就好好享受爱情,不合适了也可以一个人享受生活。姚峰曾经说我是个会自处的人,其实许亦静才是。 许亦静和沈铮越聊越嗨,其内容与酒吧这个氛围格格不入,如同在做社会学研究,惹得旁边桌时不时的侧目。 我和林江南举着酒打断了他俩的研讨,努力的想把话题拉回到人间烟火之中。许亦静还不依不饶的对沈铮说:“封建社会结束到现在才一百多年,体制的变化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但我认为思想的改变才代表这一种制度的彻底结束。” “现代科技文明的发展让思想对社会制度的依赖已经没有那么强了。”沈铮推了推眼镜,“这个改变的的过程已经被大大缩短,但由于科技文明的发展速度过快,导致……” 林江南一酒瓶子戳进沈铮的嘴里,“话真多,你喝高了是不是。” 沈铮仰头喝了小半瓶酒进去,擦擦嘴,“没有啊,你看我像喝高了吗?” “以前你喝高了走的都是理工科学术路线,一年不见,改文科了?” “许小姐是文科生。”沈铮很认真地说。 我哈哈大笑,仰进林江南的怀里。 喝到后来,我们四个人里最后仍头脑清醒的只有林江南了。他觉得我们不能继续喝下去了,不然他一个人可弄不了仨,于是退了剩余没有开瓶的酒,结了账,轰着我们出了酒吧。 林江南叫了车在北口等我们,我们出了酒吧便沿街向北溜达。我和林江南拉着手,许亦静和沈铮走在我们后面。那俩人还在叨叨地聊,而我和林江南则安静地走着。 时间已是深夜,不过南锣的夜晚依旧热闹,夏夜清凉,街上满是年轻的男女,比起上次跟林江南在数九隆冬季节里来的那时候,全然不是一个景象。 我的手握在林江南的手里,又热又扎实。我晕乎乎地半靠在他身上,想起冬天时自己喝多了,被他拉着手走了好远找出租车,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江南,你知道我第一对你感到心动是在什么时候吗?”我问他。 “去年冬天来酒吧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的?”我惊讶道。 “你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肯定是这个答案。”他说。 “没劲。”我这么说着却又笑了,歪头在他肩上蹭了蹭,“江南,你开心吗?” “开心啊,很开心。” 我摇头,“每次问你你都这么说。你骗我。” 到了南锣北口,出租车已经等在路边了,林江南把我们仨一一塞车里,出租车师傅直皱眉头,问林江南这仨喝醉的会不会吐车上。林江南保证了半天,师傅才将信将疑地开车。 林江南先把我和许亦静送到了阜成门,然后把沈铮押在车上送我俩上楼。下车的时候许亦静还在跟沈铮说:“我记得黑格尔不是那么说的,但是今儿没时间了,下次咱再聊。” 学术性喝多,虽然不吵不闹,但是也挺烦的。 我和许亦静回家倒头就睡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许亦静说她嗓子有点疼。 我问林江南他和沈铮情况如何,林江南说:“沈铮说他嗓子疼。” 林江南告诉我,以前沈铮喝多了以后会跟他讨论代码、程序方面的问题,搞得林江南很痛苦,喝个酒喝的跟上课似的。 “如果是我单独跟他在一起,我可不敢让他喝多。你知道昨天他到我家之后拉着我又说了半天哲学流派的问题么。我活活听睡着的。” 我乐不可支,把这话转达给了许亦静,许亦静听得也直笑,问我:“他这人挺逗的,喝多说这些。” 弄得我无言以对。 沈铮周一的飞机飞走,要回去参加毕业典礼,所以我与林江南并没有多聊,放他去陪朋友。虽然我很想问问他以前的事,但又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怕在他还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时强行介入,反而会让他更加逃避。 总会有机会的吧,我想,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周一上班时我找小靳拿财务报销单,却发现小靳没来,一直到十点多才看见她。本以为是因为周一堵车她迟到了,结果她跟我说她辞职了。 “辞职?” 小靳给了我几张财务报销单,然后继续收拾自己工位上的东西,对我道:“行政那边安排了新的助理过来,工作上我跟她已经交接完了,早上去人事办完了手续,今天就离职了。” “这么快?!”我很是惊讶,“怎么好好的辞职了?找到新工作了?” 她笑了笑,“差不多吧。” 我怔了怔,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完全没听你说起,张媛她们也不知道么?” “嗯,我跟她们也没说。一会儿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我回到工位填写报销单,还是觉得这个事很突然。一般员工辞职都要提前提交辞职报告,公司好安排人接手工作,如果说小靳今天就办完了手续,而且做完了工作交接,那说明她从伦敦回来没两天就提交了辞职报告。 虽然觉得很突然,但我倒也没想太多,毕竟有的人就是这样不喜欢声张的性格,蔫不出溜的把要做的事就做了。 中午董凭跃召集部门的人一起吃了个饭,给小靳践行。董凭跃是小靳的上司,小靳辞职的事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说小靳拜托他先不要告诉同事。 “我就是觉得交了辞呈后还得有一段时间交接工作,到要走的时候再说挺好,这样告别的情绪能短一点。”小靳举起茶杯来,笑道:“谢谢这两年大家对我的照顾了。” 喝了茶,张媛问小靳,“你新工作在哪呀?是做什么?” “我准备离开北京,换个城市了。”小靳放下茶杯,“北京压力太大了,我每个月的薪水只够房租和生活的,很焦虑,感觉没什么盼头。” 吴亮道:“嗐,找个男朋友得了呗。干的好不如嫁的好,女孩那么拼干什么啊。” 张媛瞥他一眼,对小靳说:“男朋友也得看找什么样的,有的男的还恨不得找个女朋友一起摊房租呢,找个斤斤计较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你说谁啊?”吴亮瞟着张媛问道。 “泛指,反正这样的男的我是见过,再说了,女孩怎么就不能拼了,咱们部门两个经理都是女的,哪点比男的差啊。” 小靳赶忙又举起杯来,“咱们部门人都挺好的,我以后也不一定遇到这么好的同事、这么好的领导了。希望大家以后都能越来越好,前程似锦。” 午饭吃的相对匆忙,因为饭后还要回去上班。看吃的差不多了,董凭跃又掏出他那张饭卡来,说这顿他来请。大家便也都起身散席,三三两两的往回走。走出餐馆后,小靳拉了我一下,然后对我旁边的张媛说:“媛,我跟弥姐说两句话。” “成,那你们说,我先回去了。”张媛对她摆摆手,然后顺手挽住林絮,俩人一起走了。 我和小靳放慢了脚步,渐渐与前面的同事拉开了一些距离后,我问她:“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吗?” ------------ 125.鬼神都在心里 本是小靳主动拉着我说是要跟我说几句话的,可我问了她,她又沉默了,像非常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等了她片刻,不禁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你尽管说。” “弥姐,我要离职了。”她开口了,说的吞吞.吐吐,说的却还是这么一句没有什么意义的话。我心想这姑娘是咋了,搞得我险些以为她是要跟我表白。 “是,我知道。”我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试探地问道:“你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她说,说完又沉默了。 我稍稍的有点不耐烦起来,看了看前面已经走远的同事,“没事,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如果今天你觉得不方便,那你给我打电话、发微信都可以。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就此不见面了对不对?” 小靳捋了一下头发,微微笑了笑,“我们以后……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 我听得心里一抖,“这叫什么话?你……没事吧?” “哦,弥姐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北京了。”她低下头,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我要出国了。” “出国?去哪儿?是去读书吗?” “去英国,去伦敦,去工作。”小靳回答我。 “伦敦?”我看着她,感觉很奇怪,“不是刚从伦敦回来吗?在伦敦也没听说你去找工作。”我挠了挠头,“之前就找好了?” “弥姐,我要工作的地方……是.Y建筑事务所。”小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一下子放松了,浅笑道:“陈宥良给我做的担保。” 我那似笑似迷的困惑表情在脸上凝固了好一会儿后,忽然明白了小靳的意思,“图的事是你干的?是陈宥良让你那么干的?” “嗯。陈宥良和想把姚峰挤出合伙人,所以就想给姚峰做个错处。” “为什么呀?”我很不理解。 “陈宥良和是恋人。”小靳耸了耸肩,“姚峰是外人。” “卧槽?!”我惊了,哑然了好一会儿,觉得小靳在跟我编故事,“那……姚峰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小靳叹了口气,“陈宥良说他原本觉得你与姚峰有过节,想找你帮忙的,但试探了一下好像不行。他觉得你不缺什么,如果你们的矛盾不能利用,那他也就没什么能作为条件的了。所以才找了我。” “他什么时候找的你?” “那次你不是和董哥去事务所改图了么?我自己去逛街,陈宥良那次说是陪我转转,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听到这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原地转了转,“你们到底怎么做的?毕竟老板要图要的急这只是个突发的事情,这要怎么计划?” “是因为老板要图要的急才有的计划,陈宥良因势利导而已。姚峰的图其实前一天夜里就出来了,是他和一直说要修改才拖到第二天凌晨的。” “那图到底是不是姚峰发的?” “姚峰发的图是正确的图,我收到的和给你的都是正确的图。” “都是正确的?那图是什么时候换的?哪来的时间?” “我在之前就已经把你做的其中一版PPT发给过陈宥良了,他们提前把错图换好,然后把文件发还给我。那天早上你换好图后去了洗手间,我就把你电脑里的文件替换了,然后我为了拖延时间拔掉了宿舍的网线。” “可是姚峰发来的邮件也是错的啊!” “那天姚峰发完邮件后陈宥良就让他去休息了,然后登陆他的邮箱给我重新发了一份错图的邮件。其实都是非常简单的操作。” 的确。有两边配合,这的确是非常简单的操作。 小靳不会换图,但是陈宥良会,所以错的文件一早就准备好了。我给小靳的文件是对的,但是被她替换成了那份早就准备好的错的,事务所那边姚峰的图片邮件发送记录被删除,陈宥良重新发了一份,时间上大概会有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的误差,但谁会去在意呢? “可是你怎么进的我的电脑?” “你输入密码时我看到的。” “呵。”我连连点头,“是。我怎么可能会想到要防备同事呢,是不是。那他陈宥良这么干就不怕丢单子吗?” “虽然老板挺生气的,但其实这件事并没多大,是陈宥良提出增补的一些协议,并且主动让掉了利润,毕竟只有事务所的损失足够大他们才有理由踢掉姚峰。” “真恶心。”我低声骂了一句,“姚峰跟他们合伙也真是瞎了眼了。”我看了看小靳,还是有些不懂,“他们是想踢掉姚峰,那你呢?你是为了英国的工作机会?你跟陈宥良之前就认识吗?” “不认识。” “那他怎么知道你能帮他?如果你不肯呢?” 小靳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弥姐,其实我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吧?我觉得你也看得出来。我就是那种家庭环境不好,自己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却又总是不甘心的人。我总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可能想的太多,都挂相了。” “你已经从你老家到了北.京,还不算改变吗?” “改变什么了?”小靳问我,“好歹我在老家住的房子还比在北.京宽敞呢。北.京像我这样的姑娘满大街都是,我感觉我就像只蚂蚁一样。都说努力、努力,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努力。就为一套房子吗?” “那你去伦敦就能知道了?” “伦敦的薪水高啊。就算将来我在伦敦混不下去了,我还可以再回国,回国之后我有海外工作的经验,那时候就是另一个起.点了。可我在这里混不下去怎么办?我就只能回老家了。” “那你也不能昧良心做事啊。” “我是昧良心了,可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陈宥良达到他的目的,咱们公司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我也没有牵连到你和董哥。我只是换了一个文件就能给自己换一个前程,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听了这话,我是真有点生气了,“那姚峰呢?你没伤害姚峰吗?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错在选错了合伙人,没有我帮陈宥良陈宥良也会想别的办法挤走姚峰。再说了,你不是说姚峰是个富二代么。他失去一个合伙人的位置不会影响他什么,但是我得到这个机会却有可能改变我的一生。”小靳越说越笃定,连一开始脸上的那点愧疚之意都再看不到了。 “行吧,行吧。”我对她摆了摆手,“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我转身便走。 “弥姐。”小靳在我身后叫住我,但并没有追上来,“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是我的处境你不懂,换做你是我也不一定比我高尚。” 我回过头去,“我是体会不到你的处境,但总还明白是非对错。你今天跟我坦白这件事,跟我说声对不起,也无非是想让自己心安。”我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女孩,“你的前程我阻拦不了,但你的道歉我不接受,并且,我鄙视你。”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灵异事件的,鬼神都在人心。 小靳走了。我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并且拉黑了她的微信。 我点开姚峰的微信,犹豫再三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最后还是作罢了。姚峰未必不知道这一切是陈宥良搞的鬼,但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已经接受了离开事务所的现实。他既心中无怨尤,我有何必去给他埋下这些是非。 而且,我也推测不出如果姚峰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了。我们分开太久了,当真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但我把这件事讲给了林江南听,林江南听完之后说:“她说你不懂她的处境,她又何尝想过姚峰的处境。再说她的处境也不是什么绝境,无非就是想给自己的自私和懒惰找个借口而已。” 我深以为然。 “不过人都很会为自己找借口的。”林江南笑道,“你那会儿拒绝我,不也找了很多借口,什么自己有不美好爱情的家族基因啊,你现在自己听听,好不好笑?” 我大笑不已,很是羞恼,踹了踹他的腿,“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把借口变成现实。” “那别介。” 我把腿搭在他身上,问他:“你给自己找过什么借口吗?” “找过啊,找过很多。” “比如呢?” “太多了。”他垂眸看着我的腿,停顿了一会儿,“沈铮说,你问了他不少我以前的事。” “也不算问,就是说起来了而已。”我坐起身来倚在他身边,“如果他不说的话,你可能也不会跟我说吧?” “嗯。”林江南点了点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是过去的我了。我不喜欢那时候的我自己,当然也不希望你知道。” “过去了吗?” “过去了。” “那沈铮说,他想跟你一起创业,你为什么不答应?” 林江南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他还跟你说了?想让你劝劝我?”他站起身来伸了伸腰,“我哪有那本事啊,快别坑人了。我给你做饭去。” ------------ 126.泥捏的林江南 沈铮虽然飞国外了,但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在那次南锣鼓巷的聚会之后几天,沈铮给我发了消息。 说是消息,其实很长,更像是一封信。大意就是他和一个同学想要做个项目,是关于线上课程培训的,他也跟林江南提起过。林江南从橙时离开去了做教育培训的机构,对他了解这方面的市场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们也对项目有过很多次的讨论。 沈铮很想拉林江南入伙,觉得林江南应该有兴趣,可林江南却拒绝了。沈铮希望我能劝劝他。 我问沈铮林江南为什么不愿意,沈铮说他也不知道,他问了林江南,林江南只告诉他自己嫌麻烦,懒。 这就是林江南的借口。我问他,他说他要去做饭,也是他的借口。但他为什么会找借口,想逃避什么,我却不甚清楚。 但我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懒人。 我走去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在厨房里切西红柿的林江南。他知道我在看他,却并没有抬头,问我:“你会不会觉的我现在这样很没有出息,不上进?” “没有啊。”我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你不是每天都在认真的工作么,怎么就没出息了。” “我现在挺穷的。” “没事,我又不缺钱。” 他把切好的西红柿放进碟子里,又拿了尖椒出来继续切,“上次飞伦敦往返的机票太贵了,花掉了我所有的钱,还刷了一部分信用卡。这个月我要还信用卡,所以外卖都不点了。” 我伏在他身后笑了笑,“你做的饭比外卖好吃。” 他身体一起又一伏,像是叹了口气。刀与案板相碰发出笃笃的声音,他在这个声音里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一直都这么穷呢?” “你不穷啊,你又不是没收入混吃等死。”我的双臂收的更紧了一些,“江南,你说你不喜欢以前的你,那你喜欢现在的你吗?我不在乎你有钱没钱,不管有钱没钱,我都希望你能开心。但是你真的开心吗?” “跟你在一起当然开心。”他说。 可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想听的也不是甜言蜜语,他知道的。他的回答依然是在逃避,而他之所以逃避,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并不开心。 林江南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还有一个尖椒肉丝,做的非常好吃而且特别下饭。但我俩吃的并没有那么开怀,各有心事的沉默。 我吃完一碗米饭后放下碗,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之前你说你能处理好,让我相信你,所以我一直没有问你。上次你姐来北京说过什么吗?” “倒也没说什么。” 我低头捏着桌上的渣渣,一点点地丢进空碗里,“吴雨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她没告诉你姐吗?” “告诉了。” “那你姐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我不信。” 林江南想了片刻后说:“还是那些话,没什么新鲜的。”他放下碗筷,忽而笑了一下,“我姐是觉得我这辈子过的太顺了,没吃过生活的苦。她跟我外公一样,觉得我一直活得很幸福,过于幸福,才会不知好歹和天高地厚。” 林江南说着,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地颤了颤,却又是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里充满了嘲弄,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在嘲弄他姐,可眼神却分明是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看得好生心疼。 “所以,为了让我知道好歹,能被社会现实毒打一番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把我的钱都收走了。” “你的钱?” “我妈去世的时候银行账户里还有一些钱,我姐给了我。其实我平时花销不大,没有房租房贷的压力,薪水已经够生活了。那笔钱几乎没有动过,收走就收走吧。”林江南收拣起碗筷放进厨房,又把剩菜放进了冰箱里。 “你跟你姐吵起来了?” “没有。我没办法跟她吵架。”他合上冰箱门,对我道:“以前我记得我姐说过,说我外公这人专制,暴躁,不会理解别人。但可能没人跟她说过,其实她也没有好到哪去。”林江南回头问我:“我是这样的吗?” “你当然不是。” “那就好。”林江南系上围裙去厨房洗碗,我在一旁看着他。 “我妈去世之后我姐就要把这笔钱给我的,但我外公那时不答应,说我还小,给我那么多钱我就会挥霍、会变坏,所以这笔钱一直放在他那直到他去世。我记得为这个事当时我姐还和外公争执过几句,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多年后她也是用一样的办法想控制我。” “他们为什么觉得你很在乎钱?” “因为他们觉得我生活很幸福,而我这些幸福都建立在殷实的家境上。一柜子的新衣服,一整个房间的玩具,每天不断的各种家教,假期里全世界各地的旅游。哪个不需要钱?” “他们觉得这就是幸福?”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觉得。但小时候我觉得,只要我听话,世界都可以是我的。而如果我不听话,那世界就只有我了。玩不了心爱的玩具,吃不到爱吃的东西,看不了想看的动画片,见不到要好的朋友。”林江南把洗好的碗放到一边,擦了擦手,对我笑了笑,“所以我说我是一个伪学霸,因为如果我不去做学霸,我就连个人都不是了。” 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来,“你外公也太专横了。那你妈呢?她不管吗?” “她也是这么长大的,幸亏后来是遇到了我爸。”林江南端着草䊈拉着我回到客厅,一颗颗的把草䊈梗揪掉,递进我的手里,“我妈也很怕我外公。就是偶尔她带我出去玩时我还能自由一点,不过她很少能带我出去玩,因为我外公不让,说我会把心玩野了。” “你外公一点都不信任你。我以为我妈就够不信任我的了,这一比……我妈好民.主。” “也不能这么说。”林江南歪着头想了想,“我外公相信我每一次考试都能考年级前三,相信我能考上好的大学,相信我能考上研究生,将来或许再读个博,然后像他一样在大学任教,走上一条安稳又光明的路。所以……所以后来我没考上研究生,并且拒绝再考后,我外公气病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胳膊,劝道:“老人有些病就是来的急,也不一定就与你有关系,你不用这么想的。” “我非要来北.京上学,害死了我妈;我不愿意考研究生,又气死了我外公。我很少自己做选择,但几乎做一次就错一次。我姐不相信我,也正常。” 他垂眸揪着手里的草䊈梗,但那梗却怎么也揪不下来,他用指甲掐着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手指一用力直接把那颗草䊈捏烂了。林江南看着手里淌着红色汁水的烂草.莓怔了怔,然后甩进垃圾篓里,抽了张餐巾纸起身离开了客厅。 我赶忙跟在他身后,但他进了洗手间并且关上了门。 我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轻轻拍了拍门,“江南,你没事吧?” “没事,我上个厕所。”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也并不是刻意地在等他,而是在发呆。我把自己代入到林江南的人生里,用我所有经历过的压抑去想像,但都想不出林江南活的有多窒息。 他外公把他带大,有养育之恩,可却一点都不尊重他。他外公哪里是在养一个孩子,分明就是在捏一团泥,干了加水湿了加土,不够细腻就捶打,直到这团泥可以被他塑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可林江南不是泥啊,他被揉.捏、被塑造,是会疼的啊。 就像沈铮说的那样,林江南反抗不了他的外公,就只能挥刀向自己。可他多矛盾啊,明明说着讨厌自己的专业,却还是去教人编程;明明恨自己外公给他安排的路,现在却还是做了老师。他是不是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姚峰说他二十年的人生里全是梦想,那林江南呢?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梦想? 也许,林江南能够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他拼尽全力的结果了,而我还在关心他到底开心不开心。我傻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像那个问出‘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根本不懂别人的疾苦。 林江南从洗手间出来,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见我在门口便抱住我,笑道:“你怎么跟猪猪似的,还在门口盯梢啊。”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心头百转千回,但没有再提起他的外公,也没有再问起关于江美的事。 我想他开心,所以想要了解他为什么会不开心。可我发现我触碰到了他心中这一隅后却束手无策,便只好先不要去触碰。贸然又肤浅的劝慰不仅没用,而且烦人。我需要时间去想想该怎么做。 “江南。”我在他怀里轻声唤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 “我爱你。”我说,“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我都爱你,你要相信我,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 127.空手接白刃 立秋在最热的日子里悄然而至,虽然热依然是热,但整个城市像被揭开盖子的笼屉,在残留的蒸腾里望见了高阔的天空,风也开始有了意义。 公司招到了新的设计师,吴亮随即也被解聘。吴亮自然是很不服气,直接去找了董凭跃,说他来公司时间比我长,论设计水平也不比我差,更没有出什么错误与纰漏,凭什么要解聘他。董凭跃很有耐心,拿出近两个月的工作清单来,逐个问他执行了其中的哪些部分,又拿出部门的加班表格,问他我和张媛加班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吴亮没来找我纠缠,毕竟董凭跃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我猜测即便董哥已经告诉了他为什么他会失去这份工作,他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许亦静说,这世界上极少有人能承认是自己错了。 “你信么,他以后只会说‘不要在女领导手下工作,女领导都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我信。 立秋之后,七夕节接踵而至。 林江南下班后来接我,我俩一起去超市买了菜,然后回去长河湾做饭。 七夕节虽是赶上了工作日,但餐馆影院依旧人员爆满,我懒得凑热闹也不想林江南花那些无谓的钱。虽然外出约会我也可以花钱,而且我很乐意花钱,但这件事还不得不顾及到林江南的自尊心问题。他虽不会明说,但心里一定会介意。 女方花钱、AA这种事往往会介意的不是女方,而是男方。就如许亦静酒醉后的言论所讲,思想的进步比社会的变革要来得更加艰难。 我想给林江南做顿饭,所以菜都是我选的。我提前在家查好了菜谱,都保存在了手机里,到了长河湾撸胳膊挽袖子就进了厨房,洗瓜切菜忙的不亦乐乎。林江南就像我平时那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猪猪则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也看着我。 “你俩是都等着投喂呢么?” “它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我在学习呢。” 我用两根筷子夹住一根黄瓜,然后下刀,这样刀就不会把黄瓜切断,一会儿给黄瓜翻个身再切一遍,就会成为一个拉花似的蓑衣黄瓜,摆盘相当漂亮。 这道菜是我从网上查的,看着挺简单的。眼睛看是看会了,但我严重高估了自己的刀工,纵使我切得比绣花还慢,可每一刀的厚度还是不一样,手腕因为较劲还很酸疼。 林江南在旁边看着我,弄得我越发紧张,于是放下刀说:“你去买两瓶啤酒,凉的。” “刚才在超市买了。” “刚才买的是百威,我……我想喝燕京。” 林江南看穿一切地笑了笑,“还要什么?” “烤串店里买点串儿回来吧。” “你不是买肉了么?”他指了指桌上的猪肉和牛肉,“梅菜扣肉和番茄牛腩呢?” 我垮着脸说:“哪还有时间做啊!我就弄俩凉菜,咱们吃串喝啤酒得了。肉先冻起来,下次我给你做。”我看了看他的笑容,“我真的会做!” “当然当然。”他一边说着一边撤出了厨房。过了没一会儿我听见大门开合的声音,知道他出门了,我便直起腰来,于是对着那根黄瓜狠狠地叹了口气。 失策。早知道做个拍黄瓜得了! 要不我现在把它拍了算了?我拿着刀比划了比划,觉得不妥。这已经切了片了,再拍会不会成黄瓜泥?好好的凉菜变成婴儿辅食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猪猪,猪猪冲我‘喵’了一声。我估计它在说:“不自量力。” 唯今之计,只有继续切了,好歹也得凑合出一个菜来。 我也不管黄瓜片的薄厚了,务求一个‘快’字,想赶在林江南回来之前弄完。切的差不多了之后我把黄瓜拎起来,虽然不是很美,但勉强也算是有点拉花的意思,比我想像的好。 我把黄瓜盘到盘子里,切掉黄瓜头扔进垃圾桶,但手上准头不够,一扔给扔出了厨房,那黄瓜头咕噜噜的滚到了玄关边上。我拎着刀过去捡,还没弯下腰就听见有人敲门。 我以为是林江南忘记带钥匙了,过去开门,可门一打开门口站的竟是吴雨。 吴雨一手捧着一小束精致的鲜花,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手提袋,看见我之后愣了愣,脸立刻沉了下来,“你怎么还在?” “你怎么还来?” “江南呢?” “关你什么事。”我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吴雨估计是没反应过来,在外面安静了两秒,然后就开始把门拍的咣咣响。我不打算理她,回身准备去捡那黄瓜头,就这工夫吴雨已经改踢门了。 我的手在黄瓜头上方顿了一下,转身又走去了门口,把门打开了。 我是可以不在乎吴雨干什么的,但毕竟林江南住在这,一会儿她把邻居给吵出来了,没面子的是林江南。 “你有没有点儿教养啊?”我掂了掂手里的刀。 吴雨面露惊色,退了半步,“你干嘛?你把刀放下!” “你以为我要干嘛?怕死你就别来啊。我做饭呢!”我把刀放到玄关柜上,问她:“你又来干什么啊?还不死心呢?” “做饭?”吴雨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小家子气。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迈入门槛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把手里的袋子提了提,“我知道江南现在被他姐经济制裁了,比较拮据。今天七夕节,我给他送点好吃的来。” “你出去,我让你进来了吗?”我拦住她。 “这是你的房子吗?你有什么资格拦我?”她还要继续往里走,我索性拉住了她的胳膊,“要等门口等。” “我就不!”吴雨甩开我的手就往里走。 真特么闹心,我真的好想揍她。 我快步过去绕到她身前再次拦住她,“吴大小姐,你说你家世挺好人也不丑,干嘛老是一副反派绿茶的做风?这世界上的男的都死绝了吗?你非要盯着我男朋友。” “对,我就盯着江南。我就不懂了,我到底哪比不上你这个老女人?我就是不明白,林江南是瞎了眼了吗?!”吴雨盯着我,仿佛我是她的三世仇人一般。 她伸手想把我推开,但因为手里拿着东西所以力量不够,这一下不但没有推开我,反而一个反作用力把自己推的往后退过去,她错开步伐想稳住身体,可后脚却好死不死的踩在了那截黄瓜头上,这一下彻底失去了重心。 我想拉她一把,但是没抓住,她仰面摔了下去,肩膀重重地磕在了玄关柜上。 玄关柜上放着那把菜刀,柜子被她一撞后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刀把儿大幅度地移到了柜子外面,而吴雨就仰躺在那把刀的下方。 我看到了,吴雨也看到了。 吴雨完全失了主张,盯着那把刀尖叫起来。我也没多想,伸手过去想把刀拿起来,但是我伸出手的瞬间刀便已经掉了下来。 仅仅是伸手去够已经来不及了,我脚一蹬地扑了出去,摔在了吴雨的身上。 吴雨停止了尖叫,时间感觉停滞了几秒钟,我俩就那样一仰一伏地在地上,谁也没有动。然后我才感觉到疼痛从掌心缓缓地散开,然后越散越快,片刻后像燃尽的引线引燃了炸弹一般,炸的我半边身体都感觉是麻的。 吴雨再次尖叫,她扔掉手里的花和袋子爬起来。我看见她脸上有大滴大滴的血,衬得她脸色像纸一样的白,她盯着我的手,嚎哭着仿佛我的手死了一般,“流血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手里还攥着那把刀,刀刃握在我的手里,血从缝隙里汩汩地冒出来。 妈的,我也想哭啊!受伤的是我,她哭个屁啊! “送我去医院啊!”我对吴雨说。 吴雨赶紧把我扶起来,手托住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躲那把刀躲的远远的。 “你有车吗?” “有。” 我想了想,心一横,把刀从手上拿了下来,然后紧紧地攥着拳头,“走走走。开车送我去人民医院,认识路吗?” “认识,就在旁边。”吴雨顺手抽了几张餐巾纸把我的手包住,搀着我出了门。 餐巾纸很快就被血洇透了,吴雨吓的一直哭,抹着眼泪又把血抹了一脸,看上去特别吓人。电梯到了一层开门,正好看到林江南在门口站着。 林江南看见我和吴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吴雨一脸的血更是吓了一跳。吴雨一见林江南哭的更厉害了,“江南,江南快救救她!” 林江南这才看见我手里攥着的一把血染的餐巾纸,于是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旁边一扔,弯腰就想把我抱起来,我踢了他一下,“有病啊!我特么腿又没受伤,赶紧走啊!” 吴雨的车就停在路边,林江南让她在后座照顾我,他开着车直奔人民医院。路上林江南问了一下我是怎么受伤的,我大概说了说,林江南便气冲冲地问吴雨:“你又来干什么啊?!” “我……我就想给你送点好吃的。” “真他妈没事找事。”林江南低声骂了一句。 吴雨抽嗒嗒地哭着,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小声道:“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废话。”我皱着眉头,托着自己的手。如果受伤的不是手,我真想甩自己两巴掌。 空手接白刃,真有我的。 ------------ 128.小三的总攻 刀掉下来的时候我伸手接住的同时也用手捏住了它,虽然它还是割伤了我的手,但万幸的是我那一捏大大的减缓了它的杀伤力,所以伤口虽长,但并没有很深,没有伤到筋和神经。 饶是如此,我还是被缝了十几针。 医生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比刀割伤时疼多了。我抱着林江南,脑袋扎在他肚子上,哼哼地哭。吴雨站的远远的,不敢看也不敢过来。 可能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医生一边给我处理伤口,一边说:“我遇到比较多的是拿脚接菜刀的,手接白刃的少。” 我心想我也应该用脚接,然后一脚跺在吴雨脸上算了。 缝好伤口后又去打了破伤风针。鉴于我伤的是右手,医生给我开了一周的假条,三天换一次药,十天后去拆线,最近不要碰水。 林江南去药房帮我取了消炎药,托着我的手离开了医院急诊。我感觉我的姿势就像个威风八面的皇太后。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吴雨开车把我们送回了长河湾。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很是尴尬,好在路程非常短。 我和林江南下了车,吴雨打开车门站在驾驶室旁边,犹豫着叫了林江南一声。林江南没有理她,很明显的在生气。虽然今天的事是个意外,但如果不是吴雨不打招呼突然造访,又嚣张的非要闯进屋里去,这个意外也就不会发生。 如果她没来,我早就把那黄瓜头捡起来了! 吴雨绕过车跑到林江南身边,看上去非常忐忑不安,她一边跟着林江南一边解释:“江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是想给你送点好吃的,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她瞄了我一眼,嘟囔道:“本来菜刀也不应乱放……” 林江南本是不愿理她,扶着我往前走,听见这句话便驻足停了下来,对她道:“菜刀是没在它该在的位置,但你也没在你该在的位置。” “江南……”吴雨泫然欲泣。 “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以前没有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呀!”吴雨跺了一下脚,哭道:“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我为了你连家都不要了,跑到北京来……” “我不需要。”林江南打断了她,心烦地叹口气,“所有你认为你对我的付出,对我而言都是负担。话我不想说的太难听,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林江南说完扶着我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身后的吴雨嚎啕大哭起来,但林江南没有回头看她,我也没有。 类似的话估计林江南以前也没少跟吴雨说过,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在旁边,这让吴雨在我面前硬拗出来的人设已然崩塌,她再也没有办法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地炫耀,炫耀他们两家的交情,炫耀她和林江南的交情。 林江南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的一点都不含糊。 这姑娘算不上是坏人,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绿茶。说她可爱吧,实在是不可爱;说她可恨吧,又没到那个程度。“就是挺烦人的。”我看着自己的手,对林江南说,“估计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烦我了。” 回到林江南家里,吴雨带来的那小束鲜花和手提袋还在地上扔着,林江南看都没看就拿起来丢掉了。地上有手提袋里流出来的红油,还有我滴到地上的血,那把菜刀上也沾着血依旧在玄关柜上,场景乍看上去特别恐怖。 林江南拿起那把刀看了一眼,丢进一个纸袋里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呀?”我过去把刀又拿了出来,放进水槽,“拿刀撒什么气,好好的刀干嘛扔了。” 林江南没有说话,看了看水槽里的刀,打开水龙头给洗了。 洗完刀,他在水槽边默默地站着。我走过去轻轻撞了他一下,“怎么了你?” “后怕。” 我笑了笑,“没事了。又没有伤到筋骨,就是将来手心多条掌纹的事儿呗。” “你说的倒轻松。你当时就把她关在外面等我回来就行了,干嘛给她开门。”林江南说着又叹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想责怪你。我是生自己气,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 “不怪你,这种事谁想的到。”我说道,“其实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想啊,如果当时我不去接那把刀,刀要是真砍到吴雨身上,那我说不说的清?你要不要负责?麻烦事多了。” 林江南托起我的手,“特别疼吧?” “还行。”我翻转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掌心缠着绷带,看上去特别像刚砍完人回来。我举起手来问林江南,“是不是看上去很社会。” 他笑了,拉着我回到客厅坐下,“你给许亦静打个电话,今天晚上就住我这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林江南去了厨房。原本说好的今晚我来做饭,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进厨房的还是他。 这就是命。 我拿出手机来给许亦静拨了个电话,告诉她今晚我不回去了。许亦静那边不知所以然,揶揄道:“我又不是你妈,不用跟我报备。你们好好玩哈,注意安全就行。” 林江南给我煮了面,又调了一碗汁,把我那盘做了一半的蓑衣黄瓜给拌了。我拿不了筷子和勺,他便一口一口的喂给我,猪猪站在桌子旁边,围观了全过程。洗漱的事也是林江南帮我做的,又找了一件T恤给我换上,然后搂着我睡了。 第二天林江南请了一天的假陪我,然后晚上把我送回了家。许亦静得知了我受伤的原因后大骂我是个傻子,问我怎么想的要去救吴雨。 “你这是万幸没伤到筋骨神经,万一要是伤到了呢?你右手不就废了么!”许亦静一指头戳在我脑门上,“傻不傻啊你!” “当时要是能想这么多,刀估计已经劈吴雨脸上了。” “劈就劈!劈死她!” “话是这么说,换做是你在当时的情况下也会只有下意识的反应。”我耸耸肩,“没办法,谁叫咱本性善良呢。” 除了活动不方便,病休这一周倒是很安逸,我在家吃饱了睡睡醒了吃,闲着没事看看剧刷刷综艺。换药的时候林江南说要请假陪我,我没让,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的去医院了。 伤口恢复的还不错,没有感染。 周六的时候我和许亦静在家看了一天的剧,晚上点了三人份的外卖,等着林江南过来一起吃。原本该是个很闲适的周末,但林江南来了之后没一会儿,我就接到了林絮的电话。 林絮在电话里对我说:“苏弥,能不能麻烦你和许亦静来一趟。”她略略压低了点声音,声音带了一点颤抖,“我要拿些行李走,你们过来帮帮我。” 我当然毫不迟疑地应了,挂了电话后便站起身来,对许亦静道:“跟我去接一趟林絮,我现在开车不方便。” 以许亦静的脑子当然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那女的总攻了?” “估计是。她说她要拿些行李,让咱们过去帮忙。” 许亦静眉头微微一皱,扔下筷子站起身来,“赶紧走!快!江南,你开你的车跟着我。” 我和许亦静一辆车,路上许亦静对我说:“林絮估计不是要搬行李,而是搞不定了。你想啊,现在那边有林絮的公婆还有她老公,这就已经是三对一了,再加上一个小三。说是小三和林絮之前已经谈好了条件,但小三的目的就是为了上位,这时候她当然会跟自己未来的老公以及未来的公婆站在一条战线上。她才不会管林絮母女的死活。” 我听许亦静说的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也就是说,现在可能他家在跟林絮抢孩子?” “嗯。如果不是带不走依依,林絮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比起许亦静,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神经是过于大条了些。听她说完后,再想想林絮那句‘你们过来帮帮我’,的确像是另有含义。 许亦静车开的很快,林江南跟的也很紧,我们同时到达。到了林絮家楼下后给她打了个电话,然后急匆匆的就上楼去了。 在电梯里,许亦静就像个临上阵前运筹帷幄的将军,跟我们部署了一下方针,“一会儿别着急,看看情况。如果不是不得已,尽量克制一下,不要跟他们吵起来。” 她又回头对林江南道:“你和苏弥看准时机,只要依依落单,你俩立刻把孩子抱住,然后往门口站,该走的时候别犹豫。” 我和林江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林絮家的门是一个老先生开的,看样子应该是林絮的公公,他看见我们后愣了愣,“你们找谁?” 林絮走过来,挤过她公公身边给我们腾出一条路,“都是我的朋友,帮我搬东西来的。” 林絮的公公眉头紧了紧,在林絮身后尽量低声地对她说:“小林,这是咱们自家的事,还没商量出个结果。你这时候叫朋友来,不合适吧?” 林絮没有搭话。许亦静笑了笑,一边往里走一边打招呼,“叔叔您好,需要换鞋吗?” 林絮公公愣了一下,“呃……不用了。” 我们一进门就能感觉到林絮家的气氛不寻常,客厅里依依在抽泣,林絮的婆婆抱着依依也在抽泣。另一边坐着那个叫艾晓莉的女人,而这个家的核心人物、林絮的老公巩恺,不知所踪。 许亦静看了艾晓莉一眼,艾晓莉转开了目光。 “依依,到妈妈这里来。”林絮说,“来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依依动了动,看上去想要下来,但孩子奶奶一把又将孩子搂住,对着林絮怒目而视:“甭想!谁也甭想把我孙女带走!你要走你走!” ------------ 129.依依是我的 林絮婆婆的声音很大,原本只是抽泣的依依被吓了一跳,继而又大声哭了起来,她转过头看着林絮,哭着伸出手来:“妈妈抱抱。” 林絮走过去拉住依依的手,却被她婆婆一巴掌用力地拍开。林絮的婆婆再次搂紧了依依,对孩子说:“别叫你妈!你妈不要你了!” 我听得脑子一热,感觉火都顶到嗓子眼了,差点就忘了许亦静的叮嘱想上前去跟老太太掰扯,幸好林江南拉了拉我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林絮恼道。 “我怎么说话了?!你现在是不是要走!我说错了吗?” “您不能在孩子面前诋毁她妈妈。况且现在是巩恺出轨人家找上门来了,错的不是我!” “那我不管。”林絮婆婆盯着林絮看了看,头一扭,说道:“反正孩子你不能带走。说一千道一万,依依姓巩!这是我们家孙子!” 林絮气的不住冷笑,忍不住讽刺道:“那您姓什么?您又算是谁啊?” “我是孩子她奶奶!我是巩恺他妈!” 这期间依依一直被箍在林絮婆婆的怀里,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停的哭,哭的我都心疼了起来。 许亦静在屋里扫视了一眼,从茶几上拿起依依的水壶来,摇了摇,递给我。我会意,接过水壶走到林絮婆婆旁边坐下来,“阿姨,孩子嗓子都哭哑了,给她喝点水。” 林絮婆婆想要接过水壶,手才伸出来就被许亦静给拉住了,她在林絮婆婆的另一边坐下,笑道:“阿姨,您消消气。您不舍得依依,一看就是个好奶奶。林絮也说过,您是个好婆婆,肯定特别讲道理的。” 林絮婆婆的手被许亦静拉开了,注意力也被转移了,我趁机把依依从她怀里抱了出来。林絮婆婆警觉地看过来,但我没有动地方,只是把依依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拿着水壶喂她喝水。 依依哭的眼圈通红,眼皮都肿了,一下下的抽着气,我把水递到她嘴边她便抱过去咕咚咚地喝起水来。林絮婆婆刚想要说什么,许亦静那边又紧跟着把她的注意力拽了过去,“阿姨,其实归根到底这也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他们两口子好,您二老跟孩子才能好,您拉着孩子也没有用,还是得想办法劝劝大人。” “大人?他们俩现在谁听我的?”林絮婆婆气的拍了拍沙发,带着哭腔哑着嗓子说:“我不管他们俩怎么样,反正我得带着依依。这孩子我从月子里看到大,谁也别想把她抢走!” 依依喝完水之后我就抱着她站了起来,趁着林絮婆婆不注意慢慢地挪出了沙发附近,站到了林江南旁边。 林絮走到与我相反的位置上,继续吸引着她婆婆的注意力,“妈,巩恺那边又给您添了个孙子,您舍不得依依,那您就舍得您那个大孙子?” “谁知道那是谁的孙子!”林絮婆婆大声地吼了一句。 “就是!谁知道那是谁的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挺个肚子就想认祖归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许亦静顺着林絮婆婆的话说道。 声音很大,艾晓莉坐的虽远但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站起身走过来,“伯母,话可不能拿起来就说。孩子当然是巩恺的孩子,而且我托人验过了,是个男孩。你们要是想做亲子鉴定我也愿意配合。将来咱们还是要相处的,您就算不给我留面子,也得给您自己的孙子留面子吧。” 这时里屋的门开了,巩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上去一脸烦躁,倒好像是全家人都在给他找麻烦一样,出来就嚷道:“吵够了没有?” 林絮公公过来劈头就扇了巩恺后脑勺一巴掌,中气十足的吼道:“你还嫌烦?!这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么!” “是我的错!我出轨了!行了吧!”巩恺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说了我要负责啊!林絮要离婚,我同意;她要依依的抚养权,我也同意,现在是你们拉着依依不放,在这吵吵吵!”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面目端正、气质还算儒雅的男人,真是觉得开了眼了。厚颜无耻之人的颜能有多厚,能无耻到什么地步,不亲眼得见真的是很难想像。 巩恺婚内出轨,小三大着肚子上门,他不管自己的妻子受了多大的委屈,不管孩子受了什么样的惊吓,不管自己父母受了什么样的打击。他似乎觉得只要认下这件事,他便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了,就可以这样指责别人了。 怎么那么搞笑? 我和林江南抱着依依一步步的往门口退去,林絮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们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林江南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个小玩具递给依依,然后把依依抱进自己怀里,小声地对她说:“依依,爸爸妈妈在吵架,你怕不怕?” 依依手里摆弄着小玩具,头压得低低的,脑门抵在林江南的下巴上,点了点头。 “你们幼儿园也会有小朋友会吵架吗?” “嗯。”依依又点了点头。 “所以吵架没关系的,那不是依依的错,是不是?” 依依忽然抱住了林江南的脖子,抱得紧紧的,带着哭腔说:“我不想让妈妈走。” 林江南沉默了一瞬,抚了抚依依的头发,然后也抱紧了依依,“妈妈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你要相信她,她最爱你了。” 我很想夸赞一下林江南,想不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这么会哄孩子,可比我强多了。但我看着林江南抱着依依的样子,看着他的表情,却感觉鼻子有点发酸。 依依的长辈们还在那边争吵,林絮的公婆骂巩恺不知道珍惜生活,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巩恺烦躁的听着自己父母的指责,看上去全然不入心,艾晓莉站在巩恺身边,一只手挽住巩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神色倒是很平淡。 而林絮已经退出了争吵的中心,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巩恺显然是烦了,出言打断了自己父母的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现在不是在解决问题吗?你们不想我离婚,不想离开依依,但晓莉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那你们说怎么办?让她把孩子打了?嚷嚷着让我生个老二的不也是你们吗?” “混账!我们让你生个老.二,是让你出去找别的女人生吗?!”巩恺他爸又是一巴掌。 “那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巩恺气哼哼地对他爸说,“林絮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想跟我过了,你要是有能耐你去劝她去。” “林絮……”林絮公公张口想对林絮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他能说什么呢?他自己也明白,事情闹到这样难道还要恳求林絮不计前嫌吗?他当然也舍不得孩子,可他又不能像婆婆那样跟儿媳妇去撒泼耍赖。 自知理亏,无言以对。 “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爱离婚离婚,反正依依不能走。”林絮婆婆看掰扯不清,索性又把事情绕回到了孩子身上,然后四下张望,“依依呢?” 许亦静立刻起身挡到林絮婆婆面前,“您先消消气,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这种事一时半会儿的也吵不出结果来。林絮和您儿子看样子也是过不下去了,离婚的话这财产怎么分割,孩子归谁,大人之间再慢慢商量,别吓着孩子。” “孩子的事没的商量!” 许亦静冲林絮使了个眼色,林絮便慢慢地走到我们这边来了,然后从林江南手里接过依依,抱紧在怀里走向了大门。我和林江南也走过去,把她护在了身后。 等我们就位了,许亦静又看了艾晓莉一眼,艾晓莉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把巩恺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我听不到艾晓莉说的什么,但我看见巩恺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是个示意她放心的意思。 许亦静自然也看见了这个过程,然后转过头口风就变了,“老人家,依依是人家林絮的孩子,有没有的商量您说了不算。”她指了指巩恺,“这才是您的孩子,有事您找您孩子说。我们都是外人,其实连林絮都是外人。您家的事我们就不掺和了,我们先走了。” “你等会儿!你什么意思?”林絮婆婆一下就急了,双手空落落地抓了抓,惊慌地喊道:“依依呢?” 许亦静快步的向我们走过来,林絮同时推开了大门,抱着依依就冲了出去。林絮婆婆急了,冲了过来,被许亦静死死拦住。 许亦静看得很明白。巩恺和艾晓莉不会拦,林絮公公不好跟她拉扯,这时候只要拦住了林絮婆婆即可。 我们按了电梯钮,电梯开始上行。我看不见屋里的情况,但听声音是乱做一团,就在电梯‘叮’地一声到达的时候,我听见许亦静大喊了一声,“别撞我!我可怀着孩子呢!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紧接着许亦静就跑了出来,回手把林絮家大门一关冲进电梯,“走走走!” 我听见了林絮婆婆大声的喊叫和哭声。 真是作孽。 我们顺利地抢出了依依,只要依依在手里就安心了。现在莫说巩恺不太想要依依的抚养权,就算巩恺想要、抢到了,林絮也可以不把孩子给他,没有人能奈何的了。 在当初担心巩恺抢孩子的时候我们查了不少案例,那时候原本查的是对方抢走孩子要怎么办,发现没有什么办法。但没想到,当初查过的资料现在反向派上了用场,我们带走了孩子,对方也一样没办法。 这件事林絮计划了许久,现在也基本算是达成了所愿,但离开的路上她还是哭了。 哭得又压抑又伤心。 ------------ 130.孩子 依依窝在林絮的怀里一言不发,只是用小手去抹妈妈流下来的眼泪。林絮握住依依的手,在她掌心里亲了又亲,“依依不怕,妈妈一直在的。” 过了好一会儿,依依才怯怯地问林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林絮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勉强撑出一个微笑,“我们只是离开了那栋房子,爸爸……爸爸是你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爷爷奶奶呢?” “爷爷奶奶也爱依依呀,他们也不会不要你的。”林絮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他们只是不能每天陪着你了,但妈妈会每天都陪着你的,好不好?” “好。”依依可能是累了,加上汽车的晃动,她的眼神很快就迷离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在林絮怀中睡着了。 林絮像是这时才彻底放松下来,抱着依依,恹恹地看向了车窗外飞驰的风景。 我坐在副驾上听着林絮的那些话,心里真替她感到憋屈。依依的爸爸不是不要依依了又是什么呢?他当着依依和林絮的面任由艾晓莉挽着他,当着依依的面说他同意不要依依的抚养权,压根没有想过这些会带给孩子什么影响。 奶奶舍不得自己带了几年的孩子虽然可以理解,但她就忍心看着孩子跟自己的妈妈分开吗?那是真的爱孩子吗? 巩恺一家都是如此的自私,都只是想到自己,没有一个人能替依依着想。唯有林絮,到如此田地了还要告诉依依她的爸爸爱她,她的爷爷奶奶也爱她,还要告诉孩子她的亲人都是好人,而那些面目可憎都是假的。 我真的很想告诉依依她妈妈受了多少委屈,她爸爸就是个败絮其中的渣男,可是我不能。虽然我没有孩子,可我也知道父亲的形象在孩子心中有多重要。纵使这个父亲自己并不珍惜。 林絮无处可去,我带着她回了我那里。 带着孩子寄人篱下,不管我表现的如何热情和周到,这种滋味对于林絮而言一定是不好受的,但是眼下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絮除了自己的随身包什么都没带出来,我们带林絮回了家之后,我和林江南就紧锣密鼓的跑出去在附近的商场给依依买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和鞋袜,大包小包的拎回家,还给她买了几样玩具还有小零食。 依依看见新衣服和玩具立刻就高兴了,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玩,一会儿又要试试新裙子。我问依依:“喜不喜欢阿姨这里?” 依依很乖巧的点头,“喜欢。” “那就在阿姨这住几天好不好?” 依依没有立刻回答,回头看了一眼林絮,问我:“妈妈能住吗?” “当然可以啊!” 依依这才甜甜地说:“谢谢阿姨。” 林絮摸了摸依依的头,转身进了厨房。我跟进去,见她正对着水槽抹眼泪,于是伸手抱住了她。林絮抖着声音说:“我觉得我对不起依依。” “怎么会呢,你是个好妈妈,你已经很努力了。依依长大都会明白的。”我拍了拍她,“都会好的,一定会的。” 我让林絮和依依暂时住在我的房间,晚上她哄睡了孩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出来,一脸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我和许亦静问她依依是否还习惯,林絮笑了笑,很感激地拉住了我的手,“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了,添麻烦了。” “见外了不是?应该的嘛。”许亦静吧桌上的零食推给林絮,“你踏踏实实的,现在依依带出来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林絮慢慢地剥着一颗花生酥,“明天我出去找房子,然后还要给依依重新联系一家幼儿园,不能让她再去之前那家了,我怕她奶奶去幼儿园堵着。” “有道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许亦静说道。 “明天我帮你带着依依,江南也会过来,你放心吧。” 林絮点了点头,用力地抿着嘴,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睛一眨便掉下眼泪来。她迅速地把眼泪抹去,笑了笑,“这大半年心一直悬着、揪着,但也没哭过。今天感觉终于松快下来了,不知怎么的,就老想哭。” 许亦静看了看她,起身去屋里翻找了两条崭新的毛巾,塞进林絮的怀里,“去洗个澡吧,解解乏,去去那家的晦气。” 林絮拿着毛巾和我给她的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许亦静对我叹了口气,“让她哭会儿吧。哭痛快了就好了。” 第二天林江南早早的就来了,然后林絮和许亦静俩人出发去找房。依依见她妈要出门,神情紧张,扔下手里的玩具就去拉妈妈的衣服,哭着让妈妈别走。 林絮也忍不住哭了,不管她怎么保证自己一会儿就回来,依依都不肯撒手。林江南过去蹲在依依面前,用小毛巾给她擦了擦脸,笑着问道:“依依还记得妈妈最爱谁吗?” “妈妈最爱我。”依依抽泣着回答。 “妈妈最爱你,不可能丢下你的。”林江南指了指客厅里的挂钟,“你看见那个短短粗粗的指针了吗?” 依依点了点头。 “等那根指针指到5,你认识5吗?”林江南笑道,“就是那个像小勾子的数字,指针指到那里时,你妈妈就回来了,好不好?” 依依的眼睛溜溜地看向了林絮,林絮尽力地笑着点头道:“妈妈向你保证。” “妈妈早点回来。”依依伸出小手摆了摆,然后拉住了林江南。 林絮和许亦静走了之后,我和林江南陪着依依玩了一会儿玩具,然后给她打开电视看小猪佩奇。依依靠在林江南身上,表现出了无比的依赖与信任。 “没想到你哄孩子还真有办法。”我对林江南说,“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小时候我妈都是这么哄我的。”林江南一边给依依剥着葡萄,一边说着,“我妈每次去看我我都舍不得她走,我到现在都能想起她离开时那种天要塌了似的感觉。那会儿我妈就给我指一个时间,说到了那个时间她就会回来。”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江南又继续道:“我妈离开后我就盯着表,等着她。她给我指的时间总是特别晚,晚到我扛不住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我外婆会说我妈回来了,但是我已经睡着了。”他笑了笑,笑自己幼儿无知,“我会很懊恼,怪自己熬不住困。” “那这招用几次就不管用了吧?” “这招一直很管用。”林江南把剥好的一颗葡萄放进依依手中捧着的小碗里,“其实后来我也知道他们在骗我,但是我愿意上当,这样自己心里也能觉得好受些。反正我也阻止不了我妈离开。” 我们以为依依在专心的看电视,没有听我们说话,结果依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江南,眼睛里充满了询问和不安。我和林江南紧张地对视了一眼,赶忙道:“依依的妈妈不会骗依依的。” 安抚好依依之后,林江南对我说:“大人都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什么都懂。我一直想,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不骗他,一个字都不骗他。我让他做他自己喜欢的事,他喜欢做什么我都支持他,开开心心的就好。” 我犹豫了一下,对他说:“你现在也可以。” 他笑了笑。 我拉住他的手,看着电视里的小猪佩奇,“你也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现在不会有人骗你了,以后也不会,我永远不会。”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去和沈铮创业?” “我?我没所谓的。”我捏了捏他的手,转过头看着他,“你不用想我希望你怎么做,只要不违法犯罪,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真的。” “我去做幼儿园老师好不好?” “好啊。你这么会哄孩子,肯定特别受欢迎。” “那我去保安呢?” “这么帅的保安,不知道哪家小区这么大福气。”我哈哈大笑。 依依抬起头来看了看林江南,又看了看我,“哥哥做我的男朋友。” 我乐不可支,林江南却一脸认真的样子对依依说:“这个确实不行。” 中午林江南煮了些面,我们仨人一起吃了,吃过饭正在跟依依协商着睡午觉的问题时,我电话响了,我妈问我在不在家。 “你舅舅寄了海鲜,我给你送点来。我们现在上楼了,你开下门。” 撂下电话后我看了林江南一眼,他问我怎么了,我皱着眉头说:“回头我得跟我舅舅说一声,让他下次给我妈寄海鲜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什么意思?” “我妈又来给我送海鲜了。” 上次就是因为我妈来送海鲜,直接抓包了借宿在我这里的林江南,引发了一次大规模的争吵。今天又来送海鲜,好巧不巧的林江南又在这。 不过这次我倒不怕什么了,随便我妈怎么说怎么想,我反正跟林江南就这样了。 正说着,敲门声已经响了起来,我跑去开门。我爸我妈拎着袋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一进门我妈就看见了林江南,表情些微有点不自然,但还是尽量客气地笑了笑。 “叔叔,阿姨。”林江南双脚并拢微微欠身,像个酒店门童般地打了个招呼。 依依听见门响以为是她妈妈回来了,兴奋地喊了一声‘妈妈’就从沙发跳下来跑到了我身边,待看见我妈时便些失望,小嘴撅了撅,半躲在我身后怯怯地跟我妈打招呼,“奶奶。” “妈妈?奶奶?!”我妈手里的袋子差点掉地上,随后立刻看向林江南,声调都惊变了,“这是你的孩子?这么大了?!” ------------ 131.新的生活 父母对子女总是关心的,常常忧思,时而过敏。 而我妈的脑洞也是太大了一点。不过倒也不能完全怪她,依依先喊了一声妈妈,又过来叫了她一声奶奶,这屋里除了我和林江南也没有别的大人,她过敏的直接把孩子和我俩联系到一起勉强算可以理解。 而我从未大过肚子,那孩子自然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就只能是林江南带来的呗。 我赶紧跟她大概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脸色才算恢复正常,抚着心口瞪着我,“吓死我了。” “你这是自己吓自己。”我爸在后面说她,“小林才多大,哪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你这天天的不知道琢磨什么呢。” “多大?他不是今年二十五了吗?这孩子也就三岁,怎么就不能有这么大的孩子?咱们家闺女不结婚不生孩子,你当全世界闺女都这样呢?”我妈回头就把一腔的尴尬与恼火悉数撒在了我爸身上。 “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当着孩子呢。”我爸推了推她,“赶紧把东西放厨房去。” 我爸妈进了厨房后我和林江南憋着笑对彼此使了个眼色。依依拉住了林江南的手,仰头看着我,“奶奶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摸摸依依的头,“这奶奶是阿姨的妈妈,她跟阿姨闹着玩呢。” 得知孩子跟我跟林江南都没有关系后,我妈就变成了一个慈祥的奶奶,从厨房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满脸堆笑,弯着腰就奔依依过来了,“你怎么这么漂亮呀!让奶奶抱抱。” 依依特别大方的张开双臂,我妈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一把把依依抱进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颠颠地逗她。我爸也过来了,跟在我妈旁边转悠,跟依依逗趣。 “别闪了腰啊。”我提醒我妈。 “我哪那么老!”我妈瞪我一眼,转过头一看依依脸又变成笑模样,细声细气地说:“依依爱吃螃蟹么?奶奶带了大螃蟹来,晚上让阿姨给你蒸了吃。” “还有大龙虾。”我爸在旁边比划着两个剪刀手,在依依眼前晃悠,“夹你手手喽,夹你小鼻子喽~”逗的依依一边躲一边咯咯的笑。 我和林江南在旁边站着感觉好多余。 我妈站累了就抱着依依坐下,手臂裹着依依的身体,姿势特别熟练,她一边拍着依依轻轻地晃,一边笑道:“哎,这说话感觉得有二十多年没抱过孩子了,是不是?”她扭头问我爸。 “那会儿你天天抱着小弥抱出腱鞘炎了,后来安安出生你都不抱了,说抱小弥抱伤了。” “怀念呀。”我妈看了看怀里的依依,眼中满是感慨与慈爱,“小弥小时候不抱着不睡,那会儿累的啊,心想这得累到什么时候才到头啊,结果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她瞥我一眼,哼道:“更不省心了。” “你腱鞘炎是抱我抱的啊?” “你以为呢?”我妈没好气的说,扫了我两眼后把目光聚在了我的手上,“你手怎么了?” “被刀划了一下,没事。”我抬起手来慢慢地握了握拳,以表现自己手并没有废掉。 虽然裹着纱布什么也看不到,但我妈还是把我的手拉过去反复打量了一番,“怎么伤的?是做饭弄的?怎么还能切到手心去?” “刀要掉,我脑子一抽伸手去接了。饭我是不会做,都是林江南做。” 我妈看了看林江南,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我妈的怀抱很安逸温暖,晃了一会儿后依依就在她的怀里睡着了,鼻尖额头上都是汗。我妈把孩子抱进屋里放在床上,我想把空调打开,结果被我妈给喝止了。她找了个薄薄的册子当扇子轻轻的给依依扇风,“别把人家孩子给弄病了。” 林江南走进来从我妈手里接过扇风的任务,我和我妈便悄悄退出了房间。客厅里我妈问我:“他就住这了?” “嗯,暂时住这,等找到房子再说。” “他不是自己有房子吗?” 我怔了怔,随即笑道,“嗐,你说林江南啊?” “废话。” “我以为您说依依呢,看您那么喜欢她。” “我是喜欢她,但人家有人家的妈。你是我闺女,我可不得操心你么。” “您放心吧,我好着呢。”我回头去看林江南,他坐在窗边的凳子上还在轻轻的给依依送凉风,依依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安稳,画面一派静好。 屋里安静了片刻后我妈似是失落又似是安怀地叹了口气,“行了,我们走了。海鲜想着赶紧吃了。” 下午三点多林絮和许亦静就回来了,但看房看的并不顺利。林絮在之前就已经开始找房了,加过两个房产中介的微信,备了几套感觉还算靠谱的房源,但今天实地去看时又觉得不那么合适。 “因为带着孩子,所以还得考虑幼儿园配套,小区最好能相对封闭,这样对她们娘俩来说能安全一些。有的房子还行,但周边环境太乱。各方面都合适的就很贵。”许亦静灌着冰凉的饮料,摇摇头,“不太好找。” “我想再看几套,实在不行就选那个一室一厅的,那个虽然贵一点,但也不是负担不起。其它花销上省着点就好了。”林絮说着看向了我,“这两天我尽量定下来。” “没关系,你慢慢找。我这你尽管住着就是。” “谢谢。”林絮微微一笑,叹口气,“麻烦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找好房子就没办法安排依依上幼儿园。我已经跟董哥请了两天假了,在找到房子前我还得在家陪着依依。” “也是。”我们齐齐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确帮不上忙。 “董哥倒是说我可以把依依送到他家去,飞飞白天不在,他家阿姨可以帮忙看着孩子。不过能不麻烦人家还是尽量不麻烦吧。” “你也可以送我爸妈那去啊!”我灵光一闪,“我爸妈今天来了,可喜欢依依了。” 许亦静在一旁拽了拽我,我不明就里地回头看她,她白了我一眼,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你是不是傻?”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我是傻!我怎么能跟董哥抢这个活儿呢!于是赶忙找补道:“不过还是董哥那里好,依依之前不是经常去么,她跟阿姨熟悉又很喜欢飞飞哥哥。还是去董哥那里吧。” “你爸妈来了?” “对啊,晚上咱们海鲜大餐!” 林絮的房子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常言说,当你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来帮你。我不知道全世界会不会帮,但至少想帮的人一定会帮。 比如董凭跃。 周一一上班董凭跃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大概地问了问林絮的情况,听完后沉吟片刻,道:“行,我知道了。你知道她联系的是哪家中介吗?” “知道啊,您要干啥?” “我从你那个闺蜜手里买的房子装修完了,正好还空着呢。你帮我个忙,回头把跟她联系的中介的电话给我。” 我听了不禁笑道:“您想借给林絮住?那还要中介的电话干什么啊?” 董凭跃瞄我一眼,“你想想,如果我说我有个闲置的房子给她住,她会住吗?如果她住了,将来我再想追她,你说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应该就答应了呗,多感动啊!” “是啊,那我是恩人啊,还是爱人啊?” “噢。”我明白董凭跃的意思了,但还是觉得挺意外的,没想到这个有过一次婚史的中年男人还挺看重情感的纯粹性。 “那……将来您要是没有追求成功呢?”我问他。 “不要乌鸦嘴!”董凭跃指了指我,随后又笑着淡淡地道:“追不成就当帮朋友了。” 董凭跃的执行力非常高,晚上我回到家就听林絮说她接到了中介的电话,“那个房子位置有点远,我本来不想考虑的,但是中介力荐,说是小区新、周边配套好,最主要的是价格特别合适。明天我去看看。” “嗯。”我和许亦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当初许亦静选那套房子的时候对通勤、生活、孩子入托入学以及限号时候公共交通的问题都做过考虑。她那时是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做的考虑,结果没想到这房子兜兜转转,第一个住进去的会是林絮。 林絮去看过房子后特别满意,董凭跃不愧是做营销策划的,把租金价格定得极其准确,既让林絮觉得捡到了便宜,又没有便宜到令她生疑的地步。他找了一个朋友代他出面,等于是先把房子租给朋友,然后朋友再转租给林絮,了无痕迹。 定下了房子之后我们帮着林絮搬去了新家。 当初董凭跃拿到房子后就做了装修,装的虽然简单但却很温馨雅致,卧室里还有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熊。我猜想,这应该是董凭跃悄悄放的。 许亦静在房子里走了一圈,内心很是感慨。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荫荫绿树,说:“这是一个能让人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房子,真不错。” ------------ 132.中秋佳节 林絮的生活步入了另一个全新的阶段,虽然忙碌,但却再也不糟心了。没有人在她疲惫的时候还要指责她,没有人在她付出之后还要去否定她的价值。 林絮的婆婆联系过林絮,说想见依依,林絮只是拍了几段依依的视频给她发了过去。林絮说的很清楚,在正式离婚之前,她不会带依依去见巩家的任何人,即便正式离婚了,想见依依也是在她的监护下,在公共场合里,她是不会带依依再回去那个家的了。 一个月后,林絮与巩恺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财产分配无争议,子女抚养权无争议,林絮最后一次回去了那个曾经的家,打包走了自己和依依的东西,开走了属于自己的车,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艾晓莉后来联系过林絮,她或是炫耀或是感谢地说她已经与巩恺领了证。巩恺把父母送回了老家,请了个保姆照顾她。她对林絮说:“爱情是爱情,生活是生活。只会付出而不会索取的女人,男人是不会珍惜的。” 林絮说:“谢谢你的索取,祝你万事如意。”然后拉黑了她。 时间如水般流过,时而平缓时而湍急,时而打出些浪花,但反正遇到什么都不会阻值它向前。焱焱的夏日被秋风一点点的吹散,开始有树叶迫不及待的变黄,眨眼已是中秋。 中秋前我正在上班,我妈打了电话来,说我舅舅又寄了一拨海鲜来。我直怀疑我舅舅那里是不是海鲜滞销了。 “给你吃的你还那么多意见。”我妈嗔我一句,然后又喜滋滋地说:“有大闸蟹。” “大闸蟹不是河鲜吗?” “大闸蟹是我买的!中秋咱们吃,回头你和许亦静早点过来。” “许亦静去天津找她弟了,今年她就不跟我过去了。” “哦,那行。” 说完之后已经没啥可说的了,我等着我妈说‘挂了’,可我妈那边却沉默着没有声音,我等了片刻后问她:“还有什么事么?” “嗯,也没什么事。” 这时候我就听我爸在旁边说话,声音很低很轻,但语气很急,“你倒是说啊!” 我妈于是低声斥责我爸:“你急什么急!电话不是还没挂呢么!” “到底怎么了?”我有点担心起来,“什么事啊?” “那个……”我妈吭吭唧唧地哼了两声,“那个谁啊,他过节有事吗?” “谁啊?” “那个谁。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明白话呢!” 我妈一下把我给说懵了。天地良心,这是我听不明白的问题么? “你不说我哪知道谁啊。” “还能是谁啊!小林,林江南。”我妈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把这个名字说出来,“非得说这么明白,脑子都白长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猜到了我妈的意思。虽然莫名其妙的挨了几句骂,但心情却一下子晴朗了起来,于是无声地笑了笑,“林江南啊,他过节能有什么事啊。他家不在北京,又不方便去找朋友,毕竟别人都阖家团圆呢。回头我把我们公司发的月饼给他,让他意思意思得了。” “你就这么跟人家谈恋爱?” “那我怎么谈啊?难道我中秋陪他过?不陪你们了?”我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装傻。 我妈那边也听出了我的故意,随即也笑了,“行了行了行了,哪那么多废话。你们爱来不来,不来我跟你爸就把大闸蟹全都吃了!” 我妈到最后也没说出让林江南到家里过中秋的话来,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放下电话感觉心情像要飞起来了似的,坐在工位上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张媛接了水回来,看见我不禁也跟着笑,“啥事这么高兴啊?涨工资了?” 高兴。我感觉比涨工资了还要高兴。 晚上林江南接我下班,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也很高兴,高兴中带着紧张与忐忑,“真的吗?真的吗?”他不停的问我,像个乍闻喜讯的孩子。然后他直接开车拉着我去了超市,问我我爸妈喜欢什么,爱吃什么,买什么合适。我笑他像个要见公婆的小媳妇。 “我爸妈你又不是没见过,紧张什么?那会儿你愣头青似的跑去机场接我时怎么不知道紧张?” “那不一样。那会儿我还不是你的什么人,但现在我是你男朋友,你爸妈看我的标准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扫视着货架上的一排酒,“你爸喝酒吗?” “喝,不过我妈不让他喝。” “那还是听你妈的吧。” 饶是我左拦右拦,林江南还是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直到结完账了还在问我:“够吗?还要不要再买点别的?” 第二天午饭才过我和林江南就奔了我爸妈那。这个时间点也是林江南仔细考虑过的,去的早了我爸妈还得管我们午饭,去的晚了又怕赶不上帮厨,搞得跟去吃现成的似的。 林江南穿整洁干净,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下巴刮的就差能反光了,连指甲都修剪的洁白圆润,生怕有哪个细节让我爸妈不喜欢。 我俩拎着满手的东西到了我爸妈家,开门一看,我心里也是一个‘好家伙’,屋里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茶几上还多了一个桌旗,搞得跟茶室似的。 我爸妈一看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我妈甚至还批了一条薄纱巾。 “你看你们俩,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多浪费钱啊!”我爸想伸手接过林江南手里的东西,林江南赶紧闪了闪,“我来我来,叔叔我来。” “给我吧给我吧。” “不用不用,这都是些吃的,我给您放厨房去吧。” 我爸领着林江南去厨房了,我妈的目光一直追着林江南走,就跟没看见我似的。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呢这呢,您闺女在这呢。” “知道!”我妈把我的手拍开,“去,给小林倒点水喝去。”然后她扬声招呼:“老苏,叫小林过来坐,别忙了。” 林江南被我把从厨房轰到了客厅,俩人在沙发上把他夹在中间,一个让他喝茶一个让他吃水果,然后跟报菜名似的把晚上要吃的东西都报了出来,挨个问他这个爱不爱吃,那个爱不爱吃。 林江南一手端茶一手捧着苹果,紧张的左右应对,总归就是啥都爱吃,多谢长辈。 寒暄了一会儿后我爸要去做饭了,林江南撂下茶和苹果,死说活说的挤进了厨房去给我爸帮厨。我爸嘴上说着不用,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半推半就的带着他去了。 我拿起一个苹果准备削,我妈给抢了过去,“手还没好利索,少动。” “早都拆线了,没事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没伤筋也没动骨。” “你削的皮太厚,浪费东西。”我妈迅速的削好了苹果,递给了我。 我接过去,问道:“你跟我爸这是怎么的了,怎么突然对林江南这么热情。” “热情点你还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我咬了一口苹果笑道:“你们不反对了?” 我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微微叹口气,“上次你从伦敦回来之后,我跟你爸就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觉得你整个人都开心了。” “这么明显?” “我不知道别人看的明显不明显,反正我和你爸看得很明显。”我妈挪的离我近了一些,小声问我,“是因为林江南吧?” “是。”我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厨房里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莞尔。 我妈白了我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我就是挺高兴的。昨天您给我打完电话我就特别高兴。”我很认真地看着我妈,“我以为还得花好多时间你们才会接受他呢。” “本来我是觉得小林年纪小,不可靠,但你爸就说了,可靠不可靠的跟年纪没有关系。”我妈拉过我的手拍了拍,“小时候我们要求你好好学习,大了希望你好好工作,好好恋爱。你爸就说了,我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到最后是希望你变成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啊?”我问她。 “我还真没想过。”我妈眨眨眼,像是对自己充满了疑惑,“不过你爸想过,你爸说他就希望你是个快乐的人。你只要自己心里觉得快乐,那些什么赚多少钱,住多大房子,那都不重要。我一想也是啊!我们努力了一辈子不就是想让你快乐顺遂的生活么。” 我笑了笑,也拍了拍我妈的手。 “上次给你送海鲜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我妈声音放得愈发的低,跟特务接头似的对我说:“依依是不是特别喜欢他?” “对啊,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我爸妈在的时候他俩一直霸占着依依来着,依依哪有时间表露对林江南的喜爱。 “我们这把岁数都看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了。”我妈面露得色,“这小孩是最敏锐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孩子心里跟明镜一样。可见小林这人不赖,有耐心,善良。” “那是。”我也面露得色,用下巴指了指厨房,“他手艺还好呢。” “跟你爸比呢?” “我觉得跟我爸不相上下。” “净说大话。你爸这人别的本事不大,但饭做的好,你妈我这一辈在他这也没得什么好,就是吃上一点没亏过。”我妈晃了晃头打开了电视,过了一会儿又轻声地自言自语:“这一辈子,平淡是平淡了点,也挺好。” ------------ 133.江美 我爸和林江南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我和我妈看了一下午的电视。他俩聊的什么我不知道,但看上去也是挺愉快的,反正从厨房出来之后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已经少了很多了。 林江南没有买酒,但是我爸准备了酒,这次我妈也没有阻止,只是叮嘱少喝一点。 我们举杯。没有过春节的那种热火喧闹,也没有过生日时的连篇祝福,中秋之节有着它特别的恬淡与温馨,月朗星稀的夜晚,一家人,一餐饭,一杯酒,便是这个节日的意义。 我爸我妈很贴心的只字未问林江南家里的事,毕竟是中秋是个团圆节,怕勾他伤怀。但这就苦了我了,作为两边共享的素材,我小时候的那点事被我爸妈争先恐后的往外抖,而林江南听得津津有味。我在羞臊中带着欢乐,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临走的时候我爸装了两袋他自己卤的牛腱子,一袋给我,一袋给了林江南。我爸把我们送到单元门口,拍着林江南的肩膀说:“回头小弥回来的时候,你要是没事就跟着一起过来,别客气。” 林江南郑重而真诚地点头,我站在半米开外等着他,看着我爸,看着楼上探出头的我妈,心便也如这晚的月亮般明朗又温暖。 因为林江南喝了点酒,所以回去的路上我来开车。他抱着我爸给他的那袋牛腱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像个因为一个拥抱便让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寂寞的孩子。 “叔叔阿姨真好。”他说。 “那你有空就常跟我回家来吧。” 他看我一眼,抿了抿嘴巴,很小心地探问:“叔叔是不是在跟我客气?我经常来真的合适吗?会不会太添麻烦了?” “合适。我爸妈觉得你挺好的,真的。”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妈说了,能让我变得快乐的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他们相信我,所以也相信你。” 林江南放松般地往下出溜了一下,窝在副驾座位里,“谢谢。” 路上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今晚住到林江南那里,因为我开的是他的车,把他送回去我还要开车回家,明天他就还得去我家取,太麻烦了。正想着,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提示,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盯着屏幕有片刻出神。 “有事?” “没事。”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事。” 到长河湾后他直接说让我开车小心,只字未提我要不要今晚住下的事。我猜,他一定有什么事,只是他不愿意说,我就也没有问。 至于是什么事,我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我:“是苏弥吗?” 我很烦,还以为是房产中介,心想这中秋假期的早晨他们居然也不休息,这么拼干什么?不知道劳逸结合的重要性吗?于是我有点不耐烦地问:“谁啊?” “我是江美。” 我瞬间从梦中还阳,惊坐起,心腾腾地跳。 江美的声音在中音域,不尖细也不沉闷,普通话很标准,甚至感觉比我还标准。从她的音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能感受到一种气场,许是上位者的身份久了,说起话来似乎也不大在乎对方的情绪。 上午十一点,我坐到了一家餐厅里。这餐厅位于一条胡同的入口处,大抵是一个四合院改的,餐厅的布置也颇具匠心,灰墙瓦檐间,竹影叠翠曲径通幽禽鸟啼鸣,院中似有云雾缭绕,荡漾着‘昂贵’二字。 我想,这个地方,江美总不会让我请客才对,于是放心大胆地点了一杯茶,然后克制着心中的不安,佯做镇定地赏着窗外的小景,听着中庭里的小姐姐把竖琴拨弄的叮咚作响。 江美不让我告诉林江南她约我的事,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会听她的,但事实是我真的听了她的。 在来的路上,在餐厅坐定后,我不断的猜测江美会说什么。虽然无数次的从各种剧集里看到过有钱人拍出支票让穷人离开的桥段,但我总觉得江美应该不至于这么做。 这可能是林江南给我的滤镜。我爱他,所以似乎也没办法对江美抱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敌意。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 我们约的十一点,我等到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江美来了,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女的,只不过那女的进门后问了一下服务员,然后手势指向了我所在的位置后便离开了,看样子应该是个助理。 江美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她戴着墨镜,所以我看不到她的眼神。她向我走过来,穿着一身颜色很素雅的衣服,款式和裁剪非常简单,但正因为简单,那些利落和恰到好处的线条才显示出了这身衣服的不俗。 品味不错。 我听许亦静说,这种大老板都是有形象顾问的。但我愿意相信是她自己品味不俗,因为她是林江南的姐姐,按说一个家庭不会培养出两个品位天差地别的孩子来。 “不好意思,迟到了。”江美走到我旁边,摘下墨镜对我微微一笑。她说着道歉的话,但并没有什么歉意,也许她愿意道歉就已经是诚意了? 我站起身来,伸出手,“你好,我是苏弥。” 她与我握了手,然后坐到了我的对面。她与林江南长得挺像的,眉眼端正不娇媚也不凌厉,皮肤跟林江南一样,很白,不大看得出年龄,看气质感觉和穿着风格应该是三十岁以上,但上了多少是看不出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其实她应该已经四十了。 “您……喝点什么吗?”我叫服务员过来,但江美摆摆手,“助理已经点过了,我们聊我们的就好。” “哦。”我悻悻地点了点头,“好。” “来过这吗?” “没有。” “我也没来过,倒是听人推荐过。”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吃素,所以选了家素食餐厅,希望你不介意。” “不介意。” 服务员给江美送来了茶水,她依旧是那个了无情绪的口吻说了声谢谢,浅啜了一口茶后对我道:“你的手没事了吧?”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摇摇头,“没事了。” “吴雨把事情跟我说了。她人不坏,只是太骄纵,至于她跟你说的她和江南的林林总总你也不必听,更不必往心里去。我知道江南不喜欢她,我也是。” 我不知道她跟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让我安心?还是借此想要表达些别的含义?我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能回答的。 “能和我说一说你与江南的事吗?”她话风忽然一转。 我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点懵,“我和江南的事?什么事?” “都可以,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姿态,如同准备听取一个方案、一次汇报。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茫然而紧张地拧了拧手里的茶杯,尴尬一笑。 见我不吱声,江美眉头微微动了动,然后说:“比如,你觉得江南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听听你对他的了解。” “他……”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竹林,阳光如过了筛一般地洒在白色鹅卵石铺漫的地上,一弯曲径穿林而过,三五麻雀落下又结伴而去。我在这安静的沉默中心境渐平,于是转回了头,“他沉稳又细腻,很敏感,有时很脆弱。他不是很快乐的一个人,但他能让别人感到快乐,让我心安。我很依赖他,也很信任他。” “他让你安心,你很依赖他?” “嗯。” 江美极浅淡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对我的回答并不认可,甚至有些不屑,“你比江南年长,社会经验也比他丰富。你有没有想过,年轻人应该做的是让自己足够强大,然后再去成为别人的依靠,让别人信赖。自己尚且不能支撑自己的人,凭什么去做别人的依靠呢?” 我被她给问住了。以我的年纪和资本尚没有资格去想、去训诫年轻人应该怎么做,自然也完全不曾考虑过这种问题,一时不知要怎样回答。 “你觉得他不快乐,但你又说他能让别人感到快乐。别人是谁?你吗?”江美很专注地看了我两秒,神情并不激动,也无甚波澜,但就是无端的让我感到心虚起来,“你觉的,这样对他公平吗?”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我拧它拧的指节发白,已经微凉的茶水清澈地荡漾在着方寸之间。 公平吗?我从他那里汲取到了安全感和享受爱情的快乐,他呢? 我想起了林江南昨晚抱着那袋卤牛腱子的样子;想起他得知中秋被邀请去我家时掩饰不住的开心;想起他的拥抱、亲吻;想起我在英国的日子里,他为了和我拨一个视频而每天定着闹钟醒来;想起他熬着时差往返伦敦为我解开心结。 那时的他快乐吗?我想,他应该是快乐的。 我心中有了答案,于是抬起头看着江美,缓缓地道:“江总,这没什么不公平的。人的快乐可以来自很多方面,不快乐也一样。我因为江南感受到了情感上的安心和愉悦,他也是,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基础和意义。可他不快乐,并不是因为我。” 江美看着我,并没有就此发表任何的评论,只是动了动手指,“你继续说。” “您刚才问的第一个问题,我想我也有了自己的回答。”我很客气地微微一笑,“但是在我回答之前,我也想听一听,在您的眼里,林江南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是他的姐姐,您又真的了解他吗?” ------------ 134.他不是另外一个你 江美问我的问题,我也抛回给了她。她显然并不习惯这种模式的交谈,于是轻轻皱了皱眉头,似是在考虑是否要回答我,而不是怎么回答我。 我看着她,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问题,于是气氛在这桌上忽然就陷入了尴尬的停滞。 此时服务员过来轻声的问是否要现在上菜。她来的恰逢其时,一下子把这近乎冻僵的场面给暖化了些许。江美点了点头,于是没一会儿菜就上桌了。 这家餐馆似乎是特别喜欢用干冰,每道菜都是云山雾罩的上桌的,盘子特别大,菜都特别少,摆的美丽且考究。 除了一盘特别华丽的蔬菜刺身之外,其它的两三样都是我和江美各一份,再附一道汤和甜品。我听见蔬菜刺身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暗暗腹诽,心想下次我拍黄瓜的时候也要起名叫黄瓜刺身,听着立刻高档不少。 菜品都是些我听说过没见过更没吃过的东西,比如黑松露,比如鸡头米,我其实特别想拿出手机来拍点照片,但江美在前,我还是忍住了。 我看不出来江美对这些东西感受如何,因为没有流露出喜欢或嫌弃的表情。我不知道她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如果平时也是如此,那这个人的生活应该挺无聊的。 她吃了一些后就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对我道:“我的时间不多,也就不兜圈子了。江南大了,他对感情有自己的需求很正常,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是一个合适的人。之前我也与他谈过,但是看来没有什么用。” 我笑了一下,“您不会是希望我跟他提出分手吧?” “如果你愿意当然更好,但我更希望的是你能让他的生活回到正轨。如果你做得到……”江美小幅度地摊了一下手,意思很明显,如果我做的到,那么她是不会干涉我与林江南的恋爱的。 但我不懂,“正轨?哪里是正轨?” “江美集团是我父亲留下的,虽然用的是我的名字,实际经营者也是我,但这个产业总归是有江南的一份的。无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江美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混日子。” 我听了江美的这几句话,心里便开始有些反感,于是反问她:“他现在的生活不好吗?怎么能叫混日子?” 江美微微一笑,“他现在的生活好吗?你真的觉得他现在这样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每天去哄着一帮孩子好吗?” “我觉得很好。工作是他自己找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自己踏踏实实赚来的。我还是那个问题,您真的了解林江南吗?” 江美叉起双臂来看着我,对我道:“坦白讲我并不了解江南。我们年龄差的很大,几乎没有共同生活过。但恕我直言,即便如此我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还是要比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长,我况且不能说了解他,你又有什么自信说你了解他?” “时间长不具备任何意义,可能您身边的助理、高管,有的人跟了您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那难道就能说明您比别人了解他们了吗?我爱林江南,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我都在乎,我在乎他快不快乐,我在乎他因为什么快乐,因为什么不快乐。我因为在乎才愿意去了解、才能有所了解,这就是我的自信。” “你会比一个家人,一个血亲更在乎他?我不了解他,但人都是有共性的,比如:对美的追求、对善的追求、对成功的追求,这不需要去了解每一个个体也能知道。我是他姐姐,我必须要对他负责,对他的未来负责。大学毕业后他荒废了一年,如果不是我压着他呆在橙时,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本以为他就此能上了正轨,想不到突然出现一个你。不妨直白的说,我对你没有好感,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曹晖的事,他现在应该还在橙时,或许已经回到集团了。” 江美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把对我的不满挂在了眉头上,然后毫不遮掩地放在言语中扔了过来。 “我倒觉得你应该庆幸出现了一个我,让他有了理由和勇气离开橙时。我也不妨直白的说,我不会劝说林江南去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我在乎的是他,不是他的成功。”我向前倾了倾身体,一个有点攻击性的姿态,直视着江美,“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成功和美好前程,在林江南看来也许是个他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地狱。” 我看的出来,江美生气了,但她在克制。 “我以为你年纪不小了,会说的通道理,想不到也是这么天真又不切实际。”她抓起桌上的墨镜戴上,“看来没有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阻拦了江美欲起身的动作,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刚才你说,‘人应该做的是让自己足够强大,然后再去成为别人的依靠’,我不同意你的话,强大的人是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但顺序是什么?一个人到底是应该先足够强大,还是这个人在知道自己被依靠被信赖之后,才有信念和能力去变得强大?” 江美的目光被墨镜遮住,像尊雕像般的不动如山。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道:“我知道你很年轻就接手了江美集团,然后把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做到了今天的规模。那我想问问你,那时候的你足够强大吗?还是因为你被家人信任,被员工需要,有了责任有了信念,然后才慢慢变得强大的?你怪林江南不够强大,你们的外公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们给过林江南信任吗?你们给过他自由吗?给过他去变得坚强和强大的空间吗?你们什么都不给他,却又嫌弃他,你知道他能成为今天这样,这种你口中混日子的模样,成为在你看来一文不值的模样,他已经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我说到最后,已经快哭了。 我太心疼林江南了。 他没有得到过爱,他从来只是被要求。他那么孤单又压抑地长大,可他现在又这么善良,这么暖,还这么勇敢的来爱我。我曾以为他的家庭有多幸福,殊不知那些幸福和甜都是他一点点地从父母的故事里、从外公外婆的故事里找到的、珍藏的。 “你很强大,但也真的很令人窒息。”我对江美说,“你希望我劝说林江南回到江美集团,但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你的追求只用来要求你自己就好了,他是另外一个人,不是另外一个你。” 江美没有理睬我,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我看这场谈话大致也就这样了,再说下去也是毫无意义。我们各有各的想法和立场,没人让步便永远不会有结果。于是我站起身来,背起了自己的包,“多谢您的餐,告辞了。” “这些话是江南说的?”江美忽然问道。 “是我说的。”我回答她,然后又补了一句:“基于对他的了解说的。” “如果你错了呢?” 我低头想了想,对她微微一笑,“你希望我把今天的见面和今天这些话都告诉林江南吗?我听你的。如果你觉得我说的都是错的,那你就让我告诉他,他自然会说我错了;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还有那么一点道理,那我就向他保密。” 江美再次沉默。 我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静,于是有些失望地摆了下手,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听见江美说:“不必跟他说了,我晚上会见到他的。” “好。” 江美最后那句话说的很含糊,但如果我没猜错,我的话她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点的。其实我讲的东西很简单,甚至在我看来很常识,但显然江美是不懂的,林江南的外公也是不懂的。他们直眉瞪眼的雕刻和塑造着林江南,全然不管本主自己的想法,就像拿着剪刀非要把一朵水仙剪成牡丹一样。 水仙很痛苦,他们也很丧气。 何必呢,何苦呢。 从餐馆出来,我伸展了一下肩膀,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我忽然想起我曾经是那么的不喜欢秋天,是因为林江南,我又重新喜欢上了这个北京最好的季节。我打开手机给林江南发了一条消息,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家里,正在吃我爸爸给他的卤牛腱子。 “好吃吗?” “好吃啊!” “我爱你。” 他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后才发了消息过来:“是在搞什么测试吗?” 我看着手机,笑出声来。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林江南。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回家后,我拿着林江南送我的那个永生花摆件,看着那个小王子。 我想我也不是花,我也不是狐狸,我希望我是那颗星球。我希望可以给林江南一个家,那里有他喜欢的日落,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一直看下去;那里有一株玫瑰,孕育自我的心里,曾经拒绝他却又爱着他的玫瑰,是他给玫瑰除草捉虫,给它罩上了那个挡风遮雨的玻璃罩子。 那就是我的爱情。 ------------ 135.沈铮的辩题 在中秋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林江南告诉了我江美来了北京的事。我自然是早已知晓,却要装作不知道,佯做惊讶的问他江美什么时候来的,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他。 不知道的我的演技如何,是否蒙混过关了。 “我之前没跟你说,是怕你知道了会多想。”林江南在厨房里给我切水果,我在他屋里转悠,观察到了一点变化,比如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还有BEATS的耳机和音箱,大概是江美送他的礼物。 林江南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放在阳台的小几上,与我对面而坐。我回头看着那个音箱,“这是你姐送你的?” “嗯。我说我不要,她说不要就扔了。”林江南很无奈地摇摇头,“送个东西也送的特别气人。”他掏出手机来连上,选了一段舒缓的音乐,旋律便从那个音箱里涓涓流出。我的耳朵没那么精密,只觉得音质不错,但究竟有多好也说不出来。 “你姐也挺逗的。”我的目光从音箱上移开,用叉子叉了一块水果,抬眼看着林江南,“她来陪你过中秋吗?” “主要是跟你们公司去谈合作,还是伦敦那个项目的事。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级别不够。”我笑了笑,又叉起一块水果来喂给他,然后避开他的目光问道:“你姐跟你说什么了吗?” 林江南思忖了片刻,“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挺难得的,这次没教育我,还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说我有什么想法尽管跟她说。” “那你跟她说了吗?” 林江南笑了,“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我怎么可能跟她说什么。好不容易这次没教育我,回头我说错点什么又招她一顿批判,何必给自己找这种不痛快。” 我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道:“或许,你可以试着信任她一次。” 他却不假思索地摇头,捏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我外公说让我自己考虑清楚,可等我填了北京的志愿他却又大發雷霆,说果然就不能由着我胡来。大学毕业后外公去世,我状态很差,我姐也说让我自己考虑清楚未来要走的路,现在没有长辈能再替护着我、帮着我了,可等我真找了一家咖啡馆试着去做咖啡师的时候,她又把我抓回来,说我荒废了自己二十年的努力,对不起外公的栽培。” 他在蒲团上绻起双腿,用手臂抱住,下巴抵在膝盖上,“我家人给我的选择,其实只是想让我选他们认为对而已。不必认真。” 我一块块的叉着水果吃,感觉有些无能为力。建立信任的过程很漫长,摧毁信任却很容易,林江南对江美的信任在漫长的岁月里怕是已经被摧毁的不剩什么了,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帮他建立,是否还有可能建立,或者说,还有没有必要去建立。 “那你愿意跟我说说吗?”我放下叉子,问他。 “说什么?” “你将来的打算?” “没什么打算,在机构工作也不错。其实我倒是担心你会不喜欢我这样没追求的样子……” “我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打断了他的话,很笃定地说,然后问他:“但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欢吗?” 林江南看着我,却没有回答。 “我妈那天跟我说,从小她就对我有很多要求,但却没有想过她这么多要求到最后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爸说,他希望我是个快乐的人,这个快乐不是别人看起来的有多么光鲜,多么成功,而是自己觉得快乐,喜欢自己的样子。” “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喜欢。”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尤其喜欢从伦敦回来后的自己,有亲密的朋友,有喜欢的工作,有爱的人。”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慢慢地也跟着我笑了。 “那你呢?”我问他。 “现在挺好的,工作是我自己选的,女朋友也是我自己找的。好像终于有了点能掌控生活的感觉。”林江南看向了窗外,目光远远的,有些游离,“我不敢想太远,想的太远……” 他沉默了。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下文,于是问他:“想的太远如何?” “好像远处都是泡影,我会害怕。”他略略收紧了手臂,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点。 “远处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 “你不是不相信永远吗?” “我现在信了。” 国庆节前,参加完毕业典礼的沈铮回国了,又吆喝着我们去喝酒。许亦静见到沈铮后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这次可没有新的辩题了。” “这次没失恋?”沈铮笑眯眯地问她。 许亦静哪里是能嘴上吃亏的人,当即也笑眯眯地反手一刀:“那不能总是我贡献素材吧,你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啊。要不咱们这次聊聊长时间单身与情商之间的关系?” 沈铮推了推眼镜,当即抱拳拱手,“RESPECT。” 我们和林江南笑作一团,我说沈铮错捏了个冻柿子。 “不过要说辩题呢,也不是没有。”沈铮看了一眼林江南,然后对许亦静说:“咱们可以聊聊‘生活没有压力的年轻人是应该选择稳定还是应该抓住机会去创业’。” 沈铮自然还是没有放弃游说林江南跟他一起创业这个事,而且他这人也是挺实干的,刚回国,时差还没倒利索呢就开始找办公地点准备注册公司。 他在回国前夕也私下跟我联系过,问我林江南是真的没有意愿还是有别的原因。但我其实也没办法告诉他确定的答案。 沈铮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这次聚会,游说林江南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需要助攻。但不得不说这个开场着实心急了些,上来就扔了这么个‘辩题’出来,心思昭然若揭。 但这道‘辩题’许亦静和沈铮并没有辩起来,因为俩人都觉得应该抓住机会去试一试,毕竟前提是‘没有生活压力的年轻人’。 林江南喝着啤酒看着他们,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可我还是担心沈铮这样心急显得太过强势,会给林江南太大的压力,于是我索性站到了另外一方,“我觉得还是稳定好。” 沈铮有点意外地看着我,“你觉得稳定好?” 我笑道:“对啊。现在十个年轻人九个要创业,从学校里就开始了,躺在宿舍床上憋个想法出来就说是下一个风口,然后就忽悠个班子满世界找风投去。真以为世界是个电扇厂了,哪哪都是风口。最后有几个能成功的?” 反驳我的不是沈铮,而是许亦静,她清清嗓子道:“失败就失败呗。年轻人最不怕的就是失败。失败之后有的是时间去稳定,后半生几十年都可以稳定,一直到最后连心电图都稳定了。可人生能冒险的不过就这几年,错过了之后就算你想去冒险,都有心无力了。” “你以偏概全了,年轻人这个概念太宽泛了,人各有志,不是所有年轻人都不怕失败,就像不是所有不再年轻的人都有心无力。虽然沈铮给的前提是‘没有生活压力的年轻人’,可失败了不就有了吗?不光有了生活压力还有了心理压力。” 许亦静撸起袖子,“好,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做稳定?今天的稳定就代表一直稳定吗?八十年代工厂的工人觉得自己稳定的不得了,可结果呢?到了九十年代,是不是那些不求稳定的人反而得到了稳定?” “你不要以为我没上过学啊!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变革这种时代大趋势可不是常有的,不要举这么极端的例子。” “极端吗?”许亦静像个鄙视学生不学无术的老师,“你们艺术生文化课知识就是不扎实。远的不说,咱就说近代这一百来年,经历了帝制经历了民国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大大小小那么多次运动,哪一次不是革命性的时代变革?机器来了,飞机满天跑了,三十年前咱们还只能靠写信联系呢,现在呢?电子通信、数码时代、互联网络,哪个又不是时代变革了?三十年前的电报员觉得自己稳定呢,二十年前送报纸的也觉得挺稳定,什么叫稳定啊?” “你说的对,但咱们扯远了。历史的洪流每个人都逃不出去,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在这个洪流中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力。” 许亦静喝了一口啤酒润润嗓子,“那咱们就说回个人。我的意思是,没有好的项目当然不必硬要去创业,但如果有,就不妨一试,哪怕失败了也好过将来后悔。难道‘后悔’就不是一种心理压力了么?有的人就是这样,长大了后悔自己小时候没有好好玩,成年了又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等老了又后悔自己畏首畏尾失去了太多的机会。可回首往事最没有意义,不管现在站在哪个阶段,最要紧的还是想明白自己想拥有什么、想抓住什么,内心在向往什么,这样才能在走到下一个阶段的时候不觉得后悔。” 我盯了许亦静片刻,眯了眯眼睛,抱拳拱手道:“RESPECT。” 小聚之后又像上次那样,我和许亦静回家,沈铮跟着林江南回家。进了家门后许亦静勾住我的肩膀问我:“你觉得姐今天说的行吗?” “行!”我对她竖起大拇指,“我差点想跟你打起来。” 她大笑着把我推倒在沙发上,“你说,林江南能听的进去吗?” “谁知道呢。”我撅起嘴巴摇了摇头,“我倒不是非逼着他去跟沈铮创业,归根结底还是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内心的渴望,而不是因为惧怕而却步,然后凑凑合合的生活。如果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在机构当老师,那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许亦静扑到我身上,闷声闷气地说:“你真够累的。” “不累。” ------------ 136.太阳照常升起 沈铮是一个很爱张罗的人,国庆节期间又拉着我们去了趟坝上草原,原计划是去三天两宿,结果光出城在路上就堵了半天。好在四个人一辆车,轮流开、一起聊,倒也不觉得闷。 十月的坝上已经很冷了,草原早已没有了茵茵绿意,白桦林也都尽染秋霜,漫山遍野金黄又纯粹的颜色,映衬在湛蓝如洗的碧空之下,满足着我们对‘秋’这个字所有的想像。 我们打开车窗,一股松香味便随着清寒的空气飘了进来,于是大家纷纷把脸探出窗子,努力的想把这干净的气息抽进肺里,把在城市中积攒的PM2.5都换出去。 住宿的地方是沈铮订的,我以为他会订两间,男的一间女的一间,但是他订了三间,他和许亦静各一间,我和林江南一间。 怎么说呢,虽然有一丢丢的意外,大家还是满意的。 晚饭自然是迫不及待的吃了烤羊,吃的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羊油给糊上了,四人分了一瓶当地特色白酒‘闷倒驴’,结果除了林江南大家都成了驴。许亦静和沈铮又展开了莫名其妙的辩论,这次的主题是:旅游业的发展对自然风景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简直烦死。 他俩辩的不可开交,我和林江南开始还跟着发表几句个人见解,后来便懒得再去掺和了,因为也插不上话了。 “明天早点起,起得来吗?”林江南问我。 我托着脸颊,用手给因为喝酒而发烫的脸皮降温,眯眼看着他,笑道:“今晚只要能早点睡,明天我就起的来。” 他也笑了,“你只要能管住你自己。” “那……”我伸手揉着他的脸,把他拉近到自己的眼前,小声地说:“美人儿,朕明天要早朝,今晚你切勿行勾引之事。” “一听就是个昏君。”林江南亲了亲我的嘴。 我低声笑了起来,等笑完了发现周遭忽然有些安静,于是转头看去,发现沈铮和许亦静不知道何时没声儿了,俩人全都皱着眉头正在看我们。许亦静伸手对我一指,大着舌头说:“辩论呢!你俩严肃点!” 沈铮也附和着说:“你们这样很影响我们思路。” 行,俩人居然还有思路。 酒喝到了晚上十点,回去的路上许亦静全程闭着眼睛,被我拉着走,我觉得我简直就像只导盲犬。她嘴还不闲着,念叨叨地说:“旅游开发必须将自然环境的保护放在首位,这样才叫可持续性发展!可持续性!懂不懂!就是……一直喝!” 第二天早上五点林江南就把我给叫起来了,然后从行李箱里找出我带的厚衣服,给我裹上围巾戴上帽子,还把他的一件轻型羽绒服给我加在了外面。我迷迷糊糊的跟着他出了酒店,冷风一吹瞬间清醒,一喘气就觉得鼻粘膜都冻上了。 “天儿还没亮呢,咱们这是干什么去?”我问他,“打猎啊?” 林江南一边笑着一边把我塞进车里,我胖的都够不着安全带了,还是他帮我系上的。他把安全带按进卡扣里后转头亲了我一下,“看日出去。” 塞罕坝的酒店都集中在一条主街上,拐出去后便是茫茫的草原,也不过就这几分钟的工夫,天便已经开始有了破晓的迹象,黑夜开始渐渐变淡。林江南开着车没走多远就拐进了草甸,沿着车辙一路开到了一片水域不算大的湖边。 他把车头向东停好,从挡风玻璃望出去,视线的尽头是一个横向山丘,像一堵矮墙挡住了地平线,山后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山下秋黄草甸一直延伸到湖边。湖水平静的一丝波澜也没有,在这将将要破晓的时刻如镜面般映射出一种神秘又绚丽的色彩。 车里暖风开到了最大,但还是很冷。于是我索性开门下了车,迅速的掏出手机来拍了几张照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冻的手指生疼。 林江南也下了车,从我身后将我抱住,我俩同频率的在原地晃悠,企图给自己增加点热量。他望着远山问我:“记得上次在潭柘寺看日出吗?” “记得。2016年的第一个日出。”我费力地转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次的荒山比不得这里的景致好。” “后来我还看过几次日出。” “在哪?” “在很多地方,最多的还是在家里。夏天我姐来过之后我有很多天没有睡好,那时我听了她的话而放弃追求你。我一直是听话的,但每一次听话之后心里都很难受,那次更是,晚上喝很多啤酒也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还不等天亮就又醒了,于是就站在窗边等着太阳升起来。”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 “怕你觉得我很惨。”他轻声地笑了笑,“那时候还在橙时,白天去上班,公司里同事的每个眼神每句话都让我觉得我姐无处不在。我什么都做不下去,对所有的一切感觉都失去了兴趣。” “所以你离开了橙时。” “嗯,再不离开我怕我撑不下去了。我姐每天给我打电话,她说她是为我好,说我不懂她的用心良苦。我求她,求她不要为我好,求她让我喘口气。可能是我的状态太糟糕了,我姐也有点害怕了,所以总算是放过了我。” 我听得心疼不已。 那段他消失的日子里,我曾经埋怨、责怪过他,却不知道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是这样过来的。虽然已没有意义,可我却还是后悔起来,后悔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他,为什么那么爱面子,为什么那么怯懦,为什么没有给他打个电话。 “对不起。”我说。 “没什么对不起,后来不也是你救了我么。”他收紧手臂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你知道吗,你救了我很多次,十八岁那年你救了我一次,二十四岁这年你又救了我一次。每次在我觉得我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老天就把你派来了。” “说的我好像神兵天降似的。” 远处的天更加亮了,周遭的景物也脱离混沌,变得清晰起来。我冻得脚趾发木,但却不舍得动。 “还有一次看日出是在伦敦。”林江南继续说道。 “也是难得能在伦敦赶上一次晴天。” “是啊。那是到伦敦的第二天,因为时差的关系早早的醒了,我也是站在窗前,看着整座城市慢慢地亮起来。那天已经约好了姚峰,其实我心里很害怕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去见他之后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你说你也是真敢想。别人都是希望女朋友跟前男友永世不得相见,你倒好,主动牵线让我俩见面。还事了拂衣去。” “你解过扣儿吗?想解开一个扣儿就是要让线从它来时的路退出去,而不是去拽和拉扯,那样只会越系越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的山丘,小心地问他:“江南,那你来时的路是哪里?”我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要怎么解开呢?” “我不知道。”林江南叹了口气,“我的父母和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我也已经长大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问父母到底爱不爱我,没有办法再去与外公达成和解。外公到去世都认为我是让他失望的,我没有活成他想要的样子。因为他去世了,所以我也没办法再让他认可我,我觉得我儿时的压抑和努力全都白费了,活的很失败。既没有让他开心,也没有让自己开心。” 我心尖一颤,觉得心口都堵上了,于是用力地抱住他,“你不是为你外公和姐姐而活的,你是你自己。就算你父母真的不爱你,就算你外公和你姐姐都不认可你,可是你有我啊!我爱你,我相信你,我认可你。我爱你的就是你,不是你父母的儿子,不是你姐姐的弟弟,不是你外公外婆的外孙。” 我仰头看着他,那远远的天光和清冽的湖水就在他眼睛里,晶亮清澈。 “不是每个结、每个扣儿都要解开的。解不开的就把它放在那也可以,就当那是你生命线的一部分,虽然偶尔握住会疼,但也好过把余下的人生也绕进去。”我晃了晃他,“把他们放下吧。” 林江南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湖水在他的眼中似是起了涟漪,盈盈欲坠一般。他赶忙抬起了头,一缕光芒映入了他的眼中,照在了他的脸上。 “苏弥,日出了。” 我转过身去,山丘起伏间一点光亮如芒,像有人在山的那边用金刀劈开了屏障。日出了,太阳从山丘跃起,阳光洒满草甸,笼罩四野,照在那片湖水之上,也照在了我们的身上。 我的身上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暖和了?”我问林江南。 “暖和了。” 我拉住他的手,“你迎过很多清晨,你一定看到过太阳不是每天都这么光芒万丈的,有时候它被云遮了。被云遮了也不怕,因为你得相信云不是每天都在,而太阳却是会天天升起的。如果昨天阴天下雨,那我们就等着明天晴朗就好了。” “嗯。”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 我看着已然大亮的天空叹了口气,空气中的凉意充盈进胸口,驱散了心中忧烦。我莞尔,问他:“在潭柘寺毗卢阁时我求佛祖保佑我新年顺心如意,你知道佛祖说的什么吗?” “说的什么?” “佛祖没有说‘好的’。”我笑了笑,“佛祖说‘那我送你一个林江南吧’。” 他笑了起来。我们在这初升的太阳下,在这四野无涯空旷的草原上拥吻。 “江南,又是新的一天了。” ------------ 137.生日快乐 日升日落的七天后,国庆节的假期结束了。 节后的工作例会上,董凭跃一脸疲惫,满是怨念的说他这七天只休息了两天,其余时间都在跟着老板全国的飞,到处的开会。 “首先说一下跟我们比较相关的,就是新城那个项目的整体设计和规划已经初步通过了,接下来就是前期的包装和宣传。项目本身也会组建团队,但是在团队建立完成之前,很大一部分工作还是需要集团这边协助完成。” 董凭跃扫了我们一眼,“出差、加班,不可避免,做好心理准备。”他翻了一下自己的小本本,“还有就是伦敦的股权合作也有进展,江美集团已经签了意向协议,细则还在谈,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谈下来之后集团会有一个签约仪式,活动不算大,我们可以先着手准备一下。” 签了? 我听见江美这个名字时,免不了的心肝颤了颤。虽然江美集团只是占股,不会过多插手具体事务,我也应该没机会跟她见面,但还是让我感觉自己离她近了一步,莫名的就有了些压力。 股权合作协议很快便谈好了,签约仪式定在了十月下旬,于是我们部门便跟着忙了起来。部门的对话里到处充斥着‘江美’这个名字,慢慢的也让我对这俩字没那么敏感了。 公司的同事们在工作的同时也不免聊到江美这个人,有人说她是继承家产,有人说她是白手起家,有人说她后台很硬,有人说她长袖善舞,有人说她丈夫是隐形富豪。 我没有参与这些闲话,并且感到有些反感。一方面来说,江美无论如何是林江南的姐姐,纵使她给林江南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但她依旧是他的亲人。另一方面,假如江美集团的老总是个男人,除非这人真的有什么传奇,不然压根不会有人讨论一个字。 可江美是个女人,所以就有了各种猜测、八卦和传言。有的只是单纯八卦,有的则充满了恶意与猥琐。 真是不公平。 我回家后和许亦静念叨这些事,许亦静也做如是想。 “我就说嘛,社会的变革往往很容易就达成了,但思想的进步则非常缓慢和艰难。对女人的的偏见且不会消失呢。不过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她还提醒我多留个心眼,“虽然江美集团不太会插手具体事务,但如果江美这人非要针对你,跟你们公司提个要求让你卷铺盖走人,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没有告诉过许亦静我和江美见过面,所以她对江美的印象还是一个严肃刻板,且为了让林江南俯首帖耳不择手段的反派。 可我见过她了,倒也不觉得她是坏人。虽然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她。 节后的天气渐渐的冷了下去,连了两场秋雨后,仅存的那点暖意也被扫荡一空。街上色彩逐渐单调,秋风乍起,叶落满京城。 十月二十八日是林江南的生日,恰逢周五。 沈铮又张罗着去吃饭喝酒给林江南庆生,但被我给拒绝了。这个生日我要跟他一起过,只有我们俩人。 原本我想要露一露身手做一桌佳肴,但林江南说什么也不答应。“上次做个饭整出那么大动静来,我可是怕了。” “上次不是因为吴雨嘛。” “对啊,那为什么吴雨来的时候我不在呢?你还记得吗?我是不是出去买烤串去了?我为什么买烤串去了?还不是因为你一个小时都没做完一盘凉菜么。” 真是想打他。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虽不甘心,但想了想也是不好让他在生日的时候还饿个半死,于是只好忍痛放弃了做饭的想法。 他生日那天,我下班后去蛋糕店取了订好的蛋糕,驱车直奔长河湾。拿钥匙拧开门后,听见厨房里已经叮叮当当的了,我把蛋糕放好走进厨房,林江南正系着围裙在剁鸡翅。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问他。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林江南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挥刀斩鸡翅,我凑过去看了看,“要做什么?” “咖喱鸡翅。”他低头亲了我一下,“喜欢吃吗?” “喜欢。”我在厨房转了转,“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剥蒜、削土豆皮。”他瞄我一眼,“还是别削土豆皮了,你就把土豆洗洗算了。” “干嘛?怕我削土豆削掉自己手指头啊?好歹我也是切出过蓑衣黄瓜的人。哪至于的。”我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帮厨。 林江南做了两荤两素四个菜,还有一碗汤,菜都不复杂,但红黄白绿的摆上桌看着却很有食欲。我把蛋糕店送的皇冠给他戴上,点了蜡烛关了灯。 烛光的火苗昏暗又温暖,我给他轻轻的唱起生日歌,他看着我,眼中温情脉脉。我在他的注视下越唱声音越小,短短一首歌唱的我最后竟不好意思起来。 “你怎么不跟着唱?”我嗔怪道。 “我唱歌走调。” “生日歌也走调?” “生日歌也是歌。” “没事没事,咱们一起唱,让我也开开眼。”我轻轻拍着桌子打了个前奏,给了他一个开始的示意,然后我小声又极缓慢地开始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林江南看着我,跟着我的节奏动了动嘴唇,一开始没有声音,然后才在我的鼓励下蚊呐般地唱了起来,唱了一句后自己又笑了,摆了摆手。我没有停下来,还是认真的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继续唱着,于是他的表情也渐渐认真起来,跟着我敲击桌面的节拍,一个字一个字地唱了起来。 这首生日歌我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林江南的声音一遍比一遍更大一点,也更坚定一些,我很惊喜的不住点头。到最后蜡烛已经都快烧完了,我们才停下来。 “许个愿。” 林江南闭上眼睛,很虔诚的扣起双手,几秒种后他睁开眼睛,我们一起吹熄了蜡烛。 “你唱歌并不走调啊。”我把蛋糕挪到一边,“你为什么说自己唱歌走调?”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唱歌很难听。小时候的音乐课我都不敢出声,合唱的时候就光张嘴做做样子。”林江南摇摇头,又问我:“真的不走调?” “真的不走调。” 他笑了,有点羞涩有点满足,像个得了夸奖的孩子。 林江南把醒好的红酒拿出来,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我举起杯来问他:“你开心吗?” “开心。” 我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这次像真的很开心。那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这么开心。” 喝了一口红酒后,林江南清了清嗓子,对我说:“苏弥,我辞职了。” “真的?” “嗯。” “决定要去跟沈铮一起创业了?” “嗯。”他点点头,舒了口气,“我一直很讨厌我的专业,因为它是我外公帮我选的。但这些日子我静下心来才发现,我新闻软件里给我推送的都是科技类新闻,我自己买的书很多都是专业相关的书。从橙时离开时我刻意不去找那些科技公司,但最后选的还是去教儿童编程。我就问我自己,我是真的这么讨厌自己的专业吗?” “当然不是。”我笑道。 “嗯,当然不是。”他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不管我是因为什么学的这个专业,不管是因为谁,但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我该因为别人而忽略了自己的内心。” “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我问他。 “暂时还没有很喜欢,但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我再次举杯。林江南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后对我说:“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拦住他。 正这时,敲门声又起。 我皱了皱眉头,心说不会又吴雨吧?来给林江南过生日?她不至于这么一次又一次的上赶着过来丢脸吧? 我这边正想着,林江南已经起身去开门来,然后我听见他说:“姐?你怎么来了。” 我心里一惊,赶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随着高跟鞋叩击木地板的声音响起,江美走进屋里来。她看见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简单地点了一下头。 林江南关上门也跟了进来,有那么一会儿的不知所措。屋里也静了片刻,然后林江南才晃过神般地说:“姐,这是苏弥。” “知道。”江美还是那种情绪平淡的样子,她在屋里稍稍转了一下,看看桌上的蛋糕,对林江南道:“生日快乐。” “谢谢。”林江南很客气,在他姐面前就跟我在我们大老板面前一样拘谨。 “我今天过来有两件事。不会耽误你们很久,因为我十点的飞机。” “嗯,您说。”林江南站在江美对面,微微低头垂眸,看上去很恭敬,但实际上更像一种消极的抵抗。 江美认认真真的看了林江南一会儿,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微微叹气,声音也柔软了一点,“江南,有些话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也许今天是个机会,说也就说了。” 林江南微微地抬起头,有点意外地看着江美。 “妈去世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说,但我相信如果她能留下什么话,那一定是希望我照顾好你。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在身边,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爸爸也是一样,他在过世之前还在说他对不起你,不能陪你长大,不能看你成家。”江美的情绪露了些破绽,声音有丝颤抖,所以她顿了顿,整理好了情绪才又继续道:“所以你上次说你觉得家人都没有爱过你,这让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包括我也是一样。”江美看了我一眼,又转过了头,“我们爱你的方式或许不是你想要的,但我希望你不要质疑我们对你的爱和关心。那不是地狱。” 林江南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显然并不适应江美用这种口吻说这种话。 江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江南,“这是妈留下的那笔钱,我还给你。里面还有这些年你所持有江美股份的分红,以后的分红我也会打给你。” 林江南没有接,直接摆了摆手,“不用。” 江美把信封放在桌上,“这些是你应得的部分,你不用想太多。至于你想怎么用它,那是你的事,以后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再干涉,但是倘若你想要额外的钱,我也不会给你。” 林江南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江美,有些不可置信。 “还有第二件事。”江美转身看向了我,“苏弥,周一上班之后你应该会接到你们公司的调任通知。” 话锋忽然转向了我,让我有点懵神,“调任?我?” “对,调往伦敦。” ------------ 138.更好的我和你 江美的话一出来,屋里便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随即,我和林江南异口同声地道:“为什么?” 我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而林江南是恼怒大于疑惑。 “姐你什么意思?”林建南站到江美面前,方才的沉默与恭敬都不见了,看上去是真的有点急了,“半分钟前你才说不会再干涉我的事。” “你的事?”江美侧头看了看他,“这是苏弥的事。” “但你的目的不就想把我们分开吗?” “可以吗?”江美微微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的弟弟,但看上去气场硬是压住了林江南,“你们会分开吗?” “不会。”林江南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你急什么。” 林江南登时被噎在了那里。 江美轻轻拨了一下林江南,然后擦过他身边走向了我,在我面前几步的位置站定,“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恶毒。”江美对我说,顺便回头瞥了林江南一眼,“像我弟似的。” “我不是……”林江南辩解道。 “你安静点。”江美打断他,又对我说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调你去伦敦并不是我的主意,这是你们公司的人事决定。我跟你们公司开会的时候涉及到营销宣传方面的内容,碰巧提到了伦敦团队组建的事,我听到了你的名字。” “我们公司的决定?”其实我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相信。 “你信或不信都不要紧,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只是今天看到你在这所以提前知会到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能有更充分的时间考虑。” “我可以拒绝吗?”我有些忐忑地问。 “可以。”江美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之前你给橙时做的形象我看到了,不错;听说你们伦敦项目本来找了第三方设计公司,但最后比较下来,你们老板更喜欢你做的那一版,应该是会确认使用。原本你只需要做个临时方案,但你做的很认真,这是你留给你们老板的印象,所以才会想要调你去伦敦。总之,这是一次升职,但你当然也有权力拒绝它。” 我与江美对视片刻后,目光移向了站在她身后的林江南。林江南也看着我,微微地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弥,我其实很想看看你会怎么选择。当别人信任你的时候,你会怎么对待这份信任;当你有机会变得更好更强大的时候,你会怎么对待这个机会。我也想看看,你和江南这种浪漫的人,到底是怎么对待爱情的;想看看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不信。” 我被江美的话戳的心头一颤。 比起影视剧里那种拍出几百万支票的情节,江美的这番话杀伤力要大的多。 它诛心。 江美说完,整了整身上的外套,“我该走了。”她转过身又对林江南道:“虽然你的事我不干涉,但我还是你姐,逢年过节给我打个电话,有空会去看看,有点良心。什么时候实在混不下去了,我总还是得管你口饭的。” “哦。”林江南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跟在江美身后去送她。 我还在餐桌前站着,从江美来了之后一直到现在,我都在那站着。我宁可刚才江美拍出了一张大额支票让我离开林江南,那样的话,我不用费一点思量,只要拒绝她就可以了。 如果调任的事是人事部告诉我的,那样也好很多,我可以悄悄地拒绝掉它,而不必有太多心理上的负担。 但偏偏是江美今天带来了这个消息。 我想她是故意的,有那么一点报复的意味在里面。 上次见面我说的很多,肯定很不合她心意,但显然她也听进去了一些。我请她给林江南信任,请她给林江南选择的自由,她今天就把同样的问题丢回给我,看看我们之间是否会给彼此信任,给彼此选择的自由。我笃信我与林江南的爱情,她便想看看我们的爱情到底是否真如我所说的那么值得信赖。 江美不愧是江美,她迅速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路——不做林江南的敌人。当她退到一边,不再做我们之间的压力时,这份关系中的所有好与坏才真真正正的落到我们自己身上。 我们要承担的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和将来,而不是对任何人做交代。 林江南送完江美回来,见我还在那里站着发愣,便过来抱住了我。我们在拥抱中沉默了一会儿,我俩同时开口问对方:“你怎么想?” “你有想法了对吗?”林江南说。 我点了点头,“如果我选择去伦敦,你会生气吗?” “我姐刚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我挺生气的,我觉得她就是故意要把咱们拆开。但冷静一点想了想,其实她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重要。”林江南说。 我笑了,“你终于觉得你姐的想法没那么重要了。” 林江南也笑了,“从我私心来讲我当然不希望你离开。我希望我每天回家都能够看到你,恨不得每天每刻都在一起。但是我不能也不应该那么做。你给了我很多力量,我也希望能成为你的依靠和力量。你选择你想选的就好。” “其实鼓励别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动一动嘴皮就做到了,但被鼓励的人却要花很多时间、很多辛苦去证明那个鼓励他的人是对的。其实刚刚你说你辞职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点自满,我觉得我做到了,你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可是刚刚你姐说过之后,我发现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我笑了笑,仰头看着他,“江南,我觉得我也应该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而不是直推着你向前走。” “你决定了?” “这个决定做的可能有点快,但这就是这一刻我所想的。它是对的吗?” “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支持你。对或者不对,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只要我们相信彼此和将来。” “嗯。”我点了点头。 “你知道刚才我吹蜡烛的时候许了什么愿吗?” “什么?” “我希望我每一年的生日都能和你在一起,直到我们老了,直到我们死去。” 我伏在他的胸口上微微叹息,听到他心跳的坚定和有力,“那就是永远了吧?” “对,那就是永远了。” 周一,人事部门果然找我去谈话,问我是否有意向去伦敦工作,合同期是一年,薪酬和福利都很不错,工作内容也不单纯是对着电脑做设计,而是会涉及到更多营销宣传方面的东西。对我而言颇有挑战。 但我很痛快的便答应了。 一个月后,我与晋升为设计部经理的张媛交接完了工作,安排好了北京的事情,坐上了飞往伦敦的飞机。 我妈其实对我的决定是不满意的,她说好不容易盼到我踏踏实实谈了个男朋友,以为这次我成家有望了,哪成想又跑国外去了。 她好怕我回来以后林江南就跑了。 可从来决定一份爱情是否长久的因素都不是时间与距离,而是信任。我们相信彼此,我们相信我们的爱情。我们想用更好的自己去成就更好的彼此,爱情是让我们更勇敢的东西,而不是束缚住翅膀的枷锁。 飞机越飞越高,城市越变越小,穿越云霄。我迎着阳光跨越万里,对未来充满期待。 ------------ 139.尾声 机场高速有点堵车,林江南显得有点焦躁不安。我接着电话,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距离上次回国又过去了半年。如今二十八岁的林江南已经完全褪去了身上的那种气质忧郁的少年感。上次我说他有点胖了,让他警惕中年发福,这次他就给我练了一身肌肉。 “使馆那边我发了函,签证应该不存在问题。展馆和拍卖行那边人家也等着做宣发呢,你赶紧把画家名单给人家发过去。”我对手机那边说道,“做好的东西你要审一下,别张冠李戴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舒口气把手机丢进包里。高速上的车流也动了起来。 “你这车还没报废呢?”我摸着这两旧到不行的小高尔夫。 “平时不开了,这不是今天来接你么,所以开上了。” 我笑道:“怎么接我就这配置啊!也不给我开辆好点的,就不怕半路抛锚?” “你可别乌鸦嘴。”林江南抚了抚方向盘,对车说:“挺住。” 我窝在副驾上犯懒,看着车外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风景。 又是秋天了。 我在伦敦已经呆了三年了,一年合同期满后我从德峰集团辞职,与在伦敦工作期间认识的朋友一起做了艺术经纪人。当初要辞职的时候我很忐忑,因为要涉足的行业其实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林江南劝我试一试。 “你既然动了心思,证明你有兴趣,有兴趣就试一试呗。年轻人就是应该要闯一闯的。大不了继续做回老本行,又不会失去什么,不用怕。” “我怎么觉得这话这么耳熟?”我笑道。 “这不都是当初你们劝我的话么。” “可我不年轻了。” “只要还有梦想,怎么会不年轻。” 他算是彻底走出来了,现在劝人一套一套的,我怀疑是他跟许亦静、沈铮一起喝酒喝多了,听了太多的辩论,积攒了一堆有的没的的道理造成的。 “你说,怎么沈铮和许亦静就没能走到一起呢?”我懒洋洋的发问。 “其实沈铮当初对许亦静还是有点意思的,但是许亦静说要是跟沈铮在一起,估计每天都得鸡飞狗跳的,想想都心乱。” “也是。俩‘辩手’。” 许亦静依旧单身。她还完了家里欠的账,欠我的钱也还给了我,现在无债一身轻。现在她也不执着于买房了,因为觉得所谓归属感这种东西房子也并不能给她。 “所有的这感那感,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给自己的。”这是许亦静最新总结出来的人生感悟,“我刚报了个街舞班,老师说我节奏感和身体协调性都很好。回头有空我还想学个古琴,那天看了个穿汉服谈古琴的视频,真好看。” “你这哪有空谈恋爱?” “爱情会因为有空才来吗?爱情来了就来了,不来难道我还傻等着?我自己过得这么爽,它爱来不来,我又不是为它活着。” 也挺好。 我看着窗外的车行方向,问林江南:“是回长河湾吗?” 林江南有点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这又用高尔夫接我,又带我回长河湾,干嘛?怀旧啊?比不是好久没在那住了么,拉我过去帮你打扫房间去?没门。” “你打扫?”林江南很不屑地笑道:“看你打扫房间不得把我急死。” 我没理会他,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你说你现在也不回这边住了,为什么不把长河湾的房子租出去啊?这地方租金收益还是不错的。” “不想租。租出去了再收回来就得重新收拾、装修。这房子是我妈给我的,我和你又在这有很多回忆,这些东西对我而言价值比租金高的多。” “真怀旧。”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这次回来我就常驻北京了,再去国外就是出差了,有的是时间给你创造回忆,等你老了且够你想的。” 车拐下西直门桥后却没有停在长河湾的门口,而是停在了交大的门口。 林江南拉了手刹熄了车,解开安全带打开门,告诉我:“下车。” “下车?”我不明就里,但也解开安全带跟着他下来了。林江南走到我旁边,指着车门上的那个坑,“看,还在。” “等车报废了你把这块钢板锯下来,我找人打磨一下,弄个画框挂到新家里去。”我看着那个坑,觉得自己想法不错,“这叫‘现成物品艺术’。” “行了,职业病犯了吧。”林江南锁上车拉起我的手往交大走去。 “干嘛去啊?” 林江南没回答我,指了指离西门不远的羽毛球馆,“说起来也是十年前了,就是在这个羽毛球馆第一次遇到你,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地方,“咱们差不多就是在那坐着喝酒的。” “真是怀旧之旅啊?你打算重走一遍?”我晃了晃他的手,“十年前的事我是真想不起来了,我印象深的还是那次跟你还有许亦静在这打球。你知道么,那天之前许亦静说你肯定喜欢我,我不信。其实也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后来跟你打球的时候我杂念那个多啊!现在想想觉得可傻了。” “就是傻,我都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了?” “你傻又不傻。” 我飞起一脚想要踹他,他笑着闪开了。 林江南拉着我上了羽毛球馆前高高的台阶,球馆大门紧闭。我略微张望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 这会儿是晚上七点,按说夜场应该还没结束,里面应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才对。 “关门了?”我疑道。 林江南没有理会我,直接把门推开了,拉着我走了进去。球馆里又黑又静,我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地问道:“江南,你到底要干嘛呀?” “我?”林江南回答的声音很大,回响在空旷的球馆里,他转过身拉住我的双手把我往里带进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要你嫁给我!” 话音刚落,球馆里的灯一下就亮了,一排排渐次打开,直到整个球馆灯火通明。 我眯了眯眼睛,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后才看到球馆里已经布置了一个花门,地上铺着红毯,花门过去是两个架子,上面装饰了鲜花和星灯,架子上都是我和林江南的照片,记录着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有的在伦敦,有的在北京,而更多的是视频通话的截屏。那是我们相隔万里却又紧紧相依的见证。 朋友们都站在红毯的尽头,笑着,鼓着掌,起着哄。董凭跃搂着林絮的肩膀,让飞飞和依依努力的把手里的花瓣洒向我,张媛挺着大肚子依偎在她老公身边,许亦静和沈铮一个又一个的把拉炮拽响,彩色的纸片纷纷扬扬的洒落在我的脚边。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特别想开心的大叫,又特别的想放声大哭。 林江南站在我的面前,接过沈铮递给他的一个蓝丝绒小盒子,然后在我面前打开,单膝跪地。 “苏弥,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全文完———————— ------------ 番外——没人在乎 一直到和董凭跃确认了恋爱关系后两个月,林絮才知道自己租的房子是谁的。 董凭跃说是他自己给忘了,带林絮去跟朋友聚会的时候,并没有避开那个当初被他拜托了去与林絮签合同的,被林絮一眼认了出来。三问两问的便破了案。 许亦静怀疑他是故意的,以他董哥的细心,不该忘。但她也说这件事这么暴露出来再好不过,不然怎么说都感觉流于刻意,大大的失了该有的感动分值。 不过我觉得董凭跃不至于这么心机。 我第一次回国探亲时见到林絮,明显看出她比起以前丰腴了一些,很滋润的样子。她略带愁容的说自己胖了,小肚子都长了出来。 “家里有阿姨,所以也不用做什么家务。俩孩子玩的挺好,也不用我陪,我顶多就是给飞飞看看作业,周末如果不加班就跟董哥带他们出去玩玩。”林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觉得我得办张健身卡去了。” “幸福胖,你就受着吧。”许亦静白她一眼,“你这抱怨听得人这么来气。” “她这叫显摆。”我也笑道,问她:“你怎么还叫他董哥?” “习惯了。” 我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了,那会儿林絮已经改叫他老董了。我觉得这个叫法让人有一种很踏实的浪漫感,听上去就能白头偕老,于是我叫林江南‘老林’。 他不乐意。也是,毕竟三十还不到。 林絮和董凭跃的婚礼没有操办,所谓的婚礼只是请朋友们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飞飞和依依就坐在旁边。飞飞对依依很照顾,整个吃饭期间都是飞飞在给依依夹菜,叮嘱她喝汤小心烫,吃鱼小心刺。依依也很听飞飞的话,遇到不想吃的东西想耍赖推掉,飞飞劝两句她也就乖乖吃了。 有人起哄问飞飞知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吃饭,飞飞说:“因为今天我多了个妈妈。” 一句话,差点把林絮眼泪给说下来。 我们仨闺蜜聚的时候,许亦静问林絮和董凭跃有没有计划再要个孩子,林絮说这个事她还真跟董凭跃聊过。 “我觉得还是看缘分吧,如果怀孕了,那有个我们俩的孩子我也挺愿意的。但毕竟我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不好怀,那现在一儿一女我也挺知足的了。”她的笑容温婉而甜蜜,“怎么都好。” “巩恺那边还给抚养费吗?”许亦静问她。 林絮听完笑了笑,摇摇头,“算了。” “凭什么啊!”许亦静觉得林絮这样不好,“虽然你和你家老董现在也不缺那点钱,但他该给还是得给的,那是他应尽的义务。” “我和老董是不缺这点钱,但巩恺缺。” “怎么个意思?”我和许亦静同时倾身向前,极有兴趣听个详细。一个月的抚养费不到两千块钱,按说以巩恺的收入,不至于这点钱都缺。 “我也是听朋友说起来的,说他也不知道从哪得了个内幕消息,于是就抵押了房子投进股市里了。结果他买的那支股票一直跌一直跌,他扛不住了就割肉卖掉了,可刚卖掉没多久股票就涨了起来。本来他想着凭自己的收入想填上窟窿也不是很难,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赶上了公司裁员,把他给裁了。挺惨的。” “活该啊!”许亦静举杯,“大快人心!喝一个。” 林絮跟她碰了杯,笑道:“我也是觉得挺痛快的。所以我就想,他都赔成那样了,抚养费的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因为那点钱还得跟他联系。” “那个艾晓莉呢?” “听说是生了个男孩。”林絮道,“因为抵押房产炒股的事跟他闹得不可开交,抱着孩子回自己娘家了,不让他见,也不让他父母见。其它的就不知道了,朋友就说了这些,详细的我也懒得多问。” “这叫什么?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许亦静开心的拍了拍腿,又叮嘱林絮,“你可别心软啊!万一那厮又回头来找你,你就一口吐沫给他啐出去。什么废话都别跟他说。” “那当然,我又不傻。”林絮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但是林絮还是心软了。 这是我从英国彻底回到北京之后才听她说起来的。 半年前依依的奶奶病了,病情发展的很快,林絮知道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巩恺给林絮打的电话,说奶奶相见一见依依,求她满足一下老人家最后的愿望。 于是林絮心软了。 “老董陪我一起去的。那是我离婚三年后第一次见到巩恺,感觉老了很多,以前满身的奢侈品也穿不起了。”林絮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依依奶奶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看见我、看见依依也说不出话来,只剩哭了。” “依依还认识她奶奶吗?” 林絮摇摇头,“刚离婚的时候还带依依见过几次她奶奶,后来艾晓莉的儿子出生,她奶奶也就顾不上了,得有两年没见了吧,而且人病的都脱了相。其实依依奶奶当初对我倒也不差,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还不都是巩恺造的孽。”我说。 “此言差矣。”许亦静摆摆手,“不干人事儿的是巩恺,可巩恺也是他们老两口教育出来的,要论因果也是互为因果,怪不着谁。” 我觉得言之有理。 “后来巩恺没再找过你了?” “没有了。那天带依依走的时候,董哥给了巩恺点钱,回来以后他才跟我说的,说是替我尽一点心意,毕竟婆媳一场。” 后来林絮再也没见过巩恺,不知道他的事业还会不会再有起色,不知道艾晓莉后来有没有带着儿子回到他身边,更不知道巩恺会不会想起当初自己的光鲜、自己的荒唐。 他会不会想起当年与林絮也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个姑娘为了他操持家务养育孩子,却被他弃若敝履? 他会愧疚吗?他会后悔吗? 不知道,也没人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