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正文卷 ------------ 第一章 除夕魂去 “夫人,你就别等了,小郎君是不会来了。” 绿萼放下了药碗,拨弄了拨弄火盆里的炭火,听着外头热闹的爆竹声,心里有些不耐烦。 今天是除夕,姚姨娘仁慈,特意赏了一桌子席面,犒劳几个下人,这时候旁人该是吃开了。 可她作为夫人的陪嫁丫鬟,好事儿轮不到,还得先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院儿里侍奉汤药。 “我是颂儿的母亲,她总该允他来拜一拜……”王缨宁枯黄衰老的脸上呈现出一丝热切的希望来。 论起来她才是妻,姚玉洁是妾。可如今她生的儿子要来见自己,还得姚玉洁这个妾点头答应才成。 绿萼只管低头百无聊赖的拨弄炭火,全当是没听见。 “你说,是不是我的颂儿出事了?”王缨宁前几日依稀听到有丫鬟谈及到,可惜她如今病重下不了榻,不能好好的问上一问。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想着捱到了除夕这天,论理儿颂儿总要来自己这一趟的。 外头下人吃酒划拳的声音越来越大,绿萼愈发焦急不耐烦,顺手将手中的火钳子重重的扔到了炭篓子里: “是,您猜的没错,小郎君他就是出事了,他不会再来看你了。”绿萼腾的一下站起了身来: “他没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日没的。终归是晦气的事,姚姨娘怕吓着将将怀了身子的三少奶奶,便将人速速的葬了。” 满颂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又没有子嗣,自然也没有人给他送葬,下人们哭一哭,就算了了。 堂堂的一个嫡子,生前不受重视,死后连该有的送葬仪程都没有。 王缨宁如雷重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王缨宁挣扎的坐起身来,喃喃道。 “我的夫人,大过年的我哪里有功夫在这里说笑。小郎君他吸食过量的五石散丢了性命,这件事可不光彩,老爷那边忌讳着呢……” 绿萼话还未说完,王缨宁哀嚎出声来,连人带被子滚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 王缨宁连着哀嚎了好几声,声声啼血,可她眼睛早已经干枯了,哪里还有泪。 蜿蜒流出来的却是两道血痕。 她的颂儿怎么会去吸食五石散。 那是个被姚玉洁从她身边抢了养在膝下的孩子,他谨小慎微、唯唯诺诺。 饶是多么的胆小怯懦,这孩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阿娘,是他们对不起你,你再忍一忍,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想法子带你离开。 这句话就成了王缨宁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她的颂儿说要带她离开,离开这个利用她、欺辱她又禁锢了她一辈子的满家。 可如今,却告诉她,颂儿没了。 “旁人没有逼他吸食的,都是他自己偏要吸,这事儿还被路过的三郎君与晋安侯给瞧见了,他们可以作证……” 绿萼像是唯恐她不信,又说了一句。 三郎君,就是姚氏生的那个纨绔放诞的儿子啊。 而晋安侯啊,那是何等的人物,他作证? 他可是那姚氏一生最得意的高门皇室女婿。可笑的是当初还是她王缨宁亲自上门为他与姚氏的女儿做的婚。 王缨宁嗬嗬冷笑出声,而且笑的越来越大声。 她这一辈子就是一个笑话…… 那年,她才十三岁,嫁给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她满心赤诚,以为能用真心将他捂热,上杆子事事为他着想为他筹谋。 而他,他对她冷淡至极又极尽利用。 仿佛对她越苛责,越能弥补他心中对姚氏的愧疚感。 想她王缨宁士族出身,年幼时的相貌才情、长成后的风范气度也都曾为人称道。 反之,他们满家虽然富庶,但终归只是出身低贱庶族寒门。 他借了她身为士族的势,才从一介寒门学子一跃成为堂堂郡守。 满家几位小姐在她的费心筹谋下嫁入高门,人人称羡。 到头来她给他人做完嫁衣裳,被利用完之后被弃在后院,一日一碗毒药的灌来,成了个不死不活的活死人。 不对,也许那些馋了毒的汤药,很早之前就入了她的口了。 可怜她一步错,步步错。 不过四十的年纪,身子就已经如七十老妪一般了。 如今就连她拼死生下的唯一的儿子都被他们给害了,那是她唯一的念想。 她心中怨恨滔天,可惜有心报仇,无力回天! 万念俱灰之下,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草草的去了。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绿萼缩了缩身子,不敢去看她死不瞑目睁的大大的眼睛: “你也不要怨旁人,怨就怨你自己蠢,怨老爷当初不顾士庶之别,把你嫁来满氏。” ------------ 第二章 誓不喝药 南朝齐十九年。 时任南郡丞的东海郯县士族王源,收了五万的聘金,将家里年仅十三岁的大女儿王缨宁嫁给了富阳庶族满璋之。 要说这满璋之比起王缨宁来,大了整整十几岁。 王缨宁嫁入满家的头一天,满璋之连她房里都没到。 王缨宁年幼不懂事,觉得伤了心又没了面子,郁结难消,生生的害了一场病。 害了病的王缨宁在一个雨夜里醒来。 “少夫人醒了,快来喝了这碗药。” 小丫鬟殷勤的上前将她轻轻的扶了起来。 喝药,原来到了阴曹地府也得喝药,王缨宁心中积攒了巨大的怨愤未消,一挥手将丫鬟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上。 绿萼只道是少夫人又在闹小性儿呢。 却不知完全醒来之后的王缨宁惊愕莫名的打量了四周,又静静的看着她跪在地上小心收拾碎碗药渣好一会儿。 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又怪异的神色来。 “少夫人醒了!”同样是一句少夫人醒了,这一声里满是欢喜。 是红药,前世里不得她重用,却为了她顶撞姚姨娘被剪了舌头废了双手的红药。 她可怜的红药,王缨宁迅速闻声看去,眼中闪出一丝泪光来。 一时感怀,王缨宁忍住浑身传来的病痛,轻轻伸出手来给红药。 红药有些受宠若惊。 同是陪嫁丫鬟,平日里少夫人一向更喜欢嘴甜机灵的绿萼,今日却由着绿萼跪在地上装模作样的收拾药渣也没有心疼她叫她起身。 虽然有些受宠若惊,但红药还是小心开口劝道: “少夫人病着的时候,夫人与老夫人来看过了,还带了一些参药来。少夫人若是觉着身子大好了,便由奴婢去跟两位长辈告一声。” “也免得老人家惦记,可好?” 她家少夫人虽然出身士族,可娘家早已败落,如今王家老爷又被罢了官。 所以少夫人除了个空落落的士族身份,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啊。 可她又有个傲气狷介性子,素来只肯她施恩与旁人,可不愿向他人低头的。 尤其这满家还是庶族,少夫人便更不肯矮下姿态来屈就了。 若长此以往,在这满府里恐怕也就没了立身之地。 红药年长几岁,思虑也周全一些,也多次劝说,可惜少夫人只当她是杞人忧天,不愿听她啰嗦。 “夫人与老夫人是来过,不过就一回,夫人更是连坐都没舍得坐,远远瞧了一眼便走了。” 绿萼的手被碎碗划了个口子,疼的眼泪都怪出来了,也不见少夫人心疼一句,心里正气闷呢。听着红药的话,立即起身反驳: “倒是姚姨娘,自打少夫人病后,便一直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床前,前些日子累的也病倒了。少夫人若要谢,总该先谢一谢姚姨娘才好。” 王缨宁看着眼前的两个丫鬟,这一切都跟前世一样。 红药让她去与夫人与老夫人搞好关系,她却听了绿萼的话埋怨两位长辈对她关照不够。 反过来对于亲手照料过她的妾室姚姨娘感激不尽。 她派了绿萼登门去相谢,绿萼过犹不及,对着姚氏的行了大礼道替我家少夫人道谢来了,她便落了个妻给妾行礼谢恩的下乘名声。 “少夫人才来满家几天,自然是要与姚姨娘好生相处,博个宽厚的好名声,”绿萼又凑近了王缨宁的耳前眯眼小声道: “那日姚姨娘侍奉少夫人过于疲累,在少夫人的床前昏厥了过去,恰好被郎君看到了的。” “若是,少夫人好生去安抚一下。不仅姚姨娘感怀您的厚德,就是郎君那边也定会对少夫人另眼相看呢。” ------------ 第三章 恨怨难平 绿萼知道夫人心里对于郎君的看法十分的在意,说话儿带上他,夫人总会听进心里去。 让他另眼相看,王缨宁心中冷笑一声,那是上辈子卑微的念头,这辈子她可不屑了。 王缨宁转过头去,苍白的病容,漆黑的双目,意味深长的看了绿萼一眼,这一眼看的时候有些长,绿萼莫名的生出一分心虚来。 “少夫人……” “去打些温水来,我要梳妆。”王缨宁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吩咐道。 绿萼有些没脸,面含委屈的打水去了。 王缨宁由红药扶着走到梳妆桌前坐定,看着镜子里满脸稚气的自己。 虽然面色苍白病气不浅,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娇俏美人的模样。 再也不是前世里那朽败枯黄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样子了。 没想到上天还能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王缨宁伸出细白柔嫩的手指取了一滴桂花露,在鬓边如云的青丝轻轻的摩挲着。 如今一切都还不晚。 王缨宁幽深的眼神里迸发出奇异的,如火一般的光芒来。 “少夫人是要亲自去谢姚姨娘吗?” 绿萼回来后,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孔,不过话里话外还在提姚玉洁。 “姚姨娘自然是要谢的,急什么。” 王缨宁看着镜中年轻的不能再年轻的自己,眼神无波的说道。 绿萼眼中一喜,与红药一起伺候着她洗了面容,梳了个百合发髻。 虽然是妇人的发髻,但看起来更加显的她稚气娇小。 衣裳是王缨宁亲自下手选的,是一身绣了银边的牡丹红的绸缎束腰襦裙。 “少夫人怎么选这件儿衣裳了?您不是最爱那件鼠背灰色的素裙……” 绿萼上前拾起了一支明晃晃的镶七宝金步摇替她簪在发髻上。 以往王缨宁为了讨满璋之的欢心,喜欢选些老成端庄的颜色做衣物,首饰选的也偏成熟华丽些。 王缨宁看向镜中,皱了皱眉头。 她病了好几日,这脸色本来就苍白没血色,被这支明晃晃的金步摇一衬,更加病怏怏的没有气色。 女子都爱美,重活一世,王缨宁决定不再为讨好任何一个男子而美。 “选那支鹤首白玉簪子吧。”王缨宁忍下咳嗽不适,淡淡说道。 红药也觉得这金步摇难看,赶紧上前给她取下,换上了清雅一些的白玉簪子。 “少夫人,咱们这是去哪?” 红药小心的搀扶起王缨宁,她的病还未好全,竟要出门走动,红药怕她真的要去姚氏那里,心里不由得有些愁苦。 自家的女郎这才十三岁,就成了人家的少夫人。 这人情世故通的少,对人心的善恶更是懵懂的很,做事全凭一腔单纯的心思和热忱。 “醒了,自然是去老夫人与夫人请安的。” 王缨宁又开口,还有些不习惯自己原来这把柔美的好嗓子。 可惜上辈子这样的好嗓子只拥有了几年,就被那一碗又一碗汤药给熏坏了。 她后来察觉到那些说是给她治病的药里其实掺杂着慢性毒药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今想来,那药定然与姚姨娘脱不了干系。至于这其中还有没有旁人参与,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到时她不介意亲手给他们也都灌上一碗,尝尝。 至于爱主求荣的绿萼…… 王缨宁淡淡的看了一脸错愕的她一眼,又冷冷的移开。 绿萼听了她的话,不解又气恼,少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衣裳首饰选的那样清丽鲜嫩便罢了,还要去给她素来不喜的两位长辈请安。关键是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知怎的这样疏离。 “啊……哎!奴婢这就取伞来!” 这边红药没想到少夫人今日竟想开了,心中不由的大喜。 ------------ 第四章 妻妾规矩 满家老夫人院子里有两棵芭蕉树,如今雨打芭蕉,很有几分闲适的模样。 王缨宁多看了把芭蕉两眼,红药在后面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小声道少夫人快些进去,外面冷仔细着凉了。 大夫人谢氏没料到王缨宁会亲自过来请安。 看着她还带着病气,身子也瘦了一大圈,安安静静坐在雕花木椅上,椅子空了一大半去。 原本还想着出言拿捏她两声,却被老夫人一声咳嗽堵了回去。 “新妇,你身子可大好了?” 老夫人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孙女差不多大的儿媳妇,规规矩矩的请安,没有一丝士族小姐的骄矜,反而楚楚可怜着呢。 老夫人心里生出一丝怜惜来。 听儿媳谢氏说她新婚之夜时,因不满璋儿未进房门,气恼的哭了好几场去。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也也不大像是谢氏说的那么不体面。 “回老夫人的话,已经大好了,”王缨宁不大爱笑,但神情却是有着超过她年龄的娴静温和: “听这丫鬟说,在我病了的那几日,让老夫人与夫人跟着担忧费心了。” 说着起身盈盈而拜,喉头一痒,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红药赶紧上前扶了她起来。 老夫人不满的看了谢氏一眼,这出身士族的新妇,哪里是不体面,分明就是谦逊有礼,落落大方。 “虽然你已嫁入我满家,可毕竟年纪尚有,这子嗣的事还要慢慢来,也不好操之过急,懂吗?” 大夫人说话虽然直白,但往深处想也是为着她好。 她才多大点,就急着要与璋儿同房,平白虚空了身子,以后受罪的也是她。 就怕她如今对璋儿一腔的情意,又不甘那姚氏受独宠,听不进去她这做婆婆的话。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正中王缨宁的下怀。 上辈子她年轻时确实对成熟有魅力的满璋之情意满满,但那满满的情意也早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无视和利用,消失殆尽了。 到最后只剩下浓浓的恨意。 有这样的恨,这辈子怎么可能再去和满璋之亲近! “新妇明白,谢夫人提点。”王缨宁丝毫不扭捏,瘦削苍白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那点子笑意就同冰雪初融,叫谢氏看的惊了一惊。 小小年纪只一个微笑,便叫人晃了神去,长大了还了得。 谢氏作为婆婆不喜儿媳太过狐媚妖娆。 就像那个姚氏,她就不怎么喜欢。整日里将璋儿拘了她房里,不肯另纳妾室开枝散叶不说,还耽误了学业。 虽然不喜姚姨娘,谢氏还是开口道: “你怕是不知,你病着的那些日子,多亏了姚姨娘,衣不解带伺候在你的床前,如今还病倒了,若你有心,还是去看看她。” 王缨宁闻言点点头,道:“该是好好谢一谢的,虽说妾侍主母如同侍姑舅……但姚姨娘所作所为确是令人感动。” 转头又吩咐着: “红药,回头你去我房中取了我最中意的那件儿足金七宝步摇给姚姨娘送去,替我好生谢一谢她……” “还有,嘱她日后不必每日到我房里请安,只管好生养病。” 谢氏闻言,嘴张了张,始终没有说什么。 姚氏本来是璋儿的正妻,为着娶眼前的王氏过门,璋儿只得委屈她由妻降为妾室,为了不让人耻笑,只说原先的正妻没了。 所以论起来,还是她们满家对不住那姚氏。 为了弥补她,素日里除了称呼,日常用度以及在府里下人面前的地位尊崇,都还按她是正室时候的来。 所以,莫说让她每日去王缨宁房里请安,连平日里见了面,她都是直着身子,以妹妹称呼王缨宁的。 可妾室就是妾室,怎么能真的按正室夫人的规制来。 今日被王缨宁一语道破,谢氏心里微有不满,但也无法反驳。 谢氏暗暗看向王缨宁,见她收了脸色,木木的坐在那里,小小的圆圆的脸蛋儿,柔柔弱弱的。 分明又是个懵懂的孩子了。 对于王缨宁的这些话,老夫人却是赞同的。 他们满家虽说是庶族,可也算是要脸面的清白人家,又小有家财,这规矩什么的就更要讲究起来了。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哪里能坏了规矩的。 ------------ 第五章 消解之法(一) 外面的雨淅沥沥的越下越大,老夫人留了大夫人谢氏与王缨宁在她房里用早膳。 别看王缨宁生了病还没好,她这胃口却是不错的。 红药为她夹了些清淡可口好克化的,都被她细细的吃完,尤其是一道鸡丝青笋更是吃了小半碗。 老夫人见她身子弱吃的多,但是吃相文雅,怎么瞧怎么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便又叫人上了几道清淡的小菜来。 王缨宁知道自己吃的多,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偷笑打量她,只顾着慢条斯理的吃完。 她在病中好几日了,厨房的下人却并未给她送去多少吃食,日日只吃药,吃的脸色都差了。 她这辈子最不想吃的就是药,只想好生吃饭,将养身子。 自然再也不会听信姚姨娘与满若霏母女俩的,为了应和满璋之的喜好,只求腰身纤细每日只吃几粒米,落了个瘦弱偏平的身子。 这样想着,她又努力咽下一筷子菜。 正吃着,门口的丫鬟打起了门帘子,接着一高一矮,打扮鲜亮的两个姑娘进来。 是姚氏的两个女儿,满若霏与满若雪。 “给曾祖母与祖母请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笑盈盈而拜,满若霏曼声道: “今日来迟了,还请祖母见谅,只因母亲的身子病的厉害,我姐妹二人实在是不放心,侍奉了汤药,这才赶来……” 若是没有王缨宁方才的一番话,老夫人与谢氏或不会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妥,只会觉得她姐妹二人孝顺懂事。 可有了王缨宁的话在前,满若霏再唤姚姨娘为母亲,听到众人的耳朵里就显得十分的刺耳了。 “什么母亲,你们的母亲在这里,还不来见过。” 谢氏没有接她们的话,也没有温声问一问姚氏如何了,反而咳嗽了一声开口吩咐道。 她虽然心疼两位孙女,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王缨宁还是世家大族出身,更不能叫她小瞧了他们满氏,说她们没规矩。 谢氏知道老夫人极要这个脸面,看向老夫人,果然她面上的阴霾稍霁。 满若霏微微一愣,才装作将将瞧见王缨宁也在的模样,笑盈盈的过来给她请安。 满若雪则是冷哼一声,正要发作,被老夫人一个眼风扫过来,也只得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母亲。 口中叫着她做母亲,其实心里恶心怀了。 王缨宁只比她姐姐满若霏大一岁,谁见过这么小的母亲?她也配! “母亲好胃口。”满若霏见红药不停的给王缨宁布菜,她又吃的有滋有味,不由得笑着开口。 食不言寝不语,王缨宁并不搭话,只慢条斯理的低头继续吃饭。 虽然瘦瘦弱弱,但身形端庄,神态平和,气定神闲的样子,叫人反而不敢多造次。 老夫人暗暗点头,这个孙媳妇挺合她心意。 士族就是士族,虽然家道中落,但这一身的气派却是在场的所有女子都比不上的。 若是家中几个女郎都能学得一二她的风姿,日后定然能奔个好前程。 老夫人的眼中赞赏愈发的浓厚。 王缨宁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老夫人与满璋之的想法差不多。前世里她也为着讨好他,费劲心力去教养几个女郎,并费心为她们筹谋高枝…… 这辈子他是想也别想了! 她不仅不会让她们加入高枝,还会将她们从高枝上踩下来! 王缨宁满腔的愤恨戾气,隐藏在她波浪不惊的家教风度了。 前世里,她的家教风度是她被人欺凌的软肋,这辈子那些家教风度只会成为她的武器。 去对付这寒门里头妄想利用她欺压她的人。 王缨宁心里的恨意涌上来,喉头又痒,但那声咳嗽被她强行咽了下来。 满若霏没想到王缨宁竟然连搭腔都不曾,脸皮薄不由得泛红,眼角都红了。 她边上的妹妹满若雪不满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蹭的站了起来,指着王缨宁的鼻子骂道: “你还吃,是不是你那穷酸的娘家给你吃不够,来咱们满家开了眼了,只知道吃,听不见我姐姐正与你说话儿呢!” 满若雪平日里娇蛮惯了,又被她爹满璋之与姚姨娘宠着,话语刻薄粗鲁些,旁人也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第六章 消解之法(二) 今儿不知怎的,在士族出身的王缨宁面前,她说的这些话出来,叫人听着尤其刺耳。 作为祖母的谢氏更是臊的满脸通红。 在老夫人尚未发作之前,谢氏先斥道: “你还不住嘴!” “快快向你母亲道歉!” 王缨宁吃完了眼前的清炒竹笋,接过连眉头都不曾动一动的红药递过来的一盏漱口水,漱过了口之后。 这才转向谢氏,声音不大但是却不容质疑: “夫人,烦请将家中执家法的嬷嬷请来。” “执家法……的嬷嬷,”谢氏一时有些语塞,胡乱的指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想了想又略带商量的语气道:“不过是孩子,不懂事,说话鲁莽了些,骂她几句算了……” 王缨宁不置可否,一张小小苍白的脸,漆黑如夜的眼,似是人畜无害,又似乎是深沉不见底: “幼时曾听祖父说,我朝中书令王大人家中有一庶子,在嫡母的面前大声责骂一个小厮,被杖责三十,逐出族谱,赶出家门。” “今日,若是一府庶出女郎,责骂她的嫡母,又该如何?” 王缨宁极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接着有些不解的询问道。 这庶出二字咬的又重又清楚。 姚玉洁从正妻降为妾室,满若霏满若雪姐妹俩当初一时为了表孝心也有些意气用事,名分跟着亲娘,从嫡女变成了庶女。 如今她们年纪小,府里又没有其他嫡子嫡女的,自然不能体会寒门庶族里嫡庶差别也是很大的。 不过王缨宁一句庶出,已经叫她们姐俩儿心里跳了两跳。 “这……”谢氏心里一个咯噔。 若只是在嫡母面前骂一个小厮就要被杖责,那骂的人是嫡母本人,还不得打死…… “雪儿对嫡母出言不逊,但念在其年幼无知,还是初犯,便罚戒尺三十!厉婆子你亲自执刑,给我狠狠的打!” 还是老夫人反应快,语气也重。 不管多重的语气,到底也不过只打三十个手板子罢了。 王缨宁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如今老夫人心软,还当满若雪是个宝。 若有一天知道她胆大包天与人私相授受,会不会亲自下令活活打死她。 满若雪当场便被人带去隔壁的静室里罚戒尺了,剩下的满若霏想要求情但终于没敢开口,只握紧了拳头,敛去眼中的恨意。 自己的孙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受了罚,反应过来谢氏心中存着一股闲气,想发但是发不出来。 “世族出身果然名不虚传,”谢氏阴阳怪气道: “不过再好的家教,也总要吃喝拉撒,说不定比旁人吃的还多呢。” 老夫人有些无奈,她这个儿媳妇是下九流的商户出身,没多大的眼界,好在也没多大的心机,是个直筒子。 老夫人有些无奈的看向王缨宁,王缨宁微微点头,表示并不气恼,老夫人心中的那杆秤向着这位知礼懂钜媳妇偏了一偏。 “母亲您别多想,祖母说的可不是您。” 满若霏赶紧接过了话头,笑道: “听闻母亲出身东海王氏,还是嫡女,想来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见过了,定然不屑与咱们家这点子吃穿用度的。” 上一辈子满若霏也说过同样的话,依着王缨宁的傲气,当场撂了话说再也不用满家发放月例银子给她,日后的吃穿用度只靠她自己的嫁妆。 可笑她当初被满若霏一句话就给激的昏了头。 她父亲给她的那点子嫁妆,她省吃俭用寒寒酸酸的都用不足五年。 后来她又害了病,只得拉下脸面去求满璋之,又得了他与姚姨娘好一顿羞辱。 那些羞辱的话语。 王缨宁永世不忘。 ------------ 第七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山珍海味可不敢当,我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祖父常以敦厚纯良、简朴不铺张的家训教我,即便是粗茶淡饭也要甘之如饴。” 王缨宁的话,语重心长。 “况且老夫人这里饭菜清淡可口,让人甚是欢喜。想我幼时虽得祖父严明的教育,但家中境况却也与咱们满家无法相提并论。大女郎生在这般富庶宽裕的家中,自该惜福啊。” 她才多大,面相生的比满若霏还要稚气些呢,如今一板一眼的教育起满若霏来。 饶是满若霏多么沉得住气,也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的直翻白眼。 这话听到老夫人与谢氏的耳中,却是不同了。 人既炫耀了一把好家教,但也不扭扭捏捏,直接就承认了她自己家里穷,同时高抬了满家富庶。 还说生在满家这样的家庭里是福分,要惜福。 一社会地位低下的寒门庶族,被出身高高在上的士族,给称赞了,甚至艳羡了…… 这就让人心里十分熨贴了。 “说的好,新妇说的好!”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迭声称赞,还不忘吩咐下面的厨房日后多做些可口的饭菜给少夫人送了院里去。 待王缨宁离开后,老夫人又将满若霏叫到跟前,好生嘱咐了她日后要到她这位新来的母亲跟前走动走动。 要她们姐妹好好学一学她们母亲身上的那些士族的气度和光华。 若真的学到了,也不枉璋儿花了五万金把人娶来。 满若霏自然是听不进去。 与被打肿了手掌,哭的妆都花了的妹妹满若雪,相互搀扶着回了姚姨娘的院子。 姚姨娘早已听到了满若雪因为一句话惹了王缨宁被了手板子的事。 原本以为婆婆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在看到女儿肿的老高的手心伸到了自己眼前,姚姨娘又气又恨。 原本为了装病扑了厚厚白铅粉的脸上,此时透出一层愤恨的红来。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会,满若雪更是止不住的骂王氏狠损。 这时,红药端了那件儿镶七宝足金步摇进了院门。 似是没有瞧见满若雪恶狠狠的眼神,对着姚姨娘微微一礼,随即直起身来,笑道: “前几日咱们夫人害了病,全靠姨娘周全侍奉才好的这么快,虽说妾侍主母自古理所应当……” 红药语气故意一顿,姚姨娘脸上那青青白白的面色,让她心里觉得酣畅,而后接着道: “可咱们家夫人仁慈,特命婢子将这件足金的步摇赏与姨娘,这是夫人念了姨娘您的好了呢。” 红药说完了,不走,眼含笑意的等着,姚姨娘手中的帕子差点都抠烂了。使了下头丫鬟捡了两个大钱给她,这才将人打发了。 “王氏这才进门几天,竟这般的嚣张,妄想踩到我头上来……她还早呢!” 姚姨娘气的冷笑了半晌,忍着恶心将那支金步摇摆到了屋中最显眼的地方。吩咐了低下的丫鬟: “去,到潇湘书馆去将郎君唤回来,说我病的更重了。” 满璋之从潇湘书馆里听闻姚姨娘病重,急急的回了。 路上小丫鬟免不了添油加醋的将夫人王氏是怎样责罚满若雪又气哭姚姨娘的事给又说了一遍。 满璋之在看到姚姨娘与满若雪娘俩红红的眼眶后,不等姚姨娘开口,立即便火冒三丈。轻声安慰姚姨娘之后,一头怒火冲去往王缨宁的院子。 ------------ 第八章 相见不相识 风雨琳琅的天儿,王缨宁披着件家常的绯色衫子打着伞,立在院子里。 上一辈子病在床榻上近十年,所以现在她不爱在屋子里待着。 即便是下雨天,她的病还没好,也要出来透气。 绿萼抱着膀子,冻的瑟瑟发抖,又不敢多问。 不知怎的,她老觉得少夫人看像自己的眼神里,像是藏了一把刀子。 红药从外头匆匆进了院子,凑近她的耳边到郎君到了。 满璋之冲进了院子,瞧见院子里立着两个模样俏丽的丫鬟,不耐的指了其中一个着绯色衫裙的问道: “你家少夫人现在何处,还不快些带我去!” 着绯色衣衫的王缨宁又一次见到了满璋之。 这时候的他还年轻,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丰神俊朗的好年纪。 可如今在王缨宁的眼里,他成熟俊朗的面容分明扭曲成一副冷漠自私的奸诈面孔来。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满璋之被这个头小小的绯衣丫鬟眼中浓烈的恨意怨毒给惊了一惊,不禁愣住。 待反应过来,那丫鬟眼中的恨意又一闪而过。 是自己看错了? 不会,满璋之从没见过有人能有如此深的恨意,着实是惊人。 “郎君,这就是咱们少夫人……”绿萼从屋檐下跑出来,殷勤的说道。 王缨宁垂眸敛取眼中的鄙夷。 原来连自己的模样都瞧不清楚,轻易的让一个连面目都没瞧清楚的人来做自己的正室夫人。 还道他对姚玉洁满怀深情,看来不过都是他欺世盗名的借口罢了。 “你……” 满璋之没想到自己认错了人,眼前这个绯衣小姑娘就是自己娶来的正妻。 她看起来,也不过和若霏一般的年纪。 “璋郎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王缨宁没法再唤他一声郎君,视线看向屋檐下的雨丝,她怕自己眼中的恨意会忍不住。 连自己的正妻都认错了,满璋之不免有些气短。 原本的气势汹汹也消散了大半。 “听闻你使人罚了雪儿,她才多大年纪,你下得去那般狠手。” 满璋之咳嗽了一声,没忘了自己来是给姚氏母女撑腰来了的,冷下脸来: “姚姨娘好心在你病榻前侍疾,你却让人上门去侮辱她。你才进门几天,不知敬重旧人,这就是你们名门士族的教养?” 他在厉声训斥,王缨宁视线还停留在屋檐下的一线细长的雨丝,丝毫未动。 与他又有何好解释的,她懒得多费口舌也不屑。 红药想要为她辩解几句,被她一个若有若无的眼风扫过,也闭了嘴。 满璋之没想到自己的责问,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王缨宁对他情根深种,一门心思嫁入满家,自然也想讨得他的欢心,他是一早就知道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新婚之夜故意冷落他,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来问责与她。 这些也不过是让她低头,让她惭愧,而后更加努力的讨好他,为他所用。 她年纪小,尚未长成,是一张白纸,听闻性子又是个高傲单纯的,他便要将她剪裁成自己需要的模样。 满璋之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自己气势汹汹的模样给吓住了,便换了副自以为温和的神情: “我也是为着你好,毕竟你是新来的,我们家家院大,人多眼杂的,多少人瞅着呢。” 满璋之眼中是故作的深情: “她为我生儿育女多年了,伺候公婆,从未有差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啊。日后你也该敬着她些,方显的你大度容人。” 前世也是相同的说辞。 王缨宁眼波微微动了动,可惜她再也不是前世里那好骗的小姑娘了。 满璋之见她如此,还以为是听进去了,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我想读书。” 王缨宁突然开口,语气柔软轻盈如同出谷的黄莺。 她小时候曾经跟着祖父学过几年字,读过一些书。可惜自打被父亲接回后,便再也无缘捧书本了。 当朝女子不是不可以为学,甚至还有不少文采斐然的才女被世人称道。就如前朝谢家女谢道韫,那可是名垂青史的文豪。 王缨宁不求自己成为才女,只为自己日后做打算。 况且,她也是真的喜欢看书。 “你要读书?”满璋之皱了眉头,下意识的想拒绝。 但望向王缨宁那清远恬淡的眉间,她淡淡一个眼神扫来,他竟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你要读便读吧,不过不兴你在院里吟诗作对的,沉迷其中乱了心智。” 时下但凡女子富有几分才情的,一个比一个特立独行。 他不能允许王缨宁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王缨宁撑着沉重的头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答应了她读书,果然消停了不少,除了每日里给老夫人与夫人请安,也没有传出再与姚姨娘她们起龃龉。 但是满璋之还是有些不放心,暗地里遣人去看。 来人说,少夫人病还没好,平日里除了睡觉休息,就是看书。 不过没有看那些诗书琴帖,也没有看蛊惑人心的画本戏折子。只找了些游人小记以及史书典籍来看,其中还又一本落了灰没人爱看的前朝律法书。 想来少夫人是顺手拿来的,毕竟这种书用来垫桌子腿都嫌笨厚。 满璋之算是放下了心来,对王缨宁又恢复了以往爱答不理的态度。 他是情场老手,知道怎么叫一个仰慕自己的小女孩焦急、自卑,甚至疯狂。 ------------ 第九章 待嫁小姑 一大早,王缨宁觉得身子轻快了些。便只穿了中衣梳妆,绿萼兴冲冲的摘了一朵还滴着露珠儿的粉淡淡的茶花来: “听外头的门房说,今儿家里两位大姑娘要从观音庙里回来了,老夫人与夫人必定要高兴坏了。” 她作势要将这朵娇艳的茶花给王缨宁插到鬓角,既然是喜事,自然要打扮的喜庆。 如今少夫人对她时远时近的,叫她摸不着头脑,只好愈发的谨慎伺候着。 “这一朵茶花趁你。” 随着话音,满璋之踏进了房内。 他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大袖长衫,衬的他面容愈发的白俊,身形愈发的挺拔。 绿萼被他靠近的气息给弄了个大红脸,羞羞涩涩的不敢抬头看。 满璋之接过绿萼手中的茶花,靠近王缨宁。 王缨宁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 满璋之也不急,转手将手中的山茶又递给了绿萼。 绿萼红着脸,低着头,绕过他,为王缨宁簪花儿。 “红药,将我的外衣取来。” 王缨宁挥了挥手,他碰过的山茶,她不想戴。绿萼有些愕然,眼角开始泛红。 “小丫鬟而已,你吃的什么飞醋。若是病好的差不多了,就与我一起去见见两个妹妹。” 满璋之责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他这样的笑,只在要利用自己的时候才有。 王缨宁眉心一动,算起来,是该到时候了…… 老夫人的院里比往常要热闹了好几分。 满璋之与王缨宁二人双双到场的时候,满屋子的人不由得一静。 几位女眷更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姚姨娘。 在她的口中,满璋之可是对她一往情深,娶了王氏那是迫不得已。 今日瞧着,似乎满璋之看向王氏的脸上可略带了些平易近人的笑意的。 姚姨娘拿手绞着帕子,紧咬了银牙。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道,不过是还有些用处罢了,叫她先得意几天。 着一身元宝扣撒花枣红色绸缎窄袖褂儿鼠灰色羊皮裙的老夫人今日尤其的高兴。 见了满璋之身边的王缨宁,更是亲切,拉过她的手来。指了一个容长脸面的妇人,介绍道这是你二婶。 又指了一个个子高挑面容带着一丝倨傲的姑娘说这是你家小姑子鸣珍,另一个矮一些脸上带笑的则介绍说是二婶家的小姑素素。 “也不怪你不认得,你二婶带着你两位妹妹,在月前便到云台山的寺里吃斋去了,今日方才回来。” 王缨宁自然是认得这三位的。 二房高氏与她的婆婆谢氏是妯娌,二人一个性子弯绕一个性子鲁直。 满素素是高氏之女,性子随了她娘,话不多眼里头却藏着精明。 至于满鸣珍,正是谢氏最在意宠爱的女儿,上有兄长满璋之的爱护,下有姚姨娘那些人在后面小心奉承讨好着。 是这个满家的“娇女”。 一个娇女亲小姑,一个二婶,一个二婶家的小姑,在自己与满璋之大婚的时候,竟一个都没有露面的。 王缨宁面色不动,她当然知道今早晨满璋之那点子笑容,与老夫人这般殷勤的用意。 满鸣珍年龄不小了,但自诩满家大小姐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未曾许配人家。 前些日子,有人给打听了一门士族家的郎君。 而不巧的是,这位士族郎君也姓王,是王缨宁本家的一个出了五服的堂兄。 ------------ 第十章 一朵大红茶花 “还不快来见过你们的新嫂嫂。” 满璋之含笑招呼自己的妹妹过来,若是她也能与士族做亲,那将对他的助益更大。 如今因着王缨宁的关系,潇湘馆里以往那些低看他的士族们,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大家一起研习诗文清谈学术,也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又听闻那位王三郎与一郡之首杨府君交好,若是能通过他的关系,与府君大人递上话儿…… 对于他日后由寒门庶族进入官籍,那可是大大的助益呐! 满鸣珍这才拿正眼细瞧了瞧王缨宁。 年纪这么小的一位嫂嫂,与她的侄女若霏差不多吧。瘦瘦小小的脸蛋儿,细细白白的脖儿,穿了件素淡的丁香色衣裙。 说她年纪小吧,脸上又没点子年轻小姑娘的活泛喜气,板板正正的叫人瞧着压抑的紧。 比起成熟明艳的姚姨娘来,确是不怎么起眼。 满鸣珍撇了撇嘴,一声嫂嫂终究是没有叫出来。 倒是高氏身边的满素素,笑盈盈的唤了声嫂嫂,还道: “堂哥与嫂嫂大婚那日,我们在庙里,原想着早些回来参加婚礼,可不想天又下了雨,山上路滑,这才耽搁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做工不俗的绣了缠枝牡丹的帕子来,说是给嫂嫂的新婚贺礼。 王缨宁微微点头,道了声谢接过,并没有表现多大的热络。 满鸣珍暗暗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穷酸的士族女,满素素也上杆子去巴结。 “鸣珍妹妹,这次从寺里回来,瞧着似乎清减了一些,”姚姨娘瞧出满鸣珍果然一向的骄傲并不把王缨宁放在眼中,抿唇笑道: “前几日郎君从外头得了一方子,说是对颐养气血很有助益,回头我着人给妹妹送来罢。妹妹用了,定然愈发的光彩动人。” 满鸣珍拿眼角去瞧她,华丽的洒金衣裙,乌压压的黑发上插了一支娇艳非常的大红茶花,愈发衬的她明艳非常。 “有这样的方子,姚姨娘自己用就好。”满鸣珍似笑非笑道,姚姨娘三个字咬的尤其重。 在她们去寺里之前,姚姨娘还是姚夫人,如今成了姨娘了。 满鸣珍冷笑两声,颐养气血的药,她是什么意思,埋汰自己老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以前姚氏可没少在哥哥枕头边念叨自己是个老姑娘,逾了嫁人的年纪,每年家里都得向官府多纳税银。 恨不得立即就寻个人家把她嫁了。 再看她今日,顶着个红艳艳的山茶,当真是招摇的很。 姚姨娘没想到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时尴尬难言。 直到满璋之拿温柔似水的眼色安慰了她,她方期期艾艾的坐了下来。 “姚姨娘坐去下面吧,新妇过来。” 姚姨娘椅子还没坐稳呢,老夫人突然开了口。 那位置本就是正室媳妇坐的,她以前坐得,如今可坐不得了。 姚姨娘若要是灰溜溜的去了下首,那她这辈子的面子也就算没了。 满璋之接到她哀求的眼神,立即低头凑近王缨宁的耳边轻声道,她身子向来娇弱些,不论如何又为了我生了两个孩儿了,这次你就大度些…… 前世也是如此,王缨宁对姚姨娘动了恻隐之心,主动开口为她解围,让她还坐在原处。 从此,姚姨娘在那本是正室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辈子,而她,只得坐在末端的姨娘席上。 前世,她大度,她不计较。 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王缨宁抬头看了一眼等她开口满璋之: “虽说不过是个座位,但长幼有序,家有家规。老夫人就该坐在最有体面的正席,正室夫人与妾室姨娘也自有她的位置。” 王缨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气喘,好半晌才接着吩咐红药: “姚姨娘身子娇弱,快取个软垫子来给铺上罢。” 她怎么可能再让姚玉洁再坐在本不该属于她的位子上。 “说姚姨娘就说姚姨娘,你扯什么老夫人!”满璋之没料到王缨宁竟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逆反自己。 “吵什么!”老夫人眼见他就要使怒,赶紧打断,转身对着姚姨娘冷声道: “怎么,我的话在这个家里不好使了?” “是……”姚姨娘打了个冷颤,晃悠悠一副快要羞愤的晕倒的样子站起身来,去到下首。 ------------ 第十一章 第一条鱼 “幸亏您没簪那支山茶花儿!”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红药拍着胸脯庆幸不已。 “您没瞧见大女郎她瞧见姚姨娘头上的那朵茶花,眼里的那股子嫉妒嫌恶……瞧着都心惊。” 满鸣珍是这府里的娇女,好强又敏感。加上年纪老大了还待字闺中,这瞧见旁的女的打扮的稍过一些,她便兜不住要发作。 “早晨绿萼剪来的那支可是粉色的,不同于姚姨娘头上戴的大红娇艳。”王缨宁满满的开口。 红药一愣,迅速看向外头正与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婆子聊闲天的绿萼。 大红,那是正室夫人才能穿戴的,至于妾室姨娘,只能穿戴粉红浅碧之类的淡色。 若是今日少夫人簪了那朵粉色茶花,与姚姨娘遇上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来,让人低看了少夫人呢。 “怎么这么巧?”红药喃喃低声自言自语。 “是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王缨宁拖起腮来,在窗前翻看一页书,淡淡说道。 红药眉心一跳,绿萼有问题! 她正要提醒少夫人,但又突然发现,似乎,少夫人早就有所察觉了。 自从那日病好之后,少夫人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这样的变化,使得红药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欢喜了几分。 老夫人的院子里。 “让你与你新嫂嫂好生相处,怎么就是不听。” 老夫人的话,带着一丝责备。 “你瞧瞧人家素素,多会做人……你也别管她年纪多小,为了你的以后打算,这声嫂子,你就叫得。” 满鸣珍虽然娇蛮,但是祖母的话,她还是不敢不听的。 倒是她身边的谢氏,有些不以为意: “那士族的王家有什么好,也是穷的叮当响。照我说,还不如乔家那个乔小郎。” “你啊,你啊!” 老夫人恨不得指着谢氏的鼻子,说她鼠目寸光。 “那乔家,论出身,上去三代都是抬不起头来的庶族寒门,轮钱财,还不如咱们家。这就是你说的好?” “再说人王家,穷是穷了些,可人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听说与建康城里的中书令大人还有些干系呢!” 老夫人愈发的恨铁不成钢。 “你怎不知多为璋儿与规儿两个孩子考虑呢?” 谢氏听了半日,这才听懂了,随后张了张嘴,才道: “是规儿他说那吕乔不错,日后必成大器,我才……” “日后,日后……” 老夫人恨不得将指头指到她头上去: “你拿还没影儿的日后,来赔上鸣珍的一辈子,来赌璋儿的前程?!规儿才多大年纪,他不懂事,你这个做娘的还不懂事?” 见谢氏被说的低了头去,老夫人这才缓和语气: “你若是心疼鸣珍在王家受穷,到时候多备些嫁妆便是,自个儿手里有银钱,能委屈了她去?” 谢氏连连点头称是。 满鸣珍在一旁听着头,抿了抿唇。 虽说男子高娶,女子低嫁。但依着她的心性,是断断不愿嫁低了的。 “祖母,阿娘,我不要嫁到吕家!” 吕家还不如她们满家呢,满鸣珍的话脱口而出。 “这孩子!”谢氏宠溺又无奈的拍打了她一下。 老夫人却皱了眉头,这样的娇蛮任性沉不住气,若是日后嫁进高门,岂不是也要被人看了笑话去。 “好好儿的一个女郎,被你溺爱成了个什么样子?以后教她多去新妇王氏的院子里,走动走动,学一学教养规矩才是。” “是是,”谢氏点头应下,又不放心: “瞧着那王氏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个好拿捏的。她当真愿意去王家帮着鸣珍说和?” “不管她愿不愿,这都是她这个做嫂嫂的本分。” 老夫人胸有成竹,依着璋儿私下对她递的话,王氏对璋儿那可是一腔真心实意的。 “不过,此事也不可操之过急了。先寻个由头,让王家那位郎君与吕家小郎一起到场,咱们都好好瞧瞧。” 谢氏点头,这次聪明了,主动道:“我看这事儿还得璋儿家的来起头,否则咱们一庶族人家,怎么请的动他们王家的人来。” ------------ 第十二章 晒肚皮 三月三,上巳节。 年轻男女们春日宴饮游玩的日子。 即便世道不平,北有战乱,南有饥荒,但不妨碍时人春游赏玩,歌舞升平。 满家在后山沿湖赁了一个场子,邀了郡中几家交好的富户家的子女,包括吕家的小郎吕乔在内。 王缨宁应下满璋之所求,给王氏族里那位堂兄王早下了帖子。 姚姨娘的院子里,姚氏母女三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因着昨日老夫人特意嘱咐了,今日她们三个就留在家中,不必去后山了。 满若雪又要开口骂,被满若霏堵住了嘴巴。 “你忘了上次手板子是怎么挨的了?” 满若霏小声提醒道,她这个妹妹性子随了祖母谢氏,太急躁。 “还要忍?到底要忍到何时!往年上巳节哪个敢怠慢了我们,如今王氏都欺压到母亲的头上了!” 满若雪又气又急,恨不得撕了王缨宁去。 “父亲呢,父亲也不管我们了?任由母亲受委屈,他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们了?” 满若雪越说,自己越心惊。 她本来没有将那王氏放在眼里,可自打上次被打板子那次,她发现这王氏根本就不是个善茬儿。 被看她年纪才与姐姐差不多大,可那一双漆黑无波看不见底的眼眸,像是能看清人的心底,叫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畏惧来。 提到满璋之,姚姨娘的脸上又黑了黑。昨天夜里下人来报说郎君不来她院儿里用晚膳了,而是去了少夫人的院里。 好在有她婆婆谢氏的话在前头,王氏年纪太小,也无法与郎君同床,昨日里听说也只是用了晚膳便回了书房歇息着的。 可依着王氏的容颜,只消再长开两年,那会是怎样惊艳的模样,也是可想而知了。 满璋之也是寻常男子,怎么把持的住! “闭嘴!”姚姨娘脸上生出几分厉色,训斥起六神无主的小女儿来: “慌什么,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如今为着你大姑姑的亲事,全家正用的着她呢,你父亲去与她用晚膳,也是不得已。” “别说是你们大姑姑,就连你们俩……日后也得用她。” 若不是有用,她在那碗药里,放的就不只是一点点毒了。 可惜那放了毒的药,王氏只喝了三天。 之后还想着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绿萼能顶事,把药继续喂着。 谁料,那丫鬟胆子比鼠胆还小,拿在手里的药,迟迟不敢下到王氏的药碗里。 姚氏烦闷不已,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将那慢性的毒药再给王缨宁续上。 她怎么可能会让她顺利的长成迷惑人的模样。 后山湖畔。 满氏临水施帐幔,水绿、品蓝二色的薄绸纱随风绵延起伏。 陆陆续续的来人都是艳服靓装,可谓车服灿烂,当朝少年郎君们涂脂抹粉簪花那都是时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士族王早,只见他随着一众来自潇湘书馆的学生们,或倚靠侧坐或半躺支额在草坪上,谈书论经的好不惬意。 王早着一件破烂了的大袖长衫,抽了腰带,敞着怀直挺挺的躺在草地上,任由日光撒晒到他只着了中衣的肚皮上。 有人来问他,为何如此。 他说老子在晒书啊。 晒他那满腹的诗书啊。 来人会意,指着他哈哈大笑,道声年轻人真特么有意思。 这事儿顺利的传到了老夫人与谢氏她们的耳中,几个妇人不禁面面相觑,觉得这王家郎君着实有些轻狂。 倒是满璋之十分的满意。 时下哪位郎君不轻狂? 越轻狂越受人追捧。 满鸣珍不管这些,吩咐了小丫鬟去瞧他的相貌。 小丫鬟回来说: “生的比女子还好看几分呢。” 满鸣珍这脸上立即有了喜色,况且沿着湖边走了这一圈,人人都在说王郎如何潇洒啊如何不羁。 她这心里,就更加满意了。 “少夫人,王家郎君还真这么做了?”红药瞠目结舌。 王缨宁微微抿了唇,晒肚皮的轶事不是他王早独有,前朝书圣羲之也曾这么干过。 她只是写信略略提点了一下。 王早又向来喜欢哗众取宠,这样的机会怎么会放掉。 而像满家这样的庶族,特别是满璋之,对于这种放诞不羁的“名士风流”向来崇拜的很。 王缨宁对满璋之有多大的恨,就有多大的了解。 ------------ 第十三章 提点之恩 “少夫人,这是想要促成大女郎与王家郎君的亲事?”红药小声询问。 自然,王缨宁道声成人之美嘛。 那王早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以及他们一家都多么的奇葩,她比谁都清楚。 前世里正因为她心里清楚,才费劲心思说服满家上下,不同意满鸣珍嫁给王早,反而极力促成了她与吕乔的婚事。 他们满家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事后她不仅挨了满璋之重重的一巴掌,还被满鸣珍推到了池中,差点淹死,侥幸被人救起又害了一场大病。 直到后来,吕乔受府君大人的重用,从一届寒门学子入了官籍。 他又是个有本事勤政爱民的,最后接任新府君。 满璋之后面在官场上如鱼得水,那也是考了吕乔的极力扶持。 而满鸣珍呢,做官夫人做的更加得意畅快。 即便如此,满家众人也没有记得她的好。 这一辈子,她当然不会再为满璋之铺路了。 王缨宁由红药扶着在一处僻静的林间岩石上坐定。 这里的视线很好,可以看到那些人围着王早兴致高昂的谈论诗文。 也可以看到满璋之那满意至极的脸色。 反观静坐在另一边的吕乔,正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今日满家邀请他来参加上巳节会,他心里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用意。 说来,满家那位珍女郎他也听闻过一些风声,是个娇蛮任性的。 但以他的出身,日后说亲必定也是选择想满家这般门当户对的人家。 不过,他看了一眼那边花孔雀开屏一眼的士族王早,心里就知道,满家定然是中意了王早的。 在这里多待也无益,还不如回去多背几本书。 吕乔抚了抚衣袖,缓缓站起身来,慢腾腾的抄了个近路回去。 不巧穿过一小片寂静的林子的时候,正遇上了坐在那里歇息的王缨宁。 “少夫人,唐突了。” 吕乔赶紧讷讷而拜,也不敢抬起头来。 那日满璋之大婚,他是在场的。 所以认得王缨宁。 不过这才多少日子,这位满少夫人,与那日大婚所见的,除了相貌外,周身的气质与神态竟然完全不同了。 但这些,吕乔是外人,又是男子,只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万万不好去细想的。 王缨宁没想到会遇上他。 前世为着满鸣珍的婚事,没少与他家人打交道。 是一家老实真诚但又不愚笨的人家。 王缨宁点点头,吕乔脚步放轻从她身边小心而过。 “听闻近日炎县有匪出没,乔郎君外出的时候还请多留心些。”王缨宁突然开口。 她怎么知道我明日启程去炎县看望一位世伯,吕乔有些愣怔,但随即一想人家只说外出,并未说去炎县啊。 “多谢夫人提醒,在下记住了。”吕乔赶紧相谢。 王缨宁微微颔首,又转过头去。 吕乔是在炎县遇上府君大人遇袭,他的舍命相救方才造就了他日后的好前程。 不过那时候他受伤很重,如今她也开口提醒了,就算是为她坏了他一桩姻缘做出的弥补吧。 吕乔离开之后,满鸣珍冷着脸闪身从一棵树后头出来。 “你与吕乔相熟?”满鸣珍质问道: “祖母与母亲将我的亲事交由你做打算,你竟想将我说给一个寒门庶族!” 王缨宁神色虽然淡淡的,但是满鸣珍看出来她对那个吕乔竟有赞赏的神色。 吕乔可是未来的府君大人,又勤政爱民,王缨宁脸上有赞赏也不为过。 不过满鸣珍并不能通晓后事,如今她是又急又怒,唯恐王缨宁真的将她说与吕乔。 不过王缨宁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竟有些畅意。 ------------ 第十四章 莫名其妙落水 “你的亲事,自然由长辈做主,回去还得问一问老夫人的意思,此时说什么都是为时尚早。” 王缨宁站起身来,唤过红药来,说要沿湖边走一走。 “我有些冷了,你,去马车上将我的大氅取来!”满鸣珍来的急,没带丫鬟,出口吩咐红药。 红药看向王缨宁,王缨宁微微点头她才快去折身而去。 王缨宁与满鸣珍姑嫂二人沿着湖畔而行。 王缨宁心里对满鸣珍是有些堤防的,上辈子被她推入池塘中受的苦头,她还没忘。 “嫂嫂,”满鸣珍有些艰涩开口: “我与你说实话的,我不喜那乔郎君。” 上辈子她也说过,可自己却极力去说服她莫要只顾眼前,连她眼中的愤恨都没瞧见。 突然觉得自己前世是真的蠢,王缨宁自嘲的摇了摇头。 “怎么?!”满鸣珍立即就不乐意了。 她摇头是不赞同自己的话,非要自己与吕家结亲? “若是不喜,便不嫁。” 王缨宁面色温和如水,她这会不想惹恼了满鸣珍。 满鸣珍比她大了整整七八岁,身子骨架又高,这四下无人的,她可不想又被她推了湖里去。 “啊!真的?” 满鸣珍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又惊又喜的。 王缨宁轻轻颔首。 满鸣珍面上有了喜色,上前挽住了王缨宁的胳膊,亲昵的说的话儿。 王缨宁却并未将她的话听到耳中,她此时在心里盘算着事呢。 吕乔该是在五天后到的炎县,救了府君大人,然后受伤……不对,这辈子有她提醒,还不一定会受伤。 这前前后后应该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他救了府君的消息就会传到满璋之的耳中。 到那时候,满璋之定然会重新考虑他妹妹满鸣珍的婚事了。 这样说,她须得要在十日之内,将满鸣珍与王早的亲事给促成了才成! 正琢磨着,只听满鸣珍“哎呦”一声。 似乎是被树枝绊了住了脚,身子一歪,挽住王缨宁胳膊的手变成了推…… 一推,王缨宁清瘦的身子被她推了出去,朝着边上的湖堤栽陷了下去。 “噗通”一声,王缨宁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落了水。 她落了水,满鸣珍这才直起了身子,大声道: “嫂嫂,你别急,我瞧着有人过来了。” 她也没想害她性命,她这样做也是受人所托,这不,她瞧见附近有人影的时候才推得。 喊完了,满鸣珍就迅速的离开了。 王缨宁在水中,身子往下沉,但头脑却异常的情形。 她不想死,也决不能就这样死了。 “救命!” 她绝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死了! 这时,一个青色的身影跳进了湖中,拖住了她的身子。 那人明显是一位男子。 男子将她拽出湖面,想了想又将她背了起来,快步走到那边的树林,寻了个隐蔽处,将她放下。 可能又怕旁人听到动静过来,看到衣衫尽湿的她与自己在一块,坏了她的名节。 王缨宁腹中呛了水,被他背在背上,昏昏沉沉的。 不过,这样的背,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前世里她也落过一次水,那次……也是这人救了她,将她背在背上。 王缨宁很想睁开眼,去看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可眼前一黑,还是昏迷了过去。 ------------ 第十五章 黄连苦不苦 待王缨宁醒来,绿萼端了个药碗正给她喂下去一般。 王缨宁一惊,奋力将绿萼推了出去。 “啪”的一声,药碗打碎。 红药闻声,从院子里冲了进来,唤道: “少夫人!你没事儿吧?” 王缨宁顾不上旁的,扑倒在榻边,对着痰盂儿一阵呕吐。 绿萼被推倒在地上,看着主子猩红的眼睛,大气儿也不敢喘。 反应过来赶紧拿了笤帚低头收拾着那些碗片。 王缨宁喘了口气,话都来不及说,抓住红药的手,死死的盯住那些碗片。 红药是个机智的,立即明白过来。 顾不上震惊,上前批手抢过了绿萼手中的笤帚,催促道: “方才我进来的急,忘了外头炭火炉子上煮着药呢。绿萼你快些去看一看,莫要煮沸了。” 说完了不动声色的将一片碎碗与一点子药渣儿藏到了袖子里。 “红药姐姐别急,我先将这些收拾了就去。”绿萼不肯往外走,死死的揪住笤帚,额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红药的心愈发的下沉,冷着脸由着她将地上的碎碗药渣收拾完,再看她急匆匆的出去扔。 “少夫人,我没想到……” 红药握了握袖中的她藏起来的那片碎碗,语气有些颤抖。 “熬药的时候,我明明十分小心,我怕绿萼她会……已经盯牢了她,谁料她还是如此的胆大包天!” 王缨宁摆了摆手,道: “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先不要枉下定论,也不要打草惊蛇。” 红药看着绿萼急匆匆回来的声影,咬了咬牙,即便她还没有寻大夫查看这药渣,但看绿萼那慌张心虚的样子。 这药定是让她掺了东西了。 “以后少夫人的药,奴婢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她再碰了。” 红药恨恨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唤个大夫来,瞧瞧少夫人吃进去的药到底要不要紧。 “不要去。” 王缨宁阻拦住了红药,这府里如今还是姚姨娘掌管中馈。 给府里看病的大夫,也都是姚姨娘指定的。 来给她看病,即便不害她,也不会帮她。 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红药,我昏迷了几时了?” “少夫人昏迷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王缨宁挣扎着起身,原本病就没好,如今更是丢了半条命去。 “那大女郎的亲事,老夫人那边可有眉目了?” 红药点点头,凑近王缨宁的耳边道: “那日我听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说,该是相中了王家那位郎君……还说吕家小郎太过木讷,不是良配。” 王缨宁冷笑一声,果然是一家子的鼠目寸光。 老夫人她们没料到王缨宁将将醒来,就由丫鬟扶着来了。 只见她身子虚弱的厉害,就像随意一阵风就会将她刮跑一样。谁知她一开口竟然是主动提出要去王家,为鸣珍说亲。 “好,好,好。” 谢氏连着说了三声好,她没想到这王氏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为鸣珍的亲事。 她本来对女儿与王家结亲之事,抱着犹犹豫豫观望的姿态。 可碍不住满璋之与满鸣珍兄妹两个,轮番在她的耳朵边上念叨。 满璋之想的自然是自己的前途。 满鸣珍看上的却是王早的出色的相貌和潇洒不羁的举止。 看着老夫人与谢氏眉开眼笑的样子,边上的高氏与满素素娘俩悄悄对视了一眼。 原本想着王缨宁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主儿,这次落水明显又与满鸣珍有关。 她竟然上杆子帮着她。 满鸣珍有些坐立不安,心里既开心,又怕她揭那日自己害她掉进水里的短。 没想到王缨宁一个字都没多说。 自然,也没给好脸色。 ------------ 第十六章 贪钱与爱势 是以一向骄傲蛮横的满鸣珍多次笑着想要与王缨宁搭腔,都被她避了过去。 满鸣珍不禁有些讪讪然。 王缨宁虽然面上不搭理满鸣珍,可行动上丝毫没有懈怠。 第二日便撑着病体回了娘家,又由父亲带着去了王早的家里。 她去的时候,王早正倚在他家断了半壁的泥土墙边儿,吸溜吸溜的喝一碗稀粥。 王早的父亲将是自家的族弟来了,立即眉开眼笑。 如今王源,也就是王缨宁的爹爹,可不一般了,虽然丢了个可有可无的拿笔杆子的小官职,却换得了万金的家财。 还娶了一房年方二八的娇艳美妾。 素日里他可看不起这些穷亲戚,今日却不一样了。 满家那家富贵冤大头瞧上了王早,要将闺女嫁来。 他们士族,虽然向来瞧不上那些个低贱的庶族寒门。 但是,他们兄弟俩不同于一般士族那般的清高,他们对于满家兜里的银钱,却是不嫌弃的。 “满鸣珍?” 王早吸溜完了最后一碗稀粥,拿起一方不知哪位女子送的锦帕来沾了沾嘴角。 “年纪大了点吧,又是庶族,不好不好。” 他却是没瞧上满鸣珍,他不比他爹娘贪恋银钱不顾士族的傲骨。 他要傲气一些。 娶新妇,他还是要看相貌的。 可惜娶妻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今他的爹娘的意思就是父母之命,王缨宁之言则是媒妁之言了。 由不得他去。 王家父虽然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但他还是要拿一拿乔的,对王缨宁道: “大侄女,实不相瞒,那满家再好也是庶族啊。再说早儿他相貌堂堂,郡中也有不少士族的大家闺秀有结亲的意思。” “三伯父,您老就放心,那位女郎是我们满家老夫人心尖儿上的一个人物,若要嫁过来,那嫁妆连同着田庄铺子下人的,都要比普通女郎要多出一倍的嫁妆来。” “好好,都好说。”王家父母乐不可支,反过来又要面儿: “不过啊说来说去,还是看了大侄女你的面子,是大侄女你的面子,我们才同意的。” 王缨宁面上含笑,连连道喜。 回到满家,已是日落时分。 王缨宁与红药主仆二人,皆是面色凝重。 老夫人她们早早的等在了院里,满璋之更是亲手扶了她下马车。 见她面色灰败的厉害,还道她是落水后生了病还未好,又操劳妹妹的婚事所致。 “手怎么这样凉!”满璋之面含关切的责道: “到外面去也不晓得多穿几件衣裳,回头我让姚氏再往你房里多送几匹杭绸,多做几身衣裳穿了出去我也有脸面。” 王缨宁不动声色的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刚要开口说话,被凉风一吹,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满璋之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过来,展开了大氅,将她搂紧了怀中。 王缨宁个子又小又瘦,身段却是细细软软的,在他的怀中就像是个受惊的鸟雀儿。 满璋之原本只存了利用的心里,竟莫名的生出几分怜惜和怪异之感来。 却不知王缨宁在他怀里,要忍住愤恨和反感的颤抖,也是着实不易。 ------------ 第十七章 大功臣 老夫人房中,除了满若霏与满若雪两个小辈不在外,其他的女眷都悉数到齐了。 瞧着满璋之解开了大氅,王缨宁从他的衣裳里出现的时候,众人不禁一片抽气声。 老夫人眼中掩饰不住满意的笑意。 其他诸人也是面色各异。 “啪”的一声,姚姨娘手中的茶盏掉到了地上。 老夫人皱了皱眉,一个小丫鬟赶紧过来打扫。 姚姨娘一双妙目噙着泪,怔怔的望向满璋之。特意打扮过了的粉腮一片煞白,更显楚楚动人。 满璋之心中怜惜之感大发,赶紧拿开本想去搀扶王缨宁胳膊的手。 王缨宁身畔一空,原本病着的身子一个趔趄,身边的红药赶紧稳稳的搀扶住。 王缨宁神色不动。 “新妇今日可是大功臣,操劳了一日,快快过来我身边坐,璋儿你先忙去吧。” 老夫人是个人精,早就将这三人的行色看到了眼中。 王氏果然正室风范,这周身的气度,那小家子气的姚姨娘是一万个加起来也比不得的。 王缨宁坐定后,谢氏沉不住气,赶紧开口询问王家那边如何说的。 “急什么,你没瞧见新妇这身子本来就不爽利,让她先吃口茶润润嗓子,再问不迟。” 老夫人嘴上呵斥谢氏,面上也不急躁,但这心里也在打着鼓呢。 “身子这样的弱,赶明儿再叫大夫来瞧瞧就是了。” 谢氏不以为意,她这个儿媳妇,就是娇弱。 嫁来才几天,就生了两场病了。 还迟迟不见好。 “无妨的,”王缨宁赶紧道: “今日晌午的时候,在路上找了一间医馆看过了,大夫说不必吃药,休养几日自然就好。” 老夫人与谢氏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里多想,她要去医馆看便看吧,只要不耽误说亲的事。 只是一直默然不语的姚姨娘,听了她这话,眉心一跳。 她竟在外头找医馆。 那药的事,不会被发现了吧…… 姚姨娘开始坐立难安。 王缨宁并不多看她一眼,面色从容,不悲不喜的,叫她瞧不出什么破绽来。 “关于鸣珍妹妹的亲事。”王缨宁放下了茶盏,清了清嗓子。 众人一个激灵,齐齐看向她。 王缨宁并不把王家也是十分愿意的话说全了,只说王家不算排斥,但是因着郡中几家士族的千金也有意…… 谢氏立即紧张了起来: “什么!还有别家儿的?我怎么没听说,不说王家穷的叮当响吗……” “阿娘!你少说几句吧!”满鸣珍还没嫁到王家,这心思已经朝着王早去了。 王缨宁点点头,又道: “那几家士族女郎是不错,可鸣珍妹妹也不比他们差,这婚事若真得老夫人的意,新妇愿意往王家多跑几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王缨宁面上很少有笑颜,更没见她对谁如此赞美过。 可今日她竟说满鸣珍不错。 不管谢氏心里激动,满鸣珍更是欣喜感动坏了。 “好,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谢氏难得头一次握住王缨宁的手,喃喃道。 王缨宁嘴唇微微一抿。 多出去几趟,也好多去医馆几趟。 大夫说她体内尚有成分很浅的余毒,还需多扎几次针才能彻底清除。 满家老夫人与谢氏满意至极,又吩咐了下面人取了些滋补的药材,甚至连燕窝人参之类的都不吝啬的拿了出来,让红药带回去给王缨宁补一补身子。 ------------ 第十八章 从不妇人之仁 红药捧着那些珍贵的药材补品回来,寻了个带锁的箱子,小心翼翼的锁了起来。 绿萼只瞧了个背影去,忍不住好奇要上前探个究竟。 红药冷笑一声,将箱子一把推到了床底下。 “方才我去柴房里,落了一只少夫人才赏的青玉镯子,可否劳你去找一找?”红药一直知道绿萼是个贪婪之人,于是佯装焦急央求道。 绿萼眼中闪过一次精光,轻快的去了柴房。 红药跟在她的背后,在她进去柴房的那一刻,“嘭”的关了柴房的门,将她锁到了里头。 王缨宁在院子里听到柴房里绿萼鬼哭狼嚎的叫声,以平静无波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死到临头就别喊了,当初你给我下毒,就该想到有今天的下场。” “少夫人,少夫人,你听说我……” 黑漆漆的柴房里头的绿萼攀着房门,眼泪鼻涕横流: “这一切都是姚姨娘指使我干的,她给了我一荷包银钱,让我给少夫人下药,不过我只做了一遭……少夫人就饶了我吧。” 王缨宁立在柴房门口,思虑片刻,问道: “你说她给了一个荷包的银钱,那荷包与银钱可还留着?” 绿萼愣怔片刻,只得实话实说: “银钱……没了,买了首饰和衣裳。那荷包……也没了。” 她是瞧着荷包做工精细,便拿去卖了换了银钱。 自以为聪明,其实连最后的证据都给销毁了。 王缨宁不禁冷笑出声。 上辈子她就是被个这样蠢货一样的丫鬟给骗了一辈子的? “既然什么证据也没有了,为了活命,你就先闭上你的嘴吧。” 王缨宁冷声道,转头又吩咐红药: “到外面说绿萼打碎了我一支玉簪,被我罚在柴房里关几日,任何人不得给她东西吃。” 红药利落的道声是。 王缨宁看着桌上那方帕子上摆着的一片碎碗片以及一小撮药渣儿。 大夫说她中毒的日子不短了,绿萼又说只给她下过了一次药。 那么,先前她中的毒,该是姚姨娘在床前伺候的时候下的了。 “这姚姨娘果然狠毒,竟然买通了绿萼给少夫人下毒!”红药气恨不已,又有些疑惑。 “少夫人为何刚才不在老夫人面前揭穿她?” 王缨宁面上没有红药那么大的恨意和怒火,她心里存着更大更深的恨,只不过年岁太久,她早就习惯了将它们压实,然后隐藏在心底。 怒火只会让自己不能冷静理智,如今王缨宁平和的很。 “姚姨娘深的满璋之的信赖,老夫人还将管理中馈的权利交给了她。这样的人,不是仅凭一个小丫鬟三言两语就能置之于死地的。” 况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就是姚姨娘指使绿萼给她下的毒。 若是此时告发她,恐怕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她反咬一口,自己指使自己的丫鬟诬陷她。 “那少夫人要怎样处理绿萼?”红药又问道。 “先留着性命,关几日,叫她消停消停,而后好生看住了……” “恐怕看不住她。” 这些日子少夫人要忙于大女郎与满家的亲事,红药她自己少不得跟着,实在没有空看着绿萼。 “腿先打断吧。”王缨宁眼睛一眨不眨,轻声吩咐着。 “好。”红药亦是不假思索。 王缨宁轻轻笑了,前辈子为何就是发现不到红药是个这样的妙人儿。 聪明敏捷、干脆利落,无妇人之仁。 红药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奴婢去取些燕窝,熬了给少夫人滋补身子去,而后麻利的去了。 ------------ 第十九章 书馆雅座 “姨娘,外头人传少夫人院子里的绿萼犯了事,被关进了柴房。” 丫鬟凑近姚姨娘的耳朵小声说着,姚姨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来。 “犯了何事,可打听清楚了?” “说是早晨洒扫的时候,失手打碎了少夫人的一支玉簪子。” 真的只是打碎了一支玉簪子?姚姨娘将信将疑。 今日将将去医馆看了,回来便发落了绿萼,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不过即便她知道了又如何,那个绿萼既贪婪又愚蠢,当初她给的是银子,盛银子的荷包也是底下丫鬟的。 又有谁能无赖到她的头上去。 满璋之进房的时候,姚姨娘早已经备了一桌精致可口的小菜。 今日她着了件儿交领金丝大袖的艳色裙衫,白皙修长的脖颈从领口露出,再往下便是一片犹如鹅脂般白腻的丰韵。 见到满璋之俊目中的欣赏和满意,姚姨娘笑盈盈的亲自拧了帕子为他擦手擦脸。 二人坐定吃饭,满璋之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 他在潇相书馆中,有书馆管事儿打听到他家妹妹要与王家结亲,今日对他尤其的殷勤。安排坐席的时候,更是破天荒的上了二楼雅座。 要知道一楼大堂里头的座儿,都是寒门庶族出身之人聚集之处。 即便是你再有钱,再也才情,若只是庶族,那也上不得二楼去的。 二楼呢,自然与一楼天差地别。 那里的士族,都是当下小有才名,醉心老庄玄学,但又淡泊名利之人。 这里头的人,朝廷官府多次邀请他们入仕为官,他们皆以无心致仕为由断然拒绝。 这些人越是清高,拒绝朝廷之邀,就越有隐士的好名声,被世人追捧。 他满璋之文采不显,又不见得是个清高之人,他身为庶族,唯一的出路便是入仕做官才能博出头。 那些名声响亮的士族之人,若有一个肯为他推荐一二,他便会像是一条不起眼的泥鳅,跃入锦鲤的仙池。 可惜士庶之别,天壤之别。 所以他步步为营。 先是花了万金娶了士族之女为妻,得到了进入潇相书馆的机会。 这次若是满鸣珍与王早的亲事定了,他在潇相书馆的二楼雅室的椅子也就坐牢了。 他今日开心,皆是来自王缨宁的“争气”。 他本想着去王缨宁的屋子里与她一起用晚膳的,可她似乎在与他一起用膳这件事上。有些拘谨放不开,不是很喜欢与他一起用膳。 小姑娘嘛,脸皮又薄,性子难免骄矜些。满璋之这样想着,脸上浮出宠溺的笑意来。 姚姨娘见他今日心情不错,不由得心思一转,上前伸出手来滑到他的肩膀上,为他轻柔的柔捏着。 一边缓缓开口。 “今日听说少夫人那边有个小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一支玉簪子,惹了少夫人的大怒,便将她关进了柴房。那柴房里头黑漆漆冷嗖嗖,小丫鬟也是可怜。” 满璋之闻言,依旧眯着眼睛由她柔捏肩膀,并不搭腔。 “本来少夫人院子里的事,妾身也无心过问。可那小丫鬟与彩兰那丫头素来交好,是彩兰哭着来求,我才……” 姚姨娘嫁于满璋之十几年了,自然会看他的脸色。看他面色缓和了,姚姨娘松了口气,又有些不甘心。 正待开口,外头丫鬟彩兰跑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满璋之的面前。 “郎君,姨娘,求求你们救一救绿萼吧!方才少夫人院子里传来消息说是,绿萼在柴房里被柴火绊倒,跌断了腿!” ------------ 第二十章 红脸白脸 姚姨娘脸上一阵喜色,怕被满璋之看见,赶紧收敛了,佯装焦急问道: “区区一根柴,怎么就把人绊倒,还断了腿。你还不快给郎君说实话!” 彩兰闻言,眼珠子一转,快速说道: “定然是少夫人,少夫人着人把她的腿打断的!” “少夫人她!怎么能……”姚姨娘夸张的睁大了眼睛,迅速的看向满璋之: “绿萼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她怎能为了一支玉簪,就狠的下心来打断丫鬟的腿呢!” 满璋之面色有些发黑,皱着眉头。 他最喜女子温婉不争,听话少给他添麻烦。 姚姨娘为了获得他的欢心,这些年来,也一直表现的温柔大度,不拿小事儿去烦扰他。 今日就要让他看看王缨宁是个如何狠毒的女人。 “不过是一个丫鬟,断了腿,寻来个大夫看看就是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既然少夫人喜欢玉簪子,明儿你再去库房里寻一支类似的,给她送去。” 满璋之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站起身来,阔步离开去了书房。 姚姨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耐烦离开的身影,怔立的好半晌,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姨娘……” 彩兰赶紧上前搀扶。 今日郎君这是怎么了,以往只要姚姨娘稍稍一句话儿,他便能轻轻松松的发落一个做错事儿的下人。 对姚姨娘那可是百依百顺的。 可惜姚姨娘与彩兰主仆错了,王缨宁她不是下人。 她是对满璋之有大用处的人。 但是今日满璋之听了姚姨娘的话,心里对王缨宁也是生了些不满的。 小小年纪,怎能这样狠辣。 他让手下的丫鬟给红药捎话儿,说郎君不喜少夫人这般行事,若是想重新获得郎君的欢心,唯有赶紧促成鸣珍小姐与王家的亲事才好。 王缨宁得了这话儿,神色古怪莫名。半晌给递话儿的人道,让你们郎君只管放心,大女郎与王家的亲事,我一定给他办好了! 果然,王缨宁这几日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一趟又一趟的出府,为满鸣珍的婚事奔波操持着。 这结亲之事愈发的明朗有眉目了,姚姨娘怕她独占功劳,在满璋之的耳边吹枕边风,说既然是大婚,不若找个正儿八经的媒人。 即便请不到官媒大人作保,起码寻个名声好的私媒,这才显得满家郑重。 满璋之被她说服,寻来郡里一个名声不错的私媒去王家正式提亲。 谁料,那王早十分的桀骜,连人带礼叫他给扔了出来。 王家还扬言道,除了他们的侄女王缨宁来。 旁的那些媒人,他们可不认。 除非,你满家请来官媒做大媒。 官媒……满家还真没资格请。 满鸣珍哭着跟谢氏闹,又跟老夫人诉苦。 满璋之被两个长辈合起来,好好的一顿训斥。 灰头土脸的又去王缨宁的院子,好声好气的请她在此出马。 “王家是士族,最讲究的就是个吉利吉祥。婚事谈了一半,临时却要换媒人,视为不吉。王家那边我可不好再开口啊。” 王缨宁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这事儿原是我想差了,王家那边只要娘子去说和,不管他们提什么条件,都好说,都好说。” 满璋之心里暗骂姚姨娘出的什么烂主意,好好儿的得罪了王家,又让他在王缨宁面前好一个没脸。 因着姚姨娘出了馊主意,满璋之好几日没有到她的屋里去。 姚姨娘怕了,天天穿红着绿的去路上堵,又是哭又是唱的,才使得满璋之缓和了脸色。 可姚姨娘这番下作的姿态,在府里也传开了。 只是碍于姚姨娘如今掌管家里中篑,下人们虽然心里笑话她,但面上却是不敢的。 ------------ 第二十一章 大丫鬟 经过王缨宁“费心”的说和后,王家这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亲事不变,顺便又定了婚期。 就在本月二十九。 因着时间匆忙,满氏这边忙碌又欢喜。 纳彩之后,满璋之作为大舅哥催着王早,匆匆的将二人缔结的婚书提前交到了官媒有司衙门里。 直到此时,满家松了一口气。 王缨宁亦是松了一口气,面上开始稍稍带了一丝笑意。 看来,重活一世,事在人为。 “新妇啊,此次鸣珍的亲事,你是立了头功了。” 老夫人笑容爽朗,谢氏看着王缨宁的脸上也是带了几分赞赏。 王缨宁依然稳坐在席前,略略颔首,也不因着老夫人的夸奖喜形于色。 “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老夫人又是一阵朗声大笑,她本想着给王缨宁一些上好的首饰布料作为奖赏的。 可这次与王家的亲事,可是耗费了她满家的大半家财来给满鸣珍置办嫁妆。 家里的一些珍奇好物,也让谢氏搜来留给女儿了。 高氏听老夫人又在说奖赏,这眼皮抑制不住的跳动。 老夫人为了满璋之的前途,将家里的大半的钱财都拿出来了。却也不想一想,这些年这样丰厚的家底,可是他们二房的一份功劳在里头的。 大房掌管家中农田的进项,二房经商管铺子。 时下经商虽然赚的多,但被世人所轻贱。 大房的两个儿子,都不肯经商。反而是二老爷与他们家的二郎君满慎之常年在外奔波经营。 到头来,又是嫁妆又是奖赏的都给大房,老夫人这偏心偏的也着实太过了! 姚氏也一个劲儿的向婆婆谢氏使眼色,老夫人可赏了不少好东西给王缨宁了。 每次她开库房去拿,心里又疼又气恨。 好在王缨宁并没有开口索要财物首饰,而是为她身边的那个机灵的小丫鬟讨赏赐来: “红药是我的陪嫁丫鬟,办事也得力。老夫人若是真要赏,我想提她做府里的大丫鬟。” 大丫鬟,是所有丫鬟里头地位最高的,其月例快要赶上一个姨娘的月例了不说,还有姨娘都没有特权——自由出门办事。 在这深宅之中,若不是他们用得到王缨宁为满鸣珍的亲事奔波,即便她这个正室少夫人,平时也不好随意出门的。 老夫人略略的思虑了一会儿。 若说这大丫鬟,如今府里只有四个。 老夫人、谢氏、高氏、满璋之,他们身边一人一个被提了大丫鬟的。 都是精明能干又忠心的。 “祖母就答应吧!” 满鸣珍如今有了做待嫁新娘的羞涩和风情,难得红着脸为王缨宁说话儿。 老夫人拿食指尖儿指了指满鸣珍的额角,笑骂道: “你啊,还没过门儿呢,就为着他们王家说话儿了。不过新妇如今可是咱们满家的人。” 老夫人转头对王缨宁道: “就依你的,红药从今儿起,升做咱们满府的大丫鬟!” 红药不卑不亢上前行过大礼后,又悄悄站回王缨宁的身后。 姚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特别是彩兰,更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眼中对红药的嫉妒。 她伺候在姚姨娘身边,十五六年了。 如今还是个二等,被个新来没几天的小丫鬟给压过了头去。 姚姨娘不是最得郎君的宠爱吗,为何…… 她心里有不满也有委屈。 王缨宁笑道多谢老夫人,谢过鸣珍妹妹了。 这还是经过上次落水之事后,她头一次主动与满鸣珍搭腔。 满鸣珍讪讪一笑,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把姚姨娘要自己将她推进湖里的事说出来。 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为自己操持与王家的婚事,那又如何,还不是为了讨得哥哥满璋之的欢心吗。 况且在她快要成亲的日子,她可不想惹了姚姨娘。 别看姚姨娘温温柔柔的天天儿见人三分笑,可不是个善茬儿。 满鸣珍这样想着,心里头冒出的那一星半点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 第二十二章 可笑的借口 三月二十九。 满家办喜事。 王缨宁作为王满两家的媒人,全程都在满鸣珍身边陪同着。 满鸣珍身穿喜服,周身喜气儿。一柄孔雀羽衫握在手中把玩着,来掩饰心中激动。 王缨宁则坐在一旁,静静的喝着一盏喜茶。 二人从来不是一类人,这话儿自然也聊不到一块去。 “让我进去!都给我让开!”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冲了进来。 “二弟,你回来了。”满鸣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唤了一声。 王缨宁抬起头,也看向来人。 满规之,满府里唯一心地还不错的人。 在她病着的时候,拖人送过几包汤药,一些吃食。 作为她的小叔子,能做到这些,让她心里是存了几分感激的。 “阿姐,我不是说过,吕乔才是良人,为何非要嫁于士族……” 满规之在他哥哥满璋之大婚之后,便又出去游历山水了。 却没料到他姐姐的婚事来的如此仓促,他听闻消息便匆匆赶回。 原以为是吕乔那小子,没想到祖母竟给寻了们士族的亲事。 他哥哥为了贪图士族的势力,花了万金迎娶王家女郎不说,如今又要将姐姐嫁给士族。 “我的事,你少管!” 满鸣珍还道自家弟弟是来恭喜她的,却没想到这般晦气,面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这个弟弟,素来不理俗务。就爱学人家士族那套到处游历游山玩水的,可他又不肯承认实在跟着士族学样儿,非觉得自己是独树一帜。 所以,他说的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家里人没个真正放心里的。 “士庶通婚可是触犯了律法的,阿姐你知不知道?” 满规之到这关节上,还想劝一劝。 王缨宁眉梢一挑。 以前听满璋之说他性子莽撞,像头脱了缰的野马,从小也不肯好好识字。 没想到他竟也研习律法。 “你……” 满鸣珍有些恼羞成怒: “我就是要犯了这律法,你还去官府告我不成!你去告啊!” “小叔叔说错了,士庶不通婚确是前朝律法,可到了我听说本朝这条律法已经做了不同的解释。” 王缨宁突然开口,语气柔和平静。 “若女方出自士族,嫁于寒门,其父受惩,有官则免,无官杖责二十;若反过来,男方是士族,娶了庶族寒门之女,则只受训斥之罚的。” 其实如今,就连训斥,官府都懒得训斥了。 毕竟,当朝天子就出身庶族,娶得皇后娘娘不还是琅琊王氏的贵女吗。 满规之一愣,喃喃道还有这样的说法? 王缨宁点点头,道小叔叔可以找来新版的律法书瞧一瞧,就知真假。 本朝的律法书,怎是他们普通人想看就能看到的。就连远在建康城的祖父那里恐怕都看不到这本书吧。 “好,好……” 满规之一脸的求知欲,匆匆的转身去寻书去了。 竟然忘了今日来闯门的意图。 王缨宁笑着摇摇头,他这性子,怎么半点不随了满家一门。 满鸣珍觉得十分丢脸,她这个弟弟,脑子一向缺根筋,行事说话也异于常人。 幸亏没听了他的,与吕氏结亲。 正待她暗暗庆幸的时候,王缨宁突然开口: “当初,为何要把我推进湖里?” “我……不……不是……” 满鸣珍没想到她今日竟来问自己,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慌乱,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她身为满家的娇娇女,今日竟被这个小病秧子给吓得语无伦次。 “你是想要我死?” 大喜之日,最避讳说死字,可王缨宁还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满鸣珍握了握拳头,避开她的视线。 “怎么可能,没有……” 左右今日之后,她便不在这个家里了,还顾虑什么,满鸣珍索性把实话给说了: “把你推进湖里,不是我的本意,是姚姨娘。” “姚姨娘想要你落水,她许了我一副金镶玉的头面,说只要把你推下水,便……” 王缨宁不禁皱了眉头: “所以,你就是为了一副头面,害的我落水差点被淹死?” 她有些不可置信,她猜测了无数的原因。 上辈子满鸣珍把她推进池塘里,是因着自己不肯为她与王早说亲,反而去撮合她与吕乔。这辈子呢,自己已经随了他们的愿去王家说亲,她又是为何。 竟是为了一副头面! ------------ 第二十三章 会笑了 “那头面镶的玉,可是云南白玉……” 满鸣珍被王缨宁的火气所激,梗着脖子争辩。 “况且,你不是也没淹死吗!那日我似乎是瞧着一个人影过来的,万一你被救了呢。” 似乎,万一? 就是说,她根本就不敢保证自己会被救呗。 王缨宁恨得牙痒痒,半晌才平复了情绪,追问道: “那人影,你好好想想,可有印象?” 那人,想来也就是前世救过自己一命的那位恩人。 她必须要知道。 满鸣珍想了想,果断的摇摇头: “不记得了,我说过我没看清啊。” 行,没看清…… 这辈子也不知能否再遇见这位恩人,王缨宁只觉得有些遗憾。 谢氏到底心疼闺女,怕王家穷给不了女儿一个体体面面的婚礼,便在满宅里请了很多人来,风风光光的嫁女。 满璋之更是好面子,将潇湘书院里能请到的同学管事儿也都请了来。 今日的新郎官,王早经过一番收拾,头脸整齐,身穿大红婚袍。 再噙着一脸风流倜傥的笑容,确实俊美的不像话。 满家那些亲戚家的女郎们,瞧见了他的,莫不面红耳赤。 半副面孔掩在雀羽扇后,满鸣珍哪里没瞧见那些女郎们眼中的艳羡,立即洋洋得意了起来。 王缨宁作为媒人,随着满鸣珍去到王家之后,吃过了宴席,又随着送亲的队伍回来。 对这门亲事,王家到底比不上满家的重视,喜宴也简单的多。 满家那是大摆宴席三日呢。 王缨宁体内的毒将将清除干净,又连着几日的劳累,躺在榻上整整歇息了一日,才缓过来。 此时满家早就忘了她这个人了,还在大摆宴席。 满璋之更是回回吃的酩酊大醉,姿态潇洒不羁,宛如自己就是半个士族之人了。 他不来打扰,姚姨娘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造次。 这天夜里,王缨宁难得心情还不错,由红药陪着在府里转了一转。 走到前院的时候,见好些人在吃酒划拳。王缨宁眼睛明亮好使,一眼瞧到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个人物。 萧俭,是他! 萧乃国姓。 萧俭说来算是与皇家沾亲带故的,若是往时,那也得是个王侯级别的。 可惜如今越与皇室沾边的人,越有生命危险。 当朝官家,正是齐明帝萧鸾。当年文惠太子去后,作为尚书令的他,废杀郁陵王萧昭业和海陵王萧昭文,篡取了皇位。 而后他便大肆屠戮先皇的子孙,萧俭是文慧太子一脉,自然也脱不了被追杀的命运。 而满家过世的老太爷曾与萧俭的祖父有几分交情,满璋之又是个胆大不要命的。 这世道,乱的很,谁也保不齐哪天文慧太子一脉就能东山再起。 若真有那时候,他满璋之可是功臣! 即便等不到那时候,他只需向官家供出萧俭,那便又是大功一件。 不过,这些念想满璋之只让它们藏在肚子里,连姚姨娘都没告诉。 了解满璋之的狼子野心的王缨宁是知道的。 上辈子,萧俭确是东山再起了,满璋之跟着飞黄腾达也是可想而知。 只是萧俭,他便是晋安侯。 眼睁睁看着颂儿吸食五石散而亡,却无动于衷的晋安侯! 满若霏未来的夫婿,最令姚玉洁得意万分的女婿。 ------------ 第二十四章 睡不安稳 在漆黑的夜里,王缨宁的双目微光闪烁。 晋安侯,你且等着吧。 你我的旧账,来日方长,终有一日会来清算。 待王缨宁在暗中隐去了身影,萧俭缓缓的转过头去,目光微滞。 “那位就是满少夫人?” “是的,郎君。”身边的常随小声应道。 “听说这次满家与王家的亲事,是她一手促成的。” 萧俭的话,意味深长。 “也不知她是在帮满家,还是在害满家……” 常随有些不解,这次的亲事,满家分明是极其的满意。 “依小的所见,满家女郎嫁入士族,难道不是高攀了?” 萧俭摇了摇头,王早他家又算得了什么士族,往上三代也不过是给士族王家看门的奴仆,被主家赐了王姓。 又趁着世道乱,到官府冒认了个士族的门第。 旁人不知,他确是知道的。 想来那位满家少夫人也不会不知。 “那,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璋郎君,给他提个醒儿。”常随小声询问。 萧俭却摇了摇头: “不必,满璋之此人,野心太大,心思深沉,不可尽信。” 虽说满家当初收留他入满府之中,可在满璋之这位野心家那里,这收留,到底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 这就有待商榷了。 萧俭常年躲避上头的追杀,若是这么容易就轻信一个人,也不会活到现在。 常随看着主子瘦削而坚毅的侧脸,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他家主子行事谨慎,可谓是步步为营。 身边没有朋友,只有数不清的杀机。 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没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就连睡觉,都腰间缠着软件,枕下藏着匕首,从不敢睡一个安稳觉。 “走吧,回去。”萧俭面色无波的说道。 这几日满家办喜事,人多眼杂的,他本不想出来凑热闹,可满璋之盛情邀请了好几次,还将他的席面摆到了最隐蔽之处,他这才不得不来吃一杯喜酒。 那位少夫人肯定是瞧见了他。 往这边看了好一会。 萧俭曾在行伍里带过,领过兵打过仗的,视力自然比普通人好些。 瞧她的眼神,似乎是认识自己的。 难道…… 在这府里,除了老夫人与满璋之,还有管家的姚姨娘,旁人都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的存在。 如今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他,萧俭有些不放心,嘱咐常随这几日好生注意一下少夫人那边的动静。 且说王缨宁从前院转回了自己的院子。 看着红药忙前忙后的样子,王缨宁突然意识到自己这院子里,下人就三个。 除了一个至今躺在屋子里的绿萼,还有一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厨房烧火丫头,能干活的也就红药一人。 里里外外都得靠着红药。 “是我不察,你这大丫鬟做的,委屈了你了。”王缨宁笑道: “赶明儿你帮我从外头再买一个丫鬟回来。” 她打小生活的简朴,也不会享受,对下人的要求更不高。 如今身边有个红药,再寻个勤励的小丫鬟洒扫洒扫庭院跑跑腿儿也就够了。 红药没有动,王缨宁问怎么了。 红药这才说,要是买丫鬟,咱们的银钱恐怕不够。 按理说王缨宁是这满家的少夫人,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是不少的。 可那姚姨娘每次都寻些借口出来,月例银子就没给足过。 那些五花八门花花绿绿的吃穿用度倒是不少,恐怕老夫人那边知道了,还会赞扬姚姨娘她性子柔和孝敬主母。 可少夫人她素来就不讲究这些,根本就用不上啊。 “没钱……” 王缨宁在娘家时手里就从来没有钱花,来到满家就更不去思虑这些事情。 所以竟然一直没意识到,她一个正室的少夫人,竟没有一点子积蓄。 不是她清高,而是即便是上一辈子,她的生活也只在奋力为满璋之筹谋做事上去了。 哪里像个正儿八经的内宅夫人太太,每日里只知道吃喝享乐打扮花银子。 ------------ 第二十五章 没钱 这天夜里,王缨宁让红药找出公中平时送来的那些东西,一一摆到了榻上。 馥春斋的胭脂水粉香料,妙衣阁的锦缎成衣,各色的头面首饰…… 王缨宁将这些明晃晃的首饰捡起来掂量了掂量,很轻,没有几分重量。 看来大多是些银鎏金的下乘头面。 再看做工,还不若小时候祖母留给自己的那些精致细巧。 果然是不值什么银钱的。 那些锦缎成衣,料子瞧着倒是不错,可这式样竟是几年前的老样子。 估计拿到当铺,也当不了几个银子。 值钱的也有,前段日子老夫人送的人参、燕窝,各式的滋补药材。 红药见少夫人有意将这些好东西给当了,有些焦急,赶紧护着: “少夫人,医馆的大夫说了,你身上的毒才好,还得用这些滋补的药材好生将养着。可不能卖了,奴婢不累,院里不需要旁人了。” 王缨宁愣了一愣,便由着她讲那些滋补药材给收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王缨宁醒来的时候,红药已经在院子里忙碌开了。 这么多的活计,估摸着她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床。 王缨宁看到眼里,什么也没说,去给老夫人与谢氏请安。 今日老夫人对她依旧是嘘寒问暖的,不过也特意夸赞了一番姚姨娘持家有道,勤勉节俭之类的。 谢氏虽然没说什么,但面上也是含了赞赏的,吃早膳的时候竟还亲自与她夹了一筷子菜。 姚姨娘打理中馈也有十年了,这十年里确实算得上勤勉,也很少出岔子。 红药找了个相熟的丫鬟一问,才知是郎君满璋之向老夫人与谢氏说的情。 这些日子,王缨宁在满家的风头太盛了,姚姨娘反而被一再的看低。 满鸣珍的婚事之后,满璋之近日又对楚楚动人的姚姨娘起了怜惜,有意在众人面前抬举她一番。 况且,在这个满家,他满璋之与姚姨娘向来是一体的。偌大个满家,说起来还不是把持在他们二人的手上。 王缨宁原本还想在老夫人面前提一提采买个丫鬟的事。 如今,王缨宁心里冷笑几声。 满家还是那个满家。 她又何必对他们抱一丝的希望。 坐在王缨宁对面的高氏母女,对着今日老夫人特别是谢氏的态度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满鸣珍终于顺利的嫁进了王家,谢氏心头的石头也就落了。如今不肯再抬举着王缨宁,说不定还要为了显示她婆母的威仪来拿捏王氏一二。 老夫人一向偏袒大房,怎么就不为他们二房考虑考虑。 满素素比满鸣珍只小了三岁,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次满鸣珍嫁到王家,王家下得聘礼不过是些猪羊鲤鱼之类的物什,满家却是是花了血本的,一大半副的身家都做了嫁妆去。 高氏了解她那大侄子满璋之的脾性,这时候若为了填补库房,很可能会为她的素素说一门商户的亲事。 想到此,高氏不禁打了个寒颤。 满素素也想到了这一点,面露出不甘与害怕来。 ------------ 第二十六章 无事献殷勤 王缨宁回到院子的时候,没想到满素素后脚也跟了来。 “想不到大嫂嫂的院子里竟如此清静。” 满素素接过红药端来的茶盏,与王缨宁有一搭没有搭的说话儿。 时下正是四月的天,外头早已经是花红柳绿一片,可王缨宁的院子里花花草草的没几棵,连个女子消遣时间的秋千都没有。 空落落的,竟不像是个家的样子。 也不知是这女主人懒惰,还是压根就不在乎。 满素素面上带笑,眼中却是精光闪烁,瞧瞧的四下里打量着。 即便是上一辈子没有与她直接照面打交道,王缨宁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满素素。 她对满素素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夫家没了,带着一大笔财富回到娘家,却躲在姚姨娘的背后递话儿巴结奉承的模样。 也不知,前世姚姨娘给自己下毒,将颂儿教成那般怯懦的模样……这个满素素又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几分呢。 “素妹妹说的是,我这人素来喜欢清静。” 王缨宁不爱看她东张西望的精明样儿,面上却愈发的温和有耐心: “不过近些日子尽为着鸣珍妹妹的亲事操持了,也没顾得上打理院子。” 满素素听了她主动提起这话,都不用自己七转八绕的试探了,反而有些愣怔。 半晌,这才拉过王缨宁的手,道: “大嫂嫂为着咱们满家,当真是殚精竭虑。不管咱们的老夫人夸赞有加,就是我阿娘也常常感怀落泪。大哥哥娶了你,真是福分。” 王缨宁反而拍了拍她的手,道声严重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儿。 上辈子的王缨宁打死都说不出这样虚伪的“甜话儿”来,也不知怎的,死过一遭了,说起来竟是无比的得心应手。 就像上次夸赞满鸣珍,王缨宁也是脱口而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也不知祖父祖母知道自己有一天变成这样,会不会生气。 满素素心里一喜,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甜。 “我院里恰好有几盆开的不错的芍药,待我会去着丫鬟给大嫂嫂搬几盆来,还望大嫂嫂不要嫌弃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 王缨宁这辈子一点都不清高,红药抿了抿唇,偷偷的笑了。 对于王缨宁,满素素如今存了讨好的心思的。 毕竟她使得满明珍顺利嫁入了士族高门,日后她满明珍的子孙后代便彻底摆脱了寒门庶族的低贱地位。 满素素不傻,还很聪明。 老夫人她们也许不会再为自己的亲事费心了,若是多于王氏走动亲近,说不准自己还能寻到个机会翻身。 满素素与王缨宁吃茶谈天了半晌,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路过下人房的时候,眼睛顺势瞧里面瞄了瞄。 里面的绿萼正趴着窗户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叫人看着好不可怜。 满素素面不改色,也不多问,倒是王缨宁主动开口: “我这陪嫁的丫鬟自打摔断了腿,不能到跟前来伺候,心里焦急,常常难过流泪,也是难为她了。” 听了王缨宁的话,满素素笑着附和,是个好丫头,可惜了可惜了。 待满素素回去,王缨宁冷了脸色,吩咐红药: “去将她那间屋子的窗户给封上,这几日好生留意着咱们的院子。” ------------ 第二十七章 买丫鬟 果然,当天夜里,红药起夜,竟碰上了前院一个婆子鬼鬼祟祟的趴着门上往里张望。 婆子看到红药,立即灰溜溜的跑了。 到了第二日红药将此事告诉了王缨宁。 “那婆子长得什么样子,你可记得了?”王缨宁问道。 红药仔细想了想:“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夜里黑,她的脸面我倒没有看到,只看到了她是个驼背的。” 四十多岁驼背的婆子,王缨宁心里有了底。 这婆子如今是前院里一个普通的粗使婆子,看起来与后院的那几个主子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她的一个外甥女,正是姚姨娘的院子里专管着给她梳头的丫鬟。 “这婆子来爬咱的门做什么?”红药不解。 “自然是来打听我是怎么刻薄绿萼的,最好能与绿萼说递上话儿,再在老夫人那里告上一状,我这狠毒的名声也就落下了。” 王缨宁冷冷笑到。 绿萼白天弄那可怜的样子,不正是给有心人看到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满素素前世里在姚姨娘的身后狼狈为奸。 这辈子即便是表面上与自己交好,可背后又两面三刀,犹豫不决,存着两边讨好的心思。 白日里看到绿萼向她求助,当下便去知会了姚姨娘。姚姨娘也是心急想打压自己,当天夜里便寻了人与绿萼联系了。 王缨宁冷声道: “待会儿你去郡里西郊的牙婆那里走一遭,就说要买个勤力一些的丫鬟,叫她领几个周正的来我选一选。” 虽然不知道主子要如何弄来足够的银钱买丫鬟,但红药没有多问,按照王缨宁的话去了西郊。 王缨宁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牙婆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还不见过少夫人!听说少夫人要选丫鬟,老婆子特意给选了三个最出色,您挑一个?” 牙婆子腆着脸,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出身可清白?” “清白,清白着呢!都是正儿八经泥腿子家庭出身,没有前科,身子骨也健康,勤力能干活。” 牙婆子扯过一个身子骨壮实的小姑娘,给王缨宁瞧。 两个相貌普通但壮实,一看就是苦出身能干活的,最后面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却是生的细皮嫩肉花容月貌。 王缨宁打量着这三个小姑娘,点点头,都是十岁多的年纪。 说是小姑娘,王缨宁忘了她自己如今也才十三岁了。 只不过她的行事作风叫人不敢小瞧了她去,牙婆子一辈子看了多少人,又与各色的人打过交道。 但是当她看向这位少夫人,看她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竟有种看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精儿的感觉。 “那个,也是农家出身?” 王缨宁单指着相貌娇美的那个,问道。 牙婆子说都是泥腿子的出身,王缨宁不信能养出这么水灵的人来。 牙婆一怔,嘿嘿一笑,这满少夫人咋就单指了这一个呢,于是也不敢再隐瞒: “这个是个下九流的商户家的妮子,家里犯了事儿,女眷都被发卖为奴。少夫人,您别看她细皮嫩肉的,却是个手脚麻利的呢……” 牙婆子说了半日,见王缨宁不言不语的有些着急: “这个若是您瞧上了,您给十个钱就得了。那俩也不是这个价,得十五……” 这个妮子卖了好几家儿都没瞧上。 那些个夫人女郎的都嫌她相貌太过娇美,怕她日后长成了勾引了家里的郎君。而那些老爷郎君们有特殊嗜好的想要花银子买她,这妮子又抵死不从。 她已经寻过好几次死了,虽说是奴籍,但在官府有司都是又铭牒的,牙婆也不敢再逼出人命来。 这次带来满家碰碰运气。 哪知道,这位满少夫人,叫人半点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再想什么。 王缨宁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对着红药低语几句,红药应了去打开了绿萼的窗户和房门。 “您来瞧瞧这丫鬟如何?” 王缨宁领着牙婆进了绿萼的屋。 这是要发卖奴婢? “是个正当年纪的美人儿,可惜断了腿。” 牙婆子相看人很有一套,瞧见绿萼眼神一亮,说话儿却故意啧啧惋惜。 ------------ 第二十八章 青梅 “断了腿的也可以治好。” 王缨宁轻声说到,绿萼原本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听了这话儿,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牙婆却暗暗摇了摇头,不过是个丫鬟,治腿的银子能买两个她了。 “若是我把这丫鬟与前头那个小妮子换一换,您老意下如何?” 王缨宁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的说到。 “这……” 牙婆子眼珠子转了好几转,这躺了榻上的虽然断了腿儿,但是年纪却刚好,相貌也不差,转手就能卖给个人家做小妾。 再想那院子里的丫头,年纪太小,脾气又倔的很。 “你可愿意?”牙婆问向绿萼。 她可不想又买回去个寻死觅活的祖宗。 绿萼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如今的少夫人,性情莫测的很。 自己给她下药的事,被她一下就察觉到了,留到现在还没有处死自己,绿萼一直以为她是要留着自己慢慢折磨呢。 日子过的胆战心惊,生不如死。 如今但凡有一线希望能出府,她也要抓住。 “得了,就这么着吧,”牙婆爽快道: “小妮子归您,这丫鬟我带走了。” 王缨宁微笑点头,表示承了牙婆的情。 双方也算皆大欢喜。 牙婆使了一辆牛车将绿萼拉走之后。 王缨宁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尖尖的小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往红药身后缩了缩,也不知为何,她的这位主子明明一直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但她就是从心底里打怵。 主子似乎周身都萦绕这一股子寒气儿,叫人心生畏惧。 “回主子的话,奴婢叫杏儿。” “前头伺候过主子了?” 杏儿的名字不似本命,王缨宁见她虽然害怕,但是规矩倒是一丝不差的。 小丫鬟点了点头,道:“原来的主子是水粉铺子家的女郎,因为做事不当心,被赶了出来的。” 倒也实诚。 王缨宁道:“我身边有了个红药,你以后便叫青梅,连同着厨房里的烧火丫头,三个好生相处罢。” 小丫鬟赶紧应下,出了房门,跟在红药后头,蹦跳着去看住处了。 王缨宁从窗户里头瞧见,心道原来还是个性子活泼的。 活泼点也好,她这院子里平时都太静了。 这一辈子,除了要解上一辈子的恨。这人啊,总得过日子,好好儿的活下去不是。 满府后院中,有一处很不起眼的拱门,拱门平时都是关着的。 很少有人知道这道拱门后面还有一个小巧隐蔽的院子。 萧俭就住在这座只有两间屋子的院子里。 “主子,满家少夫人今日发卖了一个丫鬟,又买进了一个年纪小的丫鬟。那发卖了的,断了一条腿,那伤口可以断定是被人打断没多久。” 常随如实汇报他所看到的情景。 萧俭皱了眉头,这满家少夫人才多大的年纪,竟下得去这般狠手。 将人的腿活生生打断! 那些妇人,整日窝在内宅的方寸之地。除了勾心斗角,便是打骂下人出气。 萧俭想起王缨宁那张苍白小巧阴沉的面孔来,不满又不屑。 ------------ 第二十九章 活着要有点兴致 丫鬟青梅端来一碗粥,王缨宁放在鼻子底下,一股子异香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粥?”王缨宁好奇问道。 青梅抿着嘴角露出一双小酒窝来,拿细小的指头指了指外头的那颗白芍药花。 “芍药花瓣?”一旁的红药一惊,急急阻道: “那可喝不得!” 满素素送来的芍药,万一藏了毒。 之前少夫人被人害的中了毒,红药如今谨慎的不得了。 王缨宁道声无妨,拿起调羹来,轻轻舀了一点放进口中。 软糯香甜,不麻不涩。 “还不错。” 王缨宁微微一笑,青梅愣住了。 原来少夫人笑起来这样好看。 只一笑,身上的那一层迫人的寒气都消散了。 “红药姐姐不知,芍药的好处大着呢,以它入粥,可以滋阴活血,滋养肌肤。晒干的花瓣又可以做成荷包,放在身上,味道不比香料浓郁,淡淡香香可好闻。” 青梅见王缨宁笑了,也不再那样害怕,本性里的活泼也就暴露出来了。 “哦?你怎么知道这些,习过医书吗?”王缨宁被她感染的,话也多了起来。 青梅笑道,那可没有,只不过前头伺候的那位女郎对于这些极为讲究,她自然也要通懂的。 女子爱美,并为了一个美字,究根细缘的,变着法子的想辙儿变美。 王缨宁以前太过清高自持,自诩周身名门气度,无需那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外物加持。如今却突然也想体验一下“平庸”女子该有的活法儿。 “瞧着也挺有意思,我不懂这些,以后你来帮少夫人弄。”红药看出王缨宁似乎有些兴趣,赶紧吩咐青梅。 “嗳!红药姐姐您就瞧好儿吧。”青梅喜道。 做下人的最怕自己对主子没用,一旦找到了自己的用处,青梅这心里也就完全踏实了。 这位少夫人虽然平时很少笑,但好在平和静气,不跟她见过的那些女郎夫人一样,一点子小事就惹得她们动辄发火跳脚,叫人胆战心惊。 夕阳西斜的时候,王缨宁坐在窗前,翻看那本前朝律法书。 青梅一手端了个笸箩,另一只手忙着一瓣接一瓣的摘那些开的正水灵的芍药花瓣。 突然一个人影从外头院子门口一闪而过。 青梅眼尖,看见了大叫一声是谁鬼鬼祟祟的在那里? 王缨宁缓缓放下书本,在厨房里切菜的红药已经手提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定然又是那个偷看的婆子,红药恨不得砍了她去。 只听那个婆子哎呦两声,被人提着进了院子。 “二郎君。”红药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是满规之拎着那婆子进了院子。 “发生了何事?”王缨宁从屋里出来,看到满规之一脸怒气的将那婆子踢了好几脚。 “嫂嫂,这婆子在你院子外头偷窥,真是好大的狗胆!” 王缨宁冷声道:“把这婆子送到老夫人那里,就说来偷扒门拔了两次了,听凭老夫人的处置。” 红药竖着眉毛,一把托起嗷嗷求饶的婆子去了。 自己这小嫂嫂性子当真果决,满规之本也想开口发落了她的。 她心里最厌恶这些平日里正事儿不干就会使绊子摆弄是非的婆子,教训教训也是对的。 “嫂嫂,那日你说的律法书,我回去瞧了,果然如嫂嫂所说。” 既然嫂嫂先开了口,他也不再理睬那婆子的事了。 他怀中抱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来,王缨宁打眼一看,心里一突。 这是本朝的律法! 虽然是本破烂的手抄本,但也是极其难得了。 王缨宁眼里的精光太亮了,满规之将书往怀里揽了揽。 这手抄的律法书,可是他好容易从何家郎君那里借来的。 珍贵的很。 ------------ 第三十章 珍贵的律法书 “哪一页说的,拿给我瞧瞧。”王缨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 “我这里正好前几日也得了一本文靖公手书,记载了几处颇有意思的游历之地……” “红药,快去拿给二郎君。” 满规之一听有文靖公谢安的手书游记,顿时大喜,不自觉叫王缨宁把他怀里的律法书抽走,接过红药递过来的文靖公手书,洒然坐在院子里就看开了。 红药为他取来蒲团与茶水,他还嫌红药打扰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性情简单潇洒如此,满家众人却当他是个傻子。 王缨宁笑了笑也不去管他,速速的翻看这那本律法书来。 看到紧要之处,一时蹙眉一时心花怒放。 本朝的婚姻之法,竟是这般的完善了。 可见官媒有司也不是只拿俸禄不干活的闲散衙门。 正看到“合离”篇章之时,满规之坐起身来。 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天色,又揉了揉肚子。 原来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满规之这几日钻研律法书籍,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今日坐在王缨宁空旷寂静的院子里,竟突然感觉到饿了。 “如此,便不留二郎君用膳了。”他们名义上毕竟叔嫂的关系,男女大妨是要讲究的。 王缨宁笑着说,合上了律法书递了过去。 满规之点了点头,他手上的文靖公手书还没看完,又舍不得还给王缨宁。 “嫂嫂若是想看这律法书,我回去再手抄一份,给嫂嫂送来。不过这书太厚,也不知何时才能写好……” 律法书岂能是旁人说抄就抄的,但满规之显然不信这个邪,他偷偷抄一本给嫂嫂,旁人谁知道? “好,二郎君不必着急,多久我都等得。” 王缨宁心里欢喜。 满规之略略点头,捧了两本书,步履轻快的大步出了院子。 待满规之走后,王缨宁回头才发现红药与青梅两个人正怔怔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王缨宁摸了摸自己的脸。 “少夫人,你笑了!”青梅惊叫道。 笑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缨宁有些啼笑皆非。 少夫人小的时候在王家老夫人身边的时候是顶顶爱笑的,后来离开了建康城就很少笑了。 嫁进满家生了一场病后,不仅不笑,就连眼神都冷了。 如今二郎君来后,她竟笑了两次。 还不是那种客套的假笑,是发自内心自在的笑呢。 红药有些欲言又止,二郎君满规之容貌肖似大郎君满璋之,又比他年轻。 人人说少夫人对大郎君情根深种,可在红药看来,如今的少夫人分明是连一顿饭都不愿意与他一起吃的。 “少夫人,二郎君虽好,可终归是这个府里的二郎君,郎君的弟弟呐……” 红药是忠仆,有些话她就是冒死也得说。 王缨宁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再一次哭笑不得,叹了口气: “想什么,二郎君还是个孩子。” 上一辈子她最后一次见到满规之是她刚生下颂儿不久,之后满璋之便以她病重需静养的借口,将她的院门关了。 所以在她印象中,满规之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少年郎。 红药不解,分明是自家少夫人比二郎君还要小三四岁呢。 少夫人这语气缘何这般老气横秋的。 虽然想不通,但是红药见少夫人的神情,不似藏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也不再多问了。 ------------ 第三十一章 丢了脸 “郎君,”常随萧护语气里略带着几分神秘和震惊: “我在那个院子里瞧见了,满家少夫人,她笑了。” “哦,笑了……” 萧俭被常随一脸的震惊弄得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反应过来转而冷嗤一声: “一整天的功夫,你去盯满家少夫人的院子,就得了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萧护,你的本事见长啊。” 常随萧护揉了揉脑袋,心说满家那位少夫人从来一副冷脸儿,见谁都不笑。 今日突然笑了好几次,他是觉得反常必有妖啊。 “今日满家的规郎君进了那院子,满少夫人就是对规郎君笑的。”常随又道。 要知道满规之与她可是叔嫂的关系。 萧俭这次皱了眉头,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中难免生了鄙夷之心。 自古女子恪守妇道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成了亲的妇人,更该知道男女大妨的戒律才是。 “你以后不必再去守了。”萧俭淡淡说道。 对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他不愿意浪费人力。 “是!” 常随应下后转身出去,遇到了满面喜色的满璋之大步而来。 “璋郎君,您怎么来了。” 常随谨慎的看了眼四下,这里虽然是他们满府不差,但是平时可不许人进出的。 满璋之当做没瞧见常随的脸色,径直走向萧俭。 “这次来的唐突,俭郎勿怪啊……”满璋之也不绕弯子,开口便道: “明日是小妹归宁的日子,到时候俭郎务必要赏光到前院吃一杯水酒才是。” “恐怕不妥,”萧俭不假思索的拒绝, “如今风头正紧,我贸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不仅对我,对于整个满家恐怕也是祸不是福。” “哎!俭郎不必担忧,如今这世道,又要乱了!上头啊可顾不上你了。”满璋之靠近萧俭的耳边,细语几句。 萧俭神色一动,也不知满璋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当今的官家快不行了,有意传位与次子萧宝卷。 这位皇次子听说整日里只知道玩闹,根本无心政务,宫里乱成了一锅粥了。 这样的时候,谁还有心思去追杀散落在民间的那几个萧氏后人。 满璋之是存了点自己的小心思,明日他可邀请了潇相书院的一位院判来的。这位院判早年在宫里做个文官的,虽然致仕了,但也是尚有些势力人脉的。 如今萧家子孙凋零,能当大事的人就更少了。若萧俭得了他的推荐,一朝进京。 那便是龙入天池,又能搅动起一片风云来。 他这个在萧俭背后推波助澜之人,那该是怎样的一番风光,可是做梦都梦不见的啊。 “也好。” 萧俭没有他这般的冒进,但也没有拒绝,答应了下来。 满璋之闻言一抚掌,直说俭郎这样做就对了! 身后的大丫鬟捧着一套上好的绸缎长衫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样华丽的衣衫,自然是为了他明日参加归宁宴的时候穿的。 次日,满鸣珍归宁。 这人才到大门口呢,府里的下人们就炸了锅。 青梅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王缨宁跟前,欲言又止的。 只因着王缨宁坐席离着老夫人太近了,她也不便开口询问。 红药靠近青梅,问道怎么了? 青梅凑近红药的耳朵,小声的说着什么。 这屋子里可不光她们两个在咬耳朵,谢氏高氏身边的丫鬟更是急急的凑近了她们主子跟前。 “什么!” 谢氏拍了桌子。 “你赶紧给我说清楚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无奈道有什么事大家伙儿不能知道的,说出来吧。 “回老夫人、夫人的话,”丫鬟清了清嗓子,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咱们家大女郎,将王家姑爷的脸给挠了……如今姑爷正擎着一道挠痕,在咱们院里四处敬酒……逢有人问,就说,就说……” “就说什么……”老夫人这眉心,跳的厉害。 这王家姑爷也是,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身为世家子弟,平日里涂脂抹粉他们奉为雅事儿。 今儿怎么就不知道拿粉盖一盖! “说,说家里母老虎发威,要害命。幸亏他乃火德星君下凡尘,有降龙伏虎的本事,才逃得一命去。” “噗嗤”一声,席间传来喷笑之声。 高氏与满素素迅速对视一眼,皆是掩饰不住的想大笑。 看来,这满鸣珍嫁到王家的日子,也不怎么安稳吗。 才三日呢,就被冠上了个母老虎的名声,这下全郡的人都知道了。 谢氏哪里没瞧见高氏母女眼里的那些嘲笑,这事儿毕竟太丢人。 这王早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不嫌丢脸,还专门在她满家的席面上大肆张扬。 让她满家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都! ------------ 第三十二章 又丢了二楼雅座 这样丢脸的事,既然都传到了女席这边了。 男席那边更是早就闹开了锅了。 满璋之正从外头亲自迎了那位潇相书院的副院判进门呢,王早一手拎着酒壶,直奔他而来。 满璋之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府里的下人上前拦更是没拦住。 “舅兄,舅兄,来来,今日真是热闹,来吃酒,吃酒。” 王早放浪形骸惯了,上前揽过满璋之的脖子,就将酒壶递到了他的嘴边上。 满璋之瞧着他这副样子,看来是早就喝上了。 还喝的醉醺醺的。 “妹夫莫急,你看这位大人,可还认得?”满璋之笑着指了副院判亲切的说道。 王早这才抬起头来,略略的看了一眼副院判,不耐烦的道这白胡子老头儿又是哪个。 不认得,不认得! 满璋之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回头对副院判讪讪道我这妹夫他今日是喝多了,连老熟人都不记得了。 他是怎么进得潇相书院的二楼,又是怎么入得副院判的眼。 还不是他的妹夫与副院判那是旧识。 如今看来,这个王早恐怕说了大话,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副院判! 副院判有些老羞成怒,这个卑贱的庶族中人竟敢欺骗自己。 他口中的妹夫王早,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士族文人王凿。 而是个行为张狂的酒腻子罢了。 王早在这满府被高抬惯了,乍一看这白胡子老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着自己。不觉得一股子不服气涌上心头,朝着他打了个浓浓的酒嗝。 副院判年纪大了,当场被熏了个趔趄,胡子都气歪了。 这下子差点把满璋之的胆子给吓破。 “来人,还不快把他弄走!快来人!” “你们谁敢,我可是王氏中人,建康城的琅琊王氏中书令大人知道不……那是我叔叔。” 王早挣扎着不肯走,底下人听了他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都不敢再上前拉扯他。 “去!把少夫人给我叫来!” 满璋之气急败坏的吩咐道,让她来看看她的好堂兄。 今日真是丢脸丢大了。 可能,还不光是丢脸呢!满璋之痛心疾首,二楼的位子,恐怕自己是保不住了! 正在这时,他扫过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影,灵光一闪。 怎么把他给忘了! 满璋之走到冷笑连连正要拂袖离去的副院判身前,哂笑两声,压低了嗓子神秘道: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院判大人请这边来,给您瞧个人。” 副院判本不欲理睬他,但又好奇他这个神秘至极的样子,想着罢了既然来了一遭,就看看他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萧……”满璋之一个萧字将将出了口,后面一个清越柔亮又不可置疑的坚定声音传来: “小三子,你又躲在这里偷懒,还不到后头取酒干活去!” 小三子……萧俭身后的常随眼皮一跳。 满少夫人说的是自家主子? 萧俭的面容隐在一人高的花瓶后头,眼神明灭不定。 她叫的是自己?他在家中的确实排行第三,前头两位兄长牵扯进朝廷中,早早的就没了性命。 恐怕就连满璋之都只以为他是家中独子。 她唤自己小三子,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 第三十三章 小三子 “还不快去!” 王缨宁声音不大,但是里面的威势,叫人一看便知不是他们满家这种庶族人家能有的。 这位副院判,别看他一派正气,他可是当年参与过戮杀萧家后人的其中一员。 如今他是风光,但是三五年后,他曾经做的,那都成了诛九族的罪行。 不过那得是三五年后,改朝换了代。如今他可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今日若是让他知道了萧俭的身份,没命的可不知萧俭一个。 整个满家,连同着她这位满家少夫人,都会没命。 她着实不想救下萧俭,更不想救下满家满门。 可她如今还不想死。 萧俭与满家,要受到惩罚,只能由她来做! 满璋之跟看鬼一样看王缨宁。 这个王氏莫不是傻了,她知道自己这般无礼使唤的人是谁吗她? 那是落了难的皇亲国戚,萧家后人。 还小三子…… 正当他开口骂这个无知的妇人的时候,萧俭起身躬着腰,俨如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厮,唯唯诺诺的应下,转身快步向后头酒窖而去。 那位副院判大人他远远的看着,确是有些眼熟。 皱眉思索片刻,萧俭心中突的一下。 是他! 明帝萧鸾手中的其中一把不起眼的刺刀,专门砍向萧氏宗亲族人的。 今日若是满璋之那个没脑子的把自己介绍给他,这灭门之祸恐怕是定了。 萧俭躬着身子,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步履更快。 也更像一个粗使下人了。 常随萧护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能放个鸡蛋去。 这是他家的郎君? 他家出身高贵,虽然时时在逃命,境遇再艰难,但总是保持他该有的风光霁月、高傲雅正的郎君啊。 萧护心在滴血。 “让院判大人见笑了,管教不周,下头人竟敢在这种场合偷懒。”王缨宁对着副院判轻轻行礼。 “满少夫人有礼了。” 王缨宁是士家女,副院判在她面前总要保持些该有的体面,略略的点头。转过头去对着满璋之却是一脸的被捉弄了的嫌恶: “满郎君日后不必再去我潇湘书院!” 说完了一甩衣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院判大人,院判大人……” 满璋之在后面面如死灰的叫唤,可人根本不再搭理他。 “都是你这个恶妇!”满璋之回过头来,面容从死灰变得狰狞,竟一时忘了场合,扬起巴掌来,朝着王缨宁而去。 “作甚!你小子敢动我堂妹?”醉醺醺的王早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狗,顺手将手中的酒壶扔了过去。 “当我们王家没人了怎地!” 泥罐酒壶重重的砸在了满璋之的肩膀上,稀碎的泥罐混着酒液喷洒了他一头一身。 王早被满府里的下人死死的扣住,却丝毫不惊,反而指了狼狈不堪的满璋之哈哈大笑不止。 他这个样子,哪里是士族门户出的郎君。 分明就是大街上的泼皮无赖。 其实王早的性子一直如此。 有人看他是洒脱不羁,有人看他是泼皮无赖。 满璋之只恨自己当初是昏了头被屎糊了眼,怎么错把泼皮无赖当成了洒脱不羁。 “郎君!”一声凄厉的叫喊。 姚姨娘跟天要塌下来似的,奔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满璋之心烦的很,俊脸上似乎被扎破了,被酒一浸,生疼。 “快去叫郎中,快去!”姚姨娘一来,这院儿更热闹了。 好好儿一个归宁宴,弄成了这副模样。老夫人当场差点昏厥了过去。 满鸣珍靠在谢氏的后头,不停的哭泣抹泪。 谢氏一肚子的火,恼问道: “姑爷人呢?” “回夫人的话,姑爷这会在咱院子里睡觉呢。” 原来王早惹了祸后,酒气上来,人就躺在院儿,肚皮朝天呼呼睡大觉呢。 多么讽刺,当初就是因为他敞开了衣裳晒他“满腹的诗书”,满璋之说他气概独特有士家风范。 如今呢…… 谢氏差点呕出了血来。 “王氏!这就是你给你妹妹说的好亲事!你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谢氏只得把火气发到了王缨宁的身上。 老夫人一声不吭,似是也认同了谢氏的话。 “算了,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当初不是你与璋儿与我说王家这门亲事,多好多好?”倒是一向不理俗务的满老爷子开了口。 “可……” 对于谢氏的责备,王缨宁并不反驳。 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冷淡的坐在那里,由着他们说来说去。 最后老夫人实在是又乏又累,挥了挥手,大伙儿各怀心思的散了。 ------------ 第三十四章 看门护院的 “郎君,真的要去找那满少夫人?”常随有些为难,为了郎君的安全起见,这些年来他们很少示于人前。 “今日总归是她出手助了我,一声谢字总该道的。”萧俭淡声道,虽然心里对她多有不屑,但是这次却是要多谢她。 “谁知道这位少夫人安得什么心思。”常随叹了口气,这王氏实在让人看不透。 看她的样子,难道是知道了郎君的身份了? 正因为不清楚她安了什么心思,所以才要去会一会。萧俭心道。 王缨宁在回去的路上,被萧俭拦了下来。 “今日之事,多谢少夫人了。”萧俭站在树荫之下,俊朗的侧颜隐在暗处,一双星眸明灭不定。 王缨宁一愣,道声这位郎君是?恕我眼拙,我们认识吗? 装模作样。 若不是那日夜里他看到她面对着自己眼中都要喷出的火焰来,他还真的就被她骗了。 萧俭不再言语,从暗处走出来。 高大的身姿站在明处,王缨宁只到胸膛的个子,却高傲的仰起头来注视着他。 小小年纪,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冷脸。 萧俭负手,略略垂下眼眸。 她既然不认,那他更不会傻到去戳破。 当作今日的事情没发生,自然是最好不过。 “你是小三子?” 谁料王缨宁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开了口。 高大的身姿明显的一个踉跄。 她还在装傻。 萧俭拿眼示意了一下,站的直愣愣的常随,常随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见过夫人,我才是……是小三子。” “哦,”王缨宁面色无波: “你是哪个院的?” 常随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主子,萧俭转过头去,并不搭腔。 “小的……在前院干些粗活儿。”常随萧护只得硬着头皮编道。 王缨宁点了点头: “很好,我院子里正缺个看门护院的的小厮,以后你便到我院门口当值吧。” 说完了,绕过了萧俭,款款而去。 “郎……郎君,她……她,我怎么办?”萧护哭丧着脸。 饶是萧俭多么雅正从容的性子,如今都被王缨宁给惹出了几分脾气来: “去!” 她那一声小三子,声音不小,全院子的人可都听到了。 院里凭空多了这么个下人,总得有人顶包不是。 成了小三子的萧护做了王缨宁的看门小厮。 王缨宁对于他一个下人,并不算苛刻。 所谓看门,也只有半日功夫,从晌午过后的申时到入夜后的亥时。 其他的时间,王缨宁是不用他的。 萧护原本不理解为何她就单单让自己在那段时间看院门。 渐渐的他发现了这里面的门道。 她是要他阻挡满璋之进她的院门。 特别是一到了晚上,萧护就得跟一尊门神一眼的杵在大门口。 满璋之自然认得他的,对于他为何从萧俭的常随做了王氏的护院,虽然心存疑惑,但到底是给了萧俭这个面子。 不然他这几次来,是要找王缨宁算账的。 王缨宁倒不是怕他来耍性子,她就是纯粹不想与他一起吃晚膳,影响了食欲。 每次看满璋之在院门口往里瞧的气急败坏的眼神。 王缨宁愈发的庆幸,幸亏自己此时年龄还太小。不必行使做妻子的责任,若到了那个年纪,便也是她必须要合离的时候了。 ------------ 第三十五章 吕乔的福报 “郎君,今日王氏因着月例银子的事,将姚姨娘身边的婆子罚了半日的跪。” “郎君,满家少夫人又病了,咳嗽的厉害,那姚姨娘却迟迟不肯寻大夫来。” “郎君,少夫人她病好了,在院里种了些花草,有几株样子还不错。” “少夫人今日送了一碗芍药粥与我,香甜丝丝的,味道不比外头点心铺子里的差。” …… 萧护如今又成了“眼线”,每日里回去与主子萧俭禀报今日的在王缨宁处的见闻,也不管萧俭根本就不耐烦听他的。 他总得做点事,让郎君知道自己的心还是在他那里的啊。 却不知萧俭心里不停的冷笑。 王氏,满家少夫人,少夫人…… 这个王氏果然是个会蛊惑人心的。 萧护也是个没出息的。 这才几日,这称呼就从生疏的王氏变成了亲昵的少夫人。 这日萧护从王缨宁处回来,兴冲冲的道: “今日可被我发现了大事,郎君可还记得那个吕家小郎,吕乔?” 吕乔? 就是那个原本有意与满家缔结亲事,满家没有瞧上的庶族寒门吕乔? “正是正是,郎君好记性,今儿我到的时候,瞧见一个婆子带着一个丫鬟正给少夫人行礼,这院子里头也堆了三大箱子的礼物。” “那婆子出来的时候,我拦住问了姓名来历,郎君你猜怎么着?” 萧俭并不答他,萧护揉了揉额顶,自答道: “婆子说是吕家的人,少夫人对吕小郎君有大恩,这些都是吕家夫人差人送来相谢的。” “大恩?”萧俭皱了眉头,这位满少夫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与吕家又扯上了关系: “你可问是什么大恩了吗?” 萧护赧然道问是问了,可那婆子急着回去复命,没说清楚就匆匆的走了。 萧俭不再言语,半晌道: “你叫外面的人注意着些吕家,有事早来禀报。” 说完了,又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对于一个妇人是不是太过关注了。 她与人有恩有仇,跟自己又有何干系? 想来都怪这个萧护,天天少夫人长少夫人短的。 以往也没见他这么多话。 且说满璋之被萧护又一次阻在王缨宁的院门外之后,这心里有些犹疑。 按理说以王氏对自己的情意,不该如此啊。 他还记得两人在未成亲之前,他去王家与她父亲议事,她躲在窗后头。 虽然他没顾得上瞧她的相貌,可那道炽热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他是感受到了的。 加上新婚那夜他故意冷落,她躲在被子里哭的肝肠寸断。 他也都是知道的。 原本对于王氏,他是有把握的。包括上次她带病也要为鸣珍的亲事操劳…… 虽然最后证明自己看走了眼,但她总归是为了讨自己欢心,费了心力的。 如今这样的冷淡,连晚膳都不愿与自己吃,若说一天两天如此那是欲擒故纵。 可这都几天了。 满璋之皱眉思索,如今反正那潇相书院他也去不了了。闲在家中,与姚姨娘日日相对。 纵使她再怎样温柔小意,也觉得乏味。 “去禀报你们少夫人,明儿一早我来带她到外面走一走。” 不管怎么说,她小小年纪,正该是活泼好奇的时候,自己与她到外面去走一走肯定会开心。 满璋之站在院门口,对着院子里的小丫鬟青梅说完,也不进院,潇洒离去。 ------------ 第三十六章 姨娘的骨头 “郎君说明日要来带少夫人一起出府去走一走。” 青梅兴高采烈的进来禀报。 红药赶紧看向主子,按她的想法,是不想让主子再出去颠簸了,她这身子总该好生休养休养才好。 王缨宁思虑半晌,道也好。 吕家夫人送了厚礼来相谢,她总得准备些像样儿的回礼才是。 纵观她那点子嫁妆,里头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 她更不会自不量力向姚姨娘开口从公中取物品。 次日,王缨宁从老夫人处请安回来,用过了早膳。 满璋之携着姚姨娘进了她的院子。 “见过少夫人,今儿天好,郎君说要与少夫人出府。正好妾身也是好久没有到外头走一走了,便求了郎君一起。还请少夫人勿怪才是。” 姚姨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满璋之嘴角翘起,双目扫向王缨宁。 原本只打算了带她自己出府,挨不住昨晚上姚姨娘的痴缠,便应下了带她一道去。 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引起王缨宁的几分醋意来。 可惜王缨宁还是那一副不愠不火不笑的冷脸,谁也看不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更枉论是醋意了。 满璋之皱了眉头,这士族的女子恁地这般的无趣。 还是姚姨娘这般温柔体贴又有点小心思时不时表现出点子醋意的,更知情知趣惹人喜欢。 “走吧。” 满璋之揽过了姚姨娘,不耐烦道。 红药取了一件儿翠色的披风来,给王缨宁系上,又将剪好的一枝子兰花插在她的鬓角。 姚姨娘转过身来,看着这张还带有几分稚气,但又有种特有的娴静美好的面庞,不自觉地有些酸意: “少夫人身边的丫鬟果然贴心,不过这枝子兰花对少夫人来说,难免太过素淡了。” 说着来回扫了扫红药几眼,这个丫鬟和她的主子,一样的讨厌。 王缨宁想起了前世,红药被她剪了舌头废了双手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冷。 不动声色的将红药护到了身后去,转头吩咐今日只由青梅跟着去,你留在院里罢。 原本今早儿说的是要两个丫鬟都跟着的,王缨宁变了注意,她如今只得谨慎又谨慎,才能保护住自己的人。 红药觉出主子今日有些反常,于是低低的道声是,在姚姨娘灼灼的注视下退了下去。 一路上,满璋之一妻一妾在侧,神情好不得意。 “郎君,我渴了,咱们去那边的茶馆坐下,吃几杯茶水如何?” 今日的姚姨娘尤其的娇柔,恨不得把身子都贴到了满璋之的身上。 “你啊!”满璋之弯曲了食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惹得她娇笑连连。 王缨宁跟在后面,依旧是那副不悲不喜的神情,前头那两个打情骂俏的身影仿若与自己毫无干系。 倒是她身边的青梅,身上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少夫人,我看姚姨娘真正是个生了个姨娘面孔啊,还有骨头,嗯,也是姨娘的骨头。” 青梅有些不屑,别看她是个小丫鬟,那也是有骨气的。 王缨宁看她那不屑又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眼中不由的沾了几分笑意。 青梅这丫鬟来满家的时候晚,并不知道这姚氏以往也是个正头夫人的。 如今看来,她做姨娘确比做夫人更合适。 “你们俩在后面嘀咕什么?” 冷不丁的满璋之回过头来说到,却被王缨宁来不及收的那抹笑意给看愣了。 竟有人笑起来,这样的好看。 好看的叫人心里发痒。 怪不得他母亲谢氏,曾经在他耳边嘟囔,说王氏小小年纪一笑就让人闪了神儿去,长大了还了得…… 这话以前他没放心里去,如今竟有些感触了。 “我们想去头面铺子看看……”王缨宁收了笑意,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说道。 “要头面铺子?”满璋之看向她头上简单的打扮,以为她是为自己买首饰呢,道: “好,那你去吧。” ------------ 第三十七章 回礼 姚姨娘要了两碗清茶,又张罗了两样佐茶的蜜饯果子。 都是满璋之爱吃的。 满璋之显然心思不在此,王缨宁那如冰雪初融的笑容一直在他眼前晃。 “玉娘你先吃着,我出去瞧瞧……不必跟过来。”满璋之说完了,起身急不可耐的出了茶铺。 “郎君……” 自己做了这么多,比不上个不解风情木头似的的王缨宁。 就因为她出身士族,还是因为她年纪比自己轻? 姚姨娘为他钳核桃的手收紧,长长的指甲攥进了拳头里,眼睛里盈满了的恨意滔天。 她究竟有什么好! 王缨宁在铺子里恰好遇上了那次去她院里送礼道谢的吕家小丫鬟。 小丫鬟是为主子买鬓簪来了,见到王缨宁一脸喜意上千拜见。 “奴婢见过满少夫人,今儿真是巧了。” “是啊,没想到能遇上你了。”王缨宁道,而后顺便不动声色的问了问她家夫人的喜好。 最后选中了一件儿赤金镶嵌绿宝石的金枝鸟雀步摇冠,丫鬟有些咋舌,满家果然有钱,这步摇冠取材雍容华丽样式古朴大方做工十分精巧,价钱也是这铺子里头数一数二的了。 丫鬟买好了鬓簪,正要离开。 被王缨宁叫住。 “原本想着写了拜帖,亲自去拜见吕夫人的。可巧今日遇见了这位姑娘,烦请把这步摇冠带回,就说是我的回礼,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她若给吕家递拜贴,恐怕满家众人又要询问缘由。 有些事,她不愿意被他们知道。 今儿正好遇上吕家丫鬟了,也省的她想办法送回礼。 丫鬟讶然接过簪子,再细看,果然,这步摇冠除了华贵,样式也稳重了些。确实不像是这位年轻的少夫人能带的。 原来竟是为了自家夫人选的。 丫鬟小心翼翼的受了,声音清脆笑道: “今日确是赶巧,我家小郎正在不远的潇湘书院与院判议事,这会儿也好出来了呢。” 王缨宁听了,微微颔首,并未去追根究底的盘问。 要知道那潇湘书院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况且吕乔家还是与满家一样的庶族寒门。 如今竟能与院判当面议事,谁听了不羡慕? 这间首饰铺子,小有名气,来的人不是士族贵女,就是官宦千金的。 小丫鬟在这里说,也是存了点子向众人炫耀的意味的。 毕竟吕乔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吕夫人正为着他的亲事着急呢。 王缨宁心里倒也清楚为何吕乔会一下子有了这样的机遇。 “你家郎君身体可康健?”王缨宁心思一动,问道。 上辈子受了重伤躺了好几月,使得满明珍与他的亲事拖了整整半年有余。 如今满明珍已然嫁入了王家,他应是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受伤吧。 “多谢少夫人,托您的福,小郎他好着呢。” 丫鬟笑语盈盈,王缨宁平和沉静。 “什么小郎,这丫鬟又是哪家的?” 满璋之大步踏进头面铺子,面色阴沉的质问王缨宁。 王缨宁问这些,纯粹是出于好奇罢了,听到满璋之的耳中却是别有意味。 王缨宁一时沉默,看到满璋之的眼中却成了做贼心虚。 “你说你在外头是不是有了奸夫!” 满璋之扯过她的手脖子,压低声音质问,双目狠毒从上而下俯视着她。 难怪这些日子这般冷淡,原来是趁着自己不察,在外头与旁人有了首尾。 “这位郎君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放开少夫人。”丫鬟被恶狠狠闯进来的男子吓了一跳。 可惜他生了一副好面孔,怎生这般无理。 丫鬟青梅一见满璋之这般对自己的主子,也不管他是谁,哭着上前扯他的衣袖。 被他一脚踢出了老远,撞到了门墙上。 “放手!”王缨宁本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个脸的,但心疼青梅,当场冷了脸子: “不放吗?” “不放,除非你把话说清楚。” “店家,这里有个登徒子,还不快快叫人把他赶出去! 她这话音儿一落,早就摩拳擦掌的伙计们,上去一绊子将满璋之绊了个大马趴,而后一人一只胳膊腿,将他四脚朝天的抬了出去。 满璋之还没反应过来,人被扔到了大门外。 “王缨宁!” 满璋之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吼道。 ------------ 第三十八章 羡慕嫉妒后悔 姚姨娘没想到满璋之急匆匆的出去,又一脸气急败坏的回来。 “郎君,这是怎么……” 这话还没问出口来,满璋之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 “茶喝够了没有,喝够了就回去。” 如此冷硬的语气,就像一盆凉水浇到了姚姨娘的头上。 姚姨娘双目立即盈满了泪,更何况泥人儿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姚姨娘怎么可以是个泥人儿: “郎君受了旁人的气,何故要把火气发到我这里。要是不想让我跟着,下次我便再也不来就是。” “我……” 满璋之知道自己不该把火气撒到了她的头上,但是心里实在愤懑,也不想解释,随性转过了头去,看向马车外头。 任由姚姨娘在后头哭哭泣泣个不停。 回到满府,满璋之也没有随着姚姨娘一同去她的院子,而是去了书房。 “你去查一查,今日在头面铺子里与少夫人说话的那个丫鬟到底是哪家儿的。” 满璋之铁青的脸吩咐,大丫鬟仔细瞧了他的眼色,不禁皱了皱眉,领命而去。 不过这心里却有了些计较,她与郎君打小一起长大的,郎君是个什么性子,她恐怕比那姚玉洁还要清楚。 像今日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很少有的。 姚姨娘回了自己院子,眼泪瞬间而收。 有丫鬟笑盈盈的过来为她结下披风,姚姨娘被她那抹笑意刺激到。 上前扯了她的脸肉,使劲的掐。 小丫鬟无端挨了打,疼的眼泪直流,但是一声都不敢吭。 显然是习惯了的。 直到丫鬟脸上都发紫肿了起来,姚姨娘才稍稍歇气。 “去,寻人到外头打听打听,今日少夫人与郎君都发生了何事。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得落下!” 彩兰心里虽然有些同情脸肿的老高的那个丫鬟,但面上可不敢显露,听着姚姨娘吩咐,赶紧应下。 满璋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外头有人来报说少夫人回来了。 “到哪里去了?”满璋之问道。 “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好,好的很!” 满璋之咬牙切齿,她作出那样的丑事,竟然连解释都不曾。 难道就不怕自己休了她去! “去锁了她的院门,这些日子便让她好生在里面反省反省!” 满璋之冷声道。 被禁了足,王缨宁早在预料之中。 倒是青梅气恼的跳了脚: “郎君他真是太过分了,在外头不问青红皂白诬了少夫人的名声不说,他自己也闹了个没脸,回来竟然还要禁少夫人的足!” “少说几句。”红药正在捣药,心疼的看着王缨宁被捏的青红的手脖子。 满璋之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很快便探听到了眉目。 原来是吕乔那小子,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这样的好事儿都能让他遇见! 再想想他吕乔差点就成了自己的妹夫,满璋之心里当真是又嫉妒又后悔的。 “他一朝得势,飞黄腾达了,又来谢少夫人干什么?”满璋之没好气的说道。 大丫鬟欲言又止,她是找了素日里与她还算交好的吕家丫鬟问的。原本那丫鬟只说吕夫人对满家少夫人十分感激,至于为什么她们做下人还真打听不到。 可是过了一日,那丫鬟竟主动找了她,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我家夫人说了,若是满家有人来打听缘由,便让咱们下人说一句,我们吕家是多谢了满少夫人将满家大女郎说给了王家郎君……” 原来是不嫁之恩。 满璋之的大丫鬟饶是再镇定,也被吕家丫鬟的话给臊的差点想找个地缝钻了。 “岂有此理!”满璋之重重的的锤了桌子: “吕家真是欺人太甚!他谢谢我们明珍的不嫁之恩,我们还不稀罕与他们吕家做亲呢!入了官籍,那又如何,还不是摆脱不了庶族的出身!” 满璋之这话就带了明显的酸涩之意了。 庶族出身固然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但是入了官籍的庶族与普通的庶族,却是大不相同的。 别的不看,前朝的几位官家那也有庶族出身的,士族之人别管多么嚣张,见了该跪拜还得跪拜不是。 满璋之嘴硬不屑的很,可这心里,早就抓心挠肝儿一般的了。 “郎君,王家亲家母又来闹了……” 要不说人倒霉了,和凉水都塞牙缝儿吗。正当满璋之嫉妒又后悔的时候,外头的小厮急匆匆的进来禀报。 “这一家的吸血的蛭虫,到底还有完没完了,明珍才嫁过去几日,来咱们满家又是要人又是要物什的……这次又有什么说辞?” 满璋之脑袋都要炸了。 小厮见他暴怒,身子往后缩了缩,小声道: “这次倒是没要人和物件儿,要银子……说是从咱们这里要的下人吃的多,养不起,要咱们支月例银子。” “啪!”满璋之一脚将眼前的凳子给踢了老远,气的大口喘气,半晌没有恢复过来。 小厮见状,赶紧溜了出去,这事儿说来还得找姚姨娘。 为了不让王家那位母亲在院子门口哭天嚎地的惊扰了老夫人,只得又去找姚姨娘要银子去。 “郎君,少夫人那里已经禁足了好几日了,是否把这足解了?” 大丫鬟轻轻扶起了被踢的老远的凳子,又走过来伸手在满璋之的胸口,轻抚着为他顺气儿,一边状似不经意的提议到。 “谁也不许去给她解禁!”满璋之想也不想吼道: “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是” 大丫鬟面色含笑轻轻的应到。 ------------ 第三十九章 放火 眼看着几日过去了。 这禁足还没解,王缨宁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青梅在厨房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就连红药也开始着急了。 自打院门被关,外头送菜的进不来就不用说了,就连每日里来给做饭的厨子也不来了。公中更没有送饭进来。 开始的时候,她们还拿着一点子余粮凑合一下。 好在王缨宁从来不挑剔。 “郎君只说禁足,可没说不给送饭啊……这可如何是好?”青梅在院子里急的走来走去。 “你别急,我出去问问。” 红药取了披风来,大步走到门前: “小三子,你可来了?劳你把院门打开。” 萧护来是来了,可他毕竟不是这满府中的人,闲事他也不好管。 “你只管放心,我只是出去给少夫人寻些吃的来,半个时辰就能回来,到时候你再把门锁上就是。” 红药的声音又传来。 萧护思虑了半晌,还真的把门从外头打开了。 红药这一去,到了日头西斜,都没回来。 萧护迟迟没等到她回来,青梅也是在门口巴望了一眼又一眼。 “红药呢?怎么一整日都没见着她。” 王缨宁在还有些肿的手腕上满满的抹着药,一边询问青梅。平日里都是红药给她抹药的。 她自打被下了两次毒之后,虽然找郎中解了余毒。可因着压在心底的心思太多,这身子骨异常的娇弱,易患病易受伤的。 青梅见主子都问了,也不敢再隐瞒。 哭丧着脸说红药姐姐去外头寻吃的去了。晌午去的,到这会儿了还没回来。 “她们没有送饭菜来?” 平日里王缨宁思虑的事情多身子弱,这些琐碎之事红药从不拿来扰她,她也从不过问,今日听了青梅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自打关了咱们院子的门,就一滴米都没送来了。”青梅气恼说道。 姚姨娘这是故意的! “红药姐姐性子硬,指定是在厨房里受了气了,去找姚姨娘理论去了……是姚姨娘将红药姐姐扣下了?” 就连青梅都能想到,王缨宁怎么会想不到。 这满家众人虽然一个比一个自私无情,但如今还不至于要饿死她。毕竟自己这士族的身份,他们还利用完呢。 怎么舍得让她死。 想让她死的,也就姚姨娘一人而已。 她想让自己死就罢了。 这辈子倘若她再敢动红药一个手指头…… 可恶的是她如今已经开始动了。 王缨宁扯下了衣袖,缓缓的站了起来。 “厨房里可有油?”王缨宁突然问道。 青梅一愣,答道:“豆油是还有的,一整罐子呢……可只有油,没有米,也没有菜。” 只有油,也做不出什么花样儿来啊。 “走吧。” 青梅取来一件大红色披风给王缨宁披上,随她往外走。 “你到院子外头去吧,叫上厨房里的那个丫鬟一起。” 王缨宁又道。 青梅不知道王缨宁要做什么,从她身上又感受到了初见到她那日骇人的寒气,所以青梅是一句话也不敢问的。 只领了厨房里那个有些吃啥的丫鬟叫开院门老老实实的出去。 “少夫人要做什么?”给她们开门的萧护不解的问道。 这少夫人着实有些可怜,但咋还将丫鬟给赶出来了。 青梅打了个哆嗦,说不知。 好半晌,院子里头没有动静。 三个人透过了门缝瞧。 这一瞧不要紧。 萧护顿时跳了起来。 只见王缨宁划开了一个火折子,而后随手往柴房那边一扔。 那地上的柴火瞧着是被人泼了油的,火折子一落,那火焰“烘”的一下起来了。 火势连绵趁着风顺势扑上了房子,又急又猛。 王缨宁身穿红色披风,站在红色的火焰之中,一向苍白平静的面孔上隐隐有些戾气在游走。 趁着身后火舌,竟有一种逼人的瑰丽之感。 不像是真人,倒像那些街口说书之人口中的吃人喝血的妖魅。 萧护一个哆嗦。 “快……快……救火,救人去啊!” 萧护喊道。 在院子里头看着火光越来越大的王缨宁,这才转过头,道: “等等,再喊,再烧一烧。” 再烧一烧……萧护又是一个哆嗦。 这位少夫人才十三岁吧,多狠的一人啊。 放了火,人就站在里头,还说不够再烧一烧。 萧护本能的去寻水救火,被青梅和那痴傻的丫鬟一个抱腰一个抱腿,给定住了。 “再烧一烧,烧一烧……”奇怪的是这个痴傻丫鬟旁的听不懂,她就只听的懂少夫人的吩咐。 “就是,你没听见少夫人的吩咐吗。”青梅虽然吓得面无血色,但还是忍着打颤不让他去。 “你们……”萧护面红耳赤的被抱住,就眼睁睁的瞧着这火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少夫人,您快出来呀。”青梅在外头抹着泪唤道。 她不知道少夫人为何放火,更不知道少夫人为何还不出来。 “喊人吧!救火。”王缨宁在里头喊了一声,这么大的火她没有害怕,只因着她边上两口水缸,正以湿了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呢。 其实这院子虽然离着老夫人的院不近,有姚姨娘的吩咐,下人们又不到这地方来,但是夜色上来火光一下子就显现了。 “走水了,走水了,咱们府里走水了!” 在院子外头做活计的下人们看到火光,七手八脚的进去禀报主子,有的匆匆的跑去救火。 ------------ 第四十章 把红药还给我 大火整整烧了几个时辰,直到天亮,才被扑灭。 姚姨娘还没来得及梳妆,就被从被窝里硬叫了起来,此刻正跪在了老夫人的院儿里。 “你一介姨娘,让你管家,本就是咱们满家宽厚了。可如今这家给你管成了什么样子?主母院子里走水……那可是走水!” 老夫人的拐杖狠狠的戳着地,下一步就像要戳到姚姨娘的头上一眼。 他们满家是有些余钱,可也碍不住这样的糟蹋。那院子救的时候,就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了,要修葺这么座院子,又得一大笔银钱。 “老夫人息怒,这火起的蹊跷啊!”姚姨娘铁青了个脸,看向王氏意有所指。 “什么,你是怀疑她自己放了火?那她要放火烧死自己吗。” 老夫人拿起拐杖指着姚姨娘,看她像是看一个傻子。 高氏实在忍不住笑意,拿起帕子装模作样沾额头上沾了好几次,用来遮掩一脸的笑。 这个姚姨娘把持着公中财物,多少年了,大伙多多少少要看她脸色行事。高氏一直就很不满。 可惜老夫人一向偏向大房,姚姨娘做事又滴水不漏的。 可今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好在是王缨宁命大,否则满家大火烧死了主母,这事儿要传了出去,可不仅仅是名声受损的问题,官府是要来查的。 “这……”姚姨娘一时语塞。 要说王缨宁自己放的火诬陷与她,可她还真没有证据。 只因着这几日,她借着满璋之关王氏禁闭的引子,暗示厨房里不要给她送饭,平时去她那边的丫鬟下人也故意避的远远的。 就想让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谁曾想,竟起了一场大火来。 青梅满脸是灰,瘫坐在王缨宁的椅子边上,不停的抹泪。 谁问她她都说不知道,起火了,快救救少夫人…… 样子凄恍的叫人不忍心再问。 另外一个傻子则是蹲在屋子外头戳蚂蚁窝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转身对着一脸病恹恹但还算镇定的王缨宁道: “我记得你身边还有个叫红药的丫鬟来着,前几日不是将将抬了做大丫鬟的吗,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着她?” “那要问一问姚姨娘了,姚姨娘,我的丫鬟,你何时给我还回来?” 王缨宁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转向了姚姨娘,语气突然很冷,老夫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到底怎么回事?” 老夫人皱了眉头,厉声问向姚姨娘。 姚姨娘一怔,有些心虚,但是很快恢复的常态,平静的说道: “那丫鬟不守规矩,对我出言不逊,我才稍稍教训她,让她知道咱们满家也是有规矩的。”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只要是不伤及满家的颜面。这种妻妾争斗祸及下人丫鬟的事,她见多了,也懒得管。 “我那丫鬟是怎样不守规矩的?” 王缨宁素来话少,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老夫人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只听她又面含讽刺的说道: “是因着我院子断伙食断了三五日了没人管,丫鬟去说理冒犯了姚姨娘吗?” “断了伙食?”老夫人与谢氏对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姚姨娘显然是早就想到王缨宁会发难,早有准备,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会断了伙食,一定是厨房那帮人不长眼,这几日因着大女郎的事忙的四脚朝天给忘了。” 满鸣珍归宁那日出了大丑,回去又被她那王家的婆婆好一顿冷嘲热讽,气的哭着回了娘家。 这会儿正躲在谢氏的房里,吃吃喝喝的,就等着王早低头来接人呢。 她故意提满鸣珍的事,就是想给老夫人与谢氏上眼药呢。 果然,谢氏冷哼一声,老夫人也对着王缨宁有些不满。 那王早是王缨宁的堂兄,他不是好东西,对王缨宁也连带着没了好印象。 “将红药还给我。”王缨宁身子有些沉,叹了口气,淡淡说道。 “这……恐怕不行,”姚姨娘欲言又止的说道: “这丫鬟实在太没规矩了,这罚还没完呢……若是这会子就饶了她,置满家的规矩于何地?” 她又拿满家的规矩说话,老夫人与谢氏都不说话了。高氏与满素素更是在一边看热闹。 这姚氏口蜜腹剑的,一般人可不是她的对手。 ------------ 第四十一章 她还小 “你只是一妾啊,”王缨宁语气平静,说的话里却全是讽刺: “一妾室就能说自己代表的是整个满家,你的规矩就是满家的规矩,你又何德何能有何脸面呢?” 王缨宁身子还不好说完了一长串的话儿,连咳嗽一声也不曾了,直直的看着姚姨娘。 那份威仪,瞧的人心惊。 “你……你……”她这是强词夺理,姚姨娘有一万句要反驳的话,正要开口。 只听“啪”的一声,一盏盛满了滚烫茶水的茶盏兜头向她砸来。 姚姨娘嗷的一声,被烫的站了起来。 “我没空跟你废话,把红药还给我!” 王缨宁素来冷冷淡淡一板一眼的,说话儿也沉静有礼,此时这句话像是吼了出来一般。 看那样子就像是姚姨娘不把红药交出来,她随时随地要剁了姚姨娘。 这……这王氏是不是魔怔了。 让一场大火给吓得?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不开口。 连谢氏那种火爆性子的也被骇住了,这儿媳妇平日虽然不爱笑但里总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今日突然这般,就更吓人了。 红药被推进来的时候。 王缨宁早就恢复了她平时的平静姿态,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只是抬头看向红药,王缨宁眸子一缩。 红药一向健康,可如今她面色比自己还苍白呢。 表面却看不出半丝的伤来。 越是这样,王缨宁眼里的寒意越深。内宅妇人那些惩罚下人的手段,她也不是没见识过。 都是表面瞧不出什么,下人却要被整的疼的死去活来的。 好一个姚玉洁。 王缨宁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晃。 红药与地上的青梅赶紧扑上来扶住。 “前几日厨房的下人断我院子的伙食,你不知,今日我院里大火,你又不查,”王缨宁拍了拍红药的手,声音恢复了平静: “说明你耳不聪目不明的,日后要不要你继续掌管中馈,想来老夫人自有断定。” “不过,”王缨宁看了这屋里的众人一眼,又转头看向姚姨娘: “我今日受的惊吓不小,这身子又久病不好,夜里难免惊梦。今夜还请姚姨娘与房门外为我守夜,为我震慑梦魇,也为这几日的失察好生反省反省。” 震慑梦魇,拐着弯儿说她比鬼还可怕呢。 这妻妾二人怎么斗法,老夫人没有精神看,倒是嘱咐了谢氏去给王缨宁寻一处临时的住处。 王缨宁的衣物首饰,包括嫁妆,都被这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搬去新住处时,没有一件儿行李,只空了手,领着三个丫鬟。 “少夫人,都是我不好,害的连嫁妆都烧毁了。” 红药早就听了青梅悄悄与她说的,少夫人为了救她出来,亲自放的火。 王缨宁摇了摇头,轻拍着她的肩膀,心道她爹为她准备的那一星半点嫁妆,不要便不要了。 红药是她上辈子有亏欠的,如今可以用命来相护。 一把火又算得了什么。 “无妨,正好儿我也不喜欢原先那座院子,换个地方岂不更好。”王缨宁笑道。 且说姚姨娘回了自己院子里,磨磨蹭蹭的不肯起身。 终于等到满璋之从外头回来,这才哭哭啼啼的将今日被王氏用茶盏砸了头,今晚还让她在门外守夜等等的事哭诉出来。 “她才多大年纪,我都两个孩子的娘亲了,我去她门外给她守夜……若是传了出去,我也不活了。” 按照位份,她是妾,为正妻守夜那可是应当的。所以她只拿年龄和子嗣说事儿,她虽然是妾,可是为满璋之生了两个女儿的。 可惜还没生下儿子,若是她膝下有个小郎君,那王氏哪里敢这样嚣张。 满璋之皱了皱眉头:“无缘无故的她这般折腾你干什么。” 他被吕家的事儿刺激的不轻,又不想在家里听见王家人来闹腾的动静。所以今儿一天在外头与人胡吃海喝的,并不知道家里头失了火。 姚姨娘知道这事儿也瞒不住,只好吞吞吐吐的说了王缨宁院子失火的事。 “什么!她的院子失火了?” 满璋之大惊,“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人呢?人可伤着了?” 他虽然之前脑子一热,因着王家的事迁怒与王缨宁,但是回过头来也觉得她实在也是无辜受累。 当初到底是自己和祖母一门心思要与王家结亲的。 到头来,他又将怨气撒到了王缨宁身上,她倒是一声不吭的也不辩解。 越是这样,他心里反而涌起了一丝愧疚。 姚姨娘没想到他是这般态度,嘴巴长了长,正待说话。 “罢了,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她还小,定然是吓坏了……” 满璋之不等姚姨娘说完,自言自语的说着往外走。 她还小,我却老了……姚姨娘咬了咬牙根,咀嚼着这句话,就像是吃了一口黄连。 心里又苦又涩。 ------------ 第四十二章 你折磨她我折磨你 揭开红药的中衣,王缨宁手一颤,青梅又惊又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之间红药的皮肤下面,有数处黑色的东西在蠕动,十分的骇人。 再观她脸色愈发的苍白,却是一声不吭。 “去,快去厨房拿一只鸡鸭来。”王缨宁厉声吩咐。 青梅飞奔去取了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公鸡。 王缨宁拾起桌上的一把匕首。 “少夫人,我……来吧。”青梅虽然怕的很,但仍是颤抖的接过匕首和公鸡。 公鸡的热乎乎的血喷洒在红药的肩背之上。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榻边的一个血糊糊铜盆里,蠕动着六七条又黑又胖的蛭虫。 青梅已经跑出去吐了好几次了,王缨宁忍住呕吐,但是浑身却是颤抖的。 “这是什么?” 满璋之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凑近了往那铜盆一看,生生后退了几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姚姨娘,用这样的手段折磨红药。”王缨宁为红药扯了扯衣裳,盖住惨不忍睹的后背。 “姚姨娘……怎么……可能。”满璋之喃喃自语,他不太相信这样恶心下作的事是姚玉洁做的。 王缨宁根本就不管他信不信的,起身去取了一碗水,为已经疼的昏迷的红药喂下。 “去唤个大夫来吧……”满璋之瞧到那盆中之物,就恶心的想吐,留下一句话,也不多留了。 王缨宁心中冷笑一声,示意青梅快去。 满璋之从王缨宁处出来,连着好几日没去姚姨娘那里,因着他不知为何,一看到姚姨娘就想起那些恶心恐怖的蛭虫。 姚姨娘没了满璋之为她出头,不得不憋着气,在王缨宁的门外守了整整三日。 满若雪来闹,让王缨宁又唤来先前的那个婆子,狠狠的打了她的手板子,还扬言若是再闹,下次打的就是她那张嘴! 满若雪被打,姚姨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但只能咬牙切齿的抱着她痛哭。 满若霏聪明些,没有来王缨宁跟前闹,而是去找了她父亲满璋之,哭了好几次,满璋之也就被她哭的心软了。 派他手下大丫鬟到王缨宁的院子,说差不多得了,姚姨娘怎么说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这般打她的脸,出气也够了。 “好,郎君的话我记下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姚姨娘说。” 丫鬟没料到少夫人这样好说话,还以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呢。 如此她也算交了差,心头一松,对着王缨宁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这才回去复命。 要知道满璋之身边的这位大丫鬟,甚得满璋之的信任,平日里就是连姚姨娘都要讨好她几分的。 姚姨娘守夜守了三日,精神有些不济,身上眼见着瘦了一大圈儿,眼底下更是乌青的黑眼圈。 哪里还有平日的娇艳动人。 “少夫人寻我来,有事就说吧。” 反正没人,姚姨娘也懒得装模作样。 竟还选了个座儿自己坐下了。 王缨宁抬眼看了她一眼,以手撑下巴,眼眸锋利,也懒得做些士族贵女的端方姿态。 上辈子端庄守礼了一辈子,又有何用。 还不是被这个粗鄙女子踩到了脚底下。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缨宁樱唇亲启,轻轻缓缓的说道: “就是有一事你得知道,红药你碰不得,你折磨红药我就折磨你。” “你敢!”姚姨娘一拍桌子,脱口而出: “你就不怕郎君厌弃了你?” 王缨宁并不说怕还是不怕,只是那眼神里蔑视,分明就是根本不把满璋之放在眼里的。 姚姨娘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不该啊,当初不是她对着郎君情根深种,甘愿嫁来的吗? 她有些搞不明白,这个王缨宁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你……你来才几日,我可是陪了郎君十几年了,还为他生下两个孩子。”姚姨娘见不能威胁到她又赶紧找补道。 ------------ 第四十三章 冷笑 王缨宁这次真的笑了。 若是满璋之真的这么有情,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士族身份,就将发妻贬做妾室? 若是他真有情,真心护着姚玉洁,她还真是很难动的了她。 可惜,他根本就是无情啊。 姚姨娘愣住,随即也想到,这个时候,郎君还真不一定为了自己去得罪她王缨宁啊。 郎君多次在枕边说她尚有利用价值,叫自己不要去招惹她。 如今她是有用,那么等有一天她的用处没了呢? 姚姨娘这样想着,也笑了。 “好,我应下了,不会再去招惹你那个宝贝丫鬟了。” “不过,你能否告诉我,你院子的那把火究竟是怎么起的。” 姚姨娘好奇问道,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最后也只剩下一种可能。 王缨宁不置可否,道声你走吧,明日起不必再来守夜。 姚姨娘拍拍手,施施然站了起来,将将走到门口。 后面传来一句似有似无,但是异常清晰的话: “记住你今日答应我的,否则,下次走水的院子,我可不敢保证是哪座了。” 姚姨娘心里突的一下,脚步一顿。 真的是她自己放的火! 她敢放火烧了自己的院子,就不怕将自己也烧死了。 小小年纪好狠! 她还在威胁自己,她与两个女儿分别住了三个院子,她说不敢保证哪一座…… 她是想要害谁? 是自己,还是霏儿雪儿? 姚姨娘心跳如擂,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加之三晚上没合眼,回去就病倒了。 王缨宁在新的院子里,乐得了个难得的清静。 思虑伤神,眼下她身子还没完全大好,她有心平心静气的好好儿养一养。 王缨宁这几日看了,她院子靠近大门口处一侧,有一道长满了苔藓的拱门,前头被一丛竹子盖住了,所以不宜被人发现。 站在那拱门口瞧了半晌,王缨宁决定找人将这门以砖头砌住。 夜里,在院门口守完门的萧护,终于等到红药青梅两个也歇息了,这才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那道拱门。 “主子,今儿白天少夫人有意要找人将咱们这门给堵了,我推说没找到泥瓦工人这才……” 萧护愁眉苦脸的说道。 怎么会这么巧。 给少夫人安排的新的住处就是在他们隐居的院子的外头。 一墙之隔便罢了,当初为了隐蔽,还将他们的院门就开在外头那院子的里墙之上。 幸亏萧俭平日里并不怎么出去。 否则不知会有多尴尬。 “他满璋之是怎么回事!旁人不知,他还不知?”萧俭皱着眉头有些心烦意乱的。 萧护更慌,道这位满家大郎君也不知怎的,自打那日打听到吕家小郎在炎县得了府君大人的青眼,妒忌的很了,这不自个儿也去了炎县。 说到炎县,萧俭的眉心一动。 他在外头的人也查到了。 吕家小郎吕乔在炎县恰巧救了被匪徒围困的府君大人,如今被推荐入郡府之内做事,还入了官籍。 一届文弱书生,竟身怀着利刃,与匪徒搏斗的时候,也只是受了点子轻伤。 回来后就让家里人向满少夫人王氏送了极其厚重的谢礼。 为何? 这件事有几处实在太过凑巧,叫人想不通。 而王氏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除此之外,王缨宁似乎还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外头的人查来查去,竟然一无所获。 这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进而去观察她。 “近日,满少夫人那里还有什么异常?”萧俭问道。 异常,异常太多了,萧护赶紧一件儿一件儿的说来。 包括她那日自己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她自个儿的院子,包括她心疼丫鬟亲自为其敷药,又包括她威胁姚姨娘,若是敢动她的丫鬟,不介意也给她院子来一把火…… 萧俭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旁人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萧护倒听他说了一句: “小小的年纪,心思狠谲还护短。” 看来主子对少夫人的印象是差上加差了。 ------------ 第四十四章 二房的小心思 吕家主母听闻满家起了火,烧得还是王缨宁的院子,遂及又遣了人来,又是送礼又是问候的。 这时候的老夫人也早从满璋之那里得知,王氏入了吕家夫人的眼,至于其中缘由满璋之因为对王缨宁心里起了一丝异样的怜惜,所以没有告诉老夫人。 是以如今老夫人心里头对着吕乔的际遇感受复杂的很,但面子上的功夫确实做足了的。 特别是谢氏,原本就对吕家有好感,这次更是拉着吕家丫鬟的手不放。她旁边的高氏,这次也是破天荒的说了好几句话儿。 待吕家下人们离开后,谢氏冷哼了一声,对于高氏这般作态很不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吕家如今可不是当初的那个吕家了,要想攀高枝儿啊,那是做梦!” 她的女儿鸣珍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她们大房又一向打压二房惯了的。 高氏只道她是急躁脾气,也不与她争吵。转身空了,在无人的时候,与老夫人求了好几遍。 老夫人再怎么偏向,大爷二爷毕竟都是老夫人的骨肉,况且满鸣珍的命不好,也只得如此了。 “因着鸣珍的亲事,吕家与咱们家有了隔阂。你没瞧着他们家的夫人连面都不来咱们家了吗,送礼只派些下人来。这事儿你让我这个做婆婆的怎么说。”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也是有心无力。 高氏一听老夫人松了口,心中大喜,赶紧道: “不用您说,咱们家不是有个入了吕家夫人眼的吗。若是这次她也肯出一出力,素素的婚事不就成了!” “你说是璋儿家的?”老夫人一听,摇了摇头,道: “恐怕不成,上次因着鸣珍的婚事,大伙儿都埋怨了她去,估计心里对咱们正有怨气呢。这次再让她说媒,怎么可能再应承,哎!” 高氏也叹了口气,对于谢氏她们母女很是不满: “当初是咱们家人说那王早多好多好,央着尚在病重王氏去说亲。说成了,反过来又赖人家!” 老夫人被她说的一脸骚红,不由得有些老羞成怒。 高氏赶紧打哈哈: “婆婆我说的可不是您,您一心都未咱们家的几个小辈儿着想呢,是大嫂与璋儿他们……哎,实在是过分了。” 老夫人还不知道她何时有了这么一张利嘴了,死的活的都是让她给说全了。 看来这次为着素素的婚事是着了急了。 “你要是非死了心要与吕家攀亲,你便自己与那王氏说去。”老夫人摆了摆手。 高氏有些愤懑,老夫人偏心偏的都没影儿了。 就欺负她家那口子与儿子常年在外头走商呢,也不算一算,这些年,这府里的家底都是谁给挣下的。 说就说,她们得罪了王氏,她自问可没有得罪过她。 怎么说她也是她的二婶,这个忙她好意思不帮? 高氏这样想着,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就去了王缨宁那里。 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汤药味儿。 一问原来是给大丫鬟红药熬的,她少不得又在王缨宁的面前把姚姨娘的狠毒给来回骂了两三遍。 到了最后,她才含蓄的提了提满素素的亲事,倒也没有直接提中意那吕家,只是说王缨宁是长嫂,为着下头的妹妹做亲也该是分内的事儿云云。 王缨宁微微颔首,不说应也不说不应。 高氏猜不透她的心思,有些着急,但是见时候不早了,也不好多待。 走的时候,倒是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匣子来,说是她家二老爷从外头带回来的好东西,不等王缨宁婉拒,她先站起来告辞了。 ------------ 第四十五章 要平心静气 夜幕降临,王缨宁拨弄着高氏走时留下的小木匣子玩儿,心思却不在上面。 “少夫人,这东西看着是好东西,但也不能大意,赶明儿我出去找个郎中瞧瞧,若是无害再用它。” 红药身子骨结实,吃过几副药之后,便见好了。 这匣子里的东西,高氏说是用来调养身子的佳品,但红药觉得这整个满府的人都不可轻信,还是谨慎一些未好。 “不急,等你身子好全了再说。”王缨宁轻声说道,而后匣子交给她。 红药低着头,将匣子收了起来,眼中却氤氲着一丝泪花。 自己是何德何能,让主子那般相护与信任。 王缨宁见一向硬气的红药竟偷偷哭鼻子,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但又怕说出来让她难堪,只当做没看见。 “少夫人,红药姐姐,你们瞧,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青梅兴高采烈又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些东西过来。 “是什么好东西?”王缨宁好奇道。 “是吕家夫人送来的,有上好的面脂、口脂,还有一小瓶儿这个……您闻一闻,是不是很香。”青梅摸出一个小小的碧玉色的玉瓶儿来。 “好香!”这香似是花香,又似不是,混合着玫瑰、桂花、茉莉、肉豆蔻、沉香的味道,总之十分的浓郁。 王缨宁只道自己多活了一辈子,也白活了,这些女子用的东西,她通晓的也照实少的可怜。 “这东西是女子沐浴之后,抹在身上的,可嫩其肌肤,增加血气,其香气整日不散呢。” 青梅出身香料商贾之家,又在脂粉铺女郎身边侍奉过,这些东西瞧的多,懂得也多,所以很兴奋。 “那今晚上沐浴就用它。”王缨宁笑道。 如今她的一些心态在改变,变得更为平和平静。 有些事,急不得,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的过。 这院儿不大,屋子更小。 王缨宁自己住了一间算是最宽敞的,另外两间小的给红药、青梅和傻丫鬟住。 还剩下最后一间,最靠里头,采光倒是不错。 红药寻来一架屏风,往中间一放。靠窗的一侧算作王缨宁的书房,用来读书练字。 最靠里面的一边,则放了一只大木桶,用来沐浴。 夜里水声“哗啦哗啦”作响。 萧俭躺在榻上,被隔墙的另一侧的水声给惊扰的皱了好几次眉头。 “少夫人,这水将将好,您快脱了衣裳试一试。”丫鬟的声音又脆又亮。 萧俭“噌”的一声坐了起来,床板咯吱一声,萧俭眉心一跳,不好再动作。 好在这边的水声太大,没听见这声音。 王缨宁看着那洒满了花瓣的水面,有些失笑。 这个青梅,恁地这么多讲究。 红药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自然也不懂这些,只小心翼翼的摸着那边青梅摆好的瓶瓶罐罐。 觉得很新鲜。 “少夫人您的肌肤真白啊,又滑又嫩。”青梅啧啧啧的称赞着: “这可是什么好东西都没抹,就有这样白皙的肌肤,若是每日仔细抹了养着,假以时日那还了得!啧啧啧。” 她以前伺候的那位小姐,可是什么好东西都搁到自己身上用了,养来养去,确是比旁人白些。 可比起眼前的少夫人来,那就差多了。 青梅一边给王缨宁洒水,一边不停的啧啧啧的称赞,一张小脸惊叹的绯红绯红的。 她的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让红药忍俊不禁,也着实取悦了王缨宁。 一串清越的笑声从王缨宁被热气熏的殷红的樱唇里传出。 “哇,少夫人您笑起来真的好……好美啊。”青梅嘴巴长得大大的,手里的水瓢都掉了还没反应过来。 红药上前拿手指头狠狠的点了点青梅的额头,她才赶紧拾起水瓢来接着洒水。 青梅见红药笑话她,一时起了捉弄的心思,瞅着红药不备,撩起一丝水珠,弹到了红药的脸上。 “你这大胆的妮子,看我不……”红药还没说完,王缨宁也学了青梅的样子,一个弹指将一串儿水珠弹到了红药的身上。 “少夫人,你也欺负我。” 主仆三人顿时笑闹成了一团。 ------------ 第四十六章 心思扭曲 就会传位于二皇子。” 萧护叹了口气,这位二皇子继位,也不知会是怎么一番天地。 会不会还会像他父亲那般,对萧氏后人赶尽杀绝。 不过皇家的事,他们尚未得知呢,前些日子竟然先从满璋之的口中探听到了一二。 想来这个满璋之比他表面上看来,还是有几分能耐和人脉的。 “告诉外面的人,不可大意,凡事谨慎为上。”萧俭紧声吩咐道。 外面的人是他的祖父留给他的,不过十几人,却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的守护在他的左右。 萧护暗暗点头,起身点上了一根蜡烛。 在看清楚萧俭的脸色后,不由得紧张上前: “主子,你怎么了,脸这般红,是否是病了?” 萧护紧张不已,要拿手去试萧俭的额头,被萧俭一把挥开。 “无妨,你先下去。” 萧俭转过头,冷声道。 萧护叹了口气,自家主子一向端方雅正,就连害了病都坐的如此端正。 背挺的笔直笔直的。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兰陵萧氏,真正的士族皇亲啊。 且说一墙之隔的王缨宁主仆三人。 满璋之去了炎县寻找“机遇”去了,姚姨娘又与王缨宁暂时达成了“协议”。所以这一段日子,过得还算风平浪静。 如果不是高氏与满素素每日里来献殷勤的话,就更加清静自在了。 “瞧着大嫂嫂这气色一日比一日的好,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满素素像是忘了先前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了,说话笑盈盈的没有一丝脸红。 红药见到她这般的装模作样,恨得牙痒痒的。 那日她去厨房央求那些人送些吃食给少夫人,恰巧碰见了这位二房的素素小姐。 红药她虽然是个丫鬟,但自幼跟着主子王缨宁,也在王家老夫人身边受过教养,素来有些傲骨与刚强在骨子血液里的。 为着主子一口饭食,她收敛了原本的一些硬气,甘愿做小伏低,甚至哀求与那些人。 这位素素小姐就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她求人,又笑嘻嘻的瞧着那些人在言语上讽刺挖苦她。 等到那些人挖苦够了,她又似好心又似无心,提到这厨子里的人可都唯姚姨娘的命令是从。 暗示她去找姚姨娘求情。 红药她是正室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若真是去求了妾室姚姨娘,那便是给她家主子打脸。 红药不是个没脑子的,去到姚姨娘那里既没开口求情,也没言语不逊,倒是不卑不亢的向姚姨娘提了少夫人那边伙食之事。 要说满素素骨子里就是个扭曲的,眼见着热闹没看成。当即在言语上挑拨,说红药在厨房里的话语对姚姨娘多有不敬。 姚姨娘正愁着这红药规矩太好,找不到她的错处呢。 听了满素素的言语,不问青红皂白就着人扭了红药下去。至于接下来红药受得那些苦,有几样是满素素想的招数,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位二房的小姐,别看她素日里说话笑盈盈的,也轻易不与人起冲突。跟谁都和和气气的样子。 可背后那些扭曲腌臜的心思,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除了红药见她不舒服,青梅则觉得她是一墙头草,小丫鬟也对她很是不屑。 所以每次她来,两个丫鬟都没一个笑脸儿的。 ------------ 第四十七章 第二条鱼 不过她夸赞王缨宁的这话儿倒是不假。 如今的王缨宁似是要长开了一样,一日一个模样。 面颊由原先的苍白病气,变得有了些血气,身量也高了。 “我这人喜静,这院子里头清静,养病也快些,气色自然也比之前好些。” 王缨宁对满素素还是一贯的态度。 也不冷淡也不亲热的。 满素素听出这话里,似乎有些嫌怪她们母女见天儿的来扰她的清静。但犹自装作听不明白的,继续笑道: “我倒觉得这院子比以前的要热闹些,你看这花儿草儿的生的多好,开的多娇呢。尤其是这株姚黄牡丹,你瞧那姿态,恐怕在咱们郡里可找不出第二株来。” 虽然说整个郡里找不出第二株来,这话儿有些夸张了,这姚黄牡丹可是牡丹中的四大名品之一。 这还是吕家夫人遣人送来的。 因为对满家没有什么好印象,吕家夫人从不上门,但又感觉对王缨宁这个恩人心存着歉意。 所以人家隔三差五的就送些新奇东西过来。 王缨宁也去吕家到访回谢了几次,但都是自己带着丫鬟去的,绕过了满素素。 所以饶是高氏母女再怎么沉得住气,如今也有些急躁了。 王缨宁对于满素素的亲事,也是亲口答应了要帮着张罗。 按理说,她正该带着满素素一起去拜望吕夫人,给满素素制造机会才是。 “这姚黄却是开的不错,是吕夫人派人送来的,改日正好吕家有品花大会,咱们就搬了它去参加这个品花大会,说不定还能拔个头筹回来。” 王缨宁淡淡开口。 品花大会,满素素一愣,她说咱们…… “大嫂嫂的意思是?” 满素素心中大喜。 她答应了要带自己去吕家! 高氏听了女儿带回的这个消息,也是喜不自禁。 “可那吕家除了对大嫂嫂另眼相看,咱们满家旁的人,人家可未必瞧到了眼里去。我怕万一……” 若是以前,虽说依着她的相貌才情,比起那满鸣珍怎说也出色一些的。当初吕家能瞧得上满鸣珍,自然也能瞧上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吕家少爷入了官籍,背后有府君大人的扶持,日后还指不定有什么荣华富贵等着呢。 他们满家反而落了下乘,对人吕家是望尘莫及了。 “你莫要着急,兹要是这次你能去到吕家的品花大会上,为娘就有法子让那吕家同意这门亲事。” 高氏哪里是没考虑这些,可她早有妙计,所以此时信誓旦旦的让满素素只管放心去。 “少夫人为何要答应带她一道儿去吕家?她们明明就没怀好意……” 高氏与满素素的心思不要太明显,整个满府谁又看不清楚?青梅有些不解,怕自家主子又给人出了力不讨好儿。 况且那次红药姐姐吃了大亏,这个满素素可是在里头添了柴加了火的。 王缨宁翻了一页书,这才抬头,看向外头沉沉的天色,叹声道: “这日子也不好过得太安逸。” 若是太安逸,她怕忘了新仇旧恨。 不过那高氏与满素素见天儿在她眼前晃悠,这想忘也忘不了啊。 新仇旧恨,总得寻个时机清算的。 如今,又到了恰当的时机。 第二条鱼,上钩了。 ------------ 第四十八章 拉她作陪衬 吕家夫人办的品花大会定在午后申时。 这时辰定的就很有意思了。 一般的赏花品花大会都会在清晨举办,但是如果时辰太早,小姐们就得早起梳妆,再好的胭脂水粉都掩饰不了脸上的困倦。 若是办在午后,小姐们若是有心,则就有了大半日的功夫,悉心打扮充足准备。 所以这次的品花大会与其说是品评花卉,不若说是吕家夫人为自家儿子挑选合意的新妇来的。 王缨宁夜里睡不好,习惯了起的很早,照例坐在院中晒太阳。 这阳光雨露,甚至是一草一木的,上辈子没得空好生眷顾, ------------ 第四十九章 外族商人 满素素没有走远,她借着更衣的由头,又回到了花园里。 她怕被吕府的下人看到,遮遮掩掩的,专挑些避人的小道儿走。 可惜她这一身的拖地长裙,着实是不方便。 不过她今日带了目的来,所以绕着人家园子转了一大半,都不知疲累。 “敢问这位小哥,咱们家的乔……乔少爷他在哪里?”满素素逮着一个小厮,遮遮掩掩的问道。 小厮端着一大盆牡丹花,也没瞧见她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家哪个小丫鬟,只匆匆说了一声还在那边凉亭子里呢。 满素素眼睛一亮,凉亭子这近处她倒是瞧 ------------ 第五十章 鱼目不识珠 满素素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女客也都到齐了。 王缨宁看了她一眼,埋怨道品花大会都开始了,你又去了哪里,再不见人,我都要劳烦吕夫人寻人了。 “大嫂嫂莫急,是我今早晨吃坏了肚子,所以才……”满素素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借口,此时说起来表情上的难堪与愧疚,叫人半点看不出有假来。 果然,王缨宁不再多问,只与旁边的一位模样秀气的小姐低声说的话儿。另一侧一位夫人也凑过来,几人凑在一起轻轻笑语。 这些人,满素素一个都不认得。 她却看明白了,别看她这位大嫂嫂王氏平日里冷着一张脸,不笑不怒的,可她在外头的人缘是真的好。 似乎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与她相识。 时不时的有几位衣裳华丽气质不凡的贵女过来与她打招呼,笑语盈盈言语熟络的一看就是不止是一面之缘。 而这些人她满素素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满家在这个郡里,也算是富户,可他们家一向瞧不起与他们一样的庶族寒门,想要巴结士族高门,人家又瞧不上他家。 所以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加上姚姨娘管家,她又是外来户,与这郡里的夫人小姐的走动就更不勤了。 “缨娘,你瞧着哪个能夺得今日的魁首?”一位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姐模样十分的秀气,笑着问道。 她也是庶族出身,家境是小富之家,从小被爹娘宝贝着长大,却又是个温柔有礼的好姑娘。 “姑娘啊,若是想知道,还是得走近了瞧,走近了瞧。” 坐在她们前头的吕夫人笑着说道,她从王缨宁的口中听说过这位小姐,今日瞧着真是越看越喜欢。 小姐有些羞涩,不好意思近前,王缨宁开口鼓励她道去吧。 “好,那我去瞧瞧,若是看到了好的,缨娘你再与我同赏。” 这小姐似乎对王缨宁十分的信赖和亲昵。 吕家夫人啧啧称奇,她这是结识了个什么样的妙人儿,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她认识她。 丁香色衣裙的小姐这才起身,坐在王缨宁身后的满素素赶紧也站了起来,道: “这位小姐,我与你一起去吧。” 王缨宁脸色微冷,但并未出口制止,吕夫人亦是神情复杂。 原本开开心心的一件赏心事儿,非得冒出来个扫兴的。 这满家小姐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了,吕夫人是主家儿,又不好出口阻拦。 满素素不等旁人开口,上前佯装亲热的挽住了那位小姐的手,一同走近那花墙。 花墙这边,小姐们个个的含羞带怯,但又忍不住借着看花的由头往另一边头张望。 花墙另一头,数名公子少爷笑声爽朗声音洪亮,看来是在比试诗文,瞧见小姐们靠近,那边比的就愈发的热烈了。 吕乔身着一身芦灰色长衫,在一众衣着华丽簪花傅粉的少爷当中,着实是不起眼。 特别是他旁边还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魁伟,五官深邃立体的俊美男子。 那高大的男子似乎与吕乔很熟,一直站在一起,相谈甚欢的样子。 满素素好容易见到了吕乔,踮起脚来正待有所动作,她挺着胸脯抚摸花朵的动作正看到了那高大男子的眼里。 满素素也看到了他!心里一惊,赶紧敛了神色,缩到了与她一道儿来的那位小姐身后。 高大男子看到满素素,眼神一动。 低头对着身边的吕乔说了什么,吕乔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怔,也透过花盆看向满素素。 这位满家的二小姐,吕乔也是见过那么一次的,总是缩在她大堂姐满明珍的身后,不怎么起眼。 今日里这衣着打扮,倒是挺大胆的。 怪不得杨兄他独独注意到了她去。 杨兄的爱好素来与众不同。 吕乔不敢苟同,所以只扫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视线。 满素素大气儿都不敢喘,心里唯恐那商人告诉了吕乔什么不该说的话儿,越想越焦急,也不敢目视前方,目光躲躲闪闪的。 反衬的她前头的小姐,大方端庄。 吕乔恰与小姐四目相对,吕乔不知怎的,一张脸腾的一下红了。 反而是小姐大方,甜甜一笑,转过头去看花,也不再与他对视。 吕乔站在那里,愣了好半晌,直到高大男子推他,他才反应过来。 品花大会也过了好一阵时候了,吕家下人端上了可口的糕点和茶水来,两边各自坐定吃茶点谈天说笑。 席间的人有去更衣歇息的,有聚在一块说话儿的,有观赏吕家园子的,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 王缨宁由红药陪着去更衣,回来坐定。 她在这样的场合很自在,虽然还是不大笑,但是眼中含了大方的善意。吕家夫人最喜欢她身上这种平和镇定的气质。 旁的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小姐与夫人们,也愿意在她身边待着。 青梅总觉着自家主子只要不在满府里,总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反观坐的离她不远的满素素,就是坐立难安了。 心里抱怨自己今日怎么这么倒霉,偏生遇见了那北边来的蛮夷商人,好巧不巧的那商人看起来与吕家少爷又是十分要好。 日头逐渐西斜,傍晚的微风出奇的柔和,和着牡丹散发出来的瑰丽香气,这次的品花大会的魁首究竟是哪个,也就有了分晓。 是一株开了整整七朵的魏紫。 魏紫与姚黄同为牡丹四大名品,不过这株魏紫开的却比王缨宁的那株姚黄大了整整一倍。 浓浓的深紫,犹如带着一丛雾气,仙姿尽显。 “吕少爷这株魏紫不愧为花王,美,实在是美。”男客那边都在赞叹。 吕乔也不拿乔,笑着受了,回头又与众人介绍身边的高大男子,说这位是来自北地的大商,这次吕家的牡丹都是出自他手。 众人见吕乔对这位商人这样的客气,心里纷纷打鼓,这位商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吕大人都这般礼遇。 所以也不敢小瞧了他去。纷纷上前陈赞那些国色天香的牡丹,还有人来询问价钱,似乎有意也购置几盆。 那商人却哈哈大笑道: “这些牡丹也不过是在下偶尔得到了,吕少爷与我一见如故,顺手便卖于了他。其实我做的生意并非如此。” 众人问,他还是一脸的神秘。 吕乔也笑而不语,这位北地来的大商,与府君大人交情匪浅。 他本来居住在建康城里,做的生意也是与琅琊王氏那样的高门大户有来往,甚至连当今官家都曾宴请过他。 这次来也是受了府君大人所托,为谈一笔极其昂贵的香料买卖。 他是连府君大人都要礼敬重三分的人,所以那些把他当做普通九流商人来看的人,都是鱼眼不识珍珠了。 “不过,这次的花魁我想把它买回来,”高大男子突然转头对吕乔道: “我想把它送于一人。” 吕乔没料到他又想把这株魏紫买回去,愣了片刻,笑道: “左右不过是一株花,杨兄想要拿去便可,小弟分文不取。不过不知杨兄要将这株花魁送于哪个?” 别看吕乔长相平凡,性子看着也不温不火的,可他却内里却是极其仗义豁达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不认识府君的情况下舍命相救。 “好!吕郎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都说商人重利,可他们北朝之人,不管行商还是做事,讲究的也不多是个义字。 商人大笑,越过花墙指向那边的女眷。 吕乔有些傻眼,他指的可是满家少夫人? 商人也有些愣怔,那假山下面遇到的女子呢? ------------ 第五十一章 旧日善缘 当吕家下人把那盆开的富丽堂皇的魏紫端到了自己面前的时候,王缨宁有些不解的看向吕夫人。 吕夫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 这个乔儿,是不是魔怔了。 缨娘是不错,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人家总归是成了亲的啊。 “快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夫人低声对着身边的小丫鬟吩咐着。 小丫鬟去了,吕乔正与商人面面相觑,丫鬟道夫人问是怎么回事,少爷怎么将花魁给了满家少夫人。 吕乔语塞,商人索性含笑不说话。 “你啊你啊,真是害苦了我。”吕乔小声不满抱怨道。 这花送出去了,又不能再要回来。 “魏紫名贵,艳冠花界,久负盛名。今我与杨兄商议以牡丹送与在场气度非凡之人,无论男女。” 吕乔想了想看向商人,笑道正是。 其他公子少爷也都拍手说妙! 丫鬟得了话儿笑着折身回去,吕乔这才凑近商人,正色道: “杨兄到底为何将那魏紫送于满家少夫人,她与我有恩,也不同于其他普通女子,杨兄还请听我一句劝,不要污了她的名声才好。” 商人没料到吕乔这般维护那位夫人,也收了嬉笑,不好意思说道今日要送的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可惜如今看来那人对我无意,也就罢了…… 商人性情洒脱利落,心里想着既然那位小姐无意与他,强扭的瓜不甜,他也就熄了心思。 吕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儿,心里松了口气,随即笑道这些孩子眼光倒是不错,少夫人当得这气度非凡四字。 按理说女子爱攀比,另一边的公子少爷们如此盛赞王缨宁,在场的女子们竟无一人面色不好看。 纷纷笑盈盈的过来真心恭喜王缨宁。 “好了,你们也别跟着起哄了。”王缨宁赶紧制止了她们。 “缨娘你自打嫁入了满家,咱们见面的次数可就屈指可数了。你说,是不是忘了咱们了。”有年纪小的小姐抓起王缨宁的手臂摇啊摇。 其他几位也暗暗叹气,那满璋之相貌是不错,看着也算成熟稳重,所以才将她们的缨娘迷住了,不惜与士族身份嫁进寒门。 她们也曾劝过,可缨娘素来是个主意大性子执拗的,谁也不能让她改变心意。 那满家的人也着实让人不喜,不过就是个有钱一些的庶族罢了,眼睛却长在头顶上。她们有心上门寻缨娘说说话,次次都被拒到了门外。 时候多了,也就没人去了。 王缨宁看着身边一个个担忧的面孔,心里感动。 当年她从建康城回到父母身边,虽然过得并不如意,但好在她父亲王源不曾拘束她。 她在外头结识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王源也懒得管。 这些小姐妹都是她结的善缘之一。 饶是这么多的善缘,上辈子她一头扎进了满家,就再也没有回头顾一顾。 这辈子不会了。 王缨宁笑道:“以后若是得了空,咱们还在老地方聚,若是你们有事要我相帮,便来找红药,她如今比我自由,可以任意出府来的。” 小姐们一听,都笑着说太好了。 吕夫人在旁边见今日来府里的那几位年轻的小姐,竟大多与王缨宁认识,不禁惊奇不已。 缨娘竟还有这样的本事,难怪能提点乔儿了。 品花大会算是圆满的结束,吕夫人心里也是有了打算。 待客人们陆陆续续的告辞,她单留了王缨宁去茶室吃茶。 王缨宁看着吕夫人面带着喜色,就知道她今日应是有了合意之人。 果然,吕夫人也不卖关子,开口道: “今日那位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姐,就是上次你与我说起的那位,你再与我好好儿的说一说。” 这位小姐是王缨宁帮着吕夫人下的帖子来的,一来是这位小姐年龄家境与吕乔相当,二来她也是幼时与王缨宁相交甚笃的好友。 “她姓乔,母亲是南迁的士族,祖父在郡南边开了间村学,父亲是里面的教书先生,虽说是庶族但也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家境虽不说大富,也不愁吃穿用度,郡中的那间墨香书铺,正是她家兄长在打理。” 王缨宁说的很诚恳,并无一丝隐瞒。 “好好,原来是书香门第,怪不得那举止谈吐的都叫人看着舒坦,相貌也是极好。” 吕夫人本来就一眼瞧上了的,再听到家世,就更满意了。 “如今的吕家非同往日了,吕夫人难道就不想为吕少爷寻个士族门第的……”王缨宁轻声试探道。 吕夫人一笑,摆摆手:“咱们吕家世代出身庶族寒门,但知道什么是本分,如今乔儿他争气,入了官籍,但也不能忘本。” 王缨宁点点头,吕家家风宽厚温和,也不慕强势利,她前世就知道的,否则也不会竭力说服满璋之将满鸣珍嫁过来了。 “我瞧着那乔小姐与缨娘你十分亲近,此事恐怕还得托了你来相帮啊。”吕夫人拍着王缨宁的说,笑道。 “自当是应该。” 王缨宁也笑,不知怎地,这辈子所有人,好的坏的,都来央求自己为他们保媒。 若是这样,不若做个专业的媒人得了。 一时的感慨,却让王缨宁心里一突,头脑当中像是炸开了一朵明亮的响雷,震得她心跳个不停。 王缨宁不禁想到上辈子成为官媒的姚姨娘,那叫个风光至极。 吕夫人满意的送走了有些恍恍惚惚的王缨宁,顺带让下人着连那盆魏紫牡丹也给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的前行,王缨宁依然是恍恍惚惚的,半晌她突然开口: “红药,你说在我朝,与人做媒,这事儿如何?” “少夫人,与人做媒不就是媒人,媒人自然是好啊!”红药笑道: “俗话说的好,天上无云不成雨,地上无媒不成双,婚姻大事那是天大的事,历朝历代做媒人都是受人尊敬的,要有名声极好人缘极好的人才能胜任。” 红药知道吕夫人拜托自己少夫人为吕少爷做媒,心里替她高兴。 “记得小时候在建康城里,老夫人曾说在我朝媒氏掌万民之判……” “祖母说的那是官媒,官媒是官,专为高门官家士族保媒,哪里是普通的媒人。”王缨宁微微笑道。 “咱们郡里就设有官媒衙门,听说有人瞧见有女媒官从衙门里出来,身穿紫绢长身官袍,玲珑珠子高头冠。女子做官,端的是威风极了。” 王缨宁点点头,不再说话,怔怔的看向马车外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少夫人这是想要做媒人?红药在心里暗暗的琢磨。 倒也是好事,若是做了媒人,就会有进项,吃穿用度再也不怕短缺了,关键是不用看那姚姨娘的嘴脸了。 等到各怀心事的王缨宁主仆回到满府,天已经黑了下来。 ------------ 第五十二章 姚黄魏紫所不及 老夫人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原来是满璋之从炎县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谢氏埋怨着王缨宁,一来是为回来晚了,一来是她这次带了满素素出去: “璋儿一路辛劳,我已经叫他回房更衣去了,你身为他的正妻,这时候不伺候在他身边,到外面瞎蹿什么。” “你少说几句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璋儿又能回潇相书馆了,是得好生庆贺一番。”老夫人说着,又嘱咐王缨宁去满璋之的院子催。 他又得了机会进了潇相书馆? 王缨宁原本还不错心情,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这个满璋之果然比想象的还要难缠。 “少夫人奴婢带你去。”满璋之的大丫鬟恰在老夫人院里听指使,闻言赶紧站出来搭话。 本想拒绝,但老夫人与谢氏正拿眼看向自己,王缨宁淡淡的应了说好。 王缨宁自打嫁过来,还未去过满璋之的院子。 平日里满璋之很少住自己的院子,大多住在姚姨娘那里。 这院子只用作他吃茶宴客、读书下棋用。 “方才怎么没见二小姐,她可早就回来了?”王缨宁路上不忘问那丫鬟。 丫鬟想了想,摇摇头道奴婢今儿一日都在老夫人这里听吩咐,倒是没有瞧见素素小姐的身影。 “素素小姐不是同少夫人您一起去吕家赴品花大会了吗?”丫鬟反问道。 满素素今儿在品花开始后,去看过了花之后就一直推说身子不舒服,要起身先行回满府。 还没回来吗? 王缨宁冷笑一声,这满素素果然行动了,不过她还是佯装惊讶的吩咐红药: “你快去问一问,二小姐究竟回来了没有?” 丫鬟带了王缨宁进了满璋之的院子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里头的水声以及女子的细喘之声。 丫鬟的脸上闪过一道憎恨,恰被王缨宁瞧见。 “看来姚姨娘早来侍奉了。” 王缨宁站定,似笑非笑的看着丫鬟,不再上前。 看来这丫鬟早就知道,带着自己来,是为了给姚姨娘添堵? “少夫人,我们快些进去吧,老夫人催着呢。”丫鬟有种被看穿的狼狈,佯装镇定的催促着。 “你确定要这时候进去?”王缨宁叹了口气: “也不知你家少爷被咱们惊吓了,日后会不会落下病来。” 大丫鬟的年纪不小了,又早就在满璋之的房里伺候,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此时听了王缨宁的话,一张脸立即就红了。 也站住了。 屋里头姚姨娘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丫鬟眸子暗了暗。 这姚姨娘缠着少爷太久了,这次少爷一回来,她更像是牛皮糖一般,紧紧的黏上去。连自己这个贴身大丫鬟都给打发到老夫人的院子听差遣。 真是可恶! “如今咱们院子里只有姚姨娘一个妾室,也着实少了些。我虽挂了个少夫人的名头,但终究是年纪太小,有些事也不能……想来该是再纳一位进来。” 王缨宁与丫鬟等在院子里,一边有意无意的叹气说道。 “少夫人,是想再给少爷纳一位姨娘?”丫鬟一喜。 王缨宁也不再多说,丫鬟眼珠子乱转,欲言又止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二人都没再开口,半晌,那屋子里头的动静终于停了。 “谁在外面?”姚姨娘慵懒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出来。 “少爷,少夫人来请您去老夫人的院子用膳。”丫鬟不答她的话儿,只向满璋之禀报。 “吱呦”一声,门打开了。 满璋之着了洁白的中衣,外袍开着门襟,落落拓拓的大步而出。 看到王缨宁,微微一愣。 不过半月多的日子没见,她似乎又高了些,面色上的病气也退了。 眉目清远冷冽带着一丝男子才有的坚毅,容颜娟秀干净。 都说相由心生,这辈子王缨宁的心境变了,这容颜气质也在变。 满璋之张开双臂,丫鬟抿唇一笑,赶紧上前为他穿衣系带。 “听祖母说你今日带着素素去了吕家的品花大会?”满璋之侧头看向王缨宁,懒懒的问道。 如今的他神清气爽,一扫那几日的晦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潇洒姿态。 王缨宁道声是,而后就无话。 “今日的花魁可品出来了,又是什么?”满璋之不慌不忙的走近王缨宁,在她旁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下,笑着问道。 “一株魏紫。” 王缨宁淡淡说道,这般平心静气的与他说话,王缨宁原本还以为自己做不到。 原来,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王缨宁对如今的自己很满意,脸上不自觉的冒出一丝笑来。 “你真该多笑一笑。” 她一笑,眉宇之间那丝坚毅英挺之气,瞬间变成了柔婉甜美的女子气息。 那一瞬间的惊艳,即便是那株最娇艳华丽的姚黄魏紫,也比不上吧 满璋之心里突的一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目光如炬,似笑非笑。 就是他这般似有情又似无情的姿态,最令女子痴迷。 此时,那丫鬟就又是痴迷又是惆怅的痴痴的望着他。 王缨宁的目光定定的扫过他的面庞,又缓缓的移开。 目光跟看一块木头一块石头一样,没有一丝波动。 满璋之皱了皱眉,又是这种表情。 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少夫人,可算找到您了,那牡丹花儿看着矜贵的很,是否要放在屋子里头去?” 青梅瞧着有人送进院里一株模样十分矜贵的紫色牡丹,又怕放到院子里被风刮坏了,就到处寻找王缨宁,询问她那花儿的去处。 “那花太大,你一人搬不动,搁在院里就好。”王缨宁很自然回头说了一句。 “什么花?”满璋之立即觉察到了什么似的: “是那株花魁魏紫?!” “吕家把它送给你了?魏紫是吧,杜丹中的四大名品,对了,先前还送来一株姚黄。” 姚黄是吕夫人送的,这尚且情有可原。据他所知,这次的品花大会,参加品评的可都是一帮家境家世不错的年轻少爷。 他们品出来的花魁,为何要送给王缨宁。 王缨宁如今可是他的妻子。 满璋之一连串的质问之后,王缨宁依旧是半句解释都不曾。 “你……” 满璋之恨恨的指了她,那些女子,见到自己哪个不是温柔小意。 她又为何常常用他看不懂的神情面对自己,对自己的话从来都是不在意的样子。 若是欲擒故纵……她真是做到了。 ------------ 第五十三章 做戏 “夫君……”娇柔如水的声音从屋门口处传来,穿戴好的姚姨娘款款的走来,脸上带着满意又得意的神情。 “哎呦,少夫人也在呢。”看到王缨宁她又摆出吃惊的样子。 “夫君怎么又上气了,”姚姨娘上前抚着满璋之的胸膛,叹了口气到: “少夫人年纪还小,有些多事还不懂,少爷又上什么气。” 年纪小又有什么好,不解风情棺材板一样的表情啊。 不过姚姨娘虽然见着王缨宁心里就不舒坦,言语上也略带了挑衅,但一想到她敢一把火将院子烧了个精光的狠劲儿。 姚姨娘心里还是犯怵。 尤其是那红药,她如今可不敢再去招惹了。 满璋之自然不知这二人之间的机锋,只是王缨宁那冷淡的样子让他十分的不爽。 搂过姚姨娘圆润又丰腴的肩头,心道要说风情还要数姚姨娘的好。 至于那株魏紫嘛,明日总得出去打听打听才放心。 老夫人留了所有人在她院子里用晚膳。 席间就满璋之得以重回潇相书馆这件大喜事儿,众人提了又提。 满璋之愈发的自得,老夫人看向自己这个最宠爱的大孙子愈发的满意和骄傲。 王缨宁则一直留意着高氏身旁。 酒过了三旬,满素素还是没有出现! 红药也从外头回来,凑近主子耳畔道: “奴婢打听了门房的小厮,他们都说二小姐与少夫人出门后,就再也没见她回来过。” 王缨宁又看高氏,只见她今日尤其的高兴,连连吃了好几杯酒。 按理说,满璋之作为大房之人,今日这般得意,她们二房的总会有些不满或是失落的神态。 可她今日却一直乐呵呵的,并没有一丝的不高兴。 “老夫人,二婶,”王缨宁趁着大伙吃茶歇息的空,开口问道: “不知素素妹妹哪里去了,我们今日去吕家赴宴,她说身子不适先回来了,怎生没有见到她人呢?” “对啊,璋儿家的要是不说我还没瞧见,素素呢,这一天了我似是也没瞧见素素来?”老夫人这才意识到。 要不说平日里她对二房太过冷落了,她总共两个孙女,一个还出了嫁,今日满素素一天没在跟前出现,她倒没发现。 高氏闻言,有一丝心慌,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打着哈哈道: “怎么没见,老夫人光为着璋儿回来这事儿啊欢喜去了,那会子素素不还过来请安了,她身子不舒服,便早些歇着了。” “请过安了?”老夫人有些记不清了,但为了不叫高氏看出自己太过偏心,也笑道: “该是请过了的,我啊年纪大了,记性就差。” 其实不光她没注意到满素素是出现还是没出现,谢氏、姚姨娘,就连下人丫鬟们都没注意呢。 比起满璋之来,满素素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罢了。 高氏长长的喘了好几口气,不知是为着老夫人偏心该庆幸好还是懊恼好。 王缨宁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家人,特别是高氏的神态,更是一丝不差的落到了她的眼中。 呵,原来她们母女的小心思就差说出口了。 “红药你趁着没人的时候,从角门出去,先去一趟吕家,而后再去找姻儿,就说……”晚膳之后,王缨宁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在红药耳边细细的吩咐着。 红药仔仔细细的听着,而后唤了身利落的衣裳,趁着夜色闪身出了角门。 到了第二日,王缨宁尚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这府里便起了动静。 下人们窜来窜去的,间或有几声哭嚎与呵斥之声。 闹哄哄的一片。 青梅急匆匆的进来,道: “少夫人快些起来,老夫人那边来人叫你过去。” “外边发生了何事?”王缨宁边问边起身来。 “说是二夫人去老夫人那里闹开了,说是您把二小姐给弄丢了,这会子府里人正在到处找人呢……” 王缨宁穿戴整体,随着那边的丫鬟将将出了院子。 高氏竟扶了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怎么来了……”王缨宁的话还没说完呢,高氏嗷的一声扑了上来: “你还我的素素,你还我的素素啊!昨夜素素一夜未归,你说,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可怜的素素。” 果然,这就来了。 “二小姐昨夜一夜未归?”王缨宁惊讶不已说道: “昨日晚膳的时候,我记得问过,是二婶说她身子不舒服,在屋子里休息的。” “二婶还说,她还曾经去给祖母请安,如今怎么又来问我她的去处?” 王缨宁转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面上有些难堪。 她昨儿实在是忘了到底有没有见过满素素,晚膳时候的话也是随口说的。 如今想想,她好似真的没瞧见…… “我昨儿是忙的忘了,素素她就是没回来!”高氏索性来个耍赖不承认: “不信你们问一问门房上的下人,他们可都说了少夫人自个儿回来的时候,可没带着素素!” 王缨宁知道这副嘴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眉头都不带皱的。 “我就知道你与那吕家走得近,不是什么好事,素素的事,你还不快给二婶一个交代。” 满璋之也在一旁,冷声呵斥道。 “夫君,莫急,这事儿少夫人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姚姨娘笑眯眯说道。 “王氏,这事你确实没理,我满家信任你,将素素交给你,你却没见她带回来。她一个小姐家家的,一夜未归,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谢氏也冷冷的说道。 眼看着满家众人将王缨宁围在那里,一副要生吞活剥了她样子。 青梅急的快要哭了,他们太过分了。 那二房的明明是自己瞧上了吕家的少爷,天天儿的来叨扰讨好自家少夫人,如今立即换了一副恐怖的嘴脸。 这满家都些什么人啊。 “不知二婶要一个什么样的交代?”王缨宁也不怵他们,照样站的笔直。 “交代……自然是……素素是在吕家丢的,你得带我们去吕家,找他们要人!”高氏赶紧说道。 满素素一夜未归,他们去吕家要人,这便是鸣锣敲鼓的告诉世人,满素素是在吕家过了夜了。 吕家人口简单,到了适婚年纪的也就一个吕乔。 这样的名声一落,吕乔可不就不得不娶了满素素吗。 这才是她们真正的想法。 端的是好算盘。 想得美。 “这……”王缨宁有些犹豫,说道: “若是二小姐没在吕家,那又该如何。流落街头,这名声岂不是更毁了。” 老夫人与满璋之祖孙二人一合计,她说的倒也对啊。 此事也不能过急。 “你!你少诅咒我的素素,她就是在吕家,铁定在吕家!”高氏咬牙振振有词说道。 这话说的太快太笃定,就跟预先就知道了似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儿,哪里还不明白她意思。 谢氏皱了皱眉头,就知道这高氏母女没点子好心眼,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 “既如此,”满璋之咳嗽了一声,转头面向王缨宁的时候面色倒是略显温和了: “你就遂了二婶的愿吧,去那吕家走一趟,我陪着你,如何?” ------------ 第五十四章 寻人 王缨宁定定的看了一眼他,满璋之突然觉得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妻子目光通透的很,看的他有些心虚。 也许她根本就懂,懂满家众人心里的小九九,也懂他对她一直存了利用的心思。 这样想着,满璋之浑身起了一层寒颤。 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恼羞成怒。 “那就去吧。” 没想到王缨宁开口竟是同意。 不知为何满璋之也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而是讪讪然的与她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也没有似往常那般展示自己的潇洒与以及自以为是的魅力。 王缨宁自然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转头看向马车窗外头缓缓变亮的清晨。 这次王缨宁连同着满璋之,在吕家都没有收到好脸色。 “什么满家的二小姐,我们可不知!”吕夫人倒竖了眉毛,一点都不客气: “要找人就去大街上找去,这事儿可不能诬陷到我们吕家头上,吕家那是要脸面的!” 她对满素素那可是相当的不屑,如今吕乔是什么身份,那是官籍,能随便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过夜,给自己脸上泼脏水? 她言语里的不屑实在太过明显。 满璋之虽然野心勃勃,但也是要脸的。 “你……吕夫人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满璋之使劲咽下心头火,隐忍道: “我们无意打扰,只想接回妹妹,还请吕夫人快快将人交出来。” 看来是不见着人,不会走了。吕夫人冷笑一声,随意指了个丫鬟: “去,到处找一找,瞧瞧咱们家究竟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个人。” 满璋之松了口气,之后就看满素素的了,昨日她定然是悄悄在吕家找了个地方藏了,等满家的人来寻,再趁机出来。 二房做这样的打算,果然是奸猾。 不过若真的能与吕家结亲,倒也是好事,对他有益无害。 既然日后可能结亲,他就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 满璋之干咳了一声,示意王缨宁出口打破这会子的尴尬,而后顺势向吕夫人攀谈示好。 谁知王缨宁就跟个木头似的,坐在那里看向窗外,一动也不动,娴静的跟一汪死水似的。 再观吕夫人,更是似笑非笑的,缓缓的吃着茶。 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回来,满璋之激动的差点站起来。 “我妹妹,可找到了?”满璋之说着看向后面。 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道: “夫人,咱们府里头并没有外人。” “什么?不可能!素素她明明……”满璋之不可置信。 吕夫人嗤笑一声,这才缓缓站了起来,道: “这会子还早,就不留二位用晚膳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 这满素素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不最诡计多端吗。 怎么还不现身。 满璋之是外男,也不好在人家家里多待。 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扯着王缨宁铩羽而归。 高氏早早的喜滋滋的在满家门口等着了。 见到马车,又哭又笑的奔了过来: “我的素素啊,真是苦了你,受委屈了……咦,璋儿家的,素素呢?” 王缨宁看着她脸上言不由衷的挤出来几滴泪,觉得十分可笑。 “二妹妹并没有在吕家过夜。” 王缨宁刚下来马车,就被她拽住了,只好淡淡说道。 “什么!不可能!你说谎。”高氏大惊,将王缨宁往外一推,自己上前,一把扯开马车的门帘。 马车里空空如也。 “二婶,你做什么!”满璋之匆匆下了马,恰看到高氏将王缨宁一把推到了地上。 不由得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作势要将她扶起来,王缨宁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少夫人,你回来了?”红药与青梅快步奔了过来。 王缨宁点了点头,也没再回头,缓缓的由她们两个扶着进了府。 满璋之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而去,眉头又皱了皱。而后就被高氏缠住,一个劲儿的问素素呢,你们为何没有将她接回来。 不依不饶的。 老夫人的院子里,高氏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其余众人除了谢氏,都是一脸的凝重铁青。 “你不是与我说,这事儿稳了吗?我还道咱家又要办喜事儿呢,如今人都找不到了,究竟是喜还是吓!” 老夫人原本就不喜二房,如今她娘俩费劲心机耍心眼又有什么用。 “不对,这事儿不对,”高氏咬了咬牙道: “肯定是那吕家把人藏了,不肯交出来。” 吕家会把人藏了? 姚姨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二婶,你这话儿说的,吕家藏咱们家一个大姑娘作甚。” 满璋之扫了她一眼,他倒是有些赞同高氏的话,那吕家不想承认满素素在他家过夜这件事,自然不会将人交出来,也许想拖延时间另谋他策呢。 “璋儿,你怎么看?”老夫人问道。 此事不能拖,越是拖延反而让吕家寻了空子脱了身去。 “报官!明日一早就报官!”满璋之冷冷说道。 人在不在他们府上,他们说了可不算,只遣个小丫鬟去找,找或是没找,谁又知道? 只有报官,让官差去搜,那人定然就藏不住了。 “报官啊……” “可,那样咱们与吕家岂不是就撕破了脸了?”高氏愁眉苦脸。 莫说是内宅妇人,就是普通的男子,一想到报官,要去那官府衙门,心里就下意识的发憷。 “素素她娘,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吕家门风素来宽和,即便这次闹的不愉快,日后素素嫁过去,他们也不至于将火气撒到她的头上去。” 老夫人对吕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况且日后再让璋儿家提了礼去,好生说和,还怕他们吕家不借坡下驴?” 满璋之微笑,道正是此理儿,缨娘她与吕家交情不错,昨日吕家还将选中的花中魁首相赠呢。 虽然说起那花中魁首的时候,满璋之心中难免一酸,但嘴上的语气却是带了几分自豪的。 “好好,璋儿家的是个好的,你们日后谁也别再拿王家那些糟心事说她了。王氏她也是出力不讨好,在后头一点子用都没有还说三道四的才真正令人不齿。” 老夫人点点,回过头却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姚姨娘,淡淡说道。 别以为她老糊涂了,这家里头又是谁老是有意无意的拿鸣珍与王早的婚事,来给众人上眼药水。 她一个妾室,出身不高,娘家又无人,也帮不到璋儿什么。素日里净知道搞些小动作,叫人不齿。 姚姨娘呼吸一滞,明明是说满素素的事儿,这好好儿的干嘛又将矛头对了她身上! 她令人不齿,在座的所有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那满素素更是不要脸,倒贴到躲在人家家里过夜去了都! 看着老夫人脸上的不屑,高氏满脑子的算计,甚至她爱了这么多年的夫君,满璋之,提起王氏那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那丝在意。 姚姨娘面色灰败,头一次觉得心里发寒。 夜里这二人虽然睡在了一张床上,但是心思各异。 姚姨娘头一次没有主动降下身子小意讨满璋之的欢心。满璋之更不会将她的心思放在心上。 一个女子而已,哪里比得上他的大计。 姚姨娘见他没有反过来安慰自己,反而更为冷淡。 心里又气又委屈又后悔。 抽抽搭搭的哭了半宿。 等到第二日,满璋之早早的起了,连她精心布置的早膳都没有看一眼。 姚姨娘眼巴巴的看着他吩咐了下人将王缨宁请出,再带上母亲谢氏二婶高氏,连同着府中下人浩浩荡荡的就要往郡府衙门而去。 “夫君,让妾也一同去吧,那可是吃人性命的郡府衙门,妾不放心让夫君一人去……” 姚姨娘咬了咬牙,从院子里追了出来,紧紧的抓住了满璋之的袖子,一脸的担忧。 他如今心里正是意气风发志在必得,对上的却是姚姨娘杞人忧天的苦相,心里老大不愿意。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吧。”高氏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报官,又觉得焦急的慌,不停的催促着。 满璋之皱了皱眉,粗声说你非要跟着便跟着,到了衙门可别再哭哭戚戚的个样子,记住跟在缨娘后头,凡事听她的吩咐即可。 王缨宁没料到有一日会从满璋之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姚姨娘手里的帕子差点搅烂了。但又不得不低声到了声是。 ------------ 第五十五章 报官 郡府公堂,果然威严的很,隐隐约约还有种森森的穿堂冷风吹过。 除了满璋之,下跪的可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一阵穿堂风吹过,姚姨娘打了一个哆嗦,差点栽倒在王缨宁的身上。 王缨宁肩背挺直,面色平和,仿佛这里不是衙门公堂,而是自家的书房。见她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姚姨娘脸红了又白。 她真的是与霏儿一样大的年纪吗。 对于府衙来说,这案子实在不起眼,再加上夫君大人去了临郡办事去了,便由下头的一文笔官吏代审。 既然满璋之一口咬定了人就在吕家,衙门也不难为他,派遣了衙役去到吕家。 里里外外的搜索之后……还真的将人给找到了。 不过不是在吕家宅内,而是在一处角门的门下槛上寻到的。 彼时满素素满身狼狈趴在门下槛上,半张身子在外头,半张身子在里头,已经奄奄一息了。 人被带到了衙门,被喂了一碗水后,悠悠的醒了过来。 既然人在吕家门槛上找到的,吕家人也被叫到了公堂之上。 满璋之一众跪在大堂上,抬头瞧向站的笔直的吕乔。 满璋之这心里是既羡慕又不甘的。 “给吕大人看座。”主审官吩咐着。 这位吕乔虽然如今的官职不比他高,但这衙门里谁不知他乃是府君大人的爱徒。 可惜府君大人只有两个儿子,若有女儿,这位恐怕早就成了乘龙快婿了。 吕乔赶紧躬身道:“多谢大人抬爱,今日的案情涉及到学生,学生站的即可。” 不卑不亢的,也不仗势欺人。 主审官点了点头,随即严厉的看向满家众人,一拍惊堂木: “如今人已经找到,并非是在吕家宅内,说明此事与吕家毫无干系,还不快将人带回去。” “大人!”满璋之当然不能就此罢休: “素素是在吕家门下槛上寻到,既然那门下槛是属吕家所有,那么素素就是在吕家找到的,怎能说与吕家毫无干系呢。” 主审官捋了捋胡须,他说的倒也对。 “吕大人怎么说?”主审官看向吕乔。 “大人,既然满家小姐误在吕家角门的门下槛上歇息了两日,吕家愿意以五百两银子,来为满家小姐压惊。” 吕乔思虑片刻说道,眼神并不多看满素素一眼。 “五百两银子……我们满家可不稀罕,别想用一点银子就将我们打发了。”高氏脑子一热,冒出来说了一句。 “肃静!” 惊堂木一拍,高氏立即噤若寒蝉。在她怀中的满素素也只知道哭哭泣泣的。 不管她们母女有多少的心机,可一出了内宅,特别是在这庄严的衙门大堂之上,这腿都软了,哪里还有什么本事。 真是蠢货!这里是公堂,她这番耍泼吵架又有何用!满璋之厌恶的看了二房母女一眼,果然是内宅女子,头发长见识短。 再观在他一边,始终不言不语,虽然跪着,但是神态都十分淡然的王缨宁。 竟比她们不知高出多少来,看着这本镇定的王缨宁,满璋之突然觉得自己也镇定了下来。 一旦镇定,便想到了注意,满璋之赶紧道: “启禀大人,据草民所知,吕家的角门正对青石大街,青石大街虽然不是我郡中最繁华的街道,但也算人来人往。” “若我妹妹一直在那门下槛之上,外头的人岂不是都见到了,若是见到了,又岂有不救之理?” “这样看来,她似乎是从吕家住了二日后,又不知何故到了门下槛处才是。不过这一切都是草民自己的猜测,一切还得我妹妹自己诉说原委才做真。” 满璋之说着,看向满素素,拿眼色示意她。 她想嫁入高枝,这次就得好好说,若是说茬了,就别怪他随便找一门徒有钱财的老财主把她嫁了! 满素素也看懂了他的威胁,忍着哆嗦,快速的思虑一番,心里也有了计较。 “大人容禀,我大哥他所说不差……” “那日,我同大嫂嫂去吕家赴品花大会,席间身子不适,便与大嫂嫂告了假,想要回家。可民女头一次去吕家,这路难免不熟,一来二去便迷了路。” 满素素说完有些虚弱,小心翼翼拿眼看了下站的笔直的吕乔。 果然是芝兰玉树,满素素脸微微红,低头接着道: “好在遇上了吕少爷,是……吕少爷怜惜,带我去了一处院子歇息。不过大人,民女与吕少爷没有什么的,他只是好心助我……” 她竟与吕乔单独相见过!高氏不由得大喜,满璋之亦是眼色一亮。 若是吕乔将她安置到院子里歇息,那么不管二人有没有发生什么,吕乔的洗脱不了干系了。 “大人,满家小姐说谎!”吕乔皱眉,眼中充满了不屑: “我从未与她单独相见,也未曾给她安置院子歇息。” “大胆!”堂上的大人一拍惊堂木,指着满素素叱道: “大胆女子,你说与吕大人单独相见,又有什么人可以作证?” 满素素被惊堂木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许久才硬着头皮道: “既是单独相见,自然没人作证……不过,民女与吕郎见面的时候,正是众人正要品评花魁的时候,那时候若有人离席,自然是逃不过作为住家的吕夫人的眼睛的。” 大人想了想道:“具体什么时辰,你说来,我找人去吕家问一问吕夫人就是。” 满素素脱口而出:“该是酉时左右,前后不过一刻钟,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有师爷带着衙役去吕家询问去了。 大人也去了内室歇息。 堂中众人形色各异,满璋之将信将疑的看着满素素。 瞧她说的煞有其事,难道是真的? 再看吕乔,自打衙门的人离开忘吕家方向而去,他的脸色便开始沉了下来。 仔细一看,竟有些慌张。 满璋之心里大喜。 这事,看来还有门道。 满素素不敢抬头看吕乔那审视的眼光,只躲在高氏的怀里,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一盏茶的功夫,去吕家问话儿的人回来,堂审继续。 “启禀大人,据吕夫人回忆,在品评花魁之前,确有一人曾短暂的离席过。”师爷沉声道。 “是谁?快将那人唤上堂来。” 师爷一顿,道: “大人,那人正在堂上,正是满家的少夫人。” 吕乔迅速的看向王缨宁。 满璋之也看向她,拿眼色示意,让她赶快承认说看见了。 满素素从高氏的怀里慢慢的直起身来,细声细气儿的问道: “大嫂嫂可看见了,那日我与吕郎正站在花园的一角,记着身旁的一片玉簪花儿开的正艳,若是看见了,大嫂嫂的印象定然深刻。” 这话意有所指。 吕乔拳头握了握,王缨宁脸上也现了些许的惊讶。 满素素脸上的得色就愈发的深了。 那日她借口身子不舒服,出来后故意在院里停了片刻。正好让她看见王缨宁也出来,走到一片玉簪花边上与一男子说话。 那男子竟是吕乔。 王缨宁自诩是士族女子,一向最要风骨脸面。今日却私会外男,简直是可耻! 况且那吕乔又是她满素素心心念念的。 满素素对王缨宁心怀恨意,恨不得当场出来撕了她的嘴脸去。 如今想来,幸亏当时自己没有出来。 正好可以威胁王缨宁替自己作证。 “王氏,你可能证明这二人那段时候正在一处,有甚过于亲密的不妥举止?”大人开口问道。 王缨宁没有开口,似在回忆。 “你快说啊,快回答大人的话!”满璋之有些不满她还在思考什么。 满素素也不急不慢的看着她,似笑非笑。 那段时候,不在场的就只有她、吕少爷、王氏,若是王氏胆敢不按她说的为她“作证”。 那么,就别怪她反咬一口将那日看到的事说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 第五十六章 得逞了? “大人……” 王缨宁还未开口,吕乔突然先说了话: “大人,那日我确实与满家小姐见过一面,不过当天我与好友一起畅饮,吃酒吃的有些醉,记得不清了,还望大人原谅。” 堂上的大人没料到这事儿反转的太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半晌,才问道: “那后来,依着满家小姐所说你为她安置了院子歇息,使她在你吕家过了夜,也是真的了?” 吕乔有些涨红了脸,良久才道,这些确实是记不得了。 “既然吕大人记不得,又没人旁人作证,那也只得判满家所告确实属实……” 大人转头问向满璋之: “不知满少爷有何要求,你家妹子虽然在吕家过了两夜,但起因也属她自己不小心迷路,况且吕家也未亏待与她。此事还需和解才好,你说呢?” 大人与吕乔是同僚,话里行间偏袒着吕乔,生怕满家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满璋之眉开眼笑的,他们所图可不是与吕家撕破了脸面,不过是想要高攀吕家门楣罢了。 “小妹鲁莽,还要多亏了吕少爷的关照之恩,不过嘛,小妹毕竟是女子,这女子在外头过了夜,这名声难免会被世人败坏。还望吕家能为小妹主持公道。” 满璋之所言,如今能为满素素主持公道的不是衙门,而是吕家了。 这意思哪里还不够明显,大人自然也明白了。 这种事,也怪吕家倒霉。 吕大人如今是非娶了那位满家小姐不可了。 再观那满素素虽然气度小气畏缩了,但是相貌还是不错的。 大人也只得一挥手道:“就按满家少爷说的吧,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还得你们两家商量。退堂!” 退了堂,两家的马车也都等在了衙门口。 满璋之本还想去吕乔身边凑凑近乎,奈何吕乔脸色铁青,一副满家人勿近的样子。 高氏倒是满脸喜色,虽然对着吕乔的一副冷脸,还是厚着脸皮说要正式去拜望吕家夫人。 “不必劳烦满夫人,我母亲她素来喜好清净,不愿见外人,至于两家亲事,不若劳烦请个媒人在中间说和即可。” 吕乔说完,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满璋之见他如此不留情面,攥紧了缰绳,暗暗腹诽待我哪日得了府君大人的青眼,将你利用彻底,定然把你踩到脚底下,且容你嚣张几日。 满家马车上,坐的是高氏母女与王缨宁。 满素素在外头担惊受怕了好几日了,如今精神却是不错的。不过对王缨宁,她如今是满怀了敌意。 吕郎对满家所有人都是一副厌恶的冷脸,唯独看向她的时候,是温和亲切的。 加上那日她确实是看到了他们二人在玉簪花旁说话。 但如今满素素为了自己的亲事,又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心里不由得嫉恨不已。 眼睛跟淬了刀子一般。 “大嫂嫂真是好人缘,那日瞧着与吕家众人相处甚欢。”满素素忍不住出口讽刺。 王缨宁回头,声音不大不小: “不比素素妹妹好手段,心思得逞。” “不过,通过手段心机得来的东西,终有一日会烫手。” 满素素一窒,而后冷嗤一声。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与吕乔单独相见,那又如何。 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也只得默认。 烫手?与吕家的亲事,即便是烫手,她也绝不放手。 “还真成了?” 老夫人听高氏说完今日在衙门发生的事后,又见满素素那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心里就有了数。 “成了,老夫人!”高氏笑道。 老夫人点点头,既然这亲事定了,那就不拖着,趁热打铁正好。 “此事宜早不宜迟,素素她娘你现在就去寻个媒人来,将素素的庚帖备好给吕家送去。早些换了名帖,也早了却了心事。” “是,是,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高氏眉开眼笑的作势往外走。 “等等,”老夫人将人叫住,又转头对姚姨娘道: “你去备些体面的上门礼,这媒人掌万民之判,哪里是说请就轻易请到的,可得郑重些,别怠慢了。” 媒人,在历朝历代,那都是备受敬重的人物。 正经的媒人,那是非德高望重的好人缘之人不能担当的。 姚姨娘低头道了声是,也不敢抬头去看自己婆婆那铁青的脸色,与高氏一道走了出去。 这二人走后,谢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尤其是看着满素素那一脸的做作的样儿,心里愈发鼓的难受。 “快过来,我瞧瞧。”老夫人故意不去看她,转头向满素素招了招手。 满素素轻启莲步,缓缓的走了过去。 “什么味儿啊这是。”谢氏再也忍不住出了声,顺带着还抽了抽鼻子,嫌恶的拿帕子捂住了。 这不好闻的味儿自然就是从满素素身上散发出来的。 所以别看她姿态是很婀娜,但是形容确实狼狈了些。 一连着两日她在吕家东躲西藏的,亏得她用一个镯子收买了一小厮,给她送些简陋的吃食。 吕家有条大狼狗,到了夜里便放了出来看门护院。满素素为了不被狗咬,只得躲到了吕家的角门外头。 她向来以温柔得体自称,最不屑的就是满明珍那种粗鲁蛮横不体面的。 那日她狼狈不堪的一面,这天底下了也只有吕家小厮与吕家那条将她追到角门外的大黄狗见到了。 满素素看着谢氏嫌弃和嘲笑的目光,不由得咬紧了下嘴唇想到自己这两日受得委屈。 待她顺利嫁入吕家,她便再也不肯受人的轻视和侮辱了! 当然那看到她狼狈面目的小厮,是留不得了。 “行了,这两日苦了你了。快去自己屋收拾收拾,今晚上你再来陪我老太婆用晚膳。”老夫人仿佛没有闻到满素素身上的狗毛味儿。 满素素笑着点点头,又转头道: “这次的事儿,大嫂嫂该是着急坏了吧。可否随妹妹一起走走,妹妹还未亲口向大嫂嫂道个歉。” 还未等王缨宁说话儿,老夫人先开了口: “这事儿你虽然做的不对,可你大嫂嫂也有错,好在啊,这些事儿都过去了。你们姑嫂二人也该和好如初才是。” 既然老夫人都开了口,王缨宁本想拒绝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满素素的院子离着老夫人的院儿不近。 走到路上的她,身子还有些虚弱,由丫鬟扶着。 王缨宁与她一前一后,离得远远的。 “我知道大嫂嫂对我们这些人心存着不屑,但你别忘了你也是满家的人,死了也要埋进满家的祖坟的。” 满素素转过了身子,看着王缨宁,似笑非笑的说道。 ------------ 第五十七章 高攀来的亲事 “要说话就说话,离我远些。” 王缨宁揉了揉鼻子,淡淡开口。同时伸出一直白皙小巧的手掌,示意满素素止住向前的脚步。 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嫌弃满素素身上味儿大。 至于她说什么,王缨宁像是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似的。 “你!”满素素又怒又羞。 想要上前质问,但身上狗毛的味道,王缨宁眼里的嫌弃意味,确实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素素妹妹还有什么话,可以一并说。”王缨宁又问道。 满素素确实有一肚子的冷嘲热讽,在她眼里王缨宁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一副姿态。 旁人费劲心机想去获得的,不管是出身还是容貌气度,甚至是吕家人的偏爱,她却根本不用任何作为,就能获得。 还有在这个家里,她们母女不得已讨好老夫人甚至姚姨娘,本来已成了习惯,却被她看到了眼里。 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可满素素心里的自卑和好强每次都让自己有种羞耻无地自容的感觉。 所以要说这世上,她满素素更恨谁,不是老夫人也不是姚姨娘,而是她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置身事外的大嫂嫂! 如今她就快要成功了,只要嫁到吕家,满家所有的人都会高看她一眼,甚至反过来八戒她讨好她。 可她心里明白唯有她这位大嫂嫂,在心里是瞧不起她,甚至耻笑她。 所以她心里不甘,她想用最恶毒的话来挑拨她心里的怒火。 她想看她那副总是平静的仿佛胸有成竹的面孔被撕裂,露出和满明珍一样卑劣粗鲁的怒气来。 可王缨宁并没有上她的当,反而只说了一句话,就叫她觉得这片地儿开始烫脚,想要转身狼狈而逃。 就像在吕家东躲西藏的时候,远远的听到那条大黄狗向她走近了,她那又羞又急的感受。 王缨宁看着满素素恨恨的转身而去,心中讽刺之意更浓。 你以为这点子羞辱是羞辱,真正的羞辱来临的时候,我倒有兴趣再看看你又是什么样的嘴脸。 两日后,满家花重金的寻了个媒人,将满素素的名帖递到了吕家。 吕家倒也没有推辞,收下了名帖,说要去庙里找大师为他二人算一算。 满家老夫人得了准信,说吕夫人果真是去了庙了。 一时间,满家上下欣喜不已。 尤其是满素素,终于求仁得仁,在老夫人那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姚姨娘那边得了满璋之的吩咐,日日选些稀罕的好物给她送去。 一时间,姚姨娘与满素素二人更似好的跟亲姑嫂似的,这二人与高氏在老夫人的房里说说笑笑的,老夫人时不时的也笑言几句。 乍一看当真是其乐融融,笑声连连。 剩下不笑的是大房的谢氏,以及本来就不爱笑的王缨宁。 “死乞白赖费劲了心思,才攀上吕家那门高亲,有什么好得意的。” 谢氏是个直肠子,一辈子最看不上的就是高氏满素素母女那一肚子的弯曲心思。如今见老夫人竟这般给她们好脸,反而冷落了自己,一时不受,出言讽刺道。 妯娌两个争锋相对的惯了,况且如今有了吕家这门高亲,高氏就更不必忍受谢氏那刀子那般的言语。 “甭管这门高亲她是怎么得来的,总之高亲就是高亲,比起那些整日里来满家伸手要钱要东西的亲家不知高出了多少。” 高氏自然是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给谢氏的心窝子里头捅刀子。 那王家如今就是她谢氏脑子里的那串爆竹,滋要是有人提起,她必会气的跳脚。 “你!你得意个屁!”谢氏忍不住暴露了她的底蕴。 高氏对她这种下九流出身的人,十分不屑,冷笑连连。 如今素素就要大婚,她们二房在外头做生意的少爷和儿子,也正在往回赶。 到时候,她定然要说服她家少爷与大房分家。老夫人偏心偏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她们母女善于筹谋,早就被大房欺压到地底下去了。 由于谢氏一气之下不小心说了个“屁”,说完了她又不免有些后悔。 毕竟她身边坐的是来自士族的高雅儿媳妇,她作为婆婆也是时时刻刻想要拿捏儿媳妇一二的,所以这声“屁”让她一时有些老脸通红。 王缨宁倒是表现的一如既往,既没有因为她的一句“屁”字而大惊小怪,也没有变得与她更加亲昵。 她好似整个人都游离在满家这些女人的氛围之外,人在这里,眼神的清清亮亮文文雅雅,但她身边的红药却是知道她其实早就神游太虚去了。 可惜那春风得意的满素素却不肯放她独自清净。 “听闻当初大嫂嫂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有四担,不知这四担的嫁妆都是些什么好东西?”满素素捂着嘴巴调皮的笑道。 “你这个皮猴子啊,”老夫人知道她是在挖苦王缨宁,却只当做是不知,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尖道: “还没到嫁到吕家的那一天呢,就想嫁妆的事了,不知羞!” “老夫人,你又取笑素素了,我不依!”满素素也不知是羞涩还是考辛,满脸泛红光。 “素素妹妹莫担心,依着老夫人对你的宠,嫁妆啊保准少不得四十担!”姚姨娘在一旁将那四字咬的清楚又响亮。 “你!你们……” 这些人太过分了!这分明是借着说笑,来取笑排揎少夫人。 看着这一家人,嘻嘻哈哈的模样,简直可恶! “红药,勿要多言。”王缨宁制止红药出口,这时候去招惹满素素,红药只会吃大亏。 现在的满素素可是这府的大红儿,众星捧月似的个存在。 她满素素估计长这么大,都没有正眼荣光过。 “去找姻娘,说时候到了。”回到了院子,王缨宁在红药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样虚无的荣光,她满素素也只配享受片刻罢了。 红药是大丫鬟,任何时候出府,只要跟门房说声,都没有阻拦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去找她们少夫人的二妹妹王姻。 王姻今年十岁,却有着比十五六岁小姐都要多的智慧,是个十分聪敏的孩子。 得了长姐的话儿,当即拿起了花样子,去到了堂伯家。 堂兄王早一如既往的与一帮纨绔子弟在嬉笑胡闹斗蛐蛐儿,王早的母亲也就是王姻的堂伯母则是在院子里打鸡骂狗指桑骂槐。 这槐自然就是满明珍了。 满明珍虽然头脑简单,但那火爆的脾气,不比任何人差。撸了袖子就和婆婆理论,眼看着婆媳俩又要掐了起来。 王姻赶紧上前拉了开来。 “你又来做什么?”满明珍因着王缨宁所以对王姻也没有好声气儿。 “我是来恭喜嫂嫂的。”王姻嬉笑着说道。 “恭喜我什么?少胡扯。”满明珍狐疑的看了一眼她。 同是一个爹生的,模样也有些像,为何那个王缨宁一副冷若冰霜的臭脸,这个时时挂着一副笑脸像个偷鸡的狐狸。 “恭喜您的妹妹,满家的二娘与吕家少爷的大喜事啊。” “什么?她要嫁到吕家去了?”满明珍差点跳了起来。 “她也配!” ------------ 第五十八章 亲情 “何时的事?” “就是前天,我长姐带她去吕家赴品花大会,满二娘她不知怎的在吕家迷了路,而后留宿了两日,这婚事便定了。不过听说这期间并不顺溜,满吕两家还对薄公堂了呢……” 王姻细声细语,凑到满明珍的耳边,快快的说了一遍。 “果然……原来如此。”满明珍鄙夷的啧啧舌。 满明珍与满素素从小一起长大,满素素长了一副什么花花肠子,她还不清楚吗。 “你说吕家少爷开始的时候不承认在他们家遇上过满素素?”满明珍眼珠子一转,抓住了重点,大声问道。 王姻被她吓了一跳,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道我听说是这么个事儿。 满明珍冷笑一声,随即挥了挥手,你一边儿玩去吧,别来扰我,我有一桩天大的事要忙呢。 “啥事儿?”王姻凑过来好奇的问。 满明珍冷笑一声: “喜事!” 隔天次日,满明珍与王家主母,也就是她的婆婆,婆媳二人难得不吵架,相搀扶着去了衙门。 “咚咚咚”满明珍敲响了衙门前头的打鼓。 结案的还是前几日的那位大人。 大人一问她们的来由,大为恼火。 几日前,这衙门里来了一家儿姓满的状告吕家,今日又来一个姓满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要状告她娘家满家。 满家,又是满家,大人心里暗骂该死的满家,扰平白他的清静。 附近的百姓也听到了热闹,纷纷围在了公堂门口儿。 倒要看看这嫁了出去的满家大房闺女,是怎么状告就要出嫁的二房闺女的。 真是奇闻啊,天下奇闻! 这次满家出面的只有满璋之与满素素堂兄妹二人。 满璋之看了眼跪在那里的亲妹妹,心里也升出了一种荒诞滑稽的感觉。 好好儿的,她又闹什么。 满明珍与满素素打小就不和,在家里闹就闹吧,如今还闹到了公堂之上。 “你,王家新妇满家大房的闺女,要状告她,满家二房的闺女。” 大人指了指满明珍,又指了指满素素,而后不耐烦的说道: “你们有何冤屈,就赶紧说吧。” 满明珍得意的看了眼满素素,抢着开口: “大人,我今天要告她。是因为,她……她不能嫁入吕家!” 话音刚落,堂上大人一拍惊堂木,怒道她与吕家的亲事,是本大人亲判的,岂容你一个无知妇人捣乱! 这些妇人把公堂当做什么了,天天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击鼓鸣冤的。 他本是府君大人手下的一名文笔官吏,素来也不擅长断这种家长里短的官司,上次是人吕大人给他面子才稀里糊涂的把官司断了。 这次,这些人又来闹,简直岂有此理! 满明珍遇上大人愤怒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满素素嗤笑一声,满明珍这是闹笑话闹到衙门里了,真是丢人。 “大人勿恼,我这儿媳妇虽然粗鲁了些,但她不会在公堂上捣乱,还请大人听她一言。”王家夫人到底比满明珍年纪大,有定力些。 虽然这话也不知是贬低她,还是替她说话。满明珍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婆婆。 “好好儿说,怕什么,拿出你平时在家里的不孝劲儿来,还有什么说不得的!”王家夫人在她耳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这老婆子,到了公堂上都不忘贬损自已。满明珍心里的火,又被她婆婆激起,也不再害怕了。 “满素素她不该嫁入吕家,而是该嫁入王家,因为她与王家大郎,早有首尾。” 满明珍口中的王家大郎,正是王早鳏居多年的哥哥王晚,他早些年摔了脑子,有些痴傻。 这样的人,又在王家那种穷的叮当响的家里自然是娶不到继室夫人的,又怕他出来丢人现眼,所以被王家夫人常年锁在屋子里头不见天日。 不熟悉王家的人,还真不知道他王家还有个大郎。 “王家大郎?”果然,堂上的大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事儿又与他有何干系,他与满家二娘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满明珍扫了一眼紧皱眉头的满素素和一脸不可思议的满璋之,咳嗽了一声,道: “那日,满素素她去吕家赴品花大会,半路上与我相遇,我们二人约定傍晚时候会面。当日她从吕家出来,说是身子不舒服,我变将她带回了王家。”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去过王家?!你根本就是信口开河!” 满素素又急又怒,再也忍不住开口反驳。 满明珍这次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不承认也没用,那日你我在茶棚里可是说的好好儿的,我等着你从吕家出来呢。” 满明珍得意洋洋的说道,她俩争吵的话儿,那茶棚的老板可听的分明,可以作证。 那次她与满素素起争执,说“你等着”这样的话,那都是话赶话儿说到的。这次她正好儿拿来用作证据了。 满素素没想到她竟这样无耻,恨的差点背过去。 “大人,那日我这妹妹她随我回了王家,夜里我本与她同宿,可半夜醒来却发觉她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与我那大伯哥王家大郎王晚,相谈的甚是欢畅!” “大半夜的,男女授受不亲啊大人!” 满明珍说完了,跪在地上直磕头。 “你!你胡说些什么,你这是要坏了素素她的名声!”满璋之听她说完,立即火冒三丈,扑上前将她踢倒在地。 “蠢货,爹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这个蠢货,为了报私仇,竟然连娘家的名声都不顾了。 “肃静!”大人一声令下,左右衙役冲上前去,按住了气疯了的满璋之,不叫他动弹。 “哎呦,我可怜的新妇呦。”这次竟是她婆婆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我那大儿素来单纯,请大人为他做主啊!”王家母不停的磕头。 “请大人为我大伯哥做主啊!”满明珍也跟着喊。 这时候这婆媳俩,此时已经出奇一致的团结了起来。 “大人,切勿听她们婆媳胡言,素素她那两日分明是在吕家过的夜,那吕家少爷也承认了,她们二人胆大包天敢欺瞒大人,其罪当诛!” 满璋之在衙役的手下,恶狠狠的控诉道。提起满明珍就像提一个外人。 满明珍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兄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罪当诛? 他为了满素素那个贱人,竟然想让自己死! 饶是满明珍多么粗鲁娇蛮,此时也是悲从中来。 她这个兄长一贯如此,根本没有亲情,唯有功利二字。 ------------ 第五十九章 媒官审案 吕府之中,吕夫人看见来人,不由得有些吃惊,小声埋怨道: “你怎么来了,你家少夫人不是说这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被人抓到把柄吗?” 红药紧声道: “吕夫人放心,我今儿就来传个口信。来的时候很小心,并没有人发觉。” “何事?”到了这时候,吕夫人心里也慌: “你们少夫人真的有把握?万一不成,难道真的让乔儿娶那个劳什子满家素素不成?哎!” 她派去衙门守着的小厮回来说,这事儿都惊动了官媒大人。 若是此案由官媒审理,岂不是要给乔儿在媒氏衙门留下案底。 她钟意的那家小姐,会不会嫌弃? “夫人稍安勿躁,我家少夫人说了,这案子之所以难审,是因为没有关键的证据。” “证据?”吕夫人不解。 “听闻贵府夜里看护的十分森严,素素小姐她既然在这儿平安无事的待了整整两日,看样子虽然狼狈了些,倒也不想困饿的模样……” 红药小声提示道: “少夫人让我来提醒夫人,那是否有人为她提供吃食,护她躲过护院的视线呢?” 吕夫人神色一凛。 红药的话带到后,也不便久留,混入吕府外出办事的下人里头出了府去。 公堂之上,满璋之暴跳如雷,满明珍胡搅蛮缠,满素素楚楚可怜。 这满家堂兄妹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吵吵个不停,个个儿都喊着要他做主,堂上的大人此时脑子已经快要炸了,半晌他边儿上的师爷替他问道: “既然说此事与那王家大郎有干系,他可在场?” 王家夫人听了一怔,好半晌,这才支支吾吾道我那大儿得了风寒,这几日下不了炕,恐怕不能出面作证。 她这话一出,大人怒气更甚,大胆刁妇,这是在戏耍公堂呢! “大人息怒,这男女婚嫁之事,也不是没人管的,您忘了咱们隔壁还有个官媒衙门了?”师爷为他支招儿。 大人一拍手,可不,那官媒除了掌管婚书名牒,给士族官宦人家保媒,这婚姻官司也得他们管啊。 “去,到隔壁请一位媒官大人来。”大人当机立断。 片刻的功夫,一媒官进来。 众人一看,竟是女子。 体态丰和,面含尊威。 满鸣珍她们头一次见到女子做官,又见堂上的那大人竟朝着这媒官行了大礼让去上座。 看来这媒官的官职比这大人的还高呢。 不由得目瞪口呆。 大人与师爷凑到媒官面前,小声的把今日的案情叙述了一遍。 媒官点点头,看来是心中明了。 “此事涉及三方,满家,王家以及吕家。既然满王两家皆有人在此,还请将吕家当事之人请来,三方对质。” 媒官大人的话平和安静,但听到众人口中,有种不怒而威之感。 原来这就是官威,不论男女,上位者的威严。 “快去请吕大人。”大人赶紧吩咐道。 吕乔今日就在衙门里头当值,似是早有准备,进来先与媒官大人行了礼。 媒官大人微微颔首,却不因他是衙门里的官吏而在态度上有丝毫的改变。 “吕大人,那日品花大会之时,你与满家二娘相遇,又为她安排住处,可记得安排在哪个院子,可有丫鬟下人作证?” 媒官大人先问向吕乔。 吕乔思索片刻,道: “那日我与多位好友吃酒有些醉了,并不记得为满家二娘安排住宿。” 话音刚落,满素素哀嚎一声吕公子,你为何…… 她以为既然吕家收了她的名帖,还拿去庙里算,说明吕家已经认了他们二人的这门亲事。 没想到在吕乔他心里根本就是一直抗拒的。 她自诩容貌气质在这郡中也是出色的,他就这般不待见她吗! “我未问你的时候,还请闭上嘴,保持安静。” 媒官大人皱眉看向满素素,没有拍惊堂木,只一句话就压得满素素再也不敢多言。 只低下头小声抽噎。 “既是吃醉了酒,那为何还记得与她相遇谈话这件事?”媒官又问。 吕乔叹了口气,道:“媒官大人,实不相瞒,当日是否与满家二娘相遇相谈这事儿,我也是记不得了。” 媒官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吕乔面色不改。 不管上头怎么问,他一概一问三不知。 “王家新妇,你说你与她约定品花大会后相见,可有证人?”媒官又转而问向满鸣珍。 “有,有的,大人,那日我与她的对话,茶肆的老板就听到了。”满鸣珍心里大喜,赶紧磕头回答。 “那你说她与你家大伯,也就是王晚,半夜在葡萄架下有苟且,可有旁人作证?”媒官又逼问:“这事儿也不能随意诬赖,是要吃牢门官司的。” 满鸣珍梗了梗脖子,硬着头皮笑道: “大人,我看见了,我能不能当证人?” “不能。” 媒官大人看来很讨厌她这般粗鲁的妇人。 这案子看起来简单,但是关系到三方。 每一方都言之凿凿,看起来说的都像真的。 但细想之下,漏洞也不少,所有也可能所有人说的都是假话。 毕竟没有关键的证据证人。 此事僵持了半日。 媒官与文笔官吏以及师爷到后堂吃茶歇息去了。 留了这三家在大堂之上。 吕乔始终面无表情,满璋之感觉这一辈子的脸都因为两个妹妹的亲事给丢尽了。 本以为靠着她们二人攀个高枝儿,谁知道这两个偏偏不遂他愿。 如今这吕乔拿醉酒当借口,一问三不知,明摆着是在看热闹。 究竟是在看他满家的热闹,还是针对他满璋之。 他老早就发现这吕乔面对自己的神情里若有若无的带了那么一丝嫌恶。 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 虽说他吕乔是入了官籍,可他满家多富家财,大家都是庶族,做个亲家又有什么不好。 满璋之百思不得其解。 边上的满素素心里七上八下,脸上也没了面子,哭哭啼啼的甚是可怜。 满鸣珍看她那副做作的样子,心里头的娇蛮劲儿又上来,恨不得去扇她一巴掌。 ------------ 第六十章 胳膊上有痦子腰间有毛 “少夫人,来喝一碗银耳羹吧,奴婢特意加了几颗大红枣儿进去,您尝尝,甜着呢。”青梅小心的端着一碗银耳羹来。 这银耳是青梅跟厨房那边要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的给拿了些稀碎的过来,少夫人明明是正室娘子,吃个银耳羹都困难。 再看那姚姨娘,顿顿吃燕窝,听闻为了肤色白皙还以牛乳洗面。 这些事儿,少爷能不知道吗,甚至是老夫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不将少夫人放在眼里吧。 这满家真是太过分了! “好喝。” 正在青梅心里暗暗为少夫人不平的时候,王缨宁慢条斯理吃着银耳羹,还称赞她做的好吃。 青梅感动又心酸,差点哭出来。看到红药从外头进来,她又将眼里的泪给咽了下去。 “话儿带到了?” 王缨宁将银耳羹细细的吃完,将碗交给青梅去洗了,这才开口问向红药。 红药点头,眼中神采飞扬,她从吕家回来的时候,顺路到衙门大堂门口看了一眼的。 “少夫人,原来女子真的能做官的!那媒官当真是威风又好看极了!以往都是听唱戏的说,如今可算见到了,就穿的衣裳也有咱们平日里穿的不同呢。” 红药平日里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王缨宁也笑了,道你说的那应是官媒独有的官服。 上辈子姚姨娘就是那样一身官服,站在她的面前,拿姻儿的婚事,逼她跪地叩拜求饶。 如今再想来,当真是历历在目,一丝一毫也不敢忘记。 “下次少夫人若得了机会出去,奴婢带你去那官媒衙门的门口等着,总能看到那些穿官服的女媒官们,定叫少夫人大开眼界。” 红药见少夫人又在蹙眉,赶紧说道。 王缨宁眉头轻轻展开,微微弯起嘴角,道声好。 郡府衙门里,媒官端坐公堂之侧。 堂下战战兢兢跪了一个小厮,说是吕家送来的证人。 “既是证人,你就说说你能证明什么?要说实话,否则不仅吕夫人饶不了你,这郡府衙门也饶不得你。”媒官开口道。 她是媒官,只司姻缘难事,刑罚之事自然交给衙门的大人来。 “快说!”文笔官吏一拍惊堂木呵斥道。 “回……回各位大人的话,小的是来……是来有要事相报。” 想起吕夫人的话,若他实话实说,吕家不仅不会责罚他,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所以他心里一横,说道: “那日,那日满家二小姐迷了路,被小的发现,本来我好心想要给她指路。她却央求我不要声张,并求我为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直到两日之后。” 小厮说完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子递了上去,说这就是她赠与小人的。 这话一出,那镯子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堂上的三位大人相视看了一眼,媒官又问: “你此话可当真?这镯子莫不是你偷来嫁祸给满家小姐的?” “大人,小人的话千真万确啊。那两日里,小的还寻了些吃食为满家小姐送去,夜里小姐被我家黄狗惊扰,仓皇之中是小的挽起小姐的手藏到了角门……” 小厮的话还未落,满素素脸色已经煞白,几欲昏厥。 自从这个小厮登堂,她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你这个奴才,给我闭嘴!”满璋之只当他是吕家人派来污蔑满素素的,气恼至极,破口大骂起来。 满素素被一个奴才摸到了手,满鸣珍眼神一亮,差点笑出声儿来。 小厮咽了口唾沫,唯恐众人不信,又添补道: “满家小姐的上臂有一颗黑色的痦子,那日逃的慌忙,我依稀看到的。” 说完了,赶紧低下了头去,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下男女穿衣都爱穿那飘逸至极的广袖长衫,以衬的纤纤弱质。那宽大的袖子好看是好看,若是不小心有大动作,就会将洁白如玉的手臂完全露了出来。 但女子长居闺中,自然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也不会被人看去了上臂。 若看去了,那就引人遐想了。 媒官是女子,满素素被带去内室,一看,那处果然如同小厮说的。 是有颗黑色的痦子。 待媒官回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吕乔突然上前。 “大人,这厮虽说是我家的奴仆,但其聪明能干深的家父赏识,不日便要将他升做一等奴仆。那日他与满家小姐之事既然是出于两方情愿,我吕家愿出百金为其二人做成亲之礼!” 这话音刚落,跪在那里面无血色的满素素,已觉得大势已去,两眼一翻。 缓缓昏倒在了地上。 “姓吕的,你说什么!我满家虽是庶族,那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竟将拿一个奴籍之人来侮辱我们,简直可恶!” 满璋之忍无可忍,张口痛骂。 “来人!此人数次咆哮公堂,拖出去杖责二十!” 这是公堂,岂容他大呼小叫的。 满璋之被拖了外头,板子打的哇哇直叫。 满素素又昏倒在了朝堂上。 满鸣珍有些愣神,她那在家里说一不二备受祖母看重青睐的兄长,原来在外头竟是这般的不值一提,该打板子的时候还是被打了板子…… “你发什么愣,别忘了今儿咱们来干啥来了。”她婆婆王家夫人狠狠的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压低声音训斥道。 这满素素她瞧上了,模样不错,这脾气更是比她这大儿媳满鸣珍温柔的多了。 满鸣珍腰间一疼,咬了咬牙,高声道: “大人不能将我这二妹妹判给吕家下人,他的话还未知真假。他说那颗痦子,那算得了什么。说起来,二妹妹她腰腹之处还有撮儿毛呢,还有……” “满鸣珍,你给我闭嘴!” 满素素装晕再也装不下去,对着满鸣珍吼出这句的时候,嗓子里都是带了血的。 堂上大人又一次面面相觑。 公堂门口本来因着这官司打得时间久了,看热闹的都准备走了,这下子人群一下子醒了过来。 “哄”的一声,炸开了锅一样。 满家二小姐,上臂上有一颗痦子,腰腹间有一撮儿毛。 就这,估计不出今晚,全郡的人都知道了。 “大人,我王家大儿王晚,愿以士族身份迎娶满家二娘。”王家夫人匍匐在地。 虽说朝廷在明面上规定士庶不通婚,就像王源因着将大女儿王缨宁嫁于满璋之,就遭到了当朝首辅沈大人的弹劾,丢了官职。 但是对于那些穷困潦倒又没有官职在身的士族,与富裕的庶族通婚的也不在少数。 朝廷对于这些人是懒得管的。 媒官大人沉着片刻,道: “既如此,便责令满家在王家与吕家家仆二者之间选一,择日完婚,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满素素猛地磕起头来,直到额头上渗出了血丝。 “大人,是民女错了,先前不该攀扯吕家少爷,民女知错了……这二者民女都不想嫁,这辈子只想青灯古佛伴一生,还请大人成全。” 说完了,又去吕乔脚下,苦苦相求,口口声声让吕郎救命。 “不可!” 媒官此时有些愠怒。 “这门官司既已惊动郡府衙门与官媒衙门二司,便不是儿戏,岂容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媒官的话,极有威严。 “本朝素来鼓励婚嫁,连鳏寡之人都由我司监督再婚再嫁,只为凋零的民生再添人丁,如今你大好的年华竟敢说要出家,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身为媒官最恨的就是那些女子动不动就出家,到了适婚的年龄挑三拣四不肯嫁,使她们官媒的职责又增添了负担和麻烦。 “媒官大人息怒,她一个闺阁女子知道什么,这事儿还得满家当家之人做主。”师爷劝道。 满家的当家之人自然是满璋之。 他被打完了板子又拖回了内堂。 堂上的大人让他从王家大郎与吕家奴仆之中选一位,作为妹婿。 满璋之虽然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这脑子却没坏。 如今既然大势已去,必须从矮子里头拔个将军的话…… 满璋之咬了咬牙,闭了闭眼,狠狠心指向了王家。 王家夫人大乐,不顾是在公堂,扑了过去一口一个好亲家叫着,近前就一脸心疼的要瞅瞅满璋之的伤。 满璋之羞、气、伤三管齐下,眼前一黑,是真昏了过去。 ------------ 第六十一章 新政令 红药往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撒了一些新制的干花瓣儿。 她与青梅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如今也颇为讲究了起来。 自家少夫人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也是个该好生细细将养的娇娇滴滴的女儿家。 说什么女子不可耽于颜色的话,想来都是鬼话!女子嘛,美美俏俏的才好。 “少夫人,今日我顺路去香粉铺子又买了些脂膏,质地不错,就是味道弄了些,待会儿用来抹身子正好。” 红药拿了公中送来的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全部买了膏脂茉莉油之类的。 王缨宁知道了,也只笑道这么多瓶瓶罐罐的,莫不是每日都得抹。 “对,每日都得抹!”红药肯定的说道。 “少夫人,少爷院子里前后进出了三四个郎中了,听说还没醒过来。” 红药又舀了一瓢水,缓缓问道: “如今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老夫人看到少爷血淋淋的被抬进门,当场便晕厥了过去。夫人她更是六神无主,与姚姨娘抱头痛哭,哭到现在还没歇。” 红药说道这里,有些欲言又止。 “少夫人还没去看望,奴婢怕若是您连到场都不曾,日后会被人诟病。” 王缨宁摆了摆手,道不急,这会子那边既然乱成了一团浆糊,自己去了旁人也不会注意到,等晚些时候去一趟即可。 “青梅你去公中叫个厨子来,让他做些清淡的吃食,说我晚些时候亲自端了给少爷送去。” 既然如今她还顶了个满家少夫人的头衔,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红药默默的点点头,少夫人如今做事越来越周全得体了,这样的少夫人令她放心。 对于王缨宁对满璋之态度的变化,红药看在眼里,原本还心存着几分疑虑,但渐渐的看清楚这满家众人的为人。 连她这个丫鬟都瞧不上,少夫人改变了心意,就更不足为奇了。 只是她心里难免又暗暗地为少夫人惋惜,若是早些知道少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就好了,她家主子也不会铁了心要嫁进来。 红药又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摆弄着那些膏脂罐子。 少夫人她才十三岁,这一辈子还很长很长。 难不成要困在这根本配不上她的满家一辈子不成。 王缨宁洗完之后,趴在干燥若软的细棉布上,红药将膏脂轻轻的抹至她的全身。 饶是红药是女子,触碰到王缨宁洁白无暇又光滑如羽的肌肤上,都有些害羞脸红。 “今日你去了吕家又去衙门门口看热闹,还去了脂粉铺子,这一日都在外头,可有听说什么吗?” 王缨宁穿了以上,懒懒的依靠在榻上,也没有往日的冷淡,说话声多了一丝慵懒。 “倒是听了一些,说是朝廷要颁布新的律法,说是除了奴籍,旁的不管是士族大家还是寒门庶子,所生之女子,年满十五之前,必须婚嫁。否则每月要缴纳不少的赋税呢。” 这件事是大事,如今郡里的人除了在讨论满家的丑事,就是议论这件事了。 “这天下年满十五没有嫁的女子,又何其多。”王缨宁叹气道。 如今乱世,南北方常年征战,再加上天灾人祸,死的人越来越多。朝廷这种做法,无疑就是为了增加新生的人口。 “是啊是啊,如今那些家中有小姐的,都着急忙慌的到处求媒人做亲……可咱们郡中的媒人就那么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儿,还大多年纪大了,腿脚不那么利索。” 红药今日神清气爽的,开了话匣子,一边给王缨宁擦拭头发,一边笑道: “等嫁的人焦急的待嫁,媒人们也慌了心神,如今咱们郡里啊,都乱哄哄的,人人着急忙慌。听说咱们府君去了临郡,正是为了此事与临郡的府君大人相商去了呢。” 虽然这政令还没有正式颁布下来,但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这样的热闹,百年难见,自然就成了郡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事儿她是看热闹,王缨宁却陷入了沉思。 一时又觉得心里燥热的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王缨宁是个性格坚毅,能沉得住性子,有静气的人。 听了红药的话不知怎的,就是静不下心来。 这几日,满璋之趴在家中养伤。 潇相书馆那边倒有不少来探望的。 不过这说是探望,其实来看热闹的人居多。 每每他们来看了满璋之后,走的时候大多嘻嘻哈哈的,热闹看足了的模样。 趴在床上下不来的满璋之眼里就又增了几分戾气。 姚姨娘初始几天倒是在他跟前衣带不解的伺候,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不少。 此时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全郡人看了热闹,背上全是伤的满璋之,就像一串被点燃了爆竹。 将气都撒到了下人与姚姨娘的头上。 被骂了好几个狗血喷头的姚姨娘,有时候有种错觉,这个暴虐的男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英俊潇洒分流倜傥,让众多女子着迷脸红的满家大少爷。 姚姨娘悲从中来魂不守舍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却见她那屋里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娘家的哥哥,一个是她的表哥。 “你们怎么来了?”姚姨娘皱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她哥哥姚斌也不是善茬: “自己富贵了,就不管了娘家人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倒是她表哥,有些拘谨,喃喃的叫了声表妹。 姚姨娘爱答不理的,转身由彩兰扶着进了里间更衣去了。 片刻的功夫,姚姨娘披散着头发,穿了件儿宽松的家常衫子没精打采的出来。 看到两个人还在,便拉耷下了脸子。 “这次又输了多少钱?我这儿可不多了,彩兰拿二十个钱给他。”姚姨娘知道娘家这些人,每次不放些血出来,他们不会罢休。 姚斌夺过丫鬟手里的钱袋子,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钱。 还真当打发叫花子了。 “你莫把你哥哥当成了乞丐!”姚斌冷嗤一声,道:“我这次可不是赌。” “我看上了城郊一家铺子,想买下来,你想想办法。” 姚姨娘怒瞪着他: “我哪里有什么办法,我每月的月例银子不过百儿八十钱,还都被你和娘搜刮了去,上哪里给你弄去。” 姚斌也不逼她,只踢了踢那表哥的凳子。 他与姚姨娘向来不和,姚姨娘又瞧不起他,定然是不会给他银子了。所以他才叫上了这表哥来。 表哥略通些笔墨,小模样长得也是白白嫩嫩的。 可惜就是畏畏缩缩的惯了,瞧着不打上的去台面。但莫看他这副畏缩的熊样,惯会讨女人的欢心的,村里不少寡妇姑子甘愿给他送鞋送袜的呢。 “表妹先莫气,这次确实与以往不同了的。” 表哥微微一笑,竟还有几分俊秀显现出来。说话也慢条斯理,姚姨娘也不好再大呼小叫,只闷闷道有何不同你说吧。 姚斌一听有门儿!果然今日这招用的好,这小白脸似的表哥,看来也有用处嘛。 “表妹久在内宅,外头的事儿不免知道的少些。如今朝廷里颁发的新的法令,令但凡年满十五的小姐都须出嫁,若逾期则按月向朝廷缴纳不少的赋税……” 以往朝廷规定的女子出嫁年龄是十七,如今提前了两年,还增加了赋税。 表哥娓娓道来,姚姨娘听着有些不解: “朝廷的法令又与你们的铺子有何干系?” 她膝下的两个女儿,一个十三,一个十一,还没到年纪呢,倒是满素素今年都十九了吧。 这么说,若是不快点将她嫁出去,她满家还得为她多交赋税呢。 “表妹可知咱们郡中有多少过了十五还尚未出嫁的女子?即便没有千数,还得过百了。这法令下的又快又急,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 姚玉洁听着表哥的话,沉思不语。表哥又道: “这些女子恐怕连嫁衣还没来的及绣呢,咱们铺子的生意就是转为她们做嫁衣裳。若是做的好,不仅这些女子,连后面的女子说不定也找咱们做……” “表妹,你说这生意,又如何?” 姚玉洁管家管了十几年,也不是没脑子,听到这些,这眸光不由的一亮。 “你们需要多少银子?” 姚姨娘问道。 姚斌一听,心花怒放,想了想赶紧往高了说: “两千……五千两银子!” “什么?这么多!”姚姨娘皱了眉头。 即便她变卖首饰也凑不出这么些银子啊。 姚斌眼一斜,不耐烦道: “我那妹夫拿五万两娶了王氏女,这郡里谁不知满家财大气粗。况且满家整个家都在你的手里,如今你与我说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当我们蠢吗。反正以前你又不是没做过……” “闭嘴!” 姚姨娘急急的打断他,她以前是没少暗地里从公中拿出百儿八十两的银子补贴娘家。可如今不同了,满璋之拿家里大半的银子给了王家,剩下的满明珍成亲又用了一半。 接下来满素素依着媒官大人的裁决也要嫁到王家,那王家夫人她没少与之打交道,这嫁妆若是太过寒酸,保准又要上门撒泼闹腾。 如此一来,公中岂不是所剩无几了。 姚姨娘皱眉一皱,转念又对老夫人和满璋之心怀了怨恨。他们如此,又至她与两个女儿与何地! 加上这几日,满璋之根本不拿她当人看,使得她心里凉了又凉…… “表妹啊,握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才是银子啊。” 那表哥突然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姚姨娘眸光一转,咬了咬牙道: “你们先回去,银子的事我自有法子。” ------------ 第六十二章 挑拨 出了四月,有关女子婚期更改的政令正式下达。 郡里繁花似锦,红绸漫天,似乎家家户户都在办喜事儿,热闹喧天。 只有满家静寂如鸡。 这郡里办喜事儿的人家多,但只要谁家办喜事,旁人都不忘提上一句,也不知满家的喜事儿办了没。 那可是满家两次上公堂,被打了个屁股开花儿告来的大喜事儿。 满璋之是满家的长子嫡孙,娇生惯养的,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罪,更不用说个中屈辱滋味。 “这政令一下,二小姐她若还不嫁,咱们每月要交的税银子可不少。” 姚姨娘边给他揉肩膀边小声提醒道。 “不掌家不知油盐贵,咱们偌大个家,到处都是用项儿,她这一直不肯嫁,那白花花的税银就得交出去,哎……” “这事儿还由得了她,不嫁也得嫁!” 满璋之满身都是戾气,这事儿怪谁,就怪二房的那母女俩! 出什么馊主意,想要赖上人吕家,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连累他出了大丑。 简直可恶至极! 满璋之脸色阴沉的厉害,冷声道: “银钱的事好说,听说二叔和慎之就要从南地回来了。他们在外走商多年,这次为着那蠢货的婚事回来,银钱嫁妆自然少不了。” 满璋之目光又冷了冷,叮嘱道: “到时候,你多涨些心眼,将那些值钱的东西收入公中,再寻些不值钱的换上。” “二叔他们素来有私心,每年赚的银子也只交小部分到公中,这次一定要想个法子,叫他把改吐的都吐出来。” 二房一家人都是些心思弯弯绕绕的,他满璋之岂又是省油的灯! “少爷说的是。”姚姨娘顺从的应了,埋头为他抹了伤药。 心里头却乐开了花。 满璋之是存了昧下满素素的嫁妆的心思,她呢,岂不是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些好东西占为己有。 即便是最后被二房发现了,也是满璋之在前面挡着。 这段日子她没少挖空心思,从公中划出一些银两交给表哥做生意。 没想到她那一向不务正业的哥哥能真的将这生意做起来了,表哥隔几日来给她看账目。 那一笔一笔的赚的可是他们自己的银子! 拿着满家的钱,赚自己的私房银子,这滋味刺激又令人心花怒放。 满璋之虽然这几日将火气撒了她的头上,但是心里头到底是信任她的。 或者说是他自信,自信姚姨娘对他那是死心塌地心无旁骛。 “走,咱们去二房院子看看。” 得了满璋之的授意,姚姨娘底气愈发的足了,带着两个丫鬟直奔了满素素的住处。 “你又来做什么?”满素素半死不活,拿眼厌恶的看向姚姨娘。 以往她还有心思去讨好她,如今可也犯不上了。 “你也莫要朝我使性子,如今你是不嫁也得嫁,还是早些嫁了的为好。” 姚姨娘鄙夷的看着她。 “你晚嫁一日,咱们满家就得多为你缴纳一日的税银,这可不是正理儿。” “姚姨娘说这些我可不敢赞成,这些年我爹爹与弟弟为满家公中赚了多少银子,不说七成,六成也是他们赚的吧。那点子税银就当是满家该当交的又能如何?” 满素素冷嗤一声,反正她的名声在郡里已经毁了,她还怕什么。 索性就撕破了脸算了。 姚姨娘没想到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百般巴结的满素素,如今彻底变了一副嘴脸。 果然如媒官大人说的,她这人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你跟我耍横也没用,让你嫁,那是衙门裁决的。嫁人与入狱,你选一个。” 姚姨娘招了招手,丫鬟捧来一身嫁衣来。 “喏,嫁衣都替你准备好了,若是不想吃牢饭,就乖乖的待嫁吧。” 姚姨娘站起来,俯视着她,向俯视着一条落水狗。 按理说,她姚姨娘与满素素两人平时也没有什么仇怨,甚至还曾经暗搓搓的一起对付过王缨宁。 可如今满素素一朝落入深渊,姚姨娘成了头一个向她投石头的。 “呵呵呵,”满素素看着她趾高气扬的样子,慢慢的笑出了声来: “姚姨娘啊姚姨娘,你也不过如此!” “你可知我与吕家亲事为何没成,反而被陷害到在一个奴才和王家鳏夫之间做选择的地步,你可又知满鸣珍当初为何那么急的就嫁入到王家,可知我们满家是怎么成了全郡人的笑柄?” 满素素的眼中全是讽刺和无可奈何的怨恨。 姚姨娘心里一突,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当初高氏本来属意吕乔的,但是满鸣珍却匆匆忙忙的嫁到王家,以至于将将过门,郡中就传来吕乔得了府君大人的赏识的消息。 可木已成舟,满家只得后悔莫及。 而满素素呢,本来使了点子不入流但是绝对有用的计谋,眼看着与吕家都交换了名帖,一夕之间一切都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这其中背后又是谁在牵线? 这人是想单纯的想坏了满鸣珍与满素素两个人的好姻缘吗,还是另有目标。 这最后的目标难道是自己? 姚姨娘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 满素素冷冷一笑,道: “你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你永远也斗不过的人。如今你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被人牵了鼻子走。” 姚姨娘急急的转身,怒视满素素。 二人大眼瞪小眼仇视了半晌。 “论输,还是你输的多,对我来说,可没得半点损失。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得嫁,片刻都耽误不得!” 姚姨娘嗤笑一声,那王缨宁是个吃人的狐狸,这满素素就是好东西了? 她这样挑拨,不过是想要自己去与王缨宁都,她好从中拖延时间。 果然,满素素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面目有些狰狞: “你们不能将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了,我要等我爹爹回来,婚姻大事自当由父母做主,你算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姨娘……赶紧给我滚!” 从正妻被降为姨娘,是姚玉洁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那是深入骨髓的恨,如今被这落水狗一样的满素素又一次揭短,差点忍不住过去撕了她的脸皮。 姚姨娘在满素素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反而激起了她不惜一切代价给满素素好看的心思来。 她想推延时日,她偏偏不遂她的愿。 “去,到吕家去将二小姐的庚帖要回来,再请个媒人将那庚帖送到王家去,越快越好!” ------------ 第六十三章 自信心受挫 彩兰得了姚姨娘的吩咐,有些迟疑: “庚帖的事,吕家今儿早晨已经送还了回来。可是媒人的事,恐怕……” 如今这全郡,不,是全天下都在急着办喜事,所以天底下最缺的就是媒人。 郡中的媒人就那几位,如今被人争着去请,恐怕手里积攒的活计都能安排到年底去了。 姚姨娘的意思却是想要满素素这几日就嫁了,想来恐怕难。 “真是废物!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尽管多花些银子去请,还怕请不来!”姚姨娘不耐烦的吩咐道。 彩兰不敢再推脱,哭丧着脸先去了管家那里拿着门牌,在与门房的小伙计看了,这才出府。 她在姚姨娘身边伺候了十多年,如今尚且不能自由的进出府门,出去办事儿还得去央求管家,回来晚了小门房给她开门时候的那脸色难看至极,她也只得忍了。 有时候她难免偷偷羡慕王缨宁身边的红药来,她才来了多久就升做了大丫鬟,自己见了都得行礼。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命啊。 彩兰拎着一袋大钱,出去了整整一日,媒人没请来,倒是挨了不少白眼挖苦。 那些个媒人个个趾高气昂的,不肯帮忙,给银子都不肯帮忙。 媒人做媒除了赚取银钱,也是图个喜吉利气儿。 郡里谁不知道他们满家与王家的婚事是怎么来的? 这种事,让人不齿。 媒人最重口碑脸面,所以也不想接他家的活儿。 彩兰没有办成事儿,挨了姚姨娘好大的一顿骂,躲回下人房里偷偷哭了好几次。 姚姨娘身边别的小丫鬟趁机上前出主意: “姨娘,前头大小姐的婚事是少夫人从中说和操持的,到了迎亲那日才请了个正儿八经的媒人陪着走一趟过场,您忘了?” “既然二小姐还是嫁去王家,不妨还让少夫人去做,到最后做的二房满意不满意的,可就不关您的事儿了。” 小丫鬟话音落下,姚姨娘眼光一亮,笑道平日里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机灵的,去!领赏去吧。 “是,多谢主子!” 平时姚姨娘身边都被彩兰霸着,她终于得了机会表现。 又得了赏,自然是心花怒放。 小丫鬟走后,姚姨娘思虑了片刻,越想这心里越喜。 她早就瞄上了满素素这次的嫁妆,原本还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嫁妆掉包。可若是将王缨宁也拉下水来,不仅能将自己摘干净,还能将所有的事都赖在她的头上。 姚姨娘心里有了计较,自然不会亲自去找王缨宁,而是又回了满璋之那里。 哭丧着脸说媒人实在找不到,花银子人不来,实在不成,妾不才就替素素妹妹往王家跑这一趟? 满璋之皱眉半晌,开口: “不成,你只是妾室,又是寒门出身,身份不够怎能做媒人?既如此,这事儿还是让王氏办吧。” “我……是,就依着少爷的。” 虽然满璋之按照她心里想的下了决定,但姚姨娘这心里又觉得堵得很。 寒门出身的妾室,她的身份却是如此,可今儿满璋之脱口就说了出来,没有半丝犹疑自己听了是否会觉得难堪。 他以往不是这样的,满璋之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对自己也多有怜悯疼惜,何曾说过一句重话儿。 自从那王缨宁嫁来满家,一切都变了! 都怪她! 姚姨娘狠狠的吸了口气,才把这股子怨愤给压了下去。 “去将少夫人叫来,说我有事儿与她商议。”虽然脸色阴沉,但是提起王缨宁时候的语气倒是有几分敬重。 那是他的正妻,关键的时候,妾室上不得台面,还得她。 可惜现在的她,有些让他琢磨不定。 以前只觉得女子罢了,只要娶进了门,她自己便会扑向前来,小意邀宠。 而自己只需要时不时的给点甜头关注,她们就更加死心塌地。 王缨宁这般冷淡,想来是当初大婚那夜自己让她丢了面子。 她要面子,给她便是。 世间女子都多情善感,他就不信王缨宁是个例外。 自打满璋之被打了板子,趴在榻上养伤期间,王缨宁也来看过了两回。 一回是他正疼的呲牙咧嘴责骂下人,一回是潇相书馆的那些士族纨绔子弟来拿着他的伤嘻嘻哈哈打趣,他敢怒不敢言面如猪肝色…… 着实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至于她后来就不来了,满璋之心酸的以为是自己在她心中英俊倜傥的形象有些幻灭,她是失望了所以才不肯来了。 满璋之挣扎着起身,对着姚姨娘招了招手: “过来,给我净面梳头。” 这语气难得的温和,似是以往的他又回来了。 姚姨娘心中一暖,笑着奔向前去,亲手绞了湿帕子敷在他的面颊上轻柔的擦拭。 而后是修剪胡须,为他竖起墨发。 “少爷你清瘦了。” 姚姨娘叹了一声。 满璋之确实瘦了好大一圈,浓眉之下的眼窝愈发的深了,一双原本眼波流转自命风流的眼眸此时充了血丝隐隐含了戾气。 姚姨娘为他披上一件儿暮云灰色的长衫。 “不要这件儿,换那件儿葛巾紫色衫。”满璋之突然开口。 姚姨娘有些惊讶,平日里去潇相书馆,满璋之大多穿这件儿低调的长衫,为了彰显自己儒雅成熟的一面。 今儿却要换上这件儿鲜亮的葛巾紫衫。 这衫子,想来其实更适合满家二郎满规之才是。 但是姚姨娘也不多言,抿唇替他换了。 外头声音似乎是一阵清风吹来微响。 王缨宁缓缓进门,裙角微扬。 她似乎又长高了些。 “你来了。” 满璋之的声音愈发的温和,是这几日都未曾有的温和。 姚姨娘呼吸一窒,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猛地转过头去看向满璋之。 他要净面、理胡须、束发,他要换上显年轻的新衣裳,他收敛戾气满面春风…… 原是为着见她! “愣着做什么?”满璋之转过头来,换上另外一副不耐烦的嘴脸,呵斥道: “还不去端茶侍奉主母。” 姚姨娘只觉得手脚冰冷,楞在那里。 ------------ 第六十四章 你敢吗 王缨宁没想到一来,就能看到满璋之演的这一出好戏。 若不是因着上辈子对他的了解足够,差点就让人信了。 他这样给她面子,又是需要她去为他做什么吧。 难为姚姨娘一副委屈致死的神情。 看那样子不似作假。 王缨宁微微弯起了嘴角,原来她还未真正看清这个男人。 所以才觉得委屈,觉得羞愤。 王缨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也绝不会道破。 老神在在的看着姚姨娘。 等她去端茶来侍奉。 “夫君……我……” 姚姨娘还在死撑,让她去给王氏端茶倒水,还不如直接给她一个嘴巴子。 “愣头愣脑的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去寻个下人来给缨娘斟茶。” 满璋之虽然要给王缨宁面子,但是到底不愿践踏姚姨娘过重。 姚姨娘松了口气。 “急着将你叫过来,走了一路,渴吗?” 满璋之伸出手去,想要去拉王缨宁的手。 王缨宁及不可见的后退了一步。 在一处雕花凳上坐了下来。 “倒是有些渴,那就劳烦姚姨娘了。” 王缨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姚姨娘倒茶。 姚姨娘看向满璋之。 满璋之面无表情。 姚姨娘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出去煮茶,那愤恨的眼神似是要将王缨宁生吞活剥了。 “这就开心了?”满璋之低低的笑了。 还别说,他今早一打扮,再清风霁月的一笑,却是俊美非凡。 却是有迷倒世间女子的资本。 可唯独在王缨宁这里,这套根本没用。 王缨宁透过他清风霁月的笑容,仿佛看到了过去,他由笑到厌弃扭曲的嘴脸。 满璋之没想到,这时候王缨宁她竟然皱眉。 是自己不再俊美迷人了吗? 素来自信的满璋之心里有些打鼓。 他在众人面前被打了板子,已经被摧残了自尊,所以他变得尤其的自负又自卑。 此时王缨宁的一个皱眉,就叫他心绪翻飞,烦躁不安极了。 “少夫人,请吧。” 姚姨娘就在这时候端着茶水进来,阴阳怪气儿的说道。 王缨宁淡淡收回看向满璋之的目光,端起茶来,姚姨娘凑近她,以只有她们二人的声音阴恻恻的问道: “你就不怕我在这茶里下毒吗?” “你敢吗?” 王缨宁反唇相讥。 她倒是想下毒,可这不是上辈子了,她王缨宁不会再傻到再喝她一碗接一碗的毒药了。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满璋之卧在榻上听到王缨宁的话,不由得有些烦躁的问道。 “没什么……妾身只是想让少夫人慢点吃茶,不要烫到。” 姚姨娘看了一眼王缨宁,笑着扬声说道。 “是吗?”满璋之淡淡的点了点头,道你总是周到些。 “夫君谬赞了。” 姚姨娘走到满璋之的身边,柔声说道。 满璋之抓过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似乎在安慰与她。 她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激起满璋之的怜惜和愧疚来。 反而是这王缨宁,叫满璋之摸不着头绪,心里烦躁。 “这次叫你来,是为了素素的事。” 满璋之淡了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上次你好心邀她去吕家,可她却存了那样的心思,想来吕家那边也恼了你……” “可是她毕竟是咱们满家的小姐,况且也定了亲事,不会再出岔子。所以,这次她与王家的成亲的诸多事宜,还得你这个做大嫂的来操持。” 满璋之一口气说完了,牵动着背上的伤有些痛,额角上冒了一些汗。 姚姨娘赶紧拿了帕子替他擦去,余光却看向王缨宁。 王缨宁却是见似未见,好半晌,姚姨娘等的有些焦急,满璋之脸色愈发的冰冷,渐渐的阴沉起来。 “好,此事我应了。” 姚姨娘长长的松了口气,心中大喜。 满璋之微微一愣,半晌也松了口气。 其实如今想来,她虽然脾气性子冷淡了些。 自己每次让她去做的事,她倒是从来都没有推辞过,反而是做的尽职尽责。 “成亲六礼之事繁杂费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 满璋之这话儿确是真心的。 王缨宁思索了片刻,认真道: “旁的倒没有,只是想厨房每日能多送两碗米,我底下三个丫鬟,吃一碗米,不够。” 依着上辈子的她,连自己的吃食用度都不太上心,更别提下人丫鬟了。 如今她是改了,才发现上辈子她做主子做的当真是不称职,也难怪手底下除了红药,没有一个可用的忠心之人。 “你是说,你下面的三个丫鬟,一顿饭只合吃一碗米?” 满璋之不可思议的问道: “红药不是一等大丫鬟吗,按照她的每月可有五十个钱的月例银子,每顿饭我记着是一菜一羹的厚待,米面更是不限制的。何以到了三人合吃一碗米的地步?” 王缨宁瞟了一眼姚姨娘,却见她心虚不已。 “少爷,定然又是厨房那些该杀的奴才们,瞧着少夫人为人宽厚不计较,这才……” 姚姨娘不等满璋之开口质问,自己慌忙解释: “至于那月例银子,确实是妾身的疏忽,这些日子净顾着为少爷的事伤心感怀了,下人们的月例也就晚发了几日,不光是红药,我身边的彩兰也是没发的。” 好话歹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 满璋之看向王缨宁,见她并无要追究到底的样子,这才对姚姨娘道: “少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让厨子那边多送些吃食过去,若是谁再敢偷懒不干,直接打断了腿发卖出去。” 那些下人吃饱吃不饱的,他懒得管。 既然王缨宁都提了,他这般说话也是做做样子。 姚姨娘见满璋之并没有要大动肝火的拿她视问,而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只顺着她的话去责骂两声厨房的下人罢了。 姚姨娘赶紧笑着应了。 还以为夫君真的有多在乎她,原来也不过如此,她作为正室穿的并不光鲜,底下的丫鬟连吃都吃不饱,夫君却并不关心。 哪里比得上自己与两个女儿顿顿山珍海味吃着,最好的首饰绸缎也紧着她们挑选穿戴。 亏她方才还因着少爷让她端茶给王缨宁而想不开呢。 王缨宁看她脸上的那自得样子,便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到。 但是王缨宁也没有要大闹要他们将大鱼大肉燕窝鱼翅的往自己院子送的意思。 她之所以还在满家待着,可不是为了享乐。 但是三个丫鬟也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因为她的不在乎而亏了肚子。 王缨宁应下了满璋之所求之事,清清淡淡的走了。 姚姨娘俯下身来,对着满璋之的面颊“吧唧”一声亲了一下。 一声“夫君”叫的百折千回。 满璋之被她叫的心里痒痒的,若不是背臀上不便,非要将她压着尽兴几回。 二人笑闹停了,满璋之才略略正色道: “让你掌家,但你也别太过了,满家这么大的家产,堂堂少夫人院子里的人都吃不饱饭,传出去,我满家还不让人戳脊梁骨吗。” 如今满家的名声是因着满素素给毁了大半去,成了全郡人的笑柄。 可他满璋之是个不甘服输,又极有野心的人,他必然会想法子找回体面。 “以后行事的时候,多想一想霏儿和雪儿,凡事留几分余地,她们两个也好有个好前程。” 满璋之的话音落了,姚姨娘眉心一跳。 对啊,她还有两个女儿,如今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不出几年就该议亲。 虽然她不肯承认,但那王氏作为她们两个的嫡母,还是士族的身份,对于她们还是有些用处的。 所以她如今还不能在面上与那王缨宁真的撕破了脸。 凡事还得留一线,所幸她王缨宁还有自知之明,要求的也不多。 姚姨娘心里嗤笑,不过三个丫鬟,还有一个是个傻子。奴籍的贱命,她至于为了她们说话吗。 果真是士族之人,惯会沽名钓誉罢了。 青梅她们原本还不明白,为何少夫人出去了一趟,厨房那边就往她们院子里多送了好几个菜,另外还多了一小罐米,说是每半月会送来一次。 “少夫人,我听外头的丫鬟说,您要亲手操持二小姐与王家的亲事?” 红药从外头回来,就听到了这些话,还道是谣言。 “这事儿可是咱们全郡的笑话,听说姚姨娘那里花了大价钱硬是请不来一个媒人,这种事可是谁不不愿意往上凑的。” 王缨宁道:“这事儿我是应下了。” “少夫人为何要应下,那二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直拖着不嫁哩。若是到时候惹急了,她再做出什么蠢事,您岂不是沾了一身的腥去!” 红药很是担忧,青梅听了亦是愁眉苦脸。 怪不得厨房里突然改了嘴脸,原来是自家主子替那姚姨娘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 第六十五章 只要不是个傻子 王缨宁应下了差事。 二房的二老爷与小少爷也恰好回来了。 将满素素的庚帖送去了王家,同时将王晚的庚帖带会,交给老夫人。 老夫人使了大师一算,大师摸着胡子缓缓道天作之合。 这话是当着二老爷和高氏说的。 既然是天作之合,老夫人叹了口气。 同二房夫妇俩说看来这是天意啊,你们就回去好好劝劝素素那孩子,好好待嫁吧,不许再折腾了。 高氏也知道大势已去,既然大师算出是天作之合的婚事,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王家竟还有个大儿子,我只道只有王早一个,”二老爷点点头,思索道: “不如寻个机会邀来家里,见一见。” 对于女儿满素素与王家的婚事,他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作为庶族,他这些天在外头经商,深受自己的出身所限制,同样的生意,人家士族做来就轻而易举,官府也给优待。 他们庶族呢,却是举步维艰。 商人重利,说起来他比满璋之更加计较这场婚事,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至于满素素到底心里喜不喜欢嫁入那王家,他可并不关心。 所以,那士族王家的王晚,给他做女婿。 只要不是个傻子,他都是满意的。 老夫人见二儿子并不排斥这婚事,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更换了名帖,接下来王家该送彩礼过来,到时候咱们就摆个家宴,正好儿可以瞧瞧这位王大少爷。” 王家这次看上了素素,上杆子想要将她娶进门,甚至不惜闹上公堂。 也不知这位王家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二老爷常年不在家,不知道王家的为人,老夫人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她这心里在打鼓啊。 不过这次,却是出乎满家所有人的意料。 王家比上次好多了,规规矩矩的办事体面多了。 彩礼竟比上次多出了两担。 虽然姚姨娘清点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很多根本就是满鸣珍出嫁时候满家陪送的嫁妆,这又添吧添吧送回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二房比大房有面子了。 在二老爷和高氏的轮番劝说下,满素素也不再窝在屋子里头不肯见人了。 总归是喜事。 老夫人又最爱喜气热闹,王缨宁特意吩咐下人在满府里早早的挂上了红幔帐。 王缨宁负责在两家之间递信儿,操办婚礼。 至于满素素的嫁妆,老夫人吩咐了,一切都由王缨宁和姚姨娘两个人看着办,不能亏待了素素。 话是这样说,这次的嫁妆公中不可能再出那么多了。 高氏跟二老爷抱怨了好几次,二老爷也知道老夫人从来都偏袒大哥那一房,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们父子俩在外头经商,地位太过低下,有些事多少要仰仗大房。 “你就放心好了,既然她们姐妹俩都嫁到了王家,我怎么会让素素在嫁妆上头矮了鸣珍半分。” 二老爷安慰高氏,这些年他赚的银子,交到公中的也不过四成罢了。 还不用说那些贵重器具物什,都能添补给满素素。 大房二房向来都是各怀心思,背后可都留有一手。 再说姚姨娘,老夫人多年不管家,哪里知道公中有多少银子。 她只管每日里来老夫人面前哭穷,嫁妆单子倒是列了长长的一大本子,其中大多却是以次充好,虚张声势罢了。 老夫人见她办事周全体面,免不了又夸了好几次。 看着在边上忙前忙后,却不得一句好话儿的王缨宁,姚姨娘冷嗤几声,这王缨宁光靠狠劲儿有什么用,还不是次次都出力不讨好儿! 二房最后添补的那些顶顶值钱的好东西,她也想好了法子给偷龙换凤。 反正嫁妆的事,也不管她自己一人负责,出了事,不还有王缨宁顶锅呢吗。 不过那高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日来姚姨娘处八百趟,就怕她藏私呢。 这二人你来我往,斗智斗勇的,不亦乐乎。 满家这边热闹,王家那边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这日,王家派人送来一对活雁作为纳彩之礼。 老夫人着人将活雁养在园子里,每日里伺候的比人还要精细。 高氏一日来看三回。 满素素也被她拉着来喂了几次食儿。 满家的小辈儿也凑在一处看热闹。 “这大雁可真肥,一看就是从西市上买来的豢养的,也不知还能不能飞。”满若雪扔着小石子儿进去逗它。 “买的?可我听说这纳彩的雁啊,要男方亲手猎来,才有诚意呢。”满若霏笑到。 这是什么话儿!高氏有些不高兴。 “买的也总比没有强。” 当初大房的满明珍成亲的时候,一门心思上杆子去巴结人王家,王家可是连一只买的大雁都没有送来的。 所以这婚事虽然不尽人意,但与大房比起来,她们是有轻微的优越感的。 “二夫人,王家夫人与王家大公子进了大门了。”外头丫鬟进来禀报。 这次家宴是专门为了宴请王晚的,没想到王家主母竟也一道来了。 高氏皱了皱眉头,那妇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前段日子常常在满家大门口叫骂,不是骂满鸣珍泼辣就是骂满鸣珍带去陪嫁的下人吃的多。 十分的难缠。 这次咋也跟来了。 “不行,我得去瞧瞧。”高氏说着就往老夫人院里赶。 满素素那边早早就听到了风声,如今正躲在老夫人屋里的屏风后头。满若霏满若雪作为府里的小辈儿,自然也要凑这个热闹。 和二姑姑满素素一起都躲在屏风后头,偷偷瞧那王晚。 “老夫人,这位就是王家大公子,王晚。” 王缨宁站在一边介绍道,不忘添补一句: “说来这位大堂哥,我也是头一次见。” 老夫人点头,心道不光你头一次见,我们还是头一知道王家还有个老大。 再看向这位王晚。 高高瘦瘦的,躬着腰,低着头,穿着一身崭新崭新的玉红色长衫,乍一看还以为今天就要娶亲似的呢。 好容易抬起头来,倒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人。 他弟弟王早相貌十分出色,他当哥哥的,长相自然不差。 关键是还没有王早身上的那种疏狂浪荡之气,规规矩矩的站着,不言不语的,看起来还挺拘谨。 老夫人与二老爷对视了一下,都觉得还算是满意嘛。 突然,王家夫人狠狠的拍了一王晚一巴掌,低斥道还不快叫人。 王晚脖子微微一缩,抱拳行了个规整的大礼,低声唤道老夫人好。 “好,好,快些走吧,别站着了。”老夫人虽然不解王家夫人的行为,但目前为止对王晚是很满意的。 原以为又是一个混不吝的王早,谁知道这个王晚这般规矩老实。 屏风后头,满若雪嘻嘻的笑着,道: “这二姑夫模样也不差嘛。” 满素素满脸通红,也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也是,她最中意的可是吕家少爷,至于这个王晚只要不是个傻子,也只得听天由命的嫁了。 一顿家宴,吃的别别扭扭的。 二老爷有意好好与他这位准姑爷好好说一说,考校考校他的言谈举止。 次次都被王家夫人打断,而王晚只知道低头吃菜,就猛吃菜。 除了期间又礼礼帽帽的唤了几声老夫人,旁的什么也没说。 吃完了饭,王家夫人说家里还有一大顿的活计要忙,火烧屁股是拽着王晚就走了。 “这王家大少爷,我怎么瞧着有些奇怪啊。”二老爷皱了眉头,喃喃说道。 “有什么奇怪,不过话少了些,我比那王早好多了。” 满璋之赶紧说道,管他怪不怪的,只要赶紧将那满素素嫁出去。 ------------ 第六十六章 孤勇 “对嘛,大师也说了,天作之合呢。”姚姨娘捂着鼻子吃吃的笑道。 管他是不是天作之合,满素素快些嫁了,她那些嫁妆也好早点到手,姚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满素素从屏风后头闪身出来。 “大嫂嫂,你觉着王家这位大公子如何?他可是你堂兄,” 满素素谁也不看,专盯着王缨宁,双眼都是恨意: “你可也姓王,我大姐与王家的亲事,你那般积极的说和,这次又来说和我与他们家的亲事,究竟有什么用心?” 众人也看向王缨宁。 “素素妹妹想多了,鸣珍妹妹与王家的亲事当初那是老夫人和少爷共同认可的,我只是替满家分忧,至于你与王家的亲事。” 王缨宁冷声道: “那是官媒大人亲口判定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过去的事,还说什么。素素也是,还闹什么。”老夫人有些赧然,当初满鸣珍的婚事,他们一家却是都把责任归到了王缨宁身上的。 姚姨娘指使厨房苛责她,满家众人难道不知道吗,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热闹罢了。 不过这次王缨宁当众说了出来,老夫人就有些老羞成怒了。 “祖母应该不知道吧,大哥你应该也不晓得,”满素素呵呵笑了两声: “那日我在吕家可亲眼看到吕家公子与大嫂嫂单独站在花下,当真是花前月下,相谈甚欢呢。” 满素素语气变得尖锐,在众人面前拿手指了王缨宁道: “你也忒不知廉耻了,明明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还在外头沾花惹草的,与那吕家公子不清不楚的,就不怕被浸猪笼!” “什么叫单独相见,相谈甚欢?”满璋之再也坐不住了,起来恶狠狠的逼视着王缨宁。 他早就怀疑她与那吕乔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还有上次在首饰铺子里,她也在与吕家丫鬟打听吕乔,加上满素素的话,满璋之就更深信不疑。 扬起手来,一巴掌就要打在王缨宁的脸上。 “大哥,你干什么。”满规之伸手握住了满璋之的手。 这个家,乌烟瘴气的,人人自私势力,各怀心思,满规之觉得糟透了。 要不是前些日子为了还王缨宁那本文靖公游记的情,答应了给她抄写当朝律法,还没抄写完呢,他早就走了,离这个家远远的。 王缨宁冷冷的看着他又要扬起巴掌,眼中的鄙夷和恨意更深。 “王氏,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要是说不清楚,今日看我不把你浸了猪笼!” 谢氏心疼儿子被戴了绿帽子,气的站起来,口水喷了王缨宁一脸。 “大哥,你可不能放过了她,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仅丢了你的脸,也丢了我们满家的脸呢。”满素素赶紧添油加醋的说道。 “小小年纪,就这般的不知廉耻,还是出身士族呢,简直是士族的耻辱。” 王缨宁后退一步,避开谢氏那满嘴的口水,转身对上满素素。 “好,既然你想再提起满家那日的事情,我们就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儿说一说。” 王缨宁冷冽的目光扫过满家众人,然后缓缓开口: “那日,你满素素利用我将你带去吕家赴赏花大会的机会,半道儿上佯装吃坏了肚子,自己离席在吕家寻了一处藏了起来。想要以此赖上吕家,好成全你那肮脏的攀高枝的心思。” 王缨宁的话,半点不留情。 “既然你想藏,必然是要离人群远远的,诸如找个狗洞猫洞之类的钻进去躲起来才是。而我,始终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如何与吕家公子单独相见?” 王缨宁说完了,又挥挥手道: “那日去吕家赴赏花大会的人众多,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找几位问上一问,我何曾与那吕公子在花前月下单独畅谈过。若是有,我随你们处置。” “若是没有,我士族王氏女,又岂是你满素素能诬陷的,那郡府衙门你去过二次,第三次若是再去,我让你有去无回!”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甚至有耍狠威胁的成分。 满家众人又一次鸦雀无声。 这世间女子有很多种,愤怒的时候,有嘤嘤哭泣惹人怜爱的,有撒泼打滚招人烦的。 却没有这样,在众人围攻之下,掷地有声回击且威胁耍狠的。 她是出身士族,可她那娘家可顾不得她。所以说她王缨宁如今就是空有一个好身份,啥也不是,还无娘家做靠山的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她竟还敢这样咄咄逼人,一腔孤勇不怕死的样子,逼得满家众人哑口无声。 二房老爷与少爷也傻了眼,他们离开满家时间长了。 倒是不知道家里来了这么一位厉害的角色。 能与满家众人当众争辩,还叫人寻不出错处的人来。 再看满素素,在她的逼视之下,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 谢氏只知道瞪大了眼睛,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 还是老夫人见过的世面多,咳嗽了两声,挥挥手道: “都闹腾些什么,既然没有证据,有些话儿就不要乱说。” 这话儿似是说给满素素听,有似是在敲打王缨宁不该将二房攀高枝儿的小心思给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 “就是,少夫人说话不该这样狠绝,做人凡是留一分,日后也好相见,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姚姨娘这时候出来说和,正合了老夫人的意。 这话也提醒了满璋之。 方才他被满素素的一番话激的失去了理智,差点打了王缨宁一巴掌,想起她看向自己那恨极了的表情,满璋之不禁皱了眉头。 不过是一巴掌,她用得着那么气恨吗,不是没有真打上吗。 “吕家的事,我暂且信你。不过这次你在几位长辈面前大放厥词,委实不孝,这次我且饶了你,你也别记恨素素妹妹,日后她与王家的亲事,你需得好好操持,就当将功赎罪吧。” 满璋之为了保全面子,在众人面前对着王缨宁呵斥道。 回到自己的院子。 王缨宁把自己埋入热气腾腾的水桶之中,悠悠的闭上了眼睛。 方才与满家人的唇枪舌战,她哪里是一腔孤勇不怕死,她也是料定了满家人为了大局还要利用她,不会将她怎么样,她才有底气那样做。 青梅帮她照例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的。 红药转过身去,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青梅这次没跟着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敢开口说话。 良久,王缨宁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轻声道: “哭什么,不要哭。” ------------ 第六十七章 就爱心机女子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红药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哭开了。 一边哭一边说: “若是在建康城的两位老人家知道,知道主子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心里还不知得多难受。” 说完了又哭。 满家众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用得着主子的时候,笑得比蜜甜,今日却合起来侮辱主子,字字诛心,像是要把人吃了一样。 “祖父祖母……”王缨宁想起了两位老人,怔了半晌,喃喃说道: “有生之年,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二老。” “我看难了,这满家……”红药不想提起满家,只能叹气又叹气。 “红药,青梅,若是有朝一日我离开满家,你们可愿意随着我去?”王缨宁脱口而出。 “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主子已经嫁进了满家,想要离去,谈何容易。”红药打小跟着王缨宁,自然是主子去哪她去哪。 不过嫁了人的女子若想离开,那是太难了,况且那满家花了五万金将主子娶来,岂是那么容易放人的。 “不是现在,总会有法子的,即使现在没有法子,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总会找到法子。”王缨宁淡淡的说道。 她也知道难,但是她走定了,这辈子,即便是死,她也不想死在这满家。 “主子,你要去哪,青梅都跟着。”青梅小声而坚定的说道。 “好,那就说定了。”王缨宁轻声道。 不过现在她还不能走,大仇没报完,心里头那些怨恨还没有除净,她怎么舍得走呢。 翌日。 王缨宁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恰逢王家人来纳吉。 王家将吉签奉上,老夫人看了一眼,很是满意,寒暄了几句,特意令王缨宁送王家人出门。 王缨宁送走了王家人,刚要转身,一队装扮华丽的车马,在满家门口停了下来。 最前后的高头大马上,是一个高鼻深目衣着华丽的青年人。 青年人下了马,一步一步迈上满家大门的台阶,开口道我姓杨,有急事求见与你家家主。 门房小厮见他衣着不俗又相貌堂堂,不敢怠慢,正要进去通报。 王缨宁皱着眉使劲的想,而后震惊,大声道: “且慢!” “少夫人,”门房小厮躬身道:“这位杨公子,说要见咱们家老夫人。” “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先去做你的事吧。”王缨宁微微颔首,打发了那门房小厮。 这位杨公子,她想起来究竟是谁了。 他本是北朝之人,却能在南北之间畅通无阻,富可敌国,经商遍天下。可见他是多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前世满素素正是嫁给了他做妻,听闻初时他对满素素宠爱有加,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闹着要休妻。 可惜休妻没成,他自己年纪轻轻就相莫名的丧了命。 满素素带着巨额的遗产回来满家,成了满城最炙手可热的寡妇。 她却不嫁,围在成了媒官的姚姨娘身边,成了姚姨娘最得力的狗。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猫腻,王缨宁无从得知。 但她知道,这辈子满素素只能嫁给傻子王晚! “这位……夫人是?”杨收低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年纪很小,似是个孩子,却又梳了南方妇人才梳的发髻。 王缨宁一礼,道:“我是这家儿大房少爷的正妻,杨公子可以唤我声满少夫人。” 杨收眉毛一挑,她认识我? “既然满少夫人知道在下姓杨,想来也知道我此行来为了什么?”杨收试探的问道。 王缨宁看向他后面那些装的满满礼品的马车,换了一副冷淡的面孔,缓缓道: “杨公子想要求娶满家二小姐。” 杨收心里更加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正是,在下仰慕满家二小姐的才智心性,今日特来求娶。” 王缨宁皱了皱眉,才智心性……他说的是满素素的阴谋诡计不择手段吧。 看上了这个,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王缨宁面上露出轻蔑之色,直言道: “杨公子请回吧,满家不会与商人做亲,更不会与北朝人做亲。” 他的相貌特征明显,能看出他是北朝人没有什么,但她还知道他是商人。 杨收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身高才到自己腰部往上一点点的南朝女子。 “我听闻满家二小姐正与王家议亲,可王家那大公子可是个傻子,我不信满家会为小姐选一个傻子,而不选我。” 杨收说完了,摸了摸鼻尖,自己什么时候沦为和一个傻子比了,不觉得有些气闷。 王缨宁脸上的鄙夷愈发的强烈,堵在门口,冷声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管王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这桩婚事是由官媒认定的,任何事任何人都阻拦不了。还请杨公子有自知之明,速速离开才是。” 这样的不留余地,就是想撵自己走,杨收皱了半晌眉头,突然看向王缨宁。 她面上毫无波澜,就跟一滩死水,看来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进门。 “还请杨公子速速离开。” 王缨宁忍不住再次催促。 因着这时候,满璋之快要从满家出门去潇相书馆了。 杨收又摸了摸鼻尖,看着王缨宁笑了。 “夫人这般阻拦我,看来是极不想让我迎娶二小姐了,不知你与二小姐有什么恩怨呢?” 这个杨收果然不好对付,王缨宁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不答反问。 “依着杨公子的家世地位,一定要求娶满家二小姐,不知你又与二小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恩怨呢?” 杨收哈哈大笑。 伶牙俐齿的小娘子,有趣,有趣。 其实他也未必一定要娶那满二小姐,只是在路上听说她与王家的一位鳏夫定了亲事。他再动用人脉一打听。 这人还是个傻子。 他就不淡定了,那日满二小姐拒绝了,转而答应了与一个傻子的婚事。 这也太伤自尊了。 所以他才不服气,备了几马车的聘礼来。 没想到,门还没进呢,又让一个小娘子给拦了下来。 还说他不怀好意。 究竟是他不怀好意呢,还是她另有心思。 杨收素来喜欢有计谋有手段的女人。 “今日我不进满家的大门,不过你想阻拦我,未必能阻拦的住。”杨收笑道。 王缨宁听他说要走,心里松了口气,再一思索,也轻轻笑道: “拦不拦得住,还请杨公子拭目以待。” “好!一言为定!” 杨收哈哈笑着,翻上了马,一夹马腹,十几辆装满了重礼的马车,跟着他片刻之间消失在路的尽头。 满璋之出了大门,看到的只有马车队伍留下的一层尘土。 以及王缨宁绕过他,步入满家大门的背影。 ------------ 第六十八章 降雪楼 满璋之皱了皱眉,她这般冷淡的模样,还是再怪自己甩向她的那一巴掌吗。 “晚上我在降雪楼设宴,请书馆里的文士为王满两家写鸾凤谱,到时候你随我一起。”满璋之在她后面叫住她。 鸾凤谱也可称作为婚书,原本是士族官宦之家彼此做亲,才会找名士写的。 若无名士给写,都是由官媒有司衙门来写。 在大婚当日,当众宣读,以示两家的重视与隆重。 鸾凤谱讲究下笔如有神,字迹华美,更讲究辞藻优美,寓意深远有内涵。 所以鸾凤谱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那些士族名士之间所讲究的。 满家虽然不是士族,但满璋之这次能请来书馆中还算是小有名字的文士写这鸾凤谱,也是为了弥补这些日子满家人丢的面子。 更是洗脱他在衙门里挨板子那事儿的屈辱。 鸾凤谱,王缨宁心头一震,握了握拳头,还是回头淡淡的应了下来。 降雪楼,是酒楼也是客栈,之所以称为降雪楼。 是全城最高的一座酒楼,冬日下雪之时,在顶楼赏雪煮酒,那是极尽风雅的事。 即便不是冬季,其他时候,这这降雪楼都是一座难求。若谁要是能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的,那更是身家不俗之人。 满璋之今日当然不是住店,他在降雪楼花重金设了雅座。 到了降雪楼门前,满璋之下了马,红药搀扶着王缨宁下马车。 “前头何事在喧哗?”满璋之皱了眉头问小厮。 今日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禀少爷,似乎是住店的客人与降雪楼的管事儿在争吵。”小厮前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 降雪楼门前,果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有些气闷的指责降雪楼的伙计。 “你们降雪楼竟敢赶客,可知我是你们府君大人的贵客!” 管事儿不卑不亢,坚决的说道: “这位客人对不住了,咱们小店里头来的确实都是贵客。不过咱们主子说了,恕不接待,还请客人另寻它处。” “你!”高个子有些无奈: “我之所以选择你们降雪楼,是你们地盘大并且守卫严密,能容纳我这此行带的货物,若是你们赶客,我这十几马车的东西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多出一倍的银子,总可以了吧。” 这管事儿竟然油盐不进,坚决的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高个子气恼不已,又无可奈何。 “原来是下九流的商人,仗着有几个臭钱,还想在这降雪楼久住。”满璋之一脸看好戏,低头与王缨宁小声解释道: “这降雪楼,你该是没来过,但是它的大名可听说过吧,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地方。听说这里的楼主啊,是个府君大人都要礼敬三分的人物呢。” 也碍不住这人吃瘪了。 王缨宁跟在满璋之后面,与垂头丧气被赶出降雪楼的杨收擦肩而过。 伙计将满璋之他们迎进降雪楼,管事儿恰好看到走在后面的王缨宁,脸上一喜,似乎正要上前行礼,被王缨宁摇了摇头制止住。 杨收走的急,并未太注意到她,走过一段路之后,才反应过来,突然回头,降雪楼门口早已经没了任何女子的身影。 杨收皱了眉头,也许是自己花眼了。 在南朝,嫁了人的女子,怎能随便外出。 定是自己看错了,杨收摇了摇头,不再做他想。 今日还得先找个去处。 他身后那些马车上的货物,都是及其贵重的香料,他之所以选择守卫森严的降雪楼,也是为了避免被人惦记去。 可惜那降雪楼的楼主也不知抽哪门子疯,竟将他这个大客人给生生的赶了出来。 “公子,这城中除了降雪楼,别的客栈都不合适咱们住。不过手下听说在两城交界之处,有一家大客栈,倒是合适的。”下面的人出主意。 “那就赶紧走,在天黑之前赶去那家客栈。”杨收吩咐道。 满璋之叫了两次茶,笔墨都摆了好几遍,那文士还没来,不禁有些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在屏风另一侧的王缨宁不慌不忙的吃着茶点,听着曲儿,仿佛又回到了出嫁之前的时候。 “我听说……”满璋之百无聊赖,一步跨过屏风。 话还没说完,看见的是王缨宁微微斜倚在窗前,微眯着眸子,单手支额,另一只手闲适的随着那边乐师弹奏的曲儿打着拍子。 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慵懒闲适的气质。 这样的她,让满璋之觉得很陌生。 他所见过的她,要么就是面色无波死气沉沉的模样,要么就是厌恶憎恨的神情。 满璋之失神了半晌,才呐呐说道: “听说缨娘擅长做花笺,这次请栾文士写鸾凤谱,若是在缨娘所绘的花笺纸上写,岂不是更好?” 王缨宁一个激灵,从半睡中醒来。 自己怎么能在这时候差点睡着,都怪这降雪楼的乐师弹奏的曲子愈发的乏味了。 王缨宁坐正了,这才缓缓开口: “恐怕不成,我做那花笺,需要红药将朱砂研磨到极细,再以山泉水与井水五五调匀,绘好后需在阴凉之处晾三五日方成。” 满璋之皱眉叹气,不过是张小小花笺,怎生这么麻烦。 他还想拿王缨宁的花笺,在那栾文士面前炫耀一下呢。 王缨宁内心微微嗤笑一声,这花笺虽然制作起来不易,可她若是愿意,又怎么会拿不出来。 前世她不仅拿出了自己精心绘制的花笺,还想办法让满璋之与那文士登上了顶楼。 三人在顶楼,把酒言欢,畅谈人生赏心乐事。 好不豪迈惬意。 那栾文士与满璋之结成至交好友。 一篇名动天下的鸾凤谱也因此写就。 那时候这件事在整个郡中都传开了,满璋之成为诸人争着结识的对象,一时间好不得意。 “没有,那就算了。先前你为吕家写那些无用的花名儿倒有,这会作为正用了你却没有了。”满璋之有些埋怨说道。 说话间,栾文士也被伙计领了进来。 满璋之赶紧起身相迎。 栾文士因为有几分才气,所以十分的倨傲。 面对这样热情的满璋之,也只是略略的点点头,而后大喇喇的坐了下来。 王缨宁看着这副记忆力有些模糊的面孔,不禁陷入了前世的记忆。 那时候她费心周旋,满明珍嫁入吕家。吕乔举办家宴宴请府君大人,她打听了府君所好,让满璋之一举获得大人的青睐。世人谁不高看他满璋之几眼。 所以那时候的栾文士不仅没有姗姗来迟,还满是客气,连带着对她这个满少夫人都称赞有加。 全然没有如今这样儿冷着个脸子,倨傲的很。连正眼儿都不曾看她一眼。 人性如此。 酒足饭饱之后,满璋之满脸笑意的将笔墨摆上了桌子。 “缨娘,快些为栾文士磨墨。”满璋之使了个眼色给王缨宁。 今儿带着她来,还想她在席间多开口,与同为士族的栾文士套一套近乎。 可谁知道,她确只知道闷头吃喝,哑巴一样。 一点子士族的气度都没表现出来。 令人十分的失望。 但凡在这栾文士面前,有半点那时候她听曲儿表现出来的洒脱适意来,也不至于有这样尴尬的场面。 “不用了,不敢劳烦夫人磨墨。”栾文士打了个酒嗝儿。 “今日吃酒吃的有些多,这笔嘛一时也不好下,待我小憩片刻,醒来再写罢。” 他倒是小憩去了,满璋之有些头大。 这降雪楼是按时辰收费的,他只与管事的约定了两个时辰。 本以为连吃喝带写鸾凤谱的,两个时辰满够了。 谁知道他吃好喝好了,不好生写鸾凤谱,倒是先睡觉去了。 满璋之只得亲自去与降雪楼的管是斡旋,看看能不能再宽限些时辰。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来了降雪楼也不知会我一声,还要我亲自过来见你。” 一个个头高挑,身穿火焰大红色长袖大衫,满头秀发在夜色中飘散开来,双眸集合了慵懒与精明的男子,闪身进来。 “姜楼主,”王缨宁微微抿唇,脸微微一红,笑道: “我是没脸见姜大哥。” 当初她执意要嫁进满府,几乎与所有反对的亲近之人断绝了关系。 “我看你脸皮还挺厚的,自己不肯来见我,反而捎信与我,要我将那北朝来的大财神给生生撵走。”姜澈白了她一眼,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骂道: “你可知那人住在我降雪楼,一日要给我多少银子!” 男子声音轻柔,有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王缨宁只是笑。 姜澈就受不了她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当即又点了点她的额头: “好了好了,败给你了,只要你高兴,老子可也不差他那点银子。” ------------ 第六十九章 鸾凤谱 “谢谢姜大哥。”王缨宁轻声道。 姜澈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道: “这点子小事儿谢什么,不说咱俩的关系。你是王老先生的最宠爱的孙女,为了他老人家我也会帮你。” 姜家与祖母的渊源,王缨宁也是略知一二。但这位姜澈在她幼时在建康城里,二人就结识了,她与姜澈的妹妹姜雪算是手帕交。 那些幼年的记忆,王缨宁如今想来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禁有些悲色在脸上。 姜澈看她这样子,以为她是为了她那位夫君的事,于是说道: “方才我见满公子请来的那位文士借故推脱不肯帮你们,不若我安排你们去顶楼……” “不必!” 王缨宁赶紧拒绝。 姜澈皱了皱眉,又道: “你切莫与我客气,虽然我瞧着那满公子并不多顺眼,但他总归是你的夫君,你要帮他,我也可支持。” 这话虽然说得平平淡淡,但是王缨宁心里不由得涌出了一股感动的热流。而后认真的对姜澈说: “姜大哥,真的不必,这鸾凤谱写与不写,与我又何干。” 姜澈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冷淡,但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坚持。 “倒是还有件旁的事,要姜大哥帮忙。”王缨宁又道。 “何事,尽管说来。” 姜澈虽然性情有些古怪,但是十分仗义。 “那位被赶出降雪楼的北朝商人,还请姜大哥放出风声,说他此行带有大量的珍稀香料。” 王缨宁思虑半晌,还是说了出来。 眼下除了姜澈,她一时也想不出旁的合适的人若要散出这样的风声,而不被察觉了。 姜澈眼皮一跳,那位北朝商人究竟是怎么得罪了缨娘的。 他那些货物是昂贵的香料,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的消息只要散布出去,那商人可就寸步难行了。 况且还是在两城之间,治安稍微有些松懈之地。 难免不被那些盗匪和宵小之徒给看上。 王缨宁的本意就是让杨收自顾不暇。 即便没有那些盗匪和宵小之辈,临城的商人、大户,甚至是官府,听说他有那样的货物,定然日日去找他谈生意。 他白日要对付与他谈生意的人,夜里又要对付偷盗之人,哪里还有功夫来满家求娶满素素。 只要多给她王缨宁几个时日,必将那满素素顺顺利利送到王家去。 “好,这件事儿我可以帮你,但是到时候你可得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 姜澈其人,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好奇。 好奇的要死。 姜澈前脚离开,满璋之一脸喜色的进来。 “没想到这降雪楼这般通情理,不仅没有因为咱们过了时辰而赶人,那管事儿还说这屋子今日不做他用,也不多加银钱,让咱只管放心使用呢。” 王缨宁淡淡的点头,心里明白那管事儿的只当是卖了她的面子,并不知道她根本不想。 那文士也没想到,满璋之竟肯花血本等他。 他这睡也就装不下去了。 起身来,思索了片刻。 抬头开口道: “听闻满少夫人的祖父曾是建康城中有名的文豪大家,想必少夫人的文采也不差。不知对于这鸾凤谱有何见解?” 王缨宁正在吃茶,闻言略略思索,摇摇头赧然道: “说来惭愧,我虽在祖父身边长大,却生性愚钝,不曾习得多少文采。” 满璋之也看向她来,听她这样说,虽然没有惊奇,但还是感到有些失望。 说来,她的容貌不比姚姨娘美艳动人,性情有些刚硬不比世间女子的温柔小意,这论起才情呢,即便爱看些无关紧要的书,但是总归无才。 唯一有些用处的也就是她那士族的身份了。 但也不知为何,就是这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总叫人不能忽视。 甚至只要她在场,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看向她去。 “妇道人家,无才便无才吧。鸾凤谱这种大事儿,她怎么懂,还是要劳烦栾先生。” 王缨宁低头敛去眸中的光,栾文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以为闻名于世的王家文豪的孙女会是何等文采斐然的人物呢。 结果竟也是个废物。 栾文士一时觉得很无趣,又想了想在鸾凤谱上要写的两个人。 一个是机关算尽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满家二小姐,一个是不知道底细从不露面王家鳏夫。 这样两个人,又配得上什么绝世的称赞。 随便比划两笔,算是了事。 栾文士写完了,将笔一掷,对着满璋之道: “今日的鸾凤谱,是我卖满兄的面子,可你那妹妹的事在咱们郡里可都传遍了。日后旁人问起这鸾凤谱,就不必提我的名讳了。” 满璋之愣住。 这是什么混账话。 强忍了心头想要骂人的念头,满璋之捡起那张鸾凤谱,细细看来。 他虽然不通文采,但到底也是读了几年书的。 那鸾凤谱观来,除了字迹上还算上佳,文意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新意。 饶是如此,这鸾凤谱也算有了。 姚姨娘见满璋之拿回了鸾凤谱,却还是闷闷不乐的,不由得有些惊奇。 拿过来一看,心道原来那栾文士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东西,让妾身写来,也是轻而易举。”姚姨娘笑道。 满璋之一怔,这才想起来姚姨娘以往也是个才女来着。 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疑虑又有些期盼: “你若是真能写,也不是不可……” 若她真能写的比这还好,他便能拿出去叫人帮着造一造势,开头只说是潇相书馆中的文士写就。 左右不提名字,那栾文士也不好指责与他了。 日后若再有机会,就可以将姚姨娘的文采公诸于世。 鸾凤谱的事若是能被官媒衙门得知,定然对姚姨娘与他满家青眼有加。 那日那女媒官在堂上威风八面的样子,他可还是记忆犹新呢。 “你且等着,我去缨娘那里与你索要些花笺来,这鸾凤谱写在花笺之上,必会增添华彩。” 到了第二日满璋之去取了一小袋朱砂,就去了王缨宁的院子。 正遇上萧护守在院门口处。 “萧护见过满少爷。” 萧护可算遇到了他。 他家主子所藏匿的院子,门口正好开在少夫人的院墙之上。 这样下去总归不好又不方便。 “下次再说吧,若是擅自改院门,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满璋之心里头有旁的事,哪里顾得上萧家主仆的事。 萧护握了握手上的刀剑,这满家少爷当真是个势利的明明白白的人。 前些日子要不是自家主子,他怎能重回那潇湘书馆,如今转眼就把主子的相助之恩给抛诸脑后。 不闻不问了起来。 满璋之跨进王缨宁院子的时候,发现她正在院子里头摆弄着几株花草。 院子里有一傻呼呼的丫鬟,见了他也不行礼也不招呼,只憨憨的玩着秋千。 王缨宁临时住的这一小院子不大,总共有几间屋子,院子里头的花花草草却不少,长势十分的好,那傻子丫鬟在秋千上笑的嘎嘎的,倒是热闹。 满璋之记得原本这院子可又偏僻又冷清的。 她一士族的女子,素来在外头都是清清淡淡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想到私下里竟也是个细细致致寻常过日子的小妇人。 满璋之将手中的朱砂袋子,交到红药的手上。 自去铜盆边上打湿了一个洁白的棉布帕子,上前端起王缨宁沾了花汁枝叶的手,细细的擦了起来。 王缨宁没有动,淡淡的看着他细致的为自己擦手。 他微微低着头,额角干净,眼眸似是桃花瓣,平日里似是有情又似是无情。他鼻梁高挺端秀,嘴唇不厚不薄,此时微微的弯起,温柔如清风。 确实是郡里数一数二的好相貌。 若他想要骗人,也总能叫你感觉到他不同于世间其他男子的温柔与体贴周到。 也难怪当初自己脑子一热,非要嫁了。 “缨娘,你说那花笺难做,今儿我陪你做。朱砂是上好的,泉水一会儿就取来。” 满璋之直将王缨宁的手,擦得白皙干净,这才缓缓开口。 “你做好了,交与姚姨娘,她素来有些文采,这次让她出力重写那鸾凤谱,定然叫郡中轰动。” 满璋之也不隐瞒,接着就将来意说的明白。 他就是如此,恰如萧护所说,势利的明明白白。 你若有用,他温柔小意,好生周到。 哪日你没了用处,他立即弃之如履,瞧都懒得瞧。 此人,生来好容颜,生来也薄凉。 ------------ 第七十章 人质 满璋之日日来王缨宁的院子,陪她做花笺。 这算是他与王缨宁在一处,时间最久的一次。 他敏感的发现,王缨宁此人虽然冷淡安静的像一尊石头人,但其实还挺好相处,基本没有什么脾气,对三个小丫鬟极好。 但是她对自己,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和疏离感。 只要自己离她近些,她便难掩烦躁,浑身散发出一种骇人的冷意。 若是远远的待着不去打扰她,便也能相安无事。 这样的认知,打破了先前他对于王缨宁对他和一往情深的自信和把握,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愈是如此,满璋之越忍不住去观察她。 竟像魔怔了一样。 好在五日终于过去了,花笺也都整整齐齐的做好。 满璋之心里素来正事儿要紧,也顾不得再去观察她,得了花笺满脸兴奋的去了姚姨娘的院子。 女子而已,虽然与众不同了一点,但在他心里还难以占据多大的比重。 姚姨娘因着他白日里日日去王缨宁的院子,心里早有不满。 这会看他拿了花笺来要她动笔,她反而不干了。 满璋之一点也不着急,笑意盈盈的买了好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一件一件儿不停的送去姚姨娘的院子里。 终于换得姚姨娘满眼喜意,面上娇嗔的答应了。 其实对付姚姨娘一点也不困难,不过是要些钱财珠宝上的奖赏,倒是那王缨宁,他至今摸不透她要的是什么。 王缨宁这边,因着满璋之连着五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面上装的越平静,心里的怨恨之气就越浓郁。 夜里更是被噩梦惊醒的次数变得更多了。 她为了不使自己崩溃,只得枯坐读那本枯燥的前朝律法书,或是瞒着睡着了的红药青梅,独自披衣到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一走不要紧,恰好就碰上了夜里悄悄打开门,外出的萧俭。 萧俭有紧急之事外出,也没想到她王缨宁会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夜游。 所以走得急,没有看清,二人就撞到了一起。 王缨宁手中抱了砖头厚的律法书,在意识到有男子闯入的时候,饶是心中吓得要死,手上的反应竟比头脑的反应还快。 那本厚厚的律法书,狠狠的拍向萧俭。 萧俭被拍了一个趔趄。 “你……”萧俭曾在军营里带过兵,这身手了得,夜里又能视物。 看清楚是王缨宁,本想将她一脚踢开,但她着实太多瘦小,叫他抬脚的瞬间有些迟疑。 “啪”的又一是狠狠的一下子。 他犹豫了,王缨宁却不曾犹豫,狠狠的又是一下。 正好打在了萧俭后脑勺的关键之处。 只听噗通一声,人脸朝地,倒了下去。 王缨宁这才浑身一个哆嗦,大口大口的喘气粗气来。 好半晌,哆嗦才止住,拿起火折子,对着躺在脚下一动不动的人,照了照。 是他! 王缨宁看清楚这人竟是萧俭之后,心中一冷,再也没了害怕的感觉。 未来堂堂的晋安侯,竟被她用书给敲晕了。 王缨宁不知该冷笑还是嘲笑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此时朝廷并没有停下戮杀萧姓之人的决定,他竟还敢出来? 这一连串的问题,从王缨宁的脑子里一涌而起。 不过随即王缨宁心头一震,不管他为何会出现,既然如今他已经昏迷。 就躺在自己的脚底下。 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也算提前报了当初他对颂儿见死不救的仇了。 这样想着,王缨宁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 在黑夜里,王缨宁将萧俭拖到了大石磨之下,而后从上面摸索着抱起一个重重的磨棍来。 “主子,主子……” 此时院子里响起了另一道脚步声与小声的叫唤声。 是萧护从门内走了出来,却不见他家主子萧俭。 王缨宁只得轻轻的将磨棍放下,为了不被萧护发现,整个人也缩到了石磨之下。 萧护在院子里没有寻到主子,以为他脚程快,走远了,便也出了院子。 似乎是听到了萧护的叫唤,黑夜之中,萧俭很快转醒。 后脑勺疼的很,鼻息之处却先有了感触。 是女子身上的温软的馨香,而后睁开眼睛。 正对上王缨宁惊恐不可置信的眼眸。 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萧俭也是愣住了,这女人为何在自己的身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要将王缨宁一把推开。 王缨宁突然上前抱住了他的头…… 萧俭睁大了眼睛,正要呵斥一句不知廉耻。 说时迟那时快,王缨宁将他的头抱起了往的石磨筒子上狠狠一撞。 萧俭脑袋传来剧烈的疼痛,再一次缓缓的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之前,狠狠的瞪着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萧俭八辈子都没这样倒霉过。 天亮之后。 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青梅在摆弄各色的花瓣。 傻丫头被青梅使唤着,照例在石磨上磨一些豆粉米粉的。 青梅今儿打算给少夫人做一道花香味的点心。 红药从柴房里取了几把干柴,而后顺手将柴房的门锁了。 申时过后,萧护从外头心事重重的回来。 “小三子,今儿你怎么迟到了。”青梅一边摘花瓣儿,一边与门口外头的他闲聊。 萧护叹了口气,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往下落,这心里焦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看到面无表情的红药在院子里生了火,煮起茶来。 “红药姑娘,你昨天夜里听说郡里不安稳,我怕少夫人不安全。你半夜里可听到这院子里头有什么动静没有?” 萧护本来昨晚上与主子一起,按照约定去见一个人,可他与那人见了面之后。 主子却迟迟没有现身。 他在外头找寻了一夜,知道现在都是下午了,人都没有找到。 他又会想起昨夜里,他走得急,似乎隐约听到院子里头有声响的。 所以他来旁敲侧击的想要问一问。 红药将煮开的茶倒进了罐子里头,这才抬头拿眼看他。 “没有。” 说完了端着茶,一扭身进了屋子里头。 萧护挠了挠头,心里愈发的焦急。 自家主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次不会真出事了吧。 红药进了屋子,又出来,对萧护说道: “少夫人让你进来。” 而后又对在磨盘上的青梅傻丫鬟说道: “你俩到门外守着,不要叫人靠近。” 青梅见红药的神色严肃,赶紧放下了笸箩,拉着傻丫鬟到了院子外头守着去了。 萧护小心翼翼的跟着红药进了院子。 王缨宁穿了一件儿家常的衫子,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出来。 “红药,把柴房的门,打开吧。” 柴房的门一开,萧护大吃一惊。 只见自家主子正狼狈不堪的被绑到了一根柱子上。 从脖子到脚,捆了百十道吧。 只露出一个头来,以及紧闭的双唇,冒火的一双眸子。 “主子!”萧护再也顾不得隐瞒,脱口而出。 清贵雅正,风度翩翩,可怜的主子。 “满少夫人这是何意,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家主子,未免太过分了些。”萧护边说着边上前解绳子。 王缨宁递了一把剪子给他。 萧护气呼呼的接过,费力把捆着萧俭身上的一圈又圈的绳子给解开。 红药倒了一盏茶来,萧俭缓缓饮下。 “如果我没猜错,昨天夜里你是想杀我。” 萧俭没有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笃定。 他在半昏迷的时候,看到的是王缨宁身上起的杀气。 王缨宁不置可否,这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竟然在那么黑的夜里,也能视物。 “为何又不杀了,还让萧护来见我?”萧俭问道。 为何不杀了,王缨宁也想知道。 昨天夜里她是起了杀心的,不过被萧护一打扰之后,一来她胆子变小了,没有勇气亲自下手杀一个人了。 二来,就是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不知为何,这种味道,令她心软了。 ------------ 第七十一章 条件 “留你性命,自然是有条件的。”王缨宁冷声道。 萧俭静静的看了她半晌,没有开口问什么条件,又问道: “你认识我?” 这话看似寻常普通,但是王缨宁感受到了他平静的眼眸深处涌起的狠意。 “我怎么会认识你,阁下想多了!” 王缨宁心里有些打颤。 她敢肯定,若她说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他会毫不犹豫的当场解决了自己的性命。 “哦,你不认识我,”萧俭步步紧逼: “既然是陌生人,为何要绑我,还想杀我。” 萧俭虽然昨夜里被敲晕又被绑了翼望山,此时形容本该狼狈不堪,但是他却能完全不被影响,镇定自若,紧紧逼问。 反而是王缨宁心里有些不安,自己一时的心软,想与此人做交易,难免不是与虎谋皮。 但她到底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心头的那点子慌张伪装的很好。 心思迅速的动,而后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是什么人我不感兴趣,但是你隐藏在满府之中,这件事却是被我无意之中发现。由此可见,你们的身份必然是见不得人的,也是危险的。” “对于危险之人,我出于防范,自然不会心软。” 王缨宁说的煞有其事,萧俭听得若有所思。 一时间一屋子寂静。 萧俭悠悠的吃着茶,王缨宁又恢复了毫无表情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副模样仿佛成了王缨宁的保护色,在这层保护色之下,王缨宁在偷偷打量着他。 不愧是有皇家血脉的人,这相貌比起满璋之来,竟还要出色几分。 不仅有出色的相貌,气度更是清贵雅正…… 是的,人无完人,高雅矜持素有文采和心机的士族女子王缨宁,她对于那些相貌十分出色的男儿郎也总是情不自禁的多看两眼。 否则,以她这样的人,当初怎么会只凭着满璋之的相貌,就听从了父亲的安排,一定要嫁给他。 还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但是,眼前的这个男子,比满璋之更加好看。 王缨宁心里摇摇头,好看又怎么样。 上辈子,她受那相貌好性情狠毒自私的男子的害,还少吗。 萧俭被她冷冷的打量了好半晌,竟有些难堪。 这女子,不禁恶毒,还不要脸。 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你方才说留下我的姓名,是有条件的。” 萧俭略略咳嗽了一声,又开口说道。 王缨宁点点头,将自己的条件说出,萧俭眉头一挑,他旁边的萧护抢先说道: “就这点子小事儿?” 王缨宁点点头,道就这么简单,若是你们答应我,日后大家相安无事,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们藏在满家的事。 “我应了。”萧俭走时留下一句浅浅的话。 王缨宁这才放松了下来,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少夫人,我在外头听说姚姨娘那边写成了一篇绝世的鸾凤谱,把公子给高兴坏了,当场抬了她做贵妾。” 青梅从外头匆匆的进来打小报告。 “抬了她做贵妾,为何不与少夫人商议?”红药皱了眉头,冷声埋怨道。 不管怎样说,少夫人都是他的正妻,这些个抬妾的事宜,都是内宅之事,本该正室夫人说了算的。 如今他连与王缨宁商议都不曾,当场就要抬姚姨娘为贵妾。 那不就是生生打了主子的脸,让下人怎么看? 前几日,他日日来主子这里献殷勤,得了花笺之后,这样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红药越想越为主子不值。 “生的什么气?”王缨宁拍了拍红药的肩膀: “他要纳贵妾他就纳好了。” 姚姨娘做妾的时候,府里的下人面上对于这个不掌家无所出,年龄又小的少夫人还有那么几分尊重。 如今姚姨娘成了贵妾,可见少爷对她的宠爱并未消减,平日里巴结她的就更多了。转而对王缨宁愈发的无力和怠慢。 早晨众人去给老夫人请安,下人端上茶来。 王缨宁轻抿了一口,竟是凉的。 再看姚姨娘面带红光的在老夫人与谢氏高氏跟前,说说笑笑。 “素素的亲事,也就在眼前了,玉娘你为她写了鸾凤谱,立了大功。接下来的事儿就少操些心,让缨娘她多奔走就是了。” 高氏笑着开口,拿出一张纸来,递给王缨宁道: “这是嫁妆单子,你在好生清点清点,切莫出错了才好。” 女儿嫁妆的事,她宁愿交给与她们并不交好的王缨宁,也不想交给口蜜腹剑的姚姨娘。 “哎呦,二婶你就放心吧,那些嫁妆我都来来回回清点了三五遍了,怎么会出岔子。” 姚姨娘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捂着嘴转身对王缨宁说道: “不过若少夫人再检查一遍,会更加稳妥,也好让二婶和素素妹妹放心不是。” “既然二婶吩咐了,我自然尽心尽力。”王缨宁还是痛快应下。 高氏松了口气,姚姨娘愈发的笑意灿烂。 接下来,那些嫁妆陆陆续续的摆到了公中的大院子里头,王缨宁每日里忙着清点。 可谓是仔仔细细,认真无比。 彩兰回去与姚姨娘禀报,姚姨娘乐不可支的咯咯咯直笑。 王缨宁点的越认真起劲儿,日后越倒霉。 “什么事儿让你这般开心?” 满璋之从外头回来,他今儿又拿着姚姨娘写的鸾凤谱去潇湘书馆了。 众人皆称赞,书馆的一位管事还特意问了此鸾凤谱出自那位文士之手,满璋之内心狂喜,但是碍于姚姨娘的身份,他还是忍住了只故作神秘道待时候到了必然揭晓。 所以如今的姚姨娘就是他满璋之手心里的宝贝,越看越欢喜。 “没什么,这几日见着府君心情不差,妾身自然跟着开心了。” 姚姨娘温柔一笑。 满璋之上前拥住了她,当初他娶姚玉洁为妻的时候,本来也存着顾虑的。 她出身太低小门小户的,还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哥哥。可她却有十分艳丽的容貌以及出色的才情。 如今想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玉娘,你总该给我生个儿子才好。”满璋之笑道。 姚姨娘眼神一亮,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 “如今我可不是府君的妻了,王氏她才是,她不先为府君生个下子嗣,我怎敢先生个儿子。” 未能生下长子,前头只生了两个女儿,是她姚玉洁一直恼恨的事。 如今按照规矩,身为正妻的王缨宁不生子,她一个妾室便不能生。 可那王缨宁才十三岁,癸水估计都尚未来呢,她如何生子,自己已经二十八九的年纪了,还要等着她。 可那老夫人如今学那些个士族人家,越发的注重这些规矩。 别看她如今风光,可她若敢行差踏错一步,即便是怀了那老夫人恐怕也会想法子给她打掉了。 如今夫君却主动提出,让她先生儿子。 姚玉洁心花怒放又有些不可置信。 “提她做什么,这家里的事儿,自然是我说了算。”满璋之不在乎的说道。 姚玉洁吃吃一笑,道: “老夫人最重规矩,若到时候我真的有了,唯恐惹怒了老夫人。” 满璋之捏了捏她的妍丽的面颊,道: “祖母一向最听我的,不会难为你。” 姚玉洁面颊微红,抬头看向他俊朗非凡的面庞。 当年他要求娶自己,她还道是做梦。 又暗暗对自己说,即便是做梦,也要紧紧抓住了。 面对着眼前的柔情蜜意,姚玉洁差点将自己与大哥表哥暗中开铺子的事给脱口说了出来。 但是最终,姚姨娘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作为枕边人,满璋之是何性情,她这些年也摸清楚不少。 若是她说了,保不齐满璋之前一秒还柔情蜜意,后一秒就翻脸无情。 这样的情形,还少吗。 ------------ 第七十二章 一个窝里的耗子 六月十八,满素素出嫁。 这是时隔三个月后,满家又一位小姐嫁入王家。 大房的姐姐嫁于弟弟王早,二房的妹妹嫁于哥哥王晚。 这事儿本来就因着在官府里打了两场官司而闻名与整个城郡之中。 如今真到了嫁娶的时候,几乎全郡人都来看热闹了。 通往满王两家的路上挤满了人。 这天儿本来就热,这下子水泄不通的,愈发的热了。 有一些精明的小贩儿还专门在这条路上设了摊点。 专卖解暑的凉茶。 还有卖小椅子杌子的。 只为那些个儿不高,瞧不见前头热闹的人准备。 “这是哪位士族大家的亲事,竟如此的热闹?”府君大人今早来衙门的路上就瞧见了,不由得有些纳罕,问向吕乔。 “回大人的话,是城东的富户满家与士族王家的亲事。”吕乔应道。 “哪个王家?”这城中的王家多是士族,但也大多数是些穷困潦倒不思进取的。 “歪脖杨柳巷子的王澹家,他有一儿子名叫王早……” 歪脖杨柳巷子里头鱼龙混杂,房子多是泥草房,每遇上下雨大风的天,常常有人家的房顶被掀翻了。 以前郡府里多次拨银子让他们修葺,可那些人拿着银子不作为,下次照样屋顶被掀翻。所以府君大人对那里很是无奈,这些年都是放任的态度。 大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学前朝文豪晒肚皮的王早家呀。 “听闻满家二小姐出嫁,出了不少的嫁妆,还有一篇文采绝佳的鸾凤谱,你可见过了?”府君大人问道。 府君大人素来爱才,奈何那些有才华的士族人士个个学沽名钓誉的隐士,不肯出仕。 庶族之人出身卑微,要么满心钻营功利,要不难掩粗鄙之心,难有才华。 像是吕乔这样既有才华又有忠义之心的庶族,实在少见。 “见是见过,”吕乔认真道: “不过对于那篇鸾凤谱,世人夸大的成分是有的。辞藻是颇为华丽,但都是堆砌前人之词,实在没有心意。再者这字迹也颇显得乏力,不够引人入胜。” “原来如此。” 府君大人叹了口气,失望的摇了摇头。 满府里外锣鼓熏天的,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今日的天儿十足的炎热,少夫人的身子又弱,还是不要跟去王家了。”青梅担忧的擦着王缨宁的脸上出的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是啊,主子,二房那边既然找到了一个陪着走过场的媒人,你就不必再跟去了。” 红药也劝道。 今儿这府里众人忙前忙后的,老夫人高氏谢氏等几位长辈凑在一起欢欢喜喜的谈天。 唯独是她家主子,众人只当她是个透明的。 “这次多亏了你!”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姚姨娘的手。 “可不,等素素改日回门,让她好生谢一谢你。”高氏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对着姚姨娘也是一通夸奖。 “还有缨娘,也辛苦了。”高氏又道。 “这倒不假,素素妹妹嫁妆的事儿全靠少夫人一人操持忙碌呢。”姚姨娘捂着嘴笑道。 王缨宁看了她一眼,也道: “这事儿我可不敢居功,嫁妆我只负责清点,后头却是姨娘派人来取的,辛苦姨娘了。” 姚姨娘闻言,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王家那边,对这次大儿子成亲娶继室的重视程度可比上一次王早娶满鸣珍的要高出了许多。 桌子摆满了院子,请的是歪脖杨柳巷子的邻居亲朋们。 外头越过前头看热闹的,更是不少。 媒人当众一字一句的念那鸾凤谱,王家老两口觉得甚是有面子。 对于满素素这个儿媳妇,更是满意至极。 至于新郎官王晚,除了拜堂的时候由弟弟王早扶着与满素素,拜过了三拜,就再也没有露头。 “这王家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外头爬了墙上看热闹的人高喊道: “别人家成亲是将新娘送入洞房,新郎留下与客人喝酒。你家怎地把新郎也送进了洞房。怎么?是要新娘子出来与客人喝酒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叫嚣着新娘子出来,陪大伙儿吃酒! 满素素在西屋子握紧了帕子,今儿她与那王晚拜堂的时候,近距离瞧了瞧那王晚。 却见他目光呆滞,一举一动都要他弟弟押着做似的。 看起来十分的怪异。 满素素心里不停的打鼓,越来越害怕。 这王晚必定是有什么猫腻。 她不想嫁,她不要嫁了! 眼下只要能逃离这里,即便是跟了那北朝的商人,她也认了。 突然有了这想法的满素素扔了挡脸的羽扇,想要冲出门去。 结果却发现那门竟被人在外头锁上了。 夜里来王家吃喜酒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也有几个年轻混不吝的趁着夜色藏了起来。 到了半夜听那新房的墙角的。 果然,那屋子里不时的传来几声尖叫。 不仅有女子的尖叫,还有男子的哭叫。 “这王晚满师两口子果然真是了得啊,动静也太大了些。”听墙角的人叽叽咕咕的笑着。 与新房相对的是王早与满鸣珍的屋子,这样的动静,他们两口子在屋子里也都听到了。 王早嗤笑一声,借着酒劲儿自己睡去了。 剩下满鸣珍专心的坐在窗户下头听动静,眼中时时的冒出一种瘆人的畅快笑意来。 这辈子我满鸣珍也就这样了,但你满素素也别想好过。 天亮之后,王晚夫妻二人到主屋给王家二老敬茶。 只见王晚脸上血淋淋的,正趴在他娘膝上嗷嗷哭泣。 满素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头发也被薅了一把去。 王家主母心疼的抚摸着大儿,将满素素敬来的茶狠狠的摔了她的身上。 “我单以为你比你那泼辣的姐姐性情温柔些,谁知道你们满家之人,那都是一丘之貉,一个地窝子里头的耗子,一个阴沟里的蛆虫!” 她家大儿子是傻了些,可哪里挨过这样的打。 这满素素也忒狠毒了些。 “婆婆你骂她就骂她,带上我干什么!”满鸣珍在一旁不乐意的哼唧道。 “谁让她是你的好妹妹!”王家主母哼声道。 满鸣珍瘪了瘪嘴,这王家有如今的光景,还是靠了她的嫁妆。 否则,他们可是连稀粥都喝不起了。 说起嫁妆,满鸣珍目光一转,昨日瞧着满素素带来的嫁妆也不少。 二叔二婶这么多年,果然有私藏! “还有,你瞧瞧你都带了些什么玩意儿!”王家主母将桌子上的嫁妆单子,扔到了满素素身上。 昨天夜里她什么都没干,就按照嫁妆单子清点起满素素的嫁妆来。 不清点不知道,这一清点,她真是火冒三丈。 这单子上明明写着金台盘、玉观音、银执壶、银酒杯、象牙箸、紧丝绸缎、寿生酒、寒潭香…… 可她清点了好几遍,分明都是些不值钱的铜器,以及些木头家具,上好的绸缎没有几匹,全是粗布匹,酒水也是便宜的金华酒。 哪里嫁妆单子上写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影子! “你们满家这是欺瞒,若是不给我王家一个说法,咱们就再去郡府衙门一趟!” 王家夫人上次在郡府衙门里讨得了好处,这次张口闭口还是郡府衙门。 她想去,满素素可打死都不敢再去了。 “那些金银玉器都是我爹爹为我准备的,怎可能有假?” 满素素此时已经将自己嫁给了个傻子这件事的一腔的愤恨,都转移到了王缨宁身上: “我进门之前,嫁妆都是王氏在打理清点的,此事必然是她在背后搞的猫腻,私吞了我的嫁妆,婆婆要告就告她好了。” 王家夫人眉头一皱: “你说的是缨娘,她怎会私吞你的嫁妆,她可是个大好人。” 满素素嗤笑一声,她是好人,她要是好人天底下岂非没有坏人了。 王家夫人见她恨意十足的样子,也有了几分相信,随即阴鸷的说到: “若是那缨娘真的私吞了咱家的财物,我可不管她是谁,定然要她好看!” “还有你,三日后回门将嫁妆的事儿搞清楚,按照单子上写的一样儿不差的给我带回来,否则你就等着在我王家当牛做马好了。” 满素素闻言,更加面如死灰。满明珍则是笑的愈发的开心,心里甚至期盼着她那些嫁妆永远找不回来才好。 ------------ 第七十三章 消失的嫁妆(一) 三日后,满素素回门。 同她一起来的不是王晚,而是她的小叔子王早。 这就说不出的怪异了。 “你们别看我,我也不想来,可我母亲大人之命,我也不好推辞。” 王早摆了摆手,大喇喇的潇洒无比的到满璋之的身边。 “大家请便,不必顾虑我。舅兄你只给我多备些好酒即可。” 满璋之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但又奈何不了他,由着他去。 “哎,对了舅兄,我听说你拿一个妾室写的鸾凤谱冒充是潇相书馆的文士所写,可有此事?”王早笑着问道。 满璋之一惊,差点站了起来。 “胡说什么,怎会有这样的事儿,你听谁说的?” 王早揉了揉鼻子,满不在乎的说到: “别管我听谁说的,那鸾凤谱我王早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也就了了的水平,糊弄糊弄旁人罢了。” 满璋之嗤笑一声,心道就凭你,还能看出好坏来。 却不料王早继续说道: “就那一手软弱无力的字儿啊,我那缨娘妹妹写的都不只比这好多少呢。” “你说的是缨娘?”满璋之有些惊讶,到目前为止,他竟还从没有见过王缨宁写字。 实际上她写字好不好,弹琴好不好,他也只是略有耳闻并没有亲眼见到,所以可以说是根本不知。 说起来,他已经好几日没见王缨宁了,只要他不去她的院子,她也从没有主动找过他去。 今儿回门宴,远远的瞧着她穿了件儿式样老旧的石榴红缎子裙。 松松垮垮的,不是很合身,更衬的她瘦瘦小小的。 她的那些衣裳,仿佛就没几件儿合身的。 但是她从来也不提。 若是无事,她安静的就像这满府里头的一株小草。 这样的她,竟有一手好字,是否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才华能耐? 王早这边喝上了酒,也就懒得搭理他。 留着他坐在那里发懵发愣。 “你说,这次你回门,为何王家大公子没来,反而是王家二公子来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小叔子陪着嫂嫂回门。 这像话吗。 不光是老夫人觉得难堪,就连高氏都气急败坏的扯过满素素小声质问道。 满素素死了口一样,不答话。 虽然这次请的客人不多,但是为了维持起码的体面,老夫人也只淡淡的问了句: “那王家姑爷如何,对你可还好?” 这话问完了,满素素不答,眼神倒像是刀子一样笔直的看向坐在谢氏身边的王缨宁。 王晚是个傻子,她早就知道吧。 但是她却不曾开口提醒,任由她嫁进王家。 如今这幅表情,是在幸灾乐祸嘲笑自己吗? 满素素眼里仿佛有刀子,王缨宁被她这样看着。 却是半点不慌。 甚至还扬起嘴角,笑了笑。 “你祖母问你话儿呢,还不回话!”高氏赶紧拽了拽满素素的手。 满素素转过头去,沉静的回道: “祖母,我在王家很好。” “不过,今早晨清点嫁妆进库房的时候,发现了些不一样的地方,引得婆婆十分不快。” 满素素话音一落,高氏一个激灵,急急地开口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给你准备的嫁妆,怎么会有错?” 不仅高氏大吃一惊,连老夫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满素素便将今早晨她看到的那些嫁妆箱子里头的东西,大致的说了一遍。 高氏听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件事,当真是闻所未闻,会不会是你那婆婆昨天夜里给掉了包去……”谢氏对那王家夫人素来没有好印象,开口就怀疑道。 “大嫂真是说笑,怎么会是她,她能有那么大的能耐,用一晚上的时间将素素那么多的嫁妆藏了起来,而后又找到相当重量的替换。那她岂不是神仙?” 高氏没好气儿的打断谢氏的话。 “素素你向来主意大,这事儿你怎么说?”老夫人不动声色的问道。 满素素起身,上前跪下: “还请祖母替素素做主,让偷换我嫁妆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样子,看起来竟像是知道谁在她的嫁妆上动了手脚。 老夫人不再说话。 抬眼看向诸人,良久才冷声道: “若真是咱们满家有人敢行此大错,我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只管说来。” 满素素得了老夫人的话,转身指向王缨宁。 “大嫂嫂,你可听见祖母的话了,我出嫁前的嫁妆都交由你来清点打理的,可你竟枉顾祖母与我母亲的信任,将我的嫁妆以次充好。” “你让我在王家丢尽了脸面不说,还枉费你士族之女的身份,你贪婪狠毒,该当……” “该当如何?”王缨宁眼睛一眨不眨的听她在慷慨激昂的诉说。 “该死!你该死!”满素素恨声道。 她对王缨宁的恨由来已久,她与那吕乔侃侃而谈,却不肯帮她与吕家说亲,反而袖手旁观,还眼睁睁看她嫁给了个傻子。 她恨透了她。 “你说我换了你的嫁妆,不过时空口无凭的诬赖,我可万万不能认的。” 王缨宁不怒也不急,缓缓的说到。 满素素咬了咬牙,她还真不能确定那嫁妆是她王缨宁给掉的包,但是今儿她就是不想放过她。 “无论如何,那嫁妆都是经了你的手出的事,你休想甩脱掉责任。” 满素素转头对老夫人说到: “让王氏帮着打理嫁妆的事,祖母也是知道的,如今出了事,她怎能置身事外。” “这……”老夫人皱了眉头。 再看向王缨宁,一副没有证据,你们休想诬赖我的淡定模样。 老夫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事儿也许王氏有责任,可没凭没据的也不能就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去。 她至今还没忘前头这王缨宁在众人面前那般据理力争的刚烈样子。 她可不是那般任人轻易处置的主儿。 这种大多数时候面色沉静不怒不争的人,只要你别招惹她还好,若是招惹了她身上戾气还挺重,是那种若是你敢弄死她,她做鬼也要回来咬你两口的人。 老夫人年纪大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会看人下菜碟。 轻易她不愿去招惹这王氏。 虽然她也任由下人小打小闹的无视她,甚至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与她。 这些事儿,她料定了依着王缨宁士家的气度,吃个哑巴亏也就算了,不会表现出来。 但这偷换嫁妆的大事儿,可断断不好轻易就按在她身上的。 除非有证据。 满素素见老夫人迟迟不肯下决断,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正在这时,一直笑着看满素素与王缨宁正锋相对的姚姨娘,满满的起了身来。 “启禀老夫人,有句话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老夫人问道:。 “难不成你知道这嫁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是,妾身确实知道。” 姚姨娘笑着说道,满素素惊讶的看向她,二人眼神相汇。 而后立即懂了对方的意思。 满素素心中大喜,怎么忘了姚姨娘这号人物。 若论起这世上最讨厌王缨宁,恨不得她马上死的人,自己可轮不上头名。 这头名自然要数因着她由妻被贬为妾室的姚姨娘了。 “那日妾身遣了厨房的下人去给少夫人送羹汤,恰巧听那下人无意之间说道少夫人的两个丫鬟在院子外头的墙角挖土掩埋些什么。” 姚姨娘将那日看到的情形,缓缓道来。 “妾不放心,夜里让人悄悄跟去,赫然在那地下发现了一盏做工精致的银酒杯。下人心中害怕,拿着银酒杯便回来复命。至于那地下还埋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了,姚姨娘从袖子中拿出一盏银酒杯。 高氏近前一看,可不就是她们二老爷从外头带来的好东西! 既然姚姨娘都拿出真凭实据了。 老夫人立即带人去了王缨宁的院子。 男席这边满璋之听了大丫鬟在耳边将老夫人那里发生的事儿说来之后,也起身与她一道儿去了王缨宁的院子。 ------------ 第七十四章 消失的嫁妆(二) “就是那里!嫁妆就埋在这底下” 姚姨娘指了院子外头的一处墙角,看了王缨宁一眼,得意的说道。 满璋之近前一看,确实那一处的土是松的。 看来是被人刚翻动不久。 老夫人她们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本还不敢相信这王缨宁会真的干出这种事儿来。 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你这个毒妇!害的我的素素被夫家奚落,你到底安得什么心。”高氏上前指着王缨宁的鼻子骂。 “她不仅是毒妇,还是个小偷,是个贼,有道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满素素冷声道。 王缨宁定定着看这母女俩要上前撕了自己的模样,红药拦在她的身前,为她挡去高氏的唾沫星子。 “二婶,大可不必如此。” 一直沉声不语的满璋之突然上前站到了王缨宁的身前,并开口说道: “缨娘平日里性子是冷淡了些,但我不相信缨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不要冤枉她。” 王缨宁没料到他竟为自己说话。 上辈子她也有这么一次,她被姚姨娘诬陷偷盗公中财物。 那时候满璋之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与她,害她伤心难过了许久。 却没想到这辈子她不再给与满璋之真心,他反而还在这时候维护她来了。 饶是如此,王缨宁已经心硬如铁。 “璋儿,你也别因为她是你的妻子就偏袒与她。” 老夫人不大满意这次满璋之如此感情用事,沉声说道: “到底是不是冤枉她,一会便能见分晓。” 姚姨娘脸色有些不好看,挥了挥手急急吩咐下人道快给我挖! 松软的土又被一下一下的挖开…… “老夫人,这下头有东西!”下人似乎挖到了什么,高声喊道。 “拿上来,让大伙儿看看!” 老夫人冷声道。 下人们将几个罐子,一个一个的抬了上来。 封口封的严密,个个沉甸甸的。 摆在众人面前。 “果然是她!” 这次连满璋之都惊讶了,不可置信的回头问道: “当真是你?” 见王缨宁不语,又道: “我满家也不算亏待与你,你又何必……罢了,此时既然是家丑,便不可外扬。你快去与素素妹妹好生赔罪,再去王家好好解释清楚,获得他们的原谅才是。” “夫君!”还没等王缨宁说什么,姚姨娘惊愕道: “这偷盗之事不是小事儿,怎能只道个歉陪个罪就过去了的?总该,总该……” 姚姨娘越来越发现,满璋之他的心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偏向这个王氏,这种感觉她早就有了,可她万万都不想承认。 如今只想凭着这件事,让王缨宁再也爬不起身来。 她不是士族吗,士族最重气节名声,若她得了个偷盗的名声。 那她可就彻底毁了,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那些士族们定然也不会再承认她的身份。 并且以她为耻。 今日是满素素回门的大日子,虽然满家没有大肆操办,但是来的人也足够把王缨宁的恶名传播出去了。 “总该什么?”满璋之有些不满,她在里面掺和些什么。 二房的嫁妆有多少是二叔二婶他们私下里藏了私的好东西,别以为他不知道。 “我……” 姚姨娘见他动了怒,我了半天,不敢再多言。 满素素如今却不怕他,今日她只想要王缨宁好看。 “大嫂嫂,我知道你素来有一张利嘴,善于争辩,这点咱们谁也比不上你。” 满素素昂首走到王缨宁面前,鄙视的说道: “可如今人赃并获,你说再多又有何用。” 大热天儿的,王缨宁站了半日了,有些累了。 “那你想怎样?”王缨宁依靠着红药,缓缓问道。 满素素气急。 你想怎样? 她就轻飘飘的说这么一句。 都到现在了,难道她不应该是被捉赃之后的惭愧到无地自容和跪地求饶,才对吗。 “我让你跪下!” 满素素恨声道: “跪在我面前,向我赔罪,还让你在世人面前承认你是个可耻贪婪的贼人!” 满素素说完了,浑身颤抖,看来是十分的激动。 她等这日,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这样的要求,连姚姨娘都暗暗叫一声狠! 王缨宁叹了口气: “你就这样确定那里面是你的嫁妆?如若不是,你是否也如同你所说的,向我下跪求饶,说你冤枉好人愚蠢至极呢!” 这话分明就是激将,满素素一时语塞,看向那摆的整整齐齐的罐子,又不敢下死口了。 而后满素素看向姚姨娘。 姚姨娘心里暗骂道这种时候还犹豫什么! “自是如此,若真是冤枉了少夫人,素素妹妹自然会好生赔罪为少夫人压惊。” 这东西是姚姨娘放的,所以这里头她最笃定,抢过话头说道: “但若证明是真的,偷盗之事为律法所不容,那么让这偷盗之人跪地求饶,还是轻的。” “好!姚姨娘你说的好,”王缨宁扬声道: “把那些罐子的封口给我打开!让她们看看,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话音一落,青梅赶紧跑过来,对着那些开罐子口的下人,不停的嘱咐道: “小心些,小心些,别给我弄脏了,小心点啊你……” 几口罐子都打开了,一股子酒香混着花香从其中散发开来。 这里面是酒! 众人一时无语。 青梅心疼不已,一个劲儿的唠叨: “这是少夫人与奴婢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做成,放到土里酿了还不足几日的功夫呢。这会子开了封,全都毁了!暴殄天物啊!” “什么,是酒?”高氏皱了眉头。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姚姨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边喃喃自语。 “明明是什么?”王缨宁问道。 “这是我与青梅她们酿的百花酒,姚姨娘以为是什么?” “怎么可能,一定是你早有觉察,将那些嫁妆给换了,换成了酒来迷惑大伙儿。”姚姨娘气急败坏的说道。 “察觉……” 王缨宁抓住了她话语里的字眼儿,众人也看向她。 “姨娘的意思是有人讲那些嫁妆栽赃给我,被我察觉了,而后换得酒是吗?” “我……”姚姨娘方才一时情急,竟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这时候有些慌神,良久才道: “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自己想的,你少血口喷人了,谁不知道你有一张利嘴……” “行了!”满璋之不愿再接着看这场闹剧,厉声道: “事实证明缨娘她没有偷素素的嫁妆,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吧。” 他又转头对王缨宁轻声安慰道,让你受委屈了,此事就此作罢,以后谁也不许提。 姚姨娘有些忿忿不平。 “到此为止?” 王缨宁突然笑了 “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方才素素妹妹说若是我真的偷了她的嫁妆,便要我跪地求饶。若是没偷……” 王缨宁意味深长的看向自打那罐子封口被打开,便面若死灰,躲在高氏后头不肯吭声的满素素。 “看来是咱误会你大嫂嫂了,素素快些去道歉。”高氏反应过来,赶忙打圆场。 “你大嫂嫂她素来宽厚有大量,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儿与你计较的。” 王缨宁身边的红药嗤笑一声,方才说主子是毒妇是小偷的是她们,如今说主子宽宏大量的也是她们。 真真儿是不要脸! 满素素不情不愿的走到王缨宁面前。 叫她向她道歉,真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大嫂嫂对不住,是我们误会了你。”满素素咬了咬牙,不情不愿的说道。 “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妹妹若是嫌这地上脏,我叫下人放个垫子。这磕头赔礼的事,一定要郑重。” 王缨宁轻声说道。 “你……你莫要气人过甚!”满素素后退一步叫到。 “王氏你太过分了,今儿是素素的大日子,你竟叫她当众跪你,还有没有点人情人味儿了。”高氏也不满的呵斥道。 “这跪着道歉的事儿,方才是二小姐与我家主子说好了的,怎能出尔反尔?” 青梅撅着嘴,为自己主子抱不平。 “掌嘴!这里都是主子,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插话儿的!” 姚姨娘此时拿出了管家之人的风范来,要掌青梅的嘴。 原本不管她们怎么叫嚣,怎么气急败坏,王缨宁神色都很平静,如今她竟敢要掌青梅的嘴。 “谁敢!” 王缨宁双目一寒,冷冷的看向姚姨娘,又扫了一眼躲在一边当缩头乌龟的满素素。 “此事我本想就此罢休,既然你执意要闹大,那么今日做错事儿的人若是不跪下来,好好儿道歉,此事便不算了结。” ------------ 第七十五章 邓娥 “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前头还有客人正在吃酒呢,也别惊动了他们。” 老夫人威严的看着王缨宁。 这里是满家,她虽然是士族之女,但是也不能太过狂妄。 她要护的是自己的丫鬟,这次便饶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就是。 果然王缨宁也不再继续逼着满素素道歉,不过她倒是说了一句: “老夫人,这事儿恐怕还不能了结,究竟二小姐的嫁妆是被哪个偷梁换柱的,如今还未水落石出,这家贼没有捉到,大家伙儿怎么睡得安稳。”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姚姨娘身子微微一晃,便很快镇定了下来。 满素素的那笔贵重的嫁妆确实是在她的手里,因着日子太赶,她还来不及偷偷运出府外,只得先藏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至于王缨宁这里,她事先只叫人放了一只银酒杯。等满素素回来闹,她再拿出藏在袖子里一模一样的一只来,引导众人来挖王缨宁院子的墙角。 只要众人挖出了另一只银酒杯,必然人定偷嫁妆的贼就是她。 至于其他的贵重之物,大伙也只会以为是被她私藏到别处去了。 可方才下人掘地三尺,也没有挖出那只银酒杯来。 看来是王缨宁有所察觉,早早的取走了银酒杯。 如今王缨宁又说了那样的话,姚姨娘难免有些慌张。 她既然察觉到了自己要陷害她,那么她难道还知晓真正的嫁妆就藏在自己的院子里…… 若是她被抓住,不仅是会失了满璋之的宠,二房的老爷少爷还没走呢,他们会饶了自己? 姚姨娘越想越害怕,此时已经冷汗淋淋。 她紧张的看着王缨宁。 王缨宁却不动,也不再开口。 突然一个身影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是满璋之身边的大丫鬟,邓娥。 “少爷,请听奴婢一言。” 大丫鬟邓娥跪下来,轻声道: “二小姐那些嫁妆,奴婢大概在哪里。” “哦?快说!究竟那些嫁妆被谁偷换了。” 满璋之非常信任邓娥,因为这丫鬟是他手下的得力助手,素来都是忠心耿耿。 这一点,老夫人也是知道的。 “少爷不若让人去姚姨娘的院子里头,找一找。” 邓娥说完了,就敛下了眸子,不再多言。 任凭姚姨娘气急败坏的过来扇了她两巴掌,骂她诬陷。 邓娥都一动不动。 姚姨娘平日里都是温柔小意的样子,满璋之今日看到她这般像个泼妇似的,攀咬这个又打骂那个的。 顿觉的嫌弃。 但碍于她写的那纸鸾凤谱的面子,又生生忍了下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去搜院子的下人,带回了一块大红绸缎的包袱,里面东西寥寥无几。 也就一把银酒杯。 与姚姨娘先前从袖子里掏出的那把,一模一样。 银酒杯被盛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将它递给高氏。 高氏一看,立即叫道: “真是嫁妆里的东西,不过这样的银酒杯整整有十盏,寓意十全十美,如今怎么才找回了两盏。” “另外的八盏呢,除了这银酒杯,还有玉观音,金银玉器,绫罗绸缎……那么多东西呢。” 这话,高氏是对着姚姨娘说的。 “我……我怎么知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姚姨娘浑身发颤,那些昂贵的东西她藏得虽然隐蔽,但是并不是完全找不到。 如今他们在院子里全搜了,却只搜到了这只银酒杯。 还是她栽赃给王缨宁的那只银酒杯。 姚姨娘面如土灰,要不是身边的彩兰扶着,整个身子都要瘫倒在地上去。 “大胆姚姨娘!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满家竟养了一个贼出来。”老夫人终于震怒。 让她管家,她竟敢监守自盗。 这次她偷换了二房嫁女的嫁妆,以往她难道就没有贪墨公中的银子? 老夫人越想心里头越发冷,恨不得赶紧将她扭送进官府里头去。 “老夫人息怒。”满璋之看出老夫人想要严惩姚姨娘,赶紧出声道: “姚姨娘这次虽然犯了大错,但是念及两个女儿已经大了,还是不要大动干戈才好。” 这时候满若霏与满若雪两姐妹也听到了风声,匆匆赶来,跪在老夫人的面前,苦苦哀求。 “大少爷此话差矣,她姚姨娘那可是犯了偷盗的大罪,怎能说了就了了的。况且如今只找回了两只银酒杯,其他物什想来早就被她给卖了,眼下难道就让我们二房白白吃这个哑巴亏不成!” 高氏不满,这姚姨娘有大少爷做靠山,又多年管家在满家有了一定的威信。 动不了她,那起码得把丢了的东西给还回来吧。 “此事若是大少爷做不了主,咱们就将老爷与我家二老爷一并叫来,让他们评评理。” “住嘴吧你,两位老爷哪里有心思处理内宅的这些琐碎事,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老夫人打断了高氏的话。 如今她的大儿子不理俗物,每日里只会吃喝游玩,二儿子又猴精猴精儿的。 这事儿要是闹到他们那边,大房肯定要吃亏。 老夫人心疼大房,所以出言阻止。 “这样吧,既然这嫁妆是姚姨娘所换,便叫她拿自己的私房银子添补给素素,算是补偿。另外再叫她闭门思过三个月,这家暂时由大房二房两位媳妇共同来打理,如何?” 姚姨娘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彩兰没有再去扶,仍由她瘫着。 老夫人停了停,又道。 “至于缨娘,这次是素素她冤枉了你,但也算情有可原。既然她已经认错,你身为长嫂也不该再计较。” 而后吩咐身边的丫鬟: “去,将我屋子里头的那副金镶玉的头面拿来,送给缨娘压压惊。” 王缨宁看明白了,这事儿老夫人是打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她本来就没有指望满家人会重重处罚姚姨娘,三个月的禁足,想来也算够了。 “如此,便谨遵老夫人的吩咐。” 王缨宁没有不依不饶,令老夫人和高氏同时松了一口气。 眼下那些嫁妆虽然不能找回来了,但是老夫人已经下令让姚姨娘折合成银钱补偿满素素的。 高氏又得了个和谢氏共同管家的差事。 心里不由得一喜。 满璋之看她的目光,愈发的欣赏。 王缨宁感受到了满璋之的目光,心里感到有些不适,微微皱起眉头。 “此事能这么快查清,还多亏了邓娥,眼下姚姨娘犯了错要闭门思过,少爷身边自是少不了个伺候的贴己人儿。不若就抬了邓娥做姨娘吧?” 王缨宁望着邓娥说道。 邓娥抬头与王缨宁轻轻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叫人看不清面目。 满璋之略略皱了眉,她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将自己往外推吗。 姚姨娘闭门思过这三个月,她本应借此机会,多讨自己欢心才对。 怎么又给自己抬了个姨娘。 不过邓娥是他的亲信,早晚他也会给她个名份…… 现在王缨宁倒是先提了,令满璋之莫名的有些不快。 老夫人摆了摆手。 “这等小事儿,你这个做主母的决定就好。” 邓娥是她给满璋之安排的忠心的得力大丫鬟,抬了妾室,她也喜闻乐见。 “是。”王缨宁笑道。 此事算是了了,众人离去,只剩下王缨宁与将将被抬做妾室的邓娥。 “那日少夫人让我将那银酒杯放到姚姨娘的屋子里头,可算准了我会出来指摘姚姨娘。就不怕日后我将此事告于少爷知晓?” 邓娥看着王缨宁一字一句的问道。 “素闻少爷身边的大丫鬟邓娥最是忠心,是少爷的得力助手,从来不会欺瞒与少爷,这次这忠心的大丫鬟却害的少爷最宠爱的贵妾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缨宁笑道: “一个说了谎话不忠心了的得力助手,还是得力助手吗?” 邓娥微微怔住,随即笑道: “少夫人好心思。” 世人皆知道她邓娥对少爷忠心不二,谁又知道她也是个女人。 她打小便对满璋之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每每看到他与那姚姨娘卿卿我我的样子,她心头都在滴血。 少爷,该是她的。 “好了,如今你既然成了姨娘,便是主子,身边怎么能没有丫鬟伺候。我瞧着姚姨娘身边的那个彩兰就不错,不若你去与少爷说,就让彩兰在你身边伺候罢。” 王缨宁笑道。 邓娥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王氏自从嫁进满家,除了为两位姑奶奶的亲事奔走,其他时候从不出门。 也不与任何一个院子里的下人有任何牵扯。 她又是如何得知。 她是买通了彩兰,将那银酒杯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姚姨娘的屋子里头去的。 这个人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当真是可怕。 ------------ 第七十六章 你三我七 姚姨娘被禁足三月。 禁足的同时,还要削尖了脑袋想法子凑银子,赔偿满素素的嫁妆损失。 她这次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尤其是那王家夫人天天上门,吆五喝六的让满家快些赔银子。 还拿着不赔银子就告官府的名头,叫嚣着吓唬人。 二房的高氏至今还不知王晚是个傻子,所以也不撵她,每每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 亲家二人凑在一起挤兑王家另一个亲家,满家大房的谢氏。 满璋之烦透了王家这些人。 可又一时想不出法子,奈何不了他们。 只得白日里躲到潇相书馆,晚上又被新抬做妾室的邓娥粘上,夜夜行那档子好事儿。 愈发的心累,身体也累。 反观王缨宁终于得了个清净。 如今她也算报的小仇,心头那些恨虐的戾气也略略宽泛了些。 夜里有时候还能睡上半个囫囵觉。 这天晚上,她美美的睡到了半夜,照例被噩梦惊醒。 披衣做到了院子里头。 是夜,减少了白日的燥热,有缕缕混合着花香味儿的清风吹来。 正是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她院子墙上那一堵隐门无声的被打开。 走出两个高高的身影来。 前头的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这个满少夫人当真是个怪人。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偏要坐在院子里头吓人。 “少夫人,数星星呢?” 萧护没话找话,掩饰尴尬。 王缨宁确实是在数星星。 她睡不着,那本前朝律法书又翻了八百遍了。 至于满家的有些该收到惩罚的人,眼下还不到时候。 如今,她也不再着急。 她能很好的控制心里头那些怨念恨意了。 “我在等你们。” 王缨宁清冷的声音,给这本也不怎么燥热的夜里,又增添了一丝凉气。 “等我们?”萧护有些不解,白日里他在她门口看门护院。 她既有事儿,也没有说啊。 为何非要等到半夜,他与主子出去办事儿的时候…… 哦,原来她等的是主子。 “主子,那我,就先去了啊。今儿咱们的事不怎么要紧,你不必着急。” 说完了,他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留下萧俭,面无表情的对着面无表情的王缨宁。 半晌,萧俭不开口。 王缨宁只得先说: “如今事情已过,那些东西,公子也好归还了。” 她说的是满素素丢失的那些贵重的嫁妆。 当初她将萧俭打晕之后绑了,又提了条件。 这条件自然就是与那些嫁妆有关。 姚姨娘将一只银酒杯以及一块陪嫁绸缎包袱埋到了她院子外头的墙角下。 自己却私吞了剩余的好东西,并寻了些不值钱的东西,桃代李僵,给满素素做了嫁妆。 她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护轻而易举潜入姚姨娘的院子,又悄无声息的将那些宝贝顺了出来。 就放在萧俭所住的院子里头。 那些好东西就随意的堆放在那院子里,满家众人自然不知,满璋之更是打死都不会怀疑到身为皇亲贵族的萧俭身上。 至于当初王缨宁为何没有让萧护顺手将那只银酒杯也放进姚姨娘的屋子里头。 反而选择极有可能揭穿她的丫鬟邓娥合作。 一来是想给姚姨娘增添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好叫她少把心思放到对付自己的丫鬟以及给自己下药这件事儿上。 二来呢,这辈子不管那满璋之如何,她都不会再被他那张脸迷惑,将满心的爱意放到他的身上。 对了,她如今整个人哪里还有什么爱意,全是恨意怨念罢了。 包括对眼前的萧俭。 她也是存了恨意的。 与他合作,那是迫不得已。 “若我不想还呢。” 好半晌,萧俭才出声。 不想还? 他是什么意思。 平时对付满家众人,从来都是人家目瞪口呆的份儿。如今,对上这个萧俭。 不可置信有些慌乱的,成了王缨宁。 “公子说什么?” 王缨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萧俭是谁,是士族,还是留有皇室血液的士族。 他们萧家的家训不是宽厚谦和仁德雅正……吗。 那么点子钱财,他还想寐下? “我说若我不想还呢。” 虽然站的远,萧俭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见她惊得眼睛瞪得圆圆的,还以为自己看不着,咬牙切齿的样子。 萧俭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又收了笑意。 她不是个恶毒极有心机的女人吗。 有什么好笑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又是不义之财,公子这样的人……” 王缨宁压下心中的怒火,试图说服他。 “我这样的人?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萧俭微眯了眸子。 还说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萧俭一早就不相信她会真的只是凑巧叫自己小三子。 那次在磨盘底下,她眼中的恨意和杀意,他可也没有忘。 “我是说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不像是这等贪图银钱的卑鄙小人。” 王缨宁赶紧解释道。 呵,她的意思是自己若是不将那些宝贝拿出来给她的话,就是卑鄙小人了呗。 “从强盗手中盗取财物,明明是匡扶正义,怎么能算是卑鄙小人。” 萧俭缓缓开口,他口中的强盗也不知指的是偷换满素素嫁妆的姚姨娘呢。 还是说的将计就计在姚姨娘背后将那些嫁妆昧下的王缨宁。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祖父说了成大事者一定要忍,她忍下了心头的火气。 “公子向来风光霁月,怎么会是卑鄙小人。至于那些宝贝,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公子可愿一听。” 王缨宁耐着性子说道。 她本不是那等贪恋财物之人,可是如今她在满家过的并不宽裕,三个丫鬟更是常受委屈。 虽然如今姚姨娘不再掌家,换成高氏与谢氏妯娌两个。 以谢氏斤斤计较的小商户性子以及高氏那满脑子的小心思,她的日子也不会比之前好过到哪里去。 她不求享受,只求日子过的下去。 所以她不得不去关注那些嫁妆。 萧俭见她不依不饶的,心中愈发的不耐烦。 “你有什么主意,就快些说,我今日还有事,恐怕没空多在此耽搁。” 其实那些东西,他并不放在眼里,他就是不想便宜了这个心机深沉狠辣,如今又被他发现还贪财的妇人。 其实他性情虽有些冷淡,但也是个温雅不轻易动怒之人。不知为何,面对着王缨宁他总是不能做回那个宽和雅正的自己。 王缨宁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嫌恶,好容易忍下的一股怒火又涌上了心头。 她心中有恨有怨,但很少有怒气。 怒气会令人失去理智和正确的判断。 她平常傲归傲,可也是个有静气的,一般人与事儿很难让她动怒。 但这个萧俭,总是用他疏离的高高在上的不屑的语气,三言两语就挑起她的怒火来。 “既然公子无意商谈,今日便算了,改日等公子心平气和了再说好了。” 说完了,王缨宁不再理睬他,头一扭,看向天边。 接着数星星。 半晌,没有听到他离开,王缨宁又觉得自己这样是否有些孩子气。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总共活了五十多年了。 本应该早就老僧入定了,这会子竟做出少女的赌气姿态来。 想了想,不由得有些老脸通红。 萧俭待了片刻默然出了院子,出门前有些不忍,回头看着她又矮又小的单薄背影,皱了皱眉,也不知再想什么。 次日,萧护照例与萧俭禀报了一声,而后去给给王缨宁看院门。 谁料那道暗门,他推了好几下,没推开。 “主子……”萧护回来,犹犹豫豫的问道: “昨天夜里,你是不是把满家少夫人给得罪了?” 萧俭正在运笔写字,头为抬: “那样的女子,我避之而不及,得罪她还不至于。” “可,咱们的暗门恐怕被人给堵上了……” 萧护哭丧着脸说道。 用脚指头想,也能明白知道这扇暗门存在的,又可能将它堵上的,也只有满少夫人她了。 萧俭落笔的动作,顿了顿。 又想起昨天夜里,坐在星光下,顾着嘴瞪着眼,拼命压制火气的小小身影。 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小女子。 “你那一身的功夫,一扇门能阻了你不成。” 萧俭叹了口气道: “你去问问那位少夫人,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萧护挠了挠头,心道会功夫是会功夫,可那翻墙也是要耗费体力的。 片刻萧护回来。 “禀报主子,满少夫人建议我们将院子里头的那些东西变卖了,换成银子,她愿意与我们五五分成。” 萧俭继续写字。 “三七分成,我们七她三。” 萧护叹了口气,又去翻墙。 自家主子从来不重钱财,主要是也不缺这点子银钱。 今儿是怎么了。 一盏茶的工夫,萧护又一次满头大汗的翻墙,来到萧护的面前。 先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开口: “少夫人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四六分,不能再少了。” 萧俭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萧护,认真道: “二八分。” 萧护屡次翻墙,又热又累,脚步虚浮无力。 终于,他在红药与青梅鄙夷气愤的目光之下,最后一次翻过去,来到主子萧俭跟前。 “少夫人说了,她觉得主子先头说的三七分,就挺好。” 萧俭略略点点头。 萧护终于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次他为了点子银钱,与少夫人讨价还价的,当真是丢脸极了。 红药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他好想哭。 却没发现自家主子,一双似是无情又似有情的凤眼弯了弯,随即垂下眼眸低头动笔写起字来。 ------------ 第七十七章 你疯了 邓娥被抬了姨娘,夜里与满璋之一个被窝睡觉,白天还是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 邓姨娘突然发现做了姨娘之后,满璋之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不比从前了。 有时候甚至还有些嫌恶。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嫌恶了。 邓娥心里怎能不慌。 平日里愈发的小心伺候,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其实以她的角度,根本不懂,她越是紧贴的,满璋之越觉得无趣、嫌恶。 这日满璋之寻了个由头,让她出去办差事。 自己终于清净了一回。 想想这些日子里那些糟心的事儿,满璋之忍不住埋头喝起闷酒来。 酒越喝越多,满璋之眼睛有些模糊,脑子却浮现出一个瘦弱倔强的身影来。 这身影越发的清晰。 王缨宁的院子在满家最角落,满璋之虽然醉醺醺的,但是还是顺利的找了过去。 院子不大,王缨宁还是在那间小书屋里头。 屋子的朝东边窗子大开着,王缨宁将将洗了头发,披散着。 青梅正拿了一柄小毛刷,在长长的头发上刷着一种什么香味儿淡淡的油脂。 浓墨长发下,瓷白的小脸低着头,正在翻看一本厚实之极的书。 满璋之摇摇晃晃的走进,看见她神态十分严肃,紧紧的抿着唇,眉间却不曾有一丝的皱,舒展朗阔的如同清远无波的镜湖之水。 饶是满璋之已经二十好几的年纪,有了两个孩子,但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猛的跳了几下。 满璋之心里又酸又痒,这样的女子,是他花了万金娶来的。 这女子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他才是。 “你们俩先出去。”满璋之突然开了口。 吩咐红药和青梅两个出去。 这二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少夫人,低着头都没动。 “怎么?我的话咱们满府不好使了,还得问一问你们少夫人不成。” 满璋之见冷在那里不动的两个丫鬟,语气变冷。 “院子里那架秋千有些不稳,你们俩去瞧瞧,别让那傻丫儿摔了。” 王缨宁说着,顺势收了手里的书,搁在一边。 红药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王缨宁,王缨宁对她微微颔首,两个丫鬟这才出了屋。 “她们对你倒是忠诚。” 满璋之呵呵笑了两声,也不为两个丫鬟对他的无礼而表现的不满。 反倒坐到了王缨宁的身旁。 与她挨的很近,近到呼吸之间都能嗅到她头发上淡淡清香。 对于他充满酒气的呼吸突然亲近,王缨宁种毛骨悚然之感。 那种感觉太过强烈,犹如一根根一条条蛆虫在自己的骨头上爬来爬去。使得王缨宁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满璋之弯起嘴角,伸出手臂,去环住她的腰身。 王缨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知少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对于她的反应,满璋之眉头皱了皱。 沉声怒道: “少爷!你何时才能唤我一声夫君!” 对于他的怒气,本来还以为王缨宁会有所作为,却见她一动不动,十分冷淡。 满璋之酒劲儿上来,心里头同时又生出一些焦躁和难堪来。 “当初可是你心甘情愿的嫁来满家,如今做这样的姿态,又是为何?” 满璋之一步一步逼近。 王缨宁瘦小的身躯,在他的逼迫下,几不可闻的颤抖着。 即便她的计划再周全,心思再缜密,她突然发现,若是遇上了这样的情况,她竟是无力自保的。 原本还以为自己如今的年纪小,短时间内不会面对这样的情形。 却不想,满璋之还真是个禽兽。 “还请你自重!”王缨宁忍住寒战,叱道。 “自重?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合该更亲密些才是。” 满璋之对她的排斥很是恼火,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原本满璋之也算是风度翩翩相貌俊朗的男子,有多少女子主动投怀送抱,他却看不到眼里。 在他的眼中,天底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都只有用之人和无用之人。 这王氏自然就是有用之人,可他这时候被她冷淡厌恶的态度给激起了心中的邪火。 不管她有用没用,他要让她臣服。 “哗啦”一声,王缨宁被他逼得后退,碰倒了一个美人觚,里头插的玉簪花和水洒落在地。 一地狼藉。 “少夫人!” 红药并没有走远,屋里头的动静她全听见了。 所以她急急的跑过来。 “滚出去!” 满璋之看着这丫鬟脸上的警惕,愈发的恼火: “你这院里的丫鬟当真是没有规矩,是该换一批了。” “不用!”王缨宁胸口一紧,快速的出口: “红药你走远些吧。” “少夫人……” 红药急的眼都红了,她心里害怕极了,她怕主子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 “滚!”满璋之不耐烦的吼道。 房屋的门被狠狠的关上,满璋之冷冷的一步步靠近王缨宁。 到了这时候,王缨宁反而不害怕了。 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进,王缨宁蹲了下来,从脚边的水渍里摔烂的玉簪花中,摸起了一片碎瓷片。 “你干什么!?” 满璋之停住脚步,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美人觚的碎片有着锋利的尖,此时正被她举起来放到了修长的脖颈之上。 王缨宁并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手里的碎瓷片亦是一动不动。 他不相信她真能伤害自己。 世间女子最娇气怕疼,色厉内荏的他见多了。 连那一头的秀发每日都要精心的打理,更无论那白皙柔嫩的肌肤了。 不过她有这样的勇气,已经令人震惊了。 满璋之收了眼里的震惊,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又走进了一步。 只近了一步,满璋之便慌了。 殷红的血,顺着碎瓷片,涌出,蜿蜒往下流,流到了王缨宁洁白的中衣交领之上。 “你疯了!” 满璋之被那些血给刺激的一个激灵,酒劲儿也醒了,急急的吼道。 “你真是疯了!” 王缨宁站的笔直,一动都不动,浓稠的血液不停的往下流,她却丝毫不松懈,狠狠的盯着他,眼神里射出冷冷的恨意。 那是来自地狱的恨,历经前世今生积累的恨! 是她藏在心里,未曾示人的浓浓的恨。 以往她一直以为,恨一个人,不必急于表现在面上,埋藏在心底。 待有一天那恨有了出口,才可以全部发散出来。 可如今看来,她怕等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她便再也掩饰不住对这一家人的恨意。 幸亏满璋之此时正被她脖子上源源不断流出的血而惊吓住了。 并未注意到她恨意滔天的眼神。 “滚!”王缨宁见他不再往前走,使劲了全部的力气吼道: “若你再敢往前一步,看到的便是我的尸首!” 满璋之被她歇斯底里的吼叫,给乱了阵脚,语无伦次的说道: “好,我走,我走,你先把东西放下,放下!” 王缨宁鄙夷的看着他,还是未动。 “出去!” 王缨宁冷冷道。 屋子门开了,红药看着满璋之狼狈而出,急急的跑了进去。 王缨宁此时才把手里的碎瓷片缓缓的放下。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少爷他逼你了……他是想要少夫人你的命吗。”青梅一边哭一边说。 红药更是又恨又气的猩红了眼睛,去手忙脚乱的为她止血。 “主子!” 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萧护早就有些坐不住,有好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萧俭按住了。 “主子,这姓满的就是个禽兽,这少夫人才多大点儿的人啊,他……他竟然想……” 萧俭眉头皱了又皱,冷声道: “不管她年纪大小,都是满家妇,那满少爷想要干什么,与我们并无干系。” 萧护觉得自家主子变了,他们萧家的家训头一条可就是待人宽厚温和,为何主子他对那可怜的满家少夫人如此的不待见。 “主子也认为满少爷该这样做吗?” 萧护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该与不该,又有何区别,”萧俭面无表情: “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该管的事少管。” 也是,他如今能做的也就是拼死保护在主子身边,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毕竟他家主子的身份,非同寻常。 正当萧护暗暗叹息的时候,隔壁那屋子传来一些洒扫整理的声音。 红药那丫鬟素来忠心又是个死心眼的,这时候可别被殃及了。 “主子就不该帮这个禽兽!” 萧护嘟嘟囔囔的说道,他指的是萧俭当初想办法让满璋之又回了潇相书馆这件事。 萧俭抬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看的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这才开口: “满璋之其人,无利不起早。我们二人来这满家住了大半年了,他若是丝毫好处都得不到,你觉得他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思?” 萧俭的话,无悲无喜。 “以潇相书馆的一席之地换取我俩一年的安宁,何乐而不为。” 萧护知道主子所说不差,他们如今的遭遇其实还不如满少夫人呢。 自身都难保,又何以保别人。 ------------ 第七十八章 涟漪 脖子上的血,不停的往下流。 “怎么办?红药姐姐,血太多了,怎么办……” 青梅看着那些殷红的血迹,又看看不停拿棉布堵血却总是堵不住的红药,焦急的不停的哭。 红药猩红的眼里,全是仇恨,又有心疼和害怕,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咬紧了牙齿一边又边的去堵那些血。 “你来!”红药咬了咬牙,道: “我出去寻郎中。” 青梅颤颤巍巍的接过棉布,王缨宁脸色苍白,出声阻止道: “不要去,这伤口不深,总会止住。” 若是此时红药出去叫郎中,必然会惊动满家的人。 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了阻止满璋之近身而不惜自伤。 她的身份毕竟是满家少夫人,这样做将会使她在满家毫无立足之处。 眼下,她与满家的仇恨还未完全了解,她还得利用满少夫人的身份,继续待在这里。 “可是!若不快些找大夫,恐怕少夫人您的身子撑不住啊。” 红药担忧又生气,王缨宁本来身子就弱,这又留了这么多血,脸色苍白犯青,十分虚弱。 这时候外头的傻丫鬟跑了进来,后头还跟了个郎中模样的人。 郎中来了也不多话,奔着血流不止的王缨宁就过去了。 在王缨宁吃惊的眼神下,清洗、抹药、包扎,一气呵成。 红药和青梅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好奇的看向这位不苟言笑的郎中。 “敢问您是府里请来的郎中?” 王缨宁不认为醉醺醺还狼狈而逃的满璋之会好心的为自己叫郎中,所以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 郎中写完了手中的方子,将其放到了一边红药的手上。 “在下究竟是何人所请,夫人不必多问。只是夫人身子弱,日后还是要注意些,否则恐怕就连子嗣都难。” 听他提及子嗣,王缨宁垂下了眸子,心中喟叹了一声。 上辈子大夫也是这么说,自己为了给满璋之留下嫡子,冒死生下了颂儿。 可生下他,却没有能力见她养大成人。 是她这个做娘的太失败。 王缨宁想起满颂,这满心满口就想灌进了黄连,又苦又涩。 这边,郎中说完了,夹着药箱子就匆匆的离开了。 青梅跟着出去看,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当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究竟是谁请来的郎中。”青梅喃喃自语。 不仅青梅好奇,连王缨宁都好奇。 难道是满规之叫来的? 这满府上下,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好心。 正在想着,许久未见的满规之,竟当真匆匆的进了院子。 “嫂嫂。” 满规之在院子里头,胡乱的叫了声,而后行了个揖礼。 从怀里掏出两本皱皱巴巴,足有砖头厚的册子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石阶上。 “怪我定力不足,这律法书断断续续的,誊写了三四个月了,才写完,让嫂嫂久等了。” 满规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自顾对着空气说道。 这本朝的律法书比前朝的要复杂晦涩的多,实在太过枯燥,好几次他都抄的快要睡着了。 期间他又有好友来与他吃酒畅谈,共同研读那本文靖公游记。 这样一来二去的,又耽搁了好长时日。 所以,如今他才将答应王缨宁的律法书给抄写完了。 既然答应人的事,终于做完了,他也好离开满家,启程四处游历了。 “嫂嫂……”满规之正准备转身,见王缨宁由着丫鬟扶了起来。 满规之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问道: “嫂嫂你可是受伤了?” 王缨宁脖子上缠着白色的棉布,上头隐隐渗出一抹血迹来。 “无妨,是我不小心碰到的,小伤。” 王缨宁拾起石阶上的手抄律法书,眼睛不自觉的亮晶晶起来。 “谢谢你,规之。” 王缨宁认真说道。 满规之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这个小嫂嫂比他年纪还小呢,叫自己名字却是十分的熟稔和亲切。 他平日里虽然与府中的人走的不近,但也听到一些下人说嫂嫂的坏话。 说她天天冷着一张脸,看谁都不笑。 有时候发起怒来,连老夫人都怵她。 总之是个不近人情的。 但是在他看来,她却是最和善温柔不过的。 “嫂嫂,明日我便要走了。”满规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但觉得不好就这样转身走,所以又说了一句。 “要去哪里?”王缨宁笑问道。 满规之想了想,道去北地吧。 “北地也不错,大漠落日,骑马射猎,另有一番壮阔之景。”王缨宁点点头,认真道。 “嫂嫂去过北地?” 满规之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道。 王缨宁摇了摇头,似在缅怀道: “倒是无缘去过,幼时跟在祖父祖母身边,这些都是听祖父他老人家所说的。” 满规之叹了口气,喃喃道王老先生实在是吾辈楷模,可惜…… 可惜因为性情耿直,不肯与新政为伍,被软禁了多年。 红药怕少夫人提起祖父祖母他们心里难受,赶紧出言打断: “方才多谢二少爷请来的郎中,为少夫人治伤。” 却不料满规之满脸懵懂,道我并未曾叫过什么大夫来啊。 “原来请大夫的不是二少爷……” 送走了满规之,红药喃喃的说道。 门口的萧护,翻了个白眼,心道自然不是他们满家二少爷。 自家主子虽然嘴上说自身难保不理会满家的事儿,但是转头还是忍不住将那郎中叫来为王缨宁治伤。 那郎中可不是寻常人,他是多年来跟随着萧俭的其中一个,医术高明的很,多次施救在朝廷暗杀中受伤的萧俭。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主子却让他露面给满家少夫人治伤。 虽然他们兰陵萧氏的家风素来以宽和仁厚见世,但也不必做到这样的牺牲吧。 萧护摸了摸鼻子,自己主子最近的言行举止,他真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那郎中算是萧俭的一张底牌,究竟他为何这么轻易的就让他露了面。 对此,萧俭,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也许是一时冲动。 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王缨宁的伤。 但那血淋淋的样子,似乎就在他眼前。 让他心里,很难不起涟漪。 至于那郎中,他自信这事儿做的隐秘,外头又有萧护相接应,旁人不会发现。 若是发现了。 灭口就是。 萧俭是兰陵萧氏后人,论起宽厚雅正,是他;但若论起心狠手辣手起刀落,他也不遑多让。 这么看来,他竟然与那王缨宁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不知道为何这种认知,在萧俭的心中一闪而过。 萧俭暗暗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到院子里头,他这院子里头光秃秃的,没有屏风花墙陈设,甚至没有花鸟鱼虫。 萧俭对着院墙发呆。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他知道隔壁的那个院子里头,如今却是小花小草环绕着,有时候还能闻到酿酒的香气。 萧护在王缨宁院子门口当值,从每日的申时到夜里亥时。 入夜,萧俭才从院子里回去屋子里歇息。 却听到另一边的小书房里,又起了动静。 是女子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 萧俭微微皱眉,暗暗叹了口气,在黑暗中坐起身来。 且说王缨宁得了满规之送来的当朝律法书,也不顾脖子上的伤,赶紧翻开看了起来。 直到夜里,红药知道她的性情,一旦沉浸到书本里头,旁人也劝不住,于是便掌了灯来。 “少夫人,看一会就歇息吧。”青梅小声提醒着。 王缨宁不语,低头看书。 好半晌,她抬起头来。 “青梅,去取些酒来。” 王缨宁眼眸晶晶亮,脖颈上的疼痛在此时一阵一阵的袭来。 她却浑然不觉。 青梅有些哑然,红药也欲言又止。 “去吧,酒能止疼,我这样也睡不着,况且,我今天有些高兴……” 高兴……两个丫鬟齐齐的叹了口气。 受了欺负,又流了那么多血,少夫人还说高兴。 “少夫人您等着,奴婢去给你拿!” 青梅觉得少夫人虽然在外人面前冷淡如冰仿佛坚强不可摧,但是有时候又那样令人心疼。 “前些日子奴婢用金华酒浸了一些吕夫人送来的金橘和蜂蜜,这时候正好喝。这金橘泡的酒,吃起来不仅甜丝丝的,还能消解心中郁气。” 王缨宁听她这样说,不禁莞尔。 “若这金橘泡的酒真能消解郁气,我倒是想长醉不复醒。” ------------ 第七十九章 长醉不复醒 想要长醉不复醒。 萧俭细细的品了品这话儿,有些啼笑皆非。 这小女子到底有什么苦大仇深的事,还长醉不复醒。 青梅支了口小泥炉,金橘酒就煮上了。 咕噜咕噜,金黄浓稠的酒烧开了,立即满室的酒香和果香。 这味道真好闻,连一直不很赞同少夫人在这时候喝酒的红药都不得不赞叹了一句。 “少夫人,这酒如何?”青梅期盼的问道。 王缨宁一口饮进,而后点点头道不错。 青梅开心的咧着嘴,赶紧又给她满上。 就这样,一盏一盏的喝过了好几杯。 “少夫人,不能再喝了。” 红药有意阻止。 王缨宁笑着摇摇头。 “红药你难道忘了,我的酒量是连祖父都夸过了的。” “青梅用金橘蜂蜜泡酒自然不错,可我们在建康城时,主子也曾以大雪之后的梅花入酒,次年春天取来,清澈甘冽,混着梅花的清香,可是后劲儿竟大的不得了。” 王缨宁听红药忆起往事,原本笑眯眯的,除了提到梅花的时候,眼眸中几不可闻沉了一沉。 随即恢复了正常。 她离开建康城时,正是初春,那埋在树下的梅花酒没来得及喝,也不知被祖父发现了没有。 红药接着说道道: “那时候少夫人那么小个儿的人,整整喝了一坛的梅花酒,将那比您大出整整三岁的何家公子给喝的酩酊大醉,从此见了您都抬不起头来,为您的命是从。” “嗨,好汉不提当年勇。”王缨宁弯起唇角来,挥了挥手。 似是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什么时候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算来大约有几十年的光阴了吧。 毕竟隔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 上辈子自打嫁进满家,她便再也没有如此肆意过。 王缨宁又提起杯盏,狠狠的喝了个精光。 红药鼻头微酸,眼眶泛泪。 她家的主子,本该是打马扬鞭建康城,人人称颂喜欢的快意女公子。 可自从王老太爷出了事,主子被接到父母身边,面对着没有亲情只懂吃喝玩乐的父亲,怯懦的主母,跋扈的姨娘,她便再也没有开怀过。 但是让她整个人都变了的,还是嫁进这满家之后。 她被冷落,被下药,背黑锅,甚至不惜自伤以自保…… 一桩桩一件件,都叫红药难受极了。 “主子,红药陪你喝!” 红药抹了把眼泪,开口道: “青梅,将你藏的那些酒,都取来!” “光吃酒怎么行,我还做了些花瓣点心,红药姐姐等我一并取来。” 青梅觉得今日大伙儿着实是被吓坏了,有必要好好儿压压惊。 小泥炉子的火不听,金橘泡的酒。 一盏又一盏的满上。 王缨宁面不改色的一下一下饮进。 红药却已经迷迷糊糊的了,摆了摆手,道实在喝不下了。 倒是青梅,好酒量。 看着红药迷迷瞪瞪的样子,吃吃的笑个不停。 “你笑,我却是想哭。” 红药说了,裂开嘴,哇哇的哭了。 “小姐,你咋就这么命苦呢!” 醉的已经忘了她家小姐,如今是少夫人了。 一口一个小姐,你命太苦了。 青梅见她哭,也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你们知道吗?”王缨宁喝的最多,但是眼睛最是清亮。 突然认认真真的开口说道: “这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时候,是那次大雪天我生颂儿,稳婆迟迟不来。我流着血趴在门上喊人,喊得吐了血……拥着貂裘大氅和滚毛洒金斗篷的那些人从我的身子上跨过去,说我院子里头的红梅开的好,要折一束回去……” “那一束红梅,那叫一个红啊,与雪地上的血的颜色,一模一样呢。” 所以她再也不喜红梅,不想再忆起红梅酒。 “你们知道那些人是谁吗?” “嫁如吕家做了官夫人的满明珍、得了无数遗产寡居回门的满素素、高高在上的媒官姚姨娘以及她的两个女儿……” 王缨宁仔仔细细的掰起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数着。 “少夫人……您说什么呢?”青梅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 少夫人说的这事儿,听着瘆人的慌。 “那药太苦了,我喝了整整几十年,她们以为我不知那是毒药吗,我知道的……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药太苦了,也只有毒药能那么苦吧。” 王缨宁回忆起那一碗碗毒药的苦,五脏六腑都在翻转。 “哇”的一声,呕吐不停。 “少夫人,少夫人……”红药和青梅上前扶起她来,却被她奋力推开。 “这所有的苦,怎么抵的上那次她们告诉我,颂儿没了,我的颂儿没了……”王缨宁咬牙切齿,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到了地上。 青梅一个哆嗦,她第一面见到少夫人就是这种冰冷阴沉的感觉,这会那种感觉又来了。 红药流着眼泪,踉踉跄跄的过去,而后鼓起勇气一把将王缨宁抱住。 “不会那样,不会那样,主子不要害怕,有红药呢,红药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红药喃喃说道。 虽然她听不懂主子口中的颂儿究竟是谁,但她能感受到主子此刻那深入骨髓的恨和委屈。 “是啊,少夫人,大小姐与二小姐如今可都嫁到了王家,您忘了?”青梅也鼓足勇气小声提醒道。 王缨宁一怔,脸上的狰狞缓缓褪去,慢慢的坐下。 一只胳膊支起额头,想了想,点点头。 对啊,这辈子的满鸣珍与满素素,没能做官夫人与富商娘子,而是嫁给了王家兄弟。 一个混不吝的酒腻子,一个只有五岁智商的傻子。 “红药姐姐,少夫人她睡着了。”青梅小声提醒道: “咱们把她扶到卧房去吧?” 红药担忧的遥遥头,小声道: “不可,少夫人难得入睡,若是动了又会被惊醒。” 青梅小心又快速的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边忍不住问道: “红药姐姐,你说少夫人说的那些到底是梦话醉话,还是……” 实在是太吓人了。 红药怔怔了片刻,目光看向窗外,而后变冷: “也许是醉话,但若是主子还像以前那样一腔赤诚和单纯。在这满家,不出几个年头,可真说不定!” 红药是王家老夫人亲自教导出来陪伴王缨宁的,在看人心人情上,是比王缨宁还要通透的。 “你是说……”青梅有些吃惊。 她能感觉出少夫人不喜满家众人,却没想到到了这种的地步,就连红药姐姐都这样说。 “你该是没注意,少夫人研读的那律法书里,和离的律条,被翻了好多遍了。” 红药淡淡的说到: “少夫人也曾说过,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只是我猜,还不到时候。” 旁的她不知道,但是她心里记得清楚,那姚姨娘指使绿萼给主子下毒的事,还没了呢! “自打那日醒来,主子就像藏了很多心事,今日既然说开了,咱们也要有个心里准备。”红药叮嘱青梅。 青梅赶紧点点头,从心里认定了这满家众人没有好东西。 她们得好生防着。 同时,她难免又有些彷徨。 若是主子有一天真的离开了满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红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侧躺在榻上睡的极不安稳的主子,招了招手,二人小心的去了院子。 王缨宁虽然睡着了,可是梦里乱的很,一时小小的颂儿哭着向她伸出手,一时年迈的祖父祖母在深深的叹息…… 寂静无声的黑夜之中,只剩下隔壁屋子里女子小声的啜泣和不安的呓语。萧俭抱臂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微皱着眉头,细长明亮的凤眸中,几经变换,流露出不同的色彩。 ------------ 第八十章 笛声和饵饼 “娘亲,娘亲,我好痛……” 梦中的颂儿浑身抽搐,口鼻中不停的溢出鲜血来。 “啊!”王缨宁痛快的喊叫了一声,瞬间醒来。 浑身又被冷汗浸透。 她并没有叫红药和青梅,也没有动,任凭狂跳的心头,自己缓缓的静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王缨宁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长夜漫漫,恐怕再难以入睡了。 这时候,熟悉的笛声响起。 丝丝缕缕,却清晰的传到了王缨宁的耳中。 笛声悠扬,旋律缓慢,却透着一股子坚定之气。 听到这样的笛声,王缨宁的心绪终于慢慢的平静,那些彷徨的恐惧,以及肆虐的恨意,也在变得平静…… 王缨宁缓缓的入睡。 在入睡之际,王缨宁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这笛声究竟是什么人吹响的。 就像那日救她出湖的背影,身上青竹一般的气味…… 这些似乎都成了王缨宁在这世上,能感觉到的少有的丝丝缕缕让人温暖安心的东西。 笛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王缨宁醒来的时候,青梅已经满脸喜色的在榻前候着了。 “主子,早知道这金橘酒有这样的好处,奴婢早该拿出来了。您可是难得睡这么长的时候。” 青梅笑嘻嘻的为她倒了一盏清茶漱口。 自打昨天夜里主子酒后说的那些话,她与红药已经觉得不再唤主子为少夫人,改唤主子。 不管主子是满家少夫人,还是王家小姐,总归就是她们的主子就是了。 王缨宁睁开惺忪的眼看向窗外,果然天光已经大亮。 “现在是几时了?”王缨宁问道。 “正是卯时,老夫人那边估计人都到齐了……” 青梅轻快的说道。 “不过主子不用急着起身,红药姐姐已经到老夫人那里去,说主子身子不适,今日恐怕无法儿去请安了,所以主子尽管再多歇歇。” 王缨宁默默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头,看到那两本砖头厚的律法书,想起满规之来送书的时候说他今日就要走了。 略略的洗漱穿衣之后,王缨宁与青梅来到她们的小厨房。 王缨宁找了找,这厨房里没有旁的,倒是有半缸新米。 王缨宁指挥着青梅弄一些米出来。 “少夫人要做什么?”青梅好奇的问道,手脚却不停下按照她说的做。 “你把这些新米拿到磨盘上,叫傻丫磨成米浆,而后你升起蒸笼锅子来……” 王缨宁蹙眉似是在思索,而后缓慢的说出。 青梅照做,傻丫人傻但是力气极大,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大盆洁白细腻的米浆就被她端了过来。 王缨宁看着这一盆,仔细思虑片刻,又从厨房里找了几样小料,扔了进去。 青梅和傻丫二人将米浆放在蒸锅之上,大火蒸了半个时辰,王缨宁吩咐道转文火。 于是文火又半个时辰。 红药回来的时候,拎了一篮子时令的水果。 她去老夫人那里给主子告了假,而后就趁着早儿去了早市,选了几样儿主子爱吃的水果回来。 一到院子里头,就闻到极其浓郁甘甜的米香味儿。 这样的香气,别说是她能闻到,连隔壁的萧俭萧护主仆二人,都被迫闻到了。 “主子,你闻到了没有,怎么会有这么浓的米香气,是满少夫人她们院子里传来的!”萧护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鼻子没坏。” 一大早晨,这样的大的味道,是个人都能闻到吧。 “想必是做了米糕点心,”萧护若有所思的说道: “难道是为了答谢昨日主子派郎中为她看伤,特意一大早起来做的?” 萧俭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别说那郎中来去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不可能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她又如何能得知是他派去的。 还谢他。 她将他视作与满璋之一伙儿的,恨不得除之后快,才对吧。 萧俭这样想着,面色变冷。 “去将门窗都给我关上!” 如今可是炎热的夏天,门窗打开,自是为了一早的清凉爽气。 还能闻到清香的米糕气息。 为何要关上门窗。 萧护觉着自家主子的性情,愈发的阴情难测。 “主子做这么多米糕,咱们恐怕得吃一些时候了。”青梅一边啃着一块,一边笑得眼都没了。 也不知主子放了什么小料,这米糕有股不同于外头铺子里卖的异香,还蓬松柔滑。 王缨宁摇了摇头,笑道: “这是为满二少爷路上带的干粮,算是答谢他赠书之谊吧。” 但这种新鲜松软的糕饼并不适合带到路上。 王缨宁又吩咐着青梅支了一口中空的黄泥炉子。 黄泥炉子烧热了,红药那边已经将凉透的米糕切成了片。 王缨宁试探的拿竹镊去夹起了一片,而后放在热烘烘的炉子内壁,等待那白皙柔腻的米糕渐渐的变成淡淡的金黄色。 空气中很快散发出另一种焦香味。 待两面都便成了油亮金黄色,王缨宁撒了几粒儿芝麻在上头,迅速的将其捡出。 “尝尝。” 王缨宁含笑看着三个眼睛一眨不眨惊奇看着她的丫鬟,说道。 红药看了青梅一眼,傻丫咽了口唾沫。 这香气实在独特。 这样的“点心”,莫说青梅和傻丫没见过,就是连自小跟在主子身边的她,都没见过。 “如何?” “嗯!好香啊!”青梅眼睛亮晶晶。 “好……好吃。”傻丫含糊不清的边吞咽边说。 红药好奇的问道: “没想到将米糕放在黄泥炉中烘烤之后,有这样的奇效,整个糕饼都变得劲道了,也更香了。主子究竟是如何知晓这种做法的?” 主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涉足厨房之地,所以红药很好奇。 王缨宁一顿,半晌笑道: “以前看过一本北地的书籍,专门记录制食、耕种、蔬菜、蔓菁、园篱、酿造等等方面之事,这饵饼的制作法子正是此书所载。” “竟还有这样的奇书,不知这书的书名是什么?”红药赶紧问道,若是有这样的书,她与青梅就可以学到更多,为主子分忧了。 王缨宁正要脱口说出,这才想起那轰动一时的《齐民要术》,还得几年后才能现世呢。虽打着哈哈说道,看的时候久远了,书名倒是忘了。 “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快多做些,给二少爷送去,这样的饵饼干燥容易携带,即便是这样炎热的天气,也不会泛潮发霉。” 况且她记得满规之说想要去北地看一看的,北地干燥辽阔,这饵饼就更合适了。 “好嘞,主子你就瞧好儿吧。” 青梅挽起袖子,做了您去歇着吧的手势,和一脸失笑的红药烤起饵饼来。 不一时,满满一小包袱的饵饼也就做好了。 “主子,这香味着实诱人,咱们旁边的那院子里头的,恐怕也闻到了,可是要送些过去?”青梅小声提醒道。 王缨宁冷笑一声,道就是让他们闻到吃不到,不送! 他寐下了自己七成的银子,这口气还没出呢。 以后日日在院子里头做香喷喷的吃食,让他们干闻着吃不着。 “红药你去吧,给二少爷送去,替我与他说一声路上一切珍重……” 王缨宁不再去隔壁那糟心的人,转而回想了一下,满规之虽然一辈子在外头跋山涉水的,但是好在福大命大,即便是最混乱的南北征战时期,他都是毫发无损的。 也没有什么好特意嘱咐的。 红药收了包袱去了,青梅又将剩余的糕饼都烤了。 瞧着这天色不错,索性又在院子里头煮起了茶来。 王缨宁取出律法书,就着劲道香气浓郁的饵饼,小口的吃着差点。 心情倒是有些不差。 傻丫坐在秋千上,一边啃着饵饼吃的欢,一边荡来荡去。 “主子,原来满少夫人一大早起来做的糕点,是送给满家二少爷路上的干粮,哎!” 萧护唉声叹气了好半晌,小心的看向自家主子。 主子年幼时在家乡,那也是远近闻名的翩翩佳公子,爱慕他相貌与风度的比比皆是。 如今,这样一位浊世佳公子,在满少夫人那里,成了无名之辈,还曾被打晕关进了柴房……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嘛,那满少夫人有些过分了啊。 “主子,笛子给你擦好了啊,还挂在窗口。” 主子喜欢奏笛,也吹得一首好曲儿,所以出门必带一支竹笛。 平日里每日擦拭养护的活计,就交给了萧护。 “把那笛子给我扔了。”萧俭闷闷的说道。 “啊?” 萧护睁大了眼睛,掏了掏耳朵,主子要他把笛子扔了,他没听错吧。 萧护拿起那竿竹笛,想了想,又塞进了怀里。 “这笛子可不能扔了,夜里您给满少夫人吹的安神的曲子,属下听了也每每睡的香哩。” 萧俭一怔,半晌说了声: “出去!” ------------ 第八十一章 装一块木头 红药拿了饵饼去到二少爷满规之的院子。 不巧正遇上他们兄弟俩在争吵。 “才回来几日,你又要走!”满璋之气呼呼的低声吼道: “你可是我们大房的人,这些年,你无所作为,整日里学人家士族的派头,在外头游手好闲的。你可知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辛苦?” 满规之不语,他统共几件青色的衫子,一匣子他珍爱的书籍,一并收拾好了。 “你是哑巴吗!” 他越不言不语的,满璋之愈发气急败坏。 他这面无表情的死样子,让满璋之想起了那王缨宁。 “怪不得你与那王氏一向合得来,我看你们就是那一丘之貉!” 都是那种又冷又无趣的人。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不言不语一副冰冷木然的满规之,终于愤怒的站住了。 想起昨天去送书,看到王缨宁脖子上的伤。 “是不是你伤了嫂嫂!” 满璋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你怎么能这样?嫂嫂她才多大,和你若霏一眼的年纪罢了,你也下得去那般的狠手!你可知脖颈乃是要害之处,若是不甚就会危及性命。” 满规之怒视着他。 满璋之被他这样子气急,反而冷笑道: “你还有脸提若霏她们,有你这样的长辈做榜样,她们又光彩到哪里去。” “况且,我与王氏,那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你少掺和。” 满璋之心浮气躁,但是听他说王缨宁伤的重,他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忍来。 不忍归不忍,他总归是做兄长的,怎能任由弟弟这样教训。 “管好你自己,在外头少给我丢脸才是正事儿。她是我花了万金才娶进门来的,我不会轻易让她死,你就放心好了。” 满璋之满脸戾气的说道。 他这弟弟不学无术,除了那点子血脉,与他与满家一点用处也没有,他要走,自己终归是留不住。 “二少爷,这是主子吩咐奴婢给您送来的饵饼,用作路上的干粮。” 红药跨了进来。 面对着满璋之又无悲无喜的行了一礼,唤了声拜见大少爷。 “是嫂嫂让你送来的吗?” 满规之见过红药,所以她递过来的东西,他没有犹豫就接了过来。 红药点点头,道: “主子让奴婢替她道一声一路珍重。” 说完了也不多留,还未等满璋之反应过来,就速速的回去复命了。 “这是她做的?”满璋之有些疑惑,去拿那个包袱。 被满规之一把拽了回来,往肩上一背。 这些年,他虽然未曾为满家出什么力,但也从未用过满家一钱银子。 当然,满家众人,包括老夫人在内,谁也没有为他准备过一星半点路上吃穿用的东西。 他满规之对于满家而言,就是个让他们丢脸的疯子。 唯一给过他一丝亲情的竟是那个统共没有说上几句话儿的嫂嫂罢了。 满璋之望着弟弟扬长而去丝毫不留恋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也许是他年纪比这个弟弟长了太多岁,更比那个小妻子大了很多,所以他们二人的一些言行,他有时候无法理解。 这样想着。 脚步不自觉的又走到了王缨宁的院子门口。 这院子里头的傻丫依然在秋千上乐得嘎嘎的,嘴里还咬着什么,吃的正香。 院子里头那一簇一丛的石蒜、木槿、茑萝,生的都是十分的好。 王缨宁穿着宽松的交领大袖襦裙,低头看书,一只手撑着左侧的脖颈。 脖颈上缠着细密的白棉布。 她伤的是右边,满璋之心里说了一句。 青梅听到门口的动静,凑过来一瞧。 看到是满璋之,满眼都是惊慌和害怕。 这丫鬟生的极美,但是眼神稳重,不曾乱瞄乱看。 他记得以前她院子里有个叫绿萼的,眼神就很不老实,端茶倒水的时候,也总是有意无意的上前与他触碰。 愈是那样的他反而越觉得无趣。 “你叫什么名字?”满璋之故意开口,让王缨宁听到。 “奴婢青梅,拜见大少爷。”青梅小心叩拜,而后躲到了王缨宁的后头。 “你这丫鬟不错。”满璋之负手进门,却不去看王缨宁的脸色。 因为他不看也知道,那脸上除了仇恨就是嫌恶,看了平白惹人不痛快。 “如今我最得力的大丫鬟被你抬做了姨娘,身边总是缺少一个得心应手的人,我看你这丫鬟就不错。” 她不是最在乎她这几个丫鬟吗,他开口问她要了这丫鬟,看她怎么说。 果然,王缨宁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 “大少爷,奴婢愚笨粗鲁,不好去大少爷身边侍奉,还请大少爷……”青梅吓得直哆嗦,但还是强忍镇定,跪下哀求。 “闭嘴!我在和你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满璋之脸色一变,无情呵斥道。 “坏人,坏人!”一直在秋千嘎嘎笑的傻丫,此时看到了满璋之,知道他就是害主子受伤的那个人,就要上前拿手指他。 “放肆!”满璋之冷声呵斥。 “青梅你带傻丫去厨房里看看,给我炖的银耳羹好了没。” 王缨宁赶紧出言,将青梅和傻丫打发离开。 “你果然是个护短的主子。” 满璋之坐在了她的对面,仔细的打量着她,又看了看石桌上的书。 “这是律法书?” 满璋之漫不经心的问道。 也许他是无心,但是王缨宁却难免有些慌张,好半晌才稍稍镇定,木着脸道: “我这两个丫鬟都不懂事,还请大少爷莫要与她们一般见识。” 她没有回答书的事,满璋之一时也没有放到心里去。 他不是爱书之人,虽有偌大的书房和藏书,也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 他这辈子最爱的只有两件事,那就是名声和权势。 旁的像是银钱、女人,以他满家的家底以及他出色的容貌,他不曾缺过,也不在乎,觉得这些不过都是锦上添花之物。 可唯独面对着他重金娶来的这个小妻子,他觉得有些挫败。 “若是想要我不责罚她们,也不是不可,”满璋之双眼看向王缨宁,缓缓道: “三日之后,便是七夕佳节,我与巢湖之上定了一艘花船,到时候你随我游湖去。” 满璋之顿了顿,又道: “就当作为昨日之事给你压惊罢。” 他虽然心里并未觉得自己昨日那样有什么错的,但是面对着如此冷漠难伺候的王缨宁,他嘴上还是略略服了个软。 “是。”王缨宁还是木木的应下。 满璋之自然知道她为了两个丫鬟肯定会应下,所以他的神情自得而悠闲。 “这就是你送于二弟路上吃的干粮?” 满璋之指了指石桌小碟子上,放的那几块呈淡淡金黄色的散发着米香焦香的饵饼,好奇问道。 “这糕点倒是新奇,你做的?” 王缨宁没想到有朝一日,满心功利的满璋之会坐在这里与她闲话家常。 “是,红药她们做的。”王缨宁打起精神,木然敷衍道。 “什么味道,如此的香,在院门外就问道了。” 萧护不知何时出现,将满璋之刚刚要伸手拿的饵饼,连碟子一并端了起来。 旋了身站定,这才嬉笑着打了个千儿: “小三子拜见大少爷。” 满璋之皱了皱眉头: “这里是少夫人的院子,你怎好随便闯入。” 萧护不是满家人,自然不怕他,嬉笑着道大少爷恐怕忘了,在下是为少夫人守院门来的。 “还不到申时,守什么院门。” 满璋之不满他突然的闯入,破坏了他与王缨宁难得静谧和谐的气氛。 萧护只当做没听见的,端着那碟子饵饼,飞快的出了院子。 “光吃饵饼,恐怕会干,我去倒一壶茶来与你。” 红药突然上前凑近他的耳边与他轻声说道。 红药说给他沏茶佐点心,还怕他噎着!萧护又惊又喜的。 这还是一向对他冷脸冷面的红药头一次这般温柔的和他说话呢。 看来碟儿饵饼,他是抢对了。 “别忘了你我的三日后之约,到时候我让母亲送些胭脂水粉和衣裳来,你这般打扮还是太过素气了。” 满璋之转头又对王缨宁说道。 “是。” 王缨宁也不拒绝,缓缓应下。 看她这神情,似乎昨天那样激烈的事跟没发生似的。 想从她的眼神表情里看到点子愤怒和委屈,都看不到。 更不用说女子该有的那种娇嗔了。 太无趣了。 她这个样子还不若昨天她怒急了,拿碎花瓶片刺自己,那时候的她生动一些。 无趣的让满璋之失了逗弄她的兴致。 悻悻然站起了身来离去。 王缨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弯起一丝冷笑。 上辈子那般在意他,怎会不知他的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对他来说,女子不管是温柔的,娇媚的,才情的,蛮横的,甚至刚强泼辣的,都能多多少少引起他的兴致。 唯有一种,会让他倒胃口。 那就是无趣。 别管他说想要做什么都应着,但又不积极主动,不展才华不逗趣儿不灵活甚至不说话也不笑。 整个儿牵线木偶儿似的。 他最不喜。 ------------ 第八十二章 花船游湖(一) 七月七,入了夜。 巢湖上游船如织,岸上花灯如市。 身穿崭新墨绿绸缎袍子的满璋之走在龙凤桥之上,端的是英俊潇洒,魅力非凡。 王缨宁从马车里下来,由红药扶着沿了龙凤桥上缓缓的走着。 她并未穿老夫人送来的彩蝶绸粉新衣裙,穿的只是平日里常穿的一件儿领子稍高的羽扇豆蓝色大袖长衫。 满璋之回过头来,看向她,对她弯起嘴角一笑。 在灯火通明之中,大步走来的他,面容如玉,占尽光华,与前世他年轻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少了一份那时候的春风得意,志在意满的风发之气。 毕竟前世里此时他正是吕乔的大舅子,府君大人的座上宾。 不过此时他虽然没有那份意气风发的张扬感,灯火之下平添了温雅柔情。 可在王缨宁看来,却是再没了前世里那份悸动和喜悦之感了。 此时王缨宁的目光被一个拿着一柄小木剑蹦蹦跳跳玩耍的孩童给吸引了过去。 那孩童胸前佩戴着一把金碎片,虎头虎脑的模样,像极了她的颂儿。 在这人声喧哗热闹非凡的龙凤桥上,王缨宁看不到其他,目光只随着那孩子而动。 突然,一阵急切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随即一两东倒西歪的马车狂奔了过来。 马车上的马夫慌里慌张的拉扯马缰,可是根本不起作用。 那马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儿。 道路中间,只有那个孩童,还浑然不觉。 “小心……” 王缨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急的要奔上前去抱那孩子。 “你不要命了!” 还没等她上前,却被满璋之捉住了手腕,往后一拖,制止住了。 “那孩子,他会没命的。” “管这么多闲事儿干什么……” 满璋之冷漠的声音与他英俊潇洒的面容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这让王缨宁觉得愈发的寒心和愤恨。 正在此时,那马车歪歪斜斜而来,马蹄眼看着就要踏到了已经愣掉了的孩子身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人群中冲出,长臂一展,将孩子揽到了怀中,而后翻滚到一侧。 马车恰好呼啸而过。 王缨宁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落了地,再去看那在千钧一刻救了孩子的人。 却只看到了个闪到了人群中的背影,唯留下孩子惊魂未定的哇哇大哭。 孩子的父母急急的上前,抱起孩子安慰,而后问刚才的恩人是哪个。 孩子懵懂的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只记得的那人戴着怪兽面具呢。 王缨宁怔怔的看向人群,半晌没有说话。 “走吧,花船已经等着了。”满璋之在她身边,淡淡的提醒道。 丝毫不为方才不出手救那孩童而感到有什么不对。 王缨宁敛下双眸。 也是,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在眼前都不为所动,又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死活。 花船之上,布置精巧。 雕梁画栋之上挂着绘了美人图的灯笼,四下里是烟纱帷帐。 如今天气炎热,帷帐高高挽起,船舱里头的精美陈设一览无余。 满璋之与王缨宁入座。 眼前的雕花桌上,乳饼、点心、花片、鲜果、坚仁、蜜饯、盐笋、酥豆……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都是些时兴的小食,王缨宁甚至看到了有来自北地的蜜瓜。 满璋之夹起了一块乳饼,轻轻的放到了王缨宁跟前。 “吃吧,今夜船上不便明火做饭食,只要了小食,想来你们女子会喜欢。” 见她脸色还是木然,满璋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火气来。 他哪曾这般小意对待一个女子,她还不领情。 “那孩童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救与不救,都无可厚非,你非要拿这点儿小事来恶心我不成!” 满璋之低声恨恨说道。 王缨宁面上这才稍稍有了一丝表情,抬头问道: “无关紧要……若他不是无关紧要,是亲人,你会怎样?” 满璋之一怔,皱眉道: “若是亲人,自然是会救的,即便我不便救……我身后那些个下人也会救……” “好了,莫想了,你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你该不会是那种妇人之仁的吧。” 在他们满家人心中,王缨宁可不是个善茬儿心软的。 能自从嫁到满家一次娘家都不回,能眼睁睁令人将庶女的嘴打烂…… 能当头将滚烫的茶水连茶盏一并泼到姚姨娘身上,能将断了腿的陪嫁丫鬟果断卖给人牙子的人…… 她能心软到哪里去? 王缨宁头一次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 她自然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尤其是在他们满家人面前,她恨不得早早断送他们,谈什么心软。 转头看向灯火映照下的湖面。 星星点点,晃晃悠悠,分不清天上还是湖里。 “缨娘……” 满璋之的声音从后脑勺出,轻轻的传来。 “不若我们重新开始,你忘掉新婚之夜受的委屈,我忘掉你所有对我的忤逆。” “呕……” 王缨宁这才想起来,她打小有晕船的毛病。 只不过上辈子嫁给满璋之,就没坐过船,也就忘记了。 将将吃进去的乳饼和茶水,都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王缨宁起身趴了栏杆上,使劲的呕吐。 满璋之皱了眉头,拿着帕子捂住嘴巴,将将升起的一丝柔情来生生被一盆凉水熄灭。 王缨宁终于不吐了,面色蜡黄的回到了船舱。 满璋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她亦是微闭起双目养神。 湖上的游船很多,有的船上歌舞升平,热闹的紧,有些有帷幔相遮,叫人看不清里头的动静。 萧俭上了船,里头早有几人在等候。 “主子!” 几人跪拜,萧俭扬手让他们起身,将脸上的面具解下。 常年在外头,与主子许久不曾见面的他们,见到了萧俭,这心中难掩激动。 今日是七夕,人来人往的,主子反而邀他们在巢湖上相见。 这种举动看似危险,实则更容易掩人耳目,不被发现。 毕竟那些朝廷的刽子手们,谁也不会料到有萧家血脉的人,会大摇大摆的混在人群中,游船赏湖。 “建康城那边如何了?” 萧俭坐定,几人围上来,有人一拱手,痛心疾首道: “右仆射江大人、司空徐孝嗣徐大人……几位忠良先后被害,听闻只因右将军一句无心的谏言,便被下了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妖妃潘氏与佞臣梅虫儿混乱朝纲,拿愚弄皇家血脉,杀害忠良之臣为乐,逼得文臣纷纷辞官,武将各自拥兵自重……当真是天要乱我江山啊!” 萧俭眸色晦暗,那萧宝卷妄为萧家血脉,简直是猪狗不如。 “这天下,恐怕要乱了。”有人轻轻感叹。 “乱也只是乱的萧家江山,”萧俭漠然开口: “与天下何干。” 萧家的江山也许早就乱了,但是这天下却是好好儿的。 例如他们所在的这座城郡,因着府君有作为,所以没有饥荒,没有战祸,外头照样是歌舞升平,百姓照旧安居乐业。 百姓其实并不在乎眼下的江山是姓萧姓刘。 “主子!万万不可如此说啊!”众人大惊,赶紧齐齐跪地。 他们都是追随萧氏多年的忠臣死士,目的就是辅佐萧氏江山不灭。 这些年虽然痛恨那萧鸾与萧宝卷父子俩对萧家血脉的赶尽杀绝。 但是对萧家江山,他们是要誓死相守的。 待这些人满脸忧色的一一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花船缓缓的行至巢湖中央,萧俭戴上面具,站在船头。 恰看到王缨宁他们的那艘花船。 那艘花船之上,王缨宁正因为晕船而吐得七荤八素。 他很少见过王缨宁这般失态,吐过之后,瘦弱的身子趴在围栏之上,仿佛要折断一般。 萧俭微微转目,恰好看到满璋之无意中表露出的嫌恶的眼神。 萧护从船尾处走来,看到主子好看的眉头正轻轻皱起。 “今日潇湘书馆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萧俭问道。 萧护一愣,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关心潇相书馆的事,但是还是想了想道: “今日是七夕,城中大大小小的书馆书院都在举办诗词歌会,潇相书馆作为城郡中文人学士最大的集聚地,自然更得举办了。” “不过,”萧护又道: “这次潇相书馆的诗会,办的神秘又隆重,也不是什么人想去就能去的,若是没有他们馆长亲自分发的请帖,别管是官宦还是名门士族,都进不去他们的大门的。” 潇相书馆惯爱搞这些名头,愈是如此,越多的人趋之若鹜。 特别是像满璋之这种人,求而不得,就更加扒心挠肝的瞻仰其大门了。 “咱们可有请帖?”萧俭又问。 萧护嘿嘿一笑: “主子,你大概是没注意,方才来的那几位兄弟,其中一位将那请帖呈上过,让您随手给扔到了一旁。” 一直追随主子的那几位,虽然不过十位。但个个有其擅长之事。 有医术高强的,有财富倾城的,更不乏有文采出众的大家人才…… 所以,要想得到潇湘书馆的一张请帖,并非难事。 “找个机会,将这请帖送到满家少爷的手中。”萧俭微微示意了前头那艘花船。 ------------ 第八十三章 花船游湖(二) 正当萧护想法子将那请帖给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满璋之的船上去。 湖心之处,又行来了一艘高大而华丽精致的花船。 花船越行越快,绕过了萧俭他们的,坚硬的船头撞上了满璋之的船尾上。 王缨宁只觉得一阵晃荡,满璋之也是一个趔趄。 而后就听船主人叫唤了起来。 “哎呦,这船破了!进水了!快……快……” 那大船的船舱打开,船主指着上头的人,骂道: “你们是怎么行船的!毁了我的船,惊吓了我的客人,简直可恶。见官,见官,必须要见官!” “船家与这两位客人对不住。” 大船上出来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先打了个千儿赔了个不是,吩咐伙计解下了大船下的几艘救生的筏子。 而后丢了一袋子金子给小船的船主。 船主接过,打开一看,立即喜不自禁。 这些金子,够他买三艘这样的花船了。 “好说好说!”船主喜笑颜开的对着惊魂未定的满璋之说道: “这位客人,对不住了,今日的瓜果吃食算是我请。不过眼下瞧着这船就要沉了,为了您二位的安全着想,还是赶紧上筏子吧。” 满璋之虽然心里气恼的不行,但眼下这船里的水确实越来越多,也由不得他不狼狈的上到那小筏子上。 看着面色苍白眉头却不曾一眨的王缨宁,他顿觉得糟心极了。 好似每次与她一起出来,他都能遇上各种糟心倒霉的事儿。 这难道是万金娶了个倒霉星不成! 为了以后能顺顺利利的,他心中生了要离这王缨宁远一些的念头。 即便他偶尔心中对她起了那一星半点的悸动和好奇。 那又如何。 王缨宁并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所想,只抬头看向那庞大的花船。 花船的雕花窗子是打开的,一个峨冠博带器宇轩昂的男子身影,正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的俯视着这一切。 那男子高鼻深目,身量极高。 杨收,他怎么来了。 看他那看好戏的神情,似乎是故意撞他们船的。 正想着,那船家撑起船桨,正要待将他们二人送回岸上。 “船家自去吧,两位贵人还请留步。” 大船之上的下人,突然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家主子有请。” 满璋之有些疑惑不解,但见那下人衣着气度都很不凡,也不好怠慢,便与王缨宁叮嘱了声: “你且随着我去看看,不应该开口的时候不要乱说话。” 他其实心里还有些担心,若是王缨宁再因为晕船而呕吐,会让他丢脸。 “你该是不会再吐了吧?” 有时候满璋之有情起来还真的温柔有情,但是他大多数是一副自私无情的嘴脸的。 上辈子王缨宁因为他这样,暗地里神伤了太多次,那些委屈也都一一咽下。 只不过如今他这些冷言冷语,再也不能叫她神伤。 王缨宁冷笑一声,躲开他想要搀扶的手,忍着晕眩大步踏上大船。 “让二位受惊了,是在下的不是,二位请进。” 杨收笑容可掬,亲自出来迎接。 满璋之看着这位相貌不凡的男子,觉得有些眼熟。 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好说,好说。” 但是看他衣着华丽,这花船更加显示他的不凡,满璋之有意结交,随即也笑着寒暄。而后随着他的手势,阔步进了船舱。 王缨宁以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这人不会因为上次自己阻止他娶满素素,而回来报复自己了吧。 杨收仿佛察觉到王缨宁在打量他,回过头来,嘴角一歪,飞速的眨了下眼睛。 王缨宁顿了顿,倒是没想到这北地男子高大魁梧的,还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随即面无表情的从他的一侧也进了船舱。 三人坐定,有几位美婢端着美酒和佳肴而来,不一时热腾腾的菜肴摆满了桌子。 满璋之心中赞叹,果然是财大气粗之人,将厨子直接带到了船上。 王缨宁不动声色,心道看来这杨收是早有准备。 他若是真的对那满素素不舍,这事儿也难办。 这北地男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可是曾说过即便是成了亲的女子,他说抢也就抢了。 那满素素若是知道还有这么个能救赎她的人物存在,依着她自然会想方设法的摆脱王家…… 王缨宁眉头皱了又皱。 “请!” 杨收笑道,然后拍了拍手,几位衣着大胆的舞姬鱼贯而入。 曼妙的琴声响起,舞姬翩翩起舞。 满璋之与杨收把酒换盏之间,已经是十分的熟络了。 他二人都是那种圆滑的场面之人,所以看起来,倒是相谈甚欢了。 至于王缨宁,因着年纪小,穿着也普通,杨收没问她的身份。 满璋之又怕她一会儿又吐丢了他的脸,便也没有明说。 王缨宁乐得不说话,坐在一侧,静静的看着歌舞。 虽然满璋之对于杨收的商人身份,心里头多少还有些不屑,但是面上确实丝毫不露。 尤其是当他拿出一张请帖来。 满璋之整个人的神采都变了。 “今日之事,小弟多有得罪,深知满兄家境不俗,也不缺那等黄白俗物。恰巧在下得了一张潇相书馆的请帖……” 杨收将帖子递上。 “若是满兄不嫌弃,便收下。” “这……这,怎么使得!” 满璋之笑声愈发的爽朗,看向杨收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那一丝的轻视。 这请帖有多难得,他岂会不知? 由此可见,这杨收定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眼下天也黑了,那诗会该是开始不久,若是乘快马,满兄还能赶上。” 杨收提醒道。 “是,是,杨兄说的是,诗会难道,不可再耽误了。” 满璋之当然知道这诗会耽误不得,况且他这一颗心早就飞去了潇相书馆。 “不知杨兄能否再借一艘筏子给小弟……” “好说,好说!”还没等他说完,杨收一挥手,下人立即下去解了一条轻快的竹筏子。 “多谢,多谢!” 满璋之一拱手,迅速的跳上竹筏。 王缨宁站了起来,满璋之这才想起还有个她来。 满璋之看看她又看看杨收,有些迟疑。 王缨宁知道他在想什么,默然不语。 杨收更是笑着不说话。 最后,满璋之咬了咬牙,弓腰道: “这筏子轻,人多了恐怕会耽误时辰,我的……” 夫人二字未说出口,杨收笑着抢过话头: “令千金您就只管放心,在下会毫发无损的将她安全送回家中。” 满璋之明显的一顿,有些难堪。 王缨宁虽然是与他的大女儿一般的年纪,但那也是他知事儿的早,与那姚姨娘早早的生了若霏而已。 难不成他真有那么老? 这种事儿,该解释吧,它也不好解释。 解释多了,它还浪费时间。 想着日后王缨宁都在内宅,与这北地的阔商恐怕也不会再见面了。 算了,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 满璋之拿眼看了下王缨宁,随即与杨收拱了拱手。 那筏子飞速的划向岸去。 杨收站在窗前,看到那筏子渐渐的没了踪影。 转过头去,缓缓开口: “咱们又见面了呢,少夫人。” 王缨宁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如何?” 杨收吃吃一笑,上下打量着她好半晌,方才道: “在下虽然钟情于有心思计谋的女人,但那也得是成熟的女人,你嘛……现在还不能称得上个女人,所以不必担心。”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不觉得有些羞恼: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原来你也会害羞啊,哦!我知道了,你在你家那位满大少爷面前那木头人儿的样子,是装的!对不对!” 杨收快速的思考着,转身又问: “你不想嫁给他!那你为何又要嫁给他?我可打听清楚了,当初王家老爷虽然收了满家万两黄金,但你并非是被迫嫁给他的,我说的没错吧?” 面对杨收突如其来的好奇,王缨宁看他的样子,若是不解答他的问题,他便也不会说出今日的真实意图来。 “虽然不是他逼迫的,但是我能嫁到满家,他的功劳也不小。” 王缨宁口中的他,指的是她的父亲。 他是一个做父亲的,可没有父亲的德行。 当初他有意让她看到满璋之的出色的容貌,又诓骗与她说满璋之是如何的品行高洁,才华横溢…… 还说对方不惜以万金聘礼迎娶,她若是不嫁就是不识好歹。 所以,她被满璋之的外表与父亲的谎言所惑,毅然决然的嫁入了满家的门。 “哦?此话怎讲?”杨收好奇的问道。 王缨宁有些不耐,也不再想做那些羞羞恼恼的少女模样,毕竟一个四五十岁生过孩子的老灵魂了,她还有什么好羞的。 随即冷冷说道: “不提旁人,你就当我是被他的美色所惑,自己掉进坑儿里的行了吧。” 杨收一愣,这咄咄逼人伶牙俐齿的小模样才是真正的她吧! 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话,顿时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你当初是被他美色所迷?当真?” 世人皆爱美色,但是又羞于承认。 尤其是女子,就更不会如此大胆了。 没想到这南朝的女子,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明目张胆的承认她为男人美色所惑。 ------------ 第八十四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少夫人 “既是被美色所惑,那为何如今又故作这般冷淡的模样?” 杨收好似对她很有兴趣,接着问道。 王缨宁抬起头,看向灯火阑珊的湖面,心中又升起了一丝戾气来。 她总不能说她是来报仇解恨的吧。 “以美色侍人,终不长久,我厌倦了。”王缨宁随口而言。 说的却是惊世骇俗的话儿。 这唯有男子厌倦家里的妻妾,哪里有女子开口竟说看够了夫君那张脸的。 但是王缨宁知道北地之人向来以豪放著称,不管自己说什么大话,在杨收看来,也不会大惊小怪。 况且她早就看出来了,杨收根本就瞧不起那满璋之。 否则不会故意出言羞辱说自己他的千金这样的话。 果然,杨收虽然哑然了半晌,但是终究是摇了摇头苦笑。 这女子与他说的话,那是半真半假。 他若全部当真,那他就是傻。 不过,有趣。 很有趣。 见他迟迟不肯说明来意,王缨宁忍不住开口: “上一次的打赌,杨公子输了,就不该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杨收不以为意道: “上次我是被拦住了没能及时赶回去与那位素素小姐相见,但这并不是个赌,何来输赢之说?” 王缨宁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并不说话。 输没输,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好了好了,是我输了,还输给一个傻子,成了吧!” 杨收有些恼怒快速的说道,但是脸上很快又恢复了笑意。 王缨宁看了他一眼,这是个心胸开阔的北地男人。 他与自己并无仇恨。 所以王缨宁决定放下成见,好生与他谈一谈。 劝他放弃满素素这条毒蛇。 况且这也是为了他好,上辈子他的死,保不齐就是满素素在背后搞得什么鬼。 她这也是救了他的姓名。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我不要再打那位满家小姐的主意,究竟是为何?” 眼前的这位少夫人,看似说话直白,但是给他的感觉是她仿佛藏了一肚子的秘密。 王缨宁又不好将前世的事说给他听,斟酌了半晌,叹了口气道: “我就单觉得她配不上你罢了,你不用多想。” “哦,”杨收点了点头: “本来没有多想,这下由不得我不多想了。” 这话儿是含着笑意的。 王缨宁脸一哂,知道他是理解茬了。 “你……你的相貌倒也不错,但不是我所中意的那种……” 王缨宁晕乎劲儿上来,竟脱口而出。 要是撇开别的不谈,只说相貌……不知为何,王缨宁的眼前浮现出萧俭的模样来…… 再看杨收那惊呆了神情,王缨宁讪讪然住了嘴。 不过他是北地商人,她是南朝士族女子,左右以后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她还不能说个实话了吗! 再说当下世人最崇尚豁达,肆意而为有何不可。 饶是杨收好性子,听了她这话儿,也差点吐出了一口老血! “请问这位满少夫人在内宅中,被憋成什么样儿了,如今在外头的男子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在下当真是佩服!” 杨收的话音刚落,王缨宁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在满家内宅……自己不顾是一副时时需要压抑着满腔愤恨的行尸走肉罢了。 杨收看她黯然的模样,摸了摸鼻子,识趣的没有接着那话茬儿再说下去。 “你想要我彻底打消对那满二小姐的念头,也不是不可……” 杨收拿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 两个下人一人抱了一大坛子酒进来,放下。 “这是上好的猴儿酿,今日咱们就用它来打个赌。” 杨收目光灼灼。 “这样吧,我也不欺你是女子,你喝一碗,我喝三碗,谁先开口认输,便算谁输。” “我若输了,那满家二小姐的事便与我再无瓜葛。你若输了……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杨收性情疏阔,但也是个男人,爱的那有心计有身段的火辣女子。 所以他嘴里说着不欺王缨宁是女子,可这眼里心里压根就没把她当女子,只觉得她似是个有趣至极的小家伙了。 王缨宁闻到了猴儿酿的酒香气,那酒香气似是活了一眼钻到人的鼻息之中,甚是香浓辛辣。 “一言为定。” 王缨宁干脆利落说道。 “好,痛快,满上!”杨收哈哈一笑。 “请!”王缨宁说完了,拾起碗来,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还不忘出示干净的碗底。 杨收眉头一挑,也当仁不让,一脸三碗,瞬间干下。 王缨宁面色苍白如纸眸光晶亮似漫天的星光,她一碗,杨收三碗…… 周而复始。 两坛子猴儿酿,眼睁睁的见了底。 这船舱屋子里头,偌大的酒香气从雕花窗子从悠悠的散发出来。 飘到了与它并行的一条花船之上。 花船船头戴面具的男子与手下,透过窗户,将那大船上的一举一动,都看到了眼中。 “这……这还是满……满少夫她本人吗?”萧护下巴都掉下来了。 在满府,这少夫人她见人只有两种表情,一是木头人似的死气沉沉的冷漠端庄,一是透着狠戾又压抑着怒气的高傲。 她很少笑,为数不多的笑也只在她那个小破院子里头,对着几个丫鬟的时候。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萧俭淡淡说道。 在满府里头的那个她,并不是真正的她吧。 那船舱里的下人又抬进去了几坛酒。 杨收打着酒嗝,脚步有些虚幻,神情有些无奈,但是又有些不服输。 王缨宁双脚扎根儿一样,一动不动。 越喝双眼越亮。 越喝面容越苍白,泛着青光的苍白。 “为了赢,这是不要命了呀!”萧护打了个哆嗦。 “其实她已经输了……”萧俭皱了皱眉头。 有那么一种人,越醉他眼睛就越亮。 只要她不动不开口,谁也瞧不出来。 王缨宁就是这种人,好强的要死。 不愧是士族女子,醉死也不认。 萧俭平日里最厌烦人拼酒酗酒,眼前的情景叫他看着眉头皱了又皱。 想要转身离开,但是脚步像是生了根一样。 “这北地商人算什么男人,就不能认个输?”萧护抱着膀子,恨恨啐道。 正在小声嘟囔着,身边的主子早已经不知道去向。 再一眨眼的功夫,那大船上的窗子啪的一声被从里头关上了。 是主子,他上了对面的船,萧护松了口气。 就说吗,他主子是个心善之人,怎会见死不救。 萧俭无声无息上了大船的时候,那二位还在拼,他忍着那呛死人的酒气迅速靠近。 在杨收反应过来叫人之前,一手劈到了他的后脑勺。 杨收应声倒下,随即响起了震天的打呼噜声。 “呵,他输了!”王缨宁指着倒下的杨收对萧俭笑着说道。 他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灿烂的笑。 萧俭怔了怔,随即皱了皱眉。 走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黑瓶来,从里面倒出几粒药碗。 不由分说的捏起王缨宁的双颊,将药给她服下。 “呕……” 王缨宁嗓子被药碗黏住,加上一直以来忍着晕船的呕吐意,这时候心里松了口气,便想起要吐了。 “别吐!” 萧俭怕她将解救的药给吐出来,一时着急以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王缨宁被人捂住了嘴,那吐意给生生的按了回去。 十分的难受,呜呜直叫唤。 手心被柔软的唇瓣摩挲着,萧俭常年不动声色的脸色露出一丝可疑的红色,手更似被烫到一样瞬间松开。 萧俭再回到自己的船上的时候,手上是提着王缨宁后腰上腰带来的。 “哎……主子,你怎么……这腰,提不得啊。”萧护支支吾吾的。 萧俭也不想提她腰带的,可她脖子前些日子受了伤,若是提了后衣领子的话,肯定会动到伤口了。 王缨宁被倒空着,十分的狼狈。 好在她如今正醉着,萧护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她醒来还记得这一幕的话。 以她那么记仇的性子,光是那杀人的眼神……想想就够吓人的。 ------------ 第八十五章 青竹气味 萧俭的醒酒丸,有奇效。 睁开眼睛的时候,王缨宁人已经回到了满家。 烛火摇曳中,红药担忧的神色愈发的明显。 “主子,你醒了。” 红药蹙着眉的看着她,端来一碗水给她喂下。 “主子不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呢,怎么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 王缨宁有些赧然,自己今日确实有些忘形。 “是小三子送我回来的?” 她虽然醉了,但有一些情形还是记着的。 比如那萧俭嫌恶的提了自己的后腰,跟拎一件儿物什似的将自己带下了船。 事后,好似还拿帕子擦了好几遍手…… 王缨宁是士族女,打小到大,从没改变过得就是个傲气。 所以她对满家人才会激起了心中那么大的怨恨之气来。 “主子……” 红药见主子的眼神变得阴沉,心里知道她是动了怒。 “红药姐姐,那若霏小姐还在外头候着……” 青梅跑了进来,气恼的小声说道,看到王缨宁,这才转喜道: “主子,您终于醒了。” “说吧,怎么回事?”王缨宁由红药扶着做了起来,揉了揉有些不适的额头,不动声色问道。 红药也揉了揉眉心,主子正生隔壁那二人的气呢,这又来了个更不省心的。 “是这样的,今儿您与大少爷去游湖之后,姚姨娘那边就传出了动静,说是病了……还说她这病来的古怪蹊跷,似是被什么不祥的东西给缠上了。” 王缨宁皱眉:“她病了去寻大夫就是,找我做什么,况且如今管家的可是两位夫人。” “谁说不是呢!”青梅跺跺脚,接着道: “可这姚姨娘也不知道抽了哪门疯,先是逼了下人来求主子,说是先前都是她的不是,让主子受了冤枉,这次还请主子高抬贵手呢!” “不仅下人不停的来求,这会子连若霏小姐都赶来哭哭啼啼的。” “我们到外头去看看。” 倒要看看这个姚姨娘满若霏母女又在搞得什么名堂。 青梅点亮了院子的灯火,赫然可以看到端坐在院子中间石桌前抹泪的满若霏。 这大半夜的,她身着了一件儿单薄的石竹色衫子,尖尖的下巴垂在胸口。整整齐齐的刘海儿覆盖在光洁的额头之上,只瞧见个秀气白皙的鼻梁,在灯火下愈发的楚楚可怜。 “母亲,霏儿给母亲请安。” 她看到王缨宁出来,轻声唤了一声,眼神又小心的王缨宁的身后打量了打量。 看来,父亲并没有在此留宿。 本来这种事,不是她一个做下辈儿该管的。可今日她姨娘听说父亲与王氏双双去游湖共度七夕佳节,整个人就更疯了一样。 摔摔打打的,不停的派人过来瞧动静。更是在她面前哭哭戚戚的,说她父亲平日里最疼她,要她出面求情。 她虽然在心里有些对姨娘的患得患失有些不耐,但终归是抵不过对王缨宁的讨厌,又因着她却是对她们母女有威胁,所以答应了姨娘的请求。 “不知小姐给我请的是早安还是夜安?”王缨宁冷声道。 平日里她与她那个妹妹,装傻充愣的,从来不来她的院子,更不用说请安了。这会儿深更半夜的,又来请的什么安。 “母亲,说笑了。” 虽然口里叫着母亲,可心里恶心的要死。这王氏与自己同岁啊…… 不过她虽然与自己同岁,可不是个善茬儿,那眼里时时就跟有两把刀子似的。 瘆人。 偶有几次交锋,她们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所以平日里她与妹妹尽量少招惹她。 可如今自己的亲姨娘被禁,而她王缨宁相貌本来就不丑,爹爹对她好似又有些在意。假以时日,恐怕这府里就没了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也由不得她们再与王缨宁井水不犯河水了。 “我从不与人说笑。” 王缨宁淡淡的说道: “这深更半夜的也不是说笑的时候,听闻你姨娘她病了,若是你真的孝顺,此时自该去找大夫好好瞧瞧才是,而不是坐在往我这里与我说笑。” 这女人说话从来不留余地,真是可恶。满若霏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咬了咬牙,半晌道: “姨娘这病,不是寻常的病,想来怕是被不祥的东西给沾上了。说来也奇怪,母亲进门之前,可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病,所以这才来找母亲,请母亲救一救她……” 王缨宁微眯了眸子。 她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是不祥的东西呢。 别看她秀秀气气,端端正正的模样,小小年纪其实比她娘亲心思还多呢。 对付这样的人,就不能有一丝的软和气儿,免得她们蹬鼻子上脸。 “我幼时曾经听祖父说,这人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缨宁也坐了下来,认真说道: “是不是你姨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若是如此,不妨去请一场法事,我听闻白云寺有几位得道高僧,本事了得,明儿我就与你一同去求他来为你姨娘驱邪去心魔。好吗?” 王缨宁凑近了满若霏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样子认真极了,要不是她眼神里的寒气儿,还真像要去白云寺请高僧一样。 她今儿本来就因着被萧俭倒提着回来,心中有些恼火。 恰好就有满若霏来,让她出气来了。 要不说巧呢,上辈子这满若霏可正与那萧俭有一段姻缘呢。 堂堂晋安侯夫人,她不找她出气,找谁出气! 这王氏,怎么这么横。 满若霏打了一个激灵,同时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除了酒气,还有一种独特的青竹气息。 不管是酒气还是青竹气,都不是女子身上该有的味道。 酒气尚可理解,但那青竹气…… 她的父亲,满璋之的衣裳上以往熏的都是檀木的香气,身上绝对不是这种气息。 满若霏偷偷打量着王缨宁,眸子明灭不定,轻轻后退一步。 “不必劳烦母亲了,想来今日是七夕节,姨娘她也是一时触景生情,这才害了病的。” 满若霏说完了,又迅速了看向王缨宁的那间卧房。 红药感觉她的眼神,令人很不适,不由得出口赶人: “既然无事,还请小姐回吧,主子她身子不好,禁不起这般折腾。以后若是请安,还请在卯正之后来。” 这话说的也是忒不客气,满若霏被她一个丫鬟给怼了本能的瞪了回去。 但瞧着边上的王缨宁面色变冷,才想起,这丫鬟可是她的宝贝。 旁人碰不得。 满若霏不得不暂时把这口恶气给咽了下去,略略行了一个礼,丫鬟提着灯笼过来,一众人就这样退了出去。 “就这?” 青梅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瘪了瘪嘴。 这就走了?瞧着那阵仗,还以为想把自家主子咋样了呢。 红药也觉得莫名其妙,王缨宁则是皱了皱眉头。 这次满若霏突然找上门来,绝不会这么简单。 看来,平静了才几日,这母女终于坐不住了。 青梅去关上了院门,这时竹层后面的萧护伸出了头来。 “没事儿吧?”萧护小声问红药。 红药白了他一眼,转身扶着自家主子回卧房。 “还不领情。” 萧护摸了摸鼻子,又退回了那道暗门里头去。 今儿可是自家主子搭救了她们少夫人,否则任凭她喝下去,恐怕会喝死。 可谁料,他家主子冷脸热心,既然都帮了人家,后面还不接着讨个好脸色。 谁知道他却冷着个脸将人家提了回来。 而这满少夫人当时又喝醉了。 恐怕只记得仇,不记得恩了呐…… 哎! 萧护唉声叹气了半晌,又去琢磨那个衣着华丽商人模样的北地男子。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也有潇相书馆的请帖。 主子吩咐了人去好生调查这人的来历,该是很快就有眉目。 ------------ 第八十六章 缓和 派去查杨收的人,很快来了消息。 萧俭轻扣着桌案,琢磨不语。 “主子,那杨收果然不简单,”萧护说道: “竟与建康城那边的几位皇室有瓜葛,一个北地商人能在咱们大齐行商畅行无阻,富可敌国,难道他是官家的人?” 萧俭不认为杨收是萧宝卷的人,因着他与此地的府君大人多有交集。 据他所知,府君大人虽然明里效忠当今朝廷,可与彭城的陈显达陈大人是故交,暗地里来往密切。 而那陈大人最近一直有要反的意思,甚至千方百计的在寻找逃亡中的萧家后人。 对于这位陈大人的有意示好和拥戴,萧俭未作决断,尚在考量之中。 “一切不可往下结论,不管如何,这杨收其人不简单,还需派人好生留意着。” 萧俭吩咐道。 萧护紧声说了声是。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笑道: “这杨收虽然手眼通天,但最近不也照样吃瘪了。先是被降雪楼的姜楼主拒之门外,又因为手头一批昂贵的香料的消息被透露出去,遭遇了三次盗匪,又被临郡的商人围追堵截……” “啧啧啧,听说他那香料本是卖于府君大人急需的,但他故作玄虚一直拖延,想要提价以卖之。谁知这样一番折腾,他不得不主动将这烫手的山芋给交到了府君的手上。” “也不知他是得罪了哪位高人,杀一杀他的锐气,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在我南地撒野了!” 萧护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的萧俭有些失笑,且不管那杨收是敌是友,他与人拼酒的姿态甚是没有风度。 不过他倒是说话算话,拼酒拼输了也认,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起那夜里端起酒碗吃酒,一副吃死不认输的样子的王缨宁来,萧俭没由来揉了揉额心。 “小三子……” 这是红药头一次通过暗门,进到萧护他们所在的院子里头。 她虽然不明白为何满家会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藏了两个男人,但是主子以前特意交代了,有关这二人的事,不许多言不许多问。 小三子甭管他的姓甚名谁真实身份是什么,他都是府中一个不起眼的看似小厮。 今儿她来是奉了主子之命来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小食盒。 “红药姑娘,你怎么来了?” 萧护说这话的时候,是带了一丝喜意的。 “快进来快进来……” 把人让了进来,萧护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瞧我们这院子,也没什么好看,你……随便坐,随便坐。” 这院子只有萧俭和萧护主仆两个大男人居住,也没有个女子负责洒扫栽种,所以过得十分的简单。 红药看着萧护挠头挠腮的样子,有些莞尔。但红药素来端方周全,也不打趣他。 “我是替我家主子来请,里面的公子到院子外一叙的。” 说着红药走到院中的一个小石桌前,打开了食盒,从里面拿出了四个小碟儿来。 荷花细饼、水晶片烧白鹅、裹馅肉角儿、木樨银鱼。 另外一小壶竹叶青,干干净净的一双牙箸。 “这是?” “我家主子正在对面相候。”红药指了指那堵墙。 萧护还道是满家少夫人要请主子到她院儿里一叙,正待为难呢。毕竟这大白天儿的,他家主子不好随意露面。 原来所说的一叙,就是这样隔着一堵墙叙话儿啊。 正在这时,只听墙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块五寸大小墙石应声而落。 而后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从那边望了过来。 是傻丫的眼睛。 “这傻丫,什么时候把这墙抠了一个洞出来,我竟然毫无察觉!” 萧护惊讶之余又有些后怕。 红药眼含带笑,微微抿了唇角。 他们都觉得傻丫反正是个傻子,除了吃喝傻笑啥都不会,所以都没有对她有所防备的。 所以傻丫要做个什么事儿,反而更能掩人耳目更加顺利。 前些日子,她就在主子的授意下,蹲在那里边玩边抠墙根了。 “放心吧,没有旁人知道。”红药说道。 萧护摸了摸鼻子,看向她带来的菜肴。 有些惊奇。 这些竟然都是主子爱吃的。 其实王缨宁知道萧俭喜好的食物也不是难事,上辈子他是满家的乘龙快婿,他每次上门,满家必然举全家之力投其所好。 对于他喜食的那几样儿,她虽然偏居在独门小院,但也是有所耳闻的。 时下是七月的早晨,萧俭的院子里头单调干净,宅子外头的一棵石榴树伸进了许多枝丫来,红红绿绿的一小片。 倒也带来了几分清凉的意思。 萧俭坐在石桌前,看着桌子上的吃食,以及墙那边凑近的那一双滴溜溜好奇的眼睛。 半晌无语。 直到那边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厨房里蒸的乳糕好了,傻丫你还不去吃。” 墙上的那双眼睛瞬间就离开了。 然后又是半晌无语。 “公子,请。” 那边女子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萧俭未动,但心里也好奇她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少夫人有事要叙。”萧俭不动声色说道。 “是要谢谢公子的相助之义。” 王缨宁的声音轻而缓慢,若不是他上了花船,恐怕她与杨收的那场输赢的结果也就不同了。 “我以为少夫人会怪我。” 萧俭说完了,半晌没听到王缨宁的动静,心里想了想,眼神便带了笑意。 他虽然没看到,但是能想象出她此时定然铁青着脸儿,生气着的。 说起来,这王缨宁发起怒来,那样子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但是萧俭此时忍不住想要触怒她。 她不说话,萧俭也不恼,仰起头来,饮进了一口竹叶青。 甜绵微苦,清冽醇厚。 在看这几个小菜,萧俭挑了挑眉。 看似简单,但都是费心思烹制的。 尤其是银鱼鲜美,这个季节却是不常见了,不仅价高,还难得。 他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先前她和那三个丫鬟过得并不咋好,一度还连下锅的米都断了。 这些他想不知道都难。 满家人将她娶来,对她却并不好,不仅吃穿用度苛待,丫鬟也只分给她了一个痴傻没人要的傻丫。 如今,她能过得尚可,也都拖赖那次她将计就计从姚姨娘和满家二小姐手中谋取的那些宝贝。 上次那些宝贝换取的钱财,该多分她一些的…… 那边一直没有说话,萧俭有些悔意,自己不该提这茬儿的。 她毕竟年纪小,气性又大…… 不过倒也没听到拂袖而去的动静,反而又传来了她的声音。 “昨日在龙凤桥上,公子为何要救那孩童?” “嗯?” 萧俭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我知道救人的是你。”王缨宁又道: “公子轻易不露面,为何要救?” 萧俭不知她为何坚持这个问题,略略思虑,轻声道: “稚子何辜。” 他本是兰陵萧家之人,心怀天下是与生俱来,血脉所带,更是萧家家训所授。 稚子何辜,稚子何辜…… 王缨宁默默的念着,浑身一颤,握紧了拳头。 她今日之所以缓和的态度,并非只是因着他在她与杨收比输赢的时候出手相助,而是因着他救了那孩童。 “公子之意是,不管眼前之人是谁,若是面临生死,都会相救?” 萧俭略略思索,斟酌道: “若是无辜弱小,自会相救。” 无辜弱小,王缨宁眼前浮现出颂儿细细瘦瘦的身子,清秀干净的面盘,那一双清澈的眸中,总是隐藏着畏惧和乖巧…… “好,我姑且信你……” 前一世有关晋安侯与满璋之眼见着颂儿死去而不相救的话,是绿萼说给她听的,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恐怕她是永远不得而知了。但是先前满璋之说会救的时候,她不信。 他说的她愿意去信。 这句话,王缨宁说的声音很轻,很淡。 就像是从墙角处的那丛醡浆草里生出的一阵风,淡淡的一缕,转瞬即逝。 但是萧俭耳聪目明,恰恰听到了。 虽然不明白她说这话究竟有什么深意,但是萧俭从中听到了释然和某种缓和的关系。 萧俭又饮了一口竹叶青,那边传来丫鬟惊叹声说今儿这乳饼蒸的又松又香。 紧接着,一小盏切得整整齐齐晶莹剔透的乳饼,从那墙洞里伸了过来。 萧俭莞尔。 这墙洞原来不光能传声儿,竟还有此用处。 ------------ 第八十七章 多谢提点(二更) 自打这堵墙两边的院子主子一番叙话之后,这气氛明显的与以往不同了。 红药不再好意思对着萧护爱答不理,偶尔还能主动开口说话。 萧护不禁眉开眼笑,每日里不到申时就早早的去院子门口当值去了。 那墙上的洞,平日里还放置那块石砖,外人可瞧不出什么猫腻来。 只是傻丫在院子里几位不注意的时候,老是抠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往那隔壁院里瞅。 萧俭在院子里头练剑或是读书,冷不丁的就会对上那双黑黢黢的眼珠子。 被她惊了几次后,萧俭便也习以为常了。 因为傻丫往他院子里看,并不是看人,而是看上了院子外头伸进来的那棵石榴树上红艳艳的花。 她在等着那红艳艳的石榴花谢了,变成红艳艳甜丝丝的石榴果子。 可惜还没等那青青的果子长大,萧俭与萧护不过吃了王缨宁送来的金黄喷香的饵饼两三次,夜幕降临之时萧俭的院子里匆匆的来了两个黑衣裳的。 萧护去到王缨宁的院子,将一双眼睛又要往隔壁瞅的傻丫,给拎着衣领子提了一边去。 墙上那块砖石被稳稳的镶嵌了进去。 傻丫抠都抠不下来,看不到那石榴果子,急的直转圈儿。 “怎么了?”王缨宁合上了书,揉了揉脖子,问道。 如今她脖子上细棉布已经拆了,洁白的交领之上露出修长的脖颈。 洁白如玉的颈子上有一道弯曲的小疤痕,大约半寸长。 王缨宁不是很在意这道疤痕,倒是红药和青梅在意的很,特别是青梅天天捣捣鼓鼓的,誓要制出花草膏药来,为她祛疤。 面对王缨宁的询问,傻丫指了指隔壁,小声道: “有不认识的人,坏人……” 她看着那两人身穿黑衣,面相带着很重的煞气,所以说是坏人。 不认识的人……王缨宁思虑了片刻,吩咐红药去早些关了房门,所有人不得在外头露面。 不是她小心过头,而是隔壁那位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也太过危险。 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准就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主仆几人这般小心翼翼,自然是做对了。 今日找上萧俭的人,十分的危险。 “如今官家昏聩不堪,奸妃佞臣当道,忠良之士饱受屠戮,民生苦不堪言。还请小公子出世,主持公道!我等愿誓死效劳。” 二人跪地,抱拳道。 “陈大人一生戎马,战功赫赫,不忘匡扶正义的决心,令俭十分佩服……不过,”萧俭眉目深沉,半晌道: “此事还请让我好生思虑一番。” 看来彭城的陈显达要反了,对于陈显达其人,是萧俭极其敬重的一位老将。他为人忠义用兵入神,曾辅佐两朝帝王,且素有威名,被北地众将所惧。 可惜他如今已是古稀之年,早已致仕偏安一隅,但因着听说新帝屡诛大臣,又知徐孝嗣等皆死,义愤滔天,决定起兵就义。 实乃是英勇忠义,令人敬佩。 萧俭心中一时激动翻涌,但又极力克制住了。 这二位是陈大人的部下,他们来找他,恐怕也不一定是陈大人的本意。 但是这二位的苦心,他却是明白的。 不管天家多么昏聩无能,臣子要反,必要师出有名。 他是文慧太子的后人,正是合适的人选。 除去昏君,匡扶正义,就像是汹汹燃烧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烧了又烧。 可以他所见,眼下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当今朝廷的气数并未全尽,乱的也只有建康城罢了,其他的城郡各自为主,并未受到多少牵连。 轻易贸然出击,只会徒增伤亡。 萧俭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劝这二人。 但是显然,这二人根本听不进去,即使他们明白,可陈大人的年纪也不允许再耽搁了。 “既如此,我等等候公子的消息,三日后若是没有公子之信,我等便抱必死的决心进京了。” “还望公子以天下大义为重,切莫再犹豫不决了。” 二人面上有很大的失望,语气中难免带了些不耐和失望,抱了抱拳便转身而去。 去之前,一个人警惕的看了看那堵墙,二人打了眼色。 墙那边有人在他们刚来的时候偷窥,他们发现了,自然不能留活口。 “二位,大可放心,”萧护得了主子的示意,赶紧上前阻拦,认真道: “隔壁的人不过是内宅妇孺,方才那个也是个未开心智的傻子,对于近日之事她们定然是不知道也不会说的。” 二人将信将疑,杀心并未因此消减。 “想必二位出来已久,未免引起旁人注意,还请早些离开,方为上策。” 萧俭上前催促,面色微冷。 “此地的府君大人正是韦睿韦大人,二位想来也是听过他的大名。在他的治下,想要随意杀人,恐怕出不了这城郡半步,便会被捉拿入狱,还请二位三思。” 二人闻言一凛,他们差点忘了,这里是韦大人的辖地,他们若是杀人,必将惊动官府。 到时候,不仅他二人插翅也难飞,就连陈大人也会受他们的牵连。 不过,饶是如此,他们也有些惊讶,为何萧俭会如此维护隔壁的那几个女子。 据他们所知,隔壁该是这满家的一位不受重视的少夫人吧。 “请吧。” 萧护做出请回的手势,二人对视一眼,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渐浓的夜色当中。 一连着二日,萧俭的院子里都没有动静,萧护来看院门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 红药有意询问一二,都被他含糊的搪塞过去。 王缨宁看着外头的天气,数着日子,眉心一动。 想来过几月,那建康城要迎来一场战事。 前世,就是在今年,那陈显达陈老将军领军一路从浔阳出发,一路攻进了建康,致使建康城人心大震,闭门设守。 可惜先胜后败,被射下战马,惨死西州,所率部下也都随他殒命。 那日所来之人,大概就与此事有关吧。 萧俭坐在院中,闭目思索,那二人说过今日等候他的消息。 他虽然心意已定,但是难免胸中有一份忧愤和自弃。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块本来被萧护卡牢了的石砖,又被抠了下来。 这次傻丫抠完了石砖,没有再将眼睛凑过来。 她是被红药给狠狠的训过了,不敢再往这边偷看了。 随即,清越的声音略略咳嗽了一声。 萧俭睁开眼睛,并没有言语。 半晌,那边的声音才响起。 “公子是为这天下事而忧?” 萧俭挑眉不语。 “……我劝公子凡事不必操之过急,有道是韬光养晦,若没把握,不好贸然出手,否则害人害己。” 王缨宁心道言尽于此,不管他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就当是报答那日他在花船上的相助之恩吧。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萧俭缓缓开口。 她说出这番话,已经表明了,她根本就知道自己是谁。 王缨宁今日既然有心说了这番话,自然也想到了借口。 “我年幼时在建康城祖父跟前长大,随着祖父也见过一些兰陵萧氏之人,其中有位与公子相貌十分肖似,我猜想那位该是公子的兄长。” 萧俭与他的长兄长得很像,这件事如今在世的人很少有知道的。也是王缨宁在前世里无意间听满家老太爷说过,并未真的亲眼见过。 “仅凭相貌便知我是萧氏之人?”萧俭并未完全相信。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自己提醒他这些话,本来是出于好意,他非但不领情,反而起了疑心。 皇室之人,果然人人心思深沉诡谲。 “言尽于此,公子爱信不信。”王缨宁有些气恼。 良久那边传来轻笑的声音,道多谢提点。 王缨宁听他笑,又有些脸红。想来他也是正常的询问,自己却先恼怒,岂不是正因为心虚。 ------------ 第八十八章 姚姨娘出山(一更) 自打满璋之得了杨收赠的那一张请帖,顺利进入到潇相书馆的神秘书会,这人生的际遇便也有所不同了。 他先是在书馆中结识了一位官府衙门的李大人,而后经过他的百般示好相交,那人如今已经与他称兄道弟了。 那李大人所在的衙门正是郡府的官媒衙门。 世人皆知,媒官实属肥差事,但是满璋之志不在此,反而他记起那日大堂之上的女媒官,心里就有了别的计较。 这日,满璋之拿出了姚姨娘先前为满素素所写的鸾凤谱,呈到了那位李大人的面前。 “这鸾凤谱写的到有几分水平,尤其是这花笺画的十分的精妙入眼,不知是何人所做?”李大人看了说道。 满璋之想了想,赶紧道: “正是家中贵妾所作,尚有几分才气,没想到能入了大人的眼。” 李大人一听他这话,自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写的好是好,不过可惜了,是名妾室。”李大人嘘嘘不已。 妾室与奴籍也没什么大的分别,她若是想进官媒衙门,却是难得很。 “素闻尊家少夫人,出身士族,又多才情人缘上佳,若是满兄有意,我倒是可以替她引荐一二。” 满璋之心中一突,虽然摇头,笑道: “我这位夫人性情素来冷淡不爱与人交集,哪里有什么好人缘,大人该是记错了。况且她从来不作诗作画,愚弟倒是未看出她有一丝才情。” 在他看来,王缨宁除了会画几张花笺,也没有什么才华,那样的木然无趣,怎么会有媒人需要的好人缘。 她自然是不行的。 李大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想来是世人的传言不可信。 “那我这位贵妾……”满璋之心里着急,又不好说出姚玉洁原本是妻室,是他为了名声,取来士族的王缨宁,将姚玉洁降为了妾室。 “左右如今官媒衙门里头缺人,个个忙的很,真是需人手的时候,我可为弟弟一试。”李大人说道。 不管成不成,人家应下了会帮忙,满璋之喜不自禁,赶紧又嘱咐下人去备了厚礼送到李府上去。 李大人回到家,看着院子里头的十坛酒、两牵羊、一车上好的绸缎、一匣子拇指大小的南珠,十分的满意。 没过几日,官媒衙门的掌簿大人请满家的贵妾姚姨娘进衙门一叙。 “竟是掌薄大人亲自叙话儿!”满璋之欣喜不已,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送到李大人府上的那些厚礼可没白送。 “快去,快去姚姨娘的院子,让她好生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去官媒衙门!” 满璋之一挥手,下人急急的去了姚姨娘的院子。 如今姚姨娘尚在禁足当中呢,这消息就像是天降,一下子将姚姨娘给砸的喜极而泣。 “姨娘别呆着了,快些做准备吧。” 下人笑着催促,还不忘说好话儿讨个巧。 “由此看来,咱们公子放在心中的还是姨娘您呐,听闻这等好事儿连少夫人那边都没捞着。日后姚姨娘做了女官,可要记着咱们下人的好。” 姚姨娘笑得合不拢嘴,指挥着底下的丫鬟为她梳妆打扮。 不过半个时辰,姚姨娘又重新回到了以前姚姨娘的光鲜亮丽。 只不过这脸色却比以前枯黄了些,身子也消瘦了,衣裳没做新的,穿在上身略有些晃荡。 当她来到满璋之的面前,满璋之目光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嫌弃,而后迅速的掩饰了过去,含笑上前揽过了她的肩膀来。 姚姨娘自打来,双眼就没从满璋之的脸上移开过,哪里是没发现他方才的那一抹嫌弃。 饶是心里酸楚不堪,但是终究将这口苦水给咽了下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二人各怀心思、满面喜色的出了门。 马车在官媒衙门门口停了。 满璋之在门口被衙役拦了下来,姚姨娘瞅着这威严的官家大门,心里难免发憷。 满璋之满眼含笑,对她似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姚姨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进了大门。 甭看她在内宅有多能耐,兹要是出了宅门到了外头,她这整个人就怵了。 尤其是前头她眼睁睁的看着满璋之在衙门里头被板子打的死去活来的,如今再进这威严之地,看着那些身穿华彩官衣的媒官面无表情的来来去去,她这小腿肚子直打颤。 “快些进吧,掌簿大人等着呢。”衙役催促着。 自打朝廷的新政令颁布以来,他们官媒衙门就忙翻了天。 这次还道是找了个爽利能干的,谁知道这般怯懦上不得台面。 白费了她那一双精明伶俐的眼睛。 掌簿大人,位居五品,是这官媒衙门里头的官阶最高的,亦是女子。 年纪大约四十出头,面相倒是十分的和气和蔼。 一看就有喜庆福气,但是身穿紫色的官袍坐在那里,端的是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姚姨娘行了个大礼,偷偷打量着这位女官大人,账簿亦在打量她。 这贵妾写的鸾凤谱,她看过了,尚可。 如今正是他们衙门用人之际,有个尚可的也能凑合用。 但是这人,看着却是不端庄大方,更不用提威严正气了。 一句话,就是她身上没有官气…… 掌薄大人叹了口气,既然是李大人推荐的,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又问了几句话儿。 “你与邻里街坊可常有联络?近日你所知的郡中有几个出嫁,几个新生了麟儿?” 姚姨娘迟疑半晌,这才期期艾艾的说道: “与邻里街坊……尚可。” 她心里有些不解,女子既然嫁了人家,自然要将全部的精力用来侍奉夫君,掌管家事。那些邻里街坊的如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管得了那么多。 “出嫁……今年我家两个小姑先后嫁人,嫁的是王家的……两兄弟。” 姚姨娘越说越脸红,满鸣珍与满素素的亲事,曾一度是城郡中最大的笑话,想必这位掌薄大人也是有耳闻的。 掌薄大人皱了皱眉头。 先前李大人推荐,说是一男子将家中贵妾推荐来媒官做事。 她还道是个与众不同的。 原来也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内宅女子。 虚有几分才华罢了。 姚姨娘灰头土脸的从官媒衙门出来,一路上满璋之的态度由先前的温柔期盼变得很是不满。 “既然掌薄大人说你没人缘,你便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办吧。早知如此,还不若把缨娘带来,说不定能成。” 白白花了那么多银子打点,还以为依着她管家的那些本事能成,谁承想到了外头,这姚氏就成了个无用的。 又是王缨宁,每每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这王缨宁的名字就像阴魂不散一样的如影随形。姚姨娘咬了咬牙,屈辱的道了声是。 “哗啦”一声,姚姨娘将梳妆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到了地上。 “姨娘,可不能再摔了,夫人和二夫人共同掌家,这首饰已经好久没有送来新的了。”丫鬟斗胆劝道。 若是再摔,恐怕没几件儿能穿戴的了。 “滚出去!没有一个好东西!” 姚姨娘心里不仅恨那王缨宁,对满家人也是怀了厌恶。 丫鬟还没出去,她又将人叫住。 “去,将我表哥叫来,就说有事相商。” 既然那媒官说了等她有了好人缘,好名声,便给她这个机会,她便要紧紧抓住这机会。 眼下她想到的能帮上她的,也只有表哥闫治了。 闫治与她的哥哥姚斌从她这里拿了银子开了一家嫁衣馆,生意当真还不错。 她每月能吃一些红利。 所以她对这样有本事又相貌俊美的表哥,是另眼看待的。 那闫治在城郊的一家小倌馆中被找到。 “此事你需得给我保密,切不可让我表妹知道了我经常出入那小馆馆,否则……” 闫治使了威胁的眼神,狠狠的看着小厮。 小厮本身因着在那种地方找到闫治,发现了他这等不可告人的癖好,就已经吓了个半死了。 好在他是个机灵的,赶紧指天发誓,说绝不会透露出去。闫治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走到了前面。 小厮打了哆嗦,紧了紧衣襟闷着头跟上。 ------------ 第八十九章 办宴会(二更) 闫治见到姚姨娘,立即换上了另外一幅温恭如玉的模样。 姚姨娘将今日在官媒衙门里头发生的事,都细细的说给了他听。 闫治便听便摇头,摇的姚姨娘心里愈发的凉了。 最后等到姚姨娘觉得此事定然没戏了,心灰意冷的时候,闫治这才出声: “此事虽然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 “当真?”姚姨娘立即有了精神。 闫治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展开,挡住如玉的脸庞,只露出个狐狸似的细长眼睛,但笑不语。 “表哥……你莫要卖关子了,有什么法子快快说来。” 这一声百折千回的表哥从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姚姨娘口中说出来,闫治几不可闻的眼皮抖了几抖。 强忍片刻,才道: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掌薄大人要表妹你有好人缘好名声,说来也是简单的很,只要你说服了满家敞开大门,多办几次宴会,多请一些穷哈哈的泥腿子庶族之人,他们必然感怀。” 闫治凑近姚姨娘的耳边,又道: “同时,你在郡口设一粥棚,向过往之人施粥,这人来人往的口口相传,谁不说你满家姚姨娘仁厚慈悲?而后我再邀一些穷酸文人,写几篇好文章,对你一番赞颂……” “如此一来,想没有好名都难!” 这闫治平时没什么本事,要说智谋,还是有几分的。 他还能想到专门找文人对姚姨娘摇旗呐喊,这可是能最快积累好名声的法子了。 姚姨娘听完他的话,立即喜不自禁,当即也不管他,匆匆的去了满璋之的院子,将这些话又复述了一遍。 满璋之沉吟了半晌,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就是太费银子。 “夫君,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这次你就当成全了我,日后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姚姨娘知道若是自己进了那官媒衙门,那就是鲤鱼跃了龙门,所以这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当即将身子靠了过来,在满璋之的耳边吐气如兰: “今晚就让我……” 满璋之原本还挺受用她这一套,可是如今看她枯黄无神的双目,一点都没昔日里的那种娇媚动人,还不若邓姨娘水灵。 “就按你说的办,”满璋之站起了身来,恰好躲过了她去: “你去与老夫人说,只道是我同意的,不拘着赏花会、游湖会、品诗刺绣会的,每隔三日便宴请邻里街坊会一会。至于施粥,这般抛头露面的事,你使唤个小厮以你的名义去办即可。” 满璋之虽然身体上有些嫌弃这时候的姚姨娘,但是做起事来却是不含糊。 因为他知道这事儿不禁是姚姨娘的机会,也是他满家的机会。 姚姨娘站直了身子,正待告辞,但想了想,终究开口: “这次的主意,全是我那闫表兄出的,我瞧出他是个有才能计谋的,不若日后就留在宅子里做事罢?” 满璋之见过那个闫治,印象中就是个畏畏缩缩的小白脸儿,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随即摆了摆手,道随你吧。 闫治靠着三言两语竟得了这么个清闲的差事儿,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他与姚斌共同开的那件嫁衣铺子,赚钱是赚钱,可二人都不是那等吃苦肯干的性子。 那铺子在前不久之前,就被他们转手卖了。 只是没让表妹知道,每月还装模作样的送一点银子说是利钱。 不过那铺子倒是卖了个不错的价钱,姚斌拿着钱又去赌,他则是整日留恋那小倌馆。 眼见着银子花的如流水要见底的时候,这不正好又被表妹给重用了。 他长了一张稚嫩俊美的白面庞儿,平日里最能迷惑女子。只不过他另有特殊癖好,堪堪娶了一门低门小户的姑娘做妻,扔到了乡下,用来侍奉他的爹娘。 闫治如今看表妹就是一尊财神爷,无人的时候使劲了浑身解数伺候着。 姚姨娘有了他在身边,又有了官媒衙门那边的盼头,原本枯败的精神头也活了起来。 且说老夫人得了满璋之的话儿,果然吩咐了王氏和谢氏妯娌两个拿了公中的银子给姚姨娘送去。 让她在府中办宴会。 邻里街坊的原本很是不解,这满家虽然有钱,但是素来眼高于顶,又势利眼,平时里只去巴结那些高门,如今怎么突然要搞邻里情了。 但是碍不住他们一请再请的,想着这等吃酒吃肉的好事,不去白不去。 一时间,满家大门大开,日日是进进出出喜气洋洋的邻里街坊们。 人人都开始说满家贵妾姚姨娘慷慨,是个大好人。 “主子,你说姚姨娘真的能成?”红药有些焦急,要是她真成了,入了官籍,那自家主子以后见了她岂不是要跪拜。 王缨宁不语。 “眼下城郡里头,她的风声可足,这好人缘好名声可不就落在了她的头上了。” 青梅跺跺脚急声道。 “好人缘都是日积月累的,像她这样摆几次宴,请吃些酒肉,就能获得好人缘了,想的未免简单了!” 红药冷声道。 “可是她还施粥,怎么办?” 青梅急急道:“要不咱们给她粥里下点东西……” “啪”的一声,还没等王缨宁说话,红药一巴掌拍打在了青梅的头上。 “浑说些什么,那粥若是她吃,你要下东西我也不拦你,可那是给无辜百姓吃的,你这叫草菅人命!” 红药不愧是跟在王老夫人跟前受过教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自有一道直直的底线。 “只是下些泻药……哪里会致命这么严重。”青梅揉着生疼的后脑勺,小声嘟囔。 不过她听红药说给姚姨娘下药……她倒是有些心动。 王缨宁看她眼珠子乱转,好气又好笑: “别以为你会摆弄些花花草草的,就懂药理了,即便是真的叫你弄了药出来,那姚姨娘又岂是那么容易让你下药的。恐怕到时候她没伤一根汗毛,你的小命儿就不保了。” 王缨宁直起身子来,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热闹声音,悠悠说道: “姚姨娘的事儿你们没法子也管不了,那是我的事。” “主子……” 红药和青梅齐齐叹了口气,都怪她们没用。 “前几日我记得乔小姐与我递了帖子说想要一叙,可我因着脖子上的伤没能与她相见。” 王缨宁拿出一张花笺,提笔写了两行字,把她交由红药道: “既然如今满家大门大开,盛邀邻里街坊,咱们也办个宴,将乔小姐与昔日里有交集的那些小姐妹都请来,叙一叙。” 红药面上一喜,随即又有些为难,道主子昔日里善缘太多了,那些小姐人数也众多,咱们这小院儿实在太小,恐怕一次宴会无法请那么多来啊…… “红药姐姐莫不是高兴傻了,一次请不来,可以分成几拨儿请,多办几次宴就是了。”青梅笑道。 “正是,每次只请几位,也不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来。” 王缨宁点头道: “只不过咱们院中人手太少,到时候你们两个难免受累些。” 红药听了也不说话,笑着摇了摇头,青梅快人快语的: “主子说的什么话儿,这点子小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左右主子请的都是些姑娘小姐来说笑谈天,不必置办那些大荤大油的吃食,咱们就做些精致小巧又香甜可口的鲜花糕点,再来一些清甜不醉人的果子酒来,容易的很!” 王缨宁听了直点头,她这注意倒是不错的。 “除了果子酒,当然要有茶水,咱们挑些时兴的瓜果松仁儿蜜饯什么的佐茶。”红药也出主意。 王缨宁看向院子外头,花木葱茏,斜阳之下,几分凉爽几分悠远。 她这院子是小,屋子更小,若是请人来,不若就在院子里头,挑好个不晒不热的时间,正好。 “咱们在院子里头多置几架秋千如何?” 王缨宁受到了两个丫鬟的启发,轻轻说道。 “好啊!到时候主子与那些小姐们还可以坐在秋千上,说笑谈天!”青梅拍手笑道。 “这秋千咱们几个不好做,我去找隔壁的小三子与那位公子帮忙。”青梅笑着就要去拍人家那道暗门。 “哎……”王缨宁赶紧抓住她,道: “这样的事,只劳烦小三子即可,那位公子……就算了。” 萧俭那是皇亲国戚……绑秋千这种事儿,着实与他不搭边。 ------------ 第九十章 乔家小姐妙清 八月里头凤仙花开的时候,天气开始凉爽。 乔家小姐与其他几位受邀的姑娘一同进到王缨宁的院子里。 秋千晃晃悠悠,红裙黄衫绿衣裳,秀气的绣花鞋,随着秋千轻摆露出了小小的尖角。 大家在一处,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光景。 女子的笑声清甜活波,守在院门口的萧护满脸通红,低着脑袋,一双眼睛纹丝不动,半点不敢朝里面打量。 红药看他这样子,不觉得有些好笑。笑了一会,又不忘小心翼翼的煮着泥炉子里头清茶。 青梅急急的从厨房里头,端了一道又一道精致小巧的花瓣状的点心过来,送到诸位小姐的跟前。 “缨娘,你这丫鬟生的极美,做的点心也别致,真是个可人的丫鬟。你看我身边这个笨丫头如何,不若就与你换了罢!”一个黄衣衫的小姐笑嘻嘻的打趣。 青梅赶紧看了王缨宁一眼,将她含笑摇头,就知道这位小姐实在打趣,随即也笑嘻嘻的站在一边不说话。 她身边的丫鬟是个活泼的,听她这样说,顿时身子跟扭麻花儿似的,跺脚道小姐太坏了,别以为打发了奴婢,就无人催促你绣花做女红,想偷懒那可不成! 王缨宁好奇道做的什么女红,你家的绣娘是咱们郡里出了名的手巧,怎么用你亲自绣花了…… “缨娘,你这还听不出,这小丫鬟催的是喜事,咱们这位芸姐姐做的自然是自己的嫁衣了。”乔妙清捂嘴笑道。 “哎呦,你这个坏丫头,在这里乱嚼舌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那黄色衣衫的女子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过去作势要敲打乔妙清。 乔妙清与她打作一团。 “快些住下,你们还道这是小时候,随意撒欢呢。”王缨宁赶紧阻止,别看这些人在人前个个举止端方有礼,私下里闹腾的很。 两人听了王缨宁的话,立即就停了打闹,含笑看了过来。 “芸娘快与我说说,何事定的,定的哪一家?”王缨宁问向黄衣衫的女子。 黄衣衫女子含羞,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道,既然是缨娘问,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是城东的李家,七月初七那日定的,到时候还要请缨娘去吃一杯喜酒哩…… “好说,好说。”王缨宁忍住笑说道。 心里盘算着,芸娘她出身士族,那城东的李家必然就是士族李家,家境也算不错。 确是一门好亲事。 她这样乖乖和盘托出,旁人静静的听着,都含了笑意,却没有再笑话她的了。 在缨娘面前,大家都存了几分真心的尊敬顺从之意的。 为何如此? 那就得从王缨宁九岁那年从建康城初到此地之时说起了,在此之前,她在建康城中那可是“打遍”整个城中同龄人无敌手的一个张扬人物。 且不说那些正统的琴棋书画,就论半大孩子们日常玩的斗陀螺放纸鸢,甚至斗鸡斗蛐蛐斗酒博戏打架……兹要是与人论短长的,她就没输过。 那时候,她一个从建康城回老家的小姑娘,又不被父亲看重,常常偷跑出家门去,闯过郡里的女学,爬过大户人家姑娘小姐的院墙…… 郡中一些高傲的小姐姑娘的不服气她,便相约斗输赢。 一来二往,寒来暑往,个个都心服口服了,她那时候在半大孩子群众,不说一呼百应,也是说一不二。 当然与她交好的小姐妹当中,也不全是比输赢比输了的,就像是乔妙清与她又是另一番缘分了。 “说起七夕那日,可不光我自个儿,乔姑娘,你还不快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难道还想瞒了缨娘不成!” 黄衣衫的芸娘在王缨宁面前百依百顺的,不代表她就完全忘了乔妙清这个“始作俑者”,当即一脸神秘的卖起了关子。 乔妙清一张脸儿立即通红通红的,欲言又止。 其他众位小姐,赶紧催促道快快从实招来。 乔妙清脸更似是红的要滴出血来。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乔娘脸皮薄不禁逗。”王缨宁吃了口茶,转身对乔妙清说: “快说说,七夕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缨娘!”乔妙清站起来跺了跺脚,又缓缓回了秋千上,身边的丫鬟笑着给她递了盏茶。 众人也不催,这乔娘性子温柔且温吞,但行事也算大方不拘泥,害羞归害羞,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日七夕,我与家中大姐姐游花桥,遇上了吕公子,因着有一面之缘,便说了几句话儿……” “说的什么话儿?”其他人齐齐问道。 乔妙清此时不再害羞了,缓缓道:“说的什么话……” 后面的话,她起身来到王缨宁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缨宁抿唇微笑轻轻道了声恭喜,乔妙清她说完了得意的看了眼其他人。 她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又只肯告诉王缨宁一人,立即引起了大家群起而攻之。 “好了好了,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不过是那吕乔对你一见倾心,再见便是天意,有意求娶……话本子里头可都这么说的。”黄衫女子快人快语道。 她说的倒也不差,因为品花大会,吕乔与她却算得上是一见倾心,加上吕家夫人更是对她青眼有加存了心思的。 七夕那日又不是普通的节日,二人能再次相遇,岂不就是缘分。 所以乔妙清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缨娘既然你有意与那姚姨娘在媒官一事上一争,咱们自当尽全力帮你。这次,我便给吕公子传个信儿去,若是吕家有意,我想让你做这个媒。” 寻常女子拿自己的亲事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自然都会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乔妙清这次却是说的认认真真,诚诚恳恳。 众人听了皆会意,若是她们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也会义不容辞的相帮。 “好,那我便来试试。” 王缨宁也不假意推辞,痛快的应下。 吕乔是官身,这婚事自然少不得官媒出面,这事儿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不同于前两次满鸣珍与满素素的亲事,她是为了让世人嗤笑满家,给满级挖坑来的,这次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大喜之事。 “听说之前那位姚姨娘为满家二小姐写了一纸鸾凤谱,而获得媒官大人的青睐。若是比起缨娘你来,那姚姨娘又算得了什么,这次是不是要重新拾起笔来,将她斗个落花流水呢!” 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红衣小姐拍着手,兴奋的小脸儿上满面红光。 “你这丫头,以往跟在缨娘后头摇旗呐喊,每每见到她赢了咱们,便兴奋的嗷嗷叫唤,如今还是不变。”有人过去捏了捏那小姐的鼻子。 “我祖父说了,好胜没有什么不好,也不单是男子能好胜,咱们女儿家凡事若不也争个先,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红衣小姑娘傲声说道。 王缨宁想起她那位祖父来,不由得莞尔。 她与这位红衣小姑娘的渊源比在座的都深,她们同在建康城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祖父却是位与众不同的老先生,时下最重道家玄门学说的清淡无为,她祖父却是独树一帜信奉法家的积极入世行动派。 她也是在祖父母的膝下受教长大,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直爽性子,被王缨宁按着教训了几次后,便一直跟在王缨宁身后做个小跟班儿似的人物。 自打五年前建康城换了天,一些名门大家遭到了迫害,她祖父一气之下,举家搬离了那个是非地。 王缨宁的祖父却因为名声太大,动弹不得,只将她送回到老家父母身边。 所以,红衣姑娘对王缨宁那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和依赖的。 直到王缨宁被满璋之的好容颜给迷得昏了头铁了心要下嫁,她性子里有点子骄傲自负的存在,素来说一不二的,自然不顾众姐妹的劝说,嫁进满家当即就断了与众人的联系。 原本众人也都寒心,但她自打上次吕家的品花大会之后,便陆陆续续的又与众人见了面。 她王缨宁打小跟在祖父身边,文辩武辩的就没输过,兹要是她愿意那就是个极其能博取人心的,于是大伙儿又渐渐的聚拢到了她身边。 ------------ 第九十一章 人以群分(二更) 王缨宁的院子里头,几位年纪相仿的小姐处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觉得过了个把时辰。 斜阳似水,照的人昏昏欲睡,萧护抱手倚在院门外头的歪脖柳树上,打起盹来。 一阵轻微细小的脚步声,虽然来人的声音极小极轻,但是萧护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随即睁开了眼睛。 是满若霏,她本还想着绕过他,探头往院子里头瞧,被萧护突然睁开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见过若霏小姐。” “你……就是那个小三子?”满若霏打量着萧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话说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原先是做什么活计,又为何来此处当值?” 萧护听着满若霏这么多的问话,心里不太喜她眼中那有着浓厚的探寻意味的眼神。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认真作答道: “回若霏小姐的话,小三子原是数月前大少爷买来在前院做粗使活计的,后因着少夫人的院子失火,是以被差遣来为少夫人守院门。” “来的日子不久,也不怪小姐不认得。” 满若霏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轻轻道了声是吗? 萧护微微躬身,神情坦然。 不相信?不相信你去问你爹啊,到时候满璋之恐怕圆谎比他圆的还好,甚至还会训斥这位多疑的若霏小姐多管闲事。 “若霏小姐是要进院子?容小三子进去禀报夫人一声。”萧护道。 满若霏快速的打量了在里头有说有笑的几个小姐,皱了皱眉头。 这里头竟有两位是她认识的,特别是那位穿红色衣衫一脸张扬骄傲的,与她还有点过节。 王氏怎么会认识这些人,满若霏不解。 说起来这些人大多十三四左右的年纪,与她们确是同龄,不过不同于她与满若雪自幼有姚姨娘教导,这些小姐大多应是在女学或是家学里与众人一起受教。 所以她与她们并不熟识,仅有的一两次见面,也是在外头街上有过的小过节与冲突。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就不打扰母亲她们了。”满若霏心里想着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都是一群令人讨厌的人! “主子,方才我似是看到了若霏小姐在院子门口往咱们这里头张望。”红药凑近王缨宁的耳边小声说道。 “她不是去了城郊替姚姨娘施粥了吗,怎么回来了。”王缨宁淡淡的说了句。 红药撇撇嘴,平日里娇滴滴的小姐,哪里做得了施粥那样的累活。 施粥?不过是这娘俩做样子罢了。 昨日她还听前院的小厮议论说是高氏嫌施粥用的银子太多,特意找了进了那等陈年发霉的旧米。 她干的这事儿,传到了大少爷和姚姨娘的耳中,这二人竟然连过问都不曾。 左右陈米又吃不死人,还便宜。 随后几日,王缨宁又下了几次帖子,另有一些小姐陆陆续续的前来相叙。 满若霏也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有时进门来说是给王缨宁请安,而后留下来睁着耳朵听王缨宁她们说话儿;有时候不进门,对着萧护问一些话。 一来二去的,萧护只要是见到她又来,便浑身戒备。 这位小姐别看她一脸良善天真的,问的话实则都是暗藏用心,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满若霏这般时不时的上门,着实是个麻烦。 王缨宁不便出门,答应了乔妙清的事可耽误不得。 “她既然这么得闲,我便让她不得闲就是。”王缨宁思索片刻道: “粥棚那边用那坑人的米煮粥,此事是时候该揭露出来了。你去降雪楼,找姜大哥……” “缨娘,这点子小事,找什么姜澈!” 一身红衣的女子,挥了挥衣袖,拍了拍胸膛道: “让我来。” 自打那日缨娘相邀,与她重归于好之后,卞时悠又恢复了昔日小跟班儿的样子。 她来也好,只要她在,那满若霏往往都是在院门口一闪而过,从来不进来的。 看样子还挺怕与喜穿红衣的卞时悠相见的。 王缨宁看了她一眼,尚有顾虑: “此事不可闹大,你性子素来急躁……” “哎呀,缨娘!你就信我一次,难道你宁愿要那阴阳怪气儿娘娘腔姜澈相帮,也不要我?”卞时悠有些气闷。 “好好,我不是不放心你,那城郊粥棚人多混乱,我是怕你出事,你家就你这样一个宝贝孙女,若是出事,我该怎么与卞老爷子交代去!”王缨宁赶紧顺她的炸毛。 “放心好了,我比那姜澈靠谱!”卞时悠一开心,那双杏眼里都是星星。 王缨宁笑着摇摇头,也不知为何,明明她、卞时悠、姜澈三人都是来自建康城,算是打小儿就相识的。 她小时候姜澈还抱过她呢,长大了却不知人家怎么招惹了她,一听姜澈的大名就炸毛。 卞时悠虽然性子张扬脾气大了些,但是不是个傻的。 她也没出面,就拿着二两银子打发了一个叫花子,去吃了一碗城郊满家施的粥,吃完了让那叫花子当场打起滚来。 说是这米有毒,指名道姓要向满家的若霏小姐讨个说法。 满若霏是满家的小小姐,前些日子来这里施粥,好些人是知道的,所以他如今要满若霏给个说法,倒也说的过去。 但是那满若霏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施粥的下人们想要将他拖出去,但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呢。 满家如今要紧的就是要个好名声,他们只得忍着性子劝说。 可这乞丐得了卞时悠的嘱咐,不见满若霏不罢休。 就铁了心的打滚闹腾。 满家下人只得回去请示老夫人,满若霏不得已出面,那乞丐见她来了,一个咕噜爬起来,连道小姐仁慈,方才肚子还疼,小姐一来竟然不疼了。 满若霏见他不再纠缠,松了口气,又得了大家伙的连口称赞,便赶鸭子上架又在粥棚里待了一日。 粥棚里又闷又热又丑的,满若霏待了两日,便再也不肯去。 可就是邪门了,只要她不去,就有人闹腾,说她家粥太稀不说还有霉味儿糟味儿。 只要她去,这种事就几乎不会发生。 “那些米,咱们可是实打实的出了银子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了不出岔子,霏姐儿就在那守着罢。” 高氏做了错事却不肯承认,一脸苦相,向老夫人提议。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同意,满若霏苦着脸不肯答应,边上的姚姨娘赶紧小声劝着: “你就当是为了姨娘,这次我若是成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况且你曾祖母面前,你也该乖顺些。” 老夫人对于她与满若雪两个姐妹并不多喜欢。 一来她们如今已经不是嫡出的,还打下养在姚姨娘的膝下,倒是识字有些才情,但是性情姿态之类却是上不得大台面的;二来又是女子,更比不上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娃。 满若霏暗暗攥了攥拳头,又不得不含笑应下。 王缨宁那日身上的青竹气息,老是萦绕在她的脑中不散,可惜如今她尚未找到缘由,又被施粥的事绊住了手脚。 “缨娘缨娘,这事儿我做的如何?” 王缨宁院子里头,卞时悠一扬下巴笑着说道。 “不错不错,恰到好处!”王缨宁也不吝夸赞。 施粥的事儿,虽然满家舍不得用好米,粥熬的又稀,但对于那些吃不上饭的流民来说,已然是大好事一桩了。 若是闹大了,惹得他们不肯再施,却是件损功德的事。 她的目的无非是把那满若霏牵制住,好让她腾出功夫来去吕府走一遭。 “既如此,以后缨娘你日后若有事儿头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我才是。”卞时悠认真说道。 王缨宁拉过她的手来,也认真仔细轻声道: “你说的我记下了,还有,以前那件事是我错了……” 她口中的以前那件事,自然就是她不顾旁人劝说,一心要嫁进满家这件事。 卞时悠脸微微有些红,在她记忆中的缨娘,比她还骄傲,什么时候认过错。卞时悠一时眼眶又红了,她这样说,定然是在这满家过得不好。 别的不说,她住的这院子,又小又偏僻的,下人也只三个,还有个是个脑筋不清楚的。 “那姓满的是有个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可那又如何,我祖父说了他可不是什么谦谦公子,你白白聪明了那么久,怎生就堪不破这个去。” “那件事……咱们背后却是对你存了气的,没少说你见色忘义,本来我都想着至少十年不见你的。可谁知一见到你,这气它自己就忘了……” 卞时悠没头没脑的就将心里的实话说了出来。 王缨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含笑看着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卞时悠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我、我们护着你些……还有乔姐姐、芸娘她们呢,还有姻儿仪儿两个机灵儿,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那个姜澈。” 卞时悠轻声安慰着她,还伸出手来摸了摸王缨宁的后脑勺。 就如以前,王缨宁摸她一样。 ------------ 第九十二章 痴男怨女 这一日,才给吕夫人去了帖子,吕府的下人便来回话儿说我家夫人正等着您呢,还请早点进府一叙。 这样的着急,王缨宁还道是吕家着急这门亲事,当下换了件儿衣裳,趁着满家正热闹顾不得她们的时候,与红药出了府去。 吕家下人将她迎到了吕夫人的院子,王缨宁一眼看出吕夫人虽然还是似以往那般热情周道,但是眉宇之间难掩焦急愤懑之色。 “夫人为何发愁,可是乔家那边出了什么事?” 王缨宁知道她很是中意乔妙清,可自打那日她与妙清在她院中叙过了话之后,便没了妙清的音讯。 吕夫人叹了口气,这才将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自打品花大会之后,她就看中了乔家的妙清小姐,又通过王缨宁得知了那乔家的家世,对这个书香人家更为满意。 她又通过郡里一些熟识之人举办的宴会,与乔家的夫人照了个面,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也递上了话儿。 相对的,乔家夫人对吕乔更是满意至极。 既然两家都有意,眼见着这门亲事有戏,作为男方她想着过了鬼月,她便托官媒上门提亲。 可不知为何,前日里乔家夫人亲自备了厚礼来了。 话里话外都是称赞吕乔的话,但是神情似是有些难言之隐,吕夫人是个急性子,当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乔家夫人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说到妙清年纪尚小,二人的亲事不若暂且放一放。 但是她对吕乔又是一顿盛赞,说什么吕公子是个好的,她与家里老爷十分的中意,可惜可惜了…… “缨娘,你说,她乔家是什么意思?” 吕夫人越说越气恼: “她一边说十分中意,一边又说亲事暂时作罢,当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人也是,成与不成就一句话儿罢了,有什么不能讲出来的!” 若不是她儿子也中意那位乔小姐,她真就想这么算了,这几日也打算着另外相几位小姐,可吕乔他竟然与自己拧着来。 这不,这会子,连家也不肯回了,天天儿的在衙门里头。 照她说啊,书香门第的人正派是正派,可就是说话做事太婉转温吞,让人摸不着头脑去。 “看样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缨宁开口,打量着吕夫人的脸色,见她确实是对乔家存了不满的,心中不由得一紧。 “哎,乔儿他又是个痴的,看样子是对那位妙清小姐铁了心了,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吕夫人心里不是滋味,自家儿子向来孝顺听话,如今却为了个女子这样惹她伤心。 “若是夫人信得过我,我便替夫人去乔家走一遭,将事情问清楚,若是她们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咱们可以帮着解决,若是无故失约,也要把话儿说开了给个解释才好……” 王缨宁思虑片刻,开口提议。 吕夫人不住的点头,道我今儿就存了这想法,你倒先提出来。 她找王缨宁来,还有个原因就是,想着若是与乔家的事儿不成,也好借她的话劝一劝那个痴傻的孩子。 她这个做娘的话儿他不听,救命恩人的话,他还不听吗。 这事儿吕夫人那头急的很,王缨宁回去便给乔妙清递了帖子,一边嘱咐了又来寻她的卞时悠让她将那满若霏给她好好看住了。 她不想吕乔和乔妙清的事还没解决好呢,又有满若霏在旁添乱子。 “缨娘你就放心好了,有我在,保准不让那糟心的满若霏叫你分心。”卞时悠又是习惯性的一扬下巴说道。 乔妙清的回帖等了两日后,才来。 王缨宁心里有疑,见到她之后,大吃了一惊。 只见她比前几日见得时候,整整瘦了一大圈儿,一双温柔的双目,此时也已经红肿无神。 垂首坐在榻上,没精打采的样子,乔夫人在旁似乎劝着什么。见到王缨宁来,乔妙清强大精神扯出了个笑意来换了声缨娘你来了。 “这是怎么了?”王缨宁赶紧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惊问道。 乔家夫人在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 “缨娘你来了,就替我好生劝一劝清儿她吧。” 直到乔夫人出了屋子去,王缨宁这才又开口,究竟发生了何事? 乔妙清叹了口气,怅然道: “缨娘,我怕是帮不上你了。我与他的事,恐怕不成……” 话还没说完,这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原以为都哭干了,谁知道见到了王缨宁来,这眼泪又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就不成了?先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王缨宁也不急,拍了怕她的手,问道。 “是我命不好,与他有缘无分。”乔妙清眼泪跟珠子似的滚落,有些话她难以启齿,只得自暴自弃的这样说道。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见她不说缘由,只自顾落泪,便也不再说话。 “缨娘你莫要生气,不是我不说,实在是这事儿它难以启齿,没法儿说。”乔妙清频频叹了口。 “我没有生气,但你若是闭口不言,不让我帮你,你与那吕公子就当真是再无可能了。既然如今你这般的难受,为何不把握住哪怕有一线的生机呢。” 王缨宁冷静的说道,起身为她倒了一盏茶来。 乔妙清吃过了茶,在王缨宁的注视下,这才堪堪的说了实情来。 原来这事儿还得从七夕那日说起。 先前大伙儿只知道那日她与吕乔在那花桥之上惊喜相遇,而后共赏花灯,相谈甚欢。 也确实如此,不过那日还有一人与乔妙清一起出的门。 那就是乔妙清的长姐,乔妙歌。 说来乔家夫人原是妾室,待正室夫人去了,扶了继室。乔老爷三个孩子,大儿子和大女儿妙歌是头一个夫人所出,二女儿妙清则是继室所出,与大女儿同岁。 那日七夕花楼之上,欣喜动心的不知乔妙清吕乔两个,还有乔家大女儿妙歌。 后来妙清与吕乔相约赏花灯,妙歌也是跟着的。吕乔与妙清相谈,妙歌的一双眼睛亦是羞答答的不时的往吕乔那边瞧。 乔妙清原本不知道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姐对吕乔生了情,回头又听母亲跟父亲商议自己与吕家的亲事,自然喜不自禁。 乔妙歌知晓了这事儿,不动声色,径直病了七日,任谁劝也不肯吃药。乔家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她才含羞带愧的说出那日七夕她与吕乔公子花桥相遇的事。 乔夫人作为继母,又不好出口斥责,乔老爷念她丧母又打小听话温顺,更是不忍责备。 乔妙歌下面的乳娘哭哭啼啼的念叨她家小姐是害了相思病了,这病若是重了,能害人命。 “那日我从你院子里头回来,听了我母亲说这件事,我便知道这段缘分算是尽了……我大姐身边的那个乳娘还跑到我跟前来,苦苦相求,让我救了她家主子一命,左右我不能背上个戕害长姐的罪名。” 乔妙清说着,眼泪也不流了,只是痴痴傻傻的看着外头。 “不知乔老爷和乔夫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王缨宁轻声问道。 “看我爹爹的意思,对与乔家的亲事甚是满意,又怜惜我大姐她自幼丧母,想来这心是偏了她那一边去了。如今只有先拖着,等寻人劝服了乔家,再办喜事吧。” 乔妙清叹了口气,其实乍一看,自己与大姐的相貌非常的相似,大姐又比她多了一份柔婉之姿,该是比自己更出色的,那吕家该是会应了的吧…… “我看你们把这件事儿想的也太简单了,吕家如今是什么人家,何以就能听你们摆布,二小姐不成,就换大小姐,乔家真真儿是好大的脸面。”王缨宁冷笑一声。 “缨娘……” 乔妙清心中又苦又涩,她何尝愿意如此,可打小她有什么事情是能争过长姐的? 她年幼丧母,父亲对她怜惜不已,母亲更是丝毫不敢背上个继母亏待女儿的名声,所以背地里都是劝她处处相让。 有时候乔妙清吃了暗亏,也只得躲起来偷偷哭。她与王缨宁的关系也正因为王缨宁曾为她出过头,狠狠的教训了那人。 “咳咳咳,妹妹……” 说曹操,曹操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妹妹喊来,乔妙歌由乳母扶着,虚弱的走了进来。 “缨娘也在啊。”乔妙歌看到王银宁并未惊讶,像是知道她在此,故意来似的。 但是她又不敢拿正眼看王缨宁,往日里王缨宁整她的阴影还在呢。 ------------ 第九十三章 汗颜 “听说乔大小姐卧病在床,怎么亲自过来。”王缨宁笑道。 这笑容,乔妙歌打了个哆嗦。 听说王缨宁嫁了人后,并不怎么得夫家重任,连掌家之责都在一妾室的手中握着。原本以为她没了以前的锐气,如今瞧着这面相,倒不带一丝一毫的丧气。 乔妙歌咬了咬牙,坐了下来,轻声道: “虽然病着,可听下头的人说妹妹这几日身子也不爽利,便强撑着过来瞧瞧。” 言辞间一副关切的长姐模样,若不是王缨宁早知道她的个性,恐怕当真就能被她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给骗住了。 乔妙清对她这样做作的样子,显然是见多了,如今她明知道自己正难过着呢,还做出这种不知情的样子。乔妙清满脸戒备的看着她,浑身开始发抖。 “我记得大小姐身子一向康健,胆子也大,怎么就说病就病了。” 王缨宁是个护短的,见到乔妙清浑身的抗拒劲儿,不由得出言也不客气。 “你……” 果然她不提还好,提了那件事乔妙歌差点绷不住脸上的悲戚柔弱之态。 先前王缨宁头一次见乔妙清,是三年前她在城郊与卞时悠放风筝,同样在放风筝的乔家姐妹,她们的风筝挣脱,落到了灌木层中,乔妙歌趁机将自己捡风筝的妹妹推了进去。 转头被人发现做了坏事的乔妙歌心虚,但见王缨宁两个也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便随意的掏出一个小荷包来,想要收买她二人。 王缨宁不动声色接过,又殷勤为她引路,而后故意将她引到了陷阱里头。 扬了扬手上的荷包,王缨宁做了个让她闭嘴的手势。 整整一夜,她在那陷阱里头瑟瑟发抖,直到第二日乔家人才找到她,但是因着自己的荷包在王缨宁的手上,她愣是没敢将这事儿的真相说出来。 所以面对着王缨宁的这样的人,她是能躲着走就躲着走。 今日之所以硬着头皮来,是听父亲说王缨宁对吕乔有救命提点之恩,若是有人能在其中劝和,非她莫属。 “我这病说来惭愧,”乔妙歌悠悠叹了口气,泪眼汪汪的看着王缨宁: “虽然咱们并不相熟,但这世间若说有人能明白歌儿的心意,如今想来也唯有缨娘你了。” 她对吕乔一往情深,非君不嫁,有什么错? 想当初她王缨宁不也是因着满家公子的一副好皮囊,而不顾旁人的眼光更不顾自己士族的身份铁了心要下下嫁。 王缨宁对她原本是难掩鄙夷之色的,听了她这话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一愣。 这事儿,是够汗颜的。 想她王缨宁英明了十几年,在情情爱爱上却是个白痴,既冲动又无脑,还得了个悲惨的下场…… “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隐忍无话的乔妙清突然开口,神情十分的激动。 “谁年幼的时候没因着一时冲动做过几桩傻事,况且缨娘她性子虽说执拗高傲了些,但从来不做伤害亲人的事。所以长姐的话,恕我听不明白。” 饶是她这一辈子都要让着乔妙歌,但是她也不允许她让缨娘难堪。 “我再和缨娘说话,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乔妙歌没想到妹妹为了王缨宁跟自己这般硬生生的说话,一时有些不受。 蹭的站了起来,身边的乳母赶紧扶她。一边十分不赞同的对乔妙清道: “二小姐,你就体谅体谅大小姐的身子吧,这婚姻大事本来就是长幼有序,可怜大小姐她自幼没了母亲,也没个为她尽心操持的,好容易相中了个适意的,老奴求求二小姐就成全了吧!” 乳母的话音一落,引得乔妙歌又是一阵落泪,乔妙清的脸色愈发的难堪。 王缨宁为自己先前的年幼无知而汗颜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为着什么来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但是王缨宁不是乔家的人,也不好轻易的出手打抱不平。 轻抚了乔妙清的肩膀一下,以示安慰,转身对乔妙歌说道: “乔大小姐方才说的我不甚明白,不过今日我来是为了传达吕家夫人的意思。” 一听是吕家夫人的意思,乔妙歌面色一怔,乔妙清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红。 “自打那日赏花宴会,吕夫人对妙清的印象极好,有意与乔家缔结秦晋之好,但是乔家一直不曾做出明确的回应,这事让人好不气恼,依我看依着吕公子的高才万不是那等娶不到好妻室的人……” 王缨宁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若是不成,我看此事便算了罢,我也好回去跟吕夫人复命去。” “万万不可!”乔妙清并未出言,乔妙歌先急急的开了口。 “吕夫人……她许是对妹妹印象极佳,可吕公子他……未必就这样认为,缨娘既是来说和的,定然还是盼和为好,怎能轻易的就说散了这门喜事。” 乔妙歌顾不得装傻也顾不得害羞,直直的将话说出了口。 “那乔大小姐又想如何?”王缨宁接着问道。 “我……这件事儿,自然是听长辈的意思。” 乔妙歌好歹还是个女儿家,即使心思再多,也不好当面说出让她替代乔妙清的话来,只推脱到长辈的身上。 说话间,外头有丫鬟来请人,说是老爷回来了,夫人请满少夫人近前一叙。 王缨宁看向乔妙清,只见她闻言形容凄恍讽刺,看来早就明白了她父亲这次又要偏心乔妙歌了。 与那乔老爷与乔夫人叙完了话,王缨宁叹了口气,还以为他们能多心疼一下妙清会改变心意,这样看来是铁了心要让乔妙歌替代妙清了。 “少夫人,我家大小姐不管在容貌还是才情上,都不比二小姐逊色,只是那吕公子不识,倘若能让他多看一看咱们家大小姐,定然会改变心意,还请少夫人可怜可怜咱们大小姐吧。” 王缨宁出门的时候,乔妙歌身边的那个乳母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匣子出来,含笑说完了打了个千儿,将匣子不由分说的塞到了红药的怀中。 “这乔家大小姐的架势,那是铁了心要嫁给吕公子了。”红药骇然,掂了掂手上的匣子,又喃喃说道: “所谓拿人的手软,她是想要主子想法儿让她与吕公子再见上一面。” 看来这乔妙歌小姐对自己甚是自信,觉着只要能见一面,便能让吕公子改变心意。 “要不我把这东西还回去?”红药觉着这匣子又重又烫手。 王缨宁摇了摇头,道你若是此时还回去,就是表明了态度吕家与她乔妙歌的亲事没戏。依着她那性子,自己不成了,能见得了妙清好? “既然她想见,便让她见好了。”王缨宁不动声色说道。 这边吕乔硬着头皮,与乔妙歌又背地里见过了一次。回去跟吕夫人抱怨,这位乔家大小姐模样乍一看却是与乔家二小姐有些相似,但是细谈之下哪哪都说不出的别扭。 “这事我看呐,要么就作罢算了,这乔家长女未嫁却也没有先嫁次女的道理。”吕夫人叹了口气,着人与王缨宁递话儿。 王缨宁在小书房中,匀了朱砂做花笺。 红药在一旁愁眉不展,本以为这次吕家与乔家的婚事定然能顺顺利利的,也正好帮了主子与那姚姨娘打擂台,谁知道半道儿上杀出个乔妙歌来。 听到吕府之人的传话,王缨宁皱了皱眉头,半晌问道: “吕公子那边又是怎么说的?” 来人是吕夫人院子里的跑腿丫头,与王缨宁也熟识,所以也不隐瞒,赶紧上前道: “我来的时候,少爷没在家,但是我瞧着他虽然对那乔家大小姐不满意,但是对乔二小姐是一片真心的。此事虽然夫人那边大失所望,但是少爷却不想就此作罢呢。” 丫鬟说完了,不仅也叹了口气,自顾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夫人要作罢,少爷再如何坚持,恐怕也是无用了。 “既如此,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王缨宁放下笔,招了招手,小丫鬟赶紧凑了上来。 王缨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小丫鬟眼睛睁的大大的。 “啊!这样儿……好嘞,奴婢这就去与少爷说去。此事若成了,您可又做了一件对少爷有恩的大事儿!我可得替少爷好生谢谢您。” 小丫鬟笑得眼都没了。 “先别急着谢,此事你还得先说服了你家少爷去做,才成。”王缨宁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 “说服我家少爷不难,您的话他向来是重视的,我就说您的法子那就是唯一能挽救他与妙清小姐婚事的了,就算赴汤蹈火都成,还别说就……”小丫鬟喜笑颜开的。 “这丫鬟就是话多,快去快去吧……”红药虽然不知主子想了个什么法子,但是见那丫鬟笑的眼都没了,这心也就放松了下来,催促着她快去。 ------------ 第九十四章 论怎样让女人厌恶你 “主子,你方才究竟与吕家那丫鬟说了什么,她这般的高兴。”青梅早就忍不住问出口来。 王缨宁又拿起笔来轻轻沾了一点朱砂,在纸上熏染开来,一张花笺画完,她方开口: “我让吕公子在与乔妙歌见面的时候,口出狂言瞧不起天底下所有人,一时莫名暴躁一时词不达意,另外吃胡蒜,挖鼻孔,三日不洗澡……” 话音刚落,四下皆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茶盏之类的东西倒了的声音,王缨宁立即察觉问道什么声音。 目瞪口呆的红药青梅好半晌,摇了摇头。 她们听了主子的话,只顾着震惊去了,哪里听到什么声音。 王缨宁再仔细听,确实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瞧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王缨宁转头看向这俩呆头呆脑的样子,抿唇一笑,放下画笔,拍拍手,话语很是语重心长。 “若说让女子不再欢喜与你甚至厌恶你,这法子说来也不难,只要投其所恶,锲而不舍,没有办不成的。怕就怕在这男子故作矜持,心里明明不喜,面上还要维持着风度姿态,就愈发显得欲拒还迎,让女子愈发的痴心不已,他其实说不定还隐隐得意。” 王缨宁说完了,啧啧啧的感叹了几声。 隔壁不小心又被迫听了墙角的萧俭主仆俩,差点背过气去。 方才萧护一个不小心,手中的茶盏没拿稳,掉到了桌上,被萧俭一个恶狠狠的眼风给吓得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了。 又听听她在这高谈阔论男子怎么甩脱一个女子的爱慕之心,萧护乍听觉得惊世骇俗的,后来坐下想想,竟然觉着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主仆二人此时听也不是,走又怕惊动了隔壁的三人,那王缨宁必然恼羞成怒,又该记仇了。 “主子所说的是如何让女子厌恶一个男子,若是反过来呢,又该如何?”青梅好奇的问道。 “装一截儿没得感情的木头。”王缨宁话还未落,红药面无表情的脱口而出。 噗嗤一声,青梅笑出了声来,看向王缨宁的脸色,她又赶紧捂了嘴巴。王缨宁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丫鬟。 随即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见主子笑了,青梅更起劲儿了。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法子?”红药笑问道。 “嫌弃他赚的不够多,嫌弃他不如隔壁李公子!” 青梅脱口而出,她家主子自打说了有离开满家的打算,这小丫鬟就在心里一直想法子呢。 这法子就是她先前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王缨宁与红药对视一眼,笑得抱作了一团。 良久,王缨宁才露出头来,忍笑说道; “你这法子厉害是厉害,不过不是最好的。” “那什么法子才是最好的?”青梅好奇问道。 王缨宁起身,从案头上拿出了那两本厚厚的律法书来,指了指它,道好法子在这里头。 青梅看着这么厚的两本书,愁眉苦脸道看来我是寻不到最好的法子了。 主仆三个笑够了,吃了会子茶,青梅出去与府里的一些相识的下人谈天去了。 过了晌午傍晚的时候,王缨宁将画好的花笺拿到外头墙的阴凉处晾着。 青梅回来,凑近王缨宁的耳边,小声道: “主子可记得邓姨娘身边的那个彩兰?就是先前跟在姚姨娘身前伺候的那个。” 王缨宁点点头,怎么不记得,前头邓姨娘正是买通了她,将那只银酒盏放到了姚姨娘的屋子里头。 原本姚姨娘失了势被禁足,这彩兰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可姚姨娘一朝因着那纸鸾凤谱解了禁,又有表哥在旁积极筹谋,如今城中交口称赞,那官媒衙门也松了口。 这时候姚姨娘若是不转身来好好整治这个背叛了她的丫鬟,她就不是姚姨娘了。 “彩兰怎么了?”王缨宁问道。 “听闻前阵日子彩兰摔了一跤,一到雨天身子骨就疼,后来不知为何为了止疼就染上了食五石散的毛病……这事儿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因是家丑今儿将她堵了嘴瞧瞧发卖了。” “哦?”王缨宁眸光负责,半晌道:“这五石散并不易得,她一个丫鬟是怎么染上的?” 五石散害人,本朝明令禁止吸食,也只有一些王孙贵族背地里偷偷吸食,她彩兰一个丫鬟,从哪里得到的这东西。 “大伙儿都在偷偷议论是不是姚姨娘给她好看……”青梅声音更小。 “即便是姚姨娘又如何,满家不会为了一个小丫鬟去治姚姨娘的罪。”王缨宁冷声道。 青梅意会,叹气道:“主子所说不差,这事儿不光老夫人那边不会管,就连彩兰她现在的主子邓姨娘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她不装作没事儿,又能如何,即便此时她手上有姚姨娘的把柄,恐怕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王缨宁淡声道,她早就看清了满家一门的真实面目。 在这里,没有黑白,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和利用,你若是对他们有用,便荣宠一身。若是无用,还不若个下人。 亦或是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们敬,让他们怕,不敢造次。 三日后,王缨宁画的花笺,整整齐齐的堆满了匣子。 “主子,吕家那丫鬟又来了。”青梅步履轻快,她后头的小丫鬟更是笑容满面。 “少夫人,奴婢给你磕头来了,我家少爷说改日定亲自恭谢大恩。” 说着小丫鬟就要跪下磕头,被红药给扶住了。 “可成了?” 王缨宁笑问道。 “成了!成了!”丫鬟道:“乔家大小姐叫人放出了话来,这辈子宁愿做了姑子,也绝不嫁给姓吕的。” 这明明不是什么好话儿,到了丫鬟的嘴里却是天大的喜事。 “啊?这么严重。”王缨宁不禁好奇: “你家公子究竟做了什么,让乔妙歌这样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丫鬟捂嘴吃吃笑着。 原来那日,吕乔得了王缨宁的传话儿,又想了想妙清与自己的终身大事,咬了咬牙,去见乔妙歌去了。 “吕公子,记得那日七夕,我们在花桥之上相谈甚欢,当日情景令妙歌一直不敢忘怀。”乔妙歌情深款款。 吕乔一开口,胡蒜的味儿便飘了出来。 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乔妙歌,乔妙歌微微脸红低下了头。 “你与你妹妹容貌相似,正是我欢喜的容颜,家中尚有几位通房妾室也是如你这般杏眼儿桃腮的,不过今日你是不是胭脂搽多了些,我素来不喜女子描眉涂胭脂的,庸俗,极其的庸俗!” 吕乔鄙夷的神色,与他口中的大蒜气味一眼辣眼。 “下次你可以素着脸来吗,但是我瞧你鼻头上有些斑点……那是斑点吧?” “吕公子……”乔妙歌觉得今日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看着吕乔,略略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吕乔吃了一筷子笋丝,拿起了竹签儿便剔牙便歪头问道。 他的面容原本也并不十分的出色,平时生在干净而端方的面相罢了,如今这般含糊不清的说话,哪里还有半点干净端方之感。 偏他还自命不凡,接着说道: “你也知道我如今贵为郡府衙门里的文官,郡中有不少家世不错的适龄女子有意上门,可我都瞧不上。但你与你妹妹就很好,我记得古时有娥皇女英的佳话,你们莫不如……” “吕公子!”乔妙歌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口,她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哪里听过这样不要脸的话。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本公子瞧上你们姐妹,那是你们的福分,这亲事就这么定了!”吕乔冷了脸色,蛮横无理的说道。 乔妙歌一个哆嗦,重新的打量起这个让她见了一面就心心念念的吕公子来。 他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原本那清朗如风如月的样子,难道是他装出来的不成。 还是现在的样子才是他装出来的。 乔妙歌使劲的摇了摇头,他吕乔好歹是个官身,他何以作践自己到这个地步。 乔妙歌欲言又止,缓缓开口:“吕公子所说的亲事的事,我并不知晓,还得回去问过了父母大人才是。” 吕乔看她犹疑不定的样子,暗自皱了皱眉,猛地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唤道小二结账。 小二打了个千儿过来。 “客官,总共十两纹银。” “什么?这么多!你们欠钱啊!” “客官请听我解释,这次您是花的不多,可是加上上次的,上上次的,您一直赊着账,总共十两。” 吕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伸手进袖中,而后神情古怪的看了乔妙歌一眼。 “这出来得着急,没有带银子,左右这茶你也吃了,那盘蜜饯豆子你吃的最多,要不你……” 乔妙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一脸嫌弃的小二,仿佛吃了苍蝇一般,解下荷包,扔到桌上。 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回去便呕吐了起来,将吃的那盘蜜饯豆子都吐了个干净,并扬言此生再不与姓吕的有任何牵扯。 “果然不愧是未来的府君大人,这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能耐,着实了不得,不一般。”王缨宁听完了吕家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道。 “吕家公子对妙清小姐当真是一往情深羡煞旁人呐!”青梅喃喃的开口。 这世间能这般不顾形象,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一切代价做出恶心别人又恶心自己的事的男子,当真是太少了。 ------------ 第九十五章 轰动(一) 除了吕乔与王缨宁,旁人无人知晓为何乔妙歌突然变了性子,原先的相思病也好了,乔夫人无意间提了一嗓子说她与吕乔的亲事如何如何,她当即就变了脸色: “什么亲事,我与吕家有什么亲事,我听说吕家原先求得可是乔妙清,你休想让我替代你女儿去跳这个火坑!” 火坑?我让你跳的,当初是谁哭哭戚戚的说什么她此生非吕乔公子不嫁? 乔夫人皱了眉头,自己这些年做这个继母当真是做的小心翼翼太过窝囊! “既然你这样说,那日后清儿出门,你可别再说我这个做母亲的欺压你亲娘早亡!”乔夫人也终于硬气了一回。 乔妙歌冷哼一声,看向乔妙清眼神鄙夷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饶是乔夫人多么好的性子,都气的七窍生烟,乔老爷看这情形也自知对不起她们娘俩,唉声叹气好半晌。 乔夫人心里堵了一口气,对于吕家又不好意思再登门,只催促这乔妙清去请王缨宁出面说和。 王缨宁的院子里头。 乔妙清坐在秋千上面色微妙,有些庆幸又有些惆怅。 “哎,真是命运弄人……” 本以为与也不知道她那个姐姐为何一下子改变了心意,万一哪天她又回头不依了…… 王缨宁看她似喜似愁唉声叹气的模样,忍不住将吕乔那日与乔妙歌相见的事儿与她说了。 又笑道: “既然她已经罢了手,你就不要再多想,好好儿回去绣嫁衣裳罢,吕家那边着急,这喜事必然是宜早不宜迟。” 乔妙清听了她的话,先是震惊不已,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而后细细的贝齿轻轻咬了咬嘴唇,鼻头渗出了密密的汗来。 最后拿帕子轻捂了唇角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抬起头来,那眼中分明又含着泪花的。 王缨宁与红药对视了一眼,悠悠的叹了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个中自有痴儿女。 “缨娘,此事我又要多谢你。”乔妙清拉住了王缨宁的手,轻轻说道: “以前我被妙歌欺负,你为我出气,如今你又……” “不必谢我,我只是出了个注意,做与不做,做到何种地步还得看吕公子。结果看来,他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王缨宁真心说道。 乔妙清闻言点点头,脸微微红了。 几日后,吕家公子吕乔与乔家二小姐乔妙清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 为两家亲事仪程奔走的是官媒衙门里头的一位女媒官,另外吕夫人还特意拜托了王缨宁与媒官大人一并相帮。 女媒官与王缨宁头一次相见,并未因着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年纪就看轻与她。 “这是你写的?”女媒官见王缨宁誊写的二人名牒,字迹三分娟秀七分风骨,看了几遍,不禁问道。 王缨宁含笑点头,低首默默摆弄起蓍草,手边正是二人的生辰八字。 “你……这是用四柱法推算二人八字?”女媒官惊讶又多了几分。 官媒衙门里头设有专门占卜问凶吉的掌事,都是些年纪大的,精通周易八卦又通数算的极有经验之士,但并非一般人能胜任的。 她小小年纪,是真的会测算,还是在故弄玄虚。 “可算出吉时吉日?”女媒官故意问道。 “冬月初十,该是佳日。”王缨宁说完了,又笑道: “不过我年纪尚浅,随意算来的数字,不一定准确,一切还得等衙门里头的大人算来为准。” 女媒官略略点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又指使她去做些别的事务。 两家结亲,是大事,尤其吕乔还是官身,这结亲的礼仪就愈发的繁琐。 媒官算是指路之人,将哪些当做、不当做,哪些需报官府衙门的,都一一详细列出来。 王缨宁前头虽然促成过满家与王家的亲事,但是到了这种官身人家的喜事上,还是有很多不懂的,光那些庚帖、过书、文定、知单……就各有各的门道。 好在这位女媒官大人虽然没甚耐心,但瞧着她聪明一点就透,所以也不藏私,只要她问,都一一指点。 两三天的功夫,前期媒人要做的事儿,大致做成,王缨宁便拜别了媒官,回去歇着了。 “于大人,怎么样?吕大人的日子算出来了吗?”女媒官拉住一个脚步匆匆的同僚,问道。 这一年来,因着新政令的原因,嫁人娶亲的人家实在太多,他们媒官衙门除了要登记那些新成亲的户头,还要催促到了年纪未成亲的,鳏寡之人也要去催,甚至征纳税银的活计也落在他们衙门的头上…… 所以这都好几日了,吉日还没算出来,这不仅她急,吕家也急,吕夫人派人来打听了好几趟了都。 “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问吉占卜掌事底下的小吏正好跑来,大声喊道。 “哪一天?” 女媒官与王缨宁虽然才共事了两三天,但是心里头喜欢这个办事周到十分聪明的小女子,所以她心里头是隐隐期望着那日她算出的日子是对的。 “冬月初十,大人说冬月初十是上佳的日子,虽然还有几个别的日子也可,但是这日子是最好的一天了。”小吏说道。 “还真是!” 女媒官这心里咕咚咕咚的跳个不停,但是她年纪大了,不好这样激动的,赶紧拿手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女子真是神了!” “怎么?”同僚见她这般神情,不由觉得好奇,停下了脚步去问道: “在下可是好久没见任大人这般激动了,这日子可是有什么非同凡响的?” 女媒官笑道,这日子是好日子,不过有人比他们占卜署早算出罢了。 “什么人?”那小吏原来想着赶紧回去复命,这下也停住了脚步。 女媒官但笑不语,也不说谁,这神秘的样子愈发引得人好奇。 “走,我带你们去瞧瞧,”女媒官说着进去拿出一个匣子来, “这是给吕家与乔家的亲事做的仪程,你们来瞧瞧这上面的字迹。” 那同僚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拿起上面的一张文书来,打来一看,随即不再言语。 若说这媒官衙门里头,以写的一手好字而出名的非这位于大人莫属了。 可面对眼前的字迹,他有些不敢再称第一。 “这字迹……是个男子写的?”于大人啧啧舌,又拿起下面两个名牒,仔细的看来: “若说是男子,这勾画之间又带了些端秀飘逸,俊气,这字儿着实俊气……但也不能是女子所写啊,你瞧瞧,这金钩铁划、骨气洞达啊!” 于大人是个书痴,一连翻看了好几张,连连感叹。 “人说字如其人,这人必然是个傲骨铮铮之人呐,得遇此人,吾必要与他浮一大白!” “写的是好,是好。”一帮的小吏虽然不懂书法,但是就觉得好看,看的畅快之意顿生。 女媒官任大人摇了摇头,人家一个小娘子,怎会与你浮一大白…… 于大人接着往下翻看,最下面露出一张秀气的梅花笺来。 不由的咦了一声,拿起来细细看去。 于大人脸上的神色由凝重,渐渐变得兴奋,而后啪的一声拍在那匣子上,也顾不得手疼。 “任大人,你……你快瞧瞧,这……这是什么?” 他有些激动,是太激动,说话竟有些结巴。 女媒官也奇怪,这梅花笺并非是她官媒衙门所有,不过绘制精巧,倒是瞧着有些眼熟。 接过一看。 鸾凤谱。 是鸾凤谱,先头城郡里出了一纸鸾凤谱,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而如今这一纸,女媒官一字一句的看去,脸上的神情越来也激动喜悦。 “这……这是她写的吧,于大人,你快瞧瞧,这字迹是她写的吗?” 于大人虽然不明白她口中的她具体到底是哪一位,但是他比较了匣子里其他文书上的字迹。 坚定的说道: “这鸾凤谱上字迹与匣子里其他文书的字迹,确实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而后又啧啧称奇:“究竟是何人,就有一手笔走龙蛇的好字,又能写就一纸如此精妙的鸾凤谱呢?” “这样的人才志士,任大人您可一定不能藏私呀。” ------------ 第九十六章 轰动(二) 不出片刻,官媒衙门里头的同僚都凑了过来。 那一纸鸾凤谱在诸位的手中一一传来。 “好字啊,好字!” 有人不禁感叹道。 “不过若是这字迹再端美秀气些就更好了。”毕竟他们是官媒衙门,做的文书,最重要的在个美上,若是锐气太重,反而不那么喜庆祥和。 “确实如此。” 人说字如其人。 王缨宁的原本的字迹确实娟秀美好如行云流水,如今因为心境的变化,字迹变得比以前遒劲锐气了些。 “若是论字,满家那位姚姓姨娘的字看来更合适咱们这。不过嘛,” 一个年长的媒官大人又看了一遍这鸾凤谱,啧啧称奇道: “这鸾凤谱,写的甚妙,言辞寓意都是天衣无缝,可都不是那位可以比的。” “正是如此,”任大人小心的收回那张鸾凤谱,放到匣子里头,关好了这才说道: “这鸾凤谱的作者,我看着甚喜,虽说年纪小些,但是说话行事落落大方,礼仪丝毫不差,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年纪小?多大了?”有人不禁好奇问道。 “才十三四岁吧。”任大人说这话的时候,竟带了一丝自豪之感。 “十三四岁?这样年纪的孩子,竟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来!”众人哗然。 来官媒衙门做事做官的,几乎没有年轻的,不管男女,都是有经历阅历之人。 没想到能写出这般锦绣华文的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不是孩子,已经嫁为人妇了,嫁的正是满家。”任大人轻声道。 “满家……” 有人哎呦一声,道原来是那王家女! 当时满璋之花了万两黄金,迎娶王家士族女的事,他们衙门可是谈论了好一阵子了。 “真是奇了,我记得前头李大人向掌薄大人举荐的那位姚姨娘也是满家之人……” 这样一说,大伙也才意识道,纷纷看向任大人。 那李大人与她任大人在衙门里头,一向就不合。 他要举荐的人,任大人心里自然看不上。 况且如今她正有意向掌薄大人推荐王缨宁呢。 可衙门里头虽然缺人,但是恐怕一下子不会收两位,任大人皱了皱眉头。 “此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这缨娘所写的鸾凤谱如何,大伙更是有目共睹,此等人才,咱们可不能埋没了才好啊。” 任大人转头笑道。 大伙儿面面相觑,知道她这话儿是意有所指,于是笑着纷纷应和。 任大人并不放心,思虑了半晌,抱起了匣子,径直去了吕家。 将王缨宁写的那纸鸾凤谱放到了吕夫人与吕乔的面前。 吕乔反复看了好几遍,面上激动不已又隐隐含了感激之情。 通篇之上,都是王缨宁对他们二人的祈愿和祝福,他是当事人,看了比旁人感触更深也是自然。 “这当真是缨娘所写?” 吕夫人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在她眼里王缨宁虽然是个温柔宽和让人如沐春风之人,也写的一手好字,但是若是说她还有这等的才华,她便不知晓了。 任大人点了点头,转身对吕乔说道: “我听说吕家与缨娘她的关系非同寻常,如今既然我等知晓她这样的高才,又怎能埋没了她。况且如今掌薄大人有意将那位姚姨娘引入,若当真如此,作为正室的缨娘又该如何自处哇。” 任大人是女子,又多年在官媒衙门里为城郡中的婚姻大事奔走,看过了太多人情世故,想的也通透彻底一些。 况且王缨宁那三日在她跟前,勤勉而卖力的做事,她的神态虽然平心静气,眼神却是含了一把火的。她不是无所求,她只是没有明说。 对于有野心的女子,任大人一向是欣赏的。况且她年纪大了,也想寻个弟子来承她衣钵。 “所以此事,还得我等好生为她筹谋一二才是啊。”任大人也不绕弯子,悠悠说道。 吕乔闻言,赶紧起身作揖,连连称是。 吕夫人亦是连连点头,再看向任大人却是面色复杂,这位任大人与缨娘也不过结识了三两日,竟这般为她说话为她着想。 当真是难得。 吕乔既已与任大人谈妥,当即便回了郡府衙门。 不出半日的功夫,那纸鸾凤谱便到了府君韦大人的手上。 “此女确实非同一般,这般的才华,若是男子,在那潇相书馆定然有其一席之地啊。”韦大人看完了赞叹道。 “大人说的是,潇相书馆自然名气大,不过其中多是沽名钓誉之辈,缨娘她并非此等人,想来不屑于潇相书馆。” 吕乔为其斟茶,边笑道。 “哦?”韦大人面露惊奇,转头看向吕乔。 “你的意思是?” 他提起这位王氏,语气竟是少有的热络,平日里除了乔家那位二小姐,就没见他对哪个女子这等另眼相看过。 吕乔将韦大人面色揶揄,方才反应过来,弯起手指摸了摸鼻子,他与王缨宁关系不同,但是坦坦荡荡,所以也没甚好尴尬脸红的。 “官籍。” 吕乔常在韦大人身边,自然知道他的性情,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最好直说。 “官籍?女子为官……”韦大人略略沉吟,看了眼桌上的鸾凤谱,良久方道: “世间女子可为官的衙门想来,也只有官媒衙门了,写的一手好字,鸾凤谱更是惊艳绝才,又能得到你亲自为她求情,想来这女子的人缘确实不错。” “确是如此,缨娘她人缘好的很,她宽和善良正直,听说城郡之中有许多与她同龄的女子,都愿围绕其左右,对她也甚至佩服欣赏。”吕乔赶紧说道。 至于他这听说,自然就是听乔妙清所说的。 乔妙清自打小时候在后山被王缨宁从灌木丛中拉出来那一刻,便成了她的忠实拥趸,称赞她的话张口就来,吕乔原本听得时候忍不住笑意,又觉得这样的妙清着实可爱的紧。 今日在韦大人面前,这样夸赞的话,他听多了也觉不出肉麻,脱口而出。 韦大人看了他一眼,好半晌无语。 不论如何,既然能得到府君韦大人的夸奖,王缨宁这一纸鸾凤谱,在整个城郡之中轰动了开来。 吕乔丝毫不觉得害羞,更也不藏私,着人誊写了数份,分别拿到了城中大大小小的书馆中供那些文人名士观读。 王缨宁坐在自己那偏僻的小院子里头,尚且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自己的名字已经轰动的全城。 “也不知道写的那纸鸾凤谱被任大人看到了没有……早知道往上搁一搁了。”王缨宁在秋千上叹了口气,悠悠暗道。 心里渐渐的不宁,这辈子她做不到上辈子那般无欲无求静气蔼然,这辈子她有太多所求了…… 竹丛后背的暗门无声的打开,装扮成府中小厮的萧俭走了出来。 看到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皱着眉头不知在嘟囔什么的王缨宁,怔了一怔。 随即面无表情的绕过她的秋千,往外走。 王缨宁也看到了他,互相也不问话行礼,不知为何,心情不佳的她还发出了一声冷哼之声。 萧俭听到了这声冷哼,转过头去,王缨宁将头扭到了一边去,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又惹到她了?” 萧俭心里腹诽,但也不屑的跟她一般见识,而后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扬长而去。 降雪楼顶楼。 “陈显达陈大人的事,您已经仁至义尽,无需再多虑了。”韦睿面色恭谨的劝道。 “这次您献出了那么多钱财来为他做军需,我瞧他未必感恩。”韦睿向来对于陈显达的鲁莽做事看不上眼。 他确实有一腔忠勇中正之心,可他此次行事未免太过鲁莽,自己鲁莽也就算了,还想拉上旁人一起去送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俭饮进杯中的茶水,淡然说道。 世人皆说陈显达忠勇无双,讨伐昏君不畏生死,他却没能襄助,心里原本愧疚。但也有韦睿这般支持他的智勇之士,甚至连王缨宁都曾劝他韬光养晦不急于一时…… “是。”韦睿笑道。 末了,韦睿又有些担忧道: “公子,那满家毕竟不是久住之地,一早下官便为您寻得了一处隐蔽之所,不若早些搬出来吧。” 萧俭摆手,道韦大人不必费心,那满家甚是安全。 他的身份特殊又危险,韦睿毕竟还在本朝为官,有些事他不想让他掺和进来,如今朝廷的眼线还是众多,若有朝一日被发现他所住之地与韦大人有关,那定然会害死韦氏一族。 韦睿见他不肯受,也没有法子,只得作罢。 “对了,公子,我尚有一个题外话,想向公子打听。”韦睿突然想起白日的事来。 “何事?” “公子既然久住在满家,想来是认识满家的一位少夫人,娘家姓王,名中带有缨宁二字的……此人如何?” 萧俭手中的茶水一顿,此人如何? ------------ 第九十七章 萤火与皓月 韦睿见萧俭面色复杂良久不说话,心道也是,内宅的妇人,公子怎会与她有交道。 随即打个哈哈,笑道: “想来因是内宅妇人,公子是不知道的。不过此女子她不是普通内宅妇人,是一位才华出众,听闻性情又宽和大度极有人缘的奇女子……” “咳……”萧俭一口茶没有饮进,闷闷的咳嗽了起来。 宽和大度…… 她还宽和大度,分明就是又记仇又刚强的,就哪里宽容,哪里温和了。 “韦大人说的是满家少夫人,王氏缨宁?”萧俭掩饰了一下方才的眼中的复杂情绪,缓缓开口。 “正是,公子对这位少夫人也有耳闻吗?” 萧俭嗯了一声,道传言大多不可信。 韦睿闻言一怔,看来公子并不怎么待见这个王缨宁啊。 “下官也只是随口一问,左右这是官媒衙门的事,与郡府衙门并无太大的干系。若是公子不喜此女子,她的事下官便就不再过问了。”韦睿淡声说道。 对于吕乔他虽然赏识有加,但是此事必定关系到官媒衙门,他也没必要多言。 萧俭略略皱了皱眉,并未再多解释什么。 且说满璋之去了潇相书馆,才一进门,便被迎上了二楼雅座。 还没等反应过来,众人皆向他道贺,目光中不乏羡慕与好奇的。 “原来那日在降雪楼,尊夫人是自谦了。” 栾文士虽然性情傲慢,但是对于真正有才华之人也是极其的尊重的。 那日在降雪楼,他也只是客气谦让了一下,王缨宁自然是没有露才,他还道人家是个绣花枕头的普通妇人。 如今想来,他不自觉的有了几分惭愧之意。 满璋之一整天在诸人的簇拥之下,耳边时不时的传来一些称赞赞美之词,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直到从潇相书馆出来,回到了满宅。 满璋之径直去了王缨宁的院子。 王缨宁将将送走了几位来串门的小姐妹,面上挂着喜色。 任大人竟这般帮自己,是她没有想到的。 送走小姐妹回来的时候,王缨宁折了一枝金桂,似是这种名贵的花卉,她的院子里头是没有的。 “香吗?” 王缨宁脸上的笑意未退,与满璋之碰了个正着,他满脸好整以暇的看向她,说道。 喜色瞬间而收。 王缨宁眼中略有戒备,她的事,小姐妹说是轰动了全城,想来他也是知道了吧。 “我从来不知,你有如此的才气,是我失察了。”满璋之叹了口气,淡声说道。 王缨宁眼中的戒备,他看见了,又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脖颈,脚步迟疑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并未上前。 “你原先那院子快要修整好了,若是你愿意,挑个日子搬回去吧。” 她如今住的地方,着实简陋又偏僻了些。 “不必了,如今的小院子就挺好。”王缨宁缓缓开口道。 她不愿搬,满璋之也不多说什么,看了她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王缨宁面色无波,可握紧的手掌,直到他走远了,方才松了开来。 满璋之走后,很快有小厮抱了两盆半人高的桂花来,搁在院子里头,笑嘻嘻的打个千儿,也不多说话就跑了。 他来的时候,少爷交代过了,少夫人喜欢安静,不喜人多话,嘱他送桂花的时候,不必多说话。 红药看着两棵香的浓郁的金桂,又看看主子,这要是平时,公中哪怕送来一匹布都要高声宣扬,就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如今这样两棵矜贵的桂子树,就这般悄无声息的送来了。 竟让人有些不适应。 当天夜里,满府比往常寂静。 满璋之没有去如今风头正盛的姚姨娘院子里头,反而在邓姨娘的屋子一起用了晚膳。 用罢了晚膳,他从袖中拿出了那纸被临摹的鸾凤谱,在烛下细细的看着。 “你说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满璋之喃喃的问着,像是在问邓姨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邓娥拿起了剪子去剪那长了的蜡烛芯儿,蜡烛火苗如豆,她闻言一怔,张了张嘴,半晌才道: “少夫人虽然来咱们家有好些时候了,每日里的晨昏都准时去到老夫人的跟前问安,无事不曾断绝,但如今想来,其实与大伙儿并不熟络。” 满璋之抬起头来,看向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道: “当初抬你做姨娘,还是她的主意,想来在这个府中,她对你,还是不同的。” 邓娥又是一怔,满璋之的神情里头那是羡慕吗? 邓娥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看岔了,她从小与少爷一起长大。 对于女人,他又何曾真正重视过。 又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女人对他的态度。 “你可知今日外头都发生了什么?” 今儿满璋之的话,比往常多了些,似是有很多话要倾诉。 邓娥也没有似往常那般浑身热乎乎的缠上来,眼中似有欣喜又有愁,听着满璋之继续说道。 “她原来竟是那般有才华之人,却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展露,直到今日我还是从外人口中得知。” 邓娥有些惊讶,她知他虽然本身并不爱读书,但是对于那等有才华的人,却是另眼相看的。 否则当初也不会将姚玉洁娶进门了。 “少夫人的才华,比之姚姐姐又如何?”邓娥不由的开口问道。 “大概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吧。” 邓娥愈发的讶然,既如此,她又是为何。 隐瞒这些,故意不叫满璋之知晓。 当初她执意要嫁进满家,后来又隐藏自己的能耐。 她对眼前的这个男子,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饶是邓娥再有心思,一时也猜不透了。 只听满璋之又喃喃说道: “也不知她这份才华,是好事儿还是不好……” 明明在自己的房里,却这般惦记了旁人,邓娥心里有些不适,但终是没有表露出来。 小心翼翼的捂了小腹,并未向从前那般缠上身边的人。 满璋之见她没有缠上来,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 左右今日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头好像装了半边的湖水,晃晃悠悠,涟漪一层又一层的铺开,叫他很不适应这滋味儿。 邓姨娘这屋子是一夜复杂的安静,姚姨娘那院里却翻了天了。 “那王氏真是可恶,竟还留了这么一手儿!”姚姨娘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 “你快想想办法呀!” 姚姨娘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那纸闫治誊抄来的鸾凤谱,看了一眼,又满脸的嫉妒,狠狠的扔到了一边。对着旁边的闫治急吼吼的说道。 “她有这样的能耐,又有那吕家做靠山,这鸾凤谱都到了府君大人的案头上,人人都说好,那我……” 前头她可是跟老夫人立了军令状了,所以老夫人才会答应她又是施粥又是办宴会的。 到头来,王缨宁只不过一纸鸾凤谱,就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表妹莫急,虽说这事儿是轰动了全城,可我打听过了,官媒衙门里面的头头,就是那位掌簿今儿并未在城内。” 闫治眯着眼轻声说道:“她再怎么有才华,只要掌薄大人瞧不上她,又有何用?” “可……”姚姨娘握了握拳头。 “先头官媒衙门里头有位李大人,正是因着他的相帮,表妹才有了这次的机会,不若我们这次再去求一求他。”闫治思索片刻,献上计策。 那李大人贪财好物,拿银钱打点最合适不过。 “好好,你快去!”姚姨娘眼光一亮。 闫治笑而不语,姚姨娘亲自去内室里,拿出了沉甸甸的一袋子银钱给他。闫治喜笑颜开的接过了,往袖子里头一塞,麻利儿的办事去了。 ------------ 第九十八章 阻拦 老夫人的院子里头。 众人挨个请过了安,丫鬟将门帘挂上了,外头一点点的亮色斜斜的透了进来。 亮光打在了王缨宁的身上,形成了一半的光影,亮处的显现出一半波浪不惊的苍白的脸来。不知为何,今儿一大早醒来,这身子就有些不适,面色也泛白。 王缨宁只当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便也没有细究缘故。 她对面背光处,坐的是姚姨娘,看不清她的面色,只一双眼睛冒火似的在暗处紧盯着对面的人。 今儿这屋子里头,似乎还跟往常一样安静、无所事事,但又明显与往常不同了,有一股子凝重、不安、焦躁的气氛散发了出来。 二房的高氏,咳嗽了一声,看了看王缨宁又看了看姚姨娘,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原以为玉娘是咱们满家最有才华的那一个,却没料到少夫人竟也有这般的本事,倒叫我大吃一惊了。” 她最近这日子过得也是没脸的很,王家那傻子闹出了一些笑话,传到了她的耳中,只觉得老脸丢尽了。 这会子知道王缨宁的事,心里头正酸着。 “你道官媒衙门想进就进的,选一个进去就算不错了。”谢氏瞅了瞅自己的这妻妾两人,笑着说道。 这俩甭管谁,只要进了那衙门里头,可都是他们满家的荣光呢。 王缨宁面色不变,姚姨娘身子又僵了僵。 “老夫人您说,那媒官大人会选谁?”高氏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这姚姨娘与王氏,两个她都不喜,姚姨娘是因着前头她掌家的时候耀武扬威的,好容易让她将掌家之权让了出来,如今若是入了官籍,还不又回去原来的样子了。 至于讨厌王氏,是因着素素,回回在她面前咬牙切齿的咒骂她王缨宁,咬定了她嫁给傻子都是因为王氏在背后捣的鬼。 老夫人手中的核桃碰的嘎嘣响,扫视了王缨宁和姚姨娘一眼。 最后目光停留在姚姨娘的身上,姚姨娘在暗处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这次要是败了,她就彻底的完了。 “老夫人也比怪我多事儿,我今儿一早啊,就让府里下人去官媒衙门守着了,一有消息啊,就快些回来禀报。” 高氏虽然不喜这二人,但总归这会儿正参与掌家之责,所以这时候还是要表现表现的。 “好,这事儿你做的算周全。”老夫人笑道。 姚姨娘脖子梗了梗,藏在暗处的脸始终恶狠狠的看着王缨宁。 忽而,清晨的光都打了进来,她那一脸的狠色,还来不及收被照了个无疑。 王缨宁原本无波的面上,嘴角微抿。眼神如冰,冷冷的钉到了姚姨娘的脸上。 她要做媒官,痴心妄想。 昨天晚上闫治在降雪楼宴请李大人,并塞了厚礼,今儿一早姜澈那边就与她来了信儿。 一并还将闫治买的礼品单子,给送了来。 王缨宁摩挲着袖中的礼品单子,冷笑不已。 过了晌午了,原本晴朗的天儿,起了一层厚厚的乌云,样子瞧着就像要下雨。满家去官媒衙门门口等消息的小厮,还未回来报信。 王缨宁坐在小院里头的秋千上,看着天边厚厚的云层,红药劝她回屋,她摇了摇头。 这时候,青梅从外头急匆匆的,俯到王缨宁的耳边,急急的说到: “城郊粥棚那边出事了,他们说是有位卞小姐在粥里头投毒,被若霏小姐逮了个正着……” “什么?”王缨宁从秋千上急急地站起了身来。 “时悠她怎会投毒,青梅你在家中等着衙门那边的消息,红药你与我一同去城郊看看究竟她满若霏要搞什么花样!” 卞时悠可不能有事儿,她是为了自己才去城郊粥棚的,王缨宁披了件披风便与红药出了院子。 “主子,前头院子说马车今儿都不在家,咱们没法儿乘车去。”红药去要马车没有成,焦急的回来。 “外头的马车呢,集市东头有一家租赁马车,你速去。”王缨宁吩咐道。 “是!”红药转身出了大门。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王缨宁迟迟不见红药的踪影,有些急了。 不再等,径直去了前院的马房。 “去,将马绳解开。”王缨宁吩咐马房的小厮。 “少夫人,您……您说您要骑马?”小厮犹犹豫豫的不肯上前。 王缨宁皱了眉头,上前一步,亲自解那马绳。 正要牵起马绳往外走,被突然而来的满璋之拦了下来。 “你这是作甚?”满璋之皱了眉头,上前拿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拿马绳。 “骑马。”王缨宁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天色,心里焦急,没有多余的功夫与他在此纠缠。 “骑马?你道这马为何在这马厩中无人骑,只因着它性子烈。你一介女子骑什么马。”满璋之叹了口气说道。 见她不肯放手,依旧是那般的执拗,有些气恼道: “况且,你瞧这天色,马上就下雨了,你又发得什么疯?” 她脸色今日十分的苍白,似是病了,还这般胡闹。 “我并非是玩闹,有相识之人出了事,我必须得去看看。”王缨宁隐忍道。 她这一说,满璋之眼中一冷,果然如姚姨娘所说。 “那在粥里放毒,捣乱之人就是你所说的相识之人?还是就是你安排她去陷害若霏和姚姨娘的?” 满璋之握住了她的肩膀,冷声问道。 “少爷这样说,可是去粥棚亲眼看过,还是听了姚姨娘的一面之词?”王缨宁不答反问。 他确实没有亲眼去看过,但是…… “玉娘她素来温柔,不会说谎……” 说完这话儿,见王缨宁一脸的鄙夷冷笑,才想起来姚姨娘她前段日子才因为私藏满素素的嫁妆又嫁祸给王缨宁的事给禁足了呢。 满璋之被王缨宁看的,心头有些慌张,昨天夜里心里头的那半湖水又开始泛起了涟漪。 “总……总之,此事你就别管了,那你友人虽然下毒,但所幸霏儿她识破的早,并未伤及人的性命。我这就派人与她说一说,不必报送官府,私了即可。” 满璋之甩了甩袖子,又道: “你总归是这个府里的少夫人,日后这些抛头露面的事,还是少做未好。” 他这样说完,又一怔,想到她写的那篇鸾凤谱轰动了全城,若是真被官媒衙门看上了,那么抛头露面的事,却是少不了的。 说下雨,果然是来了雨,红药也终于从外头回来了,因着王缨宁被满璋之阻了,出不得门去,她只好吩咐了红药先去城郊。 满璋之这边一脸的心思,去到姚姨娘的院子里头,嘱咐她派人去给满若霏说那位卞小姐的事,略作教训即可,不必大费周章。 姚姨娘正殷勤的为他更换被雨淋湿的衣裳,闻言咬了咬牙,她还以为依着满璋之的性子定然会让那捣乱之人好看呢。谁知不过去见了王缨宁一面,就这样轻放下了。 她心里头纵有万般的不愿,但还是似往常那样温顺的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去官媒衙门的小厮终于回来了。 姚姨娘急急的上前追问道如何了?掌薄大人可回来了,他是怎么说的。 小厮喘了口粗气,说道: “掌薄大人方才回来了,看了少夫人的鸾凤谱亦是大加赞赏呢。” 姚姨娘闻言,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只觉得嫉恨的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要不是满璋之还在边上,她直想发疯破口大骂。 “大加赞赏?然后呢?快说!”姚姨娘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小厮碰上她的眼睛,打了一个哆嗦,满璋之有些不可置信的淡淡看了她一眼。 姚姨娘浑身一颤,讪讪道我是太紧张了,其实不管是少夫人还是我,若是能得了掌薄大人的青眼,都是好的。 “你说吧。”满璋之收回了目光,对小厮说道。 “回少爷的话,掌薄大人除了赞扬了少夫人的鸾凤谱多富文采,也赞扬了咱们姨娘心善在城郊施粥施的好,与邻里街坊相处的融洽呢。” 小厮又说道,姚姨娘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又连连问道: “大人还说什么了?” “大人说只得选一位,所以想要再见一见少夫人与姨娘您。”小厮说道。 “这会儿吗?”姚姨娘看了看外头淅沥沥下的雨,疑问道。 小厮点点头,道出来传达掌薄大人吩咐的那位大人这样说的,好似他们掌薄大人近日忙的紧,晚些时候还得启程去临郡。 “所以这功夫,耽误不得。” “原来如此,”姚姨娘眸光闪了闪,开口道: “你那快些去少夫人的院子里头将此事告于她,我与少爷先行一步,不可让掌薄大人多等才是。” 小厮看向满璋之,满璋之道不若等她一起走罢。 “相公此言差矣,既然是要去见掌薄大人,自然是要整肃仪表才好,听闻少夫人在马厩里淋了雨,总归是要换身衣裳,拭干头发,还要略做些妆扮才是。” 姚姨娘曼声道:“既然此事耽误不得,咱们不妨先去,先稳住那位掌薄大人,也好为少夫人争取时间呢。” “如此,也好。”满璋之思虑片刻,应道。 ------------ 第九十九章 下药 “相公稍等片刻,待妾去换件儿衣裳。” 姚姨娘说着含笑去了内室,一到内室这脸上的笑意立即褪了,扯过身边的丫鬟,沉声嘱咐了几句。 “是,姨娘,奴婢这就去通知闫管事。” 小丫鬟低着头从内室里出来,正对上满璋之,不由得有些慌张,硬着头皮行了个礼,小步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你家姨娘可换好衣裳了?”满璋之突然开了口。 小丫鬟脚步一顿,回头强做震惊,道: “回……回少爷的话,姨娘她……她想……吃甜羹,奴婢这会儿去小厨房准备了,等她回来吃。” 好容易寻了个借口,满璋之看了她一眼,也没细究,摆了摆手,让她走了。 王缨宁看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心里想着这会儿红药该是在路上了。 “主子,这会子过了秋,当真是一场雨一场凉,我去厨房里头熬些甜粥去。”青梅说着顶了伞出去。 青梅去了厨房,寻了些赤豆出来,放在瓮中,添了水蒸煮,热气腾腾中站起身来想要寻些蔗糖。 突然脑后一阵巨疼,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直直的往前倒了下去。 “哐当”一声,有瓮碎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怎么了?”王缨宁听到声响,问了一句,青梅并未作答。 半晌,王缨宁撑着伞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厨房。 碎瓮片被收拾了,地上只一滩水渍。 也没见青梅的身影。 “这青梅手脚倒一直麻利。” 王缨宁含笑摇了摇头,以为青梅收拾了打碎的瓮片扔去了,又见锅台上放着一碗甜羹。 正觉得浑身冷呢,王缨宁没有多想,拿起来小口的吃了下去。 吃过之后,一直有些不适的身子暖和多了。 不对! 王缨宁上前猛地将锅子盖一把掀开,里头的赤豆羹在翻滚,散发出一缕缕的豆香。 既然青梅熬得是赤豆甜羹,那她吃进去的那碗银耳甜羹又是哪里来的? 王缨宁心脏骤紧,上辈子她被害的次数多了,所以这辈子尤其小心,这会子怎么这般粗心大意。 不管这银耳甜羹是哪里的,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缨宁压住舌根,打算将吃下去甜羹吐出来,可双眼突然一阵恍惚,眼皮泛沉,渐渐的看不清了眼前的东西。 昏迷之前,王缨宁狠狠的咬了舌头尖,一阵刺痛带了一丝丝的清醒,她摸索着周围的形状模模糊糊的东西,将它们一一扫落在地上。 “霹雳乓啷”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但是却传不出这院子,因为外头铺天盖地都是淅沥沥的雨声。 隔断了她的求救之声。 外面的雨还在淅沥沥的下。 “这雨怎么下个不停了,”萧护坐在门口,看着外头的雨: “原本今日陈大人那边会有消息传过来,这会儿想来又要耽搁了。” 萧俭拿着书本,静静的看着,陈显达那边没有消息也好,老人家方亲自修书一封让人交给了他。 交代的事情有三,其一不过是为着前些日子两个属下来叨扰与他而致歉;其二便是为他舍了半幅身家助他成事的举动而相谢。 其三,便是交代后事,若是战败,则央求萧俭替他收拾了骸骨,返回他的老家彭城。 按照陈显达自己的话说,老子本是行伍出身,临老了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 想到老人家的话,萧俭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外头可是有什么声响?”萧俭侧耳开口道。 萧护也屏息而听,半晌跳起了身来,奔出了院子。 “傻丫?下这么大的雨,莫要胡闹。” 萧护好气又好笑的唤了声傻丫,看着那堵墙,上面那块能活动的砖石又被拿了开来,傻丫正拿着瓦片石子的往他们这边的院子里头扔。 萧俭听到的声音,正是傻丫扔的石子的声音。 “主子,原来是傻丫那丫头在外头扔石子玩儿呢。”萧护放心的回去,又在屋门口坐了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外头小石子小瓦片的声音随着雨声不断。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又一盏茶的功夫。 “啪嗒啪嗒”还愈发的密集了。 “这个傻丫还来劲了,让我去好生说她一顿。”萧护怕傻丫闹出来的动静饶了主子看书。 不得不站起身来,出了屋子,对着那个墙洞,就要训斥几句。 却见那边的傻丫满头满脸的雨水,原本红润的胖脸苍白泛着青色,一双眼睛进了雨水,红的吓人。 “啪嗒”“啪嗒”傻丫又扔了两个石子过来。 “怎么了啊这是,你瞧你淋成这样儿,你家主子该心疼了,快些回去吧,别玩了知道吗。”萧护叹了口气,劝阻道。 “啪嗒”“啪嗒”“啪嗒” 傻丫是个傻子,雨水顺着她湿透了头发里留进了她的眼睛里头,猩红猩红的。 “哎,怕了你了,你家少夫人呢,红药呢?怎么也不管管你。” 萧护在这一边嘟嘟囔囔的,转头却发现主子也撑着一把青色雨伞出来了。 那边的傻丫眼睛看不清了,但她似乎会听萧俭的脚步声。 在她听到萧俭的脚步声近了之后,赶紧抬起头来。 雨水直直的打了进去,萧俭一怔,却见她眼中有一丝红痕顺着雨水流了下来。 “快去隔壁的院子!快去看看!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萧俭急急的吩咐道。 萧护这也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蹿到了暗门处,猛地打开了暗门…… 萧俭看着被萧护放在榻上毫无知觉的王缨宁,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 萧护看她面色青白,正要随手拿起榻上的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看了主子铁青的脸,这才想起了主子爱干净,不喜旁人触碰他的东西。 只得讪讪的住了手。 “主子,她这是……” “被人下了药。”萧俭淡淡的说道。 “怪不得我发现她们院子的大门被人从外头关上了呢!”萧护惊道。 “你去外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萧俭吩咐道。 萧护转身去了外头。 回来的时候,急匆匆的,还没进房门,就说道: “了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少夫人她得赶紧醒过来啊,不然她……” 原来他将将出了院子,便碰上了那个报信的小厮,小厮知道他是夜里为少夫人守院门的小三子,赶紧拉着他的手,道: “少夫人怎么关了院门了,我有重要的事禀报呢。” 萧护问何事,小厮道: “媒官老爷开了青眼,说今儿要见少夫人她啊!要是晚了时辰,可就误了大事了。这门却一直不开,急死我了。” 萧护听了小厮的话,赶紧回来禀报。 “可她还没醒,怎么去将媒官。”萧俭拿着书本推了推王缨宁的肩膀,皱眉道。 “那得想办法让她醒来啊……”萧护挠了挠头: “不然再叫闵大夫来一趟?” “已经晚了,”萧俭看着王缨宁苍白泛青的脸,道: “既然是媒官急招见,若是等大夫来,医治她醒来,恐怕来不及。况且你去叫大夫,是唯恐不招来旁人的注意吗?” 萧护啊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那就没法子了,左右是昏迷的药,没有大害,咱们就等着她自己醒来吧。 “就是那媒官,想来是见不着了。”萧护又道。 萧俭又看了一眼王缨宁,皱了皱眉头。 “既然是二选一,她若不到场,得利的自然是那位姚姨娘……” “主子是说,这缺德事儿是姚姨娘干的!” “却不论是谁干的,若……她醒来,得知被一介姨娘踩到了头上,依着她这要强的性子,恐怕会受不了。” 萧俭盯着王缨宁,面色无悲无喜,但不知为何,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 第一百章 害羞 “那主子的意思是?”萧护问道。 “去打些凉水来。”萧俭道。 面对着萧护冒雨打来的井水,萧俭伸出阔袖下的一小截儿手指头,指了指王缨宁,又指了指那一大木桶冒着凉气儿的井水。 “将她放进去。” 萧护嘎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但是出于对主子多年来的服从,硬着头皮走向了前去。 “主子,这少夫人她可凶……” 萧护哭丧着脸,他今儿要把王缨宁扔进了凉水中,待她醒了……萧护想起那个绑了主子一夜的柴房,打了个哆嗦。 萧俭抬头开了他一眼,他麻利的上前,双手将瘦弱没有多少重量的王缨宁小心的托起,正要搁进桶里。 萧俭探手进桶中,井水冰凉刺骨,萧俭看着面色青白的王缨宁,叹了口气,道慢着。 不用放进桶里了?萧护松了口气,赶紧将人放下。 “去取几块帕子来。” 这井水着实冰凉,她又是个病病殃殃的,若是真放进去了,即便醒了,恐怕半条命也没了。 几块浸了井水的帕子,被贴到了王缨宁的额头、两颊、太阳穴上,不一时整张脸都被糊满了。 好凉! 王缨宁只觉得面上冷飕飕的刺骨凉,腹中又传来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刺疼,可是眼皮还是沉沉的,王缨宁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怎么还不醒!”萧护忍不住上前晃动她的身子。 “哎呦!血!” 萧护惊愕的叫道:“原来不仅是中了迷药,还受了伤。” “这……这可如何是好?”萧护指着那些通红的血迹。 萧俭亦是一愣,竟然没察觉到她还受了伤。 “似是刀伤,把她翻过来,我看看……去拿止血的药。” 他常年躲避追杀,旁的没有,止血化瘀等药都是备有的。 “是……是!”萧护慌忙去取药。 萧俭皱着眉头,她这伤似是在腿上,可她是女子…… 眼前一时浮现柴房中她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就像有这滔天的深仇大恨。一时又浮现出她与那商人杨收斗酒,不怕死不认输的倔强样子…… 以及那日他们两个隔着墙壁,她说她相信了他,那声轻轻的叹息。 她脸色着实苍白的吓人,惊呼透明一般,仿佛下一步就咽气儿了。 哎,罢了,救人要紧。 她要是怨恨,就让她怨恨去吧。 萧俭伸手扯起了她的裙摆。 “你做什么!”王缨宁努力睁开了眼睛,怒瞪着他。 冷不丁的吓了一跳,萧俭的手有一瞬间的哆嗦,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你醒了。” 萧俭见她双眼冒火,有些无奈。 “你别这样看着我,方才我那是想要查看你的伤,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处理一下吧。” 他的话说完了,萧护也捧着金创药过来了。 王缨宁看到金创药,又环视了四周,而后将事情在脑子里头一过。 “青梅……” “少夫人你就先别惦记青梅了,先看看自个儿的伤吧。”萧护叹了口气,指了指她染血的裙裾。 伤……王缨宁低头看了一眼,腿上并未传来疼痛,半晌后王缨宁怔住了。 而后抬头,萧俭主仆两个齐齐的看向她,似在询问,王缨宁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一丝薄薄的红晕来。 “你做什么去?” 萧俭见她也不言语,下了塌,抬脚就往外走,不由得开口问道。 她走得急,就像逃跑一样。 “你还伤着,不能走。”萧俭皱着眉头,阻到了她的前面。 “烦请让开吧。”王缨宁面上的薄红延续至耳朵。 “若是伤口不治,会溃烂……” 萧俭看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泛红,疑是发了烧,好意提醒。 “没有伤口,让我走。” “可,您在流血呢……”萧护上前插言道。 王缨宁见这主仆俩门神似的,堵在那里,又羞又气: “流血,流血就是受伤吗!我说了没有伤口,让开!” 流血……没有说伤口,萧护不解又重复了一遍,看向主子。 “哎呦!” 萧护猛地跳开了一步,他从小在萧家长大,虽然萧家的公子们都是雅正规矩的谦谦君子,但他是下人,住在下人院子里头不免有些年长的男子,凑在一起说浑话儿。 所以他,懂了。 赶紧看向自家主子。 萧俭僵硬的背过身子去,咳嗽了一声,淡声道: “既然没有受伤,那就请便吧。” 王缨宁跺了跺脚,冲出了屋外去。 她活了两辈子了,丢了不过两次脸,都被这对姓萧的主仆看去了。 看到王缨宁消失不见的身影,萧护突然一拍脑袋,道完了,忘了告诉她媒官掌薄要见她这事儿了。 “那还不快去告诉她。”萧俭沉声吩咐道。 萧护走后,萧俭脚步迟疑,缓缓的坐在了桌前,拿起一杯茶来,慢慢的饮进。 白玉般的耳朵,也慢慢的红了。 一墙之隔的王缨娘院子里。 “少夫人,您先别难过,我这就出府寻大夫给傻丫看眼睛。可有件事儿您耽误不得啊,官媒衙门那边还等着您呢。” 萧护看着滴漏,又看看外头的天色,若是这会往那官媒衙门赶,该是还来得及。 换了衣裳的王缨宁抱着蜷缩成一团的傻丫,拿着干净的帕子,一遍又一遍的替她擦眼中的血污。 原本脸上的那一层薄羞,此时已经被一股钻心的心疼和愤恨给冲击的无影无踪。 萧护背起了傻丫。 “这次的事,多谢……”王缨宁握了握拳头: “还有青梅,给傻丫看过眼之后,若是还没见青梅,烦请你在这个院子里头找一找。” 她原先想说若是没有青梅的下落,就去禀报老夫人或是满璋之。 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大抵又会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丫鬟,不见了也就不见了…… “少夫人您就放心吧。” 王缨宁快步走向前院的马房。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吧嗒吧嗒作响。 这声响就像擂鼓敲到了王缨宁的心上。 此刻她心中有卞时悠、青梅、傻丫,甚至是冒雨去城郊的红药……她个个放不下,担忧不已。 但是光放不下、担忧又有何用。 她没有能力保护她们! 她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能力保护她们! 她想要保护她们,她想要让所有背后里捣鬼的那些小人都揪出来,严惩他们。 所以,纵使此时她有万般的放下不,她都要先去官媒衙门,她要得到这次机会。 她要名,要权,要入官籍! “少夫人,这马您不能骑。”喂马的小厮得了闫治的吩咐,嬉笑着拦在王缨宁的面前,说这马太烈,少爷说了不许您动。 “滚开!”王缨宁冷声道。 “少夫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不过是在这里谋份差事,不容易。若是您执意要牵走这马,您就拿马鞭抽死小的吧。” 小厮收了嬉笑面孔,但是态度依旧强硬,就是不肯让王缨宁去牵那匹马。 “你道我不敢抽你么!”王缨宁浑身发冷,去取了鞭子。 “少夫人,饶命啊!您可是士族女,怎可如此粗鲁动手打人啊。” 小厮见她竟真的取了马鞭,赶紧抱了头嗷嗷的叫道。 样子十足的无赖。 “你错了,这马不是少夫人骑,是我要牵了我院子里,好好赏一赏这究竟是怎样一匹烈马。” 一个绯红色的声音传来,邓姨娘由身边的丫鬟扶着,轻轻的走上了前来。 她怎么来了。 今日这满家着实热闹。 王缨宁微眯了眸子,看向邓姨娘。 邓姨娘屈膝向她行了个礼,转头又对那养马的小厮说道: “闫管事儿只跟你说不叫少夫人动这马,可没说不让我牵,你说是不是?” 小厮一个哆嗦,这邓姨娘怎么掺乎进来了。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收了闫治的银子,听他的话不让少夫人动马的。 邓姨娘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小丫鬟从袖中掏出一袋碎银子扔了过去。 小厮将银子塞进了袖中,略略犹豫了一会,看看王缨宁又看看邓姨娘,随即说道: “哎哎,邓姨娘您要看这马儿,好说好说。” 马绳交到了邓姨娘丫鬟的手中。 邓姨娘这才回头看向王缨宁: “这马儿瞧着强健,少夫人若是不介意,就与妾一同赏一赏吧。” 王缨宁定定的看着她,道: “好。” 小丫鬟牵着马,邓姨娘与王缨宁跟在后面,邓姨娘走的很慢很小心。 出了前院。 邓姨娘上前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马绳,而后含笑交到了王缨宁的手上。 “你帮我,有何求?”王缨宁攥紧了马绳,缓缓问道。 “不管有何求,少夫人都能答应不是吗?”邓娥笑道。 良久,王缨宁说: “是。” “那妾就先恭祝少夫人马到成功了。” 王缨宁眯眼看向雨中她缓缓离开的背影,而后毫不犹豫的翻身上了马背。 ------------ 第一百零一章 五石散 王缨宁幼时在建康城中,与伙伴鲜衣怒马,张扬过市,何等的恣意畅快。 如今骑在这烈马之上的王缨宁,面色苍白,双目早没了欢快的浮光,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单手撑的伞在风中被吹得歪歪斜斜,王缨宁想要丢了伞,可是又想到既然要去面前媒官大人,不得体的形容那是大忌。 可马上撑伞注定是困难,只听“咔嚓”一声,伞骨被风雨折断了两根。 王缨宁有些狼狈,将歪斜破损的伞,往下收了收。 “哗啦”一声,折断的伞骨刺破了油纸伞面。 王缨宁只觉得狼狈,无奈。 雨水打在身上的同时,一件蓑衣一顶斗笠被扔上了马。 “狼狈不堪怎能见媒官,穿上吧。” 萧俭撑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的声音穿透了雨帘。 王缨宁来不及说声谢,先是不客气将蓑衣速速的穿到了身上。 “多谢。” 王缨宁终是还是说了谢。 “你是谁啊?”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萧俭这才看见雨帘的对面一个青莲色的身影,那身影似乎充满了好奇,一步一步走进。 是个女子的身形,身段婀娜娇小,面容如初绽的新荷,有几分稚气,有几分娇美。 看到萧俭,女子细白的脸,骤然一下红了。 双目温柔似春水。 是满若霏,萧俭心中疑惑,这大雨的天,满家人怎么一个个都不好好在家待着。 萧俭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淡,对着满若霏微微颔首,而后绕过她去,继续前行。 他真是好风度,满若霏的心跳如擂,痴痴的看着他的侧颜。 王缨宁也注意到了满若霏,想起前世她与萧俭的关系,看她二人对立而视,满若霏在看向萧俭时,眼中那抹她熟悉的绯光。 原本心中对萧俭生了的感激之情,也化作一声冷嗤。 “驾!”王缨宁一驾马腹,马蹄腾空而起。 “你不能走!”满若霏看了萧俭一眼,冲到了马前。 钉着蹄铁重重的马蹄就在她的头顶,眼看就要落下。 “啊!”满若霏惨叫一声,踉跄摔倒在地。 王缨宁眉毛一挑,据她所知,萧俭是有功夫的,依着他悲天悯人的性子竟然没有上前救人。 就在强健有力的马蹄要将满若霏那如花似玉的脸给踏成坑的时候,王缨宁手中的缰绳往后一勒,马蹄擦着满若霏的耳朵堪堪落了地。 而后王缨宁回头看向萧俭,目光中藏着一丝揶揄。 萧俭视力极好,对她这份揶揄,有些摸不着头脑。 满若霏没想到萧俭就在旁边,竟没有出手相助。 自打看了他一眼,便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与她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般温雅,气度宽和,这般…… 为何不救她。 萧俭也并非见死不救,只不过心中莫名的相信王缨宁能控制住那匹马,这样做也只是吓唬她,并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王缨宁看着地上狼狈不堪,半天爬不起来的满若霏,嗤笑一声,调转了马头。 “母亲难道就不想知道你那位好友卞小姐的下落吗?” 她这句母亲,或多或少是说给旁边的这位持了烟青雨伞男子听得。 王缨宁听到了卞小姐三个字,面色一肃,拉住了缰绳。 “说!她如何了?” “倒也无大恙,只不过她做了错事,甘愿受罚。” 满若霏擦干了脸上泥水,站了起来,笑容微显,走到妈跟前,对着王缨宁招了招手,而后在她耳前轻声说道: “她自知难堪,便自行服下了一剂五石散……想来此时正在美梦之中,母亲您身边的那位大丫鬟正在陪着她,但丫鬟总是丫鬟做不得主,若是您心里挂念,不妨亲自去看看。” 五石散! 王缨宁听了这三个字,依然浑身发颤。 这辈子她们竟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到了时悠的身上。 “尔敢!” 王缨宁气急,抽了马鞭,一扬手,长长的马鞭和着风声雨水呼啸着向满若霏的脸上抽去。 “冷静些。” 原本执伞站在一旁的萧俭,身形一动,那道鞭子被他握紧了手中。 王缨宁眼色如刀,萧俭叹了口气。 这女子脾气坏,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 “你莫不是忘了你此行的目的,再耽搁下去,恐怕你便见不到该见得人了。那五石散只服一剂,死不了人,虽然以后会受了苦楚,但肯定能治好。” 萧俭今日也不知为何,竟忍不住出了那道门,为王缨宁送蓑衣斗笠。 既然来都来了,他便不会让她这样失去理智。 满若霏睁大了眼睛。 他都听见了? 方才她故意在王缨宁的耳边,小声说话,还隔着雨声,他竟听到了。 满若霏脸色煞白,期期艾艾的看向他,却见他根本没有对自己表示出什么厌恶啊或是质问之类的神色,而是盯着马上的王缨宁苦口婆心劝着。 王缨宁这会也冷静了下来,确实,那五石散一时害不死人,但是一旦沾染上了,却会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吞噬着人的精神和体魄。 “你……” 王缨宁眼下没了任何法子,只得艰难的开口: “你可愿帮我给降雪楼的姜楼主报个信,让他速去城郊。” 卞时悠虽然与姜澈不对付,但终究是旧识,她相信姜澈不会不管。 但……王缨宁看向立在雨中挺拔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过分。 萧俭的身份,目前根本不允许他暴露在更多人的面前。 不然以他兰陵萧氏子孙的身份,也不会屈尊住在满家那样狭小简陋的院子里。 那降雪楼,人多眼杂,最易招人耳目。 可她……情况紧急,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报这个信。 “可以。” 萧俭不假思索开口说道。 他竟同意了,王缨宁有些不可思议,有些愣住了。 “你真的能……” 萧俭有些无奈,轻笑道:“我不会自己去,放心吧。” 倒是,王缨宁苍白的面颊有些泛红。 这么多年他既然能躲过朝廷那么多次的追杀,身边定然不知萧护一个保护的。 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王缨宁也顾不得羞愧,紧了紧头上的斗笠。 “驾!” 王缨宁一声叱喝,昂首挺胸的枣红马擦着羸弱狼狈的满若霏身侧疾驰而去。 直到骑马走出了老远,王缨宁才重重呼了一口气来,皱了皱眉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他轻笑的那个样子,倒是好看极了…… 呸呸呸! 自己都这样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人家的相貌。 这老毛病,还以为重生一世,能改了…… 难道忘了前世满璋之给自己的教训吗!王缨宁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男色误人! 萧俭看着她骑着马瞬间消失在雨中,有种出神。 那样的烈马,载着瘦弱不堪的她,稳稳当当,疾行如飞。 听闻建康城望族中长大的女子,有从小被家人按男子的方式教养的。骑射文采,不遑男儿。 今日却是头一次见到。 他淡淡的看向远处,满若霏却是痴了一样的看着他。 萧俭没有在留意她,转身从她的身边绕过。 待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满若霏闻到了一股青竹的香气。 青竹香气。 满若霏面上的红晕,瞬间褪了个干净。 那次在王氏身上闻到的青竹香气,就是他的吗…… 怎么可能! 那他又是谁,自己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他。 王缨宁明明已经嫁给了自己的父亲,凭什么又与这样如谪仙一般的男子牵扯不清。 他看似清淡宽和,可对那王缨宁似乎有种不同的……担忧。 对,就是担忧。 然而方才他又在王缨宁的马鞭之下,救了自己。 满若霏面色几经变换。 不知是嫉恨,不甘,不可思议,还是期待、迷惘。 等她反应过来,那青竹气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中,不见了。 ------------ 第一百零二章 骑马追人 申时已过。 官媒衙门里头,气氛有些浓重。 掌薄大人坐在堂中,下首又列坐了几位大人。 这次满璋之得以与姚姨娘一同进见,原本觉得面上有光,可挨到了这时候王缨宁还没有出现,不由得有些焦急和局促。 再观姚姨娘得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在诸位大人面前,面带浅笑,言行举止倒是比之前大方有度了很多。 外面的雨似乎转小了。 王缨宁还没有来。 “你家这位少夫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掌薄大人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也难怪,这雨天不便还叫你们来见,却是为难了。” 满璋之面上浮现出惭愧之色,连道不敢。 姚姨娘抿了抿唇,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少夫人她出身士族,素来爱洁净考究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必我们一介寒民,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当事的。” 一直对王缨宁另眼看待的任大人,闻言皱了皱眉,她所了解的王缨宁断断不是她说的那种人,可这都过了申时了,她怎么还不到呢。 任大人借故起身来,快步走到外头,看了看天色,已经空空如也的大门,不由得焦急的走来走去。 “那些个士族都这样,自命清高的很,我看呐,这次她根本就不没把见掌薄大人的事放在心上。” 李大人得了闫治送的礼,话里话外当然帮着姚姨娘。 况且他说的也对,这普天之下的士族,大多有这样的毛病,若人家有才华那是真有才华,有风度教养也是真的,可人家大都清高自持,瞧不上那些为了权势财富蝇营狗苟的庶族寒门,甚至官身人家。 “想来尊夫人,是想做个隐士,并无意进我这官门呐。” 掌薄大人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见过太过三请四催都不肯出山的士族之人,不由的叹了口气道。 “大人,恐怕并非如此啊!” 另一位大人忍不住开口: “缨娘我们几个都见过,勤快又和气,可不像那些清高的一般士族之人呐。” 他就是那日与任大人一起翻看王缨宁所写的那些名帖、文书以及鸾凤谱的大人。 “是啊,关键是她写的一手好字,还有那鸾凤谱也当真是惊艳世人,这等才能之士不好埋没了呀。”有人附和道。 姚姨娘没想到这官媒衙门的大人不多,竟多数是为王缨宁求情的,她也不过在这里帮忙了两三日的功夫吧。 竟如此会收买人心。 向李大人使了使眼色,李大人会意。 “这些都是你们口传,掌薄大人与我可都没见过。况且不管她有多少能耐,她也不能让堂堂掌薄大人等待这么久不是。” “这……” 他这话一出,众人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掌薄大人,也都不好再开口劝了。 “大人,”李大人又道: “瞧着外头的雨下的小了些,我已备好了马车,不若咱们现在就启程。等到两城之间的客栈,正好天黑,住一晚上,第二日也好早早的去与杨公子相见。” 满璋之听到他说杨公子,但是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将这位让官媒衙门里头的掌薄大人亲自冒雨相见的杨公子与商人杨收给联想道一起。 “也好,杨公子事务繁忙,早些见到对咱们是有好处。” 掌薄说着,转身对满璋之与姚姨娘道: “今日便到此吧,进来我司衙门里头事务着实繁忙,劳你二人跑一趟,待我回来,便将拜官文书遣人送入贵府。” 掌薄是行事爽快之人,也不卖关子,当即了断的给他们透了个信儿。 姚姨娘哈了一声,欣喜不已,满璋之更是难掩激动之色,二人齐齐起身,跪拜相谢。 掌薄由一脸得色的李大人扶着,上了马车。 众人齐齐拜别。 一步一步跨出了官媒衙门的大门,姚姨娘环顾四周。 这个官媒衙门与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她挺直了腰杆,望向满家宅子的方向。 心中慢慢的浮现了一个念头,王缨宁,你是士族出身又如何,日后我便叫你日日跪我! 还有那个叫红药的丫头。 她不是伶牙俐齿有一身不屈的铁骨吗。 那便剪了她的舌,敲断她的骨头! 姚姨娘嘴角散发出一种残忍的快意。 “你做了媒官……也好。”满璋之看了她一眼,喃喃的说道。 “相公,你不高兴?” 姚姨娘没料到这次自己这般的争气,满璋之竟没有似往常那般开心得意。 不应该啊。 “我若是入了官籍,咱们满家那可就再也不同以往了,相公你说是吗?”姚姨娘柔声笑道。 满璋之脸上原本的一丝怅然终于消失不见,亲昵的揽过了她的肩膀。 “对对,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回去让相公好好儿的疼一疼才好。”满璋之凑近她的耳朵,笑道。 姚姨娘散发出一阵娇柔的笑声。 冷不丁的一声冷哼,使得姚姨娘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屑她这番作态的正是守在门口,一脸失望的任大人。 “您就是任大人吧,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又同为女子,合该守望相助才是啊。”姚姨娘转身对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以后同为媒官,这个老女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了。 任大人忍住没有呸她一脸。 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缨娘?”任大人见着翻身下马的人,掀开了斗笠,露出娇小而坚毅的面容来。 “你们才来。”任大人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掌薄大人已经上路了,你来晚了!” 王缨宁一路策马疾驰而来,有些气喘吁吁。 原本苍白的面容有了几朵红晕,几颗不知汗水还是雨水,低落在面颊与鼻尖,晶莹剔透,犹如她一双亮的发光的眸子。 “晚了……晚了……” 王缨宁原本晶亮如星的眸子一暗,喃喃的低语了两声。 自打她骑着那匹连满璋之都不轻易骑的烈马,自风声雨中疾驰而来,露出她少见有红色的面颊的时候,满璋之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管是她在马背上张扬爽利的身姿,还是此刻她浓浓的失落神情,满璋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在满府,她从来就是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人,要么就是一脸苍白满眼愤恨,好似来自地狱的一缕随时就要消散的魂魄。 从未,这般鲜活过。 “你也……”满璋之不自觉的扯下姚姨娘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臂,上前一步: “这官媒衙门有甚好的,抛头露面,并非好女子所为,你也不必……” 难过二字还未说出口,王缨宁好似没有瞧见他与姚姨娘,转身快速的问向任大人: “大人,掌薄大人向着哪个方向去了?” 任大人一怔,看了看她身后那匹与她差不多高的大马,心中一跳,赶紧指向一方,说道: “大人要去临城寻人,今晚会落脚在两城之间最大的那家悦来客栈,你现在就顺着这个方向去追,该是在天黑之前就能赶上。” 王缨宁道了声些,翻身上马。 轻盈的犹如雀鹞。 “王缨宁,你这是作甚,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你一个内宅女子,竟骑马追人,传出去这脸面也别要了!” 如今的姚姨娘说话底气十足,再也不是以往故作娇弱的姚姨娘了。 “今儿明明是下雨天,哪里来的什么青天白日啊。” 王缨宁一夹马腹,留下一句略带俏皮的话儿以及一串笑声,扬长而去。 雨渐渐停了,姚姨娘恨恨的跺跺脚,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又心道你追上又如何,左右是害的掌薄大人等你半晌失了面子,你还真能让大改变心意不成…… “相公,咱们走吧……相公!” 姚姨娘晃动着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看向王缨宁消失方向的满璋之,不满的提醒道。 “好……走罢。” 满璋之与姚姨娘上了马车,眼前不停的浮动着在驾马疾驰的那个身影。 “玉娘,你会骑马吗?” 良久,满璋之没头没尾的喃喃说了一句。 “相公说什么?” 姚姨娘有些愣怔,满璋之的声音很轻。 加上她自打看着王缨宁不要脸不要命的骑着那骇人的大马去追人了,这心绪就没宁过,所以满璋之说了什么,她并未听到。 “没什么。”满璋之说道。 ------------ 第一百零三章 还你一剂五石散 王缨宁纵马去追掌薄大人的马车,直到了夜里戌时还没有回来。 “荒唐,真是荒唐!”谢氏只觉得这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光了,恨不得把这个儿媳妇剁了去。 “谁不说是呢,她一介内宅妇人,怎好……如此啊!”高氏啧啧惊叹着。 谢氏自己骂王缨宁就罢了,高氏一来阴阳怪气的掺乎,她便更难堪生气了。 “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我这儿媳妇当街纵马追男人,传出去难听。你那女婿是个傻子,夜里头钻到老婆被窝喊大娘,更丢人!” 这么多年了,谢氏与高氏针锋相对的,这话语里从没落于人后过。 高氏听了她的话,脸色煞白身子歪了歪差点栽倒在地上。 谢氏她这是往她们二房的心里捅刀子啊。 那王晚是个傻子的事,原本满素素好强一直捂着的。 可这种事儿怎么能捂得住?还是被大伙儿知道了。 可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 傻子就傻子吧,只要别闹笑话,大家都当吃了个闷亏,况且那王家人得了姚姨娘补偿的嫁妆,又因着理亏也很少上门闹了。 可不知怎的,那傻子近来老是闹些笑话。 媳妇与老娘分不清也就罢了,还闹到了邻里街坊都知道了。 前段日子姚姨娘在家里办宴,来来往往的人,吃醉了酒,没少把这个拿出来当笑话。 “你,你,你……” 高氏心肝肺都气疼了,伸手指着谢氏,粗鄙二字还没说出口。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将手中的核桃直直的朝谢氏扔了过去。 “这种互相揭短的蠢事,也就你两个蠢货能干的出来了。你俩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生就没一点子长进,非要把这个家弄个鸡飞狗跳把我老婆子气死,才肯罢休不成!” 老夫人冷了脸色,一字一句说道: “我看你俩这样子,不长进,掌家这样的大事,如何能做好,不若就算了。” “这不是话赶话,这才……”谢氏心里一哆嗦,赶紧闷头解释道。 “老夫人消消气,我们不吵就是。”高氏也赶忙添补。 老夫人冷哼一声,心里面又连连骂了两声蠢货。 看向外头黑透了的天。 看来那王氏缨宁这次是准备破釜沉舟了。 想必她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这次若是成了,不管她是纵马追人,还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们满家都能原谅她。 若是,不成,那她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没了立足之地,她这个满家的老夫人也不会轻饶了她去!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糟乱,夹杂着哭哭戚戚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一个绯色的身影,连滚带爬的进来,哭道: “祖母,你快去救救我姐姐罢,那恶妇要毒死她!” 满若雪说完了,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也不知是一路跑来累的,还是被王缨宁给吓得。 “恶妇?你说的是你们的母亲?”老夫人皱眉询问道: “她回来了?” “她才不是我们的母亲,她……她就是个魔鬼!”满若雪又怕又恨,哭了起来。 满若霏的院子外头,系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王缨宁是骑了它直接进了内院里头的。 “你……你敢……你不要过来……” 满若霏一脸恐怖的看着王缨宁,往后爬,手中是一根青竹枝。 今儿夜里她们姐妹俩在姚姨娘那里吃过了晚膳,得意洋洋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路上一片挺拔的青竹丛,在白日的雨水冲洗之下,愈发的俊秀青翠。 这样的青竹让她想起了那个青竹气息的男子,她不禁上前折了一枝来,拿在手上把玩。 眼前不停的出现雨中那人俊逸的面容,满若霏眼中一时欣喜一时又嫉恨。 因着想起那人的同时,她也总想起那人对着王缨宁轻声说话的样子。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的大门被嘭的一声踹了开来。 一个海棠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你,你做什……” “啪!” 一声脆响,满若霏那声你做什么还没说完,一个耳光扇到了她的脸上。 “王缨宁你干什么,莫不是疯了!” 满若霏疼的尖叫一声,这王缨宁与她同岁,可比她瘦弱很多,也不知哪里来的那这个狠劲儿,一巴掌就把她扇倒在了地上。 “姐姐!” 满若雪睡不着,想来找满若霏说话儿呢,正好碰上王缨宁一脸煞气的从马上跳下,踹了们,进来就给了姐姐满若霏一巴掌。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快,她愣住了,听到满若霏的尖叫声,她才反应过来,急急的上前。 “站住,你若也不想挨巴掌,就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王缨宁冷声斥道。 满若雪只觉得面颊竟也有些疼,先前她让人掌自己的嘴,那个痛楚,她想想就打哆嗦。 “你……你凭什么打人?”满若雪咽了口唾沫,勇敢的问出了声来。 这人虽然平时冷若冰霜,但是最讲究个规矩气度。今儿不问青红皂白的甩人巴掌,就像是疯魔了一样。 士族的气度不要了,口口声声的规矩也不讲了。 满若雪直觉的太不可思议,这王缨宁当真是疯了。 “凭什么?”王缨宁冷笑一声,转头问向满若霏: “你来说说,凭什么!” 满若霏心里咯噔一声,不敢与她对视,只嘴硬道: “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发疯……” “时悠的五石散,是你逼迫她咽下去吧。”王缨宁声音轻轻的,问道。 满若霏心里明白她是为了卞时悠的事而来,便争辩道: “是她要在粥里下毒,那五石散……可不是我比她吃的,是她自己,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卞时悠若真是心甘情愿,那定然就是没了办法,想要保全她王缨宁,才含恨吞了那五石散的。 一想到此,王缨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针刺刀穿一样。 前世里,颂儿他,是不是也有人拿着她这个怯懦无知的娘亲来威胁,他才不得不染上了五石散的毒瘾呢! 王缨宁双目充血,好一阵才恢复了过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这是她跟气急了的姜澈要来的,昂贵的五石散。 剂量与卞时悠吞下去的,不多不少一样。 待满若霏看清楚王缨宁手中拿的是五石散,在看她的神色。 突然福至心灵祸来神昧般,知道了她的意图,面色瞬间没有血色,尖叫了一声,急急的向后退去。 “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你……你不能这样做,我可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你若是害了我,那……那你也别活,你敢……是要偿命的。” 满若霏惊恐至极,语无伦次的嚎叫道。 满若雪也曾在姚姨娘那里,见过这种东西,姚姨娘还曾笑嘻嘻的与她们说: 这五石散呀,可是好东西,它能叫人痛不欲生的活,也能叫人快活似神仙的死。只要沾染上了,这人啊,可就人不人鬼不鬼了! 满若雪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院子,直奔老夫人那边而去…… 老夫人听了满若雪的话,嘴里叫着冤孽啊,一边由人扶着,急急的往满若霏那院子而去。 等她们到了,正看见姚姨娘在那抱着浑身抽搐的满若霏,披头散发的哭嚎。 “这是……杀人啦,杀人啦!”高氏惊恐的喊叫着。 老夫人浑身一颤,身子往后一仰,昏厥了过去。 待众丫鬟们七手八脚的给她弄醒,老夫人被这眼前乱七八糟的景象给吵得差点又晕过去。 只见姚姨娘正披头散发的要跟王缨宁拼命,王缨宁身前的两个丫鬟,就跟两个战士、两尊门神一样,将自家主子紧紧的护在了后头。 满若霏该是被抬下去救治了。 王缨宁神情淡然,看向醒过来的老夫人。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老夫人的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恶毒的冷光。 “王氏,你可知罪!” ------------ 第一百零四章 值得 降雪楼。 榻上的女子,一袭火红的衣裙,微微皱着眉头,以往总是不可一世的一双杏眼紧紧的闭着。 床榻一旁的桌旁坐着不发一语的姜澈。 透过烛光,姜澈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这个傻子!平日里娇蛮任性一些就罢了。 怎么不长脑子,吞什么不好,她去吞那五石散。 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五石散有多么可怕。 前朝有多少士族之人活腻歪了,醉生梦死的去服用那五石散。 只为了一时的翩然欲仙,却不知剩下来的人生就如坠深渊,只要沾染上了就难以戒除。只能不停的服用,直到形销骨立,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心血,灰败而亡。 是以五石散早就被禁服。 今日竟有人拿出来害人。 害的还是卞时悠! 这世上恐怕没人知道,当他冒雨奔去城郊,看着她面如金纸抽搐不停躺在那个丫鬟的怀里的时候。 他有多害怕,多愤怒。 姜澈的情绪波动起伏,榻上的人也悠悠睁开了眼睛。 “嗯,这是哪里?” 那双眼睛还似以往那般水灵灵,眼珠子一转四下打量的时候,毫无畏惧,甚至还带了几分好奇。 “啊!姜澈,你怎么在这里!” 卞时悠暗暗肺腑自己怎么在这个娘娘腔的房里,挣扎着起身,头有些沉,险些又栽倒。 姜澈一个健步上前,扶住她。 “干什么!”卞时悠嫌弃的拂开他的手,试图站起来。 姜澈脸色阴沉的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生生又按了下来。 虽然以往见了他,卞时悠都忍不住与他正锋相对,但很少见他这样骇人的阴沉样子,所以卞时悠一时愣住被他按坐到了榻上。 “你知道错了吗?” “什么?我错什么了我。”卞时悠有些心虚,嘴上却是一如既然的强硬,梗着脖子争辩。 “那五石散是什么东西,你祖父没有告诉过你?前朝那些服用五石散的士族死的有多惨你不知道?”姜澈被她这幅混不在乎的样子,给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我知道啊,只吞了一次罢了,能戒。” 卞时悠吸了吸鼻子,一扬头说:“凭我,能戒。” 凭你?姜澈真的被她气笑了。 “你最好能戒,到时候别上了瘾,打滚哭闹的让人笑话。”姜澈冷声说道。 虽然他嘴上不屑,但是见她这个样子似是有决心能挺过,心头暗松。 他会给她寻找最好的大夫诊治,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卞时悠耸了耸肩膀,不再言语。 哎,她就是这般不在乎又不可一世的样子,若是不管,日后还不知道再惹什么乱子。 “你怎么这么傻,人家让你吞五石散你二话不说就吞了,若是让你吞金吞剧毒,你吞不吞?”姜澈抱着膀子接着训她。 “吞什么金,我又不是吞金兽……”卞时悠淡淡说道: “你不知道那满若霏狡诈的很,若我不按她说的做,她肯定会把事儿闹大,她若是闹到了官府,难免会让缨娘她分心……” “我不能让缨娘分心。” 卞时悠坚定的说到。 “缨娘,缨娘,你为了缨娘你是不是连命都不要了!”姜澈恼火极了。 卞时悠听了他这话,有些不解,这才拿眼斜暼了他一下。 “你如今怎么这么绝情了!当初是谁拖着雪娘为借口,常常混迹到我们当中,只为偷看缨娘一眼的!” 卞时悠有些激愤和替王缨宁不值。 果然是臭男人,缨娘一成了亲,他便是这幅德行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只要是和卞时悠在一起,姜澈总能被她气的七窍生烟。 “我那是为了看缨娘吗,我那是……” “不是吗?”卞时悠不太相信的看着姜澈。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那一双眼里就只有一个王缨宁吗!” 姜澈有些气恼,他这么大年纪了,说出这番酸溜溜的话,他容易吗。 漆黑的夜,紧闭的大门,灯火通明的满府。 “你何其的狠毒,竟给霏儿灌下五石散,难道你就不怕我满家找你偿命吗?”老夫人的拐杖敲打在石板上,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老夫人,”王缨宁站起了身来: “老夫人言重了,只是一剂五石散,要不了人命。若是真出了人命,也当是两条人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都是吞进了同样剂量的五石散,若是卞家小姐无事,那么若霏小姐的命也就还在。若是时悠有事儿,那,满若霏她合该偿命!” 老夫人在她冰冷且冷硬的语气里坐直了身子。 那卞家是士族,虽然如今没落了,但在这城中,还算受人尊敬。 那位卞小姐素来娇蛮任性,她是有所耳闻的。可若今儿真是在这事里丧了命,那也是件大的麻烦事。 “可那卞小姐有错在先,况且又不是霏儿逼她……” 她们还要拿卞时悠是自愿吞药的事当借口,王缨宁很是不耐: “且不说在粥里下毒,这事儿是真是假还未论证。单说五石散之事,时悠她向来聪明,聪明的人怎么会傻到自愿服毒,定然是满若霏她逼迫,是她害的时悠不得不自伤!” 良久,老夫人看着她,打量着,似是第一次见她。 这个出身士族的孙媳妇,她原本以为她也像其他士族人家的女儿一样,凡事有进有退有度有量,她们虽然清高自持,但也最好拿捏,最不愿撕破脸面。 可眼前这个人,显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太不好拿捏,戾气即便再隐藏,也总是在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老夫人布满了皱纹的眼梢里闪过一丝疑惑,缓缓开口: “你给霏儿当众灌下五石散,这般不顾后果,只是为了给那个卞家小姐出头,值得吗?” 对啊,值得吗,特别是在一旁的高氏更是不理解,她一个士族女做这样的事,不说蠢也是没脑子了。 王缨宁眼皮轻抬,轻笑一声,声音很轻,却如昆山的玉碎,溪水中涟漪。 她这一笑,是笃定,是不屑于回答。 “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既嫁入了我满家,便是我满家的媳妇,你残害自己的庶女,难道就不怕我满家治你的罪,将你浸猪笼!” 老夫人见她死不悔改,也下了杀心,纵使声音不大,但是掷地有声,姚姨娘也反应了过来。 “王氏无德,浸猪笼,必须让她浸猪笼!” “若是老夫人不将她浸猪笼,我明日便去官媒衙门前去状告她王缨宁残害庶女,罪不可赦!” 她不说去郡府衙门告状,而说去官媒衙门告状,显然是在提醒众人,她得了掌薄大人的青眼,即将要入官籍的事实。 这是暗示,也是威胁。 “那就浸猪笼吧,璋儿呢?怎么不来瞧瞧这个恶妇。”谢氏也是被王缨宁的所作所为给骇住了。 这样的儿媳妇,早些处决了,早省心。 “不用璋儿,这个家我老太婆还是说了算得,来人!” 老夫人淡淡的看向王缨宁,她再横,别忘了她也是满家妇,这世上犯了错事被浸猪笼的妇人,还少吗! “主子!” 红药青梅见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急急的死死抱住自家主子,不叫她们靠近。 “你既要去官媒衙门告我,难道你不知本朝律法中,正室嫡母有训诫任何一个子女,而不被诟病之责吗?” 王缨宁冷笑,看着几个要上钱的奴仆,大声训斥: “真是大了你们的狗胆,我既是他们满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进门的,还是在官媒衙门里头立过名牒字帖的,即便是和离休妻,都得官府判决了之后方能执行,岂容你们胡来!” 王缨宁又面向一脸恨不得杀了她的姚姨娘,说出来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且不说我这庶出的女儿满若霏她没死,就是死了,也是我当主母的出手不谨慎,过失导致。去到衙门里头训诫一番也就罢了,你姚姨娘一轻飘飘的话就能让我浸猪笼?” “你道你是哪位?官媒衙门里头的媒官大人吗?依我看,至少目前还不是。” “你……你……” 姚姨娘喉头一甜,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身边的丫鬟赶紧扶着。 她王缨宁素日里不开口罢了,一开口那就是巧舌如簧,舌战满家众人这种事事儿,做了也不只这一次了。 “她说的可是属实?那本朝律法……”这王缨宁说煞有其事,不由得人不信,所以谢氏不禁问出了口去。 这律法什么的,她们一群内宅妇道人家怎么知晓。 姚姨娘稳了稳身形,好半晌,手中的帕子快要撕碎了,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 哪怕她就快要进官媒衙门里头为官了,她也确实不通晓任何一条那劳什子律法。 这院子一时寂静,谢氏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高氏更是若有所思,怪不得素素说这王氏毒辣嚣张。 合着这满院子的人,就没一个能治不了她王缨宁? 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说的那些律法,我们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过。姑且认为它是,浸猪笼可缓。可是说来说去,你终究是我满家妇,做了错事,我老太婆说要罚便罚,这国法家规,都容不你!” 她这话一出,姚姨娘的精神略震。 ------------ 第一百零五章 谁的蜜糖谁的砒霜 “请老夫人重罚此毒妇。”姚姨娘不惜跪下磕头。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官媒衙门那边对姚姨娘许了诺,若是不出意外想必她入官籍是早晚的事。 她正想着待她入了官籍,身份不同了,在这家中如何拿捏住的时候,此时她却不得不为了自己女儿的事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让我重罚,我且问你,我说什么在你看来可顶用?”老夫人这话是问的姚姨娘。 姚姨娘岂是不知这老婆子的意思,又磕了一个头道:“老夫人就是咱们满家的天,您说的话,妾自是一百个听从。” “好!”老夫人得了自己想要的。 “今儿一番闹腾也晚了,先将王氏拉去佛堂,面壁思过三日,待霏儿醒来,便是严惩她之时。” 好一个老狐狸,说的好听是面壁三日,其实就是拖着不处置。 无论如何如今官媒衙门那边还没有送来文书,这姚姨娘也没有真正入了官籍,况且谁又知道这王缨宁今日有没有见到那掌薄大人,见到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所以一切还得等两三日,看一看那官媒衙门的动静。若姚姨娘真的成了,她不介意让这不听话的王缨宁落个半死不活求死不能的下半生。 姚姨娘有些气氛,但方才她已经夸下了海口,要以老夫人的话是从,如今没想到被这老东西摆了一道。 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既如此,到时候妾请求,老夫人将这害我霏儿的毒妇交由妾身处置。” 谁知道老奸巨猾的老婆子到时候又起什么心思放过王缨宁,她要不了王缨宁的一条命,半条命总要给她去了。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声说就依你。 王缨宁被带进了佛堂,姚姨娘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丫鬟,丫鬟领意。 “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门房那边有人来通报。 满璋之今晚上被潇相书馆的几位同学拉去吃酒,说是吃酒,不过是就他家一妻一妾与那官媒衙门之间的事,太过引人注意。 毕竟王缨宁一骑快马在雨中,只为追寻掌薄大人的马车,此事似真似假的在书馆里传开。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旁敲侧击,满璋之就是下了死口,说自家那夫人根本不会骑马,什么雨中奔马的话,都是缪传。 毕竟当时雨天,路上行人没有几个,王缨宁又穿着蓑衣斗笠的,他就是打死不承认,谁能认出来? 满璋之醉醺醺的回了府,被带到老夫人的跟前,这才惊闻王缨宁不仅敢胆大驾马追人,还亲手喂了满若霏一剂五石散。 “什么!”满璋之吃上了酒,脑子有些不活络。 直到姚姨娘上前抱住他,无声哭泣,又见老夫人和谢氏高氏两个长辈铁青的脸色,满璋之才明白这事儿是真的。 “霏儿她如何了?”满璋之喃喃问道。 姚姨娘抹了一把眼泪,恨恨的说道:“叫了好几个郎中了,到现在还没醒呢,生死未卜……都怪那狠毒的王氏,她怎么下得去手。” “还没醒……那你怎么还不去照看着,在这里凑什么热闹。”满璋之皱了眉头,不解的看着这个哭哭戚戚的女子。 “有你这样做姨娘的!” 姚姨娘一时理亏,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满璋之对满若霏这个女儿是真的有几分疼爱和喜欢的,所以斥责过了姚姨娘之后,一甩手抬脚快步向着满若霏的院子而去。 姚姨娘赶紧跟了上来。 虽然被他当众斥责,但看来他是对霏儿真的关心担忧的。 姚姨娘心里头又涌起一股暖意。 两个郎中给满若霏拔了银针,又灌了一碗汤药下去。 “怎么还不醒?”姚姨娘拂去满若霏额头上的汗珠。 “姨娘不必担忧,小姐脉象已经稳定,估计很快就会醒来。”郎中收拾了药匣子,也擦了擦头上的汗。 五石散是禁药,他们今日若不是看在满家给的诊金多,才不会冒这个险来诊治。 满璋之冷声道: “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二位都懂规矩。” 郎中赶紧弯腰点头称是是,绝不透露半个字。 “相公,为何不让他们说,那王氏做出这样恶毒的事,难道不该遗臭万年,让众人唾弃吗!”姚姨娘在郎中走后,有些不甘的低声说道。 满璋之看蠢货一眼看她,压低了声音道: “这事儿传了出去,坏了名声的,你道只有一个王缨宁?你怎么就不为霏儿想一想,她如今不仅自己吞了五石散,她还逼迫旁人吞,这五石散到底哪里来的?难道你先引得官府来问一问不成!” 姚姨娘自然自己满若霏手上的那份五石散是哪里来的,正是闫治塞到她的手上的。 她一早还想找个机会用它来害王缨宁,谁知道一直没得逞,便先用到了卞时悠的身上。 “可,可我的霏儿怎么办?她的命好苦啊。”姚姨娘又是一阵哭泣。 满璋之皱着眉头,若她真是如此担忧自己的女儿,早该跟在床前寸步不离守着了。而不是为了一门心思斗垮王缨宁,将满若霏草草交给两个郎中,期间连问一问都不曾。 “想来过来年,她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前头她两个姑姑亲事办的急,结果都是所托非人,到了她与若雪,必得慎重才好。” 满璋之叹了口气:“霏儿素来心气高,为了治病,想来到时候能忍受那般极端的苦楚。只要是她能忍住治好病,到时候你我必为她相看一门绝好的亲事。” “可王氏她……”姚姨娘不死心,今儿满璋之一来,对于王缨宁的所作所为,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连个厌恶的眼神都没有。 “爹爹,姨娘……”满若霏醒来,虚弱的唤道。 “霏儿,你醒了。”满璋之松了口气,上前问道: “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的?” 满若霏泪盈于睫,摇摇头道: “爹爹要为我作主,母亲她,好狠的心。” 果然是母女,一开口便是控诉王缨宁。 满璋之一听,叹了口气,道你且放心养病,其他的不要多想。 满以为自己这样可怜,爹爹一定会严惩那王氏。 谁知他却左顾而言他,叫人猜不透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满若霏咬了咬嘴唇,敛去眸中的狠色,乖顺的点了点头。 “霏儿素来懂事。”满璋之对自己这个长女很是满意。 “相公,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姚姨娘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满璋之竟然不肯在她屋里过夜。 看着姚姨娘一脸的控诉,满璋之讪讪然,抚上她的肩头,拍了拍。 “今儿我在外头吃酒,满身的酒气,就不在你这里歇息了,你早些睡吧。” 满璋之还不忘提醒道: “关于缨娘的事,老夫人那边自有论断,你便也不要多想,更不要在那之前多生时段,知道吗?” 姚姨娘彻底愣住了,她缓缓看向眼前的男子。 面容依旧是极其的俊美,一双看似有情其实最无情的长眸。 两片唇峰明显极薄的唇,若它愿意会吐出这世上最诱人动听的语言,若是它不愿,一句话就是要人肝肠寸断的鸩酒毒药。 也许是姚姨娘的面色太过惨白,满璋之想要解释。 “那……那佛堂阴冷,缨娘她身子骨弱……”满璋之张了张口: “我去看看。” 满璋之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解释却是要去看王缨宁,身形有些踉跄。 有人说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他如今,与那人而说是不是蜜糖,姚姨娘不知晓。但她明白,对她而言,却是一剂令肝肠寸断的砒霜。 烛花噼里啪啦轻轻作响,姚玉洁枯坐一夜。 她想起她方嫁入满家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彼时满璋之爱她的温柔敬她的才气。 她为他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不顾谢氏的不满,将满家库房的钥匙交到了她的手上。 他虽然薄情了些,自私功利了些,可对她们娘仨是真的不错。 直到他为了更好的前途,将那王氏女娶进了门来。 她由正室变成了妾室。 她当然是恨啊,她好恨,她想要那王氏的性命,可那慢性的毒药只喂了两次,便被王缨宁识破了。 她想尽了法子要踩那王氏在脚底下,可谁能想到那不过和若霏一样年纪的王缨宁,半点不好对付,老辣的就像能看透所有人害她的心思。 是她无能,可她不承认她斗不过王缨宁。 起码她还拥有满璋之的心。 可事到如今,这颗心,她可也摸不透瞧不着了。 她的这颗心也就慢慢的冷了,有了旁骛。 ------------ 第一百零六章 妇人心 “给我打,狠狠的打!” 姚姨娘的院子里头,传来棍棒敲打在人身上的闷重的声音,被打的人浑身血淋淋嗓子都干哑喊不出声来,没多大功夫就昏厥了过去。 “姨娘,这丫头晕倒了。”婆子小步挪到姚姨娘的跟前。 “打了井水,泼醒了,继续打。”姚姨娘坐的纹丝不动,眼中却是一片血腥的快意。 一盆冰冷的井水,哗的一声,泼到了青梅的脸上,只见她的身子动了动。 “醒了……” “姨娘说了,醒了继续打!” 噼里啪啦的棍棒声打到了人身上,次次带出血肉来。 院子里头的血腥味越来越大。 几个胆小的丫鬟,早就哆哆嗦嗦,闭起了眼睛。 但是她们不敢走,此时若是惹了姨娘的注意,怕是会被迁怒。 闫治嫌恶的揉了揉鼻子,对着似乎已经疯魔了的姚姨娘轻声劝道: “我看今日就打到这儿吧,若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不过是条贱命,没了也就没了,你废话些什么。”姚姨娘不满他打断自己看好戏。 那些猩红的血,若是让她瞧见,也不知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姚姨娘冷嗤一声,道:“去,拔了这丫鬟的衣裳,给佛堂里的少夫人送去!” 下人一个哆嗦,那佛堂净地,这等糟污之物,怎能盛于佛前呢。 可又不敢逆了她的意思,硬着头皮去了。 “确是条贱命,也别在这打死了,拖到一个无人处,打死就成了。弄到院子里头腥臭腥臭的,难闻。” 闫治跟姚姨娘暗暗示意。 “你说的倒也对,拖出去打吧,别脏了我的地方。你们也都散了吧。” 姚姨娘阴沉着脸,待下人散尽,问向闫治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偏袒那丫鬟。 青梅天生长了一张会勾引人的脸,这满府之中那些下人小厮平日里都往她跟前凑。 保不齐这闫治也被她的狐媚样子勾了心魂,起了怜惜之心。 “表妹误会了,她只不过是个丫鬟,长得是好看了点,可终究上不得台面,比不上表妹的半分风华呀。” 闫治赶紧表忠心。 “况且咱们如今干嘛要将功夫浪费在对付一个丫鬟上。老夫人那边说要等,咱们可不能等啊。” 闫治为姚姨娘轻轻的揉着肩膀。 这般亲密的动作,原本闫治并不屑的做。他钟爱的是小倌馆里头那些个弱质纤纤的小相公,不过如今表妹才是他的大财主大靠山。 “你这话儿是什么意思?”姚姨娘收了怒气,嗔声道。 “表妹道老夫人为何拖着不肯当场处置那王缨宁,还不是怕她真的成了,与那官媒衙门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呢,老夫人她如今不处置王氏,可她也不敢得罪表妹你。” 闫治一开折扇,这老夫人的心思他这个外人都看透了,自己这个表妹为何没看透。 还不是被眼前的仇恨气昏了头,迷了眼。 “因着那媒官的官袍她猜不准保不齐最后究竟会落到你们二人谁的头上。” 姚姨娘听了她的话,淡声道你以为我没想到的,不说她老夫人保不齐,就是我自个儿心里其实也是没谱儿的。 原本挺有谱儿,可那王缨宁从外头回来后,竟敢众目睽睽当场之下给若霏灌下五石散。 如此的嚣张。 如此的明目张胆。 也正说明她是胸有成竹啊。 接着便是与老夫人之间的争辩,若是她不那么强硬,估计老夫人与众人反而不那么迟疑,管它律法不律法,先将其浸了猪笼再说。这世上因着一点小事儿被夫家浸猪笼的女人还少吗! 可她们不敢,原因就是王缨宁的态度太过强势张扬,仿佛她此行已经真的说服了那位掌薄大人。 “你方才说的老夫人能等,我们不能等,又是何意思?”姚姨娘没忘了闫治方才所说的。 闫治微微一笑,凑近了她的耳边,轻声道: “意思就是咱们趁着媒官老爷没有下达文书之前,取了她王缨宁的性命!不管衙门属意是她,还是属意你,只要她死了,便只有一个你!到时候无论老夫人还是满少爷为了满家大局着想,也不得不保全与你。” 青梅那件血衣到底是送进了佛堂里。 姚姨娘是想探一探老夫人那边的底线,血衣送了去,老夫人平日里自诩信佛,这时候倒憋死了不吭声,到头来那边连个人都没来呵斥一声。 姚姨娘呵呵呵冷笑几声,这才明白了表哥所说非虚。 如今老夫人不会轻易处置王缨宁,对自己更是心存顾虑,不会轻易的撕破了脸。 想来,自己与那王缨宁在此时,斗个你死我活,老夫人也只会睁一支眼闭一眼。 只等着最后的那一个赢了,官衣加身,为她满家所用。 真是只沉得住气的老狐狸。 “那个老家伙的心思,还是表哥瞧的清。”姚姨娘娇笑两声,身子软软的向闫治靠去。 闫治肩背略略僵硬: “表妹,外头有人。” “那些人早叫我打发了,怕什么!”姚姨娘有些不悦: “上次你不也……” 闫治哭丧着脸,与女子触碰,他是愈发的难受。上次他是为了银子,硬着头皮与表妹春风一度。这次……红绸的帷帐垂落下来,姚姨娘蛇一般腻滑的身子凑了上来,闫治心口一突,也迎了上去。 满家的佛堂不比旁的地方,若是关死了房门,白天也像黑日一样,没有半丝亮光。 黑漆漆阴气沉沉的,只有菩萨座下两盏如豆的油灯,将王缨宁的影子拉的老长。 弱弱的油灯下,她拿着那件血衣的双手在颤抖。 这原本是件花篮色的粗布裙,是青梅常穿的一件衣裳,青梅手巧,在裙角破损的地方,绣了个两朵黄色的腊梅花。 如今这件儿衣裳的背面被棍棒边上的毛刺划破成了一缕一缕的条,黏稠的血迹快要干了成了结块,那两朵裙角的腊梅也被血污染成了黑红色。 王缨宁双手在抖,肩膀微颤,紧咬着牙关,漆黑的眸中愈发的如墨一般的不见了底。 她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满若霏喂了五石散。一是她自悦来客栈一路奔回降雪楼,见到昏迷不醒的卞时悠那一刻,便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恨虐和戾气。 二来,她算准了即便是那么做了,满家也会出于对官媒衙门的畏惧,不会将她怎么样。 至多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责罚一顿,只要丢不了性命,她便要为卞时悠出这口气去。 可她算漏了那日失踪了青梅,她落到了姚姨娘的手上。 浸了血的粗布衣裳很重,上头的血腥气与佛堂里的檀香味儿,一丝一缕的和在了一起。 形成一股怪异的气息。 王缨宁抬头看向佛龛里的菩萨,菩萨面带微笑,目中皆是对世人的悲悯,仿佛在等候他的善男信女五体投地的跪拜和祈求。 “我不会求你。” 空荡荡的屋子里头,王缨宁突然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会求你……” 王缨宁喃喃说道,随即将手中粗布青衣往怀中收了收。 随后佛堂里便是一片的死寂。 油灯不动,墙上瘦弱笔直的背影不动。外头的人也不曾有一个进来送一口水一碗饭。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一整个白日的时间吧。 传来一阵极轻极诡异的“窸窸窣窣”声音。 王缨宁原本微闭的眼皮,动了动,无意间瞥到了墙上的影子…… 那是一条条昂着头正在朝她快速游来的蛇,准确的是说这些蛇都是闻到了她手中血衣的血腥味而来。 王缨宁只觉得毛骨悚然,慌忙之间看到那俩盏油灯。她咬了咬牙,将手中已经干涸的血衣凑近了那油灯。 火苗混着一股浓烟微微升起。 那些蛇眼看着就要到了跟前。 王缨宁浑身冰冷僵硬,将手中徐徐燃起来的血衣甩向那些蛇。 蛇见了火,纷纷避让。 可是那火瞬间而过,没被威胁到的几条又向着王缨宁奋力游去。 王缨宁的脚踝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还没等甩开爬向她腿上的另一条,更多的蛇向她爬来。 “表妹这次为何不放那条有毒的蛇?” 闫治望向外头黑漆漆静悄悄的夜,做了个一了百了的手势。 谁能想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佛堂那扇厚重的大门里头会有一女子正被群蛇噬咬。 “我偏不让她死的那么痛快了,”姚姨娘嘻嘻笑着,一脸餍足的绯红,在闫治的怀里腻了腻: “要让她试试被那些蛇划过肌肤,撕咬皮肉,钻入……” 姚姨娘一边说着,一边腻滑白皙的手指在闫治的身上做蛇状滑来滑去。 “待折磨够了,明日咱们再放那条有毒的宝贝进去,你说可好?” “好,好。” 闫治被她的手一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借势起身穿上衣裳,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 第一百零七章 蛇 “看样是还有一口气,还打吗?”满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小厮拨弄着青梅血淋淋的身子,小声说道。 “算了算了,都这样子了,拖到乱葬岗去,让她自己慢慢的咽气儿吧,全当给咱们积德了。” 说着找了一张破席,将她随意一卷, 小推车吱呦吱呦一路,到了城郊的乱葬岗,小厮松了口气,连人带席子扔到了土坡之上。 前两天才下过了雨,这土坡又滑又泥泞的。待这二人走后,那松垮垮的席子开了个口子,里面的人顺着陡坡一路滚了出来。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由远及近往的驶来,看到路中央的一动不动的人,马车停了下来…… 满府那处隐蔽的院落,红药突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了萧俭的面前。 “公子,奴婢知道您的身份定然是非凡,不好现与人前,可奴婢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红药眼睛通红,她是从冒死从外头遛进来的。 “你家主子目前不会有事。”萧俭淡声道。 那日她不顾一切驾马疾驰而去,他便知道她想要的一定会成。 红药拼命摇头,急急地说道: “老夫人将主子关进了佛堂,那姚姨娘不会善罢甘休。她有个表哥叫做闫治,听闻他从一个捕蛇人那里买了一条能让人顷刻间丧命的毒蛇,他们定然是要害死主子……” 此时红药什么也顾不得了,不管是真还是她的猜测的一股脑的全部说了出来。 “毒蛇?”萧俭淡然的神情仿佛微微裂了一道缝隙。 “消息可靠吗?你又如何得知?” “正是降雪楼的姜楼主告知。”红药此时只说实话,期盼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能出手相救。 其实她心中并无把握他能否相救,据她所知,这人与自家的主子并无多少交情。 甚至他在主子那里还曾吃过暗亏…… 但在这满府之中,她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 萧俭目光冷峻,站起身来。 降雪楼的姜澈,这个名字他上次在王缨宁的口中听说过。 “主子,我随你一起去!”萧护跟在他的身后,说道。 萧俭摆了摆手,道:“今日陈大人那边恐会有消息传来,你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要去。” “至于你,还是尽快出府,如今她在这府中并不安全。”萧俭对红药淡声说道。 萧俭走后,红药回头看向萧护。 萧护面带愧色,低声道:“是我有负少夫人所托,那姚姨娘将青梅姑娘藏得很深,之前我一直没有寻到她。” “青梅,她还好吗?”红药身子有些发颤,但依旧问出了声来。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就在你来之前,听人说是……尸首已被送去了城郊的乱葬岗……” 萧护无能为力,他有更重要的顾虑,所以无法在明面上出手。 红药面色瞬间煞白,脚步踉跄的转过身去,默默打开了暗门。 “你小心些……” 萧护有些不忍,但终究没有追过去,颓然坐在石阶上。 佛堂的四下里并没有下人守着,是被姚姨娘与闫治早就支开了。 萧俭轻而易举的进到了佛堂里头,里面的一幕却令他心惊肉跳。 披头散发的女子,满头满脸的血迹,一双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条奋力挣扎扭曲的蛇,蛇的七寸之处被她狠狠的咬在口中…… 污血瞬间喷出,落在她早已经血污层层的手上,喷到了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 而后她将手中死掉的蛇,狠狠的扔了出去。 随即,她又发出忍疼的闷哼,是另外有蛇咬到了她。 王缨宁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甚至没有发现进来一个目瞪口呆的人,专心看着咬在她身上的蛇,一抬手就要将它给狠狠拽了下来。 “住手!”萧俭忍无可忍,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上前将那条蛇挑断。 蛇身随即啪嗒一声落地。 “你……” 萧俭已经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 她那样直直的将咬住她血肉的蛇给撕下来,就要将她自己的血肉也要撕扯断的。 这还是个女人吗? 世间女子有这样的吗,即便是男子,也挨不住吧。 萧俭借着油灯,看到地上七七八八死状惨烈的蛇,而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面色和以往一样,苍白的吓人,目光却是亮的骇人。 “疼吗?”萧俭实在不知怎么评价此女子了,开了开口,问的竟是疼吗。 王缨宁在他接近的时候,闻到他身上的那股青竹的气味,没由来的觉得安心放松了。 “不疼。” 王缨宁冷酷道,抬起胳膊想要抹去眼睫毛上的血珠子时候,又没忍住痛的“嘶”了一声。 “真别扭。” 因着油灯昏暗,又靠的近,原本的清雅公子,如今说出的话犹如溪水浸泡过的古瓷器,沁着水汽的悦耳。 萧俭在她的一侧,看她的样子,突然想起那日她与两个丫鬟,讨论着男子怎样做才能令女子厌恶,那样嬉笑轻松的语气,仿佛是个狡黠的混不吝的小少年。 如今她分明疼的在暗中呲牙咧嘴,嘴上偏说着不疼。 暗中苦笑着摇了摇头,萧俭看着她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心道这得有多少个伤口。 好在这些蛇都是些菜蛇,无毒,否则任凭她多勇猛,也活不多一个时辰。 正想着,突然听到了佛堂外头一阵极小的脚步声,而后萧俭便闻到了一缕不同于血腥味的腥臭气。 是毒蛇。 这毒蛇游动的速度很快,瞬间便到了他二人跟前。 昂起有着斑斓花纹的头颅。 王缨宁并不知道是毒蛇,只以为他们又放进来菜蛇折磨自己。 冷哼一声,作势要上前薅住它。 “住手!”萧俭手臂一揽,将她带到了后面。 “做什么?蛇有什么好怕的。”王缨宁闷闷的说道。 其实在这之前,她是极怕蛇的。看到它们腻滑细长蜿蜒的身子,长长的蛇信子,便浑身颤栗,发自内心的恶心。 可这人一旦经历了生死豁了出去,这些蛇在她看来便没有那么可怕了。 甚至在萧俭面前,她还可逞一逞能。 萧俭冷笑两声,道:“菜蛇当然不可怕,可这蛇是有剧毒的蝮蛇。” 有毒,王缨宁咽了咽口水,缩了缩脖子。 随即心里又起了戾气,看来这王缨宁娘俩是要在今日要了她的性命去呢。 王缨宁往后退,裙角不小心将油灯碰到。 “咚”一声。 恰在此时,萧俭手中的匕首也同时离手。 “铮”的一声,匕首穿过蛇的七寸,钉到了地板之上。 王缨宁微微张了张嘴巴。 从后面看向紧抿双唇的萧俭。 素日里只被他清雅淡然的气质所惑,忘了他其实是行伍出身,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 这手劲儿。 匕首没入青石地板,发出的铮鸣之声。 惊动了外头的人。 “吱呦”一声,佛堂的门被打开,进来一个贼眉鼠目的小厮。 “少夫人……” “少夫人……” 他不敢近前,只在门口小声的轻唤着。 王缨宁皱了眉头,这边一个温热的手掌堵住了他的嘴,将她带离到了佛龛后面。 小厮试着往里探身子,被地上横七糟八的蛇的尸身给骇的脚步一停。 这里头的血腥味倒是挺大,保不齐王氏到底死没死,他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雄黄来往衣裳上撒了撒,硬着头皮伸着脖子上前察看。 “咕咚”一声,小厮的后脑勺挨了一下,直直的趴到了地上。 王缨宁手中举着那尊菩萨像站在了他的身后。 她出手倒是利落。 王缨宁小心翼翼将菩萨又捧回了佛龛当中,这次倒是双手合十拜了拜。 “我方才并没有想开口说话,你不必。” 你不必捂我的嘴,王缨宁是这个意思。 “好,知道了,走吧。” 这小女子骨子里头全是戾气,好强又好斗,萧俭避其锋芒。 “你若是不走,姚姨娘不会善罢甘休。” 恐怕在官媒衙门的文书到来之前,她便要命丧满宅了。 迈出佛堂的大门,王缨宁被刺眼的光给刺激的眯起了眼睛,她倒是没料到姚姨娘胆大包天竟在白日行凶,这满家呢,竟也是一个露头的人都没有。 走了几步出去,身上原本在暗处还能忍受的疼痛,此时却是巨痛钻心,每一步都牵扯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王缨宁脚步一个踉跄。 萧俭顿了顿,将身上的外袍解下,给她披上。 而后伸出一只手臂,架住了她的胳膊。 身子倒是离她远远的。 “能走吗?”萧俭皱眉淡声说道。 “自然。”王缨宁咬了咬牙根,逞强说道,此时她已经疼得脖颈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 萧俭微微松了眉头,若她也似旁的女子那般柔弱说疼,走不得了。 他倒难做了。 毕竟是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人。 ------------ 第一百零八章 比惨 少夫人不服管教,从佛堂里跑了。 “什么叫跑了,怎么会跑?跑去哪里了?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看门的!” 满璋之气急败坏,她为何如此不省心,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在佛堂里待几日,待衙门的文书下了,不管最后人家选的是不是她,自己都会向老夫人求情,放她出来。 只要她肯服个软,与霏儿道个歉,他必既往不咎,与她好生过日子,待她慢慢长大,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怎么跑的,谁也不知道,被她打晕的小厮就更怕放蛇的事被旁人知道了,所以是一问三不知。 “竟然让她跑了。”姚姨娘在满若霏的屋子里头,也不避着她。 “放进去那么多蛇,都无用吗?” 满若霏睁大了眼睛,喃喃说道。 “小些声吧!别让人听见了。”姚姨娘赶紧掩了她的嘴。 “姨娘怕什么,你道什么事能瞒得住祖母她老人家吗,想来那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因着同样厌恶那王氏,也想给她个教训罢了。” 满若霏淡淡的说完,已是满头大汗,方才挠过了的胸背部,又开始犯痒,浑身筋疲力尽。 姚姨娘看着她昂求的眼神,跺了跺脚,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将她扶起来,给她服了。 “可千万不能叫你爹爹知道了,你可答应他要戒了……”姚姨娘念叨着。 满若霏服上了,只管闭目不语。 半晌脸色又恢复了红润。 “王缨宁受了伤,自己不可能不知不觉的逃出府去……”满若霏闭着眼睛说道。 “对对,我叫人清扫佛堂的时候,说是地上到处是血迹呢,她必是被那些蛇给咬烂了。” “所以说,一定有人在帮她。” 而且还是男人。 满若霏再睁开眼的时候,一抹奇异的绚烂光芒闪过。 服用了五石散之后的她,似乎一下子多了几分慵懒和妩媚,与她面上的稚气相冲相克,造就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帮她的男人,应该就是那日雨天里见到的那个吧。 满若霏起了身来,戴了斗笠。 “你就不要去了,府里已经放出去很多人搜了,你爹爹恐怕也会去,你这样子若让他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姚姨娘看她满脸的兴奋,不禁有些担忧。 “我若不去,他们不会找到。” 满若霏笑道,往下身子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香囊。 这个香囊是她拖了城中最有名的制香师傅,好容易制出了的一种香。 青竹的香气,与她魂牵梦绕的那个味道很相似。 城西一处偏僻的旧院墙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上一女子面如金纸,倚靠在侧壁之上。另一边的男子头上戴着一顶闱帽,饶是在此糟乱的环境里也仍然泰然自若,端的是好风度。 “我去买些伤药来。” 萧俭扶了扶头上的闱帽,就要起身。 “不用。”王缨宁嘶了一声,身上伤口密密麻麻的疼,也没注意什么仪态。 “你身份特殊,轻易露面会有危险。” “你不必顾虑我。”萧俭淡声说道。 王缨宁叹了口气,喃喃道:“说实话,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被人认出来,连累我。” 萧俭回头看向她,而后缓缓的坐了下来。 不再说话。 王缨宁自知有些理亏,毕竟人家救了她的性命。她早就想要开口道谢,却因方才的一时失言,又说不出口了。 扶着车辕,王缨宁艰难的下了马车,寻了块石头,在那脏兮兮的断墙面上,画了个奇怪的似花似鸟的符号。 画完了之后,便又回到了马车上,暗暗喘了好几口粗气。 “那是什么?”萧俭问道。 “一种暗号,为了知会我妹妹她们。”王缨宁道。 暗号?萧俭看着墙上的符号,若有所思。 “你们行军打仗的时候,特别是突袭之时,难道就没有些约定好的暗号?”王缨宁想以说话转移身上的疼痛。 “你如何又知道了我以前行过军打过仗。”萧俭想也没想反问道,因为他头上戴着闱帽,王缨宁看不清他的神态。 “呃……疼……” 王缨宁哭丧着脸,转移话题,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 萧俭听她呼疼,也没在计较上一个问题,皱了皱眉,道:“但愿你这暗号有用,否则还不等衙门下达文书,你便先忍不下去了。” 他走得急,身上毫无治伤的良药,也只得干看着王缨宁疼的拧眉皱鼻子。 傍晚时分,夕阳透过了半壁的残垣,照进了他们简陋的马车。 王缨宁微眯着眸子,夕阳的光打在了她的面容之上,如蝶翼的睫毛在面颊上留下了一层密密的阴影。 萧俭与她同乘一辆马车里头,竟然并未感到不适和尴尬。 也可能是见到了王缨宁最出丑的时候,他倒是坦然了。 况且她性子好强凶猛的不像个女子,他也不必跟对旁的女子那般有礼自持了。 萧俭看向她瘦削的面庞,她得近两日没吃一滴米了吧,还受着伤。 “你……饿吗?” 王缨宁没有睁眼,微弱的摇了摇头。 她都饿死了! 可说饿有什么用,她身上没有一两银子,估计他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出来。 好在饿啊痛啊,这些感觉,王缨宁打前世体验多了,也就习惯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受点子皮外伤打什么紧,最难熬的是心伤。 上辈子托了满璋之的福,每每动了的那些心伤,痛的她长长生不如死,那才叫难捱。 “萧公子该是饿了吧。”王缨宁说这话,倒像是良心发现。 他身为皇室贵族,该是没受过什么挨饿的苦楚吧。 萧俭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又一次带兵被困到了荒漠,我曾三日滴水未沾。”萧俭脱口而出。 他本不是那种标榜炫耀自己过往的人,更不会埋怨感慨什么。 可…… “三日没有吃东西啊……我曾近一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王缨宁睁开眼睛,眸子似是反射了夕阳的光,亮晶晶。 这,这也要比。 萧俭忍不住轻笑一声,心道我知道。 笑完了,见王缨宁眸子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心口无端的一滞,而后突突的跳的厉害。 “我……我曾为了躲避追杀,夜里歇息在树头之上。” “是在冬日。”萧俭又补充了一下。 睡在树上……那她做不到,王缨宁点点头,道那你是挺惨的。 “是,你也是。”萧俭顺口说道。 “噗嗤”一声王缨宁眼角先弯,而后笑出声来。 萧俭没有动,在闱帽之后的脸上亦是漾起了一层笑意来。 “来人了。” 萧俭突然说道,握了握腰间的匕首。 顺着薄暮,两个穿蓝色衣衫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的那头。 “姐姐,你怎么样了?” 个子矮的王仪腾的一下爬上了马车,打开了马车门看到里面还坐了个男子,怔了片刻,整个人小小的身子就投进了王缨宁的怀中。 “嘶”王缨宁被她一抱,疼的一个激灵,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仪儿你快起来!”后面上来的王姻急急的说道: “你忘了长姐身上有伤了吗!” “仪儿怎么也来了?”王缨宁摸了摸王仪柔软的头发,柔声道。 “不叫她来,非得跟来。她姨娘又看她看的紧,这样偷跑出来,也不怕被发现了,坏了姐姐的事。”王姻不满的说道。 王仪赶紧从王缨宁的身上起来,小心的看着王缨宁苍白的面色。 “大姐姐你疼不疼?都怪我,太想姐姐了。姨娘那边我都打点好了,有照月那丫头在,姨娘不会发现。” “最好是,否则我可绕不得你。”王姻哼声道。 王缨宁瞧她一脸威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姻儿愈发有姐姐的气度了。” “长姐还笑,我打听过了,那满家出来找你的人,说你受了重伤,定然会去药铺子里头就医,所以他们正挨家挨户问那些药铺子呢。” 王姻说着,从包袱里头,拿出了各式各样的伤药,荷叶里包的吃食,除此之外还有件儿半旧的厚实衫子,几点碎银子。 王缨宁看着这满满一包袱的东西,眼睛有些犯热。 姻儿在家里的处境并不好,她的姨娘死的早,好在早些时候还有自己护着她,将她教养成了个勇敢机灵办事周到的好孩子。后来她嫁入了满家,姻儿凭着她的机灵劲儿在家里算是能活得过去。 但能置办这些东西,确是十分的不易,特别还有些矜贵的伤药价值不菲。 ------------ 第一百零九章 妹妹 “此事你跟父亲他说了?”王缨宁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王姻默默的点了点头。 “长姐,你别怪二姐她跟父亲说,那些伤药真的很贵,我俩一时实在是凑不出银子来,二姐急的都哭了……”王仪赶紧解释道。 “我知道,苦了你们了,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王缨宁安慰的又伸手摸了摸王姻的额头,王姻如今也是半大的姑娘了,被姐姐摸头哄着,尤其旁边还有外人,小脸有些红。 这外人头戴着闱帽,做的端正潇洒,一点也没有要下马车的意思。 “父亲他是如何说的?”王缨宁又道。 “父亲他……” 王姻看着长姐的脸色,她自是知道长姐与父亲之间关系并不好,自打她嫁人之后,只为了王晚与满鸣珍的亲事回过娘家一次,还站在院门口,她是连进都不肯进王家的门的。 “说吧。”王缨宁淡声道。 “父亲说不管长姐与那满家有什么矛盾,都不要指望娘家会相帮,让长姐好自为之。”王姻没有隐瞒,因为她不说,王缨宁也会猜到。 她们的父亲素来薄情,如今又宠爱娇妾,自是顾不上她们几个女儿。 “这些伤药价值不菲,他是如何肯出银子的,姻儿你从实说来。”王缨宁又追问道。 王姻低下头来,不肯在多言。 “父亲说兖城有一富户,丧妻一年多,家里缺一个主事的继室夫人,要把二姐嫁去他门,以前二姐打死都不肯答应,这次……”王仪抢过话头说道。 “闭嘴!”王姻呵斥道。 兖城的富户,那个年纪有三十好几了吧,前世姻儿就是嫁了过去。她原本是不同意的,可她那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了,姚氏做了媒官,她因着满璋之给她的情伤,日日沉湎痛苦当中,眼里耳里哪里还顾得上姻儿。 她是个自私又无能的姐姐!王缨宁久久不言,旁边的萧俭发现了她的异样,皱了皱眉。 王缨宁突然弯下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随即嗓子一甜,一股血迹出现在帕子上。 王缨宁幼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长姐!”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仪儿。” 好半晌,王缨宁停了咳嗽,转身对着王姻温柔而坚定的说道: “姻儿,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你嫁去兖城,你绝不会步我的后尘。” 她说这次,王姻没有听出来,只是满心满眼的信任。 长姐说能让她不嫁去那兖城她便相信长姐。 “你们先回去吧,出来时候长了,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王缨宁轻声说道。 “长姐,我们出来的时候很小心,扰了好几个弯才过来,父亲他该是不知的。” 她不是不放心王姻王仪两个,他是不放心她们的父亲王源,有他在满家就一定会循着线索找来。 “听话。” 王缨宁的话不可置疑。 王姻拉住又要出口的王仪,转身对着一直未曾开口的萧俭行了个大礼。 “我长姐她受了重伤,一切还要拜托公子多加照顾,姻儿先谢过公子大恩。” 王仪赶紧跟着她一道儿对着萧俭磕头。 “二位小姐快快请起,放心。”萧俭出口,声音十分的清越优雅,令人舒适安心。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依言下了马车,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到了巷子口。 “你两个妹妹年纪如此小,却又如此的懂事。”萧俭见到人家姐妹情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几位被害了性命的兄长,难免惆怅。 王缨宁不语,低下头来,敛去眸中的自责和难过。 姻儿仪儿一直都这样的好,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反而是她曾经被猪油蒙了心,行差踏错,留下了那么多的遗憾。 “你也不错,是个值得信任的长姐。”萧俭见她神情颓然,又忍不住安慰道。 “没想到我姐妹三个相见,能触发出萧公子这么多感慨来。” 王缨宁因着愧疚自己恨死了自己,所以语气有些不善。 萧俭没有以她的话为忤,只想到了他们逃出了满家,她却不肯回娘家避险。 果然还是她惨一些。 “我瞧你对这些地方很熟悉,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他们去不了降雪楼,因着降雪楼今日早早的关了门,想来姜澈是带着卞时悠治病去了。 最后他们在城郊找了个农舍。 农舍里只有一个妇人和她的幼子。 王缨宁将王姻放在包袱里头的那几块碎银子都拿了出来,交到了妇人的手上,萧俭摸遍了全身,最后有些讪讪然的将那把匕首搁在了院里的石磨上。 匕首样子虽然拙璞,刀鞘之上没有什么华丽宝石的点缀,但若是懂行的人看了,必道这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匕首,就冲它插进石板之后丝毫没有变形,便知道它不是俗物。 可人家妇道人家要这黑压压闪着寒光的匕首做什么,那妇人赶紧摆了摆手,不收。 整整两盏茶的功夫,那妇人从屋子里头端着一盆盛了污血的水出来。 看样是被吓着了。 “尊娘子一身的伤,有的皮肉都翻了出来,这疼怎么受得了的……方才还见她有说有笑的样子。” 萧俭没有去纠正她错了的称呼,倒是解释了一番道: “我二人不小心掉进了后山的陷阱里,里头有几条菜蛇,将……她咬伤了。这时候天色又晚不好赶路,只得来叨扰大嫂了。” 那妇人松了口气,道怪不得怪不得。 她也是瞧着王缨宁身上的伤口不像是刀剑所伤,才敢留他们住宿。 若真遇上了那等被追杀的逃犯,她可不敢收留的。 妇人弄了些吃食,给王缨宁端了屋子里头,萧俭在院子外头将就着吃了些。 “天不早了,公子与娘子早些歇息吧,娘子的伤看着吓人,好在伤药齐全,好生歇息将养着,应该无有大碍。”妇人说道。 这公子也是奇怪,不知是害羞还是怎的,连吃个饭都不肯摘下闱帽。 倒是那位小娘子大大方方的露着脸,不怕看。 萧俭张了张口,僵硬的点点头道声劳烦大嫂。 “好说好说。” 妇人站在那里不走,萧俭无法只得缓缓的站起了身来,慢慢踱步进到了屋子里头。 榻上躺着的王缨宁用过了饭,此时已然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也是真的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累的很。 这几日事情发生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太快。快到她还来不及跟萧俭好生说一个谢字,自己先昏睡了过去。 萧俭在屋子里头,眼睛往哪里放都不好。只摘下了闱帽,背对着她站在一扇破旧的窗户下。 窗户下头还有一张掉了漆的枣木桌子,桌子上有几件儿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儿。 萧俭伸手拿起一个竹叶做的蜻蜓,忽听到身后的榻上一阵不安的响动。 “姻儿……姻儿不要!”王缨宁在睡梦中不暗的呓语。 一会唤着姻儿,一会唤着时悠,一会又叫青梅…… 萧俭叹了口气,放下将手中的竹蜻蜓给拆了,捏着皱皱巴巴的竹叶,放到了嘴边。 一首磕磕绊绊的曲子,轻轻的响起。 王缨宁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曲子断断续续的吹着,偶尔有几声不肯过冬的蛐蛐虫儿和着曲子叫几声。 在这寂静的傍晚里,王缨宁原本纷飞复杂的心绪突然平静了。 “谢谢你。” 王缨宁讶然开口。 萧俭口中的曲子稍顿,手中的竹叶也放了下来。 “我是说今日,还有你的笛声。” 王缨宁说的是笛声。 往日里她被噩梦惊醒,总能听到了那段笛声。 曲子与方才他吹得是一样的。 王缨宁喃喃说完,看着他的背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中油然而生。 “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我是说在很早以前……” 在她叫他小三子之前,甚至是在前世他娶满若霏之前,更早的时候。 他的背影总叫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少夫人不是说过幼时在京城,曾经见过家兄,也许那时候我也在侧,与少夫人见过也说不定。”萧俭笑道。 他回头,却并未看向榻上。 王缨宁总归是个女子,她躺在那里,他也站在同样一个屋子里。 这情形,有些……不对。 “也许是,谢谢你。”王缨宁轻声说道。 她虽然平日里对人不假辞色,但若她愿意,软下姿态,说话形容自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温柔美好和亲近之感。 自己竟觉得她温柔美好好亲近,萧俭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怔住了。 “不必谢,我说过我不会见死不救。”萧俭淡声道,她一日说了好几次谢,叫他有些不适应。 “也是,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素来家学渊源德高望重,其子孙自然心怀慈悲,兼济天下,不愧是人中龙凤。”王缨宁是真心称赞。 萧俭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尴尬。 王缨宁这才自知失言。 兰陵萧氏,她怎么忘了当今那位昏聩不堪的官家,也是兰陵萧氏的血脉。 一时间一室寂静。 “这位大嫂,麻烦向您讨口水喝。” 外头一个略带着沙哑的轻柔声音传了进来。 “这位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快进来快进来。” 又听那妇人的声音: “这大黄狗,模样真是威武,也一并牵了进来吧。” “那便谢谢大嫂子了。”满若霏展颜一笑。 ------------ 第一百一十章 对峙 妇人好客,又瞧着她是一小姑娘,就更加没有戒心。张罗着烧水,又是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来。 满若霏坐在院子里头,笑眯眯的看着。 那间屋子紧闭了房门,原本屋子里头昏黄的烛光,在她开口的那一刻瞬间而熄。 满若霏放开牵狗的绳子,那条健壮的黄狗如箭一般窜去了那屋子的门口。 一阵疯狂的犬吠。 “哎呦,姑娘啊,这屋子里有贵客,不好惊扰的。”妇人急道。 “哦,不知是什么样的贵客啊?”满若霏似笑非笑: “我听说城里头一人家的妇不守妇道,无缘无故逃离夫家,正到处躲藏呢。大嫂子可不好什么人都往家里收的啊。” “这……”妇人瞧着满若霏身上穿的甚是讲究,一看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出口这般的阴阳怪气,真是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城里头的事,我一个乡野村妇怎会知道呢。我这贵客是一对夫妇,要好着呢,没有什么不守妇道的逃妇,姑娘您怕是想多了。” 满若霏不再说话,屋子里头也毫无动静。 你倒是沉得住气。 满若霏起了身来,一步一步的走近那间屋子。 “霏儿问母亲安。” 屋子的门瞬间而开。 “我还道母亲不敢开门呢。”满若霏笑道。 “你与我本来同岁,母亲二字不敢当。” 王缨宁身着一声半旧的衣裙,在半掩的夜里里,面色沉静。 “我到后头给姑娘烧些洗脚热水。” 妇人目瞪口呆,这二人……是母女关系?她怕再听见听不得的,逃也是的去了后头。 “母亲不请我进房坐一坐?”满若霏声音不大不小。 王缨宁心有顾虑,正待拒绝,突然后面传来火折子扑哧一声,那盏烛灯又点亮了。 萧俭站在窗下高瘦的身影,端端正正的被映入了眼帘。 满若霏四下打量了这屋子的陈设,借着昏暗的灯光,盈盈看向萧俭。 “公子,我们又相见了。” 萧俭微微点头:“满小姐有礼。” 神态是这样的镇定自然,没有一丝慌乱和惭愧。 “我……”反倒是满若霏,竟有种惭愧之感,一时心头复杂难平。 明明是她王缨宁不要脸,她这般做心头有多委屈,他根本就不知道。 “母亲,难道不在乎名节了吗?”满若霏又转头,冷声道。 王缨宁脸上亦是坦荡:“命都快没了,要那些名节有什么用。” “你!”满若霏瞪大了眼睛。 世间女子无不将名节二字看的比天还重,她竟说出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来。 “在母亲的心目中,名节就这般不重要?我道士族最重礼义廉耻,没想到……”满若霏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你就当我是一个不一样的士族罢。” 王缨宁是一死过一次的人了,含恨而死,又含恨而生。名节什么的固然重要,但是她得留着一条命,报仇雪恨啊。 “可惜这世间,女子若没了名节,这性命也难保了。” 她既然把这条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那就那她的命做威胁就是了。 “你想怎么做?”王缨宁看了看萧俭腰间悬挂的那把匕首,问道。 萧俭了然,但不动声色。 满若霏一顿,突然感觉到这间屋子里头紧迫危险的味道。 王缨宁有多狠,她心里知道,但是她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有着青竹气质的谦谦公子会动手。 但是她又不敢笃定,她甚至连这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都不知道! 满若霏咽了口吐沫,想必爹爹他们也快要到了…… “我来是帮母亲解围的。”满若霏说道。 解围?她与满若霏以及姚姨娘已经是撕破了脸,不弄个你死我活互不罢休的地步。王缨宁自然不会相信她会这样好心,王缨宁瞥了一眼她的神情。 目光似有似无的看向萧俭,面上欲说还休…… 原来如此! 王缨宁终于了然。 随即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冷笑一声,看向萧俭。 萧俭被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王缨宁的心思多变,他素来摸不透。若不是住在她隔壁,被迫听了那么多她的秘密和心事,他就更加猜不透她,只会以为她是那等心狠毒辣之人,可她可能并不是。 “满小姐大概误会了,在下只因看不过满家行事恶毒要害人性命,才会出手相助。这……不该成为侮辱她名声的借口。” “公子,我信你,可……” 世人不会信你,满若霏曼声轻道。 显然她对萧俭的态度,与对王缨宁的态度,是天壤之别。 “多谢!”萧俭拱了拱手道: “男女授受不亲,这屋子我也不好多待,还请小姐见谅。”说着负手出了屋子。 满若霏面上一块青一块红,方才他与王缨宁在屋子里灯都熄了,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会儿倒知道避嫌了。 “那是咱们院里的那条大黄狗,就在这里!”外头呼啦啦进了好几个满家的下人。 “怎么还有男人!” 萧俭从屋子里走出来,恰好与满家众人撞了个面对面。 “这男人……难道真是少夫人与人私奔了?”几个下人见萧俭相貌不凡,就是比他们少爷还要出色几分呢,气度更是贵气,一时不敢近前,只在院子里头私语。 “什么私奔,是你……”满璋之从后头跟上来,看见萧俭,有些愣怔。 “你怎么在这里?”满璋之惊讶,萧俭不语。 “都给我转过身去!”满璋之焦急的呵斥道。 这萧俭的身份太危险了,怎么一下子就暴露到这么多人面前了,满璋之出了一身冷汗。 “无用的,他们都瞧见了。”萧俭出声。 “你……萧兄你怎么在这里,那缨娘她……她……” 满璋之想要问你怎么和王缨宁搅合在一起了,但是心里头又觉得凭他的身份,实在也不会与王缨宁有什么苟且。 “有人在佛堂放蛇,少夫人身受重伤,我受她身边的丫鬟所托相救。”萧俭不喜满璋之但也不隐瞒,照实话说。 “原来如此。”满璋之喃喃说道: “缨娘她受伤的事我会细查,可萧俭本该将此事先告于我知,毕竟缨娘她是我的妻子。” 饶是萧俭是好意想救人,可也不能这样带着人跑了呀。如今下人们也都瞧见了王缨宁与别的男子一同躲进小院里,满璋之心情复杂。 “是我考虑不周。”萧俭淡声道,那神情却毫无悔意。 满璋之眉头皱了皱,艰难开口: “缨娘呢?” “屋里榻上。”萧俭道。 “你……”满璋之脖子涨的通红。 萧俭说完之后,才觉得那四个字,虽然是事实,让人听起来确实有些别扭。 下人们已经偷偷的扭转了身子,正在怯怯私语。 特别是听到他说物理榻上,之后,更是炸开了锅。 按理说萧俭应是心中坦荡,不管旁人怎么说他自清风霁月就对了,可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清风霁月不起来。 “父亲。”满若霏盈盈起来。 把满璋之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你的病……” 满璋之并不知道自己这女儿的能耐,一边牵着黄狗搜寻着萧俭王缨宁二人,一边沿途留下记号,给外头下人当中的一位姚姨娘的亲信。 到现在满璋之能顺利找到王缨宁,也只当是他自己运气好呢。 “算了,回头再问你这些。” 满璋之知道当务之急是在榻上沉静自如的王缨宁。 “你……为何会与那萧公子同在这里,你们有没有……”满璋之还是不放心。 那萧俭按理说是个尊贵非凡的人物,可如今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落魄的还不如自己这个庶族之人,他能冒死陪王缨宁这一路…… 满璋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公子是什么身份?我与他云泥之别,会有什么?”王缨宁不问反答。 “可……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要是以往,按照满璋之薄情的性子,竟然会毫不犹豫的处置了她。 可如今他…… 下不了手。 满若霏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萧公子……原来他姓萧,身份尊贵,让父亲和王缨宁同时讳莫如深语言中带着一丝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敬畏! 有什么正在满若霏的脑中呼之欲出。 满若霏此时心跳如擂,为了掩饰激动和兴奋,她紧紧的抓住了衣角。 ------------ 第一百一十一章坦诚一点 “爹爹,你误会母亲和萧公子了。”满若霏掩下狂跳的心,努力平静的说道。 “萧公子之所以出手救了母亲,是……为了我。” 满璋之彻底懵了。 “因为你?” 王缨宁呵了一声,当即明了了她的意图。 “还望爹爹成全。” 满若霏起身,跪到了地上。 “成全什么!?”满璋之还没闹明白,满若霏怎么又与萧俭牵扯上了,她却在这里莫名其妙的求上了。 满璋之不明白,王缨宁却是明白了,她不语,满若霏却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和不满。 “成全我与萧公子。” 满若霏面颊已然绯红,确硬着头皮说道: “那日雨中,女儿与萧公子相遇,自此便,便……” “便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满璋之冷声道。 “便……非君不可了!” 满若霏说完,仿佛费尽了全部的力气,身子一软歪倒在了地上微微喘着粗气。 “你!不知羞耻!” 怒急的满璋之上前就甩了满若霏一巴掌。 满若霏从地上爬起来,眼睛死死的看着他,意思十分明显了。 她是铁了心要跟萧俭了。 满璋之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今日原本是因着王缨宁的事费脑筋,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他这个女儿让他不省心。 “你可知那萧公子他,究竟是谁!”满璋之低声一字一顿的问道。 满若霏见他的神情,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咽下口腔里的腥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那你还要……难道不知他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我们全家丢了性命。” 满璋之恨铁不成钢。 “爹爹,富贵险中求,不是吗?”满若霏笃定的说道。 爹爹既然能冒如此的大险,将人藏在家中,定然也是抱了这样的心态,满若霏是他的女儿,这骨子里头自然也懂满璋之的功利和算计。 此言一出,满璋之竟然有些无话可辨。 “即便你有这样的心思,可萧公子他呢?”良久满璋之面无表情的问道。 其实他心里头有些被满若霏的一句富贵险中求给打动了。 原本他想着若有一日萧俭恢复了身份,多少回念及他当初的收留之恩。但是他又看不透萧俭这个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忘恩负义甚至因着不想记起以往狼狈的逃亡日子而迁怒与满家。 若是依了霏儿所求,有了这一层关系,那就不同了。 即便是萧俭没有翻身的那一日,霏儿她服了五石散总归是坏了她的身子,他虽然说过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哪里有那么简单的。 正经人家谁会要一个随时可能犯病犯瘾的女子为妻室…… 满若霏一见他软了语气,松了口气,正待说话,眼睛撇了撇王缨宁。 “你随我来。”满璋之起身,甩手出了屋子。 满若霏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临走之时,讽刺的看了一眼王缨宁。 倒要好好谢谢她,给了自己这样好的机会。 他们父女俩出去后,王缨宁倚靠在破旧的床榻上,看着窗下那盏如豆的烛灯。 上辈子满若霏是怎么嫁入皇家大门的来着? 哦,是自己这个做母亲费尽了心思筹谋来的。 这辈子她不动,倒是满若霏自己处心积虑的出手了。 萧俭会同意吗。 她记得上辈子萧俭只说了一句话:谁做他的妻子,都无妨,只要她不问前途命运,真心相随,从一而终,他便敬她重她一世。 他与男女之情看的淡,看重的从来都是义气忠心。 他说只要她的妻子温顺听话,知书达理,从一而终。 从一而终,王缨宁嗤笑一声,淡淡的重复这个词,浑身的疼痛令自己什么也不愿多想,疲倦的微眯了眸子昏昏沉沉……睡了。 至于外头满家父女俩又是如何商议的,王缨宁无从知晓。 待她迷迷糊糊间被那位农家妇人唤醒。 妇人给王缨宁打了一盆水来,瞧着她起身洗脸,漱口,梳发,做这一切都是不慌不忙的,妇人神色复杂。 “没想到,后头来的那位才是夫人的夫婿,而前头的那位又是您的……女婿。” 妇人忍不住嘟囔着,这许久没到城里头,不知道城里的人家竟然这么乱。 王缨宁闻言,也没打算解释,噙了个歉意的笑容,对着妇人点点头。 她身上的痛处为减,面色依旧苍白,看着有一副让人心疼的瘦弱感。 “哎,也罢,是我没见识,你们这有啥,我们村子里前几日还有位相公拼了命要与新婚没几日的妻子和离,你猜为啥?嘿,原来是这位相公和城里的男人,相好了……” 妇人自言自语着,似乎是在安慰王缨宁。 “谢谢大嫂,叨扰了。”王缨宁略略收拾后,出了院子。 外头有人早已在等候,定睛一看却是满璋之与那些下人们。 满若霏与萧俭不在,似乎已经走了。 “走吧。”满璋之说完了,自己先上了马车。 “少夫人请上马车。”下人上前催请。 他们从城里跟着少爷一路找来,本想着会是场惊天动地的大事,谁知道临了了就这般重拿轻放的草草了事。 下人之中不乏有姚姨娘的亲信眼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缨宁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萧公子他都跟我说了,说你受了一些伤……怪我,原以为佛堂离着老夫人的院子近,你该是安全的,谁料竟还有这般大胆。你放心,此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满璋之对着对面的王缨宁说道。 “何时?”王缨宁问道:“是谁放的蛇,一查便知,所以何时能给我交代?” 满璋之有些局促,半晌道:“不是此时,但你放心,早有一日,我会……” “不必了。”王缨宁笑着打断他的话。 “什么?” “我说不必了。我喂她五石散,她们放蛇咬死我,公平。”王缨宁此时已经不打算在满璋之面前装相了。 索性实话实说。 她这样的坦诚,坦诚到不给大家留一块遮着羞的布,是满璋之没有料到的。 说话间,马车穿过了村落巷陌,走上了回城的宽敞官道。马车走的不快不慢,很是平稳,因着满璋之之前吩咐过了,少夫人身上有伤,不许颠簸。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对吗?” 默然之间,满璋之突然开口。 王缨宁没想到他会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这些话,一时没考虑好怎么回到。 满璋之突然轻笑一声,似乎又带了几分自嘲: “或许以往那样子也是你,只是你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样子,这样说,对吧。” 既然坦诚了一点,王缨宁也不介意再坦诚一些,她点了点头。 满璋之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嘴角只余苦涩。 “为什么呢?就因为那日新婚之夜我冷落了你?”满璋之不甘心: “试问除了这件事我对不住你外,旁的我对你并未亏待。” 王缨宁不听此话还好,听了心里头的那些压抑的怨愤恨意又突突的往外溢。他还敢说没亏待,他怎么敢! 努力咽下心头的恨意,王缨宁艰难的开口: “若是,那日,我醒来之后,还像以往那般缠着你,满门心思都是怎样讨好你,就像姚姨娘邓姨娘那般,你会怎样?” 她缠着他讨好他?满璋之脑子一时怔怔,她真的这么做过,那似乎是很遥远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满璋之在心里想了想,那时候,他对她没有感觉。 不厌恶,也不喜欢,他看重的只有她的士族身份罢了。 若是她再能用自己的士族身份,为自己为满家获取些什么好处,他不介意给他一丝欢颜,做到人尽其用。 满璋之抬起来,看向如今满脸嘲讽之意的王缨宁。 心里咯噔一声,她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吗? 王缨宁没有等他回答,又道: “放蛇之事,我暂且不会与她计较,但是满若霏与萧俭的事,我不会同意。”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说还挂了个满若霏母亲的名头。 “你……这么说,你与那人当真有私情?”满璋之面色铁青,原本对王缨宁尚存的那一丝复杂的情感也被恨怒所替代。 “你做了这么多事,别以为我不敢真的将你浸了猪笼!” 他眼中是真的现了杀意。 “清者自清,与人有私情的是满若霏,你们爷俩自己不也都承认了吗,你无需乱扣帽子。”王缨宁淡声道: “我只是很姚氏母女,不想让她满若霏好过,她想要的我便不会让她得逞。” 这话王缨宁说的是实话,她与姚氏母女反正已经是要不你死要不我活的地步了,她不介意将这个光明正大的再说一遍。 正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才更会打消了满璋之的疑虑。 她并非是与萧俭有私情,而是针对姚姨娘。 “他们二人之事,是我满家的大事,我奉劝你也不要轻举妄动。”满璋之缓和了神情,但语气却带着威胁。 ------------ 第一百零一十二章 官衣加身 姚姨娘没想到满璋之那时候气急败坏劳师动众的四处搜寻,最后竟与王缨宁同乘着一辆马车,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拉过满若霏,姚姨娘压低了嗓子气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瞧着你这一脸的喜色,还以为姓王的遭了报应呢,这怎么还好端端的回来了。” 满若霏眸光闪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姨娘沉住气罢。” 她如今的心思都在萧俭那里,只要有萧俭,管那王缨宁怎么蹦跶,又能蹦跶多高。 “你说那位萧公子会帮咱们去官媒衙门说情?”姚姨娘见她这般的胸有成竹,将信将疑的问道。 “姨娘,他的身份特殊,以后只称其为公子即可。”满若霏很是小心,提醒着。 “在回来的时候,我开口相求,公子他并未拒绝。”满若霏轻声道。 萧俭为人待物,素来是温和从容,谦若美玉,他不曾折了谁的面子,除了王缨宁,谁也不曾叫他皱了眉头去。 面对着满若霏的请求,他虽然心里不以为意,但是没有当即出口拒绝损了满若霏的面子。 满若霏不明他的性情,以为他没有拒绝便是应了。 “老夫人那边怎么说?”姚姨娘又问。 “自是气坏了,人一回来,直接又关去了佛堂。”满若霏道: “老夫人还请了几位高僧到佛堂,说是要没日没夜的围着她念经,以祛除她身上的忤逆之气。” 姚姨娘眼神一亮,满若霏又道: “不过这次派人去门口看着了,姨娘若是再做动作,恐怕就不容易了。” 王缨宁出走是真,可有人要害她性命也是真,这事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一次便罢了,做多了便说不过去了。 这次算是好好的折磨了王缨宁,叫她日夜听人诵经不得安宁,又给姚姨娘以警示,自己给她了一次机会,是她自己没能耐没有弄死王缨宁,之后便不能再起幺蛾子了。 至于那放蛇的小厮,也被满璋之处置了。 “你爹爹他……”姚姨娘欲言又止。 满璋之自打回来,连面都没来她院子里露,处置起那放蛇的小厮来也是心狠手辣,一点面子没给她留。 姚姨娘心里又是一阵犯冷意。 “姨娘如今不该在计较这些面上的事,爹爹这次到底没有开口责问你一句呢,这便说明他心里还是惦念着姨娘的。”满若霏笑道。 惦念?姚姨娘叹了口气,这世上最薄情的莫过于男儿心,她又有什么好期盼的。 满家的这几番折腾之后,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 但谁都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实在怀中巨大的暗涌。 王缨宁盘腿坐在佛堂之中,蒲团薄薄的抵挡不住地上的寒气。 那些僧侣不停不歇的念经念了一天一夜了。 王缨宁原本身子就不适,先是淋雨骑马,又是被蛇咬,已然是强弩之末。 原本靠着一口怒气撑着,凶悍无比的给满若霏喂了五石散,又敢面对群蛇。 这会子却不行了,那些和尚口中张张合合,嘴里念出来的经文,越来越刺耳,王缨宁坐在那里身子不自觉的发抖、打颤。 她毕竟是来自前世的一抹魂魄,在庄严慈悲仿佛看透世间一切魑魅魍魉的观世音菩萨面前,虚弱又无力。 佛音越来越盛。 王缨宁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越来越轻,仿佛随时都能抽离了躯体。 心头原本的那些恨啊怨啊的,也都变得淡漠,仿佛都在这郎朗的佛音中,化作一丝一缕黑烟,从王缨宁的体内散出。 佛声不停,佛堂的大门大开,外头刺眼的日光狠辣的投射到了王缨宁的头上眼睛里。 王缨宁已经好久没有合眼了,意识越来越淡薄,心里想着,罢了,罢了,这仇报不了也就罢了。 不对,若是报不了仇,她有何面目面对自己的颂儿! 时悠呢,她又如何了?她体内五石散的毒除净了吗,瘾戒掉了吗? 青梅,青梅,还有青梅,她,还活着吗…… 姻儿,她的姻儿,她不能嫁去兖城,不能给人做继室,不能步自己的后尘! 啊!王缨宁心头着急,急的如针刺刀割,嘶哑着嗓子喊出了声来。 僧侣不理睬她的异状,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王缨宁猛地站起身来,跑到佛龛之前。 一挥袖,佛龛中的菩萨神像应声而落!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念经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王缨宁发丝混乱,眼神逐渐清明。 她也曾拜过佛,以为普度众生的佛能渡她,可如今佛不肯渡她,还想将她满腹的仇恨驱散…… 凭什么! “疯了,疯了,王氏她对菩萨大不敬!”看门的小厮急急的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跑。 僧人们更是一脸防备的看着她。 老夫人气急,镶了宝石的拐杖似要将地上的石砖敲碎。 满璋之面如土色,她为何如此的 “对菩萨不敬,世人不容啊!”满府内人人都在乱喊。 “文书到!”关门衙门里的报信官差从满家大门,一路小跑着喊到老夫人所在的正院里头。 底气十足的官家腔调,压过了下人们糟乱的喊声窃窃私语声,满府皆静。 官媒衙门的文书到了! 姚姨娘听闻了这个消息,身子一晃,满眼都是狂喜和激动。 “娘,娘,你快去换衣裳,出去接文书啊!”满若霏也不唤姨娘了。 满头红翠,身着杭绸大袖撒花宽衫,面带和煦笑意,眼含难掩的得意。姚姨娘瞧起来像是个正室的夫人,而不是低贱的妾室。 “老夫人。”姚姨娘笑着近前。 “怎么才来,别让媒官大人等久了。”老夫人眉开眼笑,尽是祥和一片。 从潇相书馆赶回来的满璋之,亦是对姚姨娘点了点头,面容和煦如三月里的春风。 “敢问老夫人,人都到齐了吗?”官差转头问道。 老夫人环顾自周,顿了顿,笑道瞧着是齐了,你们看呢? 她身边的谢氏高氏也搭腔,齐了齐了。 “不是还有少夫人……”角落里一个身穿豆青粗布衣的小丫鬟小声儿道。 “闭嘴,不要多言。”邓姨娘低声呵斥她身边的这个小丫鬟。 站在她旁边的姚姨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邓娥想要扯开嘴角笑一笑,但笑得比哭还难受。 “邓姨娘喜欢赏马?”姚姨娘捂着嘴笑道: “改天让人送几匹到你的院子里去。” 邓姨娘面如死灰,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姚姨娘眼中精光一闪,有什么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怪不得她无端去讨好王缨宁,原来…… “姨娘,老夫人叫你上前去。”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请,并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在大丫鬟的搀扶下,姚姨娘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夫人的跟前。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见过大人。”姚姨娘在官媒衙门里头见过这人,笑着行礼。 “姨娘有礼。”那人客客气气的,丝毫不拿官架。 老夫人看着,拉着姚姨娘的手愈发的紧了,笑道:“大人请吧。” 官差招了招手,他身后的两个小吏。 一人捧了厚厚的一摞,是官服公服,打眼看去,紫纱单衣,白裙、襦,紫绸中衣大衫,刺绣紫裙衫……大概有五六件儿有余,衣料考究,透着官家的威仪。 另一个捧了头冠配饰,象牙帻冠,白玉簪,錾金革带、香囊,玉佩,另有高底鞋履,罗袜。 二人将官服摆上众人眼前,官差唱道: “今拜王氏缨宁为媒氏,司文墨名帖笔录,协卜算良辰吉日。上位官家分忧,下为万民姻缘之福。” “请王大人更换官服,即日上任!” “请王大人更换官服!”两个小吏同声唱到。 王大人,这偌大的满府还有谁姓王! 众人石化,良久,老夫人似乎早有这样的猜想。 “去佛堂,恭请少夫人!” 悠悠的叹了口气,老夫人像是有老了十岁。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王大人 “恭请少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佛堂门外喊道。 瞧着王缨宁的背影不动,丫鬟又躬着腰小步挪进了佛堂里头。 “少夫人,咱们走吧,别让官差大爷等着了。”丫鬟低着头轻声求道。 “老夫人叫我在佛堂静思己过,诸位大师的经文也尚未念完。”王缨宁淡声道。 “哎呦,少夫人,瞧您说的……”丫鬟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转头对围在四周的僧人迭声说道: “都散了吧,散了吧,诸位大师做法事的银子,老夫人说了分文不会少的。” 哎,这里是人间,官家衙门那才是头顶上的那把刀,这神啊佛的,都得让路。 “你跟官爷说,烦请稍候片刻,我先沐浴更衣,以示虔诚。”王缨宁不预备这样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去到人面前。 “好,好。”丫鬟也松了口气,若是王缨宁这样子从佛堂直接去见了人,那么他们满家怠慢苛待与她的事,便被摆到了桌面上。 丫鬟回去笑着禀报说少夫人正在沐浴更衣,以示隆重和虔诚。 官媒的人点头道还是王大人思虑周全,这官衣上身,自然是要先沐浴焚香的。又令那二人将公服头冠送去她的院子里。 两个小吏送去又回来,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善。 凑到了媒官大人面前,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咱们王大人的院子当真的偏远,又偏又远。” 媒官咳嗽一声,皱了皱眉,原本就一本正经的方脸,此时又长了长。 “听闻满家素来有家财,难道这钱是省出来的?堂堂一位少夫人住处又偏又远,想必吃穿用度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般节省,倒是个好法子。” 众人皆静,老夫人更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过我倒瞧着,这边这位姨娘,身上穿的到不差。”他那眼睛瞥了瞥姚姨娘,有些不屑。 姚姨娘与他原本是有过照面的,此时他愣是装作不认识。 “大人,那是杭绸。”底下小吏赶紧补充道。 “杭绸!”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怎么可能是杭绸?你定然是看错了,商贾之家怎能穿如此上等的绸缎,不可能不可能。” 此言一落,在场的所有做主子的都恨不得立即遮起头脸来。 她们个个儿的身上,可不都是绫罗绸缎。 商贾之家不可穿档次太高的绸缎,历朝历代倒是素来有这种说法。可如今这世道混乱,笑贫不笑猖,富裕的商贾之家吃香喝辣穿杭绸的,比比皆是。 官家衙门基本对这些,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此时也是可大可小,装作看不见是一回事儿,若真要拿出来说道,那便也可是一件大事。 老夫人头一次面色如死灰,她旁边的更是个个入鹌鹑,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特别是二房的高氏,她的男人儿子都在外头行商呢。 “大人说笑了,”满璋之上前,惨淡笑道: “妇人无知,哪里懂得什么杭绸丝缎,瞧着好看便不识好歹的买来做了衣裳往身上穿,碍了大人的眼,还望大人看在缨娘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次罢。” 满璋之既说她是妇人,官媒也不好再继续计较,只似笑非笑的瞧着这个满家公子。 “按咱们官媒衙门的规矩,只有妻才有资格将名帖记存在册,妾室可不成。自古以来,妻就是妻,妾算是个什么东西?” “满公子,心里头该明白才是。” 满璋之又羞又臊,还不得不低头称是。 众人也都没想到这媒官这般不给面子。 这些事可都是满家的家事,他这样做,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们却是不知,这官媒衙门在历朝历代,算来一直是个十分特殊的衙门。里头的人,又大多有护短的传统。 那王缨宁得了任大人的喜欢,以后想来也要拜到她的门下。 如此算来,正是他的小师妹呢! 所以,那么多的人选,为何任大人偏推荐了由他来宣读掌薄大人的旨意? 还不是为了给小师妹长个脸撑个腰吗。 “是,是。”满璋之心里羞恼,但是不好发作,转头看向姚姨娘。 她那一身的打扮,确实太过招摇惹眼了些。 也难怪人家的大人拿着她做筏子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只当没听见也没看见。 满璋之狠狠斥责道: “还不快回去换了这身衣裳!” 姚姨娘浑浑噩噩的被下面丫鬟搀着,回去将她那一身特意花重金打作的红翠头面,撒花衫子给除了。 王缨宁沐浴过去,望着摆放在桌前的公服头冠。 怔怔出神。 这一世,她做到了。 她没有怀疑自己是眼花了,还是在梦里。 她确定这官服是她的。 因为那日她追寻掌薄大人到城郊的悦来客栈,所发生的的事,依然是历历在目。 她走前,掌薄大人只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媒氏不同于旁的官府衙门,官阶只有四级,司媒,典薄,掌薄,正使,分别为八品,七品,五品,三品官阶,所穿官衣与旁的衙门也不同,又以颜色区分,从浅及深,分别为暮云紫,葛巾紫,鹞冠紫,檀紫。其上皆绣青鸾。” 青鸾为凤凰的一种,不过周身为青色。凤凰,那是皇后太后所穿服饰上独有的。媒官身着青鸾鸟,是特许,也是恩宠。 传言青鸾为王母坐骑,是传送信件的使者,世人又将它看做喜事将临的吉兆。 王缨宁上前抚摸着这件儿暮云紫色的官衣,上头以青色丝线绣制的青鸾,栩栩如生。 “红药,更衣吧。”王缨宁忍着激动,轻声道。 “哎!大人。”红药有些哽咽,手指有些颤抖。 大人之名,多是用来唤男子,她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 她能唤自家主子,一声大人。 “还是叫主子。”王缨宁脸微微红了,说道。 “哦。”红药也笑,为她戴上头冠。 因是官帽,这种象牙色的头冠并不很精美,倒是大气古朴。 王缨宁竖起发髻,戴上了,平白多了一丝男子的英挺俊朗。 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少了以往的沉郁,不小的时候倒像个聪颖多思的少年郎君。 身着暮云紫色官服,象牙官冠的王缨宁,由红药扶着,一步一步的缓缓的走到了满家众人面前。 媒官大人看着自己这新晋的小师妹,喜笑颜开。旁边两个小吏会察言观色,当即跪了下来,行了个整整齐齐的官礼。 “小的拜见王大人,给大人道喜了。” 满家众人面面相觑。 媒官咳咳了两声,其意不言而喻。 按理来说王缨宁确实是满家妇,可如今她穿了官服官帽,全套的。 在满家这样的人家面前,她是官,他们则是民。 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满家妇他们可以不拜,可那身官服,她们不敢不拜。 老夫人咬了咬牙关,由身边的大丫鬟扶着,率领满家众人,齐齐而拜。 “老夫人快快请起。”王缨宁赶紧上前。 老夫人此时心中早已是五味杂陈,面上也难掩讪然之色。 谢氏更是不快,她可是她的婆婆,让她当众跪她,多么难堪。 “夫人也请起,这是家中,不是外头,不必跪拜。”幸亏王缨宁也来扶她了。 谢氏心头稍松。 姚姨娘与邓姨娘俯身在地,皆是低头不语。 “邓姨娘有身孕在身,终是不便,起来吧。”王缨宁笑道。 “谢大人。”邓姨娘声音轻颤,含笑由着身旁的丫鬟扶起身来。 看来王缨宁是猜到了,她此时说出自己怀孕的事,也是好事。 天知道她隐瞒此事,瞒的多么辛苦,心里是多么胆战心惊。 邓姨娘低头看向身子同样在抖的姚姨娘,微微弯起嘴角。 想来,她姚玉洁再无精力功夫对她肚子里的孩儿造成威胁了。 邓姨娘有身孕了……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喜色,满璋之惊讶不已,而后亦是欣喜至极。 “你有身孕,怎么不早说。”满璋之不由得开口道。 他今年快三十了,只有两个女儿,自然是想要个儿子的。 “让三位大人见笑了。”老夫人笑着道。 “是要恭喜满公子才是。”媒官亦是恢复了一团和气,仿佛方才他斥责满家人不该穿绫罗绸缎时的情景从未发生过一样。 “大人……”王缨宁上前笑道。 “我姓白,也是任大人手底下的,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师兄。”白大人覆手在嘴角,小声说道。 “白师兄。”王缨宁从善如流。 “好,好。”白大人咧嘴一笑,原本方方正正的脸,竟便成了圆脸,没了棱角。 十分的喜庆和气。 这般有喜相,怪不得能做媒官。 王缨宁也笑,原本平淡无波的双眸眯起,似是起了涟漪碎波,平添了数道粼粼波光,秀气的鼻子微皱。 竟也是十分的讨喜可爱。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王大人秋后算账(一) 地方城郡的官媒衙门不同于京都建康城的职责多且划分明确,这座衙门里头最大的官,也只是五品的掌薄大人。 下头又分设了四司,分别有四个典薄掌管,管名帖婚书鸾凤谱等文书的,以任大人首;掌管占卜测算良辰吉时的,是一位姓袁的老大人。 另外掌刑权,谨按律法章程,对于骗婚、重婚、不按年龄成婚的,加以督促惩罚,亦管休妻、和离、鳏寡等的审判论断,正是那位李大人。 还有一位张典薄,管的都是衙门里头的琐事杂事,分发俸禄奖励,置办官服官帽,买笔墨纸砚,等等,似是一府的管家。 王缨宁既投到了任大人的门下,便由任大人带着到各处拜山头去了。 “你就是缨娘?果然年纪不大,你可记得了,掌薄大人谁让你在任大人手下行事,可也让你协助占卜测算的事宜,也算是我司的半个人了,一会儿你过来,我带你见见几位师兄师姐。” 袁大人唯恐她被任大人独吞了。 王缨宁赶紧称是。 任大人又带她去见过张大人,张大人是个矮胖子,常年带着一副弥勒佛似的笑容。 叫人瞧着就心生亲切好感。 “下官见过张大人。”王缨宁行礼。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真是个好相貌的丫头,同你师父年轻的时候啊,倒是有几分相像。都是美人,都是美人儿啊。”张大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胡说些什么。”任大人拉长了脸,骂声老不修,带着王缨宁扬长而去。 “任大人慢走,衙门里新进了几刀‘四尺丹’,说是青檀做成的,那叫一个光洁韧劲儿,回头我叫人给送过去。” 任大人与王缨宁走出了老远了,他还在后头喊着。 任大人不知是难堪还是气恼,脸色青红相交,王缨宁低着头,只当没瞧见的。 最后去的地方是掌刑权的李大人的院子。 “下官拜见李大人。”王缨宁规规矩矩的行礼。 李典薄冷哼了一声,不叫起身,王缨宁依旧端端庄庄的跪着,不曾擅自起身。 任大人皱了眉头,有些不满。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满家王氏?” “正是下官。” “呵,你倒是适应的快,好端端的少夫人不做,偏要来衙门里头胡闹。你可知女子为官,与母鸡司晨无异!” 他这话不仅骂了王缨宁,还借机挑衅了同样为女子的任大人。 “你!”任大人正待出口。 “李大人此言差矣。” 王缨宁站直了身子,面上也不复有笑意,而是严肃道: “按我朝律法第八十七则所言,女子不可为官,除非媒氏、尚宫二司,女子可入此二司之官籍,享朝廷俸禄,百姓叩拜之尊仪。” 她竟然看过本朝律法,还如此熟识。作为掌管相关刑罚的有司,他自然是熟读本朝律法,也知道王缨宁说的没错,但那律法书条条框框的实在是多而枯燥,平常人没有机会一读,即便有机会,也不愿读此枯燥之籍。 所以他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若下官没记错,我朝各州郡大约有十几位女司媒,包括我师父在内有七位女典薄,建康城中还有两位有五品官阶的掌薄大人是女子。” 王缨宁说完了顿了顿,又道: “所以,李大人所说的女子为官是母鸡司晨的话,实在不妥。” 任大人听完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欣慰。 再观李大人老脸涨的通红,葛巾紫色的官袍大袖一挥: “好,好,算你伶牙俐齿,既然见过了,就请慢走不送了。” 任大人由新收的小弟子搀着,一路扬眉吐气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有几个师兄端来了松子核桃,笑着说是给小师妹吃的玩儿的。 王缨宁赶紧谢过,拈起几颗甜甜的吃起来。 “那个姓李的,你不必怕他,没什么本事,惯会在掌薄大人面前溜须拍马,又贪又滑的,早就瞧他不是个东西了。”任大人是个直肠子,这般安慰起她来。 王缨宁含笑点点头,道今儿他若不是对师父不敬,徒儿也不会这般不敬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愿招惹事端,给师父添堵。 任大人拉过她的手,拍了又拍。 “脸色怎么还是这般不好,是不是在满家受了委屈。” 打从之前王缨宁为着乔家的事儿给她来帮忙的时候,她便瞧出王缨宁的脸色苍白,身子骨似是很差。 王缨宁摇了摇头,道声无妨,将手中剥了一捧的松子仁,递到了她的手上。 想她幼时在祖母身边,常做这样的事,瞧着任大人心生亲切,想念祖母的她便也将她当做至亲的长辈一般看待了。 任大人怔怔然,而后接过。 想她以前手底下的几个司媒都是男子,平日里舞文弄墨倒还可以,见了她这师父,躲的比兔子还快。 哪里曾这般亲昵过。 “不成!一定是那日你雨中骑马落下了病根,左右这几日掌薄大人又到临城去了,天冷咱们衙门里的活计也比平时少些,有你的师兄们在,你回去歇息几日,再来。” 任大人不由分说,叫来白师兄,将她塞上了马车,一路护送这回了满家。 “主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说事官媒衙门忙的很吗……”红药不解的问道。 王缨宁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带着几分娇憨。 红药瞧她笑,自己莫名的也跟着笑。 谁料王缨宁变脸变得飞快,望着窗外,喃喃道: “正好,也该跟他们算算账了。” 她并未歇息,换上了一件儿家常的衫子,先去了傻丫的屋子,瞧她正半躺在榻上,眯缝儿着眼睛吃一块金黄喷香的饵饼。 王缨宁坐在她的跟前,小心的抚了抚她的额头。 “眼睛还疼吗?”王缨宁轻声问道。 “疼……”傻丫瘪了瘪嘴,吃上一口饵饼,又开心了,笑道: “不疼……” “不用怕,”王缨宁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马车上白师兄塞给她的核桃,放到傻丫的手里,道: “会治好的,治好了就再也不疼了。” 傻丫手上捧着核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香碰碰的,就往嘴里送。 “哎……”红药赶忙阻止她,将她手中的核桃抠了出来,拿来小锤子,给她挨个砸开。 红药无声从里面剔出一块核桃肉来,塞到了傻丫的嘴里。 傻丫呱唧呱唧,吃的开心。起身自己拿了小锤头打那核桃。 “这倒是聪明了。”红药被她逗笑。 “走吧。”王缨宁收了嘴角那丝笑意,起身道。 红药没有问要去哪,而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王缨宁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红药在外头等着,她不知主子与老夫人说了什么,总之那屋子里头时不时的传来老夫人爽朗的笑声,谢氏的嗓门大,一口一个我的好儿媳,听得站在外头的红药,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王缨宁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三五个小厮,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这二婆子正是曾经听命掌掴满若雪的两个婆子。 原本她二人得罪了姚姨娘,差点丢了饭碗,在这府里只干些吃力不讨好的粗使活计。 却没想到少夫人还记着她俩,把她俩从浆洗洒扫的下人院子给点名叫了出来。 “少夫人,老奴两个一定不负您的厚望,那两个胆敢害了青梅姑娘性命的小畜生,老奴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两个老婆子不忘表忠心。 不过话说的却是粗糙了些,红药皱了皱眉头,正要呵斥。 王缨宁淡淡说道: “那就倚仗二位嬷嬷了,若是今儿把事儿办好了,我便厚着脸皮向老夫人要了二位在我院子里头……就是不知二位嬷嬷会不会嫌弃我那院子太小又偏僻。” 两个婆子一听,大喜过望,迭声道不嫌不嫌,高兴还来不及呢。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大人秋后算账(二) 王缨宁带着六七个凶神恶煞的下人,一路畅通无阻,径直进了姚姨娘的院子。 “饶命啊少夫人,青梅姑娘的事,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一个小厮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 看着另外一个趴在长凳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同伴,更是吓得面如死灰,汗流浃背。 想他二人平日里仗着姚姨娘的势,对那些惹了姨娘不开心的下人,打板子抽鞭子的不在话下。 如今轮到他们二人自己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嚎声儿震天响,那点胆子和承受力还不如个普通丫鬟呢。 “给我打!” 王缨宁不理睬他们的哀嚎,沉声道。 “少夫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会出人命了。”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提醒道。 王缨宁扫了她一眼,缓缓道: “当初青梅被打的时候,你可也出来这样说过吗?” 那丫鬟被王缨宁冰冷恨意的眼神给吓得一个哆嗦。 呐呐不敢再多言。 板子重重的打在趴在长凳的小厮身上,跪着求饶的小厮能感觉到脸上飞溅上了浓腥味儿的血肉。 相比早已经昏死过去的挨打的那位,他此时身子已经逗成了筛子,心里原本绷着的那根弦也濒临破碎。 “咔嚓”一声,是腿骨断的声音。 与此同时,屋子里头传来一声尖叫,随之而来就是哗啦啦的桌椅茶盏到底的声音。 是的,这是姚姨娘的院子。 “别打了别打了!”跪着的小厮一边疯狂的磕头,一边语无伦次的说着: “青梅她死了,是咱们的打死的,不对,咱们也是冤枉的,青梅她死了啊……” 王缨宁不为所动,院子里的板罚依旧在进行。屋子里头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姚姨娘始终没有出门来。 看来是要任凭王缨宁打死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了。 众人不知她是因为怕了王缨宁,还是认为死个把下人不值得一提。 总之,人群一阵骚动。 王缨宁对着红药使了个眼色。 红药出来,扫了一眼众人,道:“我家主子并非是真的要要了你们的性命,但求一个真相罢了。” 众人皆静。 “我只有三个问题,其一,带走了青梅并在在厨房里放了一碗银耳甜羹的是谁?” 王缨宁说完了,视线扫向下头的众人。 有人默不作声,有人眼神闪躲。 “打!”红药厉声道。 噼里啪啦的板子打了下来。 不多时,那小厮渐渐的没了声息。 “主子,他已经死了。”红药声音不大不小。 “死了,拖走,换下一个。”王缨宁声音犹如修罗。 那个跪在地上,已经疯了的小厮,被架上了长凳。 “少夫人,你不能这样……” 真是太暴虐了。 太可怕了。 院子里头的下人足有几十个,看她的架势,要是不说,是要挨个打死所有人。 “少夫人这般残暴,难道不怕传出去!”她如今入了官籍,总该更重名声才是。 说话的人是一直默不作声混在人群里的闫治,强忍着齿寒,色厉内荏的喊道。 “不会传出去。”王缨宁道。 只听“哐当”一声,这院子的大门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给关了上来。 “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佛堂里的那些蛇,是谁放的?”王缨宁又问道。 “昏过去了。”她问完后,红药凑近她的耳边小声指着长凳上的小厮禀报道。 “打些井水来,泼醒了再打。” 王缨宁转身面向那些个自打关了院门,已经乱了阵脚的下人们: “你们还有时间想,在他,被打死之前。” 王缨宁声音抬高,厉声说道: “还不快说!” “想要活命,就把那人说出来,这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除非你们实话实说,主子会对无关之人网开一面,不加追究。若是主动认罪的,亦可从轻发落。” 红药话音刚落,里面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指着闫治,道: “是他,是他让厨房的丫鬟在甜羹里下的毒,我瞧见了!” 平日里闫治因着有姚姨娘撑腰,狐假虎威的大家都怕他。如今为了活命,却也都豁出去了。 有一个人开了口,旁的人,纷纷也发声。 “肯定是这个姓闫的,他手里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定然是用来害少夫人的。” “启禀少夫人,”一个泥色粗布短衣裳贼眉鼠眼的精瘦汉子出来,跪到了院子里头: “实不相瞒,那在佛堂放蛇之人正是我兄弟,如今已经被大少爷活活打死了。可他冤枉啊,他定然是奉了这闫治的命令,才敢做那样的蠢事啊。” “岂有此理,你们休要信口开河,我可从未害过少夫人” 闫治当然知道打死青梅事小,这下毒又放蛇害王缨宁,那是要要命的大罪。 她若是说他个谋害朝廷命官,自己与姚姨娘的小命儿也就交代了。 闫治被人扭了胳膊,送到了王缨宁的面前。 “你就是闫治?”王缨宁对他反而是和颜悦色了: “据我所知,我与你该是无冤无仇,你也没有理由要多次害我啊……” “少夫人,这还用说了,他是与您没有冤仇,可他可是姚姨娘的表哥,做的一切自然是受了姨娘的指使。” “是啊,这个闫治就该死。” 众人纷纷开腔。 他们素日里是怕姚姨娘,可她再厉害,此时也只窝在屋子里头不敢露面不是。 “你们别胡说八道,你们说我指使人在甜羹里下毒,又说我指使人在佛堂里放蛇,你们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休想治我的罪!” 闫治是读过几年书的文化人,不同于这院子里那些下人那般好糊弄,当即反驳道: “况且,我与你们不同,并非卖身到你们满家,不是奴籍。我没做那些事,纵使你是满家少夫人,也休想动我!” 他确是不是这府里的下人,只要抓不到他参与害王缨宁的证据,她便拿她没办法。 他做那些事,都是天衣无缝的,相关的人,要么被满璋之打死了,要么被他在背后悄无声息的收拾了。 所以王缨宁不可能找到证据,这空口无凭的,她又能耐他何。 “你确实不是满家的下人,可你别忘了,我也不只是满家的少夫人!”王缨宁的话掷地有声。 使得他浑身一颤。 确是如此。 今儿眼前这位将将穿了官衣,在整个满府耀武扬威的。 “可……可,纵使你是官身,也不能,也不能冤枉好人……”闫治硬着头皮说道。 “我怎么不能,没听说过官要民死,民不得不死的话吗。”王缨宁凑近他的身侧,阴恻恻的小声说道。 旁人听不见,闫治却听了个分明。 打了个寒颤。 “说出背后指使之人,饶你一命。”王缨宁轻声道。 闫治咬牙不语。 要是之前,他尚且能为了保命供出那姚玉洁。 可如今,他不能。 “少夫人,这小白脸素日里涂脂抹粉的,最看重他这张脸,既然不肯说,不如先废了他这张脸!”有下人讨好的提议说道。 “拿针扎,火烤,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肯定遭不住。” 王缨宁冷笑的看着这帮人变换着嘴脸,狗咬狗,道声好主意。 “那先毁了他的脸吧。”王缨宁扬声说道。 一听要毁脸闫治浑身哆嗦,他胆子并不大,又看重容颜。 此时不仅是面如土灰可以形容了,突然后面的人惊奇的看着他,随即捂了口鼻。 这货,吓尿了。 “王缨宁!你不要太过分。”屋门突然被打开。 姚姨娘狼狈不堪又满怀恨意的冲了出来。 “有什么事,你有种就冲我来!” 王缨宁使了个眼色,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狠狠的拧了闫治的胳膊,摁在先头打死了人的血淋淋的长凳上。 上凳上的血迹糊了他一脸。 恶心极了的闫治嗷的一声,直呼:“表妹救我!表妹救我啊!” “王缨宁,你到底想怎么样?”姚姨娘手足无措的看着闫治疼的嚎叫,揪着心吼道。 “那甜羹什么的我们不知道,放蛇的也是一个素日里看不惯你的小厮,与我们有何干系!” “第三个问题,青梅现在何处?”王缨宁知道她不会轻易说出真相,不答反问。 青梅,青梅不是已经被一卷破席卷了扔到乱葬岗了吗。 这里头有人亲自做的这件事,不由得身子往后缩了缩。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那丫鬟已经死了,问也没用。”姚姨娘干脆的说道。 其实王缨宁心里也早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的青梅已经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 “不管是死,还是活,我都要见到她。”王缨宁喃喃说道。 她走到被拧着胳膊趴在长凳上的闫治身边,道: “既然你们说是在乱葬岗,你去,将她……给我带回来……” 话音还没落,姚姨娘又是一声尖叫: “王缨宁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乱葬岗,那么多死人,怎么可能找到,况且,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如今乱世,那乱葬岗每日里要被送去十几条人命,哪里的尸体早就被堆成了山。 青梅的尸首哪里还能寻得道。 “你与他一起去,若是找不到,我便让你的这位好表兄也长眠与那里。”王缨宁又道。 姚姨娘后退一步: “我是满府之人……老夫人和相公他们是不会同意你这般作践我的!” 王缨宁冷笑一声,这一身冷笑让姚姨娘浑身如陷冰窖。 她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来她院子里作威作福,老夫人和满璋之那里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动静。 就说明,他们根本不会管,不会为了她一个失了势的姨娘而得罪如今高高在上的媒官王缨宁!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嘤嘤 一台小轿,强行抬着姚姨娘,直奔去城郊的乱葬岗。 轿子两边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犹如两尊门神,任她插翅也难飞。 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好歹也是个小家碧玉。 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死尸。 还要动手翻找。 还没走近,她就躬下身子,死命的呕吐了起来,只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不行了,她坚持不住了,她宁愿死。 原来这就是王缨宁的好手段,她认定了自己面对这样又恶心又恐怖的场面会撑不住,会招认。 再看那边的闫治,他身子一僵,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正好砸到了一个开始腐烂的尸体之上…… 姚姨娘眼前一晕,只觉得一阵腹痛席卷而来。 姚姨娘回来的时候,嚷着要叫郎中。 可如今常给满家人看病的郎中,都在王缨宁的院子里,为她治伤,老夫人那边嘱了谢氏高氏将那些上好的药材补品,不住的往这院子里头送。 “主子,”红药面色沉郁:“姚姨娘说她怀了身孕……她倒是会怀!” 终究是忿忿不平,红药气恨不已,这次原本想着能彻底让姚姨娘翻不起身来,谁料关键时候她又有了身孕。 姚玉洁是到乱葬岗就要忍不住想要放弃挣扎,承认她做的那些事儿的时候,却落了红,她自己又生过了两次孩子,自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她在自己都不察觉的时候,怀了身孕。 而她有了身孕,那么满家就不会再放任王缨宁那般对她不管。 她的一条命算是保下了。 此时她躺在了榻上,面色虚弱中又带了一丝死后余生的得意。 她王缨宁做了媒官,那有如何,还不照旧是满家妇,一些事还得受制于满家。 满璋之坐在了她的一旁。 “真的有孕了?”满璋之有些不可置信。 “姨娘她落了红,还请大少爷快些将那些郎中叫来救一救姨娘啊!”姚姨娘身边的丫鬟,不住的磕头。 她们院子里头的人,如今终于知道什么是失了势的滋味。 姚姨娘落了红,至今躺在榻上呼疼呢。她去外头求人找郎中,没有一人给她好脸色的。幸亏遇上了满璋之,如今满璋之对姚姨娘的身孕竟是将信将疑。 “你……什么时候怀上的?” 满璋之不是傻子,他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来姚姨娘的屋子了,怎生就这么巧她在关键时候说还了孕了。 满璋之的语气温和,但是姚姨娘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一种令人恐怖的冷意。 “相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姚姨娘其实肚子没那么疼,装的成分大些,但终究是落了点红,她也不敢大意了。一边催促下人再去请大夫,一边打起精神对满璋之解释: “那日你在潇相书馆与同学吃酒吃醉了,是表哥他将你扶回进我屋子里,而后……相公莫不是忘了。” 喝醉了那次……满璋之这才想起来那次因着王缨宁的鸾凤谱,整个潇相书馆的人都来道贺,连着好几日要他请客吃酒。 他倒是真的醉了几次。 郎中来看过之后,道却是才有孕一个月余一些,开了一个方子道好生养着,无大碍。 “听见了吗,郎中说要你好生养着,这次再生个儿子,也算是齐全。到时候,老夫人必然高兴。”满璋之缓缓说道。 “相公,我怕……”姚姨娘哀哀说道。 满璋之看着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道: “怕什么,怕你做的那些事招来她的疯狂报复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放心吧,我去与她说,叫她不再计较。不管是那丫鬟的事,甜羹里下药的事,还是五石散的事……她是受了委屈,你也没讨到好儿。就此扯平了吧,况且你家那表哥……” 满璋之咳嗽了一声,没再继续说。 “表哥……表哥他如何了?”姚姨娘忍不住激动的询问。 见满璋之皱了眉头,这才生生压制住,不敢再问。 满璋之心里头瞧不上闫治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在外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说他好男风…… 况且他也亲眼见过闫治出入那些小倌馆,与那些面容娇美的小相公搂作一处。其快活开心,不像有假。 所以这样的人在府里,他虽心里瞧不起,但是不会有所忌惮。 况且他今日被王缨宁逼着去乱葬岗翻尸寻人,整个人都吓傻了,不停地呕吐,一个大男人此时正抱着门框嘤嘤哭泣。 嘤嘤哭泣的不仅闫治,还有满若霏。 “萧郎,我该怎么办,她太狠了,太狠了……”满若霏掩面而泣。 萧俭对萧郎的这个称呼,觉得很是别扭,但终究没有开口阻止。 倒是打从满若霏进来,便一直拿防备的眼神看她的萧护,打了个寒战,闷闷道: “满小姐,还是唤我家主子为公子吧,这个郎字未免太不合礼数了些。” 满若霏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不满。 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说话,哪里轮的到他插嘴。 可萧俭显然对于萧护十分的纵容,竟然没有开口斥责他。 满若霏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下人不识好歹,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份吗。 “不过既然有萧……公子在,恐怕她也是不敢真正对我与姨娘怎么样的。” 满若霏发现萧俭实在不爱说话,她都来了半日了,萧俭拿着一本棋谱,研究了两盘玲珑棋局。与她说话不过一句,大多数是一会哭一会喃喃自语。 依着萧俭温谦如玉的性子,总该来安慰几句。 况且他们还有婚约在身。 他总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温雅模样,但是又那么的令人摸不着他的心思,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 所以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满若霏并不敢太过靠近他,只坐在一旁,细细的瞧着他的神情。 只见他终于轻轻的放下了棋谱,抬起头来,思虑片刻说道: “恐怕不会。” 啊?满若霏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有些怔愣。 “她恐怕不会因为我,而放弃对你们的惩罚。” 她那性子,在明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曾对自己起过杀心。 她不敢?她怕过谁。 满若霏手中的帕子被扯进,他说惩罚…… 他没有说报复或是迫害,而是用了惩罚二字。 难不成他在心里上是赞同王缨宁的所作所为的。 满若霏心中凄楚,又泛起一丝激愤,忍不住申辩道: “纵使我们前头对不住她,可难道她做的那些事不够狠毒吗!如今她赢了,当上了高高在上的媒官,难道不应该既往不咎……” 萧俭看了她一眼。 只是轻轻的看了一眼,就令满若霏心头泛起一层冷意寒颤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萧俭淡声说道。 报复吗,不狠毒,叫什么报复。 他想起如今高高在上的宫里的那位官家,他杀了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兄长。 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恐怕比王缨宁还要疯狂。 萧俭一向温和无波的眸光闪了闪,面上的寒意让人胆战心惊。 可惜满若霏没有看见,又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 “可她是士族,士族的人怎能如此小肚鸡肠,跟我们一般见识。” 她说这话,已是极其的不要脸,她却当做理所当然。 萧护再也忍不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迅速的道: “主子,时辰到了,我去给满少夫人看院子。” 说完了朝着满若霏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萧俭面上没了任何表情,连平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淡然都不曾有了。 良久没有说话。 满若霏见此,有些心慌。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惹得萧郎不开心了? 可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啊,正待开口解释。 萧俭突然站起了身来。 来到她面前,深深一个鞠躬。 “萧公子!”满若霏站了起来,有些诚惶诚恐,想要伸手去扶,却被萧俭一个闪躲,避了过去。 “满小姐,我是向你致歉的。” 萧俭直起身来,不给满若霏询问的机会,继续说道: “先前在农舍,你与令尊的相护之义,我十分感激。也知道当时令尊的提议,皆是权宜之举,是为了让满少夫人的清白名声,才出的下策。” 他所说的提议,当然就是他与满若霏有婚约的提议。 “既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的下策之举,自然也当不得真的……” 他说什么,他是在反悔吗,满若霏紧紧的盯着他那一张温柔似水眉目如画谪仙一般的面庞,实在不敢相信这样出尔反尔的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萧郎……” 满若霏喃喃的唤道,其中有不信,有委屈,有质疑。 “不敢,满小姐还是唤声公子较为妥当。”萧俭眉目温和,说出来的话确是向刀子一般。 “萧俭,你莫要太过分了!”满璋之大步踏进。 后面跟着萧护,很是不满的迭声道,没有通传,您怎可就这样闯进来了,别以为我拦不住您…… “这是我家,我爱进就进!” 满璋之气急:“若不是我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你竟是这般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先出去吧。”萧俭对萧护挥挥手。 回头对满璋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满璋之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满公子请听我一言,”萧俭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推到他的跟前,满璋之虽然生气也知道身份,冷着脸道了声不敢。 “先前少夫人被毒蛇相逼,命悬一线,我贸然相救,倒也没想过要满兄报答。” 满璋之的嘴张了张,肚子里有一腔的话要反驳,但却一句都说不上来。 “满小姐是满兄的掌上明珠,当时在迫不得已的情景下,满兄做出那般承诺,实为不得已而为之,况且救人不图报才是大丈夫,所以我绝不会趁人之危。” “可我……”满璋之很想说你就趁人之危好了,我们全家没有意见。 “即便满兄看得起愚弟,此等好意,也请赎愚弟不能领受。”萧俭铿锵有力,一脸正气。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愉悦 萧俭不慌不忙的一口一个满兄、愚弟的叫着,这辈分就显出来了。 得,我想你当女婿,你却与我称兄道弟,满璋之有口难言。 他竟是这般无情,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好。 满若霏心中大恸,忘了哭泣,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身子瘫软到了地上。 不一时,她身子颤栗,浑身发痒,忍不住拿着指甲胡乱的挠了起来。 这是……满璋之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 萧俭眸子一眯,果然满若霏并未那等毅力。 “霏儿她这是又犯病了,此事日后再议。”满璋之飞快的起身扶起她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挠。 “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姨娘不是说你这病就要治好了吗,怎么还会这样?”满璋之只当是她余毒未清,却不知她已经对那东西上了瘾。 满若霏羞于启齿,却又实在忍不住。 “去见姨娘,我要去见姨娘。”姚姨娘那里保管了她所需的五石散,所以她咬着牙关踉跄起身。 “不可,你姨娘怀了身子,你这样子去,恐怕会吓着她。”满璋之此时异常的冷漠。 他虽然是自己宠爱的女儿,可他更想要个儿子,姚姨娘与邓姨娘如今都怀了,保不齐哪个怀了的就是男孩。 况且满若霏的模样太过骇人,手上脖子上脸上……凡是露出肌肤的地方都起了一层疙疙瘩瘩的红疹子,她还在挣扎着去拿手挠。 “拿绳子捆住她!”萧俭迅速说道。 满璋之看她的样子实在可怕,赶紧按照萧俭说的,将她捆了起来。 满若霏只觉得身上痒,肉也在痒,骨头里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爬。 看着她满地打滚的狰狞的样子,满璋之有些六神无主。 “萧兄,萧兄,你可得救她啊。”满璋之哭丧着脸说道。 萧俭起身拿出一个匣子,匣子里头有几个瓶瓶罐罐…… 这还是因着上次王缨宁被下了药昏迷不醒不能及时相救,他便叫萧护跟他那个郎中要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药。 巧了正好有缓解满若霏身上五石散带来的痛楚的药。 满若霏吃下了药,果然老实了,身上的红疹也略有消散。 不再满地打滚,也不再哀嚎。 整个人缓缓的睡了过去。 满璋之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萧俭,哀声央求道: “萧兄不肯认那亲事,我们也自知身份,不再强求。可霏儿她这病,实在可怜,萧兄就看在那日在农舍她挺身相护的情分上,帮她这一回吧。” 满璋之这样说,心里想的自然是以退为进。 他也看明白了,满若霏这毒治起来实在是难。 他不妨将此事推到萧俭身上,若是治好了他再寻相谢的借口让霏儿留在他身边,若是治不好,萧俭可不好全身而退了。 萧俭皱了皱眉头,他说的也对,不管怎样那日是满若霏为自己解了围,于是他点头应下。 “令嫒这病或许能治,我会勉力相助。” 这可是他亲口应下的,满璋之满意点头。 待这父女二人走后,萧俭看着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怔立了片刻。 从中拿出了一瓶,放在袖中,推开了那扇拱门。 傻丫在秋千上,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进来,又眯起眼睛瞧向别处。 自从那日她的眼睛进了雨水,这眼神就不太好。 不过对于萧俭,她是认得的,心里也将他归类于好人一方。 因为他不仅能救自家主子,还将墙外伸到他院子里头的那些甜甜的大石榴,摘了拿给她吃。 他是个好人。 所以她没有叫唤。 这小院儿到了现在才又将将安静了下来。 这两日里,萧俭在隔壁的院子里,听她这院人来人往道贺送礼看病的不断。 这会却一下子静了起来,像是先前那些热闹是某种幻象一样。 连红药那丫鬟都不在。 萧俭走在寂静的院子里,停了半晌并不见红药出来,只得上前敲了敲王缨宁的房门。 “这么快回来了?先去打盆温水来。”里面传来王缨宁虚弱的声音。 她派红药去为青梅立了个衣冠冢,以为是她回来了。 萧俭闻言顿了顿,继续敲门。 “怎么了……”王缨宁有些不解,随即明白了过来。 不是红药。 半晌,屋子里传来脚步声,王缨宁打开了房门。 “萧公子。” 王缨宁的声音不复虚弱,平静而安稳似往常一样。 “有事?” 逆着光,萧俭能感觉出王缨宁的不欢迎来。 不知道又哪里得罪了她。 明明那日在马车上,与她还算相谈甚欢,放下芥蒂。 萧俭也有些不悦,淡淡说道: “还未向王大人道喜。” 王缨宁道声多谢,不必。 萧俭不言,其实眉头有些微皱,正要转身离开。 王缨宁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做出好做不送的姿态。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上,苍白无一丝的血色,布满了细小的汗珠。 她拒绝了老夫人以及谢氏她们硬要往院子里头塞丫鬟的提议,这会红药不在,她更衣擦药,难免吃力些。 “你身上的伤还疼?”萧俭问道,那些个郎中,只为满家的钱财,医术本身普通,开的药方也是千篇一律。 王缨宁面无表情,他如今与那满若霏有婚约在身,即便不是仇人,也不可能再是自己的朋友。 他是救了她,二人也曾心无芥蒂的说些藏在心底的旧事,可就凭有个满若霏,自己都不可能待他如以往了。 “无妨。”王缨宁淡声说道。 “又在装提线木偶?”萧俭见她这副样子,有些气愤,脱口而出。 日光下,王缨宁眸色淡淡,眼珠微微转了转,有些不耐烦,她一直在忍疼。 其实在媒氏衙门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强忍这身上的疼痛。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其实她忍疼的本领很强。 除非是实在难忍。 所以任大人垂怜她让她回满府歇息,她没有拒绝。 但是回到满府,她并无心养伤歇息。 强撑着一口气,打死了一个当初给青梅施刑的小厮,想着法子要让姚姨娘偿命,谁料人算不如天算。 她强撑的那口气也散了,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叫嚣起来,疼痛让王缨宁在初冬的日子里出了一身的虚汗。 那些个郎中,开了很多方子,抹上后自然也有良效。 但是疼痛不能消解。 她本以为红药回来了,想哪些温水洗一把脸的。 至于这个萧俭没好气的说她又在装提线木偶,王缨宁也没有否认。 “这个给你,”萧俭还是从袖中掏出那支小瓶,递了过去: “治你身上的伤。” 王缨宁看了眼手中的药瓶,没有拒绝。他拿出来的药,她知道,都是千金难换的药。 王缨宁呐呐的一个谢字方说出口,萧俭冷笑一声: “当不起王大人的谢。” 他该是生气了。 瞧着他的侧影,王缨宁心里想。 可他不是素来对旁人和风细雨的,一派温谦如玉,不管谁急他都吾自清风明月的模样吗。 想起前世里,他与满若霏成亲后,又一次从建康城回满家,几乎整个城郡的显贵都来,围着他极尽讨好。 他的面色始终含笑不动,仿佛从来不受外物的侵扰。 而自己那时候的身子已经显露颓势,总是精神不济,又显得枯瘦苍老。 偶尔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她如今回想起来。 突然发觉,那目光里面分明是怜悯和悲意。 呵呵,王缨宁自嘲一笑,那时候的自己当真蠢而不自知,连他这样一个外人都对自己的蠢充满了悲悯。 “少夫人,”萧护在门外,突然露出了一个头来: “我家主子没答应与满小姐的婚事。” 王缨宁一愣,而后迅速看向萧俭。 “方才拒了的,任凭满小姐哭泣哀求,主子他都没心软呢。”萧护又伸了伸了脖子补充道。 “闭嘴,说这个作甚!”萧俭有些恼火,萧护简直莫名其妙。 这虽然是事实,但萧护在这时候说,在王缨宁的面前说,总觉的有些哪里不对。 “这样说,”王缨宁眼神一亮: “你与满若霏没有婚约了?” 她的高兴掩饰不住。 萧俭怔立了片刻,自己与满小姐没有婚约,她就这般高兴? 萧俭皱了皱眉头,面颊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太好了,这辈子,满若霏不会嫁给萧俭,也就是满家不会与晋安侯扯上关系。他们便再也不能有飞黄腾达的一日! 王缨宁眉眼弯弯,眼睛晶亮,一排细细珠贝一样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好阻止清越的笑声不可抑制的溢出。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离开 萧俭有些狼狈而逃。 她为何这般高兴,那她方才明明是一脸怒意和不善的,变得这样快…… 她…… 萧俭放下了棋谱,看着满盘的棋局,心思有些纷乱。 他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也来不及细想,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扑棱棱的飞过了院墙,落到了他的窗前,是外头人传来的消息。 消息令他暂时放下了心头那点子莫名的纷乱,缓缓站起身来。 “萧护。”他唤道。 “出去备两匹快马。” 萧护闻言,面色一凛,心道到时候了。 信上所说只有一句话,就是陈显达老将军在建安,拥立了另一位萧氏子孙为帝,如今已经兵至建康城了。 一个陈显达足以让整个京师震恐,经过驿站向地方个城郡的命令调兵遣将相助的官差跑死了无数匹马。 如今城郡之内的百姓虽然还未察觉到这一慌乱紧张的气氛,城郊那哒哒的马蹄声,却也听着令人心惊。 红药葬了青梅的衣冠,又遇上了好几拨散乱而逃的流民,回城的关隘盘查的尤其严格。她幼时也是在建康城里见过大世面的,看这情形便知道恐怕出了事。 红药好容易进了城,将看到的告诉了王缨宁。 王缨宁心里咯噔一下。 “今儿是什么时候了?”王缨宁问道。 “今日初九。”红药说道。 王缨宁攥了攥拳头,前世里她记得陈显达老将军是十四日被刺于西州,落马而亡的。 还有五日。 对于这些大人物的生死轨迹,她无奈,也无能为力。但是对于从小就听着陈老将军的英雄事迹的人,心中对他难免多存了几分敬仰。 “主子,外头的马备好了。” 萧护也顾不上给王缨宁看门了,跟在萧俭的身后进进出出的。 他二人换上了方便骑射的劲装,戴上了闱帽,正是要出门的样子。 “如今外头大乱,你们是要去建康城?”王缨宁不请自来,站在萧俭的面前。 “是。”萧俭道: “恐怕这些日子他不能给你看门护院了,你可叫那二位嬷嬷守院,不过以你如今的身份旁人也不敢在迫害与你。” 萧俭忘不了方才王缨宁听到他拒绝满若霏时候那般开心的容颜,心里有些暖,又有些涩。 王缨宁不知他此时心境的变化,只认真道: “这里离建康城并不近,骑马最快也要六七日。不若你直去西州……” 去西州大约三五日,也许能帮助陈老将军躲过一劫呢。 “为何去西州?”萧俭迈出房门的脚一顿,回头问道。 王缨宁握住门框的手紧了紧,道: “陈老将军要进军建康城,必然要寻一个缺口,建康不管怎样都是京都,有百年来积攒的优势和防范能力。西州地方虽小,但离建康城近,此处多为勾栏瓦舍是享乐之地,兵力想来不重……” 其实兵力什么的,她原本并不知道,只是后来陈老将军死后,后人谈论。 说起当时他进兵西州,走的是一部好棋,可惜遇上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赵潭,大意被刺。 萧俭也没料到她一介妇人,能了解军事。 “先去西州倒也可行。”萧俭想了想,他从此地直奔建康城也需六七日,况且建康城此时必然城门紧闭,他恐怕无法进城。 若是先到西州,再想进建康城的对策,倒是个好法子。 “况且西州鱼龙混杂,你正好可以掩饰身份。”王缨宁心中一喜,没想到他会听进去自己的建议。 原本还想着怎么挖空心思解释呢。 “好!”萧俭一笑。 萧护嘿嘿笑道:“没想到少……王大人这般为主子着想。” 他本想说少夫人,也不知为啥,神使鬼差的觉得不妥,唤成了王大人。 王缨宁一愣,想要解释,但张了张嘴,这事儿太复杂,实在不好说。 面颊亦是微微红了。 “此行一定要小心。” 王缨宁很快调整了那一丝的尴尬,认真说道。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由得人不紧张。 她这样一开口,萧护更来劲儿了,索性折了回来。 “您就放心吧,主子这次去并非是要参与战事,倒是您,这满家我瞧明白了,可不是个人待的地方,不合适您。既然有今日的身份地位,何不尽早离去!” 他竟是在劝主子和离,红药咋舌,有些羞恼: “你胡说些什么!” “萧护!”萧俭亦是一声呵斥。 这个没有家教的东西。 萧护闷着头,也不敢看明显有些愠怒的主子。 主子一定是嫌他多事了,可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否则主子那一夜一夜的曲子,不白吹了。 萧俭对着王缨宁微微颔首抱拳,而后毅然上马。 王缨宁看着他们主仆俩的背影,心道他与满家的婚约既已作废,他此去西州,不会再回来。 恐怕这一世,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王缨宁心中复杂,不知是喜悦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惆怅。 这辈子此人终归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想来今生也无缘报答了。 “主子,你莫非嫌弃王大人她已嫁做他人妇?” 萧护与主子骑马走出了老远,还不忘念叨。 “可她与那满公子并无夫妻之实啊,有些时候人不能太过迂腐了……” “你给我闭嘴!” 萧俭有些忍无可忍,这个萧护什么时候这般婆婆妈妈的了。 “你别忘了咱们此行是去干吗了,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命。” “是!主子。”萧护赶紧敛容,沉声答道,不敢再胡说八道了,专心上马。 正在此时,满若霏竟然出现了。 “萧公子,请留步。”满若霏拦到了马前。 她怎么来了,这件事事出突然,只有萧护与王缨宁以及她身边的红药知道。 满若霏在此时出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萧俭眼中难得的显出一丝杀意。 “你来做什么?”萧护亦是戒备的问道。 “听闻萧公子要出远门,霏儿不放心,能否让我同去。”满若霏咬了咬牙说道。 “你可知我们此行要去哪里?”萧俭语气淡淡的,但是手已经放到了腰间的匕首处了。 满若霏没有意识道危险,面色绯红,摇了摇头。 “那满小姐又如何得知我与主子在此处的?”萧护道。 满若霏底下头来,小声道:“是……卖马之人告诉我……” 她以为萧俭买了马,是要不告而别。 故而早在门口守着,唯恐他跑了。 看她样子不像有假,萧俭放下摸到腰间的手。 “萧公子是要去哪?”满若霏问道。 萧俭看了看天色,对萧护口语道,我先行,你摆脱她。 说完一驾马腹,绕过了满若霏,疾行而去。 面对着想满若霏一个表面上如此柔弱懂事的女子,他没有多大耐心。 “去彭城,”被迫留下来解释的萧护,眼见着主子的马跑出了老远,灵机一动: “彭城有名医,满小姐的毒想要彻底戒掉,就需找到此人。但是此名医行踪飘忽不定,叫人难寻。你身上的毒等不得,所以须得早些赶路。” “满小姐快些让开吧,别耽误了行程,”萧护说完,驾的一声,也追随这萧俭消失的方向而去。 满若霏站在原处,好半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翌日,外头守门的一个婆子探头探脑的,红药瞧见了道了声有什么事进来说。 婆子小碎步挪了进来,走到王缨宁的耳畔,小声道: “回少夫人的话,老奴得了个消息,是我那在前院当值的侄子透露过来的。” “嫲嫲请说。”红药特意为她端了一碗热茶来。 她不善与这府里头的下人打交道,以往有个风吹草动的都是青梅打听来。 婆子受宠若惊的接过,小心的吃了一口,继续道: “是有关咱们府上若霏小姐的,她昨日出府了,说是要去彭城。彭城那么远,这一路上说不定又有兵荒马乱流民之类的,姚姨娘那边倒也同意她去。” 王缨宁身上是红药给涂的药膏,正趴在榻上歇息,闻言起了起身,道: “去彭城?她一个人?” 婆子声音又低了低: “应该不是,夫人可还记得前阵子她的那位未婚夫,听说是与那人前后脚。” “真没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竟然千里追夫追去彭城了。” 婆子嗤笑一声,观了观王缨宁的面色,没有不耐烦,于是说的愈发起劲儿: “只是不知那位未来的姑爷是什么人,神出鬼没的,有说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的,还有说是落魄的书生借住在咱们府上的,总之这身份可疑。” 王缨宁神色紧了紧,果然,那次他贸然出手救她的性命,还是将自己暴露到了太多的人面前。 他此行去西州,虽然危险,但总归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有好处。 就是不知那满若霏为何要说他去的是彭城,还追随而去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娘家 满若霏也不算单枪匹马的去彭城,满璋之派了好几个有功夫的家丁,又带上两个丫鬟,收拾了一些细软,浩浩荡荡的出发的。 府里头有几个知道内幕的下人,都被满璋之封了口,对外只说满家在彭城有亲戚,若霏小姐是去投奔亲戚,而后顺带着寻医治病去了。 王缨宁听了,不由得在心里嘲笑一声满璋之父女二人真是蠢。如今外头恐怕一片的兵荒马乱,她这会锦衣华服奴仆成群的外出,不是给那些流民山匪送人头吗。 满璋之不比二房的那父子二人,在外经商多年,吃过了苦头有些头脑。他生下来只在这个城郡里锦衣玉食的从未吃过苦,没见过大世面,哪里知道外头的惊险。 恐怕二房那边私底下也暗自笑话呢,但人家却始终没有开口,就是要看大房的好戏。 红药拿了温热的细棉布为王缨宁擦了身子,又涂上了一层伤药。 “主子,身上可是不疼了?”红药瞧见王缨宁嘴角弯起,眼中浮起一层笑意,所以问道。 王缨宁点点头,瞧着身上的那些个小小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只留有绯红色的小疤痕,也不知萧俭给的那一瓶是什么药,实在是神奇。 那些个郎中开了那么方子,都及不上这么小小的一瓶儿。 “就怕会留下疤痕。”红药喃喃自语,主子的肌肤白如宣纸,所以那些伤疤就尤其的惹眼。 虽然疤痕多在腿上,外人看不到,但主子毕竟是女子,留疤总会有缺憾。 “放心,不会留疤。” 王缨宁指了指她的脖子,以前她自伤的那个地方,竟真的没有留疤,只有小小的几不可闻的一道浅粉色痕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想来假以时日就会完全愈合。 “那次伤的深,都没事,这次菜蛇咬的并不深。” 王缨宁前世就发现了,自己的体质还算不错,起码愈合的能力不错。 以往她曾受些小伤,想博取满璋之的垂怜,谁料那些伤不待满璋之发现不几日便好了,使得他以为她是装模作样,愈发的看不上她。 王缨宁想起往事,眸中沾染的笑意瞬间而逝。 “怎么伤的这样厉害!”说曹操曹操到,满璋之大步跨进了屋子里头,瞧见了王缨宁裸露在外头的腿上的伤。 外头守门的两个婆子,不比萧护,满璋之想进门,她们自然不敢阻拦。 也没来得及通报。 红药脸色微变,起身迅速的将王缨宁的腿盖住。 “我不知你伤的这样重,”满璋之喃喃说道,瞧着他这样子,竟有几分怜惜和心疼。 “那些郎中真是太没用了,只知道要赏钱,都是废物!”他怒道。 “见了血的伤,好的没那么快,赖郎中做什么。”王缨宁淡声道。 “好好,我不赖郎中,回去我让人去找些上好的金创药来,即便留了疤痕也无妨,左右除了我,旁人也见不到。” “我……我自是不会嫌弃于你。” 满璋之温柔一笑,想上前拿王缨宁的手,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红药听完他这些话,更是头皮发麻,杵在王缨宁的床前,不肯离开。 “我来是因着王家来了信儿,说是岳母大人病重,你若是身子能行,我与你回去探望探望也是应该。” 以往她王家从不与这边有来往,如今又来了信,想来是听说她入了官籍的事了。 “你若是不想,便找个人回了。”满璋之知道她是个骄傲的性子,以为她为难。 毕竟自打她嫁了过来,除了为满鸣珍的婚事那次回了一遭娘家,平时就连三日回门都不曾。 她与王家父母关系不亲昵,又加上王老爷新纳的那个小妾从中搅合,王家更不待见她了。 “也好。” 王缨宁应下了。 她也正想着寻个机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她妹妹王姻的亲事。 王家这次为她回来,竟也张挂起了通红的灯笼,上下洒扫,颇为隆重。 王缨宁再次踏进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娘家,感受自是不同了。 下人们一个一个小姐的唤着,每个人脸上带着发自内心肺腑的笑容。 两个素来趾高气昂的被宠坏的弟弟,也略略收了那纨绔的姿态,对她这位唯一的嫡姐,面色上也多了几分尊敬。 “你如今既然入了官籍,便要小心为官,切莫以为那官场就容易了。想当年为父……” 王老爷说到此处,有些讪讪然,他为了满璋之的那万两黄金,被沈丞相弹劾,遭贬为民,这事令他耿耿于怀。 是以王缨宁对他有怨,他对王缨宁这个女儿更是有迁怒。 “总之,即便你在外头做了官,可回了满家内宅,你依旧得好生侍奉公婆,不可忤逆丈夫。前几天你闹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总归是王家出身,莫要辱没了我王家百年的好名声。” 王老爷想着先好好儿敲打她一番,灭一灭她的官威,才好说正事儿。 此话听得小丫鬟红药满是愤慨,也怨不得主子从来不回娘家! 满璋之闻言倒是频频点头,缨娘她确是性子太硬气了些。总该好好改正,温柔听话一些才好。 “听闻母亲她病了,我去看看她。”王缨宁突然起身,轻声说道。 “缨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父亲他话还没说完呢,你怎能如此的傲慢不孝。”一个容貌十分娇媚的女子似笑非笑的责备道。 这该是父亲拿到那万两的黄金后,急急娶进门的小妾了。 王缨宁对红药使了个眼色。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说话的都是主子,哪里有你插话儿的份!”红药叱咤道。 那小妾一愣,她在这王家作威作福向来是习惯了,可从未有一个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更何况还是一个小丫鬟。 小妾气急,跺跺脚嚷道:“老爷,你就让一个外人和下人这样作践我!” “宁儿,”王老爷肃然喝道:“还不快给你姨娘赔罪!” 王缨宁淡然不语,缓缓摆弄这茶盏,屋子里头刹那陷入了死寂。 满璋之咳咳了几声,对着王缨宁微微颔首,意思是别怕,有他呢,王家人不敢怎么样。 可他这好意,王缨宁却懒得领受。 不管在满家,还是在王家,他们仿佛都忘了今时不同往日,都以为自己还似以往那样无依无靠,随意就敢指责,随意就让自己赔罪。 王缨宁只觉得受够了。 “老爷,此事与主子何干,是奴婢与姨娘起的冲突,若是姨娘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奴婢向姨娘赔罪就是。不过奴婢方才的话,并没有错。”红药替王缨宁鸣不平。 “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放肆,老爷,快叫人掌她的嘴!”小妾哼声道。 王缨宁脸上的淡然瞬间褪去,冷笑连连。 “我看谁敢!”王缨宁冷嗤一声。 “岳父大人,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满璋之赶紧起身打圆场。 满璋之没想到一进这王家门,就有如此剑拔怒张的气氛,那不长眼的小妾还要动手打红药。 她应该是不知道王缨宁有多护犊子…… 她这是在触碰王缨宁的逆鳞。 满璋之心道,早知道不来这王家了。 “罢了,宁儿她是咱们家里唯一的嫡女,性子又素来骄傲,你刚进门不知道,就少说些话吧。”王老爷今日是有所图,也不想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出言呵止了小妾。 那小妾蛮横惯了,头一次吃了瘪,一张粉面憋得通红。 一旁的王姻王仪则是满眼欣喜的看着长姐。 这个小妾厉害的紧,又得父亲的宠爱,是这府里任何人都得罪她不得的。她们两个为了生活,更是要小心躲让着,受了气也要忍着的。 “姻儿仪儿,你们两个先带着你们的长姐到夫人的院子里去吧。”王老爷吩咐着,他自己则与满璋之去了书房。 “大姐姐,有你在真好!”王仪抓住王缨宁的手,摇啊摇。 王缨宁摸了摸她的头。 “你小心些,大姐姐身上还有伤呢。”王姻没忘记王缨宁才被蛇咬了没多少天。 王缨宁又摸了摸王姻的头,道伤已经快好了。 王姻这才开心一笑。 大姐姐回来了,她知道大姐姐不会不管她的。 ------------ 第一百二十章 母亲 王家夫人所在的院子比旁的院子都大,但是一片安静。 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王缨宁由两个妹妹陪着,一进门,还是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 这檀香味很重。 “大小姐回来了,快请进,夫人她……”说话的是王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嬷嬷。 不用她说,王缨宁就知道她的母亲定然又在礼佛。 旁人礼佛,只设一个小小的佛堂,她的母亲是将整个院子都拿来做佛舍。 抄写经书,吟诵经文,烧香拜佛,甚至早课晚课都跟寺庙里头的和尚姑子一样勤勉。 就是这样差点皈依佛祖的母亲,她性子并不柔软慈悲。 她冷漠严厉,不与任何人亲近。 包括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至于她的性子是不是一直就是这样,王缨宁不得而知,因着她小的时候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的,一回来,见到的就是她这个样子。 她不与她亲近,甚至有些排斥她。以往还任由王老爷忽视她,有种任由她死活不管不问的意味。 “听闻母亲病了,劳烦嬷嬷带我去看看她。”王缨宁轻声道。 老嬷嬷哎的叹了口气,领她去了一屋。 母亲并未像自己想象的那般病重卧榻,反而跪坐的笔直,上头是一尊大慈大悲的菩萨佛像。 王夫人面色肃穆无波,口中念念有词,并未因着王缨宁的到来而有丝毫的波动。 王缨宁抬眼看向那樽菩萨像,想起那日她在满家佛堂里打碎的那樽。 你不渡我,我不信你。 也无从敬畏。 王缨宁嘴角往上扯了扯,往王姻身上倚了倚。 她腰腿上的伤虽见愈合,可疼总归还是疼的。 “你走吧。”王夫人没有回头看她,却像知道她此刻对神佛的怠慢一般。 “母亲的病?”哪怕是王缨宁心里对这位生身母亲没有多大的感情,但总归是血浓于水。 “谁与你说我病了。”王夫人收起手中佛珠,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与王缨宁十分相似的容颜,白如凝脂,眉目如画如仙,沉静的五官中又含了几分威仪。 她出身名门,世代有观天象测人命的本事,据传她的祖父有逆天改命之能。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娘家不知是为了避祸还是什么原因,留存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家道也败落了。 不过饶是如此,王源也不敢轻慢与她,即使与她疏远的如同陌生人,但也不许那骄纵的小妾来扰了她的清静。 王缨宁的容貌与她很像,但是不如她美的惊心动魄,身量也不如她高。 但是细看,她的脸上已添了好几道皱纹。 其实算来,她也不过才三十几岁的年纪。 王缨宁看到她眼角的皱纹,有一瞬间的愣怔。 又听她说:“你我母女缘分本浅,如今既已出嫁,便是他家人,不该再来扰我清净。” 王缨宁闻言,低头不语。 “夫人……”她身边的那嬷嬷倒是有几分不忍。 “既然母亲无碍,我便放心了。”王缨宁扯了扯嘴角,她还妄想什么,前世里自己在满家遭那样的罪,母亲难道真的全然不知?却从未见她派人上门问上一句话。 她说的对,她们母女缘分本来就浅。 “母亲可是有姐妹?”王缨宁走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开口问道。 面的她没头没尾的询问,王夫人愣了一下,倒是她身边的嬷嬷开口道: “夫人娘家确是有一位庶出的妹妹,不过自打变故老太爷老夫人他们去了之后,夫人便于几位兄弟姐妹失了联系……只听闻那位嫁了一家施姓的人家。” 嬷嬷问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王缨宁摇摇头,道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随即决然的快步出了王夫人的院子,王姻咬了咬牙,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 “长姐别多想,大夫人她的性子是冷淡了些,可她也曾多次向我打听你的事。前几日你入了官籍,我能瞧出大夫人是真的高兴。” 王姻和王仪是妾室所生,她没有唤王夫人为母亲,而是尊称一声大夫人。 实则整个王家,所有的小姐少爷,都不敢妄称她为母亲。 “她向你打听我的事?”王缨宁似笑非笑回头问道。 王姻赶紧点点头。 王缨宁闻言冷笑三声。 果然,她知道自己的事,前世里那些事也都知道吧。 不管怎么说颂儿都是她的外孙,她那时为何也见死不救…… 罢了,前世种种,归根结底都怪自己愚蠢,她何必要寄希望与旁人。 即使这个人是她的母亲。 如此说来,她在这世上真正的亲人也只有祖父祖母与两个妹妹罢了。 看着王缨宁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嬷嬷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大门重新关上。 回去见王夫人又笔直而淡漠的跪坐在了菩萨像面前,手中良久不动的佛珠却说明她其实并不如表面上这般的淡定。 “夫人,你这又是何苦。”老嬷嬷叹了口气,拿起长嘴油壶来给那些个长明灯里添了添油。 “这才不到一年,大小姐人整个瘦了一大圈。以往过来的时候虽然也不爱笑,可脸上总归有几分少女的稚气,如今瞧着竟有些暮气沉沉的。”老嬷嬷絮絮叨叨着。 “想来是在那满家过得不如意,大小姐她哪能不苦啊,家里有个父亲不曾真正关心过她,您又这般的冷淡,也不怪她不与您亲近,出门一年了,连三日回门都不曾,这才头一次来看您。” 王夫人面色不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对于缨娘来说,王家她指望不上。我对她狠心,让她彻底寒了心,这娘家才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王夫人缓缓开了口,语气也没了与王缨宁说话那般的冷硬严肃,而是深深的担忧和无奈。 这一世,她女儿的人生该是另一番风景才对。 也不枉她舍了这一生的繁华和热闹。 不过她的这些担忧和无奈,王缨宁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罢了。 且说王缨宁从她母亲的院子出来,又去了三姨娘的院子里头坐了坐。 三姨娘是王仪的生身姨娘,身子不好,人也柔柔弱弱的,之所以还能在这王家留的一息尚存,全赖着她是王源远方表妹的身份。 新姨娘对她也不好太过苛责。 她素来对王夫人与王缨宁敬重有加,这次王缨宁来看她,她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还行了大礼。 王缨宁瞧她的神色,似乎是有话要说。 果然,她寻了个由头,将王仪支了出去。 “姨娘,有话尽管开口。”王缨宁担忧的看着她,她的脸色枯败,瞧着像是快要不好了。 三姨娘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王缨宁瞥见那帕子上是沾了血的。 “大小姐,你是个好人。夫人也是……”虽然王夫人为人冷淡,也不喜别人打扰,但是对于她们几个妾室,从来没有苛待过。 当然,平日里都很少相见。 她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主母,像王缨宁的母亲这般。 不禁对几个妾室视为无物,就连对老爷都是不假辞色,仿佛对任何俗事也提不起兴趣。 她唯一见过她脸上有点神色的一次,还是王缨宁将将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王夫人一脸的泪痕,口中喃喃自语说些这一世,那一世的话…… 她不敢近前,所以也听不太清楚。 不过也就那一次,之后,王夫人还是那个不理俗事的淡漠之人,连女儿送去建康城,都没有任何舍不得的神情。 “姨娘,姨娘?”王缨宁见她不知想什么出了神,不由得开口唤她。 三姨娘这才反应过来,这几日她的精神愈发的不好,老想起久远的往事,这不又失了神。 “让大小姐见笑了,”三姨娘赧然一笑: “老是稀里糊涂的,活着就是给人添烦恼。” “三姨娘千万别这样说,有自己的亲娘在身边,是仪儿的福气。况且姨娘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王缨宁劝道。 三姨娘想起王仪来,面上露出柔和不舍的神情来。 “大小姐不用安慰妾身了,我这身子自己心里清楚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仪儿她……她还小,这么小的孩子,我想想就不忍心啊。” 三姨娘又挣扎的起身,突然跪到了王缨宁的腿前。 “大小姐,妾身知道仪儿她素来最亲近与你,也算是在您身后跟着长大的,日后若是……我有那么一日,还请大小姐带她离开吧。她这孩子瞧着聪明,其实最沉不住气,不比姻娘那孩子做事周全,她在这王家,我怕,我怕……” 说起来王姻王仪都是可怜的孩子,一个早早的没了生身姨娘,一个的姨娘常年体弱多病。两位在王家也算是夹缝里生存,不容易。 可饶是如此,王缨宁她如今也不是王家人了,嫁做人妇,哪里还有照管娘家人的道理。即便她想,这三姨娘所求的,她带王仪离开王家,这也是师出无名,不可能实现的。 “大小姐,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了,可这个家它待不得啊。老爷他不拿闺女当人看,当初就连大小姐他都能卖,如今又要将姻娘她送去兖城,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的仪儿了。” 三姨娘一想到这个,就浑身打哆嗦。 王缨宁看着她担忧的神色,那是一种母亲才有的对儿女的深切的担忧,心里五味杂陈,她竟有那么一刹那是羡慕王仪的。 “姨娘放心吧,仪儿我不会不管,姻儿也不会去兖城。”王缨宁声音淡淡的,所说的却是一个承诺。 三姨娘眼含泪花,又要起身磕头,被王缨宁拦下。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交易 王家摆了宴。 王缨宁出来再见到王源的时候,她这位父亲就跟变了个人一般,满面和蔼,仿佛一个慈父。王缨宁也没了晌午来时的剑拔弩张,说说笑笑,俨然一副父慈女孝的场景。 两个庶出的弟弟也围绕在侧,十分的温顺懂事。那位恃宠而骄的姨娘没再露面。 王缨宁也没有就他撒谎说王夫人有病的事再开口质问,只细心的给两位妹妹夹菜。 “宁儿,你这次回来,为父特意让厨房做了一桌子菜,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不过这条鱼是你两个弟弟亲自挑选的,又肥又嫩,尝尝看,尝尝看。”王老爷笑道。 “两位弟弟有心了,多谢父亲。”王缨宁看了看父亲特意提到的两个庶出的弟弟,心里头也有了计较。 “女儿不忌口,不过这鱼确实鲜嫩,我记得咱们家姻儿最喜吃鱼,姻儿好吃吗?”王缨宁含笑看向王姻。 王姻笑的开心,抬头道: “真好吃,姻儿谢过爹爹和两位兄长,还是爹爹对姻儿好。” “好好,姻儿平时就最乖巧,是最让爹爹省心的。”王老爷笑道。 “二姐爱吃鱼,仪儿爱吃肉丸子,爹爹也让厨房做了肉丸子。”年纪更小一些的王仪似是不服气,赶紧说道。 这两个妮子惯会夹着尾巴做人,平时在家里走路都怕出声,今儿怎么突然这般的做作起来。 王家兄弟对视了一眼,皆是不屑。正要出口讽刺几句,却见王缨宁满脸宠溺的笑各自给她俩夹了鱼和肉丸子。 王老爷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这般淘气,也不怕你长姐和姐夫笑话。 王缨宁微微抿唇,满璋之赶紧摆手道两个小姨活泼聪明,缨娘她最是喜欢,怎会笑话,不会不会。 满璋之与王老爷推杯换盏之间,看着王缨宁嘴角噙着那朵微笑看的有些沉醉。 “我也想吃菜。”满璋之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 他没说想吃什么菜,当然也没有抱希望她能为他夹。 王缨宁但笑不语,将碟儿里的鱼骨挑好了,放到王姻的碗中。 满璋之有些讪讪然,王老爷将这一切看到了眼里,一脸的高深莫测,道贤婿吃酒吃酒。 王缨宁与夫家不合,便只能依仗娘家,若是以往,王老爷会避之不及,如今却是不同了。他与满璋之关系越差,反而更有可能襄助娘家。 却见王缨宁拿起了公筷,夹了一只黄芽韭猪肉角儿,放到了满璋之的碗中。 满璋之有些不可置信,激动的手里盏中的酒差点撒了出来。 其实但凡她给他夹一颗青豆芽,他就会欣喜若狂。 但是她夹得却是他,最喜欢吃的一种菜! 黄牙韭猪肉角儿,是大荤之物,不管是黄芽韭菜还是按肥瘦相间的猪肉,原本都是那些下人们最好食用解馋的。 而他作为一个富家的公子少爷,爱吃,但是为了面子从来都是克制,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喜好。 就连姚姨娘都是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最爱的是那般食精脍细,哪里懂他这般“粗陋”的嗜好。 满璋之看着碗中的黄牙韭猪肉角儿,迟迟不肯下筷,感动之余,他不禁又疑惑,难道王缨宁是拿这等粗陋的食物才讽刺他的出身? “我曾见你在老夫人那里吃过几次,若是不爱吃,可换别的。”王缨宁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竟开口解释。 “爱吃,爱吃,爱吃。”满璋之迭声说道,他此时心中只觉的有一股滚烫的激流在横冲乱撞,直要将他撞的昏了头去。 王缨宁莞尔一笑。 这倒不像是关系不好的样子,王老爷眼睛眯了眯。 看来是他判断有误。 听闻满家一门财富万贯,可人人自私势力,对人罕有真情实意。 这个满璋之他初时也与他打过交道,一脸的商户嘴脸,那时候他出嫡女,他出万两黄金。 是交换,是交易。 这怎么还交易出真情来了。 “缨宁你身上的伤未好,不好吃发物,多喝些红枣莲子羹。”满璋之满眼的怜惜。 王缨宁笑眼眯起,从善如流道声好。 满璋之差点又被这笑给惊的撒了杯中的酒。 他发现,兹要是王缨宁愿意,她要对哪人好,那人恐怕是赴汤蹈火都愿意为她去。 一顿饭算是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王老爷单独留了王缨宁到书房,说有话相商。 王姻攥紧了长姐的手,今儿父亲先是纵容那小妾对长姐出言不逊,在饭桌上神情又闪烁不定,定然是有所图。 王缨宁却不怕他有什么图谋,他有想要的,王缨宁看了看两个妹妹,巧了,她正好也有。 “听了那些传言,为父还道你与满家人不合。”王老爷淡声道。 “父亲不必担心,传言终究是不可信。”王缨宁打量着这件书房。 这里,以往,王源从来不让她们姐妹几个来。 能来这里看书的,只有她的两个庶弟。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坐在这件书房里与这位从来瞧不上自己的父亲面对面的谈话。 “我不管你与夫家的感情如何,娘家终归是你的根。” 王老爷也不卖关子,直接提要求。 “如今你两个弟弟也大了,总不能老在家中无所事事。以往我做郡守丞的时候,倒也不需要你,如今树倒猕猴散,官场上的那些个人见风使舵的,没一个肯相帮的。” “父亲素来最敬那些隐游之士,说官场污糟,不利养心,怎么又想让两位弟弟涉足吏事了?”王缨宁不解问道。 这世间像她父亲这样的士族,大多高标放达,以躬亲吏事为耻,又不愿意讲究治国经世之道,更不屑于统兵打仗。 他们愿意做的,无法是高谈阔论,谈些玄之又玄的经,靠着祖祖辈辈留下的一点子隐蔽,过着醉生梦死的所谓雅士生活。 “你懂什么,做官有做官的好处,隐士自有隐士的疾苦。” 他被罢官的这一年来,虽说手中银子不少,可再也没有旁人在背后巴结讨好了,办点子小事还得去求以前那些故旧同僚。 他也是悔不当初啊。 “当初要为了不是你,为父也不至于丢官!”王老爷哼声道,他这样说是抱怨,也是想让王缨宁心里有些愧疚。 “父亲怕是忘了,当初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银子,丢的官。”王缨宁从容不迫,像是说的旁人的事。 “你!”王老爷指着王缨宁你你你了半天,终于还是沉下了气来: “罢了,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这次我要你好好为你两个弟弟筹谋,谋的一两个清省的差事,也算我没白生你一场。” 他又道:“你那媒氏就算了,听闻这个衙门的官务繁重,又是个清水衙门,男的女的在一处,总归不是什么好衙门。你还是想办法在正经衙门里头为他们寻差事。” 要做官,还要做的清闲又省心,王缨宁心道他可算会两个庶子着想。 “父亲太高看女儿了,我这才进入媒氏没几日,几个同僚还没认全呢,郡府衙门里头就更不用提了,又如何为两位弟弟筹谋?”王缨宁做为难的神情。 “哎,这你不用顾虑。”王老爷摆了摆手,看来是早有想法: “官场上的那些事,为父比你懂的多,只要你在那媒氏一日。就不怕没有机会,再说你与那吕家关系匪浅,我也略有耳闻。” 王老爷抬眼看向王缨宁,不得不感叹一声: “你自幼在你祖父母身边长大,受他们二老的教养,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大着呢。只要你心里惦记着此事,为父相信你定然能做到。”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交易(二) 王缨宁挑了挑眉,不拿乔也不过谦,道: “说起来,他们两个是我的弟弟,为他二人的将来筹谋,也是我这个姐姐该当的。不过……” “不过什么?” 王源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素来有主意,也不是那种他说什么她就能乖乖照做的温顺之人,不过只要她应下这件事,他倒不计较她别的什么小心思。 “父亲,我除了有两个见了面连声嫡姐都懒得唤的弟弟,还要两个贴心的妹妹。” “你弟弟他们……平日里是娇惯了些……” 她如今是官身了,说话直一些却也有直一些的底气,王老爷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好在王缨宁抿了抿唇,并不深究。 “你与姻儿仪儿素来要好……姻儿她,可是与你说了什么?”王老爷试探的问道。 “近来女儿忙着媒氏的事,未来得及与姻儿相见。”王缨宁佯装不知。 王老爷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你两个妹妹好着呢,前几日为父专门寻了个颇有名望的琴师,教她们两个弹琴,她们也用功,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父亲对我们姐妹从来宽容,”王缨宁叹了口气道: “不过女儿如今初入媒氏,难免有人眼红,暗下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招数,让女儿陷于繁重的公务之中不得空闲为两个弟弟的事谋划啊。” 王缨宁低声将满家姚姨娘与官媒衙门里头的官员有勾结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果然时时处处有小人!”王老爷气愤不已。 他们这样捣乱,让王缨宁分身乏术,哪里还有机会结识郡府衙门里头的权贵,为她两个弟弟谋划! “父亲息怒,这事也不是完全不好,他们处处使绊子交由我最繁重的公务来难为我,若是我都能一一化解,做的有模有样,那掌薄大人岂不是更加另眼相看。” 王缨宁压低了声音,似乎有胸有成竹。 “此言差矣,你别以为吏事简单容易,其中的门道多了,为父就是不善长才……咳咳,再说你又受了伤,如今还在将养呢,精力难免不济……” “多谢父亲挂碍,如今女儿自己单打独斗确是会有些力不从心,但若是有人相帮,那境况就大有不同了。” 王缨宁笑道:“姻儿仪儿倒是合适,她俩都能识文断字,仪儿聪慧,姻儿说话行事又有分寸,我将她们放到身边,自然事半功倍。” 她说完了,王老爷陷入了沉默。 王缨宁也不催促,只是含笑喝茶。 良久,王老爷沉声道: “姻儿可以去帮你,但为父要你在一年之内为你两个弟弟谋得出路,至于仪儿,她年纪还太小,孩子脾性又大,不宜带出去。” 他这是为了两个儿子,不得不暂时放弃王姻与兖城那个大户的亲事,他又提出以一年为期,自然是盘算着,只要两个儿子谋的一官半职,到时候再重提王姻与兖城大户的亲事不迟。 “那就按父亲说的做。” 王缨宁本来就没有想能一下将两个妹妹都捞上来,当务之急自然是先保下姻儿。 至于王源所说的半年之期,王缨宁心里根本就没有底,走一步看一步,先稳住他再说。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面上却是达成共识一般的皆大欢喜。 “大姐姐”王缨宁一出来,早早等候在外面的王姻就迎了上来,小声道如何了? “你回去收拾一番,明日我让红药来接你。”王缨宁轻声道。 “真的吗!姻儿要去哪里?”王姻有些惊喜,有些不可置信,声音尤其的大。 王缨宁微笑颔首:“以后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 “姻妹妹,满家也是你姐姐家,随时欢迎你来。”满璋之从一旁笑着说道。 王姻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他,躬身行了个礼,以示感谢。 “二姐姐,我陪你去收拾衣物。”王仪面上掩不住的羡慕,又有一点小失落。 二姐姐要离开王家跟随大姐姐做事了,她心里是由衷的为二姐姐高兴,可二姐姐走了,这家里也就再没有旁人与她好了。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王姻哪里会不知道,路上小声安慰她: “你先陪着你姨娘,往后的事再说,长姐她最喜欢你,不会不管你。” “大姐姐真的最喜欢我吗?”王仪眼睛一亮,看着王姻问道。 王姻忍笑道:“是啊,这还有假,不信回去问你姨娘去。” 这次回娘家,王家也算给足了王缨宁的面子,备了整整两马车的回礼给王缨宁带回婆家。 两个庶出的弟弟同出自一个姨娘,此姨娘微胖的圆面上洋溢着亲切喜庆的笑容,一直拉着王缨宁的手,直到她上了马车,还有些恋恋不舍。 “那位姨娘,倒是眼生。”在马车上,满璋之道。 “以往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出院,如今家里是她主事,露面的时候自然就多了。”王缨宁没有给他冷脸,淡然答道。 她父亲与财色享受上,不同于祖父的淡然,他的妾室不少,有的连她都叫不上名来。 “原来如此。”满璋之笑盈盈道。 他坐在王缨宁的对面,眼中带笑的注视着她。 心中十分的愉悦,眼中亦像是有光。 他原想过去牵住她的手,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伸出那只手来。 那日他稍有亲近,王缨宁决绝的姿态,告诉自己,她如今并不喜自己太过亲近。 她心中对自己还存着芥蒂。 既然不喜,他便不碰,也尽量少去她的院子惹得她紧张警惕,他有的是时间。 不过今日她为他夹得那筷子菜,令他欣喜若狂。虽然他心里清楚,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时做给王老爷看,但她确是当真知道自己喜欢吃的菜的。 这样的认知,甚至比起姚姨娘的红袖添香,邓姨娘的解语懂事,还要叫他心思摇曳。 被他这样炽热的盯着看,王缨宁微微垂了眼皮,将眸中那一丝讽刺和不屑掩盖了起来。 回到满家,谢氏与高氏亲自出门迎接,顺便将王家的回礼带回了公中清点。 王缨宁没有任何不快,她去的时候所带的礼是谢氏她们准备的,带回来的又是王家的。 任何一件儿,都与她无关。 不管谢氏与高氏见她如此的大方不计较,也都松了口气。 满璋之将她送到院门口,道声我便不进去了,回头让管家送些新的被褥衣物来。 他这是以退为进,果然王缨宁听他不进去原本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下来,浅浅的颔首目光似有感激之意。 满璋之心中高兴,直到在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姚姨娘。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闭门思过养胎吗?”满璋之警惕的看着她: “你莫不是又要动什么歪脑筋,想要害缨娘吧!” 姚姨娘愣怔的看了他足有半刻钟,而后惨然道: “相公说笑了,如今以她的身份,妾身的能耐,如何能害的了她。” “如此甚好,缨娘她喜静,不愿旁人叨扰,即便是我也……”满璋之叹了口声道: “总之,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在她面前出现,平白惹了她不开心。” 他的表情,以及他的话语,太过直白,这种直白是对姚姨娘的极度冷漠。 饶是姚姨娘早有心里准备,一下子还是受不了。 “相公,你如何能对我如此的狠心!你忘了当初我也是你的妻,是你们满家对不住我……” 姚姨娘悲愤欲绝。 可惜她这样话已经在满璋之耳边明里暗里说过多少次了,满璋之心中的那点子愧疚早就消失殆尽。 “你不该放蛇。”满璋之冷声道: “你打死小丫鬟,私藏五石散,纵容霏儿她用五石散害人,这些都无妨,可你不该放蛇害缨娘!” 口口声声还是缨娘,如今他眼里都是那王缨宁。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镜中花水中月 “都是妾身被猪油蒙了心,不该起了那样的歹意。” 姚姨娘语气哀怨,可眼中却闪烁着嘲讽的光,说出来的话,也是字字诛心。 “可当初少夫人她被蛇咬的时候,也未见相公出面,就连老夫人都未曾在佛堂派人看守。妾身愚钝,还以为是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呢。” 她如今的日子不好过,想要在满璋之面前装装可怜,博得几分同情,可谁知满璋之如今这般的无情。 “你……你少在此胡言乱语!”满璋之极力掩饰心虚,甚至不惜出手,“啪”的一声给了姚姨娘一巴掌。 在官媒衙门来人之前,对于老夫人对王缨宁的惩罚,他虽然是有些不忍心,但终归是没有开口阻止。 至于为何明知姚姨娘会从中作祟,做些伤害王缨宁的事,他自然也料到了。 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媒氏衙门很可能选定的是姚姨娘,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出出气,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至于王缨宁,满璋之心里觉着,只要日后自己好生安慰,多顾念一下她,让她知道这天底下唯有他满璋之才是她的倚靠…… 可谁知,最后官袍加身的不是她姚姨娘,而是王缨宁。 他心里的那点子小九九,也就白打了。 姚姨娘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落地的那一瞬间,紧紧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甚至不惜一前额着地,被尖利的小石子划破了肌肤。 满璋之看她这般护着肚子,目光微微波动,甩了甩袖子道你回去吧,日后不要再靠近缨娘了。 “缨娘缨娘……”姚姨娘惨声笑道: “你唤她缨娘,她可曾有一次唤过你一声相公。到头来,在她心里从未觉得自己是你满家的人,她这颗铁石一般的心啊,永远都捂不热。” 姚姨娘起身,甩了甩半旧的宽袖子,望着满璋之脚步沉沉有些仓皇狼狈的背影,喃喃道: “这人呐只把眼前的绿柳花红当盛景,却不知到头来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空。” 一年的时间,说过也过的很快。 萧俭终究是没能救下陈老将军的姓名,暗中带了他的骸骨,回到他的家乡彭城下葬。 他自己的音讯全无。 至于去彭城的满若霏更是没有再回满家,有人说她们一路上太过招摇,遇上了流民,她遭人凌辱,人财两空,也有人说她命丧江中,有去无回…… 满家这一年的变故也不小。 除了有关满若霏的传言,满家二房在外头行商的二老爷与他们唯一的儿子满慎之,也死于匪患。 这些听到了满家老夫人的耳中,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的她,病了两场,再醒来这精神也颓败了。 她们这些妇人,常年深处内宅,家里的大老爷也只知享乐不问世事,哪里知道外头的天下早就糟乱成粥,到处是危险。 倒是满璋之更加日日流连于潇相书馆,外头越乱潇相书馆里的人越激放旷自达,学生们聚在一处日日宴饮,只谈诗文与风月,不谈那糟心的国事。 宛若一座巨大的充满了梦幻与自由的独立国度,有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不管是空有报国之心而苦无报国之路的,还是就空想玩乐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都汇聚于此。 “缨娘,缨娘,你可知道今日谁去我们书馆了……是韦大人,韦大人今日亲临,与我等开怀畅饮,我还与韦大人建议在后湖开山挖渠,用作来年春日春游做流水曲觞之用。” 满璋之兴高采烈的说道。 王缨宁听他所言,却没有他这般的兴高采烈。韦睿韦大人断然不是那般醉生梦死的人,他有大抱负,未来也不紧止步于一个府君如此。 他这般,恐怕是故意做此等举动,好让朝廷放松警惕。 毕竟陈老将军起事之后,朝廷对于地方城郡的防备和猜疑也愈发的明显了。 “韦大人素来看中有才能之士,与他面前多表现博得他的青眼,也有好处。”王缨宁道。 “是是,缨娘说的对。”自打王缨宁为他筹谋了潇相书馆副馆长之后,他对王缨宁更增添了一种微妙的依赖性。 凡事都要来与她商议一二,虽然大多数时候王缨宁都是保持淡漠,但他总觉得事情与她说了,就会更加稳妥些。 “对了,还有件事儿。”满璋之又道: “缨娘可还记得大约两年前,明珍大婚的时候,见到的那位书馆的副馆长,他仗着年纪大处处压我一头,可如今,他死了。” 那人,王缨宁是有印象的,当时满璋之差点将萧俭给暴露到他面前,而世人大概都不知道那人其实是朝廷的一条鹰犬。 他死了,也许与韦大人有关,王缨宁心思一动,韦大人定然是知道了那人的底细。 “这样倚老卖老仗势欺人之人,死了便死了罢。”王缨宁淡声道。 满璋之眉开眼笑,轻声道缨娘深得我心,这老东西死的好! “姐姐,花笺好了,可是要动笔?任大人那边还等着呢。”王姻笑着捧了一叠精致秀气的花笺过来,看到满璋之乖顺的行了个礼。 “姻儿来了。”满璋之笑着说道,连忙起身来,他这个小姨子是个温温柔柔说话做事不慌不忙的,让人心生亲切。 况且没人不知道她是王缨宁的心头肉,纵使她性子好,这满府里头一个敢怠慢她的都没有,讨好巴结还来不及呢。 她又不跟她姐姐那样,脸色淡漠起来,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她笑盈盈的,好说话心思也善良。 “听吕家的乔姐姐说,府君大人想要将后湖开渠之事交由大少爷来做,真是恭喜了。”王姻道贺道。 满璋之笑着摆了摆手:“此事府君大人还未正式开口呢,还不急道贺,不急。” “姻儿以后不必这样客气,叫什么大少爷这样生疏,唤声姐夫即可,都是一家人。” “是,姻儿记得了。”王姻笑道。 王姻收脚勤励的摊开了笔墨,又唤了红药进来收拾桌案,备好清茶,染上了静神的香。 满璋之见此,也识趣的笑盈盈走人了。 这一年来,他虽然常来,倒是从来不多待。 王缨宁对他的态度也逐渐的温和,有时候还会请几杯茶来喝。 他心里其实也焦急,尤其是见到王缨宁逐渐张开的娇美容颜,宽衣大袖掩盖不住的玲珑身段,他都是心里痒痒的,但是现如今,他也只能先做到面上不动声色。 满璋之一走,王姻面上的假笑瞬间而收。 接过红药手中的墨,细细的研磨,一边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写鸾凤谱的姐姐小声说道: “事到如今,长姐为何还不与这人和离。凭着长姐的人才相貌,难道要在这满家蹉跎一辈子……” 王缨宁搁下笔来,托着下巴,看向外头那一树火红的石榴花。 良久,喃喃道:“我再等一个人,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快来了。” 等一个人,王姻有些不解,看向红药,红药心里咯噔一声。 主子说要等一人,还有那石榴花。 莫非…… “红药,是谁?”王姻眼睛睁大,赶紧追问。 “就……大概是那个人……”红药胡乱的指了指隔壁。 萧俭萧公子已经一年没有音讯了,主子当时还高兴的与自己说他与满若霏的婚约作废了。 那般开心的模样,虽然时隔一年了,她是记得很清楚的。 王缨宁转头看向红药,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别瞎想,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说完了,摆摆手,不再多话。 这个人,很重要,前世里她没能见到,而是让姚姨娘做了好人,这辈子她不能再错过机会。 王姻与红药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她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到大的习惯性说一不二,她要不想说的事儿,谁也甭想问出来。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松儿 “少夫人,邓姨娘求见。”外头守门的婆子进来通传。 别看这两个婆子,平日里抱着膀子,无所事事的就拿着小杌子坐在小院儿的门口,嗑瓜子闲聊瞎打听。 可除了满璋之她们拦不住,旁人就算是个苍蝇,谁要进到院子里搅了王缨宁的清静,恐怕都相当的困难。 这次是邓娥左哀又求的,就差跪地了,婆子才肯通传。 “姐姐不喜见外人,嬷嬷莫不是忘了。”王姻笑道。 她虽然笑着,嬷嬷不免也讪讪然,连道错了,就要出去打发了邓姨娘。 “让她进屋来吧。”王缨宁突然道。 算起来,自打邓姨娘生下了儿子,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当初在马棚,她出手相助了自己一次,换取了自己保她将孩子顺利生下。 孩子顺利生下了,她们两个的交易便也完成了。 本没有理由见她的,但今日王缨宁也算一时兴起,心道见见就见见吧。 不过见了面,倒叫王缨宁吃了一惊。 邓娥的面色极差,消瘦的厉害,不仅是消瘦,还有种枯败之感。邓姨娘也不会花信的年纪,这种枯朽败落的形容,使得王缨宁心里咯噔一声。 就跟前世她将将生下颂儿,自己的模样一模一样。 “邓姨娘快请坐。”红药见了她这样子,也吓了一跳。 “多谢红药姑娘了。”邓娥面上早就没了以往做大丫鬟时候的风发之色,反而对着红药都有些诚惶诚恐。 不过几个月的工夫没见,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缨宁叹了口气:“你这脸色差的很,该寻个郎中瞧瞧才是。” 邓姨娘轻轻一笑,并未就她的话接下去,而是将丫鬟怀里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来见见的你的母亲。” 王缨宁看到递到了自己跟前的小小的娃娃,怔了半晌,方才轻轻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抱了过来。 这个孩子算来是刚出了满月,很小很瘦弱,就像他的姨娘。显然是哭过了睡着的,王缨宁抬手擦去他小小面颊上的眼泪。 “少夫人,还请给松儿他起个名字吧。”邓娥轻声道。 “松儿!”王缨宁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道: “松儿这名字就挺好啊。” “是妾随口起的,那日瞧见院子里头的一棵小松树,甚是喜人,就取了松儿的乳名,妾不通诗文,大名想着还是让少夫人给取。”邓娥笑道。 王缨宁深深的看了一眼手上的小娃儿,他叫松儿,她差点就听成了颂儿。 这孩子,他与颂儿一样的瘦弱,一样的可怜。 “那就叫满松吧,希望他能如高山丛林之中的松树一般高大挺拔,坚韧不凡。”王缨宁道。 “满松,满松……”邓娥口中喃喃念道,站了起来,对着王缨宁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王缨宁惊道,红药赶紧去扶。 她却不肯起身。 看来是有所求了。 王缨宁淡声道:“你有什么说的,起来说吧。” 邓娥红了脸,缓缓起身,呐呐道: “是妾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大少爷他要将松儿送去姚氏的院子,与她的儿子一起教养。可舍不得我的孩子啊,若真要送走,也绝不能送去姚氏的院子里!” 邓娥提起姚姨娘来,眼中掩饰不住的仇恨。 姚姨娘比她晚一个月诞下一个儿子,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原本丧气事连连的满家总算有了一丝喜气,满璋之瞧着两个儿子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可谁料邓娥自打生了孩子之后,这身子一直不好,有好几次还吐了血。以往给满家人看病的几位郎中都瞧不出毛病来。 满璋之只当是她生个孩子伤了元气,补品送了一阵,始终不起作用。 对她满院子的药味儿,以及她病中没有好颜色好神情,满璋之很快没了耐心,便不再去她的院子。 越是如此,她心中越苦,病越重,眼睁睁的任由自己的身子便一日接着一日的枯败下去。 “要把松儿送去姚氏院子里养着?”王缨宁打断她的思绪,开口问道。 邓娥抹了把眼泪,恨道:“她姚玉洁有自己的儿子,为何还要来抢我的儿子。她怎么这么狠心!” 王缨宁转头看向红药,她已经很久没有姚姨娘那边的音讯了。 自打那次她从乱葬岗回来,便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没敢出现在自己的跟前触了她的眉头。 而她之所以还留她一条命,不过是因为她要等的那个人,跟姚姨娘还有些关系。 “主子,姚姨娘这一年多来还算老实,唯一的动静就是前些时候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放在院子里,这事儿奴婢先前与您说过。”红药提醒道。 “红药姑娘说的对,这几个小蹄子,如今已经爬上了大少爷的床,有时候就在她姚氏的院子里饮酒作乐。简直是不要脸!”邓娥恨声道。 王缨宁挑了挑眉,这些她倒是没有听说过。 红药也哑然,这一年来他满璋之在主子面前展尽了深情,没想到背后里却做出这种恶心人的事来。 “那你想如何?”王缨宁不置可否,也没有任何邓娥想看到的激愤情绪。 邓娥端详着王缨宁,她也很羡慕王缨宁这般心平气和的气度,但她终归不是王缨宁,她心里是对满璋之存了儿女情谊的。 “如今我这身子病的厉害,恐怕确实无力留松儿在身边了。但是要让我的松儿去姚氏的身边,我就算死也不会答应。” 邓娥又起身,跪了下来。 “少夫人您是松儿的母亲,他的名字也是您取得,求您将他养在身边吧。这孩子他长大了竟然也会孝顺于您,妾身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邓娥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红药拦都没拦住。 她这般倒是像知道自己快不好了,托孤来了。 一直在一旁低头看书的王姻,此时抬起了头来,皱着眉头看着姐姐的背影暗暗着急。 她姐姐今年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大好的日子还没开始过呢,自己都还没有孩子,哪里能先养别人家的孩子。 说句不好听的,她邓娥要是真的病死了倒也还好,若是日后病好了,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在别人膝下欢笑喊娘亲,她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王姻想要拼命向王缨宁示意,她的姐姐虽然行事有些强硬,但是为人有种侠者的义气,很可能她瞧着邓姨娘可怜,孩子更可怜,就答应下来了。 “我将孩子交托与我,为什么?” “少夫人,你是个好人,又有能耐,在满家,能帮妾的就只有你了。” 王缨宁有些不解,她对满家的人的事,若不是出于一定的目的,一向是疏离相待的。何以给邓娥的印象是个好人,王缨宁半晌无语。 “这孩子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不过我不能答应你。”王缨宁淡声道。 若是寻常人家的主母,将庶子养在膝下,甚至养到自己名下,都很正常。 可她终究不同。 邓娥当然不明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若死灰一般愣到了原处。 “你说你病了,我看未必,”王缨宁突然开口: “惯常给家里人瞧病的那些郎中,也许不可信。” 她言尽于此,已是发了多余的慈悲。 这点子慈悲软心肠,也是因为这孩子的名字。 否则,满家之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不是病,不是病……难道!” 邓娥失神的喃喃自语,她为何没想到。 她原本是做丫鬟的,身子怎么可能这么差,生松儿的时候也算顺利,为何在坐月子的时候,突然开始咳血…… 邓娥眼睛睁大,对着王缨宁恭恭敬敬的磕了头,抱起孩子匆匆的走了。 “长姐可看出什么来了?”王姻从王缨宁的话里,也发现了端倪。 “该是中毒了。”王缨宁小声道。 “中毒了?”王姻有些不可置信,长姐也懂医? 王缨宁当然不懂医术,但邓娥的样子与前世的自己何其的相似。 估计又是姚姨娘动的手脚,只不过前世她给自己下的剂量少,自己中毒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这会瞧着邓姨娘的模样,想来姚玉洁是下了几次狠手了。 说来,也是邓娥命不该绝,在这时候厚着脸皮来求见王缨宁,经过她的点拨,回去便悄悄的寻了个郎中看了。 果然,是中了毒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男风 邓姨娘决定细查,倒也给她隐约查出了她的毒确实是在她将将生下孩子正虚弱无防备的时候,被下到补药里的。 可姚姨娘不是省油的灯,既做了这些,那些个人证物证的早就清理干净了。 但邓姨娘原本做大丫鬟的,手上有几分本事,也有些人脉。白白挨了这一下子,她怎会善罢甘休。 几日之后,她身边的小丫鬟拉着正要出门办差事的红药说话儿。 “姨娘发现了姚氏与她那姓闫的表哥,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红药一怔,缓缓道: “这种事儿空说无凭,况且你光与我说,也没用啊。” 小丫鬟回头转告邓娥。 邓娥阴沉一笑,凑近小丫鬟的耳边低语两声。 第二日,整个满家宅子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在窃窃私语传论一件事儿。 姚姨娘与那小白脸闫治,有一腿。 姚姨娘自觉与闫治的事,是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可如今这风声传的紧,不多时老夫人与谢氏高氏都有了耳闻。 满璋之傍晚的时候接着在官媒衙门里当值的王缨宁,一起回满家,一进门就被老夫人叫了去。 “告诉祖母,且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满璋之纳罕道,这一年来祖母她精神一直不好,平日里也不爱让人去打扰。 “大少爷,您还是快些去吧。”来传话的小厮哭丧着脸道。 “这样急,发生了何事?”满璋之问道。 小厮迅速的看了看满璋之的头顶,欲言又止,又看了看王缨宁,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您去了就知道了。” 待他们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院门口挤满了探头探脑的下人,就连前院里头那些浆洗的、喂马的、倒夜香的……粗使下人都跑来了。 “发生了何事,好生热闹。”王缨宁身边的王姻小声道。 瞧这样子,众人的面色,倒也不像是老太太升天了这样的大悲之事。 “璋儿你回来了。”谢氏迎了上来,恨恨道: “快快进去打死那一对苟男女,莫要再叫他们污了咱们满家的门庭。” 这会子王缨宁才看清楚。 院子里头跪着两个人。 男的一身的白衣,上头有赫然是几个脏脚印子,此时他面如土灰,俊美的脸上添了一丝怯意,眼神乱窜,想来是正在想托辞。 女的,正是姚姨娘,她倒是坦然了很多,面色铁青,浑然有种被冤枉之后的愤恨。一双杏眼含泪,瞪着满璋之,紧咬了的嘴唇,视死如归。 “这是怎么回事?”满璋之指着他俩问道。 老夫人原本真歇息着,被两个儿媳妇硬拽了起来,此时听到满璋之的话,叹了口气,指了指谢氏高氏,示意她们说。 谢氏到了关键的时候,只会一口一个苟男女,苟男女的重复骂着。 倒是高氏开了口,自打她的丈夫和儿子惨死在外头之后,她便也没了往日的神采,为了活命,也只得依附与大房。 “璋儿,你还不知,这二人背着你,恐怕是做了一些有辱门风的事。”高氏道。 满璋之一听,脸色立即绿了。 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伸出指头对着姚姨娘,指了半天,猛地上前,一脚踹到了闫治那张比女人还要白嫩的脸上。 “哎呦!”闫治吃痛,捂住了头脸,哭泣了起来。 姚姨娘看他这样,心中竟然一疼,但又不敢上前安慰。 这突如其来的传言,让她有些发蒙。她正琢磨着传言的人究竟得了几分真的证据说她与闫治有私情,也好开口辩解。 “说他二人有私情,可是有人当场瞧见了?”竟然是王缨宁先开了口。 她这话一出,问的是有没有人真的瞧见这二人有私情,众人面面相觑。 “倒是没有真的瞧见……”高氏仔细想了想,并没有人将他俩捉奸在床,不过…… “这闫治可是个外男,在内宅里头,进进出出的,要说他与姚姨娘没有首尾,谁信呐。”谢氏也反应了过来,快言快语说道。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这传言已经传遍了满家上下,难保她二人真有什么。 在这府里,她儿子的名声和尊严,那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要我说,这闫治瞧着细皮嫩肉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姚姨娘先前做的那些坏事儿,恐怕就是他撺掇出来的,即便没有私情,也容不得他们再这般出双入对的下去。” 谢氏呸的一声,吐向了姚玉洁。 “过去的事,你还提什么……咳咳咳……”老夫人挣扎着起身,冲着谢氏怒道。 姚姨娘以前做的那些坏事,大约桩桩件件都是冲着王缨宁去的。 她们也都知情。 知情不管,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同同犯。 如今王缨宁高高在上,大伙也都将以前的事佯装不知,一概推到了姚姨娘身上。 今儿谢氏一语道破,岂不是难堪。 满璋之看向王缨宁,王缨宁不再言语,而是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吃茶。 不过经她这样一提醒,闫治倒是反应了过来。 连滚带爬的爬向了满璋之,腰一扭一把抱住了满璋之的大腿。 “大少爷,我是被冤枉的,我对表妹是断断没有那等心思呐!”闫治哭嚎道。 抬起头泪花涟涟的看向满璋之。 满璋之方才三十岁出头,正值男子魅力十足的时候,加上他的容貌那更是一等一的好。 闫治这样近距离瞧着,竟有些痴了。 他直起了身子,原本抱着满璋之的双手,神使鬼差的挪上了他的腰间。 期间,经过他的臀部,闫治的小手指还不自觉的摁了摁。 因着闫治身体紧贴着他的腿,他还能感觉到某个器件儿……正顶着他。 满璋之浑身一颤,双股一紧,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史无前例的爆了句有辱斯文的粗口,想也没想抬脚将闫治给一脚踹开,闫治嗷的一声滚出了好远。 满璋之忍住身上起的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 “相公……”姚姨娘见表哥将满璋之气的不轻,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今日恐怕难过了,也跪爬着过来,抱住他的腰。 “妾是冤枉的,都是他们欺我如今不掌家了,四处造的谣,我与表哥是清白的!”姚姨娘又哭又求。 “若我二人真有私情,妾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开始诅咒。 满璋之方才被闫治那腻滑的眼神,给恶心了个半死,良久才缓过神来。 “给我查!细细的查,究竟是谁造谣生事,找出来我非剥了他的皮!”满璋之恨声道。 满璋之竟然不发作姚姨娘和闫治,还一脸不耐烦的打发众人离开。 谢氏与高氏面面想觑,谢氏想要开口说什么,被高氏示意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说。 这妯娌二人,如今因着高氏的服软,竟然也和睦有商有量了起来。 老夫人早就乏了,由着一脸意兴阑珊的邓娥扶了回去歇息。 王缨宁的院子里头,王姻一脸的好奇。 “长姐,为何大少爷不惩罚那姚姨娘和她表哥。” 王缨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的红药更是满脸通红。 不管是本朝还是前朝,好男风的男子都不少。她见过,红药更是有所耳闻。 今儿倒是见到真的了。 那闫治对姚姨娘的兴趣,倒不如对满璋之的兴趣大呢。 不过瞧着姚姨娘的神色,分明是有几分做贼心虚了。 王缨宁凑近红药的耳边,小声交代几句。 对于姚姨娘的那个孩子,王缨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闫治确实是好男风,但观那些野史杂书,喜好男子的人,也有娶了妻之后生子的。 今日他们能躲过一劫,也算是闫治歪打正着,将满璋之惊住了,觉得他既然有此癖好,便不可能与姚姨娘一个女子有首尾。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一些不成熟的小想法 不管怎样说,这样一闹,虽然不知为何没有置姚姨娘于死地,但与邓姨娘来说,自己的孩子总归是没有被送走。 她不太明白为何当时王缨宁会为姓姚的说话,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直到红药递了信儿给她的丫鬟,说姚姨娘总归是这家里的老人儿了,想要真的置他于死地,就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她没说真凭实据是什么,但是邓娥心里头是认准了姚玉洁与那闫治定然有私情。 虽然姚姨娘躲躲闪闪的,但是眼神骗不了人。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不同,意味着什么,邓娥心里明镜儿似的。 所以,邓姨娘对姚玉洁的院子,看的更紧了,唯恐落下了一丝的蛛丝马迹。 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灵活嘴甜,最近得了红药的喜欢,迅速与之打成了一片。她这便探听到的姚姨娘的消息,小丫鬟也不吝啬与红药透露了个干净。 邓姨娘没有骂这丫鬟吃里扒外,反而觉着这是个与王缨宁交好的好机会,所以任由了她去。 王缨宁照常每日里去官媒衙门里头当值。 “师妹,师妹……” 白大人大步走进了占卜司,从袖兜里掏出一叠儿红纸条来。 “师妹,又有好几位家里有喜事儿的地方郡县的同僚点名央你写鸾凤谱,这是他们的名帖。” 王缨宁搁下手上的龟甲和蓍草,伸手接过白师兄递来的红纸条。 “白师兄,临城的那几位大人家的公子和小姐所托的鸾凤谱,尚未写完哩。”王缨宁作歉然状。 不是她躲懒,实在是不管她怎么勤励,总有不断的人来找她写。她听了王姻那鬼灵精的劝,索性不那么让自己着急紧绷着了。 “无妨无妨,临城的那些个,先放一放,放一放。”白大人笑道。 临城的同僚那是看在他们府君大人与韦大人是至交的面子上,可不同于自己城郡里的那些亲同僚。 亲疏,有别嘛。 不过早知如此,就该明码标价,凡是来找缨娘写鸾凤谱的外城人,总要意思意思才是。 白大人心里暗暗盘算着。 他家中祖上是建康城里王爷府上的师爷管家出身,打的一手好算盘。 “专心!卜筮最重专心,为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占卜司的典薄大人袁老大人吹胡子瞪眼,教训起王缨宁。 一边还不耐烦的对着白司媒道: “小白,你怎么又来了,她可不仅是你们司的人,也是我老袁的徒弟。你们左右就是写写画画的,哪里有我这里后头还有很多将婚男女等着测算。” 白大人见袁典薄不悦,赶紧笑着打圆场。 “袁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可我这小师妹她就一个人,也不能掰开两半儿使,我这……”掂着手中的一叠红纸条,弯身低头笑道: “这些是郡县上的同僚,难得开口求一回,还不都是看重缨娘的鸾凤谱写的好,到时在婚礼堂上,让亲朋好友观上一观,面子上也好看。” “那也不成!我瞧你家大人是女人的份上,平日里已经是多有相让了,这次你就别想了。”袁大人摆了摆手,回过头给了白师兄一个冷酷的背影。 袁老大人素来是个惹不得的脾气,在这官媒衙门里头,就连那心思阴沉的李大人都要避着些。 白师兄不敢再去触他的楣头,笑着坐了下来,与占卜司的几位小吏说些衙门里头的稀奇事儿。 官媒衙门里有四司,旁的三个关系倒还不错,就是那李典薄性子高傲又自私了些,除了整日里为着掌薄大人身边转外,又好结交些巴结奉承他的外头人,与自己衙门里头的其他三司倒是不亲近。 这几日他那处办了好几个夫妻和离的案子,是搅得他焦头烂额。 “这种和离的事儿,办不好,事主告到府君大人那里去,李大人可就麻烦了。”小吏们嘴上是担忧,可这语气多少都有些幸灾乐祸。 谁让这李大人平时目中无人,最瞧不起底下没官阶的办差小吏呢。 “和离的事儿?”王缨宁耳朵竖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龟甲,轻声问道。 “可不!和离的事儿。”白师兄见她感兴趣,也凑过来说道: “自古以来休妻简单,和离最麻烦。” 袁老大人也转过了身子,瞥了他们一眼。 “你们知道什么,和离为何麻烦,还不是但凡因着能提出和离的,那女方必定不简单。办理这样的差事儿,咱们衙门是两边不讨好儿。一旦有丝毫疏漏,被那双方抓住把柄,就可告主事媒官个尸位素餐之罪。” “大人说的对啊,所以说给咱们衙门制造麻烦的都是那些叫着嚷着要和离的女子。”白师兄啧啧称道。 袁大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众人赶紧点头称是是。 王缨宁咳嗽了一声,小声道: “我倒是捉摸了个不麻烦衙门又非和离不可的法子。” “什么法子?”白师兄只顾着好奇,没有细琢磨她用词的一些奇怪之处。 “我朝律法有一条,不知师兄看过没。”王缨宁清了清嗓子: “夫对妻之亲属有殴打、杀伤、杀害,这般情境可以立判和离。” 白师兄听罢良久,点点头,道师妹说的这种殴打妻家亲属的,听起来确实恶毒,不过究竟有没有这条律法,待我回去查找一番。 “缨娘说的是义绝吧,”袁老大人又摸了摸胡须: “义绝确实比和离还要决绝些,不过你说的这条律例,我朝律法书即便有那么一项,可实际上也没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因为这个和离的,老夫闻所未闻啊。” 王缨宁抿了抿嘴唇,微微一笑,点燃了手上的龟甲,闭起眼睛来,又进去了测算的状态。 众人也没有太在意,白师兄又与几个小吏闲话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走之前还不忘对着王缨宁叮嘱:“任大人让我告诉你,这几日城内不太平,混进了一些外头的流民,你下了值早些回去,路上找个衙差役跟着。” 袁典薄皱了皱眉头,这几日城郡里看着与平日里无异,其实也受外头混乱的影响,混进了流民,可不是小事儿。 知道任大人与这个小白是真心对王缨宁,他面色慢慢和缓,转头对王缨宁道今儿你早些回去,就让小福子跟着。 小福子是袁大人的家仆,有几分身手。 王缨宁将他俩神色凝重,也不推辞,赶紧应下。 不到酉时,袁典薄就催着王缨宁早早的下了值。 王缨宁换下了暮云紫的官袍,着了一件儿轻快的软缎子水粉色广袖长裙,随意的挽了发髻,她嫌重,发髻上只簪了支檀香木的祥云簪子。 走在大街上,倒是有一股自然天真无修饰的仙气儿。 小福子是个机灵谨慎的,一路上猫着腰,双眼巡视着四周,唯恐有饥渴残暴的流民靠近。 路过了一处繁华喧闹之地,王缨宁不禁停了下来,探看究竟。 “司媒大人,这个……还是别看了。”小福子有些难为情的催促这王缨宁快些离开。 “怎么?”王缨宁不解,抬头恰看到这地方的牌子,上书清风小馆四个粉压压的大字。 王缨宁好奇心起,上前拦住一个锦衣的公子哥儿,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这位小娘子瞧着年纪小,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家里大人也不管管,”那公子哥儿叹了口气,随即笑道: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这清风小馆里来了几位新的小相公,都是绝色呢……不过有两个性子特别倔的,打死都不从,一个被活活打死,一个打个半死不活,被人买了去。” 那公子哥儿凑近王缨宁的耳边:“别看这个半死不活的,那小模样,哎呦……说了你也不懂。” “离我们家大人远一些!”小福子见他靠近,如临大敌,赶紧一把将他推开。 大人……那公子哥儿面色微变,疑惑的上下打量了王缨宁一眼,随即脚底抹油溜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来 王缨宁听完他的话,眉头紧皱,老觉得有什么事在心头萦绕,但是又摸不着头绪。 “小福子,你去打听打听,方才那公子所说的买主姓甚名谁。”王缨宁转头对小福子说道。 “那大人你……”小福子的任务是要将她护送到家。 “你放心去吧。”王缨宁的话不可置疑,小福子点点头进了人群当中。 左右不是什么秘密的事,片刻的功夫,小福子就打听到了。 “大人,买主姓闫,听说是这清风小馆的常客。”小福子说道。 王缨宁的脚步一顿,心中一阵激动。 那个人,原来这么早就来了。 “大人,你怎么啦?”小福子问道。 王缨宁摆摆手,加紧了脚步道快些走吧。 到了满家门口,小福子笑道:“王司媒,袁老说明日一大早还叫小的来满府门口守着,护送您去衙门。” 王缨宁怔了怔,道声好说。 那人太重要,她原先与衙门告假几日,可今日的情形她也都瞧见了,况且自打她任职这一年以来,很少有空闲的时候。 这假她也告不出口了。 一连几日,她都是心事重重,清早儿早早的走,到了下午,又火急火燎的早归。 终于,到了第四日。 她将将进了满府大门,红药后面跟着邓姨娘身边的那个丫鬟,二人匆匆的迎了上来。 “姚姨娘那边有动静了?”王缨宁心思一动,快速的问道。 “少夫人您真是英明,”邓姨娘的丫鬟快言快语道: “今儿姚姨娘从外头悄悄领进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此时正在给人打扮呢。” “真是恶心!” 王缨宁脸色一变,问道可知这个姑娘姓甚名谁。 丫鬟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知。 姚姨娘那边太小心,就这个姑娘进门的时候还是混进了一堆出去采买的婆子丫鬟里头,若不是邓娥那边的眼线跟得紧,恐怕连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都不知晓。 “好,我知道了。”王缨宁转头对丫鬟说道: “你回去跟你们姨娘说,今天夜里想法子,将那姑娘带来见我,若是此事她帮了我,她想要的也很快会达成。” 小丫鬟敛容应了一声,回去复命了。 “主子,你想见那姑娘?”红药不解问道: “为何不直去姚姨娘的院子,她如今可不敢忤逆主子半分。” “这件事不同与旁的,她这般小心,恐怕防备的就是怕我知道。”王缨宁冷笑道。 夜幕降临。 王缨宁守在院子里,红药挂起了几盏灯笼。 “长姐,今日姻儿又画了一些花笺,除了梅花,我又加了几样儿喜鹊仙鹤的,回头拿给你瞧瞧。” 王姻过来搂住了她姐姐的脖子,冷不丁将她头上的步摇冠摘了下来。 “哎呦!”王缨宁直觉头上一轻,如墨的情丝没有束缚,瞬间铺陈了开来。 “左右不过是见一个姑娘,姐姐劳累了一天了,轻快轻快。”王姻嬉笑着。 王缨宁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到夜晚戌时,红药有些着急,轻声道这次邓姨娘能将人给带来吗…… 王缨宁没有言语,望着那一盏光晕氤氲的红灯笼,似乎是陷入了往事的回忆。 那时候她中毒已深,在此处偏远荒凉的小院儿里卧床不起。一日听绿萼与外头的丫鬟说话,说是府里来了位京城的贵人。 姚姨娘对这位贵人有恩,人家回来报答来了。 绿萼回来对着她摔摔打打的,言语间又提起那位贵人,还说那人与她本是表兄妹,都怪她当初目中无人,在贵人落难的时候不肯出手相助。 才落到了如今这副可怜的模样,无人愿意拉她一把。 当真是众叛亲离,还牵连身边的下人。 当时王缨宁吃惊不解问了一句,那贵人既是她的表兄,又如何与姚姨娘相识的。 绿萼似是说了一句,是通过闫管家的牵线,救了人家的兄弟和妹妹。 这其中语焉不详,但是今世的王缨宁却是将当时绿萼说的有关她这位表兄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若是今日这位姑娘,就是她的一位表妹,那么姚姨娘不会轻易伤害她。 她之所以急着让邓娥将人带来,一是为了了解清楚前世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来就是若她那位表哥日后真能成就大事,这辈子她不可能再给姚姨娘这样一个潜在的翻身机会。 邓姨娘确是有几分本事,在城中的灯火都亮起来的时候,拽着一位神色有些拘谨的姑娘一路小跑进了王缨宁的院子。 “快,快些关门,关门!”邓姨娘上气不接下气的,吩咐守门的两个婆子道。 瞧她这样子,倒像是被狗追猫咬的。 “姨娘怎么了?”红药赶紧上前,问道:“为何要关门。” “是……是姚氏,姚氏她追来了。”邓姨娘喘了一口气,说道。 “姨娘难不成是当了姚姨娘的面,硬将人给抢来的?”红药大吃一惊。 “不然能如何,这么大一个活人呢。少夫人只说将人带来她见一见,又没说不可以当面把人抢来。”邓姨娘直起腰杆来说道。 “说的好。” 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将人带来了,她心里便是大欢喜。 王缨宁站起了身来,墨发随风而动。 “去门口守好了,我要与邓姨娘以及这位……姑娘吃茶谈天,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两个婆子谨声道。 隔着院中数盏的灯笼,站在邓姨娘身后的姑娘,微微的错身,瞧瞧的看向王缨宁。 此时她身着一件儿五色彩绣的石榴色杭绸拽地长裙,在灯笼之下闪着珠光。 宽广的大袖随意的挽着,如同她一头拽地的墨发随意的披散着。 这样的漫不经心,可她面上又带了探究之意,眉头微微皱起,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人的威仪。 “这位姑娘,你可是姓施?”王缨宁开口问道。 邓姨娘闪身,将身后的这位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美人儿推了出来。 “少夫人问话儿呢,赶紧回话呀。” 美人姑娘看向手脚有些局促,看向王缨宁,目光中些许露出了期盼之意,不过又赶紧低下了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表妹。” 王缨宁突然唤道,近前来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位表妹。 前世并无缘见过这位姨家的表妹,如今看着,确有种难以言传的亲切之感。 那姑娘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 她竟然认…… “过来,让我瞧瞧。”王缨宁漾起一抹祥和的笑来,对着姑娘招手。 她年纪轻轻这动作做起来虽然有些老气横秋,但她做官一载有余,这通身沉稳大气的气势在那,竟不让人觉得违和。 施姑娘红着眼走上了前去,王缨宁就跟对王姻王仪一般,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头顶。 “表姐……”施姑娘再也忍不住,人已经哭倒在了她的怀里。 想她与兄长以及弟弟一路上饱经风霜磕磕巴巴胆战心惊的逃荒,好几次兄长为了给他们弄些吃的,被另外那些流民给抢砸,险些丧命。 她与弟弟的容貌都不俗,这就给他们在路上增添了更多的危险。 想起弟弟来,她更是浑身发抖。 王缨宁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直到许久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 这一幕倒是将邓姨娘给惊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说是邓姨娘,就是红药,以及王缨宁的亲妹妹王姻,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姻儿,过来见过……”王缨宁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这位表妹的名字。 施姑娘哭过了,这时候红肿着一双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从王缨宁的怀里站了起来。 “我姓施,单名一个媛字。”施媛声音温柔略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 “我母亲娘家有个庶妹,夫家姓施,这位施媛姑娘正是我的表妹。”王缨宁又道:“媛儿这是我的二妹妹姻儿,今年虚岁十四。” “原来是姻儿妹妹。”施媛柔声笑道。 “姻儿见过媛表姐。”王姻上前握住施媛的手。 她的手粗糙而纤瘦,王姻心中暗暗感叹一声,这位表姐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邓姨娘这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怪不得王缨宁要她将这姑娘带来见她。 “原来是少夫人的表妹,那为何会与那姚玉洁扯上关系?”邓姨娘有些不解,开口问道。 施媛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表小姐莫急,咱们去屋里坐下慢慢说。” 红药引了众人去屋里。 施媛这才将事情一一道来。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夺人夺心 原来他们兄妹三人一路逃荒,路过此地,施家大哥记起母亲曾说过他有位姨母正在此城之中,他们便随着流民混进了城内。 谁料他们一路打听去到了王家,还没进门,便被王家的下人赶了出来。 后来倒是见到了王老爷,可他素来是个冷心冷肠的,以前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不闻不问,更别说是妻家的几个从不上门的穷亲戚了。 施家大哥寻亲无法,身上的名牒早在逃荒中丢失,是黑户流民,又不敢在城中多待。好在王家有心善的下人,偷偷告诉他王家有位嫡女,也就是他的表妹,如今在衙门里头为官,或可相助。 他们自不敢去衙门直接寻王缨宁,就到了满家,求见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是他们是流民荒民,不仅不可怜收留,竟还偷偷的吩咐下人去报了官。 幸亏施家大哥机敏,发现事情不对,寻了个借口从满家逃了出来。 遭遇到王家与满家两边都是这样的对待,想来王缨宁这位表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自此,施家兄妹便对寻亲这件事,彻底失去了希望。 而这一切,因为涉及到王缨宁,老夫人那边下了死口,凡是知道这件事见过施家大哥的人,都闭紧了嘴巴,不得透露出半个字去。 王缨宁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这件事里,还有个老夫人从中作梗。 “那你又是如何认识的姚姨娘,可是与那闫治有关?”王缨宁问道。 许是提起了闫治,施媛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表姐,你救救子安吧,他今年才十一岁,这孩子他可怜……”施媛说完了,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施子安是她的弟弟,虽然年仅十一岁,确实容貌倾城,一路上只敢拿泥巴糊面,不让人瞧见真容,这才算顺利的一路来到这里。 “四日前,闫治在清风小馆买下的那个受了伤的孩子就是子安,对吗?”王缨宁沉声说道。 施媛任由眼中泪滴下,点了点头。 “子安是如何进入那种地方的,可是有人逼迫?”王缨宁沉了脸来,不得不将这件事往姚姨娘身上想。 良久,施媛摇了摇头,轻声道: “是子安他自己去的,是他自己去的。” 施媛说完人已经木了,她想起了这半年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逃荒日子,想起了原是最好洁端雅不过的兄长为了给她和子安抢一口稀粥被人打得半死的情景。 子安他是为了她这个没用的姐姐与受了伤的兄长,才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谁也没料到,洗净了脸的施家弟弟容貌倾城,人牙子又知他是流民,起了歹心,将他卖进了小倌馆。 施家兄长辗转知道了是闫治将他从小倌馆里头买下,便求上了门。 闫治虽然癖好特殊,但他比起老夫人以及王老爷来说,有一个过人之处,便是识人爱才。 况且施子安的相貌如此,他的亲兄长自然不差,加上他的谈吐和学识,闫治料定此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日必定非同凡响。 再说施子安这孩子别看瞧着美的跟个画儿似的,可这性子却是个刚烈不怕死的,他也不敢强硬的逼迫,只能徐徐图之。 所以他不仅妥善安置了施家兄长,还将他们兄妹带给自己的主子加表妹姚姨娘认识。 姚姨娘此时正是山穷水尽不得宠的时候,看到施媛不由得眼前一亮! “闫治和姚玉洁会如此好心!”红药不解道。 施媛低下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的华服衣裳,眸子暗了暗。 其实她与王缨宁是同岁,不过比她小几个月,今年也十五了,若她还是以前那个吃穿无忧有爹娘兄长疼爱活得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大概她会对姚姨娘与闫治感恩戴德。 但她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了。 她知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那姚姨娘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艳羡和暗暗的嫉恨。那位满少爷看到自己,更是一脸的欣喜和惊讶。 所以她很害怕,她想要拒绝,但一想到自己的弟弟还在闫治的手上,她若是拼死不从,那她弟弟又该如何!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邓姨娘突然在院子外头求见。 姚姨娘虽然有一时的惊讶,但很快平静了下来,这要是王缨宁来,她断然会将施媛藏得严严实实的。 说起来邓姨娘就这般进了院,看到施媛亦是有些惊讶。 这姑娘相貌柔美,但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正好借机拉着施媛的手多说了几句,言语间不无羡慕姚姨娘的好运气,得了个这么貌美的姑娘在身边。 姚姨娘得意之中又不免有些黯然,她先前找的那几个,满璋之也就瞧着新鲜,并未动情动旖念,更不用说勾着他常来自己院子里呢。 这个容貌上乘,又有几分肖似那王缨宁,满璋之看来是有六份的欢喜,还有几分姚姨娘猜不透的情绪。 姚姨娘心里头那些小心思,邓姨娘没空细想,她满脑子都是王缨宁交给她的任务。 可这么大一个人儿呢,姚姨娘守的紧,她又如何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偷走…… 连续吃了好几盏茶,待满璋之出去更衣,邓姨娘咬了咬牙从自己头上摘下了一朵珍珠花簪,凑近身子一直有些发抖的施媛的耳边试探的说道,我家少夫人想见你,可愿随我走? 她原本以为施媛断然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去见一个陌生人。 谁料施媛身子一僵,竟很快点头。 听了刚才施媛与王缨宁的这一番话,邓姨娘这才明白了,怪不得她觉得这姑娘眼熟,也怪不得这姑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跟她走。 “表妹放心,你在我这,没人胆敢让你做不愿意做的事。”王缨宁轻声道。 虽然她知道前世里,到最后姚姨娘也没有真的勉强施媛去服侍满璋之。王缨宁这样说,也是让施家兄妹对姚姨娘更多几分戒心。 她是存了心思,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惭愧,只要别让姚姨娘沾上好处,她不介意心思更深一些。 施媛方才抹干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轻轻的看向王缨宁,就像看向一束穿过半年之久的黑暗遥远而来柔和的光。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一阵喧嚣吵闹。 是姚姨娘撺掇着满璋之带人来了。 门口的两个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除了满璋之,旁的人一概没能迈进门槛半步。 气的姚姨娘在原地团团转。 面色铁青的满璋之进了屋,竟瞧见那位见了人就一脸戒备的施媛正跟小绵羊似的趴在王缨宁的肩头,王缨宁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一旁的邓娥瞧见他来了,有些后怕,紧张了站起了身来。 “啪”的一声,满璋之山前狠狠的给了邓娥一巴掌。 邓娥尖叫一声,随即被打翻到了地上。 桌上的茶盏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红药,快些带邓姨娘去瞧郎中。”王缨宁紧声说道,随即冷冷的看向满璋之: “大少爷好大的威风,邓姨娘再如何,也为满家生下了长子,这一巴掌不是说挨就挨的。” 邓娥捂着脸被红药扶了出去,临走之前看向满璋之,眼神里没有泪,只有麻木和冷漠。 满璋之心里突的一声,隐有悔意,但看到王缨宁身上的施媛又皱了眉头。 “施小姐是客人,邓姨娘不该如此粗鲁吓坏了施小姐。”满璋之道。 满璋之上前,伸出手来,似是要去拽施媛,施媛身子缩了缩。 “表姐,你脸上脏了,随姻儿来,洗把脸吧。”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姻招呼施媛道。 表姐?满璋之疑惑的看向王缨宁。 王缨宁笑道:“大少爷没听错,施小姐确实我姨母家的表妹,嫡亲的表妹。”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夺人夺心(二) 满璋之不可置信,这位施小姐明明是前来投奔姚姨娘的远方亲戚,这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成了王缨宁的娘家表妹了。 不过瞧着这相貌,二人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满璋之问道。 “此事到底如何,不妨叫来姚姨娘一问。”王缨宁冷声吩咐外头,让姚姨娘近前问话儿。 姚姨娘硬着头皮进了屋,如今她已无力与王缨宁抗衡,一年多前在乱葬岗的情形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所以她打心眼儿里怕王缨宁这煞神的。 “你说,怎么回事!”满璋之呵斥一声。 姚姨娘打了个哆嗦,施媛的事,她本以为自己藏得好,王缨宁根本无从知晓。况且据她所知,王缨宁与她姨家的这三位表兄妹从来没有见过,那位王夫人也就是王缨宁的母亲常年礼佛不管俗事,所以她可能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这施家之人。 “施姑娘,妾自认为并没有亏待与你啊。” 姚姨娘避开了王缨宁转头面向施媛。 “今儿引你见大少爷,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碰巧了。你若是怕生不想见,妾也绝不会为难与你,何故与被人一撺掇就不辞而别呢。” 施媛被说了个脸红,虽然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姚姨娘肯定不是她说的这样无辜,但人家到目前为止确实也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来。 见施媛这般有话难开口,被姚姨娘一番看似正义凛然的话给怼的深深的低下了头。王缨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姚姨娘与我这位娘家表妹有何关系,用得着你在此处假好心?今日你们闯我院子,这般兴师问罪的模样,是针对我还是媛儿?还有,表妹说我还有位表兄以及表弟,他们可也在姚姨娘处?” 王缨宁一个问接一个问的,问的姚姨娘一时哑口无言。 见姚姨娘这般狼狈,满璋之皱了皱眉头,王缨宁这也太咄咄逼人了。即便那施媛是她的表妹,可姚姨娘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她又何至于如此的激动。 他却不知,姚姨娘这是心虚。 半晌,姚姨娘开口才道:“妾冤枉啊,施小姐是少夫人的表妹这事儿,施小姐并未告知,所以妾确实不知啊。” 她又转身对满璋之哀哀说道:“妾这次是好心……” 满璋之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对王缨宁说道:“缨娘你误会了,并非是姚姨娘来向你要人,是那邓娥不分青红皂白的领着人跑了,我们不放心才追来的。” 王缨宁似乎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想来要多谢姚姨娘收留表妹。就是不知我那表兄与表弟,何在?” 还没等姚姨娘找借口搪塞,王缨宁又道: “听闻是闫治闫管事救了子安,想来他们是在闫管事的住处,今儿有些晚了,不若咱们明儿劳烦闫管事跑一趟,将他们送来,我也好重礼相谢才是。” 姚姨娘脖子梗了梗,呐呐道两位公子都受了重伤……恐怕不便挪动。 “无妨,我会在城中寻最好的大夫来诊治,若是不行,我亲自去府君大人面前求他府上的管大夫。” 王缨宁这次比任何时候都急迫,甚至不惜拿出府君大人来相威胁。 姚姨娘有些猜不透,心想她大概是没有见过她的那俩表兄表弟,一个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半死不活的躺在榻上眼神凶狠吓人,一个虽然有些才华谈吐不凡但是终归狼狈不堪。 一日后,王缨宁见到了施予修与施子安兄弟俩,他们正是十分的狼狈。 闫治将他们藏在了城郊的一个荒凉的庄子上,城里的郎中来不了,只有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给他们贴了几副膏药,留下了个鬼画符一样的方子。 “兄长!”施媛喊了一声,踉跄的跑到自己的兄长面前,看着他一声的伤,但又不敢哭出声来。 这一路上,她与弟弟都被兄长耳提面命过,不管什么时候遇上什么事,都不许哭不许六神无主。 施予修缓缓的打量着自己的妹妹,看她不管是身上穿的,还是神情气色都还不错,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妹妹瞧着柔弱,但总归是识字断文的闺秀出身,有一股子倔劲儿,不是那般会为了斗米折腰的小家女子。 施予修又慢慢的打量着众人,在最前头的是一位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他大概就是满家的那位大少爷。 紧挨着他一脸苦相的,是姚姨娘,他见过。不过此时的姚姨娘却没有当时他见到的那般高高在上风轻云淡的施恩者表情了,她甚至有些慌张,眼色都不敢瞧向她身后的那位女子。 那女子,身穿水红色的一袭绸衫长裙,简雅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雀首檀木簪子,可能是因为走得急发髻有些松散了。 她面上带着关切,年纪不大,眉宇之间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端庄和威压。 这女子难道…… “大哥,这是表姐,缨娘。”不同于施予修探究打量的眼神,施媛面对着王缨宁是满心满眼的信任和依赖。 “大哥,这下好了,只要表姐她在,我们就有救了。”她凑近她大哥的耳边轻声的轻快愉悦的说道。 她就是缨娘,在官媒衙门里为官的王缨宁?施予修没有忘记他在王家与满家碰过得钉子,瞧向王缨宁的时候温和中又带着疏离: “谢谢你照顾媛儿。” 让媛儿在短短的一两日的功夫,便能如此的信赖于她……施予修不置可否。 “表哥客气了。”王缨宁见他如此,神情也没有之前的焦急,语气也淡了下来。 施予修不同于施媛,他有大才又聪明,凡是聪明之人,大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其实他对自己不管是信与不信,她都无所谓,只要保证他们不再与姚姨娘以及闫治有来往,趁着如今姚姨娘还没有做出什么让他无法不报的恩情来,她要将他们笼在身边。 施媛没有注意到兄长与王缨宁之间的打量、猜测以及顾虑,径直又奔向弟弟子安的榻前。 正要伸手去触碰,施予修紧声道: “媛儿,别碰他!” 可惜说完了,施媛已经心疼的摸向了弟弟的面庞,只听一直死了一般躺着一动不动的施子安,凄惨的哀嚎一声,而后身子一阵激烈的颤抖。 “啊,啊!滚开,给我滚开!”他嘶吼起来犹如垂死的小兽,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施媛被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而后忍不住掩面而泣。 施予修对于这种情况,显然是见过了无数次了,在外人面前则是不动声色,只是脖颈上冒气的青筋暴露了他心里的愤然和无力。 王缨宁亦是怔了半晌,她没想到施家三兄妹进城寻亲会遭遇到这样的坎坷。 这样的坎坷,她前世竟还一无所知,也不怨后面施予修对自己这个表妹不闻不问,反而与姚姨娘他们交好。她心里对施予修方才的审视和质疑产生的不悦,也消散了许多,心头涌上了一股愧疚之意。 王缨宁从红药的手上拿了一袋子银钱来,扔到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言语的闫治跟前。 “闫管事,这是五十两银子,比当天你为子安赎身所用的十两银子只多不少,还请把身契拿出来。”王缨宁好言好语说道。 如今子安的身契就在闫治的手上攥着,她也不好硬抢人。 闫治突然开始啜泣:“我可没亏待子安他,我没亏待他……” 他对施子安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 在场的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一个男子哭的梨花带雨的。 尤其是满璋之,不由得一阵恶寒,不动声色跳开了老远。 接下来任凭王缨宁如何敲打,闫治就在那装傻充愣,嘴里喃喃有词,浑似真痴了一般。 看来他是不会轻易把身契交出来了。 他这样,让原本对他有些感激之情的施予修不禁有些不悦。 当初是他救下了子安,将他们兄弟俩安置在庄子上,也算是用心招待了。 重要的是,闫治并未动子安一根手指头,外头那些有关他特殊癖好的传言,也被他指天指地的发誓给否认了。 况且,施予修是亲眼看见他与姚姨娘之间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的,所以相比起王缨宁来说,施予修更愿意相信这位闫公子。 可就在方才,王缨宁提出要付出五倍的银子,让他拿出子安的身契,并当众撕毁,他闫治却还在装疯卖傻,始终不肯拿出身契来。 施予修想起自己先前对他差点就完全信赖了,此时眼中浮现出一股子怀疑和冷意来。 ------------ 第一百三十章 夺人夺心(三) 施予修虽然是媛儿和安儿的兄长,但到底也还不过弱冠的年纪,这人心险恶又能知道多少。 “闫管事,我知你是清风小馆的常客,可我表弟他身份不同到底不是那里头的人,你这样巴着不放,难不成是想害死他!况且我瞧着他见到你的身影,是极其的害怕啊……” 杀人诛心,王缨宁的话是字字诛心。 诛的是闫治的心,也是施予修的心。 “你……你胡说!”闫治隐藏了好久,不想被王缨宁一语道破,有些气急败坏,也忘了对她的惧怕,急急的争辩道: “子安,子安他不光是怕我,他是对所有人都害怕,他……方才大伙也瞧见了,他对自己的亲妹妹都排斥的。” “少夫人,您若是不信,不妨……不妨近前去,看,看看他是不是也那帮骇人的吼叫。”闫治自以为找到了破绽,有些得意的提议道。 却没想着这样的提议,让施予修极其的恼火。 他这般刺激子安,他安了什么心思! 施予修心中对闫治的信任,瞬间瓦解,面色灰败的看向王缨宁。 也许还是妹妹会看人,是自己自作聪明了…… 他瞧着王缨宁这位表妹,是个极其高傲之人,她方才来的时候,那般焦急的神情没有假,而自己方才的言语却令她瞬间冷淡了下来。 施予修只觉得口中发苦,浑身的疼痛也似乎在懊悔,他握了握拳头,望着王缨宁,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却见王缨宁身形一动,缓缓的想躺在榻上紧皱着眉头,浑身充满了不安和抗拒的施子安走去。 她竟真的过去了。 满璋之伸出手来,想要阻止,他道那施子安看着就骇人,别伤着王缨宁才是…… 王缨宁没有理睬他,继续缓缓的走近了施子安的床头。 “子安,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说话,我姓王,我的母亲与你的娘亲是姐妹,按辈分来说,你也该唤我一声表姐……” 王缨宁缓缓坐在床头的矮凳上,榻上的施子安似乎是因为听见了娘亲这两个字,紧皱的眉头缓缓的松了开来。 心中一喜,王缨宁接着说道: “没有及时找到你,让你受苦了,是我不好。不过我向你保证,只要有表姐在的一日,便不会再教你受委屈,你会在这城里有个家,和你的兄长以及姐姐在一起,不用再四处逃亡流浪,三个人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王缨宁的语气是她从未有过的温柔,就像一位母亲,面对着担惊受怕的孩子。 她缓缓的抬起了手,轻轻的捂住了施子安软趴趴的纤瘦的就像个孩童的手腕,这里被挑断了手筋,王缨宁突然泪盈于睫。 施子安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 施媛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次施予修没有呵斥她,而是背过身去,拭了拭眼角。 饶是如此,闫治还是不肯拿出卖身契,被满璋之踹了两脚,他又抱着桌子腿嘤嘤哭泣。 施子安那就是他的心头肉,他是不会将人放走的,除非他死……闫治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敢拿生死跟王缨宁硬拼。 王缨宁冷了脸色,定定的看着他与姚姨娘,瞧样子还真像弄死他。 姚姨娘被瞧的浑身发抖,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表姐,眼下该如何是好?”施媛六神无主,只眼巴巴的看着王缨宁。 那闫治软硬不吃,寻死觅活的不肯交出卖身契,王缨宁只得无功而返。 “不若再让那姓闫的去一趟乱葬岗!”红药憋了半天,恨恨说道。 真是小看了那闫治,平日里见到自家主子恨不得躲着走,胆子再小不过的一个人。在这件事上,竟然犯了倔驴一样的脾气。 王缨宁摇了摇头,这事儿不管放在哪里说,那闫治他自有不交出卖身契的权利,旁人奈何不得他。 “咱们如今有多少银子?”王缨宁问红药。 红药从内室里搬出来了一个重重的匣子,里头有一半是银子,是王缨宁这一年来的俸禄,另一半是一些珠玉首饰。 “主子,这里头是一百两银子,珠玉首饰约莫值个七八十两。”红药说道。 王缨宁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咬了咬牙道:“拿上这些,咱们去姚姨娘的院子。” “主子!”红药不可思议的后退了一步: “咱们要给她姚姨娘送银子?凭什么!” 主子有多讨厌姚姨娘,红药最是知根知底,这次为了施家的那位表弟,主子竟要主动给她送银子。 并非是钱财的问题,这银子一送,便是要去求人了。 红药心里怄的要死。 施媛咬紧了牙齿,心里塞了棉花一般的难受,努力不使眼泪流下来。 眼下表姐是为了救她的弟弟,可她这个做姐姐的什么法子都没有,只知道干着急。 “夜也深了,你先去歇息。”王缨宁没有让施媛跟着。 付出点银子,若能让施子安成功脱离闫治,她觉得值。 做官一年多,她心里那些隐藏的戾气,不知为何,被一种浩然的正气给冲击的散落成片。 再加上满家这些当年害她的人,也都没有再能重复上辈子那样好的人生轨迹,该得到的都被她在无形中给毁去了,个个活得灰头土脸。 如今她最惦记的就是施家兄妹这件事,此事了了,她便可挥挥袖子,彻底离开满家了。 到了姚姨娘的院子,王缨宁摆了摆手,让红药等在外头。 姚姨娘的院子不小,可如今比她那偏远的小院都要寂静枯败些。门口看门的丫鬟见她来,皆是吃了一惊,但莫不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阻拦。 院子里头倒是遇上了几个年轻靓丽的姑娘,这些约莫都是姚姨娘为了笼络满璋之,从外头买来的。如今这些人丫鬟非丫鬟,通房非通房的,整日无所事事,个个惶恐的很。 王缨宁大步迈进,这些个姑娘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她,但总归听下人说起过这位入了官籍的少夫人。 偷偷打量的有,慌忙掩面躲避的也有。 犹如一群黑夜里过街的老鼠,见不得亮光明面儿。 王缨宁心里头对她们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和轻视,这些个姑娘也都是生活所迫,况且也与她也没有半分的关系。 她这一路走的顺畅,遇上的下人和姑娘,都是大气不敢喘,也无人进去给姚姨娘的通报。 直到她迈进了屋子,姚姨娘正抱着她的孩儿,轻轻的逗弄着,眼神偶尔有些呆滞。 “这孩子相貌不错,眉清目秀的。” 王缨宁不喜不怒的声音响起,姚姨娘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在看见正是王缨宁的时候,手臂一抖,差点将怀里的孩子抖落。 孩子在她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不许哭!”姚姨娘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使劲的拍打着孩子,便警惕的看着王缨宁。 仿佛王缨宁是来索命的恶鬼。 她已经彻底怕了王缨宁,想她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没见过大世面,唯有几分才气和姿色,心机倒是不少,但也只针对与她同样的内宅妇人。 王缨宁在一年前脱离了内宅妇人的范畴,民是断然斗不过官的,况且她还是那种性格狠辣睚眦必报的官。 小丫鬟耷拉着个脑袋,手脚麻利儿的抓来了一把椅子,小心翼翼的放到王缨宁面前,又耷拉着个脑袋小步的退了下去。 姚姨娘本想抬眼瞪一瞪那吃里扒外的丫鬟,但终于也没敢。 王缨宁坐了下来,瞧着姚姨娘怀里的孩子发了半晌的呆。 姚姨娘愈发的坐立不安,拿袖子挡了又挡。 她越是这般的遮掩,越显得心虚。 王缨宁也终于证实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 “你,你来我这,也不顶用,闫治他……他这次是下了死心不肯将那身契交出来的。”姚姨娘咬了口唾沫,艰难说道。 她其实不能理解她表哥这次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年来只要他们不跟王缨宁作对,凭着这个孩子,以及以往她贪墨的那些公中的积蓄,在府里活得倒也不错。 “所以我来是想让你劝一劝他。”王缨宁说道。 姚姨娘脖子脊背松了松,看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落户 “这事儿恐怕不成,我可劝不了他。”姚姨娘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王缨宁是以有商有量的语气与她说话的,看起来确实是没了法子,瞧着她吃瘪,姚姨娘心里偷偷的雀跃了那么一两下。 王缨宁叹了口气,看向她怀里的孩子,温和的说道: “你能劝服得了,为了孩子,他总不该把事情做得这样绝啊。” 她的语气语重心长,透着关切,原本心里还有些小窃喜的姚姨娘,尚且来不及转变思路,脸色唰的一下变的煞白。 她是什么意思,她究竟知道些什么!姚姨娘毛骨悚然。 “孩……孩子,什么孩子,施子安那孩子吗,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姚姨娘慌乱极了,有些口不择言。 王缨宁上前,姚姨娘赶紧将孩子的脸摁在怀中。 “小心些,别闷死了。”王缨宁淡声道。 孩子无辜,可她的颂儿呢,就不无辜了? 王缨宁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又道: “今儿晚了,明日一早我叫人将你们娘俩送到城郊那庄子上去。也不着急,你们三口好生吃一顿饭,过了酉时,我再叫人接你们回来。” 这时王缨宁拍了拍手,红药进来将那沉甸甸的匣子放下。 王缨宁抬手将匣子打开,笑道:“这大概值个一百七十两银子,你收下,明儿别忘了把那卖身契一并带回了。你也知道,我如今为官,从不做仗势欺压百姓有违律法的事儿。” 姚姨娘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去了,瞧着这一下子的银子和首饰,只觉得有些眼花,脑子有些发蒙。 “你觉得,可以吗?”王缨宁又轻声问道。 姚姨娘咽了口唾沫,将怀里的孩子又收了收,艰难的点了点头。 次日傍晚,降雪楼的顶楼雅间。 施予修带着妹妹施媛,对着王缨宁行了大礼。 “都是亲人,表哥不必如此。”王缨宁连忙上前搀扶。 “表姐,这礼你该受,若不是有你,我与子安他……”施媛哽咽说道,有些事她不敢多想,想起来便浑身冰凉冷汗淋淋。 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王缨宁拍了拍她的手,大伙一道坐下吃饭。 如今的降雪楼生意不比从前了,只因为楼主姜澈与卞家小姐卞时悠离开此城,到处去寻能完全解毒的法子。 王缨宁坐在此处,遥望窗子外头繁华熙攘的街道,有些怔怔然,暗下了眸子。 一年未见,先头还有些信件不停的传来,渐渐的书信变少,也不知时悠她如今怎么样了。 “表妹,那日是我的不是……”她这般的神情,看在不动声色的施予修眼中,心里愈发的愧疚难堪,不是滋味。 王缨宁愣了一下,赶紧摆手,道表哥千万不要多想,这一路上你们兄妹三人若是太过轻信旁人,恐怕难以安稳过活。 她竟这般通透,施予修一时心中难掩激动和酸楚,直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来掩饰复杂的心绪。 “眼下城中最好的郎中已经为子安诊治过了,他年纪尚小筋骨柔软,只要好生治伤将养,情况也算乐观。媛儿与我脾性相投,若是不嫌弃便留在我身边,与姻儿一样帮我做些琐事。” 王缨宁看向施予修,他身怀大才,总不该为弟弟妹妹所拖累埋没。 “表哥日后可有打算?” 饶是冷静如施予修也不由得红着脸道:“如今子安身子未愈,我想……我想还需叨扰表妹一些时日。” 他又急急的补充说道:“不过我不会白白叨扰,我会些卜爻测算的小把戏,可苦于没有身份名牒,否则,倒是可以添补些家用。” 说完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是涨的通红。 “身份名牒之事,待我明日去衙门里问问师父,况且官府衙门那里有位吕大人正是掌管户籍的,过些时日该是便可给表哥补办。”王缨宁痛快应下。 补办户籍名牒,需有证人,王缨宁一力作证,吕乔与施家三兄妹家乡所在的官府去了信。 在等候那边给出准信的时候,吕乔又为他们三兄妹入了白籍,也就是暂住证。 “我在布贤巷有一处闲职的小院儿,原想着等我告老那日卖出去,赚个回乡的盘缠。这是钥匙,你拿去,那两个表兄弟总不好与你同住在满家。” 任大人将一串钥匙交到了王缨宁的手上。 施家兄弟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流民黑户,可以在城中自由的行走,但总归没有个踏踏实实的落脚之处。 王缨宁手上银子也是拮据,满家人瞧着施家兄弟是两个累赘,都在装聋作哑不肯收留。 此事王缨宁也没有在师父任大人的跟前提过半个字,没想到她却为自己的徒弟想到了。 “谢谢师父。”王缨宁由衷的感激,接过了钥匙,握在了手心里。 经过一年的相处,任大人早已将她看做了自己的孩子。王缨宁也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前后两世她都没有感受到的一种母亲才能给予的宽厚、平和以及纵容。 相比与她的娘家王家,王老爷在听闻王缨宁竟不惜动用了多方的关系,将三个表兄妹留在了城中,还供他们吃穿,请最好的郎中治病,王老爷气的直跳脚。 这日,王缨宁将将下了值,便被王家的下人叫住。 “小姐,老爷想见你。”下人见到王缨宁倒是十分的尊敬。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她这个爹,无利不起早,没事儿更不可能见她。 经过下人指引,王缨宁到了一处茶楼,王家老爷正在里面等着,连同着她两个庶出的弟弟。 “长姐。” “见过长姐。” 两个弟弟见到王缨宁进来,赶紧起身,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好,再没了一年前的嚣张傲慢姿态。 回想一年前,王老爷与王缨宁的交易。 王缨宁确实如约给了两个弟弟筹谋了两个职位,一个是在地方郡县上的水部协助看管河道漕运,倒也是个肥差事,一开始王老爷与庶弟王勉都很满意。 但时日久了,王勉发现了这差事是不错,但他上头的那几位更好,人家还不用那么费力。他就自然而然生了往上攀爬的心思。 他有上进的心思是好事,起码是比他爹王老爷有出息,但这事儿还得看上头,看城里衙门的官老爷们。 城里官老爷能瞧上他去?还不是得依仗他这位嫡出的长姐。 不说这王勉,就是与他同岁的弟弟王勤,如今正在吕乔吕大人手底下做个投笔小吏。那吕大人治下素来中正严厉,他见了吕大人犹如老鼠见了猫,在长姐面前更是乖顺老实不敢轻发一样。 两个儿子虽说都比旁人家的纨绔子弟,出息上进多了。但二人走上了这一条道儿,总不能学他们的老子不知轻重就给轻易断送了。 想要再往上攀一攀,这路还是一大半握在了王缨宁的手上呢。 先头他想拿着王姻与王缨宁做交易,等达成了目的,也好将王姻顺利送嫁去兖城 王家老爷望自己的这个女儿,神情不是不复杂。 但他没忘了今日来的正事儿。 “那施家兄妹三个,不过是你母亲的庶妹所生,说的好听了算是你的姨家表亲,其实不过就是些外人,哪里能比得上你自家的亲弟弟。” 王家老爷先发制人。 “况且你几个妹妹也都长大了,以后勉儿勤儿就是她们娘家的依仗,尤其是姻儿、仪儿她们,哪个不见天儿的围在你跟前,你就忍心?” 他不提王姻王仪还好,竟然开了口,王缨宁不耐的放下手中的茶盏,他也是做父亲的,对几位女儿是没有半丝的怜悯之心,只想着为两个儿子谋前途。 还时常拿着王姻王仪的终生大事,旁敲侧击的警示她。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私奔 “两位弟弟的事,我自会筹谋,但是有些事急不得,想必两位弟弟也都明白,府君大人治下没有庸才,没有真本事,再提拔也无用,恐怕还会招来无妄之灾啊。” 王缨宁的话,心平气和,丝毫没有因为王老爷的来之不善而气恼。 她这话是说给两个庶弟听得,这二人闻言,皆是面红耳赤,呐呐不言。 如今他们二人在外头被渐渐消磨了性子,与王缨宁的关系也还算不错的,有时候城中有大事大家在衙门里遇上,关系自比旁人亲切些。 那些同僚也都不是傻子,谁人看不出来人家是姐弟。 可他们中间还有着一个爱多事的爹,这辈子想来也不可能有更多的亲近和信赖了。 “施家兄妹三人只是一时落了难,既然他们来投奔我这个亲戚,我也没有不管的道理。”王缨宁耐心解释着: “况且如今那施家表兄已经能自食其力,养活弟弟妹妹,这样的人,值得相帮。” 王老爷冷哼一声,什么自食其力,不过是在巷子口支起个摊子,给人算命看相,传出去不够丢人的。 他不屑,王缨宁心里倒是觉得他的不屑好笑。卜爻算卦又怎么了,她身为媒官在衙门里头,每日也少不得干些测算吉日的差事。 王缨宁有时候也想,她与施予修都有这方面的才能,难道真是娘胎血液里带的吗。 不过她的本事,比起施予修来说,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否则前世里,施予修也不会凭着自己的本事位居太史令,还深得官家的信任,比起晋安侯的尊崇来说也不遑多让。 “大姐姐在满家如何了,可还是住在那处偏僻的院子?” 王勉不跟他爹似的,揪着施家的事不放,在他看来那施予修若是真有本事,大姐这样做反而正确。他这次也是存了真心牵挂的,低声问道。 王缨宁轻轻点头道那处院子我住惯了,虽然小点我丫鬟少倒也够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王老爷一拍桌子: “这家姓满的简直是欺人太甚,以前你什么都不懂叫你住在那等下乘之所也就罢了,可你如今什么身份地位,怎好还如此的怠慢!” 他这样的义愤填膺,倒不是多为了王缨宁,他是觉得以王缨宁今时今日的地位住在那等地方,传出去他的面上无光。 王勉与王勤赶紧看向姐姐,王缨宁也是叹了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 王勉见此,赶紧道:“我这大姐夫却是做的过分,他如今在潇相书馆做个人人巴结敬仰的副馆长,在外头更是风光无限的。追根溯源是沾了谁的光,那些人若不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哪里有他的今日!” 王缨宁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不愿多说。 王勉不提还好,一提王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满璋之如今却是风光的很,在外头见了他这位老岳父,都是一副清高自持的文人形状,上个月他老人家写了一篇文章,想拿去书馆炫耀一番,可愣是被满璋之给从头到尾的贬低了个遍。 他如何能这般的嚣张,还不是因为背后有这个一根筋的王缨宁。他又为何对自己那般无力,还是因着这闺女平日里就没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王老爷想到此,心里是又酸又苦。 “宁儿啊,以往的时候你是糊涂,单被他姓满的相貌所迷惑,可你瞧瞧他又对你做了什么。将你娶进了门去,放任你在那偏僻的小院不管不顾,连个孩子都不给你。” 王老爷越说越气,浑然忘了当初王缨宁能嫁到满家,也有他这个贪恋钱财的父亲出的一分力。 “他要是那等有本事的也还好,可他一个庶族,除了一张俊脸和几个臭钱,旁的学识、文采、本事,一概没有,如今还要靠你……” “我看他就是拖累了大姐姐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勤突然开了口。 他在吕乔手底下做事,有时候也会接触到吕家的下人家仆们,吕家的下人家仆又没少听吕夫人与乔妙清婆媳俩对于她们共同交好的王缨宁的事,发出的唏嘘感叹。 私底下早就把那吃软饭的满璋之骂了个遍了。王勤听到了不少,渐渐的在心里也埋怨上了满璋之。 “父亲你恐怕不知道,这一年来姚姨娘在外头买了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说是做丫鬟,其实还不是为了供他姓满的……”享乐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王勤恨恨的闭了嘴。 “他倒也没有如此荒唐,那些个丫鬟也就是摆设,他对我还是敬重有加的。”王缨宁还为他说话。 她这般的“执拗”,心里只想着那满璋之,好处怎么会让自己娘家的兄弟得?让王老爷愈发的七窍生烟。 “他对你敬重有加……你这傻孩子呦,男人对你敬重有加有何用,你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娘!” “他还不是为了利用你,你……算了,你从小在你祖父母膝下长大,学得都是怎么为人君子的大道理,这些曲里拐弯的事儿,你怎么会懂?看来有些事,还得为父替你打算!” 王老爷留下了一句话,摆摆手让王缨宁先回去了。 他如今将注意力转到了满璋之的身上,倒是对于施家那三兄妹没有那么多的关注了。 满璋之如今确实春风得意的很,一年前府君大人将在后山湖畔开渠造亭之事交由给了他做。 如今正是完工的时候,府君韦大人特意带众人在渠边曲水流觞,换歌宴饮,整整三日。 为了助兴,满璋之特意从春风十里花楼中请了头牌的鸳鸯姑娘献舞,管弦之乐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城中的府君大人亲自带领众人饮乐,这其实犯了为官大忌。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传到了建康城,京官弹劾不绝,可谁也没想到当今这位官家却扔了奏折,笑而不言。 原本官家对这位传言极富有大才深得百姓信任的韦大人官员有所忌惮,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吃喝享乐的庸才。 派去此城监视的鹰犬得了上令,也渐渐的松弛懈怠了起来。 这些上头的事,韦睿心中肚明,他的心腹吕乔亦是表面随上封吃喝玩乐,背地里却不忘战战兢兢小心行事。 但下头的人,并不知其中的曲折道道儿,比如正春风得意的满璋之,以及围在他身边谄媚相交的小官吏以及潇相书馆的众人们。 满璋之在外头受了此等荣宠,这人也难免膨胀了起来。除了对王缨宁还存着一分理智表面仍旧是敬重和爱护,对于整日里凄凄恍恍的姚姨娘之流,那是厌恶加嫌弃的。 姚姨娘为何凄恍不可终日,还不是因着手里有把柄握在王缨宁的手上。 况且这把柄,还是致命的、恐怖的,只要稍有泄露,那她立即就会陷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把柄。 姚姨娘亲了亲自己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那一匣子王缨宁让她给闫治她却自己私藏了起来的银子珠宝。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她与闫治,私奔了。 私奔之事,还是她的二女儿满若雪第二日夜里先发现的。 别看满若雪平日里性子鲁莽脾气坏,可一遇上事了,立即六神无主,一点用也没有。 不禁如此,她还脑子一抽,不去找老夫人,不去找她爹,一头冲进了王缨宁的院子。 “你姨娘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王缨宁有些惊愕,眼前的满若雪哭的脸上的妆都搅成了一团。 “不见就是不见了,你快些派人去寻,快些……”满若雪眼泪婆娑,上气不接下气。 “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如何寻,等明日吧。”王缨宁见她也是可怜,平心静气道。 “如何不能寻,你就叫全城的卫兵……再不行,就让全城的百姓一起来找,昨天早晨我还见过她呢,走不远!”满若雪急吼吼的说道。 她说完,王缨宁有些啼笑皆非,她当自己是本城的府君大人了吗,能调动全城的卫兵,还有百姓。 见王缨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满若雪怔了怔,呐呐的不确定的说道:“你是能找到她,我姨娘的吧?” “不能,”王缨宁也不给她那些虚假的希望:“我也不会去找。” “满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家院也算安宁。你想想,若不是她自己想走,旁人又有谁回去掳走一个没有身份没有银钱甚至姿色也枯败了的妇人?” 王缨宁毫不留情的指出了事实的真相,撕破了满若雪一直不敢想的事实。 她的姨娘抱着她的弟弟,把她这个女儿扔下,跑了。 她被自己的亲娘遗弃了。 满若雪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腿都软了,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王缨宁的脚下。王缨宁有些嫌恶,挥了挥手让在门口听差遣的两个婆子将她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私奔(二) “什么!这个贱妇!” 于此同时,老夫人和谢氏那边也知晓了这件事,谢氏破口大骂。老夫人一口气呛到嗓子眼,差点喘不上气来,剧烈的咳嗦着,高氏赶紧为她顺气。 “她怎么干出这些伤风败俗的丑事!也不为自己的女儿想一想,她这一跑,让雪儿怎么做人,让咱们满家的脸往那搁!”谢氏骂完了又哭。 这时候满璋之也听到了消息,从外头急急的赶回来,路上还石子绊住,狠狠的摔了一跤。 他其实不大敢相信的,神情写满了不可思议。那姚玉洁向来对他情深义重百依百顺的,从不敢忤逆半分,他心里头有时候觉得不管他怎么冷落,唯有姚玉洁会一直在后头默默的等着他、爱重他。 不同对王缨宁,他心中有几分欢喜又几分惧怕,还有些仰仗。 也不同于对邓娥,邓娥是能干的大丫鬟,性子里多少有几分理智和执拗,你对我有几分我我就对你几分爱,所以他有时候也不太敢冷落邓娥。 唯有姚姨娘……她能忍受自己将她由妻贬为妾室,也能容忍自己对她冷言冷语,转头还是一副温柔小意的笑脸。 可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邓姨娘在满璋之后面,小心的瞧着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种鄙夷来。 依着她对他的了解,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突然念起那姚玉洁的好来。 “璋儿,你可回来了,这姚氏真是作孽啊!”老夫人说完了又咳咳的一顿咳嗦。 “早知道如此,就该在她偷了素素嫁妆的时候,浸了她的猪笼,也好过今日给咱家丢人!” 高氏突然狠狠说道,她是想起以往姚姨娘掌家时候,她们娘俩轮番讨好巴结与她的时候了。这种事,越想越窝囊。 “祖母……”满璋之一屁股坐在了老夫人跟前的榻上,一时悲一时恨的,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为何要跑啊……”半晌满璋之喃喃的说道。 她是怪自己这一年来的冷落,若是她想,自己其实可以对她好一些,常常去她院子里看看她的。 “她哪里是自己跑,她是与她那表兄闫治私奔了!”谢氏快言快语,不想自己的儿子被懵逼。 “什么?”满璋之瞪大了眼睛:“那闫治……怎么可能,他不是……” 满璋之知道闫治的癖好特殊,所以他不太相信。 “作孽啊,他们这对苟男女,跑就跑了,为何把我的乖孙孙也一起抱走了,我的乖孙孙啊!”谢氏又哭。 “她竟然恨我至此,忍心让我们父子相离,她一人出去受苦也就罢了,可我儿子他还小啊!”满璋之不知是气恨还是心疼。 这该死的姚玉洁,竟敢把他的儿子也带走了! “快!给我追,把我的儿子给我追回来!”满璋之大吼一声,着急没命的对下面人吩咐道。 这时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邓姨娘突然制止了往外跑的下人,咳嗽了一声,道: “我看不必去追了。” “你什么意思?”满璋之愤怒的看着邓娥: “你不让我去寻她们母子,难不成是为了你自己的儿子打算,真是好歹毒的心机!” 邓姨娘心中一凉,脸色也冷了。 这个男人,一向如此。 “相公多心了,妾这样说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姚姨娘走上前去,就在堂中间,郎朗说道: “因为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满家的种!而是姚玉洁与她表兄私通生下的野种。”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事儿可比姚玉洁与人私奔,还要严重的多呢。 “邓氏你这是什么意思,赶快说清楚!”谢氏迅速的问道。 满璋之亦是面目狰狞的,上前紧紧的攥住了邓娥的肩膀,邓娥吃疼但强忍着。 “闫治与姚姨娘的私情,不知妾身一人知晓,姚姨娘身边的贴身伺候丫鬟定然也是知道的,若是相公不相信,可以见人捉来问上一问。” 姚姨娘走的急走的干脆,也没怕她与闫治的事情败露,所以知情的丫鬟她压根就没有带走。 满璋之听了那丫鬟的话,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他这辈子,从来自诩对女人最有一套,又凭着英俊的相貌以及多金富裕的家世,无往而不利。 哪里翻过这么大的跟头。 姨娘跟人家私奔了,儿子竟也不是他亲生的! 邓娥从未见过他这般又哭又笑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上前将他摔跤的时候头上粘上的一根青草,给摘了下来。 满璋之此时最见不得绿色,看到邓姨娘手上的青草,疯了一样站起身来,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邓娥惨叫连连,她身边的丫鬟想上前又不敢,只吓的呆若木鸡。 “快,快去叫少夫人,啊!少夫人救我!”邓娥便疼的惨叫便喊道。 听到少夫人三个字,疯了一样的满璋之一个激灵停了手。 “缨娘,缨娘……”满璋之嘴里喃喃念叨这缨娘,就像抓住了一丝光亮。 “好在还有缨娘。” 满璋之一把推开了邓娥,跌坐在了地上。 老夫人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此时他也是六神无主了,随即吩咐了下人去外头寻找。 并扬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然,若是活得捉回来,那也难逃一死! 满璋之任由老夫人吩咐行事,他自己还在那里念念有词唤着缨娘,缨娘帮他。 倒也是,如今他身上所有的荣光,可都是王缨宁给他带来的。 “你不说倒还忘了,王氏她人呢,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堂堂的少夫人连个面都不露。”谢氏嘟囔着。 “抱怨什么,人没来,就去请。”老夫人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喃喃得唤着缨娘的孙儿,心里疼的很。 又看向谢氏与高氏两个没多大出息的儿媳妇,老夫人开了口。 “王氏也已经到了及笄的年龄,原想着等她怀了身子诞下嫡子之后,再将这掌家的钥匙交到她的手上……” 老夫人的话音未落,谢氏先出口打断:“婆婆的意思,是要王氏掌家?” 她这一年来说是与高氏一起掌家,可自打二房的两个男人都去了,高氏孑身一人不足以与她抗衡,大事小事不还是她说了算。 谢氏虽然没多大的能耐,但在这家里说的算的,感觉她却是喜欢的,这时候老夫人却突然说要将掌家之权交给王缨宁。她心里怎会乐意。 纵使不乐意,依着她的脑子,也一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只得干瞪眼。 不一时,去请王缨宁的下人来报说王家有事,方才将少夫人接走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这王家近来实在过分。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里有这样的娘家,见天儿在闺女下值的路上等着,要么就来人直接接走。 连与她这个老夫人通报一声都不曾。 “这王家怎地如此不懂礼数。”谢氏一边有些不满的说王家,一边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闻王家那位在吕大人手下当差的庶子,最近得了不少的赏识。”高氏小声说道。 “外头的事儿,你又如何得知?”老夫人略带不满的看着这个寡居的二儿媳妇。 高氏脖子缩了缩,赶紧解释道:“是素素与我说的,王家那位公子的姨娘是个顶顶张扬的人,眼下她儿子有这样的出息,她在外头宣扬的无人不晓。” 谢氏一拍桌子:“他们王家能这么风光,连个庶子都得了上面大人的赏识,还不是因为那王缨宁吃里扒外的帮衬着。” “怪不得那王家见天儿的巴着不放!” 话音方落,四下里的人都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中。 在瞧着瘫坐在地上同样皱起眉头的满璋之,就更不忿了。 满璋之他如今在外头虽然也算风光,尤其是在潇相书馆这种受世人吹捧的清高之地,可他毕竟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士族子弟。 他心中真正所求的恰好正是王家那两个庶子如今的所拥有的。 可他们还不知足,还巴着王缨宁不放。 原本一脸颓废的满璋之,如今眼中又冒出了一把火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期许 彼时,王缨宁还在王家没有回来,满璋之进到她院子的时候,王姻与施媛二人正安然坐在正屋当中,一人手中一本书,守着柔和的灯花一边静读一边等着王缨宁回来。 端的是岁月静好,姐妹情深。 尤其是二人的侧影中,与王缨宁都有些像。满璋之一时有些怔然,心中对王家的火气和因为姚姨娘带来的羞愤之感也稍稍消解了。 “大少爷来了,傻丫头快去给大少爷搬个杌子来。”王姻搁下书,笑着招呼道。 对于与傻丫沟通上,王姻有些本事,有时候还能指使她正确的去做些事情。 傻丫头放下手中红艳艳的石榴,笨拙的搬了一个杌子,扔到了满璋之的脚下,差点砸到他的脚。 满璋之没有与一个傻子计较,也没坐那小杌子,大步走去正面的主子椅上,坐了下来。 “看来你们的姐姐还没回来,姻儿你不必拘束,”满璋之面色缓和,又对着施媛道: “施表妹这些日子在府上可还习惯吗?” 施媛噔的一声站了起来,她有些怕他,现在还没忘记那日在姚姨娘的院子里头,他看自己的那般看猎物一样的眼神。 “回,回姐……”一声姐夫没有唤出声,施媛生生停住,姻儿表妹从来不唤他姐夫的。 “回大少爷的话,满府很好。”施媛低头道。 满璋之点点头,并没有与她多言,而是望着窗的灯火出神,眼神多了几分彷徨。 王姻与施媛到底是女眷,也不好多待,对视了一眼,纷纷寻了借口出来了。 对这个不大但是陈设比以往精致舒适许多的屋子里头,满璋之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问着屋子里若有若无的香气,这是一种令人心头安稳的气息。 满璋之突然想起这一日满家大乱,他竟然忘了进食,到如今是滴米未沾。 这才觉得饿,他为自己泡了一盏茶,又从食笸箩里拿出几块金丝乳饼,吃了起来。 这般的生活,竟也是不错的。 回头将姚氏那院子厢房里的那几个莺莺燕燕的都给发卖出去,只守着缨宁一人,安安稳稳日子也不错。 倒是还有个不识好歹的邓姨娘,看在她为自己生下长子的份上,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不惹缨娘不开心,倒也可以无忧度日。 至于嫡子,那必然是要的,只要有了嫡子,缨娘自然就收了心,不再为那王家所累。 如今缨娘已经不再似以往那般冷漠,虽然衙门里头的活计使她忙碌了些,但见她精神很好。 尤其是容颜,跟沾了清露日渐丰盈的海棠花儿,娇美中又带着一股引人瞩目的英挺之气。 满璋之咽下乳饼,又吃了一大口热茶,环顾四周。 是了,在这之前,先得说服缨娘搬出这处又小又偏远的小院子。以前的那个院子虽然修葺好了,但总归粗糙了。 不若就将王缨宁和两位小姨搬去他从小住到大的存远院,那里本来就该作为他们夫妇俩共同的住处才是。 满璋之摸着怀里的一根做工精巧的玉簪,这是前几日他着人打造的,想要在重阳节那日邀王缨宁登高之时相赠。 绾卿之长发,赠卿以玉簪。 满璋之喃喃念道,又过了约一个时辰的工夫,王缨宁终于从外头风尘仆仆披星挂月似的回来了。 她一脸的疲惫,满璋之却是微微激动。 “缨娘,你回来了!”满璋之站起来,上前牵起她的手,突然觉得有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 “怎么了?”王缨宁温和问道,带着三分关切。 只是问了声怎么了,满璋之突觉得鼻头泛酸,心里头有万分的委屈和不甘奔涌而出。 “姚氏她,他与人私奔了!生下的那个野种,枉我还真心疼爱过的。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满璋之带着哭腔对着王缨宁哀哀的说道,仿佛他与王缨宁掉了个个儿,他今年十五,眼前的端美的女子才是三十岁的年纪一样。 原来还是这事儿。今儿一大早满若雪闯进了她的院子要她帮着寻母,今儿晚上满璋之又拿这事儿来,这是跟她诉苦? “人要走,心也早就远了,强留是留不住的。你也看开些吧。” 半晌,王缨宁揉了揉眉头,试着劝道。 满璋之有些羞恼,这种事,是个男人都看不开,他又如何看开。 “主子你是累着了,先坐下,奴婢给你揉揉。”红药对着满璋之行了礼,绕过她满脸担忧的上前扶着王缨宁坐下。 王缨宁略含歉意的对着满璋之颔首,倦怠的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怎生这般的疲累?”满璋之上前坐在她的身边,轻声问道。 “无妨。”王缨宁 似乎欲言又止。 满璋之眸色一暗,王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红药,你说,到底怎么了?”满璋之一脸的愤愤不平:“是不是王家那两位庶出的少爷又给你加少夫人添堵了。” “既然大少爷问了,红药也不敢隐瞒,王家两位公子倒是没说什么,也一向敬重心疼主子……” 红药还没说完,满璋之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这二个小子心机倒还挺深的,知道巴结着这位长姐有大大的好处。 “不是红药说句僭越的话,王家老爷着实是有些贪快了,我家主子才进那衙门多久,一年的时日,位子还没坐稳呢,怎么就能只手遮天让两位少爷更进一步平步青云了。” 红药愤愤不平道,王缨宁适时的出口叫她不要多言。 “主子,你就是性子太软了,殊不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让掌薄大人觉着你擅用职权,拉拢同僚为娘家铺路啊。若是再传到夫君大人那里,你自个儿这仕途也就毁了!” 红药着急的都快要哭了。 “红药,你少说几句吧!他虽然偏心……他毕竟是我爹爹,我又能如何。”王缨娘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愿。 主仆二人一时无语,只剩满璋之面色铁青,眼中的光在闪烁不定,似在打算考量着什么。 王缨宁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漠,这时王姻披着衣裳从外头院子里进屋。 “大姐姐,你可回来了。”王姻扑向王缨宁的膝上。 “怎么还不睡?”王缨宁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问道。 满璋之一向知道她们姐妹之间情谊深厚,不过瞧着个子与她姐姐差不多高的半大姑娘还跟人撒娇,有些好笑。 看来王家人中也不是没个人都那般讨厌的。 “大姐姐,今儿你没回来的时候,咱家那边来人传信儿,说……”王姻眼中含泪: “说兖城那边来人催了。” 王缨宁一愣,满璋之不知其中缘由,自然开口就问。 红药跺跺脚,恨道: “一年多钱王家那边在给二小姐在兖城那边说了个主儿,是个死了正妻的老财主,我家主子为了不让二小姐嫁过去受苦,只得同意为两位庶弟筹谋个好位子。” 满璋之这才明白为何以往王缨宁与娘家根本不上门却让两个庶弟得了如此好处,原来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再一看王缨宁的神情,这是要为了她这个宝贝妹妹妥协了啊。 他们真是不知足啊!满璋之这次真的发了怒,忍着怒气安抚了王缨宁与王姻两句,自己甩甩袖子急匆匆的走了。 “去,给王家老爷递个帖子,说我明日登门拜见……不,我不去王家,说我邀他进茶楼吃茶。”满璋之在路上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厮: “快去,你现在就去!” 他走了,王缨宁拿起桌上的书拨了拨那个空空的食笸箩,冷笑一声。 红药赶紧上前把满璋之吃过茶水的茶盏收起了,换上另一套更为精巧的镶金边细白瓷绘腊梅的茶盏茶壶。 王姻也从王缨宁的怀中爬了起来,嘻嘻笑着拿起剪子去剪那噼里啪啦的灯花。 施媛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的惊奇。 她是与王姻一道来的,不过王姻进了屋,她在屋外的石阶旁坐了等着王姻。 所以屋子里头的说话声,她也都听到了。 今日她与王姻一直形影不离的,王家根本就没人来给王姻捎信,更没人提兖城之事。 王姻见她进来,笑盈盈的招呼她来,一起用新的茶盏吃茶来。 “快来尝尝,这套茶具是妙清叫人送来的,上头的腊梅是她亲手所绘,吕大人拿去城郊瓷窑烧制而成的。你瞧这金边与腊梅,是不是十分的相配?” 王缨宁脸上也没了半丝的疲倦,兴致勃勃的与众人介绍好有乔妙清送来的新茶具。 施媛在落魄之前,亦是个有些见识的,瞧着这一套精巧的茶壶茶盏强笑着赞叹了几句。 既然表姐不说,她也不问,她不傻,今日不仅是王姻在做戏,连表姐方才面对着满璋之的时候,有几分真几分假都有未可知,甚至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红药姑娘都与往日不同。 但是大家为何这般,施媛却是无从知晓。这种被隔离与众人之外的感觉,并不好。 她这心里微微泛起一丝苦意来,表姐不告诉她,该是因着自己太笨了。 施媛咽下心中的苦涩,静静的吃起茶来。心里暗暗盘算,姻儿表妹实在聪敏过人,她也要加倍努力,争取有朝一日像她一样事事处处能帮上表姐,或是比她更好更有用才行。 “乔小姐与吕大人真是一对神仙眷侣。”这边王姻并不知施媛这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托着腮,摇头晃脑的说道。 如今吕乔愈发的稳重能干,是府君大人紧密的左右手,在整个城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样的男子,谁能想到他还是个痴情人儿,与乔妙清成亲一年多,虽然还无所出,但是感情越发的如胶似漆,城中哪个女子又不称羡呢。 王缨宁卷起书来,敲打了王姻两下,这孩子来自己身边后,性子愈发的欢脱调皮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和离(一) 暮秋九月初五,天高气爽,干燥中透着一丝凉意。 满璋之与王家老爷在城中最热闹的一家茶楼相见。 一开始,翁婿二人还算假意客套。谁知,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二人终于大打出手! 来吃茶谈天的大家伙儿都大惊,一时怔住,却见这翁婿二人一边互相指责,一边拳脚相向。 听他们互相指责的话里,以及下手的狠辣程度,显然是对对方存有不满和怨气已久了。 毕竟王家老爷年纪大了体力比不上正值壮年的女婿,不一时就被盛怒失去理智的满璋之给一脚踹翻在地,痛苦的抱腹呻吟哀嚎。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近前将满璋之拉扯开来。 王老爷也被送去了临近的医馆。 这样热闹罕见的事,还发生在茶楼,不消片刻便传遍了整个城郡。 人人都知道前日家中姨娘与人私奔了的潇相书馆副院长满璋之,在茶楼里把他的老丈人王老爷打了个半死。 其中缘由,有心人猜测: 大概是妻妾成群的王家老爷与那姨娘私奔的事,有些干系。 这事儿连府君韦大人都听说了,彼时他正与属下吕乔在一富户家里宴饮。 “满家少爷当众殴打老丈人……”韦大人摸着下巴,眸子眯了眯,看了低着头不知神情的吕乔一眼,没有说话。 当日,韦大人与吕乔吃完了宴席,回到衙门,就听下头衙役小声嘀咕。说隔壁官媒衙门里头的王司媒王大人要与满家少爷和离啦! 韦大人看向吕乔,吕乔啊了一声,道还有这等事? “你就装吧,”韦大人冷哼一声: “依着你家里那两位女主人与王缨宁的关系,你会不知其中的关窍?” 韦大人的话,语重心长。 “想那王氏自被父亲以万两黄金嫁入满家,她便没想与那满少爷好生过一辈子吧,放火这样的大罪都敢犯,别的心机手段能少得了。” 吕乔心里咯噔一声,当年放火之事,连他都不知道,府君大人竟一口断定是缨娘干的! 他跟在府君大人身边做事这么久,心里明白这位大人的经天纬地之才能,整个城郡在他的治下,固若金汤,却不知他连一介百姓家中的内宅之事都知晓! 那他偶尔与他的妙娘子抱怨韦大人吃酒吃醉后老喜欢在城门楼子上高歌,而且唱的很难听……这样的话,他不会也知道吧!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这百姓的内宅之事,我哪里有闲工夫管。但放火这样的事,可不是小事,我朝律法,放火与杀人,那是同罪!” 韦大人冷哼一声:“若不是看那王氏可怜,放她一马,如今还在大牢里蹲着呢,能这般顺利的入官籍,还深得官媒衙门里那几个老家伙的疼爱?” “是,是,大人一向英明,对百姓亦是有慈父之心。”吕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与人保媒写鸾凤谱的女媒官,今日居然和离,有趣有趣。” 韦大人瞧着吕乔狼狈的样子,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走,咱也去凑凑热闹。” 此时城中传言满天飞,满家已经炸开了锅,老夫人直接晕厥了过去,原本派出去寻找私奔的姚姨娘的人,也都无心寻人了。 官媒衙门外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去,将外头的大门给我关上,不就是和离吗,有多稀奇点事儿!”袁大人冷声道。 “你那师妹,当真要和离?”转头他又有些不相信的抓住了白师兄,附耳问道。 白师兄正要匆忙的赶去负责此类案件的李大人处,急急的点头道是,是。 “为何?”袁老大人不解又问。 “定然是那满家人苛待师妹,我师妹她素来大方温柔,若不是被欺压狠了,能提出和离吗。”白师兄忿忿不平道。 “况且这次还是那姓满的当众殴打缨娘的父亲,义绝,必须义绝!” “竟是这样巧。”袁大人怔住,还记得有次他们议论起夫妻和离之事,缨娘提过了此条律法。 当时无人相信这天底下会有哪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会去殴打妻子的双亲。 却是没想到,竟还真有这样的傻子。 打就打吧,还在众目睽睽下将人殴打致伤。 “走,走,老夫随你去瞧瞧。”袁大人放下手中的龟壳和茅草。 那李大人一向卑鄙,素日里没少找缨娘的麻烦,这次还得他老人家去给她压阵才醒。 袁大人与白师兄去到的时候,任大人早就在了,旁边还有献殷勤的张典薄。 得,王缨宁离个婚,衙门四司的典薄都到齐了。 “任大人,你消消气,消消气儿。”张典薄回头吩咐衙役:“没看任大人渴了,昨儿分到你们这里的石榴,还不拿出来,给任大人解解渴!” 任大人冷哼一声,坐在正堂上装模作样审案的李典薄闻言,十分不满,哼声道那石榴我都舍不得吃,凭什么给她,要吃回自己的地盘吃去。 张典薄似笑非笑的拿眼瞅了瞅他,瞅的他一身寒毛。 这个笑面虎一样的张典薄,掌管着给四司发放俸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关键是他还阴阳怪气小心眼儿,可轻易得罪不得。 罢了,他们爱看,就让他们在这看吧。 他一拍惊堂木,指了堂下躺在架子上哎呦哎呦直呼疼的王老爷,又指了指满脸铁青乌青着一只眼睛的满璋之。 问向王缨宁:“王氏,这二人打架斗殴,究竟是不是你撺掇的?” 李大人眯起眼睛,紧紧的盯着王缨宁,他一早就瞧她不惯,谁知她处事谨慎圆滑,像根滑不溜秋的泥鳅,让他一直奈何不了她。 没想到今日犯到了他的手上。 因为和离的大事,谢氏也在场,在众多官老爷都在的场合,谢氏咬紧了牙关,没有立即上前去撕扯让自己儿子这般难受的王缨宁,只是抽抽搭搭的拿了帕子擦着满璋之擦伤了的手腕。 王缨宁这边,王姻与施媛两个妹妹在场,尤其施媛更是警惕的看着满家这母子二人。 李典薄此言一出,王缨宁尚未开口,坐在一边吃石榴的任大人呸的一声吐了一个石榴籽儿出来。 “谁人不知咱们衙门里头公务繁忙,缨娘她每日里早出晚归的,你说她有没有那闲工夫撺掇了夫娘又撺掇娘家!” 李大人被她堵得一时语塞,又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忍下,又道: “虽然王家老爷是受了些皮外伤,可本官瞧着满家少爷这伤的也不轻。既然是互殴,便也算不得什么女婿殴打岳父,你这和离的要求不成立。” 满璋之灰败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的血丝,他当时是被王老爷气昏了头脑,才动的手。 若是因此要与王缨宁和离,他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既然李大人都是不用和离了,满璋之眼中露出一丝希冀的喜色,看向王缨宁。 谁料这次王缨宁没有看他一眼,走上前去,对着李大人一拜。 这一拜是下官对上级的拜法儿,不是一个普通妇人对衙门里头官大人的拜法。 她这是要将全幅的身家性命,包括这官职也赌上吗! 任大人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石榴,袁老大人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这丫头,既然这般决绝,恐怕早就有和离的打算了…… 王缨宁的目光坚定,道: “大人,今年家父四十有三,从未受过任何的坎坷委屈,可谓养尊处优,好饮酒家中美妾若干,这身子骨恐怕早已枯败。而这位满家大少爷,三十的年纪正值壮年,身姿高大威武,我父岂敢先动手讨这顿毒打。” “大人说是互殴,依下官看来,不若说是家父挨了打的无奈反击!” 王缨宁的话音刚落,袁老大人立即站起来,道: “是人就有三分血性,哪有挨了打还站定了不动乖乖被打的,况且还是一小辈儿,我看这王老爷那是出于无奈才还的手。” 这话说完了,躺在地上的王老爷顾不得老脸通红,适时的哎呦哎呦的唤了起来。 不过心里倒是十分的不满,这个宁儿怎生这般不给他这个老父面子。什么叫被美酒美妾亏损了身子,他还是要一把老脸面的! 这边李典薄面色铁青,看着这老袁头,他平日里最古板,对于女子和离的事一向持不赞同的观点,甚至写文章抨击。今儿怎么轮到他徒儿的头上,他就忘了初衷,一味的护起犊子来。 “此事尚有疑点,在没弄清楚今儿在茶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这和离之事,先勿要提了。” 李典薄顶着任大人与袁大人两位愤怒的眼神,狠狠的拍了拍惊堂木,宣布暂且休堂。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和离(二) 休了堂,李典薄去了内室。张大人使了个眼色给任大人,也跟了进去。 “近前来。”任大人叹了口气,招呼今儿这个有些陌生的徒儿。 王缨宁依言走到了近前,任大人将盏中的剥好了的晶莹剔透的石榴,往她跟前推了推。 “谢谢师父。”王缨宁拈起一颗来,放进嘴中,慢慢的吃下。 “当真是要和离了?”任大人有些担忧的问道: “你可知,女子嫁了人又和离,日后必定受人指指点点,这日子会很艰难。” “师父,徒儿心意已定。”王缨宁不假思索。 她等这一日,已然等了两年之久。 不,该是等了两辈子了。 所以,她到如今,还有些激动,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既然打定了主意,你还抖什么!”袁老大人以为她是害怕。 “和离那可不同于休妻,被休那是丢人,和离有什么丢人的,日后谁要因着此事欺压与你,我老袁第一个不答应!”袁老大人吹胡子瞪眼。 王缨宁轻轻笑出声来,任大人今儿也觉得这个固执古板的老头儿还是有那么几分可取之处的。 “你……竟是如此的绝情。”早在王缨宁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满璋之就如雷劈一样,失了神骇掉了魂魄。 原本他还想就打了王老爷这件事,与王缨宁解释一番也就过去了。 毕竟他那般生气,也是心里担忧她为王家所拖累,谁料事情转了个急转弯,他还没来得及回满家呢。 官媒衙门里的衙役就在半道儿上拦住了他,说是他们王大人要与他和离,请他去一趟衙门。 不过是气不过动手打了那个阴险狡诈的老匹夫而已,怎么就闹到和离的地步了呢。 “缨娘……”满璋之犹自不甘心,想要走到王缨宁的面前,去拉住她的手,问一问。当初是谁在新婚之夜,托丫鬟给他递了一张梅花笺。 上面写着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她倾慕他容颜,他看上她身世,满璋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自己没有逼她嫁入满家,士族之家,在城中不知王家一门,她若是不愿意,他转而就会找到另一家去。 况且当初还是王源极力撮合,如今这老匹夫就跟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装模作样。 满璋之哀极怒极,想要再过去狠狠的掴这老匹夫两个大嘴巴,但触及一侧衙役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又生生的忍住了。 王老爷在地上打了个哆嗦,仿佛感受到了满璋之的恨意。 “宁儿啊宁儿啊,快过来。”王老爷躺在扁担上喊着宁儿,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 王缨宁缓缓吃下一粒颗石榴,神情不曾动。 “都怪你这个老匹夫,要不是你在其中撺掇,他们怎么会和离!”谢氏嚎叫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薅住了王老爷头发…… 王老爷也哀嚎一声,迅速呼道:“王家人这是要杀人灭口了,他们要杀人灭口了!” 左右今天在茶楼里,他士族的面子也丢了,若是能叫宁儿成功与这姓满的合离了,日后专心为两个弟弟筹谋,也是大功一桩。 可这谢氏下手太狠,他不甚浓密的几撮头发就要被她薅下来一般。周围歇息的衙役也都笑嘻嘻的瞅着看笑话,没有一个人来拉架的。 幸亏王姻与施媛过来,七手八脚要将谢氏扯开。 “哎呦!”谢氏撒了泼,坐在了地上,哭喊王家欺负人了。 她又对着一个衙役磕了好几个响头,指着王姻和施媛道: “这两个可是王家的人,她打了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是就与我璋儿打了那老匹夫,相抵了!这下可不能再和离了!她王缨宁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 那衙役一听她提王大人的大名,赶紧避嫌,摇摇手含糊道你这婆子说什么呢,我可都听到,也没瞧见,没瞧见啊…… 满璋之听了母亲的胡搅蛮缠,又看了眼始终风轻云淡甚至眉眼含笑的王缨宁,心里愈发的凉彻骨。 他面如死灰但双目通红,猛地甩开王姻与施媛,将自己的母亲扶了起来。 “哎呦!”施媛被他一甩,甩出好几步,一头撞到了柱子上,额头破了好大一个洞,鲜血呼呼的往下冒。 这下众人惊呆了,王缨宁更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急急的上前抱住了施媛。 快要昏倒之前,施媛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表姐,这次我比姻儿反应快些了呢。说完脖子一歪,人痛昏了过去。 你这又是何苦!王缨宁皱了眉头,急急的唤人将她送去医馆。 而后站起身来,看着闹做一团的衙门众人,以及已经惊的下颌骨都掉了连连摆手说我并非有意的满璋之。 隔着几人的距离,王缨宁冷冷的看向满璋之,满璋之有些恼羞成怒。 “我不会同意和离!你休想!” 一只手触碰到怀中的玉簪,满璋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嘴型看着王缨宁无身说道。 待李典薄在内室里吃过了茶,又回到堂上。 这次王缨宁并未急着发言,满璋之也是不发一言,只是他的面色逐渐苍白如纸。 倒是王老爷由着王姻扶了做起来,理了理被谢氏抓乱的头发,唉声将方才满家母子的恶性,绘声绘色的给李大人复述了一遍。 这李大人与王缨宁有积怨,与满璋之却有那么一点旧谊,心里头更是同情这个接二连三倒霉的男人。 他今日确实激动了些,在茶楼里与王老爷互殴之事,他还可替他辩解一二。 可王家那位表小姐被他甩到柱子上,头破血流,这衙门里诸位都亲眼瞧见了。 一连上了妻家两个亲属,这可坐实了律法上那条和离的律例。 满璋之面色煞白,躬身道:“施家表妹之事,是出于无意,与岳父大人在茶楼里起冲突,又是谁先动的手,总会有人看见来还草民一个公道。” 李大人见他这般,又道满家少爷所言确有一定道理啊…… “璋儿璋儿……你这是怎么了?”谢氏在他身边,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臂呼喊道。 “大人,我儿被那老匹夫给殴打成这样了,这事儿可再不能听那王家的一面之词了!” 原本一升堂,就躺在扁担山喘着粗气的王老爷闻言,差点蹦了起来。 当时或许真是自己气不过,挥手给了他一巴掌,可他连着拳脚相向,自己这把老骨头差点被他给拆咯。 还有脸说是自己殴打与他! “血,血……璋儿你流血了!”谢氏指着满璋之的腰间。 满璋之不发一言,面色愈发的苍白,冷汗涔涔。 “快,来人呐,验伤!”李大人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吏。 小吏上前,将满璋之的外衣解开,又掀开了早已沾血中衣的一角,却见他腰间有一处皮肉翻开,血色呈现红褐色半凝固的状态。 “启禀大人,满公子这伤确是比王家老爷要重的多。”小吏看了一眼为他放下中衣,禀报道。 这……任大人与袁大人皆皱起眉头来。 “如今看来这事儿可不是夫殴打妻家亲属这么简单了,既然都受了伤,尤其是满家公子更是伤重,这便是一起互殴事件,就不是我司衙门的职责了。” 其言意思明显,就是街口茶楼打架那是郡府衙门该管的,不该他官媒衙门管了。既不属于官媒衙门管,那和离之说就更不成立了。 “大人,这事本是我满王两家的家事,不必惊动郡府衙门。”满璋之微垂着眼睫,淡声道。 李大人满意的点点头,环顾四周,袁老大人跺了跺脚,甩了袖子要走,任大人更是连连叹气。 忽然,一直没有多说几句话的王缨宁身动,走到了满璋之的面前,淡淡的说了句,得罪。 而后伸手唰的一下拔了他的中衣,将他的伤口展露在众人面前。 满璋之一时怔住,她与他成亲两年了,从未有任何亲热之举,方才她撕扯他中衣的时候,冰凉的手指划他的肩头。 饶是冰凉,他的心头却是不可抑制的颤抖发热。 但当听到后面王缨宁不疾不徐吐出来的话后,这种热稍纵即逝瞬间冷凝。 “大人且慢下论断,看这伤,怕是新伤,不能断定是在茶馆中被我父所伤。和离之事,下官志在必行,绝无二志!” ------------ 第一百三十七章谁负谁 “连新伤旧伤都验不出来,今儿你们掌薄大人若是在此,定会为这几个无能的下属而颜面无光。” 声音不大却气定神闲,韦睿身穿常服,负着手进堂。 后面跟着的是忙不迭高喊着府君大人到的衙役小差。 众人纷纷上前跪拜。 既然府君大人亲临,擦了好几把冷汗的李大人自不敢再有胆徇私。 满璋之者身上到底是新伤还是旧伤,是翁婿互殴还是夫殴打妻家亲属致伤……这些问题,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顺利而解。 终于要和离。 “慢着!”那和离书就要盖上官印之前,韦睿突然出口。 “大人?”李典薄赶紧停下,询问道。 “本官尚记得两年多前王家嫁女,是收了满家万两黄金做聘礼。如今若是和离,这聘礼总要归还才是。”韦睿道。 万两黄金,要归还满家。 原本觉得大势已去,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谢氏一听,眼光一亮。这万两的黄金,在她眼中比那王氏可是要重要的多。 “要得,要得,不过不是万两,当初咱们家可是出了整整五万两!”谢氏跳起来说道。 王家老爷万万没想到还让还钱,也顾不得装样了,从扁担上山一咕噜爬了起来。 他这两年过得穷奢极欲的,哪里还有五万两,就连一万两都拿不出来。 “大人,此事是满家有错在先,和离也是义绝,这聘礼……就不用还了吧。”王老爷哭丧着脸,他当初为了这些钱可是连官职都丢了的。 韦睿对这个昔日里的地方郡县守丞王老爷,尚有几分客气的,只是含笑吃了口茶。 倒是李典薄呵斥出声:“你懂什么,若是普通的聘礼也就罢了,那是五万两的黄金啊!让你还一万两,已是大人格外仁慈开恩了!” “可,可老夫没钱!”王老爷老脸已红。 李典薄冷笑一声,意思是不还钱你试试。谢氏更是虎视眈眈,目露凶光。 “宁儿啊……”左右今日也是丢了老脸,虱子多了不怕痒,王老爷已然豁了出去: “要不,咱不和离了吧。” 王老爷哭丧着脸对着女儿王缨宁说道。 “我……这不要脸的老匹夫!”若不是府君大人在此,袁老差点没按耐住脾气,这就是缨宁她的亲爹! 这娃娃怎生这么可怜! “不要脸!”饶是一向端方守礼的任大人都忍不住啐声道。 反而是王缨宁淡定的很。 “父亲,银钱的事不必担心。”王缨宁安慰道。 王老爷神光一亮,我儿有法子? 王缨宁点点头,认真道: “那日回家,瞧见有位姨娘,容貌姿态甚美,想来就是当初父亲拿满家聘金买得。如今姨娘正值青春貌美的大好年纪,趁机卖出,银钱不会比当年低,甚至会赚取一笔。” 她说的姨娘自然就是仗着王老爷宠爱,在府里耀武扬威欺压姻儿仪儿的那一位。 王姻一听,立即一拍手,没等王老爷指着王缨宁骂逆子,便笑着说道: “自古妾室如同奴婢,可买可卖,况且这两年咱家可没亏待她。大姐姐这法子甚妙啊!” 王老爷自是不愿,可奈何府君大人硬逼他交出聘金,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能怎么办。 可那姨娘,是他的心头肉…… “若是爹爹不舍姨娘,我记得爹爹在荣华路上购置了一套宅子,那宅子女儿见过,如今将将修葺好,大而豪华,美的很。不若就将那宅子售出?” 王姻想了想道:“不过那宅子恐怕不比姨娘值钱些……” 王缨宁点点头。 王老爷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这两个好女儿,一唱一和的,在这里一个说卖他的小妾,一个说卖他的宅子。 真真儿的大逆不道,白养了! 可一对上那韦大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这口气儿立即就泄了。 李典薄啧啧舌,既然聘金的事有着落,啪的一声,在那和离书上盖上了官印。 王缨宁将和离书小心折好,放入怀中,而后盈盈拜谢诸位大人,韦睿睇了她一眼,并不带多少赞赏。 韦大人身后的吕乔此时却是紧张不已,缨娘她是媒官,世人又看重个吉祥喜气,可她如今已经是和离的身份,日后在这衙门里头当差恐怕不宜。 依着他对韦大人的了解,大人似乎对她也不怎么喜欢。 吕乔紧张半晌,韦睿叹了口气,转身对王缨宁没好气的说道: “你虽然诡计多端,但是对我朝律法琢磨的倒是透彻,起码比某些典薄大人记律法记得熟。若是日后那吉祥喜庆的鸾凤谱写不得,不若就到他李典薄这掌些夫妻和离义绝的官司。” 王缨宁闻言,又行大礼跪拜,大人这是给自己点了条明路。 一旁的李大人脸色一会青一会白,这府君大人的心思怎么比他们的掌薄大人还要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呢。 韦大人留了这样一句,同时让三司的典薄心中五味杂陈的话之后,也就离开了。吕乔跟在他身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和离的官司打了整整一日,众人出官媒衙门的时候,正遇上一场黄昏雨落。 与王缨宁而言,此雨落下,洗净尘世所有的怨恨、不忿,是一场新生之雨。 她的身后被王家下人抬着的王老爷,恨声责骂下人,敢叫雨水滴到了他的眼睛里。 屋檐上的雨水脏得很,他的眼睛生疼,但他更心疼。 王缨宁是和离了,可他的美妾,他大笔的银钱,却要赔给满家了。 被这冷飕飕的秋雨一淋,他又是一个激灵。 回想起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他老觉得有哪里不对。望着前头步履轻盈,背影一高一矮的姐妹俩,他莫名的就打了个寒颤。 另一边,对于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知该恨还是该悔的满璋之而言,此等秋风秋雨,最是凄楚难堪。 他紧紧握在手心里的那支玉簪,玉簪已碎,是他拿它狠狠刺向自己腰间以诬陷王老爷的。 如今玉簪不仅碎了,还染尽了鲜血。 眼见着王缨宁难掩喜色,由左右一狡黠一端庄的两个女子搀扶着上轿。 满璋之突然一个箭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那日大婚,你可还记得让小丫鬟交给我一纸梅花笺,上面写着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满璋之声音颤抖。 王缨宁不语,那张纸条,她几乎忘了。他今日提起,她也依稀有些印记。 那时候她天真未泯一派赤诚,面对着一室喜庆的红,躲在羽扇后静候夫君进门,一边憧憬未来与夫婿的互相扶持举案齐眉的日子。 谁料等来的却是他进了姚姨娘院子的消息。 “陌上人如玉,如玉的唯有玉娘。”王缨宁说的是当时他叫丫鬟转达的话。 多么讽刺。 玉娘,姚玉洁,如今提起她来,满璋之愈发的难堪。 他当初爱护有加的玉娘与人私奔,他后来想要与之举案齐眉的王缨宁不惜一切代价的与他和离。 满璋之恍神的功夫,王缨宁已经上了轿。 轿撵缓缓起步,满璋之不甘,上前拦住轿夫。 “你是否早就想与我和离?根本不是因着今日茶楼之事!” 轿中无人回话。 “你与我和离,就因为成婚那日,我冷落与你,让你丢了面子?” 满璋之实在想不明白,他曾经也询问过她为何对他如此冷淡,他这辈子对她王缨宁做错的事也只有那一件吧。 轿子上的门帘微动,里面的人却久久不语,似是在回忆,她的回忆很长很长,长到一辈子。 而后轿里传来傲然冷淡的声音:“正是如此,与我而言,做人最重要的是争一副脸面!” 满璋之骤然握紧了拳头,掌心那支断了的玉簪几乎被大力握成齑粉。 “王缨宁,是你负我,今生是你负我!”满璋之几乎目眦欲裂。 轿子里的王缨宁闻言冷嗤一声,不复多言。 坐在她身边的王姻,轻笑一声,对着轿夫道好了,走吧。 轿子闻声而动,很快走远,再也瞧不见。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没在怕的 和离后的王缨宁一行人,住进了城中的一家客栈。 是王姻在几日前就定好的,定了两间清净的客房,原想着姐姐与红药一间,她与施媛表姐一间。 如今施媛受了伤,不便再住客栈,便与兄长和弟弟一同在布贤巷的小院子养伤。 一个院儿里两个伤病的,王缨宁嘱咐红药也跟去帮忙。 “大姐姐,我去退了另外一间客房,这几日我们俩个挤一挤。过几日是衙门里头发放俸禄的时候,再加上上一月的,咱们就能寻个小一些的院子赁下来。” 王姻满脸兴奋盘算着:“施家表哥给打听过了,说是布贤巷那边有几处空置的小院,租金不高,并且那巷子住户少清静,改日咱们去瞧瞧!” 王缨宁瞧她像个小管家婆,说的头头是道,也乐得让她管这些生活琐事。 姐妹俩倒是谁也没提回王家的事。 她们在客栈里住了几日,吕家夫人与乔妙清婆媳两个来看过两会,吕家夫人还责骂了一个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活计。 “缨娘,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娘家去,总在外头也不是个办法。”吕家夫人劝道。 一个与夫家和离了的女子,自己一人住在外头,不仅不安全,还会招人非议。 “你这娘家人也真是,分明是父母双亲都在,这都几日了,还不来接人!” “吕夫人,我很好,不必替我忧心。”王缨宁的精神很好,眉目清淡而温和。 和离之后,她整个人就像一夕之间变了一样。 原本她对吕夫人以及几位交好的小姐妹也是十分的和善,言语风趣,却没有此时这样彻底的眉目舒展,整个人跟轻盈欢快了起来。 “母亲,你就放心,缨娘她最厉害,旁人谁敢欺压她,可都讨不到好儿!”乔妙清抚了抚日渐隆起的肚子,笑眯眯说道。 在她眼里,王缨宁一直是那个肯为她出头为她解围的聪慧坚强女子。 这几日,王家老爷确实是有意为难王缨宁,就是不肯松口让她回娘家。倒是她两个庶出的弟弟王勉和王勤,还有些良心来瞧过一次。 但是因着父亲的交代,要给王缨宁一个下马威,所以谁也不敢做主就将长姐接了回去。二人走前,悄悄掏出些银钱塞给王姻,说是别让长姐在外头受了委屈。 重阳节,城中人都外出登高。 王缨宁姐妹二人也兴致勃勃的寻了个近处风景不错的山林。 “媛儿,你与子安在家中小心些,我半日后便回来,缨娘她们要去登高,我不放心。”施予修嘱咐自己妹妹。 施媛含笑点点头,她的身后冒出个小小的脑袋: “施予修,你只管去,媛表姐和子安表哥就交给我。”王仪的声音清甜明亮。 自打施予修带施子安在这院子里头养伤,她常常从王家偷跑出来帮忙。 王家的宅子离布贤巷这边不近,有时候晚了,她就窝在榻上一处睡着了。 她的姨娘在半年多前就去了,她在王家就更没了牵挂。 施予修心中虽然略觉得不妥,但是见她年纪小,又听她说在王家受那跋扈的姨娘的欺压,觉得她可怜,便也没有阻止。 不过王仪这般纯真开朗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确实给施家兄弟俩沉闷暗淡的日子里,增添了不少的光芒。 如今施媛来后,有了女孩子作伴,王仪更是索性在这院儿住了下来。 只不过,她肯唤施媛与施子安作表哥表姐,却永远直呼施予修的大名。 这般大大的不礼貌,被王缨宁说过好几次,可她就是不听,谁也不知施予修这个表哥哪里得罪了她。 “你两个姐姐都去登高了,你就不想去?”施予修也习惯了她直呼大名,觉得她直率可爱,不会真的与她一般见识,这时候还故意逗她。 果然,王仪闻言开始哭丧起脸来,左右不定。 “算了,这次我先不去了。你去护着我大姐姐她们,我在这里帮你照看着你的弟弟妹妹,这很公平。”王仪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 她还是孩子心性,平日里也喜欢在巷子里进进出出的闲不住,却是没想到这次竟没有嚷着要去与姐姐登高,反而跟他说公平…… 施予修万年不变神情的脸上,挑了挑眉,忍笑道待我回来与你带个糖人儿。 “谢谢你,施予修。”王仪声音脆而甜。 王缨宁没想到施予修竟赶来与她们一起登高,不由得担心施媛和施子安。 施予修道有仪儿在呢,她说她来照看我的弟弟妹妹,让我来好生保护她的两个姐姐。 这话说完了,王缨宁与王姻不禁失笑。 这个小机灵鬼,还会谈条件呢。 施予修想起她那样子,也忍不住的笑。 笑完了,又不禁感叹,这样子才该是亲人之间有的那份血浓于水的情意吧。 有些人这一生受到的苦楚太多,一旦有人带来一丝的温暖,给一块甜丝丝的糖,便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奔向这个人。 他这样,他的两个弟弟妹妹,更加如此。 王缨宁选的这座山,离城近,山势漂亮和缓,是一些城中女子都喜登的一座。 登山的人不少,三三两两,欢声笑语的,有妙龄的女子,亦有与佳人相伴的少年男子。 “喂,你就是那个将将与夫家和离的王缨宁?”两三个人群中的一位绿衣容长脸少女突然挡在了王缨宁的面前,拿手指着她娇声质问道。 看她这模样似是来者不善,王缨宁不解道:“敢问这位姑娘是?我们认识吗?” “你管我是哪个,你就承认吧,你就是那个这几日城中人都在议论的王缨宁!”少女高傲的睇着她。 这少女的年龄和王缨宁差不多大,但是王缨宁心里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样一个小孩子在这里浪费时间。 王缨宁招呼这王姻绕着她继续往上爬。 “呸!不要脸的女人!”那容长脸的少女见她不理睬自己,突然娇蛮性子发作。 “说什么和离,我看是休妻才是!” 原本不打算搭理她的王缨宁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目光带了五分的冷意。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少女一怔,退后一步小声道。 她这样子好凶啊! “文妹妹,你别这样说缨娘……” 哦,是乔妙歌,看她这样子是与这挑衅自己的少女是一伙儿的。 怪不得,这无冤无仇竟在这里给自己添堵,王缨宁冷哼一声。 又听乔妙歌接着说道:“缨娘她正苦着,孑然一身被满家赶了出来,又不被娘家所容,听闻如今还住在客栈……” 乔妙歌边说着,边还蹙眉叹息。 这下子,原本对这边并不怎么关注的其他登山人,也都围了过来,甚至有几位轻狂的少年郎对着王缨宁指指点点,从头评到脚。 “本官竟不知我如今这般可怜了。”王缨宁挺直了脊背,淡声道。 本官……她自称本官,几个少年郎嘴巴长的能吞下一个鸡蛋。 又听她说: “若本官没记错,乔小姐如今已经十九了吧,我朝律法规定女子过十五必须成婚,否则税银加倍,这几年乔小姐的税银交够了吗?” “姻儿,明日回官媒衙门你去找查查卷宗,好生替乔小姐算一算。” “是,长姐!”王姻肃然应道。 在场的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纷纷看向乔妙歌。 原来她已经十九了,还整日里混迹到她们这些未过婚期的人中,叫这个姐姐叫那个妹妹的,真是厚脸皮。 绿衣少女更是僵住了,乔妙歌只有她说那王缨宁是个凶悍又倒霉的离婚女子,却没有告诉她她还是个媒官…… 怪不得有好几个同龄的女子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肯上前,还一直拿奇怪的眼神看她。她这才算明白,可怜她家是从外地将将搬来的。 况且她过了腊月也就十五了,家里有意为她与郡县上一位年轻有为的文笔吏缔结婚事。 听闻到时候他们的婚事,一应事项,都少不得通过官媒来做。 “让开些,别挡道儿。”王姻将呆若木鸡的她拨到一边儿去。 望着这不时传来几声清越的笑声开心登高的姐妹俩,以及那两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找茬儿的姑娘。 施予修摇了摇头,心道自己还怕她们出来受了欺负,特意来护着。 原来人家想露面就露面,想笑就笑,根本就没在怕的。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来恭喜你 重阳节,也是团圆日,敬老节。王缨宁登山的时候,遥望着京城建康的方向,心中难掩对祖父祖母的思念和愧疚。 “大姐姐可是在想祖父祖母了?何不给老人家写信。”王姻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两位老人,但是小时候听王缨宁说起过无数次,心中也是十分的孺慕和向往。 王缨宁记得她刚从建康离开来父母身边的时候,还曾与祖父祖母通信,不过半年之后,她再去信件,便是杳无回信。 她心里明白是官家对祖父的软禁愈发的严厉了,她写的那些信,不一定会到祖父的手上,有些话她也不敢多说怕会给祖父招来祸患。 就连她入了官籍,这样的喜事,她都不敢写信与祖父分享喜悦。她和离的事,自己瞧来是喜事一桩,与两位不明真相的老人而言,却会平添一些担忧和思虑了。 王缨宁虽然有些惆怅,但是并不难过,她如今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对于人生的那些生老死别悲欢离合的,瞧的比谁都多。 如今自然比旁人看的更淡一些,一个人这一生中在自己身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新人旧人,太多了。 就像一年多前,避身在满府的萧家主仆,那些恩恩怨怨,错综交杂的过往,如今不过一年的时间,王缨宁却觉得恍如隔世。 萧俭其人,对于王缨宁来说,也许只是再无交集的过客。 “我们回去吧。”王缨宁轻声道。 回城的路上,王缨宁还下了马车,去小酒馆沽了几壶酒,去市集买了一只烧鹅,几包点心。 祖父晚餐时会小酌几杯,祖母常常看书作画忘了替他准备,所以这样的事,她小时候在建康城里经常做,如今做起来,竟不觉得生疏,反而轻车熟路。 王姻瞧着这过程中,姐姐紧皱的眉头逐渐的的舒展开来,她也跟着高兴,问道: “大姐姐,咱们可是要去布贤巷与媛儿表姐她们一起过节?” 王缨宁点头,在后面提着酒的施予修微微弯起嘴角,道两位表妹,我去那边瞧瞧。 那边有个做糖人儿的小摊。 “姻儿,你去买些石榴来,傻妞爱吃。”王缨宁突然想起,说道。 日前她与邓娥见了一面,她以自己在满家的一些私物,换取邓娥答应向老夫人索要了傻丫,并与今日夜里,将傻丫送出满家来。 王姻去买石榴,王缨宁信不走去花市。 菊花开的最好,王姻细细的打量这一刻约莫半人高的金丝墨色菊,正待询价。 “这菊花,我家主子买了。”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萧护,隔着萧护,王缨宁看见他身后的萧俭,一身绯色长衫,面色温和俨如秋日水波和田暖玉。 王缨宁怔在原地。 “王大人,王姑娘?”萧护唤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在山上的时候,她才感叹到有些人一辈子恐怕都见不到了,转眼间下了山,这人就出现在花前。 “你们……”王缨宁喃喃道。 她那日指点他们去西州,以为能挽救陈老将军性命,但是命运不由人,陈老将军的结局并没有因为王缨宁一句话而发生改变。 但是王缨宁心里明白,萧俭不会有事,也没甚替他担忧的。 所以有些事她知晓,但是具体发生的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怎么来了?可有何要事?”王缨宁轻声问道。 此城的府君韦大人日后该是他晋安侯的人,他来许是另有要事处理。 “无他,我来恭喜你。” 萧俭今日有些拘束。 他穿了从来没穿过的绯色衣裳,愈发衬的面色如玉,王缨宁打量着他,笑问道: “公子从哪里来?” “彭城。”萧俭道。 彭城?彭城离此地少说要有半月的路程。 其间更有万重山水相隔,他走了这么远,来跟她说一声恭喜。 王缨宁不知为何,腾的一下,脸如火烧云一样。 半月之前……是了,那时候她还没有和离呢,他是恭喜自己入官籍做媒官呢。王缨宁低着头,抿唇思索着。 “王姑娘做事好生利落,咱们走之前先是入了媒官,这才一年的时间,又与满家少爷和离,可喜可贺呀!”萧护巴巴的说开了。 王缨宁抬头,脸上的红云淡开,笑道:“谢谢公子,此事确实可喜可贺。” 萧俭含笑认真点点头。 “王……姑娘,可是要去往布贤巷?”萧俭头一次唤她王姑娘,有些许的别扭。 “是,今日重阳节,与几位亲人一同过节。”王缨宁应道。 萧俭没有再说话,王缨宁站在原处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他们两个都不再住在满家,也不是隔壁的“邻居”。 “萧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与我们一起吧。”王缨宁别扭了一瞬间,大方的邀请到。 “不嫌弃不嫌弃。”萧护咧嘴笑开:“我家主子正有此意。” 王缨宁弯了弯嘴角,道请随我来。 萧俭道声劳烦了,回头对就要跟上的萧护道:“既然受邀去王姑娘处,岂有空手之礼。” 而后点了几盆硕大的金丝墨菊,说这些就当今夜吃酒赏菊之用了。 “主子!这么多花,好沉的……”萧护哭丧着脸,主子这是故意整他的,绝对是故意的! 怀揣着糖人儿回来的施予修,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看到王缨宁背后的两位陌生的公子,面色不变,不过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位粉衣的公子,相貌气度实在太多不凡。 他身上流着外祖父家族的一半血液,通晓天象,可惜就是不会相面。但是凭着一些粗略的观感,也觉得眼前这位公子非同凡俗。 王姻抱着一篮子红石榴回来,看到萧俭,竟然还记得他。 “姻儿见过公子。”王姻记得那次是他与姐姐同坐在一定破旧的轿子里,后来听说是他从满家佛堂里救了姐姐,是以王姻对他印象不错。 王缨宁与王姻上了马车,萧俭对施予修笑道:“不知施公子可会骑马,若是不嫌弃可骑在下的马匹。” 萧护麻利儿的上了马车,坐在外头给她们充当车夫。 施予修连道不敢,上的是萧护的马。 王缨宁透过马车车帘瞧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萧俭,不禁小声问向前头的萧护,如今你们能如此的抛头露面了吗? “您就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了!”萧护爽朗一笑。 马车里的王姻好奇姐姐与他的对话。 抛头露面……姐姐为何这样说,王姻有些好奇。 走了一路,王缨宁终于忍不住转头对王姻道: “你都看了我一路了,我脸上有花吗?” 王姻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 “那位粉衣的萧公子,到底是哪个?为何突然出现,是特意来看姐姐的吗?” “别瞎说,萧公子不是普通凡人,哪里有什么空闲工夫,突然……来,自然是有其他要事。”王缨宁解释道。 王姻眨了眨眼,不是普通凡人,难不成是神仙? 不过瞧那相貌,倒似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下凡尘。 不过越是这等美貌不凡的男子,她心里就愈发的生了警惕。 她家长姐堪称完美女子,唯一的缺点是什么? 那就是欢喜貌美的男子,觉得这男子若是美貌一些,那他就可信可爱一些,若是十分的美貌,那就是十分的可信可爱了。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那满璋之迷惑住了。 王姻悄悄吐了吐舌头,自己怎么敢这么偷偷在心里排揎长姐。 罪过罪过。 布贤巷的小院儿里,早有街坊邻里在帮着张罗着挂茱萸,期间还能听到王仪清脆甜美的笑声。 她的性子直爽活泼,又不是个安分着家的。她方来不过三日,便能与邻里街坊都聊个透彻。 大伙儿瞧着这院子里的几个都是小年轻,四个人里还有一半儿是伤残病中的,所以平日里多照顾着些。 今儿还有街坊给她带来了一只毛茸茸的不过一月大小的小奶狗,王仪抱在了怀里,爱不释手。 王仪见到是大姐姐的马车,开心的飞扑过来。黄毛的小奶狗也跟在她的身后,迈着笨拙的小短腿,晃晃悠悠的朝外头跑去。 ------------ 第一百四十章 后会有期 布贤巷的小院子里,因着王缨宁她们的到来,愈发的热闹起来。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主子还是奴婢,大活儿一起动手置办晚膳、温酒烹茶。 萧俭虽然长了一副温和如玉的面孔,可谁也不敢指使他。他自己又不是个热情主动的,站在院子里头,瞧着众人忙忙碌碌,他倒是气定神闲,看的津津有味。 萧俭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低头煮酒,往酒瓮里放腌渍青梅的王缨宁身上。 这院子小小的,与王缨宁在满家时的那个院子大不了多少。 明明是家世出身不错,如今还是官籍,怎生还这般的落魄。萧俭还打听到她为了避嫌并不在这院子里与表兄弟同住,而是和离之后就住在客栈。 不知为何,刚认识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很辣厉害招惹不得,时隔一年,他竟又觉得她其实可怜的紧。 这种可怜,可能她自己都不觉得,她王缨宁许是觉着自己强大着无坚不摧着呢,可她自打离了建康城,来到这里,何曾过过那般本应该的顾花弄影无忧无虑的高门大小姐日子。 西边的日头,缓缓的落下。院子里头人影来来回回,最后饭菜酒水都摆上了席。 “饭菜好了,入席吧。”王缨宁走到他的身边。 这个人,天生贵胄,就合该被伺候着,可他站在院子里头半日了,笔直的就像一棵粉色的树…… “好。”萧俭说。 二人一前一后到屋里去,王仪坐在门槛上,瞧着眼睛亮晶晶的。 “你穿粉衣裳,也挺好看,比那姓满的好看百倍。”王仪啃了口手中的梨子,说道。 虽然王姻与王仪都只匆匆见过他一面,但是太出众的人总能让人印象深刻。 萧俭闻言,弯起嘴角道了声多谢夸奖。 “仪儿,莫要胡闹!”她提什么满璋之,那人是万万不能与萧俭相比。 不过他这件儿粉衣裳,王缨宁也已经憋笑了大半日了,确是骚气了些。 王缨宁斥责王姻的语气里含笑。 萧俭见王缨宁似在憋笑,脸终于微微红了。 都怪萧护,说他饱经了一年的风霜,从彭城赶了十日而来,风尘仆仆的。整个人都灰扑扑难以入目,不若去成衣铺子里置办一件儿提神提脸色的,绯色长衫。 一顿重阳团圆节晚膳,大伙儿吃的兴致勃勃,温馨又热烈。 没有因为萧俭主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而有一丝的尴尬不适,反而施予修与之所谈甚欢。 王仪膝上的奶狗儿滚来滚去,滚到了萧俭的身边,许是喜爱他那一身华丽丽的的绯色衣裳,用两个前爪儿不住的往上爬。 萧俭面色温和,给它夹了些细软的嫩鸡肉吃,这狗子就愈发的摇头摆尾赖着萧俭不肯走。 红药赶紧上前将狗子抱走。 萧俭与施予修二人侃侃而谈,施予修没想到这位尊贵的萧公子,竟然有那么多丰富的人生经历,他带兵打过战,更游历了近乎大半个中原,连邻国一些小国的风土人情都知晓。 萧俭也没料到,眼前这位王缨宁的表兄竟有观天象测吉凶的大才,又听他说王缨宁也有卜卦的本事。 不禁惊奇不已,吃到酒浓处,王缨宁也没有隐瞒他,将外祖父家的大致情况大概透露了一下。 萧俭这才了然,敢情这一家都是此等的天赋异禀。 “王姑娘竟有此等能耐,不若给我家主子算上一卦。”萧护吃酒吃的有些醉醺醺的,一晚上尽对着红药吃吃傻笑了,冷不丁的插上一句话。 “这……我不会看人相。”王缨宁有些惭愧,她可能遗传的外祖家的天赋遗传的最少,到目前也只会些测算个吉时良辰这样的小把戏。 这个萧护向来胡闹,红药使劲的瞪了他一眼,这般的孟浪,就不怕被他家主子骂。 “不会看人相,那手相呢。”萧俭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来…… 哦呦呦,王仪赶紧捂了膝上奶狗儿的眼睛。 “萧公子人中龙凤,贵不可言。”王缨宁瞅着这一双好看极了的手,终是没敢伸出自己的手去扯过来好生看一看。 废话,萧俭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表情微妙,明显是在笑话王缨宁这是说废话。 “王姑娘,我家主子不是看前程,要看姻缘。”萧护放下筷子,笑道。 哦呦呦,王仪赶紧捂住了膝上奶狗儿的耳朵。 饶是王缨宁平日里装模作样的本事有多强,这次也难掩胸中那颗心脏哐哐当当的乱跳。 “姻缘……”王缨宁呐呐而言。 “我与彭城中,有几家百年士族有意结亲,与我后面行事或可做助力,一时难做抉择。”只听萧俭说道。 “啊?”王缨宁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烤的一样泛红发红,羞臊难当之后心中有涌上一阵火气。 “哦,有百年士族家的小姐要结亲,”火气过后,便是一片自知之明的萧瑟平静: “依着萧公子的手相来看,只要此人家非满姓,万事皆宜。” 王缨宁似乎是认真盘算过了,仔细说道。 萧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下头抿了一口酒。 王缨宁确实是睁着眼说瞎话儿呢,听到施予修等人的耳中,倒还以为她对满家尚存着些余念。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王缨宁也不打算解释。 她之所以提到姓满的,那是因为满若霏不知是死是活,万一还活着,未来谁也说不定是否又会与萧俭扯上关系。即便死了,那满家还有个满若雪呢。 不论如何,此时提到姓满的,这满屋子的热闹的气氛都散了去。 萧俭还是一贯的风轻云淡温和从容,只是不再理会脚下那只蹦蹦跳跳邀食吃的小狗子了。 施予修不动声色,将话题转移到天文历法上来。 萧护战战兢兢,菜也不敢吃了,跑到院子里头护院去了,都怪自己,瞎凑什么热闹! 唯有施媛高兴劲儿一直持续着,她给王缨宁用干茱萸做了香囊,又让王缨宁瞧她额头上小小的疤痕。 身为女子,却一点儿都不怕丑,王缨宁心中愧疚,一个劲儿的许诺与她寻找最好的大夫治疤。 “表姐,媛儿的头已经不疼了,不日就可以去客栈陪着表姐去。”施媛笑道。 “不急,我与姻儿打算再在这附近赁一座院子,从客栈里搬过来。”王缨宁道。 “真的吗?”施媛开心不已。 施媛与王缨宁同岁,正值妙龄,性子也是十分的温柔可人。 时人不管男女,皆对俊美的人物青眼相看,尤其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姐。 可对于萧俭这样俊美非凡的人,施媛并没有像其他怀春的小姐那般,对其有额外的好感。 她一颗心都扑在见到表姐的高兴劲儿上去了。 晚膳过后,王缨宁与王姻回客栈。 萧护不敢再多言,还是萧俭风轻云淡的说了句,既然同路,不妨一起。 从布贤巷到王缨宁所在的客栈,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 一路上王缨宁问了些他们在西州时候的情形,萧俭捡了些寻常安稳的经历说了,那些凶险之事,萧俭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口。 倒是跟在后面的萧护与红药,边走边聊个不停,手舞足蹈的仿佛有万般事要讲。 半个时辰,很快。 客栈的门口,王缨宁对着萧俭屈膝行礼,被他虚扶起。 王缨宁笑眼弯弯,同他说再会。 她与一年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萧俭一时半刻也说不上来,不过最直观的是她得容颜,变的愈发娟美也爱笑了。 “我们明日一早便走了……”萧俭看着她缓缓转过身去,突然叫住她,说道。 “明日一早?”王缨宁睁大了眼睛。 “是,明日一早。”萧俭轻轻说道。 王缨宁抬头望了望头顶弯弯的月亮,心道是了,再过几个月这天下便会有“行中水,为天子”的民谣传出,大权旁握的当今官家就会下诏禅让,让给逐渐把握住朝政的大司马的萧衍。 萧衍乃是正统兰陵萧氏子弟,更是前朝相国萧何的二十五世孙,其人文韬武略,善待亲族。 同为兰陵萧氏出身萧俭,自然是他头一个招揽的亲族。 所以萧俭,如今该是受了上头急令要即刻上京城了吧。 “好,那缨宁便预祝萧公子前程似锦,后会有期。”王缨宁又是盈盈一拜,笃定的说道。 “承你吉言,后会有期。”萧俭一笑,从来温文尔雅的脸,竟有那么一瞬的生动明媚热烈。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又美又凶 施予修带着王缨宁将布贤巷以及附近的空置宅子,都瞧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王缨宁才知道,别小看了这看似偏远的布贤巷,有好几处隐蔽幽静外头瞧着清幽秀丽,里面却是大气敞亮、别有洞天。 只不过那般豪气的大宅子,依着王缨宁手中的银钱实在也租赁不起,况且她只得一个闲人,在加上个丫头,住那样大的宅院也是大材小用。 但是王缨宁还是禁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大宅子。 最后王缨宁选定的是一处独门二进的小宅子,里面收拾的倒是干净,一应物什也齐全,听说前头租的是一对在大户人家里做工的母子,懂些修葺院子的小本事。 “就这家儿吧,回头置办些被褥器具,劳烦表哥在那处绑个秋千。”王缨宁笑道。 傻丫最喜欢在秋千上玩,重阳节那日邓娥没有将她带出来,邓娥派人来传信儿,说是满家出了一些状况,她不好走开,这几日寻个空便将傻丫给送来。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光!”说话是宅子主人的媳妇子,她又里里外外的将自家宅子给夸了一遍。 不过听说王缨宁一次只能先交半年的租金,她就不乐意了。 “还以为来了个大主顾,谁知道与那做下人的母子一眼寒酸……”媳妇子撅起嘴巴有些不乐意。 “我这宅子租金实在不高,所以要你最少缴足两年的租金,否则可不是这个价!” “你这个婆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先前我与你讲好了,是一租先租半年的期,你如今看我姐姐真心想住,竟然借机抬租。”王姻气恼不已。 这婆子好不要脸,她当时急着出租宅子,可是笑脸相迎好说话的很,谁知如今她又坐地起价。 “婆子?!你这小年轻的,当初找我赁宅子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姐叫的甜,这么一会儿翻了脸竟叫我婆子!再说那时是我乐意,眼下我又不乐意了,谁让你们没有银子。” 媳妇子岔起腰来指着王仪恼声道,说完了又唉声叹气: “都怪我倒霉,遇上你们这样的租户。要是与那老崔家一样幸运,遇上个大主顾,都不是穷酸的租宅子,人家那是直接一口气买下来!” “三子家的,你这话就不对了,邻里街坊的,你也好意思难为人家小姑娘。” 施家表兄妹在这住了也有个把月了,又有王仪那个小精灵鬼自处走动,这里的人大概其都认得王缨宁身边的施予修。 “就是啊,你这小宅小户的,哪里能与老崔家那座三进三出亭台楼榭精致讲究的大宅院相提并论,别说咱们这整个布贤巷也找不出第二处那样的宅子,就连咱们城里那些大人家的宅子都不过如此。” 众人将那媳妇子一顿数落,数落的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是就是不松口,要不一下交齐两年的赁金,要么就每月再涨二两五钱银子。 与这样的市井女子打交道,王缨宁与施予修都有些吃力。 但是另外几处的小宅子,实在脏乱的很。王缨宁平日里还要去衙门里做事,施家那边两个病弱大家还照顾不过来呢,哪里有空打扫修葺? 王缨宁咬咬牙,道还是原本的银子,就租四个半月,可以了吧? 媳妇子眼珠子一转,喜道:“可以,可以。” 王姻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银子来,扔给她。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矮胖的穿绸缎衣裳的老头儿挤了进来。 “老崔头儿,你怎么来了?”街坊一看,可不就是将将发了大财的老崔头。 “老崔,你不是拿了卖宅子的巨款回老家养老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布贤巷?”有人调侃道。 老崔呼呼的喘着粗气,摆摆手也不搭理这些人的调侃,反而是近前了打量着王缨宁,而后点点头。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王缨宁王小姐?”老崔问道。 王缨宁不动声色与表哥施予修对视一眼,而后点点头,道正是。 “那就好,那就好,喏,这个给你。”老崔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房契,又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不由分说塞到了王缨宁的手上。 王缨宁惊讶不已:“老人家这是何意……” “重阳节那天夜里,有位公子找到我,买下了我那座宅子,并嘱咐我将房契交由一个名叫王缨宁的姑娘。” 老崔头接着说道:“本来想早些找到你这位姑娘,可那位公子还拜托我寻人在院子里头绑一些秋千,是以秋千一绑好,老朽才来寻人。” “敢问老人家,那位公子可有留下姓名?”王姻赶紧问道。 老崔想了想,摇摇头,道:“姓名倒是不曾留下,黑灯瞎火的相貌也不曾瞧清楚,但是讲的是官话……那时候老朽提了个灯笼,只瞧见公子穿着一身绯色的大袖衣衫。” “啊,竟然是他!”王姻捂住嘴巴,看向姐姐。 绯色衣衫,重阳节的夜晚,王缨宁自然也就知道了是萧俭。 那日晚膳的时候,萧俭与表哥一直在吃酒谈事,没想到百忙之中还能听到自己与施媛小声说租赁房子的事。 “那你就如何得知我姐姐就是你要找的人,这巷子里头人来人往,女子多了去了。”王姻十分的好奇。 老崔挠挠头,比划着说道:“那公子说了,若是看到一个女子,这么高,肤色比寻常人白上一些……有些美有又一些凶的,那就是了。” 噗嗤一声,王姻忍不住笑喷了起来,有些美有些凶,这位萧公子形容大姐姐的用词,真是又朴实又形象。 在一旁的施予修弯了弯唇角,又怕王缨宁难堪,上前跟老崔道了声谢过。 王缨宁手中捏着老崔那“豪宅”的地契和钥匙,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这前一会儿还为这租半年还是租四个月的银钱犯愁呢,这会布贤巷子里头最大最好的宅子,成了人家的了。 尤其是那三子家的媳妇子,更是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呢,王缨宁身影一动,一伸手,将她抱在胸前的钱袋子给一把拿了回来。 “你那宅子,我们不租了。”王缨宁说道。 媳妇子的租钱还被捂热呢,又被抢了回去,正待发作,只听王缨宁冷冷说道: “方才你可听到了,我是又美又凶的,凶起来,恐怕你可承受不起。” 老崔那宅子,不,如今已经是王缨宁的宅子了。 她那宅子在布贤巷的巷尾,宅前几棵参天茂盛的榆树,所以门户不显,王姻拿过钥匙打开大门。 宅子里却是花木葱茏,厅亭楼阁。入目画栋雕檐,游廊花墙。宅子里头又有一个大院,两个小院,院院前屋后舍,精致齐全。 院与院之间又有几处通了渠水凿了小假山的花园儿相连,端的是有风有水的好地方。 王姻去了后院,打开一角后门,惊喜的叫了起来。 “长姐,长姐,快来看!” 王缨宁近前,出了角门,一看,这宅子的后面正对的却是另一条繁华的锦绣大街。 若是穿过锦绣大街,再走两三个巷口,便是她当值所在的官媒衙门! 王缨宁又惊又喜。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这宅子还有这样的惊喜。 “长姐,那老崔头没有骗人,三个院子还有两个花园儿里头,都绑了秋千,这下好,是拿秋千当板凳椅子使了。”王姻笑得小脸儿通红。 王缨宁点点头,瞧着这偌大个宅子,叹了口气。这样的厚赠,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他。 本来想着恩恩怨怨的,这一辈子再无交集,如今有这扎扎实实的宅子在,王缨宁再也难与此人撇净干系。 “大姐姐,萧公子如此慷慨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咱要如何报答才好啊?”王姻也随了王缨宁,不想欠人。 “我无他大本事,既做了媒官,这能做的也就是为他人婚娶之事。萧公子身份尊贵,大概……以后有机会为他筹谋个才貌双全温柔可人的媳妇儿?”王缨宁还真是认真仔细考虑了才道。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立门户 王缨宁自己测算了个吉日,正式入宅。 王姻自然跟着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她住正屋,王姻住东边厢房,还有红药也收拾了进来。施媛见此,自己收拾了行李包袱,就住在西厢房。 “表姐放心,这里离着兄长那里不过一刻钟的脚程,我的伤已经好了,两边都能顾上。”施媛还安慰王缨宁。 王姻嘻嘻笑话她,人家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是有了表姐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施媛听她排揎自己,两个姑娘免不了又是一顿追逐打闹。 既然入宅,王缨宁拿出了一半的银子交给王姻,叫她好生置办几桌子的席面,就摆在院子里头,邀请邻里街坊吃杯酒水。 她一个和离了女子,以及三位年纪都不大的姑娘,住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头,素日里少不得街坊邻居多加照应。 使了一半的积蓄,酒席办的十分隆重。不仅邻里街坊,就连官媒衙门里头的四位典薄大人,以及几位师兄师姐们,连跑腿打杂的衙役小吏都请了。 邻里街坊原本少有知道王缨宁的身份的,只以为是个无家可归的半大姑娘,如今见到官媒衙门里头四位典薄大人来了三位,为其捧场。 这才知晓她小小年纪竟是官身。 席间,吃过了酒,王缨宁也不隐瞒,将自己曾嫁过人后又和离的事也合盘拖出。 总归是在同一个城中生活,如今不知道,保不齐以后会有什么风声。她如今开诚布公的说了,也免得日后大伙在背后里悄悄议论。 也亏得她如此光明正大的说了,这邻居里头还真有那么几个在外头略略耳闻过她与满家和离官司的事的。 这样说了,人家心里没了好奇,也没了猜测,反而更觉得她不容易与了不起。 况且这年头,被休的女子不少,可能做到与夫家平起平坐和离的,这女子必不是非凡之人。 “不知王姑娘日后如何打算?”又今日来帮着置办席面的邻居,好心问道。 “是啊,既然离了夫家,这娘家总该收留,不然这人即便有了宅子,也是飘着,没有根基啊。”有人附和道。 “多谢各位邻居的好意,缨娘如今还没有打算好。好在户籍已经迁入衙门里头,不算无根基的浮萍之人。”王缨宁笑道。 众人不见她有丝毫的愁绪,面上也没有和离之后女子的哀怨愤懑,反而是精气神儿足足的,也受她的乐观影响,说说笑笑又接着吃起酒来。 王缨宁这边不急,也丝毫没有放低了姿态亲自上王家的门上求收留的打算。 一直等着她来的王老爷反而就被动了起来,从一开始打心眼里气恼两个女儿一起算计他,让他痛失宠爱的小妾,决定好生晾一晾她。 到情绪平复了得意洋洋等着王缨宁来求他,而后他再提出让她为王家几位庶子的前途做条件。 慢慢的,等的不耐烦了,心生疑惑,是不是她的硬脾气作祟,为了面子,迟迟不肯来求自己。 直到如今,听闻她搬进了大宅子,还请了邻里乡亲吃入宅宴。 俨然一副要在外头常住的派头了! “去,去布贤巷把大小姐给我叫来,说为父有话对她说。”王老爷指使下头的小厮去。 小厮在宅子门口等了整整一日,王缨宁从官媒衙门里头下了值回来,才得以见到。 王缨宁如今真的被主薄大人分配到李典薄的手底下,负责那些要夫妻和离的案子。 这样的案子,最不好判,有的是沉积了大半年之久,大多还是李典薄两边得罪不起的人家的案子。 王缨宁不得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对付这些案子。 “大小姐,老爷让您回家去。”小厮瞧见紧抿着双唇一脸严肃的王缨宁,有些害怕紧张。 别人家的大小姐都是绣花弹琴,弱质纤纤。他家的大小姐虽然也是个窈窕的身段,可站在那里,不似什么弱柳扶风,而是像一株笔挺的青竹。 要是不高兴了,还可能是一支尖芒锋利的窜天箭。 “何事?”王缨宁揉了揉眉心,慢声道:“若无重要的大事,这几日我恐怕回不去,跟老爷说,衙门里公务繁忙。” 小厮请不到人,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 “什么?她不回来!”王老爷有些老羞成怒。 “难道还让我这当爹的去求她不成!真是翅膀硬了,不认亲爹亲娘了。” 王缨宁不回去,王家人也奈何不了她,王老爷发了好几天的脾气。又让两个儿子王勉王勤去请。 “爹啊,长姐她素来有主意,咱们就别强求了。”王勉有些为难。 “我可没这个脸,当初若是长姐将将与满家和离后,咱们就痛痛快快将人迎回家中,大家和和美美的,哪里至于到如今这个境地。” 王勤更是直接,瞧见父亲又要发作,赶紧借故说吕大人吩咐了事他的去办,自己脚底抹油溜了。 “勉儿,你去!上次你们两个背着我给你姐姐送银子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王老爷转身对王勉道: “你去请她回来,一个女娃子家家住在外头像什么话!她怎么就不为自己的姻儿和仪儿多想想。仪儿的姨娘不在了,如今仪儿天天往外走,也没个管束的,她这做长姐不回家好好管管,她对得起谁。” 王老爷又啰嗦了半日,王勉没有跟弟弟王勤一样的借口开溜,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布贤巷。 红药将他请进了来,王勉细细的打量着这宅子,心中暗暗赞叹,这宅子当真是既精致讲究又舒适大气。 周遭的环境也好,不显山露水,幽静低调。 他进了书房的时候,王缨宁正在案前抿着唇翻阅一本砖头厚的律法书,王姻坐在榻上的小几前对着细瓷瓶儿里的一枝金桂子作画练字。 姐妹二人各做各的,却又和谐默契,端的是一室的静谧安然。 想他们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但彼此之间生疏警惕的很,哪里有那样儿亲昵的气氛。 红药端了茶来给他,王缨宁从书中抬起头来。 “勉儿来了。”王缨宁对于众多的弟弟妹妹没有恶感,但也没有像对王姻王仪那样的亲昵。 “长姐……”王勉斟酌了一路,该怎样劝说王缨宁回王家,她若能回家,对他与王勤来说,自然是有助益。 但他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和打磨,心态也不似以往那般的自私和幼稚了。这事儿总归还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 “你来的正好,”王缨宁站起身来,红药拿来一件儿披风给她穿上,“随我去一趟郡府衙门。” 王勉摸不着头脑,一边跟着她出了宅子,往郡府衙门去,一边听她说办户籍名牒,你作为娘家兄弟,正好做个公证。 “大姐姐的意思是,要自立女户?!”王勉终于听明白了,惊问道。 这世间即便是男子,想要自立门户,都不容易,要么是到了一定的年龄家里长辈年级太大,要么功成名就,才好自立门户。 长姐竟要自立女户。 王缨宁笑道是啊,转身来问他此事需要娘家父亲兄弟的做个见证,你可愿签这个字? 王勉怔立了半晌,顾虑有三,终于还是轻轻点点头,道若大姐姐打定了主意,弟弟愿意成全。 户籍的事归吕乔管,之前王缨宁给乔妙清通过气儿有立女户的打算,所以她来办女户,一应的衙役小吏也没有多大的惊讶,文书也早早的备好了。 “大哥为长姐做保立门户,就不怕父亲知道了怪罪?”正好也在衙门的王勤将王勉拉到一边去,小声道。 王勉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大姐姐叫你做保,你会怕父亲生气就拒绝了吗?” 王勤嘿嘿一笑道那倒不会。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便是亲生的父子兄弟姐妹之间,也是如此。 如今王老爷年纪大了,除了有些银子傍身,别无旁物,即便年轻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少眼见和上进心。是典型的老派士族,爱享乐不思进取,如今年纪大却要儿子争气进取。 相比与王老爷的有心无力,王缨宁这个做长姐的却是有实力有人脉,还有头脑。 前头她虽然有意让王勤王勉两个受些磨砺和苦楚,后来见他俩倒也争气,骨子里多少还有些她们祖父的韧劲儿,王缨宁对他们边也算上了些心思。 兄弟两个不是傻子,明白谁是真心真意,谁是有心无力,这心里头的天平自然就向着王缨宁这边倾了。 最后两个弟弟都为王缨宁做了保,王缨宁成功自立了女户。 王老爷在家里等王勉将王缨宁带回来呢,谁知道王勉带回来的消息确实他那和离了长姐在外头住大宅子,还自立了女户。这女户还是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给做的保! “好,好,你们如今可真是姐弟情深呢!好的很!” 王老爷咬着牙根,背着手,走来走去,难解心头的无奈和气恼: “不孝子,不孝女!不孝子!不孝女!”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满家二三事 九月十六,府君韦大人犒赏官媒衙门诸位同僚。 自颁发新政令一来,比较以往官媒衙门成为各有司衙门中,最为忙碌艰辛的一个。在手忙脚乱之中,也终于理清了头绪,如今愈发的有条不紊起来。 掌薄大人得了上司的褒奖,一高兴回来又少不得犒赏四司。 王缨宁虽然位卑权小,可一人涉了三司,除了李典薄对她不喜,分与她的好处少了些。任大人和袁大人那都是她的亲师傅。 “纹银二百三十两,文锦十匹,彩绫十匹,鱼子缬两匹,上好的宣纸十刀,砚台、狼毫、银壶,白玉盏……”王姻一件儿一件儿的数着记着,眉开眼笑。 王姻简直就是个小管家婆儿,王缨宁笑着摇了摇头,接着看手中的案宗。 “主子,傻丫回来了!”红药从外头兴冲冲的进来。 后面跟着邓姨娘,以及瘦了近乎两圈儿的傻丫。 “你来了,”王缨宁笑道:“快坐吧。” 邓姨娘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和煦的笑容,一时有些拘谨,踯躅半晌,唤了声王大人,客气了。 她身后的傻丫怯怯的看了一眼周遭,在看到王缨宁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奔过去抱住了王缨宁的腰。 “你的眼睛不好,不许哭了。”王缨宁轻声道,王姻也过来哄劝着,说带她去吃大石榴,这才抽抽搭搭的停了眼泪。 “这不是在衙门,若你不嫌弃,唤我缨娘吧。”王缨宁瞧出邓姨娘的拘谨,转身对她说道。 王缨宁实在是与以往在满家时候的状态不同了。 “哎,哎……缨娘。” 邓娥吃了口茶,许是被傻丫一闹腾,又许是被这一屋子的淡雅的桂花香给安抚了。 “本来说说好了是重阳节那日将傻丫这丫头给缨宁你带来,这那家里最近出了不少的事,老夫人将所有人都拘在了府中,便没得空……” 邓娥叹了口气,满家整个家跟炸了锅似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虽然王缨宁无意知晓,但是邓娥实在是憋坏了,吃了两口茶后,说开了。 自打王缨宁与满璋之和离,满璋之在潇相书馆那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先是被素日里一个与他交好的书生,当众戳穿他当初在引湖水建渠的过程中,中饱私囊,贪墨银款。 紧接着又冒出好几个人来,指他无才无德,不配其位。 这些人大多都是以往早就暗地里不服满璋之的,但又忌惮他后头的一些关系,奈何不了他,但是背后里没少笑话他靠着裙带关系才有今天地位的。 谁也没想到,他自诩与家中那位妻子关系融洽紧密却突然和离了! 不光是那些平日里瞧不起他羡慕记恨他的,就连那些讨好巴结他的人,也都变了嘴脸,恨不得反咬他一口。 潇相书馆副馆长的位置,人家馆长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给他除了。 他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以往都是顺风顺水的,一遭却像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满璋之一口老血吐出来,诅天咒地的发誓说这辈子绝不再踏进这潇相书馆一步! 邓娥说完了这事,脸上多少显露出一丝惆怅和悲戚来。 她打小在满家做丫头,是跟在满璋之身边长大的,不管如何,情谊总是有的。他这般落魄狼狈的模样,让人跟着难过。 “我听夫人说,以往他在潇相书馆里,巴结奉承的人多,金银物什的倒是没少往家里拿,这些好处再也没有了,这日子过得紧巴又憋屈,整个家里只能靠着几家铺子和郊外庄子上的进项……” 邓娥絮絮叨叨的,王缨宁则是不屑,在银钱上他满璋之以及老夫人几个,可从来没有真正的憋屈过。 “如今满家人丁又不多,几个铺子和庄子上的进项足够了。”王缨宁淡淡说道。 邓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哭丧起脸道:“缨娘你说的对,若是那几个铺子和庄子还在,每年的进项足够用了,可如今,那铺子和庄子的地契被偷了!” 王缨宁问是谁偷的,邓娥咬了咬牙,道还不是姚玉洁那个贱人。 闫治那种癖好,以往姚姨娘没有发觉,或是即便发觉了也不相信,那是因为闫治还要求与她从她那讨生活,所以有心哄着她骗着她。 姚姨娘抱着孩子与他私奔后,手头上那点银子很快就花光了,闫治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哄她。 姚玉洁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眼前这个与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的男子,正花着她的银子,搂着一个瘦弱白皙的小相公笑的旁若无人。 想她做姨娘的时候,即便是做了错事,满璋之也不曾真的亏待与她,吃穿用度那也是顶顶好的。 还有她的两个雪儿,性子虽然娇蛮任性了些,但是总归向着自己这个亲生的娘亲。 更不用提在满家好歹还有一群奴仆左右伺候着,那里现如今,自己跟个老妈子似的亲手带孩子。 在路上,她又闻言王缨宁与满璋之和离了,如今满家再也没了那个煞星,便起了心思。 连夜摸回来满家。 她本以为满璋之对她还存着一丝的怜惜,却小瞧了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的心中那团永恒不灭的怒火。 任由她又是哭又是跪的闹了半宿,满璋之将她关到了厨房,第二天准备将她浸了猪笼沉塘。 王缨宁闻言,眉毛一挑:“姚姨娘她,沉塘了?” 邓娥跺了跺脚,说:“要是真沉了塘倒还好了,那些铺子和庄子的地契也不会丢!” “是又让她跑了!” 邓娥说起来,都替满家人感到窝囊。 “一个大活人,怎么还能跑了。”王缨宁好奇道,如今说起来这家人,就像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 “还不是因为若雪那丫头,平日里瞧着横冲直撞的娇蛮模样,那日夜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机灵劲儿。偷了老夫人枕头底下的一个嫁妆匣子,打晕了看门的,娘俩连夜又逃了。” 邓娥狠狠的骂了几句,冤孽啊冤孽。 “这嫁妆匣子里除了那几间铺子和庄子的地契还有什么?”王缨宁又问。 邓娥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着地契我还是偷偷的听见夫人在无意间抱怨漏了口说的呢。其他少了什么,老夫人打死了不肯说的。” 老夫人不肯说,王缨宁扯了扯嘴角,心里猜了个大概,不能说不能叫人知道的,又与地契铺契放在一处的,那除了府里下人们的身契,她可想不出第二个来了。 若是身契,自然不敢开口,一旦开了口下人们岂不是树倒猕猴散,个个撒了欢再也没有管束,谁还伺候他们这些没落了的一家主子。 邓娥唉声叹气,原本姚姨娘抱着她那个孽子与人私奔了,她还窃喜了好一阵子,偌大个满府家业日后可都是她松儿的。 谁料如今人去楼空的,她若是不另谋点子出路,她的松儿怎么办。 邓娥抬眼看了看托腮的王缨宁,只见她拈起一朵金色的桂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香气令她的眼眸眯了眯,仿佛一只慵懒闲适的猫儿。邓娥的心思转了转。 可待她抬头,神情中的慵懒闲适不再,眼中是淡漠的微光。 这是熟悉的王缨宁,邓娥心思转了一圈,又转了回去。 她的心眼还不敢动在王缨宁的身上。 “缨娘,那个王家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满素素她,又回到了娘家。”邓娥收了心思,赶紧说别的。 王家?王缨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知道她说满素素。 “王家有什么事?” “那满素素的夫君,就是那个傻子,王晚没了啊!”邓娥说道。 王缨宁眸子微眯,满素素其人,她非常的厌恶。前世里若说姚玉洁对付她是因为她取代了她正妻的地位,但是满素素,就是纯粹的恶,纯粹的坏心眼了。 前世里满素素嫁于杨收,也是没过两年杨收就死了,她带着巨额的财产回到满家。 至于杨收的是怎么死的,王缨宁一直存在着怀疑,如今王晚又死了,王缨宁就更怀疑保不齐就是满素素干的。 王晚之死,死的静悄悄的,她是王家人,家中父亲与弟弟也并未向她透露半个字,很可能也是不知道。 “既然回了娘家,当初她嫁于王家的时候,可是陪送了不少的嫁妆,嫁妆可也弄回来了?”王缨宁知道如今邓娥最关心的就是银钱之事,于是提醒道。 关于满素素的嫁妆,邓娥也曾怀疑过,可她确定满素素回娘家的时候,是两手空空的。若不是这些日子家中鸡飞狗跳的,她曾多次想要提醒老夫人。 “缨娘也这么想?”邓娥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就知道这个满素素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些嫁妆她难道想要私吞不成!” 王缨宁见她激动,于是劝她冷静一些,嫁妆的事,还是得私下里不动声色的查。王缨宁还向她透露,那王晚虽然痴傻,可身子骨一向健朗的很……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青梅 秋日里天高气转凉,红药拿了件儿滚了毛边儿的星蓝大氅给王缨宁披上。 又煮了一盏猴儿酿来,王缨宁在满家之时又是中毒又是落水受伤的,身子骨不比一般的女子。天一凉,总爱吃一些温和的酒水来暖血气。 “偌大的宅子,就你一个忙前顾后,辛苦你了。明儿我休沐,你叫个牙婆来,我们再选几个人。”王缨宁轻声道。 红药怔住,似乎在思虑,皱着眉头半晌才开口:“看门的婆子确实需要选两个,可丫鬟……我不想。” “主子,我不累,这些活计,都能干得了。”红药眼眶微红。 王缨宁叹了口气,红药是个长情之人,她这是想起了青梅了。 “红药,青梅已经不在了,你想开些……”王缨宁劝道。 红药不语,红着眼眶固执的摇了摇头。 青梅没有死,她固执的在心里认为,那日在乱葬岗她也去找了,没有人。 她相信青梅没有死。 “好,那就随你,只卖几个婆子,做些粗使活计,我这院儿里,还是你一个。”王缨宁心里何尝不惦记着青梅。 在这世上只要付了银子,丫鬟能买好多,但是能与青梅一模一样的,却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了。 九月里官道两旁的丹枫红彤彤的,遍山的野菊花,一阵阵扑鼻的苦香涌入正形势在官道上的马车中。 可青梅她无心欣赏那片火红的丹枫树林,也没心思闻那些花香。 她瞧着前头的高大的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头越来越热,心跳的也越来也快,终于能见到主子和红药姐姐了。 她好想她们! 不知道主子的身子可康健了些了?夜里可还总是被噩梦惊醒?在她的印象中,王缨宁总是那个面色苍白不爱笑带着一丝冷意的女子。 “小青梅,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个高鼻深目身形高大的男子,骑在马上,伸着头对青梅说道。 “哼,我家主子才不是什么豆腐!她是……”青梅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 “她是什么,她是块金子,还是颗珍珠,我看呢,她就是我们在天竺国买来的呛人的小胡椒!”杨收哈哈一笑。 “你才是胡椒!我家主子好着呢。”青梅握了握拳头,不满又不好发作。 毕竟是这个北地之人救了自己的性命,可他也不该不问自己的意见,就将自己带离了大齐,让自己被迫与主子分开一年多的时间。 “好了好了,你这个小丫鬟,真是随主子,脾气大得很。”杨收扬了扬手上的马鞭,骏马扬起尘土,他哈哈大笑着: “不过本公子救了你的小命,你家主子可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青梅看他奔向城门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个人,她是瞧明白了,他对主子一直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呢,他又是一介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不会拿着自己去让主子做些什么为难的事儿吧! 青梅这心里一边是火一边是冰,又期待又害怕。 最后,吧嗒吧嗒抹起了眼泪来。 马车在城门口处停了,却见守城大哥正在驱赶杨收! 杨收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气愤。 “老子可是你们城府君大人的朋友,你们竟然不让我进城!简直岂有此理!”杨收有些恼羞成怒。 守城小吏一边往回赶人,一边不耐烦道:“我们大人哪里有你这样的北地之人,你少攀扯关系!” 是半点不给杨收面子了。 不让进城是吧,杨收返回后面的马车,在哪里掏了半天,找出一块黑黝黝的玉佩来。 这是韦睿曾给他的信物,还刻着一韦字呢,见此玉佩就如见韦大人本人。 守城小吏接过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来。 “还不快让开,让我的马车进去,这次我可是从天竺国给你们府君带了好东西来了,千价难寻的好东西!”杨收得意洋洋的说道。 “这玉佩我不认识,还请回吧。”谁料小吏一脸冷淡,还索性一招手,让下面士兵也围了上来。 就是阻止杨收不让他进城。 杨收被士兵架着,扔回了原处。 “哎,哎,我的玉佩……”杨收叫嚷着。 没人理他。 “行,行,我不进城,那与我同行的这位姑娘可得进城,她是你们衙门里王媒官的丫鬟,她……” 对于王缨宁的事,他可比对韦睿的事上心多了,一年前就听闻她做了媒官,他这次回到这里,还为她备了祝贺的礼物。 杨收大声说道,那小吏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收皱了眉头,那守城小吏那神情分明是说他认出那枚玉佩来了。 青梅下了马车,忧虑的瞧着那座高大的城门。 明明是就要见到主子了,却无奈被拦到了城门口。 “你要干什么去?”杨收叫住正咬了咬牙企图混进人群进城的青梅。 “你身上没有名牒,又是奴籍,你不要轻举妄动。” 杨收毕竟还是有头脑之人,这一年多他没有踏足大齐,而是在遥远的天竺等国游历。在路上倒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消息,这大齐恐怕要换天了。 一等就是半日,城门口的士兵还是虎视眈眈的提防着着北地之人。 “这可如何是好?”青梅跺着脚,走来走去。 “急什么,那小吏拿了我的玉佩,定然是去请示他们的府君大人了,再等等。”杨收自信,依着他与韦睿的关系,他还不至于被拒之门外吧。 他所料不差,那守城小吏确实拿着玉佩跑去找他家大人去了。 “大人在会客。”门口的师爷将小吏拦了下来。 “大人,今日所说之事,我等记下了。”说话的是隔壁官媒衙门的掌薄大人,跟在他身后的是着暮云紫官裳的王缨宁。 “坐下说话,我今儿叫你二位来,本就是私事,不必拘束。”韦睿笑道。 “是,大人。”掌薄大人躬身,小心翼翼坐下。 他身后的王缨宁,头一次被府君大人这般单独召见,面上并无常人所有的拘束,倒是一拍平和自然。 到底是在京城大家名士身边长大的,韦睿略略点了点头。 “晗儿是我妻家堂兄的女儿,这孩子她从小脾性似男子一般要强,自打嫁于夫家,便与婆母不合,双方确也是都做了些出格的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他是府君,他妻家堂兄的女儿在别人家做媳妇,这件事儿,他也管不得。 韦睿咳嗽了一下,又道: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堂兄一家便想让晗儿和离,可人那夫家拿着无子嗣这一条出来只答应休妻……这案子被你们官媒衙门拖了半年之久,好在有个王大人接手,方才让晗儿如愿和离回家。” 这话里有多少赞善,又有几分埋怨,掌薄大人摸不清楚,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只道是下官办事不利。 “你确是有几分能耐。”韦睿对王缨宁淡淡的说道。 这案子女方的家世不凡,男方更不是省油的灯。对官媒衙门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烫手的山芋。 王缨宁在这其中,也许用了一些小手段,但总归是帮着秦晗得偿所愿。韦睿之前瞧不太上她那些心机手段,可这次人家确靠着这个帮了自己一把。 “这份情,我记下了。”韦睿说道。 王缨宁赶紧起身,道不敢,是下官分内之事,也是掌薄大人与任大人、袁大人平日里的栽培。 韦睿似笑非笑,和离官司都归李典薄司下掌管,她如今却只提另外两司的典薄,只口不谈李典薄。 掌薄大人也是微微一怔,在衙门里头那李典薄总是明里暗里的挤兑王缨宁,这件事他也是略有耳闻。但是王缨宁从未抱怨过什么,还以为她是那等任劳任怨的软性子之人。 没想到关键时候,虽然只言片语,也算是在韦大人面前告了李典薄一状。 “你说的对,这二位大人素日里确实勤勉,当然也有别的尸位素餐的之人,一件案子拖了半年之久不办的。掌薄大人可得赏罚分明才是。” 既然这是她所求,韦睿也愿意成全她。 况且这个李典薄,并不是什么有能耐之人,差事办不好还阿谀奉承贪心爱钱,他早就有耳闻。 掌薄大人赶紧起身称是,回去必严惩。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萧俭杨收相遇 韦大人妻侄女和离的事说完了,守城的小吏得以觐见。 小吏避着人,将那枚黑色的玉佩呈到韦大人的手上。 “杨收……他怎么来了?”韦大人看了眼玉佩上的韦字,喃喃道。 “他说是带了天竺国的好东西给大人看,还说有位姑娘要寻自己的主子……”小吏话还没有说完,被韦睿打断。 天竺国的好东西,杨收说的该是胡椒,胡椒贵重,受京城达官贵人的追捧,卖家十分的高。他一直想在城中地界上培育养殖…… “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极其重要,韦睿摆了摆手让掌薄大人和王缨宁二人下去。 王缨宁听到了杨收的名字,不动声色的退下。 他怎么来了,难道不知道如今城内还有建康那边派来的人在监视韦大人。 如今的天下一天不该主,韦睿便得装成不思政务纵情享乐的模样,并且还有一点,决不能与北地那些重要人士有所牵连。 这杨收可是个富甲南北两地的存在,即便他真有什么好东西,韦大人这时候也不能见他。 果然,她二人走后,韦睿将手中的玉佩还给了小吏,道让他速速离开,切不可在城门外招人耳目。 “可与他同行的还有个女子,说是官媒衙门里头王大人的丫鬟。”小吏又道。 王缨宁的丫鬟,这可巧了,韦睿问向小吏,方才你可有向王司媒透露此事? 小吏赶紧摇头道不曾。 “那就别说了,若是有缘,总会相见。”韦睿挑了挑眉道。 那王缨宁诡计多端的,这次借着他妻家侄女和离的事,不动声色的向他讨了赏,打压了眼中钉李典薄。 总要有件事让她吃点亏才行。 做人,哪有那样一帆风顺的,韦睿冷哼一声。 杨收没想到那韦睿明明见到了玉佩,还不放行。但他终究不是那等鲁莽之人,知道里面必有蹊跷。 “看来我们回来的不是时候,你还是继续跟着我吧。”杨收决定先回北地,再做打算。 青梅欲哭无泪,看那熟悉又陌生的城门楼,看了好一会,才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 一路上,青梅闷闷不乐,杨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想着那这些胡椒在韦睿那里大赚一笔,赚取的银钱就用作娶王缨宁的聘金呢。 可如今,不仅连人影儿都没见着,连城门都没进去呢。 杨收的车队缓缓的向西北,行了两三日后,杨收转头对青梅说道: “要不咱不回北地了,咱去建康城瞧瞧!” “转头,去建康!”杨收扬声吩咐前面的马车。 青梅心里头当然也是愿意去建康城的,那里是她家主子长大的地方。 她见不到主子,去那里瞧瞧,也是好的,总好过去到老远的让人心里发憷的北地。 马车又行了十几日,建康城在望。 官道上的行人车辆也多了起来。 杨收车队的先行马车,在前头与别人的马车撞到了一起。 “公子,咱们的马车与人相撞了。”伙计气喘吁吁的回来禀报。 “什么人,去瞧瞧。”杨收扬了扬马鞭。 近前了,看清楚马车前头的人,杨收只觉得有些眼熟。 按理说他的记性比寻常人的都要好些,可这人,他搜肠刮肚的,就是想不起是谁来。 那马车上的人,似乎有些功夫,看到杨收,也是皱了皱眉头。 这人怎么这样耳熟。 “主子,咱们的马车与人相撞了。”他回头低声对马车里的人说道。 “你怎么样了?”里面的人温声询问。 另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女子声音,似乎在忍疼,道:“公子,奴婢无事。” 萧俭打开了马车帘子,望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收。 “是你?”萧俭眯起了眼睛。 杨收不解,看着萧俭不解问道:“公子认识在下?” 萧俭不置可否,这北地的商人曾与王缨宁拼酒,被自己打晕。那时情景,却是历历在目。 “不认识。”萧俭声音清朗如寒玉。 杨收摸了摸高耸的鼻梁,此人不简单。他走南闯北见过了那么多人物,所以在他心中断定眼前这人在这大齐可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在下的车队无意之间冲撞了阁下,还请见谅。”杨收扬起笑脸,一拱手大方道歉。 端的是朗月清风,让人心生好感。 “既如此,还请阁下的车队让路。”萧俭淡声道。 他素来温和谦恭,哪怕是对一个普通百姓,也不曾端架子黑脸。 可面对这个杨收,他却温和不起来。 杨收挑了挑眉,他们中原有句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惹不起的人,千万不要惹。 杨收扬了扬手,朗声道给这位公子让道儿。 萧俭淡漠的放下手中的车帘,萧护继续赶了马车前行。 在萧护的马车与青梅所在的马车错身而过的时候,恰巧青梅伸出脑袋来瞧前面发生的动静。 “青梅!”萧护怔在当场:“你是青梅!” 一年多的时间,青梅变化还是有的,比以前更加娇美动人,眉目间原本是活泼好动的样子,此时添了一缕解不开的愁绪。 美是美了,这整个人显得也没有以前活泼聪明了。 萧护激动不已。 青梅更是赶紧下了马车。 “小三子!你怎么在此处?” 小三子这个名儿,是王缨宁随口给他起的,如今听在萧护的耳中,竟是十分的亲切和怀念。 因为红药姑娘,也会这样叫他,声音有些清冷,但是听到萧护的耳中,却是滚烫烫的热乎乎的。 “没想到青梅姑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萧护跳下马车,高兴的说道: “你不知道,自从你消失后,你家主子和红药都急坏了,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家主子打杀了两个奴才替你报仇,还逼姚姨娘与闫治去乱葬岗翻找尸体寻你……” 青梅闻言,心里愈发的想念王缨宁和红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对了,你怎会和那位北地商人在一起,怎么不去找你家主子?”萧护询问着。 青梅呐呐,一时间有口难言。 萧俭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是青梅,也是惊讶不已。 这丫头没死,若是王缨宁知晓了,必定高兴,他心想。 “公子……”青梅上前拜见,却看到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是个姑娘。 是满若霏! 她怎会跟萧公子他们在一起,主子最讨厌满家人,这满若霏更是表面良善背后心机深沉,青梅原本丝丝愁绪略略幽怨的眉头瞬间皱起,柳眉倒竖。 “满若霏!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逃出来的!”青梅瞧见满若霏,就跟激起了斗志的小公鸡,娇叱道。 萧护与主子萧俭对视了一眼,这小丫鬟还和一年前一样,咋咋呼呼的。 “姑娘认错人了,奴婢是萧霏,并非你所说的满若霏。”马车里的女子,看起来病病殃殃的,方才马车被撞,她的额头重重的撞到了侧壁之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青梅这样咄咄逼人,萧俭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不管如何萧霏都是自己的奴仆,她这般做让他有些不悦。 “我管你是萧若霏,还是满若霏!”青梅叉腰道:“我家主子不喜你与萧公子走的太近了!” 萧霏面色一白,急急的看向萧俭。 萧俭闻言一挑眉,并未呵斥这个无理取闹的小丫鬟,而是放下了车帘,道声走吧,时辰不早了,城中还有要事等着,不得耽搁。 萧护对着青梅摆摆手,意思是让她适可而止,而后驾着马车走了。 “呦,你这小丫头厉害,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吗?”杨收试探的问道。 青梅道我怎么知道,就是瞧着那马车里头的女人不顺眼罢了。 这样的话,鬼才信。杨收也不追问,只由着她去。 这个青梅,他自打救下了她,一路上就扔在车队里,任她自生自灭。好在她虽然不聪明,但也能吃苦,与下头的伙计相处的不错,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 她这时候不说,他有的是时间知道。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丫鬟式厮打 京城繁华,别管它换了多少个朝代,它都是那样的热闹繁华。 在这个繁华热闹地儿,青梅找上萧俭的家门。 青梅凛然站在大门口,要求入府做丫鬟。 这样的无理取闹,要是换作了旁人,看门小厮必然放狗将她咬出三里地去。 可是青梅,她长相十分娇美。 “主子,青梅姑娘,她想来咱这做丫鬟……”萧护进来禀报的时候,萧俭正在练箭。 萧霏不动声色端来清茶,萧俭缓缓饮进。 “青梅?”萧俭喝完了茶,道:“她想来便来。” 萧护领命,萧俭又道收拾一间干净的下人房给她,月钱按其他府中大丫鬟的算。 “是,主子。”萧护没想到主子这样的人物,会关心这种下人的事,料想是因为这小丫鬟原先的主子的缘故。 萧俭对青梅这般的礼遇,令萧霏脸色差点挂不住,她咬了咬嘴唇。 她如今也不过与其他丫鬟婆子住在一个屋子,那青梅一个下人胚子何以能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青梅在这里住了下来,有着不错的待遇,但是萧俭却没有指派她干什么,仿佛一转眼忘了这个人似的。 青梅等了几日,发现这也不是个办法。就随着其他丫鬟一起,一边做些粗使的活计,一边打听事,特别是那个人前温柔端方,人后眼高于顶的萧霏的事。 可惜丫鬟婆子们都受到了萧霏的离间,对这个新来的狐媚子一般的丫鬟,怀着一股子巨大的敌意。 这府里的人都故意疏远她,冷落她,可青梅没有气馁,心里头憋着一股气儿继续迎难而上。 好在有几个年轻善良的小厮,红着脸主动上前相帮与她。 她对这个陌生的萧府里渐渐的熟门熟路了。 “你又跟着我干什么,你自己没有活计吗?!” 有一日,萧霏终于不耐烦了,也顾不得转温柔大方,叉着腰对一直跟着她,狗皮膏药一眼的青梅,怒吼道。 “谁跟着你了!”青梅冷哼一声: “就兴你给少爷送清茶,不兴我给少爷送乳饼吗!大家都是丫鬟,你还想着独占少爷不成!” 青梅也是伶牙俐齿,心道就是不能让你这个假冒的萧霏,真实的满若霏有机可乘! “你!”萧霏气急。 “少爷,这是烤乳饼,将将烤出来热乎着呢,您快尝尝,与当年的味道还像不?” 青梅手脚勤励的在满是书的桌案上收拾了块刚刚好的小地方,将小食盒放下,又从满若霏手上飞快的拿过清茶,斟了一盏放到萧俭面前。 她又将窗前的一个美人觚取下,换了清水,变戏法儿似的,弄了两支疏影横斜的桂花插上。 萧霏在一旁,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她毕竟当小姐当了那么多年了,再勤励周到能有青梅这个做丫鬟做惯了的坏胚子做的好,做的讨人欢心? 萧俭瞧着食盒里的乳饼,想起了之前在满家的情形。 “这味道,你倒是学了八九分。”萧俭轻轻咬了一口,笑道。 萧俭虽然温和如玉,但他并不是个爱笑之人,饶是这一年来萧霏自甘做丫鬟,一直在他身边,也很少见过他笑。 况且还是因为一个下人丫鬟。 萧霏垂下眸子,银牙恨恨的咬着。 这个青梅,真是随了她的主子。 阴魂不散,可恶的紧! 青梅闻言,开心道: “学了八九分已是不易,也是多亏了我家主子有耐心教。别看我家主子她素日里不理这些俗务,只爱看书写字儿,可她聪明能干的很,又有旁人想不到的奇思妙想,就这乳饼,谁能想到还能烤了吃………” 一提起来,她就滔滔不绝,说到一半儿,又赶紧停住。 眼下她可是萧家的丫鬟,怎好在新主子面前还如此提旧主子,她真是糊涂! 好在萧俭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笑笑接着拿起手中的书卷读起来。 青梅眨了眨眼睛,公子和自家的主子,这一点倒是很像,都爱看书。 不过主子看书的时候,喜欢吃些热的猴儿酿,不知道公子喜欢吗? “公子,看书作画的时候,吃些热乎乎的猴儿酿,愈发的能平心静气,感同身受。可要试一试?”青梅脱口而出。 萧俭看书被打扰,莫名的抬起头来。萧霏阴沉着脸,斥责道公子最忌旁人扰他清净,还不快滚出去。 青梅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这也是你家主子说的?”萧俭声音缓缓的,如同溪水:“可以一试。” “是!奴婢现在就去。”青梅开心的差点跳起来,一溜烟儿去煮猴儿酿去了。 这宅子是萧俭选的临时住处,宅子之中有一处小池塘,池塘里里头养着锦鲤。平日里萧俭不怎么出来,倒是宅子里头的小丫鬟们喜欢来这里喂锦鲤。 萧霏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恨恨的拿着小石子儿去打散那些聚在一起抢食儿的锦鲤,该死的青梅,与她的主子一样狐媚子,她才来了几日,就获得打扫公子书房的殊荣。 公子还经常与她说话,又时候竟然还会说着说着笑起来! 萧霏拿那些眼前的锦鲤当做青梅,狠狠的扔小石子。 “这些锦鲤又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真是恶毒!”正念叨她呢,青梅抱着一捧粉粉香香白白的木芙蓉走过来。 “你说,你来这里,还这般迷惑公子,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萧霏再也憋不住,恨声问道。 “是不是受那王缨宁的指使!” 她明明是被姨娘打死了,怎么打不死她! 青梅歪着头,冷笑的看着她,终于不装不认识了。 还萧霏,明明就是满若霏嘛,冒充什么皇家大姓。 “我有什么目的,先不急。你倒先说说,你又是怎么到公子身边的,你不是死了吗。”青梅将木芙蓉轻轻搁在石桌上,走到池塘边上,瞧着她说。 提及往事,萧霏身体几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她最怕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那日萧护告诉她,萧俭要去彭城,她带足了银钱细软,一路北上。 一路上流民盗匪横行,她一介内宅小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世面。 路走不到一半,原本跟着她的一些满家下人伙计就偷了她的盘缠跑了。又遇上几波盗匪,她连贴身的几张银票都被抢了去。 幸亏她路上见势不妙,换了丫鬟的衣裳,这人才没有被掳。 她在路上后悔了,想要打道回府,可身上五石散的瘾发作了,就在这时候她被一个自称同乡的能帮助她的青年男人骗取了信任。 失了身子,还差点被卖到勾栏瓦舍里头去。 那样的日子暗无天日,知道有一天,萧俭出现了,他那时候也是一身的伤,背上背了一个漆黑的盒子。 整个人就像是浴血奋斗过的天神,出现在她的面前。 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她自甘入了奴籍,他念她侍奉他身上的伤有功,赐她萧姓。 她很开心,但是他对她的好,也仅限于此。 与他靠近的人都知道,他看似温谦如玉,实则内心疏离;看似悲悯终生,其实冷淡如冰。 如果说萧霏她有一腔的热血,那么他的血却总是不温不热不瘟不火。 这样的人,乍一开始,能让人心生亲切之感,但是时间久了,反而愈发的畏惧疏离,距离越来越远。 远到萧霏不敢放肆,纵使心里头有太多不甘于现状的想法,但是一看到萧俭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她所有的小心思都不敢摆到面上来了。 有些事,她只能从长计议,只要她在公子的身边久,总有一日,会得偿所愿。 却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青梅来。 “我当然没死,你少诅咒我了。我如今好着呢,身上的毒也解了,这都亏了公子相助。怎么样,没想到吧。”萧霏故意说道。 果然,青梅脸色变得不好,愤然看着她。 “凡事儿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公子先让我遇上了,你家那位不守妇道的主子可就少打些不该打的主意。”萧霏冷然说道。 “还有你,见天儿的往公子房里跑,你是不是也……” 萧霏话没说完呢,青梅又羞又气,嗷的一声上前要撕烂了她的一张臭嘴。 二人厮打之中,噗通,噗通,两声,都落了水。 好在池子的水不深,不过腰间。 萧霏没想到,自己曾经一个堂堂的大小姐,竟然与下人厮打,这样的丢脸狼狈。 可那青梅狠起来属王八的,在水里还死掐着她不放手。 新仇旧恨的,大有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满素素的结局 京城萧宅里头,青梅与化名为萧霏的满若霏针尖对麦芒的对上了。王缨宁在南边的那座城郡,对这些事当然是一无所知。 和离之后,傻丫又成功的回到了她的身边,王缨宁算是与满家那边彻底的断绝了来往。 邓娥还是有意结交,但来了两次,都被看门的下人给拦在了门外。 王缨宁无意再与满家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自然也不会再见她。邓娥见状,只好作罢。 不过王缨宁是放下了满家,可满家人却没有放下她。 尤其是被邓娥揪住不放,把傍身的银子都给搜刮去了的满素素,一心认定是王缨宁不放过她在背后报复她。 她从郡府衙门一路跟着王缨宁跟到家。 “你为何不让我进去!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害怕了?”满素素被下人拦住,讥笑的看着不搭理她走进大门的王缨宁。 王缨宁回头,道让她进来。 门口的下人就要放行。 被王姻拦住。 “怎么,你姐姐已经让我进去了,你这小妮子还想拦我不成!”满素素阴阳怪气不满道。 王姻笑道:“这正门是给主人家以及尊贵的客人走的,旁人进门还请走旁边的小门。” “你!” 气的要死的满素素,对上始终笑盈盈不温不火的王姻,最是憋屈。 满素素觉得这个笑里藏刀的小姑娘,长大了可能比她姐姐还要难缠呢,至少她姐姐是狠的表里如一。 “你找我何事?”王缨宁坐在案前,支起额来,不耐烦的说道。 她这样子虽然不耐烦,但是明显比在满家的时候,多了份闲适自在。问话也是直截了当,不像个女子,倒像个掌家了的男人。 满素素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当女人的,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皱了眉头。 这人,这副模样,好生碍眼。 但是她没忘了她今儿来的目的。 “我是来要你饶了我们满家的,”满素素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讽刺: “既然你都和我堂哥和离了,为何还巴着满家不放,我求求你,就饶了我们一家人吧。” 王缨宁挑了挑眉,旁边的王姻不干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姐早已经与你家两不相干了,你少编瞎话儿诬陷好人。” “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家出了些倒霉事儿,不过这些可赖不着我,你找错人了。” 王缨宁揉了揉眉心,如今衙门里李典薄被贬调任到临城,空下了位子。掌薄大人有意提拔与她,所以指派她做的事越多越难,她疲累在所难免。 “不赖你,赖谁!”她这般不在乎心不在焉的样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与她针锋相对,让满素素心里头的更是窝火。 “自作孽不可活,怨自己呐。”王缨宁懒懒说道,这时候已经后悔让她进来。 做了媒官,公事繁忙,虽然累些,但是心里头轻松,王缨宁愈发的不耐烦那些内宅女子之间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小心机。 “是,要怨就怨我们命不好。”满素素颓然。 “为何你要嫁到我们家里来,自打你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就全变了。满鸣珍再蛮横也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可你把她说给了穷的只剩下士族名号的王家!” “还有我,不过是小小的招惹了你两次,你却坑害我嫁给一个傻子!你可知我在那王家,夜里要对着那个令人作呕的傻子,白日里又要面对满鸣珍那个俗货以及王家那个自私势利的老太婆!” “你可知,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满素素说着,恨极了眼泪就出来了。 这两年,是怎么过的?王缨宁看着她,眼神有些飘远。 想起上辈子她刚嫁给杨收的那一年,回门。 端的是风光无限,娇贵奢靡,恨不得脚底下踩着金丝银线织成的绸缎走路。 而她王缨宁,却只能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却愣是被人扶到席面上,当做士族的笑柄。 看来上一辈子,满素素与她就有天生的恶感了。 “有时候,人受一受苦,清醒一下,也是好的。”王缨宁淡淡说道。 这时候正是傍晚的时分,起了风,凉意更浓了。 红药端来温好的猴儿酿。 “吃一杯?”王缨宁对满素素说道。 满素素看了一眼她,端起一杯猴儿酿来,一饮而尽。 青白郁气的脸色,缓和了过来。 “我是来求你饶了我们满家所有人的。”满素素说着,走上前去,拿过红药手中的酒盏,亲自为王缨宁斟了一盏酒,又为自己斟了一盏。 “我知道你也讨厌我,而我,打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对你这样一个生在士族之家,即便是穿着旧衣,吃着糙米,还一副高高在上嘴脸的人,心生愤恨和嫉妒。” 满素素说着,低下了眸子,哀怨的叹息。 “是,我讨厌你,我嫉妒你。凭什么,你就能高高在上做什么事都能理所当然。而我的父兄为满家赚得大半副身家,我与母亲却只能在夹缝里生存,处处讨好她们!” “如今你人都走了,却左右那邓娥,将我好容易从王家那老太婆手上夺来的一半嫁妆给填了公中的窟窿。” 满素素本以为拥有了那一半的嫁妆,即便是回了娘家,也不至于受大房那些人的脸色过日子。 可如今生了长子掌家的邓娥,却是个见钱眼开不留半分情面的,不知怎么查到了自己手中的那点子嫁妆,就想方设法儿的将它们骗到了她的手上。 “你们就不累吗?”王缨宁面带可怜的瞧着满素素。 内宅之中,各种勾心斗角,各种尔虞我诈,全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满素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累?活着不就是累吗。” “你若是觉得我们可怜大可不必,虽然不知道你在官媒衙门里如何,但是素闻官场深不可测,否则你身为一个女子也不必为独自撑起门户,每日里像个男人似的早出晚归,费心费力了。” 王缨宁可怜满素素陷于内宅,满素素还可怜她一个女人在外头不得安闲呢。 王缨宁头一次被她说了个哑口无言。 也许,站在她的角度,或是站在这世上所有女子的角度来看,自己才是可怜的那个。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的王缨宁,摸了摸鼻子。 “好了,既然都不容易,那就不要再彼此互相为难。”王缨宁说道。 满素素接过她的话,快速说道:“好!那今日咱们便一笑泯恩仇了,吃了这盏酒,一切恩怨就此作罢。” 说完了,拿起自己的酒盏来敬王缨宁,王缨宁抬眼看向她,她也不甘示弱一口饮进,而后倒悬了杯盏,向王缨宁示意。 王缨宁此人从不对人对事畏畏缩缩,她这样激她,不怕她不会喝那杯酒。 果然,王缨宁也抬起了杯盏,放到了嘴边。 不过,片刻她又放下。 满素素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不敢喝?”满素素出言想激。 王缨宁两根手指头掐着杯子,来回转着仔细瞧。 “我要是喝了,岂不是要落得个和我那可怜的堂兄王晚一样的下场?”王缨宁突然冷笑一声。 “你竟然在酒里下毒!”王姻听了姐姐的话,指着满素素气恨骂着毒妇。 “快去郡府衙门报官,有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其罪当诛!”王姻吩咐下去。 满素素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缨宁,她竟然知道自己将毒药藏在指尖,今日来就是要毒杀她的?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那傻子王晚的死,是自己下的手! 满素素已经是面如死灰,只感觉大势已去。 王缨宁看着眼前这个不过花信之年的女人,本该是最好的年纪,却早已经疯狂如斯。哪里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神态。 “你今日来想要毒死我,可你自己想过没有,你毒死了我,你还能有活路?”王缨宁也有些不可置信。 满素素对自己动了杀心,她能理解,但是她这般鱼死网破的名目张胆来与自己同归于尽,她就很纳闷了。 满素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凄厉如同黑夜里绝望的夜枭。 “活路?你还有脸说活路,我的活路早就让你给堵死了!”满素素凄厉的喊道: “我还有什么活路!原以为弄死了王晚,回到娘家就能和以前那样生活,看那邓娥就是你的一条狗,把持着满家上下,胡乱咬人,根本不给我留活路!” “今日我本来就是要与你同归于尽的,可惜,命运不公,你太过狡诈,我……” 满素素泣血般恨恨的说着,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猛地躲过桌上有毒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满素素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王缨宁看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以及瞪大了的眼睛,喃喃道好我等着。 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辈子,甭管鬼神人渣,她统统不再害怕。 “去,把人拖出去,再往家里洒向石灰粉,去去晦气。”王姻绕过满素素的尸首,快速的吩咐着。 她在王家长大,从小见过很多姨娘打死下人的场景,所以她也不怕。 一张尚存有几分稚气的小脸上,双目坚毅,不输她家长姐。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有各前程 “吓坏了吧。”王缨宁安慰着施媛。 施媛咬咬牙,摇了摇头,不住的往地上洒水,冲洗了好几遍。 官府的人来,询问了几句,仵作验了尸,带走了那只有毒的杯盏。 满素素在指甲里藏毒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在她嫁给王晚后的半年,便每日在王晚的茶水里放一点点。 一点一点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最终要了王晚的性命。 所以她的指甲也早被毒药侵蚀的不成样子,仵作只稍微一验就了然。 “表妹,你们没事吧?”施予修听闻王缨宁这边出了事,匆匆赶来。 正巧碰上衙役将满素素的尸首往外抬。 不是表妹府里的人,施予修松了口气。 王缨宁道无事,是满家的人想要害我没成,结果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满家人真是阴魂不散!”施予修皱眉道。 说完了,又觉得不妥不吉利。 施媛低着头,脸色白了又白。 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但见表姐与姻儿都神色如常,她又一个劲儿的告诫自己不可这般没出息。 “表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施予修挠挠头,解释道。 王缨宁轻轻笑了,说我知道,表哥不必多想。 “你竟还笑的出来,果然是没心没肺,冷心冷血。” 这是二人和离后,王缨宁第一次见到满璋之。 他的容貌似乎没变,还是那样的清俊,可他的眼神变了,有种对命运不公控诉的枯败和沧桑。 他见到王缨宁,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一如他看到自己堂妹的尸体被人从自己眼前抬出去一样。 他冷眼看向眼前的两人,一个面含关切,一个脸带微笑。 他本以为再见到王缨宁这个女人,他心里不会有丝毫的波动,可如今他已经麻木的心里,还是被紧紧的揪了起来。 施予修见是他,赶紧挡在自家表妹的前头,警惕的看着他。 满璋之嗤笑一声,不知是嘲笑自己竟然还会揪心,还是嘲笑眼前这个一无是处,依仗这自己表妹过生活的男人。 施予修的算命摊儿支在布贤巷最头上的石桥下面,他本人又常常沉默寡言,不知吆喝生意。 所以找他算命的人,每日里也就三三两两的。 “还请抬了你家的人,速速离开这里。”施予修哪能看不出他眼中的嘲讽和不屑。 可施予修面色毫无波动,只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我有话对她说。”满璋之指了他后面的王缨宁,淡淡说道。 “不行!”施予修断然拒绝。 如今表妹这宅子里头,全是女子,也没有个保护的,施予修不放心。 “一个靠着女人过活的,没有资格说行还是不行。”满璋之冷笑道。 施予修不置可否,不说话也不动。 “门缝里瞧人,却不知别人终有一日会与你有天壤之别。”王缨宁一直没有搭理满璋之,可她不能忍受他如此贬低自己的亲人。 况且,施予修,不是他这种人能妄下论断的。 施予修神色微凛,心情复杂,一时暖意融融,一时酸涩难言。 想他一介落魄之人,打从家乡一路逃荒,狼狈不堪来投奔表妹。 按照常理,表妹该是会对他们兄妹三人必然心怀同情和施舍之意的。可不知为何,他这位表妹,打一开始对他这个表哥就存了一种尊敬和高看。 似乎他不是一个口袋了穷的叮当响一文不名的表哥,而是荣贵故里的一个什么大人物一般。 对于王缨宁对他这样的高看,其实他自己都不自信,他如今看不见前途,只想着将子安的伤治好,让妹妹媛儿不再挨饿哭泣就好。 旁的,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切,我还真没看出来,这位施先生是如何大的能耐。”满璋之上下打量着施予修。 施予修对这样的目光,毫无波澜。 “表哥,你去帮媛儿吧,这里有我。”王缨宁轻声道。 满璋之摆明了不肯离开,她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难道也会和满素素一样傻到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不成。 满璋之这种人,一辈子都在追逐名逐利,必定惜命的很。 施予修点点头,绕过满璋之出了屋子,这会儿那些官府衙役们还没走,众目睽睽之下,谅他满璋之也不敢做出什么傻事。 屋子里,只有王缨宁和满璋之二人。空气了似乎还飘散着淡淡的血气,满素素是七窍流血而亡的。 王缨宁的神态从容淡然,满璋之面容冷淡,眼神狂热。 “你,似乎过得不错?” 王缨宁以为满璋之会质问些有关满素素的死的事,可他对自己堂妹的事并没有提及。 他们满家,不一直都是人情冷淡如此吗,王缨宁心里冷笑。 “如你所言,还不错。”王缨宁道。 满璋之点了点头:“我早该知道,你与那些普通的内宅妇人,有根本的不同。” “你身边的人,都很回护与你,”满璋之叹了口气,道:“你该是喜欢这样的家庭环境。” “每个亲人都真心相待,没有可怕的私心,没有勾心斗角,不必多费心思。每日里看看你喜欢的书,侍弄侍弄花草……”满璋之的声音轻而缥缈。 王缨宁挑了挑眉,他竟然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之前在满家,他却完全装作不知道的。 “你要与我说话,只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王缨宁打断他。 以她对满璋之的了解,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机会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没想到满璋之竟然点点头,笑道我觉得这些不是无关紧要的话啊。 王缨宁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满璋之让她感觉陌生而奇怪。 “你放心,以后满家其他那些人不会再来打扰你……”满璋之突然承诺道。 “那你呢?”王缨宁冷声道:“我不想与你们家任何一个人见到。” 满璋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辩。 “如你所愿。” 满璋之带着满素素的尸体回去了。 王缨宁眉头又皱了起来,今天的满璋之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若他真的能再也不出现,那是再好不过,不过他今日的言行举止很是怪异,让人有种莫名的如鲠在喉的感觉。 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了。施予修进来与王缨宁打了声招呼,要回自己的住处。 “表哥。”王缨宁叫住了他。 施予修回头,王缨宁又问:“算命摊子的生意如何了?” 施予修有些赧然,道声还成,总算能养活我与子安,上次表妹你送去治子安身上伤的药还有很多,以后你便不用再费心了。 “听邻里说北郊那边有座药山,山上有各种草药,等个晴好的日子,我便去采些来。” 施予修平日里话不多,今日突然说了很多,想来是被满璋之那眼里鄙夷给激到了。 他毕竟是男子,血性是有的。 可他心里更多的也是无奈,他自幼不爱读那些圣贤书,文采不及王缨宁本分,又不会武艺……只会些旁门左道。 并且他那观天象的偏门,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展现的机会,所以他对自己极其的不自信。 王缨宁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从里屋里拿出了个匣子。 施予修有些惊讶,看着王缨宁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两张银票,一袋子碎银子。 “这些银子加起来,大约有个二百一二十两。”王缨宁将匣子交到施予修的手上。 “表哥大才,不该在这个地方埋没了。” 施予修看到这么多银子已经够震惊,没想到她竟是给自己准备的! “我……”施予修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他又能何去何从呢。 王缨宁看出他的茫然,小声道:“如今的天下恐怕很快就要变了,若是表哥能在此时直去建康城,正是大显身手大作为的时候。” “表妹说的对……如今的天下,到了用人之际。”施予修眼中有微光,这条路他不是没想到,但也只是午夜梦回时候的奢望。 可他总是犹豫不决,他不仅是他自己,还是媛儿和子安的哥哥,他怕人生的路上若是自己走的太急,恐怕会让弟弟妹妹受了委屈。 没想到王缨宁却是如此的坚定,坚信自己能成。 他一个大男人,又何必瞻前顾后。 “好,我就听表妹你的!”施予修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笑着说道。 “不过这些银两太多了,我们三兄妹用不了这么多……”施予修实在不好意思再多拿王缨宁的银子。 她当时租赁宅子的时候如何的精打细算,他不是不知道,谁能想到她还积攒出了这些银子要给自己出去闯荡。 王缨宁赶紧摆手,正色道:“不管是生活所需,在京城,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表哥不要推辞。” 她又从匣子的最低层抽出一张纸笺来,道: “这上面是我幼时在建康城结交的几位好友的,虽然都是女子,但也都是极重义气之人,到时候若是你们遇上了难处,便让媛儿去找她们,或许能帮衬一二。” 施予修接过盛放着银票和纸笺的匣子,如有千斤重。 他是个极其冷静克制之人,经历了那么多,很少再能有人有事能感动到他。 可他此刻,心里如同被一盏滚烫的热汤浇过,掀起一阵阵翻涌的云雾。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件好事儿 施媛与王缨宁姐妹话别,忍不住又落泪。 本想这辈子能在表姐的左右,安稳度日。没想到这才多久,又要分别。 不过她对于兄长要去京城谋一份出路这事儿,在心里是赞同和支持的。子安受的伤还没有好,所以她必须要跟着照顾子安,也好让兄长没有后顾之忧。 “去吧,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回建康城去看看,咱们姐妹俩还能相见。”王缨宁笑着安慰。 她不知道,这样随口说来安慰人的话,再不久的将来,会一语成谶。 施媛擦了把眼泪,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可不能骗我。 “行头都打点好了……”王仪从马车后面露出了个脑袋,小嘴瘪瘪的,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她与施予修兄弟常日里在一起,关系非常的要好,施予修也常常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表妹逗乐,对她心生亲近。 甚至是拒绝与外人沟通的施子安,与她在一起的时候,精神也会放松很多。 如今,这三兄妹要离开了,王仪又瘪了瘪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不喜欢哭,从来都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即便是姨娘没了的那日,她都强咬着牙不在别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王缨宁招了招手,说了声过来。 王仪走上前,将头靠在长姐的肩膀上。 施予修笑着想要上前摸一摸她的挽了两个小朝天髻的脑袋,被她赌气似的一偏头,躲了过去。 “这孩子!”王缨宁无奈的笑道。 施予修只好作罢,与王缨宁等几人道别。 施家兄妹走了,王缨宁将原本施媛住的屋子略作收拾,王仪住了进去。 王仪小孩子心性,难过了几日,又活蹦乱跳的闹腾起来。 一日她跑出去玩耍,回来的时候,急匆匆的找自己的长姐。 “长姐,长姐,告诉你两件好事儿!”王仪嚷道。 王缨宁正与下人吩咐裁布做冬衣的事。 如今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地面上好似结了冰一样,硬邦邦的,前几日有下人婆子穿的单薄,不小心出门摔了,当场骨折。 王缨宁出了药钱,让那婆子回去休养去了。 于是她吩咐下头人赶紧做些厚实的冬衣,里面夹了柔软暖和的新棉。比起旁家只以笨重的旧棉给下人做的冬衣,这样的冬衣虽然使得银两多谢,但是穿在身上要轻快灵活数倍。 “长姐!”王仪拧麻花儿似的,蹭到王缨宁的身上。 “好事儿?什么好事快说来听听。”王缨宁只得佯装好奇的问道。 王仪拍手一笑:“我听外面人说,满家那个人昨天吃醉了酒在郊外骑马,摔下了马,他家下人找到半夜三更,总算将人找到了,听说伤的不轻哩。” 这样大冷的天,从马上摔下来,即便不断胳膊断腿,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还在郊外冻了大半宿。 没想到,那人这么倒霉。 满家那个人,王仪说的是满璋之,王缨宁拍了拍她的脑袋,摇摇头,接着与下人说冬衣之事。 “长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呢,”王仪兴致勃勃:“这就叫恶人自有恶果!” 别看王仪整日里笑嘻嘻似乎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心里头可是个爱憎分明的。对于喜欢的人,她可以百倍的信任,百倍的好,对于憎恶的人,她可半点热气儿不给人留。 “以后少打听满家的事,与咱们无关。”王缨宁淡声说道。 “哦……”王仪拉着长音儿应下。 “不是说两件好事儿吗,还有一件呢?”王缨宁又问。 王仪笑道:“降雪楼今日开门了,说是要喜迎他家主子回家……这样的话,是不是卞姐姐,也要回来了!” “时悠!要回来了?”王缨宁眼神一亮,惊喜说道。 卞时悠被姜澈带着辗转各地求医,如今过了一年多,终于回来,想来该是身上的五石散的毒已经完全戒掉了。 “快,给我换身衣裳,咱们去卞家。”王缨宁急切的吩咐着。 她对卞时悠一直存着深深的愧疚,若不是因为帮她出头,卞时悠不会被满若雪灌了五石散,受了这么多的罪。 衣裳将将换好,还没来得及出门,外头婆子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卞家小姐来了。 随即,卞时悠火红的衣裙,如同今日的朝阳,飞奔而进。 “缨娘,我好想你!”卞时悠扑了上来。 王缨宁细细的端详着她:“一年多未见,变样子了。” “缨娘你才大变了模样,比以前更美更稳重了,听说你做了媒官,还与那姓满的和离了,真是太好了,太妙了!”卞时悠是个直性子,说话也快。 “刚说你变了模样,这性子倒是没怎么变。”王缨宁笑着叹息说。 在她眼中,卞时悠这般的模样性情,才是少女该有的样子。而她,心里其实早已平稳如老妇了,见到好友,也是开心,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的像卞时悠这般的热烈。 “我就说,缨娘你不过比我大一岁多点,说话却愈发的像我祖父……”卞时悠大喇喇坐下,跟红药说渴死我了,红药你去给我弄一盏清茶来。 红药笑着应了去煮茶。 “姜大哥来了,快请坐。”王缨宁这才看见姜澈背着手,慢悠悠的从院子里打量了一番进来。 “这宅子不错,甚好甚好!”姜澈不跟卞时悠急着见王缨宁,他走在后头,将这宅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心里暗暗赞叹。 这宅子外头不显风露水,里头原来别有洞天。 “姜大哥谬赞了。”王缨宁客套一二。 “那是自然,缨宁合该就得住这样舒服的宅子,那王宅、满宅,都不成!”卞时悠看向姜澈,脸微微一红,扬起头来轻快的说道。 姜澈轻笑点点头,卞时悠也不似以前那样对着人家冷嘲热讽的,而是小脸红红的小口的吃着茶。 这样的氛围……王缨宁心里了然。 这一年多的功夫,二人都在一起,即便是卞时悠这样不解风情的呆木头,也终会明白了姜澈的心意了吧。 “不知这一年里,姜大哥与时悠都是怎么过的?”三人坐定,王缨宁询问道。 “我们去了临近好几座城,时悠身上的毒,时好时坏,一直没有完全除去。后来听人说有一位专治此毒的神医,我们又一路打听着追寻着,直到最后去了彭城……”姜澈娓娓道来。 彭城?王缨宁顿了顿,当年满若霏也说是去彭城,只当是萧护随口说了骗她的,没想到歪打正着。 世人都说满若霏死在路上了,王缨宁却有种预感,她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去,也许她还活着…… 姜澈说在彭城遇上了那位神医,而后用了半年的时间医好了时悠身上的毒。听他的话里行间,却是并未在彭城遇上过满若霏等人。 “缨娘,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当真凶险的很。”卞时悠拉住王缨宁的手,似在诉苦。 “到处都是流民,匪患,还有两城之间兵戎相见的,当真乱的很……” 她与姜澈一路上,也算患难与共了,她犯病的时候,都是姜澈衣不解带的照料,遇上危险,姜澈也总是护在她的身前。 昔日里那些互相看着不顺眼的场景,也都在这场旅途中消散了。 如今的卞时悠,对姜澈信任且依赖。 “多亏了姜大哥,时悠身上的毒,本应我想办法替她解的……”王缨宁感激又愧疚。 卞时悠拉着她的手,摇啊摇。 姜澈笑道你们二人与雪儿是最好的朋友,我受雪儿所托,照顾一二自然是应该,况且…… 姜澈脸微微一红,没有再说下去。 他对卞时悠的心意,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了,恐怕除了卞时悠自己,旁人都能看的出来。 卞时悠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不满,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哼声道: “那日在山林,我被蛇到了腿,你为我吸吮蛇毒,那……肌肤之亲了,你……你回去准备一二……与我祖父提,提……” 提亲二字,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憋得小脸儿与她的一声红衫一眼红。可她的眼睛却是倔强的瞪得溜圆,死瞅着姜澈。 她自打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这颗心便坚定了下来。看那样子姜澈对她也是有意,可是这人迟迟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 卞时悠心里又急又恼火,在外头她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提。 所以,她今天来王缨宁这里,是觉着有人壮胆儿,索性提了出来。 王缨宁差点闷笑出声来,只好生生忍住。 这个样子的卞时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可爱直爽的京城女子。 姜澈一口茶,差点呛在了嗓子眼儿。连续咳嗦了好几声,一张脸由红变得正常了。 他看向卞时悠,娇俏可爱如她,早就令人心动,可是…… 姜澈迟疑了片刻,还是笑道:“好。” 卞时悠心里一松,立刻眉开眼笑,不过出于害羞,又赶紧掩饰的吃起茶来。 王缨宁没有错过姜澈眼中的迟疑,眉头微微皱起,她不知道姜澈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心里有些为时悠担忧起来。 ------------ 第一百五十章 升职 当年卞时悠跟着祖父从建康城来此城避险,祖孙二人这些年来也是相依为命。所以老太爷对她更是宠的言听计从。 过了冬,春日里姜澈亲自上门提亲,老太爷早得知了卞时悠的心意,也没有难为姜澈,当下应了这门亲事。只是嘱咐姜澈与京城的家人早日报信,这亲事才算真正作数。 王缨宁听卞时悠叽叽咕咕的在她耳边说了,不由得有些忧虑。 姜澈的身份有些复杂,并非是姜家主母亲生的,姜家主母当年生了好几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姜澈就是他们领养的养子…… 儿时在建康,姜澈跟在姜雪身后,犹如守护神一般的存在,想来也是姜家家长从小为他灌输的思想。 他的婚事,恐怕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 若是卞老太爷还有当年那般声誉权势,他们姜家也许会有几分高攀的意愿。可卞老太爷与自己的祖父一样的情况,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经随着岁月朝代的更迭淹没了无踪迹了。 王缨宁到底多活了一辈子,想的比卞时悠这样明朗但没有多少心思的少女要多一些。 “若要论起来,雪娘比我们还大一些呢,那以后……她岂不是要唤我嫂子了!” 卞时悠一时皱着眉头,一时又摸摸鼻子似笑非笑。姜雪与她们一起长大,情谊一直很好,不过小时候老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压着她叫姐姐。 “这为小姐,不知羞。”王缨宁刮了刮她的鼻子,卞时悠一扬头,道咱建康城长大的女子,最看不起害羞这俩字儿。 “也不是雪娘她可曾婚配了吗?”王缨宁又闲闲的问着。 卞时悠摇摇头,道听姜澈说她并未说亲,姜家人也不知为何,宁愿多交税赋,也不曾为她寻亲。 “可能是不舍得女儿,想要多留她几年吧。”卞时悠托着腮悠悠说道。 王缨宁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点道:“姜家小姐有五位,怎会不舍得。倒是少爷稀少,也许会舍不得……” 但显然卞时悠没有把她这话里有话听到耳朵里头,而是摆摆手,看着外头的天色对王缨宁说道: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去了。缨娘你白日里总在衙门里不得闲,我只能傍晚的时候来寻你。可我祖父如今设了门禁,嘱我天黑之前必须回去……” 卞时悠瘪瘪嘴,本想着治好了五石散的毒,回来就可以好好儿的跟缨娘玩了,就像儿时那样,可是缨娘她做了官,这人就天天忙得团团转。 “我明日休沐,咱们城郊骑马去。”王缨宁笑道。 “可当真!”卞时悠眼神一亮,王缨宁点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降雪楼后院里头豢养了几匹好马,我早就想骑了。”卞时悠喜滋滋的走了。 翌日,王缨宁却没能赴卞时悠的约,因为天还未亮衙门里头来人,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匆匆换了官服,随着那人又去了衙门。 这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兰把持朝政一年之久的萧衍最终还是接受齐帝的“禅让”,成为新帝,国号改为梁。 梁帝登位,自然要先昭告百官,而后由各地方郡县张贴喜榜告示,以普天同庆。 王缨宁本是官媒衙门里头的媒官,可因为一手被府君大人都称赞过的好字,便被临时借调到了郡府衙门里头,写告示。 韦睿负手走来,众人要拜,被他打断,严声吩咐大家抓紧手中的公务。 新帝临朝,除了要昭告天下,这新朝的旗帜、上上下下官员的官衣服饰,甚至官员的俸禄待遇,都得有一番改变。 所以这时候的衙门里头,是最慌忙的时候。 在一众官吏之间,作为唯一的女官王缨宁端坐在角落,嘴唇紧抿,但是眉目却舒张,神态专注而祥和,手中的笔速度极快。 韦睿做到她的背后,看她下笔如有神,一张张喜榜告示,由她写来,有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庄正和喜庆。 当初幸亏自己没有因为不喜与她,而轻易出言断了她的官路。 这人啊,不管脾性如何,只要有一技之长,总也算是个人才。韦睿轻叹了一声,笑着摇摇头。 韦睿绕着郡府衙门走了一圈,心里生了一些不舍。 他在这城里做府君也有十载,对这座城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 如今梁帝登位,他作为暗中扶持的一股力量的首脑,自然还是要奉旨入京的。 这次入京,梁帝是论功行赏,与他的前途是大有益处。他也没有再赖在这座城郡不走的道理了。 好在他苦心教导的吕乔已经能独当一面,将府君之位交由他,韦睿也是放心。 一日的工夫,整个城郡锣鼓喧天,新朝的彩旗飘飞,好不热闹。 二日,府君韦大人召集各司各衙门训话,并当众将官印交到了吕乔的手上。 吕乔成了新的府君大人。 官媒衙门的掌薄大人没忘私下里向韦睿提起给王缨宁升职一事。 她如今做的是被罢黜的李典簿原本做的事,但是官职迟迟没升,还只是个司媒。 韦睿拿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新的吕大人一家与她是什么关系,升职这种事,能落了她去?到时候别说是典簿,就是你这掌薄的职位,也不是没可能啊……” “这……”掌薄听了,一个激灵,顿时冒了一额头的汗。 瞧着他狼狈而去的身影,韦睿哈哈大笑。 “大人!”吕乔满脑门的黑线。 这位大人,别看平时一脸严肃,可他就喜欢一本正经的恶作剧。 他这样一说,恐怕又要给缨娘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韦睿摸摸鼻子,自古女子性温柔重德行,那王缨宁是个异类,他老是忍不住给她下点绊子。 所以在吕乔上任后的几天里,王缨宁老觉得掌薄大人对着自己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眼神也有些探究的奇怪。 直到她被正是升做了典薄,身为府君的吕乔亲自驾临官媒衙门,并未与她道喜,而是与掌薄大人好生密谈了一番。 在这之后,一切如常,掌薄大人知道吕大人并未要将王缨宁取代自己的意思,不仅如此,对于他这个掌薄,还是大加赞赏,说出的话来也比上一届那位令人琢磨不透的府君大人,要中听悦耳的多。 所以掌薄大人放宽了心思,不再盯着王缨宁。 王缨宁领到了葛斤紫色的新官衣,头冠是通体金累丝镶嵌了紫宝石制成,比做司媒时候的大了整整一圈儿,戴在脑袋上,重量并不大,却是华丽。 京城之中,韦睿少不得在加官进爵之后,去拜望旧识。 彼时萧俭已经被封了侯,搬到了御赐的侯府宅邸。 “侯爷。” “韦大人。” 二人同为大梁的栋梁,又为旧友,所以再见面,都难掩激动。 寒暄半晌,韦睿打量着萧俭,突然笑道:“今日下朝,官家特意留我叙话,侯爷可知所为何事?” “哦,何事?”萧俭问道。 “官家向下官询问侯爷的家事,因为你我同城而居也有几年的时日了,官家以为你早在那处结下亲事。”韦睿含蓄说道。 萧俭的家事,已经成为本朝最大的八卦闲事,神秘的很。他自己不说,旁人打听也打听不到。 像这般大喇喇的问私事问上门的,也唯有韦睿了。萧俭哭笑不得,道本侯并未娶妻,况且如今北境尚不安稳,暂时并未有娶亲的打算。 这样的话,他与官家委婉的说过几次,可耐不住后宫里的那几位娘娘,瞅准了他这位好容易存活下来的皇室青年才俊,一个个的想要把自家那如花似玉的侄女外甥的说与他。 “国事与家事,不冲突,不冲突。”韦睿摸着美须笑道,既然没有娶妻,他也知道该怎么与官家和几位娘娘开口了。 萧俭无奈摇摇头,丫鬟奉上茶点来,萧俭一看却是以前在满家经常吃的小食。 “咦,这茶点竟然在京城也有的吃。”韦睿以往十年里,吃这种茶点吃的太多了,所以很是熟悉。 “韦大人,奴婢认得您。”青梅壮着胆子,吸了口气笑道。 “哦,那是巧了。”韦大人随口一说,又转头与萧俭叙话。 青梅这般冒失,引得在她身后的萧霏频频皱眉,萧俭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大人,您从故地而来,可曾认识一个名唤缨宁的王氏女子,她在一位媒官,是入了官籍的!” 青梅说起媒官来,眼中含着骄傲。 今日她是唐突了,可她太想知道王缨宁的近况了。这偌大的京城,除了萧护,没有人再与她说一说王缨宁,而萧护知道的,还不如自己多呢。 韦睿原本有些不耐,这丫鬟着实不懂规矩。 但她竟然提起王缨宁来,还说以前是她身边的丫鬟。 “怪不得……”怪不得这丫鬟敢这般冒失…… “你这旧主子……”韦睿正要开口,但是忍不住又卖了关子。 青梅焦急的看向她,韦睿笑道过的还不错,还不错,不过嘛…… 他还有后半句没说,那就是他与官家提请让王缨宁进京了。 为何他要提请一个小小的媒官典薄进京,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今日官家与他提起昔日他在管辖一城的时候,有关城中百姓婚娶生育之事,饶是兵荒马乱之时,他所管辖的城市每年里增加的人口比旁的城郡都要稳定。 这些民生之事,细究起来,免不了提到一个小小的环节,就是号称掌万民之判的媒氏。别看小小媒官,在任何年代,尤其是新朝建立之时的作用尤为重要。 韦睿说了半句,却没有注意到神情有变的除了青梅,一向清风霁月的萧俭神色也是隐隐有些期待。 不过,他愣是没说…… 所以在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假意要告辞,却没料到萧侯爷都没有挽留他一起用个膳。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萧侯爷的位子不好坐 “主子,明日就是上巳节,宫里准备将春游大典办在猎场边上,有好几位娘娘都下了帖子来咱府上,你看……”萧护如今成了侯府的管家,进来禀报道。 上巳节,这么快,又是一年上巳节。 萧俭还记得有一年三月三,满家选婿,选的是那位躺在草坪上大开的衣襟晒肚皮的王家公子。 这事儿,全是王缨宁的鬼主意,偏偏他们满家人傻的就上了当。萧俭忆起过往,不免失笑。 萧护细看主子的神情,开心道:“主子这是应下了,属下这就去与宫里来的人说。” “那样的游会,我无意前去。”萧俭淡声道。 萧俭凭着兰陵萧氏的血脉,一举封侯,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自身并无多大的功勋,平日里难免有些跟随着梁帝出生入死的功臣对他冷嘲热讽。 表面清雅淡然,但是骨子里自有七分骄傲,如今的萧俭不愿意在那种招人眼球的场合多露脸。 主子不应,萧护只好叹气,去回了宫里的人。 “圣旨到!”到了晚间,宫里的大太监竟然直接上门,带来了官家的口谕。 “侯爷,宫里的几位娘娘都看好你,明日是上巳节可别让官家失望呐。”太监笑眯眯说道。 梁帝这般强令他出席上巳节游会,也是出于一块苦心。 前头那几位残暴不仁,使得兰陵萧氏人丁零落,好容易活了这么一位堂弟,虽然以前从未见过面,但总归是皇室血脉。 多照应些,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那些自诩功臣的老粗们老是在他耳边念叨,说萧俭年轻又无功勋,以往那些年躲躲藏藏的只为逃命,连慷慨赴死都不敢,哪里还有半分祖宗的威风。 给他个侯爵,都是他高攀了。 这次上巳节,不仅有游园诗会,安排了骑射打猎等项目,就是为了让萧俭能多表现表现,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开开眼界。 既然是皇命,萧俭不敢违抗,第二日出现在了游会中。 虽然贵为侯爷,萧俭穿着一如以往的普通,一身品蓝色直身长衫,一头墨发只簪了一支墨蓝色玉簪。 在一众锦衣华服,簪花粉面的朝廷权贵当中,显得十分的素净幽雅。 “季安向来不爱妆扮,也亏得有这样一幅天人一般好容颜,否则那些个贵家千金们谁人知道我朝这位最年轻的侯爷。”皇后抿唇笑道。 季安是萧俭的字,由于他出身尊贵,以往并没有人去喊他的字。作为上位者亦或是兄嫂,皇后自然喊得。 “皇后娘娘谬赞。”萧俭面色犹如朗月清风,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瞧见那些摩拳擦掌想要给自己说亲的娘娘,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身为男儿,容貌不重要,一会儿诗会,季安可要好好表现。”皇帝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举手投足都是风发的自信和迫人的威势。 官家都开了口,围绕在四周的大臣功勋们,看向萧俭。 萧俭其人,别的不论,这相貌确实一绝,站在那里芝兰玉树,温谦如玉的。 这样气质的人,一看就是个满腹诗书的模样。 陛下让他写诗作词,正是有意抬举他。有些老臣心里对于官家这般抬举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也只能白瞪眼。 谁让人家命好,又会藏……藏命活到今日,这可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陛下,臣弟并不擅长诗文。”没想到萧俭开口承认自己不成。 在场的大臣功勋们面面相觑,甚至有几个有军功的武将,还嗤笑一声。 长得好看又啥用处,还不是绣花枕头一个。 “不会诗文……”梁帝皱了皱眉头,萧家儿郎不管是谁,自幼都会经过严格的诗词文章教育,哪一个不是满腹诗文的,他竟然说不会怎么可能不会。 不知他处于何种原因拒绝,梁帝决定这次不在众人面前拆他的台。 不会诗文,文臣闻言都频频摇头,隐隐有几分失望。武将则哈哈大笑,瞧他这清隽的小模样,不会诗文,难道会上阵杀敌不成。 “萧侯,凭你竟然不会诗文,那弄个笛唱个曲儿,可会啊?”说话的是车骑将军旗下中郎将。 此人早年就跟随萧衍,出生入死,屡建奇功。可他如今也还只是个中郎将,原因就是此人性情傲慢脾气鲁直,说话不过脑子,除了官家,谁的面子都不给。 更不用提对萧俭这样没有战功,也没有文迹之人了。 所以他笑嘻嘻的开口,将萧俭比作那边的歌舞姬者,摆明了是要羞辱与他。 “唱曲不佳,奏笛倒是会有一些的。”萧俭面色平和,温言道。 这人,似乎没有脾气。 别人都那样羞辱与他了,他还是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 这让中郎将不禁觉得一拳打到了一团棉花上,同时又多了几分不屑。 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连点男儿血性都没有,算什么男人。 但是看着萧俭似乎在笑,似乎又没笑的一幅神情,他最终也没敢开口当真让萧俭吹一手笛子来听听。 他还是怕被梁帝骂的。 “这个萧侯爷,也真是的,会什么不好,会奏笛,那是下贱人学的玩意儿,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原本有心将自家侄女说给萧俭的阮嫔不禁有些失望。 皇后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会奏笛有什么不好,阮嫔你当初还不是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让陛下青眼相待的。” 阮嫔撇了撇嘴,又不是亲小叔子,皇后何必这样护着他。 “哀家听说季安曾在军中待过,狩猎就要开始了,你可要参加?”皇后提了声调问向萧俭。 梁帝也微笑看着他。 “臣弟正要向陛下、娘娘提请,请让臣弟参加此次狩猎。”萧俭起身正色道。 呵,这白玉的脸盘,瘦长的胳膊腿,能骑马打猎?方才一直没将看到眼里的中郎将忍不住哈哈大笑。 “中郎将,到时可愿与本侯切磋一二?”萧俭突然对中郎将开口。 不过他与人下战书,就像邀请人共进晚餐似的。 说的轻描淡写,轻轻松松。 这挺气人的。 尤其是听在中郎将那种沙场老将的耳中,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与挑衅。 “哼!”中郎将冷哼一声:“比试就比试,不过就怕到时候有人输了,在官家面前痛哭流涕丢人现眼。” 萧俭苦笑的摇摇头。 “萧侯爷既然要切磋比试,那就得有个输赢,不知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啊?”有武将想凑热闹,起哄说道。 “中郎将,你可有何想法?”萧俭谦虚问道。 “这么着吧,我老吴也不欺你,就算猎到的野兽数目。谁的数目多,就算赢。怎么样?”中郎将挥了挥手,豪迈的说道。 众人唏嘘,到时候萧侯爷尽那些野鸡野兔,来对中郎将猎到的猛兽,即便是真的凭着数量多赢了,也难免叫人背后里嘲笑。 “好说。”萧俭一口答应。 “至于赌注,”中郎将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 “谁输了,就跪下,管对方叫三声爷爷,如何?” 说完了,觉得有趣儿,又哈哈哈大笑起来。 “放肆!”坐在上头的梁帝脸色一变,呵骂道。 这中郎将是个没脑子的,也不想想萧俭与梁帝那是什么关系,什么辈分,要是萧俭输了管他叫爷爷,又置梁帝与何地? 中郎将一拍脑袋,嘿嘿一笑:“是我老吴脑子坏了,坏了……不叫爷爷,不叫爷爷……” 众人哄堂大笑,萧俭咳嗽一声,指着旁边官人做饭烧水用的大石缸,温声正色道: “若是输了,就将这一缸水喝下去,赢了的人,”萧俭侧身对着梁帝一拱手: “可否向陛下讨个赏?” 输了的那个人要喝下一整缸水,那缸足二人粗,两尺高,喝下去那可是会喝死人的!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这温谦如玉一样的萧侯爷,可真是个狠人啊。 梁帝倒是挺欣赏他能有这样的血性,笑道朕答应你。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爷爷 春日里万物复苏,荒废多年的皇家猎场,里头有跑进了多少野兽,就连守场的士兵都无从知晓。 所以打猎的人遇上些什么凶猛的动物,也尤为可知。 这样子的打猎,更加刺激惊险,引得那些身强力壮的年青子弟摩拳擦掌。 宫人一敲鼓,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就像箭一样的出发了。 萧俭的身影湮没在人群里,不一时也投入到山林野丛之中。 “听闻前几日,这猎场里跑进了黑瞎子,真为这些大人捏把汗呐。”在猎场里做活的差役轻声嚼着耳朵。 “有黑熊?怎么可能,这……可不敢瞎说。”说不准就会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另一人赶紧让他闭嘴。 萧俭骑着马一直往里走,进了一处山谷,有年轻的武将好心提出要与他结伴同行,被他朗声婉拒。 武将不禁多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这位萧侯爷平日里不温不火的个脾气,没想到一骑到马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也锐利起来。 武将摇摇头,调转了马头,去到另外一个方向。 半个时辰过去了,萧俭只遇上了一只野雉与一只野兔。 看着天色,他夹了夹马腹,往山林的更深处走走去。 “呦,萧侯,这山林可不敢在往里走了,听闻里头有黑瞎子呢,”中郎将勒住马头,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声振林: “我看呐,你就在山谷外头打打野鸡野兔,还有野鸽子什么的,可是一定要注意,别将官家用来穿信的信鸽给挫伤了。” 萧俭抿了抿唇,瞧着自己骑的马脖子上一边各挂着一只野鸡和野兔…… 一只梅花鹿! 就在他们二人不远处,应该是被别人惊到,逃到这里的。 嘿!中郎将咧嘴一笑,出手迅速,搭箭张弓,对准了惊慌逃窜的梅花鹿。 萧俭的动作和他一样快,并且好不迟疑,完全没有受到他刚才言语里的讽刺所激。 两支箭几乎是一前一后,破风而出,钉到了鹿的脖颈同一处,那是梅花鹿的致命之处。 后头的箭,似乎更有力道,直接将鹿的躯体带出数尺的距离。 射中鹿的两个人骑在马上,谁也没动。中郎将的面色微微凝滞。 最后萧俭先开口:“既然是中郎将的箭先射中的,这猎物就归你了。” 说完一抱拳,驾马跑到了中郎将的前头。 “这……”中郎将挠挠头,下了马来,去捡那只鹿。 露脖子上的两支箭,一支射进去了一半,另一支几乎整支箭都没进了鹿脖子里头,只留下了一段金色的箭羽。 这样的力道……中郎将啧啧舌,或许这位萧侯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一个半时辰一过,宫人敲响了锣,山上山下巡逻点的各处都想起了锣声。 这就意味着,这场打猎到此结束。 那些张弓的人,也只能收了弓,追兽的也住了马,众人以最快速度回到营地。 中郎将回来的时候骂骂咧咧的,这猎场荒了几年了,里头的那些畜儿生都学精了,一个比一个藏得好,一个比一个难找。 众人基本都到了,最后出现的是萧俭,他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白,衣裳的下摆处还破了一个口子。 “这萧侯爷不会是打了一次猎,就累成这模样了吧?”有人小声起哄。 “哪是累的,分明是吓得!”另外有人笑嘻嘻的说道。 这些京城中的老牌士族显贵少爷,从打娘胎里就横着走,说话做事也难免张狂。 除非你让他们绝对的信服,否则就算你是皇子皇亲,他们也照样不放在眼里。 不过这里头的翘楚,中郎将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般跟着奚落萧俭。 他不禁又瞅了瞅自己马上的那支死透了的鹿。 “哎呦,萧侯竟然打了一头野猪!”宫人来数每人的猎物的时候,才发现萧俭的马背上堆着如山的猎物,其中在最下面的就是这头连猎人见了都不敢硬碰硬的野猪。 除了野猪,旁的就是一堆野兔野雉,还有两只野雁…… 不过,这次谁也没笑话他。 因为大伙儿猎到的都是些这个…… 有人嘀嘀咕咕的,这皇家猎场荒废了几年了,怎么漫山遍野的就只有些这个了,真是扫兴。 可也有人没有忘记萧俭与中郎将之间的赌约。 众人围着数猎物的宫人。 “中郎将,四只野兔,三只野雉,一头鹿,两只……鸽子。”宫人尖着嗓子喊道:“猎物有十。” “我这可是野鸽啊!”中郎将有些脸红,扯着嗓子吼道,唯恐旁人误会他眼神不好把官家的信鸽给打了下来。 这也不怪他,这猎场里头的猎物实在是不好找啊。 那边又有宫人喊道:“萧侯爷,猎到野兔三只,野雉五只,梅花鹿一头,野猪一头,蟒蛇一条,花蛇一条,猎物一共有一十二!” “哎呦,这么说是萧侯爷赢了!”有人不可思议的喊道。 中郎将一张老脸红的跟红布似的,猎到野猪算他运气好,可这花蛇……他老吴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只顾着瞧那些飞禽走兽了,这地上游的花蛇,他怎么给忘了。 萧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看看那一缸的水。 意思很明显。 中郎将红着老脸迟疑不前,这萧俭素来温和,不会真的要他喝那一缸水吧,那可是能喝死人的! 可素来温润如玉的萧俭,就是不说话,只那眼鼓励他,认赌服输。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的中郎将终于熬不住了,狠狠心一扬头任命的拿起舀子对着那一缸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萧俭始终一言不发,笑眯眯的瞧着。 梁帝哭笑不得,摇摇头,他这位堂弟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个温良无害的模样,看来还是个记仇的。 中郎将喝了小半缸水,实在是喝不下了,整个人的脚步都虚浮了起来,眼睛瞧着那大半缸水,只觉得又满了…… “呕……”的一声,中郎将肚子都要撑破了,实在忍不住吐了一口。 “不能吐,不能吐啊。”这几个起哄的还是当时讽刺萧俭的那几个士族青年才俊。 “不成,不成,实在是喝不下啦!”再喝,肚皮确实要破了。中郎将又喝了舀子,整个人就是在那里硬撑了。 也是奇怪了,这要是一坛坛的烈酒,说不定他老吴还真能喝下去,换做了无色无味的水,怎么打死也喝不下去了呢。 想他老吴,在战场上刀剑如雨的,什么样残酷的事都经历过了,今日难道真要被一缸水给撑死? “陛下……”皇后娘娘见他眼睛都充了血,小声开口询问梁帝的意思。 “愿赌服输。”梁帝虽然心里也起了恻隐之心,但绝不会开口制止,况且皇家的尊严不可亵渎。 正好以这件事,来威慑那些胆敢蔑视皇威的老牌士族们。 中郎将感觉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了,但是那边的萧俭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是铁了心,要置他与死地了不成。 中郎将有些模糊的神志,又拉了回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算了,作为将士,就算死也得到战场上死,怎么能在这里被一口水给撑死。 他老吴还是有那么一份骨气的,再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萧侯,我认输了……要不我叫你三声爷爷?这水,就不喝了吧。” 中郎将裂开大嘴,绽放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股水顺着他的嘴巴流了出来。 这确实,是喝到脖子了。 也不等萧俭开口,中郎将噗通一声跪下,叫到爷爷,爷爷,爷……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惺惺相惜 萧俭赶紧上前扶起他来,淡笑道:“算了,这输了喝干缸中水的赌约本就是戏言,中郎将不必当真,叫什么爷爷,不必不必。” 既然不必,你咋不早说呢,我都喊完了,中郎将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只能做感激状,感激萧侯爷的大度不计较。 “不过……”萧俭又有些犹豫的开口:“赌约虽是本侯随口说的,这赌局如战局,输了的惩罚还是要有的。” 这……中郎将瞪大了眼睛,随即垂头丧气的说道侯爷想要如何,我老吴都奉陪到底。 愿赌服输,他老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要是不再叫他喝水,干啥他都认了。 “方才在林子里,遇上了一头黑熊,与它纠缠了一番,它挨了我一箭,不过恰在那是营地鸣锣,我便没有再追。” 萧俭正色说道:“中郎将若是愿意,不若就与我一同进那山林,合力将它猎来。” 黑熊!众人皆惊,这才又注意到他破碎的衣衫下摆,以及一只受伤带着血迹,原来是在与黑瞎子搏斗的时候受伤了。 怪不得大伙儿打猎的时候,只有些不起眼的飞禽走兽,那些好斗的猛兽见不到几只,原来是因为这山林里坐镇的却是头令百兽都退避三舍的黑瞎子。 “原来是这个!”中郎将一听,立即精神抖擞:“下官这就去与侯爷合力击杀那黑熊。” 众人面面相觑,这中郎将是武将,听到要猎杀黑熊这种刺激又危险的事,激动又兴奋,没想到萧侯爷身为一介侯爷,竟也敢以身犯险。 看来,人不可貌相。 “好!朕就派二位爱卿去猎杀那黑熊,回来重重有赏!”梁帝也是一腔的豪迈,当即拍桌定下。 看着萧俭与中郎将吴大人纵马进入山林的身影,众多京城权贵里头倒也有不少面含欣赏的。 后宫里头跟来游猎的几位娘娘,更是各怀心思。 若是这次萧侯爷能成功猎回一头黑熊来,那必似的官家龙颜大悦,也证明了他当真有真本事。 说不定以后,还会得了官家重用,而不是只是如今这般挂着个侯爷的虚名声。 她们原本就想要给萧俭说亲的心思,如今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我就说呢,即便只是个侯爷的头衔,可就凭人家的相貌,哪个女子不……”先前还抱迟疑态度的阮嫔捂嘴笑道。 世间对女子的相貌最是看重,可男子的相貌,也是顶顶重要的,尤其是那些京城贵女们,人家权势钱财都不缺,就想要个赏心悦目的好男儿,这也确实没有错。 更不用提他还赢了那中郎将,足以证明人家可不是个绣花枕头。 “阮姐姐这话说的,萧侯爷相貌是非凡,可我家看上的却是他处变不惊的好气度,今日若是能猎到黑熊,那更添威风英雄气。我家那女外甥,年方二八……”另外一个嫔妃也赶紧出口。 大家唯恐出言晚了,这上好的人选就落到旁家了。 梁帝扫了一眼这叽叽喳喳的后宫嫔妃,众人赶紧噤声,他侧头看向皇后: “梓童觉得呢?” 皇后笑的温婉动人:“可惜我父兄家中只有几位年轻的男儿,若有女子,定然也是想在陛下面前讨个旨的。” 皇后娘家偌大个家族,怎么可能没有年轻的女子,即便不是嫡亲的,那些庶出的姑娘家有的是。 可皇后这样说,自然是看透了梁帝的心思。若是萧俭没什么真本事,只有张出色的面孔,只做个清闲侯爷,不理朝中事,她倒是可以将自家的几位尚未婚配的侄女外甥说与他。 可如今瞧着萧俭并非安于虚名之人,梁帝又有意提拔重用这零落无几的萧氏家族,怎么可能只让他做个闲散侯爷。 若是不只做闲散侯爷,要有一番大的做为,日后很可能有机会获得滔天的权势。那时候若再与皇后家族有了姻亲关系,势必权势更胜。 上位者最不愿意看的就是一人过于强盛,无人制衡的局面,尤其他萧俭身上流的也是兰陵萧氏的血。 所以,即便是眼下梁帝对萧俭有十分的维护扶持之心,这背后也有三分未雨绸缪的忌惮。 皇后的话,梁帝听完满意点头,又哈哈大笑两声,道没想到季安这般受京城女子的欢迎。 至于最后指派哪家的贵女,梁帝还在斟酌。不过这些妃嫔之中,娘家势力最弱的当属阮嫔。 当初封她为嫔,并非与旁的妃嫔那般因她背后的势力,而是她容貌出众,性情又有几分蛮横娇憨之气,惹人怜爱。 梁帝看她在众人之中张牙舞爪的,想要把自家侄女说与萧俭的样子,若有所思。 上巳节的游会持续到了午后申时正刻,众人有些疲乏了,坐在原地休息。 山林那边迟迟不见动静,这样打眼望去,似乎是一片的沉寂。 有人不禁疑惑着,偌大的山林想要找那黑瞎子的身影,确也不容易。 忽然,山林之中传来一阵吼啸,那是黑熊的怒吼声。 那声音极大,笔直的穿过了整片山林,传到了诸位权贵的耳中。 众人神色一凛。 一会儿,黑熊的怒吼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大。 听得人心里直打颤。 有胆子小的贵女不禁掩上了耳朵,瑟瑟发抖。 而后山林又恢复了死寂。 那死寂,持续了整整有两炷香的时间,越来越让人令人心惊胆战。 “去,快进去瞧瞧,侯爷和中郎将怎么样了!”皇后急声吩咐着。 侍卫整装正要出发,山林里又传来一声熊吼…… 这次的吼叫之声,弱了,愤怒中似乎带了几分无力和告饶。 “回来,不用去了。”梁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挥挥手让侍卫们下去。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众人就看到了一个身影。 再近些,是一匹马上坐着两个人的身影。 再看,那马后头还托了一个庞然大物。 正是已经被击毙了黑熊。 马上的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 老吴哈哈笑着,对身后的萧俭说道:“侯爷,咱们到了!可算到了,这一身熊血臭烘烘的,可得赶紧回去洗个澡。” “吴大人说的是。”萧俭的语气也明显轻快了不少。 这次说来也多亏了中郎将老吴,自己与他比起来,确实还稍有些经验不足。 想当时自己骑下的马被那熊瞎子一掌拍到,他连人带马的被拍掀翻到了地上,多亏老吴助他脱身。 二人终于合力将黑熊斩杀。 “好啊!不足半日的功夫便将这一头巨兽斩杀,果然英勇!”梁帝大乐。 还将熊皮赏给他们两个。 中郎将哈哈一笑,道:“这熊瞎子黑乎乎的,做成的熊皮大袄配我还成,配萧侯可白瞎了侯爷英俊的相貌。回头我将去年冬日在长白山猎的那头白狐的皮给侯爷送去!” 他言行不羁,萧俭反而欣赏,当即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说好说。”中郎将又是一阵大笑,今日当真是痛快,他八百里取敌将首级也没今日与黑瞎子打斗来的刺激! 二人相视大笑,分明有惺惺相惜之谊。 上巳节这日的萧俭令京城诸权贵多少改变了一些看法,梁帝问他打猎赢了,究竟想要在他这里讨点什么赏赐。 “臣请出战北境!”萧俭一身黑熊的污血,没了平日里的如玉一般的温润,一脸的坚毅,说话简短有力。 梁帝一怔,看向萧俭的目光愈发的深沉了起来,这两年北地趁着南朝朝代更迭朝局混乱,一直在边境试探触犯。 如今政局稳定,大梁与北境的一战在所难免。 但是天下的局势将将稳定,不管是黎民百姓,还是朝中大臣,都像是松了口气,不想再有事端发生,对于与北境之事,多数主和。 “此事,容后再议。”梁帝威严说道。 “陛下……”萧俭不甘罢休,想要接着请命。 “季安,”梁帝身后的皇后打断他的话,笑道:“你对陛下的一番忠心,陛下自有感召。可俗话说成家立业,眼下与北境的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若先说一门亲事。”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亲事 又是亲事,关于他的亲事,这些日子宫里没少有娘娘找他问话儿。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 萧俭温雅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之色,梁帝问道:“这满京城的佳丽,有才有貌,家世相当的不少,季安有何看法,尽管说来,作为皇兄朕为你做主。” 这意思是要下旨赐婚。 萧俭上前,跪道:“臣弟的亲事是家事也是小事,何需皇兄这般牢心费神亲自过问,不若就劳烦皇后娘娘与各位娘娘决定。” 此言一出,引得诸人面面相觑,说自己的亲事倒是像说别人家的亲事似的。 堂堂的侯爷,对于自己的正室妻子,难道没有一丝喜好和想象吗。 这萧俭的长相,实在就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长相嘛。 他这样也叫几个后宫的嫔妃有些惊讶,平日里还想多拉拢拉拢他,来促成亲事,没想到人家这般随意,就叫她们自己定了。 “婚姻大事,也不好草率,季安自己呢,怎么说?”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亲事,皇后娘娘还是好心的提醒一句。 “全凭皇嫂做主,不过,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萧俭想了想,对着梁帝拜道: “若是有了人选,还请皇兄不必为此事下明旨,这亲事交由官媒衙门按章程办即可。” 意思就是不要梁帝下旨赐婚。 梁帝有些惊讶,别人家成婚,为求他一道旨意,磕破了头。他倒好,还特意提出不让他下旨赐婚。 “陛下容禀,这婚姻大事对于臣弟个人而言也许是大事,但与国事民事,甚至是北境之事想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臣弟不敢叨扰陛下,也不愿。”萧俭严声说道。 倒是一腔忠心热血的豪迈男儿。 “罢了,既然你不想要朕下旨赐婚,朕就成全你。”梁帝对皇后说道:“那未来侯夫人的人选,就劳烦梓童来多长眼。” 皇后抿唇笑道,义不容辞。 回府的路上,萧护有些闷闷不乐。 “你这副苦相给谁看呢?”萧俭睇着他呵斥道。 萧护有些赌气,坐在马上默默的骑了半里地。 最后实在忍不住,追上萧俭的马。 “主子,你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给交代出去了?连姑娘姓甚名谁,性情怎样相貌如何,难道你都不关心?” “不关心,”萧俭淡淡说道:“我总要成亲,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这世上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早已经没有父母,后宫的那些娘娘既然想操心这事,就让她们操心去吧。 况且,让她们自己商议决定,他便可以置身事外,不用每次下朝都被各种名目叫到后宫里,去见各式各样的名门小姐。 “主子你既然这样想,当初在满家又何必多次帮人家王姑娘,半夜里还吹那笛子哄人家入睡。还有,风尘仆仆赶去人家身边只为了跟人道一声喜,还担心她无处可住,花重金买一座宅子送她……” “你……你这样做,就是对不起王姑娘!也对不起你自己!” 萧护气呼呼的说道。 “我怎么对不起她了,”萧俭勒住了马头,心里微微有些激动,也有些气愤:“你又知道什么!” “我与她一个京城,一个在富阳城,这期间相隔千里,你说的那些,谈何容易!” “凭主子的身份,将她弄来京城,那还不是容易的很。”萧护小声嘟囔着。 萧俭纵马疾驰,许是今日与那黑瞎子奋力搏斗太过畅意与凶险,此时的他与往常不太一样。 “我是有我的地位,可她王缨宁也自有她的骄傲,她在那官媒衙门里做的正风生水起,日子又过得闲适安然。我如何能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带到京城,让她与那些寻常女子一般一辈子待在内宅后院里头?” 萧俭大声说道,有些事,他不是没想,他其实是想过了无数次。 王缨宁不是寻常的女子,他又如何能拿对待寻常女子的面目对待她。 “你不问怎么知道……”萧护还是觉得可惜,若是皇后娘娘定下了哪家的小姐,那么此生自家主子当真就与那王大人无缘了。 萧俭叹了口气,摇摇头,他是没问,可是他长了眼睛,瞧见了王缨宁获得新生活之后眉目里的喜意和安然,他知道她是无比珍惜她眼前所拥有的一切的。 萧护也是唉声叹气:“咱们建康也有官媒衙门,要是王大人能来这做京官就好了……” 他当然知道,做京官哪里有那么容易的,没有个二三十年的历练,还要有出色的功绩,否则一个地方六品小官要想进京,那是难如登天。 萧俭如今只是闲散王爷,自己还没有得到京城重权贵的信服呢。他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提拔一个媒官进京,否则对于萧俭不好,对王缨宁来说更会受人指指点点。 若她能来京城媒氏,萧俭神色一亮,随即摇了摇头。 “主子,你这是不相信王大人的能力!”萧护又嘟囔一声:“说不定人家还真能来。” 萧俭一怔,看向远处,突然笑道:“若是她能进京,我便去求皇兄,下旨赐婚!” 说完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萧护有些傻眼,若是他耳朵没聋,记得方才主子在官家面前冠冕堂皇的说了那么多,他个人的亲事微不足道,坚决不让官家给他的赐婚啊。 今日杀了一头熊的主子,与平时不同了,倒是有些当年在战场上带兵打战时候的果敢豪情了。 王缨宁没料到,自己在富阳城官媒衙门里头,正混的风声水起,背后还有吕乔这个府君大人撑腰,小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滋润…… 可凭空就来了一道调任官文,说令她即刻启程到京城的官媒衙门任职。 她王缨宁在富阳虽然也算小有名气,可这样的名气,她不认为能美名远播道到千里之外的建康城去。 “缨娘,我实在舍不得你,但这是好事儿,你就去吧,这次听相公说正是韦大人在官家面前力保的你呢……”乔妙清左手牵了个男娃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送王缨宁,语气里十分的不舍和不愿。 她还不忘了把在枕边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王缨宁知道,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稀里糊涂进得京。 “恭喜长姐,贺喜长姐,长姐去到京城,也算回到故里,正可待弟弟在祖父祖母膝下尽孝。”王勉是一脸的激动。 做京官呐!哪个地方官员,还没个做京官的理想了。 王勤帮着查验马车上的行李,一边嘱咐王姻王仪二人多听长姐的话,到了建康城莫要惹事给长姐添麻烦。 王姻一直跟在王缨宁的身边,自然也要跟着去京城。 王家老爷这次痛快的答应让王姻王仪都跟着去,心里自然也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京城权贵公子哥儿多了去了,老太爷那边虽然势微,但总归是自己的孙女,能不帮衬着给筹谋两个上好的亲事。 说不定啊,到时候,他们一家就都不用在这个小富阳带了,都能进建康城去! 王老爷抚摸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又依依不舍。 却是没想到他们五个能有今天这般的情意,家里还有好几个见天儿的吵闹打斗使小心思的…… “宁儿,你抓紧赶路吧,到时候去了京城,稳定了下来,我让芙儿、甜儿你两个妹妹也上京找你去!”王老爷算盘打的叮当响,笑眯眯的数道。 “芙儿甜儿才十岁,况且又是她们姨娘掌上的宝贝,可别送了京城跟我受苦去。”王缨宁赶紧摆手制止。 还真当她是长姐如母了。 “长姐放心,不会让她们两个去扰了姐姐清净。”王勤凑近她小声说道。 那两个妹妹,因着姨娘受宠,素来蛮横霸道,小心思有多,可不省心呢。 王缨宁望着两个庶出的弟弟,心里有些安慰,点点头,嘱咐道日后都好生跟着吕大人做事,不可懒惰懈怠,凡事多思量,不可鲁莽……云云,王勤王勉都一一应下。 “我母亲那边……”王缨宁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这两年她吃斋念佛的,身子反而虚弱了些,两位弟弟时常让人去照看着些,府里的郎中也多添一个吧。” 她接到进京的调任官文,去王宅与她母亲告别,她母亲只让下面的老嬷嬷传达了一声,知道了,再也别话,今天更是没有出现。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能做到这般冷硬的态度,也是罕见。王缨宁却是已经习惯了,她打小没有享受过来一丝母爱,所以不会觉得有特别大的失落。 “是,长姐所说,我们都谨记下了,大夫人那里的情况,我二人会时常写信汇报。”王勉道。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路遇女英雄 王缨宁一行人路上走了十几日,总算赶到了离建康只有一城之隔的南谯州。 新朝初立,但对于地方治安的整治十分严格,加上王缨宁她们十分的小心低调,住宿也只在城中大店。 这一路上遭遇的盗匪祸患倒也很少,基本是平平稳稳的到了南谯州。 到了南谯州的城郊时候已经天黑了。 “大人,这南谯州与京城离得近,又是繁华之地,想来安稳,咱们走了一整天了,不若就在城郊找个店家住下。” 护送王缨宁一路进京的衙役询问道。 “也好,咱们就在附近找个店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眼看着建康城在望,王缨宁一路上绷着的一根弦儿也就松了下来。 王姻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又叫了几个小菜,一行人回房沐浴洗漱了一番,下楼吃饭。 “大人,我们去另一桌。”两个衙役谨声道。 “叫两壶酒,解解乏。”王缨宁笑道。 王缨宁的声音清越,在这偏僻的小店里,显得尤为悦耳。她是官身,行事坐姿又自带几分男儿的洒脱和大方。 王缨宁的话音一落,有好几桌的客人侧头过来瞧她,王缨宁神色微敛,低头吃饭。 “呦,哪里来的小娘子,住店呐还是打尖儿呢?”一个满脸堆笑头上簪花的尖下巴公子摇着扇子向王缨宁走了过来。 雀绿色的绸缎袍子,一看就很贵重,不过这人一走一股脂粉香气,脸上煞白,不知涂了几层的脂粉。 王姻皱起眉头,紧紧握住长姐的袖子,这绿绸子的目光好生让人恶心。 绿绸子弯下腰一张脸凑近了桌子上,转着滴溜乱转的眼睛,打量着这桌子上的几个姑娘。 最后目光落到了王缨宁的脸上。 这桌上的姑娘,穿着打扮都是灰扑扑的,乍看一点也不惹眼,若不是方才这位姑娘开口,那声音将他吸引了过来。 他差点就错过了这样一位容貌娟美气质脱俗的美人儿。 他嘿嘿笑了两声,这南谯郡的姑娘早就看的厌烦了,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的小破店里还能发现这样的绝色。 “住店。”王缨宁开口道,同时示意坐在旁边的两个衙役,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道这绿绸子的来历,还是不要贸然得罪的好。 “嘿,这小娘子有意思。”绿绸子将还在大口吃菜不知道危险的傻妞提起来,自己坐在她的凳子上。 支起了胳膊,邪笑的看着王缨宁:“住店?住的是哪一间儿呢?” 王缨宁啪的一声搁下了筷子,把绿绸子吓了一跳,正待发作。 “店家,没看到少了一张凳子吗,还不快再搬一张过来。”王缨宁厉声呵斥道。 店里的小二战战兢兢的提了一张凳子过来。 对上绿绸子凶狠的目光,打了个寒颤。 这位少爷,是南谯州城内太守的公子,平日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惯了,谁也不敢招惹他,在城里恶名昭著的,今日怎么来他们这小店儿里来了! 真是个煞星! “滚!都给我滚!”绿绸子拾起一盘酱牛肉,劈头扔到了小二的头上。 小二忙不迭的告饶,拿着凳子赶紧溜到一边去了。 别的食客,有的是路过此地的客商,有的是渴了进来吃杯茶的城郊村民,要么是大气儿不敢喘一声,要么故作没瞧见,不想惹祸上身。 绿绸子转头笑嘻嘻的看着王缨宁,抬起手来去捏她的下巴。 “放肆!”王缨宁怒斥道。 “放肆?”绿绸子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 他还是第一次听女人说放肆,这语气就跟那些在大堂上一本正经的官员一模一样,不过那些个官员也就堂前风光威严,背后里还不是在他爹面前讨好巴结的像个哈巴狗似的。 “有趣有趣……我的鼻子!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本公子!” 绿绸子正乐不可支呢,突然一只茶盏从角落的地方飞了过来,正好砸到了他的鼻梁上。 一道儿浓稠的鲜血,流了出来。 “哪来的猴子,上蹿下跳,学男人调戏姑娘了是吧,本女侠打的就是你!” 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裙裳,但是皮肤白皙透亮,一双眸子顾盼神飞的姑娘,拍了拍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绿绸子娇叱道。 姑娘走上了前来,踮起脚来,拍了拍王缨宁的肩膀,道:“这位妹妹不用怕,一会儿看姐姐来收拾这个登徒子!” 王缨宁低头看了一眼她,微微点头,道多谢女侠相救。 姑娘眼神一亮,爽利的笑道好说好说。 为了展示女侠应有的气魄和能耐来,她飞起一个旋身,将一个方形的杌子踢到了空中,那杌子向着绿绸子笔直的砸去。 绿绸子哎呦一声,捂着腿嚎叫道。 “打得好,打得好!”王仪一脸的兴奋,崇拜的看着那位姑娘。 绿绸子恶狠狠的骂了句娘:“妈的,都看热闹呢,没见着你家少爷被打了,都给我上啊!” 原来还有同伙,几个凶神恶煞带着刀的家丁围了上来。 “女侠可需帮忙……”王缨宁一看他们上来这么多人,赶紧询问道。 “不用!你们谁都不许帮我!”姑娘立即跳脚,这几个宵小还要人帮忙,她这女侠的称号岂不是白叫了。 “你们都躲到一旁,看本女侠怎么收拾这般恶棍。” 姑娘说着抽出腰里的鞭子,对着那些人抽去。 “上!” 这几个家丁不是普通的家丁,平日里都是些混混恶棍,被绿绸子花银子雇来,个个养的膘肥体壮的。 他们见这小妞是个练家子,也不敢大意了,鞭子抽来,赶紧躲过,而后一涌而上。 家丁们使了全力,姑娘被揍了好几拳。 “快去帮忙!”王缨宁吩咐两个衙役。 衙役都是武吏,使得是杀人的大刀,他们两个又是吕乔亲自挑选了护送王缨宁一行人安全的,自然功夫不差。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家丁被打翻在地。 一个衙役将刀口对准了绿绸子的眉心,询问的看向王缨宁。 “小姐,是费了他的脑子,还是砍下他的手脚?”在场的人不少,衙役没有唤王缨宁大人,而是随着红药她们唤她小姐。 王缨宁看着一脸惊恐又努力露出威胁神色的绿绸子,在考虑是否直接解决了他们,以绝后患。 “杀……” 王缨宁的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哭丧着脸道,这位客官万万不可啊,这位公子是南谯州太守家的公子,可杀不得啊,旁人也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杀人的事我们怎么会做,打一顿教训一番,扔出去。”王缨宁严肃的说道。 本想着以匪徒扰民之名,将他们就地除去,却没料到此人竟是城太守的儿子。 这下就有些棘手了。 “哎呦,我的腿!你们给本公子等着!”绿绸子在家丁的搀扶下狼狈的走出小店。 “怕你不成!”王缨宁冷声扬言道:“我们乃是京城廷尉韦大人的人,岂容你等宵小放肆。” 原来是京中有人撑腰,绿绸子压下眼中的狠毒的戾气,心道走着瞧!转身对着下面人说,我们走! 客房里,王缨宁从匣子里取了跌打损伤的药给那姑娘抹在身上。 这姑娘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跌伤不少,有些不像是今日和绿绸子那帮人打斗造成的。 这姑娘细皮嫩肉的,倒也坚强,王缨宁给她推伤药,她疼的脸上都是汗,愣是咬住了牙一声不吭。 “温婉姑娘,这身上的伤,怎生这么多?”王缨宁怀了一些好奇,不禁问道。 这姑娘叫阮温婉,她这性子却是一点也怎么温婉。 “哎,我也没想到这一路上挨了这么多打。”温婉姑娘大大方方的承认,也不因此而感到羞愧。 她会武,爱打抱不平,这刚从京城逃出来,就遇到不少不平事,忍不住出手相助。 这其中难免遇上些硬茬子,打不过人家受伤也是在所难免。 “这次多亏了你,否则非得被那些混账给打死不成。”温婉叹了口气道。 “阮姑娘,衣裳缝好了,您试试。” 红药拿来她那件儿脏兮兮的衣裳,这衣裳看着脏,其实是上好的华贵材料,红药给她缝补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的衣裳材料很少见,恐怕是贡品,这就说明这位阮小姐出身必定是大富大贵。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义结金兰 “这次多谢温婉姑娘仗义出手相助。”王缨宁正色说道。 阮温婉笑眯眯的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哪能打那么多,多亏了你身边的那两位捕头才是。” “这世间如温婉姑娘这般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或许有,那若是女子,有此等胆量和勇气的,就少之又少了。”王缨宁对阮温婉有几分欣赏和十分的喜欢。 因着饭菜打架晚膳没进几口,王姻从楼下叫来的饭菜到了。 “有酒吗?”阮温婉一拍桌子,对王缨宁说道:“不若咱们就义结金兰,我是姐姐,你做妹妹。” 王缨宁一怔,随即爽快道好啊! 这位姑娘能为她受伤为她出头,言谈举止她又甚是喜欢。当即生了一腔的豪情,拍胸脯应下。 她俩学人家江湖侠士结拜的模样,对着窗外的皇天后土跪拜盟誓,从此互为异性姐妹,相互扶持,患难与共。 二人执手回到桌前,用了晚饭。 阮温婉要留下与新结拜的妹妹说话,王姻便带着王仪与红药她们去了她住的那间屋子。 “缨娘你与那绿绸子说你们是廷尉大人的人,这次莫非是进京投奔廷尉大人的?”既然已是姐妹,阮温婉也就直言想问。 王缨宁轻笑一声,摇摇头,小声道:“我是骗他的……我与那廷尉大人不算熟识。” 拿着廷尉大人的幌子偏他……阮温婉吃惊的捂住嘴巴,随即一脸的兴奋,直说好玩好玩。 “我对这位新进京不久的廷尉大人,也是略有耳闻,只听父兄说他是个心思深沉莫测之人,但又深得陛下的重用。想来有他的名号,这南谯郡的太守也不敢把咱怎么样。” 阮温婉缓缓说道,不过就是怕这事儿传到了廷尉大人的耳中…… “姐姐莫要担心,该是无妨的。”韦睿多次与她使些无关痛痒的小绊子,她这会不过是借他的名号一用,也算是扯平了。 “姐姐方才说父兄与韦大人相识,又听姐姐口音,莫非是京城中人?”王缨宁问道。 阮温婉也不隐瞒她,将自己的来历说了。 原来她果然不是普通人,他的父亲员外散骑侍郎,虽然是养老的闲职,但也足以说明荣宠,有位兄长在太医院当值,她的亲姑姑则是正受隆宠的阮嫔。 她这次竟是逃婚出来的,从建康一路向西走了三日了,才到南谯郡……身上的银两也都快被她散尽,眼见着就要露宿街头了。 王缨宁眨了眨眼,从贴身的衣裳兜里,拿出了所有的银两,交到她的手上。 阮温婉赶紧摆手,她从王缨宁一行人低调的穿着打扮上,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大富之人,这些银两她可万万不能收的。 “姐姐有何打算?还是继续西行吗?”王缨宁问。 阮温婉哭丧着脸,在外头虽然是自由畅快,可她武艺不精,吃了不少的苦头,银子也没了,还能走到哪里去。 可她……不想嫁啊。 “大人……”门外传来衙役的声音:“外头有两个可疑之人正围在这附近打转,许是那个太守家公子派来的。”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好生教训他们一顿!” 这时候可不能避让,越是强硬,越让他们忌惮。 衙役领命而去,阮温婉眼睛瞪得溜圆晶亮。 “缨娘,你是官籍……他们唤你大人?” 王缨宁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区区媒官。” 媒官!阮温婉大叫一声,站了起来,拉住王缨宁的袖子:“竟然是媒官,我这是什么好运气,缨娘救我!” 王缨宁有些发懵,阮温婉说家里为她说了门亲事,她十分的不愿,既然王缨宁是官媒,正好可以帮她。 “不知对方是哪家的公子?”王缨宁轻轻点头,阮温婉既是官家小姐,这亲事必然要交给官媒衙门办理。 若是阮温婉实在不愿,她或可说上几句话,为她拖延一二,在从中想想办法,说不定这婚事这能作罢了。 阮温婉咬了咬嘴唇,最终吐出几个字:“武安侯。” “武安侯……侯?”王缨宁惊讶又有些紧张,她让自己帮助她与武安侯悔婚? 阮温婉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委屈的点点头。 王缨宁咽下一口紧张的口水,问道:“这武安侯,妹妹不喜?不若再多方面了解一下……” 对于京城的侯爵,她了解的不多,前世里知道晋安侯萧俭算一个,这武安侯她恍惚记得是潜山何氏子弟因为曾救了梁帝一命,被封了异姓侯,大概就是这武安侯吧…… “缨娘,我的好妹妹……我不想嫁给武安侯,我生平最讨厌装模作样心思深沉的男人,这武安侯就是这种人。” 阮温婉爱的是那般快意恩仇的侠客武士,幻想着有一日能与两人一起仗剑行走天涯的。 “相貌呢?”王缨宁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有些赧然。 活了两辈子,对男子的相貌,王缨宁竟还有些在意。 “相貌……姑姑说他貌比天人,我偷偷瞧了却觉得与那小倌馆里头的小相公无异,总端着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实在无趣,瞧的瘆得慌。”这人要是不喜一个人,看他哪哪儿都不好。 王缨宁了然,道这般男子确实讨人不喜欢。 讨人喜欢的有趣男子,不知为何,王缨宁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竟然浮现起了萧俭的面容,他被自己袭击扔进柴房,那一双冒火的眸子,语气还佯装风起云淡…… 那样子,煞是有趣。 她来京城了,也不知道他知晓与否,知道了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富阳城里宅子的地契,她带上了,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他,还是还到他的手上。 怎么想起他来,王缨宁使劲摇摇头。 阮温婉使劲点头,道缨娘你见了他肯定也会很讨厌!咱们都是直爽之人,对那般喜欢装模作样的天生生不起好感来。 “好,不管他是侯爷还是皇子,事关姐姐一生的幸福,我愿相帮!”王缨宁许诺道。 建康城中,萧俭府上。 “主子,那阮家传来消息,说是那位阮小姐逃婚了!”萧护小心的看了萧俭一眼,又道: “临走之前,还放下话来,说是打死也不肯嫁给侯爷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我怎么了?萧俭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的兵书,不解问道。 “人家说你心思深沉,相貌不够……勇猛有趣。”萧护越说越气道:“不过是个员外散骑侍郎家的小姐,竟敢这般诋毁堂堂侯爷,不要命了!” 萧俭没想到,就凭他,有一日竟会被人给嫌弃了。 “勇猛!什么叫勇猛?主子武功盖世,带兵入神,她们没见识到罢了!”萧护越说越气。 “还有什么叫有趣,咱们侯爷是堂堂皇亲国戚,又不是跳梁小丑,要什么有趣!” 萧俭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问道:“人什么时候跑的?” “大概是三天前,阮家竟然是昨日才发现,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还对外封锁了消息,生怕此事传到宫中,被陛下和娘娘降罪。”萧护哼声道。 敢逃婚,还敢诋毁侯爷的名声,杀她九族! 哎,可惜这婚事不是圣旨赐婚,真的逃了婚,估计也不好杀她九族了。 萧护暗暗的叹息,虽然他之前对这婚事觉得挺不满不平的,但是侯爷也有他的苦衷啊,那富阳的王大人与他家王爷这辈子注定是要意难平了。 “既然如此,就先别声张。”萧俭吩咐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与陛下禀报。” 北境之地屡次冒犯,大梁迟迟不动的原因,一来是想要休养生息不想大动干戈,二来是朝代更迭频繁,兵器库中的武器锻造不及,已有大量的亏损不足。 他想向梁帝提请去锻造司,监造铠甲武器装备。 以他前些年带兵打战的经验,对于铠甲武器,多有些造诣和研究,这几年来又一直研究一些奇兵的古籍记载,有了一些把握。 “那您的亲事……”萧护问道。 萧俭不语,低眸接着看兵书,表示无意对这件事投入太多的关注。 萧护叹了口气,心道是不是前几日自己一时脑子抽了,非要提那王大人,惹起了主子的伤心事。 如今宫里娘娘给选的成亲对象跑了,他都无动于衷。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是晋安侯? 虽然王缨宁打着韦睿的旗号,但为保一众人的安全,没有进南谯州,而是一大早向北绕道去建康城。 绿绸子果然第二日带了更多的人去那家小客栈,可惜王缨宁她们已经离开了。 “京城廷尉大人是吧,回去我就让我爹上折子参他一本!”绿绸子一口恶气出不来,将那家小店砸了个稀巴烂。 韦睿这日上朝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被人弹劾,说是他纵容家中女眷在外行凶打伤了人。 他家妻子向来温婉,很少外出,手无缚鸡之力,更不用提会主动伤人了。他也没有女儿,只有个总角年龄的小儿。 哪里来的女眷伤人…… 建康城的官媒衙门果然气派。 足有王缨宁在富阳城时候的那个的数倍之大。 王缨宁去见了正使大人,拿出调任文书和身份名牒。正使大人看了她一眼,思虑了片刻。招了招手,让人给她安排去处去了。 不是正使对她有意见,而是像王缨宁这样的七品的典薄小吏在他们衙门里头足有十几个。 王缨宁被领到一处旧糟糟的官舍,那人说道:“这处官舍是给在京中无住处的大人准备,王典薄可先在此处歇脚。” 这官舍不小,却是冷冷清清的,一看平日里就很少有人住在这里。 也对,那些奉旨进京为官的都是些重臣功臣,朝廷大多会赏赐专门的府邸居住。而那些低层的小官小吏,大多是本地出身,哪里用的到住在官舍里头。 王缨宁瞧着这官舍,还是比较满意,乱是乱了些,她们人多可以打扫干净。冷清没人气儿,住进去人多了,不就有人气儿了。 况且这里瞧着也没有其他人住,清净幽静,她很喜欢。 王缨宁闻到一股清冷的香气,向后面望去,正看见一棵硕大的梨树,上头开满了洁白如雪的梨花。 这时候天已经暖和了,梨花开到了荼蘼,一阵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 怪不得这么香。 王仪一拍手,指着那处,道咱们就选那边住去! “大人,既然成功进京,我等也要回去跟吕大人复命了。”两个衙役放下了所有的行李,来跟王缨宁告别。 “多谢二位一路相护了。”王缨宁感激道。 王姻没等长姐吩咐,先挽起衣袖,指挥着红药和王仪四散打扫开来。 “傻丫,你去后头瞧瞧有没有水井,打些水来,我瞧着这院子里头有些杂乱的花草,浇一浇,若是能救活,倒可以修剪一番。”王姻又指挥傻丫。 “我来帮你们!”阮温婉瞧着有趣,拍拍手想要帮忙。 “阮姐姐,你还是歇着,这些我们来做就好。”王姻赶紧阻止她。 这位阮小姐,别看她一副潇洒江湖的爽利模样,可其实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恐怕连衣裳都不会洗。 “别叫我阮姐姐,小心暴露!要叫大姐姐。”阮温婉赶紧四下里瞧了瞧,提醒王姻。 她行走江湖的计划进行不下去了,又将将认了王缨宁这个妹妹,不想与她分离,就灰头土脸的混在她们一行人中回了京城。 现在看来这个官媒衙门的官舍,倒是个隐藏躲避的好地方啊! 阮温婉帮着王缨宁收拾她那些书籍画卷。 王仪和红药则是快手快脚的将她们所住的小院儿扫抹了个干净。 王姻指挥着傻丫,二人在院子里头西南墙角处硬是收拾出了一小片花园来,又砍了竹子,做成了篱笆,让那些枝枝蔓蔓的攀在上面,点缀着春日里开的小花儿。 竟有几分的生动可爱。 到了傍晚,几个女子才歇了手。 这院子已经焕然一新,因为人气儿,平添了许多生机勃勃。 红药端来热汤和饵饼,几人在梨树下细细吃着。 “真好!”阮温婉伸手接过一片被风垂落的梨花瓣,又吹走,站起来摸出腰间的软剑道:“我来给缨娘舞剑可好?” 王缨宁目光清亮,笑意温和清澈,道请! 傍晚时分,天色朦胧。 阮温婉的持剑飞起的身影,夹杂着飘落的梨花瓣,融进了朦胧的天色。 她旋身,下腰,出剑,挽起一道剑花。 “好!”王缨宁忍不住拍手。 阮温婉心中顽皮之意顿起,飞身用脚尖踢向粗壮的梨树树干。 顿时梨花如雨,簌簌落下。 落到王缨宁等人的头上身上。 “哎呀,大姐姐你真坏!”王仪拍掉身上的梨花瓣,娇叱到。 阮温婉乐不可支,持剑在梨树下,端的是笑靥如花。 “这才一天没来,哪儿来的一群仙女儿啊这是。”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阮温婉脸上的笑意未收,转头看过去。 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男子。 他一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鱼篓子,一手扛着一把铁剑,剑上挑了一只啃了半边儿的兔子。 他穿了一件儿随随便便的灰色袍子,就那样随随便便的依靠在门边,落落拓拓的满眼惊喜的看着梨花属下的阮温婉。 阮温婉看到他眼里有星星。 阮温婉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阁下是谁,可知道此处是衙门的官舍?”王缨宁警惕的问道。 男子放下手中的鱼篓子,道知道啊,前些日子听他们说咱们这里要来一个从富阳来的小同僚,就是姑娘吧? 这么多姑娘,他抬手指着王缨宁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妹妹?”阮温婉已经回过了神来,红着脸问道。 男子挥挥手,道这可难不倒我。 做了官儿的人,甭管男的女的,他总会与普通的百姓一样。 身上有股子难以名状的令人讨厌的臭架子,也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气势吧。 不过后头这些话,他可没说出来。 他还不想得罪梨花树下的那位可爱的小美人儿。 “阁下还没回答问题。”王缨宁道。 这个人瞧着不是个普通人,穿衣打扮和一言一行都很随意。 “你们不用害怕,我也是你们衙门里头的人,住在这里有一段时日了,说起来,以后咱们可就是邻居了。”男子说着把手中的鱼篓子递给了阮温婉: “这是我今儿将将去江山打的鱼,新鲜着呢,就当是见面礼吧。” 说完摆摆手,转身慢慢悠悠的朝着旁边的另外一处官舍走去。 “对了,我叫何必。”他又回过头来,对着阮温婉展眉一笑,如同清风入怀。 “哦……好。”阮温婉心跳如擂,小声应道。 何必说他是官媒衙门里的人,可王缨宁一连几日在官媒衙门当值,从未见他干过什么差事。 他倒是常常趁着王缨宁去衙门当值的时候,走进她们的院子,有时拎几条鱼一只野鸡,还帮着在院子里头绑了好些秋千。 王缨宁回来瞧见阮温婉与王仪她们几个在秋千上玩的不亦乐乎,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这几日她将逃婚的阮温婉藏在自己的官舍,外头阮家的人一直在疯狂找人。 听闻宫里也知道了阮温婉逃婚的事,正要迁怒阮家,竟还是武安侯出面说的情。 武安侯说这婚姻大事,全凭自愿,若是阮家小姐有意逃避,不愿露面,他便也不再勉强,若是回心转意,他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武安侯想来也不像温婉说的那样差劲,可是为了这义姐,她也只好继续将人藏起来了。”王缨宁心中暗暗的向着。 眼下她忧虑的是那何必,这种风头浪尖的时候,她尚未摸不清何必的真实身份。 直到有一日,阮温婉瞧瞧的进了她的屋子,红着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通体洁白无瑕的玉佩,跟她说她已与那何必私定了终生…… “这是定情信物。”阮温婉有些害羞,又有些欣喜的说到。 王缨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前几日还在逃婚的路上呢,这才几日,就又……私定了终生了? “那你可告诉他你是逃婚出来的?”王缨宁询问道。 阮温婉点点头,道:“都说了的,所以今日他说要与你我在院中共同商议,该当如何解了眼下的难题。” 月入中天。 王缨宁在此受了惊吓。 “什么?你说你是晋……安侯!等等,什么侯?”王缨宁跳脚一眼跳起来。 阮温婉很少见她这样失态,赶紧拉住她。 “当真是晋安侯?”王缨宁坐了下来,又问了一边。 何必认真说道:“如假包换。” 他是大梁唯一的异姓侯爷,当年救了还没有称帝的萧衍一命。 王缨宁也恍惚记得大梁朝是有一位出身潜山何氏士族的异姓侯爷。 可晋安侯,不是萧俭吗? ------------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如,咱们也诋毁他! 对上辈子晋安侯是萧俭这件事,王缨宁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怎么变成别人了呢,王缨宁有些懵。 第二日上职,她还特意小心翼翼的问向同僚。 住在官舍的那位,是晋安侯? 是啊,可不正是晋安侯! 堂堂侯爷,为何会住在咱们这儿偏僻的官舍里了? 那谁知道,不过听说晋安侯家中的老夫人催他成亲,腿脚不好还天天往咱们官媒衙门里跑让咱们正使大人给侯爷说亲,这晋安侯不愿成亲,常常来阻止。 可能最后倔脾气上来索性就住到了衙门的官舍里头了呢。 哦,原来如此。 晚上,王缨宁回到官舍,听到何必正与阮温婉在小声商议着什么。 “我去求官家,这么多年我从未向官家求过什么,这次我就不信官家真的会偏袒与他。”何必扬声说道。 “不成啊,想来武安侯已经对我执念太深,不肯轻言放弃呢。”阮温婉唉声叹气。 何必认真摇摇头,道:“那倒不必,武安侯这个人,你不了解,别看他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其实最是薄凉。” “哦,怎么说?”王缨宁也过来坐下,问道。 “当初他曾出言让宫里的几位娘娘商议,随便选个哪家的小姐成亲,他都无所谓的样子。婉儿逃婚这么多日子,他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很可能压根儿就没把此事放在心里呢。” 王缨宁闻言,点点头,道是温婉想多了。 阮温婉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若是这样,咱们不若开诚布公跟武安侯那边说个清楚明白。”王缨宁说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随便找个什么女子都可以,那为何非得温婉呢。” 何必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我明日就去跟武安侯摊牌。 王缨宁又道,阮家那边也应回去报一声平安,莫让家人担心。 阮温婉想起爹娘来,面上露出一丝惭愧,道我这就回去,他们要打要罚,我也认了。 “我陪着你,给你撑腰。”何必神情严肃的说道:“他们若想打你罚你,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 王缨宁只觉得满头的黑线,他何必乃是大梁堂堂的晋安侯,他们阮家不过是五品闲散官员家庭,敢动他半个手指头吗。 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再观阮温婉,那是一脸的崇拜和决绝,就差在脸上写下生、死、相、随四个大字了。 这二人还真找对了,简直不要太般配。 王缨宁揉了揉眉心。 阮家人没想到逃婚离家的女儿还胆敢回来,回来还带着大梁朝另外一位黄金单身汉晋安侯回来的。 晋安侯开口便说誓死要娶他家千金阮温婉,将阮家老太爷吓了个不轻。 二人解释一番,众人才明白过来。 意思就是眼下有两位侯爷摆在面前,让他们取舍。 一位是宫里阮嫔给物色的,得到了皇后娘娘首肯的武安侯,一位是风度翩翩被阮温婉一眼看上的晋安侯。 阮温婉终归是阮家老夫人的心头肉,阮家又觉得晋安侯也是个上上的女婿人选不可轻易错过。 既然是这样,最后阮家人决定与晋安侯一起去面圣请罪,并求与晋安侯的亲事。 “如何了?”王缨宁赶紧问向垂头丧气的阮温婉。 阮温婉今日又从家里逃了出来,来到她这个地方。 “我就说那武安侯不会轻易罢手的……这可如何是好。”阮温婉气恼焦急。 何必与阮家人去面圣,不料正撞见去武安侯正在与官家下棋。 官家听了此事,雷霆大怒,不问青红皂白的把阮家老爷痛骂了一顿,武安侯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必定是堂堂侯爷,被人逃婚不说还闹到了官家面前,这面上必然是过不去。”王缨宁叹了口气说道。 阮温婉哭丧着脸,也怪她太心急,求着祖母让父亲去面圣,若是听从缨娘的话先去与武安侯那边低头认错,她与何必的事徐徐图之,定然不会事现在这个样子。 几日后,京城中有了一些关于阮温婉不知廉耻与人私奔的传言。 “缨娘,眼下可如何是好啊!”阮温婉小脸眼见着瘦了一大圈,那传言传到了何家主母的耳朵里,想来是对她有了不好的印象,这几天何必都不来找她了。 “何家那边……”王缨宁瞧着何必已经好几日没来旁边的那处官舍了。 阮温婉颓丧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绝来:“他若是怕我坏了他们何家的名声,我也绝不会强求,就当从未相识过罢了。” 说完了阮温婉只觉得心如刀绞似的,瞬间眼角流出了一行泪来。 她与王缨宁同岁,拜把子的时候,她虽争着要当姐姐,但她行事作风总是难免有些冒失冲动,王缨宁心里总觉得自己才是姐姐,需得好生关照着她。 如今看来,她表里如一,是个果决利落到嘎嘣儿脆的女子,即便是对感情,也能做到这般的决绝。 王缨宁自问,自己也未必能如她这样勇敢果断。 “不过即便我与何家不成,也觉不会答应与武安侯的亲事!”阮温婉气愤道:“这次京城中四处散布着我与男人私奔的谣言,听说就是他武安侯府的人有意对外散播的。” “此事当真?”王缨宁脸色一变。 “千真万确,有人看到是武安侯府里一个丫鬟去了茶楼,与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言语了好一会儿呢。”阮温婉恨声道。 武安侯的一个丫鬟,将阮温婉的事添油加醋的告诉了说书先生,说书先生再四处散播…… 这样是按理说应该做的很隐蔽才是,旁人又如何得知的,还告诉了阮温婉,王缨宁心中有一丝疑虑,便提点了阮温婉两句。 阮温婉笃定此事是真的,是她碰巧了从一个信任的人口中得知,保证到绝对没有冤枉好人。 “既如此,”王缨宁淡声道:“他的丫鬟在外头毁你的名声,不如,咱们也施以同样的手段,让他试试滋味。” “可他是武安侯!”阮温婉瞪大了眼睛。 武安侯又如何,王缨宁上辈子憋屈的活了一辈子了,这辈子索性就疯狂一回。 王缨宁凑近了阮温婉的耳边,小声嘀咕几句,阮温婉的眼神一亮。 “这个主意好,还找同一个说书先生,假扮成那个侯府的丫鬟。即便他查到蛛丝马迹,也是他先理亏在先,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在官家面前,我也能力争三分。” 况且宫里还有个受宠的姑姑阮嫔在给她撑腰呢。 萧俭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上街,街上的小媳妇大嫂子见了他都掩面绕着走。 京中传言,武安侯轻功了得,但他有一怪癖,夜里喜欢趴在屋顶,专听人说枕边话。 你看他总是一副春风拂面,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模样,其实啊,他是在笑话你昨天夜里…… “咦!好恶心!”青梅也听到了这个传言,顿时打了个哆嗦。 “是谁,究竟是谁!?”萧护气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是谁这样诋毁主子,主子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怎能被说的如此不堪,真是岂有此理。” 萧俭也有些纳闷,究竟是谁在传这些无聊透顶的谣言。这谣言乍听没似乎没什么大的伤害,实则细品之下,的确够尴尬恶心人的。 尤其是侯府里那些下人媳妇子,见了他都躲着走,脸上难掩羞涩狼狈之意。 不过这样的事,也有一点好处,就是那些京城的权贵之家的千金们,纷纷表示不想嫁与午安侯府了。 “去查一查此事,将那说书先生抓如牢中好好教训一顿,他所在的茶楼也一并查封。”萧俭扔了手中的兵书。 “还有,去阮家一趟,就说我与阮小姐的亲事,就此作罢。前几日京中有关她得谣言是我不查,她若不想嫁来,我愿成全,就当是对她名声受损的补偿吧。” 萧俭自幼家风严谨,为人以宽和,前些日子一直拖着婚事不退,只是想给阮家小姐一个教训,自己毕竟是堂堂侯爷,其威不可犯。 如今她的名声受了损,也当是教训吧。 当然,他是万万也没想到,阮温婉在王缨宁的教唆下,竟然敢胆大包天的反过来报复他。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挨了板子 萧俭将去茶馆里散播阮家小姐谣言的丫鬟小玉撵了出去。 青梅与这小玉平时关系挺好的,小玉人勤快又老实,所以她没料到小玉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小玉这次是被卖到了乡下的庄子上,府里空了个洒扫的缺,萧霏将一个低头垂目的婆子引了进来。 婆子毁了容,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只知道低头做事,萧护见她勤快又不多话,也就答应收留了。 “主子,阮小姐递了帖子来,说后日与你在城中清泉茶楼相见。”红药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阮温婉差人送来的帖子。 阮嫔被连升了两级,现在是阮妃了。晋安侯府里的那位老夫人又耐不住儿子何必的坚持,最终去阮家提亲了。 阮温婉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约着后日在茶楼与王缨宁相见,应该也是想把这些好消息与她说一说。 “晋安侯老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阮家提的亲,想来心中对温婉存了芥蒂,恐怕日后她嫁过去,会受些委屈。”王缨宁叹了口气。 “阮姐姐的性子不像是会受委屈的,长姐不必担忧。”王姻坐在窗前临摹画卷,闻言抬头来说道。 长姐和离过一次,对于内宅里那些事,就像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样,满身的戒备和忧虑。 其实她如今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理应像阮温婉那般少女怀春才对。哪里像现在,一副要准备孤身终老的样子。 长姐身为媒官,每日里为他人的嫁娶之事奔波,什么时候能考虑考虑她自己的呢。王姻托着腮,欲言又止,有些话她不敢提,怕提了惹得长姐伤心。 “长姐,衙门里头那位冯典薄,我瞧着也不错。”王姻笑着说道。 那位冯典薄相貌清秀干净,家世也清白。他对王缨宁照顾有加,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意。偏生姐姐愚钝,只将人当做是普通的同僚。 “嗯,是不错。”王缨宁打算认真写一纸鸾凤谱,到时候送于阮温婉做新婚贺礼,所以敷衍的说道。 正说着,冯典薄由王仪带着匆匆的进了屋子。 他也顾不上礼数的冲到了王缨宁的面前,道缨娘不好了,有人向京兆府尹状告与你,说你身为媒官,却肆意破坏宫中娘娘给武安侯定下的亲事,要拿你是问! 王缨宁被抓去了京兆府衙门,不管真假,她犯下的这件事的罪名太大,官媒衙门的正使大人也无法相护,只叫她莫要藏私,将所有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长姐!”王仪吓得大哭,她们这才将将到京城没几日,怎么就遇上了这么大的祸事。 若是长姐被定了罪,那她这媒官可就当不成了,若是当不成媒官,岂不是要回富阳,若真是那样,父亲恐怕容不得她们了! “不要害怕。”王缨宁回头对她们说道:“也不要慌,不要乱说话。” 阮温婉的婚事,是武安侯那边主动提出退了的,她不过收留了阮温婉几日,他们不能治她的罪。 京兆府。 “大人,下官绝没有私藏阮家小姐,而是在路上遇到她后,劝说之下,将其顺利带回京中。这也算是进了身为媒官的职责。”王缨宁朗声说道。 京兆府尹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不仅没罪还有功了?” “下官不敢居功,不过是做了职责分内的事。”王缨宁谨声道。 “伶牙俐齿!”京兆府尹一拍惊堂木:“你既然将人带回京中,又为何不及时告知阮家或是武安侯府,反而将人私藏在官媒衙门的官舍,这便是窝藏之罪!” 京兆府尹似乎是铁了心要对付王缨宁,王缨宁也不明白为何他会这样揪着不放,心里思忖着是否是得罪了什么人。 王缨宁被带去了京兆伊,一日没有任何的消息。 红药与王仪急的不停的抹眼泪,王姻尚算冷静,吩咐她们赶紧去阮府告知阮小姐,一起来想办法。 “阮家的门房说,今日一大早阮家夫人就带着阮姐姐去了云台山上香,说要明日傍晚十分才能回来。”王仪她们没能寻到人。 王姻望着渐渐变黑的天色,已经是焦急如焚。 长姐性子刚强不输男儿,在那京兆府衙门里头,怕是会吃些苦头。 阮家姐姐不在城中,她与王仪对这京城来说又是外来客,能上哪里寻人相帮呢。 “红药呢?”王姻没有看见红药与王仪一起回来。 “红药说她去寻找一个人,或能相帮。”王仪说道。 红药说去找人的时候,其实也是不确定的,这偌大的京城,人海茫茫,想要找一个只知道姓名的人,又谈何容易。 可是她没有办法,主子说过,那位萧俭萧公子不是普通人,若是能找到他,也许能救得了主子。 红药年幼的时候在京城长大,对这里还算熟悉。一路不停的询问打听,整整找了一宿。 翌日早朝,京兆伊上奏弹劾一六品媒官典薄,列了几项玩忽职守的罪名。 梁帝皱眉,区区一个六品媒官,也值当的拿到朝堂上说,朕要你这个京兆府尹是吃白饭的不成。 “是,陛下,臣定当秉公执法,严惩此玩忽职守之人。”京兆府尹诚惶诚恐躬身说道。 虽说只有六品,但总归是入了官籍的,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谨慎起见。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旁人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只有韦睿的眉心挑了挑。 下了朝,萧俭与韦睿同行,一起讨论了今日早朝的议题。 “韦大人,怎么闷闷不乐?”萧俭这几日没有宫里娘娘的围追堵截,有点神清气爽,他好心问道。 韦睿喃喃说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媒官…… 那惹事儿的媒官不会是王缨宁吧! “谁?”萧俭一下子停住了。 “侯爷该是也略有耳闻,以往在富阳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媒官,如今正是圣上的用人之际,我前些日子便推荐了她来。不过这王缨宁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大概是又耍小心思惹了祸事……” “哎,侯爷,侯爷你要去哪里?” 韦睿的话说了一半,就见萧俭抬脚急急的冲了出去。 韦睿看着他这副一点也不清风霁月的模样,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折回去求见官家。 且说那京兆府尹下了朝,便回去提审王缨宁。 王缨宁被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昨日的说辞,誓不承认自己做过有违职责法度之事。 官媒衙门里头也派了人过来,他们自然不想自己的同僚受罚,但更不想得罪京兆伊衙门。 只能持观望的态度。 倒是冯典薄不顾别人的阻拦,冲出来为王缨宁说话。 “那阮家小姐住在官舍,并非只为王大人,也是因为晋安侯亦在官舍之中。大人若要治窝藏之罪,何不招来侯爷一问。” 只敢拿王缨宁试问,欺软怕硬罢了,冯典薄为王缨宁不平。 “大胆!”京兆府尹有些恼羞成怒,他自然不敢去惹晋安侯: “本府断案,哪容得了你一个小小的媒氏在此胡言乱语!” “王氏,你究竟认不认罪!”京兆府尹一拍桌子,不耐烦的指着王缨宁施压。 王缨宁神色凛然,道没有的罪,下官不敢认。 “好,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京兆伊衙门的板子硬。来人!给我打!”京兆府尹脸上闪过一丝狠戾。 区区一个从外地来的小小媒氏,在京城里没有任何依仗,她还敢如此的强硬不肯认罪,简直是不将他这个京兆伊放在眼里。 “你……你们,竟然想要屈打成招。”冯典薄气氛不已,却被与他一起来的同僚给拉了回去。 “这可是京兆伊衙门,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少说一些话吧,小心惹祸上身。” 冯典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王缨宁按在了长凳上。 看来今日是免不了此祸了,王缨宁恨恨的瞪着京兆伊,杖责之辱,她记下了! “打!” 一声令下,板子重重的落到了王缨宁的身上。 好痛!腰背之处传来沉重又尖锐的痛楚。 王缨宁闷哼了一声,咬着牙数着等待第二下。 “给我住手!”萧俭赶来,正看到王缨宁被打。 她这般狼狈的样子,他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阵的心疼怜惜来。 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让他神使鬼差的走到王缨宁的跟前。 一弯腰,将她捞到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抱了起来,淡淡扫了一眼一脸不可思议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大人好大的官威!” 还是似笑非笑不温不火的那个神情,看在众人眼里,却让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 第一百六十章 有时候也冲动 众目睽睽之下,武安侯将王缨宁给抱走了。 “大人……”京兆府尹下头的师爷惊讶说道:“就这样让他们走了,这案子不审了?” 京兆伊缓过神来,回头骂道:“蠢货,这事儿说来武安侯就是那苦主,苦主都不计较了,这案子还审什么审!” 怪他听信那人的话,以为王缨宁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无名小官,谁知道她竟然还与武安侯有牵扯。 瞧起来,竟还不是一般的牵扯…… 这王缨宁到底有什么来历,他得好好查一查。 王缨宁这几年长了个子,可对比起身材修长的萧俭来说,还是小巧纤弱的样子。 此刻就窝在萧俭的怀中,王缨宁这种平日里要强习惯了的人,被人这样抱着怀中,有些羞臊,心跳的很快。她挨了一板子,腰背部不适的扭了扭。 “怎么了,是不是很疼?疼的厉害吗?”萧俭的胳膊小心翼翼的移了移,避开她挨板子的地方。 萧俭来的急,路上临时弄来的那匹马也忘了栓,这时候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出了京兆府,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王缨宁,赶紧又将头抬起来。 今日这事,他做的是有些鲁莽了。也许是那日三月三狩猎,击杀黑熊的惊险和激烈,将他多年来埋藏在心中的那股火苗给点燃了。 不见面便也罢了,没想到造化弄人,就使得王缨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难掩激动。他也是个凡人,所以一时神使鬼差的做出冲动的事情来,也是难免。 “我下来吧。”王缨宁声音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低柔。 萧俭顿了顿,皱了皱眉头:“你自己要是能走,你就下来。” 王缨宁感觉了一下,后背上的火辣辣的一片,实事求是的闭了嘴。 萧俭抱着她,宽大的衣袖正好遮住了她得头脸,从京兆府衙门,一路走到一处租赁马车的铺子。 整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王缨宁闻到了他身上的越发温热的青竹气。 这种气息在王缨宁的鼻息中萦绕过两世,她被满鸣珍推进湖里,那个救她的人身上的气味…… “你!”王缨宁心中惊讶,又愈发的笃定:“你是……” “背上可是又疼了?”萧俭停了下来,低头问道,面容依旧温和,声音却是急切。 他的鼻息竟是热的很,扫到王缨宁的脸上,滚烫一样的感觉。王缨宁眨了眨眼睛,面上透出一丝红晕。 在富阳城的时候,他们从互相厌恶猜疑,再到彼此有了些理解,从而生了一些信任和赞赏。一切都像萧俭的性子,风轻云淡不温不火。 直到那次萧俭风尘仆仆去到王缨宁的面前,说恭喜你入了官籍。 今日她将逢大祸,他犹如天降,不问缘由的抱起她来。 一汪静秀冷峻的湖水有朝一日变成了一泓翻涌热烈的江河。 他这个人,这次似乎变化很大,变得自己有些不认识。 她重生一世,本想着一生命运不管平顺还是坎坷全由自己,半点不靠他人。 可如今的王缨宁不像是活了两世的沧桑灵魂,而像一个真正花季少女,有了那么一丝的娇怯和柔弱。 “不疼,谢谢你救了我。”王缨宁说的是往年来她落水他相救的那件事。 萧俭弯了弯嘴角,看向前方:“你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她这会在自己的怀里,不知怎的,他感觉到她柔弱了许多,没了以往的强硬和傲气。 “被打的时候,我可没喊,也没求饶。”王缨宁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应该是十分的狼狈的,她脱口而出。 这话有几分要强,更有几分孩子气的娇嗔。 引得萧俭低低笑出声来。 连被打这种事,都要争一争的。 “是,你很勇敢。”他说。 王缨宁脸又红了红,头往他一袖子里头藏了藏。 “到了,咱们叫个马车。”萧俭停住,作势要将她放下。 “啊?哦!”他瞧着身材修长纤细,怀中却是十分宽厚舒坦,王缨宁心里暗暗的说道。 没了萧俭臂弯的遮挡,王缨宁突然意识到,整个华容街上有那么多的人,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好容易上了马车,王缨宁趴在车中,将头脸埋进自个儿臂弯里。 萧俭恢复了常态,开口问道:“原来那阮家小姐真是你藏起来的?那你是知道宫里娘娘给她定的亲事是我了?” 仿佛在说家常,语气轻松自然。 王缨宁在袖子里叹了口气,闷闷说道:“你就是武安侯,这事儿我当真是不知道,你的亲事,我也不是有意破坏的。” 这下萧俭没有说话,似乎还有些失望。 说来王缨宁算是坏了他的两桩亲事了,她说是无意,他便信她好了。 只是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他自己的心意,不想再耽搁。 “我已奏请了陛下,最多再备一年,陛下便允我出兵北境。”萧俭突然没头没脑的,说的还是朝廷绝密之事。 王缨宁的脑袋从衣袖里冒了出来,看着他点点头,道: “若是胜仗归来,武安侯便不是如今的武安侯。你一定会胜的。” 梁帝二年与北境那一场的战役,大梁大获全胜,再加上北境内部的分裂,之后再无与大梁抗衡的实力。 这些都是王缨宁前世所记得的朝局大事,但是她四十多岁就死了,后面南北两国局势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眼下这若干年,她还是能“预见”。萧俭这个人外在温谦雅正,可他也是极其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只图一个只有虚名的侯爷头衔。 “当真!你也是这样觉得吗?”萧俭眼神一亮。 世人只当他是天生好命,做个清闲侯爷,一生无忧惹人羡慕。 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人人称赞他性情温润儒雅,正是正统士族男儿该有的风度。 可谁又知道他的一腔抱负,清淡度日附庸风雅,非他所愿,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若我是男儿,我也愿金戈铁马,持剑纵横,击蛮寇于千里之外!”王缨宁握了握拳头,哪个京城儿女还没有个纵马天下的英雄梦了。 萧俭闻言,一阵欢快的笑声溢出唇角。 “今年你恰好十五,按照我朝律法是到了说亲的年纪。”萧俭收了笑意,认真说道: “若我明年出兵北境,恐怕要少则三月,多则一年的功夫……” 啊?王缨宁有些愣怔,这又是哪跟哪? 他要建功立业,怎么又扯到她得年纪上来。 “所以,我明日去求官家下旨为你我赐婚。”萧俭又说。 “咕咚”一声,王缨宁因为反应过大,从软塌上翻了下来。 “赐……赐,赐婚?!”王缨宁揉着腰背,狼狈的从地上龇牙咧嘴的抬起头来,结结巴巴的问道。 萧俭将她扶了起来,点点头:“既然你也有意与我,又到了年纪,为何不能赐婚。” 王缨宁心跳如雷,他又说:“左右今年宫里头那些娘娘也会为我再寻亲事,这事躲不过了……你可愿意?” 他还没忘了要捋顺捋顺王缨宁的好强的脾气,对付王缨宁这种人,你得好声好气的,有商有量的,让她觉得受到了尊敬和重视。 果然,王缨宁虽然脸已经红的像个熟透了的柿子,还是佯装思索一番后,郑重点点头。 “不过,你是侯爷,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媒官,祖父他也已经失了势头……官家会答应吗。”王缨宁喃喃问道。 萧俭见她答应,心里很是开心。 他其实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也没太有那精力和时间,那些欲拒还迎口是心非让人猜的把戏,他会觉得头疼难办。 果然,王缨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脾性长相,愈发的,都是合了他的胃口。 并且长相也是越发的隽美,偶尔一个她不自知的眼神,会令人暗暗惊艳,萧俭看了她的脸,面颊微红,赶紧看向车窗外头。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看 皇宫里。 “今天季安来,想要我下旨赐婚,赐婚的对象是个媒官。”梁帝若有所思的与皇后说道。 “媒官?”皇后思忖了片刻:“京中贵女中,倒没听说哪家儿的入了官籍的。” 做女官固然是风光,可对于京中的那些贵女来说,那就不够看的了。人家家里父兄已是显贵,所嫁的人也必定是门当户对,做姑娘的时候依仗父兄,出嫁了又有丈夫在前。 “不是京中之人,是将将入京没几天的。”梁帝又道。 “能让季安开口求圣旨,这位姑娘的人品家世想来定然是不俗的。”皇后道。 “朕已经派人去细查了,既然是他看上的,只要家世清白,即便只是个府君之女,朕也会成全。”梁帝年纪不大,并不是那种迂腐顽固的人。 皇后微微笑着,转头回了自己的宫里,吩咐人将王缨宁叫进了宫中。 王缨宁头一次进到这般富丽堂皇的后宫,倒是面不改色。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自称微臣,皇后娘娘眉梢挑了挑。 有那么多身份高贵笑容矜持的女子来拜见她,自称妾身或是小女,唯有她,就像个男子一般。 连神情都是一派清正肃穆,皇后娘娘觉着有趣。 “王姑娘请起。”皇后说道。 王缨宁一怔,站起身来,察觉到皇后打量的目光,微微有些拘谨。 这是萧俭跟官家提了,王缨宁咬咬牙,抬起头来,柔和的与皇后娘娘平视。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轻道赐座。 “你不必紧张,叫你来不过是说说家常,陪我解解闷儿。”皇后又道。 论起说家常,王缨宁并不擅长,但当皇后问起她在官媒衙门里头的公事来,她立即放松了下来,侃侃而谈,还将一些人家嫁娶时候发生的趣事说来。 皇后娘娘听着有意思,又留她吃了一些点心。 日落时分,赏赐了一些首饰,便叫她回去了。 “皇后娘娘对这位王姑娘似乎很满意?”宫女笑问道。 “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倒不像地方城郡里来的,反而像是京城中的大家小姐,怪不得能让季安改了心性,亲自求旨。”皇后娘娘却是还算满意。 王缨宁从皇宫出来,回到官舍的时候,萧俭已经在了。 身后除了萧护,还有青梅。 “主子!”青梅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上前抱住王缨宁大哭起来:“青梅终于找到你了。” 那日红药几乎问遍了整个建康城,终于打听到了萧俭的住宅。 看着大门上挂着大大的武安侯府四个大字,红药却步了。 萧公子竟然就是武安侯!红药在门口踌躇不前,恰巧青梅出门办差事。 二人相见,自然是一阵抱头痛哭。 “没想到是杨收救了你。”王缨宁听了青梅将她一路的遭遇说完,不禁感慨道。 “救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你们主仆不得相见。”萧俭淡淡说道。 “侯爷……”萧护将手卷成卷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背后莫论他人是非。” 这可是萧家家训。 “你们家规矩真多。”红药冷哼一声道,萧护挠了挠头,对着红药憨笑。 没想到萧公子,不对,是萧侯爷竟然对主子早就存了心思了,早就听闻萧家家训千条百条,她家主子最不耐那内宅的生活,再加上那么多规矩,可如何了得。 “皇后娘娘可说什么了?”萧俭问道。 王缨宁摇摇头,道只问了些我在官媒衙门里的事,临走的时候还赏了东西。 萧俭看了一眼,笑道是凤首八宝步摇簪,你好生收好吧。 这簪子,当是说明皇后娘娘认可她的。 王缨宁轻轻点点头。 萧俭上前执起她的手来,红药与青梅等人识趣的笑着退下了。 “我没想到你能来京城。”萧俭眉眼弯弯,温柔说道。 “我也没想到……”王缨宁也回窝了他的手。 “你随我到侯府去吧。”萧俭声音如浸入溪水中的古瓷。 王缨宁神使鬼差的点头道好。 “……这一切,是否太快了些。”王缨宁靠在他的肩头,看向窗外满满一篱笆的繁花盛开,有些做梦的不真实感。 “这样,不好吗?”萧俭并不觉的快,反而觉得可以更快一些。快到二人不日就可举办大婚,快到二人执手相拥渡过漫漫长夜。 “一个人活,才慢。”萧俭认真说道。 “我曾与他人成亲。”王缨宁终于还是提了这个话题。 “好在是和离了。”萧俭笑道:“若是至今未曾和离,本侯岂不是要去抢亲。” 王缨宁笑着摇摇头,萧俭道你不信?在听见你来京城这件事前,我也不相信自己能…… 能做出那样冲动的事来。 “官家不会答应你我的婚事。”王缨宁镇定的说着。 有些事,她看的很透,即便是此时她难免沉浸在这青竹的气息中,但她还是有脑子的。 果不其然,派去调查王缨宁家室来历的人,不出一日的功夫,便将消息传到了梁帝的手上。 “这女子配不上你,这门亲事朕不同意。”御书房里,梁帝发话。 韦睿也在旁,拿眼看了看萧俭。 那日他那般一反常态的跑去京兆尹府,还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当场抱走,这事儿许多同僚在私底下都议论纷纷。 今日他不会又要在官家面前发什么疯吧。 韦睿使劲的打眼色给他,怕他又不正常,一时惹恼了官家,他与王缨宁都没有好果子吃。 “是。”萧俭道。 是?他说是?竟然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官家说不愿意,他就应是…… 韦睿身形忍不住动了动。 梁帝对于萧俭表面上的顺从,并不见得多满意。 他这个表弟,不跟朝堂里那些个明知没用还就爱拼命死谏的大臣不同。他从不当面顶撞,就是背后里还是按照自己的死理。 就像与北境开战的事,自己开始的时候不同意他直接出兵,他便又从侧面的兵器马匹上入手,渐渐的使得自己被他说服,最终应下。 他根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性子,偏偏又不温不火也不当面与你顶撞争执。 这样,更气人! “韦大人,朕记得上次你与朕打包票,说那王缨宁绝对是个安守本分的好官,我看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梁帝心里的气不好朝不温不火的萧俭发,转头发到了韦睿头上。 上次萧俭跑去了京兆尹府,韦睿则是转头回到了皇宫,去求见梁帝。 他虽然以前给王缨宁使了些无关痛痒的小绊子,但她好歹是自己举荐进京的,真要出了事,打的也是他的脸。 “是,是。”韦睿从善如流,并觉得武安侯的法子很适用。 被教训了,要坚决承认下来。 “滚!都给我滚出去吧。”梁帝揉着脑袋,不耐烦的说道。 因为梁帝的不松口,王缨宁到底没有搬到侯府里去。 她倒是不怕别人说她不顾体面,那些个强安体面都是说给内宅妇人听得,她堂堂一媒官,内宅妇人之间的言语伤不到她。她是不想让萧俭在官家那里为难。 但是没想到她不去武安侯府,萧俭竟然搬到官媒的官舍里来了。就在她们的旁边,萧护学着她们的样子,也开辟出了一片篱笆园子,红药送去一包花种子。 “你听听,这成了什么样子,堂堂武安侯搬去那破旧的官舍里住,成何体统!”梁帝气恼道。 皇后娘娘瞧着他这般孺子不教的神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笑什么……” “陛下,季安不是宫里的几位皇子还年幼,他如今已经过了弱冠的年纪,又经历了那么多凶险,对于侯夫人的人选,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皇后轻声劝着。 梁帝摔了袖子,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她曾有过婚配,哪里配的上季安……” 他对宫里的那几位皇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皇后看了他一眼,宫中有多少前朝妃嫔被充入后宫的,还不照样得了他的宠爱。 “自汉以来,历代对于女子再婚再嫁并无晋级,况且那王氏当时年幼,嫁入满家并无所处,如何不能再嫁?况且宫中……”皇后淡淡说道。 梁帝知她又要提后宫里那些个前朝的妃嫔。 “朕去看看皇子们的功课怎么样了。”梁帝咳嗽了一声,借故离开。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齐聚茶楼(一) 官媒衙门的官舍前后住进过了两位侯爷,不得不引起了正使大人的重视。 “这官舍下官已叫人修葺过了,侯爷您看可还满意?”正使大人亲自到官舍里询问。 今日萧俭休沐,站在官舍的院中,心情大好。他笑道很好,不过不必如此劳师动众,王大人与我都喜欢安静。 “是,是……”正使大人笑容可掬:“那下官就告辞了。” “大人我与你同去。”王缨宁赶紧跟上,她今日还有一些公务。 “你去什么去!”正使小声斥责:“好生侍奉好侯爷,就是你的公务!” “可是我与冯典薄说好,要去林大人家为他女儿的亲事……”王缨宁为难道。 “这么点小事儿,让他自己去办就好,今日允你也休沐。”正使大人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萧俭放下一颗棋子,并不抬头。 “那位冯典薄,可是那日在京兆府为你说话的那位?”他说。 王缨宁道是,这位同僚人心善热情,多次相帮,有机会定要好生谢谢人家。 “这事儿你无需操心了,我会替你好好谢谢他。”萧俭看又下了一颗棋,说道。 王缨宁哦了一声,不过就是一点子小事,他想替她谢就谢呗。 不过以前怎么没有发觉,这人还挺强势的。 “过来与我下棋?”萧俭伸了伸腿,邀请道。 不知为何,在这处僻静窄小的官舍,他竟然住着挺舒坦。 “先待我做一些梅花笺的。”王缨宁很自然的说着,去取朱砂和宣纸。 “主子……”红药与青梅对视了一眼:“梅花笺奴婢弄吧。” “这里用不到你们,你们去做些糕点过来。”王缨宁没注意到她们在疯狂的使眼色,吩咐道。 让他等待,萧俭摸了摸鼻子,轻笑一声。 这小性子,硬的,有主见! 偏他就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又接着下自己的棋。 “可算找到你们了!”一个清亮带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而后就是一个高大的紫色身影出现在官舍的门口。 “小青梅,真是个没良心的,枉少爷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一声不吭就回到旧主子这里,连个招呼都不打。” 杨收抱着膀子,瞧见还有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在,不由得翘了翘眉稍。 “杨公子,”王缨宁起身相见,并深深一礼: “多谢公子对青梅的救命之恩,缨娘感喟在心,杨公子请进。” 杨收一笑,走过去坐在萧俭的对面。 “杨公子可要与我对弈一局?”萧俭淡声道。 “你认识我?”杨收打量着萧俭,这人确是眼熟。 “是你!” 那日在路上自己的马车与他的马车相撞,匆匆打了个照面,便觉得此人不凡,没想到在王缨宁这里又见到。 红药端了香碰碰的饵饼过来,又端了一盏茶。 萧俭拿起一个,尝了尝笑着点点头,又拿起一个递给王缨宁。 “少了些许甜味儿。”王缨宁尝过后说道。 “下次再多放些糖。”萧俭吩咐道。 “是。”红药笑着应了。 这……萧俭眯了眯眸子,心里铃声大作。 只因为这男人和王缨宁之间的气氛太过融洽和谐了。 “明日是十五,京城最大的茶楼里举办昙花会,在下订了雅座,王姑娘可愿赏光一同赏月色品昙花?”杨收先发制人邀请道。 “明日恐怕……”王缨宁既然已与萧俭互诉了衷肠,自然不好再赴别的男子的约,况且还当着萧俭的面。 此时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王缨宁瞧着他那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青梅那丫鬟也去,这一年来跟着我风餐露宿的,苦了她了。”杨收叹息一声。 青梅闻言,跺跺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是拿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来裹挟主子,不过他毕竟是真的救过自己。 青梅沉默不语,低头磨墨。 “也好,京城昙花会,素来隆重,我也是好多年没有见识过了。”王缨宁安抚的拍了拍青梅的背,爽快应下。 杨收得意的看了萧俭一眼,下棋的时候也是大刀阔斧如有神助。 翌日,萧俭没有来官舍,只有萧护来禀报了一声,说是侯爷有事与官家相商入宫去了,今儿不来官舍。请王大人不必等他了。 王缨宁点点头,自去忙着旁的事务。 她与萧俭都不是那般清闲之人,生命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就拿她来说,出了官媒衙门里头的要事,她还要找寻祖父祖母的下落,还有施家兄妹的消息她也派人打听着。 萧俭为人清淡儒雅,其情也不是那样的浓烈,但是对于王缨宁来说,却是刚刚好。 因为这一世的她,生命里也不仅仅有男女之情这一件儿事儿,甚至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占据很小比重的事儿。 这样的状态,令王缨宁很舒适。 她也不必向其他女子那样,讨好夫家,以换取安身立命的本钱。而她,就是自己的本钱。 为求走到这一步,她经历了两世,也参悟了两世。 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也许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不能理解她,但是她觉得也许在遥远的以后,终会有哪怕一个像她一样有这样想法的人。 衙门里的事务忙碌到傍晚时分,同僚冯典薄期期艾艾的开口,说今儿城中举办最大的昙花会,王大人可愿与在下一同前去…… 王缨宁笑道,正好应了一朋友的约,要去看看。 冯典薄脸色如死灰,半晌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可是侯爷相约? 王缨宁大方说这倒不是,是另一位故友。 说完,恰好王姻拿着披风来唤她,道长姐咱们走吧,杨公子手下的人来说酒席已经准备妥当。 冯典薄看着王缨宁缓缓上马车的身影,神情有些错愕,也有些落寞。 杨公子又是谁? 冯典薄瞧着天边的落日,重重的叹了两口气。 自己还是只当缨娘是普通的同僚吧,那些妄念,终归只是自己的妄念。 天色渐暗,萧俭起身状若无意的说道听闻每年这时候京中举办的昙花大会,甚是热闹…… 想到王缨宁这会该是与杨收去那劳什子昙花大会了,他面上没了笑意。 那昙花大会虽然没什么意思,他也要去看看。不过看起来官家是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他不禁出言提醒着。 “季安也听说了?今日坐了一天,也乏了,不若朕就微服出宫,咱们一起去瞧瞧。” 梁帝换上寻常的衣裳,与萧俭并肩站在一处,相貌上确实有那么两分相似之处。 不亏都是有正统皇家血脉的兰陵萧氏子孙。 夜色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之下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建康城。 建康城中的最大的茶肆,已经是人声鼎沸,梁帝与萧俭到的时候,已经没了雅间。 他们这次选择了低调,都没有兴师动众。梁帝看到百姓有如此的热闹盛况,反而高兴的很。 “这里人太多了,咱们换一家。”梁帝笑着负手要转身。 “兄长,不必换,我有法子。”萧俭可不想换,赶紧说道。 又叫住茶肆的伙计,漫不经心的问道:“杨收杨公子在哪间屋子?快带我们去。” 伙计看他二人衣着气度都不凡,不敢怠慢,当下带着他们去了。 杨收与王缨宁已经坐定,这屋子宽敞,视野也好。除了他与王缨宁,还有二人,正是订了婚事的阮温婉和晋安侯何必。 这就是杨收的高明之处,阮温婉是王缨宁的结义姐姐,那爱玩好结交朋友晋安侯何必又与他是老相识。 大家都熟络,在一块吃茶谈天,自然这气氛就活络开心。 这不,果然王缨宁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不断。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齐聚茶楼(二) 气氛和谐的雅间里,一下子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坐在那里谈起及市井轶事来哈哈大笑的何必,看清楚来人之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官,官……”何必怀疑自己花了眼,官家怎么来了? 梁帝使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少声张,何必领悟:“关……上窗子,外头太嘈杂了。” “晋安侯站着干嘛,不会是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吧。”萧俭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身体紧绷直盯着官家看,暗骂一声呆子,接过话来说道。 “武安侯大驾光临,怎么会不欢迎呢,快请坐请坐。”何必反客为主,赶紧让茶肆小厮搬来两张椅子。 二人瞬间坐定,作为请客之人的杨收似笑非笑,萧俭的武安侯身份他回去便打听出来了。 至于与他一同来的这位…… 看方才何必的举止神态,能让一方侯爷如此紧张和恭敬的,这天底下又有几位? 杨收走南闯北生意遍天下,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小二,再上一壶好茶!” 杨收立即收了瞧见萧俭时候慵懒挑衅的神态,不动声色将变得恭敬有礼起来。 “侯爷,这位是?”王缨宁掩住心中的震撼,笑着问道。 杨收识人经验丰富,王缨宁也不是个傻得,但此时她也只能装傻充楞。 “这位公子……是我的表兄,是家中长子,大家唤一声大公子即可。”萧俭笑道。 梁帝含笑点点头。 “大公子有礼了,在下名唤杨收,是一个行商之人。”杨收起身拱手行礼。 梁帝打量着他的相貌:“北地之人。” 杨收笑道:“行商的人,四海为家,处处都是家乡。不过在下确实出生在北地。” 好一个处处都是家乡,梁帝不知可否。不过能自由出入南北两地经商的大商,确实有那么几个。 他们的财势身份都不简单,即便是皇室也不会轻易得罪他们。对于这种人,南境素来是才去拉拢合作的态度。 “杨公子年少有为,幸会。”梁帝微微点头,杨收心中一喜,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梁国皇帝,这武安侯虽然讨厌,不过也是意外之喜。 “何家小子拜见大公子。”何必忙不迭的起身道。 这个傻子,这般的诚惶诚恐,唯恐旁人瞧不出他的身份吗。梁帝冷冷哼了一声,何必挠挠头,悻悻然坐下。 “大公子好气度,阮家婉娘有礼了,这位是我的妹妹缨娘。” 阮温婉光惦记着今晚的昙花去了,没有注意到气氛有异,而后学男子那般抱抱拳,虎里虎气的倒是有趣。 梁帝笑着点点头,这姑娘随她的姑姑,自有一股子娇憨和爽利。 不过,这边的这位不动声色的小姑娘就是王缨宁? 瞧着这纤弱的身段,倒像个普通人家的娇小姐。再打量她的面色,眉目舒展,大方有礼,没有因为突然闯进两个不素之客,而有一丝的慌乱或是好奇。 “大公子有礼。”王缨宁话不多,起身行的却是正经的全礼。 是她瞧出自己的身份来了?若真是如此,这小姑娘的确不简单。 这不卑不亢的样子,与季安的清淡温雅性子,这二人坐在一处,确有那么点子相配之处。 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在梁帝的心里否决了。 季安是堂堂武安侯,哪里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相配的。 他冷哼一声,转头与为他倒茶的杨收说话。 明显不待见王缨宁,萧俭瞧瞧握了握王缨宁的手,以示安抚,王缨宁淡笑着摇摇头。 小厮端来数盆昙花,都是稀有的品种。 “这是孔雀昙,可是来自北境?”梁帝指着一棵茎叶独特的昙花说道。 “大公子好眼力,正是北境的珍奇花卉孔雀昙花。”杨收笑道: “如今太平盛世,北境的珍奇花卉开在南境的茶肆,南地上好的丝绸又穿在北境百姓的身上,正是吾等行商之人所喜闻乐见的。” 这样的话说在梁帝的耳中,正是不动声色的拍马屁。 梁帝笑着看向萧俭,萧俭缓缓饮进一杯茶。 “如今陛下勤勉吏治,大梁国内自然是一片太平盛世,不过据我所知,北境可不是如此。”萧俭搁下茶盏道: “北境之内六镇作乱,已初现苗头,宣武帝体弱,难理朝政,却任凭边境守军对我南朝肆意侵扰,这又该当何论?” 杨收脸色一变,他嘴里说的是四海为家,可心里头自己的根还在北境。北境近几年羸弱,被萧俭一言道破,他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但毕竟是多年经商,心里怎么膈应,面上丝毫不显。 “萧侯爷言重了,咱们今儿是来吃酒赏月品花的,此等惬意时刻,议论朝政,可是大大的不适宜。” 他这样说了,萧俭也不想与他一介商人争执什么,老神在在的吃茶。梁帝吃了几口茶,掩下眸中的若有所思。 王缨宁一如既往的从容,与阮温婉品评起几盆昙花来。 “缨娘喜欢哪株?在下愿意以花赐美人。”杨收突然走到王缨宁的面前,说道。 他这是故意的。 萧俭持茶盏的手紧了紧,面色有些泛青。 萧俭那脸色铁青的厉害,王缨宁叹了口气。他一向从容,今儿是怎么了。 “昙花一现,并不持久,缨宁说不上喜欢,杨公子费心了。” “若是不喜昙花,缨娘喜欢什么,我都愿奉上。”杨收继续穷追不舍道。 “啪嗒”一声,萧俭手中的茶盏当场碎在了桌子上。 茶水溅到了他的手上,梁帝皱起眉头,抽出袖中的帕子扔到了他的手上。 季安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值得他这般吃醋失态。 “萧侯爷,这是怎么了?”杨收却来劲了。 他早就瞧着萧俭不顺眼,若没有他在中间掺乎,他与王缨宁这次肯定成了。 “这大好的日子,却这般动怒急躁。要说起来,这人啊,就像这国。遨游天下,四海之内皆是兄弟,自当大度容人,方显得从容不迫,才好安稳安宁。” 杨收洒脱一笑,又道大家请吃茶吃茶。 这一比,倒显得他大度萧俭小气了。 梁帝有些不悦,何必一看气氛不对,心道不好,今儿是什么日子,本来想与婉儿出来好生赏赏花,怎么就这样儿了…… 萧俭面上冷意更甚,突然一个温热的小手升了过来,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紧握的拳头。 王缨宁朝他笑了笑,似乎在安抚,转头对向杨收却是冷了脸色。 “杨公子此言错了,做人立国是要大度从容,可若有人来犯,那便不能因为贪图一时的安逸,而隐忍不发。谁人不想安宁安稳,可尊严都没有了,脊梁骨都软了,如何安枕!” 王缨宁语气强硬,掷地有声。他杨收是借着这个引子,在影射萧俭主战是心胸狭窄的做法。 而恰好,王缨宁与萧俭的想法却是一样的。这立国和做人,哪里容得了别人时不时的侵犯一下子的! “缨娘怎么了?”阮温婉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安抚:“方才姐姐只顾着瞧着昙花去了,缨娘说了啥?” “我说先撩者贱!”王缨宁这是护犊子心切了。 “还有,犯我梁朝边境者,必诛之!” 阮温婉张大嘴哇的一声:“虽然不知缨娘为何突然发此感慨,但是你说的,姐姐是万分的赞同,咱们京城女儿家,那也是有壮志豪情的。” 阮温婉兴奋的拍了拍桌子,她旁边的何必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妻心里的英雄豪杰梦又犯了,上前紧紧的扯住了她的袖子。 这官家还在呢,她们两个小女子这是干啥呢。 萧俭见王缨宁说的激动,递了一盏茶给她,这夜里的灯火闪烁,照的他,眼中全是晶晶亮的笑意。 她,这是护着他呢。 一直没有言语的梁帝萧衍,突然哈哈大笑出声。 “好!没想到我朝女儿,竟都怀有如此豪情,可比朝堂上那些胆小怕死的老头有志气多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亲人 能明目张胆骂满朝文武,这天下,还有谁。 “他……莫不是官家……”阮温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武安侯带来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表兄,而是堂兄吧…… 众人都站起身来正要拜,梁帝摆摆手。 “此次是微服私访,不可张扬。”梁帝沉声道。 这官家的身份被点破了,众人不似刚开始那样的自在了。 杨收被王缨宁劈头盖脸的抢白了一顿,看向她的眼神委委屈屈的。 萧俭却是自得舒坦,眼中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似的,看的其他众人一阵恶寒。 吃过几杯茶后,梁帝便起身,萧俭与何必自然一路护送他回宫。 “那王氏,倒是有几分胆色。”梁帝走在前头,漫不经心的说道。 萧俭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好斟酌着说道:“回陛下的话,缨娘她与旁的女子,是有些不同的。” 梁帝嗤笑一声,这人一旦沾上感情,都一个样儿。 那就是都觉得自己那心心念念的人,与天底下的庸脂俗粉凡夫俗子,是大大的不同的。 “她该是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那些话,似乎意有所指。”梁帝淡淡的说道。 “陛下,”萧俭心中一凛:“缨娘她绝非此意!她……只是维护臣弟心切。” 王缨宁在维护他的同时,字里行间都是都有主战的意思,听到官家的耳中,难免又会起疑她是故意的。 “陛下,侯爷,王大人她亦是我朝之官,对于这朝局有所想法,也正是为官的职责呀。”何必小声打圆场。 “罢了,你们回去吧,”梁帝摆了摆手,看向萧俭又淡淡道:“那杨收仪态不凡,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劲敌……” 萧俭神色一震,惊喜的道:“皇兄的意思是,同意……” “朕可没这么说!”梁帝冷哼一声,让他们滚吧。 再回去的路上,何必问萧俭:“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萧俭一扬鞭,笑道:“来日方长,我对缨娘有信心。” 何必摸了摸鼻子,心道这才到哪,瞧把你给得意的。 萧俭这笑容太过璀璨真实,与平时那种惯常的士族家庭教育出来的温良谦恭的笑,大有不同。 赏昙花这次之后,王缨宁和萧俭似乎都有预感,官家对他俩的事,似乎是有所改观。 特别是萧俭很有信心,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官家和皇后娘娘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孤老终生吧。 来京城的半年之后,王缨宁拖人打听祖父祖母的事,有了着落。 王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如今就在京郊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里头。 与他们同住的是王家二房一家。 来透信儿的人说,王家两位老人家,如今过得不怎么好。 王缨宁听见祖父祖母过得不怎么好,心里揪的跟什么似的,当即什么也不顾了,跟官媒衙门告了几天假,又着人与萧俭报了个信,当即与两个妹妹去了京郊。 王家在城郊的这座宅子,连着后面的村庄,倒是热闹。 此时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王缨宁到的时候,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枣树下打枣儿。 瞧见了生人的马车,一溜烟儿的跑去墙角后头躲着。 “这里可是王家。”王姻笑着问几个孩子。 孩子都缩在一处不说话,马车在大枣树下停了。 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半大小子,上前对着王姻“呸”的一声,转身就跑。 他是骂她们的马车压了他们的枣儿。 “哎,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啊!”王仪不满的骂声乡野野孩子,王缨宁拍了拍她的手,姐妹三人一起到了宅子门口。 宅子门口,一个懒散散的老婆子,嗑着瓜子不咸不淡的瞅着这三个城里来的小姑娘。 “谁呀?来我们这做什么呀?”老婆子吐了个瓜子皮出来,不紧不慢又带着几分警惕的问道。 “这位妈妈好,我是来寻亲的,听人说此处是王老太爷的宅子,而我正是王老太爷的孙女,在家中行一,名唤……” “去去去,什么王老太爷,这里可没有那种娇贵的,这王老头孙女多了去了,大孙女也不长你这样儿。”老婆子忙不迭的往外赶她们。 “你……你们怎么这样?”王仪气的叉腰。 婆子瞧着她小胳膊小腿的纤细样子,嗤笑一声,坐了下来,伸直了腿,拦在大门口,表明了不让她们进去。 在这种乡野地方,她们就是秀才遇到兵,根本讲不通。 王缨宁又不甘就此打道回府,姐妹三人只好坐在马车外边干等着。 直等到了晌午,那婆子肚子饿,忍不住进去吃饭去了。 “走,咱们闯进去。”王缨宁一声吩咐,两个妹妹跳下了马车。 却听那大门,吱呦一声开了。 出来一个两鬓斑白,佝偻着腰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老迈的厉害,腰都要佝偻到地了,身形消瘦颤颤巍巍的,身上的粗布衣裳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是十分的干净。 她挎了个大柳条篮子,缓缓的移动着身形,移出大门之后,开始捡铺在地上晾晒用作柴火的干树枝子。 “这老太太可怜,年纪都这样大了,还出来捡柴。”王仪啧啧称奇。 却见身边的长姐浑身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祖母……那是祖母?”王缨宁看到那老妇人,喃喃自语几声,然后差点从马车上滚下来似的,扑到了老妇人的面前。 “祖母,你……缨娘好想你。”王缨宁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 老妇人艰难的抬起头,即便是在这样境界,王缨宁还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她那慈祥柔和的目光。 老妇人打量这眼前这位一身锦衣气质不凡的姑娘,眉目中是她熟悉的,也是夜思日想的…… 缨娘?! 真的是缨娘! “缨娘,你来了。”王老夫人轻轻的唤道。 她没有似王缨宁这般激动万分,仿佛她早已经料到王缨宁肯定会来一样。 “祖母一直在等你。”她说。 王缨宁眼泪喷涌而出,祖母说一直在等她。 上辈子,祖母一定也是一直在等她,她却是到死也没有离开那满家,祖母一定很失望吧。 王缨宁颤抖的拥过祖母纤弱苍老的身体,再也忍不住愧疚的嚎啕大哭。 王姻王仪见长姐哭,两个人也忍不住抹眼泪。 哭过之后,王缨宁看着那柴火篮子,皱起眉头问道:“我听说是二叔二婶他们在跟前尽孝,怎么让祖母干这种粗使的活计?祖父他老人家呢?” 王老夫人淡淡的摇了摇头,她一生温和恬淡,即便二儿子与儿媳一家不孝顺,她也没有怨天尤人。 只是……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祖父他,已经不记事儿了。” 王缨宁猛地一怔,不记得事儿了?这是什么意思。 正待问时,宅子里头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怎么回事,拾点柴火这样费劲!” 后面一句老不死的,隐隐约约可以听见。 王缨宁当即气红了眼。 摸起一块石头,“当”的一声恨恨的朝那大铁门砸去。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唤了声缨娘,不要动怒。 “谁?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砸我家的大门!”一个五短粗壮的身材,风一样的冲了出来。 “闭上你的脏嘴!”王缨宁呵斥一声,连她身后的两个妹妹都吓得一个哆嗦。 还没见长姐这样子愤怒过。 那人在王缨宁的面前住下,被她身上的架势给唬的一个愣怔。又看她这一身的衣裳,终是不敢太过放肆了。 “婆婆,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是谁?”二房媳妇转头,不悦的问向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并不太搭理她,转身对王缨宁说道:“缨娘,这是你二婶。” 二房媳妇的娘家就是宅子后头那个村子里的,自从王家老太爷失了势被软禁,王家二房老爷又软弱无能,一直没能娶亲,后来他们一家搬到此处,才娶了这婆娘。 她因为有娘家撑腰,又见王家两位老的一个性子谦逊不争,一个害了痴病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骑到了他们王家的头上,任性胡为,丝毫不进孝道。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知妄为 “大房的?”二房媳妇呵的冷笑一声。 “这些年大房独在富阳城吃香喝辣的享福,还记得这京城有两个老的啊!” 她先发制人,况且这些年大房确实连基本的孝道都不曾尽的。 “没在祖父祖母身前尽孝,是我爹他不孝。”王缨宁出口惊人。 二房媳妇没料到还有这样开口就承认自己爹不孝的,一时愣住,都说城里小姐知书达理,怎么瞧着这个不一样啊。 在她愣怔的时候,王缨宁扶了祖母就进了宅子。 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方才在门口嗑瓜子的婆子。 “谁让你们进来的?”老婆子稀疏的眉毛一竖,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娘,这是大房的。”二房媳妇喊住她。 原来这婆子还是二婶的母亲,王缨宁皱了皱眉头。 “祖母,我想去看看祖父他老人家。”王缨宁说道。 祖母叹了口气,点点头,带着她往后面走。 “哎……别……”二房媳妇似乎不愿意让她们去,可王缨宁与王姻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走的那叫一个迅速,她只好跺了跺脚跟上。 路过了几间大房,祖母在一间偏僻的耳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你与祖父住的地方?”王缨宁惊讶问道。 看到祖母不语也不否认,王缨宁大惊之后大怒,回头怒视着二房媳妇。 二房媳妇被她瞪得有些心虚,后来想想他们怎么样还能叫这个小丫头片子给管了去,随即瞪了回去。 王缨宁见祖父的心切,没有心思与她斗法,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这二房狭小的很,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提供微弱的光亮,这窗户还是朝了不向阳的北面。 祖父祖母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哪里能好,怪不得祖母脸色苍白的厉害。 这还不够王缨宁揪心的,等她看到窗子下的祖父,她的眼泪根本没法忍住,瞬间又一次喷涌而出。 小北窗微弱的光下,王老太爷胡须全白,杂乱的糊在脸上,他被绑在了床榻的脚上。整个人静静的坐在地上。 门打开的时候,迟缓的看向门口刺目的光,使他浑浊的眼珠有些不适,他闭了闭眼。 “娘……”正在床榻角上给他绑绳子的人,看到是老夫人,怯懦的唤了一声。 “我怕爹,他又跑了,所以才……”他弱弱的解释了一下。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不怪你。 这儿子素来怯懦,那些年又被皇家派去的那些人吓破了胆儿,如今也不怪他不顶事。 “这位是你大哥家的缨娘,她小时候……也许你还记得。”老夫人恬静的脸上在说起王缨宁来带了一丝喜色。 “缨娘……是缨娘啊。”王二老爷想起若干年前一个活泼聪敏的身影来。 “缨娘见过二叔。”王缨宁心中并没有对她这个二叔有太多的怨怼,如今她只恨她自己。 恨自己的前世,愚蒙、该死!深陷在满家忘了祖父祖母的养育之恩。她也恨自己的今生,为何不早点来京城,来看看他们。 王缨宁上前给祖父松了绑手的绳子,轻声唤了声祖父。 祖父并不看他,也不相映,只瞧向窗子外的远方。 王缨宁更是一阵心如刀绞。 在宽敞的大屋里,二房媳妇装模作样的给王缨宁介绍了她的几个孩子。 里面有前头朝着王缨宁她们吐口水的,这会正躲在他娘后头,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 王姻递过来一个乌木匣子,打开之后,里头放着一些精巧的饰品,镯子珠串什么的,还有几个银稞子化了打作成的小玩意儿。 王缨宁道:“这些是缨娘给弟弟妹妹的见面礼。” 二房媳妇瞅着这些,立即眉开眼笑,哎呦一声,说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几个快去谢过大姐姐。 一众孩子,只有一个年纪大些和王仪差不多的姑娘,畏畏缩缩的上前小声说了句谢谢,旁的都一涌而上,拿着礼物,叽叽喳喳的互相攀比着。 王缨宁皱了皱眉头,看向祖母,祖母与祖父素来最重规矩教养,这时候面上显然全是无奈惭愧和无力。 王缨宁有心与祖母好好说些话,可二房媳妇就像防着她们似的,这坐定了就是不肯走。 “二婶有事且去忙吧,缨娘想与祖母逛一逛这宅子,可否?”王缨宁问道。 “你祖母年纪大了,哪里能陪着你,再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小心迷了路。”二房媳妇自是不肯让她们单独待着。 “二婶,你就放心吧,我家长姐可不是你想的普普通通的没见识的小姐,如今她正在官媒衙门里头任职,是名副其实的官儿哩。你就放心吧!” 王姻看出长姐想避开她,与祖母说话,于是笑着接过话来。 这等乡野村民,最怕的是什么?自然就是官了。 果然二房媳妇眼睛瞪得老大,瞧着王缨宁喃喃道这女子还能当官了? “这还有假?”王仪得意的一仰脸。 “那……那好……”她一时拿不定了主意,只得答应了。 王缨宁扶着祖母走出屋子,去了一处僻静的树下,王姻对着王仪一招手,姐妹二人自觉的去把风。 “缨娘,你不用担心,我与你祖父过得挺好。”还没等王缨宁开口问,王老夫人似是全都明白她的担忧一样,轻声说道: “这宅子是你祖父还清醒的时候买下的,我手上也还有一笔养老的银子。所以那二房和他媳妇不会对我们两个老的怎么样。倒是你,一个人来京城不容易,千万不要惦记我们。” 祖母就是如此,都这样受那二房儿媳的欺凌了,首先想到的还是她这个孙女。 “祖母,你与祖父跟我去城里去吧,离开这里。”王缨宁认真的说道。 祖母惊讶的摇摇头:“那怎么行,不行不行,你可是女儿家……” 女儿家毕竟不是男子,哪里有把祖父祖母接过去养着的道理。莫说是祖父祖母就是亲生的父母,都不成的。 再说,她和王老太爷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拖累孙女的。况且二房那两口子也绝不会同意的。 “祖母,你信我,我能养你们。男儿家如何,女儿家又如何,我一定要带你们离开这里。” 王缨宁是铁了心不想让祖父祖母再在这里受委屈了。 “不成!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打我们二房的脸不成,”王缨宁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二婶,二婶当即嚷嚷开了: “我们二房的人还没死呢,你这样做是要人戳我们的脊梁骨,说我们不孝,二老全靠着你一个孙女养老呢。” 这老太太手里有银子,他们二房全家人都是好吃懒做的,还指望着那些银子过日子呢。她要是把人接走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二房媳妇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了,王缨宁看向二叔,问: “二叔,这事你怎么看?我不是要抢了你们孝顺祖父祖母的机会,而是祖父病的这样厉害,总得医治,这城郊乡村的,没有好的行医大夫,我将他二老接去城里,也好尽快医治啊。” 王缨宁提醒自己沉住气,不好与二房他们撕破了脸,只好好生言语解释道。 “这……”王老二爷吞吞吐吐,拿不定主意。 倒是他媳妇儿一转眼珠子,道:“你想给你祖父治病,我们同意,你就只带你祖父去城里,娘这边我们还得好生孝顺着。” 那老头儿病的疯疯癫癫的,早就是个麻烦了,二房巴不得有人将他接走呢。 “这……”王缨宁自是不愿让祖父祖母分开,但是二房的态度坚决,她只好住了下来,想要再做打算。 当天夜里,二房媳妇在枕边吹风。 “你这个侄女,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这次非要将老头老太太接走,还不是瞧上了老太太藏得那点银子!果然和你大哥一个德行,见钱眼开不安好心!” “我大哥他……确实是……”王二老爷呐呐的,也对那位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大哥不满很久了。 二房媳妇眼神一转,推了推身边的丈夫,说道: “你说这缨娘模样长得跟个天仙儿似的,年纪正是议亲的时候了,她又远在京城,你大哥那边恐怕也没法给她张罗,不若咱们就做了这个主吧。” 她的算盘打得好,她娘家有个侄子,性子粗暴,前头死了两房老婆了,一直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做续弦。 可村里人都觉得他克妇,没有敢将自家闺女嫁给他的,这会子来了个王缨宁,岂不是正好? 二房媳妇越想越觉得有门道,当即起了床,穿上鞋就去了自己娘的屋子里。 “这能成?”那老婆听了闺女的话,思索片刻道:“我瞧着这个小妮子凶的很,她那庶出的妹妹还说她是官身,她能听咱们的指派去?” 二房媳妇笑道:“管她是什么身份,我是她二婶,给她张罗亲事也是天经地义,谁能挑了不是去!到了咱们的地儿,离那京城还远着呢,还能叫她跑了不成!” “也好,明儿一大早我去村里将你的那几个弟兄都叫来,把这宅门给守死了,待她与你那侄儿成了亲,也就老实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她敢! 王缨宁没料到她这二婶这样的胆大包天,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自己软禁了起来。 “喏,吃吧,别饿死了。”二婶那娘扔进来一些吃食给她们。 “放我们出去。”王缨宁将那个硬邦邦的馒头扔了出去,喊道。 “不吃是吧,不吃就饿着。”老婆子嘟囔道:“一看你你们就没挨过饿,饿几天就老实了。” 在她们这些乡下人的眼中,人只要别饿着,做什么事都成。 这法子对付她们家那几个不听话的孩子,管用的很。所以她们也用这个法子对付王缨宁。 可惜饿了整整一天,这仨城里来的小姑娘,个个还是铁骨铮铮的。 二房媳妇有些急了,她去找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冷冰冰的瞧着她。这种粗野之人,妄想着让缨娘妥协,真是痴人说梦。 即便饿死,缨娘也不会妥协,这才是他们士族之人真正的风骨。老太太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以前,那时候王家受世人的敬仰,人人都说王氏风骨,其为美谈。 二房媳妇低声骂了一声老不死的,软硬不吃。只好亲自去小黑屋,想要来软的说服王缨宁。 谁知道王缨宁是个软硬不吃的,还威胁她再不将她们放出去,小心牢狱之灾。 二房媳妇瞧她那副饿的有气无力还凶狠狠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一不知而不觉的…… “二婶若是想要我姐妹三人的性命,尽管来,不出三日我那衙门里头的同僚见不着我的身影,自会找到,到时候杀人偿命。你杀朝廷命官,那更是要诛九族的。” 王缨宁的话,像一盆凉水浇到二房媳妇的头上。 她们屡次说自己在那官府衙门里头为官,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瞧来像是真的。 不行,不能做的太绝了,且等三日,若是真有人来找,她便以那两个老东西做威胁,谅这妮子也不敢怎么找她。 若是不来人,就说明她们说大话吹牛吓唬人,直接绑了送去兄嫂家,让她与那侄儿拜堂成亲! 王缨宁扫了她一眼,看她似乎放下了杀心。又道:“我们饿了,端些好吃的来给我们吃。” “前头给你们送的馒头,你们不说不吃吗!”不仅不吃还扔了出去。 二房媳妇不耐烦的数道。 “那馒头硬的要死,是人吃的吗!”王仪开裂着嗓子嚷嚷道:“我们要喝鲜鱼汤,奶馒头!” “我不要在这又黑又臭的屋子里吃,我们要出去。”王姻冷声道。 “左右外面有人守着,我们三个也跑不了,你让我见见祖父祖母。”王缨宁淡声提要求。 二房媳妇差点气的背过气去,这是请来了仨祖宗。 也罢,让她们再嚣张三日,到时候可由不得她们了。 王缨宁三个被放了出来,鲜鱼汤什么的还真的奉上了。 主要是这乡下鲜鱼不是什么稀罕物,二房媳妇回去也想了,若真像她们说的,这缨娘是官,弄些鱼汤吃食的给她,也算弥补弥补把她关起来的怨气。 二房媳妇这样想着,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周到。 王老夫人的手紧紧握住王缨宁的手。 “缨宁你做的好……委屈你了。”王老夫人轻轻的说道。 “祖母,不必担心,我好着呢。”王缨宁说着,夹了一筷子鲜鱼给祖母碗里。 “你与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王老夫人担忧的问道,依着她对王缨宁的了解,还以为她是故意诓骗二房的。 王缨宁笑着点点头,将自己这些年在富阳城发生的事都说给了王老夫人听。 王老夫人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嫁了人做继室,听她说的时候,心疼的眼泪之流,恨声道他是怎么当爹的,竟然会卖女求财,简直是丢尽了咱们士族的脸面。 又听她说自己做了媒官,又成功的和离脱身,只听得王老夫人心惊肉跳的。 “祖母,祖母?”王缨宁唤她,她才反应过来。 “缨娘啊,你做的好,不论如何,我与你祖父都支持你。”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轻轻说道。 王缨宁扬起眉梢,笑了。 “你这样子,倒叫我想起你的母亲来了,也是这般的勇敢聪明有能耐……她可还好吗?”王老夫人说的是自己身世神秘的大儿媳。 王缨宁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的母亲勇敢聪明有能耐,在她对母亲有限的认知中,她是冷淡、冷漠的,甚至是暮气沉沉的。与祖母口中的那些形容词,完全沾不上边的。 王缨宁愣怔了一会,才道母亲她与我不亲近,不过父亲对她还算是尊敬,有几位庶出的弟弟也算孝顺懂事。 她后来有思索母亲为何会对她如此的冷淡,大概是因为自己当年昏了头非要嫁到满家,让她大失所望的缘故吧…… 王老夫人看出王缨宁眉头上的一丝落寞,张了张嘴,想要和她谈一谈她印象中的大儿媳,但是又想到这么多年了,早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所以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并没有等到三天,第二日下午,京城里的人就找来了。 萧俭一路疾驰,后面跟着一队身穿重甲的士兵,这是中郎将老吴骑下的兵。 一声令下,这些士兵迅速又悄无声息的将这半大不小的宅子给围了,门口看着人的二房媳妇的几个兄弟侄儿都被卸了胳膊。 王家二房老爷被这架势,当场吓破了胆,这让他回想起以前在京城的那些魔鬼般的日子。 “娘啊,救命!”顿时鬼哭狼嚎的,喊着躲到了王老夫人的身后。 二房媳妇更是慌了神,与她娘两个当即跳到了炕洞子里,打死不出来。 “王缨宁,你……”见到王缨宁,萧俭一脸的寒霜终于化开了一些,可颤抖的双手,表明他还是紧张极了,他一字一句喊着她的名字,似乎是十分的生气。 王缨宁一脸的笑容,走进他,被他一把揽进了怀中。 “你……”众目睽睽,特别是祖母还在边上呢。 “你知不知道我都急死了。”萧俭已经变得不是萧俭,他不是尊贵的皇亲贵族,不是清雅冷静的士族少爷,他只是遍寻不到心上之人的普通人。 “谁让你自作主张来这里的!”萧俭将王缨宁又使劲揽了揽,王缨宁被他箍的生疼,心里又觉得震惊,他竟是这般焦急的样子。 这事儿王缨宁做的确实不妥帖,她得到了祖父祖母的消息,急冲冲的赶来,只给萧俭留了个口信,连她究竟上的哪儿,都没说清楚。 让萧俭一通好找,越找不到越害怕,所以才有如今的焦急上火的样子。 王缨宁待他冷静了,才带着他见过祖母,以及不言不语不认识人的祖父。 对于王家老太爷昔日的名声,萧俭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却是没想到当年的名儒大家,今日已经落魄如此了。 “缨娘放心,回去我便禀报官家,官家定会妥帖安置王老太爷。”如今梁帝对于昔日那些有名望的大家望族都是持有温和敬重的态度。 王缨宁感激的点点头,王老夫人没想到这样一位有着皇室血脉的有位青年竟然青睐与自己的孙女,一时激动不已,对着萧俭端详了又端详。 越看越满意。 “侯爷,这二人该如何处置。”有士兵从炕洞子里捉住了二房媳妇母女两个,扔到萧俭与王缨宁的面前。 萧俭看向王缨宁,王缨宁给他介绍道:“这是我二婶,以及……二婶家的老夫人。” 萧俭点头,正要说请起。 “她们将我们软禁在黑屋子里,一天都不给饭吃,还要将长姐嫁给她家里的侄子。”王仪在边上快人快语,向着萧俭告状。 萧俭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打死吧。” 啊?士兵一愣,都说侯爷温良和煦,怎么一见面就要打死人。却又听他道:“软禁朝廷命官,是死罪。” “是,侯爷!”这般乡野村妇竟敢软禁朝廷命官,该死! “救命!”老婆子嚎叫一声,咕咚一下歪在边上,半混半装的,哼哼唧唧起来。 “救命啊,别杀我们!” 二房媳妇一下子跪到了萧俭的脚下,想要去扯他的衣袍,被士兵一脚踹了出去。 “缨娘,大小姐,你就救救二婶吧,二婶是有错,可今儿你们喝的鱼汤,那都是二婶亲自去河里捞的啊……娘,娘啊,这些年可都是我们在养你,你劝劝缨娘,劝劝她……” 二房媳妇不想死,求了王缨宁,转身又去老夫人面前哭。 “缨娘,别杀她们,不管怎样她是你二婶,若是杀了她,对你的名声会有损。” 老夫人看了跪在地上诅咒发誓一片孝心的二房媳妇,平静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的厌恶。这种人死不足惜,可不能污了孙女的名声。 王缨宁对着萧俭点点头。 “不杀你们可以,但是你们要照我说的做。”萧俭想了想,回复了平静,淡声道。 次日,萧俭再回宫中,官家面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梁帝听说他带兵寻找王缨宁的事了,所以心中有点不悦: “那样劳师动众的,难道没找到人?” “找是找到了,缨娘的家人要为她张罗亲事。”萧俭连连叹气,一副大好青年为情所困的没出息样子。 “那王氏不是对你情根深种了吗?”梁帝没想到会是如此,也忘了先前对萧俭的不满,问道。 “家人之命难违啊,她素来温顺,能有什么法子。再加上她们家也觉得我们兰陵萧氏岂是他们能高攀的起的……哎!”萧俭长叹一声,有种看破红尘的索然无味,连话都懒的说。 “她敢!”官家一拍桌子。 不过一个六品的女官,竟然放着堂堂侯爷不赶紧死死的扒住了,竟敢想改去嫁给旁人?愚蒙、无知、岂有此理!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满朝文武打群架 “娘啊,你们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和他爹,这一大家子,该怎么过啊!”二房媳妇扒住王家老太太的腿,打死都不让走。 王家老太太怀里紧紧抱了个小包袱,这里头是她藏了多年的养老钱,她是要用来给孙女做嫁妆的。 “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村子里我给你们买的那几块地,种好了,也能养活一家子。” 王老太太也想开了,旁人家没有跟着孙女住的,可他们家的孙女不是普通的女儿家,出息了,有俸禄能养家糊口呢。 况且他们士族人家素来旷达,对于女孩儿的教养也当如男子一样。 “娘,你就不怕被街坊邻居笑话……”一直闷声不吭的王二老爷终于迸出了句话。 这话也像他做人一样,没出息。 王老太太的心早就被这俩口子被寒的跟冬天里屋檐下的冰凌子似的。 “放心,有武安侯在,到哪里,这街坊邻居都和善着。”有了孙女,老太太心里觉得自个儿还能多活几年。 这是要走定了。 二房与媳妇对视一眼,他咬了咬牙,道:“成,爹娘要走,我们也不拦着,但她缨娘是你的孙女,咱们这里的月娘、芸娘,也是你的孙女,娘可不能厚此薄彼,这嫁妆钱总得先留下。” 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温雅了一辈子,一辈子没对谁说过一句重话,终于被这没用又贪婪的二儿子气怒了: “你个小王八羔子,白眼狼!这些年我补贴给你们一家子的还少吗,这些都是缨娘的,谁也别想拿!” 王缨宁在外头扶着祖父呢,听到祖母在屋里中气十足的怒骂声,赶紧进去瞧去。 “祖母,马车准备好了,咱们走吧。”王缨宁连个眼色都不那二房的两口子,只和颜悦色的对祖母说道。 “走了走了。”被王缨宁扶着的王老太爷,已经糊涂了很多年,突然开口惊呆了所有人。 “爹啊……”王二老爷眼泪鼻涕的一通流,连滚带爬的过来,被王老太爷一个大嘴巴子扇到了一边。 众人鸦雀无声,摸不准这王老太爷是真的清醒了,还是咋地,都不敢再造次,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王缨宁扶了二老上了马车。 萧护亲自驾着马车缓缓地走在官道上,马车里面王缨宁难掩激动,连连唤了好几声祖父。 王老太爷眼神又恢复了呆滞,定定的看向外面。 “缨娘别急,你祖父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的。”王老夫人看起来早就习惯了他这样。 王缨宁掩下失望,心里暗暗琢磨着一定要找最好的郎中为祖父治好这痴病。 马车进了城,又行驶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拐进了一座胡同,沿着胡同往前走,在一处古朴的大宅子前停下。 这里是昔日的王宅! 王缨宁与祖母并肩站在宅子大门口,祖母难掩老泪纵横,上前抚摸着宅子前头的一双石狮子,还有一棵她当年亲手种下的已经枝繁叶茂的榆钱儿树。 “这是……”王缨宁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更是心潮澎湃。 “侯爷说,这王家老宅,当年被充公,赐给姓徐的一家宠臣,如今前朝破灭徐家败落,他便从徐家主母手上买下了这座宅子,不过时间匆忙,还没来得及做大的修葺。” 萧护嘿嘿一笑,有些期待的说道:“若是王大人与两位老人住不习惯,侯爷说还请各位去侯府将就两日,待这里修葺完成,再搬来不迟。” 他说这话儿的时候,王家老夫人已经转过头来含笑听着了,这使得王缨宁有些脸红,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这里就挺好,无需太大的修葺。”王缨宁粉面桃腮,正是少女最明媚的模样: “替我好生谢谢侯爷罢。” 萧护又嘿嘿一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说归说,萧护回去还是将今日发生的事一字不差的禀报给萧俭。尤其将王大人是如何开心,如何感激的去乐器店里亲自挑选了一把白玉笛子作为谢礼,又详细的描述了一遍。 “早知道今儿我与她一同去接人了。”萧俭转了转手中的笛子,甚至还试了试音。 笛子的音,清越悦耳,温润婉转。 “这是把好笛子!”萧俭有些爱不释手。 “那是当然,价值也不菲呢!”萧护心里已经将王缨宁当做女主子了,尤其是她买这笛子花的银子算起来得抵她整整一年的俸禄了。 王缨宁既然对萧俭敞开了心扉,便是一片的赤诚。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愿倾尽行囊只为博君一笑。 萧侯爷这几日心情大好,每天早晨穿好朝服,白玉笛子往腰里小心翼翼一塞,去上朝。 人人都道,萧侯爷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以前的三分敷衍的假笑,也变成了十分的真傻笑。 “嘁,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与他人成过亲和离过了的女人罢了,也值得他如此春风得意。” 梁相的儿子如今在吏部做事,仗着有个位高权重的爹爹,根本不将萧俭这样只有虚名没有实权的侯爷放在眼里。 况且梁相与萧俭素来政见不合,尤其在北境的问题上,梁相主张和甚至不惜给北境纳贡来换取大梁的休养生息,而萧俭很显然,是强硬派主战。 “那王氏,竟然是成过亲的?”京兆伊因为上次的事,与王缨宁结了梁子,但他不敢明面上得罪萧侯爷,只在背后里煽风点火。 “萧侯爷竟然为了一个别人不要了的女人,无视律法,上次在我衙门里,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抱……哎呦……” 他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可这满朝文武的,哪个不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主儿。 有几个梁相一党的,甚至还围了上来,就等着萧俭来,看他的笑话。 “一帮朝廷命官,跟村口的长舌妇似的,真是丢人!”韦睿看不惯这些人的嘴脸,一甩袖子冷哼一声。 听听他们嘴里说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谣言,要换成了当事人是他,他定要好好儿跟他们理论理论,不过好在武安侯素来温雅持重沉得住气,不屑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果然,好风度的萧俭腰里别了一把笛子,风光霁月的进来。 “官家还没来呢?”萧俭靠近韦睿,小声说道。 “今儿是有些晚了。”韦睿瞧着那空空的龙椅说道。 “给你看个好东西……”萧俭拍了拍腰间的笛子,努力笑道含蓄不张扬。 “缨娘她,亲手买的。” 对于这个韦大人,萧俭一向是欣赏有加的,加上王缨宁能进京,也全是他引荐的功劳,所以萧俭在心里跟他比较亲近,乐于与他分享心里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不料,旁边传来一阵阵嗤笑。 “缨娘,萧侯爷他说的莫不就是那只别人不要了的破鞋?”梁友道乐不可支的说道:“宫里那么多娘娘为他的婚事操心,到头来他瞧上了这么个货色!真是滑稽啊滑……” “啊!”滑稽二字还没说完,梁友道嗷的一声捂住了鼻子。 是萧俭动的手。 萧俭的脸已经铁青的不成样子了,打了一拳还不成,直接上身飞踢,一套乱而有序的军拳统统招呼在了梁友道的脸上。 不消片刻,还没反应过来的梁友道,脸成了个猪头。 众位大臣才反应过来,呼啦啦的围上前去拉架。 拉架,当然就有拉偏架的。 比如说与萧俭不打不相识的中郎将老吴,他身材魁梧,手段有力,抱住梁友道的腰。使得他半点都动弹不了,任由萧俭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揍。 “不成不成,侯爷别打了,这样下去会把人打死的。即便是梁大人确实该死,也不能再打了啊。”韦睿是文臣,没有武艺在身,挤不进去,只好在外面苦口婆心的吼叫。 梁帝昨夜在阮妃那里过夜,稍微荒唐了些,早晨起晚了,上朝的时候,就看到那副场景。 满朝文武在打群架。 打的最凶最不要命的那个,竟然还是最温文尔雅温良如玉的美男子武安侯萧俭。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赐婚 王缨宁还在官媒衙门里头看文书呢,萧护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大人,快快随我去廷尉府,主子他被关起来了。” 萧俭与梁友道公然在朝堂上打架,引得梁帝大怒,当即将两个人发落到廷尉府地牢里去反省去了。 这事儿王缨宁还来不及知道,倒是官媒衙门里头的正使大人得以亲眼所见今早晨的事。 正使大人上下瞅了王缨宁好几眼,就查转着圈儿看了。 从地方上调任来的六品小典薄,除了字迹清秀隽永了些,文笔流畅精巧了些,旁的也没有甚惊人的优点啊。 况且这女子性情跟个男人似的,衙门里事多,一忙起来,她连梳妆打扮都顾不上,埋头卖力,能顶一个男人使……诸多行为表明,她实在是不见得多柔美温顺,怎么就会让萧侯爷做出那般失态的事儿来呢。 “正使大人,若您没有旁的吩咐,下官想要去看看,侯爷出了事,下官实在担心。”王缨宁有些着急。 你看看,连女子该有的矜持含蓄都没有。 “去吧,去吧!”正使大人挥了挥手:“若是侯爷需要,你就多在那廷尉府待几日,一定要好好报答侯爷啊。” 廷尉府是刑狱,除了审理重大的案件,里面也设了几个“雅间”,专门关押犯了错的权贵大臣等的。 王缨宁使了几个银子进去,一路走到关押萧俭的牢房单间儿。 “你来了。”萧俭含蓄的朝她点点头,老神在在的坐在地上。 其实他堂堂一个侯爷,在大牢里与王缨宁相见,他是有些尴尬无措的。 士族男子嘛,素来讲究个体面好看。 萧俭伸手扯了扯与那梁友道打架揉搓皱吧了的衣裳袍子。 “过来……”王缨宁在路上已经听萧护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明白了,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不知怎地,眼眶有些发胀,声音又柔和了好几分。 萧俭往牢门口挪了几步,王缨宁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庞。 白玉似的一张俊脸上,不知被哪个缺德的踩上了半个鞋印子。 王缨宁拿手指细细的给他扫去,心里又心疼又生气。 “这是谁干的!” 萧俭任她抚摸自己的脸,闷声道:“人太多了,七手八脚的,没留意……” 语气里掺杂着几分撒娇似的委屈。 萧护打了个哆嗦,后退了好几步,找了个墙角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侯爷身为萧氏一族,被追杀十几年,练就了一身风轻云淡的保护色,这样子的语气说话,反正他是没听过。 毕竟是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萧俭与梁友道象征性的被关了三日,也就放了。 这件因为私事引发的朝堂斗殴事件,看似是一场闹剧,可背后也更加激化了主战与主和两派的矛盾。逼得梁帝不得不正式面对对北境的问题。 萧俭跪在御书房中,等待梁帝的旨意,背挺的笔直,神态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让人看了火大。 “别以为我看不清你肚子里的那点小心思!”梁帝气的,连朕都忘了称呼。 “再过两日,锻造司就会完成最后一批兵器的炼造,兵部从西域购进的马匹,也都在这几日陆续到位。”萧俭也不否认,又禀报了兵器和马匹之事。 “你就这般在意那王氏,想要将她娶进门?”梁帝忍不住又问:“她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费尽了心机。” 当时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像萧俭这样的人,会干出在朝堂上打架这样的骇人听闻的事,可心思深沉如梁帝,回过味来却不这么想。 那日朝堂上,主战和主和的两派打了起来,表面上原因是有人贬低王缨宁而起的,其实往深里细究,还是因为北境之事由来已久的对立。 今日萧俭来求赐婚,又提兵器与马匹之事…… 这就意味着,梁帝若是应下了给他赐婚之事,也就是否认了梁友道他们对王缨宁的贬低,同时打了主和一派的脸,表明了要战的决心。 反过来,梁帝到底想不想战,就决定了他会不会给萧俭赐婚。 梁帝当然想战,否则那些兵器的炼造,兵部购买的马匹,哪个不是他亲笔允许的。 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梁帝,野心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大。 萧俭岂能看不明白。 不过他拿这种国家大事来迫使梁帝赐婚,这样的做法,让梁帝很是愤怒,想了想又觉得他太过儿女情长。但是萧俭自始至终主战,扫平北境之乱的决心那是比谁都旺盛,你又不能说他是英雄气短! 所以梁帝就更加生气了。 “你想娶那王氏,娶就是了,左右宫里那些妃嫔们也已经懒得给你寻亲事了。你爱娶谁娶谁去!”梁帝冷哼一声,这小子算盘打得响,竟敢连他都算计。 萧俭乖顺扣头,认真道:“因为以前的事,缨宁多受贬低诽谤,臣弟恐怕即便是娶了她,也不能护她免受那些后宅妇人的口舌,所以才恳求陛下一道能堵住世人之口的圣旨。” 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以后那些人不再拿王缨宁以前与满家的事来羞辱她。 “没出息!”梁帝冷嗤一声。 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用得着这般为一个女子周全思虑吗。 “你就当真不在意那王氏曾经与前头那家儿……”梁帝不能理解,虽然他有好几个妃嫔也是前朝的妃子,可毕竟不是正妻,永远也做不了皇后。 “当年臣弟在那满家住过很长的时日,缨娘的事,别人不知无所谓,臣弟知道是怎么回事即可。”萧俭清楚的记得王缨宁在满家每一天的情景,她是那么的不开心,甚至是阴郁仇恨着的。 但即便是那样阴郁仇恨着的王缨宁,也总是不知不觉的吸引了他的心思去。 “原来……你二人早就有情了。”梁帝哎了一声,一挥手:“罢了,咱们士族之人,最重豁达,朕怎么也受了那些个酸腐的文士的影响,变得迂腐了。兹要你高兴,嫁没嫁人的,又有何妨!” 况且堂弟也就这么一个,本应封王的,可是为了堵住那些旧臣权贵的谏言和不满,只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侯。 也算对他有所亏欠了。 “你也没求过朕什么,这次就遂了你的愿吧。”梁帝终于应下。 “谢皇兄!”萧俭虽然成竹在胸,可听到梁帝亲口说出这句话,胸膛里那颗心激动跳跃着。 官媒衙门里头,王缨宁难得的开了几次小差,发了好几次呆。 直到一纸圣旨降临。 圣旨里有几个形容王缨宁的词,让她不禁莞尔。 梁帝写她贤良淑德,雍和粹纯,想了想又添了两个词儿:勤勉柔顺,白玉高洁。 这是要堵了那些敢说她再婚再嫁的人的口了。 王缨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萧俭为她求来的。她与他,都是豁达之人,也是高傲之人,对于那些外头人的闲言碎语虽然不放在心上,可也不愿让它们有朝一日成为影响他们之间情意的哪怕一丝隐藏的火星儿。 赐婚圣旨下达的第二天,萧俭便奉命率领将士精锐三千,启程向北境而去。 王缨宁随军送出三里,而后与萧俭相别。 “我不在京城,好生保重。遇事莫要冲动,但也不许隐忍委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便去找韦大人,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定会相帮。” 萧俭没等王缨宁叮嘱他,他倒是先嘱咐起王缨宁来。 在京城,两个人都没有父母双亲,王缨宁的祖父祖母又年迈,正到了要依仗孙女的时候。所以他们两个虽然年纪轻轻,如今也像是相护依靠彼此依偎的两棵苍天大树。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王缨宁努力咽下眼泪,没有什么好生保重身子的细软好话,她只求他活着回来。 “这是自然。”骑在骏马之上的萧俭,潇洒俊朗的不像话,又比平时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恣意洒脱,只叫王缨宁看的一个愣。 “回来的时候,就不要带什么敌国的公主、异族的女刺客之类的了……”王缨宁呆呆的看着他丰神俊朗的面容,认真嘱咐道。 萧俭被她给逗的一个乐,那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好,就应你。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端昏迷 萧俭行军路上,还与王缨宁来过几封信,到了北境,因为各种原因,信件就停了。 王缨宁最近愈发的无精打采起来,原本一个白天能处理完的公务,现在挑灯处理到深夜,还感觉有些吃力。 不仅如此,身子也清减了很多。 最先发现她这些异样的是王姻,人小主意多的王姻只当长姐是思念萧侯爷过甚,平日里就留心多分担了王缨宁的事。她帮着王缨宁打下手,已经非常的熟络,做的甚至比一般的小吏还要得心应手。 王缨宁茶饭不思,有时候自己也暗暗笑话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明知道萧俭此行必会胜利,为何还是这样压抑不住思念和忧虑。 白天在衙门里做事,遇上正使大人,瞧着她憔悴的样子,正使大人难得调侃两句: “咱们衙门里头,人人都以为王大人是巾帼不让须眉,能干是能干,但是太能干,总少了一份人情味。如今才知道,王大人也有柔情柔弱的一面。” 众位同僚自然也都注意到了她最近没精打采的样子,正使大人一说,不仅笑盈盈也跟着调侃两句。有同为女子的同僚,还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冯大人远远的瞧着,面上唯有落寞,他很想过去与王缨宁说一声注意身体,可是他最终站的远远的什么也没说。 夜里,王缨宁突然惊醒。 “主子!”红药就睡在她的隔壁,被王缨宁的惊呼声吓了一跳,急急的跑过来。 “主子竟然又做噩梦了……” 王缨宁自从与那满璋之和离之后,夜里睡觉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这会不知为何,那种来自前世的熟悉的惊恐和懊悔的感觉又一次来到了。 “萧侯爷智勇双全,这次与北境的战事定然也会顺利的,主子一定要放宽心。”红药为她顺着气,轻声安慰道。 青梅也听到了动静,端了一碗温水过来,扶着王缨宁喝下。 王缨宁捂着脑袋,脸色有些阴沉,所有人都说她是因为太过思念萧俭,才会这样的。起初她也以为是这样。 可是她渐渐的有种感觉,恐怕并不是因为萧俭。 她的确是思念萧俭的,但是她也并不是那种心志不坚为思念所情绪左右的女人。 依着一个活了两世的人,尤其是她还不是那种其他居于内宅的女子,人生更不可能只有嫁人这一件事,反而有太过更加重要更加紧迫的事。 这一大家子,包括祖父祖母,还有两位妹妹,都要依仗与她,她又怎么可能因为思念萧俭就忘了身上别的责任。 那么,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对,不对,这些梦不是因为侯爷……”她喃喃说着。 王缨宁头疼欲裂,只敢轻轻的躺下,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床顶轻飘飘的帷幔,她的大脑里以此浮现出了祖母、祖父、萧俭、姻儿仪儿……甚至她很少记得母亲…… 而后,这些人,一个挨一个的逐渐消逝,影子越来越淡,特别是萧俭,影子淡到王缨宁都有些记不起还有这个人了。 随之另外一些身影,越来越清晰,满璋之、满素素、满明珍……还有她的颂儿…… “主子!” “主子!” “长姐,你醒醒,快醒醒!” 王缨宁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丫鬟和妹妹正在焦急的呼唤自己,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正在飘远,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一样,飘远。 王缨宁昏迷了过去,红药和青梅吓坏了,王姻和王仪不听的叫她,可她还是一动不动。 “快……快去叫郎中!”王姻努力克制住打颤的牙齿,镇定的吩咐着,又对红药她们嘱咐道: “祖母年纪大了,长姐昏迷这件事切不可让她老人家知道忧心,谁也不许说。” 好在他们新搬进这王家宅子,下人不多,都是萧侯爷那边亲自挑选了可靠的送来的。不会乱说话。 “仪儿,你明天去一趟官媒衙门,替长姐告一声假,就说……就说长姐夜里染了风寒,要在家养病几日。” 王姻这样说,也是因为她了解王缨宁,顾及到长姐的颜面。若是她因为思念侯爷而导致昏迷,这件事儿传出去,或许也没什么太丢脸的,但是长姐素来可是骄傲的很。 不过话说回来,依着长姐这般骄傲坚强的人,为何会因为思念一人而昏迷,这么严重……王姻还是个姑娘家,情窦也没开呢,对于不能理解的情之一字,也只好抱敬畏之心了。 郎中找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诊断了好半天,郎中脸色有些疑惑,又看了看王缨宁的脸色,最终也只得出了个结论说王大人许是忧思成疾导致的昏迷…… “那快治啊!”王仪不耐烦的催促着。 郎中为王缨宁行了针,人没醒。 又灌了一副汤药下去,人依旧没醒。 “这是为何……”郎中摇了摇头:“按理说应该醒了呀。” 一连着好几天下去,全建康城的郎中几乎都来看遍了。 人一直昏迷着,要不是还有鼻息,王缨宁整个人竟然像是死了一般。 王姻脸色越来越沉,心越来越慌。 这事拖得太久,终于也惊动了王老夫人,亏得王老夫人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哭也没有慌,反而拖着年迈的身躯代替已经慌神了的王姻主持起大局来。 “既然城里的郎中都来看过了没有法子,咱们就再找其他的郎中。你们的长姐是朝廷命官,许是能结交一些同僚,你们去打听打听看看能否请来个宫里的寓意给看一看?” 老夫人如是说道。 红药这才一拍脑袋,她想起侯爷出发之时,对主子说过,要是有事解决不了就去求韦大人,他定会相帮! “奴婢这就去韦大人府上,既然主子如今已经是陛下赐婚给侯爷的人了,宫里的太医为主子看病,也合规礼制的。”红药说着急匆匆的去了韦府。 韦睿帮着请来的宫中太医年纪不大,但是医术了得。 然而,他给王缨宁诊断了一圈后,依旧是摇了摇头。 “王大人这病,看起来像是优思劳累所致,其实不是。具体因为什么,请恕我医术不精,尚不能诊出什么。不过,这病透着一股邪性儿。” 这里不是皇宫,所以太医也敢大胆的将疑虑说了出来,他又道: “而且,她的脉象越来越弱,仿佛就像天边的游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消散了一样。这样看来,若是人再不醒,恐怕危在旦夕,命不久矣。” 此话一说,王老夫人重重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原本大家以为只要找到了太医来治,定然会有不同的结果,谁知道太医竟然说王缨宁她命不久矣…… “祖母!”王姻扶住祖母摇摇欲坠的身子,如今长姐昏迷不醒,长姐最珍视的祖母可不能再有事呐。 王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忘让王姻将太医和韦大人送走,她走到王缨宁的床前,苍老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孙女的面庞。 这是她一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孙女,她的面庞是那样的年轻,她的眉宇又是如此的坚毅。 不,她的孙女,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即便任何人会不明不白的莫名昏死过去,可她的孙女不会! 王老夫人努力咽下眼中的泪,开口说道: “缨娘她昏迷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这话听到两个丫鬟的耳朵里,她们反应了一会,红药摇了摇头,说当时主子被噩梦惊醒,似乎头疼的很…… “不对,主子喝完了水,是自言呓语般的说过一句话的!”青梅突然眼睛睁的大大的,说道。 “她说什么了,你快说!”王老夫人赶紧问道。 青梅回忆了一下,说:“主子似乎说,我们想的都不对,她突然做噩梦不是因为思念侯爷……” “不是因为思念萧侯爷……”王老夫人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又想起太医方才说缨娘的这突如其来的昏迷透着一股邪性儿。 难道,真是撞了邪? ------------ 第一百七十章 祸患 王缨宁昏迷了已经近半个月有余,请遍了京城所有的郎中,连御医都说没办法。王老夫人甚至找了高僧来做了一场法事。 眼见着王缨宁的气息越来越弱,使尽了法子都不管用,王老夫人终于也熬不住,病倒了。 王家宅子里所有人的陷入了惶恐和无措当中。 这天,自打来了京城就断了联络的施媛突然找上了门来。 “表姐……”施媛没想到再见面,表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了。 她与兄长和弟弟早王缨宁半年来到建康,原以为会很艰难,却没想到真的像表姐所说的,她兄长施予修刚到建康,便遇上了贵人,得了重用,如今已经在太史监任职。 前几日施予修无意中听到京城中的传言,说有女官害了相思病,昏迷数日,连宫中的御医都治不了。又说女官姓王,施予修无端留了个心思,一打听,竟然真的是王缨宁。 施媛与王家两个表妹,对着流了半天的眼泪,回去与兄长说了王缨宁的情况,并且打算要搬到王宅里去照看表姐。 “你是说王家老夫人说缨娘这病来的蹊跷,恐怕并不是思念所致?”施子安听了妹妹的话,抓住了里面的重点,急急的问道。 施媛缓缓点头,又说其实表姐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好,王家请了法事,也是不管用。 “明日我休沐,与你一起去看看缨娘。”施予修若有所思。 他有观天象占定凶吉的本事,加上他外祖一家特殊的天赋,让他对这样的超乎寻常的事,有着天生的敏感。 二日,老夫人听闻缨娘的表兄到来,拖着病躯将人迎到了屋里。 “施予修你来了。”王仪见到许久未见的施子安,小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看到向来活泼坚强的王仪慌张可怜的样子,施予修的心脏没由来的狠狠的揪了一把。 “不怕。”施予修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只干巴巴的说了句一句不怕。 施予修确实有过人的本事,进门打眼看了王缨宁第一眼,这脸色就突然紧张肃穆了起来。 “缨娘在京城可有什么仇家?”施予修也顾不得客套,直接了当的问向王缨宁的两个丫鬟。 红药赶紧摇头:“京城是主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在这里她的人缘向来好的很,从没有跟谁红过脸。” 王姻也说道:“在官媒衙门里,长姐也多受几位同僚的喜爱和照顾。” 没有仇家?施予修明明看出她这昏迷应该是有人拿术法害她,不是仇人,怎会下这样可怕的狠手。 “你们再好好想想,恐怕这次缨娘她中了厌胜之术,还是最恶毒最凶狠的那种,不仅要去性命还加了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施予修说的时候脸色十分的焦急和后怕。 “什么!”永世不得超生……是谁这么恶毒!王老夫人闻言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祖母!”王姻和王仪已经吓得苍白了脸,搀着王老夫人直发抖。 “快!快想一想,到底会是谁下的毒手?”老夫人恨恨的说道,良久又突然想起什么时候,说道:“缨娘与我说过她在富阳城时候与那满家人势同水火……会不会是他们?” 施予修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厌胜之术只能是近距离施术,若是远在富阳,虽然也会对缨娘造成一定的伤害,但绝不会让缨娘昏迷这么久。 “奴婢想起来了,我知道是谁了!”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青梅,突然站了起来: “这世上与主子有仇的人,除了满家还有谁,但不是在富阳城的那几个,我怎么忘了还有个姓满的就在京城,就在离咱们王家不远的地方!” 众人一听,都惊讶不已。 “是谁?青梅你快写说,究竟是谁!”红药上前拽了青梅的衣裳。 “是满若霏!”青梅眼睛开始冒火,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呢! “满若霏?”红药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就是她,她并没有死,而是改了名换了姓变了身份,如今应该叫她萧霏才对。”青梅狠狠说道。 “她如今就在侯爷的府上,身份是侯府的丫鬟。” 青梅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吃惊。 “侯爷,你说的是武安侯?”红药不可思议的又重复问了一遍。 “正是。”青梅说道。 “青梅你糊涂!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没有跟主子与我说过!”红药生气的说道。 主子曾经对满若霏是多么的忌惮,旁人不知道她身为贴身侍奉的丫鬟,是知道的。 青梅也是悔恨不已,她在武安侯府的时候,把那满若霏压得死死的,侯爷对满若霏更是连她这个人都记不起来了,本以为她没有什么本事翻不起什么风浪的,谁料自己的大意,惹了这么大的事来。 “算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咱们得赶紧找到这个满若霏,解除这个恶毒的厌胜之术才好。”王姻急急的说道。 “我们要怎么办?”王仪看向施子安。 “你二姐说的对,去找满若霏,让她交出厌胜物来,或是破了阵法,都可。”施子安所学所悟的并不是这一方面的东西,所以也并不是十分精通的,只想出最简单直接的法子。 “那我们现在就就去武安侯府!”青梅攥了攥拳头,恨不得立马就去将那满若霏撕成碎片。 “我也去!”王仪跳起来道。 “我们都去!”施媛决绝的颤声道。 “都别冲动,”王老夫人开口:“虽然侯爷与你们长姐有婚约在身,可那武安侯府邸岂是旁人说进就能进的。” “青梅既然以前在侯府做过差事,总与那里面的下人有几分交情,姻儿素来聪敏能干,就由你们两个先去……莫要与侯府的那些人起了冲突。”王老夫人吩咐道。 “是,老夫人,奴婢谨遵吩咐。”青梅谨声应下。 青梅曾在武安侯府的时候与门房小厮有几分交情,她又是未来武安侯府夫人的贴身丫鬟,她只随便寻了个借口,小厮就放行了。 青梅带着王姻,一路径直冲到了萧霏的所在的下人住处。 “青梅?”萧霏突然见青梅闯了进来,惊得一个哆嗦。 到底是做贼心虚,看在青梅的眼里更加坚定了是她下的手的想法,青梅与王姻使了个眼色,直直闯进她的床铺。 “你们要干什么!”萧霏见状想要阻止,被王姻扯住了胳膊。 青梅迅速抖了她的被子、枕头,床头的小衣柜,连床板也直接掀了开来…… 她与王姻在路上的时候就商量好了,她们这样没根没据的闯进侯府,必须要直接尽快的找到东西,最好让萧霏措手不及,这里毕竟是侯府,她们不会有太长的时间。 可惜,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萧霏的脸色也逐渐镇静了下来,甚至看到青梅找不到东西焦急的汗珠子直流,她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偷笑。 “拿出来!”王姻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手上使了劲儿,拧的她胳膊生疼。 “拿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们少欺负人!”王姻还来不及捂住她的嘴,萧霏嚷嚷开了,立即围上了一大群侯府的下人。 “是谁,谁在这里闹事!”府里新来的管家与青梅并不熟识,倒是对巴结他的萧霏有些维护之意。 “我们是王家府上的人,这人用厌胜之术害我们家主子,她该死!”青梅指着萧霏气不打一处来。 管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萧霏一片狼藉的床铺,知道她们什么也没找到。 “我不管你们是谁,敢擅自闯进武安侯府,还敢随口诬陷我们侯府的人,来人,给我赶出去!”管家冷哼一声道。 几个小厮围了上来。 “我看谁敢!”王姻脸色一变,扬声道:“你们可知我长姐是谁,那是你们侯府未来的侯夫人,你们今日若是敢对我们无礼,便是对未来的女主子不敬,其后果你们自己掂量吧!” 小厮本来也不想为难青梅,听了这话都后退了一步。 管家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在踌躇。 萧霏眼珠子一转,凑近了小声说道: “听闻那王氏昏迷了快一个月了,早就药石难治,她究竟有没有命做咱们的女主子还是个未知呢,眼下咱们侯府之人的尊严不能丢!” 管家闻言,点点头,强行吩咐小厮将青梅和王姻赶出去。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危险 且说王仪眼见着二姐姐与青梅去了侯府,她找了个借口,偷偷的溜了出来,跟在她们的身后。 她们两个被赶了出来的时候,王仪正躲在侯府的一个角落里瞧着。 “哪来的孩子,怎么躲在这里?”她被一个家丁发现了,将她揪了出来。 王仪没有害怕,还现编了个话儿:“我是府上萧霏姑娘老家的,她说府里缺个买菜的使唤,就让我来试试。” 家丁看着她个子不高,梳着两个小巧的总角髻,衣裳穿的简单,骨架灵巧,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的。 “让你买菜,你会算账吗?”家丁疑惑的问道。 “会的,会的。我在家时,打小就是我买菜。”王仪想了想摸下头上的一串小玉米粒儿的珍珠发箍来,放到家丁的手上。 “不过咱们这府上也太大了,我转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萧霏姑娘的住处……” 家丁见她确实机灵,对她说:“在这里都是下人,你要自称奴婢,可不能说我啊我的。” “嗳,谢谢大哥哥,奴婢记得了。”王仪笑眯眯的,圆苹果似的脸上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可爱亲切的紧。 “行了,看你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的,我就为你指条明路。”反正管家没在,家丁愿意和这个嘴甜可爱的小姑娘多说几句话。 “你那位老乡萧霏姑娘,了不得,如今是咱们这的大丫鬟,她有两个住处,一处还是原来的低等下人房,一处在那边后头,是专门的一个屋子。不过那个屋子,她很少去,也不让别人靠近。” 家丁提起萧霏来,不无羡慕,必定这府上能被侯爷赐萧这个姓氏的,除了与侯爷形影不离的贴身护卫萧护,就是这个萧霏了。 侯爷又去了北境,这府上说了算得,一是新来的管家,第二个就是萧霏了。 “哎,你最好是别去后头那间屋子,小心惹了萧霏姑娘不高兴。”家丁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和这小姑娘说这么多呢。 “嗳,嗳,知道了,不去。”王仪认真且真诚的点头,在家丁的目光下去了相反的方向,家丁点点头,自己做事去了。 王仪性子野,小时候常年混迹在富阳城的大街小巷,对方向的把握很好,也知道避开人。她绕了一圈后,就往家丁说的那个后边的屋子摸去。 那屋子的地方很偏,也很静,王仪正要推门进去,想了想,又摸到窗边,往里面巧。 里面竟然有人! 还不只一个。 三个人,一男两女。 “好了没有!你不是说这法子凌厉的很,不出十日就能取她的性命吗,这都二十多天了,她怎么还不死!”一个粗噶的妇人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恶毒,王仪努力的将眼睛往前凑了凑,始终没有看到这女人的面容。 但是王仪有种预感,这女人定然与长姐的出事有关。 她口里说的就是长姐吧! “闭嘴!要不是你们娘俩非要报复那个王缨宁,我能这么惨!” 一个晦涩阴郁的男人声音烦躁的响起,他边说脸侧向一边。 王仪看到那一张脸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 那人脸上生了满脸的疮,已经看不到真实的面容,头发一边白一边黑,既滑稽又恐怖。 又听那人说:“那王缨宁的背后,必是有高人在替她抵抗,不然她早死了。不过那人害的我这样惨,他也讨不到好。这术法,可是要以人的寿命元神做代价的。” 就是不知道会是谁,能甘愿拿自己的寿命来保王缨宁的命。 “说这些废话作什么!我要的是她的性命,不管用什么法子,以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她死!”萧霏不耐烦的冷声吼道。 她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将这两个人藏在侯府里,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竟然还没成! “霏儿啊,你别急,告诉娘,她们可是发现了什么?”那妇人转身对着萧霏,姿态变得柔软了一些。 她是萧霏的娘!王仪心里一惊,那不就是满家的那位姚姨娘! 她当年从满家逃了出去,如今是来投奔大女儿来了。 “目前还没有,但她们既然已经怀疑到我的头上了,我怕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萧霏急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焦躁不已,妇人又催促那男人想办法。 王仪在窗户外头将里面这些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过了一会,她听到萧霏推门出去,王仪猫在后头的一丛翠竹后面,一直等到天黑下来。 院子里没掌灯,王仪始终猫着腰耐心等待着,直到姚姨娘提了一个灯笼出来。 屋里还有个男的,王仪目光灼灼的看着那间屋子里微弱的火光,找出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始终不动,更别提出屋子了。 王仪没等到他离开屋子,姚姨娘回来了。 王仪恨恨的在心里骂了一声娘,这两个人要是都不离开这屋子,她怎么进去找东西。 时间越拖越危险,长姐可是半分都等不得的。 王仪咬了咬牙,猫着腰又靠近了窗户。里面的蜡烛呼的一声灭了,而后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原来这两个人还是这么个关系,怪不得那男人愿意帮她们害人。 王仪无声的呸的吐了口鄙夷的唾沫,趁着里面的人动静正火热,轻轻推来了房门。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王仪看到屋子正中央的地上用什么血画了个圈,圈里放了一些木牌毛发之类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厌胜之物了,王仪心里一喜,猫着腰过去,正要伸手拿里面的东西。 “谁!谁在那里!”床上的人突然察觉,惊恐的翻身。 烛火忽的一下亮了,王仪与床上的两个人互相看着。 “该死!她想破坏……”男的实在太丑陋太恶心,这时候更是面目可憎,怪不得姚姨娘每次行事要吹灭蜡烛。 王仪一看暴露了,心思一横,飞起一脚将那圈里头乱七八糟的踢倒,又趁着床上人穿衣服的功夫,用脚使劲去擦那些血痕。 这时候是多么的危险,可王仪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抓住她!快抓住她!”男人和姚姨娘慌乱的穿上衣裳,过去的时候,那些好容易做好的术法,已经被王仪毁了个七七八八的。 哪里来的小妮子,实在太可恶了! “来人啊,捉奸夫银妇了!” 尤其是还没等他们上前,王仪扯着嗓子先发制人喊了起来。 姚姨娘自然害怕被别人发现,眼神里狠毒的光一现,捡起一个花瓶往王仪的后脑勺砸去。 王仪眼前一黑,头上的血随之流了下来,她倒在了地上。 姚姨娘松了口气,拿脚踢了踢她,不动弹了。 也不知死了还是晕了,但是她喊得那一嗓子,姚姨娘怕招了人来,就和男人把她抬了起来,扔到了一个箱子里头,藏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昏迷的王缨宁,猛地睁开了眼睛。 “娘亲!仪儿!”她喊道。 “主子,主子醒了!”红药惊喜不已。 王姻和施予修等人在外头商议怎样办,就听说王缨宁突然就醒了,立即进了屋子。 “长姐,你醒了,太好了!”王姻抱着长姐的腰,又惊又喜。 王缨宁打量着屋子的每一张面孔,突然问道: “仪儿呢?仪儿没在这里。” 她这样没头没尾的突然问王仪去哪里了,大伙才注意到平时里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王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施予修脸色大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表妹可是感应到了什么?这次能醒来,是不是仪儿做了什么……她可是有危险?!” 他的心在下沉,他就知道王姻和青梅去侯府的时候,仪儿她鼓着腮帮子提出也要去的可大伙儿不让她去,她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煞星 “仪儿她一定还在侯府!”施予修握紧了拳头,道:“青梅姑娘说之前与表妹有过节的满家人就在侯府做丫鬟,表妹这次出事一定与她们有关,仪儿应该偷跑了进去。” 王缨宁一听,猛地起身,吩咐红药青梅给她换衣,就要去侯府要人。 可她毕竟是昏迷了近一个月,每天只进些汤药,肚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这会儿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主子不必着急,侯爷虽然不在府上,但是毕竟是侯府,以奴婢所知那些人也不敢轻易把仪儿小姐怎样,您还是先吃点东西,才好有力气。” 青梅早就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主子差点丧命懊悔不已了,此时红着眼眶劝道。 红药一路小跑去准备吃食。 王缨宁咬了牙齿,道声好,要去寻仪儿,她一定先得恢复了精神。 众人看着王缨宁一脸凝重的一口一口进饭,也不看人不与人交流,就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大伙都听到她刚醒来的时候,在叫仪儿的之前,悲声唤了一句娘亲。 王缨宁很少提起远在富阳城的王夫人,即便是来京城之前,她与她的亲娘王夫人也是很少见面。确切的说,是王夫人不肯见她,对她从来都是冷漠以待的。 “姻儿,你去信给勉儿,向他问一问夫人的近况。”王缨宁停了筷子,转头对妹妹王姻说道。 “嗳!我这就去写信。”王姻看出长姐醒来之后就似乎对夫人有着很大的牵挂。 王缨宁默默的点头,默默的吃完了饭。 “表妹,我与你一起去吧。”施予修实在是太担心王仪了,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是他随即也知道不妥,他是男子,冒昧与侯府未来女主人一同打将了人家府里去,说都说不清。 “主子,还是奴婢与你同去。”红药也央求道。 王缨宁看了他们一眼,断然道:“不必,你们都不必去,在家里等我回来。” 她临走之前,去了一趟书房。 书房里推挤的书本纸卷,其中随意的搁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王缨宁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带在身上。 如今还没到黎明,天还是一片雾蒙蒙的。 王缨宁策马奔驰在建康城的大街上,恍然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情景,可眼下她的心情早已不同。 紧闭的嘴唇,漆黑的眼珠,脸上没了一丝的笑意,这时候的她,就是从地狱出来索命的人。 “咚咚咚!” 武安侯府的大门在黎明前一刻被敲的震天响。 “谁啊?”门房小厮揉着惺忪的眼睛,起来查看,莫不是侯爷回来了? 不是啊,是个女的骑着一匹马,迈向他的时候,身姿挺着笔直,那种傲然的神态,倒是像极了侯爷。 “打开大门!”王缨宁在命令他。 “你是谁啊,这大门可不是随便能开的,只有侯爷和贵客才能从大门走,其他闲杂人等即便能进,也只能从侧门走……” “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 “我姓王,名缨宁,还不快开门!” 王缨宁……那,那,那不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她不是昏迷了吗? 不过门房小厮被王缨宁的气势给镇住,竟没敢再问。 侯府大门“吱呦”一声开了。 王缨宁将马绳扔给小厮。 “去叫醒所有的下人,来院中与我相见。”王缨宁开口说道。 门房小厮只是个看门的,平日里受府里那些管事儿的欺压看低,没想到未来女主人竟叫他在这时候将大伙都叫醒。 “快去!”王缨宁不耐道。 这气势架势,怎么也不像一个府里的女主子,更不像一个未进门的,反倒像是个男主子。 怀着天然的敬畏,和一丝讨好之意,小厮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想了想凭着自己人微言轻的去叫人,还没等叫来人呢,他就被踹死了。于是他寻了一面锣来,“哐哐哐”的一边走一边敲。 所有人被他震天的锣声给惊醒,尤其是那管家骂骂咧咧的边穿衣服边起来。 看到是门房小厮,正要上前扇他一嘴巴子呢。 “管家,主子在院子里叫大伙儿去呢。”小厮猫着腰一溜儿的躲了过去。 “主子?!”管家的睡意一下子没了,赶紧理了理不整齐的衣裳:“你是说主子回来了!” 门房小厮含含糊糊的应着,女主子那也是主子,他有意模糊了这个。 “那你赶紧的,让大伙都快些起来,掌灯!快去掌灯!”管家一拍脑袋,急急的吩咐着。 片刻的功夫,侯府里本来也就不位数不多的男男女、女的下人,都站在了院子里头。 尤其是萧霏,她特意穿了件儿浅桃色的宽袖衣裳,腰间缠着一水儿的绯色刺绣腰带,在晨雾之中灯笼之下,婷婷袅袅的,不甚娇态。 她站在了最前头。 他们都说侯爷回来了,她翘首以盼。 王缨宁约莫着人都到了,就站了出来。 门房小厮咳嗽了一声,介绍道:“这位是咱们侯府未来的侯夫人,如今的王大人。” 说完了,躲在了王缨宁的身后。 是她,别人还没愣过神来呢,站在最前头的萧霏心里突的一声,生生后退了一步去。 她后退了一步,王缨宁走的比她快,瞬间到了她的面前。 “啪”的一耳光,响彻了这个原本安静的黎明。萧霏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直接呼到了地上。 “你把仪儿藏到哪里去了?快说!”王缨宁的声音冷酷,听到众人的耳中,使人在这并不冷的早晨,难免想打两个寒颤。 萧霏被打蒙了,旁的下人也很久才反应过来。 “你……竟然到侯府当众大人,这未免太欺负人了……”下人里有与萧霏关系好的,开始小声嚷嚷。 “对啊,即便是主子,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啊,更不用说是还只是个没过门的女主子呢,这样闯了进来,就不怕名声传出去不好……” 下人之间嘁嘁喳喳的,管家也反应了过来,眼珠子一转,咳嗽一声:“这位姑娘,这样闯进我们侯府,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我们的人,此行未免太过了吧,下人也是人呢!” 他故意称呼王缨宁为姑娘,是不肯认她为女主子了。 他这样一说,话里话外又带着煽动性质,顿时使得府里下人不满的声音更大了。 王缨宁冷哼一声,扫视了似乎已经被激起了义愤的侯府下人们。她指着那个管家,说道: “你就是新来的管家?你姓刘,是罪人之后,原先在中郎将吴大人账下做个小文书,侯爷见你懂事机灵会算账,就要了你的身契,来侯府做个管家。你瞧瞧,这可是你的身契?” 王缨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叠东西,从中抽出一张来,摁在刘管家的脑门上,让他看了个清楚。 这真是他的卖,身契! 刘管家一个哆嗦,侯爷竟然将他的卖,身契给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也就是说,他真正的主子,正是眼前的王缨宁。 握着他生死大权的主子。 “我怎么瞧着你一点都不懂事呢?”王缨宁冷冷的说道。 刘管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良久,缓缓的说道: “奴才该死,瞎了眼没有认出主子来着,任凭主子责罚。” “一边呆着去!”王缨宁不耐烦听他告饶。 实际上,王缨宁这会儿不耐烦一切,心里只记挂这妹妹仪儿,她扬了扬手上还有一叠的卖,身契呢。 原来萧俭临走前,将侯府里的地契田锲库房钥匙以及府里下人的卖,身契都交给了王缨宁,她之前没有来过这里,是想着她还没进门呢,没必要早来管事儿,况且她自己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做呢。 没想到还能有一日用上了这些。 下人们此时已经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王缨宁又转身对着面如死灰,知道侯爷竟然将家底都早早的交给了王缨宁的手上差点背过气去的萧霏。 “说,仪儿在哪里?你知道我没什么耐性!”王缨宁冷声道。 萧霏曾经被她亲手灌过五石散,那五石散发作的感觉如今想起来还像是跗骨之钉如影随形,萧霏不敢看王缨宁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她们母女的克星,不对,是整个满家的克星、煞星。 她死命的摇头,王缨宁说的仪儿,她确实也不知道。但是她却是知道,她藏了两个人在府里,那两个人还弄了厌胜之术想要弄死王缨宁。 可王缨宁她怎么能被那么轻易的弄死,她这般凶狠,恐怕连阎王都不敢收呢。 萧霏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好好儿的待在侯府做个丫鬟,将来也许还可能获得一个让侯爷垂怜的机会,一定是因为母亲姚氏的蛊惑,才使得她又招惹上了王缨宁这个煞星。 她又开始恨自己的母亲…… “把她给我绑起来,所有人给我找,一丝一毫的地方都不要错过。” 王缨宁一声令下,原本觉着惹了不该惹的女主子,恐怕要大祸临头的下人,立即将功赎罪一般的,冲过去将萧霏捆了个结实,而后按照王缨宁说的争先恐后的去找人。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清理干净,不留后患 萧霏在侯府有两处容身之地,一个是下人房的通铺,另一个就是那处不起眼的后院偏角边上的屋子。 有人在这间屋子里发现了那口箱子,打开一看,果真藏了个面容俏丽的小姑娘。 “主子,人找到了!”下人边说着边带了王缨宁过去。 王缨宁看着面色苍白紧闭双眼的王仪,心疼的要死。她伸出胳膊来,将人从箱子里捞了出来,手腕上一片冰冷滑匿。 是血,王缨宁浑身颤抖起来,骤声道:“快去叫郎中!” 又扫视了这屋子里地面上那虽然被人破坏了,但依然透着诡异的用血迹画的鬼画符,以及床头挂着的一件来不及收拾的男人的袍子,她的心神一动,这屋子里头定然还有其他人。 这时候,前头引她进府的门房和另一个同伴,拧了两个人过来。 门房一脚踢到那两个人的膝盖上,两个人噗通噗通两声跪了下来。 “主子,这两个人行迹可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混进咱们府里的,那会儿趁着乱想要溜呢,被小的逮了个正着!” 门房拱手说道,这小子做事挺机灵的,平日里被管家那些人压着,也没法儿表现,只在侯府里当个最低等的下人。 “你做的很好,回头必有重赏。”王缨宁欣赏的的说道。 门房心里一喜,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不卑不亢的站在一边去了。 王缨宁打量着这两个人。男的相貌很诡异,头发披散着很是癫狂,一边白一边黑,看起来古怪又恐怖。 但他似乎很害怕王缨宁,眼神闪躲,不跟旁边的一个妇人那样,瞪着眼珠子狠狠的看向王缨宁,像是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王缨宁定定的与她对视半晌。 “姚玉洁,原来是你在背后要害我的性命啊。”王缨宁认了半晌才将眼前这个苍老而狼狈的女人,与脑海里那个前世里耀武扬威将自己踩在脚底下,这辈子又常常在满璋之面前扮柔弱装可怜的姚姨娘给对上。 “王缨宁!你怎么还不死!”姚姨娘突然发作,一字一句的嚎叫着。她伸出双手,想要抓向王缨宁的脸面,被眼疾手快的下人一脚又踢回原处。 “这女人疯了,快保护主子!”有人喊道。 “不必麻烦。”王缨宁摆了摆手,看向姚姨娘,也不和她啰嗦,因为没必要啰嗦: “打断她的双腿,送去衙门,说她以压胜之术谋害朝廷命官,请大人判其死刑。”王缨宁缓缓吩咐着。 她与姚姨娘,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能又一人活。 这辈子,活得那个人,应该是她。而姚姨娘,必须死。 王缨宁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也没耐烦听姚姨娘或是咒骂或是回忆往事,那些个临死之言,留着她与牢里的狱友说去吧。 姚姨娘确实有无数怨恨的话要说,她想说她从满家逃出来后,在路上她的二女儿满若雪与那些流民起争执,被人活活打死,她想说她不得不假意委身与这个面容恶心的江湖术士,来筹谋着有朝一日弄死王缨宁。 她还想大声的诅咒王缨宁,诅咒她不得好死,得不到幸福…… 可是,她没有机会,王缨宁不按常理出牌,连个叫骂诉说的机会都不给她。 侯府的下人,卸了她的下巴,与门房小厮一人一只胳膊跟拎一只鸡一样,将她扔到了衙门门口。 门房小厮很谨慎,就在门口等着,直到里面传来消息说是姚玉洁被判了三日后处斩的消息,他松了口气,步履轻快的回去给女主子报信。 郎中来过,给王仪试了脉,下了针止了血,他说这位姑娘受的伤不深但是很致命,原本是危在旦夕,幸亏找到的及时,否则仍由血流下去,只消再流一个时辰,就药石罔救。 王缨宁轻轻的抚摸了王仪的脸,喃喃的说了声真是个傻孩子,这孩子闯进这侯府的深处,即便被人发现,也勇敢的破坏了那些压胜之物。她这是要拿自己的一命,救了她这个姐姐一命啊。 郎中还说,她失血有些多,能不能醒来还不好保证,即便是醒了,这大脑恐怕也会受些影响…… 王缨宁走到萧霏面前:“你最好祈祷仪儿她早点醒来,否则我会让你永远都醒不了!” 萧霏身子又往后缩了缩,她知道王缨宁说的出来就做的到,自己的一条命就系在了王仪的身上。 你说她如今后悔吗,她也是真的后悔。但是让事情重来一次,眼前再有一个将王缨宁置于死地的机会,她还是忍不住会去做。 人都存了侥幸,觉得万一成了呢,这次差点就成了,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管家指挥着下人们抬进来一个铁笼子,萧霏被推了进去。 也不是为了羞辱她,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有半点逃走或是翻身的机会。王缨宁已经再也受不了一心爱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为了自己,而受到半点牵连和危险了。 萧霏已经羞愤欲死,看样子下一刻就想要撞向铁笼子撞死一样。 “如果你觉得屈辱,可以自杀。管家,准备些让人上路不费事的毒药,若是这位萧霏姑娘有需要,随时提供给她。”王缨宁冷冷的吩咐道。 “是!”不管是管家还是其他下人,让王缨宁一顿杀伐果决的操作,早已经敬畏到骨子里去了。 萧霏也老实了,她如今都为奴为婢了,哪里还有以往做大小姐时候的傲气和骄矜,方才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王缨宁最后来到那个一直眼睁睁的瞧着她处理姚玉洁,又处理萧霏的术士面前。 轮到他了?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姚玉洁母女再提起王缨宁的时候,那狠毒怨愤的同时的那一丝丝的畏惧和害怕是为什么了。 这个女人,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似乎没有心,你也不能按常理去判断她。或者她的心是铁石刀剑做成的,说打就打,说关笼子就关笼子,临到他了,是不是要直接杀了。 他却没想到,王缨宁开口说:“我没打算杀你,不过,你要将你是如何用厌胜之术害我,又如何害不死我,这些都给我一丝不落的说清楚明白,知道吗?” “你……你不杀我?也……也不报官吗?”术士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连声问道。 王缨宁坐在椅子上,道:“若是你能按我说的,一字不落的将这期间的事说出来,我便答应你不报官。” 听闻这个女人还是个当官的,她的话定然也可信。 术士定了定神,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姚玉洁对王缨宁是恨之入骨,所以他施的这个厌胜之术,是最狠毒最厉害的一种,是要拿他自己的心血做牵引,以王缨宁的生辰八字做成木偶,放在血咒之中,再由他施法。按理说王缨宁该是在第十日的时候,气绝人亡的。 可是他在施法的过程中,察觉出王缨宁与常人不同,按说人都有三魂七魄,可她似乎多了一魄! “您的这一魄,似乎怨念颇深,不肯就范……但是这术法的精妙之处,就是不管你有多么强悍的魂魄,它总能将其炼化。所以十日不够,十三日总该够了……”术士讲起自己的邪术来,有些得意和滔滔不绝。 他说的够玄乎,还怕王缨宁不信一般,又给比划了半天。 王缨宁不耐烦的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可不懂,什么三魂四魂的,可能生来如此吧,你接着说。 其实,此时王缨宁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确实重活了一辈子,没想到这个术士竟然能通过这样的邪术法子给察觉出来了。 那么,她之所以能重活一世,是不是也出自什么邪术。又是谁为她施的术法。这个要她性命的邪术,害了这个术士变成这个鬼样子,那么,另一个人呢…… 娘亲……不知为何,王缨宁伸出双手按住胸膛,这里面颤抖到不可控制的心,浮现出那个冷漠的常年跪在佛堂里的背影。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归来 “你说的十三日,莫不是在说大话吧。”王缨宁忍下心里的颤抖,装作没事儿似的不屑问道。 “这怎么可能是大话!之所以没成功,一定是因为有个能耐更高强的人在背后帮着你呢,这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术士受那失败了的厌胜之术的反噬太强,这时候开始有些疯疯癫癫的,一时生气一时又大笑。 “不论这人多么能耐,他此时一定比我还惨,哈哈哈,比我还惨!” 屋子里的人都被王缨宁支了出去,此时只听到他疯癫的又哭又笑。 王缨宁握紧了拳头。 如果这个该死的术士说的是真的,那么…… 在她昏迷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她的梦中,她梦到了母亲。 母亲一头的乌发,全部变成了如雪一般的白发,她照样冷漠的背对着她,她跪在那里,说愿意再拿半生的寿命来换她女儿的生命…… 半身的寿命……母亲还说再拿……她说再拿,那么她那次的重生,母亲又是拿了什么换的? 王缨宁猛地咳嗽了起来,仿佛要将血肉都要咳出来一样。 “大人,话已经问完,小的保证所说的全是真的,求大人放过小人吧。”那术士疯了一会,又清醒过来,跪在地上哀求道。 王缨宁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术士喜不自禁的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走去。 “你可是与流民一起混进京城的?若是被发现了京兆府以及京城的禁卫军可饶不了你,我劝你连夜出城去,别再回来了!”王缨宁淡淡的开口。 他眼珠子转了转,点头哈腰对王缨宁说小的这就出城,绝不给大人添麻烦。他确实是流民,好容易混进了京城。这次为了活命不得不先逃出京城去。 不过他刚说完话,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王缨宁问他是不是流民,难道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他?毕竟一介流民,即便是死了,官府也查不到。 但看她的面色,似乎对他并没有对姚氏母女的恨不得立地除之而后快的恨意,况且她也已经答应了不杀他。 术士心里打着鼓面如死灰的前脚出了门,王缨宁招来那个小门房。 “去,跟着他后面,等他混出城后,找个地方处置了吧。”王缨宁淡声说道。 一个知道了她的生辰八字,还差点整死她的人,她怎么会留他性命。 况且,娘亲她……王缨宁甚至不敢多想。 所以,这个术士,必须死! 门房竟然也没害怕,磕了个头,爬起来去处置那术士去了。 王缨宁处理好这一切,不过才到黄昏时分。 “主子,马车准备好了,给仪儿小姐的药也都放好了。”管家过来躬身说道。 他面对着王缨宁也是有些头皮发麻,生怕自己也被这仨人连累,被王缨宁给处置了。 王缨宁看了他一眼,这人虽然小心思不少,但也算没有做什么大的错事,毕竟是萧俭亲自选的管家,若是要处置也得等他回来处置。 “把萧霏给我看好了,若是有丝毫差池,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王缨宁上了马车后,掀了一点车帘,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是,是!奴才谨记!”管家浑身一个哆嗦,伏在地上,一直到马车走出了老远,才敢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马车上的王缨宁,将一直昏迷不醒的王仪抱在怀里,面色沉静如同灰烬。 回到了王宅,众人看着平日里活泼好动的王仪,此刻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谁心里也不好受。 尤其是施予修,没了平日里的镇静,慌乱又暴躁,问了郎中好几遍仪儿的情况,又急冲冲向王缨宁问伤害王仪的人在哪里?他必去手刃了此人! 王缨宁淡声道说那人此时该是已经没命了,我派人杀了他…… 一连过了好些日子,王宅的人渐渐的发现出王缨宁的不对劲来。 她除了每日里照常去官媒衙门当值,回来的时候,就待在王仪的床前。不动也不说话,尤其是关于那日在武安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多说一个字。 夜里睡觉,她又开始频频做噩梦,不过被惊醒后,她不再尖声而起,而是常常整个长夜都愣愣的睁着眼睛,不言也不语,旁人就连王姻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红药都急的偷偷的哭了好几回,青梅更是整日里垂头丧气,干什么都抬不起头来。 直到那日去到富阳城的信,王勉给的回信到了。 王缨宁一改常态,急不可耐的拿过信,双手颤抖的打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打开那封信。 她的庶弟王勉来信之中,寥寥两页纸,却让王缨宁整颗心如同陷入了地狱。 他说夫人原本一切都好,可不知为何,就在半个月前,突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整个人比以往更加清冷疏离不肯见人了。 他们的父亲有一次无意间路过她的院子瞧见了,受了惊吓,非说夫人是妖异。幸亏勤儿他见势不妙找来了府君吕大人亲临,才使得王老爷没有将夫人当做妖异烧死。 此时夫人已经自请搬去了城郊的庄子上,有亲近的嫲嫲和丫鬟相随,王勉末了还安慰说长姐不必担忧,一切有他和王勤兄弟俩。 “噗”的一声,王缨宁终于忍不住,一口心血吐了出来,平时多富神采的眸子,瞬间也没了神采。 接下来的日子,王缨宁还是一如往常的去衙门做事,将所有的俸禄都拿给王姻,让她给王仪看病拿药,又去遍寻名医给祖父治痴病…… 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毫无变化,她甚至还在筹谋妹妹王姻的亲事,又带着她与表妹施媛两个去参加一些京城权贵名媛的集会。 可她越是这样,红药和青梅越害怕,因为她整个人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没有白天晚上的做事,深夜的时候又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主子,奴婢求求你打我吧,骂我吧,这一切都怪我,怪我大意,怪我蠢……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终于有一天青梅熬不住了,不管不顾的扑倒王缨宁的面前,痛哭一顿说道。 王缨宁似乎有些惊讶,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摇摇头,转身又亲手给王仪熬药。 王仪的药,她从不假手于人,早在仪儿的姨娘死前就将仪儿交到她的手上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本应该就像一个娘亲一样对待她的…… 可是,怎么够!一个母亲的决绝和付出,常人是想象不到的,即便前世里她也做过母亲。 王缨宁目光一片静寂,看向远处,双眼都是红色的血丝。 为什么要她重生呢,前世种种,说起来不过是她自己愚蠢,窝囊的死了就死了。今世倒是活得风光恣意了,却要拿母亲半生的性命和一生的幸福来换! 王缨宁手中扇药炉子的扇子掉落在地上,以手捂住痛的喘不过气来的胸口,身体蜷缩了起来,长大了嘴巴使劲的喘息,她想喊可是嗓子就失声一样什么也喊不出来。 “主子,主子……”青梅被她这个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过来扶她。 王宅也是一片的混乱,其实这些日子,王宅上下瞧着一片沉寂,人人精神紧绷,无暇他顾只悄悄小心得关注着性情大变的王缨宁。 所以谁也没顾上打听外头的消息,知道凯旋归来的萧俭突然出现。 这次与北境的战事,由于大梁准备充足,可谓是长驱而入一往无前,不到三个月便将北地的进犯打了回去,加上北朝自身也起了内乱,如今政权正在分离,自然是再也没有了力量与大梁相抗衡。 他进宫去官家面前复命,官家龙心大悦,下令犒赏三军,又询问了萧俭一些边境的事,萧俭急着回来见王缨宁,与官家叙完了话,并未回侯府,而是直接来了王宅。 萧俭到时候,正好看到王缨宁捂着胸口,痛苦憔悴的模样。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骄傲的古琴 “宁儿!”萧俭蹲在王缨宁的面前,拿指尖去擦拭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她似乎很难受,紧闭着双眼,萧俭又唤了一声宁儿。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青竹气息,让她很安心。她猛地睁开眼转过身来。 是他回来了! 他的模样又变了些许,原本修长的身姿此时愈发的劲瘦,北境的风吹得他原本白玉色的脸庞变成了古铜色,只不过身上青竹的气息愈发的浓厚坚毅。 王缨宁嘴一瘪,一颗一颗的眼泪随即滚落了下来。 给她将将擦完额头上的汗,萧俭有些慌了,赶紧又忙不迭的去擦她的眼泪。 三个多月未见,依着萧俭在路上一路的想象,见到她的时候,该是又在斗志激昂的批文书,或是手脚麻利的和丫鬟动手做花笺作鸾凤谱,泼墨挥毫的…… 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柔软可怜的样子。 萧俭也来不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低声呢喃着哄她莫要哭了。 “萧俭,我想我娘亲了。”王缨宁哭了好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想娘亲了……”萧俭重复着她的话,一边将她抱在了膝上,安慰道:“那……给王夫人写信,去写信。” 主子终于肯哭出来了,红药松了口气,哭不可怕,她那样憋着才可怕。青梅鼻子一酸,在躲在墙角一边抹眼泪。 “妹妹,萧侯爷回来了,一切也就好了,你先回去吧,别让阿弟他一个人在家。”施予修看了一眼相拥在院子里头的两个人,赶紧侧着身子避了眼神去。 施媛悠悠叹了口气,是了,如今表姐她最亲近的人,是这位侯爷了…… “哥哥不回去吗?”施媛轻声问道。 “仪儿她还没醒……” “那,好……” 施媛默默的回去收拾东西,自从来了京城,所有人都变了,缨娘有了萧侯爷,兄长对仪儿的关心超乎寻常…… 王缨宁哭过了一回,也就罢了。平时照常又恢复了前头沉寂的样子,即便是萧俭也没法让她有点笑模样。 甚至她不知为何,渐渐的对萧俭冷淡了起来。 萧俭也是个骄傲之人,她一连着几天这个样子,不免让萧俭心里存了火气。问她原因又不肯说,她底下的两个丫鬟更像是两个垂头丧气的鹌鹑。 这日下朝了之后,他带了好消息来,想要让王缨宁高兴一些。 “今日官家又行了赏赐,下朝的时候段公公透露了口信,说官家有意再给加封爵位。”萧俭试探的看着王缨宁轻声说道。 王缨宁停了停手中的笔,没有抬头道那就恭喜侯爷了。 萧俭眸色一暗,但还是又说了一句:“我想进宫与官家请免此爵位,这次的胜仗若是官家要给个大的恩赐,便给你封个诰命,只是,只是……” 只是他们二人还没成亲呢,这诰命总得要她真正成了他的夫人才能封。 “万万不可,侯爷不要进宫,更不要为我请封什么诰命,无功不受禄。”王缨宁说完了,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是她也不打算解释了。 眼下她虽然跟个正常人似的,可是心里早就一团乱麻,她对自己多活的这辈子产生了莫大的疑虑。 她是活着愧疚无味,死又不能死,她的命是娘亲消耗自己寿元换来的,如今她的命又关乎着这一大家子人。她不敢活不好,又觉得凭她不配活的好。 萧俭被她这句话伤的不轻,她说什么无功不受禄,意思就是不想倚靠他而获得诰命,这世间哪个女子又不想自己的府君为自己挣个诰命回来。 她原来这般不屑。她不仅不屑,自从他回来,她便一直这样心里藏了一大堆心思不肯坦露。关于在侯府里发生的事,他听管家将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后,十分震怒,将萧霏赶到乡下一处庄子看了起来,直到老死也不得踏出那庄子一步的。 可她不领情,也不在意他的心思。萧俭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转身,决然的离开。 萧俭离开王家宅子之后,就再也没有登门过。回去还将挂在卧房里头的竹笛给扔出了墙外,另外一支心爱的白玉笛子也是王缨宁相赠的那支。也被他一并扔了出去。 “萧大人,咱们侯爷如今怎么不奏笛,改弹琴了?”府里下人抱了一把琴来,侯爷弹琴琴弦断了好几次,这不又换了新的琴来。 萧护将被扔出来的笛子揣在怀中,心道侯爷这是又与王大人闹别扭了,只要一闹别扭他就回来拿这不懂事儿的笛子出气。你要问他怎么了,他还装作无事一般训斥你多管闲事儿。 “哎,这次这气生得也真够久的。”萧护唉声叹气。 “侯爷生气了?生谁的气?小的怎么瞧着侯爷好着呢,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方才唤他换琴的时候,也是面色和煦的很。 萧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侯爷你不懂,不懂。 他们侯爷啊最擅长的就是掩饰,越是温和如玉的时候,就越可怕! 正在这时,已经同萧俭成了莫逆之交的中郎将吴大人大步迈了进来。 “你们家侯爷呢,这几日在校场里很久没见到他了,与那些个花拳绣腿的纨绔少爷们比试,真是无趣的很。今儿可忍不住来找你们侯爷好好切磋一下了!” 老吴说着,大笑着进去了。 萧护看了眼他的背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没想到这时候竟还来个撞枪口上的,吴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果然,萧俭在听到老吴的来意后,温声道好啊,本侯正好有时间,今日一定奉陪。 “太好了!那可说定了,今儿咱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去!” 侯府前院设有练武场,与下人房挨着,所以不多时,这武场的四周渐渐的围笼了一群下人看热闹来的。 一个时辰后。 老吴再一次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拍打着袍子上的脚印子和土。 “不打了不打了……”这萧侯爷今儿也不知咋了,是不是把他当做北境的敌人了,出手又狠又重,拳拳到肉密不透风的。 “哎,”萧俭摆了摆手,做出请出招的架势:“这才多久,接着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老吴再次趴到了地上,哭笑不得:“侯爷啊,那次围猎,你要我老吴一起去猎那头黑瞎子,我看大可不必啊,你自己杀它绰绰有余……” 趴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老吴心里暗暗惊叹,怪不得北境之战胜的这样迅速。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呢。 这,明明就是个玉面修罗啊…… “不打了不打了,真不打了……”老吴也顾不上丢脸,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就跑了,连头都没敢回。唯恐又被萧俭叫回去,接着挨打。 萧俭扔了手中的长枪,对下面目瞪口呆的下人淡声吩咐道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自己又回去书房,弹琴。 一连着好几日过去了,他不去王宅,也不许萧护提王家的人。可气的,王宅那边也毫无动静,连个来解释的也没有,更别提来道歉的了! 琴又换了好几张。 “只是琴弦断了,只换琴弦可不成,必须要换新的。咱家侯爷讲究,每次都非名琴古琴不弹,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古琴名琴呢……”小厮在萧护面前大吐口水。 萧护看了看夜空中的繁星,和王大人闹别扭的侯爷真是愈发的矫情了。 侯府这边不得安宁,王宅那里更是气氛紧张,所有人都眼瞧着她们的家主王缨宁佯装正常的当值、吃饭、睡觉、说话。 可她越正常,就越不正常。 不过唯一让人高兴的事情,就是王仪醒过来了,她身子骨本来健康灵活,几副强滋补的药下去,小脸还圆胖了一圈。 此时心里最高兴舒适的莫过于施予修了,所以他好心的去了一趟武安侯府。 用了整整半夜的工夫,说的口干舌燥,将王缨宁是如何和为何变成这个样子的,说了个明白,以及他外族家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玄之又玄的密事也合盘拖出。 当然,施予修不知王缨宁重生这件事,他知道的只是王夫人为了让王缨宁醒来以生命抵抗厌胜之术,以至于心血耗损头发全白。 萧俭用了整整后半夜的工夫,来消化施予修说的这些事,他也记起来他回来的第一日王缨宁与他说的她想自己的娘亲。 原来王夫人是她的心结,是她关闭心门对自己冷淡的心结吗,为什么呢……萧俭和衣而坐,揉了揉发胀的眉头。 罢了,他又不是女子,有些细枝末节的他真的无法理解。 可他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王缨宁是他认定的女子,虽然她缺点那么多,可在他心里早已经是非她不可了。况且那些古琴名贵的很,那些蠢笨如猪的下人,就不知道换上琴弦拿给他,他心里再多窝火还能真的将那些珍贵的古琴砸了不成! 三日后,王缨宁做梦也没想到,她从衙门里当值回到王宅的那一刻,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坐在院子里。 她就坐在那里,和以往一样的神情,清淡冷漠,不苟言笑。 她的头发,全白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出息 “母亲……”王缨宁走过去,跪下眼泪涟涟。 “像个什么样子,没出息!”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原本还有更严厉的话要训斥,但见她这憔悴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忍下心去。 打她记事,母亲还是头一次如此训斥她,比起以往的漠视冷淡,被骂没出息的王缨宁感到一丝丝暖。 所以她靠上前去,拿起王夫人的手,将她细细的从头看到脚。 母亲除了头发全白之外,神色倒还好,完全没有像那个术士似的受损严重。王缨宁微微送了口气,轻轻将脸挨到母亲的手心上。 从来没有与自己的女儿这般的亲近过,王夫人有些不自然,一时怔住。但是母女天性,这种亲昵带来的幸福感让她不舍得呵斥和放开女儿的手。 “你们母女俩相见,定然有很多话要讲,我让下人准备饭菜去,就是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王老夫人擦了擦眼角,带着其他人离开,把屋子留给这母亲俩。 对于这个大儿媳妇,她所知甚少,也从没听说过她爱吃些什么,甚至在她印象中,这儿媳一直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对吃穿物欲比他们士族王家还要不将就。 “有劳母亲了,做什么吃食都好。”王夫人嫁到王家后就随着王大老爷到富阳了,以往对远在京城的公公婆婆也没尽过什么孝心,心中是有些歉疚的。 众人一走,王缨宁赶紧向母亲询问她被那术士害的昏迷,又在梦中梦到母亲的事。 王夫人这次来也是为了结了她这心结的,淡声道你所梦到的对也不对。 对的自然是她头发全白,不对的是她并没有像王缨宁所想的拿了半生的寿元来换取王缨宁的苏醒。 “当真?”王缨宁眼神大亮,但又怕是母亲为了安慰她故意隐瞒。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远处,眼神喊了几分倨傲和自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术士,纵使那厌胜之术多狠毒厉害,但在我们袁氏后人来看,也不足为惧,若不是因为一些往事让我受了限制,这头发也不至于全白。” 所以如今王缨宁的外祖一家依然败落,但是留下的后人里面,个个都是怀了绝技的。作为嫡传的王夫人更是能力卓绝,就像小一辈的施予修精通观天象之法,王缨宁差一些通这玄学的一点微末,能与人测算吉时什么的。 “母亲说的往事,是我重生一事吗?” 关于自己的重生,王缨宁就算是喝的烂醉的时候也都不会泄露的头等秘密,此时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勇敢的问了出来。 王夫人没料到她通过这次厌胜之事,竟然猜到了。她久久不语,突然伸出手来,抚摸着女儿的面颊。 “那世你受人蒙蔽,致死才醒悟……太苦了,娘不忍心。” 因为她的不忍心,所以她拼了命也要为女儿逆天改命,即使最后的代价是要她一辈子不能像旁人那样享受太多的欢乐和幸福。 比如她失去了嗅觉,也没有味觉。前头老夫人问她喜欢吃什么,在她的口中,任何东西都没有味,或是山珍海味都一个味。 这些都是代价。 除了常年伺候在她身边的老嬷嬷知道外,竟无人关注到。 人活着就为了点意思,这意思无外乎为七情六欲。 要说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些这情,王夫人常年在王家宅院里,不见外人,与王缨宁的父亲也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没有什么交际。只生了她一个女儿,为了不在感情上拖累她,这亲情也淡漠。 再来就是满足眼、耳、鼻、舌、身、意欲望的这六欲,她也就眼能瞧的见,耳能听得见,这两处罢了。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二三十年来已经习惯了,但后来随着渐渐的相处中,等到王缨宁发现母亲闻不见世间的花香尝不到天下的美味,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抱住她撕心裂肺的痛哭,这是后话。 “我没想到母亲会愿意来……”王缨宁埋头在王夫人的膝上,又一次的感叹。 王夫人坐直了身子,想起了什么似的:“这次说服我进京,又一路派人护送打点使得我能如此迅速到达,是要好好谢谢武安侯。” 王夫人看了王缨宁一眼,训斥道:“你不该为了过去了的事,如此萎靡不振,不珍惜身边之人,如此这般,真是枉费我对你一片期许。” 王缨宁自打知道自己为何能重生这件事后,因为对母亲有着极大的愧疚和自责,觉得母亲在富阳受苦她就不配拥有那些幸福欢乐。 被母亲一通责骂之后,加上王夫人答应她愿意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王缨宁心结也就满满消散了。 “萧侯对你情深义重,你不该辜负。”王夫人淡声劝到。 若不是萧侯爷,她一介妇人,哪里能顺利无阻的离开王家,来到这繁华的京城来,来到女儿的身边。 不仅如此,王家也是鸡犬升天,萧侯爷还特别关照了缨宁的两个庶弟王勉王勤,王大老爷因此腰杆更硬,在富阳城里也算重新扬眉吐气了一番,毕竟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家大女儿是被官家亲笔赐婚给打了胜仗人人称颂的武安侯。 至于王缨宁以往嫁与满家又因和离官司闹上公堂的历史,自然没有人再不识趣的重提。毕竟官家御口评价她雍和纯粹、白玉高洁…… 晚膳的时候,王家宅子里的上上下下也都来见过了王夫人。王姻王仪打小对她都是敬畏有加,在她面前也从来是规规矩矩的。没想到王夫人竟亲自开口向她们道谢。 王姻一直作为王缨宁的左右手,如今又掌管这个家的大大小小的琐事,王夫人夸她能干谢她为缨娘分忧。 王仪就更不用提了,王夫人夸她勇敢机智谢她救了缨娘的姓名。 王仪没想到有一日能得到夫人的赞扬,开心的非要吃一杯酒,被施予修阻拦了。王夫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一个是自己的庶女,一个是自己的亲外甥,这二人虽然年纪差的有一点大,但是若是都有情,她倒是愿意为他二人做这个住。 施予修对于自己姨母的天赋能力早是敬仰非常,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自己外公等人的风采而感到遗憾,所以总是忍不住想知道有关更多自己外祖家的奇闻异事。 今儿恰是十五,外头的月亮圆而明亮,周围没有一丝云隙,端的是好一个团圆之日。王家宅子里传出了久违的欢笑之声。 萧俭与萧护站在宅子外头,听到里头的笑声。 “主子,可要我进去通传?”萧护赶紧问道。 萧俭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月亮,又看了一眼王宅里头的灯火通明,摆了摆手。 “我们回去吧。”他的面色淡然无波,但是萧护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失望和冷淡。 王缨宁没想到自己吃过了几杯酒后,竟然有了醉意,她由红药青梅陪着到了院中透透气。 “今晚的月亮真圆呐。”王缨宁坐在墙边的秋千上看着月亮感叹着,圆的让她愈发想起了萧俭来。 偌大个侯府,今日估计又是他自己吧。 那些日子,是自己不好,真真儿的矫情,王缨宁越想他,越觉得愧疚难言。 “红药,你回去跟祖母和母亲说,让她们早些歇息,不必等我,我去去就来。”王缨宁说着,就飞奔出了府去。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她想弄匹马来骑了去找萧俭,找了一圈养马的人家都关了房门。 “明儿一定要去马市上买一匹来!”王缨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最后她遇见一个拉夜香回去的牛车,想了想,给了那倒夜香的老头十两银子,卸下了车不要,骑上了牛,朝着武安侯府兴冲冲而去。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骑牛的 “侯爷,今晚是十五,城中宵禁会晚一个时辰。这时候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要不咱们找个酒肆再吃些东西?” 偌大个武安侯府,只有侯爷一个主子,回去也徒增寂寥。萧护有心让侯爷开心些。 萧俭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萧护特意找了个热热闹闹的酒肆,二人都是便服,也没有要雅间儿,只在堂子里头寻了个干净的桌儿。 酒肆里头熙熙攘攘的,隔壁一桌的人正说南边一城地动的事,那人的亲戚正在南边城里,写信来求助。 “南边地动了?怎么没听朝廷有什么动静啊!”有人凑过来笑道:“你莫不是故意说笑吓唬人的吧!” “地动的事可不能瞎说,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再说太史监的那些大人可都是观天象地理的能人,要是有地动,怎么会不知。”有人小声提醒道。 那个人挠了挠头,愤然道自己那亲戚是个好吃懒做之徒,平日里没少找借口让自己救济他,这次竟敢拿地动这样的天灾当借口,真是可恶。 旁人听了,恍然大悟,哈哈笑着打趣他怎么有这样的亲戚,而后就把这事也就抛诸脑后了。 萧俭在一旁的桌上也略略听了这种百姓茶余饭后的闲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且说王缨宁骑着牛到了武安侯的门口,坐在牛背上半天,思来想去该怎么开口。 “侯爷,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你被跟我一般见识。”不好!太公事公办了。 “萧俭,你就原谅我这一会嘛,再也不矫情了。”不好!太嗲里嗲气了,有损她的端方大气的形象。 “侯爷,今儿月色不错,不如我们一起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不好!萧俭以前就看不惯她太能喝酒。 那怎么说! “大人,是您!您怎么来了!您快进门啊。”门房小厮出来挂灯笼,正好瞧见王缨宁坐在牛背上愁眉苦脸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的。 王缨宁直了直身子,俯视着门房小厮淡声道:“你家侯爷,他可睡下了?” “回大人的话,侯爷他没在家,到外头赏月去了。”门房小厮指着头顶的月亮笑道。 他没在家,还出去赏月了……看来心情还不错,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与她赌气甚至与来个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王缨宁不知怎的,心里冒了一阵莫名的酸意。 “驾!”王缨宁打了牛一鞭子,这牛慢吞吞的转过了身子,王缨宁走前,还不忘回头吩咐门房小厮: “别和你家侯爷说我来过!” 牛驮着她缓缓的消失在路口。 “侯爷,方才那个骑牛的,属下怎么瞧着……有些像王大人。”萧护看向萧俭。 萧俭今儿多吃了几杯酒回来,被门房小厮搀扶着进门。 “她怎么可能来找我,你看错了。”萧俭悠悠的叹道。 红药没想到主子从外头骑了一头牛回来,一时不知怎么处置,青梅却瞧着这牛结识健壮,是头好牛,身上的味道难闻了些。青梅自告奋勇的将它牵到前院里头好生冲洗了一番,又给喂了些水和干草。 “祖母和母亲她们都睡了?”王缨宁小声问道。红药说睡了,王缨宁伸头朝里面瞧了瞧,那两处小院子确是黑漆漆一片,看来睡了。 并没有像人家家里的长辈那样,不放心啊留着一盏灯等她归来这种事发生。不管是王老夫人和王夫人,两个人不约而同,对王缨宁的教育和态度都是,如此的豁达和看得开…… 王缨宁眨了眨眼睛,前头自己那样,比起祖母和母亲的行事作风来看,却是矫情了。 可惜今儿没有见到萧俭,那明日一定要去好好与他谈一谈,这么多天他都不来见自己,一定是生了大气了。今天晚上还出去赏月,也不知和谁一起去的,王缨宁心里又悄悄的打起了鼓。 “给我准备些银子,回头我去马市买一匹马去。”王缨宁转头没头没脑的对红药吩咐道。 她又问:“一匹脚程快模样俊俏的枣红色大马,大约多少银子,你往多了准备。” 王缨宁很喜欢骑马,小时候骑得也都是小母马,还没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那种。 红药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主子,心里有些为难,主子从没有特意为自己买过什么,平衣裳首饰衙门里都有供应,胭脂水粉都是青梅亲手制的。于情于理为自己买一匹心爱的马,一点也不过分,可是…… 红药作为一个中正的丫鬟,想到眼下这王宅一大家子要生活呢,所以还是说道:“那样的马,大约需要一百五十两银子,若是品相再好些,该是得二百两出头……” 王缨宁张了张口,咳嗽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先不买了。平日里我也用不到。” 没有买成马,第二日王缨宁下了值,与母亲抄写了一会佛经,用罢了饭。自己又骑上了牛,往萧俭的武安侯府去。 这时候的人,骑马骑牛骑驴子的都有,所以她骑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就是路上行人会多往她这看几眼。 毕竟那膘肥体壮的大牛上,坐的不是庄家老汉,不是放牛小娃儿,而是一个昂首挺胸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样的事儿也少见。 王缨宁将脊背又直了直,争取将这大牛骑骑出骏马的姿态来。 门房小厮这次远远的就瞧见了王缨宁的骑牛身影,回头跟另一个下人说道,快去禀报侯爷,王大人来了。 昨天王大人走的时候,面色上有些失望,这次定然不能叫他们未来的女主人再失望了。 “你家侯爷,可睡了吗?”王缨宁出口还是昨天晚上那句话。 按理说她从小口齿伶俐,能言善道的,又是做媒官的,本该不至于这样的嘴笨讷于言。 “没睡没睡,正醒着呢!”门房小厮眼巴巴的瞧着,王缨宁也没说进门。 “大人,小的给您将牛牵过去吃点粮?”好半晌,门房小厮朝里头看了好几回了,也没出来个相迎的,只好灵机一动又说道。 难道是气大了,不肯原谅…… 王缨宁摇摇头,说牛在家里吃过了。 她不肯进门,进去通报的下人也低着头挨着墙根静悄悄的回来了,这大宅里头的还是没有人出来。 王缨宁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着里面,也不动。门房有好几个下人,大伙儿都出来弓着腰排成一溜儿,站在王缨宁的牛前头,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喘。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过去了,王缨宁突然直了直身子,轻轻的笑了。 萧俭背着手,面色铁青,就站在门口里头,与王缨宁隔着门槛和一溜儿门房下人相视。 “你瞧我这牛,好玩不?是用十两银子跟一老丈手里买来的,虽然走得慢些,不比那些骏马……我也想买一匹高头大马来着,可红药她说太贵了,整整二百两呢。这牛,牛也挺好,沉稳……” 王缨宁见了他,鼻头微酸,嘴巴一张,不是为啥,说了一串废的不能再废的废话出来。 萧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冷声道:“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王缨宁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脸冷语的,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勇敢的又说了一句不是废话的话: “我就来看看你……” “还有呢?”萧俭身子没动,可是眼神和言语分明在步步紧逼。 “还有,你这府上的门房小厮,有几分机智才能,前头我答应他等你回来必有重用,前头忘了……他不该只做个看门的。”王缨宁认真说道,这样的人才不好埋没了。 没料到萧俭听了面色愈发的铁青,盯了一眼小厮,冷哼一声,转头又似笑非笑的对王缨宁说: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去了……”王缨宁有些灰头土脸,还生怕别人不信似的,神使鬼差的顺着话就调转了牛头。 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你!”萧俭在后面,气的甩了袖子。 这两位,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自个儿了。萧俭没了以往的清风霁月,王缨宁也没了以前的才智敏捷…… “我明儿再来,”王缨宁突然回过头来,笑道:“红药说市集上有了新米,明儿买些来做成脆脆香香的饵饼,给你送来。” 说着骑着大牛,慢悠悠的消失在路口。 萧俭站在那里,直到大牛的尾巴稍儿都不见了,这脸上才现了点笑模样。 “你以后就别在门房这里做差事了,去找萧护,以后就跟着他吧。”萧俭随意的指了指那个门房小厮说道。 “谢侯爷!”门房小厮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站起来面上倒也没有欣喜若狂终于飞上枝头的小家气样儿。 萧俭暗暗点点头,她看中的人才总是没有错的。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怎么哄(大结局一) 王缨宁让王姻去官媒衙门里头给自己告了个假,自己亲自带着青梅和红药去集市选了新米。 软糯糯的米饼放在炉中烘烤着,青梅拿来新制的胭脂水粉,给王缨宁细细的上了妆容。瞧着镜子里头,黛眉粉腮嫣红唇,愈发娇柔妩媚的自己,王缨宁有些不适应,大家却都说好看好看极了。 “大姐姐,真好看!我也想妆扮成这样儿。”王仪凑到王缨宁的面前看了又看,羡煞了的模样。 王缨宁与王夫人对视一眼,待她们都出去了。王缨宁才对母亲说道:“仪儿她虽然年纪不大,可心智早已与成人无疑,施家表哥与她之间的事,母亲怎么看?” 在富阳的时候,王仪就喜欢跟在施予修的身边,施予修对于这个聪明活波的小姑娘也是疼爱有加。这次王仪受伤的这段时日,任谁都能看出施予修那异于常人的担忧。 “我正要和你说此事,你表哥他已经与我求过了,想要与仪儿早些定下来。不过我考虑到仪儿前头还有姻儿没有议亲呢,便没有立即应下此事。”王夫人说道。 王姻比王仪大两岁,确实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不过依着王缨宁对她一直以来的观察,她恐怕也有自己的心思。她在自己的身边协助处理公务,对官媒衙门里头的诸多事宜摸得门清,言谈中也是透露出对能脱离内宅有自己一方天地事业的羡慕之情。 “姻儿的事,等我得空与她好生谈一谈。既然表哥相求了,我看他与仪儿的事可以先定下。”王缨宁说道。 表兄施予修,不管是个人才能还是日后前途,都是不可限量,家中只有一弟一妹,妹妹施媛性情温柔和善,弟弟子安早年受了大罪,身子不便,但是性情也是纯善坚强。仪儿若是嫁过去,必然比嫁到任何的别的人家都要自在开心。 母女二人商议了一番,王仪的亲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外头飘来了饵饼焦香的味道,王夫人给女儿正了正头上的发簪,心里也开始盘算起嫁女这件大事来,王夫人轻道声:“去吧,好好哄一哄。” “主子,还骑牛吗?”青梅笑嘻嘻的询问。 王缨宁点了点头,这牛温顺宽和,虽然走起来慢了些,但是足够稳当。 王缨宁与青梅主仆二人骑上了牛,走在熙攘的大街上,人群中突然一片混乱。 原来是有辆马车惊了马,横冲直撞的一路撞倒的很多人,那马车来的太快,还没等王缨宁反应过来呢,直直的朝她撞了过来。 那温吞吞的牛此时却突然敏捷的一扭身子,它背上的王缨宁被带到了一边,堪堪躲开那疯了似的马车,这牛同时铆足了劲儿对着那疯马一顶,头上的两只坚硬的牛角,生生将它顶出了两个洞来。 那马吃痛,嗷的一声嘶叫,扬起四蹄跳跃,马车的两根车辕咔嚓一声断裂开来,马与车分离。 马跑了,有好心的上前,将那车帘掀开。里面原来做了个红衣红裙的姑娘,不过这姑娘可不大好,面如金箔,嘴角还噙着一丝血迹,看来是被那马颠簸出了内伤来。 王缨宁和青梅惊魂未定,正要催促这头立了大功的牛离开,王缨宁的眼风无意间扫向了马车内的那位姑娘。 那……那是……王缨宁赶紧下了牛,三步并作两步的接近那位姑娘。 “时悠,时悠,是你吗?快醒醒!”王缨宁试了试卞时悠的鼻息,回头吩咐青梅与自己一起将她弄了出来。 没料到能在京城遇上卞时悠,还是这样身临险境的她。平日里卞时悠给她来信都说好着呢,关于她和姜澈的婚事也说好事将近了。 王缨宁与她从小长大,看她的面色和神情心里就预感到不对劲,再三询问之下,卞时悠才说了实话。 果然是因为姜澈的事,姜澈是姜家养子,相貌俊美,又争气能耐,姜家原本就属意他跟自家的女儿姜雪,谁料他竟敢自作主张非要与卞家小姐成亲。 对于姜家老爷夫人提出让他迎娶自己的妹妹姜雪围棋,姜澈十分难以接受,他打小对这个妹妹确实爱护有加,那是把她当做自己亲妹妹看待的。 但是对于姜家的养育之恩,姜澈又没有办法辜负。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姜家,一边是山盟海誓的卞时悠,他难以取舍,只得回京城姜家想要试图劝服姜家人。 卞时悠在富阳等了很久,没有姜澈的消息,依着她火爆的直性子,便赶来了京城,也去了姜家。 可是姜澈似乎对她冷淡了很多,姜雪也不同小的时候那般了,不过最令她想不到的是姜雪竟然也不反对家里人对她跟哥哥的安排,卞时悠还敏感的察觉到姜雪对她的敌意。 这次出行她也是稀里糊涂的上了这个马车,马在半路上变得狂躁不安,要不是被王缨宁骑得牛顶了两个窟窿,还不知道要拖着她一路奔到哪里去。 卞时悠受了伤,王缨宁带着她回了王家大宅,让她诉说的前因后果,来了郎中施针又抓了药,一番慌里慌张安顿下来之后,一天也就过去了。 王缨宁安抚了卞时悠,回头又开始为她打算,她如今在京城,举目无亲的,除了她这位有过命交情的好友,又能指望谁去。 “时悠你是怎么想的?”王缨宁先询问卞时悠的意思。 卞时悠惨然道:“原本若是姜澈他能坚守本心,即便这世上所有人反对,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悔。可他如今心志不坚左右摇摆,我又岂是那般没脸没皮纠缠的人!” 说完了往枕头上又倚了倚,突然一笑。 “但我不能回去,这会儿回去祖父和父亲他们肯定多问多思,这京城也是好些年没回来了,我就在你这混吃混喝过两年。缨娘你不是媒官吗,到时候给我说一门京城权贵家的公子哥儿,也好回去交差。” 她为人向来骄傲爽利,你若无意我便休,纵使难受的要死,也是绝不会纠缠的。 王缨宁点点头,心里也随之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严肃的说道:“这次有人竟然胆敢想要害你的性命,我必不会轻扰了他去!” 卞时悠歪着头看向她:“即便这个人是姜雪,咱们共同的好友?” “即便是姜雪。”王缨宁认真说道。 那姜家的姜雪以前确实与她们二人都十分的要好,可是长大后也生疏了,王缨宁刚来京城的时候外出也遇上她几回过,已经远没有以前的亲昵,说话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尴尬的很。 “要真是她,你会怎么办?”卞时悠突然来了兴致。 “让她跟你赔罪,然后让姜澈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王缨宁想了想说道。 卞时悠对着她举了举大拇指,道缨娘快去给我报仇,我且先会一会周公去了。 王缨宁出了她的屋子,抬头一看天色,而后一拍脑袋。 完了,怎么把大事给忘了,她今天是要去武安侯府给萧俭赔不是,吼他开心的。谁知遇上了时悠受难,就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那答应好的饵饼也在混乱之中,给丢了。 “快,快去牵我的牛。”王缨宁急急的吩咐着。 “主子,这会儿夜都深了,武安侯府定然早就关了门了。”青梅哭丧着脸说道。 “不成,我得去一趟。”王缨宁坚持道。 她去了武安侯府门口,果然是关了门了。不过那门房小厮却倚在门框外头呢,一看到她来了,开心的站了起来。 “大人,您怎么才来啊!”他说。 “侯爷呢?” “这会儿大概歇息了。”小厮叹了口气,萧侯爷今儿起了个大早,一直坐在院子里等着呢,等了一整天了,他这脸啊也渐渐的黑的跟乌云似的。 “我没来是有原因的,我是因为……”王缨宁想让门房小厮给萧俭带个话儿。 “您在半道儿上遇上您的好友手帕交了,顾着关照她去了,将答应侯爷的事忘到脚后跟上去了……这些侯爷都知道了。” 这是因为萧俭半天没见王缨宁来,怕她在路上遇上什么事了,使了人去看,人回来禀报了之后,萧俭脸更黑了。 王缨宁放在心里的人和事太多,母亲、妹妹、祖母,甚至表妹、好友,衙门里的公事,甚至是那写鸾凤谱的花笺纸,都排在他萧俭的前头。 萧俭不是一个自私狭隘的人,可这是非常时期,很容易火上浇油,他难免不多想。 王缨宁一听门房小厮说的,笑容一下子挎了,看来今儿是哄不好了,只好先灰头土脸儿的先回去。 翌日,王缨宁去衙门里当值,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让萧俭不再那么生气了,一边托了一个与姜家熟识的同僚,让她帮着去姜家打听卞时悠乘坐的马车马疯了的事。等她下值回到王家,见母亲等人早等在屋子里了,小妹仪儿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大姐姐,你快想想办法。”王仪见到她,立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施予修他被官家下了狱了!听说罪名还大的很。” 王缨宁一时愣住,还是王夫人冷静,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南方一城在几日前发生了地动,可是太史监的人却没有及时观测出来报与官家,还是今日来地方上报,官家才得知,虽然损失不大,百姓几无伤亡,但是田地庄稼糟了不小的毁坏。 官家大怒,因为此事降罪于太史监的众人,尤其是掌管观天象的施予修更是被直接下了大牢。 这样大的事,王缨宁却是犯了难。她只是个六品的小小媒官,当今官家她倒是见过一回,可她的本事还没到能到御前求情的地步。 萧俭倒是可以。 她一想到此,也顾不得旁的,只好厚着脸皮再去一趟武安侯府了。为了妹妹仪儿的大事,况且施予修也是她的亲表兄。 武安侯府的人就像知道她要来似的,专门有人在等她了。 “大人,侯爷他今儿早上就离京了。” “去了哪?”王缨宁心里咯噔一声。 “到南边赈灾去了。”下人又道。 “临走之前可说什么了吗?”王缨宁隐隐有期盼问道。 下人摇了摇头,意思是什么话也没给她留。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硬哄(大结局二) 一个半月后,施予修被放了出来。他特意来与王缨宁道谢,说是多亏了武安侯在南边赈灾顺利,又递折子向官家求情,才使他只降职两品,还在太史监戴罪立功。 “表哥不必谢我,说起来,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王缨宁赧然道,不过心里却是一阵窃喜的,他虽然还在生她的气,但在大事上还不忘相帮。 “武安侯对你可真好,是个有担当的。”卞时悠一身红衣,翘着脚坐在椅子上,边嗑瓜子边啧啧称羡。 王缨宁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如今懂得掩藏心思了,故意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那是怕自己为她忧心呢。 这半个月她在自己这安安稳稳的养伤,从来不提姜家的事,姜澈那边倒是来寻了两次,她都避而不见。 王缨宁琢磨着这样一直避而不见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在这时,姜澈派人递了帖子来,说想请她与卞时悠在酒肆相见。 这是想要见卞时悠,拿她当做幌子来了。王缨宁想了想应了下来。 “我不去,”卞时悠冷哼一声,站起来就走:“这人犹犹豫豫没完没了的,男子汉大丈夫断就断个痛快,又有什么好见的。” “你若是真这么想,就去与人当面说个明白,也免得人家一天天的递帖子来。”王缨宁道。 王缨宁和卞时悠应邀去到那家酒肆,雅间里坐的出了已经消瘦的脱了相的姜澈,还有笑嘻嘻打量着王缨宁的杨收。 “杨公子。”王缨宁始终记得他对青梅的救命之恩,不过却没想到今儿姜澈为何邀他一起。 “我与姜公子也算不打不相识,又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这次相见,还请缨娘莫怪。”杨收看出王缨宁的疑惑,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王缨宁颔首,与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卞时悠坐了下来。 “时悠,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看来姜澈与杨收关系已是莫逆之交,竟然也不避着他,直接对卞时悠说道。 王缨宁看了一眼卞时悠,她虽然依旧是冷着脸色,但红着的眼眶,表示她在面对着姜澈的时候,可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姜大哥,这次时悠可不仅仅是受委屈这么简单,是姜家的人想要害她。”王缨宁替卞时悠出头,认真说道。 她拜托同僚打听的事,也有了眉目,给马下药害时悠的人已经锁定是姜家的其中两个女儿,一时她们曾经共同的好友姜雪,另一个是年纪比姜雪大一岁的姜二小姐。 “那件事我也已经查了出来,是姜家的二妹妹,她与三妹姜雪素来亲厚要好,这次也是为了替三妹打抱不平,所以才……”姜澈叹了口气说道。 “打抱不平?”卞时悠呵的嗤笑了一声:“不知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姜家的,要她来打抱不平,我已经将你还给姜雪了,她们总该满意了吧!” “时悠!”姜澈被她的话被刺到,脸上难掩痛苦失望的神色,他也不好受,为了卞时悠差点与收养他的姜家闹翻。 “得了,你们好好儿说着,我与缨娘去外头瞧瞧去。”杨收对着王缨宁眨了眨眼睛笑道,王缨宁不太放心卞时悠,但碰到姜澈哀求的眼神,也只好叹了口气,跟着他去了热闹的街上。 萧俭从南边赈灾回来,一路尘土飞扬的,路过人声鼎沸的大街,便下了马,与萧护缓缓的走在人群中。 “主子,你看那边,是不是王大人?”萧护指着那边风筝摊边上一个俏生生海棠色衣裙的女子惊问道。 可不是,这样出众的佳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见。特别是她身边还站着个笑得嘴都咧到脖子后头的高大英武的北地男子,那就更显眼了。 萧俭在南地赈灾几日几夜都不合眼,如今又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身心都疲惫不堪。万万没想到还叫他看到了这一幕景象,眼下眼中的涩意和失望,牵着马一言不发的转头就走。 王缨宁心里惦记这卞时悠呢,也没怎么听得见杨收在叽里呱啦的讲他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遇上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儿。 杨收的经历惊险又刺激,他以为能引起王缨宁这般向往自由与众不同的女子的兴趣,没想到她一直心不在焉,后来不知道瞧见什么了,撇下他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这次杨收看到,她奔过去的方向的尽头是一个牵着高头大马的男子身影。这身影他熟悉,正是武安侯萧俭。 杨收重重的叹了口气,终觉得无望了。看来自己的财富和所能提供的自由,都吸引不到佳人。好在他看得开,只黯然伤神了片刻,便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嬉笑神态。 走了一路,萧俭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没好气的说道: “跟了我一路,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缨宁被他突然回头吓了一跳,见他语气不好,也不说话。谁让自己不好,王缨宁继续跟着。 “大人,今儿好巧呀。”萧护有意打破紧张的气氛,没话找话说道。 “我是陪卞家小姐出来的,没想到遇上你与侯爷。”王缨宁也从善如流,开口道。 “没见着卞家小姐呢,方才在您身边的那是杨公子?”萧护看了自家侯爷一眼,果然虽然脸色铁青,但是耳朵支棱着呢,所以替他问道。 “是姜家公子约见时悠,没想到杨公子也在场,一切都是偶然,并非有意相见。” 这话自然是解释给萧俭听的,萧俭面色还是那样,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鼻息哼了一小下。他的意思是那些个卞小姐姜公子的,王缨宁管的可真多。 王缨宁不知道那句又惹得他不高兴了,便也不说话了。 终于到了侯府,大门一开,众下人出来相迎,王缨宁也被大伙兴高采烈的迎了进去。 “侯爷这次又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啊……官家这次还特意发话让咱们侯爷先回府梳洗歇息片刻再进宫述职,这可是官家心疼咱们侯爷呢。” 管家跟在后面念念叨叨,愈发觉得自己能跟着侯爷做事,那是前途一片光明。 “都,都出去吧,别打扰侯爷歇息。”萧护赶紧扯了管家和旁的下人一溜烟儿的出去。 室内桌前,王缨宁与萧俭面对面坐着。 萧俭经过一路的风霜,身子愈发的挺拔精瘦,原本如玉温和的面庞,如今没了温和,与王缨宁面对面,眼睛盯着眼睛的时候,王缨宁感受到了一丝如同被野兽盯住的悍意。 这样的萧俭,还是俊美英武的让人失神。但是王缨宁是谁,她很快调整好自己,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其实心里被萧俭又俊又凶狠的样子给害的心跳如雷。 “还生我气呢?”王缨宁稳了稳心神,矮了矮头,温柔的讨好道。 萧俭冷哼一声,懒得再看她,微微侧了头去,也不言语。 这是还在闹别扭了,虽然如此,侧脸还是俊美的很。王缨宁这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那爱美色的老毛病怎么就在此事又犯了! 好在她做了那么久的媒官,做事做人比以往都要理智稳重了很多,再说她早已经利用这段日子打算好了,要怎么使二人破冰。 所以她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多谢你不计前嫌,替表哥他说话,才使他顺利出狱。前头的事,是我错了,是我自己想不开一些事还迁怒于你……还有那日,本来做了饵饼来寻你的,可路上遇见时悠,我一着急,便给忘记了。但这些都非我本愿,是我错了。” 她说的真情实意,有理有据,有头有尾的一本正经先道谢又道歉。 王缨宁自觉是拿出了十二万分诚意来了,可没料到萧俭不然没有立即与她冰释前嫌,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好半晌,而后摔了袖子,抬脚就走。 他真是没见过这么哄人的,当自己是她们衙门里的上司吗,还行大礼,她竟给自己行大礼……是在咒自己早死吗! 萧俭越想越气,身子却被她拦住了。 “你做什么去?”王缨宁死死的拦住她,也开始有些恼火的问道。 她王缨宁活了两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跟人道歉呢,他竟然不领情,还如此的冷漠! “沐浴!”萧俭被她拦着,没法子只好开口,一路的奔波,不禁浑身灰扑扑的,嗓子也有些沙哑:“烦请让开。” 萧俭去洗澡更衣,王缨宁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逮住一个小厮问道你家侯爷在哪里沐浴来着? “大人,您随我来。”全侯府的下人见着王缨宁比见着萧俭还要恭敬服从上几分,小厮麻利儿的带着王缨宁七拐八弯的到了后头一处精致的院落,院里其中一间屋子里头传来水声。 外头两个看门的丫鬟,瞧见王缨宁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二人一前一后就出了院子,走之前还不忘将院门给关上了。 “哎,不用关门,我不是……”王缨宁听到里头的水声,她就脸红了,想说什么,可那两个丫鬟走的飞快,门的关的快。 王缨宁站在屋门口,好半晌,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萧俭习武,有一丝的动静他便能察觉到,隔着屏风,他以为是外头的丫鬟进来,所以出口训斥。 王缨宁以为是说自己呢,心里委屈又难堪,但是她的不服输的要强性子不允许她灰溜溜的就这么滚出去。 ------------ 第一百八十章 皆大欢喜(大结局三) 萧俭半坐半倚在浴池里,在看见来人是王缨宁时,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害臊,整个脸上两坨明显的红晕。 王缨宁看向他的脸,又顺着修长的脖颈向下看,精致的锁骨……她看到哪里,红晕红到那里,萧俭僵化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半晌,萧俭神情恢复了正常,看着王缨宁眼睛,忽然身姿动了动,站了起来。 眼尾还往上翘了翘,一副恶作剧得宠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呼的一下,王缨宁避之不及,全身的血液涌上了头顶。 她有些犯晕,也忘了闭眼转头。 萧俭瞧着她的傻样,终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心里对她的那些气愤,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回头迅速的披上了中衣,而后大步跨到王缨宁的跟前。 “做……你……做什么?”他离自己太近,周围的空气是带着香气的热气腾腾,让人窒息,让人口鼻发干发燥。王缨宁没了平日的强硬和镇定,结结巴巴的问道。 萧俭抬起手来,用大拇指在王缨宁的鼻子下一抹,将她流而不自知的鼻血抹了去。 “你流鼻血了。”萧俭语气中带着一丝好笑的宠溺,面上却还是那个要死不活的平淡神情。 还真是流鼻血了,王缨宁赶紧扬起头来试图止血。可是头扬起的过猛,整个人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浴池里。 萧俭哪里还装的下去,长臂一舒将人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王缨宁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都是他身上蒸腾的青竹气息,紧紧盯着他的脸,而后心里一喜,不那么生气了呢。 王缨宁决定再接再厉,揽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紧抿的嘴唇。 让她心存愧疚,也不是件坏事……萧俭温玉软香在怀,头一个想法就是这个。而后就是顾不得旁的任何想法了。 浴池边上有件儿小榻,平时供人坐着穿衣穿鞋的,此时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有些摇摇欲坠。 萧俭以平生最大的克制,从王缨宁的脖颈中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喑哑:“宁儿,我们还没成亲……” 他不能如此对王缨宁,即便他浑身已经是血脉涌涨,有万般的欲望。 “明天就成亲。”王缨宁哼唧两声,抬头吧唧一声在萧俭的脸上亲了下。 “好,明天就成亲……”萧俭只觉得身在地狱煎熬,心在云端漂浮,满心满眼都是身下的人儿。 “今天先洞房。”王缨宁说着翻身,将萧俭摁在下面…… 这女子性子骄傲强硬有主见,此时萧俭爱死了她的有主见。但是萧俭的骄傲不输于她,所以不多时,两人又翻了个个儿。 外头正是初夏,花红柳绿莺鸟轻啼。 武安侯府里的丫鬟小厮人来人往,面带喜色,他们侯府很快就要迎来大喜事儿了。 皇宫中,萧俭满面春风得意的将去南地赈灾事宜从头到尾细细的说了一遍。官家瞧了他好几眼,人是瘦了一圈,不过这精神头是越发的好了,没想到他越奔波越意气风发,果然年轻有为,甚至想让他去西边剿匪去。 “侯爷今儿尤其的高兴,笑得也真诚。” 一旁的韦睿看出了苗头,今儿萧侯爷的状态不对,若真是因为赈灾顺利不至于这般得意,他上次率兵与北境干仗大获全胜也没见他这样喜不胜收呀。 “可是有什么喜事?”韦睿记得官家已经为他与王缨宁赐了婚,想来是婚事将近啊。 梁帝也看向他,萧俭有些羞涩的说道:“缨娘与我说好,明儿就成亲。” “咳咳咳!”韦睿一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明儿就成亲?他可是侯爷,那三媒六聘六礼的仪式程序多了去了,再说王缨宁可是正儿八经的媒官,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说出明儿就成亲这样的笑掉别人大牙的话吗。 “胡说什么!”果然梁帝一脸的嫌弃:“你是堂堂的一国之侯,成亲这样的大事怎能儿戏。此事就交给官媒衙门好生按族制规矩来。” 他们成亲的事,到底没有他们二人想的那么简单,最后是由皇后娘娘作为男方家人出面主持的。 两个月后,王缨宁风光大嫁。 嫁前,她辞去了在官媒衙门里的职位,她嫁的毕竟是当朝侯爷。 作为堂堂侯夫人,日常事务也多的很。她将萧俭的那些田产宅地都归拢了归拢,觉得还可以再置办一批铺子,所以不做媒官,她也不担心在内宅太清闲。 更何况妹妹王姻也一直以她这位长姐为榜样,存了入官籍的志向,所以她向正使大人郑重引荐了王姻进官媒衙门,从八品的司媒做起。王姻在官媒衙门里头也早就混了个脸熟,做事周到又勤励,正使大人略微一考虑便应了下来。 “表姐,媛儿不才,也想到官媒衙门做事。”她没想到温柔乖顺的施媛也来求她。 “可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母亲正在为此事做打算,若是做了媒官,必定与寻常的贵女不同。”王缨宁欲言又止,世道如此,这里是京城不是富阳,那些权贵人家恐怕不愿自家的媳妇儿抛头露面在外头做事。 “媛儿不想嫁人,想做个与表姐一样自己能养活自己的女子。”施媛很坚定,她看着为难的表姐,又道:“若是不能去官媒衙门,那就让媛儿留在表姐身边,媛儿会写字算账,总该也有些用处的。” 她一直就十分羡慕王姻能跟在表姐身边,知道表姐所有的心思,为她分忧。 王缨宁陷入了沉思,决定好好儿想一想再做打算。萧俭这边知道了此事之后,心道要是柔柔弱弱的施媛也跟去了侯府,每天黏在王缨宁身边,必然得了宁儿大部分的怜惜和精力,那还了得。 他二话没说,去找了官媒衙门的正使一顿吩咐,将施媛给塞进了衙门里头,和王姻一样做个司媒。王姻熟读南朝律法,书法才情多受长姐影响,而施媛呢对占卜测算方面小露才能,她俩在官媒衙门里也算合适。 且说王缨宁成亲的前几日夜里,好友卞时悠悄悄的来到她的屋子里,肩上背了个包袱,说是来道别的。 “你要回富阳?”王缨宁惊问道。 卞时悠摇了摇头,道:“天大地大的,何止一个富阳,我要去游历天下了……” 王缨宁脸色铁青,立即问道:“前几日你与温婉姐交往甚密,这游历天下的话,是不是她跟你说的?” 阮温婉如今嫁了人了,也是侯夫人,可她那江湖梦还时不时的涌上心头,她自己是实现不了了,又开始撺掇性情与她差不多的卞时悠。 卞时悠腆然一笑,道坏了,阮姐姐让我不要暴露她的。说完了,上前懒腰抱住王缨宁,贴着她的腰,喃喃说道等明年此时我再来看你哦。 这是去意已决了。 “你要自己上路吗?”卞时悠那是个和阮温婉半斤八两的毛躁性子,还闯江湖游历天下呢……王缨宁实在担忧。 “有人一起的,”卞时悠也不瞒着王缨宁:“就是那位杨收杨公子,他行商遍天下,这次要去漠北,听闻那里的月亮这么大,驼铃声悦耳极了……” 她边说边比划,眼中有神采,在姜家之事让她心灰意冷之后,这是头一次真正的神采飞扬。 杨收……王缨宁心里暗暗腹诽,怎么哪哪儿都有这个人。 “对了!”卞时悠从包袱中掏出两个匣子,指着一个乌木的说这是杨公子托我带你给你新婚贺礼,又指了另外一个方方正正的琉璃盒子道这是我的。 王缨宁打开看了,乌木匣子里面,明晃晃的摆了满满的金叶子,一打开照的屋里全是金光。这般的豪气直接,确实是杨收的做事风格。卞时悠送的是一支上好的镶七色宝石碧玉步摇簪子,碧玉上刻着凤首,隐隐有种威严的华丽之感。 送别了卞时悠,王缨宁安心待嫁,除了来寻卞时悠不得的姜澈哭哭戚戚闹腾了一番,惹她不快之外,别的都是欢欢喜喜的。 王夫人看着这辈子终于要幸福了的女儿,心中大慰。王缨宁为母亲挽起长发,如雪的白发拿赤金墨珠发冠簪好。王缨宁眼眶忍不住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王夫人嗔斥道。 王缨宁也发现了,最近自己真的很容易哭泣,一点小事便惹得泪水涟涟的。自己也正纳闷着呢,突然心口泛酸,“呕”的一声,干呕了起来。 “这!”王夫人瞳孔大震,待王缨宁红着脸把自己在萧俭洗澡的时候将人给“唐突”了这事儿老老实实告诉了母亲,王夫人更是恨不得伸手揪下她的耳朵来。 指着她你呀你呀让我说什么好,最后招来了红药,贴耳嘱咐一番,才瞪了王缨宁一眼,自去歇息了。 大婚这日,极其隆重,萧俭几乎将侯府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王家大宅,王家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添上了嫁妆,又将这些聘礼换了换箱子全给抬了回去。 所以说是十里红妆,毫不为过。 洞房花烛夜自然是没成功的,因为得了夫人严厉嘱咐的红药,红着一把小脸,杵在床边就是不肯离开。直到萧俭苦着脸承诺只是拥着自家媳妇儿纯睡眠,不造次。红药这才绷着一张红脸低头跑了出去。 八个月后,王缨宁足月顺利产下一子。萧俭为他起名为颂,萧颂。 “颂儿……”王缨宁听到萧俭给儿子起的这个名字的时候,震惊之余,掩不住的涕泪横流,竟然这般的巧。这是不是说明,在这一世,她的颂儿又找到了她。还认她这个曾经不争气的母亲做母亲。 “颂儿,颂儿……”王缨宁一遍又一遍,不够似的唤着怀中孩儿的名字。 “宁儿,不许只看儿子,看我。”萧俭一脸吃味,决定要生气,让夫人好好哄一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