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境与现实 ------------ 1,高架夜行 夜晚的高架道路,不太密集的车流。充满节奏感但是完全听不懂是哪种语言的歌曲,稍有些快还一直在超车的车速。陈文用力睁大眼睛,赶紧确认自己是在安全地驾驶这辆汽车。 高架左侧的路灯带着光影,一道,又一道,从他眼前向后掠过。 现在到底是几点,这是什么路段,自己是怎么到这辆车上的?他完全不记得了。 这么高级的面板,满是按键的方向盘。还有让陈文更觉得诡异的,是这辆车居然……驾驶座……也就是他正坐着的位置,在右侧? 这让他不由得用力抓紧方向盘,先保证跟着车流把车开在车道里。 外面似乎下雨了。那是自动感应的雨刮器启动起来发出的嘎吱声带给他的讯息。雨刮器一下又一下的刷动,却并没有让视线变得更清楚。 幸好,高架路到这里有一个岔口。虽然没怎么减速,陈文还是打了转向灯又转动方向盘要从岔道离开高架。 随着车身的转向,他才终于看清楚。那根本不是雨,那是从车顶上顺着前挡风玻璃淌下的水。在他开始转向后这些水朝着驾驶座的方向倾斜,更进一步遮挡住了视线。 不对,那根本不是水! 夜色减弱了他判断颜色的能力。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被当成雨水的液体其实是有颜色的。而且……是红色……就好像血水一般。 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让陈文一边继续转向一边轻踩刹车进行减速。结果,这次减速让某件东西从车顶顺着前挡风玻璃,和着那些红色“血水”一起滑下来一段,正好就挂在了他的正前方。 那是一条沾满了血,甚至有些残缺不全的手臂! 手掌上的五个手指还抽搐似的抓动了几下,做着要穿透玻璃抓向陈文的动作! 厄…… 虽然只是被这个场景吓得愣了不到一秒神,仍然高速行驶的汽车在“轰”的一声巨响里撞到了高架岔道的围栏上。陈文觉得自己向是被人用力捶了一锤子。从胸口、喉咙到整个骨架都震得快要散架。 在随后的十几秒里,整辆汽车跳了起来从高架上飞跃出去。车身翻滚着,带着驾驶座上被安全带束缚住的陈文一起快速地转着圈。 在砸到地面的巨大冲击力让自己失去意识前,他最后透过车窗看到的东西,是在翻滚中心里的一座奇怪寺庙。 还有耳边一个男人的呼唤声:“落叶之眼!” …… 陈文在身体猛烈地抽动中一下子弹坐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有一大半耷拉到了地上。而此刻与他以不到一米距离四目相对的,是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女性面孔。 “我就猜你差不多在这时候醒呢。”她扬起眉毛笑了笑,舒展开她因为衣服有些紧身显出上半身傲人身材的身躯,帮陈文把毯子拾起来,“别乱看,也别乱想。赶紧的,把刚才的梦境回忆一遍。” 陈文想起来了。他根本没有那辆豪华轿车,更没有开过靠左行驶驾驶座在右侧的道路。是他三天两头做噩梦,他的歌手女朋友叶星瞳让经纪人找了眼前这位名叫南楠的心理医生为自己治疗。 因为陈文的噩梦过于密集和复杂,南楠干脆给了他诊所的钥匙,让他工作晚了就直接睡到诊所那张柔软舒服的问诊床来。这样不但节省下开车回郊区家里的时间,让他可以多睡一会,还能在一早醒来后得到她第一时间的诊断。 在用鼻腔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吸一阵后,他完全清醒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叫陈文,三十二岁,是上海敏学教学软件的总经理,也是一个业余作家。女朋友是半年前刚开始谈的,叫叶星瞳,目前算是个网红歌手。正是和她开始恋爱后,每周要做三四次的噩梦找上了自己。而南楠医生这间距离他公司不算远的私人心理诊室,他也已经来过十五六次了。 每一次他告知南楠自己要睡在这里,她都会在第二天很早就赶来。为他带来早饭,也在第一时间做梦境分析。 至于刚才那个梦,陈文在快速回忆一遍后已经将主要脉络整理清楚。在第二遍回忆时,他从南楠手中接过纸和笔,一边讲述,一边将一些重点东西描画出来。那个寺庙,是他画得最仔细最清楚的。 南楠凑在一旁,一边吃着鸡蛋饼一边看他完整的绘画过程。 上海的鸡蛋饼不同于煎饼果子或者杂粮饼。用的是一种更油更湿的做法,如果其中包裹了香菜,也会更快地散发出味道来。 现在,陈文就被这香菜味熏得有些难受。他加快速度讲述和绘画。并在最后将头往另一侧一斜,咳嗽起来。 “我说南医生,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回忆梦境的时候吃味道这么冲的东西?” 南楠赶紧猛吃几口,然后甩了甩手中的袋子:“你看,我已经吃完了。而且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这算什么治疗……” “提升你的抗干扰能力呀。要么使你能够在触及心魔的环境下保持专注,要么干脆使你破除心魔,拥抱香菜。” 陈文无奈地摇摇头。他趁着南楠坐到电脑边处理他刚画好的画以及录入梦境细节时,从问诊床上下来,抓紧穿好外套和长裤。 “你的早饭,不加香菜的,我已经放在前台了。你赶紧洗漱干净去吃吧。免得等下护士们来上班看到你还在穿衣梳头的对我们有误会。” 南楠的玩笑话并没有恶意,或者说这正是她的说话习惯,还体现了她和陈文的投缘。 陈文也并不喜欢与人争口舌上的输赢,甚至在生意上也及不擅长谈出一个好价格来。所以他有个叫方成毅的好友充当了公司的销售经理。他健谈,脸皮厚,并愿意将大把时间用于和人打交道。要是没有他,哪怕陈文公司最近几年的生意仍然全都谈下,估计也要被砍掉一大半的价格。 但是陈文的不喜欢、不擅长,是由他的老好人心态所造成,并不代表他不会表达和判断。相反的,他能成为南楠医生觉得特别投缘和感兴趣的病人,正因为他对梦境的记忆、分析极为主动和深刻。 刷完牙洗完脸,快速吃过早饭并在脑中第三次复习梦境后。陈文重新回到诊室,坐到了正在使用电脑进行记录的南楠对面。 “我想,我知道我梦见的是什么地方了。” ---------- 本章人物 陈文,32岁,上海敏学教学软件总经理,业余作家 南楠,心理医生 ------------ 2,塔兰与曼丹 不知道南楠医生是听清楚了陈文的这句话,还是被几个来上班的小护士推开大门时触发的风铃声给提醒。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陈文。 “我梦见的是塔兰王国,极有可能是曼丹!” 南楠微斜着头问道:“你确定?曼丹市,南亚国家塔兰王国的首都曼丹市?” “塔兰应该算东南亚国家。印度孟加拉巴基斯坦才是南亚国家。”陈文再次回忆了一下梦境最后出现的那间寺庙,“那是一间佛寺。佛教,再结合汽车上播放的奇怪歌曲,我觉得那应该是塔兰。” “车上播放的奇怪歌曲,你听到里面有萨瓦迪卡,朋朋猜,水晶晶,老妈妈了?” 陈文摇了摇头:“没有。” 南楠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电脑上又补充记录了些什么。 “按照我们一般的逻辑,梦是现实的镜子。我猜你对塔兰语言的认知也就是这几个词。但是它们都没有出现在梦境的歌曲里……” “这……不正常?” 南楠快速敲完最后几个字,在一下用力的回车键后说道:“这是你记录下来的第十二个有故事有剧情的噩梦。不管他们的成因是什么,至少你已经开始掌握窍门,能把梦境越来越清晰地记录下来了。” “有治疗方案了吗?” 南楠笑了笑,大声呼喊外面的护士为他们送两杯咖啡进来。 “你每次都能自己冷静地做回忆和分析。你应该知道,我们距离你会做这些噩梦的真正原因还差着不少距离呢。如果非逼着我现在就做一个初步诊断,我会觉得你是潜意识里在为之后的写作准备素材。除了……” “除了什么?” 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后,南楠做了个犯恶心的动作:“除了那十六个你梦见的白乎乎,冒着恶臭热气的烂豆腐梦境。你把那玩意写成小说一定会疯狂掉粉。” 一位小护士送来了两杯咖啡,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陈文看着咖啡上那层白色、轻微翻动着的奶泡,忍不住又想起他另一些梦境里的那个东西。 “其实那不是豆腐,我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其他词,才用豆腐来做的形容。” “那等你有更明确的形容了记得告诉我,我要把电脑里的记录替换掉。我们继续说你今天的梦境,还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车里的环境,自己似乎往后排座扫过的一眼,车外的路灯和霓虹灯,本来就含有奇怪字符又因为高速行驶无法看清的周围车辆牌照……陈文用左手撑住下巴又一次进行回忆,但是没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你确定那不是上海的内环线,中环线,或者外环线?中环线的路灯可是很有特色哦?” 陈文知道,那是南医生特意在试探着排除他梦境中不能确定的信息。 “除了英文单词以外,我的记性一向很好,我确定那不是任何一条我开过的上海高架道路。” “那……你去过塔兰或者曼丹没有?” “没有。”陈文用力摇了两下头,“我都没有出过国。最远就是到香港购物,然后到澳门小玩了一次。我甚至连护照都没办过。” “那么……那个落叶之眼,这是你第三次在梦境里听到了。你有想起来这个词在哪里见过或者用过吗?” 又摇头。 “也没有在你哪怕只是构思的小说中作为作品名、人名、某个行动的名称?” “都没有。落叶之眼,这个字词组合很特别,钥匙你让我以这个为题写一篇小说,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 “好吧。塔兰王国是落地签,你如果想去的话其实很方便。”南楠又举起陈文画的那间寺庙,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然后用手机拍了照片,“我发给我男朋友,先让他看一下曼丹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座佛寺。” 陈文对塔兰王国的了解并不算少。除了传统上的佛教、人妖、红灯区、咖喱、邪术、降头,还有最近几年塔兰王国在经济、科技上取的巨大成就。 塔兰王国在最近的四五年中连续推出各种吸引国际人才的政策,对于包括计算机、工程学、医学、生物学在内许多领域的人才提供优厚的移民条件。这些改变推动曼丹成为全世界的热点,是最新的经济中心、科研中心。以至于现在很少有人再将它与人妖、红灯区联系起来了。 “陈文你真应该去一下曼丹,我也应该去一下。我有很多朋友去那里旅游回来都说连心灵都净化了。” 南楠应该是想去看望她在曼丹工作的男朋友。 她曾多次提到过她的男朋友,而且是以一种小迷妹充满崇拜的语气进行着描述。高大,帅气,聪明,爱好运动,是高科技行业的技术精英。也提到过她男朋友已经去到曼丹工作连续三年都没有回来。 “南医生,你男朋友具体是做什么的?” “声音模拟技术。虽然也是计算机方面的,但是和你们教学软件差别很大。” 陈文苦笑两声点点头。他公司所开发的教学软件的确算不上高精尖技术。他只是利用自己的创意和有限的成本、技术,制作一系列对运算强度不高,对数据安全要求不高,但是好玩、好看、方便使用的软件,给学校的老师组织学生学习使用。 南楠还在继续说着她男朋友的工作:“他们公司的那套东西,只要采集你说的一小段话,就能模拟从你的口腔、声带到整个肺部的工作模式,把你讲话、唱歌,甚至是打呼都给模拟出来。他怎么说来着……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拟真度。” “为什么不是百分之百?” “我也问过。他说除了发声器官的结构外,人还会有后天的习惯甚至心理障碍会造成一些发音变化。” “比如说结巴。” 南楠为陈文飞快而且正确的反应哇了一声:“我真觉得,有一天你会和我抢饭吃。话说回来,塔兰王国现在这么美好,你要不要带着叶星瞳过去旅游一阵子。说不定那里的美景美食会让你心底那片酝酿着噩梦的沼泽彻底融化掉。” 陈文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瞳瞳最近在事业上发展得很好,我估计她不会有时间的。她还非要我今天去长沙看她晚上的节目录制,我差不多要去赶飞机了。” “不方便开车的话我送你?” “谢谢南医生,我合伙人方成毅会送我去的。” 南楠哦了一声,又朝着房间外的诊所前台方向努了努嘴。 陈文这才听见,外面不断传来小护士捂住嘴仍止不住的笑声。 “我想你的合伙人已经到了。” ------------ 3,演出现场 陈文和南楠一起走到了诊室门口。 他的合伙人,销售经理方成毅,今天穿了一身招摇的白色西装,头发也弄得又油又亮。他正搭在南楠心理诊所的前台上,和两个小护士开着半荤的玩笑并和她们交换联系方式。 “他这副样子真的适合卖教学软件?” “你可别小看他。他可以穿得特别朴素把头发全都往下梳去见老师,然后说出一大堆关于教育理念的东西来。如果给他安排一个教室,他绝对可以连续上几十节课都不讲重复的东西。” “他擅长用很短的时间切换自己的性格定位。心智成熟,对环境有极强的适应能力。除非连续碰到搓折,否则他每天都能睡得很香。他可能连什么是噩梦都不知道。”不等陈文对他合伙人进行赞叹,南楠就接着说道,“不用羡慕他。他不会有你在感情上的那份幸运。” 方成毅看见了陈文。指了指电梯方向,问他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帅哥你稍等一下,我再和陈文交代几句。” 为了不浪费时间,南楠一边走回电脑桌一边用更快的语速说道:“Betty姐介绍你来的时候说叶星瞳发现你几乎每天都是惊醒过来的。她怕你哪天会患上抑郁症,说一定要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帮你。这么个好姑娘你可得珍惜。” 陈文仿佛已经看见了叶星瞳眯起眼睛俏皮的笑脸。他点了几下头:“我知道,所以我特别配合治疗。” “昨天她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治疗情况,我也趁机问了一些也许她会知道的事情。结果,还真有个很有趣的发现。”南楠再次举起陈文画下寺庙的那张纸,在他写在角落里的“落叶之眼”四个字上画了个圈,“她说她可能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她是怎么说的?” 南楠微笑着卖了个关子:“反正你们今天就能见到,你自己当面去问。我觉得你直接和叶星瞳聊聊可能会更好,也许她能帮你想起来你怎么会想出这个词的。还有,这个给你……” 在抽屉里翻找一阵后,南楠拿出一个袖珍的记事本出来。 “给我记录梦境用的?” “没错。” 陈文将本子放回到她的桌上:“我就去一天,明天就回来。而且我做了个小程序,直接可以在手机上记录下我做梦的内容。我现在把链接推给你,你可以随时看我写的记录。” 南楠做了个不太赞同的表情:“你们IT男只相信电子的东西。” “我原本只是觉得用电子记录的更可靠一点。云服务器,分布式存储,甚至删除了还能恢复出来。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只要用电子的方式记录了,哪怕有一天你在给我催眠治疗的时候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灵感抹掉,我还能从数据库里找回来。” 这些并不算高深的计算机用语还是让南楠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和消化。她轻叹着气将记事本收回抽屉,又指了指陈文的太阳穴方向说道:“其实我一直认为,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它就会永远存在,遗忘只是它失去了颜色,淹没在脑海的波涛中。等你哪天找到钥匙或是见到你原本就记得的画面,会恍然大悟发现它一直都在。” 陈文并不质疑南楠的专业。但是他无法相信梦境里的场景、事件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不仅仅因为自己从未出国,梦境中那些事故、险境更是会让自己死上很多次。 如果说那只是虚构的,自己为了写作而臆想的,在环境细节的设计上又过于翔实了。 陈文有了一些想法,但是没有对南楠说出口。反正……自己会把想到的都记录下来,南医生是看得见的。 他和南楠告别离开。 虽然方成毅一直叮嘱陈文对教学软件新产品的开发要上点心,但他还是选择用从上海到长沙的整个路程来查询一些资料。 有一样东西,还真是不难查到。 陈文清楚记得那辆车的品牌。他从坐上方成毅的车就开始搜索该品牌下各个车型的内饰照片。果然,有一种豪华型号的上一代车型内饰与他记忆中的非常接近。 保存图片,编辑图片,水平镜像翻转。 面对着翻转为右侧驾驶的画面,陈文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在梦里驾驶的就是这辆自己从未乘坐过,甚至直到一个小时前都无法正确说出型号的车型。 之后的,他希望等到南医生男朋友对寺庙的反馈后再做分析。因为今天剩余的时间里他的注意力都会在叶星瞳身上。 来到长沙后,陈文赶到了叶星瞳已经入住的酒店。洗个澡,换上她为自己准备好的一身行头,才在经纪公司助理的陪同下坐车前往广播电视中心。 演播厅外到处都是叶星瞳双手比划着剪刀动作的巨幅海报。白色露肩毛衣,修长的双腿,大眼睛,染黄的头发,俏皮的表情,就连对她的一切再熟悉不过的陈文也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陈文。” 那是叶星瞳的经纪人Betty姐。本身年纪并不大的她,却喜欢卷起头发,戴一副金边的眼镜,然后叉着双手与人说话。今天她就以这个动作站在演播室门口等陈文。 “Betty姐。”陈文从助理身边走开,来到Betty姐所站的门口。 演播室里已经开始传出巨大的喧嚣。陈文能清楚地听到,那是许多少男少女在呼喊叶星瞳的名字。 “进去吧。最后一排靠左,我给你留了个位子,低调点。” 陈文点点头。他明白,Betty姐不想让公众知道刚刚开始走红的叶星瞳有自己这个男朋友。 他走过Betty姐身边,悄悄进入了演播厅。 能容纳五六百人的演播厅坐满了人,舞台上炫目的灯光也已经开始闪耀,著名主持人王哥西装笔挺地站在一边。随着叶星瞳那首爆红原创歌曲的节奏响起,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摇动身体。 陈文却在此时收到了一条信息:“你到了没,坐哪里了?” 这丫头,还有不到半分钟就要上台,还想着给自己发消息?陈文笑着摇摇头,快速回复道:“到了,最后一排。” “快跑到第二排去,靠走道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子!” ---------- 本章人物 方成毅,上海敏学教学软件销售经理,陈文的好友 Betty姐,叶星瞳的经纪人 ------------ 4,蟹 陈文趁着歌曲的前奏还没结束,踩起快速的步点沿走道向前排移动。也就在他刚刚好到达第二排时,叶星瞳出场了。 观众席这一片突然完全暗下。所有的灯光,带着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舞台正中央。在几位男女伴舞老师的簇拥下,陈文和这里所有人心目中的女神出场了。 身高一米六四左右的叶星瞳有着修长的手臂、腿和身形,她现在穿着粉色的纱裙,仙气飘飘。即使她正在演唱的是一首俏皮的网红歌曲,也仍旧让人在她身上挪不开眼。 她的巴掌小脸和漂亮的轮廓、唱歌时摆出的造型,配上化妆师精心打造的发型、闪着光的耳环、鲜嫩又不过于艳丽的唇色。 好看,真的好看。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陈文。原来是他挡住了其他观众的视线。他做了两遍抱歉的手势后坐到第二排靠着走道唯一空出的座位上。 当然,这一幕都被叶星瞳看见了。她一边演唱,一边悄悄地朝陈文露出笑容。 这是一首自嘲式的歌曲,讲述叶星瞳自己一到秋冬季就无法抵挡螃蟹的诱惑,要换着花样用各种烹饪方式做螃蟹吃。清蒸,葱姜炒,炒年糕,炒毛豆,还有蟹粉鱼米和汤包,一样都不想错过。 但是作词上又很用心地将“蟹”字完全隐去。只听见年仅二十二岁满满青春气息的叶星瞳用中国风的歌词说着各种做法带来的幸福感。 到副歌部分,更是用了一段著名的咏叹调旋律,但是将“啊”字音换成了在长三角地区代表螃蟹的“哈”字音。原本躲在暗处的一排女高音伴唱老师也在这时候走上前,和叶星瞳一起用这段咏叹调将现场的情绪带到最高点。 歌曲的最后,真个演播厅都沸腾了。陈文身边的少男少女们都站了起来,跳动着,挥舞着手臂,还跟着叶星瞳一起唱。 这一刻,她是属于所有歌迷的。 陈文没有站起来。他只是微笑着坐在座位上和叶星瞳一起感受这满场的疯狂。 在演唱完成后,工作人员搬出两张椅子放在舞台中间。叶星瞳并着双腿轻轻坐下后王哥也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等她平复呼吸后开始了对话式的访谈。 两人从这首《蟹》的打榜表现一直聊到叶星瞳的新经纪公司。在愉快地聊了几分钟后,王哥问道:“星瞳,网上有这么一种说法。你这首歌其实很讨巧,它有着最简单的副歌歌词,配上简单易学的剪刀手动作,完全具备了快速走红的条件,像极了多年前一位韩国大叔的成名曲。” 叶星瞳仍然端正地坐着,她用力点点头回答道:“虽然不说不上借鉴或者参考,但是这首歌的设计者确实说过,他希望这首歌可以一炮而红。” “设计者?”这个回答显然激起了王哥的兴趣,他翻看起手中的资料:“不是作词作曲或者编曲老师吗?我看到……这首歌曲的作曲是你本人,作词是你和两位著名的作词人。到底哪一位是星瞳你说的设计者?” “都不是。其实,把我写成词曲作者让我非常过意不去。” “有故事哦!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一下呢?”王哥敏锐地发现了叶星瞳话中的内容。 演播厅边上发出“嘣”的一声异响,陈文和叶星瞳都注意到了。那是正要顺着几级台阶走到在舞台最边上的Betty姐,她被王哥的话吓到有一步没有踩稳差点摔倒。幸好身前身后都有经纪公司的助理,在第一时间扶住了她。 Betty姐顾不上自己的腿脚,远远地向叶星瞳直摇头。 是要阻止她说什么不该说的事吧? 叶星瞳抿着嘴思索几秒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朝着Betty姐的方向鞠了个躬,又向王哥和观众做了抱歉的动作。随后她向前一步,拿起话筒开始了讲述。 “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能够在刚开始尝试用唱歌养活自己的时候就遇到一个特别的人。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为我设计了这首歌。当然,就像很多朋友现在听这首歌的感受一样,他一开始也觉得这首歌过于俏皮了,要送到什么欢乐喜剧人节目才有可能火起来。” 台下观众都笑了起来。 “我要再次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让这首歌没有去喜剧节目表演,而是幸运地在一个又一个音乐榜单上取得了好成绩。”叶星瞳微微斜着头又哼了一小段副歌部分的咏叹调,“那个人,说他是从一部布兰妮自传体的电影里听到这段花腔女高音旋律,然后就想着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不过有一点,他并不知道。这段旋律其实来自一部德语歌剧,歌词大意是:啊,我亲爱的爸爸,我爱那英俊少年。我愿到罗萨门去,买一个结婚戒指。我无论如何要去,假如您不答应,我就到威克桥上,纵身投入那河水里。我多痛苦,我多悲伤。啊,天哪!我宁愿死去!爸爸,我恳求你!爸爸,我恳求你!” 王哥这时候也起身站到了她旁边:“我怎么觉得这是一段恨嫁女子的表白呢?” “没错呢,”叶星瞳有些害羞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向前伸出了她的左手,“今天,我也自己把婚戒给买好了。” 摄像师赶紧推进镜头。通过舞台后方的两块超大屏幕,所有观众都看清楚了,在叶星瞳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是一枚没有钻石的戒指。 “星瞳,你这是要向什么人表白吗?” 叶星瞳微微笑着,向着陈文坐的地方看了很久才重新拿起话筒:“那个人,那个送了《蟹》这首歌给我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 整个演播室在安静几秒钟后马上又被窃窃私语的声音给覆盖。 “那个IT男,那个不太知名的作家……” 台上的叶星瞳正要将陈文介绍出来,陈文却突然在脑中恍惚着闪出另一个画面。 那也是叶星瞳,只是……没有化妆的样子,皮肤的色泽也比现在差了些。而且她穿的是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像一名职员或是一个老师,完全不是歌手的打扮。她站在一间比演播厅小了不少的会议室里,在主席台上向大家介绍:“现在让我们请出那个IT男,那个不太著名的作家,陈文!” 叶星瞳……有这样介绍过自己吗? ---------- 本章人物 叶星瞳,22岁,新走红的歌手,陈文女友 ------------ 5,白色豆腐 在陈文晃神的十几秒里,叶星瞳似乎说了什么,而且是让整个演播厅再次惊吓到一篇寂静的惊人话语。 见他没有反应,叶星瞳嘟了嘟嘴又重复说了一遍:“那个人,你会娶我吗?” 陈文觉得自己刚才的走神太不是时候。怎么能再让自己的女朋友这样尴尬地站在台上。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我一定娶你!” 周围的观众们先楞了一下,然后零碎地发出一些嘲笑声。但是台上的叶星瞳满脸幸福的样子,让他们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迟到的普通歌迷”。 经验丰富的王哥快速挥着手,叫工作人员奔跑起来为陈文送上话筒。 接过话筒的陈文在几百双眼睛以及多个镜头的注视下开始觉得紧张。 他并非没有对面着上百名老师和学生介绍自己的教学软件产品的经验,甚至还曾经在一些教学论坛上做过即兴的发言。但是今天太特别了。 他拿着话筒,一时不知道应该先喂喂两声还是吹一口气试试音量。在有些尴尬的迟疑后,他只吐出一声:“我……” 叶星瞳显然有些着急了,她很轻微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抢着说道:“没关系,我有钱,房子也有。” 这一下整个演播厅的观众都大笑起来了。 “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一生守护的决心和毅力,这些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陈文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答:“钱和房子我也有……一点,只是没你那么多……我娶你!一定娶你!!” 王哥也惊诧得一直张着嘴。但他还是等到现场观众们更大的喧嚣稍稍安静后才拿起话筒说道:“我突然发现今天的节目搞错了。今天我们录的应该是个婚恋节目。” 这是叶星瞳收获幸福无比开心的一天。在之后的表演中她也一直开心地唱着歌,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分享到这份幸福。 陈文则是提前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再留在这只会成为大家的焦点,影响叶星瞳。 他回到了酒店,抓紧时间打开电脑做了一些工作。并为方成毅处理一些最近营销工作中需要用到的资料文件。 等到叶星瞳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没有自己开门,而是按了很多次门铃。在陈文打开门后,她窜进来,将手中的包和一些其他东西往地上一扔,然后甩手关上门,整个人跳到了陈文身上。 陈文也用力抱住她,在退后几步稳住身体后,又顺势和她一起扑到在床上。 叶星瞳已经卸掉了大部分的妆,正用她本身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陈文。没有让她久等,陈文猛烈地吻了上去。 两人吻了好一阵,又变成并排躺着望向对方的姿态。 今天演播厅里发生的事情太疯狂了,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 陈文先开口问道:“你爸爸妈妈看到节目没,他们怎么说?” 这个问题将叶星瞳给逗笑了:“这是录播的,他们还没看到呢。不过我估计现场观众已经发了无数的微博和朋友圈出去。你已经是个名人了。” “那我是不是要被骂惨了?” “不知道哦。”叶星瞳看着她笑了好久,“反正我是不会去看的,还是等明天Betty姐直接发我的脾气吧。” 躺在床上头发散落下来的叶星瞳显得更加漂亮了。 其实陈文一直喜欢静静地观察她的脸,每一条弧线,每一个细节。也许她的五官没有哪一样惊为天人。但是组合在一起既自然又好看。陈文甚至觉得叶星瞳完全不需要化妆,或是稍稍只用一点粉底,遮一下所有人都逃不过的皮肤斑点,就足够在镜头前无死角地展现她的美丽。 现在,他就认真欣赏着眼前美丽的脸庞。叶星瞳也知道他喜欢看,还特意侧过脸去留给他最好的角度。 “你这次可真是先斩后奏,其实应该我主动提出才对。” “我还以为,让你赶一千公里的旅程来找我,会让你下定决定买一枚戒指来向我求婚呢。” “瞳瞳……你才二十二岁,太年轻了。” 叶星瞳又噗嗤笑了一声,扭着身子让自己更凑近陈文:“你把我推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小呢?” 其实陈文知道,叶星瞳是为比她大十岁的自己在考虑。他才是那个到了该结婚年龄的人。 轻吻了她的额头后,陈文轻声叹了口气:“我现在每天都在噩梦里醒来,你不怕么?” “怎么能用怕这个字呢?我只是担心你。但是我对你,对南医生都很有信心。” 叶星瞳也吻了吻陈文的额头,然后起身将刚才扔在地上的长沙小吃整理出来,很有仪式感地利用房间里的瓷制碟子将它们陈列好。然后一边踩着优雅的步子一边让身上的衣裙逐件滑落,直到她进入浴室。 经历了一晚的幸福缠绵,陈文沉沉地入睡了。 也迎来了他又一次的梦境。 …… 好臭,有一股很臭的气味。即使戴着口罩,这种气味还是不断冲向鼻腔。 那不是屎臭,也不是鱼腥的臭味。更像是什么腐肉,结合着一些血液的气味。 陈文发现自己穿着医生们应对传染病时所穿的防护服。他戴着手套的双手还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装满了奇怪的设备。在自己双眼挪开之前,他抓紧观察并记下这些设备的模样。但是在他面前,还有其他的东西开始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一种警报声和着同样节奏的红色灯光响了起来。眼前的一面墙也随之发着各种摩擦声缓缓平移着打开。 原来那是一扇厚重的移动门。 仅仅开了一条缝,就让恶臭来势凶猛地加重了。 就要……看到了…… 陈文忍不住皱起眉头,等着那扇移门后的东西显露出来。他的呼吸也跟着移门的滑动急促起来。 白色恶臭的豆腐……就要出来了吗? 看到了,那一点点白色。 越来越多的白色。 那是放在金属平台上,一团一团连绵着的白色团状物体…… 之前没有看清楚时将他们形容为豆腐真的不太准确,那应该是……巨大的面团?或者火锅里吃的那种猪脑? 又有一个声音在从身后响起:“快点啦,这么臭,早点干完早点出去。” ------------ 6,炼金故事 穿好一身休闲便装的叶星瞳不断向门外的Betty姐做着不要发出声音的手势。她看了看已经皱起眉头一下一下轻微闪着脑袋的陈文。虽然明知道心爱的男人即将在噩梦中醒来,但她还是不得不先行离开,去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情。 她关门的动作特别小,最后门锁落下的喀啦声也被控制在不会吵醒人的分贝数上。 而陈文,又在噩梦里辗转了十多分钟才惊醒过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身边,发现叶星瞳已经出去了。 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完全挡住了光线,借着夜灯微弱的灯光,陈文摸到手机后才知道现在的时间。原来马上就要到上午九点。 他打开几盏灯,裸着上身坐在床上,赶紧用手机记录下刚才的梦境。 “这是我有记录的第十七次梦见这团白色物体。但今天这个的画面比以往清楚很多。不仅是那蠕动毛毛虫般的形状,还有它的恶臭让人记忆深刻。就好像是……我曾听说有人从没闻过尸体的味道,但是在第一次一口咬下某些做法的臭桂鱼时,他觉得自己就是在吃尸体。 “平移的不透明的大铁门,应该还有别人走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在从事与这块白色豆腐有关的工作。 “我还带了不少设备进去。我很确定其中有几个很小的显示器,但是不清楚那是工业用途或医学用途的。 “以前模糊的梦境让我错误形容了这样东西。如果现在再让我用一句话来描述的话,我觉得,我是生活世界末日的废墟中,负责切割巨型变异毛毛虫给幸存人类当食物的小队中的一位成员。” 保存完这些内容后,陈文起床将窗帘打开。让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这才算将自完全带离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南楠打来的。 “喂,南医生?”陈文将手机夹在脸颊与肩膀之间,一边通话一边穿衣服和裤子。 “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梦境记录,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呢。”从声音上听起来,南楠已经完全在工作的状态里了。 “早吗?都快九点了。” “你不能以工作标准来看。毕竟你们昨天相当于度蜜月呢,我以为……嘿嘿,你会累到下午才醒。” 仅仅认识不到两月的南医生真是什么玩笑都敢开。 “别乱开玩笑。星瞳一早要和Betty姐开会。还有,要不是这个噩梦,没准我真的会睡到下午。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帮我把这块白色豆腐一样的毛毛虫给赶走呢?” 南楠却笑着答道:“这个……有点难哦。” “为什么?” “我给你讲一个国王学习炼金术的故事吧。从前有个国王,向著名的炼金大师学习了点石成金的法术。在学会之后,他以为可以靠这项法术建立起一个超级帝国,但是他的老师,那位炼金大师并不愿意。于是炼金大师告诉他说:你以后都炼不出黄金了。国王问:为什么呢?因为炼制黄金的时候是不能想到木瓜的。” “木瓜……”陈文长长了呼了一口气,苦笑两下,“人脑是个神奇的东西,你越是想扔掉的东西就越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这个国王以后每次炼制黄金都一定会想到木瓜,他再也炼不出黄金了。” “没错。你的这个白豆腐也是一样的,你千万别很用力地想去忘记它,那只会适得其反。” “那我应该怎么做?” “适应它,然后淡化它。其实我们有很多疾病都是这样的,比方说耳鸣、晶状体浑浊,都是治不好的。但是你可以适应它,慢慢地把它变成你生活中不会再影响你情绪的一部分。” 带着这块大白肉、毛毛虫过一辈子?这真是让陈文哭笑不得的建议。 “不多说了,我还要把记录从你的应用转录到我自己的医疗系统去。”南楠在挂断前最后劝道,“陈文,想开点,先别想这块白豆腐了。过好眼下幸福的白天生活,至少长沙的臭豆腐是黑色的。” 挂掉电话的陈文瞄了一眼桌子上昨天晚上夜宵的残渣。 骗子……长沙现在也开始流行吃白色臭豆腐了。 陈文洗漱之后整理了自己的行李。又等了一回,才等到叶星瞳回来。 她是嘟着嘴带着有些奇怪笑容回来的。就好像开心、生气和委屈都混合在一起。 “怎么了,Betty姐说你了?” “可不是么,说我把她精心设计的几年发展计划都给毁了。” 陈文想将她拉到怀里安慰一下,叶星瞳却好像又变得毫不介意Betty姐的责怪了。 她小跳着步到桌子旁,将之前吃剩的夜宵稍做整理,又将为陈文带来的早餐拿出来摆盘:“我发现我今天胆子好大的。” “恩?”陈文一边帮她一边问道。 “我对Betty姐说,要不是陈文给我设计了《蟹》,我还在她的五年计划里龟速前进呢。就算作为捧红我的奖励让我嫁给你都不过分。” 这丫头还真敢说啊…… 叶星瞳带动她穿着休闲装仍然迷人的身躯,突然小跳着转向陈文,接着说道:“今天的会议有几个公司高层也在旁听。有一个Betty姐也很害怕的大领导,叫Simon哥,他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你猜他最后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陈文开始吃他的早餐。他觉得经纪公司高层的想法他是不可能猜到和理解的。 “他说,既然我都要嫁给你了,就干脆再压榨压榨你的大脑。要我们一周内提出下一首作品的方案。” “他这算是邀请我跳糟还是要逼我无偿加班?” 叶星瞳大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放心啦,我才不会让他压榨你。就是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上海了,下午Betty姐约了几个这里的音乐人让我认识一下。你乖乖地很,一个人先回,我最多比你晚一天。” 陈文对叶星瞳是非常纵容的宠爱。也许是因为十岁的差距,也许是她献出完整自己给他带来的感动。他甚至不太介意她因为工作的需要被人搂着抱着亲手亲脸。 也许,在心底里陈文就觉得和叶星瞳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他非常珍惜这样的每一天。 “对了,南医生让我来问你。”他突然想到昨天因为过于激动忘了问的事,“她说你可能知道落叶之眼这个词的由来?” 叶星瞳哦了一声,向一侧轻轻挪动胯部摆出要拍照的姿势,然后将左手半握拳,好像要捏住什么东西似的放到自己左脸前:“你还记得这个动作吗?” ------------ 7,银杏树叶 叶星瞳奇怪的动作让陈文看了只是想笑:“这算是什么动作?” “傻瓜,如果我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呢?” 陈文原来笑着的脸一下子收拢住,他想起来了…… 两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曾经多次在工作日的白天,趁着人不多,到人民广场、外滩以及四川北路寻找有花、有树、有街景的地方拍一些照片。还不太出名的叶星瞳并不担心被人认出,两人在路人的眼中也只是一对普通的年轻情侣。 陈文新买的相机配上那个昂贵镜头的景深,可以为她拍出背景虚化的照片。他连续拍了很多各种艳丽背景前叶星瞳的半身照,叶星瞳也几乎摆出了她会的所有姿势。 有好几次,陈文建议她做手拿一片叶子挡住一只眼睛的动作。但叶星瞳总是噘着嘴摇头,说那看上去好土。 “想起来了没?” “想起来了……你不愿意做的那个动作。” “你为什么会特别喜欢让我做那个动作呢?” “我也不知道……”陈文是真的不知道。他回忆当时,只是很强烈地觉得叶星瞳会喜欢或者适合拍摄那种造型。 “陈文。”她慢慢凑了过来,“是不是你哪个前女友喜欢用这个动作拍照?” 陈文还真的认真思索一阵,然缓慢地摇了摇头。 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自己暗恋过的,明恋暗恋过自己的,还有短暂的相谈甚欢但是没能牵手的,都没有机会为她们拍摄照片。虽然受父亲影响从小就撑握了摄影的知识,但是直到遇见叶星瞳,他才买了人生第一部单反。 “也许是什么杂志上见过明星或者模特摆这个动作吧……” 眯起眼睛在笑的叶星瞳看起来很满意这个回答:“很明显哦,你对这个造型很有感觉,不仅要我做,还做到梦里去了。要不然……什么时候我也拍一下吧?” 陈文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看着眼前特别容易满足和开心的美丽精灵,陈文并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陷在对噩梦的分析里。她那种简单的快乐,应该永远保持下去。 但是陈文自己却必须进行进一步的思考。他觉得就算那个造型和落叶之眼的名称存在关联,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看见有人拍过。具像化的杂志照片和用文字表达的“落叶之眼”,中间差了一样东西,一种为它这样命名的创作行为。 如果前一天的相聚是小别胜新婚,那今天两人不得已又要再小别一次。 在他飞机刚刚落地上海,一边等候行李一边恢复手机联网的时候,就看到了方成毅发来的信息。 “陈哥,我把车停在机场停车场等你了。” “陈哥!你成名人了呀!公司客服小朋友说我们的客服QQ上平时只会问软件操作问题的学生今天都在打听你的事,问我们的经理是不是昨天被叶星瞳求婚的那个低调帅哥。” 陈文还来不及笑出声,又看到方成毅的后续信息滴滴滴滴地涌进来好几条。 “这绝对是好事情。陈哥,有几所院校有些年轻老师也喜欢嫂子和她的新歌,在向我打听八卦。我让他们赶紧买软件,说只要买我们的软件,款一到,就送嫂子签名照,还可以视频连线你问三个私密问题。” 这个…… 方成毅居然拿自己来营销……这真的是过分了。 陈文摇着头,拿起手机想用语音消息狠很地骂他几句,但是这时候他的行李箱在传送带上出现了。他挤上前去,伸手将行李箱拎了下来。 排在后面一个其他人的行李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行李箱是硬质的,印着一个巨大的塔兰王国国旗。由红、白、蓝三色的条纹天然地适合作为一种包装图案来使用。但是关于这个由国王统治,充满宗教色彩的国度,陈文真不知道除了书本上的关于塔兰的历史、地理和人文知识外,自己还对它有什么更多的经历和理解。 陈文暂时推开对塔兰王国的思考,拉着行李箱走出到达区,到停车场找到了方成毅的车。 一坐上车,他就说道:“你可别拿我做营销啊!” “没办法,你是不知道今天一天这个世界都变成啥样了。”今天的方成毅输了个像学生头般呆萌保守的发型,衣服也是没有一点刺眼艳色的休闲卫衣,他笑着等陈文系好安全带将车开了起来,“你看我今天的打扮,都是为了处理你那些爆炸新闻带来的新客户。你才是公司总经理,总要对公司的销售业绩尽点责任吧?” 陈文知道,只要放手让方成毅发挥,他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两个合作的这四年虽然不能说是一路和睦恩爱,但是真没有过大的争执。因为两个人为的是同一个目标,而且互相补上了对方在性格和能力上的缺陷。 “陈哥,上午刚到一笔货款,我让沈老师都转到你卡上了。” “恩?为什么都转我这里?” 方成毅咧着嘴笑了笑:“虽然这几年我们还算平稳地过过来,在业内也是个响当当的品牌,还养活几个有梦想的小朋友,但说到底真没给你攒什么老婆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陈文生怕他要说出什么煽情恶心的话来。 “我是想说,我看了网上别人发的视频,昨天嫂子做得太霸气了。她有钱,她有房,你只要娶她就行。但是你知道不,嫂子那枚没钻的戒指是网上最被人吐槽的。今天这笔钱不算多,但是弄个像样钻戒够了。就算嫂子自己不提,你想想,你送上去给她一戴,得多给她长脸呀。” “谢谢了,兄弟……” “哎,客气啥。我直接送你到哪个商场吧,然后你慢慢挑,我帮你把行李箱带到办公室去。” 陈文注意到车已经开上了横穿市区的高架路上。有不少高大的行道树从两边探出它们半黄半绿的树冠来。 他想到些什么,说道:“带我到四平路吧,靠近溧阳路那边。” “那里没什么商场吧?” “我有别的事情要先过去一下,等会我再打车去五角场或者四川路买戒指都很方便。” “好。” 方成毅开起车来就和他销售产品时火急火燎的性格一样,有缝必钻,有道必抢。陈文并不觉得这样能真正省出多少时间,但这次他确实很快就赶到了陈文所说的位置。 陈文下了车后,将车开动起来你方成毅嘟哝道:“哥不会是恐婚了吧……” 陈文当然不是恐婚。 他是突然地想到了这个地方。就好像曾经潜意识里希望叶星瞳做那个动作一样,这里也是他潜意识里看落叶的最佳地点。 四平路车道很多,车也很密集,但是两侧仍有宽大且干净的人行道。更重要的是,这里有许多银杏树。现在这样的秋季里,会时不时有被角吹落的银杏叶。 果然,一阵微凉的秋风将几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捎到他的面前。 弯下腰,捡起其中最完整的一片。在看了一会,端详过它优雅的金色扇子形状后,陈文尝试着将它举起,挡住自己的一只眼睛。 恩? 这个动作,好像让陈文突然想到些什么。 ------------ 8,两种梦境 那不是叶星瞳么? 陈文脑中突然闪出的画面里,秋风瑟瑟地吹着,叶星瞳裹得比今天的行人都要更厚一些。穿的似乎也不是什么时尚大牌,但是经过搭配,并围上一条别致的围巾,仍让陈文觉得她很好看。 而且两人所站的位置就在这里,或是附近景致相似的某处。叶星瞳行走着,身后的陈文正用手机为她拍照。 他无法看清到底手中的手机是什么型号,只看到拍摄画面中的叶星瞳追着一片刚刚飘落的银杏叶,用轻盈的动作将它捡起。 她捧着叶子,嘟起嘴像是感悟着什么,然后就念起一段如同小诗的文字。 “风声带来的/是你的哭泣吗/说着枯萎的凉/飘落的苦/让我帮你回到泥土的怀抱吧/我宁愿你只记得/曾经青涩的登场/和今天华美的落幕。” 念完后,她将叶子举到眼前,露出甜美的笑脸。也是在同一时间,陈文按下了拍摄键。 ……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真的有发生过吗? 陈文和叶星瞳是春节后才刚刚相识的,根本没有可能一起欣赏银杏落叶的美景。 更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最近无法控制的梦境似乎已经蔓延到了现实生活中。大白天的,自己想的是和其他……虽然长得和叶星瞳一样的女人,在逛街拍照。 尤其自己刚刚在众多目击者面前说要娶叶星瞳。刚才出现的画面给了他一种对爱不忠的罪恶感。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 刚才那个景象到底算什么?不能算是梦境吧,算是一种臆想? 陈文最终还是没有把那段臆想记录到他用来记录梦境的程序去。他叫了车,驶往五角场的商场去挑选钻戒。希望能够弥补刚才的罪恶感。 很幸运,叶星瞳的指围现成的就有一枚漂亮钻戒。不仅仅在专柜特制的灯光下闪耀夺目,在陈文将它带回家后,借着自家的灯光也毫不影响它的璀璨。但是没等他欣赏多久,南楠和方成毅就轮换着给他来电,催他到外面聚一聚。 原来今天是方成毅请客,他喊上了南楠诊所里的小姑娘。 喊得动吗?他是昨天才认识这些护士的吧?而且他今天的造型…… 但是等陈文赶到酒吧时,摇晃的灯光,吵闹的都音乐,都敌不上合伙人变装秀带给他的震惊。 仅仅半天时间,方成毅就完全换了个模样。带金属闪光的衣服,染了色还全部向上梳的头发。如果说他下午还有点像个大学生或者老师的话,现在就是一个摇摆着身体的舞动魔鬼了。 在陈文走到南楠身旁时,隔开几个位置的方成毅被来自南楠诊所的五名女生围着,他正在和其中最漂亮的一个聊天。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李依靓。” “什么?”方成毅假装听不清楚,将耳朵凑到小美女嘴前。 “李依靓!”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呢,我认识你,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围坐着的女生们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你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改名字呢。” “怎么可能,我没有改过名字。” “你看看,又不乖了吧。”方成毅用手比划一个八字的形状,指着眼前的小美女说,“你以前叫涂安洁。” 不等女生们提出质疑,他就主动唱了起来:“涂安洁,就是李依靓。涂安洁,就是李依靓。这李依靓是铁,这李依靓是钢……” 结果陈文才是第一个被他逗笑的。这也让南楠注意到陈文的到来。她让陈文坐到身边,并为他点了喝着不像酒的饮品。 陈文抿了一口,又看了看仍然陷在花丛中的方成毅,然后对南楠说道:“我还以为现在的女孩子不会唱这首歌了。” “怎么会,但凡参加过军训的都会唱。你出来玩跟你家叶星瞳报备了没有?” “我哪里是玩了,就是来陪陪小方和你。那你呢,向你男朋友报备了?” 南楠噘着嘴摇摇头:“他满脑子只有工作,不关心这个。” 闲聊一阵后,南楠严肃下来告诉陈文:“我把你的记录转录进我自己系统时候发现一个问题,你的梦有问题!” “……”陈文眨眨眼,他很诧异梦竟然还分有问题没问题的。 南楠轻轻抓起眼前的酒杯,当他的面做着闻一闻,然后抿一口的动作。然后说道:“你知道么,创造性的梦境一般来说是不会有明确的嗅觉或者味觉印象的。除非在睡眠环境中存在强烈的气味影响,成为梦境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在梦境里对于那块白色豆腐的恶臭能够有很细节的描述,说明这种臭味不是你虚构出来的。昨天晚上睡觉的地方有没有恶臭的气味源?” “怎么可能!”陈文回想着,昨天睡的是五星级酒店的高级套房,身边还抱着……他只会用“香”字来形容的叶星瞳。 “对,你说的没错。因为你已经十七次梦见这个恶臭的东西,如果真有气味源我都要怀疑你究竟住在什么鬼地方了。所以,我们来讨论一下另一种可能性。”南楠盯着陈文,贼贼地笑着,“除了创造性的梦境,还有一种梦的形式,就是回忆性梦境。就是说,梦见的东西完全是在温习一个你经历过的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各种东西,包括气味、口味都会有明确的印象。陈文,你梦见的恐怖场景,白色臭豆腐,有可能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陈文也直直得盯着南楠,但是他的脑子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已经乱作一团。 自己真的在靠左行驶的高架道路上开过车,还被一只血手吓到撞车翻落下去? 自己真的见过那个恶臭的豆腐或者毛毛虫? 那……自己……真的给其他女孩子拍过用叶子遮挡眼睛的照片吗? 于是在半经意半不经意中,他今天喝得多了一些。如果这地方的轰鸣节奏、酒精气息能够浓烈一点,再浓烈一点,像南医生说的那样影响今天的梦,是不是就不用做噩梦了…… 但是他想错了。 ------------ 9,高楼之巅 不太会喝酒的人稍有些喝多的时候会觉得呼吸有些急,身体的平衡也变得很难控制好。 现在的陈文就是这种感觉。他要很集中精神,甚至不时撑一下近处的墙壁,才能保持比较平稳地行走。 “我是要回家吧?”他自言自语道。 但这里的电梯、走道、户门,都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就在陈文不知该往哪走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女孩子笑声从一侧传了过来。 陈文转过头去一看,那是一个穿着大红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的背影。穿着深色丝袜和一双皮鞋的双腿蹦跳着进了楼梯间的门。 笑声还在不时传来,就像有一种魔力似的牵着陈文跟过去。 楼梯间很干净,没有堆任何垃圾,也没有异味。陈文才扫视了一圈就再次被从上方继续传来的笑声吸引住。他扺抗着醉酒带来的影响,一手扶墙一手扶栏杆向上走去。 才走一层,就到了楼梯尽头,陈文伸手推开半掩着的铁门,一个踉跄冲了出去。 新鲜的空气,有些凉的风,一起扑向他的脸。这里竟然是楼顶? 他四下环顾一圈,借助远处其它高楼的灯光,再次看见了那个红色连衣裙。她正向着远处某个不知是变电站还是水箱的房子跑去,在房子和房顶边缘间狭窄的缝隙中停了下来。 她没有再笑了,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背朝陈文。 陈文甩了甩被风吹得有些晕的头,拖着双腿走过去。 大约还剩一米远的时候,他终于看清楚这是个只有不到一米六的女生,但是从背影上看不出她的具体年龄。 她的身体很轻微地上下起伏着,也许是在喘气。 陈文走向一边想看看她的脸,但是她扭着身体仍然背朝陈文。 他又走向另一边。这一次,她没有再扭动。女生带动穿着红色连衣裙的身体慢慢,慢慢地转了过来。陈文的注意力也完全落在她的…… 不对,转过来的才是后脑勺。她自己也拨弄了一下,那里全是长长的头发。然后,伴随着不知从哪又发出的笑声,她再次转回原来的那一面……仍然是只有头发的后脑勺,仍然没有脸! 受到惊吓的陈文向后退了两步。但是他忘了,在刚才的左右扭转中,他已经站在大楼楼顶的最边缘。他在后退中一脚踏空,整个身体飞快地掉了下去。 “落叶之眼,你怎么了?!!” …… 陈文醒来的时候双手一用力,抓住两边的扶手来保持平衡。 但是他很快发现哪有不对劲。床上为什么会有扶手? 用力睁开眼睛,他才看清楚原来自已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在南楠诊所前台的单人沙发上披着自己的外套凑合了一夜。 也是因为发现自己没有平躺而是坐着,原本的平衡感被完全打乱,陈文差点直接从沙发上摔下来。幸好有两名护士已经上班并且就在前台,她们赶紧冲过来将他扶住。 陈文来不及收拾好自已的窘迫,就被一边梳头一边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的南楠看见并嘲笑了:“陈文你厉害呀,一大早就左拥右抱的。” 这话说得护士们都笑了。陈文脸一红,赶快撑住沙发站了起来。因为南楠正在洗漱,他便在前台拿了颗口香糖,然后穿好衣服到诊室里等她。 南楠却毫不着急的样子。她不慌不忙地和前台护士聊了一会才晃进诊室。 “怎么样,复习过刚才的梦境了没?” 正靠在窗口晒着早晨太阳的陈文挥了挥手中的手机:“我刚才复述了一遍,已经录下来上传了。南医生你用自己的手机就能听到。” 南楠点点头,走到自己的电脑前坐下,然后将手机放在桌面上播放他的录音。 从一开始的好奇,中段的津津有味,听到最后结尾的南楠已经完全皱起了眉头:“红衣无脸少女,吓到坠楼。这不是典型的大学宿舍熄灯故事?。” “那种故事……我确实听过一些。什么红厕纸绿厕纸,什么背靠背,但是这个我好像没听过。” 南楠站了起来,招呼让陈文做到诊室的病床。然后站到她身后伸出双手,从手臂开始,向着脖子、后脑开始检查。 “南医生你在看什么?” 南楠用力把他刚刚转动一半的脑袋又扭了回去:“别动,你听我说。像你这种连续噩梦的情况,一般的心理医生都会这么分析。首先要怀疑的,是你的睡眠质量不高,在第二天的工作、生活中又进一步积压会再次造成噩梦的情绪状态。也有可能,是你在交了叶星瞳这种明星女友后整天在兴奋感和紧张、焦虑的情绪中变来变去,从而引起多梦情况。还有,像你这种人很喜欢自己分析梦境,又很关注自己的身心健康。也正因为对梦的内容过度关注,导致了进一步的担心、恐惧,形成恶性循环。” “这些……你知道的,我并不符合。” “没错。”南楠利用拉开领口的方式检查过他的后背后,又开始拨开头发检查,“我已经越来越倾向于把你反过来理解。” “什么叫反过来理解?” “就是……梦里的你才是真实的,白天的你,处于一种PTSD的自我保护状态中。” 始终能够快速跟上她节奏的陈文忍不住笑了:“你是说我真的经历了那些吗?南医生,就算我真的经历过上次从高架桥上翻车下来的梦境,而且因为那款车够高级安全性够强,让我几乎没有留下伤口。那今天的梦呢?我可是从几十层楼上摔下来了,必死无疑。” 陈文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南医生……你非要说这是记忆性梦境的话……会不会是我上辈子的记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南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再理性的人也会在压力下信神信鬼,失去判断力。” “我知道,就算我是出生前一天才结束了上辈子,那时候绝对还没有那个型号的汽车,也还没有智能手机。南医生?南医生?” 将他后脑勺头发拨开的南医生僵持在这个动作将近半分钟。在陈文喊她名字好几遍之后,她才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脑袋后面,做过什么手术?” ------------ 10,奇异疤痕 陈文伸出手,摸了摸被南楠拨开头发的那处地方:“我后脑勺上有伤口吗?我都不记得小时候有摔过后脑。” 南楠让陈文把手机递给她,替他对着那个疤痕位置拍了照。 就在后脑勺的正中间,真的有一个伤口,或者说是一个被处理过之后留下的疤痕。而且是像雪花一样向六个方向伸出的奇怪形状。 “虽然形状特别,但我很确定,那是一次由专业医生进行的正经外科手术。”那拿过自己的手机也拍了两张,“我发给我学外科的同学看看,问一下到底什么手术会在后脑留下这种疤痕。” 陈文一手抚摸着那个位置,一手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他实在无法从记忆的数据库中搜索到关于这个伤疤的记录。除非…… “也许是我很小时候受的伤吧,在我记事之前。” 南楠摇了摇头:“我可不认为这是一个……你几岁了?对对对,三十多年的疤痕。还是等我同学回复吧,他回信息一直很慢,说不定晚上才会回我。”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 陈文点点头,检查了一下没遗漏什么东西准备离开。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南医生,你男朋友对那个寺庙有什么回复没?” 南楠哼了一声,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好像对你这个人更感兴趣,而不是你问的那间寺庙。” “我?” “恩,他发了一页那间寺庙的信息后就一直在打听你其他梦境的内容。我都跟他说了,你的梦境属于病人隐私,他还是显得兴趣非常浓。大概是你梦见的那个寺庙他真的见过吧。要知道,我平时和他联系的时候,他都是在跟我说他的工作,根本聊不到其他事情。” 操作了几下电脑后,南楠为陈文打印出了那间寺庙的信息。 拿起那页纸,陈文才发现自己对于宗教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那是曼丹市中心紧靠着高架道路的一个路口,但那里并不是寺庙,而是设置在商业区繁华路口的一尊四面佛。而且四面佛并不是佛教的神明,而是印度教和婆罗门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梵天,传说中创造宇宙的神。只是因为他的外形很像中国人所认知的佛像,所以通常都被称为佛。 “这尊四面佛其实非常出名。不但是曼丹市的著名地标,还被称为最灵验的佛,很多国内外明星都去拜过。就算你在新闻上看到过,甚至亲自去塔兰王国见过这尊佛也一点都不奇怪。” 陈文笑了笑。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追剧的人,而且……他可以拿护照来证明自己从没有去过塔兰王国。其实,他连护照都没办过。 南楠送他到门口时,陈文发现之前扶过他的两名护士正偷偷地看着他笑。一直到电梯口,南楠才告诉他:“你在回忆梦境并录音的时候,我发现嘉嘉、依琳,就是你一大早左拥右抱的那两个,正在看昨晚的监控录像。” “什么监控录像?” “就是诊所里昨天晚上我喝多了你送我回来的监控呀。他们一早过来发现我们两个都没醒,好奇呗。” 陈文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个好奇……好像并不那么单纯。 “你现在已经是她们的偶像了。” “恩?” “监控里可是存下了你昨天晚上干的好事。”南楠又一次贼贼地笑着,还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不可能……虽然南楠有着傲人的身材,但陈文坚信自己是个即使喝醉酒也不会胡来的人。 “吓到了吧!!”她指着陈文大笑起来,“你也太绅士了。自己连路都走不稳,还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问诊床上,一点油都不揩。是我没有魅力吗?” 原来是个玩笑…… 陈文这才微笑着摇摇头,在电梯到达后与南楠挥别离开。 趁着叶星瞳还没回上海,他要抓紧多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自己创业虽然比较自由,但也更体会到了工作是做不完的。幸运的是,他的软件公司外有方成毅和几个全国到处跑的销售,内有李飞、小高、小周等几个可以为自己分担的开发人员,而且他们还各有所长。李飞的程序代码,小高的设计与版面,还有可以做画图、P图、各种动画、特效甚至化妆,但凡和美学有点关系都能搞的定的小周。 时隔几天,陈文终于又跨进带着“上海敏学教学软件”招牌的大门。一进门的形象墙,是笑容甜美的叶星瞳手捧教学软件包装盒的巨幅照片,这还是她主动要求为陈文拍摄的。 陈文公司里的员工,平时被他成为“小朋友”的,都是既聪明又朴素的年轻人。陈文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反感九九六、零零七的创业者。画大饼、打鸡血这些事他都不屑去做。他始终认为,必须拥有足够的时间走出公司,面向外面美好的世界,才能保持小朋友们的工作积极性和创造力。 今天公司里有些热闹。原来是刚从山东回来的李飞正在工作区的大屏幕上为大家播放前几天“敏学杯”的山东省大学生技能竞赛,竞赛中使用的正是陈文公司开发的软件。 每年这种比赛后,陈文都会特别纵容他们放下手中工作来观看比赛录像。他觉得这也是一种艺术欣赏。自己的软件产品被几千个大学生学习、研究、使用,还要进行竞赛,争夺名次。就好像这个软件,这个自己的孩子登上了有几千名现场观众的舞台。这和自己坐在演播厅里欣赏叶星瞳的表演并无不同。 大家看见陈文进来,都喊着“陈总”与他打招呼。李飞则是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说道:“陈总,山东比赛主办方的荆老师说除了这两年一直我们在承办的跨境电商竞赛外,还希望明年我们把国际贸易、国际物流甚至还有影视特效的比赛也一起办了。” 国际贸易和国际物流陈文都还算熟悉,但是那个…… “影视特效是个什么鬼?”陈文一边走一边说道。 “荆老师特别客气,送了一大堆东西让我带回来。他说是其他赞助商送的,让我给你研究研究。” 两人走进了会议室。陈文发现小周已经坐在会议桌旁打开了桌上的三个大箱子,像寻宝一般在里面翻弄着。 “影视特效……我们这里也就小周适合搞这个了吧?”陈文也扒开箱子朝里面看了看。东西可真是不少,各种影视化妆用的道具,一部不知是全新还是二手的数码摄影机,还有……一架无人机? “居然有一架无人机?” 李飞快速点了点头:“其实陈总……我有一个想法……” ---------- 本章人物 李飞,陈文的公司员工,程序员 小周,陈文的公司员工,美工 ------------ 11,拍摄 李飞挠了挠头说道:“荆老师问我们有没有为影视特效专业作开发的计划,我总不能说没有吧。然后我一想,你不是在公司云服务器上有个写作时候用来保存创作灵感的程序吗,我就把那里的片段给荆老师看了一下。。” 那个保存写作灵感的程序……陈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他现在用来保存梦境内容用的? 他忙问道:“荆老师看了里面的内容?” “是的。荆老师就瞄了一下那个什么血手、翻车的故事,他非常感兴趣。他说以前的影视竞赛主题都是校园生活,学生们都拍腻了。如果多点这种类型的题目,参赛学生一定会很激动。” “你们觉得,拍得出吗?” 陈文本想用这个问题让李飞和小周打退堂鼓。没想到不仅李飞自信满满,就连小周也一下子站起来说道:“陈总,我觉得你那个血手加翻车的故事写得太棒了。而且我一看到荆老师送来的东西里有这架无人机,就有了主意。刚才我和李飞商量过了,我们正好借助这些东西,可以想办法用……怎么说呢,非影视专业的,纯理科男和美工男的方法把它拍出来。一方面给荆老师看看我们的实力,一方面也为以后做影视方向的产品以及组织竞赛做点经验储备。。” 其实陈文自己也已经大致能够设计出利用无人机重现这个梦境的方法,但是小周的话依然对他有所启示。 后脑的奇怪疤痕有很多种生成的可能。如果无法证明它和噩梦有关,那最终还是得靠自己解决连续噩梦的困扰。要是能通过“使用技术手段重现梦境”,让自己在潜意识里能够把这些梦境都从恐怖、可怕等等标签下释放出来,是不是就能战胜它,甚至不再做噩梦? 小周看陈文并不反对,有些兴奋地接着说道:“就在你回来之前,我想重新看一下你记录里那个血手的细节,结果不小心看见你又新记录了一段灵感故事。红裙子无脸女孩,这个其实更容易拍出来。” 看见这两个小伙子充满干劲的样子,陈文不再多说什么。他给李文转了一点钱,然后叮嘱道:“控制好成本。还有,别让方经理感觉你们荒废了教学软件的事情。”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陈文远远看着李飞和小周在继续整理荆老师送的东西。他曾闪过一下将记录梦境的程序加密的想法,但是仔细一想,没准他们两个还真能够帮上自己。 在工作的时候,他免不了会想叶星瞳。随着《蟹》这首歌曲的走红,她的通告明显多了起来。各种节目和表演,还要练歌、练舞,两人甚至会连续一周见不上面。 所以,这一次叶星瞳的逆求婚来得正是时候。在两人都为聚少离多有些烦恼的时候,为他们的感情加了一把力。 正想到这里,陈文的手机响了几下。是叶星瞳发来的信息。 “我回来啦!晚上来找我一起吃饭,我把位置发给你!” 这可是个好消息。但是她发来的位置实在是有点偏僻。这都往北离开市中心好远了,那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比叶星瞳要大上十岁的陈文自然不会多问什么。他开好闹钟,在工作几个小时后开着自己的车前往叶星瞳发来的那个地址。 因为下班高峰,陈文实际驾驶的时间比导航预计的还要多上三十分钟。而这一路上用去时间如果从上海的西北边界触发,都够开到无锡了。 等他终于来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发现这里真是够偏僻。这里的路灯都亮了,但是见不着什么人和车。周围都是一些新建的住宅,有高层,也有联排和独栋别墅。而刚刚与他电话联系过的叶星瞳,正穿着超大号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等在马路边上。 陈文停到她面前,让她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瞳瞳,我们去哪吃饭……还有你的车呢?” 叶星瞳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为他指起路来。原来,她是要带陈文进入路边那个还没什么人入住的新建小区。 叶星瞳报了一个门牌号,保安便打开了大门。然后她引导陈文向一边开出几百米后,停在一幢独栋的别墅前。叶星瞳自己的大红色汽车已经停在相邻的车位上。陈文张望了一下,发现别墅大部分的窗口都亮着灯光。 陈文有些怀疑,又有些不敢相信,只得静静地跟着叶星瞳下车走近这栋别墅。 叶星瞳摸出钥匙将门打开,然后一下子凑上来,用力亲了陈文的脸:“Surprise!来看看我们的新家!” 她勾住有些愣神的陈文的手臂,拉起他走了进去。 虽然每一层的面积并不算特别大,但是很明显,这是一栋楼上设置为卧室和书房,整个一楼都是客厅,然后还带地下室的别墅。开放式的厨房,特别高的客厅挑高,让人一进门就有非常宽敞的感觉。 “怪不得……你会在节目录制的时候说你有房……什么时候买的?” “刚买的,而且还是精装修。其实我上周才刚刚拿到钥匙,但是我想等到家具送来了再带你来看。” 叶星瞳兴奋地拖着陈文跑遍了别墅的每个角落。二楼的书房和工作室,三楼的两间卧室,豪华的洗手间,晒台,还有目前还完全空着的地下室。 然后她在一楼的餐桌上打开已经买好的外卖。香辣蟹,配上果汁,也算是两人的浪漫一餐。 “我买得那么远,你不会怪我吧?”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是自己创业。上下班多开一会车,每周多迟到四五天就是了。” 叶星瞳捂住嘴笑了一会:“谁让上海的房子这么贵呢,这个价格在你公司那里只能一百平米的新房。还有,地下室我准备改成一间录音房和一间练舞房。反正二楼都归你了,你不亏哦。” “哪有什么亏不亏的……我工作的时候没有声音,是可以离卧室近一些。” 明明是叶星瞳花的钱买房,但是这一餐的过程中,她才是那个装满了一肚子的甜蜜,笑得眼睛一直弯起的人。 在陈文边吃饭边观察客厅的时候,她突然又凑近陈文耳边说道:“其实这是你送我的房子哦!” ------------ 12,初识 “我送你的?不可能吧?” 有那么一瞬间,陈文觉得自己前三十年过得有些失败。不论是刚毕业时浑浑噩噩的打工,还是后来的创业,他始终没攒下过什么钱。尤其在成立敏学教学软件后,他对金钱最大的感觉就是存款是看不见的,但需要钱的时候东挤挤西凑凑又总是能拼凑出来。 在叶星瞳迅速走红后,两人的赚钱能力已经显示出巨大的差异。陈文努力在和她相聚时为吃的喝的买单,可是买房子这种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叶星瞳伸出手,俏皮地弄了弄陈文的下巴,将他从胡思乱想里拉回来:“你看看,今天我们吃的是什么?” 不是香辣蟹么?陈文甚至脱口而出说了他们的品牌名称。这个拥有近百项专利和众多门店的时尚海鲜餐饮品牌一直是陈文办公室加班餐的重要选择。 叶星瞳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就是他们哦。他们品牌把《蟹》给签下了,作为品牌推广曲,还要植入到他们家赞助拍摄的综艺和影视剧里。” “所以……签约拿到的钱……你买了这套房子?” “对啊。店内播放,广告播放,改编权,影视主题曲,厨神选秀节目音乐,还有海外权益,我都没想到会值这么多钱。所以……”叶星瞳咬了咬唇,也学着他说话的样子说道,“这房子是你帮我赚到的,是你送给我的。” “你自己才是更重要的。你想想,如果由我来唱的话没准这首歌就黄了。”话虽然这么说,陈文心里却是相当舒畅。这套房,是自己和叶星瞳一起努力赚回来的。 “那……我可不可以把你的东西慢慢往这里搬呢?” “当然可以,老屋里给我留两套换洗衣服就行。”趁着眼前的气氛,陈文放下筷子拉住了叶星瞳手指修长的左手,“其实有些东西我已经搬过来了。” 他从外套的内口袋中摸出戒指盒。为激动到摇头晃脑却还要强忍住笑意的叶星瞳摘下原来那枚没有钻的戒指,换上自己新买的这枚。 看着她不断赏玩还要拍照纪念的样子,陈文不禁想感叹一下碳元素的无所不能。作为颜料、参与氧化过程、构成最简单的有机物,一直到成为永恒爱情的象征。它贯穿了从几乎不要钱到到让人高攀不起的整个价格范围。 在房子与戒指双重兴奋的刺激下,叶星瞳终究还是累了。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枕着陈文的腿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连日的工作与奔波,其实她要比陈文辛苦得多。 因为房子太新仍需要多通风透气,两人都要回到旧的家中休息。但是陈文不舍得马上叫醒她,希望让她抓紧多休息一会。 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就放着毛毯,但是同样的,陈文担心它过于新了,会有异味或引起过敏。他选择用自己的外套为叶星瞳盖住身体。 这个能写歌,能唱歌,还努力学习跳舞的小精灵在这一刻睡得和小猫小狗并无二致。陈文一边为她轻揉头发,一边回想着两人半年来从相识到立下婚约的全过程。 …… 大半年前的陈文很忙,为了教学软件的研发和销售,每一天都很忙。但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忙。 有一天的午休时,他从李飞座位后走过,发现他正一边吃饭一边看一些网络歌手翻唱歌曲的视频。 陈文对于声音水准的高低并不太懂,也没有被哪个人的歌声给迷住。但是,画面中有一个参与接力合唱的歌手,她的形象一下子吸引住了陈文。 他自己都为这种感觉感到不可思议。自己没有在街上为某个身影或者邂逅动心过,却为视频里一个仅仅拍到半截身体的女孩子倾倒。难道过了而立之年的自己,又要开始迷上某个歌星了吗? “这个女歌手,她叫什么名字?”陈文指着屏幕上穿着黄色毛衣的叶星瞳问道。 李飞也答不上来,他滑动鼠标查看了当前播放视频的信息才找到叶星瞳的名字。 也就在那一刻,这个包含着“一叶障目”、“星星眨眼”、“深邃瞳孔”等多个含义的名字成为了陈文的魂牵梦萦。 他的生活有了一些改变。在工作、开车的时候常常会听音乐,循环播放叶星瞳的歌曲。虽然那时候她稍有名气的歌曲都是翻唱,但这些翻唱歌曲夹杂着几首她自己的原创,霸占了陈文每天的歌单。 播放的人说不上无心,但是作为陈文挚友的方成毅绝对是有意的。在进入一月中旬,过年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同时也即将来到陈文生日的某一天,方成毅将一张奇怪的门票抛到陈文桌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陈文拿起票,发现那是上海电视台什么活动的贵宾票,有着大大的VIP字样。 “生日礼物。”方成毅并不多作停留,他一边走开一边答道,“就是个杂七杂八的小节目,但是有你喜欢的那个歌手叶星瞳。给你机会你近距离去听歌过过瘾,然后回来好好干活。” 当收拾干净穿着自己最新衣服的陈文来到节目现场时他才发现,方成毅为他花的心思远多于他嘴上的表达。陈文的座位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这让他与现场的主持人、嘉宾离得特别近,也让他紧张到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放自己的双腿。 叶星瞳只是众多女嘉宾中的一员,在大冬天开着暖气的演播室里穿着露肩的连衣裙,和其他几个女嘉宾一起坐在一角。平时穿衣习惯比较保守的她一直在悄悄向上提裙子,甚至因为这个动作被主持人给取笑了几回。 五官很漂亮,但是不算高挑,也没有模特身材的叶星瞳在女嘉宾当中并不起眼。但是她的腼腆、朴实,让陈文进一步提升了对她的好感。这个比自己整整小十岁的新人歌手,网络歌手,有原创梦想的翻唱歌手,陈文真心希望她能在未来的演艺道路上走得顺利。 是的,一开始的陈文完全没有想过会和叶星瞳在一起。一个歌迷,喜欢一个歌手,简单而纯净,仅此而已。 但是一切的平静也都在那一天被打破了。 节目最后,叶星瞳有一个唱歌的机会。唱起原创歌曲的她,抛去了羞涩腼腆,变得自信和充满舞台表现力。 在第一段副歌结束的时候,叶星瞳走下舞台,与第一排观众席上的观众逐个握手。 陈文赶紧双腿并拢坐直了身体。短暂等待后,终于等来了与叶星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但是,叶星瞳握了陈文的右手后,仍然用力捏着,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在陈文满脸的疑惑中,她将身体凑近过来,对着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好,陈文!” ------------ 13,牛奶与巧克力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有大牌明星参加的节目,录制结束后嘉宾和观众都很随意地离开或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 陈文满脑子都是那一句“你好,陈文”。他不断地在想,叶星瞳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方成毅他没有神通广大到这程度吧?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叶星瞳已经不见了踪影。陈文只得收拾起疑问跟着人流向外走去。 走到电视台的大门口,他又看见了叶星瞳。她没有卸妆,只是将头发扎起来成为马尾。她身上裹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却因为小腿仍有一截裸露着,显得有些发抖。 陈文本应该从她身边走过,却鬼使神差地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叶星瞳,叶星瞳也看着他。 其他观众和电视台工作人员不断从两人身边走过,他俩却好像被时间凝结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没人了,陈文才开口说了他对叶星瞳说的第一句话:“你……冷吗?” 她的第一反应似乎是摇头,但马上又改成了猛烈地点头。 陈文继续说道:“你去哪我送你吧?坐我的车,我把暖气开大一点。” 叶星瞳脸上小小地抽动了一下,那是她笑了。她笑得那么甜又那么亲和,让陈文不再紧张,也陪着她笑了起来。 他让叶星瞳躲在大门里等着,自己跑去发动了汽车。将空调调大,又故意用比平时高一点的转速点了几下油门后将车开到了大门口。然后打开车窗,招呼叶星瞳跑出来上车。 叶星瞳一上车就捂着嘴笑个不停。陈文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并且涨红了脸。那是车载蓝牙连着他的手机,一发动就会播放他设置好的歌单。当然,那几乎全是叶星瞳的歌。 开出电视台后又行驶了两个路口,空调终于暖和起来。叶星瞳舒畅地呼吸几下,靠在副驾驶座椅上。 “你准备去哪里?”陈文这才问道。 叶星瞳想了想,反问道:“我饿了,你呢?” 陈文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如果要带一个歌手吃饭,应该去什么类型,什么消费标准的店。 叶星瞳也许是看穿了陈文所纠结的东西,她直接报了一家非常平民的日式拉面品牌。 陈文知道附近的商场里就有。只用了十多分钟,他们便坐到了这家店最角落的位置里。倒不是叶星瞳是个歌手的关系,而是因为她没有卸妆以及羽绒服里不合季节的裙装,还是会吸引一些好奇的目光。 她点了一份面条、一份海藻和一杯饮料。以这样的消费配置,就与喜欢的歌手一起吃饭让陈文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还是问了伤透他脑细胞的那个问题:“你……是怎么会知道我的?” 叶星瞳忍住笑,吃完已经捞起的一筷子面条,擦完嘴才回道:“因为《牛奶与巧克力》。” 这个答案带给陈文的震撼远胜过什么方成毅的介绍或者观众席上本就带着名字。《牛奶与巧克力》是陈文的第一部小说作品,而且写于七八年前。那时候在陈文脑中虽然有宏大的故事设计,却行笔拙钝。一个跨越二十多年深深影响两代主人公的故事被他在生涩的描绘中仅仅十万字便完本了。 但那本书仍然为陈文攒下了最初的一小批读者。大约有三十四人曾经留言讨论过,他们用的都是读书软件上的昵称。他绝对想不到,其中竟很有可能包含了叶星瞳。 “我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种明明是编出来的,却似乎完全有可能发生,让人不能自拔的故事。我更喜欢妹妹程妙心那种对命运不低头的倔强。” “你竟然读过我写的书……” “就像我坐上你的车,听见你在听我唱的歌的感觉?” “应该差不多吧。”陈文强忍住不断交织着的激动和疑惑,努力在叶星瞳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 同样,坐在他的对面的叶星瞳,一看就知道她也并不习惯现在这种小心翼翼的吃饭动作。 可能是觉得扮淑女的样子吃饭的样子比聊天更累,叶星瞳干脆放下筷子,微微笑着,看着陈文说道:“你叫陈文,笔名是陈文旧韵,今年应该三十二了吧。除了写作以外,还是个软件工程师,。” 陈文有些想起来了,自己一定在某些填写个人信息的地方以这种格式介绍过自己。应该是与文学创作、交流有关的平台或者活动。 “那为什么,你一眼就能认出我?就算看过照片,在茫茫人海中第一次毫无预见的碰上,不可能一下子就确认是我吧?”陈文的表达充满了理科男的特点。为了完整而啰嗦,用上尽可能多的词来使表达更详细完整。 叶星瞳抿住了嘴,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灵动和可爱。同时她的脸上也泛起一阵红晕:“我一直都关注你和你公司的微博。你在秋冬季节总是一件外套要穿大半个月,前几天你们公司的合照里穿的就和今天一样。” 陈文完全了解了。两个人,居然互为……自以为不起眼的小粉丝。 两人在拘束和紧张中吃完了这一餐。起身的时候陈文鼓起勇气问道:“下一次我还能找你一起吃饭吗?” 叶星瞳低下头想了一阵。她为了上节目而贴的假睫毛看上去那么长,长到将她每一次心思的触动都在眉眼上放大很多倍,大到可以被陈文清楚地看见。 “下一次,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不不不,还是我请吧。我想请你吃一顿至少比今天这个更好一点的。”陈文又问道,“我现在送你回家吧,是……到哪里呢?” “电视台。” “电视台?”不是刚从哪里出来么? 叶星瞳轻咬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车还停在电视台呢。” …… 看着这个躺在自己腿上睡着的人间精灵,陈文忍不住笑了两下。但是这轻轻的颤动,将叶星瞳给弄醒了。 她坐起来,伸着懒腰问:“我睡着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 “恩……”她深呼吸了几下,“要回去了。有首曲子好不容易找到灵感,我想今晚把它抓住。等过几天我把琴搬过来,你就可以陪着我一起了。” 陈文用轻吻代替了回答。 分别开车离开新家后,陈文回到了自己在市区另一侧的家。短暂的相聚,让他回味很久。甚至不舍得入睡,不舍得这份甜蜜再被噩梦惊扰。 但是不论熬多久,该来的梦境总是躲不掉的。 ------------ 14,白衣 在清脆的“叮”一声后,电梯门打开了。 本以为进了大楼就可以躲避外面雷电交加夜晚的陈文,还是被一阵冷风刺激了脸庞。 这种鬼天气也不知道把窗户给关了吗? 他本想伸手去关掉走道上仍大开着的窗户,却又自言自语道:“关我什么事。”然后径直向自己家门方向走去。 又是一声“叮”的声音,和刚才的电梯提示音并无二致。 陈文回头看了看,甚至还等了几秒,却不见哪一部电梯打开门。 上下楼层的隔音这么差?居然听着就和自己这一层一样。他摇摇头,转头继续走了起来。 “嘻……嘻……………………” 那是一种类似于女性笑声,却拖着让他不舒服的长音。 陈文听得有些起鸡皮疙瘩,他停下脚步又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有人,完全没有人。 大概是风从那扇没关的窗子吹过时发出的声音吧。可真够难听的,就和刀片在玻璃上摩擦有得一拼。 陈文不愿意在走道上再多呆一秒钟。他快速走到一扇门前,用钥匙打开后走了进去。 他一边换拖鞋一边伸手去开灯,但是来回按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家里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亮点,例如夜灯、电视机的待机灯都没有。仅有的光线还是从窗外洒进来的城市灯光。 “难道是停电了?” 仿佛读到他刚才内心独白似的,还真的从客厅最远处传来了刀片摩擦玻璃的声音。那种声音,以其最让人难受的频率刺激着陈文的每一根神经。 应该又是没关窗,而且还挂到什么东西了。 陈文有些心烦地寻找噪音的源头,他来到一扇被窗帘掩住的窗前。波浪般鼓动起来的窗帘伴着越来越响的刮玻璃声,证明噪音的源头就在这里。 他带着恼火,用力拉开窗帘想看看到底是楼上别家掉下的什么东西挂到了窗上。 这时候一道闪电划过,将天空打得闪亮,也照亮了挂在窗外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一个自材纤瘦却穿着超大号白衬衣的人,软绵绵地飘在窗外。他僵尸般的脸在很近的距离与陈文四目相对。 不对!那一对深黑色的陷入……他根本没有眼睛! 陈文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左手臂还撞到了什么家具。就在巨大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皱眉头眯眼睛时,他看见那个白衣无眼人突然向上飞走,一边飞一边还发出着那尖锐的“嘻……嘻……………”声响。 他最后听到的,是一个女声在喊:“落大师!” …… 猛然醒来的陈文正要感叹前一晚从幸福到噩梦的巨大转折。但他仍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先在心中快速回忆一遍刚才梦到的内容,再录进他记录梦境的程序中。 落大师……这个称呼是陈文第一次在梦境中听到。难道自己在什么情况下改姓过洛?还是落大师就是落叶之眼的另一种称法? 记录完毕后,陈文深吸了一口气。 从接受南楠治疗开始,虽然噩梦仍然每天准时到来,但陈文确实掌握了清楚记下梦境细节的窍门。他不仅能以讲故事的方式描述梦境情节,还能利用没有完全荒废的初级绘画能力,将梦境中一些细节给画出来。 陈文在家中的桌子上画了几幅简单的图画。有梦境中的电梯和门口,有开门钥匙和大门的细节,还有那个白衣人的大致身形以及那张脸的样子。 这些东西实在是过于清晰和具体,而且都不是陈文生活中同类物品的模样。如果真是自己的臆想,那它们的由来和关联是什么?如果是自己遗忘了的经历,那自己曾经……又是翻车又是见鬼,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把这几幅画都拍成照片传进了软件,等待南楠看后给他回复。 这一次南楠并没有立刻来电。陈文便出门开车去上班。 到了办公室,仍然没有南楠的电话,陈文有些等不及想知道她的想法,就主动打了过去。 “喂,南医生?” “Hi,陈文。我看到你的梦境记录了。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和我的一个师兄打电话,没有马上联系你。” “没关系的,你有事的话你先忙。” “师兄和我聊的就是你那个伤口的事情。”南楠大声说着,像是担心陈文会不当心将电话挂断,“他说他肯定见过这种手术创口。” “手术创口?” “是的。他说这是某种由机器人全自动完成的手术造成的。具体是哪一家公司的产品以及用来治什么病他一时想不起来,还在帮我查。” 陈文摸了摸后脑勺那个伤口的位置:“这几年我都有做体检,怎么没人跟我提起这个伤口呢?” 南楠笑着答道:“体检机构又不是卖车辆保险的,不会那么仔细地检查划痕。你耐心点,一定会查到的。而且,这个伤口还不一定和你的噩梦有关系呢。” 挂掉电话后,陈文开始了他难得可以在办公室呆满一天的工作日。李飞、小高和小周带着其他开发部的小朋友们都在忙碌,方成毅和他的销售团队不知道跑哪里去谈客户了。 有时候陈文觉得,自己会很快迎来退休的那一天。也许是三十五岁,也许是四十岁。不是那种享受免费门票、免费乘车的退休,而是过一种可以放下工作任务随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生活。比如写作…… 在第三部作品完结,并且结束了由《牛奶与巧克力》开始的三部曲故事后,陈文已经停笔快一年没有继续码字。但是昨天李飞的话,关于荆老师夸赞他的梦境内容是非常好的拍摄创意,让他又有些心痒痒。同时,也让他心血来潮地再次登录写作助手,想去看看自己之前留在其中,没有动工的创意和大纲。 但是刚一登录,他看到最多数量的提醒是《牛奶与巧克力》收到了读者评论。 一共有几千条…… 陈文打开这部作品的书友圈,发现这里已经被叶星瞳的歌迷攻陷。新增的评论几乎都与作品无关,而排在最前,拥有最多回复、点赞以及相同内容跟帖的,是某个歌迷所写的一句:“叶星瞳是我的!!!” 真是哭笑不得。 这时候,小高走过来,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陈文:“陈总,有个奇怪的电话,说是要找什么……落大师。” ------------ 15、万先生 “你没听错吗,落大师?”陈文接过纸条的动作极不自然。这也太神奇了,自己猜刚刚梦见的内容,仅有自己和南楠知道的称呼,就有人打电话找上门了? “不会听错的。”小高快速地摇摇头,“我说我们这里没有姓洛的,也不是武术或者宗教协会,没有什么大师。然后那个人就说,他找的是前两天在电视节目里被一位女歌手求婚的陈先生。我一想,那不就是陈总你么。” 这么说来,还真没找错人。陈文拿起纸条,看着那个手机号码,还有写在号码旁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名字,万先明。 小高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最近上了电视一定会有骚扰电话,我差点就挂掉了。但他又说是你多年前的朋友。我怕耽误什么重要事情,就让他留了号码。” 小高说完就出去了,留下陈文继续对着号码思考。 一个梦里不断折腾自己的曼丹王国不够,又冒出个来自新加坡的朋友。从未出过国门的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海外关系。 陈文迟疑一小会,还是拨打了纸条上的号码。 “喂,你好。请问是……万先生吗?” 对面那个说着奇怪口音的成熟的男声显得非常激动:“落大师,您的声音我一下就听出来了,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厄……不好意思万先生,你确定要找的是我吗?我叫陈文,不是什么落大师。” “不可能啊。您不记得我了?我是万先明,发财万,虽然我们只是一面之缘,但是……您不至于完全把我忘记吧?”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真的想不起来。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曼丹呀!塔兰王国的首都曼丹!” 陈文耳边仿佛响过一声猛烈的雷声。如果这是一个恶作剧的话……大概也只有李飞、南楠能够做到了,但他们都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而且这个万先生,他说的那种东南亚口音,实在过于逼真。 “落……陈先生?陈先生?” “我在我在。”陈文赶紧回过神来,“万先生,我能不能见你一面,我有很多事情想向您求教。” “没问题啦。我今天在广州办点事,明天上午就会飞到上海,到时候您来我上海的办公室我们当面聊。六年前您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真要好好地感谢一下。” 挂断电话后,陈文急不可待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南楠。南楠也觉得惊讶不已。 “我的天哪!你还真和曼丹扯上关系了?”她惊呼着。 “我觉得我的人生都快要颠覆掉了。”陈文将手机设置为免提,一边叹着气一边在电脑上搜索万先明的信息,“我查到了。真的有个新加坡富豪叫万先明。” “是吗,你竟然把富豪朋友都给忘了,哈哈哈哈。”南楠应该也是一边通话一边上网搜索,“万先明,我看到了。地产、电子,身家二十亿美金。他说要好好感谢你一下?恭喜你啊陈文,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又不图他的钱。而且,他找的其实……也可能不是我。” 陈文说着这句话,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真有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声音相似,能让这个万先生看电视、通电话都认错人。那有没有可能,自己幻想到的那另一个叶星瞳……拿银杏叶遮住眼睛的叶星瞳,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另一个人? “南医生……” “恩,怎么了?” “有没有可能,我通过什么手段接收到其他人的记忆了?” “这个啊……”南楠的语气有点奇怪,她一定想笑,但是又顾忌陈文的感受强忍住了,“以我所学的医学知识来讲,目前还没有这种科技。” 我后脑勺的那个伤口,会不会是打开颅骨,种了一块别人的大脑进去? 陈文并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其实他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牛奶与巧克力》就曾经描写过类似的技术。一位少年幻想着在人身上寻找到类似于植物的形成层,来实现人类大脑的连接。虽然人类终究不是植物,没有形成层,但他的畅想仍然启发了一位脑科学家。最终,科学家采用纳米机器人干涉大脑突触的方式实现了这种连接。 陈文的这些创意,都是经过查证和思考的。所以他也很清楚,直接种入一块大脑毫无用处,只会引起巨大的排异反应。 “那催眠呢?通过催眠把别人的记忆灌输给我?” 南楠感觉到了陈文对于找到答案的急迫,她轻叹一口气后说道:“陈文,至少我学过的催眠是没有这种能力的。这样吧,明天你带上去一起去见一下这位万先生,让我也听一听他是怎么说的。” 陈文表示了同意。 挂断电话后他仍在翻看这位富豪万先明的网上资料,看着他照片上那张与港台电视剧中超级富豪形象并无二致的脸。也许,现在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一定不认识这个人。 第二天的上午,陈文开车在南楠诊所的楼下接上了她。 “你怎么穿成这样?” “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文觉得自己穿着和平时一样的衣服并没有问题。倒是南楠,今天穿着紧身的黑色礼服裙,再披一件短小的外套。将她优良的后翘和满分的前凸都展现了出来。 “南医生,我们不是去什么舞会,是去见一个……” “不是见客户吧?” “那倒不是。” 南楠扬起眉毛笑了两声:“见你的一个朋友,至少他认为是你的朋友。而且还是个大富豪,我这身礼服没有问题呀。” 陈文知道自己一定说不过她,但他也没准备再转回去换一身衣服。两人便以一种不太搭的造型一起去了万先明发来的地址。 浦东陆家嘴最热闹的地方,最高的楼,还有最严格的安检。 陈文的车第一次需要打开后备箱让军犬趴上去闻一下。 见一个海外富豪还真是不容易。 一位身材不逊于南楠但是更加年轻的小美女,作为万先明的助理在地下停车库里等候着他们。她一路用东南亚国家的礼仪动作为两人引路,带着他们乘坐电梯来到一个非常高的楼层。 电梯门在“叮”的一声打开后,陈文看见有一整排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等候在走廊上。随着他和南楠走出电梯,他们一起弯腰鞠躬。吓得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两位请跟我来吧。”美女助理用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陈文的尴尬。她又用高跟鞋踩着同样清脆的脚步声,带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室。而会客室的窗外,正好可以看见东方明珠的顶部尖端。 “落大师!” 万先明洪亮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传来,让正要坐下的陈文赶紧重新站直。 看上去五六十岁的万先明穿的很厚实,应该是还不习惯上海的气温。他在厚厚的毛衣外还套了件金光闪闪的马甲。与他微胖略矮的身形一起,更加重了多金又带点俗气的气质。 他快步走到陈文面前,搭住他的双臂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很用力的叫道:“你吓死我了,我多怕真的认错人呀。你不就是落叶之眼,落大师嘛!!” ---------- 本章人物 万先明,来自新加坡的商人富豪。 ------------ 16,神棍 万先明这位来自新加坡的富豪直接抱住陈文,还说出了落叶之眼这个名字。这让本想笑着看他们对话的南楠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陈文也是一样。他原本准备了好多问题要与万先明探讨自己的身份。但这一声“落叶之眼”直接实锤了自己与梦境情节的关联。他只得静静地坐下,先听万先明说话。 “这么说,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被一个热情的超级富豪不断说着您您您,让陈文很不好意思。他抿着嘴礼貌地摇头,表示自己真不记得了。 领他们上来的美女助理带着其他十来个人,端来至少二三十盘各种水果点心,将本来就不小的茶几放的满满当当。 “来来来,两位请慢用。”万先明招呼那位美女助理靠近他,然后嘱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助理捧来一个纯黑色绒布材质薄薄的盒子。万先明接过盒子向南楠递去:“虽然您不记得当年的事了,我还是要把我该表示的给表示一下。本来嘛,送男人礼物是最难的,尤其是不抽烟不喝酒的您。但是今天既然您带了女伴过来,那就好办多了。” 南楠不禁有些慌张,她不断摆着手:“这怎么可以。我真的不能收。而且,我不是陈文的什么女伴,我是他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是的。我就是来陪着他来看看,怎样找回您所说的,他失去的那些记忆。” 万先明突然一拍大腿,嚯嚯嚯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在电视上向他求婚的那个不是你。那个小姑娘唱歌很不错,但是不如你成熟……各方面。” 一向不吝展现自己身材的南楠被他说得也有些脸红。 “既然你承担着帮助陈先生恢复记忆的重任,那我的这份礼物便没有送错。”他又笑着对他的美女助理说道,“再准备一份一样的,我要送给落先生的未婚妻。” 因为盒子并没有上锁,南楠咬着唇轻轻打开一条缝瞄了一眼。那条缝很细很窄,一旁的陈文完全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但是南楠突然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的模样还是吓到了他。 “万先生……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万先明显然为礼物带来的效果感到高兴,他摆了摆手说道:“和你身边这位陈文先生曾经对我的帮助相比,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五克拉的钻石,和美丽的……” “南楠。” “和美丽的南小姐非常相配。” 因为暂时没有参与话题而在一旁准备吃上几片奇异果的陈文,被他们的对话惊得直咳嗽。 他两天前才用辛辛苦苦卖出某一套软件的销售款所买下的,是一枚一克拉的钻戒。五克拉和一克拉相比,即使达不到指数级别那么夸张,也绝对不是乘上五那么简单。 万先明用手势示意南楠将礼物收好。 陈文也赶紧结束掉礼物的话题:“万先生。您能不能说一下,我们曾经的那次会面,或者说我所遗忘的那次对您的帮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万先明连续问了陈文三遍,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在确认陈文对自己毫无映象后,才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向两人讲述起当年的故事。 …… 六年前的万先明远不如现在那么有钱,但是已经有了发财万的桌号。他的万亿电子,在东南亚几个国家投资的医疗设备厂,也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小有名气。 那一阵子他在曼丹,和塔兰王国的商业巨头葡萄藤资本达成了合作协议,决定要在曼丹扩大投资进行建厂。并且为了这项宏大的计划,他开掉了万亿电子原来在塔兰王国分公司的整个团队。 有一天,一些被辞退的员工在亿万曼丹工厂门口闹事。万先明报了警,抓走其中的十几人。结果那天晚上,就在他开车从曼丹郊区工厂赶往市区办公室的时候,被一只突然伸出的血手惊吓到。整辆车从高架道路上翻了下来,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住了两个月的院。 …… 陈文和南楠面面相觑。这不就是自己梦境里的内容吗? 陈文几乎要收回自己的冷静,再次怀疑自己的脑袋里是不是植入了这位万先生的一部分大脑。 “那……后来呢?陈文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陈文……应该说是落大师,可是帮了我非常大的忙。”万先明看了看陈文,继续他的讲述。 …… 那段时间的曼丹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件。有不少的僧侣、巫师冒了出来,用各种灵童、降头、巫蛊、诅咒等理论进行解释,也用各自的方式为客户提供帮助。 但是万先明还算有些人脉。有人为他牵线搭桥,找到了被称为最灵验的破魔师,落叶之眼,落大师,也就是陈文。 落叶之眼与其他僧侣、巫师的最大差别就在他完全不收钱。而且,他非常挑剔,只有最诡异最可怕的事件他才愿意出手。 …… “落叶之眼,原来就是陈文当时用的……法号呀。可他到底是怎么帮您的呢?”南楠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大了。 “我当时在住院,是我的助理告诉我的。落大师来到我出事的地方,找了可以看见整个事件发生过程的位置,在那里的一颗树下一直站着。” “就……一直站着?” “是的。我听说落大师站了有半个多小时,他就是在等一片自然掉落的树叶。然后通过那片树叶看到了我出事的全过程。” 难道……又是那个拿树叶遮挡眼睛的动作? 陈文问道:“那我……落叶之眼是怎么说的?” 万先明赶紧合起手做着崇拜与感激的宗教动作:“您可是拯救了我的人生啊。当时家里几个贪图我财产的家伙请来法师说什么是我遭小鬼索命,要散尽财产才能免于一劫。但是还好,落大师你比那些招摇撞骗的人厉害多了。” “那就是说……”南楠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看万先明,又看看陈文,“陈文曾经是一个神棍?” ------------ 17,五克拉 “神棍?”万先明一拍扶手大笑起来,“落大师可不是什么神棍,是真正的破魔师,专门看穿别人装神弄鬼阴谋的。” “我……看穿什么了?” “那时候我躺在医院里,整天做噩梦。觉得在塔兰这个充满了宗教和灵异氛围的地方,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盯上了。我是吃也吃不进,睡也睡不好,每天都想着那只带血的手。” 陈文问道:“事故现场有找到那只手吗?” 万先明摇了摇头:“没有。我翻车掉下来的地方,又是着火,又是压死人。再加上这说不清楚的邪门事故原因,我真以为自己的人生都要毁了。” “后来呢?” “后来是你,看透了当时的真相。然后给我的一条线索和一个忠告,这才挽救了我。”即使只是在回想,万先明仍然激动到深吸一口气,又拍了拍陈文的膝盖,“你告诉我,尽管这次事故看上去那么可怕,但它实际上只一些人搞的小把戏。然后你建议我善待万亿集团的老员工,别伤了他们的心。” “只说了这些……就帮到你了?” “当然不止啊!你还给了我一条重要线索,那种遥控的无人机。然后我就报了警,骗他们说我好像在出事前瞥见有无人机飞过。说到这个,落大师你还真是厉害。警方后来破了案,还真有一个我家里的亲戚,有点技术能力的,他用无人机结合一些拍电影的道具搞出这场差点弄死我的事故。他被抓了,认了罪。警方也搜出了他的一些电影道具以及无人机。那只血手是用塑料和布料做的,在故事引发的小火灾里全都烧毁了。 “你看啊。要不是听你的提醒破了案,我得承担压死人、引起火灾等等一连串的负责,那真是翻不了身了。后来我听你的话,把老员工人都组织起来,仍然给他们安排一个工厂继续工作。自那以后,我做什么都顺利,做什么生意都赚钱。所以,送两颗钻石给你真的远远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 陈文的注意力并不在万先明后来的发达或者想对自己表达的谢意上。 那一次的事故,居然和自己以及李飞、小周设计的一样,是用无人机实现的一次“装神弄鬼”。 他低下头去,越想越觉得万先明所说的东西,不仅没有解开他噩梦的谜团,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问。那个人,落叶之眼,到底是不是自己?为什么梦境里的那次事故,又是第一人称视角的?自己明明不记得出过国,万先明为什么如此确认落大师就是自己? “对不起,万先生。我还是记不起来和您有过这么一段交集,甚至我都不记得自己去过塔兰王国。” “没关系,慢慢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您尽管说。还有,塔兰王国是落地签,你随时可以飞过去,去找当时的朋友们聊一聊,说不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万先明伸出摊开的手,他的美女助理马上默契地递来一张金色的名片。他又拉过陈文的手,将名片放了上去:“任何时候,你到了曼丹,就去我的万亿集团找我。只要报你落叶之眼的名字,我为你全程安排好吃住行,帮你找回记忆。或者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告诉我,我帮你安排头等舱直飞。” “朋友……我在曼丹有朋友?” “当然有啊。你的业务都是由一个专门的中间人负责联络的,他总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他叫什么?” “他好像……叫什么张晨,我记不太清楚了。当时是他主动联系我的,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这次我是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你被人求婚,通过这里的朋友才查到了你的公司。” 张晨?这个名字太过普通,又是那么陌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是不是真实的姓名? 陈文已经不敢再向万先明问新的问题。万先明每一次述说,都会带他带来更多的疑问。 他最终也没能谢绝万先明送的礼物,但是谢绝了免费的头等舱机票。 他还没有做好飞到那个神秘国度去探究自己噩梦源头的心理准备。或者说,他有更加害怕的东西。第一人称视角的记忆,自己会不会真的被做过什么可怕的脑部手术。落叶之眼,与那个落叶遮眼东西相关联,长得很像叶星瞳的神秘女子。 他现在只想快点送南医生回诊所,然后去找叶星瞳,用自己的双臂紧紧抱住未婚妻。与噩梦和真假难辨的记忆相比,真实而温暖的叶星瞳太美好了。 将南楠送到她诊所楼下时,她还沉醉似的抱着那个黑色盒子。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车一停稳她就说道:“如果要找到你噩梦源头的话,我觉得确实应该去一次塔兰王国,去一次曼丹。” 陈文迟疑一下,摇了摇头:“南医生,我可不可以选择用别的方式去解决、克服甚至是习惯这些梦境?”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陈文继续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对南楠有所隐瞒,另一个女生的形象并不是梦里出现的。而且不止是她,那些惊悚画面和什么破魔师身份,他真的还没有做好将它们带到现实中来面对的准备。 “不论你去不去曼丹,一定要记录好梦境,我会尽全力帮你的。”南楠轻抚着那个盒子,又说道:“和今天这个礼物比起来……我还是把诊费退给你吧。” 她脸上小女生收礼物甚至是被人求婚般的幸福表情让陈文忍俊不禁。 “诊费是Betty姐付的,算是瞳瞳经纪公司的公款吧。你还是别退给我了。万一……这钻石是假的呢。”陈文很严肃地说着,却又将南楠逗得笑个不停。 “陈文你知道么,以这个东西的价值,我还真不敢去一般的金店检测。” 这个从身形和职业上,明明应该完全成熟的女人,却也像叶星瞳一般带着孩子气。 在她下车离开后,陈文赶紧拨打了叶星瞳的电话。但是,接听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声。 “喂,这不是叶星瞳的电话么?” “是的是的,星瞳她在拍照。我是她的新助理,您稍等一下啊。”女声在几秒钟后朝着什么方向大声叫着,“星瞳!你电话里标记为老公的那个人来电话了。” 叶星瞳才签这家经纪公司不久。Betty姐也才带了她两个月,现在又配了小助理,看来她越来越受到公司的重视。 很快,叶星瞳的声音也从电话里传了出来:“陈文,有空么?快到森林公园来!” ------------ 18,植物系新歌 在森林公园的小河附近,陈文见到了叶星瞳。她正在一处绿色浓郁的地方慢慢行走着让摄影师拍照。除了摄影师,还有助理、化妆师和两名负责搬东西和补光的摄影师助手。 新来的助理比叶星瞳娇小得多,但是她一人挎着四个包,仍然满怀工作激情地忙前忙后。有了她,叶星瞳确实可以腾出双手做更多重要的事。 她时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时而小跳几步,时而又拿本子和笔记录些什么。 看到陈文走近,叶星瞳马上像一头小鹿似的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这是比噩梦和虚幻记忆美好得多的东西。陈文将她抱到双脚离地,转了两圈后又轻轻放下,并深深地吻了一阵。 然后他发现,这一幕都被摄影师拍下来了。 “怎么就……拍了?” 叶星瞳笑着为他介绍了摄影师Ken,化妆师Dodo,两位摄影助理以及她自己的新助理瑶瑶。 “上次我不是说有个公司的高层Simon哥替我说了话嘛,现在他直接负责我的演艺计划。他让我乘胜追击,赶紧出新的歌,并且要重新为我设定风格标签。不能在一首口水神曲之后就偃旗息鼓。” “他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今天来这里看看花花草草,它们都是我新歌的一部分。” 森林公园确实什么花什么树都有。但是叶星瞳的新风格到底是什么?植物系歌手? 她又将化妆师Dodo喊了过来:“给陈文也化一下吧,等会我和他一起拍几张。” 助理瑶瑶马上张望到了一处可以坐下的地方,带大家走过去,然后让陈文坐着化妆。 陈文并不想拒绝,但是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刚被南楠嫌弃过的衣服:“我这穿得也太随意了,不合适拍照。” “没关系,穿我这件。上个月刚出的,潮牌哦!”摄影师Ken直接脱了自己的外套给陈文。 正在写些什么的叶星瞳被这些助手的热情逗得特别开心:“陈文从来不穿潮牌的呢,他总是像个老头一样。不过今天正好可以让他换换风格。” 陈文换了外套,任由Dodo在他脸上折腾。 叶星瞳也没有闲着,她时不时用力闻一闻空气中的花香,又跳上几个舞蹈动作,然后在本子上猛记一通。以陈文对她的了解,现在正是她灵感如泉涌的时刻。不论她会将这些花花草草写成什么样,此刻她认真的模样在陈文眼里都无比的美丽。 擦了一些粉然后修了修眉毛,完成简单化妆的陈文穿着摄影师的外套被叶星瞳拉着在公园的河边跑动起来。 跟着她踩起高频率的脚步,不仅仅是头发起舞了,心跳加快了,陈文更觉得自己一瞬间年轻了十岁,成为和她一样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 大概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摄影师Ken追着他们绕圈,还不断按着快门。他才是体能最好,跑动距离最长的那个人。 附近也有其他人在拍照,但是像这样配有化妆师摄影师的,拍的都是婚纱照。叶星瞳和陈文这种随意的造型反倒显得另类,也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其中有几个还偷偷拿手机朝着他们拍摄,也许是有人认出了叶星瞳吧。 叶星瞳走一会,拍一会,哼唱几下,又抓紧记录一会。陈文一路跟着,也听出一些旋律的特点来。 “你写的是很纯的情歌。” “对呀!”叶星瞳显然欣喜于和陈文的默契,“而且,我的灵感还是来自于你呢。” “来自于我?” 叶星瞳突然哼唱起几句:“你明明盛开许多,却仍在闪躲。缠绕在枝条和绿叶间,只让我闻见你的香,想起我们曾经相遇过。” 结合着附近飘来的熟悉香气,陈文扫视着寻觅了一下。那密集的黄色小花,一簇簇开了许多。但是它们并不像盆栽中的花那样,花是花,叶是叶。而是花、叶、纸条交织在一起。 “是桂花!但是我什么时候给你过关于桂花的灵感了?” 叶星瞳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先不告诉你。等我明天……不对,应该是后天,先发一首新歌看看反响。” “你今天还在写……后天就能发了?” 叶星瞳的效率惊到了陈文。但是她自信地点点头说道:“第一首的配乐会很简单,几乎是自弹自唱。而且,现在又不是传统模式的出专辑,非要录满十首歌还配个歌词本什么的。现在发单曲、EP,可以更快地获得媒体和听众反馈。而且我会先发个抢先版,后天是来得及的。” 陈文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 “那我们刚才拍的那些照片……” “第一首歌抢先版会发到视频网站去,当然要配画面啦。”叶星瞳说着说着竟然跑道陈文身后跳了上去,让他背住了自己,“我就是要把我有多爱你放给全世界看。” 陈文没有挣脱,而是抓住她的双腿,背着她走了一大段路。直到叶星瞳心疼地主动跳下来,换做偎在他身上的动作并排着走。 天刚刚有点暗下来,森林公园就关门了,他们并没能拍到夜景照片。陈文请摄影师和助理们一起,找附近的一家饭店吃了晚饭。 就在他们吃到一半时,Betty姐打了电话给叶星瞳。 “Betty姐说什么了?” “她说……她要找我谈接下去个人风格的事情。Betty姐知道我来找你……以为是在你公司,所以她现在跑你公司去了。” “那我带你过去吧。” 陈文买了单,带着叶星瞳和助理瑶瑶告别其他人,开车回到自己公司。 他们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公司的门也关着,像是没有人。陈文用钥匙打开门带她们走了进去。 会议室的灯亮着,却没有人的声音。 “有人嘛?李飞?小高?小周?”陈文叫了几声,既然没有回应。 这种从一个隐隐飘出灯光却没有人影的气氛,让叶星瞳和瑶瑶都有些害怕。两人站在一进门的前台位置,拨打起Betty姐的电话。 陈文则是径直走向开着灯的会议室。他心想着,就算人真的都走了,也不应该忘记关灯啊。 但是在他跨进会议室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影正好竖立在房间里。 那张脸,也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不对!那是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就和陈文梦境里见到,飘在窗口的脸是一样的! 陈文毕竟不是女生,他没有发出尖叫,只是很响很响地哼了一声,又向后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 19,惊悚曲风 陈文重重地撞了一下身后的墙,他的哼声和撞击声一起,惊动了站在前台的叶星瞳。 “陈文,你怎么了?”叶星瞳紧张地跑了过来。刚刚扶稳陈文她就想转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吓到了他。 陈文忙伸出手臂,快速地裹住了她的眼睛:“先别看。我先告诉你,那是个道具而已,别被吓到了。” 当然,他这话也是说给还未走进会议室的瑶瑶听的。在这样的提示下,陈文缓缓松开手臂,叶星瞳果然没有被吓到。 那是一个服装店用的假人模特,被固定在支架上做着站立的姿势。假人身上穿了件特大号的白色衬衣,双手微微向后,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然后戴上假发,脸上也像真人一样化了妆。在有层次的粉底、眼线、腮红、阴影的构造下,只将眼睛涂黑,弄成了吓人的模样。 “你们公司搞这个东西干什么?”叶星瞳和瑶瑶一起,一边用手把玩着这个假人一边问道。 “应该是李飞他们在为山东那边准备明年要组织的影视特效比赛做准备。” 陈文看着这个假人,他当然知道它的出处。李飞他们效率非常高,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血手的拍摄,还把最新梦境记录的白衣人也做了出来。 他发现会议室的投影仪接着一台笔记本,应该是李飞的,便走过去动动鼠标唤醒了电脑。 果然,电脑上刚刚播放过视频。 陈文按下播放键,投影仪上出现了李飞他们拍摄的视频。 阴暗且令人不安的摇晃镜头,灵异的音乐,坐在驾驶座上的第一人称视角,只是换成了靠左驾驶。 在一段高架道路行驶的镜头后,前挡玻璃上慢慢渗下遮挡视线的液体,还有慢慢滑下的血手和它五指抽搐的抓动动作。这些都与陈文梦境中的样子非常相似。 “陈总,是陈总来了吗?”李飞这时从外面快步走来,和他一起的还有Betty姐,“我刚刚和Betty姐吃饭去了。” 陈文点着头,继续看着投影仪上的视频。 “前面有一段是半夜里在北郊有一段看着很像高架的道路上拍的。其实车子没翻,是旋转镜头造成的错觉。” 叶星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跟着进来的Betty姐。一向高傲的她居然会和陈文的下属一起吃饭? 不仅如此,Betty姐直接走到陈文面前送上难得的笑脸:“陈文,我一直以为你的公司就做些小软件。没想到刚才你们小朋友给我播放的视频这么精彩。” “星瞳你刚才看过了视频没?”她又转向叶星瞳,见叶星瞳点头后接着说道,“我刚才问了李飞,他说他利用这里现有的材料,另外只花不到一千元就实现了三个惊悚剧情的特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跳过总公司的预算审批,自己先把MV做了,抢先发布到视频网站去夺人眼球。” 叶星瞳不解地问道:“Betty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非常好,就用这个风格,你的新歌会比《蟹》更加震撼!” 叶星瞳不敢相信地指了指投影仪上的血手画面和会必议室里的无眼假人。 “一点都没错。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把视频给小范围的几个高层看过,他们都表示很满意。星瞳,你会成为新一代充满话题的歌手。所有人都会记住这惊悚的情节,灵异的曲风。还有MV可以拍成虐恋、情杀引起的恐怖故事,我都给你想好了。” “不。”叶星瞳突然说了一个字。 “你说什么?” “我说不,我不要这种风格。我的两首新歌已经快写好了,是情歌。我不唱什么惊悚歌曲。” 现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Betty姐看着叶星瞳,在僵持一会后她问陈文:“能不能让我和星瞳说几句?” 陈文有些迟疑,但还是和李飞、瑶瑶走出会议室,并且关上了门。 会议室里的音量和语速都在逐渐加快,叶星瞳展现出她从未让陈文见识过的坚决和固执。 Betty姐的声音更加响亮,她的话不断穿过门和墙透到外面。 “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公开恋情,还宣告要结婚。知道你坑得我多厉害吗,你让我陷入了巨大的被动,要向一个一个的领导作解释。现在难得有这么好的资源,还是你们家陈文公司帮你设计好的,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小情歌大家听过就忘了,不会大红大紫的,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但是叶星瞳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 陈文觉得不能再让他们吵下去,他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Betty姐和叶星瞳都停了下来看着陈文,叶星瞳眼里更是夹着泪水不断打转。 “Betty姐,我提个建议吧。”陈文抓住叶星瞳的手让她躲到自己身后,“我知道除了瞳瞳您还带着几个新人歌手。” Betty姐点了点头。 “可不可以这样。我这里所有的道具、文案和拍摄内容您可以给其他任何歌手用。不仅如此,控制无人机的李飞,做道具的小周,还有我自己,都会尽可能地为您之后的MV拍摄提供帮助。我只希望,您能给瞳瞳一个机会。她的新歌就要完成了,给她一个机会,把她想唱的东西唱给大家听。” “她不会成功的。”Betty姐仍然气呼呼地说着,但是明显软下来许多,陈文提出的方案,是有诱惑力的,“一旦她的尝试失败,会给公司造成很大损失。” 陈文抿着嘴笑了笑,将身后的叶星瞳拉到身边,看着她眼睛回答道:“她一个新人都能够赚一套房子出来,按照新人的经纪合同,其实你们公司赚得够多了。现在瞳瞳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会无条件的支持她。退一万步讲,反正都有房子了,就算她真的失败……水电煤气钱我还是赚得动的。” Betty姐叹着气摇了摇头:“陈文,你别忘了,别的歌手拍摄惊悚风格MV时候你要出力。” 陈文马上比了个OK的手势。他又看了看会议室门外,李飞和瑶瑶正不断对他竖着大拇指。 “陈文,今天我要和你睡一起。”仍然带着泪花的叶星瞳突然拦腰抱住了他,用着很大的力,一副完全不准备放开的样子。 这句话引来的,除了陈文的脸红,还有Betty姐的一脸嫌弃,以及李飞和瑶瑶的不忍直视。 但偏偏这一晚……陈文梦见的,是会影响到他和叶星瞳感情的东西。 ------------ 20,她 陈文在一张柔软而舒畅的床上醒了过来。床不是很大,但他感觉睡得特别舒服。房间似乎是粉色的,和他印象中自己家的白色墙壁略有差别。 但是在这舒适的早晨,这又算什么呢。 他将自己光着的身体翻了个身,从后抱住了身体温热的叶星瞳。 “你醒了?”她轻声问道。 陈文点点头,更向前挪了挪,将脸凑到她的头发上。 叶星瞳正拿着手机,原来她早就醒了。她推着身体坐起来,朝双眼直勾勾看着她身体的陈文吐了吐舌头,然后飞快地披了件衣服。 她拿起手机继续打着字。 “你是在打字还是发信息?”陈文揉着眼睛问道。 “我在设计程可爸爸留给程可的那本书,已经写完第一页了。” 这个回答让陈文一下子完全醒了过来。他努力抬起头,睁大眼睛去看眼前的叶星瞳。 程可是陈文写的第一本书《牛奶与巧克力》当中的男主角。他的爸爸长年追踪研究一种具有时空效应的“自然现象”,他知道自己的研究充满危险,所以通过一本加了密的笔记将他所知道的秘密传递给程可。而解密的关键词,就是他通过这种“自然现象”预知到的,程可未来妻子的名字。 “你知道么,陈文。把这本笔记完整写出来我们还需要多设定好几个规则。比如说必须要在同一页上出现完整的密码才有效。又比如说密码中的文字出现两次,仅以靠前的那个为准。” 她不是叶星瞳……她是那个和叶星瞳很像的人。陈文努力地集中注意力才能分辨出她在声音和模样上与叶星瞳的差别。 “为什么要把笔记写出来?以这种模模糊糊带神秘感的形式让读者自己联想不好么?” 她……这个陈文已经不知该如何称呼的人,伸手拨弄起陈文的头发来:“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把《牛奶与巧克力》推荐给了两周后在成都召开的中国科幻创投大会,以及下个月在曼丹的亚洲科幻论坛。这几天我不仅要找人翻译成英语。还要未里面的场景做好剧本和道具规划,尤其是程可爸爸的笔记本。” “将一本未签约的网文作品推荐到这两个大型会议去……你爸爸会骂死你的。” “我相信,你的创意是块璞玉。漩涡、时空、人脑连接、程可和他妹妹的奇妙关系,一定会有人和我一样对它们难以自拔。”她凑过来亲了亲陈文的额头,又推了他一下,“快起来吧。” …… 陈文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同一条被子里用温柔眼神与他四目相对的叶星瞳,真正的叶星瞳。 “今天好像做的不是噩梦哦。”她像是嫌两人仍贴得不够近,又钻到陈文怀里,“是南医生的治疗有效果了?” 陈文作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后开始了思考。他已经在最近的知了中养成了一醒来就将梦境快速复习一遍的习惯。 那个人……那个很像叶星瞳的人,可以很确定她叫了自己的名字。说明这不像血手事件那样是别人看到的画面,这一次应该是陈文自己真真切切的经历。而她所提到的《牛奶与巧克力》是另一个证明,这是陈文的作品,不可能来自于另一个人。 叶星瞳发现陈文在发呆,她稍稍掀起被子朝里看了看。 “你在看什么?”陈文问道。 “我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在想不好的事情。” 陈文笑了。叶星瞳是幸运的,以自己喜欢的事情为职业,和陈文在一起应该也是满足了她作为一个小书迷的幻想。也许,她就不应该有什么烦恼,应该每一天都这样没心没肺地度过。随性,对外人带一点点小任性,又对陈文无比的体贴。 陈文想去亲她她,却被她俏皮地躲开了。 “我得起来了。我要趁着Betty姐没给乐队老师安排别的活赶紧把歌给弄好。”她几乎是跳着起床,飞快地扎了个马尾然后开始穿衣服,“今天不知道要弄到几点,不用等我哦。” 陈文觉得自己进入三十岁后,和十几二十岁时最大的差别就在戒掉了懒觉。曾经的自己可以一觉睡到下午。甚至在大学时有一年的生日是在疯玩两天后,从生日前一天的晚上十一点直接睡到生日后一天凌晨。硬生生让自己这个并非生于二月二十九日的人在某一年缺失了生日。 叶星瞳刚刚出门,陈文也爬了起来。 他今天犹豫了,非常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梦境记录下来。南楠是一定会保守病人秘密的,他也可以设置一下让李飞他们无法看见。但是这个梦境,它不是噩梦,也不算是春梦,却是让他最害怕的梦。 自己会不会真有一个遗忘了的女朋友? 他简单地穿好衣服,坐到电脑前搜索了梦里听到的两个名词。中国科幻创投大会、亚洲科幻论坛。 中国科幻创投大会每年都有,是科幻IP进行交流和交易的重要平台。但是亚洲科幻论坛,总共只举行过一届,那是在六年之前。而且正好是在那一年中国科幻创投大会的两周后。 又是六年前。 六年前的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六年,并不算是个距离现在很远的时间段。在陈文的记忆里,七年前的自己刚刚在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的岗位上做满了五年。那也是一家开发教育软件的公司。在一次商务投标的演示环节,以陈文为主开发的产品需要与一个竞争对手公司的产品进行PK。因为评委席中有多名并不喜欢他所在公司的老师,他要努力避免被他们挑刺。所以陈文拒绝了当时的老板让另一位开发工程师上台演示一款与应标产品无关,但是画面非常漂亮的新产品。 这个陈文始终觉得问心无愧的决定,却在他和合作多年的老板之间种下了隔阂的种子。老板认为他好大喜功,不愿与人合作,并且在之后不断的念叨中将这种评价固定了下来。于是在坚持几个月后,他辞职了。 带着并不多的存款,他让自己放飞了一阵。去了国内不少城市游历,还在此期间开始尝试写作,也正是那时候,他完成了《牛奶与巧克力》这部作品。 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陈文记得自己在广东遭遇到一场车祸。腿上受了伤,还有脑震荡。因为肇事方是很有钱的人,他们安排陈文住进一家非常高档的私立医院。陈文在神志不清中度过了大约三四个月,父母也在那时候过去陪他。而在出院后,他也正是凭着肇事方的赔偿款,才创立了上海敏学教学软件公司。 虽然这段记忆有些断断续续,但是绝不至于遗漏掉自己在曼丹当什么破魔师,以及谈过一个女朋友吧? 陈文决定了,他要将自己六年前每个月,甚至每一天的行程都想办法整理出来。他走到镜子前,看着还未梳头洗漱的自己,在一阵深呼吸后说道:“如果那个你是真实存在的,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 21,治疗记录 陈文将自己收拾干净后,下楼来到自己的车旁。 打开手套箱,他又看了一眼前一天因为叶星瞳的新助理瑶瑶一路搭车而没有机会拿出来的黑色盒子。 这么大的钻石,没一百万也得值好几十万,一定是不能成天戴在身上的。但是可以做成戒指,让叶星瞳在婚礼上挣足面子。 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陈文要去做。他开车向父母在金山的住所驶去。 行驶到高速上时,他使用免提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爸。” “陈文。是陈文打来的。”那一头似乎很喧闹的样子。 “你们这是在哪里?这么吵。” “我们抽中了一个特价团,是今天出发的塔兰王国五日游,现在已经在浦东机场了。” “你们怎么没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告诉你的,平时也没见你关心过我们去哪里旅游呀。等你和瞳瞳什么时候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们一定天天帮你带孩子,天天告诉你行踪。” “好吧好吧。”陈文笑着叹了口气,“爸爸,我现在在往金山开。你记不记得我六年前在广州那家高档私人医院的就医记录放哪了?” 电话那头的父亲哦了一声,又想了一小会:“你突然问这个我还真得想一想。这个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应该没有放在保险箱里。你去书房找找吧,我估计在柜子里,和你的旧书旧玩具在一起。” 我的旧玩具……三十多岁的人听父亲说起这个词难免学觉得好笑。父母竟然还收着旧玩具,也许是想着以后能给孙子玩吧? 当陈文打开父母住宅门的时候,不禁要为老人们的收拾能力赞叹。家里明显有非常多的东西,却被他们整理得井井有条。哪怕五天后从塔兰回还得打扫,他们在出门前还是将家里清洁得一尘不染。 等他进入书房打开专门存放自己东西的柜子,又一种佩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上一辈人整理东西的良好习惯是陈文无法企及的。他小时候的玩具,从幼儿园开始每一年的作业和成绩单,学绘画时候的作品,都被清晰地做了分类放在不同的收纳盒或者信封里。 他甚至在一个没有标注任何名称的文件袋中找到了中学时上课偷偷写的小说。有写古代农民起义的,有写警匪枪战的,还有在中学时幻想大学生活的。这是自己和写作最初的结缘,当年父母是强烈反对的,现在却发现被他们细心地收藏了起来。 找到了,写有“医疗记录”字样的牛皮信封。陈文一下子就从里面翻到了那一本特别精美,不同于一般医疗记录的本子。 广州,葡叶医学中心,外资高端医院。医疗记录本的前几页都是医院介绍,有山有水,一片绿意盎然,如同度假别墅区般的医院。大概只有买了投资方相关商业保险的人或者明星大腕,才会去这种医院看病吧。 陈文发现自己的医疗记录非常简洁,甚至没有任何票据。估计票据都被当年开车撞倒他的肇事方拿去保险公司报销了。最后记录的出院的日子……是不到六年前,四月份的时候。入院的时间写着是六年前的十月,整整住院住了半年。而中国科幻创投大会、亚洲科幻论坛,都发生在自己的住院期间,在十月和十一月。 难道自己可以一边住院,一边谈一个女朋友,还从医院逃出来去参加了两个大会,还出国去了塔兰王国的首都曼丹?这也太扯了…… 他想过拨打医疗记录本上医院的电话,但是能问到什么呢?医院的记录不会和记录本上有出入。他们也不可能随意透露主治医生或者当年肇事者的信息。 飞去广州看一看?估计更加问不到什么。 那还有什么人可以咨询一下的呢? 在医疗圈里,他大概只认识南楠了。陈文拍摄了医疗记录中关于脑震荡的部分,发送给南楠,然后打了电话过去。 “喂,南医生,我发给你的照片你看到没?” “我正在看呢。”南楠停顿几秒后突然惊叹道,“你竟然在葡叶医学中心住过院,好奢侈啊!” “这个……我是想让你看一下我当时的脑震荡情况。我后脑那个疤,会不会是治疗脑震荡时候留下的?” 南楠又花一些时间仔细阅读了他的治疗记录,然后答道:“我觉得不会。脑震荡基本上都是保守的物理治疗,除非检查出明显的脑部血管或者脑组织损伤,一般是不会开颅的。而且,你那个创口也不像是正常的开颅手术。” “那你的同学有没有答复你,那种奇怪创口是什么设备什么手术造成的?” 听了这个问题,南楠竟然大笑起来:“陈文你知道么,我那个师兄真是个处女座男生。他仔仔细细地收集了会造成那种创口的五十多种医疗手术以及上百种外力创伤情况。发给我的邮件附件我挂机一整晚才下载下来,还没来得及看呢。” 这个疤……有这么多种可能性么? “南医生,那你直接转发给我。我有时间,让我来看吧。”在南医生表示同意后陈文又问道,“你在葡叶医学中心有认识的人吗?” “怎么了,你觉得当年的治疗有什么问题?” “上次我们去找万先生,你也听到了他所说的事情。说什么我在曼丹当破魔师,还有我的梦境居然是万先生的视角,这些都太奇怪了。南医生,我发现所有的怪事都集中指向六年前,就是我在葡叶医学中心住院的那段时间。” “那些奇怪梦境里的事情发生在你住院的时候?” “是的。我今天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找到了当年的住院记录。我刚才把其中脑震荡的部分拍给你看了,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没。” 南楠沉默着没有说话。 “南医生?” “陈文……” “恩?你说。” “陈文,我还真有朋友在葡叶医学中心工作,也是心理医生。我可以找她分享一下你现在的情况,让她去翻看一下你那当时的详细治疗记录。但是……我有些害怕……” 陈文忙说:“我不是要找肇事方索赔,他们当年已经赔过我不少钱了。我只是觉得那段时间我的经历有些模糊,希望能多了解一下。” “我指的不是这个。”南楠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陈文,如果你真的缺失了一段记忆……而且还是如此惊险和神奇的经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是怎样做到的,如果是手术的话,那是非常先进非常可怕的技。如果是催眠术的话……那得是多厉害的催眠术。” “催眠术……” 对于陈文来说,他宁可这一切都是催眠术造成的。催眠术,表示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没有当过破魔师,没有用一片树叶看透真相的超能力,更没有另一个女朋友。 但是万先生,那个目睹血手的车祸亲历者又该怎么解释呢? 陈文问道:“万先生把他的经历说得那么详细,难道他也被催眠了?我和他……是某个群体催眠实验的参与者?” ------------ 22,一叶障目 南楠此时一定也把眉头都挤到了一起。催眠,而且还是群体催眠。就算是真的,也不知道陈文和万先生是主动还是被动参与的。还有,到底有多少人在这项实验中被催眠,他们的角色、社会分工又是谁来设计的? “南医生,你能对我进行催眠,让我对某件事信以为真或者彻底忘记吗?” 南楠唉了一声,回答道:“像你这么理性又在心里做足准备的人,是很难进行催眠的。但是我不否认,确实存在催眠术的高手。” 陈文又问道:“那么……进行群体催眠,制造一段并不存在但是每个人都相信的历史……有这种可能吗?” “陈文,还是让我先找葡叶医学中心的朋友打听一下吧。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陈文虽然答应了,却在心中对群体催眠这件事有了极大的兴趣。或者说,他现在最希望证明的,是自已和万先明都被催眠了,然后找到催眠的人,结束掉噩梦和那个幻想出来的女朋友。 陈文坐到父母家客厅的沙发上,思索着如果要联系万先明的话,应该怎样开口才不会冒犯这位亿万富豪。 万先明一定不会故意拿自己开玩笑。在他的记忆里,就是在曼丹接受了陈文的帮助,然后他才在商业上越来越成功。 这么一想,似乎不论怎么提问都会被他当成是陈文在胡言乱语。 这时候陈文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李飞打来的。 “喂,李飞?” “陈总,星瞳姐现在在直播平台上发布她的新歌。” 现在才是中午,叶星瞳这么快就把歌弄好可以发布了? “在哪个平台?” “我这就把链接发给你。” 陈文打开李飞发来的链接,还好,虽然晚了几分钟,但叶星瞳还没始唱歌。 那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背景墙上是投影画面,现在显示的是“叶星瞳新歌首发”几个大字。背景墙的前面站着叶星瞳和她的四位伴奏老师。 叶星瞳已经拿着话筒在说话。陈文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地观看这场直播。 “我要感谢所有支持过我和《蟹》这首歌的歌迷朋友。我知道自己是个有点小任性的人,我没有顾忌很多人的感受,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向男朋友求婚。”说到这里,她捂着嘴笑了笑,“还好还好,他答应了。” 她身后的伴奏老师也都笑了,弹幕上也不断滚动出哈哈哈哈的笑声。 “我知道,热烈的爱情和平淡朴实的婚后生活一定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好在,我的那个他,在他的文学作品里早就表达了他是如何看待这两者巨大差异,以及怎样用一种方式来把两种生活都过好。那就是……用心对待。” 叶星瞳咬着唇,展示了一下那枚一克拉的钻石戒指:“我喜欢,我超级喜欢。” 看到这里,陈文笑着叹了口气。如果她真的戴五克拉钻戒上节目,那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观众眼里可就变味了。 叶星瞳接着说道:“其实求婚以来的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公司为我总结了《蟹》的得失,也为我下一步的风格定位想破了头。很幸运,我除了有个好经纪公司,好经纪人,特别优秀的音乐团队,还有一个无条件支持我的未婚夫。正是他鼓励我,让我有机会将这首由我和他共同作词的《一叶障目》带给大家。” 我什么时候参与作词了? 没等陈文想明白,伴奏老师们已经开始了前奏,背后的投影也滚动着播放起他们一天前在森林公园所拍摄的甜蜜照片。 叶星瞳在轻轻晃动一阵身体后,开始了她的演唱。 她的歌词乍一听,是一片树叶或者一朵新开的小花在自述,但是仔细品读,又像是她在说着自己遇见陈文的幸运。 她感谢有陈文的陪伴,一起触摸风,一起感受雨,一起享受甜,一起品味苦。 进入副歌后,她在更快的速度和更复杂的配乐中继续用力地演唱着。 …… 如果没有你在身旁,山也更高了,路也更远了。 要不是你一直鼓励,一直陪伴,我怎能任性地发芽成长。 如果不是你在心里,风也呼啸了,雨也滂沱了。 要不是你一再包容,一再呵护,我怎会肆意地盛开绽放。 他们笑我一叶障目,我知道,你也知道,那是我的义无反顾。 …… 除了依稀的几条“好听”弹幕外,刚才还无比热闹的直播间一下子静寂了下来。直到叶星瞳在含泪的笑容中结束了演唱,弹幕才又重新爆发。 陈文不用细看那些弹幕也能够知道,她成功了。从此以后她会是一个能唱入人心的情歌歌手。 如果说一下子感动许多人也算一种群体催眠技能的话,叶星瞳现在就是一名成功的催眠师。 经过这一幕的洗礼,陈文再也等不及了。他赶紧了下楼,开车前往城隍庙,找了家正规的金店定做戒指。 也是在金店中,他第一次打开了万先明所赠送的盒子。 万先明最终还是没有一视同仁。陈文收到的钻石比南楠收到的那一枚明显更大一些。而且,在盒子里还附了一张纸条。 “婚礼的时候一定记得邀请我。” 陈文一面看着老师傅为他的这枚钻石搭配戒托,一面想着,他可以借感谢钻石的事情与万先明联系。并且,要用特别诚恳的态度向他询问有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或者在什么地方长期住过院。 然而,没有等到他拨出这个电话,万先明就主动打了过来。 “喂,万先生?您怎么会打给我。” “陈……唉……还是按照我的习惯叫落大师吧。”万先明声音依然洪亮,但这一次他明显带着愉悦的心情在给陈文打电话,“昨天您走后我想到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 “尽管说,六年前是您的朋友张晨主动找的我,但是我记得他说过,您还为当时的几个大事件做过破魔分析。”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您帮助我的那段时间里,还为别人服务过。而且,当时您的朋友提过几个事件的名称,我在仔细回忆后想起来了。有什么窗外的白衣飞鬼,什么高楼火海,还有什么奇怪的跳楼事件。” 后面两个事件陈文不能确定。但是窗外的白衣飞鬼,极有可能指的就是他梦境中那个从窗口飘走的无眼白衣身影。陈文问道:“您找到其他案件的当事人了?” ------------ 23,白坤 万先明开心得有些停不下来,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寻找当事人的过程:“这几个事件在当时都很轰动。虽然说塔兰王国是个很传统很保守的国家,他们的国王特别忌讳媒体上报道一些骇人听闻的灵异事件。但是我身边的朋友还是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过。所以我想着,可以找人打听一下。我本以为很容易就能找到当年经历的人,但没想到很不顺利。” “怎么不顺利了?” “我让我公司在曼丹的工作人员帮我打听,他们的年龄从三十几岁到六十几岁都有,居然个个都回答我说没有人听到过这些事件。” 陈文很庆幸地呼了一口气。听万先明所说的,越来越像是他和自己两人受了催眠,只有他俩的记忆是错误的,他身边的人和他的员工们都是清醒的,这些事件和梦境并不存在。 万先明突然感叹了一句:“塔兰这几年真的变了。” “您说的,是塔兰这几年的变化吗?我们都没想到,塔兰国王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我说的……其实是塔兰王国的人心都变了。尤其在曼丹,人都变得冷漠了。就好想我替你打听那些事件时候得到的回应一样。但是!但是还好!我在新加坡总公司的员工帮我查到了。就是那个白衣飞鬼事件的经历者。他叫白坤,是做生物制剂的商人,他现在人在印尼,我已经找到他了!” 陈文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万先明找到了白衣飞鬼的当事人,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落大师,我现在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还有,我刚才让我的秘书给您多充了些花费,您可以放心地打这个国际长途。” 陈文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礼貌地感谢万先明所做的事。他是被金店为他加工戒托的师傅给唤醒的:“先生。你的戒指好了。” 因为对戒托没有很挑剔的要求,陈文的钻石很快就完成了加工,成为一枚抢眼的鸽子蛋戒指。师傅还拿出几个戒指盒来,说可以免费挑选一款。 但是现在陈文有些走神了,他迫不及待想给万先明找到的这位白坤先生打电话。听听他到底会说些什么。 他仍然选择了纯黑色的盒子,然后迅速地付了款。他需要赶去某个安静一点,手机信号稳定,自己也可以静下心来坐着通话的地方。 这时候,金店的经理走过来问陈文:“先生,您开车了没?” “怎么了?” “我看您是一个人,而且您刚才加工的戒指价值比较高。我建议您让我安排两名保安护送您去坐车或者去您停车的地方。” “好……好的,谢谢。” 陈文当然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也知道它对自己和叶星瞳有多重要。这让他不得不重新集中起注意力,在两位保安的陪同下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开向了公司。 一直到他在公司的停车场里将车停稳,才拨打了万先明发来的号码。 一段时间的等待后,那一头出现一个中年男声,用不知什么东南亚语言说着话。 “不好意思,我找白坤先生。” 那一边的人,不知是一拍手还是一跺脚,猛然醒悟似的说道:“你是落叶之眼吧?” 又一个开口就称呼自己为落叶之眼的人,这让陈文有些不知所措:“我……应该是的。您可以叫我陈文。” “原来落叶之眼姓陈呀。你好。” “你好。” “万总之前和我说过一些你的情况。听说你得了什么……失忆症,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失忆症……那就失忆症吧。 “是的,我完全不记得我在曼丹生活过的事了。” 白坤在电话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就说过,你这样子动用法力帮我们识别小人的阴谋,一定会很伤神。果不其然吧,都让你失忆了。” “我动用过法力?” “对呀。当时我被那个白衣鬼吓得失魂落魄的时候,幸好有朋友介绍你过来帮忙。那天我见你在我家楼下找了个开阔的地方,然后等啊等,等了很久。然后你突然伸出手,抓了一片刚刚落下的树叶。” 陈文心里几乎是和白坤在电话中同时说出了“放到眼睛前面”这句话。 “你对着树叶看了一会,又想了一会,就把真相告诉我了。” “真相……我从树叶里看到了真相。是什么样子的真相?” “你说你看见有人站在我住的那栋高楼楼顶操作无人机,让无人机吊着穿白衣服的假人飘到我家的窗口,找机会吓我。” “就这么简单?”陈文觉得这个事件似乎过于简单和敷衍了,“后来……有找到装神弄鬼的那个人没?” “找到了。警方根据我告诉他们的无人机线索,调查了一阵子。结果又在一个雨夜,那家伙准备再一次吓唬我的时候被警察围在楼顶,他不小心摔下去,摔死了。结案后警察告诉我,那人就住在我家楼下。因为我平时回得晚,醒酒洗漱什么的总是吵到他,他就想着用这个极端的方法报复我。唉……结果把命都丢了。” 这么说来,万先明和白坤的两起事件都用到了无人机,最后也都由警方破案,应该有很多人都参与其中。但是陈文仍不死心,他想了想,还是追问道:“白先生。其实您和万先生所说的事情都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它们应该是被我遗忘掉的一段记忆。但是也有专业医生提出另一种见解,说这是我们几个一起被人做了群体催眠,给我们植入的虚假故事。不然,我对着一片树叶就能看穿事实的能力真的没法解释。” 这个问题让白坤沉默了好一会:“陈先生,我相信我记忆中的这段经历是真实的,毕竟有个人因为这件事死去了。而且我后来知道了,他来自于我的一个客户公司。也正是这件事让我觉得没脸再呆在塔兰,所以移民到了印尼。另外,还有两个证据,让我对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深信不疑。” “还有两个证据……是什么?” ------------ 24,真实证据 “陈先生,当年我被窗外白衣飞鬼吓到的时候,摔倒在地上。我的左手手肘后方重重地撞到了我放在沙发旁边的一个石雕。” 这一点陈文是记得的。在他的白衣飞鬼梦境里,他也被吓得摔了一跤,还从左手位置传来巨大的疼痛。他是忍着疼痛,才看清楚那个假人是怎样呼啸着飞走的。 白坤继续说道:“那个石雕是一件很昂贵的工艺品,它的形状很特别,它在我的手肘上留下一个类似于字母A的疤痕,而且这个疤痕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褪去。如果万先明和你我的记忆都是假的,又怎么会有这个疤痕呢?” 白坤的说法很有道理,让陈文无法反驳。他只得继续问:“那另一个证据是什么?” “另一个证据,就是我把你的当年放在眼前看的那片树叶给收藏起来了。我夹在一本Sir Alex的自传里,现在就在我面前。”白坤停顿了一下,陈文估计他是在翻出夹着树叶的那一页,“你给我一个电子邮件地址吧,我把我的疤痕还有这片叶子都拍照发给你。” “好的好的,谢谢您白先生。”陈文报出了自己的邮箱地址。 白坤是一个做事仔细的人。他记下陈文的邮箱后还逐个字母报了一遍确认,然后说道:“陈先生,你是一个好人,你在曼丹帮助过不少人,而且连钱都不收。我觉得,如果这份洞悉真相的能力会伤害到你身体的话,我宁可你像现在这样忘记自己有这种能力,请一定保重身体。” 陈文再次感谢了白坤的帮助,并在挂断电话不久后收到他发来的电子邮件。 那是两张照片。一张拍摄的是白坤的左手肘后方的疤痕。虽然因为时间久远颜色都淡了,但仍能看出那确实是一个字母A的形状。受伤的地方也和陈文梦境中撞击到的位置相同。 群体催眠这个想法看来才刚刚萌生就要破灭了。 陈文呆坐在车上,不想去哪里,也不想上楼去公司。他现在只是想放空自己的大脑,摆脱掉这些奇怪的梦境以及它们带来的困惑。 陈文的停车位是露天的。他打开天窗看向今天晴朗少云的天空,想给自己这些天的探索做一个小结。 要不是因为无意间上了电视节目被万先明看到,自已有可能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知道血手和白衣飞鬼是两起真实的事件。 偏偏这两起事件他记住的是万先明和白坤所遭遇的事,是他们的视角。而在床上与长得像叶星瞳的女生躺在一起,却是他陈文亲身的经历,是一段会让他感觉对不起叶星瞳的经历。 他有一种想法。想甩开那些哪怕是过去真实的经历,从现在开始由自己一个人承受噩梦,但是不再研究和探寻它们的由来,更不会去打探那个长得像叶星瞳的人。就当她是虚构的,就当她是不存在的。 被天窗框住的天空里有一小片云快速地走动着。和着停车场里不时传来的汽车声响,就像是在赶着路要送什么东西一样。 也许是有一个人正在迷茫,而他会幸运地收到一份惊喜。 陈文居然看到了叶星瞳的车。 那辆红色的汽车从他面前驶过,停在不远处的一个车位上。熄火之后,穿着休闲装和牛仔裤的叶星瞳了出身来。她一个人提着好多杯奶茶和一些点心要往陈文的公司走。 这也太意外,太惊喜,太甜蜜了吧? 陈文赶紧打开车门喊住叶星瞳,然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我把工作提前完成了,就过来给你送下午茶。” “我知道。我看到你的直播了,新歌写得真好。” 叶星瞳双手不方便做动作,只能扬着眉毛甜甜地笑了笑。她又问道:“你怎么会坐在车里?” “我刚从金山回来。”陈文觉得应该等一个更好的机会送上那枚戒指,便又一次忍住没提,“我去找了一些以前看病的资料,南医生那边治疗用得上。” 叶星瞳一边分出部分奶茶和点心让陈文提,一边继续问着:“你突然回去没吓到叔叔阿姨吧。” “没有,他们比我想得开。今天参加什么塔兰王国五日游去了,正好没在家。” 叶星瞳啊呀着叫了一声。 “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起双手示意先将东西提到陈文公司里去。两人一跨进公司,就引来了敏学教学软件小朋友们的欢呼。陈文一边嘱咐李飞帮他把奶茶和点心分给大家,一边叫着:“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下午茶福利已经很好了,不许合影不许要签名啊!” 在小朋友们对叶星瞳的赞美和对陈文的嘲笑中,总算将奶茶和点心均匀分配掉了。陈文这才拉着她坐到自己办公桌前。 虽然是两张电脑椅,叶星瞳还是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刚才你想说什么的?” 她答道:“后天是我爸生日。我们本来只想一家三口,顶多再叫上你一起吃顿饭。结果亲戚们看到我前几天求婚的新闻,都吵着说要见见你。我爸没有办法,只好到饭店去订了几桌。不好意思没有提前告诉你。” “这有什么,我觉得很好啊。丑女婿总要见见家里亲戚的,对不对?” “你才不丑呢。”叶星瞳伸手摸了摸陈文的脸,“本来我想叫上你爸爸妈妈一起,结果你说他们出国旅游去了。” “恩,我也是上午刚知道的。不过……你们家亲戚想看的又不是我爸妈,应该没关系吧?” 听到这里叶星瞳笑得都靠不稳了,她坐直了说道:“对我家的那些亲戚来说,你才是他们只在电视上见到过的公众人物。” “我哪算什么公众人物,你才是。你现在是知名歌手,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跑了。” “偏要,我一有空就要跑到你这里来。给你的员工们搞点福利,让他们帮我看着你。” 陈文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叶星瞳其实对他并没有任何不放心。反而是他自己……在心里有些迷茫了。他看着坐在身边,操作起他那台台式机的鼠标正寻找电视剧看的叶星瞳,想到了些什么。 他问叶星瞳:“在你家的亲戚里,你有没有什么堂姐妹或者表姐妹?” ------------ 25,速写本 “当然有啊,我有好多哥哥姐姐呢。” 这应该是两人交往半年来,陈文第一次问起叶星瞳关于兄弟姐妹的事。这问题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让叶星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那些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以及更远房兄弟姐妹的往事。 她说她几乎是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从小就常常能在寒暑假以及生日、红白宴席上见到哥哥姐姐们。也许是基因关系吧,她们家在这一辈绝大多数都是女生,但是肥瘦高矮各不相同。随着大家逐渐长大,也随着各家的生活变得更加城市化,在孩子们进入中学、大学后,相互的走动越来越少了。 后天的相聚可能是十年来最大规模的。这让幼年时受哥哥姐姐们宠爱和照顾的叶星瞳特别期待这次重逢的机会。 而陈文还是没勇气直接问出“有没有哪个姐姐长得和你很像”这样的问题来。 后天,也就是两天之后,他就能看见那些姐姐。他决定还是自己用双眼去看一下,叶星瞳家里到底有没有梦境里的那个人,会不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模糊了六年前记忆的人。 可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 叶星瞳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操作着鼠标。陈文也在这时候看清楚了,她并不是真的在看电视剧,而是在查找某几个演员所演的电视剧都配上了什么样的主题曲和片尾曲。 “新的工作任务?” “还不算是任务吧,只是Betty姐让我准备一下,看有没有机会给一些剧集唱歌。这几个主演都和我一个经纪公司,总是有点优先权。” 这是一个好消息,而且陈文很喜欢默默地看着叶星瞳认真做事的样子。 “那我这两天都陪着你吧。” “真的?两整天?很难得哦。” “这有什么,我只是终于下决定做正确的事情罢了。” “今天我都到你这里了,还是让我来陪你吧。你安心工作就当是陪着我,我在你这里找张桌子写点东西。”叶星瞳将自己的奶茶送到陈文嘴边喂了他一口,又大声地向外叫道,“李飞,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能的能的。嫂子什么事?” 她为嫂子这个称呼偷笑了一下:“拿我的车钥匙帮我把我后备箱里的吉他拿上来吧。” 公司里正拿着奶茶和点心在低效动作的小朋友们都炸开了锅。他们欢腾着,误以为叶星瞳要在敏学教学软件公司里开唱。 也许不应该将这里的员工统称为小朋友。包括李飞、小高、小周在内的一部分人其实比叶星瞳要大上一到两岁。 “好的,我现在就去。” 李飞跑进来从叶星瞳手中接过钥匙,又跑着下楼去。只两三分钟,他就抱着吉他快步走了回来。 叶星瞳准备好纸笔,抱起吉他坐到距离陈文不远处一个今天没人的工位上。其他人就好像对她会用吉他发出的声音充满期待似的,尽管仍在工作,却没了平日里的交谈,连打字声也轻了许多。 叶星瞳也没有敞开声音,只是轻轻地弹上一会,又轻轻地哼唱几句,然后做着记录。 大约四十分钟后,也许是她觉得这种断断续续的小段实在对不起小朋友们的期待。她和陈文交换一下眼神,然后换了个方向,对着公司里的小朋友们正式地弹唱起比较完整歌曲来。 叶星瞳一边弹唱,一边轻轻摇动的身体,引得公司里的小朋友们都转过坐椅专注地倾听。 陈文是听过这首歌的,但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是叶星瞳在森林公园里一边走一边哼唱的曲子。歌词已经做了修改,不再那么明显地唱桂花。她唱的是一种陪伴,一种平淡不张扬,却仍以花香守护的朴素陪伴。 这是一首风格上承接《一叶障目》的歌曲,作词作曲都有些相似。看来叶星瞳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情歌的道路上走下去。 因为还不是完整的成品,唱完一遍副歌后叶星瞳停了下来。她起身向大家鞠躬抱歉,然后在掌声和欢呼中又坐回到陈文身边。 “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 叶星瞳这时从自己带的包里摸出一本比A4稍小一些的册子来,在陈文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么,我的新歌是由你和我一起作词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本子放到陈文面前的桌上,“我去你家整理东西准备搬去新家时发现的,你还记得它吗?” 陈文其实对这本东西并没有印象。他接过本子,翻开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绘画用的速写本,但是被用作记录灵感的工具。册子里有一些速写的图画,也有很多的文字记录。 虽然记忆中完全没了这本册子的印象,但是其中绘画的笔法以及书写的字迹又是陈文再熟悉不过的。这就是他自己的笔法和字迹! 他随意地翻到一页,写的是《牛奶与巧克力》中男主角程可与妹妹程妙心的对话。陈文记得在正式的作品中并没有收录这一段。 又有一页,是对某条洒满落叶街道的写生。还仔细地画了一片银杏树叶。 再翻过一页,是一个有趣的画面,那是从车里向上透过天窗看天空的画面。右下角还写了两句话:“我以为自己陷于这一方天空,却忘了它已足够邀游。” 不会错的,这些都是陈文的笔迹,是他遗忘了的,曾经写过和画过的东西。 再翻过一页。这次看到的东西,让他惊到合不拢嘴。 这是他在梦境里醒来过的地方,和那个长得像叶星瞳的女生一起躺过的地方。是从门口视角对那间卧室的素描。 一旁的叶星瞳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画的是什么地方呀,怎么和你家不一样?” 陈文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说完后,他有些庆幸做的是这个回答。至少他没有说谎,不用感到心虚。 “是不是你在写《牛奶与巧克力》期间为女主角设计的卧室?” “为什么是……女主角?” 叶星瞳笑着指向画中的一角:“你看,这里画的应该是一堆毛绒玩具吧还有,男孩子卧室一般不会有超过一面镜子的吧?” 是的,一堆毛绒玩具,还有好几面镜子。是女生卧室无疑了。 “哈哈哈哈,陈文你是故意搞笑的吗?”叶星瞳突然对着这副画大笑起来。 ------------ 26,跟踪 “哪里搞笑了?” 陈文顺着叶星瞳的手指看过去,她指的是画面中那一堆毛绒玩具。他仔细看了看,她还……真没说错,确实搞笑。这幅图所画的一堆毛绒玩具,虽然只是寥寥几笔画出的轮廓,却能看得出,都是狼的形状。 “你为什么画了一堆狼。你说说看,哪有女生会盯着狼的造型来买毛绒玩具的?” “我也不知道。”陈文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其实我连自己是什么时候涂满的这本速写本都不记得了。” “咦?”陈文的回答让叶星瞳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又结合着他经常做噩梦的事变成了关心,她揉着陈文的脑袋说道,“别太担心了。我有时候从旧物件里翻到以前写的曲子也完全记不起来,还会嘲笑自己从前怎么会有那么弱智的灵感。” 这是一句有治愈效果的话,让陈文放松下来笑了笑。 她刚才有一句话是让陈文很认可的。哪有女孩生会买狼的毛绒玩具?作为《牛奶与巧克力》的设定这很不合理,而且小说中也没有写过哪个女星角色喜欢狼。而如果是梦中那个女生对狼的偏好……她的爱好也太奇怪了吧? 狼造型的毛绒玩具…… 他用手机在网上商城中搜索了一下狼和毛绒玩具的组合。虽然很少,但确实有。其中有一个以羊为主做森林主题毛绒玩具的国际品牌有好几款狼造型的玩具。它们非常夸张的卡通风格,是与图画中狼的形象最为接近的。 就是说,梦中的这个女生,家里有很多这个品牌的毛绒玩具。 陈文心想着。如果再次梦见那个房间,他一定要更仔细地观察。不止是那些玩具,还有窗外的所能看到的经管,还有屋内有可能写了主人名字的物件,又或者是房间里比较罕见,有可能追查到买家的陈列品。他下定决心要在再一次梦见这间卧室时睁大眼睛看清楚。 但是,晚上会做什么样的梦又何时由他说了算过。 陈文不禁想起了初中时期。曾有一段时间,在学业的压力下自己也常常做噩梦。虽然听了爸爸的建议,尝试在睡前喝牛奶或是放空大脑听上十几分钟音乐再睡觉,可是噩梦却仍然不期而至。 那时的噩梦总是与学校有关。梦的开头,自己总会犯下某个错误,做了会被老师追着要捉住的事。各种跑,各种逃,最后都逃不过迈不开腿的绝望。 直到陈文掌握了一个窍门。在最危急的时刻,他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做梦,这不是真的,然后就能一下子醒过来。 “我好像忘记这项技能很久了。” 在叶星瞳疑惑的目光里,陈文也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什么,我大概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那些噩梦了。” 看着叶星瞳将信将疑地点头,陈文真心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这个方法摆脱噩梦,和她一起恢复简单平静的生活。 但是,这些线索背后的真相,也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趁着叶星瞳与李飞商量请他们去哪吃晚饭的时候,陈文打开电脑,下载了南楠转发来的邮件,也就是南楠学长整理的五十多种有可能造成陈文脑后特殊形状创口的资料。 原邮件的标题透露了一些奇怪的信息:“亲爱的楠,这是我熬了一整晚为你整理的六芒星创口资料。” 哇哦,似乎是一个曾经的追求者。 陈文在南楠的诊室里见过她男朋友的照片。那种高大帅气让陈文都自愧不如。陈文觉得以南楠的素质和心气,确实需要一个能让她像小迷妹一般心甘情愿去追随的人,才能追到她。 但这一位邮箱前缀为Jacky的学长……至少很擅长整理资料。 五十多种会造成六芒星形状创口的手术或者手术设备,他整理了成了详细的表格,并且结合了陈文后脑的照片做了可能性排序。 Jacky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处理脑部积液的手术。但是随着陈文仔细阅读相关内容,又只剩下了无奈摇头。需要进行这种手术的病人会有智力下降、痴呆、共济运动障碍、尿失禁等症状,如果这些发生在陈文身上……估计他也没有心思追查这个创口的由来了。 之后的几十种,也各有各的道理,以及各自让陈文觉得不可能的地方。 知道大半个小时后,陈文才读完了Jacky的资料。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却是两个奇怪的手术设备。 一个是国内某公司开发的全智能瘘口生成装置。会不会有人用一个应该本该用在肛门上的医疗设备,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个洞。这大概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 另一个是一款来自欧洲的激光解剖设备。是一种在尸体脑后进行开口、引流,然后向各个方向进一步切开,进而实现无损提取大脑的设备。这种设备的存在让陈文只觉得脑后一凉。他庆幸着自己的创口只向六个方向各延伸不到一厘米。如果自己曾经在这个设备上躺过……是不是就差几秒钟,自己的真个大脑就要掉出来了…… 陈文关掉文档,给南楠发了一条信息:“南医生,我看了你转来的资料。应该这么说吧,你的学长让我不断祈祷,我那个创口一定不是由他列出的手术造成的。” 南楠很快发来了回复,在一个偷笑表情后跟的是“我也有同感”。 心情大好的叶星瞳带着陈文公司的小朋友们吃了一顿西餐。 为了证明自己下定决心陪她,陈文将自己的车扔在公司,一路都乘坐叶星瞳的车。在晚饭之后,也是坐着她的车回到陈文现在的住所。 但是叶星瞳在停车熄火后,一直坐在车上,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了,瞳瞳?” 她仍然没有挪动身子,而是一直在看后视镜。 陈文也回头张望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算是一个老旧的多层小区,进进出出的人以及散步的老人都不少,但在视线范围中并没有哪个让他觉得有异样。 “你看到什么了?” 叶星瞳脸上露出些许不安来:“陈文,从吃饭的地方开始,我就觉得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狗仔,变态歌迷,陈文脑中马上闪出这两个词。他示意叶星瞳不要动,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车,躲在一旁阴暗的地方观察了一会。 确实没有可疑的人。 但是,陈文这一次格外相信叶星瞳的感觉。 ------------ 27,空荡荡 在夜晚时,陈文又去了一处高楼的楼顶,但这一次是在一栋商业大厦。楼顶灯光明亮,摆放着不少酒桌,也聚了许多宾客。显然,这里正在举办一场酒会。 陈文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所穿的一身西装,忍不住想叹一口气。有可能,下一次穿得这么正式得是和叶星瞳结婚的时候了。 他从服务生那里拿起一杯也不知什么酒,向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今天来的宾客很多,而且个个都穿得奢华而正式。陈文觉得自己像个名人一样,到哪都被人盯着看。从他们的眼神看来,似乎他们都认识自己。而他们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陈文有点不习惯。 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没有问题。摸了摸头发,似乎也没问题。 重新将视线转回,环视一圈。宾客们长着不同的脸庞,却仍是相同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论他怎么想,怎么思考,都想不起这些人到底是谁。 陈文被他们看得有些紧张,便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继续往前,往酒会的深处走。 随着他走到酒会最中间的地方,他发现速个酒会上的人都在用那个奇怪的表情看自己。不止宾客,还有这里的每个服务生。他们看似在聊天或是端着餐盘服务,却都面朝着陈文。 这场面让陈文觉得很不舒服。他有些恐慌地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一张小酒桌。在酒桌的摇晃中桌边两位女士发出了叫声和笑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文赶忙扶住酒桌。但是他一抬手,发现这两位穿着暴露礼服的女士也正用正面对着他,微微张开嘴,做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酒会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陈文真正感觉到了毛骨悚然。他想往另一个方向后退,结果脚下一个不稳,手里的酒杯掉下去碎了一地。 一位服务生冲过来扶住他……虽然是标准的搀扶动作,但是服务生抬着头,看向陈文的仍是那个让他不寒而栗的表情。 他猛地缩回手,并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用正脸这样看我?” “那是因为……”服务生抬起嘴角笑了,然后在不动身体的情况下慢慢转过头去,转着转着,足足转了一百八十度,“因为我后面是空的,不好看。” 后面空的……不好看? 陈文正纳闷这句话的意思,却发现已经将头转过一百八十度的服务生的后脑……像是被切过几刀一样张开了,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周围其他宾客也齐声开口说道:“我们也是。” 然后他们也在保持原有姿势的同时,将脑袋转动一百八十度,露出空荡荡的脑袋给陈文看。 “啊!啊!啊!”陈文吓得惊叫几声。他想跑,但是发现自己正被这么多人围在酒会中间,周围全都是张开着空荡荡的后脑。 “这里,往这里跑。” 突然有一个女生声某个方向柔声喊着。陈文朝那个方向一看,果然有一条铺着地毯的路线。 于是在面前的服务生已及周围宾客们发出的呜呜呜怪声中,陈文拔腿就跑。迈最大的步子,用最快的速度,沿着那条地毯一直跑一直跑。 “啊!”刚才明明还铺着地毯的地面突然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什么时候跑到楼顶的边缘外了? 陈文又一次从高处向下坠落。但是这一次,他用力地喊醒了自己:“这是在做梦!醒过来!” …… 陈文的一蹬脚将被子踢开一大截,露出了自己和叶星瞳的上半身。 她在一哆嗦后飞快地将被子拉回,然后抱住了陈文:“又做噩梦了吧?” 陈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估摸着快到早晨六点了。 “是的。吓到你了没?” 叶星瞳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没有。你呢,有没有用新办法对付噩梦?” “用了。所以我在梦到自己摔死前就醒过来了。” 她抖动着身体笑了。然后又贴着陈文的身体蹭了蹭脸,很快重新入睡。 这种快速入睡的本领,再加上不会做噩梦,简直是让陈文无比羡慕的天赋。 他轻轻地翻着身,将叶星瞳抱在怀中,然后用伸在她脑袋后的双手打开手机记录下刚才的梦境。 如果说,有什么是在他重温一遍梦境后除了惊恐以外的收获。那一定是那些人后脑空荡荡所包含的寓意。陈文不禁想起了Jacky邮件中那个自动解剖设备,被切开并取出大脑后的尸体,大概就是梦境中那些宾客和服务生的模样了。这个梦境,难道是在告诉自己,后脑那个窗口就是由这种解剖设备造成的? 陈文决定再仔细了解一下这个设备。 他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在手机上下载并打开南楠发来的邮件,然后找到了生产这种设备的厂家。 厂家的名称是荷兰拜勒。 陈文又查询了它在国内的分公司或者经销商。果然,在上海有一个拜勒的分公司。就在南京西路上,某座大厦里的一整层楼。 “陈文,你忙了这么久。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吧?”叶星瞳睡眼朦胧地抬起头问道。 “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我刚才只是按照南医生的要求把梦境记下来发给她。” “唉。”她做了个轻轻掀开被子往里看的动作,“说到南医生,她在身材上可是完胜我了。” 陈文知道她说得没错,但是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说起来,你好像有两天没过南医生诊所了。正好今天又做了噩梦,还是去看一下吧。” 像是知道陈文会说自己承诺了要陪她两天。叶星瞳借着伸懒腰将食指抵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你想陪我。但是你该工作工作,该看病看病,也别耽误了。” 陈文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论是能够和一见钟情的对像走到一起,还是叶星瞳的通情达理,都让他感觉自己无比的幸运。她从没有对自己使过性子,让人不敢相信两人之间十岁的差距。 他也在这时决定了,先去荷兰拜勒的办公室看一看。然后再去找南楠。 ------------ 28,郑队长 陈文等到九点半才出门。一方面为了错开上海拥堵的上班高峰,另一方面刚是对南京西路昂贵的停车费有所顾虑。那里的商业大厦,按时计费停上一天的价格足够陈文在自家公司停上一个月了。 他停完车后,从地下二层坐上了电梯,并按了拜勒上海分公司所在的楼层。 电梯升到一楼时,又上来不少人。他们都会挤向电梯按键面板处去按各自想去的楼层。 他们每个人都在发现拜勒所在楼层的灯亮着时抬头看一眼陈文。 这在忙碌而冷漠的办公楼氛围中是很不正常的。陈文甚至会想到他们是不是故意要把正脸对着自己……他们的后脑……好吧,他们的后脑是正常的。 电梯在拜勒的那一层刚一停稳,陈文就赶紧闪了出去。 因为一整层都被拜勒租下,他们在电梯间的两边竖了玻璃门。一侧是关闭的,另一侧可以看见前台。 正门外有三个男人站在一角抽烟。陈文没有搭理他们,直接走到了玻璃门前。 前台并没有人坐着,但是背景墙上拜勒的中英文字样表明他并没有找错地方。 他又向两侧露出的工作区里望了望,似乎有几个人在忙碌。他们有的在搬运文件,有的在操作电脑。只是……他们看上去有些奇怪。 不论是办公室里的人还是门外抽烟的三个人都穿得过于休闲了。与这栋高级商务楼以及刚才电梯上的人都极为不搭。牛仔裤,破洞牛仔衣或者潮牌夹克,抽烟的人当中竟然有一人已经穿起了皮衣。陈文无法想像一家跨国企业在上海的办公室里都是这样的人。 那个穿皮衣的人突然开口喊住了陈文:“你,来干什么的?” 真的一点都不像大企业工作人员的语气。陈文开始怀疑,拜勒上海分公司是不是欠钱跑路了,这些人是上门来追债的债主。 “我听说这里是做医疗器械的,就是来看看。” 留着寸头,大约四十来岁的皮衣男带着另外两人竟将陈文围了起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陈文,然后一伸手:“身份证。” “什么?” “我说你,把身份证拿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虽然陈文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但是仗着自己长得比他们都稍稍高一些,他还是得努力装作镇定。 皮衣男像是见多了这种情况,歪起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摸出一张证件在陈文面前晃了晃。 这是一张陈文只在电视中见过的证件,是一张警官证,陈文只来得及记住是个姓郑的警官。说实话,陈文也无法判断它的真假。但是在这种形势下,对方又说自己是这种身份,他也只好先配合着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一旁的小便衣警察检查起陈文的身份证。姓郑的皮衣男则继续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这里来做什么的。” “我真的就是听说他们是一家医疗医械公司,想着过来拿些资料。” 陈文觉得自己这么回答不能算说谎。毕竟自己的奇怪梦境以及心理治疗,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检查身份证的警察突然大笑起来。 “小胡你笑什么?” “郑队长,我知道他是谁了。”名叫小胡的警察拿着陈文的身份证将照片上的脸和他本人对了又对,“没错,他就是电视里叶星瞳求婚的对象呀。” “什么狗屁东西。”郑队长一把抢过陈文的身份证看了一眼,“这家伙还是个名人?” “他是个作家,还是个开公司的。大概是来找写作素材的吧。” 陈文摇了摇头:“其实是我为了看病过来找他们公司了解一些信息的。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慢慢说给你们听,我的医生也可以为我作证。” “登记一下。”郑队长不耐烦地歪着嘴,将身份证塞回给小胡,自己走进了拜勒的办公室。 小胡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他一边为陈文登记身份信息,一边八卦着他和叶星瞳之间的爱情故。 陈文找机会问道:“这家公司到底怎么了?” “非法经营吧,我们也是接了命令过来把有用的资料都带回去。”小胡瞥了一眼郑队长的方向,轻声说道,“我不能跟你多说,反正是个好大的案子,都成立专案组了。你今天露过脸,我必须要给你登记一下。还有啊,你留一个我的电话,近几个月……暂定半年吧,如果你要离开上海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 陈文点点头。拿出手机记下了小胡的电话。 临走前,他冲着拜勒的大门又望了望。看起来那位郑队长是这里的负责人,只有他穿着皮衣,也只有他总是呼喝着别人做事。 等他赶到南楠诊所的时候,又将拜勒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止拜勒,我听说最近好多医疗设备企业都被查了。”南楠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说道。 “很多医疗设备企业?” “是的呢。而且不止我们国家,是很多国家都在查。像是卷进了什么国际金融大案。我有几个在相关行业工作的朋友现在都放大假了。” 医疗设备?难道是这个行业被什么黑钱势力盯上并利用了? “对了,你怎么会跑拜勒去的。他们好像是做医用激光切割设备的。”南楠突然问道。 “和我昨天晚上那个梦有关。” 南楠坐到他对面,抿了一口茶思索着:“你觉得,你梦里那个场景是真实的?真有这么多人被拜勒的某种设备切开脑袋取出了脑子?” “我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一种隐喻吧。我刚刚收到你那位Jacky学长发来的邮件,才看到拜勒有这种设备,马上就做了这个梦。” “恩。”南楠将双手搁到桌上,盯着陈文说道,“你最近的梦境确实有变化。” “什么变化?” “如果你的记录和表达都没有错误的话。在一开始的时候,你只是觉得自己在连续做噩梦。但是通过记录下这些梦境,以及新加坡万先生的出现,我们已经将这些梦境定义为你在六年前的某一段时间里从别人脑中获取到的记忆。这让我感觉有点像……” 南楠的这个关子卖的让陈文特别焦急:“像什么?” ------------ 29,梦境分析 南楠用食指在陈文面前转了两圈比划着催眠的动作,然后回答道:“像是一种催眠过程。” “我在梦里被人催眠了?” 南楠摇摇头:“可能我说的不太准确。应该是你所做的那一连串梦,是在用类似催眠的手段和节奏告诉你一些事情。” 这是不是说明,这些梦境不是没有条理的,也不是没有目的的。可它们又是怎样进入自己大脑,并在最近一个一个被激发出来的呢? 陈文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管是谁设计了这些,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不能直接告诉我?” “这有可能要等到全部梦境都揭晓才会知道原因了。” “那是不是说,我还要这样做噩梦做上一段时间?” “也许不用很久。你看,你的梦境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南楠拿了几张纸,又抽了一支笔开始边写边画,“就像这样,虽然都是做梦,但是它们搭载的信息量在逐渐增加。一开始是用连续的噩梦让你注意到这些梦境,并养成记住内容的习惯。然后才让一些重要线索以重复出现的形式告诉你。” 陈文立刻想到了那一堆白色的臭豆腐,那应该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东西了。 “然后会是一些相关线索,在你的梦境里就是那些以其他人视角看见的惊悚经历。但是我相信,不止血手和白衣飞鬼,像那些无脸少女、无脑人酒会,你其它的每一个梦境内容最终都会发现是和你有关的。” 陈文点点头。也许这一连串的,都是他曾经以落叶之眼身份帮人破解过的迷案。 “再然后……”南楠像是很享受吊陈文胃口的感觉,又卖了个关子。 “再然后什么?” 她在纸上用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下一个阶段:“你应该要登场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马上就要接触到与你本人有重大关联的线索了。” 南楠指的,难道就是那个在女生卧室醒来的梦?陈文并没有在手机程序中记录下那个梦的内容,但是按照南楠的分析,他将会越来越多地梦见曾经的自己,这就有极大可能性会包括那个女生。 “你放心吧,今天这个无脑人酒会梦境的经历肯定不属于你本人。要不然……我是在给一个摔死鬼看病么?” 南楠的笑话还算是有一点点好笑。但说起讲笑话的能力,陈文又有点想念起不知跑哪里出差的方成毅来。 “陈文,你今天早上的记录里没有配图。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梦里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陈文很不好意思地答道:“我……我是抱着瞳瞳拿手机打字输入的,画不了图。要不我现在画吧。” 南楠捂着嘴偷笑了一会,才将纸笔推给陈文:“你还记得里面的场景?” “应该还记得一些。”陈文将纸放平,努力地回忆了一遍梦境中那些无脑人以外的线索,然后快速画了起来。 酒会楼顶的大致形状,酒杯的形状,服务生的衣着,坠楼时看到的外墙结构和地面道路走向,还有那张被他撞到的小酒桌。陈文为自己的记性感到惊讶,这些细节他居然过了好几个小时仍能清楚地描画出来。 “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南楠对他画的小酒桌表现出特别浓厚的兴趣,“四叶草形状的酒会桌。” 南楠不仅仅念出了这个名称,更在同一时间上网进行了搜索。 “这是我随手画的,不是照片。不然就能拍照识图了。” “还好,外形够特殊。Yeah!”南楠突然大喊一声,转过手机让陈文看她的屏幕,“我找到了。” 就是这个样子的桌子! 那是电商平台上国内的仿制品。但是在商品详情中用了正版产品的图片,注明了这是获得欧洲设计大奖的酒会桌,是为某品牌国际连锁豪华酒店设计的。 “看清楚没?”南楠得意地问道。 “看清楚了,你厉害,这都能查到。但是这家连锁酒店单单江浙沪就有不止十家吧?” “傻瓜,看这里。”她又指了指获得大奖的信息。 这一次陈文真的看清楚了。获得大奖的时间,就是在距今六年半前。 一般来说,获奖的都是最新设计或最新投产的产品。那家连锁酒店应该会在六年前广泛地用起这一款酒会桌。 陈文马上又上网搜索在曼丹的该品牌连锁酒店,果真在市中心找到了一家。 他对着搜索结果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直到南楠拍了他的手臂:“怎么了,陈文?” 陈文也转过手机,让南楠看他的屏幕:“你看,这是酒店所在街区的地图。还有,这是酒店的外墙特写。” 没错,这就是陈文刚刚画下许多细节的,他梦境中的那幢高楼。外墙、周围的街道都太相似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搜索起这家酒店和“跳楼”、“坠楼”、“失足”等词语的组合。但在多次尝试后,两人都放弃了。 “有可能……只有塔兰语新闻报导过这件事。我们连英语搜索都用不好,只能用中文搜,当然搜不到。” “我让我男朋友帮忙问问吧。”南楠说道,“但他也不是在酒店工作的,估计也要托人打听。” 其实陈文刚才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也是经过南楠的提醒,才恍然醒悟。让两老去酒店问这里六年前有没有人跳过楼,服务员应该是不能也不愿意回答的。 那就只能等南楠男朋友的回信了。 本打算告别离开的陈文,走到诊室门口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纠结了一会,然后说道:“南医生对不起。我有一个梦境没有记录下来告诉你。” 南楠轻咬嘴唇,摊了摊手让陈文重新坐下。 “一定是个和你自己有关的梦吧?” 陈文点点头,将那段在女生卧室醒来的梦境,以及叶星瞳找到那本速写本的事都告诉了南楠。 这一段补充的内容让南楠充满了兴趣。她托着脑袋睁大眼睛非常认真地听陈文讲完,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虽然诊费是Betty姐付的,但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因为那本速写本,因为我曾经画过的那间卧室,我越来越相信那个女生真实存在过。” 南楠暧昧地笑了笑:“很有可能就是她安排了这些梦境。而且……” “而且什么?” ------------ 30,LOFT “而且我觉得,她应该很快就会让你知道她是谁了。又或许,她马上会在你生活中出现。” 陈文能够想象自己听到南楠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是怎样的扭曲和不自然。 “你是害怕了么?”南楠不嫌事大地笑着问道。 我是害怕了么?陈文忍不住也问了自己一遍。然后他的答案是:“即使她现在走到我面前,也只是一个懂催眠术的前女友吧。我更想找她问清楚,究竟为什么要给我植入这些噩梦。” 其实,真正让陈文担心的,是那个“前女友”会不会像梦境里那样,长得和叶星瞳那么像。还有他真正害怕的,是她的出现会不会让叶星瞳觉得她和陈文的相识相恋不再那么单纯。 所以,明天在叶星瞳爸爸的生日宴上。不论有没有见到那个长得像她的人,陈文都一定要当着她家里所有亲戚的面送上那枚鸽子蛋戒指。在让叶星瞳感动的同时,也将这门婚约实实在在地确定下来。 离开南楠诊所后,他赶去和叶星瞳回合。 今天叶星瞳要去她原来住的地方整理东西,并且从旧物从寻找一下灵感。 这是一套刚刚超过三十平米的LOFT,隔作两层,对于一个刚工作的单身女孩子已是足够宽敞。 叶星瞳让陈文坐在一楼喝咖啡用电脑,她自己一个人不急不慢地整理东西。她时而上楼时而下楼,有时候将一些东西仔细地装入收纳箱,有时候只是为了过来亲上陈文几下。 其实,这套房子对于陈文和叶星瞳来说,都是充满了回忆的。 这里是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呆了很久的地方。 …… 半年前,在电视台第一次见面后,陈文满脑子都是惊喜和激动。喜欢的歌手竟然主动对自己说了第一句话,在见面的第一天就坐上他的车,还一起吃了饭。 方成毅弄来一张票,本想满足一下陈文近距离看偶像的心愿,但是他万万不会想到这张票为他们创造的,绝不只是见上一面的机会。 尽管心里想要联系她,陈文还是为不了显出过于迫不及待的样子,在坐立不安中足足等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上午他才拨打了叶星瞳的电话。 叶星瞳一声“喂”传来,让他有些紧张:“你好,我是陈文。” “我知道,你好。” “我是想问问……” 不等他理顺问题,叶星瞳就主动说道:“我今天要搬些东西,你能帮我吗?” “能,当然可以。” 叶星瞳让陈文不要开车,然后要了他的办公室地址,开自己的车过来接上他。 她先去了金陵东路,在不方便停车的路段让陈文替她去一家乐器店去了几个箱子。然后一路开出市区,来到嘉定区。 那是紧挨着高速公路出口的一栋公寓,陈文帮助她将那些箱子搬上电梯,来到她那套房子的楼层。 叶星瞳用指纹打开锁,推开门请陈文进去。 陈文觉得自己应该有些脸红。虽然是在帮忙搬东西,但这毕竟是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女生的家,一个自己喜欢的歌手,更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漂亮女生。 叶星瞳发现了他的犹豫,却以为是陈文怕踩脏家里,便弯下腰为他拿了拖鞋出来。 “正想请你坐一坐呢,换了鞋你进去可以自在些。” 坐一坐,自在些。陈文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更涨了。他赶紧换好鞋,将那几个箱子都挪到屋里。 叶星瞳为他泡了一杯速溶的咖啡。但是没等陈文坐下,她又拉了拉他的袖子:“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这是一套精装修的LOFT公寓,买来时就已装修好,还配了基础的家具和厨具。只有电视、床、窗帘以及墙壁的贴花是叶星瞳自己补上的。 中间有一个楼梯,让整套房子充满了生活的情趣。而每层三十多平的面积对于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小女生来说也已经绰绰有余。 叶星瞳打开了那些新搬来的箱子。那是她新买的一些乐器,有几支笛子,还有一些陈文看不懂的东西。 但是其中有三个盒子她没打开,而是直接捧给了陈文。 “这些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陈文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到她家,居然还有礼物收,“是……什么?也是乐器?” 见陈文不知道该怎么接过去,叶星瞳便将它们一件一件地放到桌子上:“你在《牛奶与巧克力》里写过,男主角程可说,虽然妹妹程妙心会弹钢琴而他不会,但是他也会三样乐器。” “沙球、铃鼓、三角铁。”陈文恍然大悟地笑了,“他不是真的会这三种乐器,只是用这个方式来表示自己不愿意承认毫无音乐天赋。” “那……你呢,会什么乐器?” “小时候被逼着学过两年钢琴,但是我成功地用努力弹但就是不进步的方法让我爸放弃了。现在要说能摆弄几下的乐器的话,应该就是沙球、铃鼓、三角铁,再加上一点点口琴。” “口琴好。音准,音质也好。呼吸转换的效果用在伴奏里很有回忆青春的感觉。” 叶星瞳发现自一说起乐器的细节来陈文就只剩眨眼了。她用散开的手指半捂着嘴笑了笑,又去找了一些东西出来。 “要不,我改成送你这个吧。” 陈文打开她递来的盒子,看到了一支口琴。 “F调的,我在录一道歌的前奏部分时用过,就吹过一次。” 她吹过的口琴…… 两人忽然都想到什么,同时羞涩地低了一下头。叶星瞳赶紧拿起另外的一件东西给陈文看。 那是一叠打印的纸张,是陈文的《牛奶与巧克力》。叶星瞳不仅将全文打印出来,还仔细地圈出了所有的错别字,以及阅读时会感觉到绕口、有歧义的部分。 她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算不算第一本盗版的《牛奶与巧克力》?” 陈文赶紧摇摇头:“没有用于商业用途,不算盗版。” 相比于叶星瞳的音乐,陈文的《牛奶与巧克力》才是两人最能聊的内容。 “陈文。我好几年前就读你写的小说了。虽然你的作品不多,但是每一本我都很关注。”她突然问道,“但是为什么我上次在你车上听到……你好像放的都是……我的歌?” “是的,我手机里几乎全是你的歌。”陈文有些紧张地抓着口琴的盒子,他觉得这个回答已经非常暧昧,怕气氛会尴尬想要换一个话题,“你又是怎么会读到我写的书呢?” “是我的一个姐姐介绍的!” ------------ 31,叶行书 陈文趁着叶星瞳从自己面前走过时,拉住了她的手:“瞳瞳。” “恩?怎么了?” “我记得你说过,最开始是你的一个姐姐向你推荐了《牛奶与巧克力》。是你自己家里的姐姐还是邻居姐姐或者什么学姐?” 叶星瞳头一歪,嘟着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她才回答道:“是我家里的姐姐……但是我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哪个了……” 陈文笑了笑:“这都能忘记呀?” “真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不是表姐堂姐这么亲的姐姐。是几年前我一个远房爷爷的葬礼上见到的,更远一点的亲戚。” “更远的?” “恩。追悼会后不是要吃饭么,大人在一起喝酒说事,我们小孩子就在旁边凑了两张大桌子聊天。好多人都在玩游戏,但是有一个姐姐,她看见我在用手机找书看,就推荐了你的《牛奶与巧克力》。”说道这里,叶星瞳激动得跳了一小步,“明天家里人应该都会到齐,说不定我可以找到她!” “你要找她?” “对面。她比起我来说,是你更早的读者。我要当面谢谢她向我介绍了你的书。” “你把她当红娘了?” 她快速地点着头:“要不是我在电视台喊了你的名字,你一定没勇气跟我搭讪吧?” 陈文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入怀中:“有你这个我最重要的读者,就足够了。” 陈文觉得很惊奇。对那个神秘女生好奇的,居然从自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当然,不到她真正出现的那一刻,他也不能确定梦里出现的人究竟是不是叶星瞳的姐姐。 在第二天的晚饭前,陈文和叶星瞳一起赶到了叶爸爸举办生日宴的酒店。 叶妈妈在和她的一个姐妹正在停车场里帮着开车到来的亲戚找停车位,她让这对年轻人先上楼去。 “你们快上去吧,这里风大。” 叶星瞳说道:“还是让我们来吧,怎么能让你们站在这里吹风。” “傻瓜,你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不要在这里瞎晃。”叶妈妈笑着将两人往酒店里推,“快进去吧。” 说起来有些惭愧,虽然陈文知道叶星瞳的爸爸是一位音乐教师,却从不知道他的全名。直到今天,他才在酒店大堂的指示牌上了解到叶爸爸的全名,叶致远。 拥有这个名字所对应的平静心境,才能培养出叶星瞳这种娱乐圈的清流吧。 就在陈文偷偷摸了摸藏在口袋中戒指的时候,叶星瞳勾住了他的手臂,拖着他进入会场向叶爸爸以及几个先到的亲戚打招呼。 “不是说订了……几桌么……”陈文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初略一数,今天的晚宴足有十三四桌。 叶星瞳凑近他的脸笑着说:“这差不多就是我们结婚时候我爸爸这边亲戚的桌数哦,还没算上我妈妈家里的呢。” 和他一起走到叶爸爸面前送上礼物后,叶星瞳又拉着他到电梯口负责迎接宾客。 时不时有亲戚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叶星瞳亲切地与他们握手、拥抱,还向他们介绍陈文。 陈文偷偷问道:“你确定你认识所有的亲戚吗?” “当然不能,”她摇了摇头,“但是托你得福,他们一定认识我呀,哈哈哈哈。” 在叶星瞳笑声中,陈文思索了一下。她应该指的是借助陈文所设计的《蟹》,她走红了。然后她才有机会在节目上公开求婚,彻底成为了每个人都认识的明星。 随着约定的饭点临近,越来越多的亲戚到达现场。他们当中大多数是两位老人带着一个姐姐或者哥哥,有一些三代同堂一同前来,但也有极少数是单独到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起了个头,要在门口与叶星瞳合影。第一个亲戚一拍,其他亲戚们便将这作为了今天的固定节目,排起队等着拍照。陈文则成为了专职摄影师,负责接过他们的手机帮忙拍摄。 陈文悄悄在心理数了数,一直到不再有亲戚到来,叶妈妈也搭乘电梯回来的时候,大约来了十五个叶星瞳的姐姐。其中有几个确实在某些方面和叶星瞳有些相像,但是他并没有找到梦境里的那个女生。 总算可以松口气。 两人回到会场,和叶爸爸叶妈妈坐到同一桌。但是叶爸爸的一旁仍空着一个位置,他也站在那里没有入座的意思。 叶星瞳问叶妈妈:“爸爸在等什么人吗?” “你行书伯伯还没到。” “行书伯伯?”叶星瞳皱着眉头在思索,说明她对这个伯伯也不熟悉。 “是你爷爷堂兄的儿子叶行书,算是你的远房伯伯。他不仅仅是你爸爸这一辈里最大的,还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当过什么杂志的主编。你爸爸特别尊敬他,所以一定要等他来了才开席。” “哦。”叶星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问道,“那他们家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叶妈妈突然板起脸做了个不许她说下去的表情:“他一个人生活,很可怜的。等下人家来了可不许提什么儿子女儿啊。” “我知道了……” 大约五分钟后,这位名叫叶行书的伯伯被一位叶星瞳的姑姑搀扶着走了进来。他大约七十岁的样子,有大量的白发却没有染黑。不太讲究的着装以及蹒跚的步伐让陈文怀疑,他实际上应该更年轻一些。 叶爸爸在他走到面前时,很轻柔地唤了一声:“行书哥哥。” 这声呼唤,像是重新点亮了行书伯伯眼中的光芒。他抬起头来,看清楚是叶爸爸,立刻伸出双手给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陈文从叶爸爸眼神中看到的是关心和担心。他猜测叶行书不仅仅是单身孤独,一定还有过痛苦的经历。 叶行书在见到叶星瞳一家人后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他拥抱过叶爸爸后和叶妈妈握了手,接着又走到陈文和叶星瞳这边。 “好,真好。” 他没有与他们握手,甚至没有问两的关系。他只是抿嘴笑着将两人看了一会,然后拍了拍陈文和叶星瞳的肩膀:“孩子们,你们俩真般配,我同意。” 叶星瞳礼貌地笑着,却忍不住偷瞄了陈文两眼。她一定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她并不熟悉的长辈说的话居然像爸爸同意准女婿的求婚一样。 ------------ 32,挤 在叶爸爸吹过生日蜡烛还没来得及切蛋糕时,陈文拉着叶星瞳站到台上,伸手向酒店的服务员要来了话筒。 他没有向着所有宾客,而是对叶爸爸说道:“叶叔叔,祝您生日快乐。” 叶爸爸笑着向他摆摆手表示感谢。 陈文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您刚才许的愿望是什么。但我想现在厚着脸皮试一下,您看看,我是不是为实现您的心愿加了一把力。” 说罢,陈文用左手拉住叶星瞳的左手使两人面对面,然后单膝跪地,将话筒放到地上,摸出了那枚鸽子蛋钻戒。 “终于找到最适合的机会问一个早该问你的问题了。”陈文看着叶星瞳惊喜到有些闪烁的双眼,将戒指慢慢举高,“你一定是我做了无数件好事才等来的天使。包括这颗钻石,也是一个非说我曾经拯救过他的人生的朋友送的。我想问一下,我的天使,你愿意嫁给我吗?” 酒店服务员很应景地在这时将照向主席台的射灯全部打开,钻石反射的光芒将陈文的眼睛也刺了一下。叶星瞳家的亲戚们一下子全沸腾了,各种掌声尖叫声像是要把酒店的房顶给掀掉。 叶星瞳一边忍住泪花,一边用还能动的右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捶着陈文的肩膀。她一定是在嗔怪他给的惊喜过于意外。 捶过五六下后,叶星瞳用力地点点头,将左手手指张开。 陈文将她无名指上原来的一克拉戒指移到小指,然后将新的戒指为她戴上。 才刚刚戴好,叶星瞳就把他拉起来,主动吻了上去。 亲戚们欢腾的声音更响了。 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叶行书也突然站了起来,很大声地喊了一句:“记得改口啊。” 叶星瞳被这句话逗得前俯后仰地笑着。她在众人的起哄中拉着陈文来到爸爸妈妈面前。 陈文赶忙喊道:“爸爸,妈妈。” “好好好!” 叶爸爸一边拍着陈文的肩膀一边向身旁的叶行书夸赞他,而叶行书也是满脸激动不断点头。 这一晚,叶爸爸很开心,喝了很多。最后醉到睡着,被没喝酒的陈文背着上了叶星瞳的车。 叶星瞳让陈文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一路上。她都侧着身向后排关心着爸爸和妈妈。当然,还时不时地摸一摸戴在左手的新戒指和戴在右手的旧戒指。 “你爸爸这次生日可算是把一年份的酒都给喝了。”叶妈妈扶着叶爸爸说道。 叶星瞳忙为爸爸辩解:“还行,不算很多。” “真是的,还当自己小年轻呢。” “爸爸可能是见到行书伯伯太激动了吧?” “那可不,”叶妈妈看了看叶爸爸醉到睡着的样子,“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像陈文一样,都喜欢写作,是玩得最好的兄弟。虽然行书伯伯大你爸足有十二岁,但两人还就是能聊到一起玩到一起。” “那后来呢?” “后来你行书伯伯到北京去当主篇,两人就联系得少了。” 一个美好的故事突然收尾,让叶星瞳也有些感叹。她又追问道:“行书伯伯现在回上海了吗,他住在哪里?” “他在闵行有套房子,应该住在那里吧。” “他比爸爸大十二岁,那真是好大年纪了。他就没有……没有过妻子孩子么?” 叶妈妈摇了摇头:“据说所知,好像没有。你爸几年前从北京把他接回来的时候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还叮嘱家里所有人都不准在行书伯伯面前说妻子孩子之类的话题。”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还要爸爸去北京接他回来呀?” 叶妈妈又是一声叹息:“听说他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主编也当不了了。好像还是医生通知你爸爸过去的,说什么他需要换个生活环境才有可能慢慢康复。” 也许此刻陈文是车里最失落的人,却也是最解脱的一个。 要说叶星瞳家里有哪位伯伯最像能生出梦中那个女生的,陈文一定会说是这位行书伯伯。他曾经的主编身份,他从名字上就透出的书生气质,都像极了那个女生。 如果他没有结过婚没有生过孩子,会不会有过其他形式的女儿……领养的? 陈文想到这里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领养的,又怎么会长得像叶星瞳呢?除非是家族内的过继了。 但是这个问题过于冒犯,陈文没有办法向叶爸爸或者叶妈妈问出口。 而过了今天这场生日宴后,他已经没有那个女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任何线索了。 …… 陈文一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车上。 座椅已经放到尽可能倾斜的角度,他几乎平躺着,可以透过天窗看见蔚蓝色的天空。 副驾驶座上,叶星瞳也以相同的方式躺着。她不仅看着天空,还伸出双手用手指描画出天窗的形状,然后轻声念道:“我以为自己陷于这一方天空,却忘了它已足够邀游。” 这是非常有意境的画面和句子。陈文赶紧从后排座椅上抓过一本早就准备着的速写本,将叶星瞳刚刚念的句子写在一个空白页的右下角。接着又举起本子,画下他透过天窗看天空的画面。 她笑着说:“你很快就可以出自己的诗画册了呢。” “散文诗都是你创作的。我只不过替代了照相机的作用,把你得到灵感时的画面给画下来。” 这样的句子……这样的图画……还有这样的场景! 陈文一下子紧张起来。自己又在梦里了? 他仔细看看周围。为什么是在白天,刚过完叶爸爸生日不是应该在夜里吗?还有……这辆车,并不是自己的车。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个更让他惊奇的发现,他居然在梦境里强行转过了头,看向那个女生。甚至还说出了不属于这个梦境的话语。 在那个女生诧异的眼神里,周围突然暗了下来,头顶的汽车天窗也变成了一面镜子。 然后整个世界像被天窗做了镜面反射似的,一阵翻转。原本平躺的陈文,变成在夜晚趴在地面上的样子。 陈文用手摸了摸地面,并没有任何温度的感觉。然后他撑着站了起来。 那个女生,就站在他面前,两人面对面互相看着。 终于有机会将她看清楚了。真的很像,她长得非常像叶星瞳。感觉就连身高也一样,仅仅是手臂和腿不如叶星瞳那么纤细。 她也看着陈文,温和地微笑着。 陈文迈开腿。当然,在梦里迈开腿是很艰难的。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软绵绵地向前走了一步。 可是没等他在更近的距离上观察,就有数不清的人挤了过来。他们都穿着从头到脚的黑色衣裤,他们长着各不相同的却又无法看清的脸。 他们根本不是路过的行人!他们一个个全都双手紧贴身体像假人似的,用“挤”的方式将那个女生一点点带离陈文身边。 陈文想追,但是……又软绵绵地迈不开腿。 陈文想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 在那些黑衣人将她挤到很远处的时候,她才挣扎起来,向陈文的方向伸手喊道:“这里好挤,救我!” 也是在那一刻,陈文不知道怎么的喊出了她的名字:“颖颖!” ------------ 33,豪门 “颖颖……颖颖……” 陈文向前伸着手一下子坐了起来,也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叶星瞳……她并没有睡在旁边。 陈文想起来了,自己是一个人回来的,叶星瞳要留在她爸爸妈妈家里陪他们。 这次的梦境很不一样。不仅有具体的回忆,有自己主动的改变视角并说话,还有一段明显藏了什么信息的奇怪情节。 记录下来! 他摸到手机,将梦境的完整过程记录下来。还加了权限,只有南楠可以看见。 至于那个颖颖的写法,陈文非常确定,是“颖”这个字。但这是一个小名,是一个昵称,甚至有可能只是陈文和她之间约定的称呼。这个女生的真名仍有至少一半还有揭晓。 还有其它的事要做。陈文快速穿好衣服,坐到桌子前找出一张叶星瞳的照片。 以他的绘画水平,画风景画物件都行,但是想画人像就力不从心了。现在他拿着叶星瞳的照片,只是想尝试一下,有没有可能通过简单的涂画,使她看上去更像梦里的那个颖颖。 将脸涂地更有棱角一些,眼睛没那么大,但好像更长一些……陈文画了几笔,并没有让那张脸跃然纸上。 正在他不知道往哪里继续下笔的时候,南楠打了电话过来。 “喂,南医生?” “陈文,你这次记录的梦境可真是精彩呀。” 陈文呵了一声说道:“会比之前那些惊悚故事更精彩?” “会啊。你看看,首先这是个坐实你除了叶星瞳以外还有其他女朋友的梦境。同时,从剧情上来看,就好像你谈恋爱的那个……颖颖来自于某个大家族。就在你们热恋的时候,她家里派了一群人把她抢走了。” 陈文笑得更明显了:“不仅如此,还把我的记忆给抹去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说这是不是一个特别适合写成小说的故事?” 陈文竟然无法反驳。 颖颖难道只是碰巧长得像叶星瞳……其实这是可能的。自己正是因为脑子里有对颖颖的残留印象,才会一眼就喜欢上行叶星瞳。如果将这点告诉叶星瞳,她会不会有自己像是一个替代品一样感觉而失望? 还有梦境里那一群人将她挤走,到底有什么寓意呢?难道真像南楠分析的那样,她来自一个豪门、大家族,甚至有可能是有权有势,还有人会催眠术的大家族。 “南医生……我照着你的说法理了理思路。” “恩。然后呢?” “这么一个超级大家族,为了不让我和颖颖在一起,用催眠术把将我洗了脑。不仅如此,还把一些在曼丹发生的怪事嫁接到我的记忆里。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不会不……除了拆散你们,还想顺便把一些有人死去的案子转到你头上。随着你的梦境一个一个做下去,你会发现自己是个杀人犯……” 陈文叹着气摇了摇头:“那真不如直接杀了我,或者用催眠术把我变成白痴,都比现在这样要简单得多。” “谁知道呢。”没等陈文继续思考这种“大家族”情况的可能性,南楠突然说道,“我那个在葡叶医学中心做心理医生的同学,她查到你在他们系统里的医疗记录了。” “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我同学说你的病历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仅仅是诊断和治疗都正常,连每一个检查项目以及康复过程都记得清楚有条理。照她的说法,非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话,就是你的病历太详细太完整了。” “是……有造假的可能性?” 南楠用一声波动的嗯表示了否定:“我同学猜测,可能是那时候葡叶医学中心刚开张不久,管理上特别严格。到近几年业务忙起来,也就越记越简略了。” “那就是说,你的同学并没有在我的治疗记录上发现问题?” “是的。对了对了,我还问了她当年你的主治医生以及为你支付医药费的人的信息。她说付费人的信息是保密的不能给我,但是主治医生可以。” 陈文心想,如果当年的治疗记录是造假的,自己根本就是被催眠洗脑了,那么在主治医生身上一定能查出什么来。 “她给你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了?” “没呢,你怎么那么急。”南楠嘲笑着叹了一口气,“她说你的主治医生罗医生已经不在葡叶工作了,但是她会帮忙打听一下他的去向以及联系方式。” 还是要等待,还是要耐心地寻找线索。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终于跳出了惊悚故事的范畴,出现了豪门强拆鸳鸯的可能性。 洗漱完毕后,陈文开着去了公司。 一进大门,他就发现今天公司里特别热闹。 是方成毅回来了。 他带了很多礼物给公司的小朋友们,大家正在兴奋地打开一个个纸箱。 “方成毅,消失几天有什么战果没?” 听到背后传来陈文的声音,方成毅激动地冲了过来,挥舞着双手叫道:“我谈下来了,四川省大学生跨境电商创新创业大赛我谈下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产品原本在那里一百多所潜在客户里的市场占有率几乎为零,我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这果然是一个好消息。只要上海敏学的教学软件承办了某个地区的竞赛,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院校花钱购买。对于原本一片空白的地区,这种破冰效果会更加明显。 “什么时候比?” “三个月后,也就是放完寒假一开学就开始第一轮淘汰赛。这几周我们就可以把营销工作搞起来了。” 虽然陈文的性格决定了他对销售工作并不擅长,也不愿意操这份心,但是他仍旧为方成毅取得的进展感到高兴。他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问道:“你都带了些什么四川特产回来?” 方成毅拉起陈文来到那些纸箱旁为他介绍起来。 箱子里装着各种四川特产,还有不少的白酒。 方成毅从最角落里抱来一个精美的盒子塞给陈文:“知道你未来丈人喜欢喝酒,特地给你带的。” “谢谢……” “谢什么,又不是我买的。” 这么多东西……难道都不是方成毅花钱买的吗?这可让陈文觉得纳闷了:“那这么多东西是怎么来的?” “我不仅把比赛谈下来了,还顺便拉了几个当地的知名企业做冠名方、赞助商、协办单位,反正搞了好几个名头。总之,这项比赛我们不用出钱,卖掉一套赚一套。你看看,这些都是赞助商送的。对当地老师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东西,对我们可就是宝贝了。” 陈文微笑着看向这几箱东西以及手中那瓶价格肯定超过千元的酒。方成毅和他,确实在工作上完美地互补。 “不止这些,还有一个特别的东西。”只见他摸来摸去找到自己的钱包,然后在各种卡片票据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陈文,“你看看,像不像你。” 这是一张拍得不算清晰的照片,但仍能够看到拍摄的正是陈文以有些窘迫的形象站在某个会议的主席台前。虽然不记得那是什么时间什么会议,但是陈文记得照片上的衣服,是他很多年前很喜欢的一件外套。 “成都那边有个年轻的女老师听说叶星瞳的未婚夫是我们公司的经理,就拿着这张照片问我照片上是不是你。” “成都的老师?” “对啊,她说这是她父亲几年前在成都科幻创投大会上拍的。而且照片上是一个闭门会议,参加的不是投资界的大佬就是特别有身价的作者。然后我就想了,你好像这两种身份都不沾不上啊。所以就让她帮忙翻印一张,让我带回来问问你。” 陈文惊到喉咙里咽了一下。六年前的成都科幻创投大会,自己居然真的参加了,而且还参与了其中这么重要的一场会议? 他马上问方成毅:“你有没有那个老师的联系方式?” ------------ 34,成都 “当然有,我立刻找给你。”方成毅是一个做事火急火燎的人,他飞快地找到那位那老师的联系方并式发给了陈文。 陈文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拨打了这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明亮,可以想象出那一定是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女老师。 “请问是李老师吗?” “是的我是,请问你是哪里?” “哦,我是上海敏学的陈文,我的同事方成毅刚才前几天刚刚从你这里拿过一张照片。” 那一头的李老师连接哇哇哇地叫了好几声,又停顿了几秒,应该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您就是电视上被叶星瞳求婚的那一位?” “是的……” “那您是不是我父亲照片上拍到的那个人?” 陈文在电话这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李老师,我在那次大会后生过一场病,对于那个阶段的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其实,我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参加那次会议也很好奇。我在想,能不能让我和你父亲直接聊一下,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这个……”李老师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老师?” “其实我父亲在今年夏天去世了。我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些旧照片。又正巧那几天在电视里看见叶星瞳向您求婚,我才认出来您是那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 陈文原本想让李老师将所有的旧照片翻印或者直接寄来,但是又觉得这样太过麻烦别人。便说道:“这样吧,我今天直接飞成都。大概……晚上七八点钟能到。能不能麻烦您抽一点点时间带我看看这些照片。还有,可不可以帮我联系一下你父亲当年的同事、朋友,看有没有其他人也参加了那次会议。” “要得要得。”李老师开心地直接说起了四川话,“欢迎您来做客,我老公和我都是叶星瞳的歌迷呢,她新发布的那首《一叶障目》我们都特别喜欢。” 既然这样,陈文觉得好办了。 他让李飞找了几张叶星瞳拿来送给他们的唱片和签名海报,又电话联系叶星瞳说自己要出差一天。 还有……差点忘了。陈文临出门前突然想起,要打个电话给小胡警官说一下自己离开上海的事。 小胡确实比那个穿皮衣的郑队长要容易打交道。他只是问了陈文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回到上海给他发条信息,还祝陈文一路顺利。 安排好一切,陈文便开车直接赶往了机场。 他降落到成都机场的时间,如果在上海的话一定已经完全天黑了。但是在成都,还有一些光亮。 为了给别人添麻烦,陈文直接在机场找一家连锁餐饮吃了晚饭,然后才打车前往李老师的家。 在慢慢变得完全暗下的天色中,陈文按动了李老师家的门铃。随着一阵暖黄的光线亮起,他看见了戴着眼镜,也确实充满热情活力的李老师,还有她高高壮壮的丈夫、大约一岁的孩子,以及帮忙抱着孩子的老母亲。 李老师和她的丈夫热情地迎陈文进了屋,在沙发入座后又是倒茶又是端来点心。这种家庭氛围让已经在匆匆来匆匆去的忙碌生活中蹉跎十年的陈文一下子生出了对婚后生活的向往。 他赶紧送上了叶星瞳的唱片和签名海报。李老师夫妇在开心地感谢后也马上拿出了已经归类整理清楚的照片。 照片总共有一百多张,李老师将它们按照室外活动、室内活动、会议、杂项分了类,分作四沓放到茶几上。 陈文细心地翻看这些照片。他见到很多应该是老板、投资人的人物。那些陌生的面孔一个个都西装笔挺,与自己的穿衣风格完全不同。就连他们所带的名牌包,身后跟着的秘书、助理,都显示出他在当年的会议中是个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陈文看完了所有的照片。除了方成毅带回的那一张外,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形象。 “其实您来之前我也找过一遍,就只有那张照片拍到的应该是您。其他照片上都没有,我还特地照着您这张照片上的衣服让我老公一起帮忙再找了一遍呢。”李老师一边为陈文续上茶水一边说道。 陈文感激地点点头。他决定再看一遍,这一次不是寻找自己,而是要看一看会不会有其他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个颖颖。 照片上的年轻女子并不少,只是有的太远太小,有的是背影,还有一些虚化在背景中。陈文只能挑出一些可能是她的照片放到一边。 而李老师也帮忙用电脑查询那届科幻创投大会的信息。按照她的说法,作为土生土长的成都人,有可能会在那些主办方、协办方甚至是报道记者上找到突破口。 她还真说对了。 “陈经理你看,这个人我应该认识。” 李老师指的,是一篇会议报道中标注的照片拍摄者,叫老唐。 “老唐算是我父亲学摄影时的师兄,是职业的摄影师。他拍摄的照片刊登在新闻报刊上都署名老唐。”李老师一边翻看手机通讯录一边说道,“我估计那届大会他才是官方的摄影师,我父亲是他叫去帮忙的。” 虽然不完全明白这种分工,但是略有摄影经验的陈文想象着,应该是老唐希望多一个人从不同的距离、角度进行拍摄,以便多誓拍一些好的镜头。 李老师没有直接找到老唐的联系方式,但是通过电话询问她父亲的老同事最终还是要到了号码。 打通电话后,李老师哦哦两声,然后快速描述了陈文的情况。又在几声“恩恩知道了”之后将电话挂断。 “老唐他怎么说?” 李老师笑着告诉陈文:“老唐正在登机,要从外地飞回来。他说明天上午在那届科幻创投大会的举办场地那边见你。” “太好了。” “不仅如此。”李老师将那张拍到陈文的照片举了起来,“老唐说,他很清楚地记得你哦!” ------------ 35,现身 上午十点整,陈文等在了与老唐约定的一处时尚产业园大门口。 这里就是六年前科幻创投大会的举办地。六年过去,大部分建筑都已改换了用途,商业的氛围完全掩盖了这里原来的科学科幻主题。 陈文觉得这里的变化就像他的记忆一样,六年前的东西都隐藏在角角落落中,必须细心发掘才会显出它们的踪迹。 老唐是骑电动自行车来的。他在经过陈文面前时向他招了招手,又开进了停车区。 陈文也向他走去,在两人走近时主动打招呼道:“唐叔叔您好。” 老唐穿着灰色的夹克外套,背着个藏青色单肩包,配上半灰白的头发,给人以勤勤恳恳老实人的印象。他笑着说:“唐叔叔?哈哈哈哈,都是工作了的人,还是叫我老唐吧。” “好的,老唐。” “小伙子,这些年过去了,你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老唐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感叹道,“真好,就是比以前稍微胖了点。不像我,几年一过完全变成老头了。” 简单寒暄后,两人向着产业园的中心走去。 陈文边走边问道:“老唐,李老师和您说了我的情况吧?我不记得自己六年前来参加科幻创投大会的事了。” 老唐皱了皱眉:“真可怜,当年你可是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您确定……看见的是我?” “会有人长得这么像?”老唐又做了个前后观察陈文的动作,“就算真有人可以长得和你一样,但你的名字叫陈文没错吧?” “是的……” 面对仍有些茫然的陈文,老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吧,我带你看一个地方。” 老唐所说的地方,就在产业园的最深处。他和负责看门的师傅认识,打了招呼后就领着陈文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像大学里阶梯教室一样的巨大会议室,至少能容纳一百多人。 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陈文是有印象的。那张拍到他窘迫样子的照片,就是摄取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场景。而且,那张照片拍摄的范围太小了,小到他没有认出,这是一个曾经在他脑中闪现过的地方。 就在长沙,在叶星瞳向大家介绍他并向他求婚的时候,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地方就是这间会议室。 颖颖就站在这里的主席台上,拿着话筒,向台上台下的人大声说着:“现在让我们请出那个IT男,那个不太著名的作家,陈文!” 没错,就是在这里…… 陈文凭着那闪回的一点点记忆,找到原本他坐着的地方,那几乎是在整个会议室的最后排。 “老唐,我是不是坐在这个地方,被人叫到主席台上去了。” 这个问题让老唐来了兴致,他也走到了当年他所站的拍摄位置。然后看了看陈文的方向,点头回答道:“没错。” 因为两人现在的距离有些远,陈文用大嗓门问道:“那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她把我介绍出来呢?” “他们在开一个特别会议,有个很大的投资方说要征集剧本。但是他们对剧本有特别严格的要求,要包括一大堆指定的元素。很多编剧都为了这个项目赶着写小说或者剧本,希望能抢到这笔大单。但是……”老唐停了一下,看向了应该是颖颖当年在主席台上说话时站的位置。 “但是什么?” “他们开会讨论的东西我也听不懂。但是有一家媒体的代表,就是把你介绍出来的那个女孩子,她冲上台去抢过话筒说有一个作品不应该被埋没。她说作者,也就是你,在这个项目提出之前已经在一篇小说里把投资方所有要求的内容都写到了。” 陈文隐隐感觉到,她说的就是那本最近经常在梦里梦外被提起的《牛奶与巧克力》。 “我记得好像资方要求包含的都是些动手术之类的东西。她说你的作品里一件都没有落下,然后她就向大家介绍了你。我记得你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稳重,很窘迫的样子,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陈文摸着脑袋笑了。即便是现在的他,都不敢说在这种大场面下一定能够保持镇定。 他尝试着从现在的位置沿走道向主席台走去。走下所有的台阶,越过所有观众座椅,又上了两级台阶来到主席台上。 他能够想象,主席台上坐着一排科学、科幻以及影视界的前辈。下面的观众席,更是一群有钱有势的投资人。他太渺小了,站在这个地方,他确实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老唐大声道:“小陈,你已经想起自己在这里做的傻事了吧?” 陈文点点头。 老唐这是又指了指远处的另一个位置:“我觉得你站上去的这个画面特有意思,应该是这场会议的亮点,就招手让位置正对你的老李给你拍了照片。” 梦境,幻觉,竟然一件一件都被证明与陈文的真实生活存在紧密的联系。即使他可以抛开那些与曼丹有关的惊悚梦境,这个颖颖,自己遗忘了的前女友,却已经不得不面对了。 “老唐,你记不记得……喊我上去的……她是哪家媒体的代表?” 只见老唐一边翻着他的单肩包一边走向陈文:“这我可记不清了。其实李老师联系我的时候,我以为是你和那位姑娘失去联系了。但没想到居然是失忆。” 他从包里找出一本刊物,递给了陈文:“你自己查一下这本当年的会刊吧,有参加单位的名单,还有一些照片。我约你见面就是想着要把会刊送给你,你可能用得上。” “谢谢谢谢。” 老唐让陈文坐着慢慢看,他去找地方买两瓶水。 陈文先翻到了参加会议的企业单位和主要来宾名单。在国内著名的科学、科幻杂志社后列出的是一串影视公司。再然后……葡萄滕资本?这个名称陈文觉得有点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能被列出人名的,都是一些投资界的大佬,并没有名字带颖的女生。 又翻过很多无关的内容后,陈文终于发现一批会议合影。在其中的一张照片上,虽然又小又模糊,但是他无比确定,他看见了颖颖! ------------ 36,开始 那是一张二十多人的合影。与其它合影照片上充斥的财富、油腻和珠光宝气不同,这是文质彬彬的二十多人,是一张专属于“小人物”的合影。 在老唐买水回来后,陈文指着这张合影问他:“您还记得这张照片拍的都是哪些人吗?” “这张啊……”老唐拿起会刊看了一会,“这不是喊你上去的那个姑娘嘛?我想起来了,这是在主编们合影完了之后,年轻的编辑们提出也要合影一张留念。” “但是照片上没有我……” “说明你不是编辑。”老唐刚想笑的表情突然抽动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老唐?” 他指向了站在颖颖身旁一个男人。他也很年轻,比颖颖高不了多少,但是拍照时那高高扬起头的动作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姑娘是和他一起来自同一家媒体的。他们的主编没来,这个小伙子代表主编出席,他本应该和主编们一起合影。但他却说自己不是主编,要和编辑们一起。还有就是……他当年应该在追求这位姑娘。” 这个消息有些惊到陈文。按照梦境里的内容,在科幻创投大会召开之前颖颖已经是自己的女友,现在居然又冒出一个迎难而上的追求者。 老唐也发现了陈文的疑惑。 他合上会刊重新送到陈文的手里:“这本会刊送给你了,我最后说一下我的感受。” 陈文点点头,请他说下去。 “那位姑娘心里只有你。” 陈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在满腹的疑问以及脑中嗡嗡的声响中,他飞回了上海。 陈文决定了,要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向叶星瞳坦白他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发现。在那个颖颖的真人以任何身份出现之前,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飞机抵达上海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陈文拨了叶星瞳的号码,是她的助理瑶瑶接听的。 “瞳瞳她在忙吗?” “是的是的,瞳姐在录音。” “那等她忙完了让她联系我吧。” “好的好的……等等等等。”瑶瑶说起话来又快又急,应该是叶星瞳看见她在接电话,向她比划了一些什么,“陈哥,瞳姐问你能不能来接她。” “可以的,到哪里接?” “我这就把位置发给你。” 瑶瑶发来的位置是叶星瞳常去的一处录音棚。陈文从机场开车过去,在停车场等了几分钟,就见到她走了出来。 她坐上副驾驶座,放好包包,立刻就抱起陈文的脸亲了一下。 “好累啊好累啊。”她将座椅角度调了一阵,努力找一个能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那你睡吧,我慢慢开。”陈文探过身子帮她拉好安全带,然后很稳很慢地将车开动起来。 马路两侧五彩的灯光,时不时的喇叭声,都没能阻止叶星瞳沉沉地入睡。 差几分钟到八点的上海市中心十分拥堵。陈文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开得太快,而是因为堵车不断地启步刹车启步刹车。 好不容易到了陈文旧屋楼下,叶星瞳仍没有醒来。他调小了音乐音量,侧过身也躺倒在座椅上,静静地看着叶星瞳。 他想起来,这样的场景,在两人第三次见面时发生过。 …… 那天记不太清是年初三还是年初四,反正是一年里上海最没有人气的日子。与十多个家里长辈一起吃饭的陈文正被催着快些谈恋爱结婚。 一声轻脆的“叮”,将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是叶星瞳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有空送我回家吗?累死了开不动车。” 陈文抿着嘴看了看催婚的长辈们,终于笑出声来:“厄……我要约会去了。” 他坐出租车去了叶星瞳发来的位置,在停车场见到带着黑眼圈的叶星瞳。 “大过年的别人都在放假,你为什么还要加班?”陈文从她手里接过她拿着的包和袋子。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叶星瞳的上臂,扶着她去找她的车。 “别人都放假了,我多录一点才能天天更新多攒点人气。” “还是翻唱的?”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营销直接发原创歌曲很容易埋没掉的。” 找到她大红色的车后,陈文搀扶她坐上副驾驶位置,并将座椅角度调成几乎躺平。系好安全带,确保叶星瞳能舒服地睡上一觉,他才从另一边坐上车开动起来。 春节期间的路特别好开,没用多久陈文就下了高速公路,停入叶星瞳那个LOFT房子的停车场。 她睡着了,还睡得格外的香。陈文甚至觉得自己能隐约听到一些呼声。 他将后车窗开了很小的一条缝隙并确定空调足够暧,然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她睡着的样子。 她也太辛苦了。 反正没什么事,陈文拿出手机来为她写了一条特别长的信息。 他先分析了自己关注过的国内与国外歌手,认为翻唱是没有前途的。然后又举了很多知名歌手的成品曲为例,提出叶星瞳更应该酝酿一首简单、具有高辨识度、容易学会又有洗脑效果的歌曲,争取一炮而红。然后再借着这首歌的影响推出自己真正想唱的歌曲并形成个人风格。 写着写着,陈文自己都来了劲。他以秋冬季最流行的食材大闸蟹为例,设计了怎样以它为主题创作一首歌曲。 用优雅的歌词描述蟹的鲜和歌手的馋,尽可能不直接提到蟹,但是MV又拍的全是用蟹烹饪的美食,副歌要衬一段经典的花腔女高音。 还有,如果没有正规途径推出这首歌的话,就去上喜剧类的综艺节目,让几个伴舞老师扮成螃蟹的样子。 “我看你打了好多字。是……又要开新的小说了吗?” 陈文完全没有留意到叶星瞳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但以她眼圈的状态来看,这一觉睡得很有效果。 “我胡乱写的……” 陈文说的没错,那些东西确实只能算他胡乱写的。但他仍然按下了发送键。他觉得哪怕是作为一个笑话,让叶星瞳开心一下也好。 她确实一看到这些文字就笑了,只是这笑容维持的时间很短。远远比不上她用严肃表情阅读和思考的时间。 “陈文,你有女朋友么?”叶星瞳突然问道。 “没有……” “那就谈一个吧。” ------------ 37,私生女 叶星瞳又一次在陈文不注意时醒来了。只是这一次,她直接伸手抚上陈文的脸。从眉骨到颧骨,再轻轻地滑道到下巴。 “你刚才在发呆?是在想些什么呢?” “我想起你成为我女朋友的那次了。” 叶星瞳眨了眨眼睛,然后坐起身来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笑这说:“我记得。对我来说,那是你改变我人生的一天。” 她指的应该不仅仅是两人的恋爱关系,也包括了让她迅速走红并赚到一套房子的《蟹》。 她又用副驾驶座的遮阳板后的镜子照了照,检查自己的妆容有没有异样:“你才出差一天就把事情都搞定了?” “恩。我去了一趟成都。” “成都?下次带我一起去吧,我喜欢吃辣的呢。”她点着点头,哼唱起那首同名的歌曲来。 “瞳瞳,我是为了那些噩梦去的……” 陈文也伸出了手,轻轻拨动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然后说出了自己与南楠最近的发现。 他讲述了最近的那些噩梦内容。说了血手翻车事件很可能是新加坡商人万先明在曼丹的经历,也说了白衣飞鬼事件与印尼商人白坤的关系。 他又讲述了那块越来越清晰的白色、恶臭的豆腐或者猪脑,说了南楠认为这种在梦里也能特别具体的恶臭感应该来源于真实记忆。 他还讲述那几个关于颖颖的梦。以及南楠所作的豪门强拆鸳鸯分析以及所有的梦境正以一种类似催眠的方式逐渐揭晓某个秘密。 在陈文讲这些的过程中,叶星瞳的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她左手捏住拳,用拇指不断搓动着无名指上那枚一克拉钻石的旧戒指。 陈文刚一说完,她就问到:“她叫颖颖?” “恩。” “她人在哪里?” 陈文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 像是抱有某种希望似的,她突然又抬头问:“那你觉得,她会来找你吗?” 陈文不愿意说谎,哪怕是为了哄住叶星瞳。他答道:“我觉得我做的那么多噩梦,都是在为她的出现做铺垫。” “那……你期待她出现吗?” 哪怕只是早一两天,这个问题都会被陈文当成笑话。但现在,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那本科幻创投大会的会刊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都已经呼之欲出。陈文不能简单地一笑置之了。 “她出不出现,什么时候出现,我没有办法控制。但是等到她真正现身的时候,我会问她,是谁给我植入了这些噩梦。如果是她,那我要请她帮我结束这一切,然后远离我的世界。如果不是她,我也会告诉她现在我已经有未婚妻而且马上要结婚了。” 叶星瞳的唇抽动了下,她应该有被感动到。 陈文伸手从后排拿过自的包,取出会刊翻到合影的那一页,放在叶星瞳手中,然后指了指颖颖的位置。 “好模糊,看不太清楚。” “恩,几年前的相机拍的,而且印刷质量也不太好,所以看不清楚。”陈文又是一声叹息,“其实这几天里,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噩梦是恶作剧或者她家里人为了拆散我和她而搞的鬼。我担心的是她和你这么像,会不会是你家里人。” 原本低着头的叶星瞳突然睁大眼睛抬起头说道:“我家里没有这种有钱有势的亲戚,也没有学医懂催眠的。” 但是她很快又低下头去。两人都知道,陈文从没有向她提过任何工作、生活上的困难和不顺利。这次主动倾述,说明他真的怕了。而让他害怕的,是还没有全部做完的噩梦。后面还会梦见什么,还会揭开什么秘密,连陈文自己都不能确定。 当然,还有当下要面对的处境。 见叶星瞳缩着身子一动不动,陈文咬了咬嘴唇后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她竟然重重地哼了一声:“想得美!” 这下轮到陈文巴眨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有竞争对手了,我还不得看住你。还有,这本什么会刊放在我这里,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对手。” “好,你想怎么样都行。” 陈文先下了车,将车上的垃圾袋扔进小区里的垃圾桶。然后又走回来帮叶星瞳将她的随身物品拿下车。但是在他准备将车子熄火的时候,一直在翻看会刊的叶星瞳突然伸出手,示意他等一等。 “等等。”她将会刊稍稍举高,借着车内的灯光要看清楚某一页上的文字。 “怎么了?”陈文也坐回车里,和她一起看向会刊。 “这个杂志。”叶星瞳指着参加会议的单位列表中排名非常靠前的一家杂志社,“《中国科幻文学》,这个杂志,我爸爸收藏了很多。” “收藏啊,可能他也喜欢读科幻小说呢。有什么问题吗?” 她严肃地摇了摇头:“我爸爸不是一般的收藏。他是从九几年的创刊号开始每一本都有。而且是所有的正刊、增刊,不是什么合订本,还按照年份整理得非常清楚。” 陈文并不太明白她意思,只能猜想道:“你是觉得,爸爸可能会知道那届科幻创投大会的情况?” 叶星瞳没有直接回答,却看上去像有些生气。她朝方向盘嘟了嘟嘴让陈文重新开车:“去我家吧,我有事情要找我爸爸问一下。” “只是问一下那届科幻创投大会的事,不用特意跑过去吧?” 叶星瞳抱着会刊低头坐着,没有答话。陈文只好开动起来,向她家的方向开去。 开出小区,又开了一段路,终于开上高速。 在车上的音乐因为车速提高而不显得吵闹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陈文。” “恩?” “你说,你梦里的颖颖长得那么像我,会不会是我爸爸的私生女?” 陈文觉得她真不应该在自己开上高速公路才说这个。他必须得强忍住笑,用力抓住方向盘才能保持直线行驶。 叶星瞳见他把这个问题当成笑话,气得顾不上正在高速行车,用拳手连续捶了他的右手臂好几下。 ------------ 38,衣柜 穿过一段被梧桐树裹成隧道的马路,陈文将车停进了叶爸爸叶妈妈居住的旧式小区。 找两天前才过生日的叶爸爸问他是否有一个私生女,如此唐突和冒犯,让陈文很是犹豫。 叶星瞳一定也是如此。四层楼的楼梯,两人走得很慢,走了很久。直到站在了家门前,叶星瞳才深呼吸两下按动了门铃。 开门的是叶妈妈。 “瞳瞳,陈文,你们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叶星瞳用双手举起科幻创投大会的会刊摇了两下:“我拿到一本资料,里面有些东西应该是爸爸熟悉的领域,我想找他问一问。爸人呢?” “他在看电视呢。” 叶妈妈将两人迎进了屋。叶星瞳不等陈文向她的爸爸妈妈问候,就直接踢掉了鞋,随意穿了双拖鞋冲进客厅拉起爸爸往书房走。 随着书房门被她关上,陈文和叶妈妈被晾在了玄关处。 “这丫头,总是火急火燎的。”叶妈妈抱怨两声后忙为陈文安排替换的拖鞋,“穿这双吧,这双尺码大。陈文啊,瞳瞳她到底怎么了?” “是……我找来一本书。可能上面有些内容她在创作的时候用得上,而且又是爸爸熟悉的东西,她就急着过来问一下。” “这么大了还一点都不沉稳。”叶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让陈文到沙发坐下,然后自己去准备茶水和水果。 为了不让叶妈妈发现异常,陈文又是喝茶又是吃水果,还得装作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叶妈妈以为他喜欢看,还特意调大了音量,这可让陈文心里暗暗叫苦。刚才他还能勉强判断书房里的平静,现在……真不敢想像了。 也是到了这一刻,陈文才感觉到了害怕。如果今天真的揭开了叶爸爸不能让家人知道的秘密,他该如何面对叶爸爸,如何与叶星瞳相处?自己曾经与叶爸爸私生女相恋的事实几乎就是这份感情的死刑判决。 带着这份惶恐,陈文被书房门重新打开的声音吓得身体一震。 叶星瞳没有抱着那本会刊,也没有拿任何一本《中国科幻文学》,她空着手率先走了出来。 陈文能够确定她在强作笑脸,也通过她的眼睛确定她刚刚哭过。 叶星瞳直接走过来坐在陈文身边,勾住他的手臂将头靠上他的肩头。这个动作让陈文稍稍放下心来。 没等叶妈妈嫌弃女儿的不羞不臊,她就被叶爸爸拉去了卧室,只留下陈文和叶星瞳在客厅中。 “爸爸怎么说?”他小心地问道。 “陈文,你先回去吧。我晚上还有些话要和爸爸说。”她转过来,抱住陈文的脑袋使两人额头对着额头。 “怎么了?” 叶星瞳摇摇头,继续捧着他的脑袋:“答应我,今天晚上你先回去,什么都不要问。明天上午来接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明天我们去哪里?” 她又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答案。” 陈文看着叶星瞳的眼睛。确认有些事情没变,她仍然深爱着自己,这才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在她和叶爸爸叶妈妈一起送他出门时,一家人亲密和睦的画面又让陈文有些疑惑。 不论叶爸爸的答案为是或者为否,对家庭关系一定是有影响的。但是直到陈文走下楼梯,叶星瞳和叶爸爸叶妈妈消失在视线里,他都没有看出丝毫不好的迹象。 似乎这种和睦画面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陈文没有办法问,但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思考。这让他辗转反侧了好久都不能入睡。 …… 铛。 铛。 “瞳瞳?”陈文走进深不见底的长廊,却没有看见叶星瞳的身影。周围也没有人发出的声音,只有金属碰撞的铛铛声有规则地响着。 “瞳瞳?” 虽然地上又臭又脏,陈文还是继续小心地往前走着。 长廊里的光亮都来自于某种应急灯,像是防空洞或者军事机构中使用的那种。地面上的液体,不是红色就是黄色,红色的像是血液,黄色的陈文不敢去想象。 每走几步,他就会看到侧方有一道大铁门。 在大约走过十道铁门的路程后,陈文感受到一阵急促的震动。震感很强烈,让他有些站不稳。 好熟悉的震动感…… 就像在上海的某些地方逛街时,附近轻轨列车开过带来的震动。 也是在这时候,他发现远处有一扇铁门开着,还有白色鲜亮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 尽管这个地方很莫名其妙而且又臭又脏,他仍然被好奇心驱使着向前走去。来到那扇门前,伸出脚,用鞋子小心翼翼地将门向一边推去。 那看似沉重的铁门居然有非常良好的导轨,陈文只轻轻一踢,门便自己打开了。他也在这时候看清楚了房间内的情况。 二十来平米的房间,比起外面稍稍干净一些。而整个房间里只放着一件东西,就是一个大衣柜,与陈文家中的款式相同的大衣柜。 为什么我家的衣柜搬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瞳瞳?” 仍然没有回答。 陈文稍有些不安,但是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在的样子。他便走了进去,来到衣柜前,深呼吸一下将柜门拉开。 一抹长发从柜门的缝中飘了出来。 陈文还来不及退后一步,叶星瞳就从衣柜里扑了出来。 陈文赶紧伸手抱住她。 “喂,你……” 不对,那不是叶星瞳,那是很像叶星瞳的颖颖。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陈文仍马上分辨出了她们的不同。 颖颖趴在陈文身上不断抽泣着。陈文想将她推开,却发现她脑后有些异样。 紧贴着陈文脸颊的颖颖,后脑的形状很奇怪。就好像……分成几瓣张开了! 她也和那场酒会上的人一样,后脑是空的!! 已经大开着柜门的衣柜并没有被灯光照亮,那漆黑的内部突然伸出一条男人手臂,从后抓住了颖颖的脖子。 一声痛苦的呻吟后颖颖叫道:“陈文,救我……” 但是她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整个人就被那条手臂用力再次拉进衣柜的黑暗中。 ------------ 39,卧室 因为一直胡思乱想到很晚才睡着,陈文这下醒来,都已经超过了九点。 他用已经养成的习惯快速回忆一遍梦境,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刚才,梦境所包含的寓意,难道是在告诉陈文颖颖已经死了? 还是说,她和自己一样,也处于某种程度的大脑失控状态? 陈文赶紧将梦境记录到了手机应用中。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和南楠展开讨论。叶星瞳昨晚所说要去的地方,要去揭开的秘密,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洗漱完毕后开车出门,到叶星瞳爸爸妈妈家的楼下后陈文给她发了信息。 没过几分钟,叶星瞳捧着一个沉重的塑料箱子一步一晃地下了楼。箱子看上去很沉,让她不得不半侧着身体走楼梯,动作显得极不自然。 陈文忙下车,跑到她面前接过塑料箱。原来,那是一整箱的书籍。 “这么多书?” “恩,我还真是小看了书的重量。” “一箱子实心的纸张,能不重么。” 陈文捧着箱子来到车后,在叶星瞳帮忙打开后备箱后放了进去。 两人坐上车后,他问道:“我们去哪里?” 叶星瞳抿着嘴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默默地拉好安全带,这才对转过来说道:“陈文,你答应我。今天我带你去的地方,你在那里不论看见什么想到什么都坚决不要说出来。好不好?” “好……可是为什么?” 她流露出的不是犹豫或者纠结,更像是在难过:“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叶星瞳打开手机导航为陈文指路。那是一个闵行区的地址,其实距离陈文的旧屋并不远,他甚至经常在上班路上路过那个小区。 那是一个特别大的小区,但是人员复杂,环境也有些脏乱。明明只投入使用十年,却已经显得非常老旧。 陈文绕了几圈,终于在垃圾房附近找到一个停车的位置。他重新捧出塑料箱,跟着叶星瞳走进一栋楼,坐电梯到了某个楼层。 敲了几阵门后,门打开了。探出头的,是叶星瞳的远房伯伯叶行书。他的动作很慢,说话也很慢:“瞳瞳,你怎么来了?” “行书伯伯,爸爸让我给您送些书来。可以让陈文搬进去吗?” “快进来,快进来。”嘴上说着快,可叶行书的动作依然有些缓慢。他让陈文将塑料箱直接放到客厅的地上。 叶星瞳与叶行书聊起一些家常,这让陈文也得以观察叶行书的家。 叶行书将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不仅各种东西归置得很整齐,地面、桌面更是一尘不染。但是整个家给人的感觉,是他已经与时代脱节了。老旧款式的沙发,尺寸很小的电视机,甚至还有一部不知用了多少年早已看不清按键数字却仍擦得干干净净的电话座机。 他请陈文和叶星瞳在沙发坐下,并给他们泡了茶。然后自己拖过一张凳子,坐在塑料箱的旁边抽取几本书快速翻了起来。 “唉,年纪大了,就靠这点精神食粮过活。” “哪有,我爸说您回到上海之后精神越来越好了呢。” 陈文这时才注意到,那些书籍都是科学、科幻与历史方面的。而叶行书家里也到处都藏着书。饭桌的角落、玻璃柜里、甚至是电视柜的夹层中,都整齐地摆放了大量的书籍。同样的,那些都是资料书、历史书、文学书以及科普和科幻读物。这与当下书店里满满的成功学精神食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让陈文感觉到,得病前的叶行书一定是个务实的人。是通过书籍扎扎实实吸收知识的人。 “瞳瞳,替我谢谢你爸爸。”叶行书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适合放书的地方。 “恩,我会的。让陈文帮你搬吧。陈文,你快去看看哪间房间适合放书。” “哦好。” 叶行书的家并不大,应该是个两室户。除了客厅外,卧室的门也开着。陈文一眼就能看清其中的布局。除了床、衣柜,书柜,一个靠窗的写字台。当然,还有数不清的书。 叶行书支撑着身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就帮我搬到储物间去吧。” 陈文重新捧起箱子,跟着他向关着门的另一间房间走去。随着叶行书打开门,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涌了出来。 原来这储物间才是朝南的。 而且,这哪里是个储物间。这大小,这结构,分明是这个户型的主卧。 这时候,陈文愣住了。。 这个储物间,分明就是他梦中颖颖的卧室。房间的大小形状,门窗位置,都证明了他没有认错。 但是床不见了,衣柜、镜子都不见了,那些狼造型的毛绒玩具也不知去向。房间里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个柜子,以及数不清的书籍。 他被这个房间震撼到挪不开脚步。转过头看向叶星瞳,却发现她已经皱起眉头在看自己。 她早就知道了…… 陈文强行按下了满腹的疑问,放好那一箱书籍。然后等叶星瞳与叶行书寒暄完后告别离开。 下楼,上车,发动汽车,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陈文揪着心,正想将汽车开动起来。叶星瞳却突然开口了:“她叫叶晓颖。” “什么?” 她用力眨了眨发红的眼睛,低下头去:“她的名字叫叶晓颖,是行书伯伯的女儿,是我的姐姐。” 叶晓颖,叶晓颖。陈文在脑中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有一些记忆也跟着泛了出来。 那是记不清楚的某年月日,陈文在炎热的夏天里走进一栋空调开得特别凉的大楼。他一边贪婪地享受冷风,希望它快点将汗湿的衣服吹干,一边左顾右盼,不知道大楼里忙碌穿行的人哪一个才是和自己约好见面的。 这时,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叶晓颖抱着一本书微笑着走了过来。在那个能让两人感觉到身高差距的距离上,她稍稍抬着头,看着陈文说道:“你好陈文,我叫叶晓颖。” 跃回现实的陈文几乎脱口而出说着他心里的猜测:“叶晓颖……她是不是不在了?” 在叶星瞳惊讶的目光里,他又问了一遍:“她……是不是死了?” ------------ 40,合上伤口 这是陈文和叶星瞳相识后第一次谈论其他人“去世”、“死亡”的话题。而且还是一个与两人都有密切关系的人。 而叶星瞳慢慢抬起头看着陈文的样子,更证明了陈文的猜测没有错。 “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陈文轻轻摇了两下头:“我是根据我那些噩梦内容猜测的。” “她……我姐姐,我只见过一面的姐姐,确实已经不在了。” 叶星瞳拉开天窗,让阳光晒向自己。也许是想刺激一下大脑,也许是想快点晒干眼眶里的湿润。 她在深吸几口气后对陈文说了前一晚与叶爸爸的对话。 “昨天我问爸爸关于私生女的事。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咆哮,会愤怒,或是会心虚。但是万万没想到爸爸居然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就把你带回来的那本会刊拿给他,并指给他看《中国科幻文学》的名字以及合照中的颖颖。 “爸爸看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他连续地叹气,什么都没说,就是连续地叹气。我对他说,没关系的,有一个私生姐姐我可以接受。但是他揉着我的头发,苦笑了两下,问我怎么会查到颖颖的。 “我说颖颖是你的前女友。爸爸显然惊呆了,他纠结了好一阵,才把真相告诉我。” 陈文问道:“真相就是……颖颖是行书伯伯已经不在了的女儿?” “不仅如此,她还是六年前行书伯伯生病的原因。”叶星瞳低下头又远远地张望一下叶行书所住的那栋楼,“几年前,我觉得应该就和你记忆缺失是同一时间,他的爱人和女儿都去世了。行书伯伯自己一个人为她们处理完身后事,然后就出现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因为他在北京没有其他亲戚,后来医药费也断了。医院联系到爸爸,爸爸就立刻赶过去。听爸爸说,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行书伯伯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两眼无神,反应迟缓。 “爸爸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北京,就联系了上海的疗养院。没想到离开北京后行书伯伯的精神状态一点点好了起来,这两年已经可以自己独立生活了。” 陈文又问道:“那他的爱人女儿都是怎么去世的?” “听说是旅游时候的事故。但是爸爸没有看到相关的文件或者证明。” 陈文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一个地名。 曼丹! 叶晓颖和她妈妈出事的地方,会不会就在曼丹? 叶星瞳发现了陈文移向叶行书住址的目光,她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右手,然后轻轻摇头,让陈文不要去找叶行书求证。 “为什么……” “行书伯伯得的病就是不能提起他爱人和女儿,一提他就会头痛欲裂。” 这算是心病么? 虽然还不知道叶晓颖的具体年龄,但以叶行书比叶星瞳爸爸大十二岁来看,他一定是在年龄不小时才有了这个女儿。六年前妻女双亡,他一个人强忍住痛苦为她们处理完后事,这才彻底崩溃下来。 叶星瞳接着说道:“爸爸知道他在这里也有一套房子,以前是给在上海工作的女儿住的,就在送他去疗养院后过来,想帮他收拾一下。结果打开门看见的场景把爸爸给吓坏了。” “吓坏了?” “恩。爸爸后来通过行书伯伯的购票记录确认了,他在为她们处理后事的期间回来过。他一个人把这里属于姐姐的东西全都清理干净,除了基础的家具厨具以外,连一条床单、一条毛巾、一双拖鞋都没有留下。” 这让陈文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吓人。 叶行书独自回到这里,将属于女儿的,所有可能引起自己回忆的东西清理干净。然后再回到北京去精神崩溃。 “这也太不合理了。” “真的不合理。爸爸觉得他爱人女儿的离世一定对他打击特别巨大,甚至有可能……她们的死状很可怕。在他心里产生了让人精神扭曲的阴影。” 陈文又想到了曼丹,想到了塔兰王国。要不是这几年在科技上的蓬勃发展,人们对那个地方的印象原本就是宗教、降头、邪术。再结合他噩梦中的一个个恐怖场景,他也怀疑叶晓颖和她妈妈的去世场面是不是非常可怕。 “爸爸把行书伯伯接来上海后召集了所有知道他结过婚有孩子的亲戚,让大家都保证永不提起他的爱人和女儿。这也是行书伯伯可以重新融入家族生活的原因。”叶星瞳拍了拍陈文的右手手背,“我们走吧。我约了南楠,我们过去找她。” “南医生……你是想让南医生为行书伯伯治疗吗?” “不是的。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去揭行书伯伯的伤口。”她很坚定地抬起头看着陈文的眼睛,“而且,我想把你的伤口也给合上。” 陈文听明白了。 叶星瞳仍然想和自己在一起。她希望陈文抛下那些噩梦,不去想也不去管。其实这也正是陈文所希望的。 他开出叶行书居住的小区,进入市区,用了大半个小时开到了南楠的诊所。 因为与叶星瞳提前约好的关系,南楠特意多加了一张单人沙发,以便让自己坐在陈文和叶星瞳两人的对面。 但这样的安排让叶星瞳有些不自然:“我……我不是来看病的吧?” “当然不是。只是今天我们要谈论的事情比较重要,我希望你能坐得舒服些。” 叶星瞳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并问道:“难道,陈文那些噩梦的诊断治疗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恩……其实我应该先和瞳瞳交流一下的。但是在我早上拿到这个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南楠思索了一会,从一旁拿出一份文件来。 叶星瞳睁大了眼睛,和同样不明就里的陈文互相看了看,然后说:“没关系,我和陈文之间什么都能说。” “昨天晚上我听了你跟我说的那些情况,就拜托我的朋友查询了一下六年前我国居民在塔兰王国的身亡记录。这是我打印出来的,我觉得你们应该看看。” 叶星瞳接了过来,和陈文一起看着文件上的内容。 那是一起车祸记录。记录了在六年前的冬天,曼丹市郊发生的一场车祸,共有三人遇难。 “你们没看错。死亡名单包括叶晓颖。却不包括她的母亲卢倩,但是包括了你,陈文。” ------------ 41,身亡记录 很少有人有机会在死亡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陈文却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其中一个。他不仅在一个从没去过的国度莫名其妙的“死过”,还在当下清清楚楚的活着。 来自塔兰王国的中塔双语死亡证明,他也无法判断究竟是真是假。虽然是打印稿,但那正式的格式、用词、图章,自己正确的名字、生日等信息,再加上对南楠的信任,都表明了这份资料的真实性。 这让陈文不由得伸出双手摆动了两下:“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南楠扬着眉毛笑了笑:“你看看后面一页,陈文你的死亡在两天后被取消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反正你又活过来了。也许,是负责将你火花的人在太平间发现你还有呼吸,又拖到医院去抢救了吧。” 叶星瞳翻了一页。果然,第二页是一份更正函,告知陈文并且死亡。 南楠捂住嘴像是要偷笑一下,但是叶星瞳和陈文都觉得这并不好笑。 陈文接着问道:“那是不是说明,葡叶医学中心里我的那些的医疗记录是假的?” “你的确因为车祸受过伤,还得过脑震荡。只是在那段时间里到底是一场还是两场车祸,到底发生在塔兰还是国内,这一点存有疑问。我对了一下,塔兰发来的死亡日期比你在葡叶登记的车祸日期要晚,就在你住院的那半年里。 “还有你知道么,葡叶医学中心是塔兰王国的商业资本投资建立的,在广州、长沙、北京等好几个城市都有分部。” 南楠是在暗示她怀疑葡叶医学中心可能与塔兰王国的医疗机构联合作假么?那么陈文的……受伤的身体又是怎样运回国内的?这个猜测会引出一系列新的问题。 陈文觉得要让自己在曼丹出车祸还欠缺一个重要的条件:“可是我连护照都没有办过,又是怎么去塔兰王国的?” “偷渡过去?被人绑架去?或者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办理过护照呢?” 忘记……这并非没有可能。就目前已经确认的信息来说,陈文完全忘记了叶晓颖,忘记了和她相识相恋中经历的所有事情。忘记自己办过护照出过国,也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陈文将文件拿到自己手中仔细看了起来。 那是一起严重的车祸,死亡的除了叶晓颖、自己,第三个人的名字……居然是张晨? 不就是替“落叶之眼”身份的自己牵线搭桥为人揭开灵异事件谜底的那个人么?他也死了?那不就又少了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确认落大师那些经历的人了。 “张晨……” “是的陈文,我看到了,你梦中身份落叶之眼的……算经纪人吧,他也在身亡名单上。但是我要对你们说的,更重要的另一件事。关于那个我们本以为和叶晓颖一起去世的人。” “行书伯伯的爱人!她不在死亡名单上。”叶星瞳突然醒悟道。 “没错,我给你们看这份文件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一点。”南楠拿出手机,一边解锁一边说道,“叶晓颖的妈妈并不在死亡名单上,说明瞳瞳昨晚告诉我的他们母女一起出事并不成立。今天早上,我拨打了资料记录中叶晓颖在曼丹登记的紧急联系人联系方式,也就是她的妈妈李倩的国内号码,她六年前的手机号码。” “然后呢?” “打通了,有人接。”南楠的手指指向了最近的一条通话记录,“她说她就是李倩。” 这个消息让叶星瞳惊叫起来:“天呐!我们应该告诉行书伯伯,这是个好消息!” 南楠赶紧用双手做着向下压的动作,让两人冷静下来:“瞳瞳你听我说。如果我没有长期跟进陈文那些噩梦病情的话,我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会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诉自己的亲人。” 陈文感觉到她有言外之意,忙问道:“你觉得我们不应该告诉行书伯伯?” “是的。”南楠严肃地点着头,“陈文,你的症状越来越像是被人进行了有预谋的深度催眠。我怀疑瞳瞳的伯伯也是如此。他的精神崩溃很有可能不是因为失去妻女,而是被人催眠了,只要一听到有人提及他的妻女就会触发症状。” “但是……南医生你也不能确认吧?” “所以我想和你们一起去见一见李倩。瞳瞳的爸爸完全不知道她还活着,那我就大胆猜测一下,她很有可能也被催眠了,在她的家族里,大家也都以为她因为失去丈夫和女儿而精神崩溃。如果确认了这一点……那我们应该去报警。” 陈文看了看叶星瞳,又问南楠:“这算是谋财害命?” “我不知道。我也希望自己错了。除非……电话那头的李倩,不是我们认为的那个李倩。” 陈文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他和叶星瞳来找南楠,是想结束治疗不再研究这些噩梦的。但是南楠的发现反而让整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李倩、张晨、自己的车祸,对这些的进一步探究都会更多地带出六年前被遗忘的记忆。更重要的是……会一次又一次在叶星瞳面前提到叶晓颖。 陈文不可能对这个遗忘了的前女友没有一点好奇,但是叶星瞳的感受,才是他现在最在意的。 叶星瞳突然伸出手,扯着陈文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很坚定地说:“我们去吧。” 她一定是猜出了陈文的想法。只见她捧起陈文的脸,补充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那是我姐姐,而且是因为她我们才走到一起的。如果她爸爸妈妈真的是误以为对方不在,我们得想办法帮助他们,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陈文点点头,又问南楠:“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查到李倩现在在哪?” 南楠笑着吐了吐舌头:“我发现她讲话很缓慢,不像很机灵的样子,就冒充人寿保险经纪说要寄送明年的日历。我已经要到地址了,在鹰潭市。如果现在开车出发的话,晚上就能赶到。” “好,我负责开车吧。” 这时,叶星瞳插进来说道:“还是先去我家一趟。” “恩?” “带上我爸爸。这是只有他才认识行书伯伯的老婆吧?” ------------ 42,李倩 叶星瞳用了十几分钟向叶爸爸说明情况,然后带他下楼坐上了陈文的车。 前排是陈文和叶爸爸,叶星瞳、南楠坐在后排。 陈文能感觉到坐在副驾驶座的叶爸爸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在观察自己。也难怪,最近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自己的身份变得错综复杂。准女婿是堂兄女儿的男朋友,而且叶行书的女儿叶晓颖还是家族中与自己女儿叶星瞳长得最为像的一个。 陈文的噩梦、失忆、失去的半年。还有叶行书可能被催眠,叶晓颖车祸中的蹊跷,陈文不知道刚才那十几分钟里叶星瞳来很及告诉叶爸爸多少。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要赶紧开车前往鹰潭。 为了转移叶爸爸的注意力,陈文向后排的两人问道:“我们到了鹰潭要怎么做呢,不能四个人直接去和她见面吧?” “这个我有准备。”带着一个大号包包的南楠从包里取出一个红色的纸盒来,“这是我们诊所定做的,准备元旦前送客户的年历,今天提前用上了。” 在叶星瞳的赞叹中,她继续说道:“我会打电话说是白天联系她的保险经纪,正好经过她家把年历送给她。然后我再想办法和她聊上一会,打听她是一个人住还是和亲戚住一起。” 陈文问道:“打听这个有什么用?” “如果她一个人住,我们就找机会跟踪偷拍一下,让叶爸爸确认她的身份,再找邻居、社区什么的问问她的情况。” “那如果和亲戚住一起呢?” “更简单了,叶爸爸可以单独把亲戚叫出来,表明身分。” 听懂了的叶爸爸顺着说道:“这样既避免让李倩看见我,不会使她想起行书和颖颖;又能向亲戚问到她到底是什么状况,是生病、离婚还是……以为自己丧偶了。” “没错,就是这样。” 叶爸爸是个读过很多书很有文化与见识的人。他没有多做无用的哀叹,只是沉思着说:“不知道他们一家是不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这句话也触动了陈文。 从最早发现自己连续做噩梦以来,他从没有以阴谋论来思考过整件事。哪怕确认了颖颖的存在,也只是接受南楠的猜测,怀疑是为了拆散他们而进行的催眠。 现在叶爸爸脱口而出提了“招惹到什么人”,这让陈文对拥手催眠能力的那些人、那股势力感到了一丝恐惧。 往大里想,那些人催眠与控制人的范围可能横跨中塔两国。从自己、叶行书到万先明、白坤都是被他们催眠的对象。 但要这一切都需要先确认接电话的李倩就是叶行书的妻子,而她确实像南楠猜测的那样,有着与叶行书相同的精神崩溃症状。 陈文是个可以连续开车一整天都不会疲倦的人,这项技能在今天算是派上了用处。一行人只是在休息区里停车如厕加油一次,然后又在高速公路衢州段稍稍堵了一会,便于晚上八点到达了鹰潭。 虽然这是个比上海要小得多的城市,但在沿一条河流开进市区的路上,仍然可以见到许多崭新的住宅小区。但李倩所给的地址,是市中区的一处老式多层住宅。而且那栋楼所在的住宅群紧挨着一处不大商业街,停车方便,但也有些脏乱。 找到李倩提供的门牌号后,陈文将车停在了几乎正对着她那栋楼门口的地方。 南楠打了电话,又等了几分钟,两位年纪不小的女士下了楼。其中一个很有精神,另一个刚显得有点木讷,陈文猜测那就是李倩。 叶爸爸也在车中盯着她仔细观察:“我记得嫂子差不多就长这样。” 南楠用手拨打了叶星瞳的电话,然后放入口袋,悄悄下了车。 陈文,叶星瞳和叶爸爸就坐在车里,通过手机免提听她们的对话。 原来,陪同李倩下楼的是她表姐。她担心李倩遇上骗子,盯着问了南楠不少问题。好在南楠有着不错的口才,一一进行了化解。更重要的是她一开始就声明了不会索要任何个人信息,仅仅是来送一份年历。这一点,再加上年历本身的精美包装,总算打消了李倩表姐的疑虑。 结束对话后南楠故意没有直接返回车上,而是向着另一边商业街方向走去。 车里的三人看见李倩表姐对李倩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分开了。看上去像是表姐要去买东西,让李倩先回家。 叶爸爸打开车门跑了出去。陈文和叶星瞳怕他出事,也赶紧下车跟了过去。 原来,叶爸爸追赶的不是李倩,而是她表姐。他在一家超市的门口将她拦了下来。 一个大男人火急火燎得跑过来,拦住自己后又扶住大腿喘着粗气,这架势显然吓到了李倩的表姐。 就在她要大声叫喊的时候,陈文和叶星瞳也赶到了。叶星瞳赶紧为爸爸解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爸爸。” 李倩表姐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落在叶星瞳的身上。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很久,然后一把抓住叶星瞳的双肩念道:“颖颖……” 缓过来的叶爸爸说道:“你好,我是叶行书的堂弟,我叫叶致远。这是我的女儿叶星瞳,还有一位是我女婿。” 叶爸爸和叶行书相近的气质形象,再加上叶星瞳与叶晓颖八九分相似的相貌,很快就让李倩的表姐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她像舍不得收回目光似的看了几眼叶星瞳,又张望了一下李倩住的方向,然后带大家在商业街找了一间快餐店坐下。 “你们叫我华姐吧。你们不是上海人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我们有事经过这里,我想到这里是李倩的老家,就过来看看。结果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像瞧见了您和李倩走在一起。我生怕突然出现吓到她,就先找您问问她的近况。” 听到这里,华姐刚刚展开的笑容又收了起来。她在长长地叹息几声后说道:“行书和颖颖走得那么突然,李倩肯定接受不了啊。” 果然…… ------------ 43,带走 华姐坐在那里,一边不断叹气一边说了李倩这些年的经历。 丈夫叶行书和女儿叶晓颖在六年前在旅游中遭遇事故离世。痛苦万分的李倩没有通知任何亲戚,而是一个人在北京为他们处理完了身后事。 然后她卖掉北京的房子,带着一些钱回到鹰潭老家,并在这里重新买了一套房孤独地生活。 华姐听说她的遭遇后过来看望,也在那时候发现李倩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她不能听见或者看见任何与丈夫女儿有关的事物,不然就会头痛欲裂。 不止如此,在这场变故后,李倩整个人变得反应迟缓。走路慢了,说话慢了,就连背也驼了。华姐怕她照顾不好自己,便搬了过来陪她。 果然是和叶行书相同的经历和症状。 虽然在心里做过准备,但真的听到华姐将这些情况说出,还是让陈文,叶星瞳和叶爸爸都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好在,三个人都没有头脑一热说溜嘴泄露叶行书的情况。 陈文觉得从他确认叶晓颖的存在开始,对自己噩梦、失忆的认识就完全变了样。这一切越来越像是某种群体催眠,或者是一场大规模有目的的催眠。在六年前,一定还有很多人和他一起遭遇了这场事件。 华姐为了缓和气氛,主动问起叶爸爸一家的近况,还有叶星瞳陈文的工作情况及结婚计划。 陈文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响了两下,是南楠发来的信息。原来她正躲在陈文的车后,她说外面太冷了。 陈文给叶星瞳看了看信息的内容,悄悄对她说:“我去帮南医生开一下车门。” 然后他对叶爸爸和华姐说要买些东西,便走出了快餐店。 才刚刚走出商业街,陈文惊讶地发现李倩向这里走了过来。她一定是等了很久没见华姐回去,想要来商业街寻她。 陈文猛地想起叶爸爸与叶星瞳的模样很像叶行书和叶晓颖,不能让李倩看见他们。 他赶紧跑了回去,在快餐店的门口远远地对叶星瞳叫了一声:“李倩阿姨来了,你们躲一下吧。” 然后他又主动迎着李倩走过去,想着可以假装问路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李倩穿着满是花朵图案一看就很廉价的外套,蹒跚着走了过来。第一次走进了距离陈文不足两米的地方。 “请问……”陈文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李倩的脸。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与李倩面对面的时候,双眼一下子就模糊了。先是李倩的脸,再是她的全身,又过了几秒钟,陈文眼前一片花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去了视觉和方向感的陈文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他想摸着地面找回平衡感,却只沾到了一手的灰尘。 周围渐渐喧闹了起来,充斥着陈文听不懂的方言。他只能隐约地理解到,李倩和他一样,也像突然眼盲似的坐到了地上。 这时有两双手将他扶了起来,那是叶星瞳和叶爸爸,他们一左一右扶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坐上了车。 南楠翻开他的眼皮检查了一下,又询问了症状。 “你以前和李倩认识吧?” “我不记得了……”陈文确实不记得自己认识或者见过李倩。 叶星瞳说道:“她是颖颖的妈妈。会不会是陈文本来认识,但在忘记颖颖的时也一起忘记了?” “有可能。陈文刚才的反应就像被人催眠时施加了一个指令,一看见李倩就会眼睛发花什么都看不见的指令。”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陈文慢慢恢复了视力。他看清楚自己正坐在汽车后排,和叶星瞳坐在一起。叶星瞳抓着他的手臂,满脸担心。 驾驶座上的叶爸爸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再回去吧,我也想和南医生讨论一下行书和李倩的情况。” 叶星瞳表示同意,并用手机搜索了一家不错的酒店。 叶爸爸开动起来,很快就到了酒店。停完车,四人走进酒店大堂办理入住。 陈文因为还有些晕,他找了个沙发坐着下休息。 沙发是正对着大门的,陈文才坐下没多久,就看见一辆很大的吉普车停到门外,然后有三个男人下车走了进了酒店。 皮衣……带头的男人穿的是一件熟悉皮衣。 陈文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正是他在拜勒上海分公司门前看到的那三个便衣警察。穿皮衣的是郑队长,在他一侧的是小胡, 三人走到陈文面前停了下来,这一次郑队长主动展示了自己的证件并要求陈文站起来。 “不是吧……”陈文觉得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我不过是忘了跟小胡警官说一声就离开上海……” “和这个没关系。反正你跟我们走一趟就是了。”郑队长依然是一副不耐烦、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叶星瞳看见三个男人围着陈文,忙跑了过来:“你们干什么?” 小胡认出了她,惊叹道:“你是叶星瞳!” 郑队长皱着眉头也看了看她,然后问小胡:“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歌星?” “是的,她就是陈文的未婚妻。” “那你和她说吧。”郑队长又把陈文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种菜鸟搞不出什么花样,你跟他们交代完把人带上车。” 说完他又一转身先走开了,走出酒店先上了车。 这时候叶爸爸和南楠也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叶星瞳,小胡显然有些紧张。他深呼吸了几下后说道:“我们也是奉命行动。有个大案子要陈文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他犯了什么事么?” “这个我不清楚,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把陈文带回去。我听到上面的用词是协助调查。” “上面是指什么部门?”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的。那陈文是不是可以拒绝跟你们走?” “这个……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今天必须带他回去。这样吧,我给你我的号码,如果陈文明天没有回家的话。你们来找我,我带你们去见负责这案子的人。” 陈文对小胡的印象不错,不希望小胡难办。而且他寻思着,这可能还是与拜勒公司被查封有关。自己和拜勒并无交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就算跟小胡回去也不会有问题。 于是他简单向叶星瞳和南楠说了他在拜勒见过小胡警官的事,让她们不用担心,然后就跟着小胡上了吉普车。 这是陈文在人生中第一次被警察带走。 他坐下吉普车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是的,对于拜勒的案子他一点都不用担心,他甚至会想偷笑一下。因为他和南楠他们发现了一起疑似群体催眠事件,本来就想着要报警。 结果警察却先赶过来将他带走了…… ------------ 44,审讯室 陈文在睡梦中被小胡叫醒,迷迷糊糊地下了车。 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 昏暗灯光下,他发现视野范围内的轿车大部分是沪牌。这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在上海,但是具体在什么位置毫无头绪。 这个地方看着像是个工厂,是个仓库,或者是个军事基地。不太亮的灯光照射下来,陈文只能看见面前竖立着一栋只有两层但是非常宽大的建筑。正对着自己的那面超长的墙上,每隔十米就有一扇足够卡车进出的大门。 郑队长的吉普车正停在某一扇门前,和他的车在一起停成几排的,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许多车辆。有轿车,有吉普车,还有一些军车。 一名短发年轻的女警官穿着警服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看文件又看看陈文后她报出了陈文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是的,是我。” 她点点头,指着文件上的什么文字给郑队长看了一眼,郑队长便和小胡一起带陈文推开面前的大门走进了这栋建筑。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时不时有穿着便装、警服或者军服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每一个都神情严肃,像是正全身心投入在某项工作中。 三人一直往前走,走了将近一分钟,才在一个房间的门前停了下来。郑队长打开门,对陈文淡淡地说了一句:“进去吧。” 陈文不是那种会大叫大闹提一堆问题的人,或者说是他对自己的无辜坚信不疑。所以没有多问什么,他就走了进去。 房门在身声后关上了,走廊上一切的声响也被完全阻断。 突然的安静一下子抹去了陈文的困倦,他开始观察起这间“关押”自己的房间。 房间大约五十平,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还隔出了一间有着透明门的卫生间。没有窗户,但是有中央空调,有换气通道,在房顶的两个角落还装有监控摄像头。 单调的房间里,有一面墙壁将近一半都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陈文猜测,那是单向玻璃,找他协助调查的人正从另一侧看着他。 他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表情,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又对着镜子用手遮挡住光线进行观察,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陈文想起来了。这种房间结构,在电影里是用来审问犯人的,这是一件审讯室! 一番折腾后,陈文坐下来开始思考这个地方以及自己被带来此处的原因。 手机没有被收走,但是已经没有任何信号。皮带没有被收走,也没有被搜身,说明自己并不是被正式“逮捕”的,或者说并没有防止自杀的必要。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确实只是“协助调查”的对象。 陈文尝试着喊了一声:“既然我是来协助调查的,能不能给点吃的喝的?” 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但是在一分钟后,房门的最下方打开了一口,一个餐盘被人推了进来。 陈文端了餐盘放到写字台上。那上面是一个面包,一块蛋糕,还有饮用水和可乐。 东西是简单了点,但至少证明了自己是有人照看着的。 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来了。陈文吃了点面包,喝了点水,又躺下补充睡眠去了。 …… “陈文,陈文!” 陈文被人摇动一阵后醒了过来。他一睁眼,看到的是一个穿衬衣的陌生男人,和陈文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怎么了?”他支撑着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惊讶得发现自己没有在那间房间里,而是坐在一条脏乱的马路上。漫天的灰尘,四处散落的石块,还有很多人像逃难一样在奔跑。 “出事了,快跟我走。”衬衣男人伸出手将陈文拉了起来,要他跟着自己离开。 “走?去哪里?这里发生什么了?”陈文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却马上被一个满身泥灰正在跑动的人给撞了一下。才稍稍干净的衣服又脏了。 “这里不安全,我们快走。”衬衣男人带着陈文一起跑动起来,加入到奔跑的人群队伍中。 灰尘连着雾霾让陈文很难看清楚周围,甚至连自己身处怎样的街区他都无法辨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正和数不清的人一起,沿着马路向一个方向奔逃。 他一边跑,一边向后看了看。尘土的灰色遮住了视线,只见距离太短了,他无法看见到底是什么东西迫使大家如此惊慌地逃窜。 在稍稍加紧了几步后,陈文追上了衬衣男人:“到底大家在躲什么东西?” “那不是东西。”衬衣男人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步伐,生怕撞到或者踩到其他人,然后他挨近了陈文大声回答道,“那是末日!” “末日?”一种强烈的不安让陈文的脚步慢了下来。很快就有后面的人从两边撞到他,左手,右手,左手,不断被人连撞带推,迫使他继续向前。 这时候有一阵风吹了过来。轻轻的,柔和的,像是来抚摸人脸似的。 好奇怪的风。 它吹过的地方,原本拼了命在跑的人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人群的脚步从快到慢,最后都停下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看着仍旧一片灰白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所有的喧闹声,脚步声,甚至是喘气的声音,也都一下子静了下来。 陈文学着他们的样子朝天空的方向看了一会,但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小心地挤过人群来到衬衫男人面前。衬衫男人却好像看不见陈文似的,依然做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抬头动作。哪怕陈文用手掌在他眼前扇动两下,也毫无反应。 突然,衬衫男人的下巴微微向下动了一动,又左右扭动一下,做了个奇怪的咬合动作。 不止是他,周围所有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做了相同的动作。然后他们一起用歇斯底里的力气将嘴张到最大。 陈文觉得有点不妙,赶紧后退两步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僵在原地的所有人一起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那一声长长的“啊~~”震得陈文用力捂住耳朵仍觉得钻心的难受。 他再看向包括衬衫男人在内的所有人,他们就像中了魔咒,不断的叫着,没气了就换一口气接着叫。声音越来越哑,表情也越来越扭曲。有些人的眼睛里甚至流出了血! ------------ 45,讯问 陈文在惊吓中醒了过来。他急促地喘着气,这一刻居然有些庆幸自己仍躺在这间“审讯室”中。 刚才,到底梦见了什么? 在回忆梦境时,陈文发现这比叶晓颖被人挤走的那个梦更加奇怪。就像是看了一部僵尸电影,整座城市的人都感染病毒,失去心智,成为行尸走肉。 他摸出手机准备记录下梦境,却发现因为没有信号,连那个程序的页面都无法打开。 没有办法,陈文只能在心里多几遍回忆,努力记下其中的关键。接着,他起身检查了一下写字台,发现里面有纸和笔,便尝试着画一下梦境中看到的细节。 那个衬衫男人的相貌过于难画,陈文只能简单描画出发型和衬衫的款式。自己跑动过的大致路径也能画出。还有就是……那些失去心智的人所做的奇怪动作。下巴微微向下动一动,又左右扭动一下,做一个奇怪的咬合动作。陈文用连续的几个示意图将它们记录了下来。 陈文在房间里的情况一定是有人监控的,只是不清楚通过的是那面单向玻璃还是房顶的摄像头。他才刚刚画了一会,就有人打开门下的开口又送了东西进来。 那是包括包子、牛奶在内的早餐,还有牙刷牙膏毛巾。 陈文猜测很快会有人来和自己谈话,抓紧时间完成了洗漱并用了早餐。 果然,才刚刚弄完这些,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边开门一边说:“陈文,我们进来了。” 门打开了,进来三个穿着便衣的人。 首先是一个带着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的年轻女子,她的短发和大眼睛陈文认得,就是半夜在大门口确认自己身份的女警。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外国男人,深灰色的西装,深棕色的头发,应该有五十多岁。他直接走到一处墙角,微笑着靠在墙上。就好像等一会的谈话与他并无很大关系,他只是来旁听一下似的。 最后进来的是依然穿着皮衣的郑队长,他仍旧那让人讨厌的不耐烦表情。但是陈文今天看见他觉得有点好笑想笑,因为郑队长正拖着两张椅子进来。显然,他被这位女警使唤着当了劳动力。 郑队长摆放椅子的时候,陈文也配合着地将刚画的图画移到床上。然后按照女警的指引,坐在写字台的一侧。女警和郑队长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陈文,今天我们先简单聊一聊。你不要有压力,知道什么想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在女警起身准备笔记本电脑的时候陈文注意到了她身前吊牌上的名字,凌馨。他再看向郑队长,他也戴了吊牌,名字是郑忠诚。 陈文又环顾了一下房间,反问道:“我这算是被逮捕了吗?” “目前没有,你只是协助调查。”凌馨的回答显示出她并不太在意陈文的问题,甚至她的回答中“目前”两字,也让人不由得有些遐想。 凌馨将文件夹中的一些资料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摊到写字台上,对着陈文的方向。 第一张是叶晓颖的照片和资料,第二张是叶行书,第三张是李倩,然后有一些中国人或者外国人模样陈文不认识的人,总共超过了二十个。 叶晓颖…… 陈文深在一阵呼吸之后,拿起了叶晓颖的那一页。这是很触动他的一份资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了高清晰度的叶晓颖照片。那应该是办理护照或者其他证件时采集的照片,叶晓颖穿着白衬衣,扎起了头发,正对镜头抿嘴微笑着。 这是陈文在梦境与幻觉之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她,他突然觉得揪着心的难受。资料上有叶晓颖的死亡日期,与南楠找到的资料是一致的。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接着往下看。 叶晓颖比自己小四岁,比叶星瞳大六岁。六年前去世时,就和现在的叶星瞳一样,是刚刚工作没多久的年纪。 照片下方还有叶晓颖的简历,写着她在《中国科幻文学》当了两年编辑。这应该是梦境中她为陈文联系参加中国科幻创投大会和亚洲科幻论坛时使用的身份。 这又让陈文有一份猜测。他张望了一眼叶行书的资料,果然,叶行书就是那段时间《中国科幻文学》的主编。叶星瞳爸爸书房中那全套的《中国科幻文学》其实是叶行书所送。 “一个一个来吧,先说说你和叶晓颖的关系。”凌馨见陈文半天没说话,轻声催促了一下。 “她应该是我的前女友,只是我把她给完全忘记了。” 郑队长很不齿地哼一声。凌馨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认真地把陈文的话打字记录了下来。 她又问道:“既然你把她忘记了,又怎么知道她是你的前女友呢?” 陈文看着手中叶晓颖的资料,又看了看写字台上叶行书、李倩的资料。他意识到这件事情和自己之前想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你们不是因为我出现在拜勒公司门口而找我问话的?” 凌馨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为什么这里会有叶晓颖、叶行书的材料,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是在调查什么案子?” 郑忠诚队长这时换了个跷二郎腿的方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把自己知道的说清楚就可以了。不该问的别问。” 陈文很不喜欢他的态度,他又看了看凌馨。凌馨用温和语气地说道:“没关系。虽然我们没有获得授权对你说太多,但是你可以结合自己知道的事情推测一下,这也是一种配合。” 陈文又看了看一下那个外国人。他已经离开了墙角位置,踱步到床边拿起陈文画的那些画饶有兴致地翻看着。 “我猜测你们发现了一起群体催眠事件,有很多人都被催眠了。而且,这些人涉及的范围很广,现在应该已经有多个国家在协同调查这起案件,这个外国人就是某个国家派来负责联合调查的。” 凌馨没有给予任何赞同或者否定的表情。她快速地打着字,将陈文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打完后她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施加催眠的是什么人?” “这我怎么会知道。” 郑忠诚这时候将双手搁到写字台上,很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陈文:“难道,不是你么?” ------------ 46,佩雷斯 陈文突然领悟过来,自己不是来协助调查的,而是“嫌疑人”。 他对莫名收到的指控感到无法忍受,对着郑忠诚大叫起来:“怎么可能是我,我也是被催眠的受害者!” “哦?”郑忠诚装作饶有兴致似的问道,“你怎么受害了,详细说一下让我们听听。” “我有一大段记忆,差不多是半年时间的记忆,完全混乱了。我脑子里对那几个月的印象都是昏迷、睡觉、迷迷糊糊地醒着,和我后来了解到的完全不同。” “什么时间段?” “六年多前的秋天,差不多十月份开始,一直到春天。” 郑忠诚稍稍想了想,又做出冷笑的表情来:“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想怎么编都行。对了,你好像本来就是个作家吧?” “你们怀疑我也要有合理的理由吧。上海这么多人,为什么就把我给叫来问话了?” “理由?那就给你个理由。我们所查到的群体催眠中直接与间接的受害者不是死了就是傻了。只有你,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滋润呢?” “我哪里滋润了?” 郑忠诚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开公司,买房子,上电视,每天抱着歌星睡觉……”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陈文是真的愤怒了。他瞪着郑队长,出着粗气吼道:“我这半年来一直被噩梦困扰,一共没睡过几天好觉。其实我对跨国群体催眠,还有叶晓颖是我的前女友的结论,都是根据噩梦里得到的线索分析出来的。” “你尽管胡说,反正你脑子里想什么我们又不知道。” “不,不对,有人知道!我最近在看心理医生,她都知道,并且我这两个月做的噩梦全都有记录。” 这个回答显然让郑忠诚和凌馨都很意外。 陈文赶紧摸出手机,翻到南楠的号码念给凌馨。 凌馨将号码输入手机,对郑忠诚说了句“我去核实一下”,便跑出了房间。 看来,这个地方确实无差别地阻断了一切手机信号。就连办案人员对外联系也需要去到户外。 这时候,一直在翻看图画的外国人开了口:“那个陈文,你画的是什么?” 陈文惊讶地发现他居然会讲中文普通话,讲得特别标准,甚至还带点北京儿字音。 也许是以为陈文没听懂,外国人又放慢速度问了一遍:“你画的是什么?” “你的中文讲得非常好,我能听懂。”陈文答道,“我画的是今天凌晨我做的噩梦里出现的内容。” 外国人将正在看的那一张举了起来。是由几个画面组成的那个奇怪嘴部动作:“你梦见有人在吃东西?” 陈文摇了摇头:“是梦见有很多人在做了这个动作后变成僵尸了。” 外国人听到这个回答很大声地笑了起来:“有趣,你很有趣。这几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 陈文起身走到床边,将所有的图画都拿起整理好。然后趁着交给外国人的时候瞧了一眼他吊牌上的名字。 “你好,我叫佩雷斯,我想我们这段时间会经常见面的。”外国人发现了陈文的动作,主动举起吊牌给陈文看个清楚。 吊牌上的名字确实是佩雷斯,并且名字前还有一个以色列国旗的图案。 佩雷斯接过那几幅图,和手中的嘴部动作图叠到一起,然后小心地卷了起来插进外套的内袋。 “您是以色列人?” “没错。”佩雷斯的身高不高,他抬起头笑着看向陈文,“你对以色列的印象是什么?” “拉宾……沙龙……摩萨德……” 佩雷斯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了解得不少了。” 房间的门又被人敲了两下,接着小胡警官推开门露了一下脸。他喊了郑队长的名字,招招手将他叫出去。 房门关上后的的隔音效果非常出色,但陈文仍然听到了郑队长响亮的训斥声。只是听不清他具体说的内容。 训斥声持续了半分钟终于停下了。郑忠诚打开门重新进来坐回椅子上,小胡也提着两大袋东西也跟了进来。 他将袋子放到陈文的椅子旁,小声对他说道:“叶星瞳要给你送东西,我说按照安全守则不可以。她就给我三百块钱让我为你买换洗的内衣裤和零食饮料。我也没想到,三百能买这么多东西。” 距离自己从鹰潭被郑队长带来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个小时。叶星瞳和叶爸爸一定是连夜开车回来的,这才能在一大早就去找小胡警官送东西。 陈文同样以轻声感谢了小胡。 小胡知道自己这件事处理得不好,都不敢多看郑队长一眼,赶紧准备离开。 他走得太快,还差点撞上了正回房间来的凌馨。 凌馨回到座位上对郑忠诚和佩雷斯说:“刚才确认过了。陈文说的南楠医生是我们的心理顾问袁教授的学生。郑队长,辛苦你跑一趟,带袁教授去找一下南医生吧。” “行。我算是发现了,老常不是看中我查案的能力,是要我给大家当车夫。”郑忠诚舒展舒展筋骨,从刚刚才坐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今天就这样吧。陈文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喊一声。”凌馨收拾好资料和笔记本电脑,然后拿出一个遥控器放在写字台上。 “这个是什么?” “电视遥控器,今天你可以看电视。”不同于郑忠诚那副不屑一顾的态度,凌馨警官总是以笑容待人。她最后也是微笑着带郑忠诚和佩雷斯走出了房间。 电视机?这地方还有电视机? 陈文拿起遥控器朝着各个方向按了按。结果在那面超大镜子靠中间的部分,显示出一个大约五十寸的电视屏幕来。 真是小看这面镜子了。 遥控器的功能不多,不能点播,只能收看常规频道的节目。 说起来,除了春晚,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收看常规频道。电影、电视剧、新闻,甚至是直播的球赛,陈文在最近几年里都通过点播收看的。无法选择集数,无法进行快进暂停,这种传统的收看形式迫使他静下心,放慢节奏来度过这一天。 既来之,则安之。陈文干脆将床搬到正对电视屏幕的远端墙角,然后躺靠在墙上一边吃小胡警官带来的零食一边看电视。 要说这一天里有什么是陈文最不习惯的,一定是那间透明的厕所了。暴露在摄像头下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排成一排不带门的蹲坑岁月。 在电视的陪伴下,陈文又经历两顿从房门下推进来的饭,这才熬到了晚上。 房间门又被人敲响了。 那是说话带北京儿字音的佩雷斯轻轻推开了门:“陈文,我可以进来吗?” ---------- 本章人物 佩雷斯,参与调查的以色列专家 ------------ 47,猜想 那个外国人佩雷斯居然大晚上的一个人来找自己? 没等陈文回答,电视上原本播放的电视剧停止了。画面切换为一部最近刚在院线上映的电影大片。 陈文心想,这一定是佩雷斯安排播放的。 佩雷斯提着个袋子走了进来,除了塑料袋摩擦的沙沙声,还能听到其中金属碰撞的声响。显然,那里面有不少罐装的酒。 “我看到有一部新电影,就让他们给放了。”在陈文挪出半张床后,佩雷斯坐了上去,并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床上。真的是十几罐啤酒,还有些其它含酒精的饮料。 “喝点?”佩雷斯问道。 陈文笑着摆了摆手:“我不太会喝酒,或者说我不能从喝酒中获得乐趣。” “没关系,我带的品种很多,你可以挑挑看。” 陈文翻了翻,挑选了一款预调鸡尾酒。他打开喝了一口,然后问道:“我是个嫌疑犯,你这样来找我喝酒聊天真的没问题?” “这还不是看我的意愿。” “不用把我铐起来?” 正喝着啤酒的佩雷斯差点笑到喷了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强忍住笑说道:“陈文你是真的在说笑话还是在嘲笑我?不是所有嫌犯都有暴力倾向,你就没有,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手铐。” 接着他又将陈文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而且,如果你知道我的格斗段位,你一定会珍惜身上这些骨头的。” 确实,陈文不可能是这种有可能来自于摩萨德的人的对手,而且放倒他一个也毫无意义。既然佩雷斯愿意拿着酒来陪自己看电影,不如就当做是难得的福利吧。 “好吧,我们一起把这部电影看了。但是得少喝点,你也少喝点,因为不论谁喝多了吃亏的都是我。” 佩雷斯抿嘴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坐在床上靠着墙,边喝酒吃零食边看电影。 和电视台的剧集相比,这部烧脑科幻大片确实好看得多。陈文看得很认真,也时不时会和佩雷斯说几句自己的猜测。 但是,佩雷斯看片的状态却很奇怪,他更多的注意力不在屏幕上,而在陈文身上。 陈文趁剧情不太紧张时问他:“其实,这部电影是根据我的喜好来选择的吧?” 佩雷斯笑而不答。 “我在购票网站上曾经将它标记为我想看的电影。所以我猜想,你们已经检查过我所有的上网和通讯记录了,说不定连我公司那些教学软件的每一行代码都被检查过了。” 佩雷斯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了两声说道:“信息时代本来就没有秘密。而且你也说过,用电子方式记录的更可靠。就是这种可靠,让我们可以快速全面地了解你。” “那句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 “你对那位美女医生说的。” “南楠?我在她那里的治疗记录也被你们拿回来了吧。不对,你们根本用不着问她要,直接让你们的黑客去下载就行。” 佩雷斯这时扬了扬眉毛,像是在展示他幽默的一面:“分析得不错,我喜欢和聪明人沟通。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反正你都根据那一丁点的信息猜出我们在调查是群体催眠了。那干脆就再进一步,推理一下你到底陷入的是什么国际大案。”他狡黠地笑了笑,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挠挠头说道,“如果猜对了,我可以让你你以顾问身份离开这间房间。” 这个机会实在是很诱人,陈文赶紧追问:“是完全自由吗?” 佩雷斯摇了摇头:“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调查,可以每两天见一下你的女朋友,亲热一下也行。但是完全的自由,得等到案件结束才行。当然,还有个前提,是经过调查发现你真的无辜。” “如果我拒绝呢,就在这里一直关到案件结束?” 点头。 “其实,你们也不知道这个案子要调查多久吧?” “确实不知道。而且,我也不保证你的推理一定能够打动我,这也意味着我不保证你能获得这份有限的自由。” 陈文没有说话。关在这个房间里,就连要关多久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遇到了真正的难关。 电影才刚刚进入高潮,佩雷斯却站了起来:“我觉得你会答应的。看完电影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来听你讲。” “等等,”陈文叫住了他,“能让电影暂停吗?” 佩雷斯点点头,电影立刻暂停了。 果然,除了进入房间的佩雷斯,还有其他人一直在监控着这里。 陈文调整一下坐姿,也调整一下呼吸,说出了他的猜想。 “我猜想,一切事情的起源在塔兰王国。这个国家这几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发展,并且吸引了各种人才移民过去。” 佩雷斯满意地笑了笑,拉过椅子在陈文对面坐下,听他接着往下说。 “如果说这种发展是以大家熟知的模式,或是顶着来自这个国家传统文化习俗的压力,倒也算是可以理解。但他们发展得过于顺利了。各种优待政策层出不穷,各国投资都涌过去。而同时,原来的宗教、民俗又都沉寂了下去。这说明这个国家从国王到主要政要都突然间性情大变,开始励精图治了。 “仅仅是一个国家快速发展的话,并不至于引起其他国家的警觉和怀疑。毕竟在亚洲,突然实行改革并带来经济大发展的例子比比皆是。除非……”陈文盯着佩雷斯的眼睛,生怕错过他表情中泄露出的信息,“除非有一些国家派往塔兰王国进行间谍活动的人回国后明显被洗过脑了。就像很多去塔兰旅游的人所说的,感觉连灵魂都净化了。原本对塔兰深怀敌意,对本国利益无比忠诚的人,变得满口都是对塔兰王国的赞扬。” 没等到他看出佩雷斯有什么表情变化,陈文自己却先控制不住了。他跳起来一手按在佩雷斯肩膀上,焦急地说道:“能不能让人去看看我父母?他们刚从塔兰旅游回来……” 佩雷斯依然微笑着,他轻轻将陈文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拿下,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在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放心,会有人照顾好他们的。我们明天见。” ------------ 48,作战中心 一大早,佩雷斯带着四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打扮的男人以及一个戴眼镜的便装男一起进入了关着陈文的房间。 “我父母怎么样?”陈文第一时向佩雷斯打听道。 “他们很好,在金山那边一切正常。” “他们刚从塔兰回来,你不把他们带回来检查一下有没有被催眠?” “用不着。每天从塔兰王国旅游回来的人这么多,我们也不能全都关起来检查吧。” “那为什么……我就被抓进来了?” 佩雷斯笑着摆了摆手:“你不一样。别着急,我会让你知道你到底和其他人在哪里不一样。” 那几个医生打扮的人,帮陈文脱去外衣,一直脱到只剩内裤。他们对他身上的各种伤口创口都做了检查,还为腿上的车祸伤,后脑的六芒星,以及其他小伤口都仔细地拍了照。 眼镜男也没有闲着,他接过陈文的手机取出电话卡,装入另一部很相似的手机中。然后又抓起陈文的手指做了用于解锁的指纹录入。 “这是要给我换手机?” 眼镜男咧着嘴笑笑,回答道:“出于安全需要,你所有的常用APP以及登录账号都转移到这部新手机了。你不会觉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还有,你们公司网站被人种了木马,应该是个新手黑客弄着练手的,我也已经帮你解决了。不用谢。” 这是陈文第一次真正面对一个电脑黑客。年纪轻轻,却说话老成。他用一句不用谢,引得陈文不自觉地回答他“谢谢”。 没等陈文详细问新手机的作用,佩雷斯就给陈文拿来一西装要他穿上。 “顾问要有顾问的样子,穿这套吧。” 换好西装后,佩雷斯带陈文走出房间。依然是穿过来时那条长长的走廊,然后出了大门。 隔了一整天,陈文终于重新看见了太阳。那一下子刺眼的感觉,让他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 新手机也立刻恢复了信号,滴滴滴滴叫着涌入一大堆短信和消息。 佩雷斯轻轻拍了拍陈文的手,让他先不要看那些消息:“晚些再看,我先带你了解一下形势,让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陈文明白了,自己仍然在案情调查当中,眼前的自由也有着严格的限制。他放回手机,跟着佩雷斯走向一辆吉普车。 “走吧。”佩雷斯上车后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身穿军服的司机便开了起来。 坐在车上,陈文终于借着白天的阳光看清楚这个地方。这里确实是一个军事基地。佩雷斯带陈文坐的是一辆敞篷式的吉普车,他们顶着冷风,从一些营房、车辆、操练的新兵身边驶过,开向不远处的另一栋建筑。 停车后,陈文和佩雷斯下车走进大门。在这个有不少人军人、警察以及便衣人员走动的地方陈文依然没有看见任何包含“专案”、“重案”之类文字的门牌。一直到他看着佩雷斯打开一大巨大的玻璃门时,他才看见除门牌号外的四个字:作战中心。 群体催眠的案子,和作战沾上关系了? 这是一间巨大的无立柱房间。除了玻璃门外,另外三面墙上都是巨大的显示屏,还有十多个人坐着电脑前忙碌。陈文看见郑忠诚坐在靠门的角落,凌馨则站在房间中间的一张大桌子旁。 有一面墙上的显示屏正显示着一个外国人的身影。那人看见陈文进来,用奇怪的语言说了些什么,声音是通过藏在四周的喇叭播放出的。 佩雷斯看了看陈文,又抬头用相同的语言回答了几句。 两人一定在谈论陈文,但是他完全听不懂,只能从佩雷斯时不时露出的笑容里感觉自己并没有被完全当作一个嫌疑人。 沟通完毕后,屏幕上的外国人消失了。佩雷斯继续用那门外语对凌馨说了两句话,在凌馨回答后,他走向郑忠诚的位置,和他坐在一起。 难道凌馨是一名翻译? 今天依然一身便装的凌馨招呼陈文走到她面前,然后说道:“虽然我也觉得很奇怪,作为嫌疑人你怎么会被佩雷斯先生极力推荐来和我们一同寻找真相。但是不管怎么说,欢迎你加入我们。” 简单握手之后,凌馨立刻进入了正题。她用遥控器在大屏幕上显示出一些画面,并向陈文说道:“今天我先向你介绍一下目前的状况。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以色列情报机构的Red Team,有一起奇怪的案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是一位以色列脑科学家,他身边许多去过塔兰王国的朋友不厌其烦地建议他到塔兰去做学术交流。其中有一些人异于以往性格的热情引起这位科学家的怀疑。他报了警,但是没有人把这次报警当回事。 “直到这份报警记录被一位Red Team的情报分析员发现。根据Red Team奉行的即使百分之九十的人相信,也要留下百分之十的人怀疑这个原则,他尝试在由多个国家合作分享的情报网络中进行查询。居然被他发现,这种不正常的催人去塔兰王国的记录非常多。” 陈文问道:“非常多是多少?” “向警方或者情报部门报案的就有两百多起。因此产生口角招来警察上门的也有将近五十起。 “在进一步调查后,Red Team的这位情报分析员发现被催着去塔兰的,都是在生物医药、哲学思想以及科技领域有杰出成就的人,而且年龄普遍在五十岁以上。具体到报案时间上,是从两年前到现在,呈逐年递增的态势。 “然后摩萨德接手了,在做了一些调查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最近五六年中大部分去过塔兰王国首都曼丹的人都有被催眠洗脑的症状。 “他们又研究了近几年在塔兰签署的国际合作条约,塔兰王国全都占到很大的便宜。另外,和报案科学家们研究领域相同,年龄超过五十并且去了塔兰的,几乎没有一个离开塔兰,全都在塔兰定居了。 “于是在高度保密的范围里,一个由多个国家军方和情报部门组成的反恐合作组织成立了。你现在就是中国地区上海分部第十一调查小组的顾问。” 凌馨说的不算快,条理也很清楚。但对于陈文来说,相当于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问道:“你是说,你们把催眠定义为恐怖袭击了?” 凌馨点了点头。 陈文转头看了看远远坐着的佩雷斯,又看了看眼前充满军人气质的凌馨。他问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那到底为什么把我抓进来了。” ------------ 49,溯源 凌馨转过脸来看着陈文。相比前一天的讯问,今天陈文才真正从她眼神中读到了凌馨对自己看法。那不像是对嫌疑犯的审视,更像是在看一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她没有直接回家陈文的问题,而是微笑着请陈文继续听她介绍。 “不算上塔兰王国的海岛及其它地区,仅仅是它的首都曼丹,每年就要接待各国游客超过三千万人次。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如果我们不立刻行动起来,几年之后,这场催眠的发起者和他代表的利益集团将很有可能以一种很神秘的方式掌控世界。” 这个数字确实非常恐怖。陈文按照自己六年前失忆算起,到今天为止这段时间去曼丹旅行的竟已经达到了两亿人次? 如果藏在曼丹的催眠者从一开始就做好规划创造出某种宗教的话,马上就能够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 “这一次的反恐合作在几天里就快速成立、快速展开调查,就是要和时间赛跑。主要的参与国已经调集超过一万人在忙碌,选拔标准就是从没有去过塔兰王国。”凌馨伸手转了一圈,示意房间里除了陈文的每个人都是这一万人中的一员。 听到这里,陈文似乎抓到了一个笑点:“由一群没有去过塔兰王国的人来研究对塔兰王国的作战计划?” “没办法,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相当有限,只能先从几个方向对来自塔兰王国的群体催眠进行溯源调查。”凌馨操作遥控器在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塔兰王国地图,其中曼丹市被套上了一个近似圆形的不规则多边形,“首先是地理范围上,目前还没有发现从没去过塔兰王国的人被催眠的记录,所以我们派出一支队伍调查催眠师或催眠设备的分布。” 陈文问道:“你们派活人去测试了?” “这是一起与全世界每个人都相关的反恐行动。我们必须做好牺牲的准备,因为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催眠师或者催眠设备。四天前,一批志愿者被派往塔兰王国,他们以不同的交通工具从各个方向前往曼丹。他们身上都有定位系统,行李上也安装了偷拍和窃听设备。我们希望通过这次行动掌握他们进行催眠的方法。” “四天了……有什么发现吗?” 凌馨抿住嘴停了几秒,显得有些低落:“我们目前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确认他们是否被催眠。那就是……他们都是挑选出的,和塔兰政府有深远仇恨的人,他们以为自己是去曼丹的某个地址与人接头。每过两个小时,就会有人与这些志愿者联系,通过心理学专家设计好的问题判断该人员是否被催眠。 “已经到达曼丹市区的全都出现了催眠症状,但是从监听和偷拍监控上我们尚未发现任何异常,没有确定催眠师,也没有发现催眠设备。你看到的这个多边形,是由未出现催眠症状的志愿者位置组成的,算是一条安全线。” 凌馨再次切换屏幕上的内容,这一次他放出的是一批照片。其中包括了陈文、叶晓颖、叶行书和李倩,大约有五六十人。仔细看看,陈文甚至还发现了万先明。 “这是另一个溯源方向,我们希望从时间线上找到最早的被催眠者。要知道,以前的塔兰王国充斥着宗教、养小鬼、诅咒、降头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和催眠搞混。我们在超级计算机的帮助下排除掉这些内容,终于列出了一批疑似的最初被催眠者。而在时间上,你们都指向了六年前。” 想到叶行书一家的遭遇,陈文叹息着说:“这其中,过得最滋润的大概就是我和那个新加坡商人万先明了吧?” 凌馨摇了摇头答道:“要说滋润的话你和万先明都算不上。这六年来,有不少人借着在塔兰王国的生意成为了世界排名前几的超级富翁。但是他们都窝在曼丹,我没有将他们放入这份名单。 “我们每个组都会被分配名单中的一个人展开调查,我们要尽快查出这种催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转回来重新正对着陈文,“以色列顾问佩雷斯说服了我的上级将你从那个房间放出来和我们一起工作。你是我所知道唯一一个获得这份福利的调查对象,我希望……你真的可以带给我们一些惊喜。” 陈文缓慢地点了点头。 在这十几分钟内,他对自己从噩梦到失忆的理解完全变了样。一件仅仅关乎自己健康的事情变成了涉及多个国家的反恐事件,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么多国家同时在关注塔兰王国,关注这个“反恐”任务,自己背负的顾问身份绝不会是个轻松的工作。 “今天听到的这些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请给我点时间理一理思路。” “没问题。”凌馨爽快地答应着,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们替你约了叶星瞳。她会在一个小时后和你一起午饭,你们有两小时的相处时间。” “谢谢谢谢!”这应该是今天最值得高兴的消息了,“吃完饭,然后……我就继续回到这里?” “是的。” “直到这场反恐战争胜利?” “是的。你们每两天可以见一次面,我和郑队长会负责陪同和保护你。” 陈文回头看了看坐在佩雷斯身边的郑忠诚,这个一直对自己冷漠和怀疑的警官,居然要负责自己的安全。只见他冷漠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十一组真是瞎搞”,便走出了房间。 “别在意,郑队长就是这副样子。”凌馨轻声说道,“他是发动汽车去了,我们也走吧。” 陈文和佩雷斯告了别,跟着凌馨走出作战中心。 郑忠诚开来了一辆小轿车,载着陈文和凌馨开出营地。原来这个地方离市区非常近,只过了二十来分钟,他们就开到了叶星瞳的新买的房子。 叶星瞳穿着陈文喜欢的红裙,站在门前。在郑忠诚停住车,陈文下车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她又哭又笑的样子。 ------------ 50,活着? 陈文顾不上身后还有两位警官,直接快速走到叶星瞳身前将她紧紧地抱了起来。 很多人都喜欢说小别胜新婚。陈文和她现在的情况,才是真正的小别胜新婚。 谁能想得到,刚刚与她定下婚约的陈文,先是在大半夜被三名警察带走,今天又被两名警察护送回来。 两人都很用力地拥抱对方,仿佛只有用足力气,对方才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怀中。 陈文知道叶星瞳为什么又哭又笑。哭的是两人戏剧化的分别和重聚,笑的是他身上那套只有只有佩雷斯才会喜欢的老气西装。 其实叶星瞳平时喜欢用白色和黄色来打扮自己。但她仍然备有不少大红色的衣服、裙子和皮鞋,那都是知道陈文喜欢,用于和他约会时穿给他一个人看。 “红裙子真好看。”陈文轻轻擦去她夹在眼角的泪水。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看。”叶星瞳也伸出手,摸了摸陈文的西装,“谁给你选的,这也太丑了。家里有好看的衣服,我等一下拿给你。” 陈文点点头,松开双手,向她介绍道:“瞳瞳,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凌馨警官,这位……把我带走的是郑队长。” “我知道,凌警官和我通过电话。”她向两位警官打了招呼。“我做好饭了,两位警官请赏脸一起吃吧。” 郑忠诚似乎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凌馨笑着拉了拉他的衣服:“别端着了,你不进去又怎么做好保卫工作呢。” 四人在客厅的大桌上一起吃了午饭。八个菜,还有汤,叶星瞳一定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准备。 她和凌馨以极快的速度成为了朋友,餐桌上尽是两人的交谈声。叶星瞳除了歌手身份外,会多种乐器,能作词作曲,还做得一手好菜出,这些都让凌馨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明明年龄更大一些的凌馨,像个小女生似的向叶星瞳打听着每道菜的做法。 凌馨的热情让一向冷漠的郑忠诚也不得不收起平时的表情。他客气地感谢了叶星瞳的这一桌美味,但是一吃完,他就说要观察一下周边,走出了屋子。 凌馨本想在饭后帮叶星瞳整理碗筷,但叶星瞳坚持不让。她便坐到靠墙的桌子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忙起自己的事。 陈文知道自己只有两个小时的时,不能浪费任何一分钟。于是他陪着叶星瞳洗了碗,又换了一身符合她审美的衣服,然后和她一起坐到沙发上。 叶星瞳像只柔软的小猫般偎着陈文,两人从头到脚都紧贴在一起。这让陈文想起了佩雷斯的某句话,“亲热一下也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叶星瞳问道。 “想到这几天听负责案子的人说的话。”陈文没有将那句话告诉她,“我现在和他们一起在调查一个案子。” “我知道。凌警官说了,案子很重要,你得在那里住上好几天。” 凌馨告诉叶星瞳的一定很不完整,但陈文对此非常感激。有时候我们向在意的人隐瞒一些东西,让她知道得少一些,真的是为了保护她。 “凌警官让我和爸爸不要问也不要乱想,为了你的安全更不能对任何人说。” “是的。”陈文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拨弄起她的头发。 两个小时很短,陈文和叶星瞳都不知道要怎样安排。又或许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两人静静地抱着躺着就好。 陈文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佩雷斯会把自己放出来,并向自己透露这么多的军事机密。也许今天陈文首先要想明白的,是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让佩雷斯觉得特别,让他觉得对调查有用。 叶星瞳看了看忙碌中的凌馨,然后凑到陈文耳边说:“我猜你们调查的案子和你的噩梦还有失忆有关。” 陈文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知道该给予怎样的回答。 “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有件事想了两天,一定要告诉你。” “是什么事?” “你想想,行书伯伯和他爱人可以互相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人世……那有没有可能,我姐姐晓颖其实也活着?” 陈文感觉到自己的第一反应是猛得张大眼睛,又接着一阵眨眼。 在叶星瞳面前谈论叶晓颖是让他非常尴尬的一件事。并不是说他对叶星瞳的感情有任何不真诚,而是他和叶晓颖究竟如何开始,如何恋爱,最终又是如何结束或遗忘,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迷。 他害怕这些东西揭晓的时候会伤到叶星瞳的心。 叶星瞳意外地提出了叶晓颖仍然活着的可能性,着实深深地触动了陈文。 他猜测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行书伯伯和李倩在失忆后各自回到了家乡,那你姐姐会在哪里?” “会不会……在曼丹?” “我不知道……” 陈文的回答,既包含他不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否存在,又表示他不完全知道如何去寻找叶晓颖的踪迹。 曼丹现在被定性为一个恐怖主义的据点,那里的人很可能全都被施加了催眠。 如果叶晓颖真的在那里,她会是什么状态。一个被催眠的行尸走肉?一部没有灵魂每天为曼丹的“商业繁荣”工作着的“机器”? 如果叶晓颖真的在那里,用什么方法能够找到她,怎样才能把她带出来?即使带出来了,又要怎样为她解除催眠? 其实这些都想得太远。反恐合作组织到目前为止连那些受害者是怎样被催眠的都没有搞清楚。让他们为自己去寻找一个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可能性太小了。 叶星瞳拉住陈文的手,调整姿势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弄清楚我姐姐的生死。要是她还活着,请凌警官想办法救她回来。行书伯伯一家太可怜了,我真希望他们一家最终能够团聚。” 没等陈文回答,郑忠诚突然推开门跑了进来。 他刚才巡视周围一定走得有些远,跑进来时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很急。 “有突发情况,我们要马上回去!” ------------ 51,数据挖掘 郑忠诚所说的“突发情况”一定非常严重。他收起了所有带个人情绪的表情,以飞快地速度帮陈文收拾好要带走的衣服,然后跑出门奔向汽车,带着凌馨陈文向基地疾驰而去。 他开得非常快,但又带着某种节奏感。陈文观察了一阵,才发现他是通过速度的变化避免红灯停车,从而不让任何车辆有机会与他们并排行驶或停在一起。 到达基地后,三人回到了第十一组的办公室,也就是那个作战中心房间。 佩雷斯站在房间中央,正与屏幕上十几位来自多个国家的高级军官用英语作着交流。 看见他们进来,佩雷斯指了指陈文和凌馨,让两人到他身边,然后像是介绍陈文一般用英语快速讲了一大段话。 以色列人的口音很奇怪,陈文很努力才听出塔兰、曼丹、陈文、南楠、dangerous、call以及milk and chocolate。 milk and chocolate?这是不是在说陈文的小说《牛奶与巧克力》?这也在汇报内容里? 陈文睁大眼睛看着佩雷斯。但是佩雷斯仍然专心地与那些高级军官交谈着。一直到屏幕上那些人影一个个消失掉,他才转回来看向陈文。 凌馨问道:“是出什么紧急情况了?” “陈文的心理医生南楠可能犯了一个错误,监控小组发现后立刻上报给总部。南医生已经被叫来做威胁评估了。” 陈文马上问道:“南医生做了什么?会惊动到反恐合作组织?” “她向身在曼丹的男朋友提起你被警察带走。”佩雷斯看着陈文的眼睛,歪了歪嘴说道,“这是我们的疏忽,在南医生的家庭关系中漏了她那个几年没见的男朋友,还是监控小组排查通讯记录时发现了问题。” 南医生的男朋友去了曼丹,三年都没有回来。按照凌馨之前的介绍他应该早就受到了催眠。但是“陈文”和“警察”的组合,到底有什么危险? “就算他男朋友身在曼丹,甚至被催眠了,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吗?” “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让幕后主脑知道了你的名字加上被警察带走这件事,他们有可能会知道我们已经在调查群体催眠事件。” 陈文觉得佩雷斯的话里隐藏了什么,应该是自己在所有“嫌疑人”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可是自己究竟哪里特殊哪里与众不同了? 他又回想了一遍与自己一同列在名单中的人。叶行书、李倩、万先明、白坤。他们的现状并不相同,有的过得非常滋润,有的陷在严重的精神疾病中。与他们相比,自己只能算是不上不下。 “难道是因为我的那些噩梦?” “没错。你的噩梦非常特别。”凌馨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交给眼睛男,又接着对陈文说道,“疑似第一次批被催眠者当中,只有你为我们留下了这么多隐约指向催眠事件的文字记录。” “刚才我听到佩雷斯先生提起《牛奶与巧克力》,难道这本小说也有用?” “你在南医生那边记录的梦境中不止一次提到了这部小说,佩雷斯要求我将它翻译成英语。他和其他顾问都要看一下,他们不想错过任何可能有用的线索。其实刚才在你家我就在赶工检查翻译。你知道,你的书里有数学、物理、生物学等很杂的知识,那些负责翻译的同志有不少地方的理解是有偏差的。” 陈文偷偷笑了笑。幸好当年因为手拙,《牛奶与巧克力》仅仅写了十万字,不然凌馨可就辛苦了。但是凌馨又真的能完全读懂么? 她像是看出了陈文的疑虑,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是个科幻爱好者,而且……碰上不明白的我不是还能问你么。” “好的好的。那么……南医生现在也在这里?” 凌馨看了看佩雷斯,在得到他点头同意后她按动遥控器,在一块屏幕上显示出一间与陈文住了两天的房间很相似的询问室。 南楠坐在一张桌子旁,对面是两个男人。年轻的穿着警服,年长的穿着便装,他们正在和南楠交谈,年轻的警官还使用笔记本电脑做着记录。 “那是袁教授,是南医生的大学导师。” “是不是南医生从今天开始也和我一样,必须得留在这里了?” “不知道,我们要等袁教授的评估报告。”凌馨又指了指忙碌中的眼睛男,“这是我们组的计算机专家小齐,他已经开始在网络上收集南医生男朋友的详细信息。” 小齐像是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一直盯着电脑。 “网上能找到什么,个人简历么?” “比你想象的丰富得多。小齐,给陈文看一下成果。” 小齐在一串操作后利用墙上的几块大屏幕显示了一些画面。 第一块屏幕上不断出现一个男人从婴儿到成年的照片,既有单人照、证件照,也有和其他人的合影。似乎其中包含不少与南楠亲密相拥的照片。甚至……还有抱着其他年轻女性的照片。陈文猜测,那可能是他在南楠之前的女朋友。 第二块屏幕上滚动显示出南楠男朋友的详细信息。陈文也在这时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名字,陆羽,Roy。随后是他从出生、幼儿园、小学、中学一直到前往塔兰王国工作的详细记录。每一次升职的具体时间和岗位,每一次加薪的记录,甚至还有详细的出差旅行信息。 第三块屏幕上,分几个窗口列出了陆羽的电子邮件和多种聊天工具的聊天记录。数不清的文字和图片不断滚动着,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也太多了吧……” 佩雷斯这时候拍了拍陈文的肩膀:“我说过,不对,应该是你说过,用电子方式记录的更可靠。只要存在过电子记录,我们就有很大的把握将它挖掘出来。” 凌馨补充道:“小齐用的可不是家用电脑。这是军事任务,他可以调用国家级的超级计算机进行数据挖掘。从发出紧急情况警报到现在不足一小时,他就已经挖出了这些信息。下一步他要做的,也是更费时间的,是将它们精简过滤,生成一份最近南医生男朋友近几年动向的简报。” 陈文呆呆地看小齐一会。小齐以为他是在欣赏自己的工作成果,有些得意地推了推眼镜。 陈文犹豫一阵后,咬了咬唇,向凌馨和佩雷斯问道:“能不能……让小齐用这种方式帮我确认一下,叶晓颖是不是还活着?” ------------ 52,南楠加入 陈文听到背后传来嗤的一声,那是坐在门口的郑队长发出了不齿的鄙视声。 “公器私用。”翘着二郎腿的他头都不抬,一边摆弄着己的手机一边说道。 佩雷斯抿着嘴,稍稍歪着脑袋看向陈文。仿佛在等他给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佩雷斯先生,其实您选中我来做这个顾问就是因为我和其他的嫌疑人不一样,因为我会做奇怪的噩梦。但是我的梦境是和叶晓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叶晓颖给我的脑子植入了这些梦境。” 凌馨不太相信地问:“有可能吗?叶晓颖在六年前就去世了。就算她还活着,也已经失踪了六年。整整六年没有和你联系过,难道她植入的梦境可以潜伏六年?” “也许……”陈文说了一个自从他确认曾有叶晓颖这个前女友后才有的想法,“她给我植入这些梦境,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而触发这些梦境的条件,是我想起她或者看见她的照片。” “你有看见过她?” 陈文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遇见了叶星瞳。她和叶晓颖有七八分相像,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对她一见钟情。也是因为这个才触发了我一直做到现在的噩梦。” 佩雷斯盯着陈文,思考了许久,终于在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后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没准在叶晓颖身上能找到重要的线索。” 凌馨又问道:“陈文的意思是不是……叶晓颖如果没有去世的话,她有可能在六年前就成为了第一批的催眠师?” 这个分析……陈文还真是完全没有这样想过。 在知道叶行书和李倩的遭遇后,陈文脑中的叶晓颖不再有任何的负面形象。他甚至坚信,叶晓颖是某个事件的受害者。她在自己脑中植入梦境,是为了提示自己,让自己防范危险或者……去拯救她。 陈文说道:“凌警官,我们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吧。” 佩雷斯和凌馨低于几句后,指了指忙碌中的小齐。 凌馨走到小齐的座位旁,弯下腰问他:“小齐,南医生男朋友的资料还要多久?” 小齐当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一边继续操作计算机一边回答:“放心吧,尽管很费时,但大部分工作都是由超级计算机自动统计的。难得有这么强劲的家伙可以用,我可以加个班把陈文要的东西扒出来。” 强劲……家伙……扒…… 电脑黑客的用词果然与众不同,即使是从事计算机软件行业的陈文在小齐面前也绝不敢谈及和计算机软硬件相关的事情。 “这几天处理这么多人的资料,总算积累了一些经验。”小齐在电脑椅上后仰着说道,“我用一种关联算法,从电话、网上聊天和电子邮件三个点切入,然后利用超级计算机和专线网络的能力很快就能把一个人一生中所有在网络上储存的资料都给扒出来。如果有指向性的检索某些服务器,就算删掉了也大部分能通过镜像和快照找到。真的很快,半个小时就够了,但是要把它们整理成让你们读得懂的简报可就麻烦了。像这个叶晓颖的数据,我得等南医生男朋友的整理完……大概四五个小时后才能开始整理。” 凌馨看了看大屏幕角落里显示的时钟,显得有些焦急:“你得抓紧点。还有一个小时,对派往曼丹志愿者下一轮的催眠鉴定就会出结果。到时候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没问题。就半个小时,我先把叶晓颖一生的数据扒出来,整理的事晩点再说。” 但是没等小齐重新敲打键盘,陈文就喊住了他:“小齐……对不起。我们能不能只抓取叶晓颖从六年半前的春天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数据。” 小齐以为陈文是想通过指定时间段来为自己节约工作量。他举着手说:“陈文,时间越近数据越多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六年前叶晓颖就已经登记死亡了,很有可能这六年里她的数据非常少。我要的其实就是从我认识她到她登记去世的半年里的资料,而且希望能按照时间从旧到新,让我全都看一遍。” “全都看一遍,你疯了吧?”凌馨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可是每一个定位,每一条短信,每一个电话,每一封邮件。” 陈文认真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房间门口传来了一个陈文熟悉的声音。那是南楠站在门口大声说道:“让他看吧,不嫌多,而且陈文会自己选择其中重点看的。” 南楠身旁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陈文在显示屏中见过,是她的导师袁教授,另一个是一位军衔不低的中国军官。 军官率先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份文件交给凌馨,然后对她和佩雷斯说道:“南医生通过了审查,她从没有去过塔兰,而且她还是陈文的心理医生。常将军和袁教授都同意让她加入进来,她会帮我们暂时欺骗身在曼丹的男友,并帮助陈文继续进行梦境分析。” 陈文看着南楠,两人都露出了包含复杂思绪的笑容。 时隔两天,陈文除了见到叶星瞳,也再一次见到了南楠。虽说南楠依然是他的心理医生,但是两人的身份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陈文先成为了群体催眠事件的嫌疑人,又成为协助调查的顾问,甚至他的梦境还有可能包含与催眠有关的秘密。 南楠则必须接受男朋友很可能已经受到催眠的事实。三年不回国的他,不知道在曼丹那里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 凌馨看着手中批准南楠加入的文件,向袁教授问道:“南医生男朋友的资料还没有整理完,还不能确定他目前的状况。南医生这就加入我们了?” “我是学心理学的,知道怎样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南楠很严肃地说道,“我会尽可能帮助陈文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而且我和袁教授都觉得,只有弄清楚六年前在曼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帮到我的男朋友。” ------------ 53,安全铃 陈文仔细看了看南楠的眼睛。很明显,她刚刚哭过一场。 身处曼丹的男朋友,催眠,泄露陈文情况,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需要她在短时间里理解和接受。但是她凭借心理医生超强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快就挺了过来,而且还要和导师以及陈文一起揭开这场群体催眠的秘密。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像是看出陈文在担心自己,主动说道,“陈文的梦境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叶晓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很多情景还表现得非常夸张。我们要赶紧把它们弄明白。我个人……当然不希望在曼丹的人都是僵尸。” “不不不,不像僵尸。”凌馨觉得南楠的理解有误,赶紧按动遥控器在两片大屏幕上播放起视频,“左边画面是来自于曼丹街头的监控摄像头,右边画面是潜入曼丹的志愿者身上偷拍设备传回来的视频。” 曼丹街头人来人往,随着红绿灯转换,大量行人交错而行,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志愿者偷拍的摄像机应该安装在背包中的,随着他的走动将他身后景象全都摄录下来。尽管分辨率并不高,大家还是能看到,曼丹街道上的上班族,商贩,学生,看上去每个人都很正常。 凌馨说道:“曼丹不像我们国内有那么多的监控摄像头,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最清晰的一套了。结合这次志愿者偷拍的画面来看,没有什么僵尸……甚至像叶行书、李倩那样反应迟缓的被催眠现象都没有。” 袁教授摆了摆手,一直没有说话的他终于开口了:“僵尸只是一种说法,我们的思维不应该受限于影视作品里那些受病毒影响形成的件事。被催眠的人会顺着催眠者的指令来行动。如果放到军事上,可以创造一批不怕痛、不怕死,只知道向前冲杀的僵尸。” “好像和咬了人会传播的僵尸还是有些差别……”凌馨看上去仍有些疑惑。 “以我们已经掌握的受催眠人群数量以及这一次志愿者的受催眠速度来看,很有可能,最初的催眠者已经将催眠术作为他催眠的一部分传播给了受害者。由受害者再进行催眠传播,这就与我们理解的僵尸非常相似了。” 陈文想到了叶晓颖的父母:“叶行书和李倩两人的状态说是有点像行尸走肉,但在他们身上并没有表现出传播这种状态的能力或者意愿吧?” 南楠回答道:“也许他们是在等待某个指令呢?陈文,我们越早弄清楚这一切的由来,就能够越早找到有效的应对策略。” 袁教授和小齐交流了几句,让他尽快准备好叶晓颖的资料,还让他将那关健半年中叶晓颖和陈文的资料混合起来。然后他又请凌馨申请一间供南楠和陈文工作使用的房间。 这个时候,陈文一直在观察佩雷斯。 他是这里权限最高的人,只有他可以与代表每个国家的高级军官直接对话。在这边热烈讨论的时候他却微笑着什么话都没说,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冷静?是这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还是反恐合作组织早就有了更加直接和干脆的解决方案…… “陈文,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发现陈文正盯着自己看的佩雷斯突然问道。 “佩雷斯先生,反恐合作组织早就制定了最坏情况下的应对方案吧?” 佩雷斯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两天来一直面露笑容的他似乎被陈文问到了他不愿意提及的某个痛处。他深吸一口气扫视了周围,在确认其他人并未听清楚陈文这个问题后轻声说了一句:“Nuclear launch detected。” 佩雷斯说完就转过身去装作忙碌。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难猜,但是房间里的人因为年龄关系并不会知道它的出处。只有陈文,因为软件开发的需要曾经接触过一款古老的游戏,知道这是人族终极武器发射时的语音。 也就是说,反恐合作组织的参与国家已经达成一致。一旦确认了从曼丹蔓延出的群体催眠现象对世界存在重大威胁,在没有其它解决方案时他们将会毫不留情地毁掉这个地方。 刚打完电话的凌馨报了一个房间号码给郑忠诚:“郑队长,你帮忙带陈文和南楠、教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郑忠诚这次没有嘴碎。他默默地站起来,挥手让三人跟着他走。 陈文隐约觉得,郑忠诚一定听清了刚才所有的对话,他清楚地知道僵尸以及Nuclear意味着什么。原本以为自己是来做抓人、审讯以及保卫工作的郑忠诚,终于了解到这里正在进行多么重要的工作。他将个人情绪完全收了起来。 坐了一小段吉普车后,他们又回到之前陈文呆了两天的那栋楼,甚至要去的房间距离原来那间也不远。 几名军人刚刚将房间布置好,他们和郑忠诚一起关上门退了出去,只留下陈文、南楠和袁教授在房间里。 房间中央是一把已经将角度调到非常平的躺椅,这应该算是简易版的心理治疗椅。椅子的一边是放着一台电脑的电脑桌,另一边还有一把椅子。 袁教授让陈文在躺椅上躺下,自己坐在旁边向他讲解接下来要做的事。 “陈文,我是南楠大学时候的导师。”他简单地和陈文握了握手,“虽然任务很紧,但还是请你尽可能让自己放松。我和南楠一起制定了一套方案,将由我来引导你进入冥想状态。” “您会催眠我帮我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 “其实记忆这种东西只要在我们脑中存在过,就会像数据碎片一样藏在某个角落。如果我们听到、见到或者想象出与它匹配的画面,就可以重新激活他。就好像在生活中我们会为一句话、一句歌词想到一段本以为完全忘记的往事一样。”袁教授故意将讲话的速度放得很慢,陈文猜测他希望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平静下来。 凌馨坐到电脑前,移动鼠标一边操作一边向陈文补充说明:“但是在平时,大脑触发记忆的能力非常弱,也没有具体的指向性。所以今天袁教授会帮助你放空大脑,进入冥想状态。然后由我来将电脑工程师收集到的关于叶晓颖和你的线索资料一条一条读给你听。 “你要让自己想象,在每一条线索发生的当时,叶晓颖是什么样的状态,就像用上帝视角在看一部叫作叶晓颖的电影一样。直到你自己出现在线索中,你才切换视角,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面对她。” 袁教授帮助陈文调整了姿势。在陈文躺得更加放松之后,凌馨接着说道:“你要习惯我的声音,把我的声音当作一种电影旁白,我会一点点地推进时间,直到找出那半年里你对叶晓颖的全部记忆。还有这个声音,你要记住。” 叮叮叮。 那是袁教授在摇晃一个铃铛的声音。他重复几遍后告诉陈文:“因为在你大脑中本来就会被一些场景触发噩梦,万一你等会进人了噩梦,我会在你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时候用铃声叫你回来。你一定要记住这个铃声,这是你的安全铃。” ------------ 54,叶晓颖 袁教授和凌馨交替说着一些听上去不太重要的闲聊,他们一起让陈文静下心来,并让他在大脑一片空白中适应两人的声音。 陈文闭上眼睛,让自己想象六年前叶晓颖的样子。 那是一个和叶星瞳很像的女生,只是在脸廓和眉眼上稍有差别。 她是叶晓颖。 在父亲叶行书担任主编的《中国科幻文学》短暂工作半年后,她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是网络文学平台的编辑。这份工作让她回到了幼时生活的城市,也得以享受自由独立的生活。 其实在北京工作的半年,是叶行书收回了长年出租的上海房子进行装修的半年。 等叶晓颖来到上海,推开门进入装修好的房子时,她充分感受到了父亲的宠爱。全新的装修,全新的家具和电器,粉色墙壁的卧室,还有满满的食物储备。 她拍了很多照片向朋友炫耀,也对新的工作充满了憧憬。 其实六年前的叶晓颖像极了刚认识陈文时的叶星瞳。偏保守的穿衣风格,甚至淡黄、浅灰、白底黑色斑点这些颜色组合,没怎么见过面的两姐妹竟是如此相像。 相像的,还有初入职场时的渺小感。 就和刚出道的叶星瞳如此漂亮,如此努力地翻唱、录音,却始终不温不火一样,职场新人叶晓颖堪称部门中最受瞩目的小美女,但是在工作中一直磕磕碰碰,无法获得进展。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一个小社会。人们总是喜欢讨论漂亮女生,也仅仅局限于讨论她的漂亮。叶晓颖在相貌气质上越受好评,在工作中的努力就越难被人认可。 唯一一个始终维护她的前辈,名叫张晨。高高瘦瘦的,戴着眼睛看上去文质彬彬。他在工作上多次帮过叶晓颖,还经常借口顺路实则刻意地开车接送她上下班。虽然说不上动心,但叶晓颖非常感激他的帮助。 他甚至还鼓励叶晓颖尝试创作,并将自己成功出版的几本书推荐给她作为参考。 其实,叶晓颖很早就准备了一个故事,甚至连书名都已经想好,叫作《不语》。 在一个夜晚,她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准备好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播放一个国内男女组合的小情歌。她喜欢以这样的方式酝酿故事、捕捉灵感,她希望在这个固定的环境里保持自己的故事风格。 那是一个科幻背景下的清新爱情故事,也是两个渺小的年轻人在高科技、克隆技术、超级企业、商业斗争的包围中选择躲避还是迎难而上的故事。 但是今天,叶晓颖的书桌上多了几本书,那是张晨的作品。原本不想打断思路的叶晓颖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翻了翻。 《大国神兵》《世纪崛起》《惊世利器》。张晨的作品都标记为科幻类别,并获得过许多科幻文学奖项。但是他的风格,与从小受到叶行书影响的叶晓颖想写的完全不同。为了些科幻狠很补过物理、数学、医学知识的叶晓颖和父亲一样,对未来带着敬畏,带着谨慎的乐观。她甚至觉得科幻文学本身应该带有警世属性,这与张晨作品所传达的思想完全不同。 叶晓颖当然知道张晨对自己的好感。但是观念上的分歧早已经注定她不会动心。她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等一个在文学创作上有共同语言的人。如果那是一个女生,她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如果是一个男生……她甚至愿意主动跨出第一步。 “有个新的项目,要发掘一批新人科幻作家。你是我们组里除我以外对科幻最熟悉的了,要不交给你来做吧。做好了可以在年底跟我一起参加四川和曼丹的科幻大会。”张晨突然发来一条短信,让叶晓颖一下子来了兴趣。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浏览了几千篇新人作家在科幻类别下的作品。 她不止一次看到一条评论:“现在的科幻区除了科幻什么都有”。这句话让她深有同感。仅仅是剔除非科幻,她就排除掉了近九成的作品。 好不容易为硬科幻、软科幻各选出了十部小说,叶晓颖仍觉得有很大遗憾。 她没有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作品。 她向父亲叶行书发了信息,述说科幻网文的现状以及她的遗憾。 叶行书那天很忙,但他仍抽空作了回复:“在很多年的时间里,科幻文学都没有独立的生存空间。但它们以生活文学,科普文学甚至儿童文学的形式在各个角落里努力成长。” 叶晓颖一下子明白了。科幻作品不一定在科幻类别里。尤其是软科幻,为了能抓住读者,它可能被投到任何类目中,可能是都市,也可能是青春校园。 甚至有一种可能,作者要到结尾才揭晓这是一部科幻作品。如果选了科幻类别,就会在之前漫长的铺垫与误导中丢失读者。所以它必须藏身到其它类别去,比如悬疑侦探。 得到提示的叶晓颖不再局限于类别或作品名。她利用编辑的管理工具对很多科学名词作了全文搜索。 收获是巨大的,叶晓颖找到大量值得一读的作品,也大大增加了她的工作量。 初入职场的她不怕辛苦。她可以每天上班看八个小时,下班再看五六个小时。 但是在辛劳三天后,叶晓颖有了一个小心思。 既然自己拥有全文搜索的权限,为什么不尝试着找一找,有没有人写出完全和自己想法相同的作品呢? 数学,物理,计算机,克隆,脑科学,时空,学生,超级企业,失踪的父母。叶晓颖贪婪地输入了自己为《不语》设计的所有元素,这让搜索变得非常缓慢,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作品。 几次调整关键词后,有一部仅有五万字仍在更新中的作品跳了出来。 《牛奶与巧克力》?这部有着儿童文学名字,却在悬疑分类中的软科幻小说一下子逗笑了叶晓颖。 那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作者,名字是……陈文! ------------ 55,留言 叶晓颖的编辑身份让她可以看见陈文完整的注册信息。包括真实姓名,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电子邮件。 这个大自己四岁的男人在写作创意上与叶晓颖如此默契,让她对陈文充满了好奇。 她根据陈文的注册信息做了搜索,包括他的工作经历,他的微博,他的QQ空间,他记录的几段无缘分的心动,还有一直陪伴他的朋友们。 当然,她也看到了陈文的照片。 与二十六岁时相比,现在的陈文一定是略显油腻的,但他仍然赢得了叶星瞳的心。 六年前的陈文更瘦一些,还没有自己创业。而且因为离职的关系,那段时期他在照片上显得有些忧郁。 叶晓颖几乎将他所有的照片看了个遍,也以从新到旧顺序读完他发过的所有动态。 这个夜晚是如此漫长,因为叶晓颖一直看陈文的资料看到凌晨三点。 正当她挡不住睡意准备休息时,陈文居然又发布一条新的空间动态。 “2:1!” 二比一是什么? 叶晓颖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惊一乍的神经质女生。她只想知道陈文在这个时间点到底在干什么。在和朋友们聚会?还是在玩什么电脑游戏? 为了碰一碰运气,她打开了新闻网站,想看看有什么紧要的新闻与二比一有关。 这一次她真的蒙对了。新闻网站的首页上正显示着一条最新的滚动动态。那是一场欧洲的足球比赛,主队是一支著名球队,他们在先丢一球后连追两球成功反超。 原来他在看足球比赛!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是一个人在家看,因为兴奋又没有人分享喜悦,才发了那条动态。 叶晓颖突然觉得陈文是个可爱的男生。她重新打开《牛奶与巧克力》,再次阅读了文字最多的那个章节。 在那一章中,正在读高中三年级的主角兄妹参加科技节比赛,两人组队配合,在一天时间内做出了一个精彩的游戏。演示环节中,哥哥负责发出命令,指挥穿着粉色丝质旗袍的妹妹在平放的巨型触摸屏上踩着有节奏的步点完成通关。 那不是兄妹俩的第一个游戏作品,但是这一场比赛中他们遇到了更多的困难。两人用计算机、美术、音乐的综合知识以及默契的配合献出了完美的作品和完美的表演,勇夺冠军。 叶晓颖在一阵激动的手指抖动后为这一章节留了言:“这些游戏设计很有趣,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真的做出来。”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叶晓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那时候的陈文又是什么状态呢? 暂时没有正式工作的陈文决定趁着时间自由要同时完成两个目标。一是独立开发一套自己筹划已久的教学软件,二是完成中学时的梦想写一部小说。他甚至买了一个计时器,每当认真做事时就按下计时。他要求自己每天专心工作至少五个小时。 时间上的自由,让他不用错过喜欢的球队在大半夜进行的比赛。 这一天,他早早地调整了生物钟,让自己能够工作到凌晨三点,正好可以观看球赛。 先落后,再扳平,又在半场结束前实现反超。独自一人在家看球,无人分享喜悦的陈文将“2:1”发到了空间动态上。 成为作家后,陈文时不时就会瞄一眼作家助手。在这个原本不会有任何动态的凌晨时分,居然有人回复了! 这不是陈文第一次收到读者留言,只是这个留言的时间点太过特别。只有零星灯光的凌晨。让网络两头的陈文和叶晓颖都更专心地等待对方回应。 陈文回复了:“等我退休就做。” 如此快地收到回复让叶晓颖睡意全无。她干脆从第一章开始,寻找故事中每一个精彩或者引人思考的段落进行留言。 虽然能看到陈文在作家助手中的大纲,虽然自己对剧情发展有自己的猜测,叶晓颖还是让自己像个全新的读者那样,故意跳进陈文设置的每一个陷阱。她担心兄妹两人要面对的困境,猜测两人父母的去向,还尝试用物理知识对其中神秘的自然现场进行分析。 陈文这边,他完全没有将心思放在下半场比赛上。他为叶晓颖的每一条回复点赞,并在不剧透的前提下作了许多回复。 等陈文回复完最后一条留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叶晓颖约他下午见面。这条信息是叶晓颖在读书平台的名字直接写邮件发到陈文QQ邮箱的。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先赶紧睡觉,我会在下午请你喝咖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听你说《牛奶与巧克力》从无到有,再到你写下那五万字的全部过程。” 陈文心想,要是自己再多说多问,两人就真的不用睡觉了。而且另一头的那位,和自己一样不用上班可以睡上一整个白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陈文仅仅回复一句:“好的,不见不散。”然后附上自己的详细联系方式。 他也该休息了。虽然这个热情的读者到底是谁,是一个知音,一位编辑,还是一个骗子,陈文并不能确定。但是她昵称后面粉红色的性别图标还是给了陈文一点点遐想。 然后陈文便睡了。 在睡梦中,陈文觉得身上多处传来了疼痛。 左腿痛,痛得像是骨折一般。后脑也痛,是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陈文想伸手摸一下左腿和后脑,却根本动不了。不仅双手,他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人绑了起来。似乎有三条,不对,是五六条皮带将他固定在床上。 陈文用力睁眼,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除了白光,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耳边有个尖叫起来,用像是塔兰语的外国语言大喊了好几句。 不一会,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人用中文骂了句脏话,并说道:“这都能醒过来,他是个怪物吗?!” 那些人吵闹着,忙碌着,也让陈文的痛感进一步增强。他终于痛到忍受不了,全身抽畜起来。 叮叮叮! 叮叮叮!! ------------ 56,一段记忆 袁教授摇起安全铃,将陷入噩梦痛苦中的陈文拉了出来。 陈文猛地睁开眼睛。之前从左腿和后脑传来的痛觉是如此真实,痛得他想立刻弹跳起来。 他身下的躺椅过于单薄了。随着他的四肢发力,咣啷当一声,连人带躺椅一起侧翻摔在了地上。 “陈文,你没事吧?” 袁教授和南楠忙过来将陈文扶起,又重新架好躺椅让他坐下。 “别慌,深呼吸。还像以前一样,赶快让自己静下心来回忆一遍梦境。”南楠一边说,一边用逐渐放慢的节奏轻拍着陈文的手背。 陈文调整好呼吸,闭上眼睛回顾一遍梦境,又向袁教授和南楠复述一遍。两人听得非常认真,还录了音作为记录。 讲述完毕后陈文问道:“在后半段,从我以为自己已经熬到半夜想要睡觉开始,我是不是就进入梦境了?” “是的。你将自己代入到了那段生活中。那个时候你想睡觉让现在的大脑误以为你真的进入睡眠状态,触发了你的噩梦。” 陈文自嘲着笑了笑。刚才居然同时完成了回忆叶晓颖和记录梦境两件事。但是那些细节,叶晓颖在家上网的细节,自己看球和上网的细节,为什么可以如此真实,真实到让自己觉得那都是真实的。 “南医生……” “恩?” “刚才你引导我的时候,为什么能说出那么多细节。”陈文的视线落在南楠身前的显示器上,“小齐和他的超级计算机到底搜到了多少信息?” 南楠将显示器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准陈文的位置后,通过鼠标操作将满屏幕的信息向上滚动了几页。 “这是你们十一组那位计算机天才发来的。超级计算机真的很厉害,真正的海量信息,我不得不凭感觉挑选重要的来念。” 陈文将躺椅靠背调直,让自己能清楚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小齐通过超级计算机整理出的资料相当详细,甚至详细得有些可怕。 那是分为四列的表格,第一列是精确到秒的时间,从上到下按序排列。第二列是那个时间点上叶晓颖在互联网、手机或者其他监控设备上留下的线索,第三列是陈文留下的线索,第四列则是资料来源及说明。 陈文看了看画面最右侧的滚动条。因为列出的内容实在太多,滚动条变成为很细很细的一小条,细到几乎看不见。 他又看了目前在显示屏最上方显示的一条线索。 某年月日,二十三点零八分二十六秒。叶晓颖使用登录名为yye的编辑权限账号从某个IP地址操作某型号笔记本电脑登录编辑管理平台。她搜索了“数学,物理,生物,医学,量子力学,计算机,克隆,脑科学,穿越时空,大学生,超级企业,失踪的父母”这样的关键词组合。 十几秒后,她又搜索了“数学,物理,生物,医学,计算机,克隆,脑科学,穿越时空,大学生,企业,失踪的父母”,并在之后的几分钟内多次修改搜索内容。终于,在某一次修改搜索条件后得到了一条结果。然后她通过点击链接打开了《牛奶与巧克力》。 在叶晓颖阅读《牛奶与巧克力》的同一时间,陈文正在另一个IP地址操作某型号手机。他使用手机版的作家助手发布了《牛奶与巧克力》第二十章,然后使用某品牌电脑从同一IP访问了体育新闻网站,查看晚上足球比赛的前瞻新闻。 陈文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六年过去了,还能查到这么详细的信息?” “我也觉得很神奇。六年前的信息,我估计连文学网站和电信公司都没有留底,我也不知道那个小朋友是怎么搜到的。”南楠再次滑动鼠标,往下翻了好几页,“不止这些。你们第二天见面之前,你过马路时候交通摄像头对着你拍的照片也有。” 果然,显示器上列出的内容不仅仅是文字信息,还有照片和音频、视频。 南楠发现陈文正盯着叶晓颖那一列中的一个视频文件,便双击播放给他看。 那是第二天一早叶晓颖赶着上班时在集团大楼门外被监控探头拍到的片段。分辨率很低,画面也是黑白的,但是可以看到在那个夏天的早晨,叶晓颖穿着连衣长裙用跑步的方式进入了大楼。当时的时间是九点零三分。 她一定是睡得太晚,迟到了。 “南医生,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 陈文摸了摸因为噩梦关系仍让他怀疑是否疼痛的后脑:“刚才……除了后面的噩梦,之前很多场景非常真实。尤其是我坐在家里的椅子上,面前既有电视又有电脑,还拿着手机。我边看电视边发布小说章节,还要关心几个小时后的比赛有什么新的动态。我刚才看了显示屏上的内容,那个时间段都是文字信息,为什么你能将当时我家里的状态描述得那么清楚?” 南楠摇了摇头:“我没有描述。” “没有?” “我只是按照一定的时间节奏,选择你和叶晓颖做的重要事情念给你听。是你自己想起了当时家里的环境,你找回了那一小段记忆。” 陈文很惊讶地问:“就是说,从我脑子里想到在家的画面开始,都是我自己恢复的记忆了?” “是的。”袁教授这时候补充道,“遗忘掉的记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或者丢失了位置信息的文件。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躲在你大脑的某些角落里。刚才南楠阅读的文字帮助你重新建立起和它们的联系,让你找回了一些记忆。” “那我们要这样继续下去,一直到念完那几个月所有的信息吗?” 袁教授想了想,回答说:“那不一定。记忆碎片之间也有自己的联系,有可能你会在想起某段记忆后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把后面很长一段都想起来。” “那我们赶快,继续!” 陈文摊了摊手,示意袁教授和南楠接着帮他找回记忆。 南楠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袁教授。 袁教授犹豫了许久,也没有回答。 “怎么了?” 南楠深深地一口气:“你刚刚才进入催眠状态过,如果马上再来的话,需要使用药物辅助。可……那会伤害你的身体。” 陈文知道南楠是担心自己。 但是群体催眠每一天都在蔓延,世界安全局势不容乐观。还有叶星瞳想知道姐姐有没有可能仍然活着,自己也对和叶晓颖相识的过程以及最后的分开充满好奇。等待下一次适合催眠的机会,要会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不用药物的话下一次要什么时候?” “等到你晚上自己产生倦意。” 太久了……陈文问南楠:“如果我只用一次药……应该伤害不大吧?” ------------ 57,张晨 陈文从南楠手中接过一瓶水和某种“短半衰期药物”,一抬头将药片吞了下去。 在随后的几分钟里,袁教授和南楠又用逐渐放慢的语速和他聊天,让他慢慢失去清醒的意识。 …… 陈文不清楚那个给自己留了好多言又神奇拥有自己邮件地址的人到底是谁。 在生活中从来都比较小心的他,第一反应是会不会遇见了骗子。但是……如果有一个骗子如此耐心地读完他写的小说,留了好多言,这才约他出来行骗。陈文还真愿意和这个骗子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甚至可以请他吃一顿饭,被骗这点钱他无所谓。 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三十七度的高温,这让容易出汗的陈文有些紧张。万一真像名子后面的粉色图标那样,是一个女孩子……他怎么都得注意一下形象。 于是他在出门前洗了澡,洗了头,吹干后又用了不少防止出汗的东西。然后找了一把扇子出来,这才打了车前往邮件里约定的地方。 如果停到目的地门口的话,需要绕一个挺大的圈子。所以陈文在马路对面下了车,自己步行走了过去。 在确认门牌号码的时候,他看见了那栋楼上的文字。 这不是他投稿的文学网站吗?! 那就是说……那人应该不是骗子,而是这里的编辑。 过马路时的小跑,加上心里小小的激动,都让陈文的汗水加了速。他赶紧走进大楼,站到门口冷气最强的地方贪婪地享受凉风从上到下吹透身体的感觉,并希望它快点将汗湿的衣服吹干。 这地方进出的人很多,大家都很忙碌的样子,低着头走着很快的脚步,看不出谁才是约了自己见面的那个。 陈文左顾右盼着,懊悔自己没有在邮件里说好今天会穿成什么样,或是提前告知对方自己会拿着扇子。 就在陈文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出现在他眼中。随着他的视线向上提起,他看见了双手抱着一本书,披着乌黑过肩头发的叶晓颖。 因为两人距离以及身高的关系,叶晓颖需要稍稍抬着头才能看着他的脸。她微笑着,也很有礼貌地说道:“你好,陈文。我叫叶晓颖。” 陈文在上学和工作的阶段也算见过不少女生。因为从事教育软件行业,他常常可以见到斯文秀气的年轻女教师。但是眼前的叶晓颖,让他完全挪不开视线。 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在第一次遇见时就让你感觉她与众不同。她也许会成为朋友,也许成为知己闺蜜,又或者就是你注定的恋人。陈文希望,叶晓颖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 叶晓颖化了一点点妆。看得出来她并不擅长化妆,粉底、睫毛都涂得不太好。当然,陈文并没有想要笑话她,只是觉得这恰恰说明她也同样在意这次见面。 “是的,我是陈文。” 陈文礼貌地伸出手,叶晓颖也换用一只手将书抱在胸前,与他握了手。 “这里一楼有间咖啡店,我们去那里坐一坐?”叶晓颖建议道。 “好的,我请你喝咖啡吧。” 叶晓颖带陈文到了那家店,陈文主动买了两人的咖啡后,和她坐到了靠窗但是不被阳光直射的角落。 这时候陈文开始感觉到拘谨。他悄悄搓着手,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其实他最想问的问题是叶晓颖的身份,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让自己看着格外舒适的女生,陈文不好意思开口。 “我其实刚来这里工作不久,现在是实习编辑。”叶晓颖主动说着,并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摊开。 原来,叶晓颖抱的并不是书,而是用板夹装订的《牛奶与巧克力》打印稿。 “我最近在为一个活动整理新人科幻作家的资料。所以想找你聊聊你写的《牛奶与巧克力》。” 听她这么一说,让陈文更诧异了:“我创建的时候没有选择科幻分类,而且……收藏数也很少,我以为不会有人留意到这是一部科幻小说。” “我是编辑呀,我能全文检索。”叶晓颖捂着嘴笑了起来。 陈文本以为叶晓颖为整理新人作家资料只是找自己简单聊一聊,没想到她问出了一大堆关于《牛奶与巧克力》的问题。从故事灵感的由来,人物名字是如何起的,一直到其中数学、物理、计算机、生物学许多名词和知识点。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和讨论,让陈文非常开心。 离职后他一直过得比较封闭。因为他在开发软件时是由自己独立完成策划、美工、编程所有工作,再加上写作也是一份“孤独”的工作,他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与人这样热烈交谈过了。 陈文的拘谨很快一扫而空,他毫无保留地将他关于《牛奶与巧克力》所有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叶晓颖也非常坦诚,她直言不讳地告诉陈文,她已经通过他保存的大纲看了预备在最后一章才公布的最大悬念。 “我喜欢喜欢这个结局。震撼,巨大的反转,让整部作品的定性发展了巨大转变。但是仔细回想起来你全篇都在为这个结局做铺垫,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她有些激动地从板夹最后抽出自己尚未动笔的《不语》大纲来:“这个不算是工作上的事了。这是我自己准备写的故事。你看,我们的故事其实有很多元素非常相似,我觉得可以把我的故事作为你那本书的续篇来写。” 陈文赶紧放下原本一直捏在手中的扇子,将那页纸接了过来。 然而没等他开始阅读,身后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颖颖,我就猜你在这里。” “晨哥。” 看到叶晓颖站起身,陈文也跟着站了起来。 张晨? 陈文不知怎么的,竟然在心里念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看见这个比自己略矮一些的男人。有书生气,却是一种高傲的书生气。他抬着头看向陈文,却不是因为身高差距,而是一种挑衅的抬头。 “你在和朋友见面?”张晨问道。 他的声音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 陈文张开嘴,微微侧着脑袋,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听得更加清楚。 “现在是上班时间,等下高主编回来发现你不在又要问了。你记得赶紧回办公室,晚上我送你回家。” 最后那几个字,显然是说给陈文听的,他甚至说的时候偷笑了一下。 但是陈文却在想另外几句话,是用与这个相同的声音说出的话。 “出事了,快跟我走。”“这里不安全,我们快走。”“那不是东西,那是末日!” 没错,张晨就是陈文梦里那个穿衬衣的男人! ------------ 58,艰难醒来 张晨,张晨,张晨…… 陈文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他的脑袋有些神经质地抖了一下,皱起眉,看着眼前这个名叫张晨的男人。 他到底在自己失去的记忆中有多少种不同的身份? 叶晓颖的前辈同事,陪同叶晓颖一起前往成都参加科幻创投大会的同事,和叶晓颖还有陈文一起去曼丹参加亚洲科幻论坛的人,在曼丹车祸中和叶晓颖一起死去的人,陈文以“落叶之眼”身份替人破解恐怖经历时的“代理人”。 还有……情敌?不对,叶晓颖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不能称之为情敌,他只是一个叶晓颖的仰慕者而已。 张晨很快将视线移回到叶晓颖身上,他微笑着看了她一会,然后一边转身一边说:“今天你很漂亮。” 他看的应该是叶晓颖的妆容。以他这句话的意思,叶晓颖平时果真并不化妆,今天是为了见陈文才特意化了妆。 还有,叶晓颖并没有告诉张晨她见的是寻找“新人科幻作家”的人选。 她为什么没说?她宁可张晨将自己当作她的朋友吗? 张晨转过身朝着咖啡店的大门方向走去。 陈文心里有太多疑问想找他问清楚,他一个箭步追上去,一边叫着“你等一下”一边伸出手想抓住张晨。 但是他抓了个空,张晨像是化成一阵灰似的在咖啡店里凭空消失了。 陈文不敢相信眼前神奇的场面,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什么都没有抓到。 “是的,是陈文。” 背后突然传来叶晓颖唤自己名字的声音。陈文转过身,却发现咖啡店已经变了模样。 他和叶晓颖之间隔着一面由毛玻璃做成的玻璃墙。隔着毛玻璃,只能隐约看见叶晓颖背对着玻璃墙,正在和张晨说话。 张晨用鼻腔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几天为这家伙浪费太多时间了。他写的这些都是小孩子把戏,不会有市场的。” “市场……为什么一定要迎合市场呢,我们挖掘新人科幻作家就一定要为了市场吗?” “不迎合市场我们吃什么,那些作家又吃什么?” “会有读者喜欢这种风格的。他写得很用心,很努力把一个有起伏有变化有逆转的故事呈现给大家。” “他的文笔太差了。” “谁的第一部小说不是这样呢?而且真正的科幻作家又有几个是文笔优美的?我可以教他,他一定会越写越好。” “颖颖,你是怎么了?”从张晨的声音听来,他真的生气了,“你怎么可以只凭自己的喜好来捧他,这样太不专业了。” “我没有不专业,他的小说虽然只写了一半,但是你只要认真读过就知道,这是最符合科幻创投大会特别征集题材的作品。”叶晓颖的身影动了动,就像是她将装着《牛奶与巧克力》打印稿的夹板向张晨递去。 “行了行了。他都没写完,才五万字。就算你预先看了他的大纲,也不代表他真的会照着大纲写。颖颖,你别被这个男人给迷惑了。” 玻璃墙外的陈文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墙另一边的两人瞬间安静了,不再有任何对话的声音。然后玻璃墙的中间位置变成了一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那是叶晓颖在为他开门。 一股暖色的灯光洒落进陈文眼中。让他整个脸庞都温暖了,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地方,是家的感觉。 用力眨了几次眼睛,陈文才看清楚,前方的客厅里叶行书和李倩都坐在桌旁。他们伸长了脖子,微笑着向门口方向不断张望。 他是被叶晓颖牵着手进入客厅的。在她弯腰找拖鞋的时候,陈文赶紧向坐在餐桌旁的叶行书与李倩打招呼:“叔叔,阿姨。” “你好,你好。快来吃饭吧。” 那时候的叶行书和李倩,都有着非常好的精神状态。两人热情地招呼陈文坐到他们对面,并让叶晓颖为他盛饭倒饮料。 “我们知道,颖颖一个小姑娘家在上海一定受了很多朋友照顾。”叶行书敬了陈文一杯,“今天总算让我们见到她的新朋友了。” 陈文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叶晓颖,然后向叶行书回答道:“对不起叔叔阿姨,我……真的说不上照顾颖颖。其实我和颖颖也才认识几天,我们聊得很开心。今天我不知道你们也在,连礼物都没有准备……真的太冒昧了。” 李倩被他给逗乐了,赶紧一边夹菜一边安抚陈文:“小伙子千万别多想,是我们不让颖颖说的。” “是啊,这是颖颖工作后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吃饭。不管怎么说,未来的日子里,一定需要你多照顾。” 陈文只能不断地点头。 在这顿晚饭吃到一半时,叶行书突然问叶晓颖:“颖颖,你那边的收尾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只是实习,其实早就可以走了。但是我要把手里的工作整理清楚,不想走得糊里糊涂的。” 陈文想了一想,才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你要离职了?” “对。爸爸工作的那家杂志社在上海开了一个办公室,我也没想到张晨主动找爸爸交了简历,还说要和我一起跳槽过去。” 陈文并不是吃醋,也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情绪。他只是又想起了什么,然后不断地搓动手指,又搓动手指。 身边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仿佛世界之剩下了陈文一个人。 张晨和叶晓颖都去了《中国科幻文学》,然后两人代替叶行书去四川参加科幻创投大会。在大会上,叶晓颖向来自塔兰王国的投资人介绍了陈文,这才有了他们三个一同前往曼丹参加亚洲科幻论坛,并且在曼丹遭遇车祸。 张晨,中国科幻文学…… 陈文想要将自己从梦境里唤醒。他想着四周大叫:“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快点醒过来!” 这一次,竟然……醒不过来? 陈文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平躺的状态,身边似乎还有人在说话。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动不了,身体好像还在进行某种平移运动。 可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陈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流的声音像很急的风一样在耳边呼啸着。 他想起来了,这一次是吃了药才进入的催眠状态,难道是这种药将自己给困住了? 醒过来,必须醒过来! 叶星瞳,爸爸,妈妈……有这么多人在等自己回去。不能就这么睡死了,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 陈文惊叫着,从某张床上坐了起来!他飞快的动作让盖住身体的白色毯子滑落下去。但是双手却没有跟着身体一起抬起,双手手腕甚至还传来了巨大的疼痛。 陈文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被人用塑料的绑扎带绑在一张病床上。他清楚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隔着一面玻璃墙的另一间房间中,给病人做脑部扫描的大型医疗设备。 ------------ 59,扫描 “陈文醒了!陈文醒了!”南楠的声音由远到近传了过来。 陈文转过头,看见南楠、袁教授还有一些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向自己跑来。 得到安全感的他放松身体重新躺倒在病床上。 南楠一边检查陈文有没有因为猛然起身而受伤,一边捡起毯子重新为他盖好。 “陈文,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文摇摇头,他要趁自己有一丝的清醒赶紧叮嘱南楠更重要的事:“告诉凌馨,去查一下六年前的《中国科幻文学》杂志社上海办公室,还有关于张晨的所有信息。” “张晨?怎么了?” “张晨这个人应该和叶晓颖还有我一起在曼丹出了车祸,但是他后来我成为我……失忆阶段另一个身份的代理人,或者说经纪人什么的。我要找万先明还有白坤确认一下时间顺序。我怀疑张晨和我一样,也是在车祸中死亡又活过来的。” 南楠没有直接回答。她站直身体回头望了望,然后稍稍闪开一步,让陈文看见被她和袁教授挡在身后的那些人。 那是好多医生,至少有十几个。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凌馨以及郑忠诚。 凌馨走上前来说道:“陈文,关于张晨的情况我们已经在调查了。现在需要你配合这里的医生做一些身体检查。” “好……” 其实陈文的回答并不重要。在他开口之前,几个医生已经动手帮他接开手脚上的束缚,并扶起他为他换衣服。 这是一条不允许拒绝的命令。 虽然头依然很晕很沉,但是陈文仍然在观察和思考。在医生们为他换衣服、扶他躺倒检查设备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根本不听使唤。很有可能这是催眠药物的影响,让他全身无力,无法像平时一样控制身体做出想做的动作。 陈文留意到,身边几位医生的白大褂里露出了军装的衣领。 他们为陈文做了头部CT检查,这让他不禁猜测,会不会与后脑六角星形状的疤痕有关。 持续十多分钟的检查完成后,陈文被医生们扶到一张轮椅上,推到了刚才的房间。 凌馨和医生们在与之相连的隔壁房间,他们围在电脑前在讨论什么。陈文听到一些中文的、英文的话,但是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得太过热烈,让陈文无法听清。他只知道,这些人对于他的检查结果非常重视。 南楠与袁教授重新陪在陈文身边,他们没有参与其中凌馨与医生们的交谈,这也说明了医生们讨论的与心理学与梦境分析无关。 “我睡了多久?”陈文问道。 “有五六个小时。”南楠看了看手表,“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为什么这次我看见的都是我自己的视角呢?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南楠惊喜地看了袁教授一眼,然后对陈文说道:“这说明你恢复了很多记忆。其实刚才我才念了没几句话你就进入了自己的节奏。” “我自己的节奏?” “是的。你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抽动着身体,很明显是进入到某一段回忆场景当中。我也是跟随你的进度来决定再念哪些信息帮助你继续推进。” 陈文想起自己和南楠的约定,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温一遍之前的梦境。 但是用过药物后的醒来和平日的正常醒来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特别难受,也无法集中精神。 “我觉得我的状态很不好,我不知道能不能向你复述今天的梦境。” “不用着急,你先好好休息。”南楠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陈文的肩膀,“你做梦的内容通过梦话都说出来了,我做了录像和录音,和电脑上的资料也已经做了对照,我应该知道你梦见了什么。” 陈文点点头,放松下身心。 随着身体各个器官逐渐苏醒,陈文对药物的副作用也有了更多的感知。皮肤瘙痒,呼吸频率不受控制,还犯恶心。 他努力用文字描述自己的不适,并问南楠:“这都是正常反应吗?” 袁教授立刻来到陈文身前,摸着他的脉搏,并检查了脖子处的皮肤。 “他有些过敏症状,今晚得有人盯着。” “那要怎么办……” “我去找佩雷斯申请一下。”袁教授走向了凌馨那边。 凌馨被袁教授唤到身旁交谈了几句后,打了一个电话,中间她还让袁教授对电话讲了几句。随后她独自走过来,蹲在坐着轮椅的陈文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 “凌警官,刚才照下来我的脑子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有问题。”凌馨简短回答后立刻抿住了嘴。 “难道说,我后脑勺的伤口真的和失忆有关?” “比这复杂。”凌馨纠结了一下,才下定决定告诉陈文,“就在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发生什么了?” “太多了。其中有几件事和你有关,其中就包括我们发现了你后脑勺那个伤口的由来。” “我后脑勺的伤口?”陈文摸了摸脑后。这个伤口居然惊动军方安排这么多医生为自己检查,难到它与群体催眠事件有关? “我们根据医疗和交通监控记录排出了时间顺序。葡叶医学中心的记录是在你出车祸半年后才补上的,在车祸后的第二天,你在曼丹医院从死亡状态被调整为治疗状态,并且在第三天新增了后脑勺伤口恢复的记录。” “这说明什么?”陈文问道。他看了看身边的南楠,她也同样满脸的疑惑。显然南楠也不知道凌馨在说什么。 “在一些脑科学专家的建议下,刚才我们给你做了检查。你那个伤口果然不是外伤所致。” “那是什么?” 凌馨皱着的眉头似乎抖动了一下,但陈文并不敢猜测其中所包含的情绪。 “你的后脑受过一个很奇怪的外科手术,像是曾有某种东西插入到你的大脑中。而且,这个手术所使用的器具不像是仅仅为了开一个孔。陈文,我希望你赶紧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群体催眠可能比我们想像的更加复杂。” 陈文想起来了。南楠的同学提供过一份列表,都是可能造成六角星形状伤口的医疗设备。其中有一种,是切开颅骨取出大脑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线索与这种医疗设备和手术有关。是他的噩梦,他梦见过的那些后脑张开着没有大脑的人。 陈文觉得,这些梦境是想告诉自己,有很多人被这种设备将大脑取了出去。 一股寒意沿着全身皮肤渗入了陈文的身体。他突然觉得后怕,六年前……他差点在活着的状态下被人取出了大脑! ------------ 60,病房相见 南楠看着凌馨,无法相信她的说法:“这不可能吧,难道有插线控制大脑进行催眠的技术了?” 陈文点着头,也想知道其中原委。直接在后脑勺插根线就能给你人催眠或者植入噩梦,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目前只是得到命令给陈文做检查,具体情况要等明天上午开会才知道。刚才的扫描结果我会交上去,我本想着让郑队长送陈文回去休息……但是听袁教授说,他有过敏反应?” “是的,凌警官。”南楠赶紧说道,“今天晚上陈文需要有人照看着。你看能不能把叶星瞳叫过来?” 凌馨迟疑了好一会,才说道:“叶星瞳已经在这里了。” 陈文赶忙问:“瞳瞳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部队医院。今天下午叶行书突然发了癫痫,被负责监视的同志发现然后送了过来。我们通知了和他关系最近的叶致远,也就是叶星瞳的父亲。没想到叶星瞳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想到叶行书,尤其是刚才梦中他和李倩两人慈祥和善的样子,让陈文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行书因为催眠的影响过了整整六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虽然让人唏嘘,却也还算是平静。今天突然犯病,也不知道是否和反恐合作组织的监视调查有关。 “叶行书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没事了,今天会睡在这里观察一晚上。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郑队长会把你带到你的病房去然后通知叶星瞳。。” “还是让我去先看看叶行书吧。”陈文请求道。 也许是因为陈文和叶行书两人都是调查对象的关系。凌馨再次迟疑了,她仔细想了想才答应:“好吧,我让郑队长带你去。” 南楠说道:“我也一起去。关于药物过敏我要和叶星瞳交代一下。” 凌馨点点头,将郑忠诚叫了过来。 一群白大褂医生的中间,即使在空调房间仍然穿着皮衣的郑忠诚显得特别抢眼。刚才还对医生们投以毕恭毕敬目光的他一听说是给陈文带路,马上又恢复了一脸嫌弃的模样。 他自顾自走在前面,左看右看,做着检查环境的样子。任由南楠在后面推着轮椅上的陈文大步追赶。 坐电梯换了楼层,又走上好几分钟后,三人终于来到了病房区。 郑忠诚推开一扇门,朝里指了指,让南楠将轮椅推到了门口。 那是一间很干净的病房,叶行书穿着居家的衣服正躺在唯一的病床上。叶爸爸坐在叶行书的身边陪着他说话。叶星瞳穿着毛衣和皮裙,站在床头的柜子旁正在削苹果。 他们留意到病房门被人打开,都转过头投来了视线。 看见陈文坐在轮椅上被南楠推入房间,叶星瞳放下手中的苹果和小刀直接冲了过来。 陈文生怕自己这样子会让她担心,赶紧用力撑着扶手站起身来,和叶星瞳抱在一起。 在佩雷斯计划中两人两天能见上一面,这次见面算是额外的福利。但陈文坐轮椅进来的样子让叶星瞳的眼泪哗啦啦地洒了出来。她用力抱着陈文,确认他能站稳才退后半步,一边抹眼泪一边上上下下地查看他到底哪里有伤有病。 “爸爸,行书伯伯。”陈文先向两位长辈打了招呼,然后捧起叶星瞳的脸轻轻擦了擦她的泪痕,“我没事,就是刚做了个身体检查。” 陈文再一次将她抱入怀中。 最近的两次分离都只是一天的时间。短短的两天里,陈文知晓了一大堆不可思议的事。 全世界正对面着神秘的群体催眠事件,自己和叶行书、李倩可能是第一批受害者,生死存疑的叶晓颖和张晨,还有逐渐找回的记忆。 太多的事情或是不能说,或是无法说清。陈文觉得只有将叶星瞳用力抱着,才能感觉到生活是真实的,包括爱情、亲情、家庭等既传统又熟悉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怀中的美好,让他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哪怕是一场噩梦,能够醒来就好。 “瞳瞳,陈文今天吃了点药有些过敏反应。你可以陪他一晚上帮我持续观察他吗?” 叶星瞳马上点点头,但仔细一想,又发现了不对劲:“他吃药了?他为什么要吃药?” “没事的,就是帮助我把那些不记得的事情找回来。” 叶星瞳长叹一口气,不太高兴地问南楠:“南医生你怎么也和那些警察一起工作了?” “恩……我的老师是专案组的心理顾问,我是来帮忙的。” “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光说是很紧急,很机密,陈文对你们很关键。但你们不能这样折磨他!”叶星瞳瞄了一眼在门外露出半截身子的郑忠诚,她其实就是抱怨给郑忠诚听的,“就两天时间,你们都把陈文弄轮椅上去了。还不知道你们后面会怎么瞎搞。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让陈文回家,能不能给我个明确的说法?” 南楠当然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所以她没有把问题甩给郑队长。她想安抚叶星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我自己要求用药物的,快点弄好才能快点回家。”陈文轻轻揉着叶星瞳的头发,让她不要激动,“南医生要跟你说一下晚上我会有哪些过敏症状要注意。你们聊一下,我和行书伯伯还有爸爸说几句。” 陈文将叶星瞳交给南楠后,走到了病床前问候叶行书。 叶行书的气色还算不错,他甚至从病床上下来,站着与陈文握手。 “刚才你坐着轮椅进来吓我一跳呢。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你没事就好。” 陈文又看了看叶爸爸。叶爸爸向他点了点头,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他是在向陈文表示并没有告诉叶行书他们见到李倩的事。 南楠还在和叶星瞳说话,陈文便扶着叶行书,想帮助他重新躺下。 叶行书缓慢地转着身。在他转到面向着床头柜的时候,突然怔住了。 “行书伯伯?” 叶行书仍然怔着没有动弹。陈文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直勾勾盯着柜子上的苹果和水果刀。 ------------ 61,刺杀 “行书伯伯?” 陈文唤了叶行书一声,他没有反应。 “行书伯伯?” 叶行书慢慢转过来,显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陈文?” “是的,是我,我是陈文。” 听到陈文的回答后,叶行书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笑容。陈文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能站着不动。 叶行书依然直勾勾看着柜面。在一阵沉默之后,他抬起了右手,用极快的速度抓起柜上的水果刀,大吼一声,向陈文心口捅了过来! 他想杀了陈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叶行书即将捅到陈文的时候,一件坚硬的东西飞了过来,直接砸在叶行书脸上。叶行书应声向后一仰,摔倒在病床边,水果刀也滑落出去。 不等陈文回过神,刚才还在门外的郑忠诚已经踩着大步冲进来,将他向叶星瞳的方向推开。 本想尖叫的叶星瞳正好扶住了陈文。同一时间,郑忠诚已经用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将叶行书按在地上,又从身后掏出手铐将他铐住。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从叶行书拿刀到郑忠诚掏出手铐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房间里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南楠和叶致远更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文终于看清楚,飞过来砸倒叶行书的,是郑忠诚的手机。 而此时的叶行书虽然被控制住身体,却仍然双眼紧盯着地上的水果刀,一下一下抽搐着身体,还想着要去抢夺。 “行书……”叶爸爸绕过病床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但被郑忠诚伸手阻止了。 郑忠诚一边保持继续压制叶行书,一边拿过自己已经摔碎了屏幕的手机,给凌馨打了电话。 很快,包括凌馨在内的十几个人赶了过来。其中的医生为叶行书注射了镇定药物,然后将他抬到病床上固定住。 有一位着装就像陈文初次见到凌馨时样子年纪稍大的女警,将凌馨拉到一边,很严肃地说着什么。看上去,她是在小声地斥责凌馨。 凌馨听她说了许久,才稍许做了几句回答。然后她挥挥手,示意郑忠诚、陈文、南楠以及叶星瞳跟她走。 几人来到不远处的另一件病房。这里刚刚整理干净,看上去应该是用于陈文今晚的休息与观察。等叶星瞳扶着陈文在病床边坐下,凌馨才开口道:“陈文和叶星瞳今晚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叶星瞳忙问道:“那我爸爸和行书伯伯呢?” “包括袁教授在内的几个医生马上会为叶行书做检查。你爸爸没事,今晚他可以陪着叶行书。” “刚才到底怎么了?” “有很大的可能,还是因为催眠。” “怎么会呢。”陈文觉得不敢相信,“我和叶行书见过两次面,他完全没有认出我,也没有想杀我的迹象啊。” 南楠也在一旁问道:“你们又查到什么了,难道和叶行书今天的癫痫有关?” 凌馨点了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文和叶星瞳的对面:“刚才陈文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正在和负责调查叶行书的第九组组长沟通。” “刚才那个女警官?” “是的。她们组发现叶行书在癫痫之前接过一个电话。因为他的手机和我们一样,每天都会接到广告骚扰电话,这个电话又仅仅通了几秒钟,一开始被疏忽掉了。” “那是个什么电话?” “是由一名刚刚从塔兰王国飞回广州的商人从广州机场打来的,就讲了一句很奇怪的外语,具体内容还在分析。” 叶星瞳一定不明白这些话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是陈文听懂了。 他皱着眉,很凝重地向凌馨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因为南医生向身在曼丹的男朋友泄露了我被警方抓走的消息,让身在曼丹的群体催眠幕后主脑察觉到他们有可能已经暴露。所以他们安排了最近飞回国内的人员向原来就催眠过的人发出指令,一有机会就……杀了我?” 南楠知道的比叶星瞳要多,但是听到陈文说出这段分析还是让她惊到双手捂住了嘴。叶星瞳更是紧张到用力抓着陈文的手臂。 “我们初步的推测就是这样。九组组长一开始还在埋怨我不该让你和叶行书见面,但是仔细想想,至少这一次有郑队长救你。如果你身在外面,被路上行人,甚至有可能是一群行人突然攻击,那比起现在的情况可就糟糕多了。” 陈文点了点头,又问:“那个打电话的人抓到了没?” “已经派人去了。但是不要抱很大希望。他很有可能也只是一个被催眠者。” “就是说,由一个被催眠者来唤醒另一个被催眠者执行对我的刺杀任务。这也太……玄乎了。” 南楠却为这个发现感到兴奋:“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研究他们的催眠原理,还有他们如何传递催眠信息。”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很多同志都不会有时间睡觉了。”凌馨看了看南楠,却是笑不出来的表情,“南医生。既然陈文成为了刺杀目标,说明他身上……不对,是脑袋里,一定有曼丹那边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你和袁教授还得加把劲,赶紧帮我们找出来。” 叶星瞳听到这话很是生气。但是没等她说话,就被陈文拉住了。 陈文安抚了她一下,然后对凌馨说:“我知道,明天我们会加把劲,我也想知道六年前在曼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瞳瞳知道了这些,她还能回家去吗?” 刚刚过去的十多分钟里,叶星瞳和叶爸爸接触到了许多机密内容。陈文担心他们也会像自己一样,需要在这里一直呆到整个事件结束才能离开。 凌馨抿着嘴,看了看叶星瞳,又看了看陈文,摇头道:“不会的。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性曼丹那边没发现我们展开了行动,我们都要继续做好掩饰和隐藏的工作。叶星瞳和叶致远明天都可以回家。” 陈文感激地点头说道:“谢谢你。” “没什么,我不是为了任何个人。现在这里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是在防止这个世界被一种可怕的东西控制。明天上午送叶星瞳和叶致远回去前,会有人来告诉他们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只是叶星瞳这几天需要假装生病,尽量减少与外人的接触。” ------------ 62,不眠夜 趁着南楠向叶星瞳叮嘱如何观察陈文过敏症状的时候,凌馨取来一个黑色小盒子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黑盒子上有一个红色的灯,以大约两秒一次的频率闪动着。 凌馨轻轻拍了拍黑盒子:“这是一个双向的通话装置。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整个调查行动的安全,我必须在在你这里放一个。请你谅解。” 陈文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他知道,不论出于监视还是保护的目的,这个房间一定会被监听监视。凌馨当着他的面将这个显眼的盒子放在床头柜,正是表达了她对陈文和叶星瞳的尊重。 在南楠向凌馨表示交代完毕后,凌馨看了看表对陈文说:“那我们先走了。你和叶星瞳好好休息,明天早上7点半郑队长会来接你,同时也会安排人送叶星瞳和叶致远回家。” “好的谢谢。”陈文抬起头,向站在门边正在摆弄手机的郑忠诚大声说道,“郑队长,谢谢你。” 他是真心想要感谢郑队长救了自己,同时也想表达对他的身手以及警觉性的赞叹。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郑忠诚身在病房门外,仍然用用手边仅有的东西以及最有效的方式,干净利落地救下了自己。 陈文的感谢让郑忠诚有些意外。他像一个不合群的男人似的,抽动几下脸庞,摆摆手走了出去。 凌馨偷笑着说:“今天对郑队长来说也是个很大的触动。他一直觉得十一组负责的调查对像,也就是陈文你,特别不靠谱。但现在,你是调查行动中第一个被人刺杀的调查对像,他会对你更加重视的。” 南楠在出去之前看了陈文和叶星瞳一眼。陈文从她眼神里读到了失落的情绪。 她一定是触景生情,想到身在曼丹的男友。与她那位不知道现状如何的男友相比,陈文受过催眠却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实在太过幸运。 凌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很礼貌地带上了门。 这一晚,陈文一直没睡,一直抱着叶星瞳,与她一起挤在病床上。 叶星瞳贴着陈文,陪着他看电视,也陪着他说话。 她说了《蟹》在海外的打榜情况,说了几首新歌收到的好评,还说了之后的宣传计划。 她还说起这两天家里亲戚对她新歌以及她与陈文婚期的关心。 叶星瞳没有提到叶晓颖,甚至连“姐姐”这个词也没有提过。陈文发现她几次快要谈及其他表姐堂姐时都刻意转了话题。 但是在每一次转移话题后,叶星瞳都会沉默几秒。她一定很想知道叶晓颖这个姐姐的消息,也想知道陈文到底回忆起多少与姐姐的过往。还有,她也明白如果叶晓颖仍然活着,她们和陈文之间的关系会有多么复杂和纠结。 陈文越是想和叶星瞳长久地走下去,就越不想对她隐瞒。 “今天南医生和她的老师一起帮助我想起了一些六年前的事情。我想起我是怎么认识你姐姐的了。那时候,她在寻找一些符合特定条件的新人科幻作家,通过查询搜索,她留意到我写的《牛奶与巧克力》。” 叶星瞳深呼吸了几下,问道:“只想到了认识她的时候?再后来的呢?” “认识之后的记忆,都是很零碎有些混乱的碎片。明天我还得和南医生他们一起努力,继续找回记忆。这里很多人都在等我回忆起六年前在曼丹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文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了疼痛,那是叶星瞳不自觉地抓了一下:“他们……会不会又把你弄轮椅上去?” 陈文舒张开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我会小心,尽量不使用药物。但是瞳瞳,这一次真的与很多人的安全有关,也与你行书伯伯一家有很密切的关系。我想尽可能多的想起来一些,出希望能找到让行书伯伯和李倩重新生活在一起的方法。” 叶星瞳点点头,过了一会又突然说道:“其实,我这两天也在努力回忆我见到姐姐时候的场景。” “就是你们在某个长辈追悼会上见的那一面?” “恩。虽然爸爸说在我周岁以及两三岁时见过她,但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一面。也许姐姐也只记得那一次见面吧。”叶星瞳轻轻地转过脸,将视线抬起,看着陈文的眼睛,“我想起来,那一天正是因为姐姐把《牛奶与巧克力》描述得非常精彩,又控制着不透露关键内容,这才深深吸引了我。” “那次追悼会是几月份?” “我记得是在八月初。” 八月初。那就是叶晓颖与陈文在初次见面后的一两周。 叶星瞳接着说道:“那个时候行书伯伯还在北京工作,他和李倩是为了参加那次追悼会特地赶回来的,在上海只呆一两天。” 陈文想起了梦境中在叶晓颖家吃饭的场景。那是在她上海的家中,叶行书和李倩也在。估计就是他们为了参加追悼会从北京赶回的那两天。 就好像陈文之前思考过的,叶行书被催眠后回到上海生活,李倩被催眠后回到了鹰潭老家。如果叶晓颖还活着,她又会呆在什么地方?是藏在国内,还是依然身陷曼丹? 叶星瞳发现陈文在思考,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六年了,你姐姐已经六年没有任何消息。既然那场车祸是真实的,很有可能她真的在车祸中去世了。但是我必须弄清楚,我脑中这些噩梦,还有我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半年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看上去都和她有关,让我觉得有可能就是她擦写了我的大脑。” 叶星瞳不敢相信地问道:“姐姐为什么要擦掉你的记忆?” “不知道……”陈文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她会害我。我更愿意这么想……她是以这种方式在保护我。” 叶星瞳恩了一声,稍稍调整姿势后抱着陈文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 她不愿意好好躺下,而是换着各种动作贴在陈文身上。每换一个动作,她就会小睡上半个或一个小时,然后惊醒过来继续陪着陈文说话,直到再一次睡着。 窗外的天空终于露出一天天亮色,叶星瞳也再次醒了过来。 “陈文,你真的不睡觉么?” “我今天……应该是昨天睡太久了。我想尽可能多熬一会,等一下就可以凭借自然的疲倦让南医生帮我多做一会催眠回忆。我要赶紧把那半年回忆清楚。” 叶星瞳缩起了身子,将头埋在陈文胸前。在这个动作下,陈文看不清她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只能听见叶星瞳像是说梦话一般轻声念叨着:“姐姐……” ------------ 63,杀手 不知道是职业的守时习惯,还是凌馨本身有强迫症。她果真在七点半非常准时地敲响了病房门,然后轻轻推开门和郑忠诚一起走了进来。 两人与之前几天有很明显的不同。 凌馨和郑忠诚今天都穿着警服,郑忠诚更是一扫以往对陈文的不齿眼神,提着一个袋子严肃地站在凌馨身边。 “可以走了吗?” 陈文和叶星瞳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两人也已经穿上了外套。陈文点点头,请凌馨带他们出去。 凌馨从郑忠诚手中接过袋子,取出一副口罩与一顶帽子递给陈文:“你戴一下吧。” 口罩?帽子? 不等陈文反应过来,叶星瞳就替他接过东西并为他戴上:“你算是体验到当明星的烦恼了,怕被人认出来。” “凌警官,你们是担心外面会有人像叶行书一样攻击我?” “是的。安全起见,你还是稍微掩饰一下比较好。” 戴上了口罩和帽子的陈文,和大家一起下了楼。 大门外停着几辆车,叶爸爸已经站在其中一辆的车门旁。 叶星瞳扑在陈文身上,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了他一会,然后叮嘱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陈文也以亲吻她的额头作为回应:“我会的。” 目送叶星瞳和叶爸爸坐车离开后,陈文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大巴。一些身穿军装的人正在整齐地列队上车。 凌馨走到陈文的身旁说道:“基地里的人员都经过甄别,确保从没有去过塔兰,但是部队医院里还有一些医生护士去过。昨天晚上的事给我们敲了警钟,所以上面赶紧找了个理由,将去过塔兰的集中起来送去拓展训练。” “为什么是扩展训练?”陈文不解地问道。 “因为不想引起注意。”凌馨看着那些人逐个登上大巴车,“其实昨天晚上袁教授提了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就是用你的视频或者全息影像作为测试工具,将所有可能刺杀你的人找出来。” 陈文思索了一下,猜测道:“袁教授是想在市区的广场、街道等地方,利用广告屏幕播放我的视频,看看有多少人会突然发狂对着我行凶?” “是的,他就是这么建议的。但是总部没有批准。”凌馨看了看陈文,像是对他的猜测表示赞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总部害怕这个方法会甄别出上千万的被催眠者。政府根本没有能力同时囚禁或者治疗这么多人。” 凌馨又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佩雷斯是对的,你很特别。总部的回答确实是让你一个人化个妆躲一躲比囚禁几千万人容易多了。” 凌馨带着陈文坐上了由郑忠诚驾驶的一辆车,在另外两辆车一前一后的护卫下驶向基地。 中途凌馨用某种外语打了个电话,陈文猜测她是在与佩雷斯通话。 她说了很久,最后突然用中文回答道:“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让陈文参加会议听一下最近进展,没准对他恢复记忆有帮助。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车队很快就到了基地,凌馨和郑忠诚带着陈文又来到了十一组的作战中心办公室。 今天果然很不一样。包括小齐在内,之前身穿便装操作计算机的人今天都换上了警服或者军装。只有佩雷斯,情报人员出身的他依然身穿着款式过时的西装。 所有人都站立着看向大屏幕,凌馨和郑忠诚在门口对着屏幕敬了礼才继续向里走。原来,墙上几块屏幕上已经显示着不下二十位来自各个国家的高级将领和领导人,他们正戴着同声传译的耳机听取汇报。 正中间的屏幕上是一个直升机或者无人机的镜头,盘旋着在拍摄一栋在黑夜里燃烧的建筑。 一个陌生的男声,不知道是汇报人还是同声翻译,正在进行讲述。 “昨天夜里我们对广州葡叶医学中心的突袭非常成功。在切断通信后的第一时间突击队就从四个方向冲了进去。除了两名医生受轻伤外,没有其他伤亡。 “我们夺取了葡叶医学中心所有的纸质资料和电脑硬盘,并且带回了三十五名医生、护士或者值班人员。按照计划,突击队在医学中心主楼实行了爆破和点火。消防和警方也会配合进行掩饰,他们会拖到三四天后再给出伤亡数字和爆炸原因分析。这三四天时间就是我们从催眠者手中赢来的黄金时间。” 随着一位外国将领开口询问,音响中传来了同声翻译的女声:“截获的资料开始分析了吗?” “我们在广州的基地已经全员加班在分析了。初步的分析显示,敌方在计算机、网络以及数据安全方面的能力和我们相比有很大差距。” 女声又问:“有发现与催眠相关的线索吗?” “目前还没有。但是我们发现了一套专门用于伪造病例的程序,有相当数量葡叶医学中心的的病人都是在塔兰王国接受治疗,然后伪造了在国内的医疗记录。这有可能与保险理赔有关。” “好的。下一位,请十一组的佩雷斯汇报。” 佩雷斯对着大屏幕做了个立正的动作,然后挥挥手让小齐帮他播放画面。 小齐按动遥控器,将中间屏幕的内容换成叶行书的照片。 佩雷斯用英语才开头就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陈文,又换用中文汇报道:“昨天零三零九号调查对象叶行书接到一个电话后发生了癫痫,他通过这个方式进入到我们的医院,并对零三零一号调查对象陈文进行了刺杀行动。 “很幸运,他并没有得逞。而且我们第一次截获到了催眠语音。那是一句由汉语、塔兰语和英语混合的句子。密码专家和超级计算机分析了一整晚,除了其中用汉语快速念出的陈文,也就是零三零一号调查对象姓名外,仍然没有解读出其他部分的语意。” 同声翻译的女声又问:“零三零九号拥有破解这种密码的能力?” 佩雷斯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有这么一种可能性,零三零九号叶行书在多年前的催眠中已经植入了刺杀的代码。他只要听到代码,就会在催眠的控制下去刺杀代码中那个名字所指向的目标。” “多年前?” “是的。”佩雷斯又看了陈文一眼,继续汇报道,“六年前,零三零九号叶行书曾经去过塔兰王国的首都曼丹,是为了处理他女儿在曼丹车祸身亡的事宜。在那个时候,他就被催眠并且植入了这一条刺杀代码。” 佩雷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对屏幕上的将领和领导人说:“这说明,每一个去过曼丹的人,都有可能被激活成为杀手!” ------------ 64,蔓集团 每年去曼丹的游客超过三千万人次,还不算上外交人员、科研交流人员、留学生、到访的外国领导人,这让佩雷斯所说的潜在杀手人群显得格外庞大。 作战中心里的人,还有通过大屏幕与他们进行会议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惊讶和不安的表情。 一位中国的高级将领说道:“佩雷斯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猜测,会让多少人变成需要我们紧盯着的潜在敌人?” “我知道。相比于摩萨德发现群体催眠,这一次将所有的受害者都转变为潜在的杀手甚至是恐怖分子,一定会让各位很难接受。但这正是我们要面对的……那个叫什么?严峻形势?” 同声翻译的女声替一个外国人问道:“我看到之前袁教授提出过一个试验方案,用来甄别企图刺杀零三零一号的人,我们可不可以利用在葡叶医学中心抓到的那些人进行那种试验?” 佩雷斯点了点头:“广州方面和我联系过,零三零一号陈文的照片和视频我已经给他们发过去,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试验了。” “那等你们的后续报告。” “还有一件事,更重要的事。”佩雷斯让屏幕中的那些人等一等,然后向小齐做了个手势。 小齐操作遥控器,将中间屏幕的画面换成了张晨的照片。 “这是零三零四号调查对象张晨。有不止一位调查对象表示,在张晨的官方记录死亡日期之后仍然与他通过电话。虽然那些人都是被催眠者,但仍然让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零三零四号张晨,有没有可能确实死了,但是有人,或者有某种技术来模仿他。” “佩雷斯,你是说在零三零四号死亡之后,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份被催眠者盗用,借用他的身份来进行更大范围的催眠?” “我刚才说了,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我们能够发现这一次的群体催眠事件,不正是依靠一名情报分析员的大胆猜测吗?” 画面中的中国高级将领摊了摊手,让佩雷斯继续。 “不同的人,对催眠的抵抗和排斥能力肯定是不同的。按照我们最坏的猜测,现在整个曼丹市已经被催眠者控制。在曼丹一片繁荣的外表下,其实满大街都是行尸走肉,就连塔兰王室、政府都不能例外。那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无法催眠的人以及发现他们催眠行为的人呢?” 佩雷斯挥挥手,让小齐将画面换成了张晨和陈文、叶晓颖三人的照片。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第十一组团队只是怀疑,六年前的那起车祸有没有可能是催眠者对无法催眠的人或者发现他们催眠行为的人进行的灭口行动。所以我们对车祸中的死亡人员零三零三号叶晓颖,零三零四号张晨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分析。 “零三零三号叶晓颖的信息很少,基本上都是她的同学、朋友因为长时间没有她的消息,在询问或者讨论。但是零三零四号张晨,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不止一位调查对象表示在他的官方记录死亡日期之后仍然与他通过电话。经过仔细整理,我发现他们与张晨通话的时间,都集中在他死亡之后的一个月里。所以……” 陈文的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他急迫地想知道佩雷斯到底发现了什么。 “所以我更大胆地让十一组用分配到的超级计算机资源去做了另一个搜索,从车祸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是在曼丹死亡之后仍然与外界有过电话联系的。” 屏幕上不少领导人皱起了眉头。动用超级计算机去查找已经死亡的人与活人的交流记录,要是放在平时,这完全就是浪费资源。 “我们发现了超过两百人,在曼丹生成死亡记录后仍然与外界存在交流。小齐,也就是十一组的计算机专家,他通过网络上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了这些交流的出处。从六年前开始,曼丹有一个商业集团不断与从事声音模仿技术的公司进行合作,那些已故人员的电话通讯出处,都和这个集团有关。”佩雷斯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一次我们可能很接近催眠者了。” 屏幕上很多人都子在赶紧查看电脑或者手机,小齐也在这时候将画面切换为那个商业集团的信息。 那是一个塔兰王国的商业集团,蔓集团。它的标志是一段扭捏成复杂形状的藤蔓,上面长着一些绿色树叶。 “蔓集团,是在六年前那场车祸后的两星期成立的。在刚成立的几个月里,它很神奇地收到了大量资金注入……” 佩雷斯依然做着汇报,陈文却突然感觉到身体不适。 他的眼睛花了一下,又有些晕眩。在一阵用力的眨眼后,他好像看见一个人影从身边走向自己身后。 陈文扭头看向身后,那里是玻璃墙,什么人都没有。 “对蔓集团的调查所得到的信息那就更多了,我估计各位领导得花一些时间才能看完。我挑其中一条重要的说一下。” 佩雷斯在小齐再次切换画面,显示了十二个中老年男人照片后继续说道:“这十二位科学家有八位来自中国,另外有两位是华裔,一位来自日本,一位是塔兰本土科学家。他们在车祸前四个月的同一天在曼丹死亡,官方记录上都是病故。但是!请注意,蔓集团收到的资金,有一部分竟然是由这十二个已经死亡四个月的科学家提供的。” 十二个已经死亡的人为一个新成立的公司进行投资。这个发现让屏幕中各国将领和领导人都炸开了锅。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陈文再次看到了人影闪过。 这一次,没等他转过头,张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别相信他们说的话。” “你说什么?”陈文快速转过身,却仍然只看见玻璃墙以及墙后无人的走廊。 他的动作引起了身边凌馨和郑忠诚的注意。陈文看着他们,耳边又传来了张晨的声音:“别相信他们说的话!” ------------ 65,调查进展 张晨的声音又一次从空灵之处传来:“别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我会把所有的秘密告诉你。” 陈文一时无法分辨清楚,藏于脑中的张晨和眼前的十一组组员,哪个才更值得信任。他先向凌馨和郑忠诚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重新站直身体听佩雷斯汇报。 “十一组会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全面调查蔓集团。”佩雷斯挥起拳头说道,“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大屏幕上弹出一个小窗口,其他组的某个负责人发出了提问:“这个蔓集团,在曼丹以外的地方有没有分公司或者办事处?” 佩雷斯摇了摇头:“我们初步查了一下,在世界各地有不少被它收购或者入股的公司,没有发现直属分公司。但是在曼丹市中心有一栋蔓大厦,是两年前才投入使用的新建筑,看上去非常新潮华丽。各位只要上网搜素一下看看,一定会被它的设计所打动。” 同声翻译的女声又问道:“按照你的猜测,这栋楼是催眠者的总部所在地?”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也已经安排十一组的技术人员从各方面调查这栋楼。” “OK,你们抓紧。如果需要强行进入的话,特种作战部队可以乘坐直升机从停在塔兰湾的军舰上起飞,不到一个小时就能从空中进入这栋楼。” 听到这个建议,佩雷斯反倒显得非常冷静:“目前我们对催眠的方式方法所知甚少,除了已经全军覆没的志愿者队伍,我不希望再有其他战斗人员损失。还是先等调查结果吧。” 一阵沉默后,来自中国的高级将军又问:“零三零一号的记忆恢复工作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 “十一组到目前为止取得的成果是巨大的,希望你们在零三零一号的记忆恢复工作中也能为我们带来有用的线索和情报。” 佩雷斯以一个立正点头的动作作为回应。 这时负责同声翻译的女声说道:“十一组汇报完毕,下面是十二组。” 十二组的发言人说着不分平卷舌音的南方普通话,他的语速很快,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他快速而且充满跳跃性的思维能力。 发言人用一大段话讲述了对曼丹志愿者受催眠过程的分析。陈文猜测,这个组所负责的工作,就是找出群体催眠的实施方法。 “我们一直盯着志愿者们所有的动作,但他们仍然一个个地出现了被催眠症状。专家们一开始完全无法看出催眠是如何实施的,直到采用数据叠加法分析他们的随身录像后,才有了一些想法。” 用于显示汇报画面的那块屏幕上显示出十多个人以不同姿态睡觉的画面。 “出现被催眠症状的队员都睡过觉。” 有一名中方高级军官咳嗽两声,疑问道:“这项行动已经远超二十四个小时,他们不可能不睡觉。” “不不不,我指的是,他们在身体缺乏防护的情况下,躺在床上、沙发上或者按摩椅上睡过觉。所有被催眠的队员都有过这种形式的睡眠。” “难道……还有人不是这样睡觉的?” “还真的有。有一名队员是骑摩托进入曼丹的,他连续两天都戴着头盔靠在自己的摩托车旁睡觉,他也连续两天都没事。直到他在曼丹入住酒店后,才出现了催眠症状。” 佩雷斯像是得到某种灵感似的,突然回过头看了陈文一眼。然后他大声地插了一句话:“十一组请求和十二组一起分析志愿者催眠的录像数据。” “理由呢?”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佩雷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卖关子似的回答道,“目前还只是猜想,如果能证实的话,又将是我们的一个巨大发现。” 以色列摩萨德在本次反恐行动中的作用和贡献毋庸置疑,各国将领和领导人也都期待尽快揭开群体催眠的秘密。一阵讨论后,同声翻译的女声替一位外国军官说道:“十一组可以参与十二组的分析工作。另外,让一组、二组配合你们,一起完成对蔓集团的调查。” 佩雷斯再一次做了立正点头的动作。 在十三组开始汇报后,佩雷斯向凌馨做了个手势。凌馨便对陈文轻声说道:“我们走吧,我带你到袁教授那里去。” 陈文跟着凌馨和郑忠诚离开了作战中心,坐车前往为他催眠恢复记忆的地方。 袁教授和南楠已经等候在房间里,躺椅也已经换成了正规的心理治疗床。 “陈文,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南楠一边检查陈文脖子处的皮肤一边问道。 “没事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而且我昨天熬了个通宵,就是希望今天可以更疲劳一点,方便你催眠。” 虽然目前一个是医生一个病人,但陈文很有可能与自己男友一样受到相同的催眠,再加上两人一同对噩梦进行解读了两个月,南楠与陈文之间有一种如同战友般的亲切感。 她帮助陈文到治疗床上躺下,又细心地替他盖上毯子,这才坐回到电脑边。 在凌馨和郑忠诚离开房间后,袁教授坐到陈文身旁,轻声说道:“陈文,今天我们会继续上一次的进度,不要忘了这个声音。” 他摇了两下安全铃,提醒陈文记住铃声。 陈文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随着袁教授和南楠逐渐放慢语速,陈文再一次进入了那段失去的记忆。 …… “陈文,这里!陈文!!”身穿浅蓝色丝质连衣裙的叶晓颖像个跳跃的精灵一般向陈文挥动双手。 刚刚走下公交车的陈文看着十几米外的她完全看呆了。直到身后的人催促,他才一边说抱歉一边跑动起来,来到叶晓颖面前。 “你……真好看……” “真的吗?”她低下头前前后后地看了几遍身上的裙子,“我是想着今天有可能会踩到沙子或者海水,穿稍短些的裙子会方便些。” “会的,而且你一定会喜欢踩在海水里的感觉。” 两人走向了租车公司。陈文刷卡支付了押金,然后开车带叶晓颖驶向了《牛奶与巧克力》的故事起源地。 ------------ 66,心悦不语 从陈文开着租来的小车驶上公路开始,叶晓颖就显得特别激动。虽然在上班下班时也有不少次坐过张晨的车,但是这一次,是在阳光明媚的夏日周末。晒着太阳,吹着空调,向着有大海和沙滩的地方驶去。 陈文租的车不大,行驶过程中两人时不时会因为将手肘搁到扶手箱上而产生肢体接触。这让本来已经能畅快聊天的陈文和叶晓颖又拘谨起来。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叶晓颖问道:“你写的《牛奶与巧克力》给章节做的编号很奇怪呢。” 陈文双手紧握方向盘,稍稍歪过头想了一想:“你是说我写的是1.0,1.5,2.0这样的章节编号吗?” “是的,哪有人这样写的。” “其实上中学的时候我都是在本子上写作,不怎么分章节。除非是写那种古代战争的章回体小说,会用假模假样的诗句作为章节名称,最后还要来一个,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对对对,现在也有人这么写。” “后来我写现代文,就不这么分章节了。我记得曾经写过一个虚构城市里的枪战故事。一直到我写满整本硬面抄的笔记本也没想过要分章节。反正写完一个场景就用一串省略号作为标记,切换到下一个场景去。如果管这叫章节的话,那字数差异也太大了。多的有四五千字,少的只有一两百字。” “我明白,这是纸面写作向网络写作转换时都会遇上的问题。必须习惯字数相近的章节分配以及每天定时的更新。” 陈文点点头:“我这次写的《牛奶与巧克力》又正好遇上想写双线剧情。而且还是两三千字主角兄妹的主线剧情与五六百字他们父母多年前的故事交替着写。那我就想了这么个编号方法。主线故事用整数,回忆过去用点五。” 叶晓颖笑着说:“这要是让张晨看到一定会说你瞎搞。” 尽管只匆匆见过一面,陈文对于张晨的印象已经十分深刻。那天他说着听上去亲和的话语,只是说给叶晓颖一个人听的。而他的眼神、表情以及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他的极度自信与高傲。 如果专业从事编辑工作的张晨对陈文的作品指指点点,陈文一定不敢反驳。 “也许我这就只能算是瞎搞吧。” “才没有,我很喜欢这种双线式叙述。”叶晓颖用手机打开了自己的写作草稿,“我给你讲一下我那个故事吧。上次被张晨打断了,没来得讲给你听。” “好啊,我记得那个名字,叫《不语》。” 叶晓颖扬起眉毛,为陈文记着她的作品名字而高兴:“是的。我看过你存在草稿箱里的大纲,知道你最后结局是一个大反转。而我这个故事的开头,正好可以在你的结局上接下去。” “接下去?” 两人一路上都在聊叶晓颖尚未动笔的那篇小说。她原来的故事创意。正好可以接续《牛奶与巧克力》的故事,《牛奶与巧克力》的结局事件是将叶晓颖故事男女主角拉到一起的缘分,《牛奶与巧克力》中的一个个角色又都能以他们原先的身份、性格融入到叶晓颖的故事中。 叶晓颖一边说一办不断变化着坐姿,后来干脆侧着身倚在副驾驶座上面向陈文。 她看着认真开车的陈文,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原来想给女主角起名叫不语,但好像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哦,是什么……”陈文飞快地看了一眼叶晓颖。慵懒侧坐的样子让她看上去柔软而美丽,也让陈文一时语塞。他想多看一会,却又不得不专注于驾驶。 “我觉得我可以把男女主角写成中学和小学的同学,他们在年轻时既青涩又害羞,喜欢对方却都不敢开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女主角就叫心悦。” 心悦…… 陈文眼前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的他向前一个趔趄,狼狈地走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陈文,这里!”那是叶晓颖……不对,那是叶星瞳的声音。 陈文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在上海书城。叶星瞳穿着鲜红色的裙子与他隔着一排不太高的书架。 他小心地从购书人群中找到一条路,绕了一圈来到她身边。 叶星瞳将之前选好的一叠书交给陈文抱着,又拿起面前书架上的一本翻看起来:“你看,这本书的书名也有心悦两个字。但是和你那篇《心悦不语》风格完全不同呢。” “不同的人写的当然不一样。” “恩,你写的是软科幻,别人写的是霸道总裁文。”叶星瞳一边翻着手中的书一边说道,“说起来,《心悦不语》和《牛奶与巧克力》也很不一样。就像是从硬科幻跳到了软科幻,两个害羞的人一起经历很多事,终于可以没羞没臊地成为一对。” 叶星瞳的话引来周围不少人的目光,让陈文觉得有些尴尬。他赶紧拿下叶星瞳手中的书拉起她离开这个区域。 还没走上几步,陈文又进入到那一片空白之中。 他以迈出步子的动作僵在原地陷入了思考。 《牛奶与巧克力》之后的第二本书,它的续篇……《心悦不语》难道不是自己的灵感吗? 《心悦不语》是陈文四年前为《牛奶与巧克力》写的续篇。那个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与叶晓颖一起的记忆。这个他“记忆中”完全由自己创作的故事,难道……其实是叶晓颖的灵感? 陈文重新站直了身体,又抬起手捂着嘴,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这一切。 这时候,张晨从眼前这片空白的最远处走了过来。他走得并不快,却仅仅用了没几步就闪到陈文身前。 “陈文,你不适合写作,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张晨凑近陈文,板起脸看着他说道。 陈文并不想就自己适不适合写作与他辩论,他疑惑的是后半句话的内容:“我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救我。” “救你?你在哪里,我要怎么救你?” “我被困在曼丹。不止我,还有颖颖,还有很多被困在这里的人,只有你能救我们。” ------------ 67,提问回答 在这一片空白的空间里,陈文与张晨两人就像飘在空中一样对望着。 陈文对张晨的话是带有怀疑的。但是张晨提到了叶晓颖,又让他不得不认真与他交谈。 “你和颖颖都在曼丹?” “是的。” 陈文眯起眼,试图看清楚张晨的模样。但他看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眼前模糊,没有办法看清张晨的脸。 陈文觉得,面前这个张晨,其实只是调用了从他记忆中提取出的,他对于张晨的映像。那是一个虚拟形像。 他又问道:“你们都没死吗?我看到你们的死亡报告了。” “你不是也上过死亡报告,但是又活过来了嘛。”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们?” 张晨笑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影闪烁两下消失了。 “原来是这里啊!”又是叶晓颖的声音。 陈文一个趔趄差点踩空。他摆动双手控制住平衡,发现自己正站在金山海边,在海堤上的长廊里。 居然又跳回到之前的回忆里了。 金山的海滨需要登上二十多级台阶来到海堤上,然后才能看见沙滩与大海。叶晓颖站在陈文身前,兴奋地张开双臂,又小跳着走了几步。那是从忙碌与压抑的工作中解脱出来,面向大海,沐浴海风的自由感觉。 她突然回过头对陈文说:“我觉得我来过这里。这个海堤的斜坡,还有那三座岛,我都好像在很什么时候看见过。” “上海一共就几处开发得不错的海滨,这里是其中之一,也许你小时候真的来过。” “但是,又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每过几年这里都会有新的规划和建设。海堤上的这种凉亭结构,还有下面很多消费项目都是新弄出来的。”陈文又指了指海堤背后的一片小树林,“之前有好多年那里都是一片泥地,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玩过打仗的游戏。” 叶晓颖笑着看向陈文所指的地方:“你现在可不像喜欢打仗的人。你是不是就和《牛奶与巧克力》里的哥哥一样,是在这里读书长大的?” “对,我在这里呆了十八年,是考进大学才离开的。而且……考进大学的同学大部分都没有回这里来找工作,和上海市区的商业社会相比,这地方到底还是太小了。” “但是这里能看到那么大的海啊!”叶晓颖重新转回到面朝大海的方向,挥手让陈文和她一起沿着楼梯向走下海堤,走向沙滩,“你有十八年时间每天都能看到大海,真好。” “可是这里的海并不蓝。”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大海之所以为大海,是因为他足够宽广,能装下我们所有的倾述。能让我们一切的小烦恼和小脾气都显得微不足道。” 陈文不禁在心里赞叹,说得真好。 他看着叶晓颖又弯下腰将凉鞋脱下拿在手中,跨入沙滩,走向大海。 今天的海,还有今天的天空,好像都因为她浅蓝色的连衣裙而变得充满了蓝色,变得更加鲜艳。 “陈文!这个地方太小了!”又是张晨的声音! 陈文面前美好的画面,叶晓颖,浅蓝色连衣裙,还有大海、沙滩和天空,突然被压扁成为一幅画,薄薄地飘在刚才他与张晨对话的空白空间里。 张晨的形象依然无法细看,他就像三维世界中的一个二维人物一般立在陈文对面。 “什么地方太小了?” “我呆的地方,我养伤的地方,我们被催眠的地方。” 张晨说话的时候,嘴动得很不自然。就像是低成本的特效一般。 “我猜……你是一个写死的程序,而不是张晨与我实时连线的心灵感应。” 张晨用很不自然的动作点了点头:“回答正确。我是张晨,但你看到的是我留在你大脑中的一段命令,或者说是一段程序。只有你问了正确的问题我才能告诉你有用的信息。” “是你六年前就在我大脑中留下的?” “是的。” “那你刚才……是看见我在作战中心开会,所以冒出来和我交流?” 张晨愣了几秒钟,就像一些智能程序遇到无法识别的语音命令似的回答道:“我不明白你提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陈文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理了理思路后问道:“那我换一个问法、是什么原因,让你刚才突然冒出来叫我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 张晨像是眼睛一亮,马上作了回答:“蔓集团。催眠就是蔓集团干的。” “你是说,曼丹的蔓集团,就是实施群体催眠,催眠了几千万甚至上亿人的组织?” “是的。” “他们的首脑是谁?” “我不知道,我也是受害者。” “那他们的首脑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曼丹郊区一栋豪华建筑里。” “催眠是以什么形式进行的?” “用模拟脑波的形式,在人们睡眠或者半睡眠时进行。” “那你……还有颖颖现在都是什么状态。身体上……健康吗?” 张晨的形象突然扭曲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剪切、粘贴操作,变成断手断脚的样子。 “在车祸中只有你仅仅受了轻伤,所以只有你受到催眠后还能出去走动。我和颖颖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到我为你注入程序的时候还没有康复。” “你们……会变成残疾吗?” “我不明白你提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陈文皱着眉头再问道:“颖颖的腿脚还健全吗?” “我不明白你提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陈文挠了挠头,发现这个提问回答的模式太难掌控了。张晨在自己脑中写入的程序到底有哪些内容,到底要怎样才能问出所有关键的信息来? 叮叮叮! 叮叮叮!! 安全铃响了,陈文的身体像是被绑住一样,要被拖出梦境。 “不要……我还有问题要问……” …… “不要!” 陈文大喊着,从心里治疗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 68,问题 相比于上次使用药物进入的催眠,这一次醒来后的陈文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他定了定神,然后在袁教授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坐稳之后,陈文发现房间里不仅有自己和南楠、袁教授三人。佩雷斯,南楠和张忠诚也都来了,他们一人一把椅子正坐在稍远的地方。 陈文不知道需不需要和他们打招呼,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问袁教授:“为什么会用安全铃把我叫醒,我睡了很久?” “是的,陈文你睡了整整十个小时,天都已经黑了。” 陈文想起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问,还没问清张晨和叶晓颖究竟在什么地方。他看了看身下的心理治疗床,对袁教授说:“我得回去,我要回去找张晨。” “回哪去找他?” “回……回到梦里去。” 南楠在一旁紧张地问道:“陈文,你才刚睡醒。是不是刚才梦见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我觉得……我的那些噩梦有可能不是叶晓颖,而是张晨植入进去的。他刚才告诉我,我被催眠过,然后他和叶晓颖也被催眠了,他们两个有可能还活着。”陈文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挥着手,想让南楠明白他急需重新进入梦境。 “陈文,陈文,你别急。记得我教你的,冷静下来。赶紧先回忆一遍。” 陈文深呼吸几下,将之前梦到的内容复习了一遍。 在他完成后,袁教授说:“好了。佩雷斯先生在这里,你先汇报一下吧。” 陈文点点头,转了一下角度对佩雷斯说道:“应该是这样的。六年前,张晨在我的脑子里写了一段程序。这段程序会告诉我一些事,也会回答我的问题。刚才在我找回旧时回忆的时候他的程序被激活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佩雷斯一边问,一边向凌馨做了个手势。凌馨马上起身,坐到了南楠之前坐的位置上,操作电脑准备记录下陈文所说的内容。 “一开始,我想起了叶晓颖。不对,是我回忆起了和叶晓颖第二次见面的场景。我们去了金山海边……” 陈文仔细描述着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画面。尤其是张晨,他怎样出现,那片空白空间的样子,他的形象是如何奇怪和无法直视,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 陈文讲完后,一抬头,发现佩雷斯在用一种微斜着脑袋,嘟起嘴的动作听他讲述。 他见陈文不再有新的述说,便问袁教授:“为什么陈文可以把梦境记得这么清楚?” “他这个不完全是梦境,其实更有应该说是一种记忆。包括恢复了的真正记忆以及有人写入的记忆。” “就是说,这些人为写入的记忆,只要陈文想起来了,就会像一段他真正经历过的记忆一样,清晰又明确?” “是的。” 佩雷斯又问电脑前的凌馨:“你呢,你相信陈文梦境里张晨所说的内容吗?” 凌馨思索一下后答道:“六年前的形势和现在完全不同。六年前的张晨刚刚经历车祸,他用新掌握的催眠技能给我们留下的信息很有可能是真的。他不会特意欺骗六年之后的我们吧?我觉得就像张晨所说的,蔓集团就是那个幕后主脑的所在。” “凌馨,时间上不对。蔓集团成立在张晨车祸之后。” 凌馨立刻在电脑上输入一串命令,列出了重要事件的时间顺序:“蔓集团成立于陈文和张晨车祸事故之后的十二天。” “和那十二个个死亡科学家相比呢。” “稍等……蔓集团成立于十二个科学家死亡后第一百十五天。” 佩雷斯搓着手点了点头:“那有可能,催眠主脑第一次的催眠就是对那十二个科学家。他问出了他们的银行账号信息,然后用催眠方式让他们关闭身体技能,形成自然死亡。这有可能实现吗,袁教授?” “如果是催眠高手的话……有可能。” “后来的一百十五天,就有可能是主脑筹备下一步扩展计划的时间。陈文和张晨他们的车祸只是碰巧发生在他们的开始转移资金的时间点附近,甚至可能也位于他们的据点附近。陈文、张晨还有那个姑娘都被他们当做了群体催眠的实验品。” “好像……陈文刚才所说的并不包含这些……” 佩雷斯摸了摸脑袋,站起身说道:“凌馨,你准备一下刚才的内容,立刻向总部汇报。” “好的。” 凌馨走出房间后,佩雷斯又对袁教授和南楠说:“袁教授,南医生,你们马上准备陈文的下一次催眠。” ”不行!”南楠几乎是跳了起来叫道,“陈文不能再用药了,他昨天就出现了过敏症状。今天再用药对他的身体会有很大伤害。” “身体的伤害以后可以慢慢调养,我们现在面对的可是全球范围的催眠危机。”佩雷斯走到陈文身边,看着陈文并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他的前女友很可能还在曼丹的某个角落受苦。早一点揭开蔓集团的秘密就能早一点把她救出来。你说对不对,陈文?” 陈文知道佩雷斯的话充满了诱导性,但他也确实急迫地想问张晨很多问题,想知道他和叶晓颖到底是什么状况。 佩雷斯像是吃准了陈文愿意再次使用药物似的,他示意南楠坐回到电脑前:“南医生请帮助我记录一下。我要陈文记住几个问题,到梦里向张晨提问。” 他等南楠准备好之后说出了那些问题:“蔓集团的主脑是谁。蔓集团的据点在哪里。你们的车祸是意外还是蔓集团主脑安排的。蔓集团是具体是怎么施行催眠的,需要什么条件,利用什么设备。还有,陈文为什么可以回到国内,是不是蔓集团的什么长远计划。” 听到这里,陈文觉得背后一凉。 最后一个问题,说明佩雷斯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如果张晨给出的答案里,陈文是蔓集团在国内安排的一枚重要棋子,是在国内开展群体催眠的重要一环,佩雷斯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将自己关起来? ------------ 69,再入梦境 南楠深知药物的危害,她还想说些什么阻止陈文在一天之后再次使用。 但是陈文伸出摊着的手掌,阻止了她。 “我可以的。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曼丹,却只有我平安回来。不论我的脑袋里有没有催眠者植入的东西,是不是一个潜在的坏人。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想试一下把他们两个带回来。” 南楠抿着嘴纠结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劝道:“陈文!你有很明显的过敏症状,我必须告诉你连续使用药物可能带来的后遗症。” “没关系。就让我去吧。后遗症什么的等我回来了再告诉我。”陈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佩雷斯,“佩雷斯先生。我愿意配合你的调查工作。并且,我想告诉一件事。” “你说。” “虽然我平时比较宅,小心思也不少,但在我心里我是热爱生活的。我热爱这座城市,这个国家的,我爱生活,我爱叶星瞳,我也珍惜身边的每一个朋友,我愿意为了守护他们牺牲自己。所以,打心眼里我不相信我是催眠者的一份子,或是是他们藏在这里的一件武器。” 陈文脑中闪过了爸爸妈妈,叶星瞳,还有叶爸爸叶妈妈的样子,也闪过了自己和方成毅、李飞、小高、小周在公司中开心忙碌的情景。 原来,就在几天之前,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美好。美好到让现在的自己回想起来会无比怀念,甚至会滚烫了眼眶。 陈文觉得,如果自己在这里所受的一切罪可以让他们继续美好的生活,那任何副作用都是值得的。 “我会向张晨留下的那段程序问出佩雷斯先生写的问题。还有,如果我真的被催眠了,会伤害我热爱的这些人……我宁愿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佩雷斯满意地点了点头:“南医生,开始吧。” 说完佩雷斯就走向门口,并招呼郑忠诚跟着他一起离开。在关门前的一刻,他又回过头说道:“陈文,在这次调查行动过程中,你是我最希望结交成为朋友的那一个。” 随着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袁教授开始准备药物,南楠则坐到陈文身边抓着他的袖子做最后的努力。 “你知不知道,最严重的情况下,你会抑郁,会智力受损。我知道你以为只要再催眠一次就行,但佩雷斯不是这么想的。只要你还能从梦里得到有用的信息,他会让你一直吃药吃下去。” 陈文微笑着拍了拍南楠的手背:“我估计不会。曼丹那边已经知道我们在调查,留给反恐合作组织反应的时间不会很多。我抓紧把重要的问题都问一遍,之后就看佩雷斯他们觉得要怎么发动攻击和要怎么救人了。” 说完后,陈文重新躺了下来。 …… 在一阵算不上冰凉的风拂过了脸庞时,陈文猛地睁开眼。他又看见那一片空白。 “张晨!张晨,你在哪?!” 陈文左右寻找张晨,却听到叶晓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以为能见到张晨么,他可能是这世界上最不想看见你的人了。” 他转过身,看见叶晓颖刚刚一手抱着几本书,一手用钥匙打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而他自己手中也抱着厚厚的一叠书。 “为什么?”陈文问道。 “我不知道。”叶晓颖收起钥匙换做双手抱书的样子,然后笑着看了看陈文,摇摇头装作不知道。 陈文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是没有被人喜欢过。但是这一次他相信,他和叶晓颖是同步地动了心。 因为太想把握住这次的缘分,陈文比平时更多了一些紧张。他始终在思考要怎样做才能给叶晓颖留下好印象,而且是能够成为恋人的好印象。 两人走进办公室,将各自手中的书放到一张办公桌上。 陈文四下看了看。大办公室里有十来张办公桌,另外还有两间独立的领导办公室。 “你们的新办公室这么快就装修好了?” “装修是现成的,张晨负责买办公家具和大件的东西,我负责买消耗品,还有弄些花花草草的作为装饰。” “我看这里有好多个工位,有这么多人来上班?” “现在还没呢。爸爸从北京派了两个人过来指导工作,明天就到。另外张晨也会再招聘四五个人。” 陈文轻轻摸了摸崭新的办公桌:“这真是有点创业的感觉了。” “是的呢,特别好玩。”叶晓颖激动地回答道:“但是你都想不到,连办公室都还没有的时候就有事情要忙了。” 她走到其中一间独立办公室的门前将门推开,“上海有几个老作家把最新的手稿寄了过来,我已经打字打了两天,还等着新人来帮忙录入呢。啊!!” 叶晓颖突然尖叫起来,让陈文也吓了一跳。他赶紧走过来向办公室里看了看。 原来是叶晓颖之前离开时没有关好窗,一阵风雨将她打字打到一半的手稿吹得散落了一地。 “看来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就在叶晓颖一脸难过准备整理地上手稿的时候,陈文拉住了她。也许是因为心急,他稍稍用力有点大,几乎将她拉到怀里。两人很近很近地对面着,就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我……我帮你整理吧。那些手稿虽然掉在地上了,有很多还是保留着前后次序。我来捡,捡的时候小心一点,等一会整理起来可以省不少力。” 叶晓颖红着脸,低下了头:“这里少说也有三四百页……” “没关系,我们点个外卖吧。我帮你一起整理,反正我有得是时间。” 陈文蹲了下去,想根据散落在地上的手稿上下叠压的次序将他们捡起来。但是在他蹲到底的一刹那,周围一切又变成了茫茫的空白。 “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应该抓紧一点。”那是张晨的声音,“如果让蔓将催眠扩展到全世界,他们的洗脑效果可不是哪一个宗教能比得上的。” “张晨!”陈文重新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张晨的影像。 “是的,是我。” 这一次,陈文不再尝试将他看清楚,而是深呼吸几下,让自己想起佩雷斯准备的那几个问题。 “你是要向我提问了吗?” “是的……”陈文咬了咬嘴唇,决定先问一个有些自私,却是他认为可以判断张晨所说是真是伪的问题,“一直到我们出车祸的时候,你、我还有叶晓颖,是怎样的关系?” ------------ 70,关键问题 陈文偷瞄了一眼张晨,想确认快速瞄一眼会不会让张晨的形象更加清晰和明确。 他看见在站面前的张晨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由程序构成的虚拟形象,居然还会叹气?! “叶晓颖是你的女朋友,你们感情非常好。她称呼我为晨哥。” 即使在梦境中,陈文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手捏拳颤抖了几下。 张晨给出的答案并没有让陈文觉得好受。自己完完整整地回到国内过了六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将女朋友叶晓颖留在曼丹,在那个连自我思想都无法控制的地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叶晓颖努力保护自己的结果。但是,这一刻他心中无比自责。 纠结了一会,陈文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回忆一遍佩雷斯列出的问题,开始向张晨正式提问:“蔓集团的主脑是谁。” “是一群研究催眠术的人,在他们决定形成固定组织并通过大规模群体睡眠扩大规模后,就给自己的团体起名叫作蔓。蔓的意思很可能就是在形容他们通过催眠,以及蔓延催眠所形成的藤蔓式网络。” “那么蔓集团的主脑都是哪些人?” “据我说知,有心理学家,有巫医,有医疗系统的人,还有咒术师,他们凑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小团体。他们不相信任何正常人,只相信遥过他们催眠的人。” “他们到底是多少人?都是谁?” “我听到过他们开会时被人念出的十四个名字或者代号,算上报出这十四个名字的人,有可能是十五个主脑。我现在就把这十四个名字或者代号报给你。 张晨报了几个名字出来,它们当中既有中文名,有英语名,也有塔兰语名字。 陈文不仅听到了他们的念法,还看到这些名字以各自的语言书写出来,飘在他面前的空中。 他很努力地去记忆。但是就像梦境中使不出力气的感觉一样,他想要确认自己是否记住了这些名词太难了。 “我怕我记不住……” 张晨的形象笑了笑:“别担心,这些名字的语音和写法已经刻在你的记忆当中,等你再次听到或者看到的时候就会想起来。” “好。”陈文最后扫视了一遍那些名字,继续问道,“他们的据点在哪里?” “在他们以为成功把我催眠放松了警惕的时候,我看见过一张设计图。他们当中应该有好几个年纪很大了,他们想要建造一栋楼作为总部,让主脑们住在其中。”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陈文立刻追问道:“是蔓大厦吗?” “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时候还只是一张图纸。” “既然你没有被催眠成功,为什么……你可以在我脑中写下这么多的信息?” 张晨缓缓点着头回答道:“我应该是不易被催眠,或者无法被完全催眠的体质。他们以为我被催眠了,却没有注意到我仍然保留着一部分意识。在他们催眠我的时候,我也记住了他们的催眠方法,并尝试着使用这个方法帮助你。” “帮助我?” “他们在你脑中写了一些程序,用于某一天控制你去做一些事情。但我已经将它们擦除了。” 陈文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自己和叶行书一样,是蔓集团安排在国内的一件杀人武器? “还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问题……”虽然陈文有许多私人的问题要问,但是他明白,佩雷斯所列出的才是解决催眠危机最需要的信息,“我们的当年的那场车祸,到底是意外还是蔓集团主脑安排的?” 张晨摇了摇头:“应该是意外,但是他们在医院里有人。” “医院里有人……是什么意思?” “我们遭遇车祸后正巧被送到了他们进行催眠实验的医院。” “他们到底是怎么实施催眠的,需要什么条件和设备?” “一开始采用的是面对面的催眠。在我们车祸期间,他们刚开始研究外科手术介入的方式。” “外科手术的方式?”陈文不自觉地摸了摸脑后,他预感到这个名词与自己脑后的疤痕有关。 “就是在后脑插入电极。通过刺激颞叶、海马体和间脑,将受催眠者的大脑调整为会相信并记住催眠者所有指令的状态。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研究下一步升级。那是一种通过微波定向照射,无接触地实现等同于插入电极效果的催眠方法。” 陈文点了点头。张晨提供的这条线索,确实与志愿者在曼丹被催眠的情况对得上。 “那十二位,在我们车祸前三个月的同一天死亡的科学家,是不是也被他们催眠过?” “是的,他们在脑科学领域的研究成果以及他们的财富都是蔓急迫需要的。” 陈文再次捏紧了拳头问道:“要怎样才能消灭蔓集团?” 张晨作为一个程序,依然给出了不带情绪的回答:“蔓,是从根上长出来的,要把根拔掉。” “怎么才能拔掉?” “那份建筑图纸上,就是它们准备建造的那栋大楼,上面标注了主脑居住区、资料存放区以及催眠工作区所在位置。如果你能够说服军方发起突击,在他们激活被催眠者暴动之前占领这三个地方,就可以一举捣毁蔓。”张晨张开双手,凭空拉出一张看似用铅笔手绘的结构图来,“还有,只要在资料区找到他们最新的催眠设备或者图纸,并号召全球范围内的搜索和销毁,哪怕有主脑逃掉也无法再搞出动静来。毕竟,没有人会收留一个想着催眠自己的国际通缉犯。” 张晨双手之间的结构图是一栋楼房的结构图,它按照楼层次序不断变化着。 “这个更复杂了……我记不住的。” 张晨又笑了两声:“就像主脑们的名字一样,等你到了现场或者看到现场视频就会想起来的。” 陈文想起来了。在佩雷斯的问题列表中,现在应该向张晨询问自己的身份,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带着蔓集团安排的任务回到国内潜伏。 他低着头,沉重地呼吸了一阵,才向张晨问了这个问题。 “没错,你是蔓计划派遣到世界各地的武器之一。” 陈文又问:“你刚才说过,擦除了蔓集团给我植入的程序,那我现在还是武器吗?” 在陈文焦急惶恐的目光中,张晨摇了摇头:“你现在很好,很安全,你的杀人代码都被我擦干净了。其实我冒险给你写入程序时候就想着,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三个人当中至少要保住你的人生。” 这句话让陈文很感动,但他仍然冷静地继续问道:“那要……怎么才能证明我不是武器了?” “我给你看激活你杀人的代码,你自己想办法测试吧。” 张晨将双手合十,又重新向两边打开。在他双掌之间的空气中,显现出一些奇怪的文字。那是由汉字、英语字母和塔兰文字组成的一句话。 “我看不懂……” “陈文,你该走了。” 张晨微微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所处的空间也由慢到快旋转起来,巨大的晕眩感将陈文从梦境中推出,他大叫一声,猛地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南楠,袁教授,还有佩雷斯三个人围在陈文身旁,正低头看着他。 佩雷斯问道:“你问了没有?” “我全都问了……” ------------ 71,出发 陈文向佩雷斯复述了梦境和张晨对每一句对话,然后回到之前曾经睡了两天的那间房间去休息。 这一次,他靠着袁教授提供的安眠药才重新进入睡眠。为了观察他用药的副作用,袁教授和张忠诚也睡在那间房间里陪他。 等陈文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袁教授和张忠诚已经起床, 而且房间里不止他们三人,还多了两个人在忙碌。 这两人背对着陈文,正在桌子上摆弄一堆黑色的东西。看上去有衣物也有一些电子设备。他们看上去不像医生,也不像警察,更像是尚未穿上装备的军人。 “你醒啦。” 见陈文醒来,袁教授又喊了张忠诚的名字,两人一起扶着陈文从床上下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没?”袁教授检查了陈文的脖子和眼睛,“还好,过敏没想象的严重。” 陈文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不像第一次用药时的反应那么明显了。 袁教授看了看郑忠诚,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着的纸,将它摊开展示给陈文看:“陈文,来,你看一下这个。” 纸上是用中文、英语和塔兰语写成的一句话,陈文似乎见过同样的内容,只是有一个位置替换成了“郑忠诚”三个汉字。 突然看懂内容的陈文赶紧扭过头去:“这就是激活我让我杀人的命令!” “你没有看错。这就是叶行书收到的电话内容,佩雷斯猜测你梦里见到的杀人命令也是这个,所以把名字修改为郑队长后让我带过来给你确认。而且,凌馨已经教会我怎么念了。” 郑忠诚稍稍舒展了两下脖子和筋骨,向正在忙碌的那两位军人说道:“给我一把匕首吧。” 其中一人抛来一把带鞘的匕首。 郑忠诚单手接住,然后抽出匕首仔细端详一会。他满意地点点头,将匕首抽出扔在陈文脚边:“袁教授,可以念了。” 陈文连忙摇头道:“别啊!万一我发狂了要杀郑队长怎么办?” 其实对于郑忠诚来说,陈文这种单薄的身材他绝对不会放在眼里。只见他扬了扬眉毛笑着说:“没事,别说给你匕首了,给把枪我也能收拾你。” 陈文知道,这个试验是躲不掉了。他更应该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安全。 他叹着气说道:“反正断的又不是你的骨头。” 正在忙碌着整理东西那两名军人也被陈文的话给逗笑了,他们放下手中的事情,想看郑忠诚怎么制服陈文。 袁教授退开一步,念出纸上的文字。 陈文则是摊开双手静静等待着。 没有反应。 袁教授又念一遍,依然没有反应。 郑忠诚微笑着弯下腰捡起匕首,又拉起陈文的右手,将匕首塞到他手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郑忠诚做得轻描淡写,却让陈文吓到手都抖了起来。 又是一阵等待。 但陈文终究没有冒出任何伤害郑队长的想法。 “不错不错,还是那个人畜无害的IT男。”郑忠诚用力拍了拍陈文的肩膀,从惊慌不已的陈文手中将匕首拿了回去,“准备一下吧,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 “没错,凌馨已经在车上等我们了。” 郑忠诚招招手,那两名军人便走了过来。他们为陈文拿来一身黑色的衣服裤子。在陈文穿上后,又为他穿上了防弹衣。 这一身衣服、裤子还有防弹衣,都像极了特警队的装备。陈文疑惑道:“我需要穿这个?” “是的,穿上吧。”郑忠诚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看着还挺像个文职警员。” 两名军人确认陈文衣服和防弹衣都穿好无误后,先往他脖子上套了一块身份吊牌,又拿来一顶头盔给陈文戴上。 这是一顶带有照明灯光和摄像头的头盔,后面还鼓起一大块。陈文戴上后发现头盔配备了HUD显示屏,有几个窗口分布在四周正在等待连线。 确定陈文能够正常戴上后,其中一个人又帮他将头盔脱下,然后郑重地交到陈文手中:“你小子可真幸运。这是最新一代的单兵战术头盔,可别给我弄坏了。” 郑忠诚很快也换了一身与陈文相同的黑色服装,也戴了身份吊牌拿了头盔,然后带着陈文走了出去。 这一次是由凌馨开车。她带着陈文和郑忠诚穿过基地的建筑群来到另一侧的军用机场。这里有一架军用运输机已经发动起来等着他们。 飞机引擎的声音震耳欲聋,和陈文之前呆的房间有巨大的差别。 陈文因为一手拿着头盔无法遮住双耳,只能加快步伐,跟着凌馨和郑忠诚跑上飞机。 这是一架可以装入轻型坦克的运输机的,目前机舱里只装了一些小件装备。乘客的座位在机舱两侧,凌馨和郑忠诚找了个地方,一左一右坐在陈文两边,三人刚刚系好安全带飞机就起飞了。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陈文发现需要用很大的嗓门才能和凌馨说话。 “先飞胡志明市,然后换直升机去曼丹。”凌馨也用很大声音回答着。 坐直升机飞曼丹?难道…… “今天要对曼丹发起攻击了?” “没错。” 凌馨和陈文、郑忠诚的穿着不同,她应该不用参加攻击行动。 她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打开后又拿一副耳机给陈文戴上。 “这是降噪耳机。佩雷斯有话要对你说。” 凌馨操作平板电脑,和佩雷斯连线成功后放到了陈文身前。 佩雷斯头发有些乱,但是身上那套老气西装依然笔挺。他招了招手说道:“陈文,早啊。” “佩雷斯先生,早上好。” “看来我挑衣服的眼光真落伍了,还是你现在穿的特战制服更加帅气。”佩雷斯以一个冷笑话开头,马上又转入了正题,“我和总部昨天开了一晚上的会。所有的组长都参与了你提供的那些资料的论证。再结合小齐他们收集到的蔓大厦资料,总部决定,今天入夜后对蔓大厦发起突击。” “这么快就决定了……” “是的。共有八支突击队同时发起攻击,你和郑队长会跟着其中的一支由蔓大厦顶部进入。” “那……您怎么没和我们一起过去?” 这个问题逗得佩雷斯哈哈大笑起来:“我必须呆在基地里,万一你们失败了,十一组还需要我指挥呢。” 陈文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此匆忙就决定对曼丹发起攻击,确实存在还太多的未知数。陈文也被派往现场,应该是希望他在现场认出张晨那幅结构图中的内容。 “陈文。” “恩?” 佩雷斯抿着嘴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本来,今天是你和叶星瞳相聚的日子,她很早就联系我们说要来见你。出于安全考虑,我已经把她接到基地来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她并且安排好她的吃住。” “好的,谢谢……” “叶星瞳带了一样东西过来,是一首歌。她好像猜到你会去曼丹营救叶晓颖,特意写了这首歌。我告诉她等今天作战胜利,她就可以发布这首歌。现在,我先播放给你听一下。” 佩雷斯按了什么开关后,口琴声响了起来。 叶星瞳用口琴吹奏作为歌曲的开头。在钢琴、小提琴响起后,她的歌声也加入进来。 …… 你的妙心之中,藏着我的心动 轻舞飞扬的鲜红,是你陪着我追逐的风 我多么不舍你走,生怕一睁开眼全都化成空 你的巧言背后,尽是我的心痛 隐藏的秘密我都懂,是我无法抚平的噩梦 我多想跟着你走,哪怕一直要去到水尽山穷 去吧,做一道彩虹 去吧,要划过天空 我不能自私地将你占有,即使我如此如此贪恋你的温柔 走吧,不会再惶恐 走吧,记得要回头 我学会坚强地站在雨中,就算要很久很久才能再次拥有 …… 在叶星瞳的歌声中,飞机越飞越高,载着陈文向越南飞去。 ------------ 72,重返曼丹 在一声粗重男声的英语命令后,凌馨叫道:“所有人安静,坐下。现在开始作战会议。” 这是一间容纳几十人开会的临时会议室,一名外籍指挥员正站在投影幕布前使用英语讲解作战计划。凌馨站在陈文和郑忠诚所坐的一侧,负责翻译给会议室中只能听懂中文的人员。 “突击队员们,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位于曼丹市中心最热闹区域的蔓大厦。根据媒体照片、无人机观察以及网上查到的市政备案资料,这栋建筑一共有地上四十层和地下四层。” 投影幕布上用三维结构图形式显示出蔓大厦的外形和内部结构。并用红色标注了重点攻击区域。 陈文脑中闪过了张晨提供的图纸。图纸与投影上显示的内容非常接近,似乎只在一些小细节上略有不同。 “我们总共有八支队伍,每队大约三十人,分别来自于四个国家的特种部队。现在在场的是A队和B队,你们将从空中进入作战位置。C、D、E、F、G、H六支队伍会从陆路进攻,他们已经潜伏在驶往曼丹的集装箱货车当中。 “A队乘坐直升机从蔓大厦楼顶进入,沿楼梯逐层向下清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蔓集团主脑居住区和资料库都在你们的负责楼层内。 “B队伞降到蔓大厦附近几栋大楼楼顶,你们负责架设专用通讯天线,并为其它队伍提供狙击掩护以及视野观察。 “C队负责切断蔓大厦的电力和网络连接,并设置干扰屏障。 “D队将会控制所有出入口,阻断蔓大厦的人员进出。 “E队、F队从蔓大厦大门进入,逐层向上清理,最终在二十层附近与A队汇合。 “G队从蔓大厦大门进入,负责清理地下楼层。 “H队负责拘捕和转运被其他队伍击毙、击伤或者控制住的楼内人员。 “曼丹时间今晚八点整,八支队伍将同时采取行动,十分钟内全面控制蔓大厦。另外,会有一条船沿着河流,行驶到距离蔓大厦十公里处连续发射十分钟焰火吸引市民注意力。 “所有人都要注意,进入曼丹后戴好头盔,任何情况下都决不允许将头盔摘下。 “还有,这次行动会有三名非战斗人员加入。他们会佩戴蓝色臂章,分别跟随A队、B队和C队执行任务,大家要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郑忠诚这时取出一条蓝色臂章帮陈文戴在左臂上。陈文也注意到会议室的另一边,一名看上去也是东亚人脸型的男人正在佩戴蓝色臂章。 这个人,再加上指挥官口中跟随C组的另一位非战斗人员,让陈文觉得事情不简单。 难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通过催眠提供了消灭蔓集团的方案?反恐合作组织结合了三个人提供的资料才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决定发起攻击? 指挥官拍拍手,喊了几句煽动性的话。 “距离攻击时间还有4个小时,A队B队的各位队员可以登上直升机出发了。全人类的未来,就看诸位的了!” 陈文本想多看几眼另一个佩戴臂章的人,但这时所有的突击队员都站了起来,陈文也被郑忠诚催促着离开了会场。 A队将乘坐三架直升机前往曼丹。队员们先在飞机旁检查准备,然后才陆续登机。 陈文看见桌面上摊着许多突击步枪、手枪、弹匣、匕首、工兵斧、炸药和手雷,还有很多外形奇怪的手枪。 配给郑忠诚的装备是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匣,他拿完就推着陈文坐上直升机:“别看了,没你的份。” 陈文悻悻地踏上直升机,在最里面的座位坐下,郑忠诚就坐在他身边。 “那些奇怪的枪是什么?” “那是非致命性武器。有发射麻醉弹的,也有进行电击的。总部规定了,默认使用非致命性武器进行攻击,将蔓大厦里所有人都控制住。只有遭遇武装反击才允许使用杀伤性武器。” 陈文又问:“那……有营救叶晓颖和张晨的计划吗?” “使用非致命武器不就是为了救人嘛。”郑忠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按照张晨的说法,除了最初的十五人核心以外,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只要他们两个还活着,我一定陪着你把他们找到。” 陈文回以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将视线落向狭小的舷窗外。 这架直升机又挤进了十名突击队员,并在另两架起飞后升空跟了上去。 陈文学着其它突击队员的样子,先打了个盹,又吃了一顿简易餐食。 在天色几乎完全暗下的时候,飞行员向大家喊道:“马上进入曼丹了,所有人戴上头盔。” 陈文赶紧将头盔戴上,扣好带扣。 这一次,头盔里的几个HUD窗口已经有内容显示。包括行动时间的倒计时,重要的提醒信息,还有一个缓慢旋转着的蔓大厦线条结构图。 凌馨的声音夹杂着她身边其他翻译人员的外语从头盔自带的耳机中传了出来:“距离攻击还有最后十五分钟。曼丹当前天气为多云,室外气温二十六摄氏度,东北风两级。A组队员请再次检查装备。” 曼丹……这个陈文曾经来过却完全遗忘的城市,今天终于又能见到它的容貌了。 其他队员都忙碌着,不断发出各种金属碰撞的声音。只有陈文静静地坐着,他透过舷窗看向外面,看见了灯光闪耀的曼丹。 这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虽然高层建筑比起上海要少很多,但是绚烂的灯光,一条弯弯的河流,还有矗立在河流边的高层建筑群,都让陈文感觉到这里透露出一种类似上海的感觉。 这时,陈文听到有两名突击队员一边收拾武器一边说笑道:“你看到头盔上有夜视仪还有摄像机、探照灯吧?其实我还听说,这种头盔带有自毁功能。” “什么叫自毁功能?” “因为它太先进了,不能落到敌方手里。我们可以自己设定让他爆炸。或者是总部在确认我们失去战斗能力后遥控让它爆炸。” 有一名突击队员骂了一句脏话:“这是怕我们被催眠后泄露这次行动的计划吧?” “谁知道呢。” 陈文突然觉得头盔沉重了起来。 他看了看身边的郑忠诚。因为戴着头盔,郑忠诚的表情无法看到。只见他已经收好了手枪,但仍拿着一把匕首在把玩。 “郑队长。”陈文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要我帮什么忙?” “没有没有。”陈文摇了摇戴着头盔的脑袋,“其实,你被派过来参加行动,是为了在我失去控制时干掉我吧?” 陈文显然忽略了一件事。他说的每个字都通过网络传给了整个A队,同机的其他突击队员齐刷刷地将头盔转了一个角度看着他。 郑忠诚像是特意要缓解气氛似的,推了陈文的头盔一把:“你这个人畜无害。我就算只剩一根手指也能轻松搞定你。” 直升机突然倾斜着转了一个角度,凌馨的声音也再次想起:“三十秒后开始发射焰火。A队六十秒后登上蔓大厦。” ------------ 73,死里逃生 “三,二,一,发射。” 几十道焰火从十公里外河流上的一条船上发射出来,照亮了半边天空。A队和B队的六架直升机也趁着焰火的轰鸣声开始行动。 “A1所有队员下机。” “A1飞离,A2所有队员下机。” “A2飞离,A3所有队员下机。” 受过专业训练的十名突击队员只用几秒钟时间就全部跳下了并未停稳的直升机,只有陈文是被郑忠诚拽着跳下去的。 在落地的一刹那,他发现头盔里的蔓大厦线型结构图的楼顶出现了几十个红点以及一个白点。另外还有更多的蓝点集中在蔓大厦底部。 陈文猜测,白点代表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红点是其他A队队员,蓝点是从底部发起攻击的队员。 “最后十秒切断网络和电力。五,四,三,二,一” 随着一声轻微的爆炸声,耳机中传来凌馨的喊声,“C队已完成电力和网络切断。A队行动!” “冲冲冲,每层两人,有情况立刻喊人。”A队带头的那个应该是队长,他带着队员们从楼顶的安全门冲了进去。他们沿着楼梯不断往下,每一层只留两名队员进行检查。 郑忠诚拉着陈文先来到四十层:“你快去看一下,有没有和你梦里看到的地图对的上的地方。” “四十层,安全。”负责四十层的两名队员用工兵斧破开了所有房间的门,确认无人后他们重新进入楼梯向下去清理更低的楼层。 郑忠诚为自己和陈文的头盔打开照射灯光,使陈文能够看清四十层的结构。 这一层被分隔成了许多办公区域,还有几个休息室。 说来也奇怪,陈文刚刚看清楚这一层的结构,脑中就自然显现出张晨那份图纸的某一页。不仅是房间结构,就连密密麻麻的小字注注也变得无比清晰。 “这里是蔓大厦物业和电气管理人员的楼层。我们下去吧。” 郑忠诚先确认了周围安全,这才带着陈文从楼梯去往三十九层。 “三十九层安全。”清理三十九层的队员刚刚离开。留下了所有门都已砸开的一整个餐饮和健身楼层。 这一次没等陈文说话,楼下就传来了连续的枪声,头盔中也啪啪啪地嘈杂起来。 “三十二层有武装分子,呼叫支援。” “三十一层东南方向也有,呼叫支援。” “B队已从窗口看见武装分子,狙击手马上支援。” “E队F队加快速度,向上支援A队!” 在枪声和手雷爆炸引起的震动中,郑忠诚沉着地带着陈文继承向下走。他始终走在陈文之前两三米处,并指挥陈文进入每一个楼层进行辨认。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你。你尽可能把每个楼层都辨认一下。” “好。” 陈文在郑忠诚的护卫下,尽量不去理会楼下传来的各种交战声响。他逐个辨认出了三十八层高级办公室,三十七层会议室三十六层财务和人事办公层。 三十五层是一个看似一个休闲读书的楼层,在朝南方向一侧靠着窗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 在陈文一边观察游泳池一边回忆图纸时,郑忠诚逐个书架检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这个游泳池……” 陈文皱着眉头,就是想不起来哪一页图纸包含这么一个巨大的空中游泳池。 郑忠诚检查完后靠拢过来问道:“怎么了,这个游泳池有什么不对?” 游泳池除了一面靠着外墙玻璃,还在楼层内有三面玻璃墙。之前清理的队员并没有将玻璃砸开,陈文也没有看见哪一处玻璃可以当作门来打开。 “我不记得图纸上有这样结构的楼层。但是感觉有点像资料室的那一层。” “资料室?” “对,就在游泳池的位置。应该是靠墙那块,占游泳池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如果那里是一个像房间一样的金库式保险箱就对了。” 郑忠诚趴到围着游泳池的玻璃墙上张望了一下,然后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呼叫道:“凌馨,让B组想办法观察一下三十五层朝南的窗户。这里有个很大的游泳池,告诉我从外面看是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光线从游泳池方向照射出来。划过郑忠诚,向着陈文方向移去。 “当心!” 郑忠诚用足起立扑向陈文,和他一起翻倒在地。枪声也同时响起,子弹击碎玻璃墙,又擦着郑忠诚的头盔飞向远处。 不等陈文翻过身,郑忠诚就推着他滑到几个书架后藏起来。房间里一道红光甩动起来,郑忠诚小心地观察着红光能够瞄到的地方,并低声呼叫救援:“三十五层,A队刚才检查疏漏了。那个游泳池是用棱镜反射伪装的,有至少一个精准射手藏在里面。” 凌馨这时通过耳机回答道:“B队狙击手已接入。郑忠诚你保护好陈文。”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埋伏在对面楼顶的B队狙击手开枪了。他尽可能击碎用作反射伪装的玻璃,为郑忠诚扫清视线障碍。 “玻璃已经清理,观察到至少四个人影,藏在最后的是一个狙击手,他的位置很难瞄准,我找机会将他击毙。” 耳机中又传出A队队员的声音:“A队华子,胖虎正赶往三十五层,坚持半分钟。” 郑忠诚看了他俩的红点位置后对陈文说:“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他们通过头盔耳机帮助放大的周边环境音听见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凌馨,我只希望C队的什么电子屏障对催眠也有效。”郑忠诚一定是嫌头盔影响了视线,还有耳机的声响对方位判断有影响。 他扯下头盔扔在地上,然后一跃而起,连续两枪击倒两名已经走得很近的枪手。 第三名枪手才刚刚举起枪就被郑忠诚一个箭步冲到身前。他勾住枪手的脖子,将枪手拽向身前。这时候红色光线又移动过来,连续几枪全都打在被郑忠诚控制在身前的枪手身上。 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华子,胖虎就位。B队,用曳光弹给我们指向。” 一阵扫射的枪声过后,两名A队队员冲了进来,迅速击毙了藏在游泳池位置的狙击手。 “三十五层安全。” 听到安全两字,陈文马上爬了起来。冲到倒地的两人身旁,将中了好几枪的枪手推到一边。 “郑队长,郑队长!”陈文发现郑忠诚扭曲着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赶紧拍打他的脸庞,想确认他是否活着。 “滚开点!!”郑忠诚狠很地骂了一句,伸手将陈文推开,“真应该拿你挡在前面。让你知道穿着防弹衣中弹是什么感觉。” 陈文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笑出声来。 他为自己死里逃生而笑,更为郑忠诚没事而笑。 “凌指挥,三十五层发现大型保险箱。” “能安全打开吗?” “这需要时间。” “那你们留下一人看着保险箱。另一人带着陈文和郑队长继续向下。” 两名队员中的一人开始用扎条将受伤的枪手们控制住。另一人走了过来和陈文一起扶起郑忠诚,接着便要检查他的手和腿。 “我没事我没事,四肢和脑袋都没有中枪。”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爆炸带来震动将站在三十五层的四个人都震倒在地。 ------------ 74,辨认楼层 陈文被这次爆炸震得两耳嗡嗡直响,缓了好一阵才重新听清耳机里凌馨的声音。 “A队!A队!A队汇报情况!” 分散在各个楼层的A队队员陆续做了回应,陈文、郑忠诚和华子、胖虎也重新爬了起来。 “报告凌指挥,陈文没事,华和胖虎也没事。” 相对于戴着头盔的三人,郑忠诚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倒地时撞破了颧骨,左脸流了很多血。 “凌指挥,郑队长收了点轻伤,我现在帮他处理。” “等一下!别靠近他!”凌馨突然叫道:“郑队长是不是摘下头盔了?” “是的,他摘下了。” “让他赶快把枪放到地上,然后戴上头盔。华子,用非致命武器瞄准郑队长。” 站在两人身边的华子飞快拔出了电击枪对准郑忠诚,然后递了一块纱布过去,还指了指地上的头盔。 郑忠诚虽然不明就里,还是慢慢将手中的枪放到地上,捡起头盔,然后伸手接过纱布按住伤口将头盔戴好。 “凌馨,我戴好头盔也放下枪了。” “好。我现在念一句话给你听。华子,你看好郑队长的反应。” 耳机中,凌馨在深呼吸后念了一句由中文、英语和塔兰语混合而成的话,其中还包含了陈文的名字。 这句话吓得陈文后退了好几步。 郑忠诚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摊开双手静静地站了一会。 “怎么样,我没有想杀陈文吧?” 相比于陈文的惊惶,郑忠诚倒是非常镇定:“小场面而已。” “决不允许再摘下头盔了!”凌馨狠很地训斥了郑忠诚,又继续询问其他队员情况,“A队汇报伤亡情况!” A队队长的声音也再次响了起来:“两名枪伤,一名烧伤,都是轻伤,都是轻伤。” “刚才的爆炸怎么回事?” “三十一和三十二层是打通的,有许多枪手在这里拼死保护一些核心人物。核心人物大约三十人,他们在枪手被逐个击毙后引爆了预设的炸弹,应该都被炸死了。现在三十一、三十二层还在剧烈燃烧!” 大团的黑烟向上升腾,就连陈文所在三十五层窗口也变得模糊起来。 “颖颖!!”陈文突然想到了叶晓颖。 他不知道叶晓颖是否在爆炸的楼层。巨大的担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向楼梯走去。 刚收好手枪的郑忠诚一把将陈文拉住,并呼叫道:“凌馨,A队有没有发现叶晓颖和张晨?” “现在没有时间分析图像,但是A队报告有制伏女性反抗者。还有……爆炸和燃烧的区域也有女性。” 陈文的不安感觉愈发增强。他看着郑忠诚,用眼神祈求他带自己去看看死亡的和被抓住的女性。 “陈文,我们先办正事。那边交给A队,能够保全的人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开枪的。” 陈文迟疑了一下。 他当然明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做,他也知道叶晓颖有可能并不在大厦中。 于是他点点头,跟着郑忠诚和华子继续逐层向下,辨认每一层的用途。 三十二层的地板,也就是三十一层的天花板,挖去一个很大的方形区域,做成了颇具宗教色彩的神殿结构。但是这里刚刚发生过剧烈的交火,不仅到处都是火焰和残骸,还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陈文辨认着每个楼层的用途,还特意看了每一具他能够看见的尸体。除了炸得面目全非或是被严重灼烧过的,他都看了他们的脸。但是其中并没有叶晓颖和张晨。 他也不清楚,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再往下的楼层要干净得多。除了少数未经抵抗就被制伏的人员外并没有交火的痕迹。 从十层到三十层几乎都用于人员休息,陈文和凌馨都猜测这里用于催眠后的观察。二层到九层是办公区域,有一些突击队员正在抓紧收集文件资料。 一层大堂更是挤满了突击队员,几辆集装箱卡车也停了过来准备接收文件和大厦内抓到的人员。 “地下还有四层。”凌馨这时说道,“华子,你继续陪着陈文和郑队长,将地下楼层也辨认一遍。” “好的,凌指挥。” 电力仍然没有恢复,他们沿着并未开启的自动扶梯走到地下一层。 地下的四层都是停车场,因为在占了裙楼和广场的面积,所以比地上楼层要大一些。这种更加宽阔的空间让三人头盔上的照明灯显得非常无力。 但是陈文却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来回走动,向各个方向观察着。 他搓着手指回忆了好久。这里和脑中最后几页图纸的形状并不一致。 陈文伸手指了指总宽度稍窄一些方向问道:“这是南北向还是东西向?” 华子看了一眼手表上罗盘:“这是南北方向,我在你北面。” 陈文想挠头,却挠在了头盔上。 “怎么了陈文,是这个地方太大了?” “不,不对!”陈文向东西方向跑了二三十步,让自己清楚看见两侧的墙壁以及车辆上下的通道的位置,然后指着最北面说道:“是太小了,这一层太小了。和图纸相比,北面缺掉了很大一块!” 这可是一个重要的发现。郑忠诚和华子立刻紧张起来,带着陈文找了两根立柱作为掩护。 华子轻声呼叫道:“凌指挥,悄悄的,多派些人过来,戴上声波探测器。地下这几层的北面可能有密室。” 很快,原本就负责地下楼层清理的G组重新来到地下楼层。其中有十多人留在地下一层陪同华子一起检查最靠北的墙面。 没有任何出入口。 G队队员又用声波探测器检查了墙壁。陈文听到他们在频道中的轻声交流。 “里面果然有很大的空间,但是没有活动迹象。” “来不及找出入口了,直接爆破进入吧。” 他们很快安装好了炸药。一声巨响后在地下一层北面的墙壁上炸出一个大洞。 不然烟雾散尽,G队队员就冲了进去。 没有枪声。 甚至连说话声都没有。 陈文从耳机中只能听到他们沉重地呼吸声。 他也向洞口走了过去。没等跨进密室,他在洞口就看见了被G队队员们用灯光照亮的内部情况。 那是人间地狱…… 陈文一下子瘫倒在地,稍稍掀开头盔呕吐起来。 ------------ 75,又见无脑人 郑忠诚过来拍了拍陈文,提醒他不要摘下头盔。但是当他看到密室内部的时候,也被深深震撼了。 看上去那是一间解剖室。不知道是原本如此,还是刚才的爆破的影响,墙上、工作台上、地上散落着许多人体残骸。 靠洞口最近的工作台上安装的正是拜勒集团的那套解剖设备。 一具男性尸体,应该说是一具不完整的男性尸体躺在这套设备上。他的头部被固定住,后脑被锋利的刀具切成六片,大脑也已经被完整地取走。而那个空荡荡的后脑就正对着洞口,被陈文看得清清楚楚。 现实中看见这样的画面,比梦境中要惊悚许多倍。再加上密室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深深刺激着鼻腔和胃部,让陈文无法再坚持下去。 “地下一层安全。” “地下二层安全。” “地下三层安全。” “地下四层安全。” 地下的四层密室之间有楼梯相连,G队队员们逐渐通过楼梯集中到了陈文所在这一层。 听到安全,陈文想起身进去查看。但是郑忠诚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没让他站起来。 “让我去吧。我知道叶晓颖和张晨长什么样。” 陈文摇摇头,还是站了起来:“谢谢你,郑队长。我不仅要确认叶晓颖和张晨是否遇害,我还有任务,要辨认这里的每一层。” 郑忠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拍陈文的后背,陪着他一起从洞口走进密室。 补上密室的形状后,整个地下一层的形状终于和陈文脑中的结构图吻合了。于是他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这一层中千奇百怪的解剖设备。 这些设备有采用传统刀具的,也有使用激光的,但它们无一例外都针对人的脑袋,或是被改造成专用于切割后脑。 看来,蔓集团并不满足于对施行催眠,更想通过现代医学手段研究催眠在脑科学中的解释。他们希望通过对人脑的研究、对正常人和被催眠人的大脑对比来找到更精确、更快捷催眠大规模人群的方法。 远在越南的凌馨应该可以为参与攻击的队员进行通讯频道分组。这一刻陈文不再能听到A队的对话,只能听到自己、郑忠诚以及房间里G队队员们节奏分明,特别沉重的呼吸声。 再往下的地下二层、三层、四层,除了焚化炉、强酸池外,还有许多装有隔音玻璃的房间以及手铐、脚镣,就像是监狱。 陈文辨认完成后沿着楼梯重新回到炸开洞口的地下一层。 这时耳机里传来凌馨的声音:“陈文,我看到你已经看完地下四层了。有什么发现么?” “凌警官……这个地方……是拘押活人的。他们拿活人实验催眠对大脑的影响。” 陈文看着那套拜勒集团的开颅取脑装置,想到了自己后脑的伤口。 难道自己六年前真的就像这具男尸一样,躺在工作台上被这套设备的刀具插入后脑? 是不是当时只要有人再多按一下开关,自己的颅骨就被切成六片……张开……然后完整的大脑被人取走? 陈文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单独扔在一个房间里。 这是个肮脏的房间,四面墙上各开着几扇装有毛玻璃的落地窗。血水,浓水,还有各种说不清的液体一滩一滩汇聚在凹凸不平的地上。 头盔放大的环境音里时不时有女声在尖叫。有的像是隔着一堵墙,有的像是在更远处。 陈文赶紧爬了起来,拍了拍头盔呼叫道:“凌馨,凌馨。” 没有回应。 “郑队长?A队?G队?你们人呢?” 依然没有回应。 他觉得带着头盔呼吸越来越顺畅,便将头盔摘下扔到地上。然后小心地避开那些恶心液体的水潭,走向最近的窗户。 毛玻璃冷冰冰地竖在那里,除了照射进来的白光,看不清外面到底什么样子。 陈文再次环视整个房间,确实没有门,也没有梯子、升降台之类明显的出口。 他只得再次凑近毛玻璃,哈了一口气,看能不能让它变得透明一些。 玻璃上似乎闪过些什么。 陈文更加凑近了,希望能够看清楚。结果玻璃的另一边一只带血的手掌“啪”一声重重地拍在玻璃上,吓得陈文连续退了好几步,还踩到了一滩血水。 “救命啊……救命……” 拍窗户的是个女人,她惶恐地喊了两声,又跑向另一个方向。 随着她的脚步渐远,更远处的尖叫声也密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陈文自言自语道。 这一次,他听到背后传来了回答:“这是人间地狱。” 叶晓颖……这是叶晓颖的声音! 陈文兴奋地转过身,看见另一面墙上四扇毛玻璃窗户都被人打开了。四个人用不知道是被子还是床单的一大块布裹着自己,跨进陈文所在的房间。他们只露出两只眼睛,陈文也只能从刚才声音的方向以及身高猜测最边上的那个是叶晓颖。 “颖颖,是你吗?” 陈文才往前走了一步,用布包裹全身的颖颖就向后退了一下:“别过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还是……先看一看他们吧……” 随着叶晓颖的身体微微侧向那三人,第一个人一抬手,身上的布滑落到地上。 原来,第一个人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背朝着陈文的男人。他的后脑就像陈文曾经梦见过,也是刚才在蔓大厦地下密室看见过的那样,被切成六片张开,里面空空如也。 第二个人也松开了包裹着的布,她是个高大的女人,也一样没了脑子。 第三个人是个男人,他浑身是血,身上有很重的伤,有一只手连小臂和手掌都没有。同样的,他也失去了大脑。 那……叶晓颖会是什么样的? 叶晓颖在布团中颤抖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两步。 “颖颖……” 陈文想向叶晓颖走去,却被她厉声喝道:“别过来!” 陈文揪着心将脚步停下了。 “这里有很多人都受到了伤害。陈文……救救他们……” “先让我把你救出去吧。” 虽然隔着那层不,陈文仍然看到叶晓颖在摇头。 “先救别人,救大部分的人……我……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样才能救我。” “颖颖!”陈文一个箭步向她冲去。 ------------ 76,曼丹市 陈文在梦境中扑了个空,同时也在现实中一下子坐起身醒了过来。 竟然在蔓大厦里晕倒并进入了梦境。但是现在,自己躺的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一间铁皮屋,不知是空调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不断发着呜呜的声响。铁皮屋中一共有四张床,陈文就坐在其中一张之上,另外三张目前都空着。 郑忠诚在他的床边的椅子上打盹。一贯的警惕心让他马上就被陈文的动作惊醒过来。 陈文还注意到,他们两人都没有戴头盔,郑忠诚颧骨处的伤口被仔细处理过并贴上的纱布特别抢眼。 “这是哪里?” “曼丹。” “曼丹?!那为什么我们都没戴头盔?”陈文紧张地左看右看,寻找突击行动时所戴的那顶头盔。 “别担心别担心,我们俩的头盔都在呢。”郑忠诚从床底将两顶头盔拿出放到床上,“这个房间开了电磁屏蔽,是专门用来让我们休息的,很安全。” 陈文轻轻摸着自己戴过的那顶头盔。一天前还崭新的头盔已经布满划痕,就像是那场突击作战的印记。 陈文又问:“那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曼丹陷入混乱了吗?” 郑忠诚歪着嘴偷笑了一下。 他朝着房间一头隔出的卫生间努努嘴说道:“你去洗漱一下,等下我就带你出去看看。” “可以出去看?”陈文舒展了两下身体从床上下来,走向那个简陋的卫生间。 在洗漱时,他脑中不断猜测着外面可能的情况。 会不会所有曼丹市民都变成了傻子?或是变得像僵尸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觅食? 又或者他们脑中本来就有程序设定,一旦蔓大厦出事就围过来攻击外来的人员? 再或者……是自己完全想多了,现在曼丹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仍然是那个热闹繁忙的国际大都市? 陈文走出卫生间的时候,郑忠诚已经站在房间门口。他戴好了头盔,还伸出手将另一顶头盔递向陈文。 “看来外面还没有完全安全。” 郑忠诚笑不作声,看着陈文将头盔戴好,这才推开了房间的门。 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照得陈文几乎睁不开眼。他适应几秒后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原来,刚才两人所在的房间是一个集装箱。而且有十多个集装箱以四十五度错开排列着。再抬头一看,这些集装箱其实就落在蔓大厦前的广场上。 蔓大厦三十一三十二层炸出的洞口如此醒目,就好像这栋设计前卫的建筑被人啃过一口似的。 在这晴朗的一天,也是曼丹市繁忙的一天,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围观人群已经将蔓大厦附近的道路完全堵塞。 对这座城市而言,真的就只是炸了一栋楼,没有其它任何影响吗? 很快,陈文就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正常城市”的痕迹。 在蔓大厦门前,还有陈文能看见的远处路口都有装甲车或者坦克停着。车辆附近还站着戴联合国标志头盔的士兵在执勤。 “这里被联合国接管了?” “是的。四千人的维和部队,或者说是由多个国家派出的快速反应部队连夜赶来接管曼丹。” 声音是从耳机里传来的,但陈文很快看见了说话的人。那是凌馨,她刚刚和几个同样带着头盔的外国军官说完话,向陈文和郑忠诚走了过来。 在这上海已经比较寒冷的十二月初冬,凌馨却身穿着夏季的裙装警服,还戴一顶头盔,这让陈文有一种见到美女交警的感觉。 郑忠诚抢先发出了笑声。 “郑队长你笑什么?” “我在笑凌馨你这个著名的警队直女怎么也穿裙子了。” 凌馨咳了两声说道:“严肃点,这可是制式裙装。现在是国际合作任务,我代表的可是中国警官的形象。” 两人对话中透露着胜利的喜悦,但是陈文仍有他的疑惑和担心。 “这么多军人这么快就赶来曼丹……他们不怕头盔的防护作用不可靠吗?” “小声点。”凌馨赶紧操作一个绑在她左手小臂的迷你键盘,应该是设置了三人对话的频道加密,“相比于不安全的环境,还有更具价值的东西是各个大国必须要来抢夺的。” 这个……并不难猜。 “蔓集团的催眠技术?!” “是的,谁都不愿意等别人研究完了分享成果,都在第一时间派了军事、医学、生物学、社会学的专家过来。”凌馨的头盔转向围观的人群,“目前对外宣称是曼丹暴发了食脑虫流行病,病虫来自于蔓集团的生物研究室,所以昨晚我们突袭了这里。” “然后就直接接管这个国家了?” 凌馨点点头:“幸好塔兰王国只是一个小国。现在国王一家以及政府内阁都在接受诊断,或者说,所有的曼丹市民都成了几大国的研究对像。大家都想尽快掌握蔓集团进行群体催眠的方法。” 郑队长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怎么觉得,我们消灭了一个威胁,却给世界带来了更大的威胁呢?” “谁说不是呢。”陈文轻声回应着,然后回过头又仔细看了看蔓大厦前的那十几个集装箱。 果然,除了蔓大厦门口几个印着联合国的标志外,其他集装箱上分别印着五个常任理事国的标志。似乎在一夜之间,另一种形式的军备竞赛就揭开了序幕。 想到给予自由并一路引导自己取得重大发现的佩雷斯,陈文感叹道:“作为最先发现群体催眠现象的以色列,却在这个时候被排挤在外了。” 凌馨摇摇头,似乎并不认同:“佩雷斯可没闲着,他一直在忙。刚才他还向我叮嘱了你的事。” “佩雷斯是说什么了?” “他让我们尽快带你回去,最好你一醒来就动身。” 陈文赶紧摇了摇头:“不行,我还得留下来找叶晓颖和张晨。” “这里交给维和部队吧。叶晓颖和张晨和资料已经作为重点寻找对象发给了所有小队,一旦有消息他们会联系我的。” 陈文疑惑道:“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我回去?” 凌馨看着那些不断从蔓大厦里搬出东西的士兵说道:“佩雷斯说,各国现在才刚刚开始研究群体催眠。一旦他们的研究遇到瓶颈,或者他们意识到你的作用。陈文,到那时候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 77,一个问题 陈文、凌馨、郑忠诚和部分突击队员一起乘坐飞机率先回国,在下午就到达了上海基地。 飞机降落后,归来的突击队员受到了热烈欢迎。陈文刚刚走出机舱,就在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由许多军人、将领组成的队伍向自己敬礼致意。 现在还举行了小型的欢迎仪式,几名高级将领逐一慰问了归来的突击队员。就连陈文也被他们拍了拍肩膀握了手。 欢迎仪式后,凌馨被拉去向领导汇报曼丹的情况,陈文和负责保护他的郑忠诚则由一辆吉普车送回了十一组的作战中心。 两人才刚刚走到作战中心门外,隔着透明玻璃就看见佩雷斯和小齐都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正在忙碌,一看这两人就是连夜工作没有睡好的样子。 听到陈文推开门发出的声音,佩雷斯回过了头:“哇哦,欢迎回来。陈文,郑队长。” 小齐以及其他操作计算机的人员也纷纷起身向两人打招呼。 “佩雷斯先生……你们这是一夜没睡?” “可不是么,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你们也在分析蔓大厦里的文件资料?” “这种事情还是让真正的科学家去做吧。我只负责根据情报分析蔓集团从成立到现在的完整过程。当然,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赶快把你接回来。” 陈文笑道:“您说得好像那群科学家对蔓大厦资料的研究一定不会取得进展似的。” “No,no,no。”佩雷斯赶紧摆了摆手,“我不猜测某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摩萨德和世界上其他特工组织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会为任何一个别人觉得不可能的情况做分析。而且不是装模作样,而是有专门预算和人力真正用心的分析。” “我明白,这就是为什么由你们首先发现了群体催眠。” 两人发现,在他们对话时郑忠诚一直盯着墙上的几块大屏幕。陈文抬头看去,几块屏幕正在直播曼丹的现场。有曼丹的实时航拍,有蔓大厦搬运和解读文件资料的现场,还有一些是在白色塑料布搭出的临时帐篷里对曼丹市民进行身体检查的画面。 陈文觉得催眠是一种针对大脑的干扰,应该不会影响身体其他部分。于是他问道:“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在搞体检,就好像真有什么食脑虫传染病。” 佩雷斯点了点头:“我们不能公开群体催眠,但是作为掩饰的食脑虫传染病就足够引起全市恐慌,据说今天中午曼丹公共卫生系统的电话都被打爆了。那……既然我们编造了这个说法,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扫尾工作。” 陈文发现,在曼丹的鸟瞰画面中这种白色医疗帐篷为数不少,隔几个路口就能看见一顶。 “这种无用功的事情还搞这么大规模?” “这叫样本采集。几大国虽然不会像蔓集团那样直接把人的脑袋切开,但这几百万活体样本他们绝对不会错过。先做好登记,以后再结合行为分析、行动轨迹分析,说不定会对催眠技术的研究有帮助。” 大屏幕上一个蔓大厦内部的画面引起了陈文和郑忠诚的注意。那是来自多个国家的研究人员围着中国的研究人员在询问或者讨论。 “这又是在干什么?” “这次发现的蔓集团文件资料大部分都以中文记录,这很奇怪,但也让中方研究人员拥有先天优势。其他国家不仅要将内容翻译,还要担心翻译中生产的歧义。所以他们在现场围着中方研究人员希望能够达成合作关系。不过……” “不过什么?” 佩雷斯眨着眼笑了笑:“不过,万一这些资料是蔓集团故意放着用来误导我们的呢?” 佩雷斯还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作为一名摩萨德特工,愿意为别人觉得不可能的情况做认真分析。 “您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没这么快。不过我想了几个问题,可能对我们真正揭开蔓集团的面目有帮助。我写了一个需要由你思考的,今天晚上你抽空想一想吧。” “又有问题……” 陈文听到佩雷斯说出“问题”,还真的有些惶恐。上一次他列出的几个问题让自己精准地从张晨口中得到了重要线索。他还真怕佩雷斯为了尽快获得答案又要求自己用药。 佩雷斯像猜出了陈文的心思,他扬起眉毛笑着说道:“这次的问题不是让你去找张晨问,更不用你吃催眠药。你放心回去,和叶星瞳好好聚一聚,明天我们再一起谈谈后续调查。但是这个问题,我希望你能抽空先想一想。也许你回到家里在放松的状态下会有新的发现。” 说完后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张写有文字的纸条,交到陈文手中。 他的字体很奇怪,笔顺、大小结构都不符合中国人的手写习惯。但是作为一个外国人,能写出陈文读得懂的中文也挺不容易了。 陈文拿起纸条默念:“你脑中的东西到底是蔓集团、张晨,还是叶晓颖写进去的?” 佩雷斯拍拍陈文的肩膀,打断了他刚刚开始的思考:“别急,这不是一就而就的事情。” “是一蹴而就……” 佩雷斯圆着嘴惊讶了几秒,又笑道:“就当是我说了个中文笑话吧。” 随后他转向了郑忠诚:“郑队长,听说你又一次救了陈文,真是了不起。” 郑忠诚随意地点了点头,感谢他的问候。但当他发现佩雷斯正盯着自己脸上的伤口看时,又忙解释道:“那些家伙身板都很单薄,连悍匪都算不上,根本伤不了我。脸上这个是炸弹爆炸给弄的。” “我知道知道。”佩雷斯点点头,接受了他不服输的争辩,“今天你也回家休息。明天和陈文一起到这里来,不用太早,下午就行。陈文,今天我会安排另外一个四人小队保护你去见你女朋友。” “仗都打完了我还不能回队里?”郑忠诚不解地问道。 佩雷斯没有直接回答,他又转过身去,看着墙上的那几块显示屏上曼丹市内忙碌的场景。 “这不是一场战斗,是一场战争,它决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就结束。我们还没有拿到真正胜利的证明。” 陈文感觉到,佩雷斯心里早就为蔓集团和群体催眠写下了许多问题。给自己的纸条上,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 78,思索 吉普车停在了陈文和叶星瞳新家的门口。四位身穿便衣的警卫员谢绝了陈文一起晚餐的邀请,他们表示会在车上吃饭,并定时巡视四周。 于是陈文自己走下车,到门前按动了门铃。 叶星瞳打开门时围着围裙。年轻漂亮的她即使如此打扮,仍然显示出特别的魅力。她看着陈文,眼睛和嘴角都颤抖起来。 “我来了,要明天下午才回去继续工作。” 叶星瞳点点头,将陈文拉进门。然后关上门抱住他热烈地吻了起来。 这会吻着吻着就会流下泪来的亲吻。 叶星瞳不但越吻越用力,更是将滚烫的眼泪洒上了陈文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 “我看到新闻说昨天曼丹有大事发生。又在凌警官打电话告诉我你马上会回来的时候,听说你也去了现场。”叶星瞳让陈文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检查着。 “没事没事,我没有受伤。”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附近路人拍摄的画面。大楼发生了很严重的爆炸,火光里还看得到有人直接被炸飞出去。” 陈文能感觉到,叶星瞳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他再次将她抱住并安慰道:“没事了,作战很成功。” 这句话让他想起郑忠诚所说的,“仗都打完了”。四千多人的维和部队已经带着头盔进入了曼丹。确认蔓集团主脑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以及全面揭开群体催眠的秘密都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候本应该是放松下来庆祝一番,但是从佩雷斯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到胜利的喜悦,他甚至比行动前更加疲惫。他到底在忙什么? 陈文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佩雷斯故意没有让自己和郑忠诚加入他正在进行的工作。他特意放他们回家休息,是因为两人都去过曼丹,郑忠诚甚至还将头盔摘下过。 所以,门外的四个警卫也并不是用来防范其他人攻击陈文,他们是来监视陈文的。陈文和郑忠诚被分开监视,目的就是要看他们各自进入安全的空间后会不会有什么非正常举动。佩雷斯甚至故意多给半天时间,想看看两人思考一晚上后会想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这个摩萨德特工……其实他谁都不相信,甚至连基地里心理学家对是否受催眠的判断也不相信。他宁可自己挖一个陷阱来试探两人是否在曼丹受到了催眠的影响。 陈文不由得在新家的客厅里四处张望。很有可能……陈文和叶星瞳的新家已经被人装了监听甚至监控的设备…… 那会不会就连佩雷斯给自己的问题也是一种测试?“你脑中的东西到底是蔓集团、张晨,还是叶晓颖写进去的?” 佩雷斯很聪明,挑了一个陈文比他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作为开头。 “你在想什么?”被陈文抱了许久的叶星瞳发现了他的走神。 “我在想这几天帮助凌警官他们调查所取得的一些成果。” “有……姐姐的消息吗?” 陈文低着头摇了摇。 叶星瞳没说什么,只是换成了双手搂住他脖子的动作,使两人更紧地贴在一起。 这一刻,陈文感觉到他和叶星瞳、叶晓颖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尴尬了。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是大过生死的。现在他和叶星瞳一样,所关心的只有叶晓颖的安危。 滴……滴……滴……家里突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 “什么声音?” “啊!饭已经熟了……但是我一个菜都没做呢。”叶星瞳依依不舍地放开陈文,向家里敞开式的厨房走去。 “还是我来做吧。” 她摇了摇头,将陈文推向沙发方向:“你坐着看会电视,我来弄就行。” 陈文坐到沙发上,胡乱看着新闻频道。果然,发生在曼丹的事件成了今天重点报导的内容。夜间突击,焰火掩护,高楼爆炸,涉嫌生化恐怖袭击的蔓集团,曼丹市的食脑虫传染病暴发。随便哪一点都可以轻松地做出个专题报导来。 陈文也看到了那个由路人自下向上拍下的画面。 蔓大厦附近的行人听到枪声后,将原本对准焰火的手机镜头转向因为停电而一片漆黑的蔓大厦。在三十多层的位置闪过激烈的开枪闪光后,一声巨响,爆炸带着巨大的火光和烟雾将蔓大厦的中上部完全照亮。除了各种建筑碎屑,还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爆炸中掉落下来。 这么厉害的爆炸,突击部队却只有三人轻伤,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次完美的行动。但是……这到底算不算是对群体催眠的“胜利”呢? 陈文让自己陷到沙发里,思考佩雷斯留给他的那个问题。 脑中的东西到底是由蔓集团、张晨,还是叶晓颖写进去的? 陈文为自己的梦境做了一下分类。 有一些梦是按照程序的计划慢慢激活陈文的原有记忆,这个无法判断是由张晨还是叶晓颖植入。 有一些是抽象化的提示,比如无脑人,也同样无法判断植入者。 还有那个会回答问题的“张晨”机器人,这个应该就是由张晨写进陈文脑中。 但是,张晨机器人只着重回答与蔓集团、蔓大厦有关的问题,对叶晓颖的叙述是如此模糊。这和陈文的另一些梦境,比如梦见“叶晓颖被很多人挤走”以及“包裹着一大块布不愿意露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文有一种猜测,叶晓颖和张晨分别在自己脑中写了东西。而且,他们两人并不同步,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默契。 这也许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在张晨为自己的大脑写入信息时,叶晓颖和他的状态是一样的,他们都掌握了在人脑中设置及程序的能力,他们都活着! “陈文,过来吃饭了。” 叶星瞳将饭菜端上了桌,陈文也赶紧起身帮她拿筷子和汤勺。 短短几天里,叶星瞳的厨艺不断在进步。她似乎真的在为嫁给陈文在用心做准备。 “行书伯伯怎么样了?”陈文边吃边问道。 “今天早上我接到凌警官电话说你会回来吃晚饭。我就顺便问了一下行书伯伯的情况。她帮我转接给了一个说奇怪中文的外国人,他说行书伯伯一天没见到你之后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怀疑,只有你会触发他发狂。” 陈文知道,那一定是佩雷斯。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叶行书的状态。 “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见行书伯伯了……”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陈文心里对他们一家的愧疚。 叶星瞳将手放到陈文的手背上安慰道:“别太难过。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李倩阿姨,如果能让他们慢慢想起对方并相认的话,他们的生活又会好起来的。” 陈文点了点头。 叶星瞳又说道:“其实你要关心的人还不少呢。” “恩?” “前几天我去过你公司,他们都还蒙在鼓里以为你生病了呢。” 方成毅…… 陈文发现,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对不起的人都越来越多了。趁着佩雷斯多给了半天,自己得回公司看看。 ------------ 79,初步结果 陈文一大早就给方成毅打了电话,问他在不在公司。结果方成毅说他和李飞整个上午都在申城大学培训,为老师和学生培训上海敏学的一套教学软件。 于是他让警卫员们直接送他去了学校。 吉普车在学校门口登记后停到实训中心门前。四位警卫员也陪同陈文一起来到方成毅上课的实训室前。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飞正使用麦克风向学生讲解某个实训步骤看到的画面、如何思考、如何操作去解决问题。 这些话语让陈文感慨万千。 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天,陈文却感觉已经离开这种忙碌又平静的生活很久很久。 还回得去么? 和警察、军人以及外国特工一起工作生活多日的陈文不由得对未来有些迷茫。 他轻轻地打开实训室前门。那是一间满满当当坐着近百人的计算机教室。站在教室中间的李飞和方成毅都没有发现他,倒是坐在前排的学生和老师看见了。其中有一些学生交头接耳起来,从他们张圆的嘴上,陈文猜测是有人认出了他的叶星瞳男友身份。 李飞根据学生的答题进度,通过麦克风说道:“流程都走完的同学点击报告完成的按钮,就可以交卷了。” 后排有个男生大声叫了起来:“老师,我已经交了!” 正巧就站在他身前的方成毅马上回答道:“交了……就赶紧出锅吧,没交的翻个面。” 沉默几秒后,越来越多的学生大笑起来,就连坐在第一排的老师也捂着嘴直笑。 看起来,方成毅和这个班级的老师学生都混得非常熟。 在笑声中,有女生喊了一声“叶星瞳”,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陈文身上。包括方成毅和李飞,也转过头看见了他。 为了不影响上课,方成毅和陈文两人退到了教室外。 陈文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把公司扔给你好多天,辛苦了。” “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都是我应该做的。前几天有警察来公司询问过你的情况,还说你去帮助他们破案了。”方成毅看了看站在几米外的警卫员们,“这几位也是警察吧?” 其实这四人一直穿着便衣,陈文也无法分辨他们来自警察还是部队。他只能点点头:“是的。而且我的事情还没做完,可能你还要多辛苦几天。” “嗨,这算什么。我就当你提前放婚假了。”方成毅用力拍了拍陈文的手臂,“我相信你,你一定是去帮警察的,绝对没有做坏事。你那么清高,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做坏事的人。” “我怎么觉得,听上去不太像是夸我。” 方成毅被他给逗笑了:“我说真的。五年前我从曼丹回来找你合作,就是因为在那里见到许多很奸猾狡诈的人。然后就突然想起来,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就属你最靠得住,我要创业必须找你。” 方成毅……五年前……曼丹…… 陈文吓得身体一颤向后退了两步。这个动作甚至吓到了几米之外的警卫员,他们一下子停止了聊天投来警惕的目光。 十多年的朋友方成毅居然五年前去过曼丹,并且在曼丹莫名其妙地想起很长时间不联系的陈文,还特地找陈文合作开公司。难道是身陷蔓集团的叶晓颖发现游客方成毅脑中有“认识陈文”的信息,为他写入了“去找陈文”的潜意识信息? 陈文不仅想到了叶晓颖,还想到了那一串命令受催眠者杀死自己的命令。 如果方成毅听到那句话,会不会…… 幸好这里不会有人念出那句命令。陈文安慰了自己,然后给了方成毅一个用力的拥抱。 一直到陈文离开,方成毅都没能理解这个拥抱的含义。 那是陈文发现群体催眠早就遍布于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后,对单纯友谊和普通人生活的怀念。陈文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起责任,去揭秘蔓集团,去揭秘群体催眠,去解除全世界正在面临的危机。宁愿方成毅永远不知道群体催眠,永远嘻嘻哈哈地逗乐身边的人。 …… 这一次,陈文踩着坚定的步伐推开门回到作战中心。 “我回来了。曼丹那边的科学家们有什么进展吗?” 坐在靠门座位上的郑忠诚、交谈中的佩雷斯和凌馨都被他的嗓门意外到睁大了眼睛。 得到佩雷斯的允许后,凌馨向陈文摇了摇头:“和领导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我给你看一下今天上午专家的汇报吧。” 她操作着遥控器,在屏幕上播放起一段录像。那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军方科研人员在开启了屏蔽的集装箱内,没有戴头盔,直接做的视频简报。 “蔓集团的科研水平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先进。相反的,他们几乎所有的设备都来自于国外采购。 “我先说一下所谓的催眠声波。那是一家北欧公司的调音产品,可以改变声音的频率,但是蔓集团将目标频率调整到人耳可以识别的频率之外。在资料中他们将这种技术称之为潜意识影响,可以在人耳不识别具体内容的情况下完成催眠。但是我们研究了大量缴获的录音录像资料,暂时没有发现任何符合这种描述的超声波催眠语音或者次声波催眠语音。 “然后是地下室的人脑解剖,我们也做了仔细的检查。蔓集团确实采购了各种最先进的无损取脑设备,但是并没发现他们拥有后续分析的高深科技。他们将人脑取出后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检查。我们怀疑,他们要么是在催眠后第一时间取出活体大脑进行观察和检测,要么就是在其他地方还有更先进和更全面的大脑中转、储存场所及实验室。” 画面外的一个声音询问道:“那你们的初步结论是什么?” 科研人员答道:“来自蔓集团的群体催眠是已经确认无误的,所以我们只能倒推蔓集团的催眠方式。我和张教授还有赵教授都觉得……他们的核心成员并不喜欢将他们神秘的催眠术数据化和自动化。”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们研究的所有技术,都只是一种传输技术。他们仍然每一次都亲自进行催眠。只是借助了那种潜意识影响设备,不再需要与被催眠者面对面。还有地下室的那些人脑解剖,也许他们真的已经通过大量活人解剖掌握了催眠对人脑的物理或者化学影响。开展如此大规模的解剖是为了测试远程催眠以及多人群体催眠的效果。”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就是说,目前还没有进展?”陈文脱口而出说道。 佩雷斯摇晃着身体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您一点都觉得不意外?” ------------ 80,质疑 “以色列人从来不会盲目乐观。如果你知道犹太人经历了多少磨难才得以复国,知道我们是一个承受不起任何一次失败的国家,就不会相信这场席卷全球的群体催眠会这么轻易结束。”说起祖国,佩雷斯显得有些动情,“我不相信所谓的幸运。我们这一次突袭蔓大厦,捣毁蔓集团,看上去那么顺利。但是只要一天没有看到确切证明他们已经被完全消灭的证据,我就一天不会松懈。” 陈文想了想,然后说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无巧不成书,总会有碰巧的幸运。” “那我就再给你举个可以信服的例子。” 佩雷斯让陈文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捏着拳头做了个向他捅刀的动作。 “还记得这个动作吗?” “我当然记得……”陈文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叶行书想要刺杀他的动作。 “如果你是蔓集团的核心成员,你会怎么安排对你,也就是陈文的刺杀?” 陈文愣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者说,他从没有想过要如何设计刺杀一个人。 “我知道你是个计算机程序设计师,你们公司的软件也是由你策划的。你试着想像自己是蔓集团的主脑。你好好想一想,你有充足的时间在上海安排好会在某一天激活的杀人工具,你会怎么设计?” 陈文咬了一下嘴唇,迫使自己想了一下:“如果真在要在某个地方预留好用来杀人的被催眠者,我一定不会选择叶行书这样体格的。要么安排身强力壮有一击致命能力的人,要么做好更加隐秘周祥的安排。” “说说看,怎么隐秘,怎么周祥?” 陈文又思索了一阵,然后答道:“去曼丹的旅行者那么多,我会根据他们原来的职业给予分工。从事化学药物方面工作的,负责储藏毒药;从事五金加工行业的,负责制作冷兵器。其实所有行业都能有自己的作用。就拿刺杀我作为例子,蔓集团应该安排储藏毒药的人将高效毒药,比如氰化物提前交给叶行书。以叶行书和我的关系,绝对有机会骗我去吃下了毒的食物或水,我绝对不会对他有防备。” “就是这样!”佩雷斯猛挥了一下拳头,“即使是你也能设计出比叶行书拿刀刺杀高明得多的计划。作为提前在中国安排好杀人机器的蔓集团,怎么可能使用如此拙劣的方式。” 一旁的凌馨这时补充道:“佩雷斯先生认为蔓集团……当然,如果幕后主脑真是蔓集团的话,牺牲掉蔓大厦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陈文忙追问:“那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凌馨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你们通知曼丹现场的维和部队了吗?” 凌馨再次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佩雷斯拉过椅子,慢慢坐下来回答道:“既然蔓集团计划了这场金蝉脱壳,我们就配合他们演下去。当然,他们一定也有后续的计划,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以为我们中计的时候追上去。” “所以……昨天你让我思考的问题,就是你后续的调查的第一步?” 佩雷斯点了点头:“怎么样,你有答案了吗?” “有,”陈文快速述说了一遍自己的思考过程,“我认为在张晨向我的脑子写入东西的时候叶晓颖也活着。我的那些噩梦,还有一些有关于叶晓颖的奇怪场景就是她写入的,不是张晨。” “你确定?” 陈文这一次非常坚定了点了点头:“您派去保护我的人一定一早就汇报了今天我去见过公司合伙人。” “是的。” “其实,在我和他合作之前已经有好些年没见面了。今天他无意间告诉我,他是在曼丹旅行的时候突然想到我,觉得我是最适合合伙经商的对象。” 这一下,就连佩雷斯和凌馨也诧异了。 “你身边的确诊被催眠者可真多。” 陈文生怕他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忙说道:“他们都是好人,我们要对付的是蔓集团。” 佩雷斯比了个OK的手势:“既然你确认叶晓颖活着,那我们再说回你的梦境。你觉得,你的梦做完了没?” 这个问题…… 陈文看了看佩雷斯,又看了看凌馨。他已经预见到自己在之后几天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们认为我应该继续进入梦境,直到把所有的噩梦都做完?” 佩雷斯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们认为,我的噩梦是有终点的?” “你觉得呢?” 陈文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梦不仅仅是与张晨的程序进行对话,更有一个接一个奇怪的,包含深刻寓意的噩梦场景。不论这些场景是由叶晓颖还是张晨写入,它们确实应该有一个总数。也就是说,一定会有它们的终点。 如果蔓大厦真的只是个烟雾弹的话,反恐合作组织之前所有的线索就全都断了。要继续将群体催眠调查清楚,除了在曼丹进行大规模搜查外,陈文脑中的梦境确实是一个途径。 “其实,总部不止一次要求我强行对你用药,都被我拒绝了。”在陈文觉得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佩雷斯轻叹了口气,“在梦境里调查,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我不会允许那帮思想古板的老东西给我搞砸了。” 陈文本想表示感谢。但是转念一想,不论佩雷斯说得多漂亮,为了查清楚群体催眠的真相,一定还会让自己进入梦境将所有的噩梦做完。而且,他不会让自己以一天一个的速度做梦。催眠干预、药物干预……这是注定了逃不掉的宿命。 果然,佩雷斯接着说道:“我觉得你和南医生、袁教授之前的工作非常出色,我希望你能在自愿的情况下继续与他们合作,帮我们找出隐藏在后半段梦境中的信息。” 见陈文抿着嘴没有回答。佩雷斯马上又补充一句:“当然,恢复你失去的记忆、寻找叶晓颖是和推进梦境同步进行的。” 佩雷斯……他就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金牌销售。他用简单的一句话让陈文不能拒绝,也不会再想拒绝。 ------------ 81,恋爱 陈文跨进房间的时候,南楠和袁教授正在做准备。陈文恰巧听见袁教授说了一个词,“长半衰期药物”。 终于还是要用上更厉害的药物。他觉得这次自己一定会在药物作用下睡上特别长的时间。 南楠发现陈文进来,忙走到他面前,皱着眉头说道:“陈文,你要不要和叶星瞳说一下,我们晚几个小时没关系的。” 陈文知道她关心自己,生怕这一场梦做完后自己从生理到心理都会有很大变化。 “谢谢你,南医生。我不想让瞳瞳担心。而且,我又不是上刑场,对吧?” 南楠低下头去,勉强地点了两下。 陈文走向心理治疗床,在袁教授的帮助下躺了下来,又接过水杯和药物服了药。 陈文平躺下来。南楠也在平复情绪后坐到座位上,对着显示器念起了陈文与叶晓颖在六年前的信息。 “南医生。” “恩?” 陈文说道:“在我和叶晓颖去曼丹之前的记录,你可以念得快一点。我觉得我可以快速回忆起那一段了。后面的才关系到他们是不是活着,以及蔓集团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我会控制好速度的。” 闭上眼睛后,陈文突然明白了佩雷斯为何表现得如此尊重自己的意见和感受。说到底,这场催眠是需要自己配合的。 …… “陈文!” 开往金山的大巴车刚刚驶出西南汽车站,正依靠着车窗休息的陈文突然被叶晓颖从身后叫了一声。 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晚上你自己说的,今天要去金山和中学同学一起谈个项目。是要为时尚杂志做个市场调查平台吧?” 陈文点了点头。 “时尚我肯定比你懂得多,我陪你去。”叶晓颖一边说着,一边换到了他身边的座位。 “为什么会这么巧……你怎么会坐同一辆……” 陈文终究没有将这个问题说完。从叶晓颖真丝连衣裙带着的一些汗水上他猜到了,她一定早就来到了汽车站,躲在某个地方等陈文出现。 “上次你帮我整理老作家的手稿,我还没表示感谢呢。今天让我发挥一下作用。” “那……我赚到钱一定分给你一份。” 叶晓颖扑嗤一声笑了。她将原本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戴好了一只,并拿起另一个为陈文戴上。 原本应该思考项目如何做如何报价的旅程,突然间就被香气,歌声,还有怦然心动给装满了。 …… 这是一个由多家市场咨询公司共同完成的项目。需要在一年内分四期,每期将八本时尚杂志的每一页扫描录入,然后发放给资深读者询问每一页的阅读感受。最终买单的是个新兴化妆品品牌,他们将在调查所得这八本杂志的最佳页码位置投放广告。 八本杂志,第一期几千张扫描图像,需要在十天内很仔细地摆正、修图、缩放,最后放到陈文编写的代码中实现问卷调查以及精美的翻页动画效果。 因为时间限制,也为了节约成本,陈文没有请任何人帮忙,独自扫描了和处理了整整七天。 在这七天里,他仅仅睡了六个小时,到后来完全是以一种机械化的状态在操作电脑。而每天晚上叶晓颖过来送饭时,他都硬撑着笑容说:“我白天抓紧休息过了。” 终于在第七天的那个星期六,还剩五百来张图片时,他被再次送来晚饭的叶晓颖逼着睡了一觉。 这是全身器官报复性休息的一觉,它们坚决不允许陈文轻易醒来,一直让他睡到了第二天的晚饭时间。 “完了完了,还剩一个晚上,除了处理图片还要调整程序!” 被这一觉吓得直冒冷汗的陈文从卧室奔跑着来到客厅,却看见了趴在电脑前睡着的叶晓颖。 陈文轻轻转过电脑屏幕看了看。 叶晓颖一定发现了陈文在图像处理软件中做的宏命令,尝试着用那些左转、右转、锐化、裁切、缩放按钮为陈文处理完了所有的图片。 他又看了看她睡着的样子。 家里的空调开了整整一周,叶晓颖趴着睡觉,冷气吹得她稍有些哆嗦。 陈文取来毯子为她盖上,却也弄醒了她。 “你醒啦。”才刚刚醒来的叶晓颖仍然趴着,她侧着脑袋深吸一口气问道。 “是的,刚醒。”陈文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她面前:“你是不是弄了很久?” “你不是弄了更久么。我看到你那些图片的保存时间了,你这个骗子,根本没有睡过觉。告诉我,这个二十四万的报价里你到底能赚多少?能让你这么拼。” “其实也是因为时间太紧了,根本来不及找人。教会别人怎么做然后监督着做完,真的不如我自己来弄。”陈文心算了一下,“去掉发票税点应该能赚二十万吧。” “也算是第一桶金了哦。” 陈文看着叶晓颖的眼睛。这个才工作没多久的女孩子为了那些图片一定累坏了。她虽然醒了过来,却始终伏在桌子上,连脑袋都不愿意抬起。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许久。 “要不……” “要不什么?”叶晓颖问道。 “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 …… “小陈,又来接颖颖下班呀?” 《中国科幻文学》上海办公室年龄最大的女员工,被陈文和叶晓颖称呼为兰姨的那位,又用她的大嗓门在门口欢迎陈文。 “兰姨。我是不是来早了?” “没有没有,颖颖在她自己办公室,你去找她吧。” 在两人对话时,有个人在打印机前从蹲着的动作站立起来。 那是张晨。他看了陈文一眼,点了点头,就当作是做了问候。 陈文知道自己和叶晓颖在一起一定让他有些难受。但他既没有显摆的意思,也不想对张晨说抱歉。他觉得,如果张晨是一个有胸怀值得交朋友的人的话,他会自己想明白的。 陈文也回了个点头问候,然后走向了叶晓颖的办公室。 “可以走了吗?” “这么早!”叶晓颖看了看时钟,我以为要等你十多分钟的。 陈文也朝着时钟的位置张望一眼:“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为什么?” “4S店的销售告诉我,我们的车提前到了。我让他今天一定晚点下班,等我们去提车。” 叶晓颖差点就尖叫起来。但是想到外面还有几位同事,给强行忍住了。 “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什么好消息?” “我们上周末一起写的那个短篇,被报社采纳了!” “今天的好消息可真多。” “那你猜,是怎么署名的?” “我们两个名字?” 叶晓颖偷笑着,拿起办公桌上一片用树叶做的书签挡住自己左眼,做了那个她喜欢的拍照动作:“我编了一个属于我们共用的笔名,落叶之眼!” ------------ 82,陷于梦境 落叶之眼? 刚才叶晓颖说的……是叶落之眼这个名字? 原来这才是落叶之眼的由来,是一个笔名! 那……为什么听万先明和白坤说,自己在曼丹帮人“破魔”的时候,代理人不是叶晓颖而是张晨?落叶之眼不应该是自己和叶晓颖合作的名字吗? 陈文刚刚想到这里,眼前的叶晓颖和办公室就一起扭曲起来,像是被漩涡吸走似的卷成一条,消失在地面上。然后陈文面前又只剩下空白的空间,以及站在空间里的张晨。 那个张晨的影像见到陈文很是吃惊的样子:“陈文,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该来么?” 张晨将脑袋一斜:“蔓集团不是应该被你利用我给的线索消灭了吗?现在你应该是是国家的英雄了。” 这个程序式的回答似乎泄露了什么秘密。 凭借他提供的信息,陈文能帮助发现群体催眠秘密的人找到并消灭蔓集团。难道张晨……在六年前就预见了这一切?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六年前就计划好的金蝉脱壳? 虽说张晨那模糊的影像看久了让人头晕,陈文还是努力盯着他问道:“依靠你提供的那些信息,我们已经占领了蔓大厦。但是我们真的消灭了蔓集团,解决了群体催眠问题么? “难道你不信?” 陈文摇摇头:“我还真的不信。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 张晨叹了一口气,慢慢将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陈文唤了他很多声,他都没有再将头抬起。就好像这个程序已经走到了结尾,完成了所有任务一般。 “那我接下去要做什么……”陈文突然觉得疑惑起来,“我不会就这样卡在梦境里了吧?” 安全铃……安全铃呢? 陈文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安全铃的声音。他又尝试用自己的方法,大声告诉自己现在是在做梦,要赶紧醒来。 “醒过来,快醒过来!!” 用尽最大力气发出的叫喊并没能让陈文醒来,却让这片空白空间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张晨的形象被震碎消失,就连他身处的这个空间也渐渐变得透明,显现出一些他接受南楠和袁教授催眠的房间样子。 “常将军,卡尔将军,陈文正在试图醒来。”一个男声喊了起来。 应该是那位叫卡尔将军的人用英语说了一大段话,接着有一个女声翻译道:“不行,他还差得很远。立刻阻止他醒来。” “你们不能这么干!”那是南楠。她大声喊着,却马上被人捂住了嘴。 随后袁教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常将军,你这样会给陈文的身体带来巨大伤害。” “对不起,袁教授,这里已经被反恐合作组织参谋部接管了。为了解开蔓集团的秘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做好牺牲的准备。陈文的梦境是重要的突破口,他也是我们的英雄。等任务完成后他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治疗。”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对陈文使用了药物,陈文所在空间又变得雪白,不再透明。 有一个很像南楠,却不是南楠的女声开始念他与叶晓颖在六年前的动向:“陈文和叶晓颖、张晨做同一班飞机从上海飞往曼丹。叶晓颖靠窗坐,陈文坐在身边。张晨的座位在陈文的前排……” …… 叶晓颖兴奋地说着:“刚才那一下,好白好亮啊!” 陈文将视线从舷窗外的云海收回,落在靠窗坐着的叶晓颖身上。 “那是云海反射的太阳光。” “你用这种描述来写小说可不会有读者哦。” “好吧。”陈文抿着嘴思考了一下,“我换一种描述。那刺眼的忽闪,像是藏于天空的什么东西要为我们的曼丹之旅留下影像。” 叶晓颖捂着嘴直笑:“好奇怪的句子。” “我还不是看你为了曼丹这个论坛紧张了好几天,想帮你放松一下。” “这次可是世界性的大会。虽然我们只参加一项活动,但也会见到很多科学界、商界和影视界的大腕。” 想到第二天就要开幕的亚洲科幻论坛,陈文却觉得最近听到的都与文学并无太大关系。 “我总觉得,和我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 叶晓颖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前面前排的张晨,他像是已经睡着了。然后她低声对陈文说:“是的,和我想的也不一样。我把《牛奶与巧克力》推荐给四川和曼丹的科幻大会,是为了让大家认识到你在科幻创作上独到的想象力。但他们好像把你写的东西当成科学而不是文学在解读。” “万一他们真的问我一堆科学问题这么办……我可是幻想,不是真的科学。”陈文半开玩笑着说道。 叶晓颖打开笔记本电脑,给他看电子邮件中的一份名单:“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晚上要见到的人,我看到他们的头衔时也吓了一跳。” 陈文想起了这份名单,也想起了与他们见面握手的样子。 …… “首都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教授,首都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内科,脑功能成像与认知障碍研究组首席专家兼职教授,洛君盛教授。 “申城大学脑科学与脑医学学院院长,中国申城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主任,蔡培文教授。 “山城大学脑科学与康复医学研究院院长,山城大学心理应用研究中心主任,心理学博士,傅学强教授。 “日本自然科学研究机构生理研究所教授,医学博士、日本神经学会专业医师,金城翔太教授。 “曼丹中央大学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加州大学尔湾医学院研究教授,吉教授。” 陈文、张晨、叶晓颖三人刚到曼丹的第一顿晚餐,是由这五名科学家招待的。一位精致漂亮的塔兰小美女作为主办方指定的工作人员兼翻译,为他们介绍了这些科学家。 三人与科学家们一一握了手,然后围坐到餐桌旁。 “你们是从上海来的吧,不知道吃不吃得惯泰国菜。”洛君盛热情地问道。 “吃得惯吃得惯。上海也有很多泰国菜馆。” 这是极为丰盛的一餐,但是最让陈文印象深刻的,是那五位科学家中为首的洛君盛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晚餐结束后,三人走回酒店。洛君盛特地坐车赶来,在大堂喊住了他们。 “陈文,叶晓颖。” 三人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张晨发现洛君盛没有喊自己名字,便说“那我先回房了”,留下了陈文与叶晓颖。 至少有六十岁的洛君盛靠染得乌黑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仍然充满活力。他伸手指向一楼的咖啡厅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我能不能邀请你们坐一坐?” ------------ 83,十七人 三人坐到咖啡厅里点了咖啡并简单寒暄后,洛君盛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放到桌上轻轻推了过来。 叶晓颖接过文件夹在桌上打开,和陈文一起看了起来。洛君盛也在同时说道:“其实,我负责这次科幻论坛的一个特别项目,和你们面前的这份资料有关。” “这是什么?”叶晓颖一边问,一边看着这份资料。那是十多页纸的打印稿,一条一条列着许多奇怪的文字描述。 “是一个创作邀请,我们总共邀请了世界范围内的五十位科幻与推理小说作家参与这个项目。” 陈文发现打印稿的文字中谈到了许多与人脑、外科手术有关的词汇。他不解地问道:“这么多专业名词,大部分作家都看不懂吧?” “是的。”洛君盛看着陈文的眼睛,仿佛很满意他的反应,“所以我们选择的,都是曾经在作品中写过相关内容的作家,您也是其中之一。” 这五十分之一幸运以及“作家”的称呼让陈文很是不好意思。 “洛教授,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就当是个命题作文吧,而且只需要写出大纲。文件夹里的内容,都是作文要求。” 命题作文……陈文觉得自己远离这个名词都有快十年了。但是看那十几页纸的“故事素材”,真的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读完。 洛君盛从陈文眼中看出他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又顺势补充道:“这是为好莱坞电影做的筹备,第一部的编剧设计了这些情节,已经开拍了。你们的工作是为续集设计故事大纲,不但要紧跟第一部的情节,还要对其中很多细节,尤其是那个开放性的结尾作出解释。” 第一部电影有一个开放性的结尾,陈文觉得这算个好消息。 “好,我这几天会构思一下的。” “嗯……这个可能有点急。” “有多急?” “我希望明天上午可以看到初稿。” 叶晓颖赶紧看了看手表:“只有十多个小时了?” “是的。我希望十二个小时后收到陈文的初稿。不过你不用有压力,还是先耐心看完这些资料,然后尽力去写。” 陈文点了点头:“那还真的只够时间写大纲了。” “其实我希望你能多写几种不同的大纲出来。如果真的来不及,只要能够接续这份资料上的第一部结尾,哪怕只是几个字的描述也行。” 三人聊到这里,服务员才姗姗来迟地端上了咖啡和点心。陈文趁着喝咖啡的时间,赶紧捧起文件夹翻看其中的内容。 如果这是一份好莱坞大片的故事大纲,那还真是非常另类。 …… 十七位科学家的年龄从四十岁到七十五岁不等,在脑科学、心理学与外科手术领域各自有着杰出的成就。在多年的科学研究与讨论中,他们结成了深厚的忘年友谊。 随着时间流转以及众人年龄的增长,终于在某一年,其中十个人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状况。于是这十七人利用他们的学术专长,设计出一个没人知道是否真正可行的拯救方案。 他们想让病重的人至少可以保留下健康的大脑,直到某一天最新的医学技术可以为他重塑身躯。 他们悄悄变卖家产和研究成果,集中起来成立了一家资本公司,然后向世界各地订购拯救方案中所需要的材料和设备。 其实准备工作并不难。方案也被改进了一次又一次,并在实验室的老鼠、猴子身上多次取得成功。资本公司凭借实验成果在生物医学上的应用越来越富裕,甚至在世界各地建立起了庞大的私立医院网络。 只是……谁都没有主动提起应该何时将这项技术用到自己身上,就连他们的拯救行动也慢慢发生了变化。让一个人的大脑活下去已经不能满足这些科学家,他们希望能够在传统意义的“死亡”后,大家的大脑可以活在一起,可以有交流有讨论地活在一起。 十七个天才不但设计出让大脑在人工环境中活下来的方法,还真的设计出了不会触发排异的人脑连接手段。 大家都觉得,这项技术透着科幻恐怖电影的感觉,已经不再纯粹。但是科学进步对于真正的科学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谁都不愿意放弃这项研究。 直到他们中的一人病情加重,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其他九名病重的以及另外两名看穿生死的科学家,决定共同献身这项实验。 他们十二个人,在同一天死亡了,也在同一天获得了另一种新生,一种无法被外人解读与理解的新生。 …… 陈文合上文件夹,并没有去看后几页的故事以及附件里详细的技术说明。 他发现洛君盛一边抿着咖啡一边在观察自己。 他明白洛君盛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就像叶晓颖在四川科幻创投大会上所说的那样:“有一部作品不应该被埋没。它的作者,在这个项目提出之前已经在这篇小说里将你们要求的所有内容都写到了。” 脑科学,外科手术,另一种或者的状况,自愿献身的科学家。正是《牛奶与巧克力》中最惊心动魄的情节。他写的小说,与文件夹中的故事有很大的相似性。 “你不用着急。”洛君盛放下咖啡杯说道,“后面几页有非常详细的科学设定以及各个科学家的人设,你可以看完之后再进行创作。” 陈文看了看睁大了眼睛的叶晓颖,又看了看洛君盛。他在喝了一大口咖啡仔细思索后说道:“洛教授,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莱坞的剧本,这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 虽然洛君盛强作镇定,他拿着咖啡杯的手还是发生的明显的抖动。他迟疑了一下,马上重新展开笑容说:“陈文你就是这样乱乱猜想的吗?” 陈文摇了摇头:“用我女朋友的话来说,这么写是没有读者的,这个故事的推进方式拍成电影不会有观众买单。所以我猜测,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您,洛教授,就是这十七位科学家中的一个。” ------------ 84,人脑 陈文的问题让洛君盛感动很意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或者,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用右手搓起耳朵,陈文猜想这应该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最终,洛君盛选择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可以这样猜想,这样会让整个故事有趣得多。”他放下还没喝完的咖啡站起身来,“陈文,我看好你,也非常期待你的创作。别忘了,九点。” 与两人握手告别后,洛君盛便离开了。陈文和叶晓颖也回到了主办方为他们安排的房间。 赶了一天的路叶晓颖有些疲惫,她先去洗了澡准备睡觉。洗完出来时,陈文正窝在沙发上阅读着文件夹里的资料。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笑着问道:“怎么样,看完了没?” “剧情部分刚看完,后面还有好几页技术参数我得慢慢看。” “也许真被你猜对了,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哪有小说、电影要配上技术参数的,这又不是写论文。” 陈文摇了摇头:“这你就错了,很多严谨的导演或者特别受到重视的影视IP都非常注重细节。就好像《星际迷航》里的克林贡语,是找语言学家专门设计出来的,雅虎、谷歌、必应都支持使用这个语言进行搜索。还有《星球大战》的曼达洛语,也有很完善的语言体系。” 看着叶晓颖吃惊的表情,陈文又补充道:“哪怕是我写的每一个科学内容,除了自己本身的知识积累外,也需要做大量的搜索。当一个科幻作家不容易呢,既要结合现实有理有据地遐想未来科技,又不能写成科普文。” 梳完头的叶晓颖轻盈地跳了过来,跳到沙发上,偎在陈文怀里。她指了指文件夹问道:“那你现在还觉得这里面写的是真实的事情吗?” 陈文很严肃地想了想,自嘲似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是不是真的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好好创作,做好科幻作者的工作就行。洛教授不是说了还有四十九名竞争者嘛,说不定我们连揭晓谜底的资格都没有。” 叶晓颖睡袍内的身姿蜷缩了起来:“我刚才在咖啡厅里看过几页,你不觉得……这如果是真的话,不但有违法的嫌疑,还很可怕吗?” “这就叫科学的诱惑。”陈文想到了那十七位科学家所研究的内容,“再可怕的技术,只要在理论上说通了,总会有人不顾一切去尝试和验证的。” “我懂了,就像这一次的创作任务对你的诱惑一样。” 陈文点了点头,想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叶晓颖一闪身躲开了:“我早就累趴了。我先去睡觉,不打扰你。” 她吻上陈文。吻了一会之后,就先上床睡觉去了。陈文则继续在沙发上捧着资料阅读。 技术参数中,对电影的科学设定做了比较详细的描述。 一开始,十七位科学家的研究方向是通过外部的营养液、人造血以及形状维持功能来帮助一颗大脑脱离身体后继续存活。 后来他们引入了定向刺激大脑突触再生的方法,让不同人的大脑突触搭建到一起。使得两颗大脑可以在不触发排异反应的情况下,通过人造的线路实现脑电波信号连接。 按照理论认证以及动物实验,两颗大脑都能存活下来。而且。他们能实现内部的交流! 既然两颗大脑能够连接,那么更多的大脑就可以组合成不同形状的阵列,构建一个不但能让危重病人活下去,还能帮助他们脱离生老病痛、俗世干扰的纯思维空间。 虽然很疯狂,但他们真的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然后,十二位科学家选择在同一天死亡,献出他们的大脑……十二位科学家…… “我想起来了!” 陈文的一声叫喊,并没有将床上的叶晓颖吵醒,却让酒店房间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又回到那片空白的空间。只是这一次,就连张晨也没有了。 多睡的这些时间果然有收获。十二位同一天死去的科学家并非被什么催眠集团害死,他们是自己选择了献身,而且他们的大脑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醒过来,我要醒过来! 陈文看着这片白茫茫的空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让自己醒来。 要不,试着跑一下? 于是他对准一个方向,奋力奔跑起来。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梦境中的奔跑有着巨大的无力感,陈文需要很努力集中思想才跑出这些步子。 终于,随着他的奔跑,白色的空间再次变得半透明,他也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以及身体所处的房间。 …… “常将军,陈文又在尝试醒来!” “他的身体怎么样,过敏反应还在可控制范围内吗?” “心跳比较快,血压也升高了,但是还能控制住。” “那就继续用药。他刚才说出了十二个科学家,应该距离催眠不远了。等他说出催眠这个词后再次想要醒来的时候才允许他苏醒。” 几秒钟后,那种半透明的感觉再次消失。这一回陈文甚至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 “真没想到……”站在陈文身边的叶晓颖张大了嘴赞叹着。 在曼丹世界科幻论坛开幕式的大门口,除了巨大的论坛标志、赞助商葡叶集团标志外,还展示了十多部特别推荐的小说或影视作品。陈文的《牛奶与巧克力》很意外地也在那十几幅巨幅海报中。 陈文说道:“我都不知道……我手绘草图叫朋友帮忙加工的封面……放大了这么好看。” 看见自己推荐的作品被如此大张旗鼓地宣传,叶晓颖和陈文一样激动。她拿出手机拍摄了许多张自己、陈文和海报的合影。 “陈文。” 那是洛君盛的声音,一身西装的洛教授从一侧走来,喊住了他们。 “洛教授早,我们正在找开幕式的场馆呢。” “开幕式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们去看更有意思的东西。”洛君盛并不是询问他们的意见。 他带着两人走进会场,从侧边的内部人员通道上楼,来到一间能通过玻璃看见整个开幕式会场的房间。 蔡培文、傅学强、金城翔太和吉,四个人已经在房间里忙碌着。 “洛……”蔡培文一抬头发现洛君盛带来了陈,诧异道,“你怎么把陈文带来了?” ------------ 85,陈文的猜想 陈文发现,这间房间中间巨大的桌子上密密麻麻堆了很多张打印了文字的纸张。它们有的仅仅一两页,有的却非常厚,至少有三十多页。 陈文猜测,这些就是另外四十九位科幻作家赶稿一晚的成果。 但是……他们人呢?他们怎么没有来到这里? 洛君盛没有直接回答蔡培文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怎么样老蔡,这些稿子里有没有收获?” 那四位科学家都摇起头来。 “绝大部分都很胡扯。”蔡培文指了指理到一边的十来叠稿子:“这些还能看看。但他们都过于注重后续故事了,写的像是剧本一样。” 说到这个份上,陈文心里有了些底气。他们要的,果然并不是一个剧本那么简单。 “要不你看看?”蔡培文从那十来叠稿子中取出一叠准备交给洛君盛,但是洛君盛摆摆手拒绝了。 他礼貌地让叶晓颖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陈文:“这是你上午发给我的,你自己来说一下吧。” 蔡培文、傅学强、金城翔太和吉教授四人先是觉得将信将疑,又非常期待地坐到座位上等待陈文开口。 窗外巨大的会场里,曼丹世界科幻论坛正式开幕了,雷鸣般的掌声响了很久。陈文将那张纸藏到身后,在掌声结束时开始讲述他的思考,或者说是创意。 “我先在洛教授给我的资料上添加一点点我个人主观的想法。在十二位科学家献身后,活着的五个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的大脑。就像他们之前在老鼠、猴子大脑上做的实验一样,十二个大脑组成的阵列很健康,也有非常活跃的思维活动。 “就是说,这十二位科学家果真实现了不需要手、口、眼、耳甚至是空气、画面进行协助的低效沟通方式。他们在那里回忆过去,谈论科学,畅想未来。甚至有可能构想出一片虚拟的竹林,在其中喝酒,纵歌,肆意酣畅。 “他们在没有隔阂的沟通中将原来饱受干扰,没有时间完成的研究做了深入思考。他们有可能已经将脑科学、心理学、西医学推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但是……他们突然沉寂下来了。脑阵列平静了,不再有活跃的大脑活动。 “你们所说的,第一部电影的剧情就到这里。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十二位科学家的大脑到底怎么了。”陈文将那张纸用双手举到身前,念出上面仅有的一行字,“他们想和现实世界交流。” 在科学家们疑惑的眼神中,陈文看见叶晓颖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他回以微笑后,将那张纸折好收进口袋,然后继续讲述。 “科学从来不是靠想就可以的。从亚里士多德、伽利略一直到爱因斯坦、霍金。我们看见他们留下的,像是天马行空般想出来的跨时代理论。但如果没有前人的理论以及实验结果,他们的思考就没有起点。如果没有人去验证他们的理论,他们的思考也毫无意义。 “各位,被困在大脑阵列中的,不是十二个只想着苟且偷生的人,那是十二个科学家。他们有话要说,有成果要告诉大家,有实验要你们去做。他们,想和现实世界交流。” 现场的五位科学家都怔住了。 外面的会场开始播放某个影视片段,发出巨大的声响。洛君盛到桌上拿起一个遥控器,控制着窗户外第二层玻璃降下,将房间变得更加隔音。然后他问道:“他们已经被封闭起来,只剩下大脑了。这样吧,你下一步的任务,是想象一下应该怎样与他们交流?”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陈文深呼吸了一下后说道,“我猜想,那十二位科学家并不会莫尔斯码吧。” “是的,他们不会。”蔡培文脱口而出回答着,又马上修正道,“按照第一部的剧本设定,他们不会。他们基本上都是医学方面的科学家,不懂摩尔斯代码。” 陈文点点头:“如果他们会的话,早就通过有节奏地思考,在大脑监控设备上通过活跃图形的节奏变化来传递信息了。既然他们不会,那我们仍然要回到之前对这项大脑连接手术的研究上来。 “我思考过两种方案。第一种,剩下的五位科学家,应该继续在老鼠和猴子身上试验,尝试为他们连上一个带有身体的大脑。这样他们的思想就可以通过这个身体表达出来。” 蔡培文摇了摇头:“首先,带上了身体,我们又要面对排异问题。而且在实验室中,猴子会产生交感神经兴奋、垂体和肾上腺皮质激素分泌增多、血糖升高、血压上升、心率加快和呼吸加速等问题。这些反应不会停下,会一直持续到这具身体无法承担然后死去,并且带动着整个大脑阵列死亡。这是我们绝不允许发生的。” 陈文点点头,又做了个将双手食指勾到一起,过了几秒钟后重新将它们分开的动作。 “我的第二个想法。是将开颅的老鼠或者猴子,在通过某些方案阻断大脑与身体连接后,与大脑阵列相连,在他们完成交流后,再断开。最后让开颅的那个重新恢复大脑与身体的连接。” 金城教授激动地站了起来,说起了日语母语。在发现大家听不懂后,又马上用中文说道:“脱离实验我们已经尝试过三次了,都没有成功。” 洛君盛马上摇头表示质疑:“我说过,是你的方法不对。在电脑上你那种方法叫作热插拔,是有风险的。老鼠和猴子没有我们可以控制的主观意识,他们无法让这个带有身体的新大脑停下思维连接供我们断开。” “我们又不能用人来实验!”傅学强很大声地喊道。 他的声音像是提醒了另外四位科学家。他们面面相觑,像好像在陈文和叶晓颖面前泄露了什么重要信息。 叶晓颖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变化,她有些害怕地站起来,躲到陈文身后。 陈文说道:“就是说,你们真的有十二位朋友,献身于这项实验了?” ------------ 86,实验室 现场僵持了好一会,终于还是由洛君盛打破了沉默。 他笑了笑,摊开双手说:“我们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顶多是协助几位朋友自杀。小姑娘,你不用害怕,这里没有谁是大奸大恶的人。” 陈文说道:“我知道,其实我非常佩服那十二位科学家的献身精神。” “我发现,你也有愿意为之献身的东西,我也同样很佩服。”洛君盛看着陈文将叶晓颖护在身后的动作,“好了,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你的表述。” 五位科学家一一与陈文和叶晓颖握了手,最后由洛君盛送他们到门口。 他拿出三张印有葡萄藤资本标志的通行证交给陈文:“这是主办方通行证。这几天科幻论坛的活动很多,你们拿着这个可以进入任意一场。还有就是,我希望你们能留到最后一天。说不定我还会有事情向你请教。” 听到请教这词,陈文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洛教授,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我和您的差距实在太大。如果我的胡思乱想能为你们的工作提供帮助,那对于我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了。” 在礼貌地点头后,陈文拉着叶晓颖转了个身,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 这是一片比上海那些海滨要漂亮得多的海滩。干净的沙子,碧蓝的海水,还有晒得让人沉醉的阳光。 陈文仅仅穿了一条泳裤,叶晓颖穿着比基尼。她因为害羞,将长袖外衫裹得紧紧的。两人手牵着手,正并排躺在沙滩的木质躺椅上。 “张晨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呢?他好像一个项目都没和我们一起参加。”陈文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他以《中国科幻文学》主编代理的身份谈了好几个合作项目,有两本他自己写的书都要到海外出版了。” “他才是来出差,我们就是过来度假的。”陈文笑道。 “葡萄藤资本全部买单的度假,多好呀。” 确实,陈文觉得自己终究为洛君盛他们出过一点力,动过一些脑筋。不管是不是那五十位作家中的第一名,也该得到些奖励。 “但是……”叶晓颖皱着眉头,略有些不安地问道,“如果他们真的是那十七人里活下来的五个……你猜到这么多,会不会有危险?” “你说的难道是被灭口?”陈文笑了两声,然后舒展开四肢,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我们身在塔兰,别人家的地盘,逃也没处逃,倒不如好好享受一下塔兰的阳光。” “陈文……你别吓我……” 陈文一边继续笑一边搓动着叶晓颖被他牵着的手说道:“如果葡萄藤资本就是他们故事里的资本公司,他们就是活着的五位科学家,那我们还真的不用担心。” “为什么?” “真正的科学家,是没有工夫想着害人的。” “他们是五个人……万一里面有哪个觉得……” “相信我。”陈文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睛,“他们十七个人能够成为连命都敢交出去的朋友,说明他们有着相同的价值观。” 叶晓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陈文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陈文先生吗?” “是的,是我。”海滩上人来人往非常喧闹,陈文需要用手捂住手机才能顺畅通话,“请问你是?” “是洛教授让我联系您的,他问您愿不愿意去他的实验室看看。他说,上次您分析的事情他觉得很有道理,但是有些问题还想再向您请教。” 这又是您又是请教的,陈文马上回答:“好的,需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您现在在哪?” “在海边……是洛教授安排的那位塔兰司机送我们过来的。” 来电的小伙子表示不急,洛教授愿意等他们。但是陈文觉着让年长四十来岁的人等自己太不像话,还是请他立刻来接自己。 “颖颖,我还是过去一下吧。要不你再晒会,晚点让司机送你回酒店?” 叶星瞳做了个鬼脸,又用手指叩了叩他的脑门:“不行,我必须和你一起去。我穿这一身都是给你看的,才不想给别人看。” 两人赶紧换了衣服,与来接他们的司机会合,然后坐车后来到洛君盛位于曼丹郊区的实验室。 这是一处没有挂任何招牌的工业园区。要不是这里堆着许多著名科技与医药品牌的木箱,并且没有看见什么凶神恶煞的保安,陈文和叶晓颖差点就以为真的来到了杀人灭口的场所。 司机将车停到一个球形建筑前。 “两位,洛教授就在这里等你们。我的权限是不能进入的,要麻烦你们自己走一下了。” “好的,谢谢。” 陈文牵着有些有些害怕的叶晓颖下了车,走进这栋建筑。 两人推开大门后,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最后在一道玻璃门前见到了身穿白色实验服的洛君盛。 “欢迎来到我的实验室,陈文,还有叶小姐。” 洛君盛用门禁卡打开玻璃门,领着两人走了进去。 这里有一间很大的房间,数不清的显示屏正显示各种跳动着的数据。这让陈文感觉到这里是个重要的实验室,但他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与老鼠、猴子相关的东西或者画面。 洛君盛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桌上的一叠打印纸自顾自念了起来。 “你提出的想法启发了我爸。我们用的是神经营养素刺激突触再生,然后把新生突触搭到嫁接的大脑上。在一定的周期后,就会接收新的大脑。 “一定的周期,是新生突触自己的学习和成长过程,它会逐步学会控制呼吸,控制血液循环,最后才是思考。” 陈文和叶晓颖听出了他念的是什么。那是陈文写的《牛奶与巧克力》当中关于大脑连接技术的对话。 “陈文,我这两天又仔细读了一遍你的小说。”洛君盛将打印纸放回到桌上,“有很多描述让我情不自禁想起这间实验室,太像了。” “洛教授,这里……到底是做什么实验的地方?” 洛君盛将离他最近的一个显示器转了一下角度。那是一个陈文能勉强看见但是叶晓颖看不见的角度。 “叶小姐还是先不要看吧。陈文,我希望你看一下,也许你可以在上次的结论上进一步帮我做些猜想。” 随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几下,显示器上的数字界面变成了监控画面。 那是…… “恶臭的白色豆腐!!” ------------ 87,吐真剂 陈文一看见屏幕上显示的东西,就从回忆跳回到了自己的意识中。 那些恶臭的白色豆腐,居然是十二位科学家的大脑! 陈文近几个月来频繁梦见的白色恶臭豆腐,微微蠕动着的巨大毛毛虫,就是他们十二个大脑所组成的环形阵列! 又一个曾经缠绕陈文的梦境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 想到这里,一阵冰冷的感觉刺骨而来,把陈文拉回到那片纯白的空间。而且这一次,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就快要醒来了! 白色空间这一次变得非常透明,与他做催眠回忆的房间只隔着一层很薄很薄的纱,他甚至清楚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男医生。 “他怎么坐起来了,快用被子裹住啊!”那是南楠的声音。显然,她被禁止靠近陈文,只能远远地看着。 医生们用掉落一半的杯子裹住陈文,然后翻动他的眼皮进行检查。 “南医生……”陈文想喊南楠,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口。他又想转过头寻找她,结果身体完全没有动弹。 一个男声从远处问道:“他醒了没有?” “没有,还在做梦。像这样突然坐起来应该是在梦游。”站在陈文身前的医生将他重新放平,并为他将被子盖好。 这时南楠的声音再次传来:“他为什么可以说这么多话却不醒来,你们到底用了什么药……” 和南楠声音同一个方向的袁教授叹着气回答了她:“他们把吐真剂和催眠药同时使用了。” 南楠歇斯底里似的咒骂着常将军和卡尔将军,还有一长串陈文未曾听过的名字。但是他听懂了其中一句,那是他在刚刚进行过的脑部检查中,被发现有小脑萎缩的征兆。 “你们想弄死他吗?!” 小脑萎缩……那是什么病? 陈文突然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恐怖的局面中。有清醒的意识,却无法控制身体,也无法与人沟通。听得到周围的人说话,还知道了自己有某种疾病,却无人可问,也无法查询资料。 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就和十二位科学家一开始的状态一样…… “不好了!”一名医生叫起来。 “怎么了?” “陈文他流眼泪了!他是不是能听见我们说话?” “清场!清场!把袁教授和南医生带出去!” 很快,陈文就无法再听见任何声音,自己的眼皮也被人抚动着合上了。他闪回到回忆的梦境里,回到实验室中,站在洛君盛的面前。 与他手拉着手未曾开放过的叶晓颖满腹好奇地准备向偷瞄一眼显示器。陈文赶紧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别看,真的挺吓人的。”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退后两步不再朝显示器看。 陈文放开叶晓颖的手,走了几步站在显示器正前方,对着屏幕仔细观察放置那十二位科学家大脑的实验室。 在这间由十七位科学家共同创立的葡萄藤资本投资建设的秘密实验室中,十二颗大脑正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继续活着、思考着。但是,放置这十二个大脑的装置与陈文小说中描述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是脏,实验室里到处可见类似于血迹、脏水和散落的零碎物件。让人不禁为空气、细菌等问题担心。 但在同时,装有大脑阵列的透明容器又处处显示着它的先进。周围一整圈,数不清有多少台奇怪的设备,都在为大脑阵列提供生存支持和生命状态监控。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比如维持大脑形状的透明仿真颅骨,比如人造血液的极细分流以及压力控制装置,都是陈文在文学创作中未曾想到的。 这种脏乱与先进的巨大的反差让陈文很是疑惑。他向洛君盛问道:“大脑就放在这样的地方?” “和你想象的高大上科技很不一样,是吗?” “确实不太一样。” 洛君盛轻抚着显示器,就好像轻抚着他的十二位伙伴似的。 他脸上流露出一些遗憾和抱歉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我们做的事情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界上。甚至有可能,已经踩到外面去了。所以很长时间里我都不能让除了我们五个以外的人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陈文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从取出大脑开始,一直到把它们连起来,都是你们五个人完成的?” “是的,只有我们五个。所以没有办法把这里弄的更干净更有条理。” “我明白,你们真不容易……” 洛君盛感激地点了点头:“也算是在慢慢好转吧。我们把这里打理干净后,就可以雇佣一些人来做外围的维持工作。还有,吉教授是曼丹人,是曼丹中央大学的教授。他已经在他的学生中寻找可以帮忙的人了。” “那您找我来……是想我做些什么?” 像是考虑到叶晓颖的感受,洛君盛关掉了显示器,然后招呼陈文和叶晓颖在沙发坐下。 他站到两人身前说道:“陈文,你上次提的让外界与他们联系的实验计划不是当下可以实现的。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想像一下,他们在那里都有可能想了些什么。” 陈文和叶晓颖都很意外。十二位医学、心理学、脑科学方面的专家,他们聚在一起会想什么……这是陈文能够像得出的吗? “您的十二位朋友……它们都是杰出的科学家,我应该做不到吧。” “试试看吧,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我在你们住的酒店准备了一间套房,晚上你过来,我们五个会把他们十二位的专业特长、性格习惯,甚至他们的坏习惯和小心思都告诉你,帮助你想象。” 没等陈文回答,某张桌子上的音箱响了起来:“老洛,老洛。” 洛君盛看了看陈文,然后走到音箱前回答道:“金城君,你说。” “我试了很多用方法,终于成功了。” “怎么成功的?” “我在猴子大脑同步连接后用一种特别的麻醉药物来模拟大脑与身体断开连接,然后把它们成功分离了。两只猴子都活着,它们都活着!!” 陈文突然有种预感。 他们很快就会真的把活人连上十二位科学家的大脑了。 ------------ 88,四位科学家的死亡 陈文觉得,经过这一段回忆,自己距离曼丹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十二位死去的再加上五位活着的科学家,葡萄藤资本,蔓集团,连接起来的十二个大脑。之前在他脑中,那个以张晨形象出现的程序所提供的线索极有可能是虚假的。群体催眠,并不一定是“他”说的那种形式。 甚至不止自己,还有参与曼丹行动的另外两名非战斗人员。既然他们和自己一样,将反恐合作组织带到了蔓大厦。他俩应该也一样受到了欺骗。他们三个人都成了真正幕后主脑金蝉脱壳的烟幕弹。 但是这一次,陈文通过寻回自己记忆发现了十七位科学家的秘密。他相信只要对五位幸存科学家继续追查,就一定能够发现群体催眠的真相。 随着陈文的思考,他又一次进入到那种既不梦也不醒的状态。 他能感觉到,转到这种状态时有人正站在一旁听着自己说话。但是自己进入不梦不醒后是又变成不开口的状态。现在的他,甚至想说也说不出口。 “陈文停止讲话了,赶紧做身体检查吧。你去把袁教授叫进来。” “他刚才讲的东西那么多,都传到参谋部了没?” “已经传过去了。” 身边的两人正说话时,有人用力推开了门,然后就是大量的脚步声以及推搡争吵声。 “佩雷斯……凌警官……你们过来干什么?” “卡尔已经被总部免职了,这里现在重新由十一组负责。” “这不可能,卡尔将军没有通知我们……喂喂……你们不能进去!” 那些声音对于陈文来说就像背景声一般,并不吸引他的注意。唯一一个抓住了他的心的声音,是一个熟悉的,快速走进的脚步声。 虽然闭着眼无法睁开,陈文依然能够真切地感觉到叶星瞳的每个动作。她艰难的脚步,她的哼声,让陈文仿佛亲眼看见她从争吵的人群中挤出,径直跑到陈文躺的地方扑了上来。 “陈文,陈文,醒醒啊,陈文。” 她双手十指在自己脸上的触感无比清晰。还有她的哭腔,和自己脸上沾湿了的滚烫感觉。 她没有大叫大闹,只是双手明显在颤抖。 “瞳瞳,对不起。”南楠一边走近一边说道。 叶星瞳并没有责怪她,只是忧心地问道:“陈文到底是怎么了?” “他没办法醒过来。卡尔将军的药物让他的意识和躯体分离了,他现在卡在睡梦和现实中间。一旦开始做梦,他就会把看见的东西说出来。但每次他要醒来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醒过来?” “袁教授联系了他熟悉这些药物的朋友,已经在想办法了。” 凌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南楠,走了,我们推陈文到医院去。” “好。” 随后就是一段漫长的转移过程。 陈文经历了过床,平推,登车,下车,再平推,坐电梯,再过床。 除了叶星瞳和南楠的呼唤,他还听见佩雷斯和凌馨的交谈声。其实,他们一直就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佩雷斯时不时会骂上卡尔将军几句,紧接着又会找凌馨讨论陈文之前回忆到的内容。 “凌馨,陈文和叶晓颖在曼丹那段时间的行动范围和线路都查清楚了没有?” “有一些零星的线索。但是曼丹的监控数据很少,只能通过酒店、机场以及科幻论坛会场监控整理出一些。” “那起车祸呢,有监控吗?” “没有。只有其它路过车辆司机的笔录。而且他发现的时候车祸已经发生了,并没有看到过程。” 陈文突然有种感觉。佩雷斯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刚才那些话,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是为了让自己再次进入回忆时有目的地为他寻找线索。 这个摩萨德……还真会利用人。 虽然屡屡感受他做事说话极强的目的性,但是陈文对他并不反感。为了叶晓颖,陈文愿意与他配合。 “凌馨,葡萄藤资本的十七个创始人身份都确认了没有?” “都确认了。” “那五个现在都在哪里?” “其实……蔡培文、傅学强、金城翔太,还有那个塔兰人吉教授都有死亡记录,只有洛君盛,他是在两年前突然失去消息的。” 随着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佩雷斯应该一边看着资料一边追问道:“那四个都是怎么死的?” “他们四个集中死于陈文车祸后的一两个月,也就是陈文失去记忆的那半年。” “你没说他们的死因。” “他们的具体死亡报告都被人抹去了,我们仍然在使用模糊算法进行查找。目前只找到最简要的法医结论。蔡培文是在一起意外中被高中坠物砸死的,另外三人都是从高楼坠亡。” 他们的对话让无法动弹的陈文感觉到一阵惊恐。 按照回忆的进度,他很快就会经历那场造成他和叶晓颖、张晨“死亡”的车祸,还会经历四位科学家的死亡。 四位科学家…… 如果将这四起死亡放到一起看,陈文感觉像极了精心掩饰过的谋杀。一个又一个清除掉在葡萄藤资源中拥有发言权的人…… 那又为什么,洛君盛一直活着,又活了整整四年才失去踪迹。 难道是他背叛了十七人的友谊,背叛了四位挚友,甚至是……他亲自谋划了对他们的谋杀? 陈文脑中不断闪过洛君盛的样子。他文质彬彬的样子,一看就非常智慧的样子,让他无法与一个杀人犯或者教唆杀人犯联系起来。 在这种不断的回忆中,陈文仿佛看见洛君盛坐到了自己对面。 …… “陈文。”洛君盛将蔡培文、傅学强、金城翔太、吉教授写过字的纸张都集中到一起,叠整齐了轻推到陈文面前,“这就是他们十二个人的性格特点。你带回去思考一下吧,有什么想法了就告诉我。” 那是酒店的一间高级套房,陈文和他们五人围坐成一圈,中间的桌子上除了纸笔还有一些酒和果汁。 在五位科学家正要起身的时候,陈文伸出双手请他们稍等一下:“其实,我现在就能说一些。” ------------ 89,思考 自从见到了十二位科学家大脑所组成的阵列,陈文感觉到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对于生命,对于这个世界,仿佛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们在这项科学研究中,二话不说地献出了自己的大脑。与他们的行动相比,自己做一点思考假设实在没什么好胆怯和害羞的。 于是在五位科学家期待的眼神中,他深呼吸两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问题其实我在前两天,刚刚知道那个大脑阵列的时候就想过了。 “一开始我觉得,以他们十二位的年纪,他们的阅历,他们的知识,我会很难想象他们的想法。但是刚才听了你们的介绍,我知道了,他们其实和我,和很多很多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都有求之不得的东西,都有挂念甚至执念的东西,也都有戒不掉的坏习惯。 “既然如此,我觉得我可以把自己当做他们进行想象。” 陈文环视了一圈,呼吁他们和自己一起讨论:“我猜想,在进入那个奇特世界的第一时间,十二位科学家一定是满心激动的。高效的沟通方式,让他们急不可待地开展那些以往受到时间和日常杂务限制,不能深入进行的思考研究。我们想象一下,那里就像一个菜市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傅学强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会陷入一阵混乱,然后想要制定出一种规则?” “没错,这是他们构建一个崭新小社会的第一步。” “OK,就当他们制定了某种规则,好比一家由十二人公司。那他们下一步呢?” “下一步,他们就是进行那些他们一直希望有时间静下心来进行的思考研究。当然,这个也不会持续很久。” “为什么?”洛君盛马上问道。 “因为无法查阅资料,无法进行实验。就是无法以他们习惯的方式进行研究。” “所以……他们就像我们观测到的那样,停止思考了?” 陈文摇了摇头:“还没到那个时候。他们应该会先转向思考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 陈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我看了很多塔兰的名胜,见了许多塔兰以及其它国家的游人,还尝了许多塔兰的特色美食。这让我思考了一下,是什么让人类文明发展成现在这样。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我甚至会去思考,人类文明现在都有哪些问题,未来又会走向何方。” 五位科学家一下子都沉默了。 他们或眨着眼,或搓着手掌,都尝试着在这个方向上进行思考。但是没过几分钟,他们又面面相觑起来。 小声交流几句后,洛君盛对陈文说道:“我们的专业有问题。” 陈文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想到了。 “我们这里大概只有傅教授的心理学知识适合做一些这方面的思考,其他人的知识都过于局限性了。” 陈文说道:“那你们应该知道。十二位科学家希望什么样的人加入他们了。” “首先,要有一个管理类的人才,还要有人类学家,历史学家,最好还有物理,尤其是天体物理的专家。” 五位科学家本以为陈文会认同洛君盛的说法,却见到陈文再次摇起头来。 “有什么问题吗?”洛君盛问道。 “也许……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配置太功利了。” “功利?” “是的。”陈文反问大家,“各位有没有想过,让人类不同于动物的根本原因,还有人类可以形成社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几位科学家各自脱口而出一些答案。 “使用火?”“直立行走?”“发明了文字?”“改造了环境?”“使用工具?” 陈文等他们说完,然后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种功利性的人员结构更适合战争状态或者极端严酷生存条件时临时使用。但是要让人类社会发展,需要的不应该是这些。” “那应该是什么?” “是让我们想把生活过得更好的东西,让我们的家人、孩子过得更好的东西,也是让我们可以牺牲自己去帮助别人的东西。” 蔡培文教授突然笑出了声:“我想到一句台词……希望是什么来着。” “是这个时代比钻石还要珍贵的东西。”陈文替他说完了这句台词,又接着说道,“希望,其实代表的是我们的某种幻想能力。而这种幻想能力是基于什么呢,是基于文化。它包括了文学、音乐、信仰等各种艺术和美学方面的知识。” 其实说到这里,陈文是有些害怕的。 他以理性的思维为五位科学家做了这些思考,但是他又怕这些科学家真的满世界寻找符合条件的人,取出大脑,连上脑阵列。 趁着五人没有表达,陈文赶紧劝说道:“我想,你们构建这个阵列的初衷,就是因为这可以使他们十二位的大脑存活很多年。所以你们并不用着急寻找新的大脑连上去,完全可以用一种随缘的心态,等到合适的时机,真正的志愿者,再去扩充他们的队伍。” 五位科学家又凑在一起小声讨论起来。 他们说了几分钟后突然安静下来。只见洛君盛站起身,郑重地问陈文:“刚才你说了时机,还有真正的志愿者。那我问一下,如果是你的话,你愿意在自己得绝症或死亡后捐献出大脑吗?” “我?” 陈文是一个活得很随性的人。他并不怕死,甚至一直在心里支持安乐死。如果是自己得了绝症,他应该并不会畏惧死亡。 同时他也是一个看淡自己身后事的人。在海边长大,使他能够接受骨灰撒大海,甚至直接进行海葬。 但是取出大脑,以一种没有躯体的形式活下去,他还真没有想过。 他第一反应想摇头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应该先假设自己年纪大了,有更多的牵挂,也有十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更关键的,是大家设计出这套装置就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如果我是你们团队中的一员,我会愿意的。” ------------ 90,车祸 洛君盛像是怕陈文多想,故意大声对其他四人说道:“我们在大脑阵列里为陈文留个位置吧,计划在六七十年后使用。没准未来的医疗技术能帮他重新配一个就像现在这个年轻的身体。” 四位科学家都笑了起来,蔡培文更是补充道:“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在了。我们应该提高自动化程度,好让陈文自己把自己连上去。” 这其实并不好笑,陈文却只能陪着他们一起笑了一会。 但是随着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看到的却是阳光下捂着笑停不住大笑的叶晓颖。 那是又过了两天的一个中午。因为洛君盛派来的司机阿肯在陪同陈文、叶晓颖、张晨三人吃中餐时误食了会让他过敏的东西。才刚刚离开餐厅,他就发现脖子上出了许多红斑,就好像画了一圈纹身似的。 “您这样能不能开车呀?”叶晓颖一边笑话他的过敏症状一边关心地问道,“要不让陈文开车吧?” “没事没事,右驾的你们开不惯。我已经吃过药了,可以开车的。从这里回酒也就是不到半小时的路程,送完你们我就能休息了。” 阿肯挥着手催促三人赶快上车。于是张晨坐到副驾驶座,陈文和叶晓颖坐到后排。由阿肯开车向酒店赶去。 刚刚饱餐一顿,哂着午后暖暖的阳光,再加上一路笔直通畅的郊区道路,陈文和叶晓颖很快就被困意围绕,慢慢闭上了眼睛。 陈文在人睡前最后看到的,是张晨打开电脑,低着头,正在打字草拟某份合同或者协议。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也不记得有没有做梦。但是他记得,自己是被一阵长长的、尖锐的汽车喇叭声给叫醒的。 那刺耳的喇叭声飞快地由远及近,扑到他的面前。 叶晓颖比陈文更早醒来。她没有尖叫,而是使出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力量将陈文抱住,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身前。 陈文只清醒了一两秒,他们乘坐的小车就被一辆大型货车迎面撞上,陈文也在小腿的疼痛以及巨大的冲击力下晕了过去。 …… 随着头部的晃动,陈文睁开了眼睛。 他醒过来了,在部队医院的病房了醒过来了!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很暗的灯。各种医疗设备围着陈文,唯一能听见的,是和他心跳频率一致的滴滴声。 他发现有一个身穿红色毛衣的人伏在自己左腿上睡着了。 陈文从那人的身形以及头发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叶星瞳。他抬起左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叶星瞳一定是照顾他很久累坏了,她睡着很熟。随着陈文的抚摸,她不自觉地转了个趴着的方向,使自己的头发被抚摸得更加舒服。 陈文很想将这宁静又和谐的画面维持更久,但是他已经完全醒来,需要动一动腿脚。此刻他的左腿却正被叶星瞳压在身下。 没有办法,他只能逐渐加快抚弄头发的速度,故意将她弄醒。 意识到陈文醒来的叶星瞳一下子坐了起来:“陈文……你醒啦?!” 陈文点点头。不等她呼叫医生,就用已经完全活动开的左手将她拉到身前用力抱住。 叶星瞳也热烈回应着。但是她不敢回甪力,生怕弄疼陈文。 这一次,叶星瞳没有哭。她抱着陈文轻声问道:“你回忆起很多事情了么?” 陈文点点头。 “那半年的记忆呢,对我姐姐的记忆都找回来了没有?” “只回忆起一半。” “一半?” 陈文用左手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深深吸了两口气后说道:“就在刚才,我回忆到那场车祸了。是你姐姐在撞车之前把我拉到她身前,是她救了我。” 叶星瞳后退一些,与陈文四目相对,却没有说话。 刚才短短的几句对话,已经够她思考很久。 既然只回忆了一半,刚刚到车祸,就说明还没有揭开群体催眠的秘密。陈文的任务还没完成,军方,那个外国人佩雷斯,甚至陈文自己都会想要继续续下去。 还有叶晓颖与陈文的感情。姐姐在最危急的关头舍身救了陈文。叶星瞳一定会觉得,叶晓颖在陈文心里的位置,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代。 陈文和叶星瞳一直回避的这个问题……陈文在这对姐妹间的最终选择。也许并不由叶晓颖是否活着来决定。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敲人敲了两下推开了,佩雷斯和凌馨还有两名医生走了进来。 在医生扶陈文坐起为他检查时,凌馨带叶星瞳离开了病房。佩雷斯走到陈文正面,问候道:“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其实中间有过几次我是听得见你们说话的。” “听见我说的,那四个科学家的死讯了?” “听见了。”陈文点点头,“但是我刚刚回忆到车祸那一天,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死的。” 佩雷斯点点头,等两名医生也离开病房只剩下他和陈文时才说道:“已经查到他们四位的更具体的死亡信息了。” “是怎么死的,被人害死的?” 佩雷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像是卖关子似的耸了耸肩:“这么说吧,我们现有的资料,再结合上有限的监控视频,还有你的梦境。让我们比当年做鉴定的警察和法医有更宽大的视野去看待他们的死亡。我觉得,他们的死,是被人设计的。” 蔡培文、傅学强、金城翔太和吉教授相继死去,洛君盛却多活了至少四年。难道佩雷斯觉得是洛君盛害死了他们四位? 陈文想到和他们五人的几次会面。他实在不能想像,洛君盛会对四位至交好友痛下杀手。 “怎么设计的,你有线索了吗?” “目前没有。但是他们的死过于蹊跷。我觉得……”佩雷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突然又觉得这种表达并不正确,马上改指向陈文的脑袋,“从你回忆的进度来讲,你下一次睡着就会看到他们的具体死亡了。” 陈文摒住了呼吸,仔细思量着他的话。 自己已经回忆到车祸了……之后的回忆难道不是在医院养伤吗? ------------ 91,星岸 陈文看着佩雷斯,知道他又在心里有了计划和打盘算。他极有可能已经查到了六年前关于陈文、叶晓颖,以及五位科学家的许多事情,但是…… “您看上去并不想全部告诉我。” “我是为了你好。”佩雷斯看着皱眉的陈文,笑道,“你也不希望在寻找回忆的时候受到不正确情报误导吧?” 陈文没有与他争辩,而是猜测起来:“是不是蔡教授傅教授他们在我车祸后不久就死了?” “差不多吧。” “他们的死与我有关?” 佩雷斯笑而不答。 既然他还能笑,陈文觉得应该不会是自己受人控制去杀害了他们。但是佩雷斯又暗指自己记忆中有他们死亡的真相。难道自己就在现场看到了他们死去?……那可是四个人四个死亡现场。陈文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别多想了。其实我让凌馨带你女朋友出去,是想告诉你明天的行程。” “明天要去哪?为什么不能让瞳瞳知道?” “杭州。凌馨和郑队长会陪你去。” “杭州?” 佩雷斯点点头:“陈文,你和杭州有什么交集吗?” “有吗?” 杭州,其实只是陈文旅游去过三四次的地方。学生时期春游去过,工作时也因为出差出过。 他喜欢杭州这座城市,但是就和喜欢上海,喜欢苏州,喜欢厦门并无很大差别。他曾经将这些城市写入小说,却并没有与自己的生活有更多交集。 “那里可能有叶晓颖还活着的证据。”佩雷斯拍了拍陈文的肩膀,“你说,是不是应该让凌馨带你女朋友回避一下?” “佩雷斯先生,你不太了解我和叶星瞳的感情。现在我们要寻找的,是我的前女友,但也是她的姐姐。” 在看见佩雷斯比了个OK手势后陈文又问:“还有一件事,我在醒不来的时候听南楠说过一个词。” “什么词?” “小脑萎缩。”陈文看着佩雷斯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出这个病的名称,“请不要因为担心我拯救世界的决心而对我隐瞒。” …… 天色还未亮起时,郑忠诚开着车,带陈文、叶星瞳和南楠疾驰着去往杭州。 陈文在后排座上抱着叶星瞳,脑中却一直在回忆佩雷斯叫来的医生说的话。 “告诉陈文吧,不要有任何隐瞒。他是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有权限知道自己都牺牲了什么东西。” 医生说道:“你在使用催眠药物后出现了心悸等过敏症状。为了抑制你的心悸,卡尔将军的团队用了含苯妥英钠的药物。那确实是控制心悸非常好的药,只是没想到你对苯妥英钠的反应不比催眠药物小。它让你的小脑迅速产生中毒反应,发生了不可逆的萎缩。” “这种病……会让我变成什么样?” “先是平衡感变差,然后会有各种共济失调症状,逐渐失去行动能力、读言能力。” “最后……?” “最后死于大脑无法应对身体的伤病,或者是死于褪化了的呑咽和呼吸能力。”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们会尽可能为你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我是问,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一年,或者一年半。” …… 陈文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都无法入睡。但因为叶星瞳就在身边,他强忍着,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即使现在在车上紧紧抱着叶星瞳,他也依然强忍着。 自己曾经云淡风轻说的不怕死,居然成了很快就不得不面对的事。 “我们到了。” 他们出发得特别早,终于赶在上班高峰出现前就到达了目的地。郑忠诚将车停入杭州市区一栋商业楼的停车场,有几位便衣警察已经在这里等候着。 凌馨递来了帽子和口罩,叶星瞳接过后为陈文穿戴上。 与陈文有可能遭到受催眠者的袭击相比,叶星瞳作为当手红手反而不需要伪装自己。 他们下车后被那几位便衣警察带着,低调地登上电梯来到某个中区楼层。 电梯门刚打开,叶星瞳抓着陈文的手就加大了力量。陈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正对着电梯门的本层公司铭牌。其中有一块上刻的字是“杭州星岸贸易有限公司”。 “星岸……” 那是陈文在《牛奶与巧克力》中写到的一家超级企业。它由J先生和冯沛这对堂兄弟最初创立时就叫杭州星岸贸易有限公司。 陈文和叶星瞳跟着便衣警察走进了星岸的办公室。 虽然陈文的作品中对星岸初创时斯的描述不多,但是第一眼看到陈文就确定了,这就是他笔下那个创建星岸的J先生最落魄时独自坐在办公室的场景。 空旷的房间,装裱在画框中的营业执照正本,随意放在正中间的两把椅子,正是J先生在星岸集团最困难时期的写照。 凌馨从便衣警察手中接过一份资料,一边看一边走至陈文叶星瞳身旁:“杭州星岸贸易有限公司,成立于两年前的五月份。两位股东是堂兄弟,他们在创建星岸公司前刚刚去过塔兰王国旅游。” “两年前?” 陈文和叶星瞳都吃了一惊。 叶晓颖已经“死亡”六年,然而两年前还有人去过塔兰之后回来创立了《牛奶与巧克力》中的公司。 她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那两个创始人呢?”陈文问道。 “他们被带去上海总部了。”凌馨看着资料说道,“初步问询的时候他们说自己在曼丹很莫名地就谈好了要回杭州来创业。” 星瞳的忙问:“这么空荡荡地开了两年,没有破产吗?” “其实运营得不错。时不时有其它公司打来数额不小的服务费。” 陈文走进星岸公司的里面几间房间,看到陈列着一些书籍。有科幻作品,历史故事,也有儿童文学。 他随意拿起一本翻看着,并问凌馨:“他们的服务费都做了些什么服务?” “什么都有。代为采购办公用品,代订酒店,还有印刷设计什么的。” 陈文摸着办公室的墙面和书籍,不禁叹了一口气。 叶晓颖通过催眠让人回来开了一家与他作品中同名的公司,仅仅是为了通知自己她还活着吗? ------------ 92,报警器 叶星瞳跟着陈文走近房间,也拿起一本科幻小说翻阅起来:“好祸奇,我们居然来到了陈文小说里写的公司办公室。” “是啊,我开公司时候都没想过要起这个名字。” “但是仅仅凭这个名字,能证明姐姐还活着吗?” “既然佩雷斯让凌警官带我来这里,说明他们已经很确定这家公司起这个名字不是巧合。”陈文抬头看向凌馨问道,“我说的对吧,凌警官?” 凌馨收起文件夹,走到陈文和叶星瞳近前:“是的。两位创始人都表示并没有读过你的《牛奶与巧克力》,甚至都不是喜欢读书的人。他们承认是在塔兰王国旅行时突然决定的这个名字。” 凌馨又摆手指了指这间办公室:“陈文,你在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没有。”陈文摇摇头,“我想,如果叶晓颖真的想留什么信息给我的话,绝不会仅仅开这么一家公司出来,一定还有其他的信息隐藏在我能够看懂的地方。” “小齐已经把现有信息和你的小说做了全文对比。除了公司名称和创始人的堂兄弟身份外,还没有发现其它有关联的地方。” 陈文走到窗口看了看窗外。发现西湖的一角从另一栋楼边上探出一点点身影。 他笔下的J先生喜欢从办公室窗口看西湖,但这间办公室确实寒酸了点。 叶晓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陈文问道:“我能把这里的书都带回去看一下吗?” “我们会把这里所有东西都带回基地。还有这家星岸贸易以前所有生意的详细资料也会带回去。你可以在基地里仔细查看。” 这时叶星瞳也指了指那些书籍说道:“我对陈文的作品以及科幻文学也很熟悉,我能不能陪他一起看?” “当然可以,我会和佩雷斯说一下。” 叶星瞳挑了三四本她未曾读过的科幻小说。凌馨在拍照登记后装入一个袋子交给她。 众人下楼后,在商务楼的大门口准备登车。 这时有行人认出了叶星瞳。 “叶星瞳!叶星瞳!!”随着那人的叫暖,越来越多的人喊着她的名字围了过来。 陈文本想护住她,却被郑忠诚一把抓住双肩拉到一边,直接推上了车。 郑忠诚在陈文安全后也不去帮助叶星瞳。他只是关上车门守在门前,确保没有人可以靠近他们的车。 凌馨和几位便衣警察则保护着叶星瞳。她虽然有些害怕,劫仍努力展开笑容为冲上前来的人们握手签名。 大约用了十分钟,叶星瞳才签完名得以上车。 在他们的车开动起来后,陈文扯下口罩问郑忠诚:“如果今天冲过来的不歌迷,而是被催眠要杀我们的人呢?你还是会按照你的任务只救我一个吗?” 郑忠诚并不辩解,只是自顾着开车。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凌馨说道:“陈文你误会郑队长了。刚才的局面下,让叶星瞳和那些歌迷打完招呼才是保护你们。如果强行拦住所有人让你们都上车,万一他们把车围住,还透过车窗看见你诱发杀你的催眠命令,那才真的麻烦了。” 陈文认同凌馨的分析,但他更为郑忠诚在电光火石间作出正确的判断感到惊讶。 当然,他还有另一种纠结。成年人的世界,道歉是最难开口的。就在他不知怎样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说对不起时,叶星瞳抢着说道:“郑队长,刚才谢谢你了。” 郑队长摆摆手,继续专心开车。 为了转移话题,叶星瞳又问凌馨:“不知道曼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看上去很平静。市民们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政府也在多国部队协助下开始行使职权。但我们还是得抓紧。” “怎么了?” “驻扎曼丹的大部分国家军人和科学家还能坚持带头盔,但是已经零星发现十多起不戴头盔出行的事故。没有被未现的可能是一个更大的数字。” “他们可真够胆大的……” 凌馨点点头:“不能怪他们。人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找到群体催眠的真相。” 陈文问道:“驻曼丹几千人的部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吗?” “不算完全没有。”凌馨比划了一下一张纸的形状,陈文你还记得你送给佩雷斯的两副画吗? “我画的?” 陈文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想起来,那是他照着梦里场景画的一处街道结构以及张晨奇怪的下巴动作。 “就是你画的那个面部动作。虽然曼丹的监控资料很少,还是被摩萨德的人找到一份有用的视频。” “是什么视频?” “有游客带着不良动机到曼丹,入住酒店后安放一能微型摄像机藏在房间角落。佩雷斯的同事找到一部这样的摄像机拍下了安装者躺在床上被催眠的过程。” “是……什么样子的?真的不需要催眠师,直接用声波就实现了吗?” 凌馨在手机上操作一番后递给了陈文。陈文和叶星瞳一起看着上面播放的画面。 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睡在床上。他一翻身,变成了仰面向上的睡姿。又在十几秒后,他的脑袋抽畜一下,做了几个小动作。 视频的分辨率并不高,但是并不影响陈文认出那些细微动作。那个的下巴向下动了一动,又左右扭动几下,做着奇怪的咬合动作。 完成动作后,那人便僵直着不再有什么动作。 叶星瞳未能看懂这段视频,她悄悄问陈文:“这到底拍的是什么?” 陈文答道:“佩雷斯应该觉得这就是受催眠的过程。这几个面部的小动作,是你姐姐通过梦境提醒我的。” 凌馨一边将手机拿回一边说:“虽然这段视频与催眠的关联还没有获得全面认可,佩雷斯还有组织一些专家开始开发报警装置。” “什么报警装置?” “他希望做成一种卡在手盔的帽带上,顶住下巴的感应器。一旦我们的士兵做出这些动作,就会发出警报声并将信号传到总部。” ------------ 93,落叶之眼 四人坐的车很快就回到了上海,郑忠诚先来到陈文和叶星瞳的新家,送叶星瞳回家。 “凌警官,郑队长,能给我们几分钟吗?”叶星瞳问道。 凌馨和郑忠诚点点头,然后下了车。 看着两人走到十多米外后,叶星瞳深吸一口气将陈文抱入自己怀中:“陈文。你现在在做的事外国人都告诉我了。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又不傻。昨天外国人和你说话的时候凌警官带我出去,你们一定说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陈文将身体稍稍退后。抓着她的手与她对望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猜呢,要么是有我姐姐的线索了,要么就是外国人需要你去做很危险的事。” 陈文心中五味杂陈。叶星瞳从来不是一只柔弱的小绵羊,她会思考,有主见。但是这一次,她终究没有猜到陈文最难以开口的,他在催眠中受到的身体伤害。 “虽然我们之前的生活简单平静,但我从你写是小说里能够感觉到,你是个愿意为了救人牺牲自己的家伙。”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记住,尽可能保护好自己。然后……尽量把我姐姐带回来。不论最后是什么情况,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叶星瞳再次将陈文拉到自己身前紧紧贴住,吻了很久。 陈文也热烈地回应着。 他并不敢做什么保证,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不是因为不相信自己对叶星瞳的感情,而是自己和十一组负担着很重的责任,自己又因为催眠中的风波患上了严重的病症。他有一种很强的预感,为解决全人类面对的群体催眠危机,真正的牺牲还没有到来。 “瞳瞳,我爱你。我会把我每一个重大的决定都告诉你。” 叶星瞳红着眼晴点点头。 “我必须继续用做梦的方式寻找你姐姐。这也是我们知道的帮助佩雷斯和凌警官寻找群体催眠真相的唯一办法。” 叶星瞳又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向着准备重新上车的凌馨喊道:“凌警官。” “怎么了?” “请替我照顾好陈文。” 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基地。 在十一组的作战中心里,佩雷斯正与袁教授交谈着。见到陈文和凌馨、郑忠诚进来,他向三人挥了挥手。 “佩雷斯先生,袁教授。” 陈文也与他们打了招呼。 凌馨问道:“我刚才在系统中看到说有南医生男朋友的消息了?” “是的。”袁教授皱着眉,“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佩雷斯补充道:“其实他男朋友两年多前就去世了。” “不可能吧。我记得他男朋友最近还发来过信息,帮我查了曼丹市中心一座寺庙的事情。”陈文睁大了眼睛,觉得这实在太奇怪。 他与南楠认识不算久,但是南楠经常兴高采烈地提起男朋友。他记得自己听南楠说过不下十次如何与男朋友通电话,如果与男朋友通邮件。 他居然已经死了两年多? 佩雷斯歪着嘴,看着陈文说道:“看到没,曼丹最玄乎的东西我们根本没有搞懂。” “那我们还得加把劲。十二位科学家的大脑阵列到底与群体催眠之间的关系有查到吗?” 佩雷斯摇摇头。 凌馨指了指在电脑前忙碌的小齐:“最辛苦的是小齐。你在催眠期间说出的所有信息他都会进行全网搜索以确认是否和群体催眠有关。” 小齐摆摆手,视线却一直在显示器上。 凌馨接着说着:“你在催眠状态下说的洛君盛的实验室以及大脑阵列,我们沿着从海滨到曼丹的道路做了很仔细的排查,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能对得上的地点。” “那就是说,你们也认为十二位科学家大脑比我梦境里张晨说的东西更接近群体催眠的真相?” 佩雷斯反问道:“那它们的关联到底在哪?” 陈文思索一下后摇了摇头:“经过张晨的事情,我不想过于主观思考了。” 从佩雷斯继续盯着自己的眼神陈文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催眠回忆里,有着大家都期待着的,群体催眠的最重要秘密。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佩雷斯先生,从今天开始我在每次催眠前写好自己的遗书。” 与佩雷斯无法让人读懂的内心相比,凌馨和袁教授脸上的关心,才让陈文觉得十一组是一个集体。 催眠依然由袁教授和南楠进行。 南楠忍着与男朋友的担心一丝不苟地做着催眠的辅助工作,也让陈文很快放松下来,进入到六年前,那场车祸后的时光。 …… 陈文在夜晚的曼丹街市中穿行。 在经过一间服装店时他向橱窗里的镜子张望一下,看见了自己的装扮。 大花衬衫,艳丽颜色的沙滩短裤。这完全不是自己喜欢和习惯的搭配。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一直来到一间很不起眼的酒店。 在大堂里,有几名塔兰男子坐在沙发上。他们一见到陈文就站起身迎了过来,带头的一个很恭敬地问道:“请问,是落大师吗?” 陈文点了点头:“我是落叶之眼。” ------------ 94,眼 “落大师,是张先生介绍我们来找您的。” 陈文哦了两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他们全都身穿西装,开口的明显是个为大企业老板跑腿的人,其他的更像是司机和保镖。 “有什么事?” “您好,我是万亿集团万先生的助理。” “万亿集团?” “万亿电子,东南亚非常有名的医疗设备集团。万先生最近遇到些麻烦,还得请落大师跟我们走一趟,帮一下万先生。” 陈文看着他们的衣着,缓缓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先去换套衣服,马上就好。” “好的好的。”说话的人毕恭毕敬地答答应着,并挥手让身后的人为陈文让出一条路来。 陈文乘坐酒店里狭小的电梯上了楼。 他在这里住的是一间普通但很干净的房间。倒是窗外的霓虹灯光、喧闹人声拉低了房间的档次。 陈文拉开衣柜门。那里面其它衣物都随意地扔在下方,只有一套薄款西装公整地挂着。 这就是陈文现在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是他准备穿去见那位万亿集团老板的衣服。 他洗了把脸,换上西装后下了楼,坐上那些人开来的豪华轿车。 但是那些人并没有直接带他去见万先生。他们的车行驶了十多分钟,停在一处被曼丹警方拉着警戒线的地方。 下车后,陈文看了看四周。 这里算是曼丹的市中心。要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拉了警戒线的话,这里应该会有很多人走动。 曼丹的高架道路有一个下匝道,就在警戒线位置的旁边。 万先生的助理站着车门旁,只是默默看着陈文走动,并没有主动说话。 他可能是在替万先生考验陈文吧? 陈文也没有向他提问,而是走到附近的一颗树前,看着那棵树,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站着。 周围不断有车辆和行人经过,陈文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带他来的那些人也只是远远等着,没有人过来打扰。 他们就这样以一种奇特的状态等待,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直到有一片树叶从这棵树上飘落下来。 陈文一伸手,接住这片树叶。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就好像这本身就是自己的习惯,思考时的习惯,或者工作时的习惯。 他用右手拿着树叶,慢慢举起放到右眼前。 在树叶完全挡住右眼视线的一刹那,陈文左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伴随着受到惊吓飞离树枝的群鸟尖叫声,他面前的曼丹街景由白天变成了黑夜。 他继续用树叶贴着右眼,转着身由左眼环顾四周,看见了许多奇怪的景像。 陈文所站的位置人来人往,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也有三五成群的夜生活玩伴。他们自顾自走着,像是完全看不见陈文,甚至在撞到陈文时直接穿透他的身体走了过去。 他又转向刚才被警戒线围起的方向。 那里刚才还有一些人,这时都走开了。只有一个男人像是喝多了,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个位置。 六年前的陈文,以落大师身出现的陈文,竟然完全没有认出这个男人。但是在催眠状态中找回记忆的陈文却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是那五位科学家中的蔡培文教授! 陈文看出他的动作不太正常,于是用力眨了一下左眼。 这一眨眼,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又让陈文多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个一个仅仅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粉红色带有兔子耳朵的冬季睡衣,在蔡培文面前蹦跳着。 她跑上几步,就会回头向蔡培文喊一声“爸爸”,然后又继续引着蔡培文前进。 蔡培文红着脸,也红着眼,像着了魔一样被这个小女孩的幻像带到了某个位置。 这时候,从陈文的头顶传来了一声巨响。他猛一抬头,看见一辆汽车从高架道路的匝道上冲了出来,翻滚着向蔡培文所站的地方掉落。 汽车掉落位置本身还与蔡培文有一米多距离。但是这一刻又发生了奇怪的事。那个小女孩的幻像突然向那一米多之外的跑去,还大声叫着:“爸爸快来,爸爸快来!” 蔡培文应声跨出了两步,也因此正好被掉落的汽车砸中头部,血溅当场。 周围行人尖叫起来,陈文也被仅仅三四米外的血腥事故吓得右手一抖,树叶偏离了右眼,一瞬间从黑夜的景像回到白天。 陈文找到那些人所在的方向,问道:“找我的那位万先生,是车里的人还是被砸死那位的家属?” 万先生助理显然吃了一惊。他向身后的人叮嘱几声,并在身后人打起电话时回答陈文:“万先生是开车的那位。他希望落大师帮他看一看,这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陈文点点头,转回汽车冲出匝道的方向,重新用树叶挡住了右眼。 他左眼看到的场景再次从白天变为黑夜,回到那起事故的现场。 变形并起火燃烧的汽车,只露出下半截身体的蔡培文,还有跑动着的行人。陈文再次眨动左眼,使这一切逆转起来。 火焰缩小并熄灭,汽车向上飞起,蔡培文教授也重新站立起来。陈文的视线跟随汽车跳回到高架道路上,飞快地倒退一段路,这才重新回到正常的时间推进上。 夜晚的高架道路,不太密集的车流。充满节奏感但是完全听不懂歌词的塔兰语歌曲,稍有些快还一直在超车的车速。 高架左侧的路灯带着光影,一道,又一道,从司机眼前向后掠过。 豪华汽车的高级面板,满是按键的方向盘,还有靠右的驾驶座。 外面似乎下雨了。那是自动感应的雨刮器启动起来发出的嘎吱声带给司机的讯息。雨刮器一下又一下的刷动,却并没有让视线变得更清楚。 高架路到这里有一个岔口。虽然没怎么减速,司机还是打了转向灯,又转动方向盘要从岔道离开高架。 随着车身的转向,他才终于看清楚。那根本不是雨,那是从车顶上顺着前挡风玻璃淌下的水。在他开始转向后这些水朝着驾驶座的方向倾斜,更进一步遮挡住了视线。 不对,那根本不是水! 夜色减弱了他判断颜色的能力。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被当成雨水的液体其实是有颜色的。而且……是红色……就好像血水一般。 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让司机一边继续转向一边轻踩刹车进行减速。结果,这次减速让某件东西从车顶顺着前挡风玻璃,和着那些红色“血水”一起滑下来一段,正好就挂在了他的正前方。 那是一条沾满了血,甚至有些残缺不全的手臂! ------------ 95,又见万先明 开车的司机,也就是万先明,虽然只是被这条突然伸出是手臂吓得愣了不到一秒神,仍然高速行驶的汽车就在“轰”的一声巨响里撞到高架岔道的围栏上。 处在那个视角的陈文觉得自己向是被人用力捶了一锤子,从胸口、喉咙到整个骨架都震得快要散架了。 在随后的十几秒里,整辆汽车跳了起来从高架上飞跃出去。车身翻滚着,带着驾驶座上被安全带束缚住的司机一起快速地转着圈。 陈文被那人眼前高速旋转的画面弄得有些站不稳。 在踉跄两步努力保持平衡的时候,他听见耳边一个男人的呼唤声:“落叶之眼!” 陈文放在遮挡右眼的树叶,一转头看见了身旁的男人。 那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现身在自己身边的张晨。他抽动嘴角笑了笑,向陈文问道:“事故过程都看见了吗?” 张晨的身体就像陈文之前受催眠时看见的那样,有一种马赛克般的模糊感觉。 这说明他是……虚拟的……由当年陈文的脑子想出来的? 但那时候的陈文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点了点头。 “这里很混乱,有很多邪恶的东西四处横行。别忘了我们的分工,你负责安抚不知情的人,我来帮你收尾。”张晨咪起眼睛看了看四周,“那些脏东西我会找人解决的。” 说完这些,张晨又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就化成一堆碎屑,被风吹散了。 万先生的助理仍在站在不远处。他看见陈文放下了树叶后看向自己的方向,便走上前来问:“落大师,您看到什么了?” “我看见了一只带血的手。” 陈文淡淡的回答着,却让万先生的助理激动到手一抖。他忙说道:“您真的太神了。那只手的事情,万先生除了我以外谁都没说……您快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是先带我去见一见万先生吧。” 助理快速点头后请陈文重新坐上豪华轿车。 万亿集团的老板万先明,此时正住在曼丹市郊一所私人豪华医院中。从高架道路上翻滚下来,他一定伤得也不轻。 司机将车开到一栋同如别墅般的病房前,助理领着陈文下车走了进去。 六年前的万先明虽然不如现在富裕,但同样也不如现在这么彬彬有礼。 那时候的他,就像他的绰号“发财万”一样,是绝不会被人与气质这个词联系起来的。 他的头上、脚上都缠着纱布,穿着真丝的病号服,左拥右抱两位比基尼美女,正享用着她们的喂食的水果。 六年前的陈文,透过落叶遮眼时的幻像已经见到过万先明的模样。他直接走到床头打招呼道:“万先生。” 万先明用眼神和助理交流一下,确认来的就是陈文后,激动得推开了身边两位美女,让她们先出去。 他又想从病床上坐起来,但是他在车祸中受的伤果然不轻,剧烈的动作使他痛到大叫起来。 助理忙跑上前,扶万先明在病床上坐直起来。 “落大师,我听说了,你特别神,一下子就看透了我出事的真相?” 陈文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还请您不吝为我指点迷津。” 万先明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向陈文行哪种宗教的拜托动作。纠结再三,他最终选了双手合十的佛教手势。 这时候,陈文看见身边的空气卷动起来,慢慢卷成竖立的一长条,化成张晨的形状。 万先明和他的助理显然看不见张晨。 张晨走到陈文身边,凑近了对他低语道:“万老板最近有个庞大的商业扩张计划,所以裁掉了他原先在曼丹的整个经营团队。应该是那里面有人用邪恶的宗教方式让他在驾驶时看到幻像,然后就出了这起事故。你用落叶之眼仔细看几遍他出事故时看见的东西,编一个看上去合理的科学原理。我负责找到做坏事的人,我会让他按照你说的科学原理主动认罪的。” 张晨说完这些又化为一堆碎屑,消散不见了。 陈文请一直做着手势等待他说话的万先明稍等一下。 他重新摸出那片树叶,挡住右眼,用左眼幻像又看了几遍万先明车祸时所见到的详细画面。也更往后倒退了几个小时,看到了他在事故前,从工厂开车出发前发生的事。 那时候,有不少工人聚集在他准备要关闭的老旧工厂门前,阻止工程队拆除旧厂。万先明与他们交涉未果后让助理报了警,然后曼丹警察赶来抓走了二十几个情绪激动的工人。 “万先生,你最近开除了不少人吧?” “我就知道!是那帮家伙搞的鬼!!”万先明猛地拍了一下病床的床单,“落大师,不管他们都请的什么妖魔鬼怪,您一定帮我给降服了。然后我要用更厉害的妖怪去整死他们!” 面前这个男人让陈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斗气、斗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我应该怎么做,要我放过他们吗?”万先明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陈文知道,这种暴发户,还得诱导他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件事。 ------------ 96,司令部 六年前的万先明被财富和周围人的奉承捧上了天。自负,膨胀,而且目中无人。与其说他相信或者崇拜落叶之眼,也就是陈文,不如说他将陈文视作可以花钱使唤,帮助他对付那些害他之人的工具。 但那时候的陈文,仍努力心平气和地劝道:“万先生,请你善待那些为你工作过的人吧。” “善待?我已经给过遣散费了。你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陈文还想劝说,万先明却吼了起来。他挥舞拳头,不断骂骂咧咧。当然他骂的是被他解雇的工人,还有让他看见血手遭遇车祸的人。 陈文叹了口气,由着他他连续地骂了一会,这才抬起手,将手心向下放平后,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 这是一个神奇的动作……随着陈文压下手掌,万先明居然失明了! “落……落……落大师,这是怎么了?您对我做了什么呀?”万先明哇哇着哭叫起来,两只手在床单被子上胡乱摸索。 助手赶紧跨前一步重新将他扶住。 陈文将手掌向上提了提,万先明的视力一下子又恢复了。 “万先生。”他微微歪着脑袋,看着惊魂未定的万先明说道,“现在,可以认真听我说了么?” 万先明哪里还敢说个不字。他缩着脖子点点头,等待陈文往下说。 陈文站在那里卖了一会关子,开始劝说万先明在新的合作项目中未原先那些被辞退的工人保留职位,并保证不为车祸的事牵连他人。 但是,现在的陈文却对六年前的自己完全看不懂了。 六年前的自己,不仅顶着落叶之眼这个由叶晓颖所起的笔名做名字,还拥有利用树叶查看历史的能力,更可以一压手一抬手就让人失明再恢复视力。 这些奇怪的东西,真的仅仅是“催眠”造成的吗? 他忍不住怀疑,塔兰王国、曼丹,是不是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还有自己从车祸到遇见万先明之间,到底经历了多少时间,到底经历过什么事? “我答应!我全都答应!落大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落大师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万先明的嗓门大到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刚经历一场车祸,就连六年前的陈文,也忍不住想要揉揉耳朵。 万先明又与助手对话了几句,应该是在打听陈文现在的住所情况。接着他抬起手恭敬地说道:“落大师,您之前住的地方太差了。我在曼丹投过一家高家酒店,您赏脸住到我的酒店去吧。” 不等陈文回答,一阵叮叮叮的铃声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这是……安全铃?! 伴随着心烦和头痛,他从梦境中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 摇动安全铃的袁教授已经脱掉了白大褂,他简单检查陈文的状况后将他扶起。他的衣着让陈文猜测,如此匆忙叫醒自己,是不是发生了需要立刻赶过去的事情。 同样已经脱下白大褂的南楠也快步走来,帮着陈文穿鞋、下床。 “这是怎么了?”陈文问道。 “我们这里的催眠过程,常将军和佩雷斯一直都能看到。刚才常将军来电话了,他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了?是因为我回忆里那些奇怪的事情?” 南楠皱着眉点了点头:“恩,他的原话是妖魔鬼怪。我们到作战中心去吧,听说常将军正要开一个重要会议,点名叫你参加。” 陈文强忍着不作胡乱猜测。他整理好衣服,跟着他们走去了治疗室。 郑忠诚驾着吉普车已经等在大门外。接上陈文他们后,他并没有开往十一组的作战中心,而是行驶了很长一段路,去向基地的另一侧。在进入一个向下的入口后,吉普车又在狭窄的通道中颠婆着开了很长一段路。 陈文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古老的词汇,防空洞。 这里显然就是一处防空洞,而且随着郑忠诚越开越深入,陈文又看见灯光亮起,显露出一片宽阔而繁忙的地下空间来。 “这是哪?” “反恐合作组织中国区的司令部。”郑忠诚在一处门前刹住车,示意大家跟他下车。 这是陈文第一次来到可以称之为司令部的地方。陈旧的防空洞,喧闹的人声,新铺设的很多线路,不停嗡嗡响着的通风系统声响,还有呼吸起来不太舒服的空气,这一切都让陈文感到新奇。 郑忠诚推了他一把,带着三人走进大门。 在门口更加拥挤的通道里,他们和凌馨碰了头。凌馨来不及打招呼,就直接到陈文面前对着他左右观察一阵。然后她在陈文胸前别了一个麦克风,并拿出一只特别小的耳机,一边介绍一边塞进了陈文右耳。 很显然,这是仅为陈文一个人准备的。 “凌警官,我来这里到底是参加什么会议?” 凌馨用自己身上的麦克风小心翼翼地为陈文调节好耳机音量后才回答道:“还记得参加曼丹行动时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特殊人员吗?” 陈文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坐在临时会议室另一侧的一个人,还有在行动时空降到蔓大厦对面大楼,他未曾谋面的另一个人。 “被常将军从这里驱逐后,卡尔在冲绳基地里对其中一个和你一样情况的人做了深度的催眠。” “那个人也发生小脑萎缩了?” 凌馨抿着嘴顿了一下,摇摇头接着说:“这个不清楚。但是他们在群体催眠的调查上显然取得了一些进展。” 不等陈文追问,她又补充道:“卡尔突然向反恐合作组织提出召开紧急会议,说要和我们交换情报,还指名要你亲自参加。” 陈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凌馨确认准备完毕后被她领着走近了一道警卫森严的门,来到一间比十一组作战中心大得多的会议室。 陈文也第一次面对面看见了常将军。 身材魁梧的常将军站在一群高级将领中间。看见陈文进来后,他径直走过来,一把握住了陈文的双手。 两人互相观察着对方,上上下下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常将军先开口:“我知道你经历了许多,也为你在各个方面受到的伤害感到抱歉。我是一个军人,不太会安慰人。但是请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献出了很多,只为了保护那些数不清的需要我们保护的人。” 陈文听着这番话,想起自己因为催眠药物而发生病变的小脑,想起曼丹行动中受伤的队员,想起世界范围内数不清的收到催眠的人,还想起了生死未明的叶晓颖。 “今天……是要和那个卡尔将军开会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