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村遗梦 ------------ 第1章 席家村 荣华帝国,天水道讼州,终朝山境内,有奇峰一百六,异洞二十八,其中一洞名韶光,不在记载中,几乎无人识—— “太阳下山喽~” 悠长的调子在河面上回响,打渔人归家,黑皮狗下岸,青山醉卧,碧波生烟,水声缥缈。 “大黑,走了。” 树影遮蔽的隐秘处钻出一只木筏,上面蹲着一只摇尾巴的黑狗,坐着一位穿蓑衣戴斗笠的人,身形像是小老头。 有晚归的老渔民远远看见他们,喊道,“晚了,快回去吧,外面不太平!” 时值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到了晚上基本不见人影,他见叫不住他们,摇摇头,往岸边靠去。 昏暗中大河上只有一片独筏在崇山倒影下飘远,没入长暮。 行驶过几个湍急的河段,前方河中央出现了稀疏的礁石群,蓑衣人跳下水,将木筏推到岸边树丛中,用枯枝草木盖了起来,然后又带着黑狗潜下河。 河壁上有一水洞,席家村的人称它为韶光。 一人一狗钻入水洞,潜行了大约十来丈,洞由窄变大,水位下降,他们也冒出了头,急剧地喘息了两声,小心避着悬在水面上的石钟乳,继续往前游去。 又三四十丈,至半圆形的宽阔洞厅,洞厅地势上斜,因此水只没了一半,另一半是干地,干地上架着一堆火,火堆旁坐了两人,外面树影婆娑。 “是不是有声音?”一个大胡子站起来朝水面看了看,夜视能力极好的他果见洞穴深处冒出了两个脑袋,吓得操起了刀,“老平,老平,今天没人去外面吧?” 打着瞌睡的席苍平含糊地应了一声,被大胡子飞起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他这回彻底清醒了,抽出背上弓箭对着水面,“哪,哪呢?” “二叔、平伯,是我。” 一人一狗游得近了点,脚已能够踩到地上。 “这不是古老大家的大黑吗?”席苍平盯着那狗看了好几眼,狗也厉声对他吼了两声。 这时蓑衣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稚嫩的脸,黑亮的眸子倒映着幽红的火光。 “欢颜,你什么时候下去的?!”大胡子奔下水,想要将她提起来,但被她一个闪身躲过了。 “二叔,别告诉我爹娘,不然你们在这里醉昏过去的事,全村都会知道。” 席欢颜矫健地躲过两个大人的围堵,蹿出了洞厅,一溜烟儿消失在村路上。 席苍今一拍水面,笑骂,“这丫头又皮又野,还不知道谁拴得住她。” “哎呦不对啊,小家伙没出过村吧,怎么到外面去的?” 席苍今随意摆摆手,“可能是在水道里玩了一下吧。” 他没想过一个十二岁小孩能穿过水道,到外面去,其中一段水道又窄又长,成年人进去都得掂量一下。 席苍平听了此话,摸摸后脑勺,他和席苍今确实醉过几场了,兴许是趁他们喝醉时下去玩了玩。 两人又坐了下来,等着人来换班。 外头,夜星明亮,照耀着群山环抱的席家村,席家村祖上是讼德元年为躲避灾祸迁来的,距今已历四百九十九年。 因席家村周围地势险要,想要出村得翻过好几座险峻的山峰,又或走那洞厅中的水路,故而它少与外面接触,乃一处半隐状态的世外桃源。 席欢颜对外面有一丝好奇,某次就尾随着她爹去了洞厅。 那会儿,席苍古在水洞中潜游着,回头一望,看见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黑影,以为是什么鱼怪,骇得铆足了劲儿往外游,一直到出了韶光洞,七手八脚爬到岸上,取了背上的刀,才敢回头盯着。 一盯,便把他那铁打的棉袄盯了出来,气得他将席欢颜拎来揍了一顿,口中怒喊着:“你想吓死我啊,吓死你亲爹可没人惯着你了!” 吼完,八尺大汉红了眼。 席欢颜小有歉疚,但是她还敢再犯,这不,为了亲爹的小心脏,她自己偷偷摸摸带着黑狗走,又偷偷摸摸带着黑狗回来了。 席欢颜的家是村中一户崭新的四合院,北正房和东西厢房、南大门围成院落,中间有大堂,席家村中,唯她家和村长家是那么好的房子,其他都是两面坡房顶的独屋,外面加个篱笆,若家中人口多,通常会多起几间挨在一起。 席苍古这一脉,掌着一门工匠手艺,村里的屋子大多都是她家修的,她爹还常常出村去替人建房做家具。 当时,工匠很受人尊敬,尤其像是席苍古这种有祖传手艺的工匠。 因为建房动土、做家具、摆装饰上,通常会涉及人与自然之间的某些隐秘联系,得罪了精通此道的工匠,他可能会做点手脚,引来煞气,让你家破人亡。 加上席苍古是村中仅有的三名源师之一,地位颇高。 席欢颜从小崇拜她爹,但也惯会闹腾,让席苍古提起闺女又爱又恨。 月色下,席欢颜拧干衣角,跃身爬上自家墙,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堂,小心翼翼沿墙角下滑,溜到漆黑的东厢房旁,打开窗,钻了进去。 换好干净衣服,她又爬出墙,来到大门外,垫着脚敲了敲门上铜环。 隔了一会儿,门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啊。” “你家小宝贝回来了!”席欢颜努力撒娇,蹲在她身边的黑狗甩了甩舌头,抬爪挠红木门。 门后没了声音,席欢颜将耳朵贴门上,似乎听到了脚步远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心里一咯噔,连忙站好。 吱呀,大门洞开,藤条伴着女人的厉呼落下,女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哪还能让人联想到刚刚温柔的问话! “小兔崽子,又能耐了是吧,都什么时辰了,死哪去了!” 席欢颜连忙避过,往院中跑,“我跟隔壁小花去摘野菜了!” “小花上午就回家了!” “我想多摘点就带着大黑去了更远的地方!” “野菜呢!”女人追打着她到大堂,她绕着桌子,眼疾手快地拿了一个鸡腿,又抓了一张饼,“不小心连篮子掉沟里了!” “你还跑!”女人气喘吁吁地叉起腰,看见她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一拧,“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半路洗了个头!”席欢颜累坏了亲娘,赶紧往东厢房跑,“您早点休息,多大的年纪了。” “滚!” “行嘞~”席欢颜关上门,插上木销,点了灯,将鸡腿丢给黑狗,自己啃了张饼。 随后她洗了手,仔细擦干,爬上雕花拔步床,庄重地盘坐下来,抖开湿衣服,从内袋中拿出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 ------------ 第2章 金乌西落 打开三层油纸,露出一副皮具,皮具上别着六把雕刻刀,瞧那刀尖,有大平口、大斜口、小半圆、三角、中半圆、尖头,她趴到床边,凑近了脚凳上的烛火细瞧,刃光生寒,令人爱不释手。 上次她出村,她爹因着要去做工,无奈将她寄在了一家工具铺里,老板是她爹的一个友人。 在那工具铺里,席欢颜看见了许多她爹不让她碰的工具,其中就有用来做木工的雕刻刀。 席欢颜跟生了反骨似的,她爹越不让她碰,她越好奇,所以今次拿了压岁钱,偷偷去将这玩意儿买了回来。 她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截木头,回忆着她爹雕刻东西的样子,似模似样地动起了手。 鸡鸣三声,席欢颜她娘顾兼暇来敲门,奈何席欢颜刚睡下,眼睛哪里睁得开。 “这兔崽子越来越懒了。”顾兼暇见推不动门,便推开一扇窗往里瞅了两眼,正好跟大黑狗两相对视。 大黑狗呜呜咽咽地撇开头,闭上眼睡觉。 顾兼暇撩起裙子,爬进窗户,杀到拔步床前,却见席欢颜四仰八叉地躺着,身边散落着数把雕刻刀,还有一截雕着云纹龙影的木头。 她拿起来摩挲着,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柔和地看着女儿的小脸,轻轻一叹。 下一瞬,揪着这破棉袄的耳朵拎了起来,“你给老娘解释清楚,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有人看见你从水洞那边回来!” “娘娘娘,疼。”席欢颜怎么还睡得下去,顶着泪汪汪的惺忪睡眼连连叫惨。 鸡飞狗跳后,席欢颜被顾兼暇按在了小板凳上,顾兼暇边絮絮叨叨,边给她扎头发,紧得她头皮发麻,眼角上斜,一双桃花眼生生变成了丹凤眼。 可她不敢反抗暴躁状态中的亲娘。 扎完头发,顾兼暇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老娘造了什么孽,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结果养成了那么个糟心玩意儿,你下次再满山满野地乱蹿,我就把你脚锁了,看你怎么出去!” 席欢颜光听见前面那句话了,小嘴一瘪,平日里的坚强被击破,控诉道,“你怎么能仗着我不懂事,给我吃这个,臭!” 她越想越委屈,一想到记事以前亲爹亲娘居然喂她屎尿,再也升不起活着的希望了,哭得一塌糊涂。 顾兼暇诧异过后,笑得花枝乱颤,恐吓道,“你以后不听话,还喂你屎尿。” 她以为拿捏住了这熊家伙,直到席欢颜怏怏地旷了两餐,她方觉心慌,哄道,“娘跟你开玩笑的,宝贝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你吃那东西,咱家不算大富,却也把你金贵养着,断奶开始,哪天不是鸡蛋羹、羊奶、烤肉,还变着法给你做小点心,你瞧瞧别人家小孩,十天能吃上肉沫就不错了。” 席欢颜红着眼眶,“真的?” “千真万确,娘还能骗你?”顾兼暇端起装着鸡蛋羹的瓷碗,“乖,鸡蛋是好东西,吃了身体结实,脑袋聪明。” 席欢颜被哄着吃完了鸡蛋羹,又喝了半碗羊奶,拿上一个白面馒头,出去遛狗了。 顾兼暇瞧着她的背影,失笑摇头,怎像是养了个二世祖。 感叹完,她转身收拾起了家里,然后到书房算了算账,闲下来时沏了一杯茶,斜倚着扶手,端起一杆白玉嘴紫竹身的烟枪,点了烟丝,轻轻吸上了一口。 顾兼暇原是军将之后,家道中落起,独自在乱世闯荡,直到遇见席苍古才安定下来。 只是骨子里流着军将的血,闲时思起外面的局势,难免心生苍凉。 可她无能为力。 荣华是个等级森严的帝国,第一层站着灵魂力量强大的源师,第二层站着武师,下面是平民和奴隶,源师的权力最大,打杀后面三者如屠狗,根本不用负责。 顾家拥有独传武技,几代都是军中大将,一直占据着第二阶层的位置,最辉煌的光景,还数她祖父那一代,她祖父有源师身份加持,功成元帅,儿女子孙也多有出息,大半都是高阶武师,整个顾家,可谓是权倾帝国。 但败也败在这一代。 也许是源师的存在,将民众压迫到了顶点,各地起义军冒出了头,帝国和民众的冲突愈演愈烈,每天都在流血,正逢西域众国对帝国发起战争,前线告急。 顾家子弟一批批上了战场,几乎死绝。 她因为年纪小,留在了家里,只是......她祖父身死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天,一股起义军杀进了府中...... 顾兼暇放下烟枪,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剧烈跳动的心脏促使她压下翻涌上来的血色记忆。 她恨自己没有武学天赋,武技平平,恨自己没有觉醒灵魂力量,无法重返上层,恨当前皇族的昏庸,恨那股起义军的趁火打劫。 何为义。 顾家自认无愧于民众,杀异魔,诛远敌,几代人救了多少性命! 顾兼暇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可笑的是,带领那股起义军的头子,后来也成为了源师,接受了帝国的招安,摇身一变,当上了大将,而她被迫流离失所,强逼着自己选择一份安宁的生活。 总是不甘啊,等颜儿大了,她想她会离开这里,去帝都做个了结。 那边席欢颜在村边的小溪畔雕木头,黑狗蹲在一旁,时不时叫两声,活像是在嘲笑她的笨手笨脚。 席欢颜心生恼意,捡了小石子丢它,“滚滚滚,别在这碍眼。” 黑狗吠得更欢了,颠着屁股围着她蹦跶,看得人恨不得抽它。 忽有稚儿惊呼,“大黑狗!” 席欢颜抬眼望去,是村里学堂的一位先生带着五六学生过来了,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叶子,估计是在实地教授跟植物有关的知识。 她瞧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原本她也是要去学堂的,但是听了一段时间,发觉学堂教授知识的速度慢吞吞的,中间还杂夹着一大堆废话,明明一天能学完的内容,非拖半个月,她着实是待不住,就干脆回家自学了。 那群学生好奇地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没有凑上来,两方互不打扰。 她专心致志雕着手中的木头,一不小心入了神,直到黑狗叼着她的衣角使劲拽,她方惊醒,抬头四顾,金乌西落,那些先生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竟那么久了吗。”她开始雕木头的时候分明才早上。 席欢颜盯着木头上雕刻成型的那副画,撇了撇嘴,丑是真丑。 ------------ 第3章 裂星全录 临近傍晚,山雨欲来,席欢颜收拾好雕刻刀,翻土埋了木屑,匆匆往家赶。 簌簌~ 一阵阴冷爬上背脊,席欢颜猛然回头,风吹草动,小径幽幽,远处两座裂天高峰伫立着,云雾缭绕,有雨飘来。 黑狗不安地往草丛里嗅了嗅,退后两步,狂吠出声。 席欢颜从皮具中翻出一把刃身较长的平底尖刀,握在掌心,拍了下黑狗的脑袋,加快了步伐,黑狗也极有灵性,小跑着跟上了她。 席欢颜回了家,看见她娘在倚门张望,忙奔过去抱住她的腰,顾兼暇摸摸她的头,“一天天不着家。” 说完,她又忧虑道,“马上就要下雨了,不知道你爹那边怎么样。” 席苍古要替外面的一家富户做家具,所以带着四个学徒去山上寻合适的名贵木材了。 这一寻,已经寻了两天。 席苍古好歹是个源师,不管是太平盛世或乱世,只要走出去,总能得个好地位,可他重亲缘,在意生养他的宗族,便一直窝在这个山村里。 村里都是破屋子,他就一家家修葺重建,村里少油盐等物资,他就接外面的单子,替人建房做家具挣钱。 一般给村外人建房做家具,材料也都是外面买的,不过这次那户主人家想要一种好的木材,外面买不到,他才亲自带人到山里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才回来。 山顶飘来的雨云遮住了山村,檐角滴下一串串水珠子,过堂风带来凉意。 席欢颜刚吃了两口饭,听到有人敲门,顾兼暇放下碗筷,拿了油纸伞,穿过院子,打开大门,跟人说了几句话,回来时脸上多了一分严肃。 “怎么了娘?” “村里有个先生带着学生去山里收集树叶做标本,到现在也没回来,怕是出事了,村长让我们一家出一人,帮忙寻找。” 顾兼暇快速将饭吃了,“你吃完就回房,把门锁好,等娘回来。” 席欢颜愣了愣,“早上在东边小溪那里,我见过他们。” “嗯?”顾兼暇穿戴好蓑衣,扭头问她,“他们后来朝哪个方向去了?” “没注意。”席欢颜小声问,“会不会是异魔?” 顾兼暇不会在孩子面前掩饰现实的残酷,也不会用那些天真的话语粉饰生活里的创伤,因此她点了一下头,反问,“如果真有异魔,你害怕吗?” “可能会怕吧,多见几次说不定就不怕了。” 顾兼暇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待在屋子里别出来。” 席欢颜目送她离去,习以为常。 裂星男女先天素质没有差别,对于时时处于异魔威胁下的裂星人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活好了,方有空考虑感情、传承、享受这种事。 所以古时人与人之间最贵的关系是同契,同契者你我不分,生死不离,其次是同袍,同袍者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至于伴侣,分分合合,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乐。 后来,同契和同袍间常常多上一层不稳定的伴侣关系,出现极多因爱生恨导致同契、同袍关系破裂的事例,光明神为规范世界秩序,将伴侣关系定名为同衾,加入到礼仪当中,与同契、同袍,合为三同之礼。 同契者,歃血盟誓,昭告天下,若离,断掌绝义。 同袍者,军前立约,摔碗明志,若离,割袍断义。 同衾者,叩拜天地,结发藏匣,若离,烧发焚匣。 混乱的伴侣关系因为这一礼仪制度而稳定下来,久之形成了“家”,家家相扶持,出现了久居一处地方的宗族和城镇。 曾经比比皆是的同契和同袍关系,倒是稀少了起来——人在安逸的时候,总是难以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另一人。 集体契约,逐渐取代个体契约。 而生活在宗族这种集体避风港里,每个人都有义务去保护它。 顾兼暇不可能用“家里只有我一个大人”、“孩子需要照顾”、“我不想去”等借口,推开那些需要付诸劳力,乃至性命的事。 席欢颜也不可能去阻止她。 席欢颜听话地跑进东厢房将自己关了起来,她写了会儿字,却发现满脑子都是异魔。 她娘给她讲过粗略的人族史,人族最早可以追溯到亿年前,而异魔是人族史中如影随形的灾厄,到如今,也没能摆脱。 也没人能研究明白异魔是从哪里诞生的,该怎么分类,它们不会繁衍,但会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模样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再怎么杀,数量貌似都只多不少。 席欢颜搬了凳子,从书架最上方挪出一本厚重的书,扑落下来的灰尘让她打了个打喷嚏。 揉揉发痒的鼻子,她将书扔桌上,拿布擦干净,她此前读的是简略版的史书,这本《裂星全录》则是详细版的,听娘说,它还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家当。 果然翻开目录就看见了她娘的名字,只是笔迹略显稚嫩,在“十二源神概述”那条目录下还一笔一划地备注着一行字:灵魂之源,显为天赋,能者成神。 席欢颜初看这行字没什么感觉,再看时忽然想,娘亲少年时侯,是希望能够成为源师的吧。 她瞧着这本书的厚度心生敬畏,默默往后翻了大半本,从近万年的历史开始看起。 万年前,裂星在对抗异魔这件事上,首次实现全球统一。 当时十二位源神将大部分异魔驱入天诏深渊,并建立神塔,缔造了最强的对抗异魔的组织。 所有源师以加入神塔为最高荣耀。 而且那个时候,全球环境下,源师和普通人间相辅相成,源师从普通人中走出来,然后在神塔的指导下守护各地安危,你中有我,远没如今这般阶级分明。 这里不得不提一位源神——自然神,祂也被称为最接近异魔来源的神。 自然神几乎创造了半本人族文明史,流下了诸多经典文化,其中一门神秘学——青囊,是关乎人族生存的珍宝。 据传,自然神利用青囊学,把全球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域,说来也神奇,这样划定之后,异魔出现的几率小了很多,人族的生活逐渐安定了起来。 书上对青囊学的解释是,知天地之理,握自然关窍,蒙蔽无穷之力。 通俗讲,青即黑,囊即袋子,青囊学讲的是如何利用自然因素将所居之地藏进“黑袋子”里,不让异魔找到。 青囊学认为世界皆为炁,拨动这些炁,就会产生无形的壁障,也可以通达一切。 ------------ 第4章 搜寻 青囊学的存在,延伸出了很多著作,席苍古手中就有两本,一为《相宅地理术》,究天文地理之序,勘察规度宅地,乃路遇奇人,被其赠送,二为《墨衡法》,内容是构造土木建筑的技巧,席家祖上所传。 她爹喝醉的时候跟她炫耀二书配合,可窥青囊学精妙,能毁人三代,也能福佑三代,而在他手中,便是杀器,怎么个杀器法,他也没讲。 只是醉醺醺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切勿害人,缘分到了,我自会教你。 牛头不对马嘴的。 话再说回来,神塔建立,四域划定后,针对异魔防御工程建立了起来,人们有了安居之处,裂星正式从混乱纪进入新生纪,较为稳定地度过了近万年。 但在六百年前,不知何缘由,十二源神内战,追随不同源神的人们相互讨伐,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最后十二源神消失,神塔封闭,其下属的天命司、仲裁庭勉强维持着裂星的秩序。 没有源神的神塔,却不再是源师们心中的最高信仰,许多源师都脱离了管制。 其中,有个叫星涟的源师带着一批同伴,回到了他的母国——荣华的前身星国。 他希望建立起一个属于源师的强国,便四处收拢源师,攻城掠地。 最终一统东域数十国家、城邦,建立起了以源师为核心的荣华大帝国,做了那三十多亿人族中的人上人。 五十年前,活了五百多岁的帝王因年迈而退位,将位置禅让给了实力强大、声望颇高的相马先生,相马再三推脱,勉为其难上了位。 然而没过一年,他又把帝位让给了星涟的长子星魁,且为示诚意,交接当夜便远走南域,至今未归。 星魁也是源师,年少起就当了星涟的左膀右臂,实力、声望只比相马先生低一点,为人敦厚,由他接任,众臣都无异议。 关于荣华帝国的历史就到这里为止了,这本书上未写后续。 只是她听娘亲说,星魁在位前几年,以守成为主,施政方面当得起一声仁义,但后来,随着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集中,逐渐露出了他专制荒诞的一面,不仅常以人为野兽,令他们相互角斗,还横征暴敛、大兴土木。 有一年上,被异魔突袭致死的民众百来万,饿死的却有三千万。 此刻的席欢颜并没有感觉到星魁的暴政离自己有多近,她在字里行间追着“异魔”两字跑,可惜万年间的历史,多是讴歌胜者的功绩,异魔似乎成了他们走上宝座的陪衬,只负责败退被诛。 不过她想,史书上有一点应该是对的,神塔之后,异魔出现得少了。 她出生十二年,没见过异魔的影子,也没听过异魔入侵村子的消息,体会不到书中人族对异魔的恐惧。 席欢颜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一张对折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讲述了源师、武师、异魔和一些特殊职业的信息。 她的爹娘很少跟她讲这方面的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顺其自然,这页纸可算是一下抓住了她的眼球。 纸上内容是手写的,比较零碎,笔迹更接近她娘亲现在的风格,应当是她成年后整理的。 纸上明确指出,灵魂本源外显,是为灵觉者,这是天生的,与任何遗传和外力无关,无法人为觉醒。 觉醒的年龄、时机也没有规律。备注:根据收集调查的结果,“觉醒年龄多在幼年、少年时期,并且情绪激动时更容易觉醒灵魂本源”这一传言,有一定参考意义。 灵觉者通过修行,等到可以感应及调用灵魂本源的力量,就成了源师。 目前源力分为六系:自然、光明、深渊、时空、神念、本体,按实力划为一至九星。 纸上备注:本体系源力主要是感官增强、身体素质提升,与习武带来的结果有异曲同工之妙,猜测,习武至臻,可以提高灵魂强度,觉醒灵魂本源。 这上面还用粗线划出了一句话:灵魂本源纯粹者,有几率觉醒本源天赋。 接下去就是关于武师的信息,这个比较简略,只记了武师的实力等级和未来出路。 在同一实力标准下,武师受本身素质局限,实力至高到六星,论后期潜力,远不如源师。 而源师往往兼修武技,以求身与魂的完美相融。 异魔实力标准也是一至九星,另外旁边附了一些历史上出现过的强大异魔的画像。 这些画像有的似人,有的似兽,有的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席欢颜还要再看下去,黑狗突然叫了一声,她起身开了一条门缝,见大门开合,娘亲举着火把回来了。 顾兼暇瞧着那小脑袋头疼,“都下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席欢颜揉着酸疼的眼睛,“不小心看书看过头了,娘~抱抱~” 她困倦的语气里拖出了婉转的调子,让人舍不得拒绝。 顾兼暇却训道,“再不睡就长不高了,快去床上躺着。” 洗去身上寒气,到底是去了闺女的厢房陪睡。 娘俩也确实累了,熄灯没多久,双双睡了过去。 翌日,顾兼暇安排好席欢颜的朝食,再次出了门,昨儿失踪的先生和学生尚未找到,村里打算组织人手深入山中。 这又是一个阴雨天,席欢颜被拘在家里,无处可去,她提了口气,收起圆滚滚的小肚子,自发地练了一套拳,然后身子一甩,将自己扔进圈椅里,一只脚熟练地架上前边的凳子,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黑狗叼着毛巾乐颠颠地奔了过来。 她擦了汗,从怀里掏出雕刻刀和一截小木头,思索着该雕什么。 “汪!” “行了,就雕你吧。” 平日待不住的人,拿着雕刻刀和木头,竟乖乖在家待了一天,她亲爹要是知道了,不得后悔没早教她这手艺? 晚间顾兼暇回来,疲倦地跟她道,“人还没找到,明天得再出去。” “娘,喝口水。”席欢颜将水杯递给她,“风过崖那边去找了吗?” “那边太远了,还没找过去,怎么了?” “......就,昨天路过那个方向时,有点不好的感觉。” 顾兼暇望了望大堂外的雨幕,沉吟,“明早我去跟村长提提,先搜风过崖。” 席苍古的直觉很灵敏,女儿说不定和他有相似的潜质呢? 反正现在搜寻队没头苍蝇似地乱转,去风过崖找找也无妨。 ------------ 第5章 风过崖之变 这夜大雨倾盆,至凌晨也没缓解。 刚好夜半,四合院的大门被砸得哐哐响,床边狗一叫,席欢颜立刻醒了,赤着脚打开房门,正见她娘撑着油纸伞从北屋出来,疾步朝大门去。 “师娘,师娘,快开门,师父出事了!” 顾兼暇疾步变小跑,转头看见席欢颜,喊道,“快回去睡觉,别着凉了,回去!” 大门开了又合,席欢颜隐隐约约只听见“掉下悬崖”、“快找村人去寻”...... 席欢颜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并着黑狗坐在门槛上等了一夜。 二婶端了吃食过来,搂着她长吁短叹。 后两天,她始终没见到爹和他的学徒,还有那日雨夜出去的娘亲,直到第五日,村里的男女拥着顾兼暇和一口棺材进来了。 风过崖之行,他们不仅找到了失踪者们的尸骸,还找到了席苍古和他三个弟子的遗骨。 席欢颜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而顾兼暇一到家就昏迷了过去,二叔席苍今对她道,“你娘跟我们在崖底找了五天四宿,你乖乖的,别去打扰她。” 席欢颜看见他们脸上都是哀痛的神色,看见平日难得一见的村长大爷板着脸。 脑子昏昏。 大人们管不上她,他们忙着布置灵堂,忙着报丧,忙着杀鸡宰羊。 席欢颜依旧呆坐在门槛上,定定看着大堂里的棺材。 “欢颜,别坐这儿,回屋里去。” 说话人是个壮实的青年,名席穹东,是村长的孙子,也是席苍古的学徒。 他身形狼狈,短褐和裤腿上都是泥浆,脸上还有一道被树枝划拉过的血痕。 席欢颜没给人添麻烦,带着黑狗回到了屋中。 昏昏迷迷又过一夜,敲锣打鼓声突然响起,唢呐凄厉地叫着,把她从噩梦中惊醒。 顾兼暇带她去了停棺的大堂,让她见席苍古最后一面,说是最后一面,却不让她靠近棺材仔细看。 源师不是神,从千仞崖上摔下去,样子能好看? 那脸都是一针一针拼凑起来的。 ......可为什么会摔下去? 不是很厉害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看见顾兼暇红着眼眶忙前忙后,便一步不落地跟上了她。 直到人埋了,她尤觉不现实。 席苍古埋下的那夜,席欢颜被叫到大堂,大堂中坐着顾兼暇和村长、族老,以及她的亲二叔席苍今与唯一幸存的学徒席穹东。 席家村同出一姓,一株树上的不同枝儿,都是亲戚,远近关系不同而已,族长即村长,名叫席告水,也是村中三名源师之一。 顾兼暇没入席家村的族谱,席欢颜则是没到年纪入族谱,故常称其村长,而非族长。 “该在的人都在了,我就把事情再说一遍吧。”席告水坐在交椅上,沉着脸,目光在顾兼暇脸上转了圈儿,又在席欢颜和席穹东间看了看,敲了两下桌子—— “结合穹东的讲述,大致是这样的,当时,苍古要伐的那株雪针松树长在悬崖壁上,他系了绳子,下崖伐树,穹东在内的四名弟子在崖上搭手,当几名弟子将这株树拉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苍古的喊叫,同时一道黑影蹿上崖,除了逃掉的穹东,其他三个学徒都死了。” “苍古身上找到的那截绳子,断口有洗不去的粘液,我们认不出这东西,反之可以肯定来自异魔身上,而他十有八九是被异魔弄断了绳子摔死的。” 席告水长叹了一声,接着说,“学堂七个是在风过崖南坡被发现的,那是从村里上山的路,因此可以推测,异魔吃了崖上的人,下山来,碰上了他们,一块给吃了。” 一位名叫席告兰的族老,板了脸道,“村附近出现异魔,连害了十一人,事态十分紧急,但有些事还是得分分清楚。”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席告水开口朝席穹东摆了摆手,“东儿,你去给大家取点茶水来。” “哎,好。”席穹东瞧了眼桌上刚拿来的茶壶,知趣地离开了。 支开了他,席告水看向席告兰,“他毕竟是我孙子,你来讲吧。” 其他人不明所以,静静等他们释疑。 席告兰道,“痛失苍古后,村中源师只剩下誓字辈的誓妍姑母、告字辈的告水族长,誓妍姑母已然年迈,行动不便,唯告水族长尚余力,可喜可贺的是,穹东遭此变故,觉了灵魂力量,村中又多了一位灵觉者!” 席苍今露出振奋之色,“好事好事!” 顾兼暇也朝席告水道,“贺喜村长。” 席告水含笑点头,示意席告兰继续。 “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我话也就铺开来说了。”席告兰直直盯着顾兼暇,“感誓告苍穹,共信仁义礼,席家按字排辈,抓的是人心,讲究的是团结,要不是如此,怎么一代代传承下来?” “而源师,历来是族中核心,留住一位源师,可保宗族百年安泰,所以按照祖宗规矩,苍古的家底就给穹东继承吧,以后穹东养你老,至于欢颜再过一年就十三岁了吧,介时入了族谱、取了字,列入族老之选,有族里供着,你也能少操点心。” ......这打的是什么好算盘? 顾兼暇气笑,“族老搞错了吧,苍古的家底怎么就给穹东继承了?” 席苍今错愕后,琢磨出了点味,劝她,“嫂子,你别急,先听族老解释解释,其实我哥当年也得了族里很多扶助。” “你哥跟我讲过,你俩幼年一失去双亲,房子财产就被族里拨给了所谓的大功劳者,然后一家家轮流养着你们。 直到苍古展现出源力,才被誓妍老太接去抚养,并被传授了工匠手艺。 我对你们这种什么好处都紧着强者来的做法没有意见,但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武师,即使是独修武,也打得过族长你。 不提这个,你们觉得苍古有多少家底,除了这间四合院,其他财物不早贴补进村里了吗?” 席告水感觉自己被落了脸面,但为了孙子的前程,还是好声好气道,“只作为族长身份来说,为了留住穹东这个未来源师,肯定是要把好东西都放他跟前的,不仅如此,我还会用血缘关系绊着他,你呢,我也希望你能够用师缘绊着他。 你是武师没错,可人都知道,兼修武技的源师才是真正有潜力的未来强者,他要是能一直留在村中,怎么也是给村里五百多口人一个保障啊。只要你愿意,你与欢颜的衣食住行,族里都包了。” “合着你还想要我的武技?” ------------ 第6章 誓妍老太 顾兼暇一个从大族里出来的子弟,着实看不上席家村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 这算什么回事,拿刻意的好来拴住一个人?拿大部分人的利益来供养小撮人? 这种被困在一隅之地的源师再怎么有潜力也会被养废。 苍古就是一个例子。 说实在的,她知道苍古是个德行、能力都上乘的人,可眼界也确实只停留在一亩三分地。 这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倒适合一家三口安静过日子。 而恰好她在苍古身上只图一个安适、契合、快活,不在意他往村里贴了多少钱财,又如何忠心宗族,否则也不会在此享了十来年的山野之趣。 但她不可能让女儿继续留在这种村里。 那边席告兰又说话了,“你怎么这么自私,但凡念着那么多年的同族之情,你也该为村里考虑考虑。” “别说了别说了。”席告水一副疲惫样地摆了摆手,“还是说回苍古的家底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朝顾兼暇那边推过去,“你瞧瞧吧,这是当时苍古上族谱时立下的字据。” 站在娘亲身边的席欢颜也跟着瞄了一眼,上面几条约定总结起来是说,如果苍古没有同契、同衾、子嗣、弟子等直接关系人,家底由族里接收。 如果有直接关系人,但直接关系人中没有源师、武师、于族功劳大者,在保证直接关系人温饱的情况下,家底由族里分配。 如果直接关系人里有源师,则全部家底由拥有源师身份的关系人继承。 如果只有武师或功劳大者,那七成家底由武师或功劳大者继承,剩下的上交给族里。 席告水往羊皮卷上用力点了点,“你看清楚了,穹东是苍古的弟子,是灵觉者,早晚会成为源师,有权力继承全部遗产,而你与他不过是同衾。” 席苍今跟着点点头,他觉得理所当然,入族谱时他也立过这样的字据。 这不算是坏事,上交遗产,换取族里对生者的照拂罢了。 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学徒跟弟子还是有差别的。”顾兼暇摩挲着右掌心的伤痕,没有跟族里的权威人物在这个问题上死缠烂打,干脆道,“穹东成为灵觉者,终究是件好事,苍古的家底给他也行,你们打算何时清点?” 这下,席告水、席告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席告水客气道,“不急不急,等异魔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他懂什么叫张弛有度,怎敢在异魔降临的关头,把一个武师赶出家。 裂星人都会几手功夫,随便挑出个成年人来都可以劈块砖给你看,但能被评上星级的不多,村里也就四个一星武师,而顾兼暇是二星。 如席告水、席苍古、席誓妍则分别是一星、三星、三星源师。 星级是按实际战力评定的,所以理论上,同星级的武师、源师实力相差不大。 这也是顾兼暇敢不给席告水面子的原因。 “村长还有什么事吗,无事的话我带着孩子去休息了。”顾兼暇下了逐客令。 席告水却不起身,“异魔没找到,村子仍处于危机之中,我希望你担任护村队长一职,领着人日夜巡守,你觉得行不行?” 这可是个危险差事,要拼上性命不说,死了人还得担责。 可她一日还在村中,就没法推脱,谁让她是武师呢。何况眼见异魔残害无辜性命,她不能坐视不管。 “我来也可以,不过我希望颜儿能去誓妍老太那里学工匠手艺。” 席欢颜惊异地看向顾兼暇,得到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席告水一张老脸皱了起来,为难道,“这......誓妍姑母二十多年不曾收徒了,而且她身体状况堪忧,没精力教啊。” 顾兼暇喝着茶不说话。 在这沉默中,席告兰打了个圆场,“我去问问誓妍姑母,这到底是要看老人家的意见的。” “我等着。” 一场谈话散去,大堂只剩下娘俩。 席欢颜问,“娘亲为什么要誓妍老太太来教我,爹和她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爹对村里谁都好,唯独跟传授他工匠手艺的誓妍老太太不相往来,爹虽没有说过什么,但她听村里人闲谈,誓妍老太太经常打骂、苛待他,后来彻底闹翻了。 顾兼暇伸手点她的脑袋,“你只需虚心学习,别管教你的人是谁,再说了,你爹都承认他还没法超过誓妍老太,你要真能跟着她学,也算一桩好事。” 席欢颜抱住她的手,“再点就笨了。” 顾兼暇叹息,“你要真笨了,我将你丢在这里混日子也好。” 席欢颜:∑(っ°Д°;)っ “刚刚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吗,以后这都是另一个人的了,你可有怨?” 席欢颜沉默了一下,“变相来说,这是爹生前的选择,我尊重这个结果。” 顾兼暇目光柔和,口中却还气她,“那你爹的工具、珍稀木料矿石,包括他的手札和各种专业书籍,我都要封存起来,交给下一任了喽。” 席欢颜的脑子里一瞬间划过她爹说的话——我自会教你。 她郁闷道,“封吧。” “罢。”顾兼暇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脸,“你爹将东西都留给了村里,娘的东西是留给你的。” “你好好地就够了。”席欢颜含糊不清道。 顾兼暇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长大了啊。” “我一直都是懂事的。”席欢颜分辩了一句,目光落到她的右掌上,“其实我很好奇,娘亲这道伤痕,是不小心留下的,还是结同契时留下的。” 同契礼仪中,二者需划开手掌,滴血于酒,而若要结束这种关系,则得再划一刀,斩断这条伤痕,是为断掌。 她记得她爹的两个掌心是没有伤痕的,多年来娘亲也没提过什么同契,所以只当是不小心划上的。 今天莫名有感,就问了出来。 顾兼暇怔了怔,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翌日,族老席告兰带来消息,誓妍老太答应了。 顾兼暇一大早就去组织巡守了,席欢颜自己收拾了东西,跟着席告兰去誓妍老太的住处。 誓妍老太没有住在村中,她老早前就搬进了风过崖旁边的灵灵山,平日不与人来往。 ------------ 第7章 上山学艺 “异魔都出现了,这老太还不肯搬回村里住,真是糊涂得拎不清事,你自己小心点,若要下山,提前传出个信儿,我让人来接你。” 席告兰许是在誓妍老太那边受了气,昨日提起誓妍老太还有一分敬重,今日全是怨气。 席欢颜明智地不参与长辈间的龃龉,只应了声好。 席告兰又把誓妍老太如何对待她爹的往事翻出来说了一遍,就差明说她娘是在给她找罪受了。 山路崎岖,甚是无聊,席欢颜拿这族老的话当解闷儿了,等到半山腰族老才停了嘴,没过多久,草木变得稀疏,一条小径直通一方平整的地坪,连着山壁上的山洞。 洞口阴影处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仅是侧脸,就给人一种刻薄、阴沉之感,不仔细看还以为蹲着一头风烛残年的恶狼。 席告兰没有走近去,隔着一两丈的距离喊道,“誓妍姑母,人我带来了啊。” 她没得到回应,尴尬地摸摸脸,跟席欢颜嘱咐了两句,急匆匆下山了。 席欢颜也有一丝尴尬,但仍大步走到洞口边上,弯腰一拜,“小辈席欢颜见过太婆。”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打量的目光,尖锐、复杂、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席欢颜独独没感觉到恶意,心立刻就放下一大半来,只要没危险,态度不好什么的,都不是事儿。 这股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老太太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雕刻着手上的物件。 那是一枚椭圆的木蛋,上面只有两道刻痕,席欢颜却似乎看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鹰! 她一瞬间就被抓住了心神,这种感觉特别神奇,无法言喻。她觉得她可以什么也不做,看老太太雕刻一天! 席欢颜确实拖着腮看老太太雕刻了一天,等天将暗的时候,老太太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进了山洞内里。 山洞很狭窄幽暗,她拐了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席欢颜自觉没有得到主人家的首肯,不好贸然跟进去,就从包袱里拿出烛台,点了火,开始削自己带来的正方体木条,打算先磨出一个椭圆来,再学着老太太的手法雕刻。 这晚她做了一个极好的梦,一头神骏威武的雄鹰从她头顶飞过,翅风带起了她的发丝,好一阵阴凉。 结果她睁开眼就看见老太太阴恻恻地盯着她,吓得她从小板凳上摔了下来。 老太太喉咙里冒出两声粗嘎磨耳的字音,“呵呵。” 顺着她的眼神,席欢颜看到了自己手中丑得一匹的鹰,委屈道,“我爹又没教过我手艺活,你也不教,我自己能琢磨出形来就挺不错的了。” 老太太目光淡了下来,以一种略带思索的眼神打量着她,转身回了山洞。 席欢颜将自己的作品收了起来,掏出一个饼子啃了起来,忽然后悔把黑狗借给娘亲抓异魔去了,不然它还能帮她捉只山鸡回来。 吃到一半,老太太又出来了,撒手丢了件东西在她面前的地上,她瞥到书页上有图有字的,心里一激动,将手里的饼递了出去,“太婆吃吗?”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背着手,又是头也不回地进了山洞。 席欢颜叼着饼,擦了擦手,捡起书,仔细看了看,这书记录的是各类树木的产地、用途、辨识方法,瞧目录足有一万多种,其中一些树木被标记了出来,看后面的备注,都是村附近生长的。 她忍下跃跃欲试的心,重新翻回第一页,认真地记背着,渴了饿了便就近摘点野果,喝点山泉水。 第七日上,她重重舒了口气,翘起嘴角,对着山洞将二十多万字背了一遍,最后喊道,“太婆,我去实地勘察一下,不用担心我!” 席欢颜迫不及待往树林里钻。 即使她爹没教过她,她也在长期的耳闻目染之下熟悉了很多跟木材、矿石有关的知识,可她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系统的介绍,恨不得将每一种草木都摸一遍,好好再认识认识。 突然风声划破树叶,一物打到她的头上。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山洞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是一根打磨好的筷子粗细的圆木,她拿起来辨识了会儿,应当是用红衫木做的。 这是要她找这种材料吗? 席欢颜知道红衫木长在什么地方,等会儿可以在去找红衫木时,顺路记录一下遇到的树种,不过现在她得找些热菜热饭吃。 灵灵山其实就在她家后面,以前她经常在靠近山脚那一片挖野菜捡菌子,偶尔也设点陷阱,运气好可以套到野兔山鸡。 这些天雨水足,气温高,她走几步就看见几株松树下长着一丛丛松乳菇,她没有贪恋,摘了一些放在临时用树藤编的篮子里,加快脚程,等到了熟悉的山脚,才朝记忆中的几处菌菇野菜多的地方走去。 林间忽有笑声,隔着一些树,她看见几个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地上挖野菜,不远处有烟气,是巡守队设立的岗哨。 她望了一眼,见没有娘亲的身影便走向另一方向,不与他们争一块地上的野菜。 陆陆续续捡了一篮子菌菇后,席欢颜来到一条小溪前,捏了颗石子站那儿,静静观察着清澈水底的游鱼。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刚刚遇到的同村人来挖野菜了,没有回头。 突然几块石头落到她身上,其中一块尖石正好砸到肩胛骨,疼得人一激灵,她心中怒火腾起,回头喝问,“你们干什么!” 村中小孩不多,即使她不常和他们玩在一起,也不至于陌生,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还是她隔壁家的。 她无端被丢了石子,这些丢石子的人却仿佛受到了惊吓,挤在一起,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哄而散。 席欢颜虽在自家娘亲面前当着一个软萌单纯的小宝贝,实际上的脾气却不怎么好,怎能容自己受这样的气。 她俯身抓起一把细碎的石子,抬手一扬,那些石子跟长了眼睛似的,呼啸破空将七八小孩砸倒在了地上,疼得人嗷嗷直叫。 “你做什么!” 小跑过来的少年大喝了一声,扶起几个小孩,小孩们认识他,这是族长的孙子,也是席苍古的学徒,连忙心虚地散去了。 ------------ 第8章 篱笆外的黑影 席穹东看见他们这番作态,自然咽下了对席欢颜的质问,转而无奈道,“你没事吧。” 席欢颜摇摇头,瞥向清澈却无鱼的水底,“可惜被吓跑了。” 她提起装着菌菇的篮子准备离开,席穹东以为她要去找那几人算账,忙将她拦了下来,“都是一个村的,哪能不打打闹闹,算了。” “对了,这是我刚猎到的,你拿回去和师娘吃吧。”席穹东从腰间的竹篓里拎出一只死兔子。 席欢颜兴致缺缺,“不用,吃素。” 他默默将兔子放了回去,慢吞吞道,“欢颜,我知道师父去世了,你很伤心,但日子还是要向前看的,以后多笑笑,多和他们玩玩,事儿就过去了。” 席欢颜随意嗯了声。 “你和师娘有要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绝不会推脱。” 席穹东似模似样地开导了她会儿,用宽厚温和的声音试探道,“欢颜,师父去世了,怎么没见你哭过,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我担心你憋在心里难受。” 没哭过吗? 席欢颜回想了一下,她还真没哭过。 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恍惚,但她很快沉下一口气,说,“出世而生,入地而死,性命常态,我为什么要为此悲伤,何况爹在世时常教导我致虚守静,体察自然本真,复归生命根源,以期心灵通达,我若崩溃哭嚎,肆意宣泄情绪,与只知原始冲动的野兽何异。” 席穹东不知道她说的是何道理,但这不妨碍他心中升起一丝嫉羡,旁人只看见席苍古夫妇极宠她,将她宠得胆大如斗,动若疯兔,爬树下河、追鸟赶兽,小孩不该干的,全干了。 却不知道她每天起得比他们这些学徒还早,读书识字,抚琴作画,练武打拳,安静的时候,比那些沉着一张脸的长辈都慑人。 都是一个村的,她凭什么得到那么好的养育。 席穹东也厌了跟她周旋,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腰间的竹篓,“你早点回家吧,异魔还没找到,外面危险。” “嗯。” 席欢颜本打算再去掏个鸟蛋的,但想到自己说了要吃素,就歇了这个打算,拿着篮子回家了。 顾兼暇不在家中,她自己动手,勉强煮了个菌菇汤,吃完后拿上一把斧子再次回了灵灵山,一路比照着树种谱上的记录过了眼瘾。 太阳快下山时,她在灵灵山与风过崖崖底的接壤处顺利寻到一片红衫林。 她挑了其中一株水桶粗、八丈高的树,拿起斧子,运着力,六七下将它砍了,然后把斧子往腰间一别,将整棵杉木扛了起来。 紧赶慢赶,她终于在太阳消失前,回到了山洞,摸摸小心脏,松了口气,爹娘说山里的夜晚很危险,还好不用走夜路。 坐在洞口的誓妍老太太看着占了满满一地坪的红杉树,脸皮微微一抽,这种巨力是怎么回事? 她难得地没有回洞,静静看着席欢颜。 席欢颜也习惯了她的古怪,跟她说了句“我要建屋子”。 她径自拿出水壶喝了一口,随即提着斧子将红杉的分枝都砍了下来,用它们在山洞旁搭了个三角小窝,弄完夜也有点深了,她打算明天再把主干锯开,做成那种筷子似的小圆木给老太太。 又说村中,太阳还没完全没落下去时,村里的大小路上就没了人影。 这天的风尤其清凉,吹到皮肤上却有点粘稠。 “花儿,趁天没全黑,先将衣服洗了,你看看你衣服多脏,怎么弄的这是?!” “我......白天碰到席欢颜,打了一架。”小姑娘为了面子,将单方面被虐说成了打架,还自豪地给她娘看背后的淤青,“你瞧瞧,别看我伤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花娘皱眉,“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就突然觉得那一家挺没用的,尤其苍古叔叔,号称什么源师,还不是摔死了。”小花满不在意道,“看没有了苍古叔叔,她还神气什么。” 小花娘顺手拿桌边的藤条抽她,“人家还有一个当武师的娘,你别给我惹麻烦,现在立刻去把一家子的衣服洗了!” “为什么,今天不是轮到小弟吗?” “让你不听话!”眼看一藤条又要下来,小花连忙抱了一堆脏衣服往外去。 她踮着脚从屋外的缸里打了水,愤愤将衣服浸湿,揉搓起来。 突然她的脸上有了丝冰冷的湿意,好像被一只舌头舔过了一样,背脊发寒。 小姑娘惊慌地抬头四望,天已经昏暗了,十步外的屋子里漏出一方橘黄的光,爹娘和弟弟的说话声给她带来些许安慰,她又仰头望了望天,嘀咕道,“没下雨啊。” 小姑娘低头搓了搓衣服,停下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朝篱笆外望去,她家对面是一小片田地,再远点是山,此刻视野中的景物已经暗了下来。 影影绰绰中,她看见紧贴着篱笆的一丛草里站着一个较矮的黑影,悄无声息的。 她的声音霎时被扼在了喉咙里,想要尖叫却害怕到失了声,瞪着眼睛,看着那道黑影渐渐弯下腰,变作猫狗大小的一物,蹿向了田地。 “啊!!!” “这丫头,瞎叫唤什么!” 小花的爹娘急匆匆跑出屋,拎着她的胳膊就训话。 “怪怪,异魔,是异魔!”小花吓得双目呆滞,本能地往爹娘怀里钻,小花爹娘也是心里突突,慌慌张张地往周边看了一圈,连忙将她塞进屋子,拴住了门。 “你可别瞎说,呸呸呸,快吐几口,把这晦气话吐掉!”小花娘急得跺脚,按着她的脑袋往地上压。 “你轻点,花儿告诉爹,你看到什么了?” 小花躲开娘的手,往自家爹身边靠,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俩大人愁眉不展,六神无主,便又检查了一遍门窗。 “可能是看错了。”小花娘仿佛找到了真相,拧了把小花的胳膊,“是不是想偷懒,故意来骗我们!” “我没有!” “你怪孩子干什么,还好我今天没去值班,早点睡吧,我守门,等巡守队路过时再跟他们说声。” 小花爹发了话,一家四口挤上一张床,却不敢将油灯吹灭。 第二日,公鸡打鸣,小花娘爬起来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心疼地捧着烧干了的油灯看了又看,回头去拉小花露在薄被外的胳膊,“快起来了,和娘下地割草去。” 这一拉,将小花整个儿从被子下拉了出来,昏暗中,她白着一张脸,瞪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花娘。 小花娘吓得尖叫了起来,挥手就往她身上打了两下,“你这死丫头,一大早要吓死我啊!” 可被打了两下的小花依旧保持着这个表情,一动也不动。 小花娘意识到了不对劲,凑近仔细一瞧,那脸哪里是白啊,都发青了! ------------ 第9章 墨衡法 (为第一位盟主楼主不在加更) “死人了?” “我昨天还看见这丫头了呢,怎么死了?” “是异魔干的?” “不是吧,前些尸体都是被啃咬过的,这次像是意外猝死。” 一帮村人站在小花家的篱笆外头探脖子,那屋中更是站满了人,她家爷奶叔伯七嘴八舌说着话,怎也不相信一个健康的孩子就这样突然暴毙了。 “都让让!”小花爹席苍胜拉了巡守队的过来,打头的正是顾兼暇。 “你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席苍胜黑黝的脸上写满了悲愤,质问道,“我昨夜明明通知了巡守队,为什么还是会出事!” 席苍今喝道,“你可别什么事都往我们身上扔,死因还没搞清呢!” “别吵了,苍平呢。”顾兼暇问。 昨天是席苍平带人巡视这一带。 “这不天亮刚睡下嘛,我已经让人去叫了。” “来了来了!”人高马壮的席苍平挤开人群闯了进来,“怎么死了,我们昨天可守在附近哪都没去。” “一点异样都没注意到?”顾兼暇一边问,一边进了卧房,掀开白布。 小花身躯僵硬,脸色青白,一双无光的眼睁着。 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口深渊摆在脚边,望她一眼,便有坠落的惊惧,浑身止不住发颤。 想要开口回话的席苍平与一同进房的席苍今都没了声音,愣愣地看着这具尸体。 顾兼暇沉着脸,手掌从她脸上拂过,怎么也合不上她的眼,只得将白布重新拉上。 “怎么回事啊大嫂?”席苍今迫不及待地问,“是暴毙还是.....?” 他终究对那两个字讳莫如深。 “烧了吧。” “烧了?”席苍今惊讶之下紧跟着顾兼暇出门,路过席苍胜时拍拍他的肩,“快把你家孩儿烧了,早点入土为安。” 顾兼暇路上遇到席告水,将他拦了下来,席告水道,“我也正要去找你呢,苍胜家那孩子怎么回事?” 苍胜是他的亲侄子,小花是他侄孙女,他不想急也得急啊。 顾兼暇避开巡守队员,将席告水带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那孩子的死相有点问题,我怀疑不是杀前十一人的异魔所为。” “不是......你什么意思!”席告水这回真急了,“你莫不是说有两种异魔!” “不排除这个可能。”顾兼暇道,“异魔的能力千奇百怪,最好对付的是力量型、速度型的,不管怎样,都还在我们人族的理解范围内,只要找到够强的人去回击就行了,但有极多异魔的能力是无形的、不能琢磨的,就像这次,小花很可能是死于一种不需要直接接触的夺命方式。” “小声点。”席告水望了巡守队员们一眼,跺脚道,“你想村里再添恐慌啊!” “我建议村里安排外出避祸,或者再去请几个源师过来。” “我想想,我再想想。”席告水逃避着这个话题,扭头道,“我亲自去看看那孩子。” “请便。” 席告水背着手,闷头来到了席苍胜家的卧房,一看见小花的尸体,他就断定这是异魔做的。 源师对灵魂的感知能力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 一般来说,人死后,灵魂气息不会马上消散,至少得余留个三至七日,前十一具尸体上就有残留的灵魂气息。 但这具尸体上,干干净净,一丝灵魂气息也无。 能造成这个现象的,他只想到了异魔,还是可以控制灵魂或吞噬灵魂的那一类异魔。 顾兼暇说得没错,真来了两种异魔! 这可如何是好。 席告水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坐在屋檐下把刀擦了一下午。 席穹东回到家中,大口喝了碗水,朝坐在一旁的席告水道,“爷爷,我回来了。” “我没瞎。” 席穹东被噎了一下,低声问自家爷爷,“苍胜叔家的孩子到底怎么死的?” “异魔杀的呗。”席告水似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郑重地对孙子说,“你走水路去一趟外面,到灼日府请位三星以上的源师来。” 灼日府是荣华帝国处理异魔事件的特办处,基本每个地区都有设立。 席穹东有点忐忑,“我去?” 灼日府也算荣华的一扇门面,里面的驻守人员可都是源师。 “你不去谁去,难道要我一把老骨头去?”席告水拿出了长辈的威严,训道,“你现在也是灵觉者了,不要怕。” “......我没怕。” “哼,事关重大,我写封信,你带上,早去早回。”席告水回屋将村里发生的事都写了下来,为了引起上头的重视,他故意模糊了席苍古的部分死因,只说一位三星源师被异魔害死了,并嘱咐席穹东,“他们要问起来,你就说村里的一位三星源师,外加十人都死在异魔手上,手法是啃咬,估测有两头。” “十一人?那苍胜叔家的那个呢?” “别提,就当是暴毙的。”席告水深知与灵魂有关的一类异魔十分难搞,这要是说出去,谁敢来? “好。” 席穹东立马收拾了衣服,趁天还没黑,从水路离开了。 席欢颜劈木头的时候看见了上山来的顾兼暇,当下扔了斧头去撒娇,顾兼暇拿她没办法,朝着山洞口的誓妍老太一拜,拉着她到一旁,给她细数自己带上来的饭菜和油米细软。 席欢颜喝着亲娘煲的汤不忘控诉,“我昨天回过家了,你不在。” “知道,厨房像进过贼似的。”顾兼暇大略瞧了眼周围的环境,看到洞口附近简陋的树棚时顿了顿,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异魔的事愈加严峻了,你待在山洞附近,别再下山了。” “还没解决吗,那娘亲小心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兼暇没有久留,看着她吃完饭菜就匆匆下山了,席欢颜继续劈木头,然后花了五天时间磨出上千根小棍。 这天正磨着呢,誓妍老太走到她身边,不声不响地用小棍架构起一座桥,随后又走了。 席欢颜惊奇地打量着这座纯由木棍构筑的桥,将手掌放上去压了压,竟是牢固非常。 她回忆着誓妍老太的手法,几次尝试,倒也搭起来了一座,自觉十分有趣。 誓妍老太看在眼里,晚间过来扔下一本老旧的书,是那墨衡法。 ------------ 第10章 名与利 拿到这本书,席欢颜有种得偿所愿的释然,翻开细读,见它分风水论、住法、葬法、木工法、建筑法、机关法六大篇章。 她眼前充其量触及了木工法的皮毛。 誓妍老太难得没有转身就走,拿着小棍指了指木工法那篇,又丢下一本书,这次是一本图册,里面全都是各种图案和物具。 她依次点了杯、盆、博古架、美人榻、船只、九层塔,所要求的的工序和技巧一样比一样复杂。 席欢颜觉得老太是要她将这些东西制作出来,不敢推辞,郑重应下。 木工法篇上详述了制作木制器物过程中要用到的工序技艺,她慢慢琢磨,慢慢上手练习,昼夜不倦。 后来的一日,席穹东回到了村子里,带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他悻悻跟席告水道,“灼日府那些家伙,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中,还说想请三星以上的源师出马,得出大价钱。” “什么?”席告水难掩惊讶,“灼日府怎还要起钱来了,他们不是拿着帝国的俸禄专门处理这种事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感觉帝国迟早要完,听人说西域的什么国什么联合军势头很猛,整个天火道都沦陷了。” 荣华帝国行政区从高到底分别为道、州、县,总共有天地十道、七十二州、一千零八县,其中五大天字开头的道是要塞地区,尤其天火道是整个东域面向西域的大门,它一破,荣华危在旦夕。 听到这个消息,席告水那点迁移出终期山脉避祸的心思熄了下去,里外环境都不安全,还不如窝在这里呢,再说了,异魔有好些日子没出来了,说不定已经跑其他地方去了。 如此想着,他嘴上仍问道,“灼日府想要多少钱?” “这个他们没有明说,但我打听了打听,须私下给灼日府的源师递帖子求见,再拿出这人满意的报酬,市井里有传,现在想请一位三星源师出手,至少得一万金币,四星源师怎么也要三万起步。” 席告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请不起请不起,全村人都凑不出百个金币。” 席穹东脱口而出,“师娘也许有呢。” 说罢,他又找补似地道,“如果.....如果为了铲除异魔,师娘定然不会吝啬的。” 席告水看出他的小心思,严肃问,“你实话告诉我,苍古到底有多少家底。” “师父花销是大,给村里贴补的也多,照他做工匠活儿的报价,那么多年下来,应当没剩什么积蓄,但他有时也接除魔的单子,我不清楚他一次收多少钱,若照外面的行情,肯定少不了,绝不会是师娘说的所剩无几。” 席告水瞥着这个孙子,心头莫名一乐,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知晓自己养了头披着羊皮的狼,有点自豪,有点可悲。 “穹东啊,你是我的亲孙子,你告诉我,你愿意一直留在村中庇护大家吗?” ......老爷子提那么刁钻的问题作甚。 席穹东嗫喏着,快速朝他滑了眼,“我自是愿意的,不过我现在连一星源师的边也没摸到,总是需要跟从强大者学习的,而且村子就那么点大,暂时有您和村中几个武师够了吧。” “还有......”他斟酌道,“我见外头军阀割据,投军就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也许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坐拥一方土地的豪强。” 席穹东赌上了席告水对自己的感情,半是恳求半是诱惑,“爷爷您看,我要是在外杀出一条血路,不也能完完全全将席家村庇护在羽翼下来,总归是对村子有益的。” “年纪轻轻,野心倒是不小,你没权没人没财,还想学人争天下!” “不是啊爷爷,乱世是我等源师崛起的契机,哪个上位者不是从微末做起的,像咱天水道的李门军阀十五年前就是一个街头混混,您知道什么是军阀吗,那可都是不听帝国命令的私人武装军队,现在军阀群起,正是帝国分裂的征兆,我们要是能把握这个机会,成不了人上人,也有机会挣个名利!” “我看你是跟着席苍古在外面跑野了!”席告水气哼哼地甩了手臂,脸上却没有多少愤怒。 眼看有戏,席穹东大着胆子劝了又劝,直到席告水对他道,“你有这功夫,先回巡守队,保护村子去,连村子都保护不了,其余都是多想。” 目送着孙子焉耷耷走出大门,席告水身中仿佛被抽走了一股气,瘫在躺椅上,从长袍内兜摸出一块怀表,仔细擦着。 他老伴从里屋出来,丢下抹布,笑道,“你们祖孙倒是一样的人。” 席告水不怎么矜持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最不甘的事情,莫过于留在了村里。” 席家村对源师的执着,刻在骨子里,也刻在规矩里。 他刚觉醒灵魂本源那会儿,恰与族人在外采办生活物资,街上布告栏里贴着灼日府的特招公告。 只要多就几步路,他就能踏进灼日府的大门了。 但他被族人哄回了家,又被父母亲连哭带吼留了下来,族里也将利益诱惑用到了极致,拿着一堆好处将他砸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承诺不再离开。 后来听说,那次特招,凡是报名的灵觉者和源师都被录用了。 后悔吗,当然是后悔的,比起帝国的资源,村里给的那点,不过蝇头小利。 他老伴对他的不甘嗤之以鼻,“你把村里的好处都拿尽了,谈什么怨,再说了,族老们都盯着呢,你走不了,穹东也走不了,走了是要被戳脊梁骨骂的。” 族中话事的是族长,但最具威信的是族老。 族老有十位,皆是村中德高望重之辈,负责喜、丧、族谱、家法、学堂、集体捕猎与采集等重大事项,除此之外,能胜任族老的,都不是源师,他们有一个共同责任,那就是代表村子的意志,留住源师,提高村子的生存几率。 你要敢走,他们能带着全村人给你跪下,其中还包括你的爹娘爷奶叔姑,这谁受得住! ------------ 第11章 分家产 “我为什么不能怨,当初还是太年轻了,心头软啊。”席告水拿着怀表迎光瞧,它表面没什么花纹,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可他喜欢得紧,分针秒针每动一下,都跟动在他心弦上似的。 “从水路到外面,半个时辰不到就够了,从山路去离我们最近的上庄村,要过三座大山,走两天一夜,可我大半生都没能彻底走出去。” “你也是的,临到老了,想着去外面。” 席告水懒得跟他老伴掰扯,要说外面啊,是真好,前几年他拿了山中的草药去外面卖,那变化大得啊,看得人眼花缭乱。 尤其富贵人家们,身上都穿戴了西边流传过来的皮靴礼帽,口袋里藏着怀表,出门坐源力车,派头十足。 那会儿,他就跟被迷了魂似的,将草药换得的银币,全用来给自己置办了一身时髦的行头。 可他不敢不回来,他怕失去现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怕留在族里的伴侣和孙子因他遭难。 但他现在又忍不住想,他如今一门两位源师,还怕族里的条条框框和习俗? 席穹东所述的时局,叫人.....有一丝丝心动。 席告水跳起来,跑回屋中,穿上一套崭新的长袍,拿出了珍藏的皮鞋,对着镜子整理好仪表,最后戴上宽沿礼帽,将怀表链子挂在衣扣上,这时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源术是水,入了水洞不至于破坏形象。 “你干嘛去!”他老伴在背后喊道。 他的背脊僵了一下,低声道,“我去灼日府,看看能不能请来一位四星源师。” 席告水没能请来人,但他病了,心里堵着一口气,浑身不舒服。 他看到了灼日府源师的风光和目中无人,也看到了乱世中的机遇,他不得不承认他孙子说得有道理,外边俯拾皆是名利。 但他跟他孙子想的又不同,他认为单打独斗或投军是没出路的,要做就做大的,比如拉起旗帜自己干。 族里要求源师留下来保护他们,他为什么不能将席家人带出去,变成自己的狗。 席告水想了好几个日夜,茶饭也无味。 小半年后,转机来了—— 杀了人的异魔没再出现,席家村这小半年过得平安顺遂,但人总是要吃喝的,在族人们的强烈要求下,族里撤去了禁止出村的命令,宣布可以进山打猎了。 趁着这个机会,席告水赶紧领着族老去苍古家分家产,好积累自家底蕴。 因这桩事,席欢颜也从山上下来了,她和顾兼暇站在东厢房门边,看着族老们将四合院一寸寸搜寻遍。 席苍古的东西都被堆在了院中,那一捆捆木材、一堆堆矿料、一箱箱书籍、一件件工具让席欢颜心动又心疼,席穹东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钱袋子——他早看不上工匠身份了,他师父就是个傻子,拥有源师那么好的底牌,偏去给人做工。 负责清点的族老一件件叫唱着,唱到钱财时,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铜币一百二十枚,银币两万一千零三枚,金币五十枚!” 这份家底已叫族老们激动心颤了,席告水和席穹东则眼露失望,在他们看来,席苍古作为源师,绝不止这点钱。 席告水给一位名叫席告牛的同辈族老使了个眼色,那席告牛迟疑了两息,走到顾兼暇跟前问,“这里只有苍古的东西,你与小孩的呢?” “我们的东西自然是搬到新屋了。” “带我去点点。” 顾兼暇没有动,二星武师的气势陡然拔起,“你怀疑我私藏苍古的东西?” “哪里的事,只是你与苍古同衾而居,有些东西分不清,你以为是你的东西,可能也有苍古的一份子在里面。” “族老这话好笑。”顾兼暇指点这房屋,“当初造房时我没少出力,住也住了十几年,按理它也是我的,我们是不是该算清楚?” 一个誓字辈的族老注意到这边凝固的气氛,赶紧过来询问原委,了解清楚后训斥了席告牛一顿,暗道这些缺心眼,顾兼暇是二星武师,哪能将她得罪死,就算她真藏下苍古的东西不交,他们又能怎样。 席告牛也起了犟脾气,“还是弄清楚比较好,清清爽爽,谁也不欠谁,不然这就是个疙瘩。” “谁认为它是疙瘩,你,还是你们?”顾兼暇目光锁向那对祖孙。 席告水本想装聋作哑,奈何她的视线像针一样,“都是按规矩办事,哪怕是伴侣之间,也要分清楚。” “好个分清楚,那就先将在场的东西分清楚。”顾兼暇冷不防出手打断了旁边的立柱,半边屋檐立时塌了下来,“这根柱子用的木料是我从山上找到并带下来的。” 她踏下台阶,一脚踩下去,院子里十字形的青砖路尽数崩裂,上面堆成小山的物件也散乱了一地,“这砖是我铺上去的。” “慢着慢着!” “有话好好说!” 在她走向那堆物件时,一众族老回了神,着急忙慌地上前阻止,席告兰朝席欢颜使眼色,“你快劝劝你娘亲,哪有这样一言不合发脾气的。” 席欢颜掸去肩头木屑,佯装无辜,“虽然我是爹娘一起生的,但没入族谱,属于爹那边的一份已随爹埋下去了,就不用分了吧,人也砍不成两半啊。” 众族老气急,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此事终究伴着顾兼暇的发飙不了了之。 场面闹得有点难堪,席告水一挂人被几个族老明里暗里一顿批,席告水却很舒心,挤走了顾兼暇,他就是村中第一高手,离彻底掌握村子更进了一步。 另还得想法子,将老一辈的族老换了,太碍事了。 顾兼暇带着席欢颜来到村边上新起的独屋里,她摘了两把菜,熬了锅菜粥,切了一盘烤肉,给席欢颜夹了几片。 席欢颜吃得欢喜,十分专心。 顾兼暇操着老母亲的心,将她这份专心当成了沉默,抬手摸摸她的头,宽慰道,“人心很复杂,善良的人也有獠牙毕露的一面,恶毒的人也可能存在某处柔软,这之间,只差一念,很不巧,我们触到了村人恶的一面。 这也不是单纯的恶,受习俗、受观念、受立场影响,换个位置,或许行事与他们有区别的我们,对他们来说才是恶。” 顾兼暇不希望席欢颜的记忆被黑暗埋没,因此将话说得格外轻松,试图挽回席欢颜心中长辈们的形象,减轻这些事对她心灵的伤害。 可顾兼暇不知道席欢颜一点都不难受,哪怕如今针对她们的是曾经非常亲近的村人。 ------------ 第12章 红杉林(感谢白银盟楼主不在) 她好像天生薄凉,开心过、生气过、热情过、真心过,转过头,这些色彩缤纷的记忆就变成了不黑不白的灰,再忆起来,压根唤不醒她当时的情绪。 就如......她曾经那样崇拜、敬爱父亲,但当席苍古从她生命里消失,那些感情仿佛也跟着去了。 席欢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一直阻止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往嘴里塞了两口饭,再次迷茫于心中的冷静。 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吗? 席欢颜试探着抱住顾兼暇,将脸埋在她怀里。 温热的身体,清晰的心跳,让她的神志回笼,她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对亲娘的依赖和喜欢,她迷茫的心定下来了,闷闷道,“娘,你要一直对我好,不可以比我早死......不然......我会忘记你。” 顾兼暇笑着将她抱紧,“傻孩子。” “好了,我要继续回山学艺了。”席欢颜不好意思地推开顾兼暇,逗弄了一下缠她腿边的大黑狗,“娘,你可不能亏待它,我不在的时候,它得代我陪你呢。” “大黑比你乖多了,娘亏待你也不亏待它。”顾兼暇收拾了碗筷,“我送你上山吧。” “不用了,你一来一回,天就该黑了,我不放心你走夜路。”席欢颜自信道,“我独自走过好几回山路了,娘亲只管放心。” 顾兼暇想了想,没有坚持,“行,我送你到山脚下。” 大黑狗乐颠颠地叫唤,一路随行。 席欢颜朝一人一狗挥挥手,上了山,走到半途,踯躅瞬息,换了方向,踏进了席家坟场。 席苍古的墓碑很新,一点也不脏,她却不敢去碰触。 “爹。”席欢颜背起手,“你教我心去杂念,清静无欲,我好像只做到了一半。” 她道,“我放弃了已死的人,但还在意活着的人。” “我对你的责任,大概仅剩下替你报仇.....”席欢颜沉默许久,“这很奇怪,我没有恨,但有出于责任的杀心。你说这是看得开,还是冷心冷肺,不过......我想我会活得很轻松。” 席欢颜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截爬山绳,“可惜我没遇到那头异魔。” 明明听说,带着沾染了异魔气息的东西,异魔会找上门来斩草除根。 不管能不能,她都不可以再把这截绳子留在身边了,她抱住顾兼暇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杀心,令身边人陷入险境。 席欢颜在席苍古的墓碑前,将这截偷偷从遗物中盗取出来的绳子烧了。 就这样吧。 席欢颜埋了灰烬,上了山,继续自己的学艺之路。 她在专心雕刻东西的时候,总会有灵肉分离的恍惚感,这种感觉对她充满了吸引力,所以在学艺这件事上她格外认真,哪怕她制造出来的东西被誓妍老太砸毁了数十次。 誓妍老太让她制造杯、盆、博古架、美人榻、船只、九层塔,她现也只停留在杯的阶段。 她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木杯,她重做了数十次都没能过誓妍老太那关。 嫌造型简单、嫌杯面粗糙、嫌雕刻技术差,每次都能挑出点瑕疵来。 席欢颜碰了几次壁,估摸着这老太是要她以大师水平去做一只杯子,便沉下心来专研木工法,碰到难以理解的技艺手法就故意做错个杯子,让誓妍老太指点。 这日,她发现木头都用完了,提着斧头去红杉林,野兽似的直觉却让她在踏入红杉林的那刻停住了脚步。 风声簌簌,叶红如血,分明是无数茂盛的枝叶随风轻舞,却透着诡异的萧索。 她迟疑半晌,抬步走了进去,脚下枯枝落叶开裂的声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她绷着脸,朝林深处靠近。 一丝血腥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席欢颜循味换了方向,向右边去。 惊鸟飞过上空,树静风止,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这片红杉林的脖子,气氛蓦然窒息。 席欢颜的眼底倒映着一地残肢断躯,血红的脏器四散着,混了枯叶泥土。 倏忽风声破空,她侧身一让,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划过肩头,那东西落到地上,一只脚恰好踩到个头颅,咔嚓、噗咕,场面不忍直视。 席欢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打量这东西,身子忍不住发虚。 它两脚立着,约莫七尺高,头上无发,眼中无珠,只有一片眼白,四肢壮硕,弓着背,浑身青黑。 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从它口中溢出,紧接着,它身子一矮,如虎豹般扑杀向席欢颜,席欢颜错开脚步,又一次躲了开来。 她深吸了两口气,平日练的招式在脑子循环播放,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出手,那边,一击不成的异魔转了个身,五指利爪当面抓来,未近便已面颊生疼。 这要是被它抓实了,半个脑袋都得掉! 直面死亡,席欢颜动作比思考快,身一仰一旋,绕到它背后,双手握着斧头狠厉劈下,黑液四溅,斧刃透胸! 异魔刺耳的尖叫震掉了周遭树叶,它猛地转身一爪掏向席欢颜的心脏! 席欢颜无奈放弃了嵌入它身的斧头,爆退数步,拾起一根枝条,飞踏上树,猛然一个凌空后翻,将那异魔的头踩入地里,手中枝条随之迅疾如刀般划断了它的脖子! 她跃开数丈,盯着这异魔仍在挣扎的身子,确认它只是在垂死挣扎后,上前拔出了斧子,再给了它一下,让它永远安静了下来。 还没歇口气,寒意再度爬上背脊,席欢颜环顾四周,草木窸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她心道不好,拔腿就跑,与此同时,数条迅猛的黑影从林中蹿了出来,杀向席欢颜! 她匆忙扫了一眼,共有九头。 算上之前杀的,足足有十头! 村里的判断错了,不是一头两头,是一群! 席欢颜心跳如鼓擂,却没有向村庄那边去,而是跑向了无人的山中。 她爹娘没给她测过实力,但她知道,她可以徒手碾碎村里那块用来粗略评定力量星阶的石头。 她自觉斗不过身后那群东西,若去村中,无非是多找些人陪葬。 陪葬? 呵,她还没活够,怎么能去死。 ------------ 第13章  巨型异魔(二更) 席欢颜见前面有两株靠得近的红杉树,快速冲刺,在这两株树上,一左一右一蹬,抓住高处的枝干飞上树顶,从一株树上跳到另一株树上,蹿出了十几丈。 九头异魔紧咬着她的速度在地上追,忽然缀在最后的一头异魔,猛冲上前,踏着其他异魔的肩与头,高跃而起,恶虎般扑向席欢颜。 席欢颜扭身一躲,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个结实,她翻身躲开落来的黑爪,忙爬起来扑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顶着一头绿叶跑进一座洞穴,转身又逃了出来,与追上她的异魔错身而过。 咆哮声震耳。 她扭头一瞧,竟见气势汹汹出洞的熊瞎子跟那异魔打了个照面,四肢着地就跑了。 “没出息的东西。”席欢颜认命地继续自己的逃亡,余光却见那些异魔往两侧分散,堵她退路。 这要是被它们得逞,自己就成瓮中鳖了! 席欢颜沉下气,时刻注意着它们的动静,见它们两两间分散得足够开了,提斧回首冲刺,斩下身后那异魔的头颅便一瞬也不停得往前跑。 其他异魔被摆了一道,匆忙刹住身子,回头追赶! 本有希望甩掉它们的席欢颜却突然不跑了,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 无他,只因前方一道巨大的黑影正逼近! 那迎面来的凶煞气几成液态,周遭的叶子开始蜷缩,一点点变作粘液,仿佛被腐蚀了。 它近了! 模样与她遇到的异魔相似,身躯却庞大了三四倍,直立起来有树高! “哇哦~”席欢颜惊叹之下,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还有闲心欣赏它的模样! 但她的身体诚实地遵循着求生本能朝侧方突围而去,这样一来又和后头的异魔来了个面对面。 吼! 席欢颜直直冲向一头异魔,眼中那骨节极大的黑爪愈来愈近,几乎刺破她的眼球之时,她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平衡力往后仰去,贴地滑铲,撞开了这头异魔,随即又直起,一瞬都不浪费地埋头狂奔。 可她的路途似乎到此为止了,那头巨型异魔弹跳而起,黑影覆过她的头顶,砸下来形成的力道毁了一片红杉树,她也被气浪冲翻了出去。 再抬头,她已经让异魔们包围了! 风中充满了它们呼吸出来的腥臭,席欢颜的衣衫被汗浸湿了,紧握着斧柄的手掌也被磨出了血,她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对这群异魔愈发不喜,这糟糕的口气攻击!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它们在包围圈形成的那瞬就冲咬了上来,席欢颜也发了狠,踏着步法,一次次闪避,一次次劈砍,死也要再带走几头! 然而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她又如何斗得过这一大八小。 力量逐渐耗尽,意识强撑着负荷的身躯,动作不可遏止地迟缓。 她痛呼出声,右臂被一头异魔咬在了嘴里,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它的尖牙刺入她的血肉,压碎了她的骨。 她左手接过斧头,朝这异魔当头劈下,把它的头砍作两半,又立马挥斧卡住了侧边袭来的血盆大口。 但她知道,她要完了..... 其余的异魔一涌而上,尖牙利爪,她只觉四处都有攻击袭来,躲无可躲。 兀然有鹰唳响起,她以为是幻听,结果又听到了第二声。 抽着间隙抬头望向天空,居然看见一头泛着月白荧光的红羽鹰自天上俯冲下来。 俯冲下来....... 俯冲...... 朝这里俯冲下来! 席欢颜的思绪活了,她拼力躲开攻击,瞅准时机,一斧子卡进某头异魔的肩,顺着它痛叫直起身躯的势,翻上它的头,纵身抓住红羽鹰的脚! 红羽鹰飞上天空,气流撞得她睁不开眼,可她不敢松手,也没精力去想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趟飞行的时间比她想象中的短,好像半刻不到,它就又向下俯冲了。 席欢颜低头一看,下方正是誓妍老太山洞前的地坪,那上面还有她搭的小棚屋和一堆成型或不成型的杯子! 快接近地面时,席欢颜撒手滚落,不出意外地咳出了两口血,抬眼看向洞口,同样落地的红羽鹰停在伛偻的黑脸老太身边,一人一鹰,两双阴沉的眼睛俱都看着她。 席欢颜很是诧异,这红羽鹰是誓妍老太的源术吗。 红羽鹰的喙一开一合,吐出苍老的女声,“找死。” “......太婆,我认为您先救我比较好。”席欢颜晕了过去,惹得那两双眼又沉了几分。 席欢颜再醒来的时候,山顶已被镀上一层金光,夕阳斜落,光芒耀眼,万物低迷。 顾兼暇坐在榻边,显得棚屋格外狭小。 “娘亲,你怎么来了,太婆告诉你的吗?” 席欢颜的声音很是沙哑,顾兼暇托着她的后脑勺,给她喂了几口水,方道,“不是,村里五人进山打猎失踪了,村长和族老们唯恐异魔再现,上来请老太太帮忙,我也跟着来了。” 她盯着她,“你遇到异魔了?” “红杉林,那里有些残躯,应当就是村里失踪之人,另还剩八头异魔,其中一头很强大。”席欢颜望着棚顶,脑中浮现出那头巨型异魔的眼睛,“它好像......一个长者或统领,训练其他异魔围猎我。” 是的,训练。 席欢颜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那些残躯是诱敌深入的饵,第一头异魔则领了独斗的命令。 它死后,一群异魔开始围猎,将要失败时,巨型异魔才出来镇场子。 席欢颜问顾兼暇,“异魔也讲策略吗?” “强大的异魔比人中智者还聪明。”顾兼暇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它们实力如何?” “村人碰到的话,逃不了吧,与娘亲相比.......胜负各半?”席欢颜不是很确定,毕竟她也不知道她娘的实力究竟是怎么样的,只知道她揍自己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娘,劝村里搬迁吧。” “好好养伤,别操心这些。”顾兼暇将一个瓷瓶和一页纸放她枕边,“我帮你重新包扎过了,以后涂这个伤药,好得快,方子也给你,若我不在,你可以自己配。” 席欢颜莫名笑了一下,牵痛了伤口,顿时又两眼泪汪汪,当时不觉得,现在真是疼得生不如死。 “我胳膊上好像少了一块肉,我不完整了o(╥﹏╥)o” “瞎说,会长回来的。” “嘤嘤我在这生死关头都没觉醒灵魂本源,我废了,娘亲还会要我吗?” 顾兼暇被她这跳跃式的撒泼弄得头大,“跟生死关头有什么关系。” “你果然不要我了。” “要要要,你是个傻子我也要。” “你要我是因为我是你女儿,还是因为我有趣的灵魂?” “......不能都是吗?” “兼暇。”外边有个族老叫了她一声。 顾兼暇立马安抚似地拍了拍席欢颜的手,站了起来,弯腰走出了棚屋。 席欢颜万分遗憾,好不容易逗逗她娘亲,这么快就被打断了。 ------------ 第14章  保村(三更) 棚屋不隔音,外面那族老也没低声,她听那长老骂道,“土生土长的源师,竟不愿为村子出力,白费村子的供奉,呸!” 顾兼暇劝说,“誓妍老太太年龄大了,精力不足,何必非要她出手。” 那族老又骂了几声,紧接着换了语气,激动道,“兼暇,村子就靠你了,他们不能白死啊!” “此事稍后再议。” “怎么,连你也不想管村子了吗!” “我没那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兼暇怕吵到席欢颜,扯着这族老走远了。 席欢颜听没声了,心下不安,可她浑身都被包着,动也动不了,困乏中又睡了过去。 顾兼暇应付完族老,过来看了一眼女儿,随众下山。 路上席告水道,“村里的防御赶紧重新布起来,没有解禁谁也不得出村,另外兼暇啊,你找些人手,去山里搜搜,怎么也要把失踪的人寻到。”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但我不建议主动出击,如有这个时间,还是离山暂避。”顾兼暇将那几头异魔的事说了说。 族老们都被骇住了,一两头就是他们心里能承受的极限了,竟还弄出个八头来! 顾兼暇补充,“准确而言,是至少九头,八头为食人异魔,别忘了还有一头带走小花灵魂的异魔。” 席告水这时仿佛失了聪,重点抓得很不一般,“你说欢颜是从异魔手里逃出来的?那这些异魔实力也不怎样吧,你带村里强壮的去,干脆将他们剿灭了。” “村长你说得轻巧,你要是与我一起去,那我立马组织人手。” 席告水磕巴了一下,快速道,“我也想去啊,奈何村里离不开我啊,这样吧,今天天色晚了,明天开个族会,好好议议。” 顾兼暇摆摆手,下了山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回了新屋。 她坐在椅子上,静静抽了一袋烟,铺平一张信纸,提笔道:见字安,我儿天资拔众,可承家学武技,怎奈我功力有限,不敢教她,望姐姐念及幼时情谊,代我授学。 落下地址与姓名,顾兼暇吹了声口哨,召来一头白羽信隼。 “那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路。”她将信纸塞进一个小筒,绑它脚上,放飞了它。 她收拾了家里的吃食,披月上山,将一部分放到席欢颜的小棚屋里,一部分带进山洞。 “老太太,承蒙照顾,感激不尽。”顾兼暇放下东西,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木,“我也没别的东西,这块眠龙木请您收下。” 她看见老太太枯井似的眼珠动了动,就知她是感兴趣的,立刻将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以拳抵心口弯腰行了一礼,退出了山洞。 临去前,顾兼暇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下女儿熟睡的小脸,低头亲了她的额头。 都说人长大了才会离家,她却觉得女儿马上就要离开她了,她今后所处的世界,会比自己广阔百倍千倍。 顾兼暇心里泛起微妙的酸涩,叹了声气,悄悄下山。 今夜似乎注定了不能安眠,家门口立着一个族老呢。 无非是想要她帮忙保卫村子,甚至还提出了让她入族谱。 顾兼暇打发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个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 她跟他们扯着皮,数着数,最后迎来了第十位族老。 “您怎么过来了。”顾兼暇满脸不赞同,“那些家伙是不是有病,把您都惊动了。” 来人是村中仅存的唯二誓字辈之一,誓荀族老。 裂星人族平均寿命在一百五十岁左右,武师、源师的寿命还会再长些,而席誓荀凭普通人族的身躯,活到了两百一十一岁。 比他年纪还大的是席誓妍,据说有两百三十岁了。 席誓荀让两个搀扶他的孙辈留在门口,自己抖着腿,拄着拐杖进到屋里。 他秉性善良,平素不争不抢,管了近百年的学堂,所有席家村人中,顾兼暇对他最是敬重,这下也不好对他摆脸色。 “你吓着他们了。”席誓荀坐了下来,摆手推开了茶盏,“晚上喝水不好。” “我哪里吓着他们了,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的胆子吓破了,离了我,村子会灭亡不成?” “你真想离开村子?” “暂时不会。” “那不就成了,异魔不除,你的日子也不安稳。” “我顾家人不会逃避危险,但我气村里的态度,明说了这回异魔多且强,还想往上冲,我不一定会死,跟我冲的那些人九成会死,您又不是不知道村里人的水平。” “席家村为什么会传承下来,是因为一代代人用血肉挡在前面啊。你不懂,为了同伴,为了得之不易的生存土地,我们都是可以去死的,活着,就是要拼命。” “这都是虚的,席家村不是没有退路,明明可以换个地方生存,为什么要死守,因为牺牲显得很伟大吗?” 席誓荀失了语,良久道,“你这不对啊,人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遇到危险就换个地方,哪还有空繁衍生息,我们选择安定下来,不就是为了不再流浪吗,只有一代代守住了这块地,来去才有归处。” “我不与您争论。” “那就没意思了。”席誓荀大有一腔才华无处施展的失落,摇头晃脑道,“我跟你说实话,我们这个村子,一向以大部分人的利益为先,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利益,那就是正确的。 所以有除掉异魔这个可能性在前,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一旦除掉了,村子又能安稳一段时间。我想村中人都是支持这个决定的,也会有人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向前冲锋。” “我必须是冲锋的头?” “是你最好。”席誓荀撑着拐杖站起来,双膝一弯,扑通跪在了地上。 “您这是干嘛?”顾兼暇去拉他起来,他死也不起,“兼暇,这不是命令,不是要求,是请求,请求你为了村人性命,除掉异魔,就这一次,若异魔实在强大,弄不死,我第一个提议迁移!” “你是在逼我?” “兼暇啊,你我考虑的不同,你考虑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考虑的是稳定人心,安家立命,村子一撤,得散多少人心呐,几百年的心血全要白费!” 席誓荀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金币,他拉着顾兼暇的手,硬是将它塞进她手里,“我求你,求你为这个村子减去一点动荡。” 顾兼暇无奈至极,终究是在老人的恳求下松了口,“出了事别怨我。” “好好好!不管成败,你都是席家村的英雄!” ------------ 第15章  棚屋里的对话 (四更) 天色转亮,寒光破晓,今日的天有点阴。 席欢颜醒来看见榻边的吃食,一阵舒心,她用完好的一只手打开一个食盒,拿出一瓶果露润了喉。 “你最好不要乱动。” 老太太出现在棚屋门边,开口说话的是她肩头的一只猫头鹰。 与之前一样,老太太与猫头鹰身上都泛着月白荧光。 “您喂我吗。”席欢颜也不敢真让她喂,立马又说,“多谢太婆的救命之恩,等我能下地了,我给您磕头。” “你有一双好爹娘。” 席欢颜着实觉得她有些阴阳怪气,然这小半年来,难得与老太太说话,她怎甘放过,连忙叫住转身的老太太,“太婆,真的没有办法人为觉醒灵魂本源吗?” 老太太回头注视着她,猫头鹰开了口,“你认为当源师很好?” “嗯?” 老太太的眼中如有冰刺,语含恶意,由猫头鹰之口,问起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知道我的嗓子怎么毁的吗?” “......如果您愿意说,我听着。” “我自己毁的。” “嗯.....您很特别。” 老太太扯开了干瘪的嘴角,面上是嘲讽。 “看在你算是我半个弟子的份上,劝你早早离开这个村子。” “为什么,您说话不能只说一半啊。” “因为这个村子会不择手段地从你身上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她一怒,猫头鹰就挥起翅膀,咄咄逼人,“我为村子的安稳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却意外得知我幼年觉醒灵魂本源后,父母亲打算送我出山,让有星阶的源师教导,村中族长与族老得知此事,极力阻止,见我父母亲态度坚决,便将他们诱出去杀了,告诉我他们被野兽吃了,端着一副慈悲脸说以后族里养我,我感恩了半辈子,竟都是喂了豺狼!” 荒诞。 席欢颜感觉这都不是人事儿。 “然后呢?” “然后我将那一代族长族老逼得自裁了,我也当众人面毁了自己的嗓子,抹杀了那些曾经说出口的感激的话,与席家村断绝往来,独居此地。” 老太太说到这里,显得极为风轻云淡,好似所有怨气已随着那几句话吐尽。 席欢颜很吃惊,一代族长族老全部死去,应当是大事,可她却从未听说过。 全部选择了遗忘吗。 “您还能接见村中人,也算大度。” “现任族长族老中,一半是我的后裔,村里为了平息我的愤怒选上去的。” 老太太垂眼看着她,“你应当听说过我与你父亲关系不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逼死的那代族长族老,是他眼中助他帮他的恩人。” “这个村子逼迫他人奉献的心思一脉相承,我毁了自己的嗓子,断绝了关系,那些所谓的亲友,还来劝我放下,自顾自地视我为村中源师,认为我合该为村子劳心劳力。” “我爹也这样认为吗?” “他倒是没有明说,但他认为我不该逼死那些人。” 席欢颜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涉及了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该评说的。 “那您为何容我在您跟前学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是惹您生厌的。” “所以说你有一双好爹娘。”老太太忆道,“你出生那天,你爹默默在我洞口跪了一夜,往后每隔段时间就上山来替我做杂务,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他错了。” “他说换位而思,他如我的父母亲一般,想给孩子最好的,而作为孩子,他会不顾一切为父母讨公道。” “呵呵,他骗你的,他仍是打心眼里不赞同你逼死一票人的做法,但是为了我,他选择用语言艺术来迷惑您。”席欢颜触到老太太凉凉的目光,乖乖一笑,“所以您被他打动了吗?” “呵,自然是打动了,随口还承诺他,等你长大点,可以送来由我教导。” “您心善。” “毕竟他送了我《相宅地理术》。” 相什么宅? 她爹跟她吹嘘过的那本书? 说它跟墨衡法配合,能窥探青囊学精妙的那本书? 席欢颜讶然,“《相宅地理术》在您手中?” “不然呢,你以为它在那堆遗物里?” 老太太眼神有点不怀好意,猫头鹰吐出的话就更绝了,“经你提醒,我忽觉他献给我这本书也是早有预谋的,为的,就是让我先精深,将来好传给你。” “您多想了,我爹自己也可以教我嘛,如果没那档子事。” “一只猪教你和一个人教你,结果能一样吗?”老太太一点不留情面,“不过他确实多虑了,你连源师都不是,这辈子学到墨衡法一成精髓就算是大才了,别妄想相宅地理术了。” 席欢颜不恼,“那我要是成了源师,您能倾囊相授吗?” “看情况吧。” 山上又陷入了安静,山下却正是群情激昂时。 村口,木垒的高台外人头攒动。 “家家户户出一人,进山除魔!” 席告水一声令下,一位位健壮的村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跨上高台。 “不除异魔,誓不罢休!” 五十五人齐声高喊,气势如虹,顾兼暇带头饮酒摔碗,在一众村人的目送下,进了山。 顾兼暇的身旁是四个一星武师,席苍今、席苍平、席苍婧、席苍莲,与灵觉者席穹东。 “汪呜!” 队伍在红杉林外停了下来,黑狗低声发出吼叫,好似在威慑里面的东西。 席苍今见了黑狗的反应,满脸凝重,“那些异魔可能就在里面。” 顾兼暇点出了年纪较小的十人,当做后援队,并对席穹东道,“你带他们守在外面吧。” “是,师娘!” 为后援队方便找到自己等人,顾兼暇把黑狗也留在了外面,随即和众人进红杉林摸排。 腐烂的气味逐渐浓郁,狼藉的痕迹仿佛一道道巨大的伤口,将这片美如画的红杉林撕成了破布。 攻击突如其来,先是一人被忽然拖入灌木丛,后是一人被树上跳下来的异魔砸了个半死。 “警戒,放箭!” 村民们快速聚拢,弩箭破空,密密麻麻地射向那两头异魔,眼看着它们被扎中了一两箭,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有人惊恐喊道,“西南方!” 好家伙,三头异魔瞬间冲入他们的队伍,撞得他们人仰马翻。 ------------ 第16章  诛杀异魔(五更) 顾兼暇双手持着一口宽剑,身形犹如幽灵,避开它们的攻击,欺近其中一头异魔,一剑砍下了它的头。 短时间内她就有了判断,“不要慌,它们都是一星左右的实力,五人一组配合武师,弩箭手上树瞧准时机!” 红杉树的主干是笔直的,分枝大多细短,想要在上面停留并不容易,不过村民们都是狩猎高手,六七人爬上树,双腿环住树干,扭身发射弩箭。 这时东面蹿来两头异魔,奔跑中,一头跃上另一头的肩背,弹跳而起,抓去了一名弩箭手的半面身子。 顾兼暇舞剑欺上,在它未落地前斩断了它的腰,立刻又与扑上来的一头异魔斗在一起。 风驰电挚般的战斗过后,众人一点地上的尸体,五头异魔、八人,另还有十来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臂上挂弩的席苍莲道,“数目不对,我刚刚在树上时看见两头异魔偷偷掠走了三人。” 众人首战得胜,正是士气高昂之时,纷纷表示要追。 顾兼暇知晓威胁最大的是那头还没露面的巨型异魔,不除它,村子难以安稳,她安排人把重伤的村民送回去,带着剩下的三十号人顺痕迹追击。 这一追,追出了红杉林,追到了风过崖崖底。 顾兼暇觉得不对,接近风过崖崖底的路很窄,就像胖葫芦的口子,这要是一窝蜂进了崖底,后头再被异魔来个包抄,岂不是要被灭队? “都别动,我先入内查探。” 她依树木草石潜行,进去查探,近崖底寒潭时,草叶震动,沉重的呼吸声压迫着这方小天地,抬眼看去,一头身躯庞大的异魔坐在寒潭边,腹大如鼓,身旁还散落着一地新鲜的骨头。 顾兼暇谨慎评估着它的实力,照气息判断,至少也是三星,小心一点,或可拿下。 却在这时,那异魔的腹部剧烈蠕动了三下,它两手两脚抓地,一连呕出三个肉球。 三个肉球蠕动着舒展开来,竟成了三头小异魔! 顾兼暇起了身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痉挛,她瞧向地上的新鲜骨头,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念,这是母体型异魔! 这类异魔的特点是能够以各种方式繁衍,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个母体型异魔叫做“垚”,也被称为不死魔王,不仅常以人形出现,还曾以自我分裂的方式,分裂出了一支军队,将半数裂星地域置于其恐怖统治之下,直到十二源神联手才将它抹灭。 而这头巨型异魔.....联想到以前和现在的尸骨中唯有心脏始终不见踪迹,顾兼暇怀疑它是以人之心脏为源,利用人之血肉孕育出下一代。 顾兼暇杀心愈来坚定,此等祸害如若不除,定成人族大患。 趁巨型异魔的目光都在那三个小异魔身上,她取下背上弓箭,拉满了弓,一箭射爆了它的左眼球,紧接着在它狂乱之际,从左侧冲刺跳跃,高举着的宽剑在日头下闪着寒光,不遗余力地斩向它的头颅! 巨型异魔乱舞着胳膊挡住这一剑,剑刃与它的胳膊相碰竟撞出了火花。 顾兼暇目光大变,近了看才发觉它的皮子上覆着一层细细的鳞片,她赶紧滚地躲开抓来的利爪,拉远了距离,拽下腰间的绊马索,绊马索中间是一根长绳,两头绑着石块,被她抛飞出去缠住了巨型异魔的双腿。 但它实在是太庞大了,这点阻力根本不足以将它绊倒,顾兼暇只能在它挣脱腿上束缚之前重新取了弓箭,瞄准它完好的那只眼—— “救命!” 箭未射出,不远处传来吵杂的声音,一群人逃亡似的往这边奔来,她手比脑快,一撒一放,利箭破空,射翻了一头即将拍死席苍今的异魔。 原来有两头异魔埋伏在崖底与红杉林的接壤处,见他们不进来,便绕到他们后头,将他们都赶了进来。 顾兼暇又气又急,这么多人被两头一星异魔撵着逃,真是好样的。 这些人心里也是凉凉,后边有两头异魔,前边怎么还有三头小异魔和一大巨型异魔?! “你们几个武师不要慌,就跟平时狩猎一样,将这五头异魔解决掉,我来拦住这头大的。” 席苍今快速给身后那头受了箭伤的异魔补上一刀,压着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哭丧道,“平时好歹有陷阱辅助,现在除了手里的兵器可什么都没有。”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与异魔打作一团,分不清飞溅到脸上的是谁的血。 顾兼暇一人应付巨型异魔显得格外吃力,不多时身上就添了道深可见骨的抓伤,人也翻到了寒潭里,晕开大团血,她怕它追下来,屏息下潜,打算换个方向上岸。 那巨型异魔没有死守,一失去顾兼暇身影,转身捞起一位村民咬去了脑袋,吞入腹,这还不算完,它咀嚼着口中东西,左右开弓,拍碎了好些脑壳。 席苍平、席苍婧红了眼,一前一后冲杀上去,却像是给它挠痒痒,没伤到它,反被伤了,尤其席苍婧,叫它扯下了条胳膊。 不到几呼吸,村民们彻底落入下风,死伤数人。 顾兼暇从寒潭里出来,失血加上被冷水一冻,脸色惨白。 宽剑已经掉落,她抽出袖中短匕,扑到巨型异魔背上,咬牙扎向它的脖子,这次得了手,半口匕首被她插了进去,再用力一搅,这巨型异魔发了疯似的嘶吼着,两只爪子朝后乱抓。 顾兼暇一击便退,立马又捡起地上的一把弓弩,几下腾挪,抓起一只箭,射穿了它的右眼。 另剩的两头异魔抛却村民,赶来支援,把顾兼暇的前后路堵了个正着。 “大嫂!” 席苍今投出了自己的刀,刀风逼退了一头冲向顾兼暇的异魔,趁这间隙,顾兼暇一把抓住飞来的刀,斩了那异魔的头,背后却也被另一头异魔划拉出了可怖的血痕。 她杀红了眼,转身一刀砍了它的爪子,又把它捅了个对穿。 余光见到被巨型异魔撵得乱蹿的村民,顾兼暇忍住痛意,喝道,“抛抓钩,困住它!” 席苍莲急道,“试过了,钩子抓不紧它的肉!” “那就用套索!” ------------ 第17章  惨重 幸存的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捡着装备,数个套索一同抛出,落空几次后,终于套住了它的头和双臂,连忙拔河似的将它往三个方向拉,席苍平与六七人则飞速从各具尸体上搜出了带倒刺的网,将它们拼成一张大网,跃身而起,朝它兜头罩下。 恰是此时,它发着狂,将套索那端的人们甩飞了出去,村民们也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应有的果敢和默契,只见席苍今、席苍莲一人攥住一根网绳,分别朝前后猛冲,收紧了罩下来的倒刺网的网口! 村人摘下了身上的锁链,一头攥在自己手里,一头抛出去,十数条锁链在它周身交错,空下的那端又被其他人抓了去,众人收紧力道,锁链织成的网便套在了它身上。 巨型异魔双眼与脖颈处都受了重伤,却愈来暴戾,拖着身上的双重网奔走发怒,村民们不敢撒手,双脚磨着地,拖出了一条条泥沟。 它那可怖的模样让人打心底泛起战栗,远攻尚且如此艰难,这要是被它挣脱了,谁能扛得住它的一爪子。 顾兼暇已撕了外衣,包住背腹,兜住了将从伤口处漏出来的肠子,她拾起地上的一只箭矢,飞身跃上一条锁链,不顾网上倒刺,一手抓着它头上的网结,一手高举箭矢,捅进它的瞎眼,穿透了它的脑壳! 这巨型异魔猛烈挣扎了一下,终是瘫软了下来。 村民们仍不敢松手,等了片刻,席苍平大着胆子上前,朝它的脑袋砍了十几刀,确定它没了气息,顿时大笑出声。 气氛松弛,大家都耐不住酸软的身子,瘫在了地上。 好在他们没忘记身上都挂着伤,挣扎着相互救治包扎。 顾兼暇一动都不想动,但还是在有人过来之际强撑着坐了起来,低低喘息着。 “大嫂你怎么样,来喝点水。”席苍今跪在她身边,打开水壶往她嘴边送,“我们得快点离开了,这边野兽多,闻了血腥味肯定会过来。” “点信号烟,让人来接应。”顾兼暇说罢,舔了舔湿润少许的唇,目光扫过那些无知无觉的尸体、垂死哀嚎的不幸者、劫后余生的幸运者,大抵,这就是她讨厌战场的原因,生或死,都显得太过沉重。 顾兼暇挪到了一块石头上,看着几个尚有余力的村人打扫战场。 席苍今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伤,所有疲惫却已被喜悦冲走,颇为兴奋地跟她道,“虽然牺牲了些兄弟姐妹,好在将这窝异魔一网打尽了,村子安全了!” 顾兼暇累得说不出话,敷衍地点点头,席苍今也不用她回话,激动着招呼大家将巨型异魔身上的网除了,捆上藤床,拉回村子炫耀。 她耳边是一阵高声欢呼。 巨型异魔不仅是他们的战利品,也是他们的功勋。 把战利品带回去炫耀是席家村的惯例,顾兼暇自不会去阻止,也没力气去阻止,她的眼前正地动山摇,晃得厉害。 忽然她听到席苍今兴高采烈地说,“大是真大,连肚子都是圆鼓鼓的将军肚!” 肚..... 顾兼暇迷茫抬头,努力寻到声音来源,模糊中看见席苍今正在巨型异魔的肚子上蹦跶。 那大肚子被他踩得一晃一晃的,晃得她胃里反酸。 肚子..... 三个肉球被它吐出后,肚子不是没了吗? 顾兼暇迟了半拍的脑瓜子反应了过来,大喝,“席苍今躲开!” 却是来不及了。 可能是母体死亡的缘故,肚里的小异魔直接破肚而出,撞到席苍今怀里,一爪透心! 是了,顾兼暇有些头疼地想到,那巨型异魔后来好像还吃了一人。 草(不只是一种植物)!特么的谁会想到它一边打架,还能一边孕育异魔! 能耐! 顾兼暇暴躁地抹了把脸,脑海里又出现了空寂的中央庭院,内官面无表情地宣布了顾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去特么的! 她伸手握自己的剑,却握了个空,那边短暂的慌乱后,席苍平暴起将小异魔砍了。 席苍平疯狂地把小异魔剁成了肉泥,唯独不敢去看那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一眼,如果.....如果他们再小心点,再谨慎点,不那么得意忘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胜利后死了! “把这些异魔尸首都烧了吧,还有我们的族人,一时也带不回去,都烧了吧。”席苍婧捂着渗血的断臂开口。 席苍莲附和,“留在山里不安全,烧完我们就下山,路上应该能遇到接应的人马。” 一堆异魔,一堆村民,两堆火蹿高,天空却开始发暗。 “要下雨了,即使来不及回村,也得先走出崖底。”顾兼暇拄着宽剑,在席苍莲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突然裤脚一重,被拽住了。 她低头看去,一名气若游丝的村人嘴里哼哧哼哧地冒着血沫。 “苍莲,你背他。” “可......”席苍莲犹豫了下,最终仍是背起了他。 背着走了一刻,这人的手垂落,呼吸消无,只是脸上带着安然。 席苍莲将人丢树下,堆上枯叶,倒了仅剩的半壶酒,点起火。 她赶上队伍,淅淅沥沥的雨也来了,雷声轰鸣。 “看来是场大雨!”席苍平不由提高了声音,“红杉林里有座猎人屋,先去避避!” “好!” 猎人屋在山中很常见,席家村狩猎的范围扩到哪儿,哪儿就建猎人屋,平时进山有个意外,必先躲到猎人屋里,那里面该有的都有。 他们进红杉林时,刚好碰上了从另一头来接应他们的席穹东等人,两方汇成一股,往猎人屋去,黑狗跑在前头,一颠一颠的,很欢乐。 到了猎人屋,顾兼暇和一些重伤者被送到了十平见方的屋里休养,其他人从屋里拿了帐篷在外安营扎寨。 扎到一半,雨势增大,疯魔般狂扇着这片林子。 他们顶着满脸雨水和飞叶,艰难地扎了两个帐篷,相互挤着,躲了进去。 席穹东在屋里帮忙照料伤患,一屋子的血腥味让他的鼻子极不舒服,他听着几个族人对那场对战大吹特吹,心里发烫,也就忽视了这点不异样。 ------------ 第18章  狼子野心 “师娘,来,喝药。”他端着煎好的一碗药送到顾兼暇身边。 此刻顾兼暇靠在墙角,身上的伤刚做了处理,面色好了一丝丝,勉强接过碗,慢慢地喝。 “师娘,”席穹东眼睛里有光,“那头大异魔究竟是什么实力?” “......三星,若不是大家通力合作,怕是会全折它手上。” 席苍莲忙说,“您谦虚了,我们也就打个辅助,都是仰仗您啊。” “对啊对啊,我们一遇见这些恶心玩意儿就抓瞎,还是您指挥有度。” “要我说,兼暇的实力真是没话说,三星的异魔也给灭了!” 一众伤患回光返照似的,激动地把她一顿夸,席穹东将他们的推崇看在眼里,眸底的渴望压都压不住了。 要是......他该多好啊。 如果是他杀了三星异魔,救了这些人...... 席穹东收了空碗,掩饰性地笑笑,“我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猎人屋中央是一个火坑,左边有床铺,右边有碗柜,碗柜下有个地下室入口,帐篷、伤药、储备粮、备用狩猎工具等重要东西都锁在地下室,钥匙也全是统一的,每个席家村人都有。 刚刚拿帐篷伤药时,地下室的入口已经被打开了,他放下空碗,进入地下室,前后左右的架子上放了满满当当的物资。 席穹东一件件摸过去,又摸回来,浆糊似的思绪渐渐清晰,手停在一个黑罐头上。 心脏的轰鸣声比外面的雷声还大,极致兴奋下,他灵肉仿佛分离了,整个人儿飘飘然!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将黑罐头里的粉末倒入下方的面粉袋子,再抬头,那黑罐头好好放在架子上,好像不曾动过。 席穹东面上镇定无比地拎起了面粉袋,爬出地下室,道,“煮点面疙瘩吃吧。” 火坑上架了锅,揉好的面团被随意掐成一块块倒入烧开的水中。 “哎,席穹东。” 他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抖,望向盯着他的席苍婧。 “加点肉片。” “.....地下室没有肉。” “我的粮食包里有。”席苍婧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摸腰间的粮食包。 席苍莲翻她白眼,“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时候穷讲究。” 席苍婧不理她,“我还带了盐。” 席穹东默默无言地接过肉干和盐,心无旁骛地做起了这锅肉丝面疙瘩汤。 做完,他拿了碗,一个个分过去,最后端到了顾兼暇面前。 顾兼暇刚喝过药,没有食欲,“给其他人吃吧,我先睡一觉。” “面粉够的,吃完我再做。您累了就睡吧,碗给您放旁边。”席穹东真挚地说完,给趴在她身边的黑狗也倒了一碗汤水,撒上两片肉,然后将剩下的汤给屋里帮忙的两人分了,倒水煮下一锅。 他表面安静,心里已经焦虑地把指甲都扣翻了,但不敢将注意力投向任何一人。 裂星人族身体健壮、感知灵敏,遑论席苍莲、席苍婧二个一星武师和顾兼暇这个二星武师了。 他怕他有丁点异样,引起她们的怀疑。 第二锅面疙瘩在沸水中浮上来时,木屋里除了水沸声,落针可闻。 席穹东转动眼珠,看见屋中十二人以各式各样的姿势昏迷着,他的师娘似乎确实累极了,歪头靠着墙,没知没觉的,一直精力旺盛的黑狗也没了声响。 一只碗带着汤水,从一位族人手里滚落,撞到他脚上,他屏息捡起了碗,将它放好。 随后走到顾兼暇身边,作势俯身去拿她身边那碗快糊了的面疙瘩汤。 两人越靠越近,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顾兼暇! 说时迟那时快,席穹东暗自提起速度,袖中匕首突现,刺向她的咽喉! 动作之快,连残影都没留下,但他出手那瞬爆发的杀意惊醒了顾兼暇,叫她本能闪避。 席穹东一击没中,慌了神,连忙又捅向她,她身处墙角,重伤缠身,避让的幅度有限,只能徒手抓住了刀刃。 “席穹东,我可曾对不起你?” 明明是血肉做的手,席穹东却如何也无法从她掌中拔出刀,脑子跟被热油浇了似的,只想着弄死她,哪还听得见她的问话,然而就在话落之际,顾兼暇奋起一脚,将他踢上了墙,同时掷出了手中匕首。 席穹东听见背后用碗口粗的木头垒砌成的墙面和他的肋骨同时发出了断裂的声音,也听到了破风声。 心神一焦,他兀然发力,仓皇扑到了碗柜上,顺手拿起刚刚用来切肉的剔骨刀,如豺狼虎豹般冲向已至门边的顾兼暇,速度大爆发,寒光直取顾兼暇的门面。 顾兼暇脑海中有详尽的反击措施,但是那一脚踢出去,也踢散了她身中最后的力量,身体如同生锈的齿轮,只来得及笨拙地举臂格挡。 就这一息间,她的手臂上被刺穿了一个个血洞,血流如注! 磅礴的大雨在门外怒号,惊雷送下闪电,夸嚓,将两侧窗户映得透亮。 席穹东的眼睛亮如喷火的毒日,臂膀疯狂挥动,终于有一刀插入了她的脖子。 他意识到这点后,松开了手,怔怔后退了两步,错也不错地看着看着她的身体顺着门瘫软下来。 “嗬......”顾兼暇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语不成调。 “师娘?”席穹东沙哑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分欣喜,“师娘,你走吧,我会替你和师父活着的,你们曾无法得到的荣耀,我来争取。爷爷说了,如果没了你,没了这几个武师,村子会彻底仰仗我与爷爷,我们就能说服那些老顽固,走出大山,去外面拼一把。” 他笑道,“等到了外面,实力为尊,族人就是我们手中的第一把刀。” “叩叩” 席穹东蓦然止了音,戒备地望着那扇门。 顾兼暇的意识已经转不动了,此时更是闭上了眼,她知道外面的气息属于何人。 “是我。” 席穹东推开顾兼暇,高兴地打开了门。 来人谨慎地看了眼屋中情况,悄悄合上门,摘下斗笠,抱怨道,“不是让你见机行事吗,生还了那么多人,你还敢动手!” “天公作美,我等不及了。”席穹东道。 这个计划是从异魔再现那天筹谋起的,由席告水制定,名为“刺王”。 以清除异魔为名,让顾兼暇等村中强者前去涉险,这些人要是都死了或死伤大半,他们便可在村中独大,若死的不多,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屋子里都是重伤者,一罐麻药足够让他们睡上三天三夜了。”席穹东叨叨地说着,极力想证明自己的睿智。 席告水冷哼,“我还没说这附近各个猎人屋里用来麻翻野兽的麻药都是我补充的呢,事已至此,快去将外面的也麻了。” 席穹东努力直了直腰,擦去因肋骨碎裂而疼出的汗,抱起一锅面疙瘩汤,冲进雨幕。 ------------ 第19章  亡 大雨隔绝了所有声响,两个帐篷里的村人还在劫后余生的惊喜中插科打诨,笑声不绝。 席穹东浑身都浇了雨,恰也掩盖了他脸色的苍白和衣服上的脏污,即使有人看到他身上的血晕,只会认为那是他帮人包扎留下的。 雨中的红杉林愈发寂静了。 猎人屋里,席告水看着气若游丝的顾兼暇冷笑,“我打不过你,但我斗得过你。” 他拔下那把剔骨刀,却晾着她,转身将木屋里的人一个个解决了,等席穹东回来,他又出去把剩下的人灭了口,独独搬回五人,让席穹东捆了。 席穹东面色变了一下,暗自恼怒,他爷爷怎么在这关头心软啊。 其中三人为席苍胜、席穹晚、席穹中,都是他家的近亲,管他爷爷叫大伯、叔爷! 另二人为席苍平、席苍烈,与他家不怎么亲近,甚至不太对付。 “苍胜叔他们留着也行,可这三人留着做什么?” “蠢东西,人要是全死了,只有你和苍胜他们几个回去,村里会怀疑的。” “那要怎么跟这几个解释?说出现了一头新的异魔,将其他人都杀了?” “哼,还用解释?” 席告水取药唤醒了他们,与此同时,一身源力倾出...... 这天的雨比以往来得烈,噼里啪啦,将席欢颜的棚屋砸出了好几个破洞。 誓妍老太大发善心,将她带回了山洞。 席欢颜右臂吊着绷带,单手夹着一床薄被,跟着老太太穿过狭长而幽暗的通道,进入一处洞厅,视野豁然开朗。 老太太将她带进来后,旁若无人地从角落里的水缸中取了一瓢水洗脸,合衣躺上石床。 席欢颜捡了块空地,铺上被子,侧身卷上半面,将自己裹了起来,然后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圈简陋的洞厅,视线在洗漱台边上的十几个木雕上定了定,竟发现其中两个飞禽木雕与先前见过的鹰和猫头鹰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瞧了眼石床上背对着她的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那些木雕,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 然而就在她的注视下,一头虎型木雕身上浮起荧荧之光,两只圆目活泛起来,纵身跃下洗漱台,俨然成了活物! “你很好奇?” 它开口。 席欢颜立刻望向誓妍老太,果见她坐在石床上盯着自己。 “有点。”席欢颜没有隐瞒,“我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 “见识少。”那头虎从她面前经过,毛发毕现,浑然看不出死物的影子。 “等成为了源师,能够调用自己的灵魂本源之力后,可以修习与灵魂本源之力契合的源术,我现在用的是术,名为附灵。” “契合?”席欢颜喃喃自语,琢磨着这个词背后代表的意义。 “不是源师不要去想这些,自寻烦恼。”誓妍老太阴恻恻地威胁她,“闭上眼,快点睡。” 席欢颜委屈,“我也没打扰到您啊。” “你的目光吵到我了。” “.....”席欢颜蒙上被子,随即又露出一双眼睛,“我还有一个问题。” “放!” “我爹好像没用过源术,您没教他吗?” 老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抬起爪子将那被子扒拉上去,“关你什么事。” 席欢颜不敢再把头露出来了,乖乖闭了眼睡觉。 小孩儿入睡快,没过多久,呼吸渐缓。 誓妍老太也重新躺了下来,算日子,村民要去狩猎异魔了吧。 她浑浊的眼中尽是复杂,辗转良久,起身跨上虎背,冲出山洞,进入雨幕。 瓢泼大雨中,红枫林格外艳丽,誓妍老太抱着进去看一眼的心思,驱虎进林。 雨水冲刷掉了林中一切人迹,雨声掩盖了所有可疑的响声。 她又不想去找了,只坐在虎背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静静欣赏这片雨景图。 偏就这样,和那七人对了眼。 雨幕仿佛隔出了两个世界,她在虎背上,他们在挖坑。一瞬,寂静无声,雨声也远了。 “呵。”誓妍老太对席家村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自嘲摇头。 席告水从极度惊悚中回过神,身形化水,转眼拦在誓妍老太前,“姑母。” 雨声吞没了话语,他看着誓妍老太身下的老虎惊疑不定。 誓妍老太横了他一眼,驱虎离去。 追赶上来的席穹东惊慌地扯着席告水的衣服,“怎么办,爷爷你怎么不拦住她!” 席告水凶狠地瞪着他,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誓妍姑母不会管席家村的事,她不会说出去。” 席穹东大吼,“万一呢!” “那特么我也打不过她!”席告水甩开袖子,接着回去挖坑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场雨连着下了三天,席欢颜也在山洞里待了三天。 第四天上,终于放晴。 席欢颜早闷得不行了,即使右臂打着绷带,身上贴着好几副膏药,还想着去采蘑菇、打山鸡,然后山下看看娘亲,也不知道村人打算怎么对付异魔。 只是她还没出山洞就被誓妍老太捉了回来。 那头老虎挡在她身前甩着尾巴,“你要干什么去?” “我想吃点新鲜的东西,顺便下山一趟。” “谁家学艺像你一样跟闹着玩似的!”誓妍老太阴沉地看着她,“把墨衡法拿出来,我从风水论开始教你!” 墨衡法六大篇章,风水论、住法、葬法理论居多,木工法、建筑法、机关法是前三者理论基础上的实践,其中尤以风水论最基础,也最复杂,若没人教,摸不到皮毛。 席欢颜还以为自己无缘学会前面这几个篇章了呢。 “谢谢太婆!”她高兴地放下篓子,取来书坐等老太太来教授。 誓妍老太讲授的内容艰涩难懂,知识点又极为密集,席欢颜每天睁开眼学,闭上眼睡,梦里都在背书,哪还注意得到山洞外的日夜。 “天地周始,炁养八方......” “汪~” “忘性见神,知命......” “汪汪!” 席欢颜侧耳一听,眉头舒展,高兴地对老太太道,“可能是我娘来了,我出去看看!” 誓妍老太阴沉沉的,连她身边那头猛虎都沉默着,不言语。 席欢颜当她默认了,蹦蹦跳跳往外赶,山洞外却没有顾兼暇,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泥狗。 “大黑。”席欢颜不嫌脏,蹲下身摸了摸蹿到跟前的狗,查看了它身上结成板的毛发,捏了捏它脖子上挂着绳。 她家从不给大黑拴绳。 ------------ 第20章  心湖难平 她的大脑渐渐空白,急急跑出地坪,冲下石阶,却见山腰立满了冲天木桩子,顶端立着尖刃,截住了下山的路。 “汪汪!” 大黑狗咬着她的裤脚往另一个方向去,转过大半山,硬是从荆棘丛、陡坡急湍中走出了一条路,经过大半天才到山下。 席欢颜强撑着脱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跑向村边新屋,看见门上的锁时,心沉到了谷地,她小心翼翼擦去锁上的灰尘,将钥匙插入生锈的锁孔,转动。 咔嚓。 伴着长长的吱呀声,她进到了屋中。 蒙昧的光笼罩着她的身,她静静立了一会儿,平复倦感,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锅洗净了,从外面的缸里拎来半桶水倒里面,放上蒸架。 大黑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极了父亲死去那会儿,跟着娘亲的自己。 席欢颜看着烦,搬凳子取下吊在梁上的熏肉,切去发毛的部分,扔给了它,又重新取下一吊肉,洗洗切切,盛盘放蒸架上。 她点了干枯的柴禾,塞进灶膛,逐渐发烫的火光映在她的身上,安抚了发冷的手脚。 大黑狗蜷缩在她脚边,一人一狗在落满了一层薄灰的家里烤着火。 时光静谧地犹如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她平静地加着柴,后来就坐那儿,看着所有柴木一点点燃烧殆尽。 门外的脚步打破了死寂,一人轻轻摸到厨房边,看见是席欢颜时大松了口气,带着活力和抱怨的声音彻底将这片空间碾得支离破碎。 “欢颜你回来了啊,我还想着这里怎么冒出炊烟了呢!” 这是同村的一位叔叔,席欢颜跟他不太熟,但这也没什么妨碍。 “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嗨这......”他挠挠头,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一月半了,那次村里组织人手进山除魔,死了大半人,你娘亲和二叔都是村里的英雄,族长也让人上山去找过你,不过听说山腰被围了起来,他们进不去。” “尸体呢。” “都烧在风过崖底下了,当时天黑,有野兽,又要下雨,活着的那几个人哪里能将那么多尸体带出来,连着异魔的一起烧了。” 席欢颜沉默地盯着灶膛里的灰,那同村的大叔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悄悄走了。 她起来掀开锅盖,将熏肉拿出来,放到桌上,一口一口吃完,随后洗了个热水澡,把厨房角落里的柴刀磨了磨,出了门。 山林的风在耳边呼啸,她跑得越来越快,一头扎进了红杉林,又冲进了风过崖的崖底。 那日之后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雨,寒潭的水都溢出来了,草木似乎也比以往肥沃,这疯长至小腿,甚至腰间的长草在微风下摇曳,摇得人目眩。 在这空荡荡的崖底,她的灵魂也仿佛空荡了起来。 怎么会呢? 席欢颜对自己一年内失去双亲这件事感到失措,她一遍遍在寒潭边徘徊,无处可去,无事可做。 咔。 她移开脚,脚下是一块骨头。 席欢颜慢慢蹲了下去,拨开旁边的草,渐渐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带土的一把把长茅草被她丢在一边,她极力寻找着当初的尸骸,这一找,整个世界都清晰起来了。 村里处理尸体的方法,一贯是烧或埋。 烧的时候,会撒上一层黑磷粉,这样烧得干净点,直接化成灰。 埋的时候,会撒上一层封烟草粉,这种粉末又称驱兽粉,能防止野兽扒土。 那时许是时间来不及,他们选择了焚烧,又因天有雨,焚烧得不太彻底,留下一些尸骸。 席欢颜将草除干净,面前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焚烧堆的遗留痕迹。 大的那处,不用想,肯定是异魔焚烧堆,巨型异魔焦黑且残缺的骨架尚且留在地上,小的是村民焚烧堆,还剩些骨头没烧干净。 席欢颜不是仵作,没有透过焦黑表象还原其死法的本事,但她记得她娘亲脖子上挂有一颗吊坠,那吊坠是烧不掉的。 她将焚烧堆扒了个干净,却没见到吊坠的影子,她不死心地在周围找了一遍又一遍,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被人拿走了? 或者不是死在这里的? 出风过崖有三条路,攀崖,去北面绕山路回村,和从南面穿过红杉林出山。 前二者可以排除,一要攀登,二要绕路,太费事了,他们只能原路返回。 席欢颜想象着当时的状况,预测他们的路径,慢慢往回走,她找到了一株烧焦的树,树下是一些骨头和烧焦的破布,周围有干裂的野兽粪便。 骨头散乱没有焦痕,她记得同村叔叔说,除魔队伍是在出崖底后遇到大雨的,所以这具尸体如果属于当时的队伍,那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死的,火只烧掉了一点衣服就被大雨冲灭了,便宜了附近的野兽。 这儿离村子少说也有一个半时辰的路,那些人刚与异魔大战一场,身上还有伤,会冒雨出山吗。 席欢颜脑海中蹦出一个词,猎人屋。 她年纪小,父母亲不让去远的地方,不清楚猎人屋的分布情况,但她记得她爹曾说过,只要到了山里,方圆一公里内肯定有一座猎人屋。 席欢颜压下沉重的情绪,看向大黑狗,黑狗仿佛得到了什么讯息,低头循着路将她带回了红杉林,来到一座猎人屋前,只是到了这儿,它就呜呜咽咽来来去去,如没头苍蝇。 一眼望去,她便觉异样。 猎人屋周边的二十多株红杉树焉耷耷的,如羽毛状交互排列的细长叶子干燥枯黄,与外头一圈艳丽的红杉截然相反。 席欢颜疑心大起,双手抱着树干两侧,狠狠推了一把,竟感觉到了它的松动。 这树的根不深,被重栽过! 对付这种被重栽过的树,根本用不着工具,她一使力就把它拔起来了。 树坑中空无一物,也没异味,她往深了挖,仍无所得。 席欢颜执拗心上来,将二十一株树都拔了,折腾了一个傍晚加半宿,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她精疲力尽地推开猎人屋,点了烛火,橘色的火光将小屋照亮,给她稍许慰藉,她蜷缩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许久,她翻了个身,合上眼回想着自己遇见异魔那天到今天的所有事,可是还没回忆完,这眼皮就像是被粘着了,怎么也睁不开,思绪滑坡似地坠入黑暗。 她睡着了。 大黑狗也趴在了地上。 ------------ 第21章  梁上图 席欢颜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只记得中途迷迷糊糊听见黑狗叫了一声,而此时,天光大亮,太阳正当头。 她饿得肚子疼,四处摸索着,找到地下室的暗扣,拿橱柜里的陶罐去下面装了些干豆子,用水泡发后,去水淋油,吊到火坑上。 一摸身上,昨天的火折子不知道放哪里去。 她翻箱倒柜寻找火折子,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蓦然,脑中划过一线光,地下室! 席欢颜重新回到地下室,踩了踩地面,湿迹很明显,伸手一擦,拇指上还能留下一层潮湿的粉灰。 这块地明显是最近一两个月内补上去的,谁做的活,干的那么粗糙,防水没做好也就罢了,泥灰都抹得凹凸不平。 而且异魔闹得人心惶惶,村子一直都禁止村人进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补地? 席欢颜心微沉,跑出小屋,食指与拇指成直角,对准屋子,等边三角顶,四方屋,檐下开天窗,顶、天窗、屋门在一条直线上。 她计算着距离,往前走了两步,从这个角度望向天窗,正好能看见屋内主梁上刻的一副青面獠牙的图。 这幅图算是她爹的落款,她爹称其为护宅图,经过她爹之手的屋子,基本都有这样一幅图。 一般村民建造不出这样边距精确的屋子,也不会刻护宅图,它确实是她爹造的。 席欢颜眯了眯眼,发现这副图旁有点小东西。 她进到屋中,取下身上的一把长柄匕首,绑上绳子,用力掷向主梁,匕首大半没入梁中! 紧接着,她攀绳而上,摩挲着护宅图,此图刻线流畅,图样精致,但被人胡乱地划上了几刀,破坏了整幅图。 这个人在怕这副图吗? 她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一边,七寸见方的缝框,框内左侧有一凸出的木楔的头。 观其形,她就能想到它的做法了,无非是在梁体上掏个洞,合上木盖,插上楔子,形成暗盒。 看切痕,也是在近几个月内的。 她捏着木楔头,缓缓将它拔出,与梁体相合的盖子掉到了地上,和它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一样红布包裹的东西。 席欢颜跃下地,捡起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石头,入手冰凉! 她又拿着红布翻看了会儿,心中腾起火焰,愤愤将它塞回梁上。 红布石头,意为镇凶。 自古便有个说法,枉死者残留的灵魂气息会扰乱天地气脉,带来不幸,墨衡法中,便有用红布石头来“压脉镇凶”,安抚枉死者之法。 它通常用在墓地,埋在坟顶!这是把猎人屋当坟了! 淦,她学墨衡法以来,没造过房子,没建过墓葬,光用来认凶了。 就是此人学得不到家,以混合泥土气的地上阴石代替了山顶受太阳曝晒的阳石,贴合石头那面的红布上也没有写枉死者的生辰。 她倒要看看,这里埋着什么,镇着什么! 席欢颜在地下室里翻出一把镐子,使尽全力砸向地面。 一般来说,地基是一座房屋的重中之重,她曾全程旁观父亲的建屋过程,为抗大风、野兽的摧残,地基通常采用木桩复合法,先挖出一丈深的地坑,夯实泥土,立上密密麻麻的木桩,反复铺上碎渣层和夯土层。 这样的地基是很难挖开的,要做地下室,会预留一个入口,等过了一丈深,再开始挖出一个比屋子至少小一倍的空间来,挖大了影响地基。 而像地下室的地面就没那么讲究了,不过铺上几层夯土层,倒上一层由黄泥、石灰、碎石搅拌而成的三合土。 她砸穿了三合土层,却触到了潮湿的泥土,若这是她爹监造的,三合土下面应该是结实的夯土层,不可能是这样潮湿、稀松的泥地。 地下室的地面果然被重开过。 席欢颜忽然不敢再挖下去。 对啊,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来挖地? 席欢颜将凿开的坑填上,拉过一个麻袋遮掩,然后出了地下室,收起刺入梁上的匕首,再把外边的红杉树重新栽好,回到了村子里。 她有几分失魂落魄地走在泥路上,耳边忽有破风声,转头望去,看见了篱笆院里练武的席苍平。 席苍平也见到了她,愣怔不语。 两人是对视,又仿佛对峙,良久,席苍平扯出笑道,“欢颜,你下山了?进屋坐。” 她跟着席苍平来到屋中,开门见山,“平伯,你也参与了对异魔的围剿吧。” “.......”席苍平给她倒了杯水,语重心长,“人死不能复生,追究不如遗忘。” “我想知道具体的。” 她执拗地看着席苍平,“我没资格知道吗?” “好。”席苍平也坐了下来,眼睛盯着脚尖沉思了会儿,开口道,“当日,我们总五十五人进山,先去了红杉林,穹东在内的十人于林外等候消息,其余人在你娘亲的带领下进了林。” “我们进去没多久就遇到了异魔。” “几头?” “先是七头异魔,死了五头,其中两头跑了,我们知会穹东等人将重伤的十五人送回村治疗,一边马不停蹄地追着异魔痕迹到了风过崖崖底,又遇到一头巨型异魔和三头小异魔,接下来就是打呗,可我们这些人,哪里打得过它们,它们那头巨型异魔,不光是三星实力,还能孕育异魔!” 席苍平捂住了眼睛,“连后来赶来支援的穹东十人也差点全折在里面了,这一仗打到最后,村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你娘杀去了那巨型异魔半条命,可也被它杀了,最后是族长赶到,了结了它,五十五人,到底只活了我们......七个。” “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哀恸之意灌满了他的身,而席欢颜就如铁石心肠的混账,硬生生打断他,“席告水?我娘的墓立了吗?” “......立了,立了衣冠冢。” 席欢颜看向他,“遗物呢。” 席苍平垂下手叹息,“新屋里的东西我们没有动过。” “我说,我娘身上的东西呢?” “这,都烧了。” “兵器也烧了?” “埋衣冠冢了。” “吊坠呢?” “吊坠?没有吊坠。”席苍平紧接着又道,“也在衣冠冢里吧。” 席欢颜走出门,在门槛处顿了顿,“都哪些人活着从风过崖底下出来了?” “你在意这个有意思吗,我们都不想的,谁愿意牺牲那么多人!”席苍平突然发火,咆哮出声,“你回山上去,不,我这就送你上山!” 他身形彪射而出,作势要拎她的后领,然而席欢颜猛地转身,刀风吹断了他额前垂下来的两缕发,一条血线崩裂,鲜艳的血滴从额心滑下来,顺着鼻根落到脸颊上。 席苍平伸着手,身子僵直,眼神茫然而后怕。 席欢颜手腕一转,收起柴刀,踏出了门,她挺着背走在村中泥道上,有村人看见她,东扯西问地说了些话,拿着怜悯的眼神看她。 村子不大,她回到村子里的事不是秘密,席穹东听说后带着席穹晚、席穹中匆匆赶去找她,但远远看见她的影子时,又躲了起来,没有过去。 席穹晚回忆起那晚,心中多了份绝然,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要这样?” “一个小孩子翻不起风浪。”席穹东言语轻蔑,杀心却已蠢蠢欲动,那一家是他心里的高山,他曾经仰望过它,也被它压得喘不过气,如今,这座山快被他铲平了,而他会成为村人眼中的山,巍峨、不可攀。 风风光光的。 ------------ 第22章  二十一 “欢颜。”他以一副焦急之态冲向席欢颜,“你回来了?师娘、师娘她......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有我和爷爷在,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旁边的村人们帮腔,“是啊,族里养你,以后去族堂吃饭,这次族里大方,牺牲者直系亲属五年内的衣食住行都被族里包了,分配物资时也会多给一份。” 席欢颜充耳不闻,目光从这三人身上划过,注意到席穹东后面二人眼神躲闪,开口问,“你们是席穹晚、席穹中?” “欢颜!”席穹东插话,“你应该叫他们哥哥姐姐。” 他转头对二人道,“我师父家的女儿打小性子野,等你们熟了,她还是很有礼貌的。” 席穹晚和席穹中当即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哪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席欢颜面无表情地离去,将自己关进了新屋里。 新屋中,席欢颜没事找事干似地收拾着顾兼暇的东西,认真将一件件衣物叠好,放入木箱,又把她平时看的书、用的笔、把玩的小物件封存起来。 摸到书案上的烟枪时,席欢颜神使鬼差地填入烟丝,将它点着,一口烟闷入胸中,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窒息中仿佛有种解脱的快感。 寻过来的二婶沈羊青劈手夺下烟枪,“你做什么,这是你这个年纪能碰的?!” 席欢颜抓着沈羊青的手腕,“二婶,我娘的死没那么简单。” 沈羊青对席欢颜是十足心疼,她没有选择加入席家村的族谱,如今席苍今死了,同衾关系结束,亲戚关系自然也可有可无,她随时都可以离开,不过她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就想着再待段时间,看看村里对孩子的安排。 “为什么那么说呢。”沈羊青耐心询问,斟酌着安抚之语。 席欢颜却说出了极为铿锵的两个字,“直觉!” 沈羊青心里止不住地怜悯,担心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不承认母亲的死亡。 “我娘身上有颗吊坠,是烧不化的,但我没在风过崖底找到它。”席欢颜紧盯着她,“二婶你肯定见过娘亲的衣冠冢,当时的遗物中可有它?” 沈羊青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剩三个可能了,一个,我娘没有死在风过崖底,尸体被埋在别处,第二个,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这枚吊坠,第三个,尸体确实烧在崖底,只是吊坠因为种种自然原因不见了,若是第三种,我认了,但前提是,我要排除前两种可能。” “......你想干什么?” 席欢颜决绝道,“先把地下室挖。” 等到天黑,沈羊青找了两个关系亲厚的村民,与席欢颜一同来到红杉林的猎人屋。 那俩村民将信将疑,“就这?为什么说里面埋着尸体?” “梁上有镇凶石,地下室的地面也被重新铺过。”席欢颜留在小屋里没有下去,她未说出口的是,若地下真有尸体,嫌疑标签将直接贴到席穹东身上。 此人是她爹的学徒,而非弟子,她敢肯定,她爹尚未把墨衡法教给他,但他在她爹身边良久,有些门道应该也摸到了皮毛,所以才会做出放镇凶石之举,又因似懂非懂,手段拙劣。 三人觉得理由有点牵强,但还是下了地下室。 一名村人道,“我竟陪你们过来疯,有什么镇凶石就说明下面藏尸体了?” 沈羊青:“就当是为了让孩子安心吧。” 行,谁让这孩子的爹娘对村子贡献大呢。 他们埋头挖土,没过多久,竟刨出一块烂乎乎的东西。 拿油灯凑近了看,是腐肉! “卧槽卧槽!” “呕!” 三人连接冲出地下室大吐特吐,场面极脏。 席欢颜却诡异地平静了,她抱膝靠在木板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截好像是腐烂的肚子。” “求你别说了。” 沈羊青黑着脸继续道,“至少说明下面真有尸体。” 她从身上撕了条布,盖住口鼻,重新来到地下室。 另二人无奈跟从,既然都挖出尸体了,总得确定尸体的身份。 他们却没想到,这一挖,挖出了整整二十一具尸体! 沈羊青再次爬出地下室,恍如隔世。那里倒是没有席苍今,他当是死在风过崖的,席苍平亲口带给了她这个噩耗,依照他们亲如兄弟的关系,没必要在席苍今的死亡上骗她。 只是,顾兼暇...... 席欢颜侧首望着门外,淡淡道,“我娘在里面,对吧。” 沈羊青的喉咙动了动,干涩得说不出话,她走到席欢颜面前,摊开手掌,玉石吊坠色泽温润,宛如琥珀。 “呵.....”席欢颜看着这枚吊坠迟迟没有动作,胳膊如何也举不起来。 沈羊青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将吊坠放上她的掌心,“欢颜,二婶一定会替你娘,替那些死者,讨回公道!” 她又低低道,“你只管看着,别管好吗,安心回山上学艺。” 本以为烧在风过崖底的牺牲者们,被埋在了猎人屋下,傻子也知道幸存的那七人隐瞒了些事。 可那七人,有村长席告水,有灵觉者席穹东,有一星武师席苍平,掰扯起来岂是容易的,她万不能让这孩子陷入危险。 上来的另两位村民听到此话,也纷纷道,“这事有我们大人呢,我们去找誓荀族老,他席告水就算是族长,也不能糊弄我们!” “此事必须要个真相,这可都是我们的族人,怎能不清不楚埋在这里腐烂!” “二婶。”席欢颜一出声,小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三个大人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我要带我母亲离开这里。”她道,“我不会将母亲留在席家村的地界上。” 这话让两个席家族人难受,接连表示会让族里替她做主,席欢颜充耳不闻,走入地下室。 在昏暗的、尸臭熏天的室内,她几乎一瞬间,有感似地看向其中一具腐烂地看不清原来面目的尸骸。 席欢颜解下外衣,跪在地上,将她裹起来,横抱而起,没入长夜。 一簇火光在河岸边升起,天地幽寂。 沈羊青有心陪在席欢颜身边,但也知事不宜迟,转头和一位村民赶去村中请族老做主。 他们故意绕开了席告水,偷偷叫醒了席誓荀,席誓荀听闻此事,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颤抖着让他的女儿席告云带人去查看情况。 席告云在族中的声望不比席誓荀差,只是碍于直系血亲不得同坐族堂的规定,还未成为族老,但会代替席誓荀处理族务。 她叫上其他手脚便利的族老,匆匆往红杉林赶。 ------------ 第23章  冠冕堂皇 就在席告云等人赶去时,席告水家的大门被敲开了。 来者道,“族长,告牛让我知会你一声,红杉林挖出尸体了。” 席告水咯噔一下,反应不及。 又有人顺着墙根而来,小声说,“族长,告兰族老说猎人屋有尸体。” 他的面色突然就变好了,大笑着叫起了席穹东,“孙儿,快去将我们的人都喊来,一起去红杉林看看发生了什么!” 席穹东睡意尽消,双腿发软,“爷、爷爷,那......被发现了?” “怕什么!你看看今晚有多少族老遣人来给我报信,席家村就要在我们手中了!” 席告水带着一行人追上席告云,急呼,“你们这么晚去何处,当禁山令是摆设不成?” 席告云看见他们,微微蹙眉,但知无法隐瞒,只好如实道,“红杉林出现了尸骸,真假尚不确定,便没打扰族长休息。” “这可是大事,你们七八人也敢去?”他指了指席苍平,“不叫上我,也得把武师带上啊,罢了,我们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吧。” 席苍平、席苍烈、席苍胜、席穹东、席穹晚、席穹中,并十来亲近席告水的族人皆在他身后。 席告云朝身边的族老们瞥了眼,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众人到了猎人屋,将尸体尽数抬出,放到小屋外,面对那么多尸体,谁也无法保持平静,席告云检查了他们身上的服饰,基本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怒指席告水,“你不是说人都烧在风过崖崖底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告云,别激动。”席告水叹气,“我没想到他们还会被挖出来。” 一名叫席苍清的族老严厉喝道,“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席告兰、席告牛保持了沉默,没有妄言,他们虽亲近席告水,但也想知晓究竟,这些怎么说都是他们的族人! 席告水以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这件事上,我们几个幸存者确实说谎了,当时,从风过崖底走出来的,实际上有二十八人,包括重伤的顾兼暇,但路遇大雨,我们只能到这座屋里躲避,却不想一夜醒来,除了我们七人,其他人都暴毙了。” 席苍胜帮腔,“你们可记得我死去的女儿小花,他们的死法如小花一样。” 几个族老有点慌,顾兼暇在世时就说过村附近除了食人异魔,还有一种食人灵魂的异魔。 “大家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正是食灵异魔做的好事,我怕引起恐慌才隐瞒了事实。”席告水重重道,“你们好好想想,这一月来,我是不是一直在说服你们搬出席家村,去外面寻找落脚地,就是为了避祸啊。” 沈羊青质疑,“如果想要避祸,你更该说出事实,我想你只要说出他们都是被那恐怖异魔害的,村子早搬出去了。” 席告水却近乎耍无赖似地道,“我说了会引起恐慌,这事我和村中武师、灵觉者,和几个身强力壮的人知道就够了,当然,我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不说。” “没错,早在除魔行动结束后,爷爷就着令苍胜叔暗中到外面物色新的建村地址了。”席穹东表现得义愤填膺,“没有告诉你们,是省了你们担惊受怕的过程!” 苍胜、穹晚、穹中,与他家是近亲,在那夜之后,彻底臣服在席告水“家天下”的蓝图中,席穹东话落,他们便连声附和。 同样被留下一命的席苍平、席苍烈面色不太自然,但在席告云的目光扫过来时,傻不愣登地点起了头。 席告水适时散发出了一星源师的威压,“诸位难道不信我?” “告水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席告兰慢吞吞地帮衬了一句,“我们知道了也是干着急,还不如等他将后路安排好。” 族老们有的沉默,有的支持,偏没人再出声质疑。 席告云回到家中,将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了誓荀,末了,她犹犹豫豫地问,“父亲,这桩事,就此揭过吗?” 誓荀咳了一声又一声,眼角沁出浑浊的泪,“不信他们的说法又如何,何为事实,多人肯定、没人反对,它就是事实,好好将人安葬了吧。” 沈羊青也将这个消息带给了河岸边的席欢颜,她自己有一丝怀疑席告水的说法,但又说不上来他错在哪里,大部分村人都知晓,席苍平和席苍烈是有点不大服气席告水的,他俩总不能帮着席告水在这种是非大事上骗人吧。 “欢颜,事情查清楚了,你的娘亲和那些村人,是被食灵异魔害的,村长几人为了不引发恐慌,暂时瞒下了真相。” 沈羊青见她不说话,又道,“听说新的村落地址已经物色好了,想必不久,村子就会进行搬迁,你打算怎么办?” 席欢颜抱着怀里的陶瓷小罐,反问,“二婶呢?” “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沈羊青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一般裂星人都挺喜欢四处游历的,除非生活在特别封闭的地方或受某些规矩束缚,而她如今刚结束一段关系,正是自由的时候,怎肯再待在村子里。 事实上,席家村这种封闭的村子挺少见的,几乎没有一个席家村人会离开村子独自闯荡,她带不走席苍今,就只好进来生活了,但她没有加入族谱,将自己定死在这个地方。 “你和我一起走怎么样。”沈羊青知晓她在跟誓妍老太学艺,原也想送她上山,可又担心誓妍老太年事已高,不能陪她长大。 “二婶不用担心我,我会回山上好好学习本领。” “......也好。”誓妍老太不仅有一身工匠手艺,还是三星源师,若能从她那里学到东西,总比跟着自己瞎逛好。 沈羊青道,“我送你上山吧,以后得了空,我会回来看你的。” 席欢颜点了点头。 灵灵山上的尖刃木桩已经不见了,她带着黑狗到了半山腰,再往上一点就是山洞前的地坪了。 “那我走了啊。”沈羊青一步三回头,最后又返回来叮嘱了她许多生活常识。 席欢颜目送她下山后,如往常一般跟着誓妍老太学习墨衡法。 直至第三天黄昏,她收拾一通,出了山洞。 “席欢颜。” 她回过头,看见誓妍老太并那猛虎在山洞口注视着她。 ------------ 第24章 离心 虎口开合,音儿低沉得能滴水,“你再三下山,一点也不专心。” “这世上总有比学艺和性命更重要的事。” “但我有我的规矩,你若敢下山,那便不用再上来了。” 席欢颜张了张嘴,从没想过一句话竟能如此磨嗓子,“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那天我娘亲死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下山!” 誓妍老太沉沉看着她,表情如以往那样刻板、不近人情。 “没有事是无缘无故的,你突然教我墨衡法的精髓,是为了阻止我下山,阻止我发现当时的真相,这里面肯定牵涉到了跟你有关的人。” “这就是你的逻辑?” “我的人生不需要逻辑,我只需要分辨出哪些人在说谎。” “你现在下山又有什么用。” “一月余确实够久,久到我找不到证据,分不清真相,可我若不下山,就会永远失去知道真相的机会。” 什么被异魔吃了灵魂,她不信,这异魔要真强到悄无声息收走二十一人的灵魂,席家村早灭了。 何况,那座猎人屋,从上到下透着股心虚。 如果灵魂气息已不在,他放镇凶石干什么。 席欢颜踩着石阶一步步下去,猛虎低喝,“站住。” 誓妍老太眼中有着让人看不清真切的沉重情绪,浓如雾霭,又或杂夹着一丝妥协。 “你知道你已经觉醒本源了吗?” “......” “你自己也许察觉不到,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变了。” “......” 誓妍老太手中多出了一册书,它比她给她看过的墨衡法不知新了多少倍,但她说,“这是真正的墨衡法。” “席家村老祖是一名源师,那时正值荣华皇帝大肆征伐,各地都不太平,游历归来的老祖带领远近亲族避居此地,做好布防,使他们安居了下来,并定下十族老制,维持村中秩序,而老祖自己没过几年就出山了,后来也没再回来,但他留下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驭水术,交给了村中唯一的灵觉者,驭水术被奉为村中至宝,村中若有灵觉者出现,必修它,若无,则藏于族堂中。” “一样是墨衡法,交给了一位衷心爱戴他的普通人族,命他负责村中建设,而墨衡法作为工匠传承从一位传承者手里到下一位传承者手里,村人皆只以为它是师徒单传的手艺活,却不知它分为了两部分,普通人看它,看到的是各项理论和技艺,源师看它,却能看见源力修炼法和源术。 第一代持有者谨记老祖的嘱托,严格筛选弟子,不论觉醒灵魂本源与否,收徒唯论品德。近五百年来,竟只有我看到了它的真实模样,也偏偏在这些传承者里,唯我配不上它。” 誓妍老太眼眶通红,一瞬间仿佛在风雪下苦苦支撑的老树,“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因为你爹的逆反,没有将真正的墨衡法教给他,它不能断在我手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又如何。”席欢颜的胸腔中蹿起一股气,最终随着言语炸裂,“你想要我怎么样!” “真相有那么可怕吗,要你用品德要挟我!”席欢颜如同一匹在黑暗中龇牙的疯狼,咬碎了所有似是而非的遮掩,“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你说你逼死了上一代族长族老,你说你与席家村断绝往来,你说的时候那样快意,可你心里却又认为这样的你是传承史上的污点,配不上它,然后试图阻止我去寻找真相!” “我忍下一切,让它过去,我就配得上它了?!” 席欢颜语气止不住狠厉,“品行道德,是我来自律的,不是让你们来评判的,我只信一报还一报,天不报我报!” “你又肯定了什么,你只有你那些真假难说的猜测。”誓妍老太死水般的心湖被她激起了怒花,挽留她的话再也无法出口,冷漠道,“有些事从来都是越陷越深的,毁灭着你,也毁灭着你身边的人,既然你如此一意孤行,我不会再劝你,我只希望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后,能寻求正确的方法,将自己从这场苦难里解救出来。” 老太太死死盯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雨夜,我进过红杉林.....” 席欢颜走在下山的路上,脑中回荡着誓妍老太的话,那个雨夜,她进过红杉林,看见席告水几个把猎人屋旁的红杉树拔了,往里面扔尸体。 一坑一个。 誓妍老太不想再干涉这个村的事,以往的经历和那些个跟她沾亲带故的人,都叫她抗拒逃避。 所以她没问缘由,没追究竟,骑着猛虎走了,仅存的一点点犹豫,让她返回来带走了昏迷但尚未被杀的黑狗。 她说这黑狗耽误人,被拴在山里还能咬断绳来拖唯一的主人下水。 可她又说哪有好人,狗道至少比人道纯粹。 席欢颜觉得誓妍老太的精神状态堪忧,疯疯癫癫反复无常,心与口总有矛盾之处。 老太太阻止她,是怕席告水名誉受损,还是怕她一去丢命? 是反思自己曾经的做法太过偏激,留了心障,所以担忧她步后尘,还是怕她一闹,村子鸡飞狗跳,难保安宁? 席欢颜想不明白,也不想将精力放在揣测这种事上。 她年纪小,见识不多,但她知道天地间有杆秤,它斜的时候,世界会发生混乱,她心里也有杆秤,左边是她的全部意志,右边是爹娘、黑狗、看过的书、摸过的树、捡到的第一颗松果,有些东西一直在哪,有些东西时时改变,不外乎人生五味、七情与六欲。 誓妍老太给墨衡法披上了品德的沉重盔甲,意图以贪欲填上爹娘的空缺,但她要是接受了这份量,她的意志会被高高挑起,变得轻飘飘的,因为她放弃了自己对真相的探究,对生活的质疑,对亲娘的责任。 席欢颜想起有一次爹娘说起村里村外的环境,她娘开玩笑似地说,这好比一群被关在圈子里的猪,每天吃吃睡睡,争争食,快快乐乐的,某天有几头猪被围栏外的野花吸引,伸出了蹄子抠不到,好奇心起来,玩命蹦,玩命撞。 有的累了,转身撅着屁股睡了,醒来哼哧哼哧找吃的,哪记得昨天对一朵围栏外的野花起过兴趣,有的却跳出去了,吃了野花,还去溪边喝水,到林子里奔跑,它可能会被抓回去,可能会被野兽分食,可能成了野兽,但至少,它看到过不一样的天地。” 他爹好像有点无奈,嘟囔道,“天地自在心间,不是非要弄个头破血流。” 那时席欢颜玩心重,认为她娘说得有道理,她要是忽视了一朵花,怎么发现森林? 不闻不问,用种种理由抚平心间的好奇、质疑,确实会省很多麻烦,但那为什么不干脆去做一只被圈养的猪? 而所谓清醒者痛苦、愚笨者快活,是她不屑的,她从小就知道她要的是清醒的快活,且始终认为脑子清醒还让自己陷入痛苦,才是最愚笨的。 正因此,她容不得心里有一点疙瘩,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疑惑,她都会追根究底,想尽办法解决它,解决了,轻松了,还怕没有快乐? 不过誓妍老太这样的存在,亦让她多了几分深思,她在想誓妍老太是怎么把自己过成这副鬼样子的,她会陷入她那样的境地吗? ------------ 第25章  谁无辜 沉默中,席欢颜来到了村边,天上月色清淡。 她是凭那些构不成证据的猜测一个个去拷问那时的幸存者,验证真假,还是无能地站在这里,用“没有证据”来搪塞自己。 微风中她似乎又有那么一丝明悟,誓妍老太会阻止她,大概是看出了她性子中的那份冷漠。 如她所说,她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证据,在那丝怀疑的驱使下,她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常人的方式,脑中只有一个计划,便是从那几个人中最弱的下手,拷问他、折磨他,直到消除自己的疑惑。 就算是她多疑了,冤枉了无辜者,她想她大概也不会愧疚。 这不正常? 席欢颜心中生出了一丝摇摆。 尽管如此,她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去二叔家看了看,见屋中漆黑,细软也没了,神色稍霁,既然二婶已离开,就不用担心牵累她了。 在去席穹中家的路上,席欢颜路过了席誓荀的家。 她定了定。 席誓荀半躺在卧榻上,瞧着这翻窗进来的小孩,没有太过震惊,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过来坐坐。” 他拍了拍榻沿,迟缓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荷包,哆哆嗦嗦地取出两块有融化迹象的黑糖,“甜的。” 席欢颜接了过来,往嘴里放了一颗,平淡又含糊不清地道,“那天,誓妍老太太看见他们几个在猎人屋外挖坑埋尸体,他们也看到了她。” 席誓荀:“屋外没尸体。” “就是屋下那些。”席欢颜把糖嚼碎,终于能好好说话了,“转移尸体,这明显是心虚的行为。” 席誓荀把荷包重新放到枕头下,靠正身子,“那天雨大,他们可能是怕尸体被冲出来,辱没了逝者。” 他在她开口前喊了声“娃儿”,声音苍老而不失威严,“你娘他们为村子牺牲,是英雄,席告水等人固然有错,但也情有可原,要让食灵异魔的消息传入村子,村中定会大乱,你想看着你娘拼死保下来的村子再次遭殃吗?” 席欢颜实话实说,“不想。” 她和大部分村人无冤无仇,闲得慌才盼他们遭殃,可同样,她对大部分村人没有感情。 席誓荀却以为自己得了应和,脸上泛起潮红,激动道,“誓告苍三代出了三个源师,结果一个叛族而去,一个英年早逝,村子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个源师,更不能将没影的事扣人身上,让人心寒!你以后不能再提猎人屋的那件事了,对你好,对村子也好!” “你讲了那么多,一次都没跟我对视。”席欢颜把第二颗糖放进嘴里,“我走了。” 她翻窗离开,落下的窗关住了老人的呼喊。 深夜,云遮月,村子在熟睡。 席穹中沉醉在黑甜的梦乡里,做着金迷纸醉的梦,只是他出身所限,梦里的奢靡极限仅是多拥有了两间木屋,腰间别了一袋铜币。 得意没多久,天上突降乱石,砸毁了屋子,他一顿哭天抢地,又被人抢走了钱袋。 席穹中气醒了,醒来发现眼前一片黑,口里塞了一团什么东西,外头还有一根布条勒嘴,而双手双脚被反剪于身后,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像一只摇晃的船。 “醒了?” 黑暗中有人道,“我本来想把你的手脚捆在前面,像村里屠夫杀猪时那样,但想想,折身后也许更能让你欢喜。” 迷蒙被惊恐取代,席穹中发疯了般扭动身子,可惜无济于事,他被捆得太结实了。 靴跟与地面接触的清脆响声在耳边响起,那人蹲了下来,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他努力睁眼,眼皮却与布料摩挲,他陡然意识到不是天太黑,不是没点灯,是他的眼睛被蒙起来了。 一抹冰冷贴上他的脖子,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席穹中心里的怒吼表于外,变成了柔弱且惊恐的呜咽。 这让席欢颜些微感怀,她将刀刃从他的脖颈上轻轻划过,渗出血线,“我娘第一次让我帮她杀鸡的时候,我握着它温热的翅膀,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挣扎,这种感觉很神奇,你想帮我温习一遍吗?” 席穹中知道她是谁了,复仇!她来复仇了!那个小孩来复仇了! 他疯狂地摇头,泪水渗透了蒙眼的布条。 “或者你还有一个选择,把除魔当天的事,完整的、详细的、真实的,跟我复述一遍。” 席欢颜解开布条,拿下了几乎塞到他喉咙里的布团,静等他表演,可他的理智仿佛决堤了,哭着用最凶狠地语气威胁着她,脏话不断。 席欢颜没再说话,她将捆缚他手脚的麻绳扔过木梁,握住垂下来的一端,把他吊了起来。 余光望见角落的面盆架上有只铜盆,她走过去拿了,想想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出门舀了小半盆水,回来放地板上,席穹中脖子上渗出的血珠,大致能落到盆中。 她记得她娘说,杀鸡放血时,如果不加水稀释,鸡血的口感会硬,当然,她对人血没兴趣,只觉得这样做,流程比较完整。 麻绳勒着手脚,手脚坠着沉重的躯体,湿黏黏的液体在下颌流淌而过,微微一仰头,喉间撕裂般地痛。 席穹中崩溃了,他停下咒骂,开始讨饶,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日的经过,讲到风过崖时,他停滞瞬息,“族长救了我们,我们回程遇到大雨,到猎人屋暂避,醒来那二十一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 苍胜叔家的小花就是这种死法,族长说我们是遇到食灵异魔了,那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为了不引起恐慌,我们就将人埋了!我们的做法是对的,只有这样,村子才能保持安稳,直到我们找到新的安居之地!” “你放了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们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寂静的空间里除了他的哀嚎,别无响声。 等了许久,他感觉吊着他的绳松了,他正被缓缓放下来! 席穹中欣喜若狂,脑中被恐惧压制的恨意复苏,只要他安全了,他一定要族长把她绑起来,碎尸万段! 但头皮一紧,他再次被迫仰起了头,也打断了脑海里的臆想。 他甚至错觉因为这一仰头,喉咙上的伤口撕得更大了。很快,他这一错觉变成了现实,那冰凉的刀刃恶劣地挤进了他的伤口,一点点加深,磨得他头皮乍凉,浑身虚弱,下边印出大片湿迹。 席欢颜夸奖道,“你配合的不错嘛,没有乱动就对了,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就怕下手重了,把你喉管割断。” ------------ 第26章 真相 她重新把他吊了起来,这回的血流得比较欢快,滴答滴答落到水中,符合她的预期速度了。 “你刚刚的回答,到了后面一半,突然流畅了起来,似乎不需要回忆就脱口而出,我不太相信。”席欢颜窝在椅中,手中抓了把炒南瓜子——她绑席穹中时,顺手从他家带出来的,“在你的血流干前,你还有机会仔细回忆。” 席穹中崩溃地问候了她全家,又哭着骂她恶魔、怪物,只是他每用力骂一句,血就流得快一分,最后他沉默了,像被开膛破肚的牛羊吊在架子上。 他期待席告水或者哪个人来救他,可他也知道此刻大概是半夜,他又是独住一间房,在天亮前没人会发现他不见。 发现了又如何,他们找得到自己吗? 席欢颜敢拿走他嘴里的布条,任凭他大喊大叫就说明周遭没有人家! 哪些房屋周围没有人家? 是村西边的空屋,还是东头还没竣工的新房,亦或山林中的.....猎人屋?! 心底那股寒意直蹿而上,他狠狠地抖了一下,会不会、会不会是那间埋尸的屋子! 怎么办? 怎么办? 屋子里安静异常,无论是这寂静的黑暗,还是这糟糕的姿势、喉间的疼痛都叫他无所适从。 一滴、两滴、三滴,血珠缓慢有力地砸入水面,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惧漫上心头,他又开始大喊大叫,但这更像是加剧死亡的燃料,没过多久,他就喘起了粗气,“你还在吗?” “不,你会杀了我的!” “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仿佛一条失魂落魄的、濒死的鱼,又或终于没法扑腾翅膀的断喉家鸡。 但他可能不知道,在他的对面,那扇洞开的小木门后,那间里屋中,有个人被堵着嘴捆在椅子上,涕泗横流地看着他。 席欢颜拍去手上南瓜子壳掉下来的屑,走进里屋,绕到椅子后,轻声在这人耳边道,“这很奇怪是不是,他如果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杀了他?怕到连坦白的勇气也没有。” “所以说,席穹晚......”她扳正这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女孩的头,让她直视她的表兄弟,“他,你,或者说幸存的这些人,都参与到杀害我母亲的行动里了,对吗?” “谁?”被吊着的席穹中宛如回光返照,大声质问着,“你对穹晚做了什么?!” 席欢颜继续对她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真相告诉我,免受他这番苦楚,一个是跟他一样,吊上去,流够一盆血再死,想好了吗?” “别说,别说,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们这样很做贼心虚,看来我没冤枉人。”席欢颜掷出手里的匕首,穿透了席穹中的头颅,随即拿起地上的一段绳子,勒住席穹晚的脖子。 窒息感让席穹晚从失神中惊醒,她不再去看那具吊在梁上晃荡的尸体,哭着疯狂地点头。 席欢颜松了几分力气,拿开堵她嘴的布团,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席穹晚终于哭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的,等到脖子又被勒紧了,方才慌忙辩解,“不关我的事,都是族长做的!不关我的事!” 她厉喝,“讲清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都是族长的错,我醒来时他们都已经死了!” “席穹中在隐瞒什么!” 席穹晚摇头大哭。 席欢颜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平静道,“我数到三。” “一”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二” “你放过我吧,快点逃,族长会杀了你的!” “三...” “到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尖叫后,屋子里静得犹如坟墓。 席穹晚小心翼翼地屏息等着,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重新开口,“是席告水和席穹东,他们用放了麻药的食物迷晕了所有人,我醒来的时候,其他人死了,屋里只有我们七个......还有你、你娘活着。” 席欢颜的眸中泛起冰寒,烛火忽闪了一下,某瞬有月光照进屋子。 “继续。” “他想封我们的口......” “谁!” “席告水!”席穹晚吞咽了一口唾沫,一鼓作气道,“他逼我们宣誓对他效忠,让我们一起杀了她。” “用什么杀的。” “匕匕首。” “怎么杀的。” “一人,一下。” “我不想的,我不愿意的,我排在最后一个,轮到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被逼的,我没有杀你娘,我没有,你应该去找席告水、席穹东,都是他们主使的,还有席苍胜、席苍平、席苍烈,他们动手时,她还活着!” “席告水还有什么计划。” “他想彻底掌控村子,让村民成为他的士兵,好去外面建功立业,他们已经选好了落脚的地址,就在终朝山北边洪镇周遭,我听他们说,那里有个荒村,收拾收拾可以住,离城镇也不远!” 席欢颜拿掉了挂在席穹晚脖子上的麻绳,“我要你将一切都写下来,去族堂说出事实,你能做到吗。” “能能能!”席穹晚抽噎着拼命点头,“我肯定将他们如何杀死你娘的过程一五一十写清楚。” “闭嘴。”席欢颜阴沉道,“你只管写他们是怎么为了控制全村,谋杀幸存者的,懂?” “懂、懂懂!” 她解开了她的一只手,拿来纸笔让她写了整整二十一份,待她写完,又一掌劈晕了她。 席欢颜看了眼耷拉着脖子的席穹晚,走至一根屋柱前,屋柱布满了祥云繁花浮雕,无一不精致漂亮。 她怀念似地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按下其中一块花型浮雕,地面上一方光亮的大理石砖下沉,露出一个地下室的洞口。 将席穹东的尸体扔了进去后,她处理好遗留痕迹,扛着席穹晚走出了屋门,弯月悬在庭院上方,照映着曾经熟悉的家。 她摊开右掌,搓了搓手指,上面残留的人体余温让她的心里有点异样。 杀鸡和杀人有区别吗,她一时有点分不清楚,可是,还有人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 第27章 孰是孰非 席欢颜眯了眯眼,席告水和席穹东住在一处,一个一星源师一个灵觉者,正面对上,胜负难说,席苍胜、席苍烈都与伴侣同屋,想悄无声息将他们掳出来是不太可能的,席苍平虽独居,却是一星武师,和他打起来动静定然不小,会打草惊蛇。 到时这伙人要是反咬她一口,她说不定会被全村追杀。 既然席告水有彻底掌控席家村的野心,她先让这村子乱一乱又何妨。 席欢颜再次夜闯席誓荀的屋子,将席穹晚弄醒,让她当面将事实说来。 “......”席誓荀听完,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您是席家村最权威的人物,我爹娘常说您懂得多,对您最是尊敬,我想您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席誓荀木讷地望着席欢颜翻窗离去,艰涩地移动目光,看向屋中的席穹晚,“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席穹晚死里逃生,又怕又喜,记起被杀的席穹中,不禁悲从中来,无奈席誓荀又问了一声,“你可为你说的话负责?” “真的。”席穹晚想到席欢颜手里还有一叠她写下的证词,不敢推翻自己的话,“句句属实,我会负责。” 席誓荀直拍大腿,叹了好久才下床唤来女儿。 此时离天亮只差一线,山村中陆续有灯火亮起。席苍烈推门伸了个懒腰,如往常那样,先去屋后那条烂泥沟里撒尿。 朦胧的天光映着烂泥沟,舒爽的晨风似送进了心间,席苍烈由衷地喟叹出声,舒服得连低头系裤子时看见透胸而过的平头柴刀都不觉惊讶。 就有点疑惑,这头部平整,一点也不锋利的柴刀,竟穿得透他的胸? 不等他想明白,一头栽入了热臊气冲天的烂泥沟。 这个清晨注定是喧闹的,二十户人家打开门,发现了门上贴的大份方纸,一字字读下来,怒火烧破天灵盖。 “不是异魔杀的?” “我必须去问个明白!” “一族之长不思为族人谋福祉,反误族人性命,要他何用!” 一人、二人、三人,他们汇到土路上,朝族堂奔去,拍打大门的声音,惊破了云层,阳光照下来,居然有点刺眼。 “怎么了?” “你们这是干嘛呢,大清早的,闲得没事做?” 看热闹的村民也围了过来,平日冷冷清清,只供族老们处理事务的族堂近一年来头一次那么热闹,上次还是年末分配物资的时候。 “怎么了,你们想掀了族堂啊!”族老们三三两两赶至,意图驱散人群。 他们心里也纳闷呢,席誓荀没等天大亮就派人叫他们来开族会,结果一到这里还被这帮人堵门口了,最近也没发生大事啊。 “我们要个公道!” “把族长找来,这事别想糊弄过去!” 举着证词的村民们群情激奋,把几个族老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亲人是去除魔的,不是去当牺牲品、踏脚石的,该死的不是这些英雄! 突然有人喊“族长来了”,众人一回头,果然看见席告水和席穹东正往这边走来。 愤怒的村民们当即就冲上了前,但被席告水化出的水刃逼退了。 席告水虎着脸,心里却七上八下,琢磨不透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过是接到席誓荀的通知过来开族会而已。 眼神极好的他很快从村民们手里的那张证词上看出了一丝究竟。 席穹晚的字迹? 内容看不太清楚,心里却已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立马对席穹东道,“待会儿我一进族堂,你就赶紧把门关了,不能让村民们进去!” 只要没有这些村民掺和,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有把握拿捏住那些族老。 “走!”席告水步伐一快,绕过人群,闪进族堂,席穹东紧随其后,不敢大意。 啪嗒,大门又一次关上,村民们不服气地拍打着,大有将它拍烂的架势。 被关在门外,来不及挤进去的两名族老面面相觑,这叫他们如何是好? 族堂大厅中坐着誓荀等八名族老,席告水见与自己关系教密切的告兰、告牛也在,放心了大半,随后他看向了站在厅中央接受盘问的席穹晚。 “穹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族老们被打断了问话,沉沉看向席告水,眼神中透着几分探究和怀疑。 “......叔爷。”席穹晚怕怕地看着他,一触及他充满深意的目光,身躯不由颤抖,那夜他威逼自己等人杀死顾兼暇的狠意仿佛重新笼罩全身。 “说来听听。” 席告水神情宽和,可席穹晚张不开口。 “哼!”席告兰先发制人地拍了桌子,“族长,她说你与穹东杀害了二十一人,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席告水心里有了个底,质问席穹晚,“我待你如亲孙,你在我面前犯的大错小错,我全都原谅,从不曾亏待你,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你这样做太让我心痛了!” “穹晚!”他急切又语重心长道,“你是个乖孩子,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给我倒脏水,你跟叔爷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人在逼你?” 席穹晚也不是个傻子,她哪里在他面前犯过错,他这样说其实是在暗示她,只要她反水,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叔爷,叔爷!”席穹晚哭着扑到他身上,半真半假地哀嚎,“我不是故意的,是席欢颜在威胁我,她一口咬定是你杀了她娘,她要你身败名裂,不仅如此,她还杀了穹中!” “叔爷,你一定要为穹中报仇啊!” 席告水立即愤怒道,“我堂堂正正,猎人屋那件事上,绝无半句假话,席欢颜这个贼子是被糊了脑子了!枉费我维护村中上下一片安泰的苦心!” 席誓荀一激动,止不住咳嗽,“她、她杀人了?” “杀了,我亲眼看见她杀了席穹中!”席穹晚大声道,“我差点也被她杀了,这人就是疯子!” 旁听的席告云按住愧疚到快晕厥的父亲,“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席穹中的尸首呢?” “那地方我不认识,我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只记得里面的摆设极好!” 席告水脑子一转,脱口而出,“她家,不,现在应该是穹东的家,诸位,其他事先不说了,找到穹中的尸体要紧!” ------------ 第28章   颠倒 席告水三言两语就给事情定了性——席欢颜疯了,他是被诬陷的。 他不给其他长老说话的机会,抓着穹晚出门,只要找到穹中的尸首,把自己摘清就只两句话的事。 门外群情激奋的村民却没那么容易让他过去,叫嚷着围堵他。 席告水不胜其烦,再出水刃拦挡众人,“都给我安静,你们手里的东西,是穹晚写的,你们听她怎么说!” 席穹晚迅速将在族堂里的说辞搬了过来。 村民们逐渐安静,犹犹豫豫,判断不了真假,有几个态度强硬的村民质疑,“欢颜一个孩子,怎么逼你?” “就算是她逼的,你们要是没毛病,她怎么找得上你们!” “我早觉得有问题,顾兼暇是二星武师,她打不过异魔也能全身而退吧。” “说句不好听的,顾兼暇和苍今、苍婧、苍莲这几个武师都没活下来,他们这些弱的,怎么反而没事。” “你说你为了村子的安稳,瞒下了他们被食灵异魔害死的事,可真要是食灵异魔害死的,不该第一时间让我们撤离吗。” “这一月多的时候就不是时间了?你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老早在山外了!你到底图什么!” “别跟我说你老糊涂了,你还想怎么骗我们!我看这证词上总有东西是真的,欢颜能知道洪镇、荒村、军阀这些事?” 席家村讲的是公,平日里集体劳作所得都会上交,然后公平分配,要饱一起饱,要饿一起饿,所以在没有源师坐镇的年岁里,他们也能抱团生存下来,只不过更艰辛点。 而匀出资源奉养源师,是为了在扩展狩猎范围、对付野兽、震慑外敌这等事上增加优势。 可他要是想拿他们当苦力,坐享其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证词上,席告水欲将他们变成手底下的士兵这一点,可是踩到了众村民的痛点,因为他们始终记得历史上,他们的先辈们也曾用惨烈的代价弄死过意图翻身当主人的源师族长! 席告水被这些言语刺得脸皮抽疼,他对席家村的那一丝怨念极速膨胀,竟是有些恨了。 瞧他放弃外面的繁华与机遇,在此蹉跎百多年,都护了些什么人! “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那么多年,我为村子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你们不相信我,反而相信纸上的荒唐言!好,我发誓,我要是杀了顾兼暇等人,我要是对村子图谋不轨,罚我个众叛亲离、碎尸万段!” 席告水这番怒吼着输出的誓言镇住了一干村民,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现在,我要去找穹中的尸体,你们愿意就跟着来!” 席穹东被这场面吓怕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对爷爷恭敬有加的人们会这样不客气地指责爷爷,他们竟还有这胆子? “爷爷,爷爷等等我。”他浑身不自在地推开挡住的村民,追上席告水。 人群中的席苍平被席告水瞪了一眼,不大情愿地开口,“我们也去看看吧,死了一个人是大事。” 心虚的席苍胜立刻应和,“走,一起去。” 一帮人浩浩荡荡来到四合院前,席穹东上去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微风吹起地上落叶,平添几分萧索。 分完家产,他是想搬过来住的,但一是东厢房的廊柱被顾兼暇砸断了,没工夫修,他不想住进有瑕疵的四合院,二来爷爷说他师父师娘死了没多久就搬进他们的院子,吃相不好看,再则他与爷爷住在一起,商量某些事也方便。 综合考虑,便没搬过来。 “穹中死在这里?”他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晦气。 “每间房门都打开,搜!”席告水大手一挥,无人动,就这么静了一两息,村民们才磨蹭地四散搜寻。 席苍古、顾兼暇替村子里干了不少实事,要他们搜寻院子,证明席欢颜是杀人凶手,心底总有几分抵触。 四合院算不上大,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中屋以前是席欢颜的卧房,左右两边乃茶室和琴室,西厢房三间是席苍古做工、储存木料矿石工具的地方,北屋三间,中厅吃饭会客,右手边是席苍古、顾兼暇的卧房,左手边是书房,两侧耳房则分别是厨房和库房。 “东厢房没有。” “西厢房也没有。” “北屋这边没有。” “搞错了吧,哪来的尸体!” 席告水催促席穹晚,“你快认认。” 席穹晚哪还用认,见到中厅就吓软了脚,指着房梁道,“她就是在这边杀死穹中的。” “还有那个盆!”席穹晚惊恐地看向角落架子上的铜盆,连指都不敢指了,“她用它接了穹中的血。” 席告水望过去,眉心成川,以前他就腹诽过这家人瞎讲究,吃饭的地方还要放个盆子净手。 “这盆子不是好好的放在这里吗?”一位村民拿起铜盆咚咚敲了两下,又嗅了嗅,“没问题啊。” 肯定有问题! 席穹晚目睹了席欢颜折磨席穹中的过程,对她的恐惧,一点不比对席告水浅,这种一回忆起来就寒毛倒竖的场景,她怎么可能记错! “一定在这里!”她脚步虚浮地扑到左侧的小木门前,“我当时被绑在这间屋子里!” 小木门一推就开,里面是整洁的书房。 “这张椅子,没错,就是这张椅子!”她拖出书桌后的靠背椅,“我坐在上面,眼睁睁看着她杀了穹中,我没有骗人!” 村民们也说不上信或不信,执意问,“尸体呢,没见啊。” 席穹东开口,“如果穹中是被吊在梁上的,梁上一定有痕迹。” 行,那就上去看看吧,众人架梯子上去一瞧,梁上薄薄的一层灰,没丁点绳子磨蹭的痕迹,这下席穹东也找不到话说了。 席告水捏紧了拳头,他可真是小瞧了这家的小孩,他不让她见顾兼暇的尸体,她就让他找不到自己侄孙的尸体是吧?! 偏生坏事接连,席穹中的尸体没发现,门外传来大喊,“出事了,出事了!席苍烈死了!” 什么! ------------ 第29章  护宅图 席苍平最先直奔席苍烈家,一眼就见席苍灵沉默地靠在屋门外。 “人呢,我问你话,人呢!” 席苍灵是席苍烈的伴侣,她恨恨碾碎了脚下的石子,直视席苍平,“你觉得他人呢,你知道苍烈进入村子以来,为了取得字辈,为了让族人认可,有多努力吗,你们这些怂货!” 自从青囊学出现,一方被施了青囊术的土地,成为了人族抢破头的至宝,人人都以生存在这样的土地上为荣耀,所以裂星人习惯以地名、城名、镇名、村名为姓,这种现象在东域尤为普遍。 发展到后来,不论有没有青囊术庇护,皆以出生地或久居地为姓,以示归属。 而在席家村,外来者想要彻底融入村子,上族谱改姓是先前条件,再进一步就是做出贡献,取得字辈。 席苍灵这些话别人听来可能莫名其妙,席苍平却是一慌,“你都知道了?是她杀的?” “怎么做人,你搞不清楚,有人帮你搞清楚,苍烈已经死了,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你随我去族堂承认错误吧,你只管说你是被强迫的。” “不行!”席苍平朝周围看了一圈,拉住席苍灵,“我和苍烈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让族里知晓真相,你和你家孩子怎么办,别人怎么看待你们?你一百岁才有孩子,人都中年了,怀三年多辛苦,你舍得让你的孩子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 席苍灵挣脱他的手,低骂,“要不是你们这几个傻叉,事情会到这步吗,你们还想怎么样,嫌死的人不够多?!” “反正你先别说,这件事我会解决的,想想你和孩子,你不能让孩子被人指着骂他有个杀过人的父亲!” 听到消息的村民们已经赶过来了,席苍平抿着干燥的嘴唇,望向席告水。 恨吗,当然恨,如果不是他,他的日子怎么会一团糟,可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能期望席告水摆平这桩事,他的余生不想在族人的责难中度过。 席告水人老成精,一眼看懂他眼里的情绪,匆匆查看了席苍烈的尸体后,当着村民的面道,“席欢颜那家伙已经疯了,她是要我们这几个活着的人去给她娘陪葬!” 席苍平痛心疾首,“我与苍古、兼暇亲厚,不忍欢颜这孩子遭受苦难,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穹中、苍烈,都是她害的,杀人偿命,不能姑息!” 席苍平和苍古、苍今两家的关系有多好,是摆在明面上的,他都这样笃定了,众村民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担心席欢颜会来报复自己的席苍胜连声煽动,“她还算是孩子吗,那就是个祸害!” “我作证,我亲眼看见她杀了穹中!”席穹晚再次出来强调。 跟着两头跑的族老们气喘吁吁,怎么又死人了! “不能如此武断,先找到小孩。”席告云代替族老们发话,“定人罪名也得人在场,此前不是说她在灵灵山上学艺吗。” “对,先去山上找!” “走,我们这就去!” 趁人不注意,席告水跟席穹东道,“我随他们上山找,你和席苍平去附近看看,她一定没走远。” “不会吧,她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敢在这边徘徊?” “笨死了,你忘了,苍古家那梁上的护宅图没被划掉。” “这......爷爷你真信啊?” “少废话,苍古没理由在手札中骗人。” 席穹东郑重点头,与席苍平、苍胜悄悄退出人群。 说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席欢颜本打算制造了混乱后,寻找他们独身的时机,一一解决,什么讲证据说道理,确定是席告水、席穹东做的孽,她就懒得费那周折了,放回席穹晚也只是为了让席告水等人与村民离心,减少自己的阻力。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放过。 结果刚杀了席苍烈,心口抽痛,来不及想其他,先躲进了山。 进的不是后山灵灵山,而是前山乌丈山——她怕村民去誓妍老太那边找她。 席欢颜躲在一块参天古树后面,解开衣服,竟见心脏处生出了黑色的图纹,张牙舞爪地向锁骨、腹部蔓延。 席欢颜越瞧这个图纹越觉眼熟,似乎......有点像她爹刻梁上的护宅图?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席欢颜忍着愈发蚀骨的痛意,满心茫然,这一幕,说明护宅图不是普通的图,但她没在墨衡法里看到过。 难道,是相宅地理术中的? 因为她在村子里杀人了,所以护宅图在她身上应验了?! 以前也没听爹说过,这图是个正儿八经的术啊! 她爹是不是有毛病,在自己造过的房子里刻这种图,还不告诉人! 唯恨平生没学过骂人! 席欢颜凝着脸往灵灵山赶,她要是死在她爹手里,她还不如现在自裁! 去灵灵山最快的路是穿过村子,她直觉此刻定有人上灵灵山找她,可她也别无办法了,这终朝山脉内,可能只有誓妍老太了解它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席欢颜靠近山林边缘,拨开挡眼的枝叶,和搜寻过来的三人对上了视线。 “别跑!” 她立刻调头就跑。 席穹东看出她的身形有异,满脸兴奋地大喊,“你跑不掉的,乖乖停下来!你不知道吧,师父在每家每户梁上刻的图是一道源术!” 这点其实被席苍古记载在自己的手札中,作为遗产抬到了席穹东的家里。 手札有很多本,皆记录着工匠手艺方面的实用技巧和感想,他不耐烦看,放在箱子里没动,是他祖母闲着没事做,翻出来浏览,最终在其中一本手札的封面夹层中找出了一张特别的纸。 上面记载,席苍古一生最介意两件事,一件是自己敬重的上一代族长族老的死,一件是与师父席誓妍离心,他与她、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裂痕,这道裂痕是上一代族长族老杀了师父的父母,是师父逼上一代族长族老集体自裁。 善恶、对错、情感,每一样都让他迷茫,归结起来,何为人性? 也许是出于对村子的惩罚,也许是出于对人性的试探,又或者想间接弥补当年发生的悲剧,他积极替全村修缮房屋,并刻上了护宅图。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刻在自家梁上的护宅图,是一道源术,是悬在头顶的剑,凡在屋中杀了人,便会被惩戒。 更可怕的是,全村的护宅图已成相互辉映之势,只要在村子的地盘上杀人,都逃不过它的标记。 席穹东想大笑出声,枉他师父用心良苦,偏把自己女儿坑了进去! ------------ 第30章 那头黑狗 此时席欢颜往乌丈山里跑,极合席穹东心意,若被她逃进村子,反而更麻烦。 席欢颜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跑不远,目光不停搜寻着周遭可以利用的一切,心中计算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忽然提气踏步上树,凌空后翻,跃至三人身后,柴刀生风,劈向席穹东。 席穹东感知灵敏,身子前倾,背上刺痛,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却是没伤到筋骨。 “席欢颜!”席苍平瞠目咬牙出剑格挡她的刀,“我真是小瞧你了,你果真是他俩的女儿,平日不显山露水,实力竟堪比一星。” “我也小瞧你了,你与我父母亲厚,竟能忍心帮忙杀害我的母亲!” 席苍平气恼地吼道,“你什么也不懂!” 他的攻势陡然凌厉,招招都要置她于死地,仿佛这样就能把发生过的一切抹除掉。 正常情况下,席欢颜有把握和他一战,如今则愈发吃力,旁边还有席穹东、席苍胜虎视眈眈试图加入战局。 她边打边退,周遭都是树木,没有其余掩体,时时犯疼的心口也制约了她的战力,实是退无可退。 除非,重新回到村子,就算他们以席穹中、席苍烈之名说服村民杀她,应当也要些时间。 如是想着,席欢颜借树木躲闪一二,抓住空档,冲出三人包围,朝席家村跑去。 三人东紧紧追着她,相差不过五六步。 “不能让她回村!”席穹东急急指使席苍平,“你快将她拦住,否则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席苍平神情挣扎了一下,瞬息又被狠意覆盖,用力掷出手中的剑,剑势呼啸,直袭后心! 急奔而来的黑影一跃一扑,剑入血肉,呜咽凄厉。 席欢颜回头一看,居然是她早早赶走的黑狗替她挡下了剑,鲜血在它身下泅开。 她仅仅一瞥,便拼命前奔,脑海中却始终映着那双哀而清澈的狗眼。 傻狗。 像二婶那样听话地离开多好。 席欢颜看见了田头立着的几个村民,立刻喊,“我杀了席苍烈,把我捉去族堂!” 那几个村民也是惊了,一股脑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话,席欢颜沉默不语,视线透过他们的身形空隙,盯向放缓步伐的席苍平、席穹东、席苍胜。 那三人心中极恼,愤愤回瞪了过来。 另一边,席告水、席告云带着一干村民花了两个时辰上山,不到一刻就被誓妍老太赶了下来,席欢颜并不在她那里。 誓妍老太在山洞前的地坪上立了许久,金乌西落才低低叹了一声,嗓音粗嘎如呜咽的夜枭。 这世上的烦恼都是自找的,路也早早在一个个选择中注定,她自认救不了一个陷在仇恨里的人,因为她也不曾救起自己。 誓妍老太脚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巨大的齿轮转动声作响,灵灵山上一道道机关被开启,她再抬手凭空拨弄,蒙蒙细雾自林间起,愈来浓郁。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阴沉的天地,转身进入山洞,轰隆,石门落下。 这天,席穹中死不见尸,席苍烈穿心而亡,席欢颜主动束手,灵灵山没了路。 也是这天,席告水聚起十位族老,极力将一切污名推到席欢颜头上。 “杀人偿命!席欢颜不分黑白,害穹中,囚穹晚,杀苍烈,诬陷我,把她杀了丢去喂野兽都不为过!”席告水的声音震得族堂大厅里的松树盆栽掉了叶。 敞开的门外村民们围了一层又一层,水泄不通。 席欢颜看着松树掉下来的叶子,意外地出了神,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席告云代席誓荀出席了这场审问,她问席欢颜,“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有。”席欢颜坚定道,“席告水、席穹东为实现自己的野心,意图铲除村中碍了他们路的人,其中就包括顾兼暇、席苍婧、席苍莲等武师,更为逼席穹中、席穹晚、席苍平、席苍烈、席苍胜同流合污,迫使他们一起参与到杀人中去。” “另外,我没有与席穹中、席穹晚私下独处过,更谈不上害他们了,我怀疑这一切,是席苍烈告诉我真相后,这几人为封口,故意陷害我的。” 席告水额头的青筋都要弹出来了,“你特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比不得你会胡说八道。” “你怎么没杀席苍烈,拿你那把柴刀去跟伤口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我哪里说我没杀他了,我是杀了他,他自愿的,他向我以死谢罪。” “你放屁!” “你吃啊!” “安静!”席告云喝道,“有事说事,别骂人。” 席告兰指出她话里的明显漏洞,“席苍烈是面朝烂泥沟栽下去的,腰绳都没系结实,跟你谢罪还脱裤子不成?” “是系了没结实,还是没系?” “......系了,没系结实。” “您老还管人家腰绳系得松还是紧?” 席欢颜不认账,“你们不能因为我孤苦伶仃就什么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若想查我,先查清楚猎人屋二十一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个个都是英雄,不该不明不白地死去!” 猎人屋那件事有直接证据吗,没有,席穹晚推翻了她自己的证词。 席欢颜杀席穹中有直接证据吗,也没有,尸体都还没找到,目击者还被称是故意来陷害她的。 间隔一月余的两件事牵扯到一起,成了理不清的麻球。任谁都头疼。 立在席告水旁的席穹东急了,“她没证据证明苍烈叔自愿死在她手里,但她杀苍烈叔却是事实,合该处死!” “你不也没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话?如果他真是自愿死在我手上的,我理应无错。” 一场族审声势浩大地开始,又声势浩大地结束,谁真谁假,一时分辨不清楚。 出了族堂,席告水跟席苍平道,“她在垂死挣扎,不是要证据吗,你去找席苍灵,让她作证她亲眼看见席欢颜偷袭了席苍烈。” 席苍平迟疑了,他不太有把握说服席苍灵,席告水却当他心软了,警告道,“她死,还是我们死,你总要做个选择。” “我知道。” “知道就好。”席告水拍着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等这件事过去,我们也不拖着整个村了,带上愿意跟着我们的那些人出山干番事业。” ------------ 第31章   夜逃 黄昏,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白日喧嚣暂时归于沉寂,偶有鸡鸣,偶听犬吠,他们将桌子搬出门,粗茶淡饭就着斜阳山色,安逸得好似融入了一副岁月静好的图景当中。 族堂—— 因为席家村没有牢房,席欢颜被锁在了大堂柱子边,锁链一头铐着她的手,一头拴着立柱,旁边还有两个村民值守。 心口的抽疼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蚀痛,疼感比初始低了好些,却绵绵不绝。 席欢颜坐靠在树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极力忍受这番痛楚。 “换班了,你们去吃饭吧。” 熟悉的声音让她睁开了眼,竟是席穹东和席苍胜来了。 “换人,我与他们有仇,我怀疑他们会趁机谋害我。” 席穹东呲牙,“你想什么呢,所有事都是你臆想出来的,我们跟你可没怨没仇,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爹的徒弟,再混账也干不出欺师灭祖的事啊。” 原值守的二人一想也是,安慰席欢颜道,“真遇到问题你就大叫一声,后头几间里有族老坐守呢。” 席穹东挥手赶人,“你们快走吧,这里有我们。” 席穹东与席苍胜或立在门口,或盘坐在她周围,倒是没生什么事。 及至天色完全黑下来,席穹东突然说道,“傍晚吃得不够饱,我们加顿饭吧。” “这时候到哪里去弄饭菜?” “我家有野味,等着,我去拿。”席穹东空手离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口锅,和一条被剥了皮的狗。 席苍胜装模作样地问,“你哪里搞来的?” “山里打的野狗。”他隐藏着恶意的目光大咧咧地落到席欢颜身上,“狗肉的味道最香了,炖到酥烂出来,拆骨吃肉,人生快事。” 可席欢颜没有睁眼,睡着了一样。 装!席穹东在心里啐了一口,招呼席苍胜到堂下小院架火。 水入锅,火烧旺,剁成大块的肉一放,撒下香料,炖上一个时辰,香味溢满堂,连里面的两个族老都被勾出来了。 “来来来,都拿上碗,肉够多,尽情吃!” “真香啊,我去拿壶酒来。” “酒不行,酒不行。” “果酒,醉不了人,不碍事。” “吃肉不喝酒,不就白吃了。” 席穹东、席苍胜一唱一喝,演得热闹,存心膈应席欢颜。 “行了行了。”族老席告牛发话,“今天就别喝了,茶水将就一下。” 二人这才作罢,兴奋地围在锅边夹肉吃。 席欢颜感觉身边蹲下来了一人,睁眼看见了今晚代替席誓荀坐堂的席告云。 席告云望了眼小院,低声问,“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席欢颜道,“猎人屋梁上的护宅图被划掉了。” “嗯?”席告云不明白。 “那是我爹的源术,他估计谁也没告诉,只有亲身实践或看过他的手札,又或无意发现的人,才知道在村中杀人,会被这道源术缠身。” 席告云低骂,“疯子。” “所以你认为划掉猎人屋梁上护宅图的人就是凶手?” “今天席穹东追杀我的时候,指出我被护宅图袭身,足以证明他是知晓护宅图作用的。” “但这不是直接证据,你能证明全村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其作用吗,能证明是他划的吗?” 席欢颜回答不出来。 席告云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明天他们可能会坐实你谋杀席苍烈之事,你别应,我争取保你不死,其他看天意吧。” “告云过来吃肉!”席告牛转头喊她。 “我不饿。”席告云摆手回了里屋。 席穹东是看见席告云和席欢颜说了什么的,他盘算了一番,自己等人没有落下切实的把柄,火是烧不上身的,如此心中愈发肆无忌惮。 他笑着端了一碗肉走进大堂,放席欢颜面前,“别说我不念及以前的情谊,给你吃。” “滚。”席欢颜冷淡道,“再晚一步我就用锁链扭断你的脖子。” 席穹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到她双手被铐着,梁上还有护宅图,嘴角泄出笑意,冷哼着往外走。 席告牛看见这一幕,心中腹诽了一下,又忙低头吃肉,这孩子怕是斗不过族长的,他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却说席穹东将将要走到锅前时,席欢颜的眼神逐渐森冷,猛然发力先后将双手大拇指掰错位,骨头的错位使得手部缩小,她快速挣脱了镣铐,飞扑上前,抓住席穹东的头按翻了狗肉锅,摁进燃着暗火的柴堆,滋啦的皮肉灼烧声与惨叫并响。 席告牛、席苍胜二人惊落了碗,神色惶惶,想要拉开她,席欢颜怎能让他们得逞,拎起铁锅抡转一圈,吓退了他们,立刻冲出族堂,蹿入漆黑的村中。 “不好了,席欢颜逃了!” “不好了,席欢颜逃了!” 敲锣打鼓声唤醒了入睡的山村,一大帮人齐聚族堂。 吵杂之中,席告牛道,“苍胜已经带着三人去追她了,当务之急是抢救穹东!” 席告水匆匆望了面目全非的席穹东,怒火攻心,朝周遭人大喊道,“我兢兢业业大半辈子,你们也看在眼里,如今我们祖孙都是觉醒灵魂本源的,给村子带来的好处也将更多,我本不想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偏她欺人太甚,我一定她不得好死!” 席苍平附和,“小小年纪心肠便这般狠毒,留她不得!” 誓荀接连咳嗽,他一扫在场的族老,心里苦笑,这村子里还有能镇住他的人吗,唯一的武师席苍平都替他说话了! “其他先不管,我要你将欢颜带到我眼前,好好地带到我眼前!”席誓荀用力拍了两下桌子,“她就是有错,也得在这族堂审明白!” “告云,你带人一起去找。” “是,父亲。” 席告水知道他是怕自己杀了席欢颜,心里不由气愤,便先由席告云跟着,到时再想办法分开。 那厢一队队村民分散寻找她的踪迹,这方席欢颜在山中迷了路,薄薄的雾气似乎搅乱了她的方向感,叫她找不到上山的道。 她摸出藏在鞋里的火折子,撕了一截衣服缠上长条粗枝,做了个简易火把,好分辨方向。 只是每每以为自己走对了,结果都是错的。 额上的冷汗不停往下落,心越来如刀搅。 树影婆娑,暗月无光,前途昏昏,后路茫茫,一点火光,微如萤火,摇摆将灭。 人过树,风过叶,簌簌作响。 “那边有人!” 席欢颜心头兀紧,丢开火把,只身没入林中狂奔。 “被她发觉了,追!” 将灭的火把旁踏过四双脚,条条黑影在林间疾驰闪过,草木窸窣,如虫爬,如蛇行,渐如豕奔,又猛如熊咆。 距离在拉近! ------------ 第32章   迷雾山路 进山的席告水灵敏地听到了席苍胜的叫喊,当即甩开大队伍追上去,一开始席告云、席苍平数人紧跟在他身后,后来就席苍平一人没跟丢。 他二人一前一后,越过了追踪席欢颜的席苍胜四人。 山林很深,何况还有雾气遮掩,席告水看不清席欢颜的影子,但分得清声音。 他急促道,“席欢颜,停下!老实跟我回村!” 听见他的声音,席欢颜嗤笑,“席告水,你枉为一族之长。” 余音被呼啸的风割得稀碎。 “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席告水寒着脸,说出的话却像是一个关心熊孩子的长辈,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怪异。 他张手从路过的小水坑里召出一支水箭,用力朝那钻入树林的身影甩去,“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听话是会被野兽吃掉的。” “老家伙。”席欢颜跳上一根树枝,适才的位置上水箭炸裂,“这次你要是杀不了我,下次死的就是你。” “现在激怒我对你没好处!”席告水朝席苍平怒喝,“拿出你狩猎的本事来,今日抓不住她,你我都不好过!” 席苍平点了点头,取下背上的弓箭。 席欢颜借着昏昏的月光往后瞥了一眼,还没辨别出他旁边的是谁,意外被从草丛中扑来的一头狼咬到了衣角。 兀然一支箭射过来,她身一翻,攥住这头狼的皮毛,抡起来挡住了箭矢,树林里一下静了。 席苍平上前拔下箭,踢开这头狼,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泥洞,“这是潜狼的巢穴。” 潜狼生性狡猾,巢穴深且路多,这一洞不知会通向几个出口。 “总归是出不了这座山的。”席告水指向后头拼死拼活追赶上来的席苍胜,“你身材矮小,入洞跟踪,我们在地面上搜!” 席欢颜猫着腰迅速地通过泥洞,出来是一个陡坡,她视线一扫,左面有水声,右面群山连绵。 席告水的源术是水,她万不能朝水多的地方去,于是几个起落往林中跑。 安静的山林里接连飞起惊鸟,一群栖息的麋鹿受到惊吓,慌乱地在原地踏步。 席欢颜跨坐到一头麋鹿的背上,握着一根青藤随便一抽,鹿群各奔东西,森森古木很快就遮了它们的身影,而她坐在最雄壮的那头麋鹿背上,任这头麋鹿往前奔。 那边席告水等人好不容易辨查出了潜狼洞穴的出口,又被鹿群栖息地拌住了,众多混乱的蹄印让他们辨不出她的最终去向。 “找!” 随着时间的推移,席告水越来越躁,席欢颜的存在啪啪啪打了他一个又一个巴掌。 这人留不得! “找不到。” “这边也没有。” “要不然等明天再找吧。”席苍胜小心翼翼道,“今夜的灵灵山有点诡异,好几个族人都失去了踪迹。” 席告水滑去一记凶狠的眼神,亮如夜间野兽的眼,叫人寒毛倒竖。 细雨飘飞,昏暗的月也被乌云遮了起来。 席告水仰头望天,蓦然大笑,“你们看,天也在帮我了!” 雨就是水,有水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 细蒙蒙的雨丝成了他的手眼,山中一切慢慢浮现在他脑海里。 席欢颜擦去脸上的凉意,细雨斜来带着席告水的笑声,仿佛在告诉她,她是跑不掉的。 “一个一星源师也敢装神弄鬼。”席欢颜相信雨会帮助到他,却不认为,他能立刻追上自己,无非是通过雨丝传来声音,先吓她一下。 话虽如此,但席欢颜频频迷路,纵使心有不甘,似也无济于事,到了最后,她的心境竟是平静如水,任由麋鹿东奔西走。 山中的雨不期而至,渐淅淅,渐沥沥,渐滂沱。 一支从黑暗中袭来的雨箭擦肩而过,划破了衣服,席欢颜跃下麋鹿的背,冷静地看着席告水的身影浮现。 “你明明能置身事外,所以说啊,太聪明了不好。”她在席告水眼中已是死人,席告水废话不多说,几只水箭齐发,俨然不死不休。 席欢颜身已倦,狼狈躲避,身上的伤痕一道一道添加,血侵染了半副衣裳。 席告水趁她病要她命,双手从坠落的雨中穿过,凝聚起一条半丈水蛇,狰狞至极。 伴着一声“去”,水蛇宛如活物,腾游冲刺,大张巨口! 席欢颜眼中的水蛇在无限接近,明明该恐惧躲闪,可她却前所未有精神,也前所未有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和这条冲她而来的水蛇。 就在这条水蛇要吞下她的那一瞬,水蛇爆散成了水珠。 席告水愣了,她也有点恍惚,但恍惚之后是剧烈的头疼。 “算你走运!”席告水只当是一个意外,立刻调用全部源力,召出了一条细长但威能更高的水蛇,蛇行雨中,宛如夺魂绳索,眨眼就要缠身索命。 席欢颜在抵抗头疼的间隙看见了这条水蛇,蒙昧和清醒交织时,水蛇又爆散了开来。 她懂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懂,只是陡然间,漫天雨幕全炸了,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席告水身上多了几个血洞! 席告水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又遇此幕,心神皆颤,仓皇地后退数步,见雨珠仍在炸开,慌忙朝外逃去。 心脏与脑袋都爆发出炸裂般的疼痛,席欢颜克制不住地蜷缩到地上,泥水与血混流,糊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这场爆炸的雨似要将她溺毙...... 席家村陷在夜色里,灯火最明亮的地方是族堂。 “咳、咳。”坐在堂中的席誓荀掩口重重地咳着,目光一直盯着那扇打开的院门。 他的孙子抚着他的背,“爷爷,你在担心吗?” “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孙子却不信,毕竟一方是族长,一方是席苍古和顾兼暇的孩子。 院门外传来声响,他的孙子高兴道,“母亲他们回来了。” 席誓荀放下掩口的手,拄着拐杖坐正。 “父亲。”席告云打先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人没找到,山上雾气重,又下起了雨,我们就先回来了。” 席誓荀眼眶含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让兼暇去除魔!” “要不是我,村里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欢颜那孩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这不是您的错。”席告云苍白地安抚着他,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可它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信谁,不信谁,真或假,好像都无从判断。 天亮后,到底该面对怎样的现实? 席告云自己也想不太明白,然而第二天,命运已经替这个村子做出了选择。 席告水连夜带着伴侣、席穹东、席穹晚、席苍平与席苍胜一家收拾东西跑了。 席欢颜没再出现。 她的父亲,席誓荀,半夜自己出了门,淹死在了村东边的小溪里。 小溪很浅,平常小孩子们最喜欢在那里摸鱼抓虾。 ------------ 第33章  星烬 沉沦的时间似乎相当短暂,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按在水里,溺毙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她猛然睁开眼睛,湖水在荡漾。 刺骨的寒冷涌来,触感在复苏。 腥咸的水味呛喉,味觉在苏醒。 她憋着气,弯腰解开缠在脚上的水草,奋力向头顶的微光游去,但她立马就发现不对了,腿使不上劲! 随即气也憋不住了,灌了好几口水。这肺活量全然不像她自己。 她的脑子又开始沉沉浮浮,模糊时听见嘈杂的人声,和落水声,一条黑色的影子朝她游来...... 席欢颜浑浑沌沌地,又陷入了经年梦魇,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与暴怒塞进心里,塞进脑袋,挤爆了身躯,她一半是冷静一半是疯狂,于某个瞬息,陡然清醒,看见了晃动的地面和黑棕色的蹄子。 如料不错,她应该是像麻袋一样被横搁在了马背上,昏涨的意识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手一撑,就要掉下马。 然后理所当然地摔在了地上。 黑马在原地踏步,嘶鸣声愈显天地空旷,席欢颜捂着头,披在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 她看见芦苇,看见惨白的落日,看见一望无际的旷野,青冥的苍穹罩着昏暗的地。 横行无忌的风在吹,芦苇在荡,她听见衣袍猎猎作响,抬头望去,见一人牵着缰绳,立在那儿,看着她。 那是个女人,她黑冠束长发,袖子高挽,露出线条肌肉分明的小臂,一身暗红如血的长袍,腰缠黑铁带,好像战袍。 这人携着千军万马的势,眼里是千山万水的苍凉,再烈的风到她面前都变得沉寂。 “起来。”她说。 席欢颜木然道,“我可能忘了些事。” “我知道。”女人看着她,目光沉沉,“你脑子有问题,总是忘记我。” “......” “记住,我叫星烬,你的母亲。” 席欢颜不置可否,她尝试着站起来,结果被毯子绊了一下,腿虚软地差点跪下,那女人看了半晌,终于良心发现,将她重新抱上了马背。 好歹这回是自己坐着的。 星烬牵着马,慢慢地走,只留给她一个冷冽的侧脸。 而席欢颜看着自己的手,总感觉它大了 这个时候席欢颜不得不思考下“我是谁”、“我从哪里”、“我要到哪里去”,然而对于未知,最好的办法似乎只有沉默和观察。 她将目光落到前面那人身上,星烬像是有感应似的开口,“把毯子披上,你刚落水了,受不得凉。” “嗯。”席欢颜听话地披上毯子。 星烬稍顿,“我请大师给你治疗了,今后你应该不会忘了,但你天冲与灵慧魄虽清醒,力魄却仍有碍,所以腿脚会时感无力。” “为何不将力魄也修复了?” “灵魂之事,天地秘密,恢复灵慧魄已是极限巧合,何求其他。” 席欢颜点点头,没有多说,只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天火道,我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抚养你长大。” 席欢颜听了,认真道:“谢谢。” 星烬同样正经地表示:“不用谢。” 两人沉默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过了会儿,席欢颜问:“天火道是什么地方?” “荣华帝国的一个要塞地区,位于东域西南。”星烬的耐心很好,仔细讲解起荣华帝国和修行之事,席欢颜时不时问一两句,在天黑前,将世界观补了个一一二二。 与此同时,她们也到了暂时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村落。 这里的民众似乎很朴实,看了星烬给的路引,便马上热情地借出了一间空屋,做菜烧水一样不落。 安顿下来后,席欢颜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沐浴,结果发现了一件不能精准确定性质的事,那就是。,这具身体的锁骨处有一道黑色刺青,犹如交缠的藤蔓,但她的意识告诉她,她不喜欢。 席欢颜不紧不慢地沐完浴,将外袍穿上,俯身套鞋时,一枚玉石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在她眼前荡圈。 玉石色泽温润宛如琥珀,入手有暖意,拿起来对着灯火瞧,见玉石里流光溢彩,中央光线缠绕处悬着两个奇怪的字。 她沐浴前尝试着将它摘下来,却如何也不能摘下。 想了想,她将它塞回衣领里,等回到房间,推开门便问榻上的星烬,“我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星烬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竟让她看出了一丝杀意,而这杀意被看出来后并没有丝毫收敛。 “答案要你自己去找。”星烬意味不明地说。 席欢颜不喜欢这种半掩半藏的诱导。 “它于我而言不重要,我并不需要这个答案,但你若指的是事件背后隐藏的危机,你无需担忧我的承受能力,尽可现在告诉我,我也好早作准备,你也可不告诉我,那我不能保证最终结果是你希望看到的。” “若我告诉你,你就能保证最终结果吗?” “不能,我只遵从自己的心意,无伤大雅时才会迁就别人。” “这像是施舍。” “你可以这样认为。” “......”星烬笑了,“像我。” 这回轮到席欢颜无言了,好不要脸的一个人。 “很抱歉,我的女儿。”星烬摘了头冠,墨发倾泻而下,“其实你早已知道真相,只是忘了,而我现在并不想提醒你。” 星烬盖上被子,露在外面的手在腹部交握。 席欢颜考虑起了眼下的问题,“我睡哪儿?” 屋里的这张卧榻不太宽。 “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睡吗?”星烬突然想到了某些温柔的场景,深埋的母爱不禁如抽芽的幼苗一样随风摇曳。 席欢颜诚实道:“我不喜欢和人同榻而眠。” 于是她听到了一声冷笑,星烬翻个身子背对她,“正巧,我也是,你打地铺吧。” 呵,席欢颜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假的母亲。 她们没有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小村庄久住,第二天就接着赶路了。 路上,星烬会和她讲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但讲得最多的还属修行方面的事。 在她的讲述中,席欢颜逐渐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人文。 此方世界名裂星,人族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亿年前,而异魔是人族史中如影随形的灾厄,到如今也没能摆脱...... 嗯......总感觉哪里有点熟悉。 听到荣华帝国历史的时候,席欢颜冒出了一点直觉,问,“姓星的人挺少的吧?” 星烬觑向她,“我是星涟的幺女,所以你要快些长大,我陪你的时间不多。” 星涟,开国皇帝。 “.....我叫什么?” “席欢颜”。 没错,印象里是自己的名字,她又顺口问,“我的父亲是谁?” “死去的人就不用记了。”星烬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包袱,“你有空问东问西不如好好学习。” 席欢颜解开一看,是好几本标着启蒙字样的书籍。 ------------ 第34章  东君 照星烬的说法,她历经大变,过度使用本源天赋,导致灵魂遭到重创,连人都傻了,只有一天的记忆。 如此浑浑噩噩了两年,才好不容易让大师治好了主管思想、智慧的天冲与灵慧魄,但力魄并未完全康复,按理余生也就这副虚弱之态了,不过她要是成为源师,可通过后天修行弥补灵魂上的缺失。 席欢颜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书,很快就困乏地打了个哈欠,虚是真的虚,清醒半天,倦半天。 星烬跃上马背,将她揽在怀里,她那么些日子过来也习惯了星烬的行为。 她清醒的时候,星烬会牵着马慢慢走,跟她讲讲话,看看沿路的风景,她困倦的时候,星烬会上马赶路,她被星烬护着倒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 越往西走,日头越足,天气愈发炎热,她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好像脱力了一下。 一天醒来,马已经进了一座山城,星烬跟她说已经进入天火道同州境内了,再过二十里地,就会看见同州的新都。 席欢颜打量着沿途景象,这里都是土砖建筑,外面糊着淡蓝或浅红的泥,街道很窄,行人很少,透着股倦懒,连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都是敷衍的。 这里的人衣服穿得也少,大部分都是赤胳膊赤腿的,露着小麦色的皮肤。 星烬在一家叫八宝楼的店铺前停了下来,跟席欢颜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里面买点东西。” 席欢颜点点头,显得很是乖巧。 她发着呆,一点点抽去朦胧的睡意,让自己清醒起来。 同州的泥砖建筑很矮小,同州的人也很懒散,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没有出彩之处。 她看着看着,被这份慵懒气氛传染,一下一下点着脑袋。 “到了住的地方再睡。” 席欢颜望向声源,星烬已经出来了,手上拿着大包东西。 她牵了缰绳说,“同州是天火道唯一一个还没被西域联合军染指的地方,还算安全。” “因为它靠近内陆吗?” “不是,它地广人少,物资差,那边暂时看不上它。” “......” “但随着天火道其他州沦陷,早晚会排到它。” 席欢颜怀疑道,“你说你要带我去安稳的地方。” 星烬不以为意,十分大气,“有我在的地方,就会很安稳。” ......行叭,不愧是开国皇帝的女儿。 紧接着星烬又说了句让人噎住的话,“主要这是我的封地。” 她顺带着给席欢颜普及了一下荣华帝国的分封制。 荣华帝国有爵位公侯伯,赐予功臣与高星级源师,代表皇帝坐镇一方,伯统治一镇之地,可募私兵五百,率领一师,侯统治一县之地,可募私兵一千,率领二师。 一师近万人,三师成一军。 公爵的权力最大,统治一州之地,有资格建都,相当于一国之主,除能招募五千私兵外,还可在皇帝的授权下,组建三军,掌征伐大权。 爵位来源是建立在个人实力、能力、贡献之上的,所以无法袭承,一代结束,帝国收回封地,但会给予其直接关系人俸禄,养其到老。 “此外,帝国对道、州、县、城镇的划分,依据了土地大小、人口多少,超过综合上限就会升级,低过综合下限就会降级。 目前同州辖十四县、每县下又有五至七座城镇,共八十四座城镇,土地面积一亿六千万公顷,抵得上平常的两个州的大小,但人口只有五百余万,仅是一般州的一成,人口要是再低下去,同州就算不被西域联合军侵占,也会化入其他道州。” 星烬说到这里眉眼间皆是自信,“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我会舍其他县镇,造新都,将同州大部分人族聚集起来,先求发展。” 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它算得上处于夹缝中不是吗? 席欢颜觉得星烬被分到那么一个州有点倒霉,然而看着毫无不满之意的星烬,又或许这是同州的幸运吧。 出了小山城,天气似乎一下清爽了起来,眼前展现出一片广阔的草原,星烬说这片叫做流星草原,每年朱明时节站在这里仰望天空,可以看见流星划过,而越往西去,草地越丰盛,时见牛羊马群,遥远之处更是矗立着一座高山,顶上白雪皑皑。 星烬道,“太阳落下的轨迹里,正好有一点与山顶重合,那时太阳就像是被托在山顶一样,整个山顶都会被染红,因此它被称作红顶山,翻过红顶山,是白州。” 她又指向南方,“我们要去的是这个方向,等一下就可以看见第一重关卡了。” 果然没多久,辽阔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石门楼,上刻“一重关”。 马儿慢悠悠地穿过门洞,继续往前走,席欢颜扭头再望了一眼那黑色的庞然大物,它好像一扇伫立在天地间的洞开的大门,无惧任何人的窥视。 “这里没人把守吗?” “任他们来。” 复行三里,草地过渡到了绿洲山林,高个植被渐多,远方出现一座城池,黑色的城垣似乎延绵无尽,而中央城楼处,悬着刻有“二重关”的匾额。 城门口穿着黑铁兵甲的将士持长枪而立,阳光照到枪尖,一点暖意也无,森冷异常。 守城的将士们看见二人一马面露不可置信,这份不可置信中迸出极大的惊喜,城上、城下,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声之洪亮,响遏云霄—— “恭迎主公回都!” 席欢颜仰头看向身后的星烬,她低头与她对视一眼,再抬首时,冷冽的神色中多出了一丝狂放,“这是我星烬的女儿,从今以后,她就是同州的朱明东君!” 天有四时,四时之序——青阳、朱明、白藏、玄英,荣华以四时来象征皇帝、公爵、侯爵、伯爵的传承者。 虽说,爵位无法袭承,但身居爵位者,一般都是常人无法企及的高星级源师,他们收的传承者,天赋实力理当上乘,因此为了笼络这些传承者,荣华会封他们为东君。 东,意味着公侯伯的第一传承者,君,意味着帝国正式承认的地位与荣耀,东君无需承担帝国责任,但能享受帝国俸禄。 另帝国人族中还有一条约定成俗的规矩,如果在公侯伯逝去前,东君能积累足够的实力和功绩,那么,这位东君大概率会被封在同一个地方,间接继承前任的权势。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帝国对公侯伯的安抚与妥协。 星烬毫不在意她抛下了怎样的惊天之语,尽管她是帝国史上第一个自身即位不久就立东君的公爵。 她才六十九岁,正值青年,是东域,乃至裂星近代最年轻的七星源师! 生命可达七百年或者更久! 但她的将士不会质疑她的命令,话一落,震天之声再次响起,“拜见东君!” 席欢颜发起了呆,内心平静如水,甚至有空从星烬的词句中推测出,星烬以前可能没有公开过自己的存在。 那她是跟父亲生活的吗? 受重伤也与父亲那边有关? 头顶多了一抹温暖,她听见星烬说,“你不必有压力,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席欢颜淡定地理了理被她揉毛躁的头发,“我不一定值得拥有最好的,但我会获得摘取所有美好的资格。” 星烬胸腔轻颤,大笑出声,纵马入城门。 ------------ 第35章   都城 城门极宽,可容二十人并行,进入城门后,不是想象中的街市,而是一条比城门更宽的直道,长达百丈,两侧是与城楼相接的黑色高墙,身处其中,无端寂寥。 马蹄哒哒,风声呼啸,路尽头,席欢颜看见了“三重关”。 三重关城门缓缓打开,门后一众人匆忙站位,看起来像是刚刚接到消息赶来的,为首二人倒是气定神闲,似乎地位很高的样子。 右者一身黑色泛着冷光的铠甲,单手抱着盔胄,高鼻深目,头发梳得光溜,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面上带着与装扮不符的优雅笑意,好像挂在文士身上的礼仪之剑,贵重却不沾血。 不过席欢颜知道这大概是他给人的错觉,而左边那位,身着绛紫色的大袖深衣,面奇白,姿仪甚端,丰神如玉,星眸中仿佛有无尽之语,大抵是才情绝艳之辈。 在二者的带领下,众人齐齐拳抵心口,躬身行礼,“拜见主公!” 随后他们直起了身,心口的拳却没有放下,席欢颜看得出他们有些犹疑。 转瞬间,绛紫深衣者淡笑着道,“见过东君。” 众:“见过东君!” “免礼,众位主持新都事宜,甚是辛劳,大可不必特地过来。”星烬又跟席欢颜道,“在此诸位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之后你可与他们好好认识。” 席欢颜点头,微微前倾还礼。 众人再次抵了下心口,分退两侧,星烬驱马而行,带着她进入三重关,终是见到了街市的模样,远眺还有耸立的高阙塔楼。 “三重关街衢巷陌,纵横通达,设六坊九市,是寻常人家居住、交易之地。”星烬看着冷冷清清没有人影的大街,补道,“如今还未开城,人是少了点。” ......这貌似不是少不少的问题,是有没有的问题。 席欢颜给面子地附和,“真大,开城后人一定很多。” 星烬好像有一丝高兴,“你觉得这城建得怎么样?” “......大?” 星烬揉揉她的头,语重心长,“答应为娘,今后好好学习。” 呵呵,是她贫瘠的语言辱没了这座雄伟的城。席欢颜默默自闭了小下,莫名其妙的自信又使她口出“妄言”,“若遇良师,我定日进千里。” 星烬若有所思,“那我可得仔细给你挑选老师,倘要再说出个‘大’来,我饶不了你。” 三重关有条朝南的主道,名千樽道,跑马也要半天,尽头是三重关的南城门,它同时也是四重关。 四重关内亦有街巷坊市,但据星烬说,此后居住的会是源师、武师、军将以及他们的亲属。 过四重关,竟出现了一条天堑,这会儿天色将暗,席欢颜坐在马上望下去,可见其底部怒涛奔涌,大风拍石,蹿上来的凉气带着湿意,拿手一抹,还以为沾了雨水。 两岸并架三座大桥,尤以中央那座最宽,并驾十骑也没问题,桥前有一碑,名曰锦衣桥,极目望向对岸,又有一碑,书:五重关。 两侧桥上则有石楼,似乎是守桥兵将驻扎之所。 再往上望,是一座延绵三百里的山脉,山脉起伏不大,隐约可见各峰上宫阙参差,烟霞迤逦。 星烬为她指道,“山脉叫风禾,这边望过去,中峰有金麟宫,三殿百室,你与我居其上,东峰将立同州最大的书院,西峰设有协助我管理同州的理政府、军府、总卫府。” 她低下头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席欢颜,“先上山休憩吧,下次再带你好好逛逛这座都城。” 星烬将席欢颜抱下马,抬步便景象移换,刹那出现在三里之外,消失在金麟宫方向。 远远跟着她们的众人停住了脚步,黑铠者收起笑意,不大痛快,“主公哪来的孩子,魂体羸弱,担得起东君名头吗,竟为了她两年都没有回来。” 绛紫深衣者轻描淡写道,“主公未来无限,她担不担得起又有何区别。” 其他人一听此话,深以为然,权当是多供一尊吉祥物了。 吉祥物席欢颜一困,脑子昏沉得再也醒不过来似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星烬坐在床榻边,抬起手背轻轻碰了小孩的额头,“......一点都不像你娘那样可爱,倒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那手背却迟迟没有收回,她看着掌心的伤痕,怔忪半晌,握起了拳,起身离开寝室。 床榻上的小孩抓住被子,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她似乎掉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无数黑影在朝她逼近,她愤怒地抽出刀一阵狂砍,忽而又好像坐到了马上,时见城池,时过荒野,时入人群,时听鸟啼,某个地方鸟啼声特别嘈杂,又或许是悦耳,间伴着几句苍老的叹息...... 他在说什么? 席欢颜下意识去回想——“本源天赋透支,身缠秘术,难了难了”、“代价很大”、“想要彻底恢复不太容易”...... 还有一个声音始终坚定,“需要什么东西,我来解决”、“我想请你帮个忙”...... 混乱、压抑、窒息,光怪陆离、挣脱不得。 她惊坐而起,背上骤凉,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那些是这两年间的记忆吗,可两年前的呢? 席欢颜抱紧屈起的双腿,头抵着膝盖,她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情绪,梦中的感觉更像是外界环境造成的,而非从她的情绪中诞生,除了愤怒。 然她也清楚,缺失的记忆,空白的过去,让她心底很虚,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擅长什么,曾拥有什么,愤怒什么。 这种虚是星烬的爱护、东君的名头无法填满的。 她必须尽快重新认识自己,积累起各方面实力。 席欢颜赤脚踩在地上,脚底蹿起的凉意让她平复下心底的躁动,她环顾昏暗中寝室的摆设,不受阻碍地行至圆桌旁,拿起茶壶晃了晃,空的。 正要回去继续睡时,她的脑袋猛然昏眩了一下,慌忙间扶住桌子才没倒下,然而昏眩感如山呼海啸持续撞来,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叫她轰然倒地。 最后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靴子...... 谁? 她努力想要睁眼,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失真的叹息像是旧日阳光,所有温度都沾染上了灰败的颜色——“你和你娘,不该再出现的。” ------------ 第36章 死亡 席欢颜浑身紧绷,如从泥沼中拔起,突然之间身向后仰,撞上身后的星烬,惊得骏马抬蹄嘶鸣。 星烬攥紧了缰绳,安抚住受惊的马,低声询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席欢颜惊疑地望了她一眼,环视周遭,古木参天,头顶稀疏的阳光打下来,将暖意一点点浸入身体,驱散梦中的痛。 这是一重关后的绿洲,再往前就是二重关。 二重关? 席欢颜在现实与虚假间徘徊了一瞬,“前面是二重关?” “真聪明。”星烬道,“新都有五重关,但住人的只有三重关、四重关、五重关,我们可以一路看过去。” 席欢颜咬住下唇,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预见了未来,还是回到了白天,又或那都是她的幻觉? 胸口的灼烫唤回了她的神,她摸向领口,拽出吊坠,发光的吊坠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个奇怪的字,与原有的两字皆不相同。 她回头看向星烬,竟见她死死盯着这枚吊坠。 星烬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抬首深深望了眼前方,拉拽缰绳,调头,“我们去帝都。” 席欢颜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按住她的手,“这枚吊坠是怎么回事?” 星烬沉着眼没有说话,抽下鞭子,马蹄愈疾,席欢颜性子执拗,抓紧缰绳拉扯,逼停马匹,星烬怕伤着她,没有与她争。 “你做什么?” “我有资格知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马儿暴躁地原地踏步,绿草被踩出了汁液,无声的对峙碰溅出令人焦灼的沉默。 “我只想你无忧长大。” “我不需要无知的快乐。” “时空之眼。”星烬妥协,她说话做事一向喜欢单刀直入,注定成不了温婉的人,好不容易尝试着用细腻的方法去保护一个人,结果对方也是个直性子。 她眼底深处藏着汹涌的悲伤,“这是时空之神遗落的眼,属于传说级源具,能够使佩戴着预知到必死一幕。” “必死?”席欢颜疑惑,“既然预知了,能够改变对吗?” “......你相信天命吗,即使一时改变了,它也会千方百计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我不信。” “呵,我也不想信。”星烬深吸一口气,她已经错过了两次,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她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们离开这死劫之地,去帝都暂避,帝都能人异士聚集,或有办法解决这命数,二是走进这死劫之地,硬破。” “避开和硬破的结果有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 “曾经拥有这根吊坠的人呢?” “......都死了。” 席欢颜眼中的迷茫之色逐渐消散,神色轻快,“死亡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我只怕死得不甘心、不顺心,如果可以,我想亲手杀了意欲加害我的人,如果我没法做到,希望母亲能替我报仇。” 星烬坚硬的心久违地泛起疼意,“好,你说是有人害你,可见到那人是谁,用了什么手法?” “没看清,我是晚上在金麟宫死的,那会儿脑袋突然晕眩疼痛,几欲撕裂,倒地不起,只在最后看见一人走了出来。” 星烬察其心境安宁,一派坦荡,自己也不由地轻松下来,拽了缰绳再次调头,“不论是谁,我绝不放过。” 她胸腔中的怒火腾腾燃烧,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引以为豪的都城会成为这孩子的龙潭虎穴。 城若护不住想护的人,要来何用。 “能令灵魂晕眩消散的源术和源具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我暂时想不到是谁下的手。”星烬道,“你恐得重新经历一遍,怕吗?” “迫不及待。” 星烬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小小年纪,失去了记忆,还能如此豁达冷静,难怪阿彦会让她出手教授,这就是天生适合修习虚空无相的料子。 若能度过此劫,她定倾囊相授。 绿树碎光被一点点丢在身后,二重关雄伟的城楼愈发清晰。 星烬问席欢颜,“入关后都发生了什么?” 席欢颜相信如星烬这样的公爵,做每件事前都会经过深思熟虑,因此能够推测,她宣布她是东君,带她逛新都,皆是事先打算好的。 如今不能确定杀机来自何处,想要找到那个杀手,最好还原预示中的情景。 然而席欢颜又有点犹豫,经过此遭,她考虑的方面也更多了,她真的要东君那个位置吗,她的实力和未来潜能,能够与它所赋予的地位和待遇相匹配吗? 现在的她只要从旁稍微说几句,就能不着痕迹地阻止星烬宣布这件事,可......该阻止吗? 思绪来回碰撞,讯息太少,她做不出有效分析,但如果这是星烬的意愿,她愿意接受东君之位带来的权力和责任——她没死的话。 “知晓才是变数,不知晓便无变数,在抵达金麟宫前,母亲照常便好。” 星烬越来越喜欢这个清醒过来的小傻子,偏就世事无常,老天也来跟她争! 城门就在眼前,一干将士如记忆中的那样单膝跪地,高声恭迎。 席欢颜抓着马鞍的手稍稍收紧,听见星烬宣布她为同州东君。 星烬的低语,在安抚之外多了一分怜惜,“你不必有压力,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我不一定值得拥有最好的。”席欢颜比以往更加清醒,“但我所拥有的,也将是我所捍卫的。” 若无法保护已拥有的一切,如何去摘取更美好的果实。 而性命与自由,是她生而为人最基本也最核心的权利,任何妄图动摇它的人,都将被她报之以深切的绝望。 席欢颜定下信念,挺直腰背注视着缓缓打开的三重关。 “拜见主公!” “见过东君!” “诸位辛苦了。”星烬对席欢颜道,“前头二位,是军府大将楚驰、理政府上丞南章。” 一般州置州伯,掌军府和理政府,总揽军政大权,军府辖三军将士,理政府下设主管政务的少伯和参与军政议论的参事,以及分管刑狱、府上内务、财税地籍人口、政绩、兵事、学政的法曹、内曹、簿曹、功曹、兵曹、学曹,县与城镇则交给大尹、邑长管理,全部官员由帝国选拔任命。 而在公爵的封地上,基本官职不变,只是州伯变成了公爵,少伯变成了上丞,公爵有权任免各级官员,但要向帝国报备。 换句话说,如今同州的官员都是星烬的从属,这从他们对她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来。 星烬这一话也让众人肃然,心中很是惊讶,主公竟向年少的东君介绍了自己等人,难不成已确定让她进入权力中心了? ------------ 第37章  前因 金麟宫下,楚驰目送她们上山,抬手将盔胄戴上,“主公似乎很认真,我倒有点期待我们的东君会展现出什么样的本事了。” 众人深以为然,这也许真是主公的亲生女儿,虽未曾听闻主公结过同衾,但主公年少成名,早年醉心修行,常常独身在外游历,一夜风流生了孩子给父亲那边抚养也未可知。 “莫要妄议。”南章淡漠地抛下话,止了议论。 见山路上没了人影,他们也各自散去,处理未完的事务。 天色逐渐黑沉,席欢颜犯起了困,星烬替她拉好被子,无声道,“别怕。” 席欢颜点点头,目送她熄灯离开。 寝室门关合的响声传入耳朵,仿佛石块沉入湖底。 席欢颜躺正身子,望着昏暗中的帐顶,脑中出奇地一片空白,既没有想即将遇到的危险,也没有思考明天太阳若照常升起会是怎样的光景,这样的状态持续了片刻,她自然而然地睡了过去。 梦中的世界似乎比清醒时复杂千倍万倍,形形色色的人影在她周边闪现,喧闹至歇斯底里,她似乎在躲,在藏,在跑,在打,脑中充斥着各种计算,却又无力。 大雨好像封住了她的口鼻,叫她在窒息中苏醒,她茫然坐在床榻上,想不起刚刚做了什么梦。 夜的温度驱散了被窝的暖意,背上发凉,她拽上滑落的被子,侧躺下来,望着圆桌的轮廓,它距她大概两丈,中间有隔断,只是帷幔没有放下来,望到圆桌所在的中厅一览无余,再看过去,是同样没有放下帷幔的起坐间。 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那凶徒有没有到来,又或已经在这个寝室中。 他会藏在哪个角落看着她倒地死去? 席欢颜微睁着眼睛,注视着黑暗里的摆设,后觉不妥,再次闭上了眼,但就在她刚闭上眼,一张脸在她床边闪现。 轻如羽毛的白色花苞晃晃悠悠飘向床榻上的人,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即将沾上人衣。 变故不过瞬息,床榻上升起一个繁复的金光图纹,挡住了白色花苞,这金光也照亮了来者错愕的脸。 他惊惶之下,竟是破釜沉舟,提拳要砸破图纹,对席欢颜下死手,可七星源师施下的术岂是他一个三星武师能破的,反将自己崩了出去。 烛火一盏盏亮起,眨眼间整个寝室灯火通明,他抬头便见星烬坐在圆桌旁的凳上,搁在桌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空茶杯。 “主公......”他委顿在地,仿佛失去了神。 “千伏手,你从哪里弄来的,是何人指使的你。”星烬脑海中掠过诸多对手的脸,包括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兄弟。 这人却笑得惨淡。 席欢颜觉得他不像是对星烬怀恨在心的,便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此问捅了马蜂窝,这人梗着脖子,怒红了眼,“你只会拖累主公,你死了主公就不会再有软肋!” “放肆!”星烬砸下茶杯,迸溅的碎片如利刃,划破了他的脸,“陶坚,你在说什么鬼话,休找借口,老实交代主使者!” 千伏手是一种花中极品,可悄无声息毁人灵魂,并随着灵魂的湮灭消失,不留痕迹,他区区一个三星武师不可能得到它。 所以星烬笃定背后还有人。 陶坚却像是被伤狠了,如直言进谏的忠良大声控诉,“我都是替您着想,您为了她丢下正在建造的都城整整两年,自削威信不说,还为了她平白浪费诸多人情,这属实不是您该做的!” 星烬被气笑了,“我万没想到,我的金麟宫里,最需防的是我的近卫,找的还是这样荒唐的理由!” “求您醒醒,您一定是被她们迷了眼,当年您为了她放弃顾州东君之位,远走他域,可她守得住顾州吗,她不是眼睁睁看着顾门衰亡,顾州被皇帝收回吗,累得您丢下神塔考核赶回来救人,要不是她,您就算没入席神塔,也早早功成名就,坐拥一方了!” 席欢颜听得混乱,“哪个她?” 陶坚恶狠狠地道,“你那个娘!” “这与你何干,我的决定是你能质疑的?!” “等等,我是有两个娘吗?” “您眼中只有她们!您将自己置于何地,将我们这些跟随您的人置于何地!” “混账!”星烬突然警醒,“我念在你与我、阿彦一同长大,才一直让你秘密寻找阿彦的下来,你究竟是从没找到过,还是找到了隐瞒不报,如果不是阿彦主动联系我,我是不是连她死了都不知道!” “不是,同性别也能生孩子吗?” “她就不该联系您!她都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联系您,我绝不允许她影响到您,要能回到当初,我一定把话说狠点,叫她永生永世不敢再找您!” 星烬登时立起,一掌拍碎了圆桌,声儿冷得结冰,“你再说一遍。” 陶坚咬牙不语。 “她突然离家出走,是你搞得鬼?” 星烬一步步迫近他,钳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是谁,你不过是我的一个下属,就阿彦记着年幼时的玩闹,把你当朋友,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觉得凭你现在的实力,有资格待在我的近卫队里吗。” 席欢颜拉了拉被子,默默吞下那些不着边际的疑惑,静观事态。 陶坚如遭雷劈,表情都裂开了,不知是因为估错了自己在星烬那里的位置,还是感到愧疚。 “我再问你一句,我一直以来让你带人寻找阿彦的下落,你是真没找到,还是隐瞒不报!” “......”陶坚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望进星烬的眼中,只看到了寒冰,“我以为您重情念旧,拿我当心腹,所以才留我在一众五六星级的近卫队里,您知道吗,他们都知晓我是最早跟随您的老人,不敢欺负我。” “回答我!” “我没认真找过,我要是知道她在哪里,我一定让她永远消失!”陶坚哭笑,“我不会死在您手里的。” 他怎么能被自己的信仰杀死! 然而星烬比他自绝经脉的速度更快,咔嚓扭断了他的脖子。 陶坚睁大的眼中有着来不及形成的绝望。 寝室一下静了,星烬压制住翻涌的情绪,良久,朝席欢颜看去,“这间晦气,我带你换间住。” 席欢颜:“我能问个问题吗?” 星烬心里有点乱,隐约想起这孩子中间好像在问为什么有两个娘,就更乱了。 无奈,破罐破摔,“问吧。” “这小花,”席欢颜小心点了点被金光图纹挡下来的白色花苞,“就这,是不是害我的东西?” “......是,它叫千伏手,能毁人灵魂于无形。” 席欢颜被这微小如毫毛的东西惊到了,“好厉害,能给我当纪念品吗?” “你怎么不问问阿彦。” “我的另一个娘?” “是。” “你们怎么生的我?” “不,她是我表妹。” “乱...伦?” 星烬心态有点崩,想动手打孩子,捏了捏拳,沉气道,“我去给你找个匣子装起来。” ------------ 第38章 极宴海 星烬用公务麻痹了自己好几天,这日一份卷宗呈到了她面前,里面是陶坚一生的资料,详尽到每日行动轨迹。 确然没有与外敌接触过的痕迹。 她又着重看了眼他近日的行程,上头指出他前天出城参加过一个游商集会。 游商集会聚了天南海北的行商,往往是在一个地方摆上一天摊子就散了,东西好坏难说,在集会上买东西,得有赌的觉悟。 他是在集会上得到千伏手的? 但游商集会通常都是附近路过的商人临时发起的,鱼龙混杂,他不太可能提前知晓集会上有千伏手。 ......他是恰好得到了千伏手,然后临时起意决定用它杀席欢颜? 星烬双手成塔,抵着额头,她有一支暗卫来监察手底下的人,偏偏监察不到人心,怎想得到一个忠诚于她的人,在关键时刻,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偷偷做出某些微小的举动,导致情况发生剧变。 当年她要是再强硬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留下阿彦? 她要是不那么克制,是不是可以早早带她回家。 明明说只要她不去找她,等她休息够了,就会自己回来。 没了顾州,她不是又拿到了同州吗。总归是有地方回的...... “来人。” “主公。” “为以防万一,继续查,最好能查到千伏手的来源。” “是!” 挥退了暗卫,星烬朝理政府下达命令,“新都定名极宴海,择日开城。” 天地人世间,仓皇一浮萍,诗酒斗千樽,不如还锦衣,极宴娱心乐所在,风禾无雪也白头。 采风师摇着铃铛,走过苍茫大地,对那些失去故土的人们说,快来吧,与其醉生梦死,感叹人生无常,不如褪下旧日华裳,去新都尽情欢乐,风禾山脉没有雪,却能保你们到白头。 提前预约好的店家商行与其他县镇子民陆续入住,天火道失去故园的多州子民也向这边赶来。 冷清的都城渐渐有了人气,盯向此地的敌友也愈发多了。 星烬忙于应付来自各方的试探,每日却仍抽出时间去看一下席欢颜。 这段时间,席欢颜一直待在自己的长宁殿里,殿中寝室、书房、主厅俱全,每天习习字,看看书,倒也不无聊。 星烬却感愧疚,“金鳞宫已经彻查过一遍了,你白日多出去走走,等过些天我找的管家到了,你随处可去。” “那位管家很厉害?”席欢颜手垫着下巴,趴在书案上,“我想看更多的书,能让他带我去寻吗。” “这容易,下个月各级书院开始招生,我为你安排一下。”星烬面露怀念,“那位管家你娘亲也得叫声爷爷,他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母亲......或有点杯弓蛇影。”席欢颜心里仍是好奇,“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星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来话长,不过有些事,也的确该告诉你。” 她理了理思绪,便见席欢颜蹿起来,哒哒哒跑开,抱了毯子,端着瓜果挤到她身边,“您可以开始了。” 就,不是很想开始。 星烬无奈,“这事根源很复杂,我先给你说说什么是顾门吧。荣华帝国成立之前,东域小国、城邦无数,甚至一个村,一个镇,都可能是独立的,而天火道顾州的话事者,便是顾门。 顾门最初有三个体系,一是崇林顾族,也就是你我这血缘相系的一脉,它靠家传武学常青不衰,二是疏川书院的师生,三是金升德钱庄的东家们。 这三方推贤举能,组成顾门的权力中心——贤士阁,主持顾州大小事务。 这之中,尤以崇林顾族声望权力最大,因为它是疏川书院的开创者之一,且顾族人多在书院中任职,同时,顾族也是金升德钱庄最大的东家。 我的父亲星涟以星国起事时,年近五百,已是八星源师,虽不至于横扫无敌,然承同伴相帮,鲜有势力能敌。 顾门金钱、人脉强大,整体战力却属三流,见父亲可能会成事,就递出了交好的讯号,父亲拥有雄厚的战力,金钱、人脉却贫瘠,两方相逢,皆大欢喜。 就这样,荣华帝国成立后,顾门一跃成为东域顶流门阀,而当时我的太祖顾千远,成了初代顾州公爵。” “那会儿的公侯都是开国功臣,本身也是六七星的源师,唯顾千远是五星武师,但他是特殊的,他背后有顾门,顾门原就是顾州的主人,掌握着无数金钱人脉,足够撑起公爵的名号。” 席欢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她的关注点显然不同,“五百岁八星源师,十分厉害吗,我听人说您六十多岁就是七星源师了。” “这不能比较,源师的初始力量是灵魂本源力量的直接体现,有些人一觉醒灵魂本源就拥有三星四星的力量,有些人觉醒了跟没觉醒一样。” 星烬瞧她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也伸手拿了一个,“能修到高星级总归是少的,如此说吧,东域三十多亿人,在册的源师有三十二万,四星二点六万,五星呈断崖式下跌,只有八千,六星两千四,七星十三,八星四人,其中二人是荣华帝国供奉的君师与地师,九星唯一人,为天师,天师常年不见踪迹,超然于帝国之外,与开国皇帝约定好了,非存亡之际不出。” “在册的源师,就是东域所有的源师吗?” “基本是的,帝国律法规定,东域源师,必须登记造册。”星烬道,“我也不怕你骄傲,我找到你的那日,你不仅已觉醒灵魂本源,还觉醒了本源天赋,爆发出来的战力至少是三星。” 席欢颜真骄傲了,“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运气,白捡个天才女儿。” “我觉醒的时候是四星。” “哦。”席欢颜安静吃瓜。 “天赋强大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星烬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顾千远之后,顾州公爵是我的祖父顾齐闵,他武学天赋很高,到达了武师的顶点——六星,可与其他位置上的七星公爵相比,还是差了一点,何况公爵位是不能世袭的。 但没办法,顾州是顾门的大本营,顾族是顾门的核心,而顾齐闵是顾族的当家,整个顾门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帝国若不给此位,顾门会撕破脸。 只是大多人都没想到,顾齐闵继任公爵位后,觉醒了本源,修成了名副其实的七星源师,也是在他手里,顾门极速发展,空前强大。 那时,他的长女、我的母亲,顾门次代领军人物顾轻许,十分崇拜我的父亲星涟,发誓要睡了他......她成功了。” ------------ 第39章  顾门(一) 星烬对这个不着调的娘记忆犹新,“我父亲有过几个同衾,每每都以烧发焚匣收场,身边只有星魁这个儿子,与我娘过了两百年后,有了我,他没厌,可我娘厌了,她结束了与我父亲的关系,为不受帝国限制,选择离开东域,我的父亲对此意见很大,我也被送回了顾州。” “所以我从小是在顾州长起来的,和你娘亲几乎形影不离。” 星烬叹息,“在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决定退位,诸大公爵与朝中能臣暗中相争,都希望得到那个位置。 父亲大概是不希望看到各方势力掀起动乱,直接指定了名望实力俱高,却孑然一身的大臣相马先生,星魁不甘心。 他从父亲起事时就跟在他身边,自身的势力做得也很大,一等父亲避世养老,他就给相马先生添了很多堵,相马先生碍于他的出身和名望让出了位。” 席欢颜问,“太祖的权势也不小,没争吗?” “父亲指定了相马先生,相马先生指定了星魁,真要争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再者顾门不是一个人的顾门,祖父也不仅仅代表他自己。 顾门其实偏向守成,疏川书院已发展成为帝国三大军事书院之一,金升德钱庄遍布东域,与诸方关系都不错,权财人,样样不少,无所谓有没有那个帝位,且论综合战力,顾门不是最强的,若跳出来去争的话,输赢各一半,赌不起。” “另还有个原因,祖父将顾门做得太大了,离了顾轻许,竟发现后面没人能挑担,这也是顾门的弊端,一旦青黄不接,权力就可能无法传递下去。” “帝位是贤能者居,一代一换,顾门却靠崇林顾族维系传承,崇林顾族也凭它长久屹立,所以那时候祖父更在乎顾门的未来,他打算把顾门的势力转入暗处,如此就算他之后,顾门没出现高星源师,也可相互扶持着过下去。” “怎么会没有后继者,你不是吗?” “当时我还没觉醒本源。”星烬回忆道,“我是一年后觉醒的,不巧的是,星魁已经当上了皇帝,我跟他的关系从小就不好,祖父为了我的安全,隐瞒下了我觉醒本源的这件事。” “那我的娘亲呢?”席欢颜想到那人的控诉,“顾州东君之位是怎么回事?” 星烬怅然,“次代除开我娘,也还有几个不弱的源师、武师,然各方面的天赋潜力达不到撑起顾门的程度,只适合作辅,祖父就专注培养三代。 明面上三代之中,我与你娘亲最出色,我武学天赋还行,双十未至就是一星武师,你娘虽未踏入武师行列,但自小展现出了卓越的政、商天赋。 祖父和贤士阁认为,我与你娘皆可当做接班人培养,若逢乱世,我主她辅,若是平安盛世,她主我辅,这也与顾门在乱世里高调,在盛世里低调的理念相符。 如能按计划发展,总归不会太差。可有一天,祖父得到了一条吊坠。” 席欢颜拽出衣领里的预言之眼,“它?” 星烬点头,“这是祖父从一个密地里得到的,据猜测,那处密地是时空之神与其他神的战场,具体我也不清楚,祖父原也不知晓它的作用,直至他‘看见’了崇林顾族的灭亡。” “如何灭亡的?” “那要从新生纪10759年说起,我37岁,也是星魁上位的第20年,帝国动荡初显,各地不满其暴政的声音与日增多,与西域的摩擦也在加重。 祖父烦心西域的事,却在预言中“看”到顾族上下,突遭暗杀,一夜被屠,祖父与对方死斗,过程中套出话来,对方称顾族的家传武学虚空无相是意念诀,以其修炼意念,能开发灵魂,提高觉醒几率。” “真的?” “众所周知,灵魂本源的觉醒与否跟血脉没关系,但崇林顾族这一系,每代几乎都有人觉醒本源,且都是在武学有成之后,仔细想来,当时世面上,确实出现了高星武师能觉醒本源的说法。” “可顾族自己人不知道,也不确定,或者说没有重视,虚空无相在他们眼里,就仅是明晓道理、锻炼心境的心经,甚至没有配套的武技。” “然它毕竟是家传武学,严禁外泄,外人根本不知晓虚空无相的存在,祖父预知到那幕后,认为是族中有人泄露了虚空无相,但没时间排查了,预示中的时间就在六个时辰后,跟你这次的时间间隔差不多。” “预示中对方不仅人数众多,还有名八星源师,戴了面具,根本判断不了是哪方人。且能一夜之间屠掉分散各处的顾族人,说明对方预谋已久。” “祖父当时很怕,如果是星魁做的,那八星的君师、地师里肯定有一人也参与了,顾族想逃都逃不了,如果不是他,一时也想不到是谁。” “他当即做了三件事,先是把一切告诉了我,让我暗中离开东域,事情结束前不要回来,一来当时我是五星源师,有独自离开东域的能力,二来约莫是为了留存我这份力量,三当是向星魁示好,因为他的下一步便是立马宣布你娘亲顾彦成为顾州东君,向上面表明顾门势力不会留给我,同时将虚空无相献给了帝国,请求君师、地师出手保护顾族。 如果真的是帝国上层在对顾族出手,希望他们能看在他主动献上虚空无相的份上,收回手。 最后,大宴各路豪强,顾州热热闹闹的,灯火一夜未熄。” “那天,敌袭未发生,我在南域听说了后,也以为这一难过去了,转而安心修行,另也接走了我的部下们,没再回东域,因为我觉得东域并不安全,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容易全碎,我还不如独自带起一番势力,今后顾门若有难,也好帮衬一下。” “这在别人眼中,大概是顾族为了你娘,逼走了我。” “而在南域,我没有掩饰源师身份,很快名声鹊起,后来又辗转到北域、西域,一路游历,一路收拢能才,一直到十年后,听闻帝国多地起义,西域数国也向天火道发起了攻势,便赶回来帮忙,却被君师拦在了边境。” ------------ 第40章 顾门(二) “他说,各域都有我的名声,此刻我若回帝国,将至星魁于何地,他们不想我回去,更不想我上战场,因为凭我的名声和出身,若再取得功绩,迟早会威胁到星魁的地位,祖父也劝我别回来,帝国内七八星的源师还多着,用不上我。” 星烬叹然,“我心里负着气,留下物资就走了,准备进入神塔。神塔成员选拔是得经过一段时间考核的,我要参加最后一关时,我的一个对手告诉我西域联合军已经破了天火道防线。 最后一关考核很危险,也需很多时间,我尽管知道他是变相让我退出考核,但确认事实后,我仍是选择了回来。” “在归途,我遭到了多方暗杀,有来自我当时的对手们,也有来自西域联合军的杀手,以及帝国内的某些势力。” 她深沉地看着席欢颜,“等我赶至,一切近乎尘埃落定,顾族与大部分疏川学生都死在了战场上,连顾族老宅里的人都被起义军杀了,所幸你娘被护卫救了出去。” “我不明白。”席欢颜十分疑惑,“那么大的顾门,就这样全死在战场上了?” “不是顾门,是顾族,是顾家。”星烬道,“顾家人不是在疏川任职,便是在军中任职,战争来临,他们必须上场。” “为什么?” “这是多方博弈的局面,简单来说,帝国与起义军、西域联合军是对手,而顾门在那会儿,风头太盛,成了弃子。 帝国一面以战争之名,将出自顾门的将士推出去迎敌,一面背地里告诉那些因受压迫而起义的子民,他们的金钱和粮食都被顾门拿走了。” “前边顾门将士上战场拼命,后边起义军闯进了各地的金升德钱庄,堵了疏川的分院,抢砸了所有标记了顾门的产业。 墙倒,自有众人推,帝宫里的人和帝宫外掌握权势的那批人,愈来猖獗,为了彻底打压顾门,瓜分它的财富,在顾门将士陷入困境时,谁也没出兵援助,反而一致让疏川书院的预备源师、武师上战场。” “顾门厉害在哪里?财产是次要的,疏川书院创造出来的名声和人脉才是大头,搞掉疏川书院,顾门垮一半,搞掉顾家,顾门全垮。” “那次除了顾门,我想帝国、起义军、西域联合军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我欲杀了那起义军头领,再上战场报仇,帝国却先一步将那头领封了大将,以我加害帝国大将未遂之名,联合多位公爵,将我赶出了帝国。” “你娘亲选择独自离开,那时我只以为她心灰意冷,想静静,加之帝国方面督促着我,我无法久留,唯有先走。” “走前,我联合一些与顾门交好的名流,让帝国把顾家军应得的荣誉公之于众,只望有这些荣誉在,那些人还能要点脸,不至于光明正大地对顾门赶尽杀绝。” “可是帝国算错了一点,我也算错了一点,出自疏川书院的校友和祖父旧部,接了起义军的棒子,集结私军,明里暗里抗拒着帝国的命令,各自为营,这也是军阀的由来。” “他们还希望你娘或我出面,代表顾门反抗帝国,他们的作为,不仅使他们受到了惨重打压,仅存的一些顾家人也被打上了叛贼的名头,我对帝国不服气,干脆联合了顾门出身的大小军阀,远遁而走,悄悄攻占了最东边天水道的佘州。” “顾门全灭后,天火道就没人打头阵了,帝国只能派君师、地师前去带兵,而诸大公侯也借这混乱局面向星魁发起攻讦,要他退位换人,顾门、起义军、军阀,都成了他们声讨星魁的由头,星魁则借父亲创下的声望死撑着。” “我趁乱联合这个,又借那个的势,在佘州站稳了脚,先风一开,诸地不少人学我当军阀,有人是想捞好处,有人是野心蠢动,有人是冲着跟帝国要好处去的,帝国倒是真乱了。” “直到三年前,君师在天火道战场上受了重伤,星魁才开始慌,他本身是七星源师,他的底气来源于父亲、曾经的开国之功,以及他的老师。” 星烬解释道,“君师一般由皇帝老师或长辈担任,因此君师一受重伤,他的底气就没了,而他的功劳和父亲的声望,也早被他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开始招安我,要我来天火道填这个坑,甚至许诺我青阳东君之位。” “......”席欢颜听得瓜都掉了,怎感觉没一个好人。 “我不信他的鬼话,但打败西域联合军亦是我的心愿,他既然那么喜欢许诺,我就让他当众承诺我三个条件,一是立我为同州公爵,将来若退西域联合军,天火道一半疆土归我,二是给我建立军事书院和独管灼日府的权力,三是不限制我的兵力。” 在帝国,军事书院只能由帝国设立或必须有帝国参与管理,而源师生来就被定义为军事人才,从军事书院结业后,一部分会进入军队,一部分流入了灼日府。 灼日府作为针对异魔的特殊部门,每地都必须设立,且只听从帝国命令,包括公侯伯封地上的灼日府。 这两样可谓是帝国强大的根本。 星魁骂她不孝,意图分割星涟留下的版图,可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因为已有不少公侯想趁君师重伤,以天火道失利、帝国动荡之名,将他这个治理者赶下位。 事实上,顾门之后,诸大公爵都不怎么听从帝国号令了,就等着他将帝国作乱,自己好清理世道。 帝国能乱那么多年,未尝没有这些掌权者的放任。偏星魁看不清,以为他就是第二个星涟,所有人都敬他怕他。 席欢颜听完整段往事,脑子昏昏涨涨,但她没忘自己关注的事,“预言中使顾族灭亡的是谁?现实里杀进顾族老宅的起义军首领是谁?把顾门将士和疏川书院学生送去死的谁?西域联合军那边的将领是谁?” 星烬赞许地点头,“预言中的灭门之案究竟是谁做的,我也不能肯定,所以无法给你任何回答,那股起义军的首领是如今的赵莽将军,在帝宫做了近卫统领,西域联合军的首领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与顾门将士对战并杀死祖父的是八星源师凌鳌。” “只是你要知晓,军政场上,光是眼睛看见,耳朵听见的,都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 ------------ 第41章 顾门(三) 星烬耐心地与她道,“距顾门衰亡已二十又二年,我一直试图查清当年顾门为何会遭受那些痛楚,借这个提条件的机会,问了星魁很多事。 他只承认了一事,当年是大臣元庆,提议疏川书院学生上战场的,我又从元庆那边问出,他之所以会这样提议,是应了枫州公爵的要求,枫州公爵想要星魁的声望破碎,你从中听出了哪几件事?” 席欢颜突被提问,却也不慌,思考几息,回答,“星魁对顾门确有杀机,才会接受提议,而书院学生都可以说是帝国未来的新力量,他下命把他们送到了战场上,虽搞垮了顾门,但也让人看到了他的残暴,恐怕不论是源师、武师,都不会再信服他。” “你说得很对,这也是近二十年来军阀急剧增多的缘由之一,然促成这桩事的,不仅仅是星魁、元庆、枫州公爵,还有当时众多赞成这个提议的人,他们或许迎合星魁,或许是想瓜分顾门,或许是如枫州公爵一样,想把他捧高摔落,你能说他们无辜吗?” 席欢颜摇摇头。 星烬又道,“归根究底,他对顾门的杀心来自何处?” 席欢颜不答。 星烬替她答,“顾门涉及军商政,树大招风是一点,星魁觊觎顾门的财富是一点,我的存在恐怕也是其中一点。” “他送葬顾门的荣光,那些真真假假支持他的人,同样在抽掉他宝座下的阶梯。”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危险的是政治,如果有一天,你能完全读懂这段历史,就说明你能够在这个名利圈里存活了。这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一群自私自利的野兽,我亦如是。” 星烬摸摸她的脑袋,“其实我不想你接触这些,我不需要下一代来继承我的辉煌或落魄,上一代的事,我也会处理好。 可是,不论你将来是当领袖,是给人做下属,是成独侠,是归于平民,都要看得懂局势,且学会在这局势中保全自己。” 席欢颜的脑海中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对面不只是自己复杂的出身背景,还有暗藏无数陷阱的冰冷世界。 她忽然闪过一道念,星烬给她东君之位,也许从没想过要她去承担什么,只为了给她最适当的环境和条件,帮她生存。 “我还有一惑,我们本就有亲缘,何为让我当你女儿?” “这两年我带你四处求医之事,瞒不过有心者,他们肯定会查你的来历。”星烬神色些微柔和,“还记得我说过起义军抢砸金升德钱庄的事吗?” 席欢颜点头。 “那桩旷日持久的混乱中,帝国认为是起义军拿走了钱庄与顾族老宅中的财富,威逼、招安,想方设法让他们吐出来,起义军以为是当地官员或公侯抢走了钱庄里的东西,公侯则认为是被帝国查抄走了,过了好多年,他们才缓过神来,顾门庞大的财富,不见了。” “他们转而怀疑你娘亲带走了那笔财富。”星烬道,“我知晓祖父有将顾门财产转移地下的打算,不过我后来不在顾门,也就不知晓究竟了。” 星烬叹说,“其他财富先不论,金升德钱庄主营货币兑换、抵押放款,另也吸收了大量商贾、公家的大额存款,这些金钱的消失,使得帝国市场出现了崩溃现象,也一度使起义军、当地官员成为子民宣泄愤怒的对象,这一切最后演变成了子民、公侯伯对帝国的声讨,帝国逼于无奈,拿出国库填平了这些账。” “你娘亲要是出现,帝国恐怕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收上来的存款收据,追她要钱。” 席欢颜感觉自己刚认识的新世界又裂了,“顾门怎么可能一边打仗,一边转移财产,除非,他们早已打算和帝国决裂,可若要决裂,又怎么会上战场?” “顾门在经营方面,向来以诚信著称,转移自己的财产也就罢了,不会动客人的存款,如真是顾门做的,我想......可能是你娘亲预估到战场上的顾门将士已陷绝境,顾门即将败落,临时决定报复帝国,下令各地钱庄销毁了存款。” “销毁?” “从州到县,从帝都到公伯侯封地,都有金升德钱庄的影子,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把里面的款项转移走,只能即时销毁,做出被起义军、官衙抢走的样子,加剧内乱。” 席欢颜抱住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星烬也学她的样子坐着,“坊间流传着很多金升德钱庄的掌事和东家,被起义军杀死的消息,也出现了所谓的尸体,但是,我仔细暗查过,他们大多是消失,而非死亡。” “这件事连你也不清楚吗,你身边当有不少顾门子弟。” “从疏川书院结业的学生、顾家军里退役的旧部、顾族远近亲属、金升德钱庄的伙计,都可以自认为是顾门子弟,但核心始终是贤士阁,贤士阁成员大多战死疆场,唯有几位钱庄东家没有下落,我情愿相信他们还活在哪个角落。” 星烬道,“顾门的一切都太沉重了,暗中盯着它的人仍旧存在,但你若只当我一个人的女儿,你就只是同州东君,那些事沾不上你。” “你也会出去打仗吗?” 席欢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也”,这个字让她有种失去什么的悲伤。 “打是一定会打的,不过没那么快,至少得拖到都城全部建设完成,前线就让帝国军队先扛着吧。” 星烬拿下她的毯子,催她上床,“你该去睡了,我今天告诉你的事,你须记住,却不必放在心上,管它事前,你得先做好自己。” 席欢颜躺到床上,又直起身子,拎着脖子里的吊坠问,“吊坠里显示的是什么字,有什么意思?” 星烬将它握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我曾经查找过与源神相关的典藏,这种不是字,而是命图。” “命图?” “蕴藏死亡结局的命图。”星烬指了指吊坠中最右侧的图纹,“我从祖父那边看到的就是它,多年前,我凭印象画出了它,拿去给命师解读,那命师一语道破预言中顾族被屠的命运,并跟我说,有些命能改,有些命不能改,必死之命,一时的改变,会牵累更多性命。” 席欢颜很平静,“母亲,就是因此才信命的?” “宁可信其有,这样才能争。” “那第二个图是谁的?” “是你娘亲的。”星烬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深深,“前段时间,我将你的命图寄给那命师了,命师说,你的必死之命还存在彻底扭转的可能。”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预示中娘亲的死法?” “你娘亲为她心中的正义和爱而死,没有遗憾。” 席欢颜听了那么久的人心险恶,陡闻此言,顿觉自己的娘亲是人间之光,终于肯闭上眼睡觉了,梦里难得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影。 星烬等她睡着了,出了长宁殿,倚栏吹夜风,许久,手中一用力,碾碎了命师的回信。 ------------ 第42章 泰伯 三天后,席欢颜见到了星烬说的管家,管家中等个子,灰白的短发一丝不苟地梳向后,身穿一件深青色暗纹交领长衫,系着镶玉片的宽腰带。 他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刻满了严肃,一板一眼道,“东君唤我泰伯便可,今天起,由我和身后四位负责东君的饮食、起居、学习、出行。” 席欢颜向他身后望去,好家伙,男女老少扬起如出一辙的慈祥笑容,就......怪瘆得慌的。 她迟疑,“请多关照?” 连着泰伯四人,大声道,“义不容辞!” 席欢颜被他们整得有点慌,还好泰伯没让她尴尬很久,他低声问她,“东君可有什么日常习惯或禁忌?” “我没什么特殊习惯。”席欢颜示意他们放心,然后回忆着这几天对自己的测试,开口道,“我不爱吃特辣、鱼只吃炸的和炖汤的、不喜油腻食物、被催起床心情会坏一天,我独处的时候,哪怕我饿死了也不能打扰我,否则我会格外暴躁,与我讲话须简练有重点,厌恶任何浪费我时间的人和事,有趣可爱的除外,还有服饰不喜欢花哨和会影响活动的,房间不能乱,身边不喜欢跟着人......” 她一口气列完涵盖衣食住行的近百条习惯,除了泰伯依旧保持着严肃脸,其他四人的笑容快撑不下去了。 这是没特殊习惯吗? 这到处都是特殊习惯好吗! “我记下了。”泰伯面不改色,“东君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想出门逛逛。”席欢颜眼尖地看见其中那一位身材过于圆润的胖大叔面露欢喜,补道,“走着去就行了。” 他瞬间就焉了。 “不过好像有点远。” 他又抖擞起来了,矜持地支着耳朵,席欢颜心觉好玩,“你是與夫?” “在下廷华,负责东君的出行。” “劳你安排,我想四处转转。” “我这就去备马车。” 廷华微微躬身,倒退两步,转身出去,泰伯挥退了另三人,恭谦道,“虽说东君不喜人跟着,但在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我需随时在您左右,您也可以要求我隐藏踪迹。” “那倒不必,你在我身边也无妨。” 席欢颜登上廷华准备的马车,山色一路平稳下掠,过了锦衣桥,进入四重关。 四重关的街市上行人极少,打开大门的店铺更为零星,目前也就同州官将住在这片地界上。 “去三重关吧。” “得嘞!” 甫入三重关的一条长街,吆喝声一叠一叠传来,恰逢清早,路边好几个摊子上都冒着热气,生活气息十足。 席欢颜下了车,兴致勃勃地沿街逛,只这条街还没走完,身体便感疲惫,扶着街边供人休息的石桌坐了下来。 泰伯不动声色,笼着手静静立在一侧。 她倒没怎么失落,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她是知道的。 歇了歇,兴致也落了下来,她殿中什么都有,不缺吃的用的,说来逛街,无非认个路,图个新鲜,不是找罪受。 “让廷华过来吧,带我去附近的书铺。” 泰伯应了声是,从袖袋中拿出一片玉石样的物什,轻轻一划,没隔几息,廷华驾着马车过来了。 席欢颜心中微奇,但没出口询问,上了马车看沿街的众生相,路过一家店时,忽然叫停。 廷华茫然,“东君,还未到书铺。” “兴之所至,哪有什么目的地。” 这家店铺门面不大,内中装潢古朴,柜台、陈列架皆用敦实之木雕琢而成,厚重之感扑面,幸有绿藤攀柱缠梁,多添几分盎然。 席欢颜看到墙上镶着一排木制鹿角,鹿角上横陈刀剑,也看到一株枯树被栽在店中央,枝上挂着一片片“翠叶”,翠叶丛中还缠着几根鞭子,粗窥如蛇。 伙计带笑上去,“远近叶和几根鞭子都是黑铁源具,正适合灵觉者使用,可要我拿下来给客人看一看?” “不必,我自己逛逛。”席欢颜绕过枯树,走进里侧一间,比对着一件件物品下边的名称标签,分析它们的效用,不知不觉看完了大半间。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片玉石样的物什上时,泰伯开口,“东君已是灵觉者,下月也该入书院学习了,不如买点必备品,这洞世签可以收下,联系人来会方便不少。” 席欢颜颔首,“你说得对。” 离着不远的伙计极有眼色地上前将它取了下来,“我为您装起来,另赠送您一册源码谱,谱中包含了极宴海大部分店铺的源码,您激活洞世签后,可以将源码刻录其中,今后若不方便出门,可在洞世签上联系店家,进行交易。” 席欢颜不是很明白,但她就像是找到了一道谜题,思维一跳,问,“你们这里关于源力的书或源术秘技放在哪里?” 话问得好似笃定了店里有这种类型的书,而那伙计也确实笑着引手,“请随我来。” 他带席欢颜走上一条很窄的楼梯,顶上却是天花板,只见他不慌不忙转动圆形扶手头,整条楼梯调转起来,店中景色也从木制装潢的温暖,进入了石砌建筑的冰冷。 “这是地下一层。”伙计走下楼梯,指着林立的书架道,“它足够您了解源力的前生今世了,但源术向来是源师的秘密,小店也只收集到了零星几本,就放在最后一个书架上。” “你能帮我整理出符合上面要求的书吗?”席欢颜递出一张清单。 伙计看了遍,点头,“乐意为您效劳。” 席欢颜将清单给他,孤身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最后的书架前。 伙计明显谦虚了,这哪里是零星几本,怎么着也有几十本了。 不过席欢颜只记了它们的名字和介绍,没有买下的意思。 如今她尚不清楚自己的源力有何特性,贸然买回去怕会落灰。 伙计穿行在书架间,利索地取着一本本书,片刻便回到了她面前,“客人,很抱歉,本店只有与源师相关的书,我已为您找齐,另那些跟风土人情、律法俗规、历史、语言体系有关的书籍需您去普通书铺找。” “谢谢。” 席欢颜带着自己的收获上了车,缓慢的车速让她昏昏欲睡,随车而走的泰伯忽道,“今日是我失职了,没有了解东君真正的需求。” “......”席欢颜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反思,“是我没将自己的清单给你看,我不习惯麻烦人。” 泰伯的脸色愈发严肃,仿佛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这不是麻烦,这是我的职责。” ------------ 第43章 小厨房 泰伯的严肃却未被席欢颜放在心上,她也没有为此妥协。 “我以为泰伯的主职是护我安全。”她低下语气,像是在哄老小孩,“请泰伯谅解我与别人的不同,我缺失的记忆太多了,包括常识,我需要亲身去体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而不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全部吩咐下去,这会使我失去思考的能力。” 泰伯看着手里的清单,上面并未指定某本书,每条都只是个宽泛的要求,但这要求非常精炼,熟悉的人能够极快根据要求找出相关的书。 他思及席欢颜语中的意思,讶然,“我不清楚东君的失忆程度,但若一片空白,您是怎么列出这张清单的?” “长宁殿也有一架子书,多是礼仪、权谋、民生方面的。”席欢颜故意略过一堆启蒙书,说道,“我能从中找出令我疑惑的事,自然知道自己应该了解什么。” 泰伯欣慰于她的聪慧和主见,语言也直白了几分,“东君进那家店是为了买洞世签吧,您事前知道店里有?” “我不认识洞世签,更是第一次见这家店,不过我进店,确实是为了买洞世签。”席欢颜道,“这很简单,店名九月杂货铺,在我们路过时,正巧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出来,言语间带着‘书院’、‘源具’等字眼,估计是间针对灵觉者和源师的铺子,而你使用洞世签时,我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约莫为源力波动,几乎能肯定这洞世签需要源力才能催动。” “原来如此。”泰伯点了下头,又摇头,“这种小事,东君可以直接问我一声。” 席欢颜笑笑,“泰伯放心,我不是闷葫芦,只是有些问题,转念间就能找到答案,何必多此一举,然泰伯的关照也叫我倍感熨帖,你大概是太祖那一辈的人物,我心中对你的尊敬,让我无法抖落些琐事麻烦你,我希望泰伯尽责之余,可以拿我当小辈看待,放我自立,由我碰壁。” 泰伯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呢,他转头正视前方,长街似乎染上了旧色,变得模糊,“能让东君碰壁的人和事应当很少。” 廷华打了个响鞭,马车轮碾过崭新的石砖,不断向前滚去,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行人。 从书铺里出来,将近黄昏,席欢颜望了望高远的天空,登上马车回了金鳞宫。 席欢颜的脑子已开始昏沉,恍惚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殿,缩回踏入门槛的脚,抬头确认了一下殿名,是长宁没错。 再细看去,长年殿内部好似大变了模样,由原先的冷冷清清变得温暖,细究起来摆设还是那些摆设,只是桌上多了束花,墙上挂了些画,冷炉里升起了淡香绕梁的轻烟,冷硬的椅子上绑了坐垫...... “东君。”正在扯桌布的女子直起身,柔声询问,“东君出去了那么久,想必是累了,欲先沐浴休憩,还是用饭?” “未问你的名字?” 泰伯先答,“她是丹柳,总管长宁殿的内务,小厨房里那位叫金汤,负责膳食,最后一位名寄书,今后会跟您一起去书院学习,书院期间,您有何事,可吩咐他。” 席欢颜点点头,“丹姨,我用过饭再去休息,上菜吧。” 丹柳含笑应下,去小厨房端了饭菜上来,一边摆菜一边对坐下的她道,“公爵有提过东君体弱,厨房特地制定了培元固本的药膳,东君尝尝喜不喜欢。” 说是药膳,席欢颜一点都没吃出来药味,绝顶美味倒是真的,她有心夸奖几句,临到嘴边,怕暴露自己没文化的事实,默默多吃了几口肉。 嘴巴一擦,席欢颜从手边盘子里抓起一块饼,出门溜达消食,吃着吃着,她觉得自己抓饼的动作过于顺畅,仿佛做过百遍千遍了,可这饼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餐桌上。 她怔怔打量手里被啃去大半的圆扁饼,饼皮酥脆,夹着肉沫,明明看着油亮,却一点也不腻,肉沫中似乎还混杂着一种清甜的菜馅。 “这是什么饼。”她问泰伯。 泰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顾州名吃,源于旧时,顾州遭遇外敌围困,州内粮草断绝,饥饿蔓延,最后一战,顾州民众拿出了仅剩的粮食,杀光了牲畜,做成饼,送给了出战的将士们,因为那战死伤庞大,它被称为断头饼。”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那一战最终胜了,所以它又被称为济生饼。” “这样啊。”席欢颜将剩下的饼吃完,擦了手,“味道挺好,明天让金汤再做一次。” 她绕着长宁殿走完一圈,回去沐浴洗漱,躺到了床上。 一躺下去,发现被褥换了新的,尤其枕头里好像装了颗粒状的药材,闻起来也有种草药的清香。 她再次摸了下枕头,拉上被子躺好,许久许久,嘴角微翘,轻叹:这五个人倒真有意思...... 小厨房 身绑白色围裙,壮如铁塔的大汉手持砍骨刀,瓮声瓮气地控诉嗑瓜子的女子,“你真够黑心的,什么叫厨房制定了药膳,这儿就我一人,我不配拥有名字吗!” “行啦行啦,你跟人家比什么,人家第一天就被叫姨了,我光靠逗趣引人注意了。” 胖汉酸倒了嗑瓜子的牙,丹柳喝了口茶清嗓,“能动手别叨叨,你们不服就出去练练。” 小厨房一下静了,两大汉愁眉苦脸,这情况得先请来泰伯压阵。 斯文相貌的寄书开口给他们递台阶,“你们别丧啊,才第一天,争啥宠,干好事儿就得了,我就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要当指路明灯的,不出三月!” 他伸出三个手指,着重强调,“不出三月,我要让她心甘情愿喊我哥,让你们瞧瞧博学力量有多强大!” “噫!” “来让让,我舀水。” “丹柳快把你的瓜子皮扫掉!” 三个大人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擦台子的擦台子,顺便把他轰出了小厨房。 “睁大你们的眼看着吧,赌上我的名誉!” ------------ 第44章 直觉训练 席欢颜起了个大早整理昨天买的东西,才将书册分类,外头丹柳便报星烬来了。 “母亲。”这还是那日彻谈过后,第一次见到星烬,她上下一打量,“母亲好像瘦了不少,近日很忙吗?” “公务堆如山,好在终于得了清闲。”星烬十分满意地捏捏她的小脸,“比不得你肥嘟嘟的喜人。” “胡说。”席欢颜躲开一步,她果然学不来书里的母慈子孝,都是因为星烬一点也不慈,竟然造谣她肥! 星烬被她这一躲,弄得有些无措,负起手,硬生生找了个话,“朝食吃了吗?” “吃了,新来的厨师手艺不错。”席欢颜在思考寻常人家的父母孩子是怎么相处的,奈何她们半路亲子,个中原因又复杂,她不知该端出怎样的态度。 要是没有那天的谈话,她以为自己是星烬的亲生女儿,也许会更心安理得、肆无忌惮一些。 可到底知晓了来龙去脉,再怎么感恩星烬对自己的救助,总归好似多出了一段距离。 星烬何尝不担心小孩心里会生疏离,这几日没过来,也是想小孩能够好好消化那天的话,调整自己的心态。 只是......她是不是做错了,她为什么认定自己不去打扰小孩,小孩就能认清自己的好,待自己如亲娘? 星烬胸口一堵,想回去打死几日前的自己,她难道不该天天陪在小孩身边,用温暖的怀抱消除那些真相带来的隔阂吗? 啧。 草率了。 星烬无奈提起来意,“我想着你也该适应同州的生活了,是时候跟你讲一些修行之法了。” 席欢颜被吸引了注意,抛却杂念,问,“去书房吗?” “去山顶演武场。” 长宁殿后头有条向上的山路,一直通向山顶。 山顶平整宽阔,侧旁摆着两个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皆列其上。 席欢颜以为星烬会教她源术,看架势却像是教武。 星烬道,“我今日先教你虚空无相,忽略它跟灵魂本源之间虚虚实实的说法,它亦是特殊的存在,它没有相应的武技,但能提高你的战斗意识,让你控制你的每一寸肌肉,学好了它,相当于比别人多一条命。” 说着,星烬将一本簿册给她,“虚空无相传承九代,包括纸上心经和口耳相传的经验,心经重在诠释身与意、与万物、与宇宙的联系,那些道理,要你自己体悟,而我将直接把历代先辈从心经中总结出来的精髓传授给你。” “洗耳恭听。” “听过‘心觉’两字吗?” “什么心觉?” “心觉常在,只是大部分人无法感知到而已,直觉强悍便是心觉的表现,加深直觉,令它融入你的身体,形成战斗意识,这便是虚空无相中的武学核心。” “那我该如何做?” “别急。”星烬示意她跟自己一样盘腿坐下,“训练直觉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的事,共有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也是心经中体现出来的三个生命层次,‘知真’、‘次圣’、‘至贤’。” “知真阶段,重在‘识’与‘控’,认识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与思绪,认识万事万物,控制自身与万事万物的界限。” 星烬语重心长道,“培养直觉是一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它就会割裂你的心灵世界,让你漠视自己,漠视周围一切,变成只剩下理智的疯子,甚至失去自我,形同木偶,而知真这一阶段,也算是对你心灵承受能力的考验,如若通不过,我是断然不会让你继续学下去的。” 席欢颜郑重颔首。 星烬拿出一个卷轴,“这是每天的训练事项,它分为三大类,观察、感受、记忆。” “观察有二,一抛开自身的喜怒与好恶感,客观地去观察一个人的行事、性格、作风,从他的特征,分析明天见到他,他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而非以己度人,从自己的角度去揣测他,这最好找一个你看不顺眼的作为训练对象。” “为了你能做出有价值的分析和结论,你还需看完下列识人、辨物类的书籍,开拓眼界,增厚学识底蕴。” “二,每天罗列出一到三条存在于世界中的基本规律,分析它的成因,牢记于心,比如重量不同的两个球在相同高度坠落,会同时落地,肉眼看水中物,位置会有偏差,以及怎么确定或预测天气、风向等。” “另说感受,第一,学会屏蔽自己的感受,拒绝情绪对自身的影响,克制那些自行冒出来的思考,真正的直觉是不需要主动思考的,它是一种外界客观事实,反馈到你的身与意中,达成的一种基于事实的条件反射。” “在这点上,你可以多做做算术,算术是有规律的,通过算术,可以训练你的思维能力,让你适应规律,学会根据规律去思考,而不依赖个人情感。” “此外,你还要着重锻炼自己的耐力与专注力,最好能长时间专注做某件事,哪怕这件事你并不喜欢。” “第二,这是最重要的,你要拥抱自己的感受,时刻了解自己的情绪。”星烬道,“过度的理智会变成麻木,过度的麻木会使心灵崩溃,出现自毁和毁人倾向。” “所以我要求你,观看一个生命从孕育到死亡,理解生命的快乐与痛苦,找到一个或多个兴趣,培养成热爱的事,学会与合眼缘的人做朋友,试着养点宠物,与人族建立心灵联系,懂得万物的悲喜。” “......”席欢颜呐呐,这有点难度,她已经在之前的日常测试中,发觉自己的情绪比常人要少,起伏更是细微。 似乎除了惦记星烬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关怀,也没其他在意的人和事了。 “最后一条,记忆。”星烬说,“记忆是人的一大构成,也是人的一大财富,对关键点的记忆,更能使你在某些时刻转危为安,或是经过长时间积累,变成某瞬灵光一现的顿悟。” “在认识足够丰富的基础上,我此刻合上眼,堵住耳,依旧能回忆起我们来山顶的那一路上,走过了多少台阶,道旁长着哪几种植物,头顶有几块云,风是往哪边吹的,响起过几声鸟叫,我和你说了多少个字,以及,二十呼吸后,会从东南方向飞来三只成年大雁。” 席欢颜抬头四望,蓝白相间的天空之中,层云列布,如一团团挤在一起的棉花。 但除了风声,没有其他声响,除了云朵,没有其他影子。 二十呼吸不是多么长久的时间,静等稍息,她竟真见三只白头大雁从云中飞了出来! ------------ 第45章 寄书 “你身体虚弱,不便做高强度的武术练习,平日先以源力修习为主,直觉训练为辅,待你身体恢复了,再正式学武。” “何人教我源力修习?” “入了书院,自有人教你,这些天,你可以多了解一点相关知识。”星烬提到了寄书,“这寄书年岁和你相差不大,也是灵觉者,你有什么疑惑,不妨问问他。” 席欢颜回到长宁殿,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两步,让人喊来了寄书。 寄书等的就是这一声召见,拍拍揣在胸口的纸笺,昂首阔步就去了。 “寄书,拜见东君。” 寄书此子,貌斯文,挺如青竹,通身自信。 席欢颜思绪微转,开口一击,“你是来陪读的?” “......是。”他收敛了一点,几乎要站成木头桩子。 “做了什么提前准备?” “但凡东君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寄书大胆放话,试图找回自己的豪气,毕竟他给自己的目标定位是智囊,决计不能混成陪读小童。 人生,是要有梦想的! 席欢颜没提稀奇古怪的问题为难他,“你知道书院的事吗?” “略知一二。”寄书见她没提具体事项,便就整体开始侃侃而谈,“极宴海启蒙社学二十八所,文武类书院六座,最高书院只东峰一座,谓之同图。” “不同于有着基础文化考核限制的文武书院,同图主收灵觉者,不问年龄、出身、实力、学识水平,次收习武者,习武者皆是从文武书院通过考核,脱颖而出的年轻之辈,不过这次各级书院都才刚开门招生,提供不了生源,同图应当会采取特招形式,直接招收习武天才。” 寄书没在这点上纠结,着重讲起了同图书院的情况,“新生入学后,同图会进行入学测试,内容包括背景审查、文化、战斗,并据此划分不同的等级,分配不同的课程。” 他目光灼灼,眼里有着惊人的期待,“我已将文化考核范围内的学习材料准备妥当,东君需不需要进行复习。” 寄书觉得自己这复习二字,定能让东君感受到他的委婉体贴,据公爵特别交代,东君可是还在看启蒙书的人! 席欢颜大概也没想到星烬已经暴露了她的文化底子,面色沉静地点了下头。 不知情的怕会以为她真是个在学海闯荡已久的老手。 “东君请过目,这是考核范围。”寄书掏出捂热的纸笺,放到书案上,故作平静地征询,“那,我去将学习材料抬进来?” 抬? 席欢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跑出书房,俄尔领着侍卫抬进来七八个木头箱子,一一打开,没有金币的光芒,只有书籍的墨香! 她脑子一抽,在自我观察日记上记了一笔——我不喜欢看书。 脑壳疼。 但她还是让寄书帮忙将这些书做了个由浅到深的分类,每天定时定量地看了起来。 星烬说,抛开喜恶,专注做一件事,也是训练直觉的方式。 何况她那么聪明伶俐,怎么能有如此明显的文化缺陷。 寄书终于体会到了他期待的热血澎湃,嗯,教东君学习的感觉就是棒,接收东君崇拜目光之日,不远矣! 这种澎湃燃烧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上,席欢颜不再只是听他讲课,开始提问,第五天上,她直接拿出书,课也不听了,直接提问。 如此保持着一天问一本的速度,等到第十天,一天问两本! 天幕擦黑,寄书踩着虚浮的脚步,飘出书房,一头扎进泰伯的胸膛,眼含泪,“泰伯,她晚上是不是背着我找老师教了!” 泰伯无情地摇了摇头。 寄书不死心,“你们偷偷教她了?” 泰伯投下蔑视的一眼。 “我不信,我不信......”寄书掩面奔去,回到自己的住所,复习了个通宵,明天、明天他一定要从容淡定地回答她所有问题! 帝国的文化考核是列入学政规章里的,从社学升入普通文武书院,从普通文武书院升入最高书院,包括各级的入学测试,必然有这一项。 分为,基础文化考核、中等文化考核、高等文化考核,这次同图划定的是中等文化考核范围,尽管各地教材都不太相同,考核范围却是相似的。 他之前在其他州时,做过中等文化考核的题,拿过第一,即便给他高等文化考核的卷子,他也能做出个名次来。 在这方面,他实为罕见的天才。 须知寻常人从六七岁学起,能在二十岁之前通过基础文化考核,升入文武书院已属不易,怎么可能够得上中等文化。 但他竟眼睁睁看着东君从什么都不懂,到每天一本、两本,生生将大半基础教材都吃透了,提的某些问题更是超出教材范围,直逼中等、高等层次。 他仿佛被骗了,那就是个披着文盲皮子的流氓,玷污了他一片纯真之心! 等彻底学完基础教材,已过大半月,席欢颜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不声不响地赖了两天床,随即又投入中等教材的学习。 寄书每天都担心自己招架不住,然后这渣渣一样的东君会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换个老师,幸好,要开学了! 他从未如此渴望书院。 这天完成最后一课,寄书如获新生,笑眯眯道,“东君,明天上午同图书院报名,我陪您过去。” “只需报个名?” “是的,灵觉者报名流程有三步,登记、检测源力特性、等待入学通知,都很简单。” 席欢颜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书案,“替我跟廷华说一声,让他帮我找张轮椅。” 寄书神色微变,沉重应下。 他从未忽视东君的身体状况,每天上午过来教一个时辰,下午过来教两个时辰,超了时间,他便是耍泼也要推辞掉。 但他不清楚,他不在的时候,东君花了多少时间在修习学问上。以她每次上课,不听讲,直接问的做派,背后用的功定然不少。 他也不是没劝过,反正同图看重的是灵觉者的实力,文化差些也无妨,然而面对日益优秀的东君,这些劝说愈来说不出口,让她放弃学习,似乎是件罪恶的事。 廷华听到席欢颜主动要求坐轮椅,心中也难免酸涩。 其实第一天带着东君游过街市后,他就亲手做了一张轮椅,只是难以送出去。 怕伤着东君的自尊。 她到底,是同州的东君啊。 ------------ 第46章 同图 这张轮椅一早就放到了长宁殿里,丹柳给它绑了坐垫和靠垫,搭上一条毯子。 席欢颜打着哈欠,坐到上面,心安理得地任由寄书推她出门,再坐马车下山,转去东峰。 同图书院在东峰半山腰上,马车顺着蜿蜒的落叶大道一路而上,将三三两两报名者落在后面。 穿过立在大道尽头的刻有书院名的拱形石门,映入眼帘的是开阔的广场,再向前望,却见青色的百丈山壁上嵌着一座雄伟的塔楼,匾上题字:惊鸿。 在塔楼周遭,石窟遍布,一眼望去,桥连洞,洞套洞,还没进去就让人担心以后会不会在里面迷路了。 “东君,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马车和送行人只能送到院门口,不能入广场。 廷华放好马凳,搬下轮椅,等席欢颜下来了,再道,“同图书院极大,光这广场走走就费劲儿,东君还是坐轮椅上让寄书推您过去吧,别累着了。” 寄书拿开毯子,立着一旁,席欢颜没有拒绝,这距离看着就挺累的。 “我们走吧。” “行嘞。”寄书推动轮椅,说道,“报名地就在惊鸿楼主厅。” 主厅黑地红梁,宽广五六百平,两侧搁着数张桌案,也许是时间还早,报名者寥寥无几,瞧着有点荒凉。 寄书找了个空的登记桌,将他和席欢颜的照身贴递了上去,登完名,自右侧的一扇小门进入山体石窟,在一间石厅外等候检测源力特性。 源力检测是保密的,所以得等叫到了名,单独进入测试,在他俩之前还排了十来人。 席欢颜百无聊赖地观察进进出出的人,从他们的表情、形体上猜测他们的测试结果,竟是得了几分乐趣。 良久,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她起身走了进去,石门在她身后关闭,缀满墙的星光却亮了起来,朦胧的微光中,方见正对的那面墙是透明的,背后一排六个座椅,坐了三男三女。 “东君。”中间一位站起来朝她行了一礼,其余五人似乎有点意外,动作却没落下。 席欢颜还礼,“拙岩学曹。” 拙岩学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请东君立于石室中央,即将开始源力特性测试,源力依其特性分为自然、光明、深渊、时空、神念、本体六系,这也是今后分配课程的参考。” 席欢颜点头表示了解。 “那便开始吧,同图采用的是共感测试法,这间石室里刻满了六系力量,待会儿我会催动它们,看看哪种力量与您相合。” 拙岩学曹亲自从坐在末位的老师那儿,接过了灵盘,临按下去之际,心悄悄悬了起来。 六系之间也是有点差别的,尤以自然系最有用,本体系最普通,光明系最受欢迎,深渊最未知,时空最稀有,神念最莫测,若换别的东君,他可以期待一下自然系和神念系这两个有一定几率出现且前途光亮的源力特性,但对这魂体孱弱的东君,他只担心等下催发出来的六系力量会不会伤到她。 算了算了,多操心。拙岩学曹按下手掌,灵盘上刹那间迸射出无数道光线,与此同时,石室中也凭空出现了一道道游离的光线,碰撞之下如烟火般绚烂。 然席欢颜在这绚烂之中,看见了火、水、流光、草木种种异象,只是她对它们都没有特殊感觉,不,还有一种存在。 它仿佛最冷漠无情的存在,淡视着她,不发一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异象都消退了下去,透明墙背后的几人面面相觑,没有特性? 这不可能! “学曹,是不是神念系?”白须老师侧头去看灵盘,边道,“也就神念最是无踪了。” “不。”拙岩学曹神情复杂地将灵盘递给他,此时灵盘上面,只有一个图纹是亮的,“深渊。” 白须老师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接住,“真的?” 深渊意味着未知和危险,所有脱离于其他五系的力量都被归于它里面。 六系中,自然系能分出个贴近水、火、风,光明系能辨别出控光还是自愈,本体系能知晓强化在手或脚,时空系能看出时间特性或是空间特性,神念系能判断出神念强弱,唯有深渊系测不出精确结果,只知道她的源力是危险的,破坏力极强的。 “这不得了啊,若能长成,战力必将无敌,可是......”一位老师抚了抚鬓角,为难道,“我们没深渊系的源术啊。” 这怪不了书院,世上深渊系的源师屈指可数,而在东域,几千年都没出现过一个了,去哪找深渊系源术。 拙岩学曹肃着脸,“此事稍后再谈。” 他将结果告诉了席欢颜,叮嘱道,“东君暂时别向他人透露您的源力特性,为了您的安全,我需请示主公。” 席欢颜没想到自己这源力特性附带着麻烦,点了下头,出门换寄书去测。 寄书早就知道自己的源力特性了,一测完就迫不及待出来,“东君,入学通知会送到宫里的,我们去逛逛书院内的小坊市吧,趁它们开张打折,备些今后用得着的材料。” “书院里还有坊市?” 寄书俯身偷偷道,“店都是公爵开的,周边住了书院老师和杂工,主要是不放心外来人进入风禾山脉。” “这倒确实。”席欢颜支着扶手,眯着眼休憩。 出了惊鸿楼,拐入广场左边的一条宽道,向下而去,可见葱郁树木中掩着飞檐翘角,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街,两侧依地势而建的青砖瓦房,构成了绿荫坊市。 席欢颜尚不确定自己将来会学什么,便也没买东西的打算,“你去买吧,我四处逛逛。” “这怎么行!” 寄书哪肯答应。 席欢颜可不想自己身后真跟一个尾巴,当下逆反心上来了,随手指向一处食楼,“我不太想动,就在那里面等你吧。” “这......可以。”寄书给她点了几样糕点,等她喝上果茶,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前脚离开,席欢颜后脚就推开轮椅,从后门出去了。 她又不是瘸了,一个轮椅能困得住她! 某人完全忽略了是她自己偷懒不愿走路,才要的轮椅。 ------------ 第47章 源兽馆 席欢颜出了后门,本想沿着墙角,绕个大圈到长街另一头,但见山上还有零星建筑,便爬上坡寻到了一条小道,慢吞吞走了上去。 入眼一池水,一条环廊,三四座楼阁,似乎是休憩歇脚的地方。 廊上还摆了几个摊子,一二客人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来看看地摊上的东西,她见他们欢喜中透着遗憾,每步都依依不舍,却又不买的样子,勾起了好奇,踏上三级矮阶进入环廊。 近旁的摊主见又来一人,敷衍地吆喝,“来看看啊,新鲜的石卢,第一天啊,一两只要八百八银币,八折呐!” 石卢是源草药,形似笋,只不过外衣是紫色的,这世上凡带“源”字的都是特殊物种,石卢就是专门补益源师血气的一种药,她的餐食中经常出现。 席欢颜瞥了一眼,走到下一个摊子前,卖的是带有祝福源术的水晶,一枚一千八百八十八银币,号称已经打了五折。 再看过去,果不其然,都是无论打多少折,依旧死贵死贵的东西。 感情是奢侈品专场啊。 如今东域的通用货币兑换是一枚金币等于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等于一千枚铜币,而一千枚铜币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了。 源师果然烧钱。 路过一座楼阁时,她透过敞开的大门,见里面冷清幽暗,却摆有柜台,信步踏出环廊,踩着鹅卵石小路,来到楼内。 这段时间她从书中得到了长足的见识,识出柜台内摆的是青铜源具,标价都是上万金币。 源具分为黑铁、青铜、白银、黄金、史诗、传说六个品阶,通常灵觉者用黑铁就够了,再高等级的也驾驭不了,准新生们进来了,大多都会立刻摇头离开,伙计似乎也有这样的觉悟,待在柜台后面,只笑不招待。 席欢颜就不一样了,她不紧不慢地一样样看过去,在伙计以为她要买时,淡定地走了。 伙计:浪费了刚刚酝酿起来的热情,哼。 席欢颜感觉挺无聊的,星烬往她那边送了很多东西,尽管她没仔细看过,但知道吃穿用玩俱全,皆是顶尖,昨天还以即将入学之名给了许多她可能用得上的奇珍异宝,难道这就是当她女儿的枯燥吗? 唉,这街是逛不下去了。 席欢颜依旧以老人家的速度慢慢往小路上挪,快进环廊时,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从她面前挤过,奔向环廊尽头的一座楼阁,好像去晚了就抢不到东西一样。 她闲着也是闲着,极其从众地往那边去,越近,各色叫声越响,抬头望了望匾额:源兽馆。 嗯,简单明了,卖源兽的。 源兽是天生拥有源力的生物,强大的源兽,力量不输于人族高手,然看门外标示,这里面卖的是仅有一丝源力的宠物级源兽,只这宠物级源兽,也是普通人族接触不到的存在,在初入这个圈子的灵觉者眼里,极具吸引力。 席欢颜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楼阁里的源兽,而是她入内时,不经意或特意扫过来的视线,一瞬间,她就判断出楼内的这群客人都是相互间认识的,而她像是闯入者。 她没放在心上,随意打量着笼子里的兽类,某些外形和寻常飞禽走兽相似,不认识的还以为是普通生物,但恐怕没有一只普通鸟可以在特制的铁架上踹出一只爪印,也不会有五彩斑斓的山鸡张开翅膀,燃起流火。 笼子上的明码标价,更是彻底将它们和用铜币就能买到的寻常兽类区别了开来。 席欢颜的好奇心说高也高,说低也低,准确说她只好奇一刹那的未知,也非好奇未知本身,所以在进入源兽馆后,她的情绪又一次跌入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心底安逸而空荡。 她自己认为这样的状态很舒服,不需要去想太多,相当于放空休息,只是转念,她又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星烬说的麻木。 也可能不是,但总归对人间少了几分念想。 要买只宠物吗? 席欢颜认真而匀速地路过每一只笼前,没有停顿,光看着就像是误入店内,惊于标价,又不好转身就走的主儿,否则哪有人能拒绝源兽的诱惑,匆匆忙忙,像是在完成任务。 她一点也不觉得匆忙,入眼了自然会驻足,没入眼的何必花时间逗留。 渐渐她越过所有先进来的客人,到了最里间,最里面没有笼子,只有一间间监室,每间监室里的布置都不相同,有幼虎卧在草地上,有漂亮的鸟类栖息在树上,有红脸猴蹲在假山上,有毛茸茸的不知名品种撅着屁股埋在草窝里打盹。 而她停在了一间拥有狗屋的监室前,一只雄壮的黑狗正趴在地上啃骨头。 席欢颜望着它黑亮的皮毛,有一瞬想买的冲动,可是看到它四脚和胸前的白色后,这种冲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略略蹙眉,为什么会有此感觉,她以前养过黑狗吗? 可能是她看得太过专注,附近的伙计主动走过来介绍道,“这是拜厄黑犬,它血统纯正,以忠诚和攻击力强大著称,别看它长得壮,其实只是一个月左右的幼崽,保管养得熟,平时售价一万金币,今天只要八千八,机会十分难得。” 她还没说话,一个少年惊呼着迅速靠了过来,“竟然有拜厄黑犬!” 他回头向同伴们喊道,“我要买它!” 说罢,视线从席欢颜身上掠过,招呼伙计,“我要了。” 伙计并未应下,而是微笑着注视席欢颜,恪守着先来后到的购买规则,即使她只表露过一丝丝购买意愿。 这叫少年如临大敌,源力越强的源兽越是桀骜不驯,能与人打配合的源兽更是寥寥无几,而拜厄黑犬,恰是其一,凡是纯血种,成年后至少有一星战力,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此刻他的三位同伴也站到了他身后,隐隐以包围状的姿势压迫着三步远的对手。 “朝霖,”一名英气的女孩叩了叩挂在栏杆上的铜制标牌,笑着念出底部的一行小字,“该犬只此一头,若出现多位争购的情形,将采取现场拍卖形式,你爹给你的零花钱够吗?” 这话表面没问题,隐含的意义却不少,一下暗示了他背后有人、身份不低、志在必得。 另两位会意,纷纷附和,“你要想买,我先借你一点”、“别耽误功夫了,拍卖吧”。 底气十足! ------------ 第48章 “上菜” 撑腰之话放完,被叫做朝霖的少年与其同伴便盯着席欢颜,展露锋芒,摆出了死争到底的态度,等着她退却。 “大可不必。”他们听见她说。 “我不喜欢。”席欢颜朝伙计微微颔首,去看下一个监室里的源兽。 她这轻描淡写的模样,倒显得他们大张旗鼓、自作多情,顿时四人神色各异,甚者直接露出了不满。 朝霖没想那么多,管她是知难而退或真的无心购买,反正最后拜厄黑犬归他就行了,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伙计,“快快,给我牵出来。” 席欢颜转了一圈,没有特别想要的,出门时见朝霖在付账,多瞥了一眼,蓦然看见柜台上摆了两列色彩各异的蛋。 “这是什么?” 掌柜扯了一张收据给朝霖,笑着跟席欢颜道,“这些都是能孵化的源兽蛋,颜色是后涂上去的,遮掩了品种特征,一律六十枚金币,是亏是赚,看您运气,客人要不要玩玩?” “才六十枚?”说话者头发短而如刺,浑身气质亦如刺,他似笑非笑地瞥着席欢颜,“我都买了。” 英气女孩目光微凝,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养得过来吗,别拿生命开玩笑,一两个就够了。” 那人气势差了半截,别别扭扭,“我送人不行吗?再说了,这蛋放久了就该坏了,除了我们,没多少新生付得起这钱,不过就是来看个热闹。” 这意有所指的话呀,哪来的那么大的针对性,难道是因为刚刚她弃购的态度不够诚惶诚恐,伤了他高傲的自尊? “不行啊,客人。”掌柜适时开口,“每人只能买一个。” 席欢颜突然改变了想法,随手拿了颗源兽蛋,问,“贵店有没有脾气暴躁,攻击力强的源兽?” 掌柜眼睛一亮,“有,客人真是问着了,攻击力强的源兽五六头,但攻击力强又暴躁的,也就一头,因为某些原因,放在后院,还没摆上来呢。” 他向一名伙计高喊,“小仲,你把那头执戈白鹅带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柜台边的四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眸中燃起相似的惊异和热切。 执戈白鹅,别名舒天雁,发起怒来,浑身羽毛都会化为钢刺,横冲直撞,战力强大,它和拜厄黑犬一样,不完全归属宠物一类,只不过,拜厄黑犬养得熟,够忠心,可以当做战斗伙伴,它野性难驯,时时处于暴怒状态,伤起人来不分敌我,加之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所以挂着珍馐榜前列。 伙计抱着蒙了黑布的笼子一出来,周围零散的客人也都围了过来,小声议论着,间或闪过“味道”、“吃”、“贵”几个词。 “客人,不瞒您说,这头执戈白鹅本来是打算送到金麟宫膳房的,我看它破壳才刚半月,兴许能驯化,就将它留了下来,试试能不能当宠物卖出去,它若能履看家护院之责,价值可不比一盘菜小。”掌柜对着席欢颜说完,高声问周围,“诸位说是不是?” 稀稀拉拉的附和,表明了他们有多么不走心。 掌柜一脸难逢知己的悲愁,揭开黑布,“要价一万八千八金币,您若诚心想买,一万六千六。” 他这个价格比拜厄黑犬还贵一半呢,主要有“珍馐”之名加磅,这要是请大厨做成一桌油焖醉鹅、骨架汤、香煎鹅肝、鹅杂煲、红烧鹅掌、碳烤鹅翅,价格能飙到六万六!金币! 这价格谁下得去手,门外两个新来的客人都不敢踏进来了,这是哪儿,疯了吧,他们在前街买了一大堆东西才花十来个银币! 但敢花钱的还真有。 一圆脸男孩吞下一口口水,两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在笼子里转圈的白鹅,一双手不住扒拉三个同伴,“快,快借我钱,我要吃,不是,我要买!” 朝霖与那英气女孩表情难言,刺头直接道,“你开玩笑吧,花钱买吃的,不如去买点修炼的材料!” 白色羽翼中还杂夹着嫩黄绒毛的幼生期白鹅仿佛听懂了这一个“吃”字,嘎嘎叫了起来,怒张翅膀,豆大的黑眼凶恶地盯着圆脸男孩,前额神似武将头盔的肉瘤愈来鲜艳如血。 它的羽毛,也果真像听说的那样,硬化如钢,凛凛生寒。 圆脸男孩仗着它被关在笼子里,可一点也不怕,还在试图说服几个同伴,“我们分着吃也行啊,多难得,我就差几千。” 白鹅更怒了,哐哐撞着铁笼子,钢羽和铁条的摩擦声刺耳又铿锵,细辨又有几分渗人,好似下一瞬它就会破开笼子杀出来。 席欢颜看见白鹅的表现,十分满意,递出一张水晶质地的方形薄卡片,掂了掂手里的彩蛋,“这个蛋和它,结账。” 此薄卡名钱宝令,乃区别于传统银票金券的一种新型票证,符刻师在其内部刻录了具有存储、辨识等功能的回路,与能够读取信息、转存的宝令器配合,实现了即时付账的作用,它们由各大钱庄制作、发放,推动了钱庄存款业务的发展,然因其造价较贵,大部分钱庄只将它赠予公家人员和个人家底在十万金币以上的人。 朝霖四人安静了,倒不是羡慕,十万或者更多,他们攒攒也有,回到一炷香前,他们依旧会为了同伴能够如愿以偿而先发制人,只尴尬看错了眼,认为对方明明买不起,还装不喜欢,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掌柜划完账,将钱宝令还给席欢颜,“客人留个地址如何,我让人鹅连笼送过去,或者等它气消了,套上项圈再带走?” “贵店有空屋吗,借来用一会儿。” “有有,您跟我来。”掌柜不问缘由,给笼子盖上黑布,让伙计搬走。 瞧着人和鹅都没影了,围观的客人也都散了,圆脸男孩怅然若失,“你们说,她是不是吃鹅出去了?” “......”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快走快走。”刺头不爽地拖着人出门,留在这店里莫名让人生气。 ------------ 第49章 金钱雨 门窗紧闭的空屋中,执戈白鹅还在撞铁笼,席欢颜揭开黑布后,它反而因转换了场景停下撞击,张着翅膀,戒备地看着面前唯一的人类。 席欢颜看着它的眼睛,一步步靠近,将手搭在铁笼子的横杆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 她看得专注,心里却是在想别的事——共感。 石室的测试中,感官上的时间其实比实际更加漫长,她注意到了黑暗中的凝视,也精确与它对视,在那一瞬,她好像坠入了无尽虚妄里,与深渊融为了一体。 这种共感十分玄妙,她说不清,但她萌生了一个出格的想法,能不能借助这种共感,控制生物。 刚那四人间接的挑衅,点燃了她的情绪,她有种强烈的冲动,似乎换做原先的她,会毫无顾忌教他们做人,这种冲动也让她意识到那个她不像有好脾气。 可她不行,她要考虑形象,要考虑身体状况。 但如果能共感呢? 是不是可以做到以势制人,或者......控制其情绪、心灵、意识? 为什么不试试。 席欢颜阖上眼,捉住共感测试法过程中残留的玄妙感觉,也许是潜意识带来的错觉,也许是真的,她好似捕捉到了周围浮动的情绪。 愤怒、防备。 然后呢,她应该做什么? 以更激烈的愤怒情绪去回击?以更大的势去镇压? 不,那不是她体会到的深渊。 星烬也说对待任何事物时,不能带入自己的视角和情绪,应当从它本身出发,理解它存在的意义,如此才能准确预测其活动轨迹,找到其弱点。 那一丝残留的玄妙感觉倏然放大,她睁开眼,深不见底。 执戈白鹅抻着脖子,翅膀展得更高了,绷得紧紧的,如同即将冲刺的战士,可下一瞬,它那两只宽大的红掌在原地踩了两下,迟疑地后退半步。 紧接着,它扑了扑翅膀,又退后了一步。 “嘎嘎。”它仿佛感觉到了那目光里的东西,那是它永远想不透的危险,好像自己的羽毛都被拔光了,身子也剖开了,脑袋裂成了两半,供人观赏。 本能发慌。 它合起翅膀,缩回直剑般的长颈,恢复成优雅的弧度,充满敌意的黑豆眼也归于懵懂。 席欢颜依旧看着它,它像极了心虚的人,缩回视线,嘎嘎叫着转圈,左顾右盼。 “嘭!” 席欢颜冷不丁地锤了一下铁笼子,它合起的翅膀再度张开,看向这个人类。 然后在她的眼神中,慢慢地、小心地,收起翅膀,退去钢羽。 “嘎?”执戈白鹅歪了下头。 席欢颜心底那丝玄妙的感觉完全消散了,她似懂非懂,琢磨不透这个共感的具体来源,不过白鹅的表现,证明此路是可以继续探究的。 如此想着,她豁然开朗,对帮助到她的执戈白鹅也宽容了几分,抬手打开了笼门。 “出来,跟着我。” 席欢颜转身踏出房间,白鹅也试探着跨出了笼子,摇摆着身子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歪头看两眼前边的人类。 掌柜惊得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这还是他店里的那头白鹅吗? 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变得那么安分! 怕不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掌柜同情地细细看了会儿白鹅,见它没什么伤,按下疑惑,跑回柜台,拿来一本册子和一条软皮链子,“客人,这是本店宠物的饲养手册,您收好,另外,执戈白鹅在人们印象中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您在外面,最好能拴着它,避免出现意外。” “谢谢。”席欢颜收下手册,用软皮链子拴住了白鹅的脖颈,这不是怕白鹅伤人,只是遵循公俗良序,维护公众权益罢了。 这趟收获挺大的,席欢颜自认不贪心,心满意足地提着装了彩蛋的布兜,牵着绳链,慢悠悠往食楼去。 途中,她推不开食楼后门,又绕到了长街上。 此时日已近午,灵觉者的共感测试和武生的特招试炼基本都完成了,报名者们一身轻松,四处逛逛看看,也使得绿荫坊市里的人流多了好几倍,显出热闹景象。 长街上的店铺为了开门大吉,使了浑身解数,这边降价,那边搞捆绑买送,又走出十步,碰到一家店在大堂搭台唱戏,抬头,是茶楼。 妖娆的美人水袖一甩,勾住了往来客的心神,一个个着了迷似地往店里走去。 “这不是曲县的曲老板吗,被请到这里唱戏了?” “犹记前几年看了她的英雄祭,一腔义愤难平,总想上战场拿回天火道,今日能进同图,也算离目标近了一步。” “难得难得,听闻曲老板只在自家戏楼表演,曾经帝都里来人请都不去,今天竟到了这里。” 席欢颜听了路人的几句话,也在门槛前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里面满座,迟来的只能挤在门外。 这出戏已经唱到了末尾,她无法评价好坏,但台上人一词一句真真是从心间发出来的,单单是一道余音就把人勾到了戏中。 好强的共情力。 席欢颜微阖起眼,摩挲着攥在手里的绳链,思量着什么。 直到余音飘散,楼内才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所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掌拍得红彤彤。 也有看客摸出钱袋,往台上使劲儿扔铜币、银币、金币,阔绰得连身上的名贵配饰都摘下来扔上去打赏了。 台上人优雅地朝三面看客鞠躬,她脸上虽有浓妆,可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至美的韵致。 楼内再次爆发出激动的喝彩,本要谢幕的人,停住了脚,重新向三面鞠躬。 席欢颜挑了下眉,从袖袋摸出一刀金券掷向戏台。 这刀金券越过满座客,飞至戏台上空,正好失了力,“哗”,分散飘落,仿佛下了场金钱雨。 众看客都被这场雨惊到了,全部失了语。 台上人微愣,目光顺着一个个往回转的头,看见了门外牵着鹅的闲客,双手相叠平举,在这场金钱雨中,躬身以额抵手背,行了一个戏剧行当里的至高礼。 再抬头,门外人已经走了。 “曲老板!”台下茶楼掌柜激动地喊她。 “劳烦您帮我收起来吧。” “行行行,好好好!” 等曲老板也不见了人影,看客们顿时闹得沸反盈天,眼尖的瞧见台上金券都是一千金币的面值,粗粗一算,怎么也有十万金币! 换算成银币就是一千万! 这太疯狂了! ------------ 第50章 食楼风波 席欢颜哪管身后热闹,晃晃悠悠地穿过人群,临到食楼前,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东君!”寄书咬着牙,抹了把急出来的汗,“您哪儿去了,知道我找了您多久吗!” “我不是在柜台留了话嘛。”席某人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直教寄书以为是自己错了,惹得他一脸不可思议,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渣渣,好歹安抚他几声啊! 不过,席欢颜顺手将布兜塞他手里了,“送你,看着不错,特地给你买的,对了,还有本饲养手册。” 寄书是已经学过源力运用的灵觉者,自然能感觉到里面这颗是源兽蛋,目光再顺着她手里的绳链一看,蓦地吸了口冷气,执戈白鹅?! 她哪里搞来的那么乖巧的白鹅! “不不。”寄书从执戈白鹅上抽回神,将布兜往外递,“太贵重了,东君您自己收着吧。” 席欢颜也不坚持,伸手就接,“那行,回去让金汤做个羹。” “!” 寄书赶紧抱住布兜,开玩笑! 源兽本就少,你还要吃它的蛋,公爵都不舍得那么浪费! “我收下了。”寄书话语郑重,心中发誓一定要把它孵化出来,让年轻的东君看着可可爱爱的新生命,为她曾经丧尽天良的念头忏悔! 席欢颜无所谓,摆了摆手往食楼走。 却不知她的话被恰好在门边一桌用餐的四人听见了,圆脸男孩吃鹅的执念死灰复燃,兀地蹿了起来,快到朝霖和英气女孩没来得及摁住。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圆脸男孩眼神发光,脑子浑浑,早忘了自己跟同伴间接找过面前人的茬了,恨不得上去握住她的双手晃两下,“你是打算让食楼厨房做了白鹅吧,我出三万,让小半只给我,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保你书院横着走!” 寄书肃容,刚欲开口,席欢颜突然白着脸抓住他的手臂,艰难地支撑住身体,“好难受,快把我的轮椅拿过来。” 这一瘫吓了寄书一跳,大喊,“伙计伙计,快把迟水雅间的轮椅推来!” “您稍等,您稍等!”大堂里的伙计连忙放下托盘蹬蹬跑上楼。 食楼掌柜也赶紧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先扶到里面来,我去找医师!” “劳烦了。”寄书额头上又爆出了汗珠,“让您在食楼等我,您偏不听,出去瞎跑,这回遭罪了吧,让让让,别围过来,空气都搅浑了!” 这片变故中,那攥在席欢颜手里的绳链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听到吃字,怒目瞪着圆脸男孩的执戈白鹅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呆呆地看着被自己拖出来的绳链...... “嘎嘎嘎!”钢羽再现,战士已亮出武器! 被席欢颜发病一事惊住的圆脸男孩莫名一抖,低头看向朝自己猛冲过来的白鹅,一句“我去”堵在喉咙,怪叫着就跑。 “朝霖、谢离,你们死了吗!” “王钟你还吃什么酒,麻溜地来帮我啊!” “嗷~”圆脸男孩捂着屁股蹦起三丈高,撞了天花板掉下来。 唤作王钟的刺头一步冲出接住圆脸男孩,右手抽出背在身后的剑,满目战意,“让你见识见识我新买来的剑有多厉害!” 一个是会点源力调用之法的初学者,拿着一口黑铁级银剑。 一头是幼生期源兽,浑身是刃,挂满了胆,他们在嗷嗷嘎嘎里碰到一起,期间杂夹着杯盘落地声、桌椅碰撞声、看热闹声,斗得那叫人仰马翻。 执戈白鹅扑腾着翅膀,上飞下蹿,即使是那剑砍过来,它也敢上嘴啄一下,偏偏它这堪比青铜级别的扁平嘴真就挡住了他的剑! 鹅也一点不讲人族的招法,飞着啄你,追着啄你,跳着啄你,再不行,两大钢板翅膀还能扇你。 王钟被整得怀疑人生,一不小心,步了圆脸男孩后尘,屁股开了花,嗷一声喊了出来,那该死的大鹅扑腾着翅膀飞到他头上,耀武扬威,临了还要踩几脚。 朝霖和英气女孩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上前助力。 伙计心惊胆战地扛着轮椅穿过战场,在嘈杂的声响中大声道,“给,扶上去,医师呢,医师来了吗!” 席欢颜攥着心口的衣服,被寄书扶上轮椅,急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脸色缓了缓,厉声高喝,“回来!” “您别动气,安稳歇着,伙计,麻烦通知院卫过来处理一下。” 寄书不拿她这声儿当回事,周遭客人更是没放在心上,那脾气暴躁的扁毛畜生要是能听人话,他们就把一地残羹剩饭吃下去。 却说执戈白鹅扑着翅膀看向她,“嘎?” “回来。”席欢颜盯着它,喘着粗气道。 “嘎嘎。”白鹅飞到地上,叼起绳链,一摆一摆地走到轮椅边,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转正身子,面朝大堂,站得如同侍卫一样。 席欢颜拳抵在唇上,压着痛楚,咳嗽了几声,再抬眸,眼含歉意,“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食楼与食客的损失我出。” 她望住匆匆而来的食楼掌柜和医师,“麻烦掌柜给在场各位重新上菜,我这积年的毛病,歇一歇就好,医师先去看看那两位客人的伤。” 寄书低声,“您......” “去问一下他们的名字,不日上门赔礼。”席欢颜重新看向那四人,“我很抱歉,监管不严,让你们遭罪了,但它是我的伙伴,不能吃。” 有不明真相的人一问,也有听过一耳的食客一答,“那人要吃鹅,结果她发病了,鹅挣脱了出去,追着人就啄,这可是执戈白鹅,出了名的脾气暴又记仇。” 楼里正是安静时候,话口一开,谁都听见了。 圆脸男孩捂着屁股,又委屈又臊,那王钟硬挺着身子,十分倔强。 “寄书。” 英气女孩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位是?” 寄书不应,抬眼望向长街,马车疾驰而来,他低头好声好气跟席欢颜道,“我认识他们,您先回家,这里我处理。” 席欢颜点了点头,将钱宝令给了他,在廷华的搀扶下上了车。 ------------ 第51章 坦白 目送马车离去,寄书朝食客道了歉,将钱宝令交给掌柜,按席欢颜交代的那样补了食楼损失,让他们重新上菜,另吩咐食楼多做些点心,叫在场的食客带回去吃。 食楼的动作十分迅速,没半盏茶功夫,楼内就恢复了正常,一位位食客吃着菜,兴奋地讨论着刚刚的事,无一丝不满。 那头,寄书借用了食楼的后院,让医师给受伤的两人上药。 听着屋里的抽气声,英气女孩再次发问,“她是谁?新来的东君?” 寄书摆出客气的笑,“谢离,这只是一个意外,稍等一会儿,我让人送来新的衣服和赔礼,也请让连昆戒戒口腹之欲,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的,告辞。” 朝霖和谢离没有挽留他,相视一眼,皆有种骂街的冲动,这么巧,还没入学就撞上了传说中体弱多病的东君? 他们回家怕是要被揪掉耳朵! 午后暖阳高照,林道上,飞驰的马车踏破了一地光,席欢颜压着身子坐在软座上,过了片刻,镇痛丸完全发挥了效用,缓解了身体里的疼痛,她也慢慢直起背,靠上软枕,闭目养神。 马车快而稳,清醒了一上午的人,愈感疲惫,竟是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华灯初上,暖光熨帖地照耀一室。 她看见坐在床榻边的星烬,揉揉惺忪睡眼,“母亲,你怎么来了。” 刚睡醒的小孩如同香香软软的幼崽,糯叽叽的,星烬伸出手,捏捏她的脸颊,然后在小孩惊讶且清亮的注视下,淡定缩回,掩在袖下,用惯常冷静的声音说道,“时间不早了,吃点东西,把药喝了,接着睡吧。” 丹柳捧着一碗粥上来,“晚上不宜多食,东君且喝点粥,暖暖胃。” 席欢颜拒绝了喂食,自己拿着碗,用勺子舀着小口喝,粥是用高汤煮的,薄稠正好,一勺舀上来,晶白的米粒与肉粒、蔬菜丁相间,煞是好看。 “母亲,让你担心了。” “没事,医师说你是岔气了。”星烬将医师的叮嘱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末了道,“你得注意身体,少动动,别逞强,过两天的入学考核战斗一项不要测了,寄书说你的文化基础已经补上来了,少测一项也没大碍。” 席欢颜捣了一下粥,“走走路不算加重身体负担......母亲,我做了一件过分的事。” “嗯?”星烬耐心地看着她。 “母亲应该已经了解过当时的事了。” 星烬颔首,安慰她,“你没错,处理得也很好。” “不。”席欢颜道,“母亲有所不知,我在源兽馆与他们起了点隐晦的意气之争,所以在食楼时,见他主动送上门来,便装病松开了拴着执戈白鹅的绳链。” “可你确实岔气了。” “憋笑,岔了。” 星烬屈指敲了她的脑袋,“自作自受。” 席欢颜不反驳,换作白天,她怎能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缘故岔气。 “母亲,我知道一件事如果一开始就不对,事后再多的补偿也不能粉饰其错了的事实,尤其我不该因为这点私人原因,牵连食楼、食客和一干扫尾的人,但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么做.......” 她把一勺粥送入口中,一股温热顺着食道,暖进胃里,“我有些想尝试的事,母亲能不能答应我,暂别干预我在书院的生活,是好是坏,我想自己去承担。” “你确定?” “我确定。” 星烬是个放得了手的人,会尊重孩子的想法:“好,我答应,我给你布置的日常直觉训练,你还是要完成的,再有,你的源力特性,其实两年前我就给你测过了,这种特性的源力,破坏力大,一不小心会伤着自身,所以这段时间来,我都没教你源力的修行法,希望能先调养你的身体,打磨心性。” “而且我的修行法只适合我修炼,无法教给你,你的身体也还是差了点,等你到了书院,把握好法楼和兵阁的开启时机,再去里面挑挑适合自己的东西。” “修行法包括两个基础部分,炼神决和源术,前者为体,教你源力的运行之法,后者为用,乃外施之法,有些炼神决和源术是配套的,有些是各自独立的,通常而言,修炼符合自身源力特性的炼神决与源术,能事半功倍。” “由于深渊系修行法的稀缺,我建议你先选无特性限制的炼神决、源术,法楼第六层上就有这样的修行法。” 席欢颜应下,“我记住了,我会一步步来,踏踏实实的。” 星烬道,“你须知,你是我的女儿,我所拥有的,任你采撷,你的疑惑、要求、恐惧尽可诉于我处,你也是同州东君,哪怕你平庸至极,所有人都会敬你一分,这就是我所能给你的,也是最基本的。 然如果你选择走出我的羽翼,接受现实的磨砺,你就会发现即使在这同州,也处处是荆棘,你真的准备好了?” 如果星烬第一次问的“你确定?”,是单指书院生活,那么这一回,已然深入同州利益和官民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席欢颜也许清楚她话后的深意,也许不清楚,只说,“如果荆棘丛里别有乐趣呢?” 星烬笑笑,示意丹柳去将汤药拿上来,“那我期待你摘取荆棘桂冠的那一天。” 等席欢颜喝完粥与汤药,星烬离开寝室,示意等候在主厅的泰伯跟她出去。 夜晚山风凉寒,俯视而去,旷阔无边的极宴海就在脚底,零星灯火点缀着这座黑暗中的新都,像是正在冒头的火种。 “我想铲除她身边的一切危险,正如我用严厉的法度匡住这座城一样,期望将罪孽、意外拦在外面,可这究竟是好是坏......” 星烬叹息,“不用抹去白天的事了。” 泰伯不确定地问道,“您怎么改主意了,东君朝戏子砸金券,间接导致执戈白鹅伤人,怕会落下奢侈无度、目中无人的名声。” “要是阿彦在,估计能让她撒钱玩。”星烬扼腕,“说到底还是我赚的钱不够,若我富可敌国,谁会认为我女儿花个区区十万、几十万金币就是奢侈。” 泰伯提醒:“公爵,这不是你们那个月例千万金币的年少时代。” “所以我不才给她百万吗。” “.......”这是重点吗! 泰伯木着脸努力将话题拐到正事上,“东君体弱,实力尚且弱小,若以这种事出风头,底下人恐有微词,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试图找您错误的人多得是。” “他们不是也在攻击我的新政吗,我怕他们不成?”星烬止住泰伯的话,“就这样吧,书院的事,任它去,你只需暗中看着点。” ------------ 第52章 八卦 星烬一句话就可以抹平任何关于席欢颜的传言,掌握话语向来是上位者的基本技能,但她撤销了这个决定,绿荫坊市中的事便随着报名者们的热议扩散到大街小巷,如燎原烈火般点燃了这座空旷而冷清的城。 “一掷十万金”的豪举,与食楼风波一齐成为极宴海新子民的共同谈资,甚至,两个陌生人拿它们当寒暄时的开场白,从早到晚,哪哪儿都能听见关于它的八卦。 这座陌生的城、这些陌生的人,似乎也因为它而迅速亲密了起来。 任谁都想不到,此等在其他州县,不算特别新鲜的轶事,竟在这座新都里热度不降反升,一天比一天火。 这个现象十分奇怪,理政府忍不住派人暗中查访,结果没发现一个幕后推手,或者说,全城人都是推手,他们津津乐道、乐此不彼,一会儿猜测那人的身份,一会儿羡慕那人的阔绰,连驯养执戈白鹅和孱弱的身体都成了那人的神秘标签。 茶楼里,一名暗访者悄悄问隔壁一桌在讨论什么,竟被鄙夷孤陋寡闻,然后立马被他们拉着八卦,仿佛相识已久。 最后暗访者们呈给上面的回复是,这些人无聊疯了。 考虑到全城氛围因此轻松热闹了不少,且这八卦也是良性的,理政府便随手放过,没再管它。 长宁殿,寄书抱着源兽蛋,满脸复杂,瞅瞅他在外面都听到了什么,这渣渣在送他蛋前,竟然给一个唱戏的打赏了十万金币,手里的蛋瞬间就不香了! 席欢颜也很复杂,“你一天到晚抱着它做什么,那么喜欢吗?” “培养感情,让它从胚胎开始熟悉我的气味和温度。”寄书慈祥地摸摸怀里的孵化袋,“这样孵出来的比较亲近我。” “哦。”席欢颜没再管他的行为,“你帮我做件事,去查查那曲老板的行程。” 寄书痛心疾首,“玩物丧志啊东君。” “我有正事,你去或不去。” “......我的本职是伴读加指点教学。” 席欢颜试探道,“加钱?” 寄书表情有点崩坏,“我也没干过这种事啊。” “学学不就会了,多一个技能多一块立足之地。” 寄书想到自己将来是要往智囊方向发展的,练练手也无妨,咬牙应了,“我干。” “那好,你以后兼职我的私人谋士,月俸五十万金币。” 寄书一时都想不到要说什么,他只答应帮忙去查曲老板吧? 为什么莫名其妙多了一份兼职? 然而年轻的东君正以一种“你怎么还不去干活”的眼神看着他,让人无奈又失措。 寄书罕见地磕巴了一下,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东君还小,他本来就是奉公爵之命来照料她的,就当是陪她玩吧。 理清了思路,寄书道,“曲老板在戏剧方面的名声很大,但这方面我所知甚少,请东君给我三天时间调查。” “你自己安排。”席欢颜记起快被忘到脑后的那几人,问,“食楼遇见的四人是官将子弟?” “可以这么说,被白鹅啄了的两人叫连昆、王钟,女孩叫谢离,另一个男孩叫朝霖,皆是青锋团一份子。” 寄书解释道,“当初,公爵在佘州统军立府,收编了以顾门名义起事的大小军阀,为增添新鲜力量,建青锋团,培养少年人,官将子嗣与徒弟,皆入其中,后又收容了许多天赋出众的平民子弟,久之,青锋团成了一支拥有十个分营的编外兵。” “我也是青锋团一员,但和连昆他们不在一处,所以不是很熟识,只知,他们的父亲或母亲是军中将领。” 席欢颜思忖道,“青锋团是什么情况?” “以前在佘州时,每个县都有一个分营,并不是聚在一起的,每个青锋兵一边照常生活,一边去分营做训练、执行小任务,搬来同州后,因为同州的特殊情况,青锋团营地尚未开辟,所有青锋兵按要求入学同图,暂时等待命令。” “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席欢颜疑惑,“他们的关系能好吗?” 就那四人盛气凌人的态度,被挑起火的肯定不只她一个。 寄书靠近了她几步,为难道,“您这问题有点尖锐,我那么跟您说吧,青锋团里面,处处都是针锋相对,好些人见面就打,但是,在对外上,会出奇一致。” “那也还算团结。” “也不是这么说的。” 席欢颜道,“你有话直言,兴许今后我会跟青锋团打交道呢?” “这事说来话长,我刚也提了,青锋团里一批是官将子弟,一批是平民子弟,虽在青锋团的培养下,有一致的目标和信仰,可生活作风和某些观念上到底是不同的,平民子弟看不得官将子弟的大手大脚,官将子弟瞧不起平民子弟的出身,以至于两看生厌。” “仅此还算是小矛盾,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寄书问,“您知道公爵撤离佘州时发生的事吗?” “不清楚。” “公爵接受了皇帝的赦封,搬来同州,按理,佘州会回到帝国手中,然公爵座下,以胡德将军为首的将领不愿搬,当众与公爵割裂了关系,重新当回了军阀。” “他们原就是以顾门名义起事的军阀?” “是。不仅如此,他们放在青锋团的人,挖走了好些极有天赋的少年人。” “因为这一遭,青锋团里剩下的官将子弟被迁怒,平民子弟讽刺官将子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官将子弟反骂平民子弟是一群给钱就走的狗——被挖走的那些人中,好多个都是平民。” “胸腔里的血性涌上来了,谁控制得住,于是青锋团中爆发了唯一一次,也是最大一次流血冲突,还死了人。” 寄书叹气,“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青锋团的营地到现在都没批下来吧。” “胸腔里的血性涌上来了,谁控制得住,于是青锋团中爆发了唯一一次,也是最大一次流血冲突,还死了人。” “胸腔里的血性涌上来了,谁控制得住,于是青锋团中爆发了唯一一次,也是最大一次流血冲突,还死了人。” ------------ 第53章 疯长的言论 寄书以为要查曲老板的行程会费不少功夫,结果一天就搞定了,与其生平资料一起交给了席欢颜。 能这么快,着实是因为曲老板名气太大,他那点儿私事公事都挺透明的。 席欢颜甫得资料就惊了一惊,这曲老板实际上竟是男儿身,但戏里戏外,皆作女儿打扮,相传是为了向其恩师曲傅骄致敬,就连他的名字也改成了曲傅骄。 “这曲傅骄是何人?” “前一戏剧名家,十年前白州还没沦陷,她率戏楼班底往来同州、白州间唱戏,途中被西域联合军的一支队伍偷袭杀害,新的这位曲老板也自那时开始活成了曲傅骄的模样。” 寄书小小八卦了一下,“听说这师徒间感情不一般,具体怎么不一般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位曲老板才二十九岁,当年也不过十九岁。” 席欢颜第一次没听明白,后来想了想,翻他一白眼,“师徒禁断之恋?亏你们想得出来。” “不是我想的,是市井间确实有这种说法,若不是用情至深,怎么会完完全全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奇倒是挺奇的。”席欢颜将资料看完,疑道,“他会入学同图,戏楼也搬到了极宴海?” “应当不会错。” 席欢颜心道这样方便了自己,她想观察观察曲老板的共情力是怎么诞生的,兴许可以为自己研究共感提供一些参考。 同时,她也在资料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一条,这曲老板创作出了诸多有关战争的剧本,包括那天听路人说起的英雄祭。 “你再去帮我收集一些他写的或演的剧本。” “东君。”寄书又一次沉痛道,“玩物丧志啊。” 这边席欢颜在“玩物丧志”,那边,坊间八卦里又被添了一把火,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说豪掷十万金的人是同州东君。 于是在入学前夕,舆情再度高涨,且呈两极分化趋势,一方仍保持着看新鲜的态度,一方却说东君为一台戏砸下那么多金币,属实不妥。 新都刚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怎么能如此奢豪,同州的财库是不是成了“特权者”的私库? 这言论诛心,已有分化极宴海子民和权力层之嫌。 寄书听到消息,连夜敲长宁殿的大门,差点被丹柳踹着屁股踢走。 “你究竟有什么事,不知道东君晚上需要充足的休息?”丹柳叉着腰,嫌弃万分地看着他,小脚蠢蠢欲动。 寄书护着屁股,急急道,“坊间在扩散不利于东君的消息。” “那你应该找公爵去。” “东君之前拒绝了公爵的言论抹灭,况且......”寄书小声道,“我这不是领了东君给的月薪吗,不只是为公爵做事了。” “让他进来。” 丹柳身后兀现一道声音。 寄书赶紧跑过去,又觉自己跑得太开心,不知不觉狗腿,连忙扳正神情,放慢步子,严肃地跟着席欢颜走进书房。 丹柳紧跟着给席欢颜披了条披风,退出关门,某瞬间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就像......他们顾州东君,在夜间会见匆匆而来的谋士。 那时,她也是这样守在门外的吧。 席欢颜听着寄书将话说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无碍,让流言再飞两天。” “就这样?”寄书道,“流言若不控制,民心、臣心皆失,对您的伤害极大。” 席欢颜不答反问,“你知道母亲新颁布的政令吗?” “当然知晓,还是我给您看的呢。” “那你有没有看出,母亲的政令举措中,蕴藏着一个中心。”席欢颜抬起一根手指在虚空划了一下,“消除源师和平民的鸿沟,缓和二者关系,将源师和武师置于保护者位置,而非压迫者位置。” 寄书低头细思。 她继续道,“我看过荣华未成立之前的历史风俗,那时,源师是从普通人族中走出去的圣贤,他们严以律己,本分地追求着世间之道,以悲悯之怀,替人族阻挡异魔的攻击。 但自荣华皇帝赐予源师至高无上的地位,反将他们拖入了世俗的泥沼,所行无不功利。 你再看其他三域,几乎不存在如东域这样,源师和普通人族相互背离的情况,即使在被东域深恶痛绝的西域,源师组织以公会形式驻扎在民众之间,以超脱于国家和世俗的姿态,帮助着脚下生存的这片土地。” “这是东域源师已经失去的超然和责任,东域高阶源师几乎全部身负爵位,坐拥一方,低阶源师也享有着世人的尊崇和风光无限的未来,却连让这片大地恢复平静都做不到。” “这样的东域,拿回了天火道又能怎么样?”席欢颜摊手,“当然,这些都是我从政令上延伸的主观猜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母亲的政令会触及到源师的利益,换句话说,会影响官将的利益。” “所以......您是以您为诱,引出那些对公爵不满的官将?” “不,我主要是想引起曲老板的注意,其他的都是附带的。” “.......”你果然玩物丧志! ------------ 第54章 暗香 席欢颜的很多想法都来自于理论和平时的观察,她甚至会试着从历史、文化、政治中去总结人族的普遍心理和行为。 给曲傅骄打赏、当众装病纵容白鹅伤人,固然是为了满足她接近曲傅骄、“回报”那四人的目的,可在这基础上,她也考虑到了自家身份、外界的政策环境、人族文化、大众心理,绝非意气之举。 所以她对舆情的发展并不感到意外,相反这验证了她对人族的心理研究是正确的,可以总结出一条规律作为答卷交给星烬。 “这座趣事贫瘠的新都,这些深陷战乱阴影的各州流浪者,需要八卦,需要他们够不到的劲爆轶事扫除他们心中的阴霾,迎接新生活,有什么比同州东君豪掷十万金看戏的八卦更夺人眼球,而且这位东君体弱多病,并非完人。” “他们会觉得我很亲切。” 席欢颜道,“若没人在这个时候攻击我,事儿就像茶余饭后的闲谈,过几天就淡了,可当有人开始攻击我......你看着吧,很快就会出现维护我的声音,因为那些攻击我的人在打破他们对新生活,对新都的幻想。” 寄书对此执怀疑态度,不过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道,“我怕有心者在后面推动,事情也许会偏离您的预估。” 这还是席欢颜给他提的醒。 公爵新颁布的政令中,有一条直击帝国法,颠覆了帝国一直以来对源师、武师的态度,这条政令是:源师、武师犯法,与平民同罪。 尽管公爵在官将中声望极高,她手底下的官将也在她的约束下,很少出现滥杀无辜、欺良霸善的行径,但当她将这种约束写进律法当中,仍是引起了部分官将的强烈反对。 东域源师、武师在帝国文化的侵染下,骨子里就认为自己比普通人族高一等,他们可以纡尊降贵和普通人族吃同一锅饭,却绝不是应该吃同一锅饭! 让他们受与普通人族一样的刑罚,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 一条源师的命,是一个普通人族能比的?! 而无法将不满外露于公爵面前的他们,是不是会以一些隐晦的方法,迫使公爵撤销这条法令。 比如,借由东君这件事,引发民众对上层的不满,再次撕裂两者的关系,把民众打回底层。 或者干脆点,对东君发难,往东君身上泼污水,间接削弱公爵的声望,让公爵重新依赖他们这些源师、武师。 寄书懊悔,他应该先打探打探是谁最先传出了东君的身份,又是谁第一个认为东君用的金币可能来自同州财库。 席欢颜却道,“捕风捉影的事,如果你去认真回应,那就输了,它适合用另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去回应。” “什么事?” “你说呢?”席欢颜理理身上的毛绒披风往外走,“好好想想,我先睡了。” 寄书想了一夜,翌日一早青着眼来接东君上学,瞧着东君没心没肺的样子,深深怀疑起了自己的脑子,为什么他高等文化考核的卷子都做得出来,在这种事上就锈住了? 他绝口不提昨夜的事,宛如标致的傀儡般推着轮椅穿过广场,朝着人山人海的惊鸿楼行去。 可怕的是,喧闹的人群逐渐安静,让开了一条路,那些充斥了探究、疑惑、揣测的目光粘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他挺着背,端着气势,都不敢低头去看看年轻的东君是什么神色。 而众人眼中,其实只看到了传说中的东君,她坐在轮椅上,慵懒而随意,眼神始终清亮而坚定,偶尔朝让路的人点头示谢,顺带感慨一句,“同图的新生挺懂谦让啊。” .......不,东君,我觉得这都是因为你的身份被人扒了。 寄书面无表情地将她推进楼,找到侧旁立着布告栏。 今日是入学第一天,也是进行入学考核的一天。 第一项,中等文化考核,场次都在这布告栏上呢。 他找完席欢颜的名字,又找自己的名字,正要前去考场,旁边传来一声嘹亮的大喝,“东君!” 人海再次分开,一众人大步流星而来,仅从其气势分辨就与一般人不同。 寄书低声,“左军主将之子,昌燎,青锋团的。” 昌燎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张了一副正气直爽的相貌,身后跟着一众人里,还有四个眼熟的。 他揪小鸡仔似的将连昆拎了出来,老大哥似地按着他鞠了一躬,“抱歉啊东君,这小子没坏心,就是贪嘴了点,让您受惊了。” 连昆红着脸,含糊道,“我不该打执戈白鹅的主意,对不起。” “我给你道过歉了,你也给我道过歉了,此事不必再提起。”席欢颜摆手,“散了,准备文化考核去吧。” 昌燎四周一环视,口中大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听闻东君喜欢看戏,我代连昆做主,请您看一场戏作为赔罪,我虽拿不出十万打赏,让曲傅骄单独开一场却是可以做到的,呦,人刚好在那儿,过来啊曲老板?” “曲老板竟然也入同图了?” “人呢,在哪儿?” “我还没见过曲老板卸妆后的样子。” 一人缓缓上前,美人如画,暗香盈袖。 ------------ 第55章 曲老板 近的人瞪直了眼,远的人扒上了别人的肩头,眼中尽是惊艳,不争气的人热气上涌,鼻下流出两道血! 端看款款走来之人螓首蛾眉、面若桃花,窈窕身段里揉满了霞姿月韵,偏其衣着大胆,仅以黑底红绣纹的贴身布条裹了胸,同色短裤遮了下身,外披黑纱衣。 小胯一扭,妙曼的腰肢翩翩若舞,羊脂白的细嫩长腿晃人眼。 黑色木屐露着玉葡萄般的脚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上! 寄书刚刚是要被众人的注视尴尬地扣破地皮,尽管他没有对东君不敬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他确实觉得,眼前之人才适合万众瞩目! 这人仿佛天生应该被众人的目光追随、迷恋! 饶是最先点出他名的昌燎,一时间也像是失了语,忘记了要干什么。 席欢颜饶有兴趣地望着来者,这很奇怪,他来的方向并非门,说明他一早就在楼内了,却没人注意到他,直至他走出人群,展现出自己的存在,众人才被他惊艳。 “曲老板。”席欢颜打破了寂静,下一句是对昌燎道的,“我只看过曲老板的半场戏,却喜曲老板编撰的英雄祭、苍月凉、出征等佳作已久,那之中有天火道先辈的热血和悲哀,此生十数年,唯恨不能以血偿仇,我想写得出那样剧本的人,理该值得尊敬,所以抱歉,我无法同意你要求他单开一场的提议。” 她对那妖娆得过分的曲老板道,“祝你戏运无双,道途昌隆。” 曲老板风情万千地行了一礼,“蒙拙作得东君青眼,每逢沐休之日,戏楼将开战争戏目,随时欢迎东君莅临。” 席欢颜点了下头,手指叩了叩扶手,“去考场。” 寄书赶紧调转方向,自楼内侧门往山体石窟去,考场就分布在这些石窟洞厅当中。 他回味着刚才那一幕,慢慢地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昌燎有失妥当,曲老板在戏曲圈子里名气地位很高,如今又是灵觉者,怎能贸然将人拎出来,要他单开一场,尤其曲老板有三不会,不会离开曲县戏楼,不会专门为人开场,不会降低或提高票价。” 席欢颜支着脑袋没有说话,眼中细碎的暗芒闪现不去。 他们不在同一个考场,寄书将她送到后,立马赶去了另一处。 每个考场皆坐四十人,相隔较远,席欢颜这个考场尤为安静,来人都是偷偷看一眼她,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钟声响起,两个考官带着卷子入内,解说完规矩,开启水漏计时。 席欢颜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规整,考官路过时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是印刷出来的,表情甚是一言难尽。 这考场没有不能提前交卷一说,她刷刷写完,检查了一遍,搁笔,摇着轮椅走了。 出了惊鸿楼,席欢颜在附近的小树林里晒太阳,静谧的时光在身上流淌,舒适得生出了倦懒。 许久,钟声三响,惊鸿楼内涌出人海,一股脑往绿荫坊市去。 已近午,剩下的考核在下午,如今首要的是去填饱肚子。 “东君。”寄书寻了上来,“这次的题有点超,涉及了高等文化领域的知识,您做得怎么样?” “会错几题。”席欢颜道,“书院里也没什么要事,你今后不必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 寄书没有反对,他多领了份兼职,不能光守着东君,可他又放心不下,“这谁要是冲撞上来怎么办,我怕您出意外。” “书院允许带战斗型宠物上学,我牵着白鹅就行了。”席欢颜抬了抬下巴,“我们去用饭吧。” “行嘞。” 绿荫坊市有专门为学子设立的伙房,名大膳食,菜色中等,价钱却比其他食楼便宜一半。 寄书没带她去那里,而是选了家会做药膳的食楼,他可不敢带东君吃普通菜肴,要让金汤知道了,非得拿着大勺追着他打。 东君现在最重要的是养身体,普通菜肴已经被金汤打入毒物行列了。 吃完饭,歇了歇,下午的考核也快开始了。 这个下午,主测一些基本身体素质,后面九天皆以战斗考核为主,其中前六天是武生轮流对决,后面三天是灵觉者对决。 席欢颜以身体缘故弃了这两轮,跟寄书分开后,独自寻到了一间书阁,安静地看起了书。 ------------ 第56章 喝药吗 同图书院的沐休假与裂星通行的沐休假一致,皆为十日一沐休,同图学子平时需住在书院舍室,沐休日才能下山。 因此尽管席欢颜不参加战斗考核,仍是在书院待到了最后一日。 书院舍室区在东峰背面,面朝汪洋,栈道连着一层层的洞窟,越是往上,洞窟越大越堂皇,数目也越少,上三层是书院老师的住处,及顶端,只一座一半镶嵌在山体里,一半指向天空的石楼,那是学曹兼书院院长住的地方。 如今新生俱都住在最底下的第一二层,每个洞窟仅够摆下一张石床、两只柜子,角落是用竹帘隔开的洗漱间。 席欢颜睡着铺了薄薄一层垫子的石床,叹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想快点搞到足够的学分升舍,听说上面几层的条件比这好多了。 这日,她早早醒了,打理过自己后,开门迎接海风,她现在住在底层,十步宽的石坪外,便是被青冥薄雾笼罩的海面。 她起初很新奇,每次都在站在门外望一会儿海再走,过了六七天也就习惯了,不会再停留。 登上笔直陡峭的栈道,席欢颜歇歇停停,等到半山腰时,太阳已经照亮了海平面,她穿过山腰处的隧洞,出来就是惊鸿楼的后门,身后的声音也多了起来。她用一个时辰攀登完的栈道,别人用三刻钟就追上来了。 席欢颜到旁边的闲置洞厅歇了一会儿,坐上放在这里的轮椅,慢吞吞地去树林里散步,今日是灵觉者之间的决战,也是宣布全部考核结果的日子,她就不去书阁了。 “东君!”寄书拎了食盒过来,满脸“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的笃定,“我给您带朝食过来了,刚炖好的牛尾素菜汤,还有一碟红泥糕。” 红泥糕用甜豆和红碎草做成,红碎草有温养筋骨之效,可这糕点着实甜腻,不合她的口味。 于是树林小花园的石桌前,席欢颜喝一口汤,寄书就把碟子往她面前推一推,吃一口牛肉,他就又推一推。 席欢颜无法,勉强尝了一块。 寄书语重心长,“养身体要紧。” “就不能做成别的吗?” “红碎草和甜的东西碾一起才能中和它的苦味,您是不会想尝试单纯用它熬出的汤药的。” 席欢颜是个逆反心有点重的人,而且打死她也不要吃甜腻的东西,“下次熬成汤。” 您怎么就如此不听劝呢! 寄书沉沉叹了口气,随即扬起一抹笑,幸好他早有准备。 他快速打开食盒底层,捧出一只小罐,得意洋洋,“在这儿呢,我让食楼熬了半夜。” “......”席欢颜掀开沉甸甸的罐盖,看着黑黝黝的汤药,仿佛有道气打了她鼻子一拳,这味是真冲。 她舀了一勺入口,面不改色地吞下,讶然,“一点都不苦。” 寄书还等着她变脸呢,“怎么可能,食楼应当没放糖啊。” 席欢颜又喝了一勺,然后往空碗里倒了一半,朝他一推,“没糖味,是不是用了假药。” “不会不会,红碎草很珍贵,食楼里没有,是我从金鳞宫带来的。”寄书不信邪,捧起碗喝了小口,刹那间,一张俊俏的脸皱成了包子,扑到树下扣嗓子。 “噫,场面不堪入目。”席欢颜一边点评,一边拈起一块红泥糕咬了一口,倒真是解苦。 红碎草的苦,是那种让你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恶心之苦,寄书吐得泪流满面,这哪是人,但凡是个人都不会这么狠,特么居然能忍住红碎草的苦来骗人! 寄书强压着反胃之感,擦了擦克制不住流下来的泪,这当儿,有一行人僵在了小道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巧不巧,就是昌燎那几个。 众:完了,好像看见不该看的了,影响仕途啊。 他们真的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决斗开始。 东君会不会把我们灭口。 寄书也是个才华出众的人,竟被霸凌至此,世道如此炎凉了吗。 一行人的目光变了又变,还得是昌燎敢开口,他怒道,“他做错了何事,东君竟这样对他!” “不......”寄书才吐一个字,恶心感就顶了上来,连忙一手捂嘴,一手支着树干,竭力保持风度....... 就,像极了偷偷摸摸哭的倔强小可怜......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生出了谴责,他们好歹是青锋团的,东君怎能将人欺负成这样! 寄书也是,往日在他们面前的清高样呢! “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席欢颜收起闲适的姿态,“他有此态,皆因这强身健体之药太苦了。” 昌燎摆明了不信,“什么药能苦成这样!” 席欢颜便又往寄书用过的碗里倒了一半汤药,抬手将小罐里的一饮而尽,“就是这种,你不信尝尝。” 她把碗往前一摆,“怕了?” “东君真会开玩笑。”昌燎浑不在意,若真是苦,她怎么会连一丝丝细微的表情都没变。 他一把端起碗,“我尝尝就尝尝,还希望我喝完后,东君能给我个解释,我们青锋团是讲同袍义气的,看不得袍泽受屈。” 这一席话引得众人挺直了腰,端出了同仇敌忾的气势。 席欢颜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抬了抬手,“请。” 昌燎仰头,大气地将小半碗汤药倒进了嘴里,咕咚,吞入腹,当下,仿佛有一块铁坨坠进胃,翻起了惊涛骇浪。 “呕。”他捂嘴吞下短促的音节,绷紧了身子,憋青了脸,疾走数步想要离开此地,只是越动,越是翻腾,急忙冲到树下大吐特吐。 “你在看什么,就会遭受什么,这就是黑暗。”席欢颜端起碟子,吃着红泥糕,慢悠悠地往广场去,决斗的钟声响了呢。 同图对每一场比斗都很用心,裁判老师会把每个人在战斗方面的优缺点记录下来,留作后面制定针对性教学计划的参考。 武生的比斗还算精彩,毕竟能通过特招的武生,大多都有数年或十数年的习武经验。 至于灵觉者,若没经过基础的源力运用,战力与普通人一样,当然,能通过两天选拔,进入今日决斗的九人,都会使用源力,甚者,觉醒了灵魂本源天赋。 故而,全院师生对这次决斗都报了极大期待。 ------------ 第57章 灵觉者决赛 广场上,十六面绣有山峰图形的院旗围出了战圈。 通向惊鸿楼的三十六级台阶中腰的大平台上,列着二十八张座椅,台阶尽头、楼前,一排六张座椅。 钟声一响,学生们朝战圈围拢,拙岩学曹领着同图的老师们从惊鸿楼出来,分流入座。 自古达者为师,裂星人认为师是文明传承的掌灯者,故而对师这个群体,定下了较为完善的评定制度,所以,师也是有等级的。 教习,有启蒙教习、基础教习、中等教习。 讲席,精通各类领域的高等老师。 大学士,具备开创或承接某个领域之能的大家,这类人又被尊称为某某学家。 学曹,则是负责教育体系的官,拙岩学曹本身也是学士,兼任院长。 这会儿同图书院二十八位讲席、六位大学士,都坐在了上面,广场上乌泱泱一片学子慑于他们的威严,既激动又忐忑,安静万分。 寄书、昌燎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决斗开始前到了,幽怨的目光追着席欢颜,眼看着她淡定地吃完红碎糕,藏起了空碟。 “东君。”寄书幽幽地在她身旁道,“你不是不喜欢甜腻的东西吗?” “必要时,我可以改。” 席欢颜敷衍地转移话题,“你有没有感觉到不同?” “很不同。”想吐你一身。 席欢颜笃定道,“身体发热,充满了力气,果然喝药汤见效快。” 她侧首看见寄书一脸生无可恋,摇摇头,丢给他一包红糖块。 寄书感动地哭了,连忙拆开,往嘴里丢了一块,不忘问,“东君您不是讨厌甜的东西吗,怎会带着一包糖?” 席欢颜往人群里寻了寻,指向一名浑身裹着黑袍的人,“我闻见他身上有甜味,问他身上有没有糖,他点头,我就跟他买了一包。” “......”寄书看看那人,又看看手里的糖,嘴角微微一抽。 “怎么了?” “没。” 他深吸一口气,微笑,“我给昌燎也送一块。” “去吧。” 昌燎将信将疑地吃下寄书拿来的红糖块,平复了余留的恶心感,明显感受到了身体中的热度,嘀咕,真是强身健体的药,恐怕还颇为珍贵。 可是......他望向不远处的席欢颜,一个连战斗考核都不敢测的病秧子,有何资格拥有这些资源,有何本事得到极宴海臣民的尊敬,单就凭东君二字? 被注视的那人敏感地回过了头,他立时咧开嘴,露出爽朗的笑。 “最后一场战斗即将打响,请前九名,到我跟前来抽签决定比试顺序!”站在第一个台阶上的裁判废话不说,一句话进入了正题。 有九个人从人群中走出,聚到了裁判的面前。 这些人中,赫然有寄书、昌燎、曲傅骄,与那浑身裹在黑袍里的人。 裁判拿着花名册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抱起脚边的签筒,“来,一人抽一支。” 全场人翘首观望,要不是有院卫在前边拦着,他们能趴到九人身上去。 席欢颜发现自己的身高不占优势,往周围看了看,趁没人注意,爬到了附近的一株冠大荫浓的橡树上。 一览无余,舒服。 却不知,最上头的六位大学士正默默地关注着她——这位东君路子有点野。 “现在宣布第一轮对战顺序:青木对黄粱,昌燎对玉铉,曲傅骄对施夷,寄书对风雅,冬涉轮空。” “好!” “斗起来!斗起来!” 与异魔纠葛了好几个纪年的裂星人早已将战斗的渴望刻进血脉里,因为他们比任何生灵都清楚,停止对战斗的追逐,就会变成不堪一击的弱者,只能蜷缩在城墙内祈求保护,没有奔驰原野、攀登高山、横渡江河、搏击长空的自由! 慕强自然也融入了他们的本能,他们高声喝彩,大声叫喊,为九人让开了一条通往战圈的阔路。 青木与黄粱一马当先,踏入战圈。 紧随上来的白胡裁判停在院旗下,看着这二人,“准备,战斗开始!” 二人没有立马动手,谨慎地踏着圆圈,相互试探。 席欢颜翻开手册——她不是每场战斗都观看的,算来完整看完的也就武生决战,不过寄书一场不落地看了下来,并十分有心地将这些战斗整理成册。 她找到有关青木、黄粱的那几页,上记,青木是这届一百五十二位灵觉者中,唯一的光明系,但她在过往的数场战斗中,只会扔几颗杀伤力不怎么大的光球,完全是靠武力打进九强的。 很不巧,黄粱是本体系,本体系灵觉者的身体潜质会成倍提高,且据说他觉醒灵魂本源的同时,也觉醒了灵魂天赋,硬生生从一个瘦弱小子,兽化成了健壮的牛犊子,一双角能顶穿巨石! 青木最先结束试探,她抽剑平刺,疾如闪电,然而黄粱丝毫不惧,两掌一合,定住剑身,此时剑尖离他的喉咙只差一指甲盖的距离。 “到此为止了,等你修好源术,我们再一决高下。”黄粱双掌一拧,折断了青木的剑,立马又崩出一拳,将其砸退数步。 观战者们捏着拳头,激动异常,说实话,黄粱表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超过武生第一名谭何了。 青木转了转胳膊,不甘示弱,“何必等以后,尽管拿出你的本事来!” “这可是你说的!”黄粱身体一扭,衣衫崩裂,化身一头黄皮的大角怒牛。 他鼻中呼出的气里带着火星,好像健硕的身躯中容纳着正要喷发的暴力之火。 喝彩声震耳欲聋,这种力量的展现,让人兴奋。 青木紧张地掏出准备之物,双手捏着两角抖开,一块布大咧咧地展现在黄粱黑白的视线中。 “你有病啊!”黄粱忍不住大骂。 “兵不厌诈嘛。”青木大力晃动手里的红布,“来啊,不要怂!” 伴着兽化,黄粱的本能会受到影响,而牛最经不住挑逗。 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那块跃动的布吸引住了,恼怒之火疯长,几乎淹没理智,周围排山倒海般的高呼更使他受惊易怒,终于他咆哮着冲向了青木手里的布。 青木有点怕他发狂的样子,也怕自己弄巧成拙被他的牛角捅死,提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小心应付,在一次次激烈的交锋中,慢慢往战圈边缘移。 ------------ 第58章 奇特 席欢颜看着青木使巧技将黄粱设计出圈,随手帮寄书在册子上补了二者的战斗风格和优缺点。 院卫制住了发狂的黄粱,裁判宣布仍留在圈中的青木胜利,“下一场,昌燎、玉铉。” 昌燎朝气蓬勃,犹如破云之日,玉铉精神矍铄,却满头霜雪。 席欢颜翻到跟他们相关的一页,昌燎无疑是少年人,才二十多岁,玉铉则已步入垂暮之年,上面说,玉铉在登记入学时,走路都哆嗦。 各地对年龄层次的划分方式不尽相同,有的地方以劳动力为依据,十三四岁能下地做活了就算成年,有的地方按照普通人族的平均寿命(150年)划分,这便是幼年。 四域普遍认知中,若以普通人族的平均寿命和身体素质综合划分,零至十七为幼年,十八至三十八为少年,三十九至七十九为青年,八十至一百二十为壮年,之后至死亡,属垂暮之年。 另也众所周知,一旦觉醒灵魂本源,生命之火再度兴旺,寿命回春,玉铉能从登记入学时的腿脚哆嗦,到今日的面相老成却精气神十足,说明他是在近期觉醒灵魂本源的。 但别看他才觉醒,却已在这短短时间内学了源术,且源术一点也不弱,册子上,寄书猜他有家学渊源或曾经得过机缘。 “来战!”昌燎也是本体系的,本体系重在身体素质的跃升,若觉醒本源天赋,这些天赋也多半体现在身体的变化上面。 昌燎虽未觉醒天赋,但他早就修习了源术,欺身一击勾拳,威风凛凛的狼首虚影随拳而出,血口直袭玉铉的脖颈! “不移不转恒长久!” 一刹那,玉铉树皮般枯皱的双掌上结起石,硬挡下这一拳,同时借势后退大步,没等昌燎追上,他已化为了强壮的石头人! 二者拳到拳,肉到肉,你来我往,难舍难分,如此大半时辰,本体年老的玉铉露出了不支之态,昌燎愈加大开大合,乘胜而追。 不想,玉铉佯装倒地,在昌燎提拳砸来之际,寻到破绽,凭空捏出一把石刀来,刺向他的腰腹! 顿时血涌而出,昌燎也着实狠,竟不管不顾,再施源术,狼首直击其胸口,崩碎了石衣,在他胸口创下重伤! 玉铉无力再战。 “算计我?!”昌燎仿佛受了伤的野兽,绕场低吼,宣泄自己的愤怒,然后一把拔下腰腹间的石刀,一拳捶胸彰显强壮。 众人一片叫好,兴奋地举臂应和! 待二人下去疗伤,曲傅骄朝施夷做了个请的手势,施夷玩笑道,“跟你一起走像是陪衬,在你后面像是跟班,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先走一步。” 施夷说罢,率先进入战圈,听着掀翻了天的狼叫,感觉自己生动诠释了狐假虎威。 身后,曲傅骄一步步婀娜多姿,勾住了所有视线。 如果之前他是作为曲老板被人所知,那么如今,他已用实力和美色征服了这届同窗。 席欢颜慢慢地翻过一页,上面说,曲傅骄和冬涉,可能是九人中实力最强的。 为什么说是可能? 因为他们始终都游刃有余,未被探到底线,而曲傅骄的数场对战经历尤为离奇,几乎是他一上场,什么都没做,对方就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任人鱼肉。 席欢颜放下册子抬眼,施夷尚未回头,她不仅没回头,还从怀中扯出一条厚厚的布带,绑住了眼睛。 一上场、什么都没做......席欢颜揣摩着这几个字,再联系施夷的表现,难道施夷是怀疑曲傅骄的身段里,藏着源术,仅凭一举一动就能把人迷惑? 是神念系吗? 曲傅骄笑声悠扬,“为什么不看我呢,我不好漂亮么,摘下来?” 施夷正直地谢绝了他的提议,听声辨位,扬手飞出数道土刺,可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面前,她连连出招,打得密不通风。 一不留神,她的耳朵上好似被呵了气,勾缠之音入骨,“据说,人在黑暗中,更敏感呢~” 后腰突兀地泛起刺痛,被针扎了似的。 “你少来!”施夷甩手又是一道刺,然而这回轮到胸前刺痛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很快她全身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好像被丢进了针堆。 它们刺入她的皮肉,磨到了她的骨,她似乎还听到了针头在骨上摩擦的声音。 难受! 好难受! 好像剥下自己的皮,挖出肉,拔走这些该死的针! 众人却看不到施夷所经受的折磨,他们只望见曲傅骄与她站得远远的,她绑上布条后,开始胡乱攻击,没一会儿又抓心挠肺地拉扯起了自己的衣服。 这时,曲傅骄上前把她推出了战圈。 施夷身形一定,慌忙摘下布条,一下又被曲傅骄明媚的笑容吓退了数步。 她摸摸自己的身体,没再发一言。这个戏子的手段太可怕了。 “下次要正视我。”曲傅骄款款走出战圈,在欢呼中被宣布为胜者。 第四场,轮到寄书了。 寄书环视一圈,悲伤地发现人群已经淹没东君了,唉,东君若看不见他的英姿,该多遗憾啊。 席欢颜:......这家伙为什么要露出死了娘的眼神? 对方很厉害吗? 她找到风雅的信息。 如果昌燎是青锋团中官将子弟的代表,那么风雅就是平民子弟里的魁首。 风雅,人与名严重不符,长得五大三粗,还有一把络腮胡。 他扛着两板斧就上场了,“有什么招,全都使出来,别说兄弟不让着你。” “你还是这么幽默。”寒流在寄书的手中汇聚,凝作冰剑。 寄书自然不会在册子上记录自己的信息,席欢颜合了册子,观察他的战斗方式,他应当是自然系灵觉者,使出的是冰源术,招式柔中带刚。 风雅相反,提着斧子就是猛攻。 二人相斗,完全是力与巧的角逐,刚和柔的针锋相对。 又是一场难分高下的拉锯战。 席欢颜的目光从另八子身上扫过,俱都看得很专注,可能是她没学过武的缘故,她对观看战斗提不起兴趣,完全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看个外门的热闹。 可有时也会冒出亲自动手的念头,好像.....骨子里在叫嚣,一群弱鸡? 她潜意识这么飘的吗。 ------------ 第59章 循环赛 寄书与风雅斗了百来回合,堪堪险胜。 “第一轮的胜者全部诞生,青木、昌燎、曲傅骄、寄书!” 裁判公布了名字,说道,“这四人和轮空的冬涉,将进行循环战斗,每人轮流对战另四人,胜积三分,平则不得分,负扣一分,按分决定名次,中途无论因何缘故退出,皆视为放弃战斗!” 五人循环战斗,共要进行十场,裁判让他们抽签决定顺序,很快战斗场次全部出炉,被挂在广场上的布告栏里。 比试没有立马继续,给了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朝霖、谢离、连昆、王钟等十来人围在昌燎身边,对他的情况十分担忧,九人中就他流了血。 “这等小伤影响不了我。”昌燎指指被绷带裹缠的腰腹,“若我胜利,它就是我的勋章!” “话虽如此......”谢离提醒他,“曲傅骄、冬涉手段诡异,寄书则向来擅长在持久战中取胜,你也许不适合硬拼。” 昌燎笑意不达眼底,嘴上轻松调侃,“合着你说,我只能打败青木?” 正巧路过的青木:......只要我走得快,他们就注意不到我。 “你们别围在我身边了,我趁空儿先去睡一觉!”昌燎结束了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独自寻了个空的洞厅睡大觉,怎奈闭上眼就是谢离的质疑,是的,在他看来,那就是对他实力的质疑,偏他自己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取得第一。 寄书也就罢了,此人虽不常在青锋团露面,但素来才名与战力并举,可曲傅骄和冬涉算什么。 一个唱戏的,一个名不见经传,凭何跟他相提并论? 他越想越气,怒火又烧到了寄书身上,这等自视甚高之辈,竟然对一个空降的病秧子东君卑躬屈膝,哪来的脸面让青锋兵称赞推崇。 “贪婪的东西。”昌燎嘀咕,“难怪总是对我的拉拢视而不见,原来是我的地位不够,哼,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你的东君,一样废物。” 却说不久前,寄书终于看见了树上的东君,于是也跃身跳到枝干上,坐了下来。 静默间,他顺着席欢颜的目光,看见了人群中被簇拥的昌燎。 席欢颜问,“青锋团总是这样一起行动的吗?” 她话意不显,寄书却一下想到了“抱团”二字,而抱团,在上位者眼中,如同飞进眼的沙子,或许无关痛痒,但总硌得慌。 他不知道东君是单纯问问,还是开始代入她的身份地位了,实事求是道,“不能一概而论。” “哦?” “青锋团是军队最具潜力的后备军,入团者,一旦被批准入军,基本会受领百夫长之位,可即使是百夫长之位,也是有限的,所以用对手来形容青锋兵间的关系最恰当,且青锋团在佘州时分为十营散在各地,不大相见。” “这你跟我说过,不过我一直好奇,总不能十个营,每个营里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关系都紧张吧?” “是我没有为您深入讲解。”寄书解释道,“青锋团毕竟是少年军,我们在训练的同时,兼顾生活,团校尉不会管我们在营地之外做什么,但当时,杰出的那批青锋兵,会被举荐送入佘州最好的书院。 青锋兵之间本就是谁也不服谁的,那么多人凑一起,自然会争,一争起来,就有了阵营,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的矛盾就此突显,而书院青锋兵又将这种矛盾带入了各自营地,水便浑了。” 寄书另道,“风雅为代表的平民子弟倾向于联合,平时各管各的,如果昌燎那派惹到了任何一平民子弟,他们就会一起跳出来,而昌燎这边......” “我姑且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 席欢颜颔首。 “他们多因上一辈的荣誉聚在一起,也极想延续上一辈的荣誉,本心都不坏,都是敢冲敢闯之辈,我认识他们的时候,年纪都很小,无所谓平民或官将之后,然而在青锋团的氛围影响下,很多人的心都偏了,尤其昌燎,似乎有意在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拥趸。” 寄书担心道,“您是同州东君,代表公爵,您的存在,可以压住青锋团,却也怕,触动某些利益,引来针对。”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怎么办?”席欢颜似笑非笑,“你不该担心你自己吗,你相当于我的前哨兵啊。” 寄书心中一震,书院学子的好斗、慕强之风已初显,在这没有过多权力倾轧的“单纯”环境中,东君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很难得到这些未来源师、武师们的真心尊敬。 如能维持表面的尊敬倒也罢,就怕有人故意拿东君的“平庸”说事。 寄书望向广场上正在隔离出来的两个战圈,心渐如铁,作为东君的身边人,他某种程度上也担着门面之责。 所以,他不能败,至少不能败在昌燎手里。 战斗的钟声再度敲响,寄书跳下了树,昌燎从椅子拼接成的临时床榻上打挺跃起,曲傅骄笑着婉拒了戏迷们的签名要求,青木啃着饭团匆匆跑出绿荫坊市,冬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第二个战圈中,人海又一次占据广场。 “第一场,青木、昌燎,第二场,寄书、冬涉,每次战斗结束,可休息三刻!” 四人分入两个战圈,曲傅骄暂等第三场,黄粱、玉铉、施夷、风雅等人也都聚到了近旁观战。 裁判道,“对每一位而言,都即将遭遇车轮战,故考虑到诸位的体力,本轮比试要求,十招内定输赢,如果十招已出,却无明显输赢,则判平手!请诸位拿出你们的绝招!” “这不简单啊,每一招都得发挥用处。” “到了考验爆发力的时候了。” “这样才干脆,各自拿出硬实力死磕嘛。” 战斗开始的号角声,冲破了铺天盖地的喧闹,四人身形骤动,风驰电掣时,数招已过。 青木在昌燎狂风急雨般的攻势下率先出局,再看另一边,冬涉凌空旋身连踢,与刺来的数十冰锥硬碰硬,腿影和碎冰裹杂,仿佛飘了满天。 ------------ 第60章 雅意 碎冰与腿影中,十招转瞬即逝,平手,双方不加分也不减分! 席欢颜的手指划过册子上对冬涉的记录,蚂蚁? 观战者也都炸开了锅,“冬涉没有用蚁群,那些蚂蚁是不是怕冷啊?” “之前火都不怕,居然是怕冷?寄书运道也太好了,这就给克住了?” “其实也是被规则限制了吧,从这场来看,冬涉本身的战力也很强,仅仅用腿就挡住了寄书所有的攻击,要不是寄书的攻击太密集,一下凑足了十招,胜负未可知。” 不管怎样议论,寄书与冬涉承认了这个结果。 “第三场,曲傅骄、青木,第四场,昌燎、冬涉,准备!” 席欢颜只觉眼前的比试像是被施了加速符,曲傅骄一笑,青木就败退了,而昌燎一见冬涉,凝重地选择了放弃。 黄粱不太痛快,“连打都不打,宁愿扣去一分,保留两分?” 还不如他上场跟冬涉死磕,怕什么蚂蚁! “不是不能理解。”玉铉捋着山羊须,笑眯眯,“之前大家又不是没看到,冬涉的蚁群眨眼就能将一件兵器啃得渣都不剩,真要咬到人身上,哪还看得见骨头,与其跟他死战,不如留着力气在其他人身上拿分。” 一旁的风雅却轻嗤,他清楚昌燎大气爽朗的外表下,掩饰着怎样的骄傲与自大,这种人接受鲜血淋漓的失败,却绝不接受自己当一个还没上场就退缩的胆小鬼。 俗话说,计算胜利的是谋士,勇闯难关的是战士,他临阵认输,不惜违背自身在人前树立的勇猛可靠的形象,说明他另有目的。 “会是为了什么呢?”风雅搔了搔自己的络腮胡,目光从寄书身上掠过,想来标榜出身地位的大将之子,有了新的批斗目标,终于不围着他们这些平民叫嚣了。 “第五场,曲傅骄、寄书,第六场,青木、冬涉!” 寄书上场前回头扫视,没看见自家东君,先触到了昌燎的目光,他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野心,心中愈加确定,他会选择跟冬涉认输,是为了保留实力对付自己。 这和名次无关,跟名望休戚相关。 东君,象征未来,说句实在话,作为未来军人的青锋兵,理该拥护年轻的东君,但他怎会眼睁睁看着身边那群拥趸离去。 这些拥趸,可是他进入军队、立足军队的资本。 所以东君,是一个挥金如土、沉迷玩乐的病秧子就好了......寄书推测到他的想法,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那日,惊鸿楼里的尴尬情节也有了解释。 他不是带着连昆去跟东君道歉的,他当众拉出曲傅骄,扬言要包下他的戏楼,让他给东君唱戏,看似豪爽无心机,实则是在编造东君的“纨绔”行径。 但他那会儿,清楚曲傅骄的实力吗? 他又是怎么认出卸下戏妆后的曲傅骄的,是他早有预谋,还是他们原就熟识? “要认真呐。”曲傅骄微微一笑,无意间朝他抛去魅力十足的一眼,引得战圈外的看客激动干嚎。 寄书思转千回,认真道,“我喜欢你的戏很久了。” “嗯?” “如果我输了,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做补偿吗?” “.....”曲傅骄大度点头,“可以。” “好。”寄书拳抵胸口,一派文质彬彬,“我已经被您的才情俘获,我认输了。” 两人在起哄声中出了战圈,寄书引手将曲傅骄带向静僻处,活似风月老手。 小树林里微风习习,曲傅骄压下被吹起来的一缕鬓发,笑说,“我跟冬涉的实力相差不大,你能斗冬涉,怎不再试试我?” 寄书为示坦诚,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黑袍下那些喜欢吃糖的蚂蚁,还没强到可以克制住在零下低温中冬眠的本能,因此他唯有亲自跟我打,我只要出招够快就能保十招内不败,可你不一样,目前我还没找到抵御你的神念系源术的方法,左右都是败。” 曲傅骄眸光深许,“你想问什么。” “你跟昌燎熟吗?” “就这个?”曲傅骄还以为他会问某些有价值的事。 “就这个。” “不认识。” 寄书这回笑得真心实意,“那你,曲老板,还记得他将你拉到众人面前,叫你独为一人唱戏的难堪吗?” “筹谋者所行之事,能叫卑鄙吗?” ------------ 上架公告 元旦上架,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我的第二本书,和帝神一个宇宙框架,某种角度,它的世界背景,是导致帝神难以完结的因素之一,我一直在尝试将两者区分,然后它们一起难产了,其中内因不足为外人道,我希望新的一年,帝神能尽快完结,它也能顺利展开独属于它的壮阔历史。 说回本书,放下预告:深夜闪现的烟火、月色下的独影、消亡的气运......书院诡事,不死即伤,同州东君,能否实至名归,往日旧事,又会催生怎样的变数,敬请收看,走进科学之裂星恩仇录~感谢各位客官的支持,无以为报,唯愿您看得尽兴。 ------------ 第61章 决战前三(求一波首订) “第七场,寄书、青木,第八场,曲傅骄、冬涉!” 青木白着脸,路过黄粱时,郑重跟他道了歉,泪眼汪汪,“我应该让你赢的,如果我让你赢了,遭受这一切不可承受之痛的就是你。” ......我可谢谢你了! 黄粱义正言辞,“请你上场好好享受你得来不易的受虐机会!” 噫,就很没同窗爱。 青木给自己打了打气,赴死般踏上了她的第四场战斗之路。 连续败给昌燎、曲傅骄、冬涉之后,她清晰地明白,自己巧败黄粱,争取前五名,实在是作死之举。 寄书也有点同情她了,“要不,我轻点儿?” “不需要。”青木硬气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十呼吸后,又很硬气地被两个医师抬了下去。 另一个战圈,隐隐形成了王对王的压抑气场,曲傅骄已得六分,冬涉也得了六分,不同之处在于,曲傅骄还剩与昌燎的一场,冬涉却没下一场了。 他唯有打败曲傅骄,得上九分,才能稳坐第一。 曲傅骄同样不容许自己输,输一次扣一分,若他只剩五分,拿了昌燎那里的三分,也就只得八分。 冬涉身上披着黑袍,兜帽下的脸也被黑布缠着,只露出一双黑沉沉、木愣愣的眼,曲傅骄见到这双眼,就知寻常迷惑性源术,对他是不起作用的。 曲傅骄手腕一摇,金色铃铛发生悦耳的声响,他口中唱念出婉转凄楚的词儿,弄得听众心似浮萍,身随浪沉,所有情感,一丝丝一点点,全都落入他的手中,他随意拨弄,就能主宰他们的情绪。 但他找不到冬涉的情。 他看着这双黑沉沉、木愣愣的眼,停了戏。 “没意思......”曲傅骄意兴阑珊。 好没意思,不管是这个没有情的人,又或他失去情的可悲经历,都让人升不起探究的兴趣。 曲傅骄甩甩袖走出了战圈,这一场,他赢不了,他厌恶这类没有情的人。 第一名的归属已明朗,他便是连赢三场、平一场的冬涉! 所有人在欢呼时,冬涉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你唱完了?” 他又问,“不打吗?” 这一瞬,曲傅骄是想重新返回战圈跟他决一死战的,幸好规则阻止了他。 他更加用力地甩了一下袖子,沉着脸等待下一场。 三刻后,裁判高喊,“第九场,曲傅骄,昌燎!” 比试场次,早就抽签决定,结果贴在广场边的布告栏上,昌燎知晓自己最后两场,会遇到曲傅骄和寄书,中间只有三刻休息时间。 若想要完完全全地压制住人们对东君的天然尊崇,那么他必须在跟寄书的对战中,将这类似东君近卫的存在打得抬不起头,让众人意识到,东君和她的人,在强大者面前,除了身份外,一无是处! 但他不能再为了保全实力,放弃和曲傅骄的战斗了,如果放弃与冬涉对战,他还能用策略解释,那么接连放弃对战,会给他的威信蒙上一层阴影,谁会尊敬在输赢上畏首畏尾的人。 何况,据他观察,与曲傅骄比试,多耗费心神,力量的损失很小,且试试他的迷幻之术又何妨! 二人甫入战圈,昌燎先发制人,大展攻势,拳头上带着狼首虚影,风啸如狼嚎,曲傅骄竟是一心二用,连用两术,一为神行,迅速变位,二为迷幻,铃铛一摇,三两句唱出一腔愤愤之仇,与昌燎心里的那把火,出乎意料地契合,几乎在瞬间,让他感同身受,沉入这短暂的戏曲世界当中。 也是这时,曲傅骄出了第三招,他一拳锤中昌燎的心窝,口中却仍平稳地开着戏腔,词儿唱到了曲终人散的不甘和嫉恨。 昌燎叫这一拳打醒,又立马被拉入对未来的可怕幻想中,意识在现实与虚幻间来回拉扯,眼中爆出血丝,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鬓发间滚落。 这半梦半醒的围城让人窒息,他奋力挣扎,无声怒吼,拼尽所有将手伸向缓缓闭合的大门! “不!” 他浑身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双手支着地,狠狠喘着气,眼皮上撩,凶狠地盯着俯视他的曲傅骄。 裁判问,“你还能打吗?” 他到现在只出了三拳,要再打也是可以的。 昌燎当然还想再打,可他全身如遭车碾,脱了力似的,抬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 “他赢了。” 老子这次就认了,再有下回......昌燎支住膝盖,慢慢站起来,多看曲傅骄一眼都觉得伤眼。 朝霖、连昆见他状态极差,想上来扶他,被他一把挥开。 他坐在石阶上,灌下一口水,依旧存在的脱力之感让他不安。 刺头一样的王钟恶声恶气道,“你们谁有吃的喝的,再拿一点过来,医师也叫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他恢复。” 一群人着急忙慌地行动,三刻着实短,如果他一直都是这副脱力的状态,下一场还用比吗? 医师替他做了粗略的检查,“身体没问题。” 谢离问,“那他怎么还是脱力的样子?” “曲傅骄的迷幻术很厉害,他估计还没完全走出来。”医师收拾好医药箱,无奈道,“这属于心伤,我也没办法,要么吃一颗宁心静气丸吧。” “不需要,宁心静气只会让人丧失警觉。”昌燎拔出匕首,扎向自己的大腿,刺痛感突破了精神藩篱的缺口,丧失的力量一点点回到掌控当中。 他不能败给寄书! 朝霖道,“昌燎大哥,你胜一场败两场,剩1分,寄书胜一场败一场平一场,剩2分,但你的爆发力少有人能敌,只要开场打他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稳保第三。” “我明白。”昌燎包扎好伤口,沉稳道,“我早就想和寄书一战了,今日有此机会,我很高兴!” “第十场,寄书,昌燎,准备!” 昌燎望向对面走入战圈的寄书,激动地发颤,他要在入学考核上,把他们打入书院底层,让自己的名声,长长久久高悬在青锋兵团与书院学子之中! 然等他迈开步伐,他的脸色哗然大变,藏都藏不住,他能感觉到双腿的虚软,那个该死的曲傅骄,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2章 学分 席欢颜愈来好奇曲傅骄的手段,它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原理来实现的,神念有那么莫测的威力吗? 昌燎抬头看向战圈中好整以暇注视着自己的寄书,咬牙朝大腿刺了第二刀,温热的血顺着大腿流下,烫过的地方仿佛伸出了丝丝缕缕的细线,将温度传到了心里,一直被忽略的恍惚之感消散了些许,好像从虚幻中抓到了现实的边。 只是战斗就在眼前,容不得他恢复全盛状态。 他大吼着发力奔跑,越跑越快,冲进战圈的刹那,源术催发,完整的黑狼虚影与他的身重合,尖牙已准备刺穿对手的喉咙,啃碎他的头颅! 寄书不仅想赢,还想轻轻松松,碾压式地赢,他张开手,寒冷的气流自他身旋起,成风,成雨,凝雪,结冰! 本源天赋,寒潮! 灾害性的天气力量使得周遭气温突降,风雨雪冰在强力气流的裹挟中狂浪般朝着昌燎席卷而去。 强风雨雪阻滞着他的身形,冰结住了他的伤口,冻了他的大腿,他犹如瘸了腿的孤狼在白色的暴雪中挣扎前行,愤怒的眼神被纷乱的冰霜遮盖。 寄书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抓冰化剑,一鼓作气将昌燎打出了战圈。 昌燎身上最后一丝虚影也散了去,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上、脸上、眉毛上,凝满了霜。 喝彩声哄然炸响,冲散了冷意。 第三名,寄书! 寄书曾经也赢过很多人,受到过很多欢呼,却从未有一次,如今天这般,生出冲霄豪情,他抬头望见坐在树枝上的东君,翘起嘴角。 席欢颜屈臂叩了下心口,以示祝贺。 高阶之上拙岩学曹立起身,抚掌而笑,“我等学子立于高山,自该文能扭转乾坤,武可驾日凌月,十日间,你们的表现,甚慰我心,我与所有先生,向你们承诺,等你们毕业之时,将看到更成熟更强大的自己!” 他注视着一张张热切的脸,压下骚动,道,“此刻,我想你们也有了想要超越的目标,来把入学考核的结果拿出来!” 十数名院卫推着一方方布告栏进入广场,眼尖的人已经看见那上面贴的是文化考核、武生比试、灵觉者比试的成绩! “我宣布!”拙岩学曹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文化考核前三名寄书、曲傅骄、席欢颜,武生前三名谭何、俞鹏、拓北,灵觉者前三名冬涉、曲傅骄、寄书,都将被加上相应的学分,同时,书院所有课程都会对你们无偿开放!” “须知,此次将战斗考核分为武生比试和灵觉者比试,让你们跟同类型的人比斗,是出于观察诸位综合实力的需求,等你们经过学习,对彼此的战斗方式有了认知,等待你们的是同一个竞技场,且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它也许会成为你们将来取得胜利,甚至赖以生存的筹码!” 拙岩学曹讲完话,宣布沐休一日,众学子就地解散。 不过学子们围在布告栏前,久久没有散去。 各项考核的前三,则被叫去了惊鸿楼二层——执事厅,领取学分。 当席欢颜上到二层时,领取学分的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他们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东君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位东君向长案后的执事递上了学徽,“席欢颜。” 文考第三?! 基础文化和中等文化之间是有鸿沟的,那是联立方程组到极限思想、本土历史到帝国历史、辞海赋林到古今文集的差距,二十年都学不完,她才多少岁,就能拿到中等文化考核的第三? 席欢颜没怎么骄傲,除了在算学、格物方面无师自通外,自然、经史、律法等科目皆靠死记硬背,应付完了这次考核,她会再重新研究一遍的。 话说到递出去的学徽上,学徽正面是书院的象征知之树,背面有一层水晶,效用跟转账付钱的钱宝令差不多,执事可以通过刻录机将学子的身份信息和学分存储进去。 这回考核前三,分别加三分、二分、一分,学分在升级宿舍、进入兵阁、法楼时都能派上用处,是书院中重要的资源媒介。 她加了一学分,寄书拿了一个第一、一个第三,得四分。 “回宫吧。”席欢颜惦记着寝室里舒服的床榻和金汤的饭菜,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廷华在外面等着了。”寄书道,“等正式上课,东君您真的该好好学一下源力,您看您那用来传讯的洞世签都落灰了。” “打住,休息的时候别跟我谈学习,头疼。” 席欢颜轮椅也不坐了,放飞心情去找马车,寄书无奈推着轮椅追,“您身体不好,慢点!” 谭何伸着脖子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忙拿过执事递回的学徽,奔到了医楼。 昌燎的单间外围了一圈青锋兵,都与现任的官将们沾亲带故。 “你们猜猜席欢颜是谁?”青锋团只招天赋出众者,这指灵觉者,也指武生,谭何就是武生中的高手。 不过灵觉者这个存在,无论强弱,都似乎比普通人族“高贵”一些,所以他就算在朝霖、王钟等比他实力弱的灵觉者面前,也硬不起来,长久之后就成了负责逗趣玩笑的配角。 王钟不难烦,“昌燎大哥还躺在里面呢,谁有空猜无聊的问题,你爱说不说。” “东君。”谭何像是揭露了一个秘密,小声道,“是新封的东君!” “不可能吧,她这个年纪,上过几年学?中等文化考核第三?” “别是书院招了一群文盲,让人捡漏了吧?” “毕竟是东君,总有厉害之处的,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外头的议论,没有逃过昌燎的耳朵,他的眼神狠狠拧了一下,又在医师抬头跟他说话时,换上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你这腿没多大问题,要再冷点,就可能真的冻坏了。”医师放下他的裤管,“休息几天便好。” “多谢,您慢走。” 门一关上,昌燎捶床,“我们走着瞧!” 他绝不会让出自己在青锋团的威望和人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3章 坊间 出了书院,寄书想起坊间还有关于东君的流言,紧张地跑去城里探听,然后郁闷地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人议论这件事了。 民众的忘性这么大啊,害他白白忧心。 转念一想,他又担心东君在外的形象已遭抹黑,故去闲人最多的茶楼拼了个桌,等说书人话告一段落,他便点了壶茶请同桌客人喝,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前几日的流言上引。 同桌三人嘴上拉开了闸,八卦起来,唾沫横飞。 “小兄弟落后了吧,这事闹得挺大,有人爆出一掷万金的神秘者是东君后,周遭极多人都说她挥金如土,不过更多的是羡慕,这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上面那些人,能是我们普通人可以比的?她挥再多也正常!” “对啊对啊,我们能有座城收留就好了,怪就怪在,哪来的流言说东君动的是同州财库,我们这些平民连四重关都进不去,怎么可能知道财库给谁支了账,这消息的来源明显就是有问题,不是嘴贱的人在编排,就是上面闹乱子了。” 寄书肃然起敬,民众也不傻嘛,“大哥大姐,小弟愚钝,这跟上面闹乱子有什么关系?” “你动动脑子。”一大姐贴上桌面,小声道,“公爵的新政,给了我们这些平民很多好处,教我们养牛养羊,教我们砌砖建房,拨给我们地种东西,赋税又低,就是为了让我们有生存能力,这好事几十年没见过了。” “最重要的,是新的贡献制度,管你是卖东西、养牲畜、教书、做工程、当兵的,只要做了对同州各方面有贡献的事,都有资格搬进四重关,四重关内条件多好,有低偿教授武艺和文化的书院,每年还能领到福利津贴,关键安全,靠近金麟宫呢。” 一大哥吐着瓜子壳,“可不是嘛,公爵给源师和武师加了层律法束缚,以后他们犯法也是要被抓的,我琢磨,有些人不高兴了,给我们的东西多了,他们得到的不就少了,我们安全点了,他们不就束手束脚了?” “刚开始,我还不信会有这样的政令。”另一大哥脸红脖子粗,挥手指外,“但有人说东君的坏话,我就相信政令是真的了,那些狗东西要阻止新政的实行,要抹黑东君和公爵,要让我们怀疑金麟宫。” “也不想想,同州贫困多少年了,它能有多少库银,有也早贴进新都的建设上了,哪有财库能挥霍。” “佘州,还有咱同州,不都是靠公爵一手拉起来的吗,公爵可是始帝之子,出身顾门,天火道之人,哪个不知道顾门子弟赚钱是一把好手,要是顾门还在,天火道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对啊,财库里的金币可能还不及公爵的一半私库,用得着财库给东君发月例?” “再说了,我们东君多好,一个身体弱的小崽崽花点钱怎么了,至于上纲上线吗,东君能大手大脚花钱,说明公爵有能力,公爵有能力,我们就有保障,反正谁要是在我面前说东君坏话,我怼不死他!” 你一嘴,我一句,听得寄书热血沸腾,“实不相瞒,小兄弟我是同图书院的新生,你们不知道,十日前,入学第一天就有人找东君麻烦了,话里话外说东君花钱多,是纨绔。 可东君说了,她喜欢曲老板,是喜欢曲老板道尽了天火道荣辱的剧本,这些写战争、写荣耀的,就该唱出来,演出来,每一个天火道之人,都不该忘记故园被夺的耻辱!” “真的?我就说呢,东君怎么会乱花钱,东君可是顾门之后,身上的国仇家恨,比我们任何人都重!” “我亲眼见,亲耳听的,还能有假?曲老板也说了,以后沐休之日,他亲自在戏楼演东君喜欢的那些剧目。” “我得攒钱去捧场,说不定还能见到东君!” “东君小小一只,特别可爱,以前遭了祸,伤了身体,休养之后会恢复的,她要是真弱,十四五岁就能收服执戈白鹅?就能考到中等文化第三?” “中等文化第三,这是天才啊,不得了!” “怪不得这么小便被公爵封为东君了,明显是有过人之处的!” ...... 夜深,寄书砸吧着嘴,意犹未尽地走出了茶楼,没想到八卦这么快乐。 下午回到长宁殿的席欢颜已经睡过一场了,天黑,起来用了饭,去牵了寄养在金汤那儿的白鹅,顺手从小药炉上拎了一壶补气血的汤,出门散步。 等溜达到灯火通明的光大殿,她问身后的泰伯,“母亲还在处理公务吗?” 金麟宫三殿,永安、长宁,是星烬和她的起居之地,光大殿则是星烬会见臣将、处理公事的地方。 泰伯往光大殿望了一眼,“现在殿中应无外人,东君可以过去看看。” “我不去,那是公事之地。”席欢颜将汤罐给他,“你帮我交给殿外近卫,我还得散步。” 泰伯依言将汤罐带给了守殿近卫,只是到这近前,才发觉旁边的窗户上还透着好几个人影,只不过门上、窗上、墙上都有禁术,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在讨论事情? 泰伯看向拎着汤罐无动于衷的近卫,“现在送进去吧。” “可.....” “东君带来的。” 近卫瞧着泰伯无情离去的背影,纠结之下,僵着手脚叩响了殿门,希望公爵不发火才好。 离殿门近的官员打开了门,近卫抬头碰到公爵凌厉的视线,连门槛都不敢跨进去。 “何事?” “东君散步路过,留了一罐补汤给您。” “拿进来。” 近卫疾步呈上了汤罐,退出大殿,关上门,一气呵成,不敢慢半分,公爵可是最忌讳处理公务时被打扰。 殿中也格外安静,像是没人喘气似的。 “天火道是个绝境,极宴海凭什么抵抗西域联合军,有何资本让万众来投!”星烬打开罐盖,热气蒸蒸而起,“我再说最后一遍,极宴海需要更多的人,同州需要更多的人,新政必须贯彻到底,民众的生活好了,府库才能充盈,极宴海才能立起来,我才能招更多的兵马,谁有意见,谁就给我去前线充人头。”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4章 选课 理政府上丞南章出列,垂眸,“下臣会充分传达您的意思,扶持民生,造福黎民,恢复繁荣,乃百年大计,我相信治理好了极宴海,即使天火道是绝境,也会有人奔赴。” “极宴海如能开创出盛世之景,是你们的政绩,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者,同样,我也不需要扯后腿的人。 我星烬的臣将,是俊秀群峰,我星烬的民众,是奔流之江,我不想辜负群峰的巍峨,也不愿阻断江水的磅礴,别让我失望了。” 众人立马抵心齐声道,“君意所向,万死不辞!” “今日就到这了,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大将楚驰站出来,“主公,地师那边又来信问您什么时候跟西域联合军开战了。” “十万人开什么战,让他别打扰我建设新都。” “是!” “等等。”星烬舀了舀清爽的汤水,“问问他有没有空来极宴海,帮着规划一下异魔防御阵线。” 帝国军驻扎在红顶山上,面朝已经沦陷的白州,此前都由身为八星源师的君师统领,地师辅佐。 君师受了重伤回帝都后,就只有地师在那里坐镇。 地师是青囊学家,专司异魔防御,不会领兵打仗,去了军队,只能守,无法攻,所以他进退不得,唯有赖着星烬。 星烬想着人尽其用,先拉过来帮忙建立异魔防御工事也是好的,异魔防御工事挺玄乎的,只有这些青囊学家才会,极宴海在这方面还是空白。 “同州是帝国的一部分,他身为地师合该出力,如若拒绝,你就说我要留守同州,以备异魔突袭。” 楚驰应下告退。 星烬让人拿了只空碗,舀了汤喝,顺便翻开学曹的公文,一目十行,面色愈肃。 近侍察言观色,战战兢兢,“主公,可要让学曹来一趟?” “叫他做什么。”星烬自觉失职,她家小孩考了好成绩,她竟然是从公文上知道的,“寄书加半个月月俸,另外给东君......” 给金币这种冰冷的东西,似乎也不太好,“明天上午空出来,我带东君去骑马。” ......席欢颜怀疑自己给星烬送错补汤了,她为什么会在大清早被她从被窝里挖出来,送到凉风习习的草原上? 星烬带她巡视了在草原上奔跑的战马,并让人拉来一群小马驹给她挑选。 席欢颜看着一匹匹蹦跶得欢快的小马驹,脑子终于清醒了点,指向一匹油光黑亮的马驹,“我想认养它。” “好,以后你有空了就叫廷华带你来马场骑骑马,散散心,练练骑术。”星烬朝马夫道,“将那小黑马牵过来。” 这小黑马性子烈,比它高大半个身子的马夫,用尽力气才将它拉到了席欢颜面前,但没敢让幼小的东君碰,“这匹马刚捉来,还有点野,需要驯驯,东君现在若要骑马,我给您换匹温顺的来。” “这匹马驹你们别缚着,等我以后自己来驯。” 星烬轻笑,“听东君的,先好生养着它。” 草原一行结束,临近中午,星烬陪她吃了饭,又去光大殿了。 席欢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藤椅上思考人生,为什么她这段时间好像肥了不少? “东君,东君!”寄书一听公爵已离开,立马赶了过来。 收到半个月月俸奖励的他,此刻分外有干劲,撂下一捆书,就要给东君预习后边的课程。 东君翻了个身,给他后脑勺。看书是不可能的,都考完了凭什么还要看书。 任寄书说得口干舌燥,她自岿然不动。 寄书挫败道,“待会儿曲傅骄戏楼开张,第一剧目是出征,您去不去看看?” “这个可以有。”席欢颜翻身而起,拿好钱宝令、荷包,招呼廷华备车。 戏楼在三重关南市,两层,大门未启就已人头攒动。 曲傅骄是灵觉者的消息已经从书院流出来了,众人皆感新鲜,他们哪里听过高高在上的灵觉者唱戏。 不过,也听说东君称赞曲老板的戏曲里有大义,这样一想,曲老板能纡尊降贵继续唱戏,是他们的福气! “果然热闹,幸好我提前跟戏楼说过了。”寄书叫廷华绕路去戏楼后门,后门早有小厮等待。 “廷华,马车停后院,和我们一起去听戏吧。”席欢颜道。 廷华推辞了不去,泰伯开口,“人多有气势。” 席欢颜:......我可没这个意思。 “那......我也去听一耳。”廷华搓搓手,停好马车,跟了上来。 小厮将四人引至二楼客座,朝前下方望便是戏台。 瓜果热茶一上,下边的大门也打开了,各色人涌入戏楼,不消片刻,宾朋满座。 锣鼓开场,好戏登场,一幕出征,尽显家国情怀,满场人又哭又笑,皆是戏中人。 席欢颜朝左看了看红着眼眶的寄书,向右望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泰伯,问,“他这次没用迷幻术吧?” 泰伯摇头,“没有源力痕迹,确实唱得深入人心。” 席欢颜放心了,她想观察的,便是曲老板这种自然流露,且能将所有人吸引住的共情力。 下回,她还得再来听听,最好能和曲老板交流一下。 假日结束,又入书院,从这天起,书院生活正式开启。 一大早,学子们聚在广场布告栏面前,寻找自己的课程信息。 书院以文化程度为据,将学子分为启蒙、初等、中等三级生,修习不同深度的算学、格物、自然、经史、律法、地理、通用语、战斗知识,考过了中等,可晋升为高等生,选择某位大学士为导师,学习某一领域的知识。 而不论哪一等学生,都可选修符刻、源力、战斗实践、农事、百工等数十门课。 席欢颜被定为中等生,拿到了必修课的课程安排,再就是要挑挑选修课了。 每人可选三门选修课。 源力、战斗实践必选,剩下一门挑花了眼。 她心里没什么目标,思来想去,挑了符刻这一门,据说符刻是神念系最得心应手的活,她也许能接触到跟神念相关的知识,用来研究共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5章 灵魂图谱 提交上去的是三门选修,但他们这些入学考核中表现优异的人,拥有无偿学习院内所以课程之特权,不必被三门选修束缚。 只是考虑到学习精力,席欢颜决定主课之外,以符刻、源力、战斗实践为重。 下午正式开课,中等生课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进来的讲席一见,止不住扼腕,“你们这一届学子太差了,万人里,中等文化程度的就两百位,虽然书院在文化方面对你们要求不高,学完中等文化知识,可以申请文化方面的结业,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成为高等生,被大学士们看中培养,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 席欢颜昏昏欲睡,一阵香风吹来,惹得她强行睁开眼睛看去,恰是晚来的曲傅骄。 “东君介意我坐这里吗?” 大课室里,也就席欢颜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随意。”讲席的说话声中,即使身边坐了个她极感兴趣的人,也阻止不了她思绪的溃散。 再睁眼,课室灯火明亮,空无一人,哦不,旁边还有一人。 曲傅骄收拾好笔墨书籍,长身而起,提醒这位东君,“您已经睡过三堂课了,日近傍晚,别忘了用膳。” “......谢谢。”席欢颜又趴了下去,大意了,母亲都说了,不喜欢的事也要专注完成,之前也有认真看书,没想到在讲席面前破功了。 她磨蹭了一下,坐着轮椅穿过石门,外面是石廊和落日。 寄书是全院唯一一个被定为高等生的人,没有和她在一起学习,陡然要亲自去绿荫坊市吃饭还真有点不习惯。 路过广场时,廷华在院门口朝她挥手。 “东君。”廷华从马车上搬下一台新的轮椅,“西域跟我们不对付,源具方面却做得极好,您瞧,这是我利用他们那边的源力车技术,改进的轮椅,它能自行吸纳空气中的风之源,产生动力,左侧的按钮是控制速度的,右侧的竖把是控制方向的,您试试?” “还能有这样的功能?”席欢颜颇觉新奇,当下坐了上去,启动开关,选了一档速度,它果真匀速地动了起来,摇动竖把便可轻易调整方向。 廷华咧开嘴,转身取来食盒,“金汤厨师知我过来,让我带给您的,再过几日,金汤会在绿荫坊市开一家店,他会妥善安排您的膳食。” “这倒不必,坊市内有做药膳的食楼,把食谱给他们就行了。” “那可不行,食楼里做出来的,能有金汤精细?要不是他这段时间在收集药材,早搬进坊市了,哪会让您吃那么多次粗糙的食物。” 廷华一脸苦闷,仿佛她真遭受了某种可怕待遇。 席欢颜摆摆手,“不管你们做什么,符合书院规定就行了。” “那当然,绝对是通过书院批示的。” 廷华摸了一把马头,“东西都带到了,我就不打扰您了。” “路上慢点。” 席欢颜去小树林吃了饭,又到书楼自习了今日的课,其实她也不知道今天讲了些什么,就把三课的书都背了,明天再去找讲席们问不懂的地方。 背完,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源力课即将开堂。 源力课分为甲乙两场次,甲场专为已经修习源力的学子解惑,乙场教授初次接触源力的灵觉者。 因为今天涉及到法楼取经,两场合为一场,在广场上进行。 夜空下,广场明亮如昼,一百五十多个蒲团摆在广阔的空地上,显得少而稀。 席欢颜过来时,灵觉者们已经到了半数,外沿还站了不少为长见识而来的武生。 坐在第一列的寄书招手让她过去。 她一坐下,寄书就道,“东君,我已师从渺戾大学士,渺戾大学士擅长律政,且专精自然系术法,与我投契,今后我可能不常伴您左右了。” “这有何关系,书院本就是学习的地方,你我皆学业繁重。” 寄书笑,“有事您随时吩咐,我可是您的伴读和参谋。” “嗯。”席欢颜轻声询问,“你可知晓哪位老师专擅神念系源术?” “公爵聘请大学士,一考虑其源系,二考虑其专长,是以除了拙岩、缈戾同是自然系,其他四人是不同系的,擅长神念系源术的是飞渡大学士,教授符刻的魏稚讲席是其门生。” “倒没选错课。” 等每个蒲团上都有了人,一位相貌清秀,温润端庄的讲席站到了最前边的坐榻前,她道,“我乃源力课讲席白扬柯。” 众学子窃窃私语,骚动不止,在东域,人们都用出生地或久居地为姓,而以县、州、国等大地名为姓,需经帝国批准,或受帝国赐姓,毫无疑问,这类人是该县、该州、该国的无双之辈。 而白,显然是以白州为姓。 白扬柯没有向学子解释自身来历的意思,轻咳一声,压下杂音,单刀直入,“今日高深的东西不讲,只讲些基本常识,为你们进入法楼,选取炼神诀和源术做参考。” “炼神诀强健灵魂,锤炼源力,源术则是运用源力的手段,依照它们的深奥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品,每位新生,都有一次进入法楼无偿择取一门炼神诀和五招源术的机会,没有品级限制,前提是,你们能通过它们的考验,具体什么考验,入了法楼就会知道。 至于这个机会什么时候用,由你们自己把握,我的提议是,今晚我先带你们去一趟,你们选好炼神诀,等你们修了炼神诀,再挑选源术,有些人已经修了炼神诀,那么直接挑选源术也无妨。”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事,你们必须拥有灵魂图谱概念,以自然系为例。”白扬柯手往上一抬,一株立体光树拔地而起。 “这棵树象征自然系,如果你们的源力特性偏火,那就专选火系源术或无特性源术。” 随她话落,火光自树的根部蹿起,烧向枝丫叶子,结出火果,“专心修一类源术,更易反哺灵魂,洗去灵魂杂质,另在战斗方面,注意攻防结合,攻击类源术、防御类源术、加速类源术,至少各修一道。” “再以本体系举个例子。”她抬手化出一道人体,“本体系的身体潜能超越寻常人,你们除了炼神诀,得再找一门炼体术,把身体潜能挖掘出来,佐以拳脚刀剑类源术,专走体道,事半功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6章 法楼 “按照源力特性,能找到最适合你们的修行之道,但并不是说你们只能学这类的源术。 学同系其他类源术或者跨系也是可以的,不过修习速度会受到影响,又或你根本没这个天赋修习,所以我不太建议你浪费时间走偏道。” “另外,此前的战斗考核中,我注意到有人觉醒了本源天赋,这是最好的情况,你们可以根据本源天赋,发展出独属于自己的灵魂图谱。” 白扬柯看向寄书,化出一道代表寒流的光标,“寒流是什么,它能带动什么,影响什么,风、雨、云、水、冰等等,你都可以学,不仅不杂,还会最大限度开发出你的本源天赋。” 寄书欠身,“多谢讲席指点。” 白扬柯扫视众人,“最后一个忠告,你们在选择源术时,也可以将未来的副业纳入参考范围,毕竟会点源术不足以保障你们的生活所需,除非吃公家饭。 比如学了火系源术,可以试试炼金、打铁等选修课,或者将来打算在农事牧业上做出成就的人,可以学学施雨术、鉴物术等。 现在单单跟你们讲理论,你们也许不能彻底理解我的话,到了法楼,你们可以单独咨询我。” 学子们大声应好,迫不及待地起身排队,随后在讲席的带领下,走入惊鸿楼,踏进长长的地下甬道。 法楼、兵阁建造在惊鸿楼地下二十丈深的地方,黑色的楼与阁相对,嵌在岩石洞厅中。 二者之间的广阔空地上,是一副巨大的棋盘,兵马俑为子,两军对垒。 头一次来到这儿的学子们被慑走了声音,以惊叹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场景,久久不语。 白扬柯站在古朴的法楼面前拍了两下手掌,“一次进入二十人,不必争先抢后,到了里面,会有法侍引导你们如何取得炼神诀和源术,不知道该选什么的,问我问他们都行。” 席欢颜和寄书都坐在前排蒲团上,排队时自然排在了前面,毫无疑问,作为第一批进入。 一入门,就有身穿灰色衣服的法侍提醒,“一二三四层是武生区,炼神诀、源术在五六七八层,分为黄、玄、地、天四品,黄品可无条件拓印,玄、地、天三品得通过考验。” 同一批里的黄粱问,“我这次带走了一门炼神诀,如果还想要一门炼体术呢?” “炼体术在武生区,用完这次无偿选取炼神诀和五招源术的机会,再想从法楼拓印东西,只能凭学分。” “那我以选取炼神诀的机会换炼体术,可不可以。” “可以。” 黄粱高兴道,“好,我已有炼神诀了,这次就拿炼体术和五招源术。” 寄书也道,“我不是本体系,但体与神密不可分,正好缺门炼体术。” 二十人各自散去,分入不同的楼层。 席欢颜径直上了六楼,母亲早前说过,六楼的无特性炼神诀可能适合她。 六楼皆为玄品。 中间立着六座棱形柱,上面各置一方玉板,四周是靠墙书架,放的是源术。 席欢颜粗略地看了看每样东西下面的标签,若以学分来换取修习的机会,基本都需三至六分。 她不想其他,专注观察棱形柱上的玉板。 炼神诀的特性与源力源术特性又有不同,后者可以用六系划分,前者则有温和、暴躁、无特性三大类。 温和的炼神诀,能使源力趋向温和,如果本身源力太难控制或想修习治愈、生长之道的人,可以选这类炼神诀。 暴躁的炼神诀则会增大源力的攻击性,想向战斗方面发展的人,大多会选此类。 无特性,便是没有特殊效用,将来更换炼神诀也容易些。 保守起见,她决定遵照母亲的意见,选择无特性炼神诀。 六块玉板依次看过去,席欢颜确定了自己要找的炼神诀,其名撼灵观想法,然当她将手伸过去时,却发现那上面笼罩着一个透明的半圆罩。 立在门口的法使突兀出声,“那是共感屏障,你只管将手搭在上面,放空脑子,如果你的意识活跃频率适合修炼它,就能顺利接触到它。” 席欢颜依言而行,手竟真的穿过屏障,碰到了玉板。 法使问,“确定选择这门炼神诀了吗,如已确定,我给你拓印下来。” “确定。” 固然上面还有地品、天品炼神诀,但一来品阶越高,越是深奥,拿到手也只能朝它干瞪眼,二来它们都不是专契深渊系的炼神诀,贸然修了,未必有益处,还不如先练无特性的玄品,听说玄品炼神诀习得好,能把源力开发到五星能级。 放到外头,玄品已属天价修炼法。 法使将撼灵观想法拓印到石板上,交给了席欢颜,“任何从法楼得到的东西,都不得外带,更不能外泄,你可以将石板寄存在一楼档案室,每天过来记背,全部记下后让档案使销毁石板。” “明白。”席欢颜捧了沉甸甸的石板,没有马上离开这一层,而是耐心地将各类源术记了下来,心里好有个底。 记完这一层,脑中暂时也记不下其他内容了,她便去一楼存放了石板,然后找到被学子包围的白扬柯,听她回答学子的各种问题,有些问题也是她疑惑的。 等轮到她时,她问,“什么时候可以修习炼神诀?” “别人都在问怎么选,你倒超前了。”白扬柯友善地笑笑,朝众人道,“你们也都听着,选好炼神诀后,先记背,不要修炼,明日傍晚,沐完浴,穿上宽松的干净衣服,到南大课室等我,为防止意外,在你们没有学会怎么沟通炼神诀前,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修习。” 席欢颜一听,放下自己研究的心思,回舍睡觉去了。 她的宿舍在背面山底,爬下去得一两时辰,不早点回去,她怕自己睡在半路上。 睡着前,她累得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用学分兑换升级宿舍的权利,少走点阶梯。 真到了第二天,她又觉得学分应该先留一留,没准过几天她想多换几道源术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7章 进退 翌日上午是战斗课,地点在绿荫坊市东面的演武场,两百位中等生,不分武生、灵觉者,划为一营,教授舒筋展骨的七元拳。 席欢颜作为病弱儿在树荫看着他们挥汗如雨。 你看就看了,喝果汁吃点心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喂! 一道道幽怨的目光时不时往场外树荫下瞟,偏还不能表现出一点点不满。 虽然金麟宫从没向书院师生指出她的身份,但谁不知道她是东君,东君能是他们说酸话的吗。 战斗教习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头没有点明她的身份,他们便只当她是请假不训练的普通学子,上头若点明了她的身份,别说喝果汁吃点心了,他们怕自己控制不住,抬腿就搬张椅子出来,把人安排舒服了。 席欢颜不懂这些师生的忧伤,摇了摇空瓶,打了个饱嗝,今天廷华又给她专程送来了早膳,说金汤制定了新一轮的调理计划,连果汁里都掺了药剂,让她务必喝完。 “唉。”就很累,感觉会被滋润成药人。 席欢颜盘起腿,看着同窗们肆意挥洒汗水,泛起一丝羡艳,这才是书院学子该有的状态。 没看多久,阳光暖意披上身,缠进了骨子里,眼皮顺势打起了架。 演武场上,教习们教完拳,将人按战斗能力的深浅分成一组组,教授不同难度的战斗技巧。 在她看来,就只有曲傅骄所在的最强组学的东西能入眼,这一队有除开冬涉在内的灵觉者八子,以及武生前几名,所以教习教的东西都很精彩。 说来有趣,全院一万多人,青锋兵占五千,这五千人,又占尽了入学考核的前列名次。 因此私下都在传,这间书院是靠青锋兵撑起来的。 而灵觉者九人中,就只有冬涉这个第一,因为文化基础太差,被分为了初等生,也唯他和曲傅骄不是青锋兵。 现在,作为第一的冬涉已经被逐步遗忘,曲傅骄的风头多在“美”字上,寄书文武双全的名气却愈盛。 细细琢磨,不难觉出有一点点青锋兵排外的味道。 这大概是一条有待确认的人际规律吧。席欢颜仰身靠在树干上,望着树叶与树叶之间细碎的光,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发觉这种人性呢? 即使生活在一个地方,即使称兄弟,道姐妹,其实也是有一条清晰的界线的吧。 永远有一方,无意或有意地排斥着另一方。 除非他们成为青锋兵(入族谱)......席欢颜神情恍惚了一下,刚刚冒出了什么词? 青锋兵,还有呢? 席欢颜的睡意消散无踪,使劲儿回忆了一下,又是空白一片。 她讨厌这种感觉,模糊的过去给了她很多不必要的情绪,影响判断。 下午的文化课程当中,她摒弃杂念,专心将手头的书都看了一遍,一到休息时间,逮着讲席问。 人一充实,过得也就快了,转眼又到晚上。 席欢颜沐浴换衣,郑重地行走在洞连洞的石窟里,直至南大课室。 她对修炼源力,恢复身体力量,找回记忆的欲求,前所未有强烈。 正在点烟炉的白扬柯讲席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回头飞去一眼,等见到是谁后,更显意外,“东君来得这么早?请随意找个空位坐吧。” “白讲席晚好。”席欢颜微微颔首,在前排中央的蒲团上盘坐。 白扬柯瞟到她选的位置,面色稍柔,合上火折子,盖上精巧的雕花铜炉盖,缕缕青烟从镂空处逸出,不消片刻,课室地面沉了一大片烟雾,置身其中,仿佛腾云天上,轻嗅,还能闻见安心定神的香味。 石门一次次开启,蒲团上也渐渐都有了人。 只是来人见到最前边的身影,无一敢上前并列。 白扬柯将每一个学子的表情收在眼底,好笑地看着一名欲坐第一列空蒲团的人,被同行者一把扯到了后面。 “我这儿的位置都是算好的,每人一个,东君,你似乎会让某些人没位置坐。” 白扬柯温和的目光落到席欢颜的面上,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重。 席欢颜面不改色,她的身份早随那些逸闻传开了,书院师生对她的态度却不太相同,学子怕着她,远着她,而讲席教习们好似都在努力一视同仁,她上去问问题,他们不叫她的名,也没“东君”二字。 跟避嫌似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免得有人说,全院师生都是来陪读的,堕了她的名声,坏了书院的风气。 且她的心也不是土捏的,必须受人捧着,不落地,不沾水。 但她会给予自己尊重,她文化课敢睡,也敢问得讲席们哑口无言,她敢坐前边,占中位,她也敢不惧任何目光。 席欢颜看向这位目前为止唯一坦荡称呼她东君的讲席,站起身,拖起蒲团,向前一步,放下,重新盘坐。 “这样就行了。” 一室静寂。 那一列上剩余的空位,仿佛是嘲笑,也仿佛是他们怯懦的证明。 角落里的王钟,仰头看了看几个站着不知所措的人,抬手推了身旁的谢离一把,起身凶着脸,坐到了前边。 连昆见王钟、谢离相继上前,忙拉住朝霖的胳膊,眨着大眼,无声恳求。 朝霖抿着嘴站起,顺势也把他拖了起来。 ......我不想啊~一见到东君就想到那天的大鹅~ 东君万一记仇怎么办! 连昆踏着小碎步,浑身抗拒,大家不是说好了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先从东君的视野里消失一段时间吗! 啊啊啊啊~ 连昆内心的尖叫在屁股重新挨到草编蒲团后,戛然而止,行吧,他认命了,只要东君不回头,她就看不见我。 白扬柯负手,“站着的也都可以坐下了,乙场,修炼新手,三十八人,齐。” “有人源力的边都没摸到,有人摸到了一点点边,止在皮毛,你们被分在乙场,而不在可以直接进行修炼的甲场,足以说明你们对源力修行,一知半解。” “想学源力修行,先从沐浴焚香、断戒、入静开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8章 源力 需修改,十分钟后刷新 白扬柯开头就发二问,“开国以后,东域一跃成为四域里中高星级源师最多的一域,知道为什么吗?” “帝国又为什么要制定启蒙、基础、中等、高等文化考核?” 她自问自答,“这都是在为源师的未来铺路,想要成为源师,必须一手真相,一手天平,真相帮你认识自己,理解世界,天平助你坚守本心。” “文化则是掌握着大部分真相的钥匙,没有这把钥匙,你们会发现,越到后面,越是寸步难行,被桎梏的心灵难免自暴自弃,沉沦世俗,失去对自身与宇宙的判断。” 白扬柯望着一张张充满疑惑的脸,再问,“你们以为源力是什么?” 朝霖弱弱举手,“难道不是灵魂的力量吗?” “灵魂的力量从哪里来?” “炼神诀?” “不全是。”白扬柯张开手掌,掌心出现一座冰山影像,“普通人的灵魂就像这座冰山,平日里你们感受不到它的一丝力量,当你们觉醒灵魂本源力量,好比冰山上化出了水,炼神诀的作用,是让你们感受到‘水’的存在,利用‘水’,并开发出更多的‘水’。” “所以通常意义上的修炼源力、提升源力,实指挖掘灵魂潜力,灵魂本源力量不会因此增多,也不会因此减少。” 课室里掀起了小小的骚动,有人大声问,“那是不是说,我们的起点即为终点,未来的源师星级已经注定了?!” 白扬柯会心一击,“不止哦,你们未必挖掘得了自己的全部灵魂本源力量。” “但本源力量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个“但”,给了学子们希望,一众人殷殷竖起了耳朵。 “灵魂的构成十分复杂深奥,没人说得明白,已知,它受意志和心灵影响,例如一个人从意气昂扬到心如死灰,长期下去,灵魂会变弱,以致身体衰老加快,疾病缠身。” “因此我们在学习如何挖掘源力、调用源力前,要先明白,怎样维持灵魂本源,增强灵魂本源。” “文化,便是这一切的基石,学习文化的过程,也是建立与完善各类观念的过程,而这个观念体系,将如一副框架,保护你们的意志,架构起你们的行为准则,让你们变得坚定且一往无前。” 白扬柯坐上矮榻,两腿交叉,左脚搁右腿,右脚搁左腿上,挺直背脊。 “学习文化,追求真理,会使你们的观念体系越来庞大完善,意志也将随之增强,影响灵魂本源。 这点要靠你们平时的积累,我就不再多说了,我今天要教你们的是断杂念、戒恶行,使你们克制自身,不受外物侵扰,清扫心灵积垢。 这也会让你们更快进入冥想状态,开启修习炼神诀之路。” “学我的方式盘坐,闭上眼,把注意力集中到你们的呼吸上,一呼一吸,压下杂念,记住,源师之道,其根本在于认识自己,掌控自己,切忌三心二意,过分在意外物。” 众学子照做,可惜白扬柯此番跟他们说的话像是一颗颗石子,投入心湖,涟漪不断,怎静得下来。 当个源师,还要文化高! 源力居然有到头的一天! 意志、心灵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真可以影响灵魂本源? 学文化、学断戒就能间接增强本源力量了? 哪还有头啊! 白扬柯看着这群学子,怎不知道他们的思绪活跃得犹如几万头鹿来回蹦跳。 可这是他们必须明白的道理——修炼之道险阻又缥缈,没有忍受孤独的决心和披荆斩棘的毅力,走不长远。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人坐麻了腿,有人打起了瞌睡,有人坐立不安,有人等着下课。 然而白扬柯一句话也不说,盘坐入静,似已忘了这群学子。 席欢颜杂念很少,专注数着自己的一呼一吸,十分听话,然后成功把自己哄睡了。 半夜醒来,前方的白扬柯不动如山,后边的学子七横八竖地倒了一片。 她动了动身子,缓了酸痛,再次尝试入静冥想,这下睡到了天蒙蒙亮。 白扬柯叫醒了他们,道,“今天晚上,继续在这间课室等我。” 席欢颜站起来,敲了敲腿,追上离开的白扬柯,“讲席,我有一问。” 白扬柯回头站定,“你说。” “你将人的灵魂喻为冰,源力喻为化出的水,那么源力特性为何有六系之分,本源天赋的本质又是什么?” “你的问题很刁钻啊。”白扬柯往旁边退了一点,靠着墙,给准备离去的学生让路,“这说法很多,目前源师界,有两个比较流行的本源说,第一,天地本源说,我们的灵魂原就是天地赋予的,所以拥有与天地相符的六系特性,第二,演化本源说,指人族是从金、木、风、雨等无生命的自然万物演化来的。” “至于本源天赋,照天地说,它是天地密码,记录着天地真相,人是真相的载体,这一派别的源师,坚定认为,源师是为追求真相、守护真相而生的。” “照演化说,它是返祖的象征,从而认为,修至最高,应当无情无欲,不受牵绊。” 她安慰席欢颜,“这些你了解一下就好,不必放心上,因为它本就是还在探索的问题,纠结了反而不好。” “可是,如果不清楚这两个问题,怎么进行修炼?” “你不知道石头是怎么诞生的,但你依旧可以用它做兵器,搭房子。” 席欢颜勉强点点头,“那讲席什么时候能教我们修习炼神诀?” “看情况,先学会入静冥想。” 她安慰席欢颜,“这些你了解一下就好,不必放心上,因为它本就是还在探索的问题,纠结了反而不好。” “可是,如果不清楚这两个问题,怎么进行修炼?” “你不知道石头是怎么诞生的,但你依旧可以用它做兵器,搭房子。” 席欢颜勉强点点头,“那讲席什么时候能教我们修习炼神诀?” “看情况,先学会入静冥想。”“看情况,先学会入静冥想。”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69章  抉择 灵魂图谱的概念再次被白扬柯提起,这回具体到了如何构建图谱。 席欢颜听得一知半解,想问也不知从何问起,朝霖等人发问却特别积极,显然他们的修炼进度都卡在这一步上。 她将这些问题和答案都记下,以备在实践中揣摩。 等时候差不多了,白扬柯让他们盘坐冥想,体悟各自炼神诀中的真意,感应源力的存在。 席欢颜入法楼的那天便将撼灵观想法背下了,空闲时常在脑海中推敲观想法中的文字意义,有所得。 此次一入静,碎音尽消,杂念皆去,回归本真,也无肉身也无万般欲,是为“灵台拂尘埃,识我未生前”。 又一言,“坐观身后法,推门见天地。” 知晓了出生前的本真之我,明白了死亡的意义,会看见新的天地。 这两句说得轻巧,做起来难,年纪轻轻,谁看得透生死这桩大事。 席欢颜曾为此辗转反侧,也曾为此询问过师长、翻阅过至理名言,却发现生死之说,或深刻或浅薄,多如牛毛。 正应那句话:道理我都懂,但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因为那不是她的道理。 说悦生恶死,可她并不害怕死亡,它如生一样,是自然常态。 说看淡生死,人生如梦,可她的生很重,她的死也很重,真真切切,每一刻都珍贵万分。 说睁眼生,闭眼死,一辈子都在这生死的循环中,确有几分味道,可总觉缺了点什么。 席欢颜审视自己有限的记忆,揣测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隐隐有感,始终不得。 偶然递出一枚金币满足口腹之欲,乍悟,她的生死就在它的两面,她的生即是死,她的死即是生,她时时刻刻生,也时时刻刻死。 她的生死是一体的,它们在她的眼里并无二样,她看重这一瞬的生,却也可以在这一瞬死去,因为她的每时每刻,都遵她所愿,不掺一分虚假。 默念四句法诀,她感应到了来自灵魂的力量,意识仿佛从雾里游过,微凉的湿意沾满了身。 席欢颜睁开眼,看着干净的手掌,轻轻挥动,好像有风随行。 白扬柯心中轻咦,其他几人能调控源力很正常,他们本就止在源力的初步感知上,没有进一步接触到灵魂图谱领域,然这位年轻的东君是真正的初学者,十天学会冥想也就罢了,一个时辰就发掘出了自己的源力? 她见她又要闭眼入静,开口,“切勿急躁,这段时间先熟悉自己的源力,掌控它,再去构建图谱。” “连昆。”白扬柯叫起皱着眉发呆的圆脸男孩,随意指向岩壁,“你来朝这里打一拳。” 她又让席欢颜站在近侧,仔细观察。 课室就是山中洞厅,原汁原味,一点棱角都没有修饰,席欢颜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壁上如山脉般的起伏线条,肉拳砸下去,手恐被割破。 然而连昆提拳打去,壁上竟被打出了白印。 连昆偷偷看了眼神情严肃的东君,暗恼自己力气小,没打出水平来,提起运力,咬牙又砸下一圈,这回岩粉扑簌簌,留下一浅浅的拳印。 席欢颜看得更清楚了,那拳头离墙壁毫厘时,壁上的痕迹已经在生成了,所以......这毫厘之间是源力? 她举拳打去,指关节疼得厉害,洞壁上却连粒灰都没掉。 白扬柯道,“明白了吗,你的源力一点也不听话,怎么指望用它们构建图谱?” “谨记教诲。” 一点就通,她果然很会教人,白扬柯对自己和席欢颜都很满意,挥手让连昆坐回去。 连昆:......作为教学素材,我也许可以反抗一下。 “讲席,我也有问题,我的源力运用很自如了,为什么还是无法构建灵魂图谱?” “你忘了我说的吗?”白扬柯语重心长,“建立灵魂图谱需要足够的源力。” 连昆豁然开朗,腾红了脸,他问这个问题是在自取其辱吗? 心慌慌的连昆瞥向席欢颜,希望她听不懂这段对话。 席欢颜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大确定,“再接再厉?” 连昆想原地去世。 回舍的路上,他压不住倾诉欲望,跟同行的三人道,“你们看见没,短短时间里,东君就触到源力的边了,我还死活建不出灵魂图谱,要是这么快被拍死在沙滩上,我还不如淹死在羊肉汤里。” “放心,羊肉汤淹不死你。”谢离拳敲掌心,“不过我冥想太投入,倒没注意到东君的进度。” 王钟不以为意,“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是公爵的女儿,不可能开课后才接触炼神诀,肯定以前就研习过了,今天碰巧入门。” 朝霖另有思量,“公爵到现在都没有安排青锋团的营地,青锋团处境堪忧,我以为,我们应该和东君打打交道,如果东君有意加入青锋团,那么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青锋团都还能存在下去。” 谢离深表赞同,“我也早有此意,就是没好意思说,讲实话,经历那场风波后,青锋团所有人都该沉下气来,握手言和,事实却是,冲突虽没再发生,但我们这群官将子弟抱得更紧了,以无声的暴力,割裂了青锋团。” 她问其他三人,“你们真想继续跟着其他青锋兵聚堆耍排场?” “你这是忘恩负义。”王钟眼神带着凶意,“别忘了,当时我们初入青锋团,那些平民是怎么排挤我们的,要不是昌燎接纳了我们,带着我们训练,我们会好过?” “我没有忘记,我如今仍记得,我是怎样在心中发誓,要把他们重新踩入泥沼的,可我也知道,我们会遭到排挤,是因为团内早就存在的对立之风,时间越久,我也看得越清楚,在同一个团内以暴制暴,无异于自取灭亡。” “你们......说这个干嘛。”连昆看了看周围,“昌燎大哥挺好的,我们要是远离他,不就成背叛了吗?” 谢离止不住笑,笑完又感空虚,“我已经不大清楚青锋团的荣耀来自何处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70章 结束三课 夜色下,朝霖凝着脸,捏了一下她的肩膀,口中安抚其他两人,“和东君打交道,能是背叛昌燎大哥吗,别忘了,我们捍卫的是公爵的疆域,换句实在话,我们也是在捍卫东君的未来。你们说呢?” 王钟、连昆别扭默认。 “那么,让东君看到我们这群官将子弟团得结结实实的,而将她放一边,她能信任青锋团?” “......” 朝霖再道,“我们应该给昌燎大哥提个醒,至少表面上,不能一窝蜂来,一窝蜂去了,哪怕不和东君接触,也不能留下‘哦,这人是那个小团伙里的’,这种印象。” 连昆这回同意了,“走,趁天没亮,我们去昌燎大哥的宿舍里说道说道,为了青锋团的前途!” 三人看向王钟,王钟撇嘴,“去就去,早点说完,早点洗澡吃饭。” 天光冒出了头,昌燎笑着将四人送出宿舍,“你们说得有道理,都是我考虑欠妥,我会注意的。” 关上门,他立马黑了脸,在他看来,什么为青锋团好,为他好,都是这几人疏远他,投奔东君的借口! 跟这东君有什么好维系关系的,等他从军了,效忠的是公爵,用看她脸色? 就她那病秧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一星源师呢。 他必须尽快浇灭他们对她的希望! —— 席欢颜懒得回宿舍,白扬柯宣布下课后,她自己在一间空课室里继续感知源力,试着一点点指挥它们,调用它们。 如此练了一个时辰,踏着朝阳,溜达到绿荫坊市的开间药铺,药铺很小,柜台架子摆得满满当当,就留了条一人宽的道儿。 她打开柜板,进入柜台后的小门,进到里间。 厨灶前的金汤擦了擦手,回头吆喝,“东君您来啦,时间掐得正好,出锅喽!” 他掀开蒸笼,夹出六个动物形状的可爱包子,装入盘中,转身捧了粥罐,舀一小碗,齐齐端到席欢颜面前。 别看只有一盘包子,一碗粥,可是他用了足足十多种料,耗时一个半时辰完成的。 金汤慈爱地看着东君将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笑意止也止不住,收了碗盘,立马又拿出一长颈瓷瓶,插入芦苇细管,“您慢慢喝,提神醒脑,保您上课不瞌睡。” “你从哪听来的。”席欢颜接住新一款果汁,“我好几天没在课室里睡觉了。” 金汤连忙道,“您睡也没事,身体要紧,要是落了缺了,让寄书给您补!” “......”我怀疑你在助长我的骄奢之风。 “谢谢你的朝食。”为防金汤拿出更多吃的东西来,席欢颜握着瓷瓶,坚定地离开了这个让她长肉的地方。 席欢颜在开课前,溜达到了惊鸿楼三层,找到算学、通用语、自然三位讲席,申请提前结束这三门课。 三位讲席怀疑她想找借口旷课,今天上午的三门课正是算学、通用语、自然。 算学讲席道,“算学六册书,我是打算讲三年的,你确定你会了?” “嗯。” 通用语讲席苦口婆心,“东域的语言文字与通用语全然不同,我才教了冰山一角,你要耐得住性子,学了通用语,将来去其他三域,不至于两眼抓黑!” “我背下了通用语字典,识字书写上已没问题。” “那口语呢?” “你第一堂课教完发音后就差不多会了。” 我怎么记得你第一堂课在睡觉? 自然讲席劝道,“自然万物数之不尽,你能在全都认识吗,多学点有好处,我见过很多重视源力修习,却忽视文化知识的人,但须知,读万卷书和行万里,方是真正的修习之法。” “我背完了植物全图、动物全图、建筑全图、国家全图、源生物全图、名人全图.......” 她报完一长串书名道,“不如三位安排一下考核吧。” 三位讲席拗不过她,想着离开课还有半个时辰,够他们出卷子了,抓了白纸和笔,刷刷弄出三份卷来。 席欢颜很是欢喜,拿着卷子到一旁做,讲席们轮流盯着,赌她半天也做不完。 他们出的题,故意比中升高文化考核的题难了十倍,量也多了一倍! 结果排在第二课的算学讲席刚回来,就看到她放下笔,整理起散乱的卷子了。 ——随机防盗,十分钟后刷新 通用语讲席苦口婆心,“东域的语言文字与通用语全然不同,我才教了冰山一角,你要耐得住性子,学了通用语,将来去其他三域,不至于两眼抓黑!” “我背下了通用语字典,识字书写上已没问题。” “那口语呢?” “你第一堂课教完发音后就差不多会了。” 我怎么记得你第一堂课在睡觉? 自然讲席劝道,“自然万物数之不尽,你能在全都认识吗,多学点有好处,我见过很多重视源力修习,却忽视文化知识的人,但须知,读万卷书和行万里,方是真正的修习之法。” “我背完了植物全图、动物全图、建筑全图、国家全图、源生物全图、名人全图.......” 她报完一长串书名道,“不如三位安排一下考核吧。” 三位讲席拗不过她,想着离开课还有半个时辰,够他们出卷子了,抓了白纸和笔,刷刷弄出三份卷来。 席欢颜很是欢喜,拿着卷子到一旁做,讲席们轮流盯着,赌她半天也做不完。 他们出的题,故意比中升高文化考核的题难了十倍,量也多了一倍! 结果排在第二课的算学讲席刚回来,就看到她放下笔,整理起散乱的卷子了。席欢颜很是欢喜,拿着卷子到一旁做,讲席们轮流盯着,赌她半天也做不完。 他们出的题,故意比中升高文化考核的题难了十倍,量也多了一倍! 结果排在第二课的算学讲席刚回来,就看到她放下笔,整理起散乱的卷子了。席欢颜很是欢喜,拿着卷子到一旁做,讲席们轮流盯着,赌她半天也做不完。 他们出的题,故意比中升高文化考核的题难了十倍,量也多了一倍! 结果排在第二课的算学讲席刚回来,就看到她放下笔,整理起散乱的卷子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71章 控制 满堂哗然中,昌燎双肩往下耷拉,换上一副轻松姿态,余光却如紧追猎物的恶犬,飞快掠过课室内学子们的脸,重点观察了风雅、青木、黄粱、施夷等高名次灵觉者的反应,紧接着又看向了曲傅骄。 如此一圈后,见他们惊讶有余,崇敬不足,他才放下心来,将目光完全落到了席欢颜身上。 这人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风头吗? 可惜事发突然,他没做准备,否则这堂课就是她光环破碎的初始。 他摸到腰间的洞世签,想了想又放下了手,深觉临时找人为难东君,容易暴露自己对东君的敌意,不妥。 席欢颜已经站在最前方的书案后,面朝众人,顺手摆正了案上的白纸,用镇尺压住。 一众学子突然发现她手里没有书。 通用语讲席也不是丧良心的人,反怪自己临时将人推到台上,忘了让她回舍拿书本。 他举起手里的黑封面书册,“来来来,我的教案在这里。” “谢讲席好意,但不必。” 好大的口气! 再娴熟的讲席也会在手边放本教案,讲课时偶尔翻上几番,以免错漏,她竟想空手讲课? 要不是他临时决定让她讲课,还以为她早有准备呢! 讲席尚感惊讶,学生们更觉儿戏。 完了完了,东君要是现场出糗,他们怎样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急急急! 一课室内目光交织,蓦然几个文化考核成绩出彩的人感觉到了沉重的注视,他们左右一看,神奇得读懂了周遭人的意思,立马绷紧了皮,这不是闹吗,东君真要是出糗了,他们圆得回来? 被格外寄予厚望的曲傅骄眼皮一耷拉,回忆着这位东君在以往的课上干的事,似乎,不是睡觉,就是翻书玩? 翻动之快,刷刷生风。 不过人家贵为东君,年纪再小,也不会做出无智之举吧,她能站上去,应当有所底气。 这厢,通用语讲席摆手止了声音,示意席欢颜可以开始了,是真能耐,还是假自信,一试便知。 “将书翻至九二页,回顾上堂课的内容......” 流利的通用语传至每一学子的耳畔,叫人又惊又喜,好像很不错啊。 渐渐让他们坐立难安的氛围浓郁起来了,虽然基础文化里也已加入了通用语内容,但他们最熟悉的仍是本地语言和东域国语,只会一些日常的通用语词句。 到了中等文化的课室里,讲席对他们的要求严格了许多,通用语也成了他们最不愿面对的一堂课,一怕讲席用通用语讲课,二怕点名提问,饶是再厉害,面对陌生语言,也会变成傻子。 本以为东君上去玩玩,他们能轻松点,结果她竟是讲出了讲席的味道,点名提问、做题讲解,样样不落。 坐在学生中间的讲席疑惑地翻了翻自己的教案,他怎么觉得.....东君的讲课风格跟自己有点像,连内容安排都差不离。 简直跟偷看了他的教案一样。 不仅偷了教案,还偷了他的人! 细究,她某些地方又有点像其他几位讲席,课越到后半段,这种感觉越强烈,就如同众位讲席的集合体在上面讲话,其气势竟也隐隐有几分为人师表的威严。 通用语讲席掐着自己的手腕,好可怕的学习能力,这是什么神奇学生,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在席欢颜的压制下,众学子别说难倒她拿学分了,不被她提问就算幸运的了。 钟声响起,紧张的气氛终于融化,席欢颜也如愿拿到了第三个满分,顺利结束掉了三门课。 她按部就班地去金汤那儿吃了饭,顺带学了学药材炮制,等时间差不多了,一手握着果汁瓶,一手拎着小食盒,穿过长街,去往演武场。 书院规定,体弱而无法训练者,同样得到场,因此这段时间以来,她没缺过一次战斗课。 而且她现在能感知到源力了,她想借演武场上的器材,练练掌控力。 集合,见过了教习,她离开队伍,到一偏远的角落,找到一根木桩。 她不急着打,先坐下来,喝着果汁,晒着太阳,眯了会儿,逸出身体的源力似一圈圈荡开的风,地上细草跟着来回倒伏。 只是细看,草叶经络如同遭遇了地动的山脉,一根根崩断开来,没过多久,她身周的小片草全焉耷耷地贴在了地方。 席欢颜后知后觉,低头捻起一片软趴趴的叶子,俩指轻轻一搓,表皮上渗出了绿汁。 她可没控制源力攻击这片草,思来应是源力本身具有的攻击力造成的。 可她该怎么控制它? 练吗? 放下瓶子,席欢颜站起身,细细感应源力的存在,它来自灵魂,原就属于她,是她的一部分,谈何控制。 与其谈控制,不如说,去了解这部分的自己,接纳这部分的自己。 阳光正盛,少倾,那片细草完全失去了活力,呈现干枯之象,像是死去了一两天。 她的意念触到周身源力,它以更大的频率荡开了圈。 微风刮过此处,被打乱了脚步,同一株草的叶子朝不同方向吹。 席欢颜进入冥想,将它看得更清楚,它一半深藏在她的躯壳中,一半在身外张扬五爪,她也张开了手,尝试与它融合,尝试将逸出身外的源力变成自己的手脚。 握成拳,突响豆子爆破声。 这感觉就像是从身中钻出去了一股气,凝为外骨骼,护住了手指关节。 席欢颜顺势打出一拳,铁沉木做成的木桩上擦出了一点痕迹,而她的手没有一丝疼感。 “这就是...力量?”来源于她的力量! 席欢颜倍感新奇,一心二用,在亲近自身源力的同时,细致地用它们包裹每一寸皮肤,出拳踢脚,试验强弱。 她的这番动作也引起了某几个人的注意,正和黄粱对练的昌燎冷静地朝某一方向看了眼。 没一会儿,身为武生考核前三的拓北走出了对练小组。 “东君。”拓北一副稚气未脱的样貌,身长手长,十分清瘦,他笑着提议,“我跟您对练试试吧。” ------------ 请假条 这两天感冒头晕,身体欠佳,吃药后更是昏昏欲睡,难以睁眼,请假一天,望书友们注意保暖,安康如意。 ------------ 第72章 对练 拓北笑意羞涩,又说了句话来解释自己的唐突,“实战才有效果,东君您若只是打打木桩,无疑是闭门造车,难有建树。” 席欢颜没有多想,“可以。” “这地方是泥地,路不平,我们去场上吧。”拓北指了指演武场上的一处空地。 “走。” 拓北见她这么干脆,心里有点犯疑,不是说才感知到源力吗,真敢和他这个武生第三对练? 他故意落了一步,回头去看那方木桩,刚刚没注意,这一瞧,居然发现木桩上有新的拳痕,余光一瞥,扫向地面,竟见一片饱受摧残的枯草! 惊疑之中,再望向前方的身影,心头骤紧,他该感谢自己为人谨慎,不漏敌意吗? 不过她有实力不算坏事,省得他费脑子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位柔弱的东君对练,并不小心把她打伤了。 空位是精心挑选的,右侧是朝霖一组人,前侧是风雅一组人,东君第一次上场对练,怎能没有看客。 就是说辞得变变了。 “东君进步飞速,那么快就掌控了源力,铁沉木做成的桩子上也能被您留下印记,一会儿对练,还望东君手下留情为好。” 少年音清脆活泼,惊叹之意恰到好处。 离得近的那些人果然投来了目光。 席欢颜:“言重了,还请赐教。” “东君切莫妄自菲薄,我未必打得过你。” 拓北的谦逊落到众人眼中,变成了莫名其妙,东君身体不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说句大不敬的,小胳膊小腿,打得过谁? 王钟冷哼,“这平民看着老实,倒也知道攀附权贵。” 谢离道,“左右不过是对练,若是战斗,他赢了,显得东君弱小,他输了,有放水之嫌,都讨不了好。” 他们却不知,拓北腹稿已打过两遍,若东君没一点战力,借对练继续加固她顶不了事的柔弱印象,若有实力,那便先让人知晓她的实力,然后捧高摔落。 不论哪种,他这个陪练对象,会有什么坏心眼,好心办错事罢了。 席欢颜不知道他的算盘,只觉这个人磨磨唧唧,练练手还捧来捧去的,面无表情道,“你确实不一定打得过我,拿出你的全力。” “……”这么急躁自大的东君,还需他费心机抹黑? 拓北抖手甩出一把软剑,“遵从您的命令。” 剑如游蛇,风满袖,快如闪电,身飘忽。 拓北这一手软剑,出则快,触而缠,在武生考核时就凭它打上了第三,出了大风头,特点是快和狠,这一剑更是使了十足十的力,犹如毒蛇飞蹿而出,照面就至她眼前。 无意间注意到这一幕的教习腿脚发力,当下就要去阻挡,周遭人都吓得心跳骤停了,他怎么敢出这一剑! 别说东君没武器了,便是拿着武器,也应付不了这种冷不丁的快剑啊! 惊呼声都到嗓子眼了,却见那年幼的东君错开一步,转身拎起兵器架上的一根木棍招架上去。 教习停在半道,既惊喜又疑惑,这人还真有点武技在? “怎么可能。”连昆低呼,“她怎么躲开的,我都没看清,就好像那么轻描淡写地一错步。” 他试着摆了一下脚,怎么弄都感觉躲得很慢,根本快不过剑。 “不对。”朝霖神色间显出了几分兴奋,“我看得很清楚,剑刺出时,她就开始动了,等剑至面前,她其实已经完全躲开,但一个太快,一个提前,才使她这一躲,看起来轻描淡写。” 谢离将信将疑,“岂不是说她预判到了拓北的攻击方式?” 朝霖不舍得分心,“你接着看!” 另说此刻,绿荫坊市后坡上的某座阁楼里,有三人用完膳,凭栏闲话,恰将演武场上的景象收入眼底。 星烬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组组对练人群里的席欢颜,拙岩学曹和白扬柯讲席留意到她的目光,也一同望了过去。 拙岩立即眉心叠大川,“东君怎么和人斗起武了,坏了身体如何是好。” “学曹你关注错了,要惊讶也是惊讶,她只过了一个上午,就学会了源力掌控,不过......”白扬柯稍息之内就看透了双方优劣,“东君的判断力很强,每次躲闪都很及时,招式却没章法,很容易被动。” 果然,拓北故意叫众人看见她的实力后,没和她僵持太久,连番使招封她路,把她推入避无可避的境地,潇洒甩手,软剑如蛇,随棍而上,一使力,好端端的棍子顷刻被绞成立碎屑,“东君,不如点到为止。” 武技高低,相形见绌。 众人提着的心也放下了,这才正常嘛,东君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席欢颜丢掉手中的半截木棍,“你累了可以停手。” 拓北要的就是她的“不依不饶”,脸上偏做出忐忑样,“您身体似乎不好……” “伤了死了都与你无关。” “如您所愿,刀剑无眼。您可要小心了!”他变换剑式,厉害程度竟又上了一层楼。 这一攻势打乱了席欢颜的步调,呼吸间,剑划过衣袖,骤然缠绕上来,席欢颜一念之下源力护臂,然而差了半步,衣袖仍被绞碎,细乱的伤痕布满了小臂,一道道伤痕渗出血珠,连成线,汇成面,乍一看跟被剥了皮似的。 拙岩看了眼星烬,反复捻着胡须尾巴,闹不明白是该叫停亦或继续。 就在这瞬息,软剑缠姿收紧,如蛇卷住猎物,刃片勒近肉中! 这要是一紧一扯,一胳膊肉都得被绞成肉沫! 搁常人身上,在衣袖碎开时就张皇失措,往后撤了,但席欢颜却异常冷静,就像感受不到剑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调运源力的念头丝毫未断,这也使得她在电光火石间,震开了即将绞进肉里的剑。 紧接着她不退反进,一把握住拓北的手腕,按住他的手筋,在他吃痛的瞬间,手掌滑进他的手心,夺下软剑,腕子一翻,刺啦,划开了他胸前的衣裳。 拓北震惊于席欢颜上前夺剑时沉静而专注的眼神,到胸前突兀一凉时方惊退数步,低头一摸,没有伤口。 “......离得这么近。”他神情莫名,“你明明可以伤到我。” 就像他伤到她一样,甚至让他流更多的血。 “我的手上不会沾同州子民的血,哪怕是对练。”席欢颜扔开剑,她用不惯这玩意儿,“再来。” ------------ 第73章 十万多吗 “不会沾同州子民的血,很高的觉悟,”白扬柯轻叹,“主公教导有方。” “我还没教过她这些。”星烬半阖着眼,晃了晃三足酒樽,“我这小孩身体不好,脑袋也不聪明,我怕她压力太重,一直放养着。” 你怕是在开玩笑! 白扬柯和拙岩的眼神出奇一致,你对你女儿有什么误解吧,身体不好还能理解,但哪里不聪明了? “主公,东君的培养不能放松。”拙岩学曹隐晦地提道,“公爵可有意让东君进入穹顶计划?” “看她有没有本事了,青锋团重组和穹顶计划分由你二人负责,我很放心。” 二人正色,“定不负所望。” 星烬随手将酒樽放栏杆上,“我回宫了,你们忙去吧,不必相送。” “是。” 演武场上,拓北因为席欢颜的这句话在心底发笑,眼神中讥诮之意即将破开单纯的伪装,直白地表露出来,但他按耐住了。 “那您一定赢不了我。”他笑说。 不沾血,高尚的借口而已,他半分也不信,这个世道必然是需要人去争去抢的,想要争抢,手里怎么干净得了! “谁说得准呢,”席欢颜捡起一块袖布,撕成长条,缠在手上,“还有十呼吸,散学的钟声就该响了,我们仍有时间。” 自信得让人讨厌! 这十呼吸,我来教你重新做人! “看招!”拓北没捡地上的软剑,箭步前冲,方寸之内,寒光破袖,一口短剑,袭她面门! 席欢颜身形忽闪,一躲一进,擒住他的手腕,反剪于其身后,至于他手里的短剑,在捉他手腕按着手筋时自己脱落了。 她的动作很简单,却极有预见性,比他的剑还快,转眼间扭转优劣。 拓北不甘心地挣扎了一下,然而稍动,腕间便有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到心底。 钟声铛铛铛,初等生们从山体各个洞窟里汇于惊鸿楼,奔向广场,挤进绿茵坊市,演武场上的中等生们也不管对练了,纷纷拔腿赶往长街。 没办法,到点吃晚饭了,慢一步就被扫空了! 席欢颜松手,匆匆留下一句“下次再找你对练”,拎了草地上的空瓶和小食盒,兔起鹘落消失在树林中。 她从树林里穿过,避开人群,来到药铺后门,偷偷摸摸进去,她也是要面子的,裸着伤痕累累的胳膊着实不好看。 结果她避开了乌泱泱的干饭大军,转头撞上了做饭的金汤,金汤瞪着眼,愣了稍息,夸张道,“东君您这伤......再慢点就结痂了!” “......”你是在抖机灵吗? “我换身衣服。” “等等,我先给您上点药,留疤就不好看了。” 片刻后,席欢颜无语地举着被绷带绑得结结实实的手臂,上二楼换了身备用衣服——金汤特地在二楼留了房间,给她休息。 拓北滞留在演武场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败,王钟冷哼着从他面前走过,“你这个武生第三也不过如此,别妄想借此攀附东君。” “你脑壳有包吧?”拓北笑眯眯说罢,转眼对上风雅若有所思的眼神。 风雅没不好意思,大咧咧上前圈紧他的肩膀,“小兄弟,改天也把我往东君面前引引,气死那些眼高手低的官家子弟!” 跟人高马大的风雅一比,拓北就像弱不禁风的小草,倔强地仰直了脖子才看到他满下巴的络腮胡,“你说什么呢,我哪里说得上话,你想跟东君对练,自己去不就好了。” 风雅一脸不可名状的笑,拍拍他的肩,冲入抢饭的队伍。 当夜,拓北跟昌燎暗暗吵了一架。 “你竟然故意放水让她赢,是不是觉得攀上她,比跟随我好多了!” “我没有,她的实力本就不错。” “还骗我,我不信,你再去跟她打,想尽办法让她输,让她抬不起头来,一个病秧子就该有病秧子的样子!” 拓北:...... 就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他承认他有一定功利目的,想借昌燎的关系,将来在军队中谋上个好职位,省下打拼的功夫,毕竟他只是青锋团里的平民武生,跟谭何这样的官将武生和风雅这样的平民灵觉者相比,不值一提。 可他认为,他与昌燎是合作利用关系,而非从属。 他给他平民青锋兵的动向,充当他在青锋团里的眼线,甚至打手,他给他权钱便利,有何不对? 拓北恼火昌燎颐指气使的态度,当场就想甩脸,但考虑到现实,柔和赔笑,“我再找机会。” 然而他们没想到,席欢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翌日,她又找拓北来对练了。 这东君将拓北当成了人形木桩,不断打磨自己的源力控制准度和身手,而拓北除了少数几次成功反击,大多竟是各种被撂倒。 他都不相信自己能在地上躺那么多次,偏偏别人还朝他投来羡慕的眼神,辗转一打听,他竟成了东君跟前的第二红人。 拓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颗硬钉子,于是消极怠工,把跃跃欲试的风雅推去跟东君对练。 昌燎又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让风雅走到她面前?” 他敷衍道,“别忘了我表面上是平民青锋兵中的中流砥柱,跟风雅关系好有什么错,谢谢。” 昌燎不爽他的态度,不过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席欢颜确实有两把刷子,以拓北的战力,想要打压她很困难。 多日来,光送战绩了。 “你好好跟在她身边,以后她有动作,全部告诉我。” 拓北愕然,“你什么意思?” “那么简单都不明白吗,你就坐实你红人的身份,替我监视她。”昌燎阴狠低语,“但你我的关系在前,曾算计她也是事实,别想着背弃我,投靠她。” 拓北这回真感觉到了冷意,他惯会玩些暗里的游戏,懂得怎样引导流言,败坏名声,算计人心,撇清自己,但他也清楚,自己干的每一件事,都是间接完成的,就是同州现行的律法也抓不到他的错处。 到东君面前做暗桩,性质就全变了,他敢肯定,昌燎这厮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跟自己要东君的位置,他日就可能让自己陷害东君。 他多做便多错,终有一天会被发觉端倪,那时,等他的就是绝境! 昌燎却不给他反对的机会,“我在你的宿舍里放了十万金币,我正好也丢了十万,我们要一起去看看吗?” “......不用了。” ------------ 第74章 寄书的打算 寄书每逢沐休下山,必去城中茶楼嗑瓜子,这日嗑到了几个同图学子身边,侧耳听说东君身边多了个“第二红人”,立马把凳子往后搬了点,方便偷听,可惜人家一笔带过,没说详细。 他这段时间被缈戾大学士抓着学东西,也就沐休日有空闲,不是很清楚东君身边出现了什么人,他隐隐觉得不妥,若有心人故意接近东君怎么办。 脑中盘旋已久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寄书拍掉壳屑,兴奋地跑上长宁殿,“东君,东君,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等成熟了再说。”席欢颜让他往旁边站一点,别挡着自己晒太阳。 “其实理论是成熟了,还缺实际操作。”寄书找丹柳要了张小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您少一帮人在暗处替您关注书院里外的消息,纠察会威胁到您的潜藏因素,维护您的名声,您要是想,我可以试着帮您组织起这班人。” 席欢颜瞥向他,“是缈戾大学士给你的课业不够多吗?” “我可以将它当做课外实践。”寄书一点也不觉得耽误事。 席欢颜没有马上作答,思考半晌,道,“跟母亲报备声,所需银钱我这边出。” 寄书将话意揣摩数遍,喉咙发紧,小心地凑近了点,哑声问,“您给我透了底儿,您未来是想进同州的权力中心,还是当闲云野鹤,或者您就说您给自己的定位是怎样的?” 席欢颜晃着悬在地上的腿,“你觉得呢?” 寄书一时答不出来,他细细回忆东君的所有言行举动,包括别人对她的评价、态度,斟酌道,“我感觉您对权力是有点兴趣的。” “权力焉是好物,我对它没有兴趣,但不能否认,我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便利。” 席欢颜淡淡道,“可我知道,权力的另一面是承担,为了不给母亲抹黑,我自曝其短,主动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东君身体不好,很弱,但还算一个不错的人,砸了店会赔罪、掷十万是爱国敬先辈,吃得了读书的苦,也扛得住受伤的痛。 而作为东君本身,我有义务保护这片疆土,守护这片疆土上的一切。” 她挑了挑眉,“幸好母亲出了严明的法度,让我心里有了根准绳,所以你问我的定位,我唯有说,我是同州律法的捍卫者与拥护者,同州主人及子民的守卫者,只要母亲在一天,这个决定就永远不会变。” 寄书心底涌出一股不可控的热气,直冲眼眶,明明那么小,思量为什么如此深,这真的应该是她的年纪该承受的吗? “那如果......不考虑公爵和东君之位,您想做什么?” 席欢颜垂眼沉思,然后在他鼓励的目光中,饶有兴味地说道,“当然是打架逃学,肆无忌惮地笑闹了,你都不知道我每天花了多大的耐力,才让自己安分待在书院里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 寄书收回眼底的热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开玩笑后,郑重地抓着她的袖子,“请您务必揣好东君的榜样包袱,您可是同州的未来!” “高帽就不必了。”席欢颜转回话题,“你能做就做吧,不可高调。” “东君放心,我会将这班人层层隐藏起来,就算有人查,也最多查到我。” 查到你,不就明摆着后边是我吗? 席欢颜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扯回自己的袖子,摸出一张钱宝令,“要多少,一月三十万金币够吗?” 寄书盘算了一下,“前期肯定是够的。” “后期呢?” “那得看您这手要伸到哪里去了,书院里、城中、官将身边、同州、天火道、帝国、西域......” “停。”席欢颜大致算了一下,自己一百万月例,五十万给寄书当做谋士智囊的薪酬,十万每月雷打不动地打赏给曲傅骄,剩下的也不够填这无底洞啊? 她想到此处,安慰寄书,“你慢慢来,不急,先着眼身边。” 寄书很感动,“我定不负东君厚望,尽快筹措这张消息网。” 不,你不用快。席欢颜觉得这太阳一点都不暖了,难道她小小年纪就要背负养家糊口的重任了吗! 但想想,寄书如果有这方面的才能,花点钱给他练手也无妨,兴许他日同州官场上会冉冉升起一颗智星呢? “东君,用膳了。”丹柳在殿门口叫道。 席欢颜喊上寄书,“你也在这吃吧,吃完了陪我去听戏。” “好好好。”寄书高兴地应下,自从来了同州,他就没再尝过金汤的手艺了。 席欢颜抛开金钱烦恼,多吃了两碗饭,然后拉着意犹未尽的寄书去了三重关戏楼。 他们坐的依旧是二楼老位置,等戏唱完,席欢颜就又打赏了十万金币,气氛顿时被推到了顶点。 寄书想说点什么,可惜他的声音在掀破屋顶的喝彩中,微乎其微。 等到登上马车,寄书语中杂夹着忧心,暗暗提醒,“东君,今后要用钱的地方会很多,我会尽量帮您省着点,您心里也要有个底。” “你放心,戏楼那边我另有打算。” 翌日,新一轮书院生活开启。 对于寄书提的那事,席欢颜全然放手,没有过问,她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源力修行上。 她自忖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源力掌控方面不成问题,应当可以开始学习构建灵魂图谱,修炼源术了。 当晚,席欢颜便向白扬柯讲席提出了这个要求。 白扬柯并未再阻拦她,她道,“灵魂图谱是十分私密的东西,我已经教过你如何构建了,你且自己试试。” 席欢颜认真点头。 撼灵观想法,灵台拂尘埃,识我未生前,坐观身后法,推门见天地,到此步,感知到源力的存在。 她熟门熟路,进入冥想,眼前景物隐去,如置虚空之中,身边只有澎湃的源力。 于是,“澄空性与命,使我见真颜”。 返璞归真,见到灵魂本来的模样。 七簇颜色各异的火陡然擢升,乃人身七魄。 ------------ 第75章 桎梏 席欢颜看见代表力魄的火焰,比其他六簇来得更大,却也更虚弱,而在七魄中间,是一团如夜空般深邃的暗色气团,与七魄浑如一体,这便是驻身的命魂。 但在它的背后,还有一片更浓重的暗色,就好像是不可捉摸的影子。 席欢颜回忆白扬柯的话,生灵三魂,天魂隐藏于天上,命魂驻身衍七魄,地魂记录罪与德。 修灵魂图谱一为更好地运用源力,二便是为了整合七魄,重新融于命魂之中,找回天魂,消除地魂中不利于自身的罪行记录,最后以融合了三魂七魄的灵魂图谱为基,凝练出神格,登上成神之路。 后边的暂不去管它,眼前的问题是如何将命魂与七魄联系得更加紧密,并调动源力的运行。 人的灵魂本源有限,源力自然也是有限的,平常,将源力覆在身体上,打完又收回身体,损耗不了多少,然若以源力成术,施展出去,那这源力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在这种情况下,施展源术,和自杀差不多。 但力量是守恒的,术可以被打散,被湮灭,组成术的源力不会,可它也回不到本源当中去了。 灵魂图谱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引导已被发掘出来的那部分源力,将一魂七魄框住,形成一个闭环,命魂与七魄间本就有不可分割的牵引力,形成闭环后,会加大这种牵引,更易把化成源术施展出去的那部分力量,重新牵引回来。 此外构建灵魂图谱时,必须考虑到该怎么保证,今后每个术都有足够的源力催发。 简单的灵魂图谱,干脆画成了圈,将一魂七魄和所能用的源力都凝在了圈中,想要施什么源术,只管施展就是了,它明显的缺点在于,无法有效增强本源牵引力,源力损失会很大。 书上最经典的灵魂图谱,是树状的,它将源力流转的路线引导成树形,以其命魂为干,七魄为七大主枝,多余的源力,便可化为叶子样式的意象,这样的一体式紧密联系,使得本源牵引力得到了强化,基本用出去多少源力,就能收回多少源力。 且树状最大的优点就是,井然有序,能清晰地知道,自己一招源术占用了多少源力。 如果你是自然系,源力偏金,就能根据这片“叶子”的强弱,选择具有金特性的源术,之后每多出一片“叶子”,意味着可以多支撑一种源术了。 也可以将几片小叶子融为大叶子,支撑更强大的源术。 不过席欢颜考虑许久,最终退出了冥想,她觉得树状的灵魂图谱,不够完美,或者说,大多被当做案例的灵魂图谱,都存在着一个问题,那源力恢复速度慢。 说到底,牵引力不够强。 她相信世上还存在着更好的灵魂图谱,但就像白扬柯讲席说的,灵魂图谱是很私密的东西,谁会暴露它的模样。 席欢颜独自寻了个空课室在纸上写写画画,想要解决牵引力这个问题,根本在于增强和放大本源牵引力,突破点仍是在于一魂七魄之间的源力闭环上。 那该怎么加强这个闭环? 她画了一幅幅构想图,也撕了一幅幅构想图,熬秃了头始终感觉不对。 思来想去,她决定重新了解灵魂的概念,从灵魂本身考虑。 于是一有了空,席欢颜就逮着各门讲席询问,又或往书楼跑,回到金麟宫还不忘求教星烬。 时间缓慢流逝,转眼过了三月,朝霖、谢离等人都构建完灵魂图谱,开始修习源术了,她依旧千头万绪,偏没个主意。 这天,书院广场上出了个公示,青锋团重组,原青锋团成员,三十八岁以上的,视为成年,退出青锋团,但保留青锋团士兵荣誉,三十八岁以下的,通过了律法、军规考核,才能分配新的营地。 另三十八岁以下的少年人要加入青锋团,需经过资质、律法、军规三重考核。 “这怎么回事,青锋兵还要考核后分配营地?” “好严格啊,入团不容易。” 布告栏前围满了人,东一句西一句撞到后来者的耳中,凭白挑动着躁动的心。 朝霖四人努力挤上前,将公示仔细看了一遍,表情难言。 “团校尉换成了白讲席,增了新规矩,上面果然要重整青锋团。”谢离拍了拍王钟,“青锋团要变了。” 王钟不以为意,“不就是多了两项考核吗,换汤不换药。” “不一样。”朝霖道,“你多关注关注外头的风向,平民的地位可是提高了不少。” 平民的地位都提高了,上面怎容许青锋团内,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之间出现裂沟。 有人无所谓,有人思虑深远,也有些人会想偏。 昌燎深深觉得,上面增设门槛,重新分配营地,是在打碎青锋团内原有的人际关系,为东君进入青锋团铺路。 她是东君,她面前肯定有一条从书院到青锋团、到军队、到权力中心的光明大道,而他们只能沦为陪衬! 昌燎气愤地召集一众青锋兵,振振有词,“此举太让人寒心了,我们本来就是青锋团的人,为什么还要参加考核,这是怀疑我们,还是看不起我们!” 官将子弟骄傲自大是一回事,眼界宽又是另一回事,除了少数几个人被昌燎带动了情绪,其余人都保持了沉默,他们也是有脑子的,知道有些事只能顺势而行。 场子冷到尴尬,昌燎习惯了一呼百应,这次却被他们弄得脸臊耳红。 三日后,书院在布告栏上贴出了一张新公示,再次炸翻了一峰学子。 “书院和军府将联合进行穹顶计划,只有青锋团的人才有资格参与选拔?” “这穹顶计划有点意思啊,每位入选的人,将获得无限额的资源支持,直至站到巅峰!” “穹顶选拔在年末呢,也没几个月了,报名青锋团要紧。” ...... 席欢颜凝着脸从人群背后重重走过,无心探寻发生了什么事,热闹都是他们的,她现在只想把那该死的灵魂图谱搞出来! ------------ 第76章 离家出走的快乐 席欢颜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外界对她来说等同于虚无,这个时候她的态度是极其冷酷的,白扬柯好几次在源力课上看见她,都感觉来得是个沉默又挑剔的陌生人,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人族的情绪,仿佛在座的各位都是死物。 终于一次散学,白扬柯叫住了她,“东君的灵魂图谱构建得怎么样了?” 席欢颜听到此问,从图谱设想中抽回神,略带苦恼,“还没开始,我不知道应该构建成什么样的。” 白扬柯观察她的神情,是认识的那个东君了。 “每位源师都希望自己的灵魂图谱尽善尽美,弄来弄去,最后才发现最经典的示例其实都在书中,当然我不是让你照着书上做,只是有时候,不能太执着。” 白扬柯说,“我注意到你很关注灵魂方面的事,这是对的,有关于灵魂的规律,一直是构建图谱的理论来源。” “讲席是让我不要放弃吗?” “我觉得你更需要休息,去体会灵魂与身体、万物、天地的联系。” 席欢颜稍稍迟疑,点头,“我明白了。” “你不想拾人牙慧,便注定要多费一番功夫,尽可慢慢来。”白扬柯顺便又向她推荐了几本灵魂方面的书籍。 席欢颜去书楼找到了这几本书,忽然之间却看不下去了,也许是物极必反,她心底涌现出强烈的逃离欲望。 于是她走出墨香浓重的书楼,一脸淡定地踏出了书院大门,守门院卫知道她是东君,犹疑之下没有阻拦。 席欢颜离开风禾山脉,出了守备森严的四重关,在三重关搭上一支外出采购的车队,随车队通过了二重关的城门,进入林间大道。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也黑了。 她躺在板车上看夜空,车队的人在旁堆起篝火,清风入肺,舒爽透顶。 “小客人来吃点东西吧。”副领队举着手里的烤肉招呼她,“待会儿还要赶路,争取在半夜前到一重关。” 这支商队要离开同州,前往最近的地火道采购物资,回来卖给极宴海内的店铺。 她对他们的说辞是搭车出关,去往万林山城找母亲。 万林山城便是当初星烬带她过来时,经过的那座山城,它也是同州,进入地火道的必经之路。 席欢颜拿着空碗,接了一块副领队递来的烤肉,用筷子戳了戳,往常摆到她餐桌上的烤肉都是被切好的,外皮焦黄,肉质鲜嫩,肉香勾人,陡然面对碗里黑乎乎的一团,不知从哪下口。 她抬头望向其他人,他们已经用手直接将肉块撕开,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 席欢颜放下筷子,学着他们掰开肉块,满手的油渍让她不适,勉强咬了一口,又淡又腥,她吃惯了美味佳肴,怎受得了这食物,但她连红碎草熬成的药汁都能面不改色吞下,又怎会忍不了一块烤肉。 她没有浪费,一口口全部吃完,然后拒绝了副领队新烤好的肉,转身扯了些草擦手。 “小客人家中还有什么人啊,怎么一个人去找母亲,你家大人也是的,竟然敢让你独自出门。” 副领队的话引起了一众人的兴致,纷纷开口探问她的身世,这小家伙的衣服可不便宜,应当不是普通人家。 席欢颜随口编道,“我家只有我和母亲,母亲去山城进货,久不回,我担心她出事,见你们的商行派车队出城,就想着搭个车去找找。” 有人吓唬道,“你也不怕我们将你卖喽。” “你们是大商行,我放心。”席欢颜露出稚子般无辜天真的笑,引得一群粗糙的男女两眼冒光,差点控制不住手。 健壮的独眼黑胡子领队咳了声,严厉地问,“小孩,你知道到了山城里,怎么去找你娘吗?” “我先去找城卫,城卫会帮我的。” 领队重重嗯了下,没再开口了。 车队休整了半个时辰,重新启程,昏暗中森林被甩在了后面,广袤的草原在脚下展开,一直前进,又像是一直在原地。 席欢颜躺在牛板车上,望着夜空,繁星落到她眼中,化成了星河,挤走了烦绪,只留下一片深邃的宁静。 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冷了,她搓了搓手臂,坐起来,抬头四顾,昏天黑地,旷野无尽。 再望向前方,一方巨大的门楼轮廓影影绰绰。 那是独立于草原之上的一重关。 一重关只有这方漆黑的石门,没有兵将把守,车队在此处停了下来,打算睡上一觉,天亮后赶路。 席欢颜并不想去山城,她只想随心而往,寻找心灵的安宁。 她在板车上留下一枚金币,趁两名守夜者低声说闲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车队。 夜晚,草原上的寒风迎面吹来,像是要把身体剖开似的,她走走停停,任风穿过身体,在这几乎自虐式的前行中,她遗忘了躯体的存在,灵魂如同化入了这片天地中,黑暗萧瑟,空阔无边。 不期然地,她走进了一片灯火通明的集市,直至身处热闹的吆喝中,她才回过神来,冷漠地望着周围的场景。 所谓集市,由一张张摊位构成,不管贵或便宜的东西,全都像是便宜货一样,被随便地堆在一起。 她脑子里崩出一个词“游商集会”。 各地来的游商,碰到一起,临时决定举行集会,向彼此兜售货物,若有散人撞见这种集会,也算得上机遇,运气好可以从中淘到宝贝。 她初入金麟宫时,那暗害她的护卫陶坚,就称是从游商集会上买到的极品毁魂花——千伏手。 席欢颜独自从吆喝声中走过,惹来了不少诧异的视线,很多人在嘀咕谁家小孩跑出来了,但没人多管闲事。 这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真假,席欢颜边走边看,有时候也会停下来把玩把玩感兴趣的物件。 “小孩子一边玩去,我这里的东西你碰不起。” 她刚站到一处卖瓶瓶罐罐的摊前,老板就挥手赶人了。 老板一双精明的眼斜挑着,他早注意到这小孩了,光看不买,杵面前就碍眼! “你怎么知道我碰不起,就冲你这态度,我还不稀罕碰呢,左右一堆假货。” “回来,兔崽子你给我回来!”老板气愤地指着面前的瓶瓶罐罐,“你说,哪个假了,要有假的,我就把它吃下去!” “我找出来给你看。”席欢颜拿起一个瓶子,细细看了标签,才发现是毒药,又拿起一瓶,还是毒药,感情是卖毒药的。 她满足了好奇心,背起手,“算了,我看走眼了,你都是真货。” 说罢,抬腿就走了。 “嘿!”老板气恼地探出了半个身子,“谁家的熊玩意儿放出来了,我都不稀罕教训你!”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77章  集会上空的烟火 有人嫌弃,也有人主动招呼,“小友,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玩具,这些都是我从暮州偷偷拿出来的,是来自西域的小东西,帝国内都见不到啊。” 以边境为界,天火道七州从近到远大致是旦州、盛州、浮州、顾州、暮州、白州、同州,中间有一海,名四方海,也是风禾山脉南面的那片海。 其中暮州与白州在同州东南、西南方,离得最近。 当时由索澜帝国、饮风城、火棘公会为主导的西域联合军率先攻下旦州,然后全力沿东海岸前进,拿下,浮州、顾州、暮州,被君师、地师挡在暮州和同州的交界,签下十年休战条约,但在三年前,离十年期还差五年的时侯,索澜帝国与饮风城顺西海岸,朝盛州、白州发起了进攻,并且打伤了八星级的君师。 所以现在的形势便是,火棘公会管理下的暮州依旧和帝国保持休战状态,索澜帝国、饮风城军队和荣华帝国军则在白州与红顶山之间对峙。 火棘公会是个源师公会,休战期间,对帝国表现得很友好,双方虽不通往来,但架不住“聪明人”钻营,他们拉起了队伍,摸透了隐蔽路线,走私货物。 地广人稀的同州,成了这些人眼中最好的走私场所,暮州极多新玩意儿都是从同州流入其他道州的。 西域人的源具制造技艺极高,擅以天地间的势能为源,催动机械,洞世签、钱宝令、源力车最早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帝国稀奇他们的技艺,对走私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严管。 目前星烬也没对这方面有所表态。 席欢颜将有关暮州的讯息在脑海中捋了一遍,人也站到了小摊前,眼神一扫,“就只有这些?” “什么叫只有这些。”玩具摊老板不高兴了,“你瞧瞧,会动的玩偶,会叫的木狗,夜里不用火也能发出光的琉璃灯,帝国内你能见到吗?” 席欢颜粗略地看了一下,其原理和金汤给她造的轮椅差不多,利用符刻之术,吸纳储蓄天地能源,将其化为动力。 吸纳储蓄......她脑海中划过一道光,快得捉不住。 “这些会动会叫的,给我每样拿一个。” “那可不便宜,让你家大人来。” 席欢颜改变了主意,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不能太露财,“一些玩具能有多贵,加起来一枚银币够不够?” “都是供给达官贵人的稀罕物,最便宜的也要十枚金币!”玩具老板从一堆货物中扒拉出几样木雕,“小友喜欢这些吗,十二源神像,供在家里,保你觉醒本源!” 席欢颜随意地瞧了眼做工,“雕刻手艺也太差了,老板你是要去往哪里卖东西,等我攒了钱再找你。” 玩具老板心知是卖不出去了,热情消退大半,“我要到极宴海去,卖不动便进地火道,不过你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再看到这些东西,没个上千、上万金币拿不下来。” “等它变得不稀罕了,哪里用得着上千上万。”席欢颜抬腿要走,忽然瞥见他这摊子底下用布遮着些大小不一的方箱,“那下面是什么东西?” “烟火。”玩具老板想要开个张,耐着性子掏出两个巴掌大的圆柱形小筒,“我从暮州带来的这些烟火,蹿得高,炸得灿烂,五颜六色的,两个小的,算你一枚银币。” “还有这个。”他又扯出一串炮仗,“火一点,噼里啪啦地可好玩了。” “......”她是那么幼稚的人吗。 付完账,席欢颜抱着两个烟火筒,拎着一串炮仗,继续逛摊子。 集市看起来乌泱泱的,摊子很多,实际就一条百丈长的道走到头,逛得再仔细也能在半个时辰内走完。 席欢颜走到了头,站在光暗交界,望着沉睡于夜色中的草原,些微迷茫。 在光亮的地方待过后,竟有些害怕只身走入黑暗。 她想起来刚刚有见到一支卖马的商队,或许可以买匹脚程快的马代步。 就在她转身准备往回走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最末的摊子旁,站了个须发遮面,浑身裹在黑棕色皮草中的人。 她的心脏剧烈一跳,冷意入骨,再看过去,竟是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 人呢。 她围着摊子转了一圈,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摊主盯着这个奇怪的小孩,皮笑肉不笑,“要不要买点什么?” 席欢颜试探着问,“在你摊子旁边的客人呢,走了吗?” “什么客人,不买就让开,别捣乱!” 席欢颜心中不安,飞快地往回走,差点撞到几个抱着大型烟火筒的人。 玩具摊后的老板笑呵呵地朝她挥了挥手,“还要买点吗,我就剩下几个小的了,想要可以再便宜点。” 席欢颜摆手,快步至一个兵器摊前买了造价不菲的匕首和弓箭,在毒药摊前买了两瓶据说封喉死的毒药,又在马贩子那里挑了匹健壮的黑马。 她将烟火筒和炮仗用外衣包好,系在鞍上,拍了拍马头,上马冲入茫茫夜色中。 奔驰的马蹄下,草叶哗啦作响,广袤的土地好像成了走不出去的圈。 好在她记得二重关的方向,不至于迷失。 席欢颜远远甩下集市的灯火,驱马奔出了两三里地,听周围没有其他动静了,勒住缰绳,下马给匕首和箭镞抹上毒药。 就是这时,四面八方传来怪叫,她心一急,脚点马镫,翻身上去,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按在弓上,高大的黑马哼哧了一声,甩了甩头,调转身体,正巧六匹马冲破夜雾,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高举精刀,气势凶狠,如同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索命厉鬼。 她抽鞭子试图拉开距离,这马居然自己调转方向,朝着那些人跑去。 席欢颜情急之下,弯弓放箭,射落一人,这一下,她自己愣了,对面也愣了。 她那么厉害的吗? 为首之人暴喝,“小儿,留下财物,乖乖就擒,饶你一命!” 席欢颜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不就是之前那马贩子吗? 这些人凑什么热闹,气息很普通,大概连一星武者都没到。 她不再有顾忌,一连射出三箭,精确的预判让她箭箭不落空,转眼就又射中了三人。 那领头的马贩子有点慌了,口中怪叫一声,她身下的黑马胡乱踏着步,竟又转头向远方奔去。 马贩子抓住机会,抽箭射击。 席欢颜当机立断,跳下马,搭弓射去两箭,射落了唯二的两人。 空旷的草原中,只剩下马的嘶鸣。 她谨慎地靠近了些,给倒在地上的六人各又补上一箭,然后上前查看情况,这些家伙口鼻冒血,伤口泛黑,证明毒是有用的。 “就只是些见财起意的马贩子吗。”那个奇怪的人呢? 席欢颜怕还有危险,不想久留,就近抓着匹马,甩下一鞭子。 亮光从眼前晃过,她匆忙中回头望去,集市方向冲起了一道道焰光,在空中炸成绚丽如繁花般的烟火。 这大概是草原上,能与星辰媲美的浪漫景致。 可是,她勒住缰绳,定定望去,烟火没有在空中消散,而是像万千火雨一般坠向了地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78章 寄生型异魔 即使隔了二三里地,她依旧能看到地面上燃起的火光! “泰伯,你在吗?” 席欢颜试探性一问。 她没有遮掩行踪,书院和金麟宫应当已经找到她了。 “我在。”泰伯的身影凭空而现。 “去看看集市上发生了什么事。” “是。” 他再次消失。 席欢颜驱马回赶,眼中的亮光愈来愈盛,她原以为坠落下来的火雨点燃了摊子的棚顶,眼前的情景却超乎想象。 燃烧的不是棚顶,而是他们的头发! 集市上的人们惊慌却不痛苦,着火的头发似乎没对他们构成威胁。 “我这头发怎么回事,快帮我灭了!” “咦,火不烫啊,是不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人们使用各种方式扑头顶的火,现场乱糟糟一片。 泰伯走到马下,“东君请勿靠近,这些是寄生型异魔,我已经向灼日府请求支援了,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会暗中阻止集市上的人离开。” 异魔? 席欢颜吃惊之余没有多问,让他先忙去。 深夜草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集市上的人突遭这一变故,慌乱却也少有人乱跑,泰伯一人便悄悄控制住了形势。 大约一二刻左右,天空飞来两团黑影,四足、龟身、鹰头,生双翼,乃源兽龟鹰。 龟鹰飞行速度快、防御力强,东域地界上的龟鹰被列为战略源兽,控制在帝国手中,由帝国专门饲养,数量不是很多,一直是特供给帝宫近卫军与道州级灼日府使用的。 席欢颜还挺佩服母亲的,各级灼日府由帝国直辖,不听令于当地州官或封爵,而母亲不仅要到了同州灼日府掌控权,还能从帝国手里抠出两头龟鹰——帝国的态度要是强硬点,可以拒绝为不属于帝国的同州灼日府提供龟鹰。 两头龟鹰旋冲而下,四足着地,翼风掀起强大的气流,镇住了集市边缘的人们。 身着灼日府特制玄色法袍的一男一女跃下龟背,打量眼前的场景,泰伯现身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将他们引到席欢颜身边。 二人拳抵心口,“灼日府四星源师山启(庄蝉)见过东君。” 席欢颜下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听她提到烟火,庄婵问,“这与东君买的烟火筒同出一处?” “我无法确定,但我离开集市时,看见几个人买光了玩具摊的大型烟火筒。” 庄婵立即对山启道,“你看看能不能治愈这些人,我去将跑掉的那匹马追回来。” 席欢颜见他们分头行动,仰首问泰伯,“寄生型异魔能被驱赶出身体吗?” “山启是光明系源师,主攻治愈领域,能力不俗,东君请放心。” 话音甫落,那头传来惨叫,泰伯感觉有人朝他冷硬的面皮上打了一巴掌。 惨叫声正是从山启第一位“患者”口中传来的。 席欢颜跟着泰伯朝他那边走去,见山启身前之人火发狂舞,面容扭曲,脸庞上布满了火红色的线状痕迹。 山启浓眉深锁,“我的治愈术,是以光消除身中异物,他们身上的寄生异魔却一碰到光,活动得更剧烈了,而且......他们的身上没有生命力,应该在寄生的那瞬,他们的生命力就被这种异魔吸收了。” “什么意思,他是说我们都死了吗?” “开什么玩笑,哪来的异魔,这肯定是有人在捣乱!” “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装灼日府源师来祸乱人心?!” 吵闹的人群和镇定到冷酷的山启形成了鲜明对比,偏山启还凝重地肯定道,“你们确实死了,能说能走是因为那些东西还没离开你们的身体,换句话说,你们现在是靠它们的生命力‘活着’。” 山启走到一旁,拿出洞世签,“我联系一下最近的驻军,让他们派人过来围住这里,防止事态扩散。” 泰伯顺手将席欢颜往后拨,“你是说这些寄生异魔会传染?” “恐怕不止如此。” 山启的态度,无疑于站在将死之人面前讨论病情,人群变得疯狂,四散奔逃。 他话不多说,张手祭出一术,光盾化万,层叠而起,两三呼吸间将整个集市笼罩在了倒扣的光碗中。 庄婵牵着黑马,拎着包袱过来,“烟火筒中封存了寄生异魔,人为事件,要提审一下那位玩具摊主。” “这不是闹吗,哪方干的好事。”山启抱怨了一句,看向席欢颜,“东君接触过烟火筒,以防万一,请容许我检查一下。” 席欢颜颔首。 山启将手悬置于她的头顶,柔和的光洒在了她身上,片刻后道,“没问题,这位大伯也检查一下吧。” 泰伯配合地低下头。 席欢颜侧头望向集市,光中人们乱舞,竭力挣扎,光芒之外却无别离,生死机遇居然如此难测。 如果她将这些烟火筒拿回金麟宫点燃......后果...... 一个脑瓜崩把席欢颜敲回了神,她仰头看去,见到星烬冷冽的神情,瞬间泄了气,“母亲。” 她眼角余光瞟见白扬柯讲席幽幽的目光,心里更虚。 星烬抬手搭在这死小孩肩上,问山启,“治不好吗?” “禀主公,已无药可治,他们的生命力被夺走了。” “你二人将具体细节给我说一遍,白扬柯、毅铎你们去试试能不能把他们身上的寄生异魔提取出来。” 席欢颜微微后仰,看见星烬另一边还有一人,是书院中的毅铎大学士,毅铎大学士也是光明系源师,六星,擅长鉴定类源术,以渊博之名著称。 毅铎大学士画出一扇光门,与白扬柯讲席进到集市中,有人叫骂,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跪到了他们脚下,祈求一线生机。 席欢颜听不到毅铎和白扬柯说了什么,只见一人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然后白扬柯以指为笔凭空画出了一个绿色圆形图纹,送入他的身体,不消一会儿功夫,这人的皮肤如蜘蛛网般开裂,绿光和火光交缠涌出。 一只干燥温润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惨叫隐隐入耳。 席欢颜没有拿下星烬的手,尽管她已见识过死亡的模样,并就在不久前,亲手射杀了六个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79章 高州危 山启和庄婵汇报完所知讯息,在星烬的首肯下,进入集市寻找玩具摊老板和点燃烟火筒的人。 星烬问席欢颜,“你在集市中有注意到其他特殊状况吗?” “......算有吧。”席欢颜道,“我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心里不安,这才匆忙离开集市。” “嗯?”星烬疑问,“什么样的人?” “头发、眉毛、胡须都很长,遮住了面孔,身上裹着黑棕色的皮草,壮壮的像头熊,转眼就不见了。” 星烬看向泰伯,泰伯垂首自责,“我没注意到,是我疏忽了。” “你乱认什么错。”星烬对这个死板的老人很是无语,“如果那家伙真与颜儿描述得一样,你没看见也正常。” “母亲知道那是什么人?” “这世上有很多神秘的存在,磨刀人是其一,其形象正符合你说的模样。” 星烬眼含思忖,口中继续道,“传说磨刀人最喜徘徊于灾难即将发生的死地,物色交易对象,以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预订对方的灵魂,他让你看见了他,说明他对你感兴趣。” 星烬蹲下身,凝重地跟席欢颜道,“你要记住,你无法做到的事,不能寄希望于别人,不论是怎样的绝地,都需相信,你的灵魂是你唯一的翻身本钱,如果下次再见到他,他向你搭话,你抢在他之前,拿出时空之眼,这样问他,‘能不能换一件对我有益的事’。” 席欢颜倍感不真实,“他会换吗?” “会的,时空之眼对任何存在都有十足强烈的吸引力。”星烬郑重地道,“预知未来,对一般人而言并非好事,别把它留在手上。” “我记住了。” 席欢颜想到了所谓的必死之命,心底微沉,再望向这座临时集市,多了分复杂,“他们都救不回来了吗?” 星烬揉了揉她的头。 毅铎大学士和白扬柯讲席踏出集市,毅铎大学士道,“这种寄生型异魔未在记录中,暂称它火虫吧,火虫以蚕食生命力为生,在有生命力供给的情况下,分裂速度极快,里面三百七十四人,至少已繁殖出了近亿火虫,一旦扩散,可毁一州一道,我建议尽快销毁。” 白扬柯:“几番尝试,我可以用封禁之术遏制它们的繁衍,让它们寄生在人的躯体中,只要它们寄生在人体里,人就能借它们的生命力活着,但这种异魔太危险了,稍有不测,便是场灾害。” “怎么抹杀它们?” 毅铎大学士开口,“它们畏惧寒冷。” 星烬斟酌时,山启和庄婵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庄婵道,“主公,情况可能有点糟糕,据那摊贩交代,他是暮州紫叶商行的一个盘货伙计,经常偷偷克扣经他手清点的货物,这次他准备自己做生意,带着积攒下来的货到了这里,他手里的烟火筒只卖给了东君和发起这场集会的几位老板,那几位老板也是今次放烟火之人,为的是庆祝集会圆满结束。 但摊贩说,在他离开暮州之前,已有一大批烟火筒被紫叶商行运出了暮州,眼下应该已经在地火道高州了。” 庄婵瞟了眼天空,夜色转淡,云中透出一丝灰白,马上就要天亮了,“今天是地火道的火王日,恰逢高州州伯三百岁生诞,早前就有消息传出,今日高州全州欢庆,晚上会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烟火盛景。” 毅铎大学士在旁提醒,“火王日可是地火道、天火道的传统佳节,各地都会堆篝火、放烟火爆竹。” “我亲自去趟高州,另庄婵,你与山启传讯理政府,就说疑似火类寄生异魔入侵,今日同州禁火,并率灼日府协助理政府搜寻所有从地火道、暮州传入同州的烟火。” 星烬睨着光中的集市,“守军马上就会到了,让他们将这里密不透风地围起来,毅铎、白扬柯二位暂时留下,继续研究这种异魔的特性,顺带把它们封在人身里,这些人能活多久,看他们的造化,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 “是!” 星烬吹了声口哨,马蹄哒哒。 来的是一匹黑马,比席欢颜买的那匹神骏万倍,颇有王兽之姿,这也是当初载着她来到同州的那匹马。 星烬将两小烟火筒和一串炮仗递给席欢颜,托着她的腰把她推上马,自己也踩着马镫跨了上去,“我带你去高州放烟火。” 席欢颜怀疑,“同州离高州貌似有二百多公里,快马过去恐也要明日才能到。” “不用这么久。” 这黑马似乎很有灵性,星烬只是牵住了缰绳,它便扬蹄嘶号,幽暗的火焰自它额心迸发,燃遍全身。 席欢颜惊诧之下松了搭在马鞍上的手,却发现这些幽火不会伤到自己。 “此为骕灵驹,名肃陈,状若普通良马,实乃源兽,论速度和持久耐力,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坐骑里的第一快,如今裂星之中,被驯化的只此一匹,你在马场选中的小马驹也许会成为第二匹。” “那匹也是骕灵驹?” “它就是肃陈的崽子。” 星烬随口解释道,“肃陈是我少年时期在南域捡到的,也是我几十年来见到的唯一一匹骕灵驹,前几年它意外遇到了一匹野生骕灵驹,那匹野生骕灵驹偶尔露一下面,却从佘州跟到了同州,一直待在肃陈附近。 直到两年前,我与肃陈离开同州后,再也没见过它,前段时间,捕马人意外从红顶山附近捉到了那匹小马驹,当做普通马圈养了起来,我也是跟你去挑马的时候,才发现它是骕灵驹,和肃陈同出一脉。” “那匹野生骕灵驹呢?” “找不到它的影子,大概是死了,若活着,不可能任由小马驹在外游荡被捉。” 星烬语气平铺直叙,听起来客观极了,但席欢颜莫名有种被影射的感觉。 “肃陈跑得那么快,为什么我们来同州时花费了那么多时间?” “你身体太弱,受不住长途奔波。”星烬眼神下瞥,瞧着她的发顶,“现在能蹦能跳,自己也能去远点的地方了。” “......”她果然是被影射了吧? 席欢颜试图狡辩,“这感觉很玄,我可能是受冥想余韵影响,本能地离开了极宴海,寻找构建图谱的灵感。” “是啊,所以我让泰伯别打扰你,看看你能寻出个什么来。” 席欢颜不用抬头,光听着星烬以单调的叙述语气,冷冷地说出这些话就能想象她寒冰似的神色。 在这种暗潮疯涌的情况下,席欢颜不得不觉悟,作为一个孩子,她逃不了被长辈教育的人类族群一般定律。 “我错了,母亲,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偷偷消失。” “你还想有以后?” “绝对没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0章  火王节 若走公函通知高州州伯,人都可能死绝了,加上星烬这边没有高州州伯的源码,无法用洞世签联系,只得亲自去一趟。 席欢颜体会了一把骕灵驹的速度,周遭景物几乎都成了模糊的残影,不到一个时辰,她们停在了一座土黄色的城池前。 一圈火绕城墙而生,城外摆满了各色食摊,摊主们就地煮水烧菜,转身就端上了客人的桌,市井气息将那高大的城墙弱化成了背景。 “天火与地火之名是有点讲究的,天火道之所以为天火道,是因为那块地域上,几乎每逢朱明时节,就会遇到流星雨,是为天火,地火道之所以为地火道,是因为这方区域的地下蕴藏着丰富的地火脉,甚至某些地方的火燃烧到了地面上,这种现象在高州尤为严重。” “所以刚开始,高州各方面都十分贫瘠,要人没人,要财没财,又热得像地炉,没人高兴来定居或做生意,混得比一方小镇还不如,那会儿,它被喻为帝国官员的流放地,谁若是被贬官了,十有八九是贬到这里。” 星烬给守城兵看了眼令牌,骑着马悠悠进城,边跟席欢颜普及历史知识,“后来,主管帝国粮库与财库的六卿之一稷卿中裕,被责以管理不力之名,贬到了此地当州伯,他有些手段,把地火当成了高州的特色,将它打造成了铸兵之乡。” 她指向街道,“你看那些挂了火状旗帜的店,不论是打铁铺、食楼,内部用的都是地火,且听说它这里已有十来座兵工坊,专为帝国军提供兵器。” “不过...”星烬低声道,“对待高中裕,心中需持保留态度,他只效忠帝座上的人,从未将兵器提供给其他人,包括我们这些有爵位在身的人。” 星烬有一些东西隐瞒没说,她查到,天火道大面积沦陷的那段时期里,高州在高中裕的治理下,已崭露铸兵强州的名头,那时顾州军队在前线拼杀,兵甲兵器消耗巨大,仅凭顾州的兵工坊根本供应不上,无奈多次向帝国、向高州请求兵器支援。 帝国却做出了将疏川学子推向战场的决定,并推诿帝国兵器储量已不足,无法支援,另言要高州的兵工坊支援,还得问高中裕的意见,高中裕这边则说铸兵材料短缺,库存所剩无几。 她最为心痛的是,当时留守后方的顾彦第一时间就让各地门店不遗余力地收集铸兵材料,送往高州,但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高州只拿出了一百口大剑。 到了最后,顾州军队几乎是赤胳膊上阵的。 设身处地而想,她若是顾彦,得崩溃。 她赶回东域,见到的那个顾彦是淡漠的、什么都无所谓的,甚至放弃找起义军首领赵莽报仇,她只当她心灰意冷,可越查那段时期的底细,越加明白,她不是心灰意冷,她是放弃了自身,任由自己堕落。 寄希望于高州,是她所有决策中最失败的,以她的性格,她肯定会将顾州军队兵败的致命原因之一揽到自己身上。 如不能玉石俱焚,就只能毁了自己。 可恨她单纯地以为她要散散心,一直在等她回来。 星烬眸色深幽,高中裕......最好不是故意的。 守城兵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字样的令牌,急忙向州府汇报。 等星烬和席欢**着马慢悠悠出现在州府大门前,高中裕已与属官等候多时。 高中裕面容俊美,威而不怒,是个稳重的上位者,他见到人,不卑不亢,笑说,“星烬公爵光临我府,蓬荜生辉。” 他居州伯之位,又因是六星源师,获封侯爵,但在实权和实力上比星烬低了一点,出门相迎理所应当。 只是,他在心中惊奇,星烬怎么会到他这儿来,随后一看共骑的孩子手里有烟火筒,不由莞尔,莫非听说了高州将有一场烟火盛景,特来游玩? “这位,想必是同州的东君了。” 星烬颔首,“我女儿买了点好玩的,独乐不如众乐,正好你府前的空地够大,就来这里放了。” 席欢颜配合地下马,将两个烟火筒放到地上,掏出火折子点燃,转身跑回星烬身边,捂住了耳朵。 两道火光咻咻蹿上天空,爆炸开来。 高中裕不以为意,“白天的烟火,终究不如夜晚的烟火灿烂,公爵与东君不妨留一夜,看看我们高州的烟火。” “我不是很想看。”星烬打了个响指,坠落的火雨停在了半空,“你确定想看?” 在烟火炸开的瞬间,那些寄生型异魔也突破了封印,任意源师,细细感应就能发觉异样。 高中裕的脸色出现了变化,七分疑惑三分凝重,“公爵这是何意?” “暮州有批烟火,里面封印了这种寄生型异魔,普通人一触即死,据我所知,它一些出现在同州境内,一大部分让高州买了去,州伯可知晓?” 他身边的属官吸了口凉气,“大人,好像是分去各个烟火点燃处的那批。” 那批烟火是公家投放的,各个县镇都有,只为在火王节,让所有高州子民都能看见盛世烟火。 “赶紧收回!” “可若不是......” 高中裕厉声呵斥,“暮州那批立马回收,其他烟火也都收缴!不能心存侥幸!” “是!” “公爵,如不嫌弃请至府内休憩。”高中裕慌而不乱,“我想了解点具体情况,也好做应对。” “我那边是一个时辰前才发现的,听说同批次的烟火都到了高州,我便直接过来知会你了,具体如何,我还真不清楚。” 星烬一副为难的样子,“你先查查是真是假,若暮州那批烟火真的全都有问题,你这里就危险了。” “多谢公爵,多谢公爵,公爵大义!”他没想到同州也是才发现的,动容过后又是担忧,“同州那边如何了,不要紧吗?” “同州已出事,好在范围不大,已经控制了起来,我身为同州公爵,此时应当于同州子民在一起,不便久留,话已传到,州伯小心,熬过了今日,我们再查事因。” 星烬说罢,招呼席欢颜上马。 席欢颜好累,她来的意义就是点两个烟火筒吗,“母亲,我还有串炮仗没点。” “那赶紧点了吧,祝两州平安大吉。” 高中裕伸手想说什么,这熊孩子已经把炮仗的引燃绳点着,撒手扔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噼里啪啦声,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心跳! 幸好噼里啪啦完了,没有出现异魔气息。 他不放心地问,“除了烟火筒,炮仗爆竹安全吗?” “同州已禁火,州伯自行斟酌。”星烬驱马而行,转瞬间,已是一里之外。 高中裕惴惴不安,府也不回了,亲自去查看暮州来的烟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1章 思路 暮州来的那批烟火果真有问题! 为防止出现纰漏,高中裕当即下达了禁火令,这引起了部分高州子民的不满,火王节不让玩火,这节还有什么意义,私下该放烟火就放烟火,该点炮仗就点炮仗。 幸好,暮州那批烟火顺利回收了,没闹出乱子。 过后,高中裕朝帝宫递了紧急公函汇报此事,涉及暮州,相当于涉及到了帝国与境外火棘公会的层面,可不是他一个州官能自行解决的。 这事儿是席欢颜掺和不到的,她被星烬送至长宁殿休息了一天,翌日在星烬的教育下,返回书院为自己的无故旷学向各位讲席道歉,领罚三十遍院规,一遍三万字。 真真逃学一时爽,事后抄断手。 室内课上,常常坐在她一侧坐席上的曲傅骄,首次看见东君除了睡觉、翻书外,认真做第三样事,虽然满身的生无可恋。 下午战斗课,席欢颜照旧与拓北、风雅进行了对练,拓北是武生,战力与她相差不大,风雅是灵觉者,鉴于她还不会源术,只跟她比武力。 修习炼神诀后,她的身体日益好转,对战武风偏暴力的风雅虽不轻松,但不至于每次都惨败。 然这一次,两人明显感觉东君有了些许改变,倒不是战力上的变化,只是似乎相比以往,多了分沉稳。 他们作为单纯的练习对手,是不会多嘴问的,只将这一丝变化记在心中。 结束对练,路过广场时,席欢颜看见了布告栏,便入惊鸿楼找白扬柯讲席报了名。 目前集市里的人还好好地活着,军队送了很多物资进去,有让他们就地安居的打算,白扬柯替每一人封印好火虫就回了书院,她现在一看见席欢颜就脑壳突突,那么多年了,头一次有人在接受她的开导后放飞自我逃学的。 席欢颜很淡定地说明了来意,就是站得有点远,她怕极了白讲席气急攻心朝她喷火。 白扬柯给她做好了报名登记,“资质、律法、军规考核后续会通知你,过了就能加入青锋团。” 她忍不住谆谆教导,“你还小,事情多了容易分心,上课、修行便要占用一天的时间,更别说身为东君,得时时刻刻关注一些州内外的形势,你要学会给自己减少压力,专注做好一件或两件事,实在不行就请假,空出些时间来完成你觉得最重要的事。” 席欢颜有所触动,她做出逃学之举的背后,确实有一丝忙绿无为带来的烦躁。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隔天,她就找几位讲席提前结束了自然、经史、地理三门课,剩下格物、律法两门。 一般需要坐下听讲的课都集中安排在上午时间段,她已结束六门课,今后只需在格物、律法课时过去一下。 被自然、经史、地理讲席怨念包围的白扬柯:......其实......你们少教个人不也轻松了吗。 随后席欢颜又朝白扬柯递了请假请求,“我想每晚的源力课,由我自己安排,直到我完成灵魂图谱的构建。” “......”行吧,都是自己多嘴。 得到了许可,席欢颜开开心心往书楼去了,她想了解关于符刻的一些理论知识,既然死物能吸纳天地能源,人难道不可以吗? 她本也选修了符刻,不过所有选修课要过了年中考核才开授,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席欢颜找出了全部有关符刻的典籍,有符刻师传记、符刻的基础理论、符刻术的过去现在.......一本本书叠成了柱子,在她身边围了一圈,她则席地而坐,捧着书,沉浸其中。 这一了解,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符刻术竟跟施术者本身的源力没有直接关系。 符刻术来源于诅咒,而诅咒靠心灵、意志、神念与天地元素形成,以特定的图或语言、肢体为媒介施展,符刻是属于“图”这一类的具体表现。 再翻过一篇篇传记和奇闻轶事,显然历史上,不缺想要将天地能源储进身体里的人,方法千奇百怪,总结起来有三类,一类是将符图刻在自己的身体里,一类是将符图刻进灵魂,一类是将灵魂图谱形状引导成某个符图的样子。 无论哪种,致死率都非常之高,成功者跟跳崖未死一个概率。 这里面存在一个重要的矛盾,人身本源已注定,不管是将天地源力吸纳入身躯或灵魂,都可能跟本源造成冲突,从而诱发灵魂崩溃现象。 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本源属性受人之心灵意志影响,蕴含着“我道”,故不与天地同。 就说天地元素中的火,与本源中的火,细微之处也存在着天差地别,少量吸纳是可以的,多了容易引起灵魂污染。 席欢颜一边翻阅各类典籍,一边分析总结,在所有吸纳方式中,成功率相对较高的是以身为器,将符图刻入身体当中,对象最好是普通人,免受本源源力干扰。 她首先把这种方式排除了,其次是把符图刻进灵魂,相当于以天地元素补灵魂本源......这......如果她的灵魂本源具备吞噬属性,什么都能消化,倒是可以考虑。 最后一个,将灵魂图谱形状引导成某个具有吸纳天地元素的符图的样子,这是最合她设想的,也是成功率为零的,因为它最易将天地元素和本源源力搅成一团,就连提出这个设想的一代传奇大学士都以身作死陨落了。 也许是受了星烬的影响,她内心认为自身的灵魂本源才是专属于自己的宝藏,看了这些示例后,愈加不想天地元素染指源力。 但她仍觉得符刻中,存在着一种能给她带来灵光的东西,只不过被她的万千思绪埋没了。 席欢颜在书楼泡了好几天,偶然翻到一页插图,上面是一具标有经脉走向的人体。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段有关七魄的文字,天冲魄灵慧魄主思想、智慧,气魄力魄与中枢魄主行动,精魄英魄主身体强健。 由此可见,命魂决定七魄,七魄间接主宰人之心脑身体,人感知天地,它们本身就存在着紧密的联系,这难道不是天然的图谱吗? 她一直追求一种极致的复杂,可反过来,极致的简单未必就差。 而她要做的,是在这种天然图谱之上增添一种相互成就的凝聚力,同时加密隐藏它的模样,不让它成为自己的弱点。 想达成这两点,或许要参考符刻的原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2章 帝国特使 书楼里只有理论类典籍,想见到真正的符刻术,要么去法楼,要么等选修课开授。 席欢颜不愿空等两个多月的时间,她打算找星烬帮忙,看看能不能请位符刻师教她些基础知识。 盼到散学沐休,席欢颜飞快奔进了马车,廷华按下被吹起的头发,笑道,“东君今日如此急,莫非是猜到金麟宫来客人了?” 席欢颜坐好,“什么客人?” “高州州伯与帝都特使,他们刚入三重关,不多时就会上金麟宫。”廷华挥鞭赶车,“光大殿已备起接风洗尘宴,公爵也让人传话给长宁殿了,让丹柳为您备好服饰,晚上出席。” 马车在山道上奔驰而下,带走了天边的火烧云,等上到金麟宫,华灯如昼。 丹柳早早候着,一见席欢颜就催她沐浴,席欢颜乖乖听从安排,泡了个澡,着了中衣出来,自觉地穿上袜与长靴。 “我瞧瞧,东君果真俊俏,换上朱明袍服风姿当再增百倍。” “是吗。”席欢颜对美丑没有什么概念,端详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蹦出四个贫瘠的字,“不算难看。” “您真会说笑。”丹柳展开柔软的长衫,叮嘱道,“今回也算您正式出现在同州官将面前,您得端起仪态,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吃个饭罢了。”席欢颜穿上衣衫,左右打量,她的衣服一直偏淡,在书院,更是一直穿偏灰白的院服,陡然穿上红衣,有点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衣服颜色在荣华帝国是有讲究的,帝王、公爵、侯爵、伯爵,正服分别以青、赤、黄、白为主,相应的青阳、朱明、白藏、玄英东君,也是这几个色系。 另官员正服以紫为主,将士正服以黑为主,平民多穿灰、蓝等色。 在正式场合,衣服颜色决计不能乱穿,私下则无严苛规定。 她的衣服颜色是比赤淡一些的朱红,领沿袖沿都绣有金丝暗纹,细看右边领侧的暗纹为金麟。 金麟是传说中的一种源兽,代表祥瑞和坚不可摧的信念,也是顾族的徽章。 席欢颜低头摩挲着这枚暗纹,徒生些许感叹。 “东君,来,张手。”丹柳理了理她的衣衫,从托盘中拿来一条革带围住她的腰,扣上连勾雷纹的白玉带钩,在左侧的四个特制小环上分挂火石袋、带鞘匕首、绢帕、信号烟,在右侧的三个特制小环上挂金麟玉佩、破禁之锥、凿石之錾。 她一下感觉腰间重了好多,人也不由站得更挺拔。 丹柳最后抖开一件质地稍硬的立领朱红外袍为她披上,“东君是要披散头发,还是扎起来?” “扎起来。”散着影响人吃东西。 东君是小孩,用不着复杂的发型,丹柳简单地给她扎了个高马尾,以赤金发冠束住。 丹柳抚平大袖和肩背处的细微折痕,退开了三步,眼底闪过惊艳。 席欢颜容貌精致,身条正,腿又长,穿上明艳的东君服,微微眯着一双桃花眼,天生带三分慵懒,七分贵气,就是脸有点婴儿肥,看起来没威慑力。 “东君,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吧。”她担心东君到了殿上只顾着吃,连那点贵气也给消磨了。 席欢颜早就饿了,这话正合心意。 她刚吃下两块糕点,来了个近卫请她去永安殿,丹柳立马拿下她手里的第三块糕点,擦手擦嘴,将她送了出去。 “母亲。”席欢颜踏进长宁殿,见到了上首的星烬,星烬那身赤袍仿佛是由她一身杀伐气和冷傲浇染成的,在雍容华贵之外披上了生杀予夺的笃定与霸道。 星烬起身搭上她的肩,带着人往外走,“今日说是给高州州伯和帝都特使的接风洗尘,少不了打机锋,你涨涨见识也好。” 一听此话,席欢颜庆幸自己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光大殿中众人已落座,待星烬携席欢颜进入殿中,以上丞南章和大将楚驰为首的理政府、军府臣将起身迎接,分列左右第一席的高中裕和陌生女子亦起身作礼。 “诸位不必拘谨,坐下吧。” “是。” 上首置两席,席欢颜跟着星烬走上玉阶,在其入座左席后,坐在了右席上。 她甫坐下,便听那陌生女子道,“在下尉正风尾,奉命前来,为二事。” 帝国中央官职体系,主要是三师六卿九正,尉正总掌帝宫近卫军。 “说。” 风尾拿起食案上的宝匣,目光看向席欢颜,“一为同州东君送来印信与食禄,陛下有言,帝都东昭书院学士云集、奇才争锋,东君可入学东昭,将来必成大才。” 星烬示意近侍将宝匣接了,口中道,“我儿身体虚弱,不放心她远行,想多留在身边几年,辜负陛下好意了。” 风尾没有执着于此,“全凭公爵与东君的意愿,另外,是关于此次异魔入侵的,如今索澜帝国、饮风城在红顶山外虎视眈眈,若再与火棘公会撕破脸皮,同州怕是会受两面夹击,陛下的意思是,他那边会派个人下来守在暮州与同州交界,明面上是调查烟火筒的事,暗里也是威慑火棘公会。” 同州毕竟是星烬的封地,皇帝派人来她的地界上驻守,肯定要跟她打招呼。 南章大呼不可,“公爵三思,出事地点在同州境内,受害者也多是同州人,此责自该我同州肩负,何劳帝国操心。” “话不是这样。”风尾反驳,“烟火筒大多在高州,高州是帝国的兵器仓之一,主使者分明意在帝国,帝国合该派人来处理此事。” “照特使的话,其目标是高州,那就驻高州,同州边境有同州军守!” 席欢颜听着他们一来一往,估摸出了南章的潜藏意思,即拒绝帝国大臣入驻同州。 风尾干脆不理他了,她直视星烬,目光炯炯,“此事涉及暮州,不能不慎重,请公爵以大局为重,将此事交给帝国去交涉。” “我的边境,无需他人守,但帝国要派人来调查,我也不会阻拦,前提是,到了同州境内,就要听我的,否则一切免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3章 宾主尽欢 风尾力争,“公爵不妨听听,帝国派来的是何人。” 星烬不接话。 她只能自己回答,“来者乃伏野大贤者。” 席欢颜不知其为何人,但见在座的臣将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想来此人名头不小。 星烬:“伏野贤者来东域了?” “正是,伏野贤者一出马,定能镇住暮州。” “来就来吧,还是那句话,管他是谁,到了我这儿,一切听我的,不然就别进同州。”星烬软硬不吃,冷觑着风尾,“特使既然来了,不能空手回去,帮我递封公函,同州军战备薄弱,一边要挡索兰帝国、饮风城,一边要防火棘公会,实在有心无力,望帝国准许同州向高州购买兵器。” 帝国在军制上规定,公爵可以在帝国的准许下组建人数不超过十万的三军(这点在星烬身上没用,她愿意接受招安的三个条件之一就是不限制她的兵力),也可以建立独立的兵工坊,但通常情况下,无论是为帝国出战或私自出战,帝国都不会提供粮草兵器。 而封地以外的州里,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设立兵工坊,一种是帝国命令开设的,由帝国直接管控,一种是私人发起,但有帝国参与管理的。 高州的兵工坊属于第二种情况,它最开始是由高中裕和几个铁匠出钱建设的小作坊,只打造少量的匕首短刀之类的兵器挂到店铺出售,以此宣扬高州特色。 后来,卖得紧俏,若大量铸造,恐有拥兵自立之嫌,高中裕便把自己那一份额上交给了帝国,帝国投桃报李,命他继续管理兵工坊,并给予了财力支持,这才有兵器之乡的崛起。 高中裕谨言慎行,把大部分兵器都留给了帝国,只将少数兵器交给兵工坊的几个创始元老去散卖。 所以,几十年前,顾彦是跟帝国要了许可,才向高中裕订购大批兵器的。 今日,星烬同样提出了这个要求。 高中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之中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转瞬又隐去。 风尾当年还没入近卫军,自然不知道那时的帝廷会议上是多么腥风血雨,因此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公爵尽可将公函给我,我会把公爵的意思带到,陛下也让我问公爵一句话,公爵来同州已三年,为何任由入侵者占据白州。” “任由二字不觉过分吗,如果没有我的存在,索兰和饮风城会按兵不动?” “帝国让我动兵,一不给我帝国军的指挥权,二不顾同州军队人手不足、战备薄弱,叫我如何领兵打仗?” 风尾还要再给帝国分辩几句,星烬不给她这个机会,“你且告诉陛下,我在一天,同州就在一天,守一个州我还是守得住的,至于其他地方,我无能为力。” 风尾想到她会索要帝国军的兵权,也会借口粮草兵器不足,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可算知道陛下为何一听到她的名字就暴跳如雷了。 陛下也不好做啊,已应了她开设独立军事书院和独掌同州灼日府的条件,还给予她不限兵力的特权,随便一条就够公侯们眼红了。 光因为这三个条件,陛下不知道抗下了多大的压力,这要是再给她帝国军的兵权,得被喷口水。 风尾定了心神,打算私下再找星烬谈谈,此刻便恭谦道,“公爵能力出众,陛下十分放心,您的诉求我也会转达给陛下,荣华帝国是荣华人的天下,您与陛下的心意是一致的。” 星烬举了下酒樽,“我不会辜负我父与先辈赐予的荣光。” 这场接风洗尘宴终于进入了宾主尽欢的虚伪气氛。 席欢颜吃了口冷掉的肉片,饮了装在酒樽里的牛奶,默默将手伸向了咸口的点心。 星烬瞧了眼可怜巴巴的孩子,低声吩咐近侍拿一盅热的排骨汤上来。 好些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颇感震撼,活像见了杀神放屠刀、凶徒拈花笑,明明充满了温馨,偏又有一丝不寒而栗,他们冷心冷面自动屏蔽七情六欲的公爵莫不是中了术? 噫,这么宠娃的人肯定不是公爵。 不说半殿的臣将跑飘了心思,高中裕和风尾也心事重重,这使得后半场宴席格外和谐。 离开光大殿的路上,席欢颜与星烬闲话,“伏野贤者是什么人?” “此人的名字,响在南域,擅治世之道,尤其认为普通人族才是一地强盛与否的根本,始帝末期,曾来东域做官,但是看不惯荣华对待普通人族的态度,又无法改变,弃官走了。” “那他的理念岂不是与母亲相合,难怪特使认为你不会拒绝。” “不止如此,我在南域游历的时候,跟伏野贤者求教过一段时间,他也算我半个老师,这点外人当是不知晓的,我那时是偷偷去的。”星烬对上小孩惊讶的眼神,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学无止境,遇到想学的、存疑的,舍了脸也得求教明白。” 但......帝国能请来伏野贤者,确实出人意料,星魁莫非是想用他平复各地民愤? 可若采用伏野贤者为官,必得向他的理念妥协,提高平民的地位,星魁愿意打破祖制? 星烬没将话说深入,有些事她还要去打探清楚。 席欢颜想起自己的正事,“母亲,我想学符刻之术,我虽报了选修,但等待的时候太久了,且,我恐怕不适合按部就班学习,能为我引见几位符刻师吗?” “你的胃口倒是大,一下要几位,同州符刻师是有不少,但称得上大家的唯有飞渡大学士,你可以在教授符刻选修的魏稚讲席那儿表现得出色点,让他将你推荐到飞渡大学士跟前,或者升上高等生后,选择飞渡大学士为导师。” 星烬道,“越厉害的人越有风骨,我即使身为公爵,也无法下令他收你为门生,一般的符刻师倒是能请来几个。” 席欢颜思索片刻,“那我能先学一些符刻原理吗?” “明天我就让人来教你,我小书房那边也有几本关于符刻的书,你自己去找来看,其他想看什么,也可以自己找。”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4章 天语地符 翌日,席欢颜用完朝食,便听丹柳说殿外有位名叫海谷的符刻师求见。 她心知是母亲请的人来了,立刻出门相迎。 海谷身形瘦长,面白无须,两只手干净修长得过分,他跟着席欢颜来到书房,放下背着的竹篓,笑问,“东君对符刻了解多少?” “所知不多,还请先生赐教。” “无妨,知晓得越少越好,多了容易记岔。”他道,“符源自咒,以心灵、意志、神念之力下笔画出特定的图案,则可聚天地元素之力生效。” “我今日先教东君如何集中心灵、意志、神念,再教东君如何选择适合的符刻材料,最后教东君一道简单的符。” 海谷从背篓里一样样往外拿东西,“符刻师需有一颗虔诚的心,百转不移的意志,强大的信念,这些东西很虚幻,九分靠天赋,一分靠努力,我所能做的,唯有引导您怎么去完成这一分努力。” 他指着被自己一字摆开的各类笔状小刀,“这些都是符刻刀,一把好的符刻刀可以提高成功率,不过我现在拿出来的都是基础的符刻刀,差别不大,您看哪一把顺眼,您就选一把。” 席欢颜拿起一把铜做的笔刀,“它的尖刃一点也不锋利。” “符刻刀的刃不在刃,而在人上。”他捡了支木头削成的笔刀,又抱起一块石板,竟一气呵成在上面刻下了一道图案,图成之时,无根之火顺着笔画凭空燃起,等火光消失再定睛看去,这一道图似乎生了灵性,如同一个燃烧的火字,“您看这道图案像什么?” “火?” 海谷点点头,“世上第一种语言,被称为天语,第一种文字,被称为地符,掌握它们的第一个人,被尊做始圣,也是混乱纪第一位源神。” 关于这点,席欢颜知晓一二,现在是新生纪10791年,在这之前还有长达亿年的混乱纪。 主宰混乱纪的源神是始圣,始圣消陨后,才有十二源神崛起,十二源神一统裂星,建立神塔,开启新纪元。 海谷继续道,“始圣以天语地符制成十二方图,是为十二终章,传给当时的人族,然而人们无法理解这种语言字符,倒是参考里面的地符,衍生出了独属于人族的图形古字,但也有人,参透了一些天语地符,他们出口的话和写出的字都带上了威力,这群人自称咒师,也是符刻师的源头。” “稍等,这就是说,迄今为止的符刻术,都来自天语地符?” “准确地说,来自地符。”海谷指指自己刻画的图,“这就是地符中的火字。” “写出这个‘火’字,才具威力,写其他的‘火’字就没有威力对吗?” “可以这么说,我们认为天语地符是世界的一部分本源,规则一样的存在。”海谷很骄傲,“我掌握八个地符,在同州已是罕见的了。” 席欢颜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天语地符,或者说十二终章失传了吗?” 海谷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始帝消陨后,人们将十二终章藏在了始圣殿中,然如今,无人知晓始圣殿在哪里。 所以天语地符是靠当初的咒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中间难免有缺失或分叉,东域这边,能被追溯到的咒师名叫桓,他也被尊为东域咒师和符刻师的老祖,真要掰扯,我是他符刻一系真德支脉的第八百六十五代弟子。” 席欢颜心中称奇,“那源力车和钱宝令、宝令器中用的也是地符?” “是也不是。”海谷斟酌着该用怎样易懂的语言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这些东西中,肯定用到了‘聚’字地符,但它里面也包含着一种名为‘芯核’的东西。 在这种东西的作用下,源力载具实现了变速、钱宝令实现了储存、宝令器实现了转存与查询等功能,‘芯核’也是荣华欠缺的,直到现在,荣华都要向西域购进制作这类‘芯核’的源核器。” 海谷发现自己扯远了,忙拉回正题,“东君不妨先将‘火’字学一下。” 席欢颜从海谷某些不确定的字眼里,知晓他的符刻知识有限,故而没有为难他,听话地拿着笔刀在石板上临摹‘火’字图,却只能在石板上留下弯弯扭扭的几道白痕。 “东君无需着急,初学者一年半载刻不成图是常有的事,您要将全部心力集中到您写的字上,在一笔一划中,融入您的信念,这样才能引发元素共鸣,形成符咒图。” 席欢颜停顿片刻,忘乎外物,心无旁骛,提起笔刀,一笔写作“火”图,半丈高焰倏然从图上烧过,化作火旋涡钻入图中。 再看此图,看见的似乎已不是图形,而是一团真正的火! 本要安慰东君的海谷当场呆住,这这那那半天,眼睛瞪得像铜铃。 席欢颜:.....就感觉不是很难的样子。 海谷扶住脑袋,灵魂出窍似地轻飘飘说道,“形成符咒图后,视威能大小,有不同的触发方式,一种是攻击到它或靠近它,被动触发,一种是由符刻师主动触发,在这一点上,符刻师需修神念,以神念控制自己的符咒图。” 他说着,喝道,“起!” 先前他刻下的符咒图化成一簇火焰飞了起来,停在他的面前。 “这时,你要攻击哪个目标,都只需动一下念头。” 席欢颜看得津津有味,“先生可否教我神念修习法,若违背先生的意愿,我收回我的话。” “不打紧不打紧,我这一脉很没落了,会的地符和神念修习法也不是独属于我这一脉的,教给东君自是无妨。” 海谷口授神念法诀,仔细讲解了法诀中蕴含的要义,确定东君理解了后,七手八脚将一堆东西收回背篓,“东君,我去向公爵申请调到绿荫坊市的符兵店,后续把其余七字也教给您,对了,您摊开手给我看一下,我找人为您定制一支符刻刀。” 席欢颜依言照做,海谷仅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拳抵心口退出了书房,扭头直奔光大殿。 寂静的书房中,席欢颜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在构建灵魂图谱的过程中,最可能要用到“聚”字图,不知道海谷会不会这个咒图,如果不会,就得等选修开课,从魏稚讲席那边入手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5章 一个小目标 下午,席欢颜去戏楼捧了场,回来的路上突发奇想,她何必等人来教,自己拆开轮椅看看里面的“聚”字符咒图长什么样不就可以了。 为此她征求了一下正在赶车的廷华的意见,廷华摇头,摘下腰间的短刀递给她,“您瞧瞧,我这把刀上刻有‘金’之地符,利上加利,削铁如泥,可您找得到符咒图吗?” 席欢颜拿着刀仔细端详,果真看不见符咒图。 “地符是稀罕物,哪能人人得之,符刻师肯定会将它隐藏起来,等到宫里,我把轮椅拆开,这轮椅里的猫腻,更是有趣。” “你不也会符刻之术,破不了隐藏起来的符咒图吗?” “我算不上符刻师,只是偏爱研究点会动的小玩意儿,到了地儿,我跟您详细说。” “好啊。” 说到拆轮椅,廷华比席欢颜还兴奋,一将马车赶回车马监,小跑着来到长宁殿。 席欢颜把轮椅从寝室里推了出来,身体好转后,她就不太坐轮椅了,这轮椅在寝室里闲置许久了。 “您瞧着。”廷华撬开椅背,给她看里面的结构,里面是一个扁平的黑匣子,数条金属丝从黑匣子上延伸出来,没入轮椅车轴、扶手等处。 紧接着,他又取下了黑匣子的盖,只见上面一条条金属丝井然有序地接在一块玉板上,玉板中央还有一颗发亮的半球。 他指着玉板,“这里有两个地符,‘聚’和‘风’,但它们被封在玉板中,是看不见的,另外,聚起风能,不足以催动轮椅完成加速减速等控制,所以它的第二关键点在这枚半球上,是它将风的力量,通过风钨传导至轮椅的各部件,让轮椅动或停,风钨就是这种金属丝。” 席欢颜想起海谷提起过的事,疑说,“这半球是芯核?” “对对对,没错,这玩意儿是西域传过来的,听说芯核上是被施了咒的,旁人破解不了,东域多少大师,弄出了玉板、提炼出了风钨,就对它没办法,只能向西域购买制造这种芯核的源核器。” 廷华说到此处十分气愤,“初代芯核出来也有百年了,一度在东域盛行,用心研究,总会破解的,偏赶上帝国动荡,内不安外不平,好些大学士都出走了,西域联合军又朝其他西域势力施压,禁止他们朝东域提供芯核技术和源核器,否则帝国在这方面怎会无知至此。” “......”席欢颜若有所思,“要是拥有这种技术,岂不是暴富。” “岂止暴富,都能做改写东域历史的伟人了。”廷华叹气,“可惜帝国不重视,各大书院里的大学士们或有研究,但没听说成功的,还不如隐姓埋名去西域偷师。” “芯核最早来自谁?” “是西域咒师公会弄出来的,但不知究竟是哪位或哪几位创造的,到现在为止,西域咒师公会只对外出售源核器,不传芯核技术,在西域,一台源核器顶了天千万金币,东域却要花上亿去买。” “哦?东域有多少台源核器?” “不同的源核器制造出的芯核是不同的,有的适合安装在车上,有的适合安装在钱宝令里,有的适合跟洞世签结合,据我所知,帝国钱庄、东昭书院和几个顶尖商行可能有。” “东域没有类似咒师公会的存在吗?” “东域可不兴公会这一套,我们的咒师基本都在东昭书院里,享受帝国供奉。” 席欢颜眼神发亮,先订一个小目标,她要当符刻师! 廷华总觉自家东君的神色有丝丝怪异,暗惊,她不会生出跑去帝都学咒术的心思吧? 帝都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东君年纪那么小,万万去不得! “东君啊,同图书院的飞渡大学士在符刻方面造诣也不错,我听人说,公爵有意发展源力车、钱宝令、洞世签等源核产业,少不了要让人研究源核器,指不定哪天就去弄上一个回来了呢。” 廷华挺着肚子苦口婆心,“您要是感兴趣,不妨先学好符刻术,把基础打结实。” 席欢颜深表赞同,“你说得对。” 震惊! 什么叫你说得对,感情您还真在打源核器的主意? 这您未来要是鼓捣不明白源核器的原理,是不是还得跑去西域偷师? 一万辆马车从廷华心上奔驰而过,吓得他走路都要跳起来了,“那什么,东君,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不敢再多话,连忙将轮椅恢复成原样,捧着肚子,甩开胳膊,跑向光大殿,主公呐,看住您家孩子,您家孩子心野了啊~ 席欢颜认定了一件事,很快就会沉浸其中,她坐上轮椅,认真感受着芯核带来的便利,尽兴后坐着轮椅去了永安殿。 一名守殿的近卫迎上前,“东君,公爵眼下不在。” “我去小书房看书。” 近卫得到过星烬的吩咐,立马将人迎至小书房,点了熏香,奉上热牛奶。 “没事了,你忙去吧。” “东君有何吩咐,喊一声便可,属下告退。” 席欢颜走到书案前,随意一瞥,目光微定,伸手从案上的一摞书籍中抽出一册,“东域符刻派系分布?” 她再拿起一册,“地符与防御工事的应用?” “符刻论、咒祝、符刻术的衍生......”席欢颜一本本翻下去,都是跟符刻有关的典籍,好几册的著作者出自西域,内容也好像比她在书楼看见的那些要新式。 放在最后的是书匣,上面贴了张封条,红笔圈着慎字,席欢颜想了想,拿下封条,打开匣子,只见里面盛着一张老旧破损的羊皮卷。 她将羊皮卷展开,中间是一长条图案,下面画着一个简易的人攥枪砸地。 “嗯?”席欢颜坐进交椅里,专心致志地看着这长条图案,她直觉这个图案是由地符组成的。 图形古字来自地符,所以地符与图形古字是有点相似的,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十分意象,“火”就是一簇火苗,“水”就是几道波浪,但意象是最易变的,“火”可以是几簇火苗,“水”也可以是几点加一条波浪,自古各个地域的图形古字都有差别。 所以指望从图形古字反推出地符是不大可能的,而且复杂的字意,不会像水火那么好辨认。 席欢颜看了半天也猜不出这个图纹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跟下面的图画有关? “砸地?” “用枪戳地?” “人砸地?” 她一边猜测,一边以指为笔,一遍遍在案面上临摹图纹,过了良久,她盯着枪下的裂纹,“地裂。” 恰时,她的手指又完成了一遍临摹,细微的咔嚓声惊得她坐直了身,案面上赫然多了道裂纹!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6章 育儿经 她蹲下身,视线与案面平行,鼓起了脸,这下好了,她第一次进母亲的小书房就把书案弄裂了。 拜她的见识所赐,她认出这是用一整块醉松源木雕琢成的书案,自带凝神静气、提神醒脑之效,价值不菲,颜色是纯正的红棕,上面的裂纹虽细,却显眼。 席欢颜迷茫了会儿,带上两本典籍登上南侧的坐榻,她想先看书冷静一下。 坐着坐着,她又感异样,屁股下面好像硌着东西,拿开垫子,竟看见两本书。 “父母的智慧?” “名家们的成长故事?” 她俯身掀开另一个垫子,“戒子家书、放孩子自由?” 这都是什么东西? 席欢颜左右巡视,眼尖地看见榻与墙的间隙有一书角,抠出一瞧,如何饲养幼崽?! 这本就有点偏了喂。 席欢颜跳下榻,把坐榻往外移动了半步,这一移,明显听见墙与榻之间扑簌簌好几本书掉落的声音。 她到底看了多少本育儿经?! 席欢颜坐在地上随手翻了几本,竟发现好些地方都作了苍劲有力的笔记注解。 看着眼前的这些字,席欢颜的胸腔中出现了一种感激、尊敬之外的陌生情绪。 母亲、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席欢颜将坐榻归位,书册也原样塞回墙与榻的间隙,另四本则各放回坐垫下。 然掀起涟漪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她放下捏了许久的符刻典籍,从垫子底下抽出那本父母的智慧。 哗哗翻书的手第一次慢了下来,她仔细揣摩书中的内容,不过这不妨碍她对书中描述的小孩的嫌弃,她如此聪明优秀、端庄优雅、懂事明理,绝不是书里各种无理取闹、各种犯蠢作死的小孩。 这书对母亲用处不大。席欢颜十分肯定。 显然母亲也是这么觉得的,瞧瞧,几十页下来笔记都没做。 席欢颜仰躺下来,忽想,她这么乖,是不是剥夺了母亲教育孩子的乐趣。 纵观书中示例,似乎经历了冲突和解,亲子之间会更紧密,更易相互理解,更有天伦之乐? 不然试试? 席欢颜脑子里某根作死的弦蠢蠢欲动,她将书塞回垫子下,抚平坐痕,抱着符刻典籍走回书案边,假装自己没到过坐榻那里。 她轻轻摩挲着案上的裂纹,脑海中勾勒出一副水墨松树画,以指为笔接连画出地裂地符。 一道道裂纹组合在一起,有了针叶松的轮廓,席欢颜为自己的“画工”自豪,这番傲然屹立之姿,也就她画得出来了。 完成画作,她卸下一桩心事,坐上交椅,全神贯注地看起了典籍。 一入神,她便不知倦地吸取着书里的内容,浑然忘我。 黄昏,近卫进来点了灯,合门退出,转身看见了星烬,“主公。” 星烬推门入内,“颜儿。” “母亲。”席欢颜应了一声,转瞬想起案面上的裂纹,沉重道,“母亲,我今日贸然揭开书匣,学了羊皮卷上的地符,不小心将案面弄出了裂痕。” 星烬瞥了眼,“这裂痕还挺有趣的,就是有点丑。” 这她就不同意了,“我觉得也不算太丑,母亲你站我这边看,看它长得像不像株松树?” 星烬从小用尽珍奇之物,反而不在意外物的贵贱,在她眼里,这张书案的最大价值是提神醒脑,几道裂痕并不影响它的作用,但席欢颜的话让她上了心,“我听书院说,你提前结束了好几门课,如有富裕的时间,学学修身技艺也是好的,琴、棋、书、画、鉴赏、仪度,你喜欢什么?” “......”她是不是变相说她的松树丑? “技艺傍身,多多益善,可母亲,我也就沐休日回宫,时间上恐怕安排不过来。” “这无妨,我可以在绿荫坊市安排一间修身馆,你有时间就去学,然一旦开始学,不许半途而废。” 星烬摸了摸那片裂纹,今日海谷、廷华先后找了她,一个说东君有鬼才之姿,一个死命暗示东君对源核器感兴趣,她心底是高兴的,只要小孩愿意学,她便支持。 不过年少得志,有时亦是大不幸,她不会故意打压她,唯助其陶冶情操、修饰仪表,养浩然之气,秉至大至刚之风,御世间诱惑。 席欢颜没有得到想要的冲突,还多了一堆要学的东西,心里有点遗憾。 其实她还挺想看母亲发火的,莫名觉得那场面很好玩,但她自认不是为了作死而作死的人,也不太想实践书中愚蠢的范例,所以她还是继续聪明优秀、端庄优雅、懂事明理比较好。 “我定认真修习各项技艺。” “倒也不用一下学太多,慢慢来。”星烬递给她一个公章,“绿荫坊市符铺转你名下了,我还把海谷调到了那里,这样你在书院里学习符刻术方便点。” 星烬的语式一点也没给人拒绝的余地,颇有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放今天之前,席欢颜也许会乖乖收下道谢,然而对比在育儿书上做笔记的母亲与眼前的母亲,她克制不住发笑,一下抱住她的腰身,忽又放开,“母亲怎知我缺钱了,这店铺我会好好经营的。” “你缺钱了?”星烬还没从这一抱中回过神,本能道,“我再给你增加月例。” 席欢颜摇头,“不必,我相信有了这家铺子,我能养活自己,将来还能孝敬你。” “我用得着你孝敬?”星烬负手往外走,“天黑了,用膳去。” “你用不用得着,我都得孝敬啊,母亲。” 席欢颜在永安殿吃了饭,便回长宁殿休憩。 星烬独自踱至小书房,在坐榻前站了几息,抬手一挥,垫子下、角落里飞出一册册书籍叠在她掌中。 她随手将它们放在榻上,从怀中拿出一本黑皮册,上面几个鎏金大字《让孩子发现你的爱》。 “封匠。” 一道黑影兀然出现,“属下在。” “这位著作者写得不错,把他的书都买来。” 星烬说得一本正经,十分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买什么旷世奇作。 作为属下,黑影木着脸,见怪不见,“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7章 神念 这日上午,席欢颜没有课,便去了绿荫坊市里的符铺,而今海谷是这间符铺的掌柜兼符刻师,他见东君来了,将人带进后头的符室,留伙计在外看店。 “东君,这是铺子的账本,您先过目。” 铺子开张的时间还不长,席欢颜很快就将进出账看完了,“今后有先生打理,我很放心,先生能否教我新的符刻知识?” “东君在神念方面可有所得?” “不借助笔刀、石板,亦可直接释放。”席欢颜凌空画下火字地符,火焰突起,映得海谷的脸庞红红的。 她念一动,火焰又分成了四簇。 “好好好!”心灵强大、意志坚定、神念出众、天地元素亲和力高,这等天赋都够得上咒师资质门槛了,可惜同州没有咒师。 海谷压下激动,“画地符方面我没什么好教东西的,您若能修持本心,再加以坚持不懈的练习,地符威力也会随着您的强大而强大。” “但对符刻师而言,无物画符虽是功力的一种象征,实用性却不高,最多可以在战斗中当个辅助角色,我们真正的价值,仍在于‘符刻’。” 席欢颜:“请先生不吝赐教。” “小到为兵器、门户加持,大到参与城墙防御工事,符刻之术不可或缺,而作为符刻师,最重要的是我们手中的笔刀和载体材料。” 这间符室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载体材料,他指着道,“下刀的时候,必须知晓每种材料的特性和承受度,有些材料湿性重,就不能刻‘火’之地符,有些材料脆弱,地符威力就不能太强。” “除此之外,画成型的地符,在我们符刻师中叫做符咒图,是图,就会有失效的时候。” 他拿起一方木板,“符咒图的时限长短,跟符刻师本身有关,越是厉害的符刻师,所刻的符咒图有效期越长,然我们也能用其他方法延长它的时限,比如神念祭炼阵。” “顾名思义,此阵通过神念祭炼载体,让载体与符咒图变得更契合,从而延长时限,其一需耗费神念,二得会锁符阵法,我会的锁符阵法不是非常高明,只能在原有时限上延长半年左右。” “还有一种方法,加刻‘续’地符,刻了它,在没有遭到破坏的情况下,基本能将时限拉长至永久,但符刻师从咒师中独立出来的那段时期里,遭到了咒师们的强烈围堵,以致于很多东西没有传承下来。” 海谷无奈道,“无论哪个时期,咒师都是最神秘强大的一类存在,可不是每个咒师都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呼风唤雨,于是就有一些咒师专门研究地符,想要以新的身份独立出来,开辟新的流派。 这被咒师群体视为背叛,几个诅咒下去,刚出炉的符刻师老祖们就被限制了使用天语地符的资格,因此大部分符刻师的传承中,只有单个字的地符,没有连成句、连成篇的咒文,也没有‘续’这类高规格的单字,更没有天语。” “在咒师眼中,符刻师大概是一群资质差的劣品,然而符刻师一向以成为咒师为终生目标。” 海谷目光殷殷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讲起延长时限的方法,“第三种方法,神念封印,这也是符刻师通常用的方法,如果符刻师本身不会神念封印术,还得请个封印师协助完成作品。” “我为东君演示一番。”他提起笔刀在木板上刻下火之地符,“木生火,在木板上刻火,一定程度上能增强火势,但不能将火刻在木制兵器和门柱上,火一起,会反噬木头。” “然后是下神念封印术——回关,该术好比给符咒图上了个框,锁住其中的心灵意志神念和元素之力,减慢它消散的速度,通常完成这步,还得再下一个神念封印术——隐匿,藏起符咒图。” 说完了大概,海谷将神念祭炼阵、神念封印术、载体材料辨别法一一交给席欢颜。 席欢颜发现关于符刻的术都只要用到神念,不用调动源力,这暂缓了构建灵魂图谱的压力,她更加决心先学好符刻,找到能够帮助完成图谱构建的地符再做打算。 她一有了时间就往符铺跑,有时自己待在一边练习符刻术,有时看着海谷给客人的兵器上符咒图,约莫过了七八日,她学会了以神念构造出祭炼阵,成功祭炼了一块巴掌大的石板,随即刻上了火之地符。 海谷比她还高兴,托着石板看了半天,“是一年限的一品符咒图。” “先生是怎么鉴定的?”她这个制作者都不清楚它会保持多久、拥有多大威力。 “熟能生巧,东君多刻几副,心里自然有数了。”海谷话虽这么说,仍给她讲了很多关于鉴定符咒图年限和品阶的心得。 品阶最易鉴定,像符刻、封印这等由人直接完成的术,皆定一至九品,一品威力就相当人的一星实力。 而人之神念参与了祭炼和刻画,通过神念感应,大致可以估摸出它们能存在多久。 这世上还有一种鉴定术,能通过天地感应,对未知的东西进行鉴定,但此术是另一门学问,此处不多提。 席欢颜一空下来,又开始学神念封印术,日复一日,专心地可怕,海谷都替她累,不过这种想法在她出门考完了资质、律法、军规并以第一名通过后,默默打消了。 ......可能,天才有天才的活法。 终于半月后,她祭炼了自己的匕首,刻上火之地符,又施以“回关”、“隐匿”双重封印,正儿八经地做出了自己的第一件作品。 也是此时,符铺来了大批订单。 青锋团成员名单业已全部确认,即将开启第一回试炼,自觉有点实力的,纷纷报名参与。 忍痛撒钱加持兵器的学子激增。 海谷首先想到了席欢颜,“东君,您参与吗?您还有其他兵器吗?可需加持符咒图?” 相比之下,席欢颜更关心符铺的收益,问他要不要自己帮忙刻符。 海谷可不敢让她帮忙,“我还有七个地符没教您呢,我现在教您,您多拿库里的材料练练手,店中单子我会弄完的。” 席欢颜没坚持,她会的符咒图很单一,不如多学多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8章 试炼类型 席欢颜跟着海谷学新地符时,青锋团又下达了一则公示,今后废除营制,改为三至七人的队制,所有队伍由团校尉白扬柯统一分配。 另说,参与第一回试炼的青锋兵将视试炼成果,优先分配小队。 昌燎气得闷在宿舍里捶塌了石床,十个五六百人的营,被分成小队,就跟分家了似的,他怎么管得住以前的这帮小弟,怎么一呼百应! 他身边能聚那么多官将子弟,一是因为他的实力和背景,二是因为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存在的矛盾,矛盾越激烈,他在官将子弟中的威信越高! 队制化整为零,再大的矛盾,到了只有三七人的小队里,能大到哪里去,说不定做一次任务,喝一回酒就消除了。 他不禁想到了他认的大姐,他初入青锋团时,才丁点大,颇受大姐的照顾,也一直跟在大姐身边,其实当时团内还没有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之分,大家都是天才,皆有一股优越感,本身也是不屑比背景的。 直到某次冲突,冲突原因忘了,当事双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双方的辱骂涉及到了背后的亲长,大姐出面调和,严厉斥责了理亏的一方。 恰好,占理的那方,背后的师父是军官,在官将出身的青锋兵眼里,大姐维护了官将的荣誉,由此对大姐很是信服。 理亏的那方是平民出身,嘴也确实碎,转头跟别人说大姐他们仗势欺人,于是同为平民出身的一些青锋兵不干了,去找大姐的麻烦! 官将子弟们气不过,帮大姐打了回去,愈加认定平民出身的人骨子里刁钻刻薄、是非不分,平民子弟也不甘心,认为这些官将子弟如果不是仗着出身好装备好,不可能打得过自己这些人! 一次次冲突中,两极分化,势同水火,但他看到了另一面,便是在这些冲突中,大姐与官将子弟们的关系日益紧密,等入了军,随便一个友人聚会,来者皆出自理政府、军府或灼日府! 从那时起,他就悟到了一个道理,只要继续加剧双方的冲突,他就有了把官将子弟团结在身边的理由,将来他的前途也定是左右逢源,一路高升的! 但新来的东君抢走了青锋兵们的注意,新的制度打破了滋生冲突的环境,叫他如何不怄气! 团校尉若是分配几个平民子弟做他的队友,他是欣然接受,还是拒绝? 其他官将子弟怎么看待曾经强烈抵制平民子弟的自己? 可要是拒绝,团校尉把自己逐出青锋团怎么办,那个姓白的看起来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这等隐秘的思量,无法宣之于口,昌燎越想越气,快要无法呼吸,愤愤之下把石床砸得更碎了。 从石廊上走过的席欢颜:......到了宿舍还练武,动静够大啊。 她在心底默默为如此用功的学子鼓了下掌,然后沿着一堆向海中伸展的礁石,走到尽头,尽头是一块椭圆形的大礁岩,上面围了篱笆,搭了简易小屋,住着执戈白鹅。 席欢颜原本打算将它放养在金汤那边的,见识过一人一鹅张着手(翅膀)对喷口水后,及时挽回了这个错误的决定,替它在宿舍前的这片礁岩上安了家,有空了领着出去溜溜。 执戈白鹅过得比她想象中的快活,竟会偷偷潜下水捉鱼当零嘴,就在这会儿,它似乎没料到席欢颜会过来,叼着条半臂长的海鱼,愣愣盯着这个人类。 “嘎?” 鱼从它嘴里掉了出来,鱼尾强劲有力地拍打着石面,试图逃回海里,白鹅伸出红蹼掌精准地按住鱼头,往席欢颜跟前送了送。 席欢颜还不至于跟它抢鱼吃,退后了一步,白鹅看懂了她的意思,重新叼起鱼挪到一边啄了起来。 它吃着鱼,而席欢颜坐在一块礁石上,听着海声发呆,忙里偷闲别有一番惬意。 天色快要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席欢颜给执戈白鹅套上了绳链,“我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你先换个地方住住。” 席欢颜牵着白鹅,溜达回了符铺,把白鹅交给海谷,随后去药铺拿了便携的药丸,只等明日青锋团公布试炼场所。 翌日,青锋兵们齐聚广场等待命令。 白扬柯带着一列教官立于众人前,声音不高却稳稳传入众人的耳朵,“新老青锋兵五千六百人,今次报名第一回试炼的有三千一百人,在选择加入青锋团时,你们应当清楚,你们比你们的同窗,先一步进入了战斗状态,你们的未来属于战场,你们的敌人是所有企图破坏同州疆域完整、侵犯同州子民生命安全的入侵者。 为此,你们将接受比普通学子更严苛的锤炼,同时,你们也会获得丰富的奖赏与机遇。” “这次试炼,试炼场所共有三类,剿匪、除魔、谍探,为期三天至半月不等。 无需担心落下学习进度,在你们进行试炼的时候,其余学子也会在书院的安排下暂停文化课程,开始各项战斗特训,兴许等你们回来,面对的是一群随时会超越你们的虎狼。” 白扬柯讲完话,要他们自行选择试炼类型。 席欢颜在听到除魔时,略有所感,同州境内,除了那方集市,还有其他地方存在大量异魔,供人清理吗? 可那方集市不是被封起来,成了生活区吗?集市里的人不是还存在意识吗?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思及此,席欢颜走向除魔试炼登记处。 登记员不厌其烦地提醒,“此次除魔试炼特殊,报名者必须是源师或特殊人才。” 觉醒了灵魂本源,是灵觉者。 会源术了,就是成为源师的灵觉者。 自古负责除魔的主力一直是源师,因为只有源师才能应付异魔那些千奇百怪的能力,这也导致源师对异魔有种特殊的情结,一听到除魔二字,便引以为己任,一个个都往上凑了。 寄书、风雅等老成员,冬涉、曲傅骄等新成员谁也不甘示弱,先后报上了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89章 路上 席欢颜不会源术,画了个冰字地符证明能力,一手凭空画符之能震住了一干人,却少有人表露出不敢置信之意,他们大多是这样的—— “不亏是她!” “果然是能够被立为东君的人。” “我连自己的神念都感知不到呢,人比人得扔。” 连那战力头几名的源师表情或兴奋或含有深意,但不见惊讶,仿佛她合该如此。 席欢颜不太注意自己的风评,唯一一次有目的地树立自己的形象,也是为了摆脱体弱可能会带来的歧视和质疑。 此刻她感应到周围人的态度,略感怪异,私下问寄书,“最近书院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寄书懵了,“没有吧,都很正常。” “无事便好。”席欢颜以拳抵掌,难道这就是权力的腐蚀吗,果真如书上所说,一旦人处高位,溢美之词源源不绝,一不小心就会把人捧得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 呔,她绝不会掉进世俗的陷阱! 席欢颜缺失了大片空白的记忆,没有过去,也不知道未来该向何方,所以她一直在揣摩自己的性格,研究生活中的规矩,以旁观者的身份为自己架构起一个“我”。 因为星烬,“我”是女儿。 因为身份,“我”是同州的守卫者。 她通过各种客观事实和本能检测,为“我”整理出了喜好、责任和目标,也基于观察到的规则,为“我”定下一条条原则。 她与“我”分离,她控制着“我”,她也在试着成为“我”,可她又确实游离在外,说来不怕星烬伤心,她诠释着女儿的角色,但直到小书房之行,才温吞地产生了一丝母女亲情。 不过好处是,她可以足够理智地看待每件事物,比如面对书院学子的信任推崇,她毫不迟疑地在原则中加了一条“不听谄媚之言”。 青锋兵们: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这却是席欢颜误会了,基于灵魂本源的本质,高星级源师相当于智慧和实力的代名词,众人对星烬的信服,让他们始终相信星烬立她为东君,她一定有过人之处。 加之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以来,有理有度,体弱人不弱,没人敢真正小瞧她。 相反,她学业出色,人不在课堂上,却常常被各门讲席拿来当正面教材,几多学子无形中被碾压了一次又一次,心里早视她为可恶又可慕的别人家孩子。 学习能力,说白了跟智力和思考能力挂钩,也意味着她的灵慧魄、天冲魄异于常人。 此二魄生神念,神念又是符刻的核心之一,如此转换,众人便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符刻天赋高绝的事实。 这么强大的学习能力,在神念方面毫无建树才是怪事。 诸多人内心是激动的,他们进了同图,未来注定要进同州军政体系,只要东君立得起来,他们这一代就有了主心骨! 原有点犹豫要不要选择除魔的新晋源师们,果断往除魔登记处挤,武生们羡慕嫉妒,忍痛移步,东君虽然不在他们身边,但在他们心中! 站在高阶上的白扬柯将广场上的情形尽收眼底,对学生们突然爆发的士气稍感意外,东君的存在,对这帮年轻人来说,似乎有些意义啊。 昌燎却觉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本该是他享受众人追逐的目光! 细思,他想弃除魔,选剿匪,五千多人,剿匪占了四千多,他若没有把握赢得百多名年轻源师的簇拥,不如在这四千多名武生中大展拳脚。 然而心中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得到武生的崇敬有什么用,他是源师,理当与源师们争锋! 对,他不能退,他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管他东不东君的,他的威信,他要自己挣! 时近午,选好试炼类型的人被一拨拨领走,最后只剩下了席欢颜这些选了除魔的人。 白扬柯亲自带队,奔赴山下。 山下群马嘶鸣,似乎等候已久。 “都上马,随我走!” “是!” 踢踏声渐重,犹如雷声隆隆。 极宴海有多大? 策马走主道,过四重关,出城门,得大半天,他们直到夜深才离开二重关,在苍莽古树林中停了下来。 这一趟,跑得急,好些人磨破了双腿内侧的皮,下马都是靠滚的,瘫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白扬柯讽道,“真要你们赶去除魔,纯粹送人头,骑个马能累成这样?!” 一众人低头装死,不敢回话,白扬柯像是被气狠了,丢下一张地图,“天亮前我要在目的地看到你们,没到的,事后领罚十鞭。” 言罢,她竟是自己骑马走了,留他们吃灰。 一人一马没入夜色,消失得很快,明显没打算让他们追上。 席欢颜有意识地将源力集中于双腿,虽奔波长久,略有不适,到底没有太糟,不影响走路。 她捡起地图,图上的路线渐渐与那次的经历重合,果真指向集市所在。 寄书凑了上来,“远吗,我们怎么办?” 席欢颜将地图递给了他,环视一周,状态好些的也就冬涉、曲傅骄、昌燎、风雅等前几名,如近期构建图谱、学习源术的朝霖、谢离等新晋源师腿都绷不直。 “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内能到,还能休息休息。”席欢颜摘下马鞍上的水壶,饮了一口,“我建议先原地吃点东西。” 昌燎皱紧眉头,语含忧愁,“快马加鞭怎么受得了,东君您看看,我们中近半人累得不成样子了,难道要抛下他们吗?” 这句话可不得了,好大一口道德锅扣了下来。 白讲席也没说一定要所有人一起到,他们自己赶自己的路也无不可,可他那么一指出,如果席欢颜选择先走,就成了抛弃。 如果她说一起走,那些本想先走的人会不会碍于她的身份,选择留下来一起走? 要是迟到了,谁负责? 席欢颜像是没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陷阱,取下粮食包,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随口答,“我也抛不动啊,谁又比谁好,谁又比谁差,吃饱了再想事吧。” 水壶和粮食包是马鞍上自带的,每个人的配置都一样。 一块粗粮饼,一块肉干,硬得不相上下。 寄书升起了火堆,“夜路不好走,不论是分开走或一起走,都需思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90章 掉牙 赶了大半天的路,众人都很累,低沉沉地生火、进食,顺便放马儿吃草。 席欢颜嚼着肉干,望着火出神,忽然她顿住了咀嚼,将肉吐了出来,寄书吓坏了,“是不是太硬了,别硬吃,我找找有什么东西能当容器,把肉煮软。” 一些人应和,“这肉的确难嚼”、“这里有块大石,勉强能做个石锅”、“刚还看见一把野菌,大家都吃好点,没必要苛待自己,力气足了才好赶路”...... 席欢颜信手按下要去找容器的寄书,饮水漱口,吐到第三口水时,一瓷白小东西伴着水被吐了出来。 场面蓦然一静。 曲傅骄摇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绣花团扇,笑说,“看样子是颗乳磨牙。” 一阵风投入林中,陡生喧嚣,众人争先恐后地挤了上来,惊奇万分,“是乳牙吗?” “东君居然还没换完牙,果然连十五岁都没到吗?” “换牙期间需少吃甜食,换完牙就好了,生铁都啃得下来。” “别瞎说误导人,我换完牙后兴奋地咬了铁,把门牙给崩了。” “你们为什么要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噫,你们那边没有打磨牙齿的习惯吗,一口锋利结实的牙齿象征着可以单独狩猎生存啊。” 众人七嘴八舌,比当事人还兴奋,而席欢颜完全理解不了他们的惊叹来自何处,不就是掉了颗牙嘛。 她捡起牙,拿水冲了一下,正想着该拿它怎么办时,寄书殷切地递过来一根红绳,眼神瓦亮,“用绳绑住牙齿,若是上牙找个地方埋起来,若是下牙,丢到屋顶上去,保管起来的牙齿长得整整齐齐!” ......总算知道这伙人为什么莫名其妙激动了,感情在哄小孩。席欢颜一言难尽地绑住了这颗乳牙,“回宫后我再找个地方丢。” 寄书欣慰点头,“我去找个锅。” 其他人也陷入了对食物的热情当中,做炊具的做炊具,找水源的找水源,还有人摘果子、猎野兽,一下都忙开了。 对比之前的死气沉沉,席欢颜差点都以为他们回光返照了。 这也不怪他们,谁让他们突然意识到队伍里还有个换牙期的小孩。 东域等级再森严,但人族骨子里对幼生物的保护欲没有变,在万古不变的磨难洗礼下,人族无比清楚,幼小生命是过去的延续,未来的希望。 处于高阶级的源师和武师可以随意打杀平民奴隶,然凡有一丝良知,就不会对幼孩出手,人族捕猎走兽,然遇到幼崽,大多都会选择放过。 何况席欢颜不是普通小孩。 哦不对,他们一直都知道她不是普通小孩,突然发现她也是个会有换牙期的普通小孩,这该死的保护欲挡也挡不住地涌上来了,若能照顾好缺了颗牙的孩子,还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这群年轻人各有能力,一旦开始行动,森林里的野兽、果子哪能逃过他们的魔爪,没过一会儿,竟真煮起了一锅锅丰富的肉汤。 期间光明系的青木和几个懂治疗知识的青锋兵,主动查看了几个腿酸腰疼较严重的人,用林中找到的草药做成药汁给他们敷了敷大腿内侧,也算缓解了这些人的焦虑。 昌燎看着热热闹闹的临时营地,阴晴不定,为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得到别人的关怀,甚至让人主动去安定队伍? 那厢,席欢颜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头当火把,在林中穿行,冷不丁看见一团黑影蹲在地上动来动去,凝神一瞧,是那冬涉。 “你在干什么?”她转到前面来,竟发现这人在掏蚂蚁窝。 足有小腿高的蚂蚁土窝已被他霍霍掉一半了。 “...蚂蚁窝的土可以用来烧陶器。” “哦......干什么?” “做锅。” 席欢颜望了望远处飘香的营地,再看看眼前准备挖土烧陶器的人,这个排行第一的源师到现在还待在初等班里是有道理的。 人家都要吃上了,你还在准备做炊具的材料? 她奇道,“你能保证自己做完陶器,烧好吃食,天亮前赶到目的地吗?” 冬涉愣愣地点了头。 席欢颜笑了,说道,“行啊,你也是有大智慧的,可能更适合单独行事,不过白讲席将我们扔在这里,恐存着考校我们团队合作的心思,这回你跟我们一起吃大锅,赶路的时候出一份力怎么样?” 她半点弯子都不绕,冬涉自然也听得明明白白,思索三息便道好,随后,他低下头,伸手抵着地,黑甲蚁群沿着他的手骨,进入蚂蚁窝,将蚂蚁窝重新盖好。 席欢颜看着这些蚂蚁爬出土窝,原路返回,消失于他的袖下,兴味愈浓,好在她还记得自己出来是干什么的,转头继续在林中穿行,寻找一种铃铛花,这种花被风一吹就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现在正是铃铛花成熟的时节,寻声而找,很快就找到了。 她让冬涉帮忙拿了十朵,又找到几株桦树,弄了张树皮下来,切成数份,刻下路线,让人传看记忆,不至于上路抓瞎。 待吃饱喝足,赶路的问题被重新提了出来,众人纷纷表示能坚持。 皆是源师,谁也不想拖后腿。 席欢颜道,“出了森林,草原辽阔,夜雾朦胧,方向难辨,有迷失的风险,我认识路,所以我希望这次由我领路,诸位以为如何?” “你认识路?”昌燎抛出自己的疑惑,“你去过?” “这次的试炼地点让我很意外,我也直到看见地图那刻,才知晓是那个地方,其余的我不宜多说,你们去了就会明白。” 她歪了歪脑袋,“我以为我们应当保存最大战力,一起到达会比较好,那场面,不是一两人能应付的。” “这倒让人期待了。”曲傅骄表态,“依东君之言,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不迷路,不碰到野兽,我们策马狂奔完全能在天亮前到达,而策马赶路,意味着我们不方便使用照明之物,且以铃铛花为号,听声辨位,请出来九位夜视、体力上乘的同袍,在马上系上铃铛花,分别在两翼、后尾护卫队伍,维持队形。” 冬涉蹭地站了起来,寄书犹如被砸了一棒,竟然有人抢他先?! 他们的带头作用一起,曲傅骄、风雅、青木、黄粱、施夷等高排名源师自是不甘落后,连昌燎都大喊义不容辞。 席欢颜又要求其他人自行两两结对,路上相互扶持,如有意外,可双双离队暂休,或,二者共乘一骑。 众人没有异议,这方案已是顾全大局了,若实在吃不消长途奔袭,掉出了队伍,还有搭档陪着,出事的概率极低。 但这样一来,搭档也要承担迟到的风险啊。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刻体现了出来,有些人顷刻就找到了搭档,有些人仍在物色,有些人自愿照顾体能较弱的人,也有人不知所措。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91章 石堆 骚乱了一时半刻,众人熄灭了临时营地里的火,三三两两结好对,席欢颜与负责护卫的九人也将铃铛花系到了马脖子上。 席欢颜策马当先,跑出了森林,投入草原,裂星人都有不错的夜视能力,然而夜雾在视野中增添了一分朦胧,马队若不紧紧挨着,很容易失去彼此踪影。 幸而还有叮当声提示方向和距离。 渐久,大雾迎面而来,粘在脸上尽是水汽。 “今晚的天气似乎不太好,这雾也太大了吧。” “靠,你撞到我了!” “不行,都看不清路了,光听声音容易撞啊。” ...... 待在右翼的昌燎下腰从地上拔了一把草,停下马,静观片刻,纵马向前,边喊道,“东君,等等,我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这一喊,队伍都乱了,停的停,奔的奔,全撞在了一起。 “原地等待!”席欢颜只能先把他们都安抚下来,然后从怀中取出两张没用过的树皮,丢上一个火之地符,临时照明。 看见火苗摇摆的方向,她眼神微凝。 骑马奔过来的昌燎举着那把草道,“你看,如今的时节,草原上是吹东南风,我们要去的也是东南方向,我们本该顶风而行,现在却在顺风而行。” “你说得对,但也不对。”席欢颜看向围拢过来的寄书等人,“我能肯定我们一直在沿东南方前行,是遇到大雾后风向才出现了变化。” 昌燎一脸“你说得都对”的无奈,“那我们是不是要调整方向?” 席欢颜道,“我的方向没错,是风的方向错了,这个地方有问题。” “您说什么?”昌燎认为她是死鸭子嘴硬,曲傅骄却摇起了头,“东君没错,我也一直关注着方向,我们确实是朝东南方去的,即使进了大雾也没改变。” 曲傅骄可是实打实的神念系源师,这风向能瞒过眼睛,但瞒不过他的感知。 “那这是怎么回事,那么大的雾也不适合赶路。”昌燎心中暗急,有这大雾挡着,一群人如何准时到达,如果只有他们几个实力强的人,倒有可能。 这回寄书也附和了,“雾大,方向又错乱,我看八成是白讲席在考验我们,压根没想我们全部准时到达,先不说方向,就这十步内看不清人影的雾,一旦策马狂奔,会发现严重的踩踏事件。” 后头的人许是听见了他的话,一人喊道,“东君,你们管自己走吧,我们自己想办法闯出去!” “对,我们自己走,大不了挨上十鞭!” “是啊,雾太大了,就算听着声儿,也会撞,不能全耗在这里,你们这几个分得清方向的先走!” “照你们说的,目前的风向是错的,那么,我们顶风而行就对了,我们轮着跑,等一人骑马跑出一刻时间,下一个人再出发,那样就撞不到了。” “诶,风向又不对了,它刮的不是风,是玩笑吧?” 席欢颜看了眼凌乱的火焰,严厉道,“青锋团是存在内部竞争的,将来小队之间会争任务,个人之间会争功绩,但前提是,同心同德,荣辱与共。 此番既不是竞争,也不是在执行任务,怎能遇见一点危机就乱成散沙,何况眼前的情况并不明朗,它可能是白讲席设置的考验,也可能不是,我的眼里没有侥幸,它若真是天然意外或歹徒布的局,我要是独自离开了,将来如何面对该事件出现的伤亡?” “我见识浅薄,但知遇事,先思解决之道,再考虑退路。”席欢颜直言,“风向如此错乱,雾却始终凝而不散,人为干扰的几率极大。” “那怎么破这异象?”寄书环顾四周,“夜雾茫茫,深浅不知,如是被施了术,恐难以找到施术点。” 曲傅骄优雅地抱起臂膀,“倒也未必,如果这地方是被施了术的,我们可以退回去,绕开这个地方,左右浪费点时间而已。” 寄书不大赞同,“说得轻巧,谁知大雾的范围有多大,倘若绕不开该如何,又或新的路线上有新的障碍该如何?” “那就只能考虑破解了,就像东君说的那样,同一地点,风向却多变,有风,雾却不散,此地八成是被施了术的,细细寻找,总不难找到施术点。” 昌燎插话,“你们这说来说去,都是要耗时间的,虽然这次不是竞争也不是任务,但迟到是有惩罚的,我想像东君、曲傅骄几位,既能分辨得清方向,不如先走吧,我们跟得上的,跟不上,等出了大雾再想办法救。” “昌燎所言,亦是一种办法,但没必要。”席欢颜攥着缰绳,半阖着眼,“以我为中心,我之所向为东南,曲傅骄,你往东南三百七十一丈,冬涉,往西北二百二十九丈,施夷青木、昌燎寄书,各往西南、东北三百零八丈,可破风向之惑。” 昌燎不信,“东君凭何有此结论?” “解释起来浪费时间,你们先去试试。” 送走了这些将信将疑的人,席欢颜跟上冬涉,往回走,也便是西北方向去。 冬涉默数着距离,至二百二十九丈时,他竟感觉到了两种风向,一种是强烈的西北风,一种是微弱的东南风。 他迎着强烈的西北风而寻,便见一方手掌高的木牌立在地上,刮出的大风摧残了大片绿草。 风刮了一刻左右,停了下来,要不是正赶上它刮风,还真不一定能在黑暗中找到它的踪迹。 冬涉望了望席欢颜,连击数掌,才把这木牌击碎。 另一头,曲傅骄等人也陆续找到了产生大风的木牌。 风向之惑,由此得以解答。 而此刻的席欢颜只觉自己站在了某条分界线上,右手边是逐渐浓郁的大雾,左手边是薄薄的夜雾,向上远眺,甚至还能看见疏朗的星空。 她沿着这条分界线走,看见了草丛中不起眼的石堆,那一块块光滑的白圆石垒成的小石堆透着沧桑和怪异。 木牌是被刻了风之地符,原理能理解,这堆白圆石上却无源术痕迹,也无地符痕迹,让人摸不清究竟,不过她直觉大雾跟它有关系。 “好像有点类似青囊学的手法。”她记得书上有提,青囊学可以利用自然之理,调控自然元素。 这该怎么破解,把石堆破坏掉吗? 席欢颜没有直接上手,小心谨慎地用匕首拨开了一块圆石,见无事发生,快速将石堆打散。 静观片刻,雾似乎薄了一点。 这四方肯定还有一样的石堆。 她召集众位源师,在方圆二里内排查,果然寻到了多堆石头,把它们堆倒后,大雾散去,视野又复清明。 ------------ 第92章 集市之中 “大雾已去,事不宜迟。”席欢颜重新上马,“且随我赶路。” 众人按下探究心,纷纷翻身上马,铃铛声声不歇。 这之后没再遇上意外,奔袭了一个时辰,抵达集市所在。 甫一见,席欢颜便觉意外,当时集市被笼罩在光之盾中,如今却被黑布围得密不透风,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已提前到达的白扬柯扫了眼马队,没提惩罚的事,讲起了此次的试炼,“黑布所围之地,有寄生型异魔,谓之火虫,初始落于人身,反客为主,蚕食生命力,人唯有依附它们的生命力而生。 我与毅铎大学士曾尝试封印火虫,以其生命力供养人之命,内中三百余人的确如常人般度过了一段时日,但不久,人发生了异变,犹如行尸走肉,遇光则疯癫不可挡。” “毅铎大学士鉴定......”她用平静却残酷的话语给予了这群初出茅庐的源师重重一击,“共享了火虫生命的人,被火虫同化了,他们拥有人的记忆,本质却已是火虫,你们的任务是消除他们。” “这是你们的第一战,是你们与异魔对抗的开端,纵使它们用着人的外貌!” 白扬柯严肃的目光死死压着即将躁乱的年轻源师们,“我想你们都在课上学过关于异魔的知识,它们大多时候强壮有力却蒙昧如野兽,与我们毫无共通点,可也有异魔智力高,狡诈阴险,会化人或侵占人的躯体,懂得利用人性的弱点。” “我很高兴,你们的第一战就遇到了这样的异魔,若能挺过这一战,你们的身心将得到蜕变,成为真正的除魔战士!” 她话锋又一转,“众位皆知晓,青锋团改了队制,我先放话,一队人的实力和作风肯定是相近的,我不会让强手带弱手,所以你们别指望能分到一个比你强的队友,同样的,我也不会给你一个比你弱很多的队友。” “何为队友,纵使不是强强联手,也要能为彼此的性命负责,而不是拖后腿。你是怎样的人,你的队友就是怎样的人,此次试炼,便是我为你们匹配队友的一个参考。” “都听明白了吗!” 他们仿佛被推出巢穴的小兽,踏入了充满危险和恶意的丛林, 忐忑的、自信的、支持的、不太甘愿的,汇成了一声“明白”。 这一刻,无比现实。 白扬柯给众人加了一层心理压力,最后轻描淡写道,“火虫怕冷怕水,我给你们每人配一套寒冰盔甲和一口寒冰刀,你们进去后,注意四点,第一,绝不可尝试与里面的人交谈,第二,不能心慈手软,第三,不能使用任何发光发热之物,包括源术,第四,不可脱下盔甲,否则存在被寄生的危险。” “我不强制要求你们参与,你们还有放弃试炼的机会,已决定进行试炼的人,到我面前排队吧,一次进十人,每次半个时辰。” 许是白扬柯的话起了作用,每人都在评估自己的实力,揣测今后会分到怎样的队友,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强手都扎堆排到了前边。 而席欢颜本就站在前面,自然不会落后。 打眼一瞧,这十人果然囊括了冬涉、曲傅骄、寄书、昌燎、风雅、施夷、黄粱、青木等战力名列前茅的人。 除此之外,是席欢颜和一位叫云霓的人。 他们先到旁边的帐篷里领取了合身的盔甲,这套深蓝色的盔甲带有手套和面罩,把人遮得密不透风,但还算轻便。 席欢颜伸展了一下手脚,扣上面罩,到旁边的兵器台上拿了一把同色深蓝色的刀。 寄书也拿了一把系在腰带的铁环上,叹道,“火虫一事竟还没完,可惜了那些无辜殒命的人,死了也不得安宁,但愿我们此行,能让亡者安息。” 众人都还记得前段时间的禁火令,对火虫也知晓一二,不过大部分都不知道,火虫是谁发现的。 寄书却是了解的,他怕席欢颜亲历了火虫寄生人体的事后,心存彷徨,无法对里面那些东西下手,故而特意来感慨一番,强调那些人已死,如今主宰他们身躯的是火虫。 席欢颜抽出刀刃检查了稍息,将它插回刀鞘,挂在腰间。 经过面罩透出的声音变得有沉闷,“我明白,走吧。” 十人陆续装备完毕,在一名守卫兵的带领下来到一扇黑门边,白扬柯在旁道,“半个时辰,能清除多少就清除多少,时间一到就出来。” “是!” 冬涉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门,率先进去,里面并不是集市,而是第二扇门。 等最后的黄粱将第一扇门关上,十人的视野都暗了下来。 “准备好了吗?”曲傅骄轻轻问了一声,搭在第二扇门上的手摸到了锁,他也不在意众人的沉默,待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转动锁上的钥匙,打开了第二扇门。 呆板的、了无生机的吆喝声一叠一叠地传入他们的耳中,带着诡异的热闹。 此时,他们站在集市口,身后没有门,天上与四周也没有黑布,入目只有人来人往的集市和夜色下的草原。 “是结界吧?”风雅在门消失的位置敲了敲,闪现出了门的轮廓,这下大家安心了,否则真有被抛弃在异空间的萧瑟。 “现在怎么办,清除?”青木的犹疑也是大家的犹疑,因为他们发现在这方灰暗的集市里,那些人竟在如常买卖交易。 如果不是肢体僵硬了点、声音呆滞了点,还真像正常人。 即使白扬柯在外解释过了,可当亲眼看见这些能动的“人”,多少有点慌。 他们见过血,见过死人,可谁特么实实在在地杀过人?! 这可不是演武场上点到为止的对练,也不是擂台上的胜负比拼! 席欢颜关注在另一点上,她好像被他们护在了中间,这导致她看不见前面的集市景象...... “你们在等什么,他们的生命力终止于火虫降临的那瞬,他们的意识也已被火虫同化,他们就是火虫。”她看向寄书,“你怕了吗。” 问的是寄书,也是其他人。 “就算是人也得杀,怕杀人当什么兵!”昌燎拔刀冲了出去,瞅准一个站在摊前准备付钱的客人,一刀斩向了她的脑袋。 刀过脖颈的刹那,寒冰之息封住了碗大的伤口,不消三息,这人就被冻成了冰,没有热血四溅的场景。 寄书心中暗骂,怎么老有人抢他先,话不多说,旋即杀入集市。 冬涉、曲傅骄一左一右跳上两侧棚顶,没入集市深处。 剩下的人不甘示弱,战斗素养压下了杂七杂八的念头,刀刃直指这座灰暗的集市。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93章 火虫 “啊!” 短促的惨叫声让风雅抖了抖,“他们为什么还会叫?” 不止叫了,集市中的人仿佛意识到了敌人入侵,有的拿起了摊位上的兵器,有的赤手空拳,四体僵硬却执着于围困他们。 席欢颜挥刀斩去一人脑袋,刀柄在掌中回旋,寒刃刺入身后人的心脏,冰霜蔓延。 半个时辰说快也快。 寄书提醒:“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撤退!” 他祭出大片冰棱,挡住前赴后继扑上来的被寄生者,给几人预留后撤的空隙。 深入集市的冬涉和曲傅骄也杀了出来,他们不会冰与水的源术,单纯靠一身盔甲和手中刀战斗,实力受到了很大限制,盔甲上多了好几道明显的碎痕,故没恋战。 “里面是片帐篷区,有一被寄生者手脚灵活,躯体力量强大,原先至少是一星武师,我二人联手才将他杀了。”曲傅骄声音微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还有股视线在窥视我们。” 风雅赶紧道,“我也发现了,有的被寄生者跟活人差不了多少,还会叫!” 曲傅骄一脚踹开龇牙咧嘴扑来的人,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这不是重点。” 席欢颜:“曲老板是怕这里还潜藏着实力超乎寻常的被寄生者,我们若不解决,后面的队伍恐有麻烦。” “那不就多虑了吗,大家都是来试炼的,什么麻烦都让我们解决了,他们来闲逛啊。”昌燎杀得兴奋了,话也脱口而出,一点也不客气。 在他看来,席欢颜这些人顾这顾那的,太虚伪了,不就跟以前的他一样嘛,左右是为了拉拢人心,树立威信。 “解决麻烦,难道不是我们的试炼吗。”席欢颜道,“不说其他,因我们的缘故,这些被寄生者都堵在了集市口,之后进来的人,很可能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和他们撞在了一起,此责是我们该负的。” “几位,将他们杀退十丈,给我半刻时间。” 席欢颜放了话,另九人也不迟疑,各展身手,将战线推前。 她拿出笔刀,在集市口的地面、摊位柱子上刻了八十一个冰之地符,等她刻完,半刻已至,“撤!” 几人纷纷脱身,往门的位置靠拢,那些被寄生者还要追来,然而一踏入冰之地符的范围,齐齐冻成了冰人。 冰寒之气将一地隔成了两半,被寄生者们踌躇不敢上前,幽幽地站在冰人后盯着他们。 风雅遗憾道,“时限要是再长点,东君大可将此地都刻上符,咱给他们来个绝杀!” 寄书心疼,“说得神念好像不会耗空似的。” 他摸到门的位置,用力推开,“赶紧走吧。” 众人很满意自己的这一次试炼,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席欢颜到帐篷里脱下了盔甲,随意找了个角落闭目养神,奔袭了一天,又立马投入试炼,身体着实吃不消,刻最后一个符时,她虚软地差点拿不住笔刀。 本以为修习炼神诀后,力魄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来,仍差了半截。 外面,一批批青锋兵进入集市,又一批批出来,那里头仿佛有个锻造炉,将所有人打造得沉稳肃穆。 死亡,果真最是洗炼人。 休养了大半日,席欢颜站起来活动筋骨,顺便找点吃的,日已过午,饿得难受。 她走进冷清的食帐,从菜盆、饭桶里取了食物,到长桌边坐了下来,刚准备吃,忽听外边一阵喧闹,出去一看,好几个人被士兵从黑门内抬了出来,浑身被胶质药水包裹着,看不清面目。 细听议论,似乎是这一批人中,有人不小心使出了火系源术,造成被寄生者大暴动。 没过一会儿,席欢颜这第一批人被白扬柯叫了过去。 “里面的被寄生者剩十余,发了狂,你们谁愿前去击杀?” 寄书这回抢了先,“我擅长冰寒类术法,我去。” 青木也忙表态,“我战力不是顶尖,不过我修习了治愈类源术,可以应付紧急状况。” 席欢颜与冬涉等人没有说话,但上前一步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好,这次没有时限限制,随时都可以回来。” 席欢颜重新穿戴了盔甲,检查了手中刀,与九人穿过两扇门,出现在集市口。 昏暗的集市口,冰人或立或卧,狰狞地望着他们,席欢颜留下的冰之符咒图印记很淡了,怕是挡不住下一波冲击了。 周遭,静得可怕。 寄书带头绕过冰人,进入集市,目之所及,尸体横陈,上面爬满了冰霜,不见发狂者的踪影。 席欢颜在行进时默默留了几个冰之地符,以防万一。 “等等。”曲傅骄叫了停。 他们顿住了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响,火红的光由远及近,从道路尽头缓缓浮现。 十余人,燃烧的火发,僵硬的表情,如出一辙的阴冷目光。 是发狂的被寄生者! “注意!”寄书拔足奔向那些人,二话不说,祭出本源天赋,雨夹雪凝冰,冷风席卷,寒潮灾害降临! 宛如一兜冷水浇下,被寄生者们气焰猛跌,席欢颜与冬涉等人随即杀入其中,寒光封喉,蓝刃入体,冰封于此瞬,永祭亡灵。 不过十息,被寄生者去了一半,却也有被寄生者从逐渐衰弱的寒潮中挣脱了出来,四处散去,他们的火发如千百细蛇狂舞,莫名的怪叫自发间传出,好像粗重的喘息。 席欢颜视力极好,能看到他们头发里密集蠕动的,像火一样颜色的细小虫子,这是此前不曾见过的。 ......火虫从他们的身体里出来了? 再看地上刚杀掉的尸体,他们的头发虽然结满了冰霜,头皮处却一鼓一鼓的,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小心,别被火虫沾上!” 正说着呢,风雅近身斩落一个被寄生者的脑袋,那脑袋掉落地上的一瞬,密密麻麻的火虫跳了起来,附到他的身上! 所幸,这套寒冰盔甲内刻冰之地符,附上来的火虫慢慢僵硬,停止了蠕动。 风雅被恶心坏了,嗷嗷叫着,用寒冰刀把它们往地上掸,被掸到地上的火虫失去了冷源,又有复苏的迹象。 昌燎撇嘴,“别掸了,麻烦。” “它要是钻透了盔甲怎么办?”风雅却也没再动,就是往席欢颜那边靠了靠。 席欢颜朝他凌空画了个冰之地符,精准地冻落了他那身火虫,“你且护我,我同寄书控场。” “好嘞!”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94章 伏野大贤 寄书以寒潮灾害制约被寄生者的行动力,席欢颜以冰之地符成咒,克住意欲脱离人身的火虫,有二人控制住场面,另八人放开了手脚,只管进攻。 被寄生者的身躯一具接一具倒下,胜利已然在望,但就在云霓一刀自肩到胸,劈入一名被寄生者的身体时,那人空手抓住了露在外的刀刃,不让她拔出,僵硬的面容瞬间鲜活,满眼都是真切的恐惧和祈求,“不要,不要杀我!” 云霓一颤,就在她迟疑的瞬间,那人掀开了自己的头盖骨,一只异常肥硕的火虫彪射而出,云霓下意识举臂格挡,也正是这一举,那火虫没能贴上她的额头,而是洞穿了腕甲,钻入了她的手臂。 瞥到这幕的席欢颜闪身到她身边,以指为笔刻下一个“冰”,咒成,冻住了她整条胳膊。 入学考核时,云霓在源师中战力排第十一,性格也果断,“我斩断这胳膊。” 她知晓火虫的厉害,让火虫沾上绝无善终的可能,相比被掠夺生命力、占用躯体,断一臂又如何。 席欢颜与云霓不熟,仅在入集市时认了下身形,甚至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不过她喜欢这样干脆利落的人,会省很多口舌,“伤能愈,断臂不可再生,若能舍你的肉挖出它,再好不过,若不能,再斩也不迟。” 胳膊冻久了会坏死,席欢颜下手很快,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了腕甲。 焦黑的血洞在苍白的手臂上十分明显,好在她的匕首削铁如泥,轻易地剖开了她的皮肉,找到了僵硬的火虫。 这条火虫足有小指粗,一暴露在空气中,它体内就似有火光迸发,消融冰霜。 席欢颜连刻上两个冰之地符,将它冻住,然后放入一只临时做成的冰匣中,打算带出去让白讲席他们再研究一下,这里面有很多值得深思的东西。 比如火虫的成长过程,火虫是否具有思想意识,这些火虫究竟是人为流入同州境内的,还是那批烟火不小心沾上的,如果是人为,最初发现火虫的人有没有被寄生? 席欢颜认为扩散火虫这事儿,人族是做不出来的,它一旦扩散,人族就有被取代的危险,谁会那么丧心病狂,自毁人族根基,除非背后人不清楚火虫的危险性,或有控制火虫的办法。 还剩三个被寄生者,战斗压力不大,她直接叫来了学过治疗手段的青木,“我解开冰封,你准备帮她包扎一下。” 冰封一解,血从伤口出涌出,云霓疼得直冒冷汗,青木镇定地施术止血,掏出药包,列出针线、绷带、伤药等物。 席欢颜没看后续,转头继续帮忙冰封被寄生者。 有云霓的例子在前,几人不敢大意,冷着心肠,默契配合,把仅剩的三个被寄生者干掉了,又一起搜索了集市,确保没有遗漏。 从集市中的帐篷区出来,曲傅骄道,“我感觉到的视线,八成来自攻击云霓的那人,所有被寄生者中,属他最似活人。” 风雅接话,“他那声不要,真是把我吓着了,火虫怎如此邪门,还会说话?” 一直没出过声的施夷轻声问,“他们真的死了吗?” 这什么意思? 众人面罩下的脸,神情各异。 “别被火虫的能力干扰了,从寄生起,火虫就掠夺了人们的生命力,逐渐侵蚀人们残存的意识,我们杀的确实是火虫。”席欢颜平淡的声音里包含着笃定,“即使他们还活着,仅凭被寄生这点,就无法逃过一死。” 施夷也觉自己莽撞了,补道,“他们是死了,根本没有心跳,我只是感到心悸,这火虫竟能控制躯体行动、说话,要是伪装成人,混入城中,谁能分得清。” 这可真是一个恐怖的假设。 众人出了集市,给白讲席汇报了过程,席欢颜也将那只火虫交了上去。 他们能想到的,白讲席这些高层不会想不到,同州军早早就开始截断暮州通向各方的道路了。 试炼结束,青锋兵返程。 席欢颜盘算着接下去的修习计划,不知不觉已到二重关城门口。 “吁~” 马蹄踢踏声一片,只因城门口堵了数千人。 坐在马上的白扬柯回头朝席欢颜一笑,意味深远,“伏野大贤和他的三千弟子来了。” 母亲答应伏野大贤入驻同州了? 她稍稍一想,便将它抛开了,官场上的事有母亲呢,她还小,管好自己就够了,只是疑惑,“那些人怎么那么慢?” 白扬柯贴心解答,“约莫是下马威吧,城卫正一个个给他们核实身份呢,我们不用等,都随我上前。” 守城将军远远看见他们一行人,让人开出条道来,亲自迎接,“东君,白校尉,你们可回来了,走这边入城!” 三千人齐刷刷看来,目光如针,一众青锋兵品尝到了难以消受的滋味,背脊绷得笔直笔直。 席欢颜则是瞥了那守城将军一眼,他们出城时也没见他那么热情,这番做派,怕是在拿她的身份,震慑伏野大贤和伏野大贤的人。 守城将军因她这一眼,笑得更是殷切,心中赞叹,瞧瞧,他们东君这眼神,多么目空一切,合该高高在上,杀杀这些外来者的锐气。 席欢颜没有多说什么,驱马入城门,见到了已通过检查的一群人,这些人以护卫之姿围绕在一名男子身边。 这人虎背狼腰,两腿跨立,负手在后,高眉深目,须发苍黄,气势远阔,仿佛一株稳稳当当扎根在地上的不老松,不可撼动。 视线交错的刹那,席欢颜下了马,“我乃同州东君,您可是伏野大贤?” “正是。”他举拳叩心,微微低头,“东君日安。” “同州腹背受敌,又逢火虫作祟,雪上加霜,入城关卡日益严苛,还望伏野大贤海涵。” “理解。” 席欢颜颔首,侧头看向守城将军,“多调些人手,加快核实进度,别让客人久等。” 守城将军也觉威立得差不多了,连声应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95章 选修开授 席欢颜回到书院,重又投入各项修习当中,偶尔得空,听说星烬接见了伏野大贤,将他和他的弟子派往了同州与暮州的边界,并全力向暮州施压,要暮州交出烟火的来源紫叶商行。 她稍稍关注了一下,很快就抛之脑后了,如今她主力研究神念和地符,抽空还要学各类修身养性之课,每一刻时间都恨不得掰碎了来用,已无暇身外事。 “快快,年中考核要开始了!”寄书着急忙慌地冲进书楼,把席欢颜从一堆典籍里挖了出来。 席欢颜气不太顺,将脑子的神念应用分类法压下去后,才听清他叽叽喳喳喊了些什么。 “年中?”离试炼竟已过去两个月了。 她随寄书匆匆赶到惊鸿楼,踩着中等文化考试的铃声进入考场。 寄书这个高等生自是不用参与文考的,只因多看了一眼考场安排,发现快到点了,席欢颜居然没有出现,匆匆忙忙把人翻找了出来。 东君真是学着魔了。 他细细一算,这两个月来,他才见到东君三面,害他成功组建情报网的一腔喜悦无人分享,啧。 这次年中考核,席欢颜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在哪个水平线上,基本能预知到结果,失了期待感。 翌日,寄书怕她错过战斗考核,一早就过来宿舍门口堵人,兴冲冲朝眼下青黑的东君道,“这次武生和灵觉者同一个擂台,打起来定很有意思。” “开学不过半年,成长有限,排名应当不会发生大变化。” 寄书不忿,“您可真是话题终结者。” 事实证明,排名真的没有太大的变化,虽是武生、灵觉者混斗,但冬涉、曲傅骄、寄书等人依旧一骑绝尘,少有人排名大幅度上升。 席欢颜活动了一下手脚,亲自做了匹黑马。 以前的战斗课和试炼中,她的战力已初现端倪,但众人的印象,多聚焦在她的符刻术上,忽略了她的拳脚功夫,这样一来,对她的期望就不那么高了。 说来说去,符刻术在实际战斗中只能算作辅助手段,对手可不会给你画符的时间。 可谁都没想到,她仅凭武力,一路打到了第十一名,但也止步于此。 高台上的拙岩学曹遗憾道,“东君身手了得,如果修炼体术,兼走武学之道,排名不止如此,鳌舟教头,你找机会与东君聊聊兼修之道。” 鳌舟是书院武生的总教头,也管着兼修武的灵觉者,他早被席欢颜显露出来的身体素质吸引,现在得了明令,当然高兴地应了下来。 最终结果一出来,她文考第一,战斗第十一,在学生间的声望大涨,也摆脱了羸弱的名头 事后,她婉言拒绝了鳌舟总教头的提议。 炼体术说白了是开发肉身的力量,修出内力,于灵觉者而言,兼修武学,实现灵肉的共同强大,是不二选择。 不过席欢颜打算走另一条极端的路,斩去实体,完全激发灵魂本源的力量。 著名的枷锁理论中有提,肉身由灵魂衍生,是人的保护外壳,但也限制着灵魂本源的开发,合理脱离肉身,是完全解放灵魂本源的唯一方法。 这在裂星,不算秘密,只是脱离肉身比登天难,一不小心就身毁魂灭。 席欢颜研究各方案例,结合自己对灵魂图谱的构思以及对神念的专研,设计出了一个疯狂的方案。 便是基于七魄衍人身的理论,将人身重新融于七魄。 完成这一过程的媒介则为灵魂图谱。 而要构建出这个特殊的灵魂图谱,她认为她需要借助神念、地符,乃至天语的力量。 因此,她将目光暂时放在了魏稚讲席、飞渡大学士这两位拥有相关知识和资源的人身上。 年中考核最大的意义,就是结束之后,选修课程开授,她可以正式见到魏稚了。 她等着开课时,书院也在整理大大小小考核资料,汇总所有学子的潜能评估。 拙岩学曹和白扬柯讲席特地面见了星烬,呈上了两份卷宗,一份是青锋兵资料,也是会诞生出穹顶计划人选的名单。 一份是三十八岁以上的出众者名单。 拙岩学曹笑眯眯,“穹顶计划只将青锋兵纳入候选范围,其他学子都憋了一口气,这次年中考核的比斗尤为激烈。” “世上哪来的绝对公平,有点落差也是好的。”星烬点点穹顶计划人选的名单,“给他们适当的暗中扶持,以年末考核为限,看看他们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拙岩、白扬柯二人颔首。 学生们以为考核只存在各类考试中,却不知书院对他们的考察渗透在方方面面、时时刻刻,而上了名单的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畅通无阻”的特权,就看他们到了年末,能不能交上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席欢颜的名字赫然就在穹顶计划的名单里。 但因她的身份,白扬柯反倒不知该如何安排她,于是请示星烬,“东君在处事上,顾得住首尾,有大局意识,我打算培养她的领袖意识,给她更多带队的机会,另外,我看东君对符刻很感兴趣,您目前是任她往这方面发展,还是别有看法?” 拙岩插话,“符刻是不错,但身为源师,首先要建立灵魂图谱,学习源术,东君这方面似乎停滞不前。” “欢颜很有主见,她想做什么,由她去做,其他你们看着办吧,别让她性子走偏就行了。” 星烬如今就抓素养这块,其他随席欢颜折腾,她有底气给她足够的试错空间。 ......如果星烬知道席欢颜打算折腾自己的肉身和灵魂,那可能就是另一个回答了。 彼时风平浪静,令席欢颜万分期待的符刻选修课终于开始授课了。 报名这一课的人极多,塞了满满一洞厅,几乎所有灵觉者都来了。 没办法,符刻之术,是最实用、最能赚钱的手段之一,从来很受追捧。 魏稚教了众人一段神念修习法,道,“一月后,感知到了自己神念的人,来这间课室。” 这太初级了,不过席欢颜没有急着往前凑,决意先攻格物、律法两门课。 过了一月,她再来到这里,偌大的课室空了一半。 魏稚解答了众人关于神念的疑问,给每一位发了特制的石板和趣÷阁刀,“当你们心、神念、意志一致时,就会在上面留下痕迹,同样是一月后,能够留痕的过来。” 又过一月,席欢颜再次来到这间课室,仅有三十来人坐在其中。 魏稚的神色缓和了些,“我们正式修习符刻之术。” 席欢颜沉着气,听他讲起早已熟知的理论。 ------------ 第96章 西德图录 书院对学子的评估资料在讲席和大学士间是流通的,魏稚知晓席欢颜在符刻术上初露锋芒,凭空刻符不在话下,这天资,实属顶尖。 符刻术对心神意要求极高,注定只适合少数人玩,即使能入门,也要花费无数心血,拼尽全力去死磕,还不一定能得到回报,她却轻而易举学会了。 一思此,他难免心生苍凉,她的存在似乎明晃晃地在告诉大家,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难以求得的符刻之术也因她的身份变得唾手可得,连自己都要为此献上一份力量。 虽然书院维护老师对知识的自主权,不会强制老师传授哪个学生,但是,流通的评估资料已告诉所有老师,她拥有学习符刻的天赋,若不教,岂不是对东君、对公爵有意见? 秉着心中的一股气,魏稚当做没看见席欢颜这个人,按照自己的步调授课,她要是嫌进度慢,大可离开,别人问起来,他也能以其缺乏耐心为由解释自己为何不授。 这样一想,他心中隐秘的一角,似乎更希望席欢颜当众展露符刻术,要求他给她单独授课,他好狠狠斥她急功近利,不尊重自己的教学方式。 然而两个月下来,人家规规矩矩的,倒显得他那些想法有点不堪。 罢了,如果她真的有意愿往符刻方向用功,将来八成会选择飞渡大学士为导师,成为自己的师妹,他没必要凭白坏了两人的关系。 魏稚选择了自我妥协,课后留下了席欢颜,考察她的进度。 席欢颜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知道也不会在意,她在日复一日的剖析中,挖出了那个冷硬如石头的本我,也明白自己是靠着微弱的情感,架构出了还算中正的处世原则。 但所有事物在她眼中依旧如同尘埃,因为对她有意义,他们才在她眼中变得有意义,只要他们发挥了存在的意义,他们就是鲜活的,就是可以继续在她眼中存在的。 席欢颜认真阐述着自己对符刻术的理解,很快,她就察觉了魏稚对自己的隐秘敌意——这人再三打断她的阐述,也不是说她错了,而是还没等她将某个要点讲透,他就阻断她的话头,以指点的口吻,进行深入诠释。 这感觉就像,我说“这是头猪”,你非要跟一句“这是猪它娘生的”,强行彰显博学。 一次可以理解,二次三次就过分了。 席欢颜面不改色,嗐,为了学习,她不止可以忍,还能配合。 她随口抛出一个点,然后说,“我不太明白,讲席能为我释疑吗?” “这有何难!” 她抛的点越来越多,有些是她原就存疑的,有些是已了解的,不论他说得对不对,她始终是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魏稚讲得那是红光满面、口干舌燥、两眼放光,大有拉着她促膝长谈的架势,她熬夜熬惯了,当即道,“听讲席一番话,胜读十年书,我得向白讲席请个假,继续听讲席讲解,不知讲席愿不愿意?” “这不好吧,那可是白讲席的源力课。” “讲席别开我玩笑了,我连灵魂图谱都建不起来,去了又如何。” “我可没别的意思,请东君原谅我的失言。”魏稚连连道歉,目中泛起怜悯,开了符刻天赋的窗,堵了灵魂天赋的门,也许这就是得失吧,“东君愿意听我讲课,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便好,我让人把饭菜送来。”席欢颜用洞世签给金汤传了个讯息,然后翻出纸笔。 她也很无奈,魏稚讲席在符刻领域,本事是有的,她确实从他身上套出了不少新鲜的符刻理论,但符刻理论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她大概已经摸到他的水平极限,跟海谷差不多,再问也问不出花儿。 为了保持愉快的气氛,她得换个问法,“刚刚有几点,我听得不大清楚,讲席能再说一遍吗,我记下来,回去好好琢磨。” 魏稚深表欣慰,眼角藏不住笑意,“东君如此用功,合该在符刻一途长长远远。” “都怪讲席太渊博了,不认真努力,怎告诉别人,我跟讲席你学过。” “诶,哪里的话。”魏稚高高兴兴地回答了一遍她提出的问题,话兜也兜不住,把自己的刻符经验都搬出来分享了。 席欢颜对此很感兴趣,一时津津有味。 接近天亮的时候,魏稚终于停下了解说,似喜似叹,“东君对理论的了解已经很深刻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传你地符。” 席欢颜困意顿散,她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学新的地符,当下郑重道,“谢讲席栽培。” 魏稚话已出口,不会食言,摇摇手,出了课室,整理仪容后,行至山峰背面的第二条栈道,寻到飞渡大学士居住的洞窟,叩响了石门。 这个时间,飞渡大学士应该醒了。 石门应声而开,入口玄关,绕过屏风是中厅,飞渡大学士盘坐在木榻上,淡淡问,“找我何事?” “来跟报备一声,我打算授东君西德图录。” 飞渡大学士睁开一只眼,点了点,“准。” 魏稚有心想问问飞渡大学士对席欢颜的看法,却见他又闭上了眼,只好吞下到口的话,低头告辞。 翌日授课时,魏稚跟席欢颜交代道,“传你地符前,我得先说道说道东域的符刻支脉,桓是东域现有符刻师支脉的老祖,由他传下来的支脉,名中都带‘德’,我这支叫西德。” 他掩不住的自豪,“支脉大多落没,现存支脉中,唯东德、西德、南德掌握的地符数量较多,一个祖宗分裂出来,地符种类也基本都是重复的,东君学了我这一支的地符,无需再师从其他支脉。” 席欢颜颔首。 “请东君牢记一个规矩,没有长辈的首肯,不得将传承地符外授。”他进一步解释道,“裂星的地符都源自上古,被咒师所悟,又经符刻师扩散,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简单的地符被公开,谁都有机缘学会,一些地符却始终牢牢掌握在支脉手中,这些地符称为传承地符,我脉西德图录中,收有四十八个传承地符,十二个公符。” “我记下了。”席欢颜探问,“听说,咒师一直压制着符刻师,东域符刻支脉如此少,与此有关吗?” “这......”真是个尴尬的问题。 魏稚小声道,“有一定关系,然符刻师内部也有一定原因,卖的都是差不多的书,谁不想争第一,我这不是说各支脉的坏话,事实就是如此,东君碰上其他支脉的人,多少防着点。” “还是讲席有见解。” 魏稚微笑,“今天我先给你看看十二个公开的地符是怎么画的。” ------------ 第97章 备战 十二个公符分别为火、土、木、水、金、风、雷、雨、石、电、云,前八个海谷教过她。 魏稚不吝啬自己的经验,“一般公开的地符,都是自然中常见的元素,它们不容易被隐瞒,很难独拥,这些地符,也是古时人族生存中最依赖的元素,咒师会生出火,教人们烹饪食物、照明,会用土木石建造房屋,会用雷电惩罚敌人,会呼风唤雨降下甘霖,你在学与运用时,可以注意这方面的顺序结合。” 席欢颜不是第一次听说咒师了,从心底发出的惊讶却一点都不减少,“咒师当真是无所不能的人物,就像天地宠儿,与源师是两个极端。” 孰优孰劣却难说,一方掌控天地元素,一方掌控自身本源,威能都是难以估量的。 魏稚有点泛酸,“我们符刻师好歹传承了部分地符,离无所不能差了截距离,却也不能小觑,东君瞧好了。” 他在一块空白的石板上刻字,捏着笔刀的手骨节凸起,一笔一划,刻得身绷如弓,热汗津津,笔下倒是连贯。 最后一笔完成,地符生效,形成咒图,他将石板往前一抛,竟变出了一张桌子。 席欢颜熟知理论,当然知晓由地符变出的东西,是真实玩意儿,究其本质,地符勾连自然元素,而天地间的万物,基本也由自然元素构成,只是复杂与简单的区别。 魏稚洋洋得意,介绍自己的杰作,“这是‘桌’地符,这个地符包含了‘木’,因此在学它的时候,先要理解‘木’的内涵,同时,运用强烈的心神意力量,为它注入形态,像不像凭空造物?” 席欢颜围着桌子,叩了两下,“神奇之术。” 他拾起身为讲席的骄傲,满满都是成就感,唏嘘,“符刻师三重境:运用、创造、掌控,我苦苦追求两百年,堪堪懂得创造,东君天赋高强,可能用不了那么久。” “我尽力。” “......”魏稚难言地觑着席欢颜,她难道听不出来他在谦虚吗? 当今符刻师中,能如他一样,在两百年内学会创造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席欢颜反应过来,他可能不是真的祝福她早早学会创造,配合道,“讲席是真天才,有讲席余荫庇护,我肯定会少走很多歪路。” 这话魏稚爱听,“我们做讲席的,不就希望你们能在先辈开拓的道路上走得顺、走得远嘛。” “讲席说得是。”席欢颜疑问,“运用是单纯使用地符,创造是改变元素形态,掌控是什么?” “一念之间,万物生成。”魏稚叹了口气,“符刻支脉中地符有限,这个境界是达不到的,即使是咒师也不行,因为自始至终,世上流传的地符就是不全的。” “所以万物生成,是我们与咒师心目中共同的水中月、镜中花,切实的目标是,一念之间,一物生成,比如,我动一念,这张桌子就出现了,这就是掌控。” 席欢颜若有所思,“这需要庞大的意志、神念与心灵力量支撑。” 魏稚强调,“此三者乃必备素养,究其根本,还是得壮大灵魂。” “嗯。” 接下来的日子里,席欢颜从魏稚那儿,陆陆续续地记下了四十八个传承地符,之后就不太去见他了,专心窝在符铺练习新地符。 海谷心大地让她拿兵器、空白卷轴练手,成功刻上图的物品就放柜台里卖,赚得他每天都笑成一百五十斤的大傻子。 意外不期而至,星烬颁了征兵令。 书院学子不在征兵范围内,气氛却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平静的日子太长了,险些让他们忘了,他们身处虎狼环伺的同州。 沐休那天,席欢颜陪星烬用膳,席间问,“母亲准备与暮州开战吗?” “火棘公会护着紫叶商行不放,哪有威胁了同州安危之后,全身而退的道理。” “火虫真是紫叶商行搞得鬼?” 星烬用公筷给她夹了鱼肉,“暮州那边说紫叶商行不知情,但这不重要......” 她平淡的语气中潜藏着上位者的残酷,“我要收复暮州,他们正好给了我一个现成的开战借口。” 如今,红顶山那边有帝国军挡着,星魁又“亲手”给她送了伏野大贤这个壮丁过来,焉有不用之理。 且她从高州坑过来了一批军备,补足了军库,消了后顾之忧。 更重要的是,再过半月,寒流就会进入西南大地,就算暮州还藏着火虫,也能压制住。 天时地利人和皆具,正是动兵的良机。 席欢颜呼呼被热油浇得滚烫的鱼肉,放入口中,细品慢咽,“我等母亲凯旋。” 同州要对暮州开战的消息也传入了帝宫,这让帝座上的人沉了脸。 朝臣极有眼色地呼吁,“暮州与我们的休战条约还没到期,星烬公爵贸然出兵,岂不是让荣华失信于人!” “她真是糊涂了,即使出兵,也该是和帝国军联手击退红顶山后的索兰帝国和饮风城!” ...... 星魁胸腔中翻涌着怒气,他让伏野大贤去同州调查火虫之事,只为了给他加一层功绩,好有理由重用他,利用他的贤名平息各地平民对帝国的怨气,他倒好,真去给星烬当打手了。 又有密探来报,高州给同州提供了一大批军备。 听到这个消息,星魁冷笑,难怪有底气跟暮州开战。 他希望星烬击退入侵者,但更希望她依靠帝国军击退入侵者,否则功绩全算在她头上,他日收复天火道,当真要按约定将天火道一半疆土给她? “同州贫瘠,她手里的资源估计都用来造城了,怎有钱跟你订购兵器?” 高中裕听着从洞世签中传来的质问,沉默不已。 “她没付钱,她问,顾彦曾经给高州的材料,够抵这十万套军备吗。” 星魁眼中爆射寒光,这头凶虎的獠牙,从未收起! 她还惦记着顾门! “好,让她打!”火棘公会、索兰帝国、饮风城,他倒要看看,她能不能从天火道这片焦土上活下来! ------------ 第98章 飞渡大学士 同州备战如火如荼,席欢颜也在让自己快速成长,她申请了格物、律法两门课的考核,完结了中等文化的学习。 书院准她修习高等文化,让她向某位大学士递求学帖,她选择了飞渡大学士。 飞渡大学士早闻她对符刻术情有独钟,自己也允了魏稚传她西德图录,对她选择自己为导师,不感意外。 不日,席欢颜就收到了回复,随即上惊鸿楼去飞渡大学士的书房见他。 飞渡大学士擅长符刻术,但更专精神念类术法,而他收门生,一般不会收独学符刻术的门生,因为就事实而言,符刻术天花板高度有限,以魏稚的能力完全教得了,不用再跟他学,若想突破这层天花板,得拜咒师为师。 倘要跟他学神念类的术法,他又不由心生挑剔,他可不想挤出时间教一人,结果又像魏稚一样半道停在了符刻的坑里爬不起来。 而且席欢颜还不是神念系的,神念方面的天赋有待商榷。 飞渡大学士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在脸上,只先问,“东君的西德图录学得如何了?” “皆能运用。” “听说你能凭空刻符?” “会一点。” “那就画个风。” 席欢颜抬手画下风之地符,符毕咒成,风起。 飞渡大学士眼神略变和蔼,能做到这一点,心、神、意或与天地元素的亲和力中,肯定有某一方面或全部凌驾于常人之上。但仍不能草率地认为她神念潜质高绝。 “桌。” 桌这一单字比较复杂,她不可能像魏稚一样凭空变出一张桌子来,但她可以将这一字附在某一东西上,让这东西拥有桌子的作用。 于是,她凌空画了一个桌字地符,打向一边绿意盎然的盆栽,这盆栽即刻静止,放一个杯子在树叶上也不会掉下来。 飞渡大学士抚掌,“好!” 他再问,“修习中可有什么困扰?” “我学得浅,疑惑时有产生,但都能找出解决之道,可有一点,颇感棘手。” “说说吧。” 席欢颜道,“我能片刻不停写百字,再多便头疼脑枯,练神念修习法也无法缓和,这是为何?” “神念修习法主在集中神念、控制神念,并不能使其增减。你这是精神耗竭之象,通过睡眠、冥想就能恢复,不过如果你想问的是如何突破百字极限,方法有两种,一是顺其自然,随着你平日的修行,心神意会有长进,破百字不在话下。” “第二种,源力辅助。”他道,“心灵是一个看不见的能量场,蕴含人的气质、**和本能,代表人生信念,意志是由思维做出的某个决定,代表坚定,神念是思维意识的直接表现,所以它们聚在一起,能突破物质,与天地对话,浅层表现为影响天地元素,使地符成咒。 但人的本源是灵魂,灵魂与心灵、意志、神念之间,存在着双向反馈,因此在源力的辅助下,可以增强神念的强度。” “当然也分人,源力属性,或能用一个宽泛的字形容——‘道’,有的道契合自然,那就是自然系,有的道根植自身,那就是本体系,有的道不局限于时空,那就是时空系,有的道浩然正大,那就是光明系,有的道黑暗危险,那就是深渊系,有的道侧重意识,那就是神念系,我们生来就有属于自己的道,所有的修行只为了回到道中,因此我们会修习与源力属性相符的源术。” 飞渡大学士没有把话说绝,“灵魂是复杂的,契合自然,不代表放弃自身,行走在黑暗危险之地不代表没有浩然之气,共感测试法只能检测出最明显的属性,比如东君你,虽是深渊系,但从各方面表现看,你的神念不会弱于神念系学生。” 席欢颜有所明悟,“学生愿随大学士上下求索,探究道之真谛。” “可!”他嘴角带出笑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门生了,你须知,初中等文化学的是已发现的知识,高等文化是将知识运用于现实,也是探究未发现的知识。 鉴于你刚入门,先以巩固西德图录为主,学习神念类术法为辅,抓紧建立灵魂图谱,将来就可以和我一起研究新术法了。” 席欢颜改口,“听从老师安排。” 飞渡大学士将一方玉璧交给她,“里面有封印、结界、攻击、幻觉四种神念类术法,你先学着,试试自己最适合修习哪种,另外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能将西德图录练到厌烦。” 他开怀一笑,带着席欢颜离开极宴海,又过许久,他指向远处的山,“就是那儿了。” 这依旧在同州境内,可那山,似乎没在地图上。 “那是兵山。”飞渡大学士给她解释道,“同州需要专属的兵工坊和研制新型源力武器的场所,兵山是目前的重点。” “你跟着我走,兵山附近布有迷惑阵,踏错了不仅到不了,还有性命之忧。” “是。” 席欢颜盯着飞渡大学士的步伐, 自己脚下也丝毫不错,再抬头已至重兵把守的山门口,她与飞渡大学士一起接受了重重身份检验才入山中。 飞渡大学士指着周边热气腾腾的棚屋道,“山脚这片是炼制武器的,往上则是附灵坊,用来给武器加工。” 说着,他带席欢颜进入砖瓦结构的堡垒,入大厅,转室内廊道,两侧房间内堆满了弓箭、刀剑,一位位符刻师埋头刻符,没一人抬头的。 “眼前军备充足,然而一旦开战,库量就会剧降,是以兵器制造方面仍不可放松。”飞渡引她经过长长的廊道,到另一区,“这是盔甲加工处,预计开战时,天气会转寒,本应备炎铠,不过考虑到火虫这个隐患,选了寒冰盔甲。” 席欢颜:“冷上加冷,在这样的环境下,将士如何战斗?” 飞渡大学士笑答,“自然不能让他们去送死,几个月前,我就与众符刻师改良了寒冰盔甲,使其兼具冰、火双咒,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帮忙加工寒冰盔甲。” ------------ 第99章 附灵坊 飞渡大学士对席欢颜比较上心,让人带了套盔甲过来,亲自给她演示如何刻符。 一套打造好的盔甲上,表面得刻满三十六个冰字,胸背部的护心镜中需各刻一个火字,为身体供热气。 除此之外,战靴上要刻风字,保证行军速度。 任何一个地符的位置和威力都有严格的规定,务必使整套盔甲发挥出它应有的效能。 席欢颜上手极快,每个地符犹如一颗颗铆钉,严丝合缝地嵌入盔甲当中,威力覆盖成网,笼罩着整套盔甲,她又以神念施下封印“回关”,锁住地符,拖慢其损耗的速度,再以隐匿术藏起地符踪迹,每一步几乎完美。 飞渡大学士颔首,“好,不过你这两种神念封印术虽够用,但不算高明,有空练练我给你的封印术。” “老师,这里只用神念封印术来延长地符时限吗,没用到祭炼阵?” “用神念祭炼阵锻炼盔甲材质,使其更易保存地符,虽是上上之选,可太耗费神念了,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实力,能以神念封印术加工地符,已是尽了最大的力。” 他叹道,“附灵坊负责盔甲的符刻师四十八位,一人一天最多完成三套,加之造价原因,这种盔甲仅打造了一万套给先锋部队穿戴,现在的任务是在大战开始前,完成五千套备用。” 说完后,他万分语重心长,“你且留在这里帮他们,有事洞世签联系我,我手头有个源力武器要研究,便先走了。” “......慢走。” 一位管事模样的女人略微拘谨地走上前,“你是大学士的门生?少年英才啊,符刻术很娴熟,我们这里每人每天至少要刻两套,你随便寻个空位吧,盔甲会有人送过来。” 席欢颜:“阁下怎么称呼?” 这管事没有因为她年纪小怠慢,飞渡大学士的态度和她展现的符刻水平足以赢得别人的尊重,“我叫知见,是附灵坊的主事人之一。” 管事和主事是有点区别的,前者偏向打理总务,后者有权利做出某些决策。 “席欢颜。”她报了自己的姓名,“你能给我说说在这里需要注意的事吗?” 知见对她的姓名没多大反应,兵山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她也许听说过同州多了位东君,但也只知道多了位东君,并不知晓这位东君是谁,长什么样。 “附灵坊的生活很枯燥,你得记住三点,保密、别乱走、不去打扰别人。” 附灵坊一直保持着一种安静,所有符刻师都在专心“雕琢”面前的兵器、盔甲,也就飞渡大学士在时,抬头关注了一阵。 席欢颜也加入到了这种安静当中,精力在符刻、封印中轮番消耗,挂在墙上的、具有西域特色的钟表默默走着针,记录着时间。 一天结束,她踩着自己预定的底线完成了三套盔甲的加工,脑袋嗡嗡,身体仿佛被掏空,她早习惯了这种感觉,问了休憩之地的位置,领了房间钥匙,去二楼休息。 她睡了两个时辰,冥想了一个时辰,又花一个时辰参悟玉璧中,有延长地符时限之用的玄品神念封印术“延时”,随即去三楼用来锻炼身体的单人斗室活动了身骨,再次投入盔甲加工。 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一刻也不浪费,这倒叫一些想与她说话的人无从下手。 第二天,席欢颜完成了四套盔甲的加工。 首日只完成三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疏,翌日的四套才刚刚达到她认为的正常水平。 她对自己的要求一向极高,突破常人的极限是最基础的操作,突破自己的极限才叫挑战。 即将到来的战争也给了她紧迫感,她总想着能多完成一套是一套。 手熟起来后,她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刻符姿势和刻不同位置的地符时的顺序,推敲细微之处,让自己的动作更流畅,更节省时间和精力。 渐渐,达到了日均五套。 盔甲区的符刻师们沉默又忙碌,耳却不聋,眼也不瞎,何况这是飞渡大学士亲自带来的,本就对她多留了一分关注,见她一日三套,憋着气上赶,等她一日四套,惊讶之后也鼓足了劲,得知她日均五套,再也坐不住了,一股脑围上来观看。 “刻符的速度好快,我刻一个,人家都刻四个了。” “是黄品神念封印术‘回关’,我用来锁住地符的封印术也是黄品啊,怎么术成的时间比她慢?” “这‘隐匿’术也是黄品,好快,用出了玄品的感觉。” “果然资质强大才是根本。” “不愧是飞渡大学士领来的人。” 有人惊叹、有人扔好话,有人动了心思,“有你在,我们终于能轻松一点了,这段时间累得我脑抽抽。” “你是飞渡大学士的门生吧,什么时候也让大学士指点指点我们,都是为了同州嘛,我们的水平提升了,干的活也多!” 知见过来驱散了他们,“去去去,都做完手头的事了吗,要讨教也得找个空闲的时间!” 一人笑嘻嘻,“我今天做一套吧,空点时间出来休息。” “你真要休息,我还能绑着你?进度紧张,离五千套的目标还差一半呢,绷起皮来,别松懈!” 知见赶完了人,回头瞧瞧沉浸在刻符当中的席欢颜,轻轻皱起眉头。 门口一人跟上她回到书房,哼笑,“物极必反,这里的人水平都差不多,来个出挑的,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我啊,建议最好把她打发走。” 说话者是附灵坊的另一位主事,叫臧蓝。 知见也建议他,“别想有的没的,人家是来拉进度的,一个个都那么脆弱,别活了。” “此言差矣,你也说现在是关键时候,大家都绷得紧紧的,受一点点外力影响,心态就崩了,要不给她单独弄一间,眼不见为净。”臧蓝道,“我看她就是来镀个金的,没多久就会调走,何必让她搅乱这里的平衡,现在可不容出差池。” 知见心知单独给她安排一个房间的做法不太恰当,不过为了稳住众人的心态,压制众人浮动的心思,似乎只能做了。 她找机会给席欢颜提了此事,话也漂亮,说是为她提供一个可以心无旁骛的环境。 席欢颜抬起眼皮,“我影响到别人了?” 这小孩心思细腻,胆子也大,敢直接说出口。知见不想得罪她,“没有的事,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能使你更专心,我相信以你的功力,日均六套指日可待!” 席欢颜不会为了这点较真,“借你吉言,带我换处地方吧。” 知见笑着将她带至廊道转角处的一间小室,里面已放有六套待加工的盔甲,显然早有准备。 ------------ 第100章 神念 有了单独的小室,席欢颜干脆连房也不回了,睡觉、冥想都在里面。 在对神念的极限掌控下,它的量发生了丝丝变化,精力枯竭之感日日降低,渐渐日均五套也能正常完成。 她察觉到自己的神念量度已增长到一个新的临界点,没有再急于突破,专心修习封印术“延时”和玄品隐藏类封印术“匿芒”。 封印是指对某些东西的状态进行限制。 比如延长类封印术是限制其变化的状态,隐藏类封印术是限制其存在的状态。 另外封印术的类别有很多,如神念封印术、源力封印术、咒印封印术等,根系派别错综复杂。 她学的神念封印术优缺点有些明显,这种封印术的核心是神念,在不考虑外力的理想状态下,她不死,她施下的封印术就不会解除。 但其弱点也在神念,一旦试图解除封印的人神念高于她,此术就会被轻松破解。 唯一可以侥幸的是,神念很唯心,一般人难以掌控、提高,会用神念力量的人不多。 神念封印师也一直在弥补神念封印术的缺陷,主要方向是创新神念序列。 它是目前最常用的方法,如果将封印比喻成一张网,便是改变编网手法,将网编排得更密更结实。 黄品的“回关”、“隐匿”与玄品的“延时”、“匿芒”,差就差在神念之力的排列次序上。 如果说“回关”形似四网格,那“延时”就如八网格,论其牢固度和延长作用,差了一倍。 这也是大学士存在的意义,一般源师只会运用各类术,大学士却是解析力量、创造新术的一类顶尖人才。 同时这也是席欢颜最想拥有的能力。 她会不遗余力展现自己的天赋,得到被传授高级知识的机会。 于是在练习“延时”、“匿芒”时,她也在寻找改进余地。 基于自身需求和对原有序列的研究,席欢颜发现了其中空白,便是“如何降低成术时神念的损耗量”。 在学术界,不论是神念或源力,术的品阶越高,耗费的力量越大,几乎是一条铁律。 不过席欢颜这个人,说轴也好,说缺少敬畏心也好,她尊重权威,却不相信权威,只信自己确定过的规律。 以术为网,序列为其编织手段,那神念就是用来编网的绳子,其强度就是绳子的质量,通常印象中,越难破解的“网”,编织得越是复杂,用的“绳子”越多,神念损耗越严重。 在神念的量度与强度不易变化、术之序列相同的情况下,怎样做,才能减少“绳子”的消耗? 这好像无法做到。 换个角度想想,要是能改变神念的量度或强度,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神念本身的量度或强度除了通过正常修行提升外,真的没有办法增强了吗。 好像未必。 她隐隐有个模糊的念头,她肯定在哪里看到过相似的理论,或得到过相近的结论。 席欢颜脑子里藏了太多纸上经验,给她厚积薄发的可能,也带来了一定的混乱,宛如迷失在知识的海洋里,不知去向。 这让她冒出了个不相干的想法,她似乎从某本典籍上看到过记忆归纳概念,只是不清楚实操。 席欢颜按按太阳穴,用洞世签联系了飞渡大学士,请教这方面的知识。 飞渡大学士想看看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叫她练习地符,怎么跳到记忆归纳上了? 不过作为神念领域的大家,他还真会记忆归纳法,然后他匆匆跑去附灵坊,扔给席欢颜一叠手札,“你先学着,不会再找我。” 又匆匆走了。 附灵坊的符刻师胆战心惊,也不晓得在怕什么。 “天赋好就是有特权,能跟飞渡大学士搭上话。” “一人占一间室呢,哪像我们挤在一起。” 嘀嘀咕咕声驱散了莫名的紧张气氛,臧蓝踱步回书房,笑说,“她不会跟大学士告状,说我们孤立她吧?” 知见不太开心,将席欢颜另分出去,本意是平衡他们的心态,不知怎么传的,变成了她在享受特权。 人心果然难弄,她现在要是将她调回去,说不定会被传成这小孩在飞渡大学士那里失势了。 “就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天才,一个个日均三套都难做到,也有底气眼红人家?” 一众符刻师发现一向温和的知见主事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动不动就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隔壁的孩子看上去没成年呢,一天完成五套,你还想休息?” “人家都五套了,你三套就沾沾自喜?” “做五套的人还在追求进步,你怎么有时间说笑?” “人与人的差距啊,真真好明显。” “你要是能日均五套,飞渡大学士也能多看你一眼。” 五套、五套、五套,去他么五套,一群人光听到这两字就想原地去世,求别提了! 五千套进度压的是他们的肉体,五套是粉碎他们的自信! 然而人生总有万万没想到的“惊喜”不期而遇,不管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起起落落落落,它始终会在某个时刻,作为不可抗力,朝你迎头砸来。 “六套?!” 知见站在廊道里,一遍遍数着从小室里带出来的盔甲,怎么数都如白日做梦。 人的精力有极限,你的极限如果是刻九十九个地符,那就跨不过一百这个坎,除非付出千百倍功夫去改变自身的精气神,提升神念力量。 她明明试探到五套是席欢颜的极限,她是怎么在短时间内,突破五套,完成六套的? 五套和六套之间,差的是可是四十个地符和两次封印! 再嘴碎的符刻师面对这个结果,也升不起嫉妒,一倍的差距,足以形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事实上,席欢颜神念的总量没有变化。 这得回到半月前,她拿到飞渡大学士的手札说起。 神念是意识的俱现化表现,意识是内在的“我”,当“我”进入储存记忆的大脑区域,就会看见回忆,这时就可以发挥“我”的能动性,构建起一个熟悉的场所,进行记忆归纳。 她建起了一座长廊,它像那条从落日旷野走到金麟宫的路,像书楼架子间的走道,牵扯着时间和记忆,盘踞在脑海里,以图的形式,雕刻在飞檐、廊柱、长椅上。 这座长廊一头是虚无,一头是凌乱的碎片,那些碎片背后,似乎有黑色的藤蔓交缠。 自修行起,她就发觉,她的失忆不是修复灵魂就可以治好的,尽管微乎其微,然有时,她确实察觉到有一股力量抓着她的心脏,束缚着她的灵魂,隐隐作痛。 不提此话,规整记忆后,席欢颜倍感脑清目明,忽现灵感,取了一根木棍,架在两桌之间,承力而断。 她细思之下,把这木棍分成数十细棍,构架成桥,放在两桌之间,受相同的力却完好无损。 改变神念序列,能使术式变得复杂难解,增强威能,那改变神念内部的结构,是不是同样可以改变它的强度? ------------ 第101章 信息编码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以一整根木棍为一段神念,完成‘延时’需要十根木棍,可如果把每根木棍分为十根细棍,进行构组,只需七根细棍或者更少,就能达到一根木棍的强度。” 飞渡大学士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探究心值得肯定,可是神念如溪流、如江河、如汪洋,我们可以控制溪流的方向,却没办法精确区分出其中的一滴水。” 他着急回去做自己的研究,不想荒废时间陪一个小孩讨论这种没价值的假设,哪怕这个小孩是同州东君,“你得明白,我们或直接用神念进行精神攻击,或以特定的手势、语言、意志引导它成术,但没法解析它的内在结构,它说到底,就是一段拥有外现能力的意识,你怎么分解重构?” “不对,神念是一段拥有外现能力的有意意识,它是能够被‘我’改变的,且我们改变的不是它的结构,而是它的能量结构。” “好,刚刚是我没有表达准确,可还是那句话,人不能精准到能够掌控自己的每一道意识,你也不能在专心成术的同时,花费心力重组这道意识的能量结构,并且使它携带的信息不变。” “我可以。” 飞渡大学士生气道,“你是不是在跟我杠?” “意识是一种生命能量,正因此,它可以被发掘出来,形成神念,而其本质,始终是信息的分类处理,我们只要在这道意识中,加入能够改变其能量结构的信息就可以了。” 席欢颜摊开一张纸,上面画着奇怪的螺旋图形,“这是我发掘的第一种结构,我暂时称它为信息编码,老师可以试试,你只要在施术时,想着这道图形,就可以将它融入神念,改变神念的能量结构,减少其耗能。” 飞渡大学士将信将疑,“你这些关于意识的理论是哪里来的?” “西域的一本医典上。”席欢颜实话实话,“其实我怀疑,西域发明的‘芯核’,很可能模拟了人脑意识的运转方式,要是有机会,我想破解芯核。” “好......你先回去,我试验试验你这个编码。”飞渡大学士听不到她说别的了,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如果所谓的信息编码真能改变神念的能量结构,降低耗能,那将是神念研究史上的一大创举,她会改写神念系的未来! 席欢颜交完自己的报告,安安静静地窝在小室里刻符,神念耗能降低,她的日均五套,提升到了日均六套。 在刻符、修炼的循环往复中,她突然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 知见敲开她的门,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五千套进度已达,附灵坊全体休息三天,这回你功不可没啊,帮我们提前完成了目标!” “战争开始了吗?” 知见收敛了喜悦之情,“应该快了,休息之后我们继续备兵器盔甲,但大概不会像以前那么赶了。” “我能稍稍提点我的建议吗?”席欢颜道,“闲暇时,我检查过库房里的盔甲,每套完工的盔甲总体质量相差不大,但很明显可以看出,哪些人擅长刻冰之地符或火之地符、风之地符,哪些人擅长延长类封印,哪些人擅长隐藏类封印。 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每人负责一部分,当所有人都弄擅长的部分,速度会不会快点? 在进度实在赶不及的情况下,可不可以将不涉及机密的部分,交给外面的符铺或封印师代为加工。” “为什么?”知见很奇怪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们一向都是一人完成整个工序,能被选进附灵坊的符刻师也都十分优秀,不仅会刻符,还得会封印,每位符刻师都会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从来没出过问题。” “作品?”席欢颜冷冰冰的思维里没有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温度和情怀,不过她知道是有很多大师将出自个人之手的东西奉为珍宝,他们也因这件东西而成名。 但她不认为这两个字适合此地,“恕我说一个事实,当千百件物品由一个模子刻出来,它就没了传世的可能,这个时候谈作品谈情怀,只能算敝帚自珍,同时,你觉得,在争分夺秒的战争筹备面前,是作品重要,还是进度重要?” “当然,兵山可以有作品,那作品应该是稀有的,独一无二的,耗尽心血的,而不是来自低含量的重复劳作。” 席欢颜不在意知见沉沉的脸色,“也许我的话有点刺耳,你也可以当做没听见过,我只是向主事提出一个建议,没有任何干预附灵坊管理运行的意思,我仅以为,进了这里,战争筹备的重要性,高于一切个人意志。”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知见摇了摇头,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小小年纪思量倒是多,我会考虑的。” 席欢颜点到为止。 她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出门去斗室活动手脚,却被人拦了下来,说是飞渡大学士在主事书房里等她近一个时辰了。 席欢颜进了书房,看到知见、臧蓝两位主事陪坐一旁,朝他们微微颔首,望向上首,“老师。” 原本气定神闲的飞渡大学士匆忙放下茶盏,提着袍角,跑来拉住她的手腕,“你可起了,快跟我走!” 两位主事快步跟上,目送他们出了附灵坊。 臧蓝轻轻吁出一口气,回身问知见,“那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你没听见吗,叫飞渡大学士老师的。” “不止吧。”门生能让一位大学士心甘情愿等那么久,撇去这茬,她对待大学士的态度,竟跟对他们的差不多,这份不急不缓的淡定可不能用恃才傲物解释,她定然有别的依仗。 臧蓝扼腕,若早点发觉这一点,就跟人交好了。 知见则是捏了捏虎口,飞渡大学士好像很在乎这个门生,不妨在兵山主事议事时,提提那个建议,若能通过,也不算坏事。 ------------ 第102章 测验 飞渡大学士领着席欢颜进入一座山洞,急促的脚步声在亮堂的甬道里分外清晰,他道,“我们去测测你的神念天赋。” 他说的测试,当然不是入学考核时的粗略测试,不,更准确来说,他为了席欢颜,专门弄出了一套针对神念的精细测验。 “你进到里面,按我的要求做。”飞渡大学士打开一间石室,里面雪白一片,等席欢颜进去,他从墙上拿起一块指甲盖大的玉片,贴在额心,神念透过玉片,渗入整间特制的石室。 席欢颜正站在石室中央四处打量,就听他道,“闭眼,收心,清除杂念,进入冥想。” 她依言照做,只是这回,一进入冥想,仿佛被改换了天地,周围尽是模糊的景象。 飞渡大学士的声音凭空响起,“你看到了什么?” “很模糊。” “用你的神念去看。” 绿意、草原、流云、太阳、微风吹拂下的叶子,一切景象异常生动,如临其境,席欢颜将其一一描述,侧耳还有鸟鸣和虫豸爬出泥土的悉悉索索声。 飞渡大学士又道,“再往东看,最远能看见什么?” 那是太阳的方向,视线尽头依旧是草原,笼在光下,席欢颜眼睛有点抽疼,隐约似乎能看见一个黑点。 她极力去看,黑点渐渐有了轮廓,“一座塔。” “能完全看清吗?” “能。” 她话一落,那座塔就往后移了。 “现在呢。” “可以看见轮廓,但看不清细节。” “好,你往后转,你的面前有十张台子,上面是拳头大小的圆珠、腕口大小的圆珠……由此一倍倍缩小,最小的那堆圆珠微如尘埃,你用你的神念分别操控不同大小的圆珠,摆出同一个图形。” 此时天上流云沉下来,变为一个圆形。 席欢颜隔空操物,随其念动,一堆拳头大小的圆珠列成了圆形,后又依次排布了不同大小的圆珠。 飞渡大学士沉默少倾,多出了一张台子,其上之物,搁现实中肉眼是看不见的,但在这冥想世界里,人的意识无处不在,可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他找了十几个人试验神念操控精细度,包括他自己,谁都无法操控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物体,那比尘埃还小的东西,光是发现它们的存在,就需要极敏感极精微的感知力,即便如此,想在发现的基础上借助神念将它们一粒粒排列,实属史诗级难题。 然而,他却看到,席欢颜只一眼,这些微小东西就排列成了圆形。 飞渡大学士震惊激动交加,又提出了两个复杂的图案,席欢颜一一做到。 “好!好!好!” 狂笑声将席欢颜从冥想中唤醒,她问推门而入的飞渡大学士,“刚刚的测验是何意?” “我慢慢跟你说。”飞渡大学士攥紧了拳头,臂横腹部,沉下气,“神念可当做拥有一定生命能量后脱离人体局限的意识,它的‘近视’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它的‘远视’是能跨越障碍的,它的‘微视’是超越肉眼的,而它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它存在于精神与物质之间,对二者都能造成影响。” “这项测验,测的就是你的‘近视’、‘远视’、‘微视’,和基于‘微视’的微操。” “你的神念总量并不高,符合一个初学者的状态,但是你的神念,在这几方面的特性非常强,超乎常人。”后四个字被他念得极重,他似喜似叹,“所以你能用精微到极致的操作,改变神念的能量结构,我们却做不到。” “嗯。”席欢颜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知道自己的天资在哪个层次,也知道自己在意识掌控方面似乎生来细致入微,尝试了上百次后,果真如愿做到了以意识直接改变神念的能量结构,并为了照顾其他人和提升这一改变带来的价值,研究出了更易学的、可以引导能量做出重构的编码。 然而,她更清楚,到目前为止,她的文化学习、符刻学习以及这次的信息编码,会如此顺利,九分靠天生,一分凭努力,因此她没有一点成就感。 她不想做个只会挥霍天赋的废人,她需要从飞渡大学士这里得到更多有用的知识。 心念辗转一瞬间,席欢颜神色不变,应道,“不过我给你的信息编码不需要这种程度的精微操作,只要脑中有这道信息,能量结构就会随这道信息意识改变。” 飞渡大学士笑说,“是这样没错,神念质量不是太差就学得会。” 他忽又肃色,“你还弄得出耗能更小的信息编码吗?” 席欢颜没有满口肯定,“大概可以,需要时间。” “东君,仅凭这一个编码,你就能屹立于神念系丰碑林中,而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契机。”飞渡大学士眼中喷薄着灼热的光,“一个向世人揭开神念系神秘面纱的契机!” 他已顾不上席欢颜的疑惑,乐颠颠地塞给她一个令牌,“东面第三间石室是我的,里面的东西你随便看,随便用,我和御牙子在研究一种源力武器,进度已近半,你接手吧,多学多看,不懂就问人,我还有别的要紧事,闭关几日!” 撂了话,这人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 她又没人管了吗,导师都是这样随随便便丢开门生,让门生自己看书的? 还有什么屹立丰碑林,一听就跟她的实际能力不匹配。 席欢颜有点烦,有点焦灼,她不喜欢超乎能力范畴的事加诸己身。 冷静后,也找不到飞渡大学士这个人了,她只能先做好眼下的事。 席欢颜找到飞渡大学士说的那间石室,石室摆设如书房,各式各样的典籍、手札、羊皮卷塞了大半空间,一眼望去,脑中自动一团乱麻。 她皱着眉,小心地避开地上散乱的书册,单脚跳到最里面的桌案前,拿起上面的一张图纸。 放在这种位置的,应该就是那种正在研究的武器吧。 她看了几眼,记下全貌,又翻了翻旁边的手札,出门问了御牙子的位置。 她从指路人的口中得知,御牙子是武器大师,目前主要负责研创应付西域军的新式源力武器。 ------------ 第103章 奔赴战场 御牙子的工坊在地下。 席欢颜越是顺着阶梯往下走,越是能感受到向上冲来的热浪,踏上平地是一间石厅,中间有一座地炉,上悬大锅,几个赤胳膊的人搅着锅中流体,像是在融炼金属。 几面墙上挂着各类陌生的工具,还有一部分半成的刀枪剑戟。 一人大喊,“你做什么的?” “找御牙子大师。” 进来时有守卫严查,所以他没有再盘问,伸手指了一旁的门洞,“那边!” 席欢颜进入门洞,又是一段向下的阶梯,那头格外热,仿佛有火冲出来撩上肌肤,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发。 脚踏实地,眼前出现一副忙忙碌碌的场景,五六百平的石厅中,东边一群人似在检测矿物样本,西边一帮人在连排的地炉前哐哐打着铁,北边有数个门洞,时不时就有人进出,中央一圈橱窗,里面列着样式各异的兵器。 “飞渡让你来的吧,这边!” 一身高两米的健壮女子立在一座地炉边,手中用薄纸卷着烟丝,就着炉火点了,狠狠吸了一口,神情沉郁。 她打量着走近来的席欢颜,脸上没什么表情,“下边热,你穿这么多得晕厥过去,我带你去换了。” 席欢颜见过往之人都着单件的短衫薄裤,而自己仍穿着同图书院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衫长袍,确实格格不入,“有劳。” 这个地下工坊里的人工于兵器革新,加之保密条令限制,一般不会往地面去,自然少不了吃住之地。 御牙子像是闲着没事,领着她慢悠悠地去库房拿了两套衣物,又送她去住的单间,站在门外等她换好衣服。 新衣物轻薄透气,穿在身上很是清爽,削减了因燥热升起的烦意。席欢颜出了门,问御牙子,“需要我做什么?” “已经差不多了,还有点收尾。”御牙子瞥眼,“这次研发,主要是借助你们完成某些精密操作。” 席欢颜表示明白,她看过图纸,新武器是半机械化的,部分零件的组装靠手完成不了,很考验神念微操。 “如今冷兵器依旧是裂星武器中的主流,但你要知道,以源矿炼成或刻符的兵器,是有限的,也就始终掌握在强大的人手中,普通人从手拿石茅到举起铁盾,也始终普通,西域联合军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间半圆白石室,御牙子从墙上取下一把长杆形黑色兵器,“这是数十年前,天火道战场上出现的第一把半机械化武器。” 她当着席欢颜的面,将它拆解开来,大大小小的零件落了一地,核心却有一颗发光的球体,“它可以连发五十道媲美一星力量的风刃,那是天火道军民没有见过的场面,往常战场上,决定胜败的是高星战力,绝大部分士兵充当人墙,它的出现改变了战争模式。” 席欢颜接道,“繁月壹号风铳,自登上战场,便对天火道士兵造成毁灭性打击,那个时候的士兵除非有星级,否则是不被准许使用源具的,哪怕只是刻了低阶地符的凡兵。 于是,西域联合军的高星将领缠住了天火道的高星将领,他们的士兵却拿着壹号风铳一路势如破竹,推平了一座又一座城,以致各州迅速沦陷,这也是历史上著名的疾风之战,实力、人数不如荣华的西域联合势力,凭借风铳之利,破了泱泱帝国的门户。” 御牙子点头,嗤笑,“说来帝国能把他们挡在天火道那么多年,还是占了人多的便利。” 席欢颜疑问,“现在两方在兵器方面的差距大吗?” “你看这颗球,里面是西域的军用芯核,它是壹号风铳实现连发和快速储能的主因。这种芯核,被索澜帝国严格掌控,荣华尚未破解,只能制造更多的刻符兵器填补战力差距。” 御牙子又取下一把红色火铳,“荣华第一把半机械化武器是它,尾部罐状部分刻有‘聚’与‘火’,布有封印术防止火势外溢,同时压缩火能,使用时在前膛填入特制铅弹,威力比壹号风铳还强一丝,上了战场却不实用,它射一发,对方五六发早打身上了。” 繁月壹号风铳,借芯核储存并控制风能,抬手就能发射,省了填弹这一步,在制造上也不用封印术。 荣华火铳因缺少芯核,只好将火能作为推动力,无法将它分别压缩成一团团,连发射出,且作为推动力,只能推动一次,也就是单发。 “单发干不过多发,可要是单发的威力无限大呢?”御牙子碾碎烟蒂,“这次的新武器,就是要将单发的威能扩到极致,干掉那些多发的。” 席欢颜听她详细解释了新武器的做法,跟着她忙活了起来。 一忙时间就格外快,一直到御牙子带着刚完成的新武器,携她出了兵山,她才知同州与暮州之战已开启半月了。 据悉,暮州主掌势力火棘公会,成员以源师为主,数量过千,此外,未上星级的灵觉者逾万,外编武者达六万,其公会会长实力最高,是七星源师,座下六个核心成员,皆有五六星。 论源师数量,同州军队不占优势,然此次有星烬和伏野两名七星源师坐镇,火棘公会不敢硬碰,依托暮州赵城打起防守战。 路上,席欢颜向御牙子了解当前的局势,御牙子道,“赵城城墙防御极强,不好破,而且火棘公会搬出了新的守城武器,杀伤力很大,若强行破城,同州军队也得死半数,但我们的武器如果能打破这个僵局,一切都好说。” 御牙子不掩兴奋,“战场是它最好的试验场。” 一番跋涉,她们进入暮州境内,沿途同州旗帜飘扬,蔓延至营地。 星烬亲自候在帐门口,接见了御牙子,三两句寒暄后,御牙子迫不及待进帐查看从火棘公会俘虏处缴获的武器,星烬则伸手搭上了席欢颜的肩,肃色中多了一分温和,“在兵山还习惯吗?” “所得颇多,母亲不必为我挂心。” 二人走进帐中,御牙子正捧着一支风铳啧啧称奇,她给席欢颜指了指铳身上的一行铭文,“繁月肆号风铳,之前没出现过。” 她又问星烬,“射程多少,威力多大?” “射程两公里,连发八十,可敌四星源师。” “啧啧,又是一大杀器,那他们的守城武器呢?” “名骄阳突火枪,射程远达三十公里,群伤范围方圆百丈,也因此,我军不敢冒进,驻扎在他们的射程之外。” 御牙子眼神一亮,“此地距赵城多远?” “三十七公里。” “够了够了,公爵大人定个日子,试一试我们的新武器!” ------------ 第104章 新式武器的较量 席欢颜瞟了她一眼,尊称公爵,而不是主公,这人身在兵山,任重担,竟不是母亲的直系部属,难怪适才与母亲寒暄口吻很随意。 星烬道,“同州将士时刻准备出击,大师现在就去试吧。” 她说完吩咐传令官,“全军整装待发。” 不到片刻,众将士拔营而起,原地列阵,乌泱泱的黑甲军执戟挎刀,气势恢宏,玄英已至,寒流带来冷风,细雪如雨,在冷甲上结了霜。 御牙子瞧着眼前的军队,心头一热,“感谢公爵大人的信任!” 她招呼人将载武器的牛车拉过来,卸在军前。 伏野贤者与大将楚驰走近,对所谓的半机械化武器半惊半疑,尽管多年前西域联合军就已在战场上证明了半机械化武器的重要性,可作为高星源师和武者,他们始终认为自身实力才是破除一切障碍之法。 战争中愈来愈多的外物手段,让他们既忌惮且排斥,又不得不正视它们的战略地位,感情十分复杂。 楚驰问,“这玩意儿真能隔那么远,攻破笼罩赵城的结界?” 伏野贤者淡声提醒,“赵城本为暮州古主城,城墙结界原由天师设下,可挡八九星威能,时过境迁,结界松动,才让西域联合军给破了洞,火棘公会接手此城后,好一番修补,即便没恢复到本来的强度,挡下七星攻击不在话下。” 这次要不是御牙子说完成了新武器的制造,他和星烬打算撇下军队,前去强破结界,只是如此一来,他俩的处境就危险了,得在破结界的同时面临对方高星源师和各类半机械化武器的突突。 他和注视此处的将士一样,一边希望它有用,一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毕竟荣华几十年来,在武器这块上,没赢过西域。 同州军即便心底质疑,那也只在心底质疑,火棘公会的成员已经笑出来了。 一人握着架在城墙上的望远镜,呼朋引伴,“快来看,同州军有动静了,哎呦喂,他们推了个铁家伙出来,不会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半机械化武器吧?” “让我看看,还真是。” “荣华如果站得起来,还会失去天火道?” “想想他们弄出来的火铳,一次一发,用过就废,拉胯到没边!” “兄弟姐妹都打起精神,一旦他们靠近,送他们上天!” “好!” 城墙上一门门骄阳突火枪被人扛起,黑洞洞的管口对向旷野,城墙下,铁门大开,一列列武者鱼贯而出,立下盾牌,后头重重人马端起了肆号风铳。 火棘公会会长与他的六名得力助手远眺着同州军方向,振臂大呼,“暮州属于火棘公会,他们敢来就将他们打到悔不当初!” 无数人应和:“火棘无双!” 另一头,御牙子胸有成竹,“各州主城的结界皆以蕴能强大的源矿物为基,借天地元素布下,而我与飞渡研制的炮弹除其本身威力外,还能扰乱元素力场,八成能不费吹灰之力攻破它。” 尽管她说的是八成,众人仍觉她话太满,那可是主城结界,要能轻易破解,荣华各道要塞防线岂不是虚设? “开始吧。”星烬打断了这阵沉默。 御牙子已经将这座新武器调试完成,它形如炮台,上接炮筒,“此名同州壹号雷炮,有效射程四十公里,底座积蓄了万钧雷电,产生的推动力,足够让一块普通石头炸穿山头了,具体使用方法就先不跟你们说了,这次我和东君给你们演示,顺便开个路。” 不认识席欢颜的人,只以为她是打下手的,认识席欢颜的人,心中早憋了念头,疑惑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却见她从炮台上抠出一张蓝紫色的弓、一支蓝紫色的箭。 御牙子每次出了成果就忍不住叨叨,在一旁解说,“这是雷导箭,箭与炮配合,是这武器的终极使用方式,一般需两人合作完成,且射箭之人神念要好,否则控制不了方向,不能精确打击目标。” 彼时席欢颜拉弓搭箭,在弓拉满的瞬息,箭镞闪现出了火光,也唯有她这个当事人,能感觉到箭与炮台雷电之间存在的巨大牵扯力,这主要是因为,飞渡大学生以神念术在两者间连上了一根无形线。 “三、二......”席欢颜出声提醒御牙子,手稳稳地举着弓,神念已锁定方向。 这只箭能顺着神念预设的位置自动寻去,待她一撒手,它便破空穿云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御牙子顿三息发射炮弹,但这显然不是结束,众人都察觉到了炮台不同寻常的震颤。 作为推力的万钧雷电竟自炮管冲出,携着炮弹逐箭而去! 楚驰惊了,“雷电怎么会拧成一股跟去?” 这不符合常理! 火棘公会众人等了半天,只等到同州军射来一支箭,心情大为轻快,相约晚上喝酒庆祝,眨眼,却看见这支箭后面跟着紫电长河! 轰隆~ 这一刻,赵城人都失了聪,眼前一片摇晃的黑。 火棘会长受到的影响最小,手作凉棚,遮了光艰难望向上方,心沉进了冰水——结界在消失。 星烬收起小筒望远镜,满意点头,“全军听令,杀!” 登时万马奔腾,杀声震天! 千军万马从身旁奔过时,席欢颜自觉情绪稀少,也不禁热血沸腾。 御牙子喊她回神,拉着她爬上瞭望塔用望远镜看效果。 笼罩赵城的结界自顶上向周围碎裂消融,火棘公会的人似乎被炸蒙了,细看便是幅狰狞群像,捂耳的、流血泪的、哀嚎的,倒地不起。 “比预料中的威力大一点。”御牙子喃喃低语了一番,匆匆带席欢颜回了兵山,计划再造一台,这次却让席欢颜来主持。 席欢颜没自大到觉得人人都喜欢自己,愿意对自己倾囊相授,也不认为打打下手的自己,有在半机械化武器的制造上表现出天赋,婉言拒绝,“我经验浅薄,担不起责任。” “不用担心,我会手把手教你。”御牙子道,“人族最大的敌人是异魔和人族本身,我们制造的武器,能伤害敌人,也会伤害自己,作为制造者,我们必须要有这个觉悟,而能保全自己的唯一方法,是永远保持对力量的追求,前进在他们仰望的道路上。” 席欢颜在她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生出一点顿悟,“我们会招来觊觎者对吗,你会离开吗?” “跟小孩沟通果然难。”御牙子摇摇头。 “直白是让人不好接受。” “......” “我想学,愿意跟从大师的步伐在新式武器的研发中不断探索进步。” ------------ 第105章 灵识刻度 席欢颜愿意学习任何有用的知识,且力求完美,御牙子本想随便一教,让她学会壹号雷炮的制造就够了,结果教着教着,掏出去了大半老底。 她沧桑地跟许久不露面的飞渡大学士道,“就凭东君的专注力,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 飞渡大学生不明所以,嘴上却不忘替自家人捞好处,“那你别攒着啊,人生那么艰难,遇到一个合心意的学生多不容易。” “太小了,多学嚼不烂,以她目前的情况,可以往神念类武器方向探索,这方面是个空白,你我合作的这台雷炮,也只触及皮毛。” “那感情好,你教武器研究,我教神念应用,能折腾出什么,全看她的造化。” 御牙子翻白眼,“这还用你说,我能教的都教了,倒是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导师不见踪影。” “嘿嘿。”飞渡大学士笑得有点憨,恶了御牙子一身鸡皮疙瘩,这家伙脑子出问题了吗,果然神念系的人脑子容易劈叉。 “不可说不可说。”他想起正事,“我先带东君出去一趟,回来再议其他。” 面对师长,席欢颜哪有说不的权利,深更半夜就被飞渡带离兵山,回到了同图书院。 院长室中,拙岩学曹端着一盏热茶站在窗边,似乎已等了很久。 三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拙岩学曹率先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东君,你发明的信息编码,若放在适当的位置,会产生巨大的能量......” 飞渡大学生打断他,“学曹,这事儿我来说。” 拙岩学曹无奈低头饮了口茶,席欢颜将目光移向飞渡,“老师请直言。” “你也知道,世人对神念系的评价是稀有,因为只有那些不经过修习,天生能以念控物的人才算作神念系,这样的神念系,起点高,自然是稀有而神秘的,但事实又显露,不是神念系的人,也能动用神念,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席欢颜,席欢颜略一思索,“人生而有灵,生而有识,当灵与识足够强大,便能以意念影响周遭事物,这就是神念之力。” “没错,我汇集众多成果后,制定了一套标准。”飞渡推开身后的屏风,那儿伫立着一根一人高的玉柱,上面还有刻度。 席欢颜瞧了瞧,最高刻度有100,“是何标准?” “这得从神念开始抽丝剥茧,我们的认知中,意识是一种生命能量,神念是生命能量超出一定范值后,能够脱离人体局限的意识,但神念能‘听到’声音,意识能吗,神念能‘触摸’感知,意识能吗,神念能闻到味道、尝到滋味,意识行吗?” “所以,神念不单单是意识。”飞渡高昂地挥动着双手,“神念,应当包括八识,既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我执与无明。” 席欢颜不懂就问,“前六识跟神念体现出的作用有关,可以理解,后二者是什么?” “我执是自我意识的执著,是对前六识的分辨思量,是前六识的根,是我们认为的‘我’,至于第八识,我也不知道。”飞渡谈到这个,有点焦躁,“它是存在的,它一定是存在的,它也许是勘破我执后的真意,也许是承载命运的灵,也许蕴藏了过去现在未来!” 拙岩学曹担心他的状态,将话题拉了回来,“飞渡,你还没介绍这根玉柱。” “是的,我还没介绍。”飞渡大学士冷静下来,指着上面的刻度道,“我统称八识为灵识,它也是智的体现,人生而有灵识,然而有的灵识蒙昧、有的灵识清澈,一般六刻度以下,身必有残,而正常人在七至十刻度,天资优越一些,在十一至十四刻度,一旦突破十五刻度,灵识便能突破躯壳束缚外放,被确认为神念系的就是这类人。” “不过早有记录表明,经过灵魂增强、本源挖掘、后天练习,是可以化灵识为神念的,尤其是十一至十四刻度的这些人,灵识已有一定厚度,修炼神念修习法,就能感知到自己的灵识,进而控制它外放。” “就像我和那些到魏稚讲席处学符刻的同窗,通过后天学习,便可运用神念,是吗。”席欢颜若有所思,“我可以试试这根玉柱吗?” “将额头贴上去,放空思维就行了,跟你在兵山测的那个差不多。” 席欢颜照做,身临草原,其他没怎么变,只比之前多了攻击类测试和一套题,是测智与悟性的。 飞渡大学生好似了解她的疑惑,解释道,“智与悟性是影响不了刻度的,除非这二者突破人族极限,达到天人合一,将它们放里面,主要做智慧方面的参考。” “嗯。” 拙岩立在一侧,望着一格格亮起的刻度,似懂非懂,“超十五了,东君已修习神念,超过也是应该的吧?” 飞渡不答,目光锁着亮光,亲眼见它降下了速度,停在三十九,然后仔细问了席欢颜初修神念的时间,试了她现在的神念力量,心中几番推算,眉头愈发紧蹙。 “怎么了?”拙岩瞧着他的表情,心也不太安定,这个刻度是好是坏啊? “不太对,你的初始刻度为什么会在三十以上、三十三以下?” “三十,还好还好。”拙岩哈哈一笑,不愧是公爵的女儿,天资异于常人! 笑完一琢磨,不对啊,照飞渡的标准,十五刻度就是神念系了,无须修行,就能自然而然灵识外放! 可她是深渊系! 拙岩转头问席欢颜,“你之前能外放灵识吗?” 席欢颜老老实实回答,“不能,是学习刻符后才会的。” “不可能,我不会错,你一开始就是神念系,而且是天资奇高的神念系,初始刻度能在三十以上,不仅仅能实现以神念控物,且已可达到三星攻击力度!” 席欢颜偏头思忖,“我不清楚,也许和我以前灵魂受伤失忆有关。” 拙岩怪飞渡,“你咋咋呼呼干嘛,别吓着东君,而且书院的共感测试没出过问题,东君肯定是深渊系。” ------------ 第106章 神念分院 “不。”飞渡这回放轻了声音,但仍坚持己见,“是神念系!” “行吧。”拙岩妥协,“可能是双系,只是深渊系天资高过了神念系。” “......”飞渡思索半晌,“还有一种几率,她的深渊系天赋跟神念有关。” 深渊是超乎想象的危险与未知,神念是无形的神秘力量,凭她表现出的资质,不管哪个,到她手上都会具备巨大杀伤力。 这二者若是结合,想象不到。 拙岩学曹感觉屁股上被扎了一针,跳起来踱步,两位师长都站着,席欢颜也只能站起来。 “不行,同州天资超绝者,唯主公足矣!”拙岩忧虑,“主公身处风口浪尖,裹挟着权力纷争,东君若再冒头,想必会有更多人欲将同州击毁。” 席欢颜淡淡道,“学曹太抬高我的潜能了,我尚且连灵魂图谱都无法构建,源师之路几乎半绝,眼下只好在神念方面寻找出路,未来晦涩不明,空有天赋又如何。” 这话一说,拙岩和飞渡不敢吭声,当时他们初见她,就发现她灵魂不稳,今又听她亲口说灵魂受过伤,便认为这伤阻碍了她的源力修行,怎还敢往伤口上撒盐,想着过后找星烬打听具体情况。 其实她灵魂之伤已经好了,她自以为的困难,是因为她构建不出想要的灵魂图谱。 这厢拙岩又道,“为长远计,我仍建议东君隐藏您是深渊系的消息,以及真正的神念天赋,如今您在人前已表现出的学习能力和刻符能力,倒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不必遮掩。” “那就请二位帮忙掩饰吧,我平日也会注意点。” 飞渡沉着脸,“话到这里,正好说说正题。” “......”席欢颜惊呆了,你们二位跟她扯了这么久,还没到正题吗? “咳,是这样的,我也给你看了这根玉柱,我的计划就是在书院中,单辟一间神念分院,其他系的学生,只要刻度在十一之上,便可兼修各类神念术。” 飞渡大学士认真道,“这个想法在我心中存在已久,我大半辈子都在研究神念,真切认为神念系的队伍,可以再扩大一些,各类神念术的修习法,我已准备妥当,能够甄别灵识强弱的刻度柱也造出来了,现在,神念耗能的问题也被你解决了,神念系从小众走向大众的契机已现,因此,我希望你能贡献出信息编码的使用权,就只是使用权,即允许分院学生学习、运用这段编码。” 拙岩接话,“当然,我们不会让东君吃亏,你的名会与这段信息编码一同流传,另外我们准备了五百万金,算作购买使用权的费用。” “府库出的?”席欢颜瞥着学曹大人的尬笑,叹气,“只管拿去用吧,金银就不必了,这使用权当我赠送的。” “好好好。”拙岩笑得没了眼,应下之快速,客气都省了。 “名是要留的,我先前打算聘您为分院荣誉讲席,挂一名在这儿。唤您一声朱明东君,您原该灼耀如夏日,分院就是您锋芒毕现之地,然经过刚才一番思考,我认为创造编码不是您的极限,您在神念之道上,或有更大作为,如今着实不适合早早扬名,招惹恶意。” 拙岩学曹斟酌再三,“您看,您弄一个化名留在分院如何?” 席欢颜表现出了一个小孩的单纯,“我问问母亲。” “额......”拙岩学曹伸长了手,无力地冲着席欢颜的背影招了招,这,三更半夜呢! 席欢颜溜达到角落,拿出洞世签,把星烬唤醒了。 这几日星烬打得很尽兴,睡意也浅,身上的洞世签一震就睁了眼。 席欢颜听到星烬的声音,心下轻快,有空接通讯,那边当无大问题,“母亲晚好,我有一事未决,需母亲帮忙判断。” “说来听听。” “偶创一术,得老师与学曹看重,拟聘我为分院荣誉讲席,又恐我被盛名所累,建议我留化名,母亲以为如何?” “飞渡要做之事,我知晓,于同州有大利,你所创之术,恰是其关窍,理当声誉加身,何惧留名。” “好,我留化名。” “......”星烬盯着手里的洞世签,这玩意儿是不是失灵了,“我说,何惧留名。” “留化名。” 星烬压下了眉,“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留化名。” “会很好玩。” “哦。”星烬冷漠脸,“还有更好玩的。” “什么?” “你化名就叫顾深吧。” “顾深八?” “...顾深。” 席欢颜点头,“母亲早些休息,打仗累吗?” 哪有在早些休息后,再问句累吗,行了行了,断了通讯吧,敷衍的小兔崽子。 对面掐了通讯,席欢颜没等到回音,噫,母亲果然冷酷无情。 席欢颜回头跟二人道,“挂顾深之名。” 拙岩和飞渡相视一眼,同问席欢颜,“你确定是顾?” “母亲说的。” 拙岩心事重重,“好。” 顾州沦陷,顾门落败后,哪还有顾姓,主公让顾姓重出,要乱多少人的心。 接下来,拙岩和飞渡设计组建分院的细节,席欢颜旁听了一会儿,昏昏欲睡。 许久,拙岩叫了她一声,不知哪段开始,话头又转到她身上了。 “入学测试时,因东君是罕见的深渊系,得主公同意后,没将这一信息写进档案,只留一句灵魂虚弱,系别测试失败,正好,东君展现符刻天赋后,不少人怀疑您是神念系,那就顺水推舟,当是神念系吧,研创之能先别在人前显示了,至少要等您有自保之能。” 席欢颜没有意见,“听你们的。” 飞渡把她送回了兵山,抽时间给她解答了一些神念术上的疑惑,又匆匆赶回同图建立神念分院。 前有封印、结界、攻击、幻觉多种神念类术法,后有封印师、结界师、符刻师、幻师各种职业选择,飞渡将神念系的蓝图铺得很全面,而能减少神念之力消耗的信息编码,无疑是大幅提升神念修习者战力的神秘钥匙! 掌握这把钥匙,等于抢占了神念领域的头等席位。 当建立分院和关于信息编码的消息在书院中流传,涟漪荡漾,日盛一日。 ------------ 第107章 忠告 闲暇时候,席欢颜琢磨灵识测试的结果,飞渡说她的初始刻度有三十以上,可造成三星伤害,她怀疑这与她的灵魂本源天赋有关。 现今灵魂图谱还未构建,不能贸然使用源力,所以她没探究自己的本源天赋究竟是什么。 如果真是神念方面的,倒是让人期待,她也可以放心地继续往神念领域深入。 在这方面,她希望自己的兴趣、本身特性、未来方向,能有某种程度的统一,而不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搞得乱七八糟。 席欢颜越想越兴奋,从木床上爬起来,跑到炼冶区跟着夜班师傅打铁冷静一下。 不久某一日,她跟着御牙子在武器间组装壹号雷炮,一人来报,说上丞南章来了。 御牙子头也不抬,“带他进来。” 南章大袖深衣,丰神俊朗,气韵温厚,他与御牙子见了礼,又拜见了席欢颜,方言来意,“主公已破赵城,将火棘公会逼出暮州,指日可待,然而西南,饮风城、索澜帝国在浮州、顾州的军队正集结,有驰援火棘公会之意,另一头,盘踞在白州的饮风、索澜主力开始向帝国军施压,意欲攻破红顶山防线。 这两头都不乐观,恐仍需借雷炮之威,大师能否交个底,您能制造几门来?” “这不是我能造几门的问题,是材料和时间的问题,它所要的材料强度非常高,光是提炼钢材,融合数样特殊金属材料,炼出合格的用材就要七八天,更别提其中一样特殊金属材料在东域比较少见,库存不多。” 御牙子掐腰抽了口辛辣的旱烟,“那么跟你说吧,我最多再造两门,一门三天后就可以提走,一门得等小半月,之后就要重新收集材料了。” 南章客气道,“大师可否将材料列张清单,我也好现在就派人采购。” “行。”御牙子扯了张空白纸,用炭笔写了名目给他,边道,“壹号雷炮虽未完成,不过有种高燃烟弹可以投入生产,我给你看看它的威力。” 席欢颜得到她的一个眼神,从旁边一个架子上取出拳头大的椭圆之物,然后按下墙上的机关,一扇石门轰然大开,外头赫然是一个空荡荡、光秃秃的山谷。 她将椭圆之物的一端往墙上一磕,扔向山谷,嘭,地面震颤,大量烟雾伴着火光冲起,久久不散。 御牙子:“对付中高星源师、武师还差火候,但在规模性对战中,大范围干扰视线、炸伤小兵是做得到的。” “有用,有大用!”南章展现出了笑容,高兴道,“我好像没感觉到强烈的元素波动,竟也有此威力。” 御牙子怅然,“是没有借助天地元素,靠的是一种特殊材料和空气发生的自然反应,我们习惯专注自身潜能,却不知道自然中,除了我们熟知的常用金属矿物,还存在许多不被发现的特殊产物。” “得大师,同州之幸。”南章不吝溢美之词,好一顿夸赞,紧接着又问,“这种特殊材料数量够吗?” “够的,我就是在同州地界上发现的原材料,不过提炼工艺比较复杂,这问题你就别管了,我会解决的。” 南章定下了一个目标,“一个月内,能否造出万枚?” “你想得美,最多四千。”御牙子不耐烦了,“没事了快走,耽误时间。” 打发走了人,御牙子接着跟席欢颜一起组装雷炮,然后俩人抬着雷炮到山谷中,引动炮台内部的聚、雷二地符,储存雷能。 趁着天上雷云还没聚集,她们远离山谷,回到武器间观测外部动静。 这次地符和雷导箭上的雷电牵引术依旧出自飞渡大学士的手笔,席欢颜还没那个引聚大量雷电的功力。 没一会儿,山谷上空雷声滚滚如山崩,紫电狂舞似游龙,一道电光直冲而下,源源不断地注入与炮筒相连的炮台,如一条连接大炮和雷云的白绳,在空中剧烈舞动。 席欢颜被这人力与天力所震撼,看多少次都抽不回神。 “好了。”御牙子关上石门,隔绝了外面的巨响,“蓄能得要一天一夜,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小孩子身体要紧。” “大师呢?”席欢颜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精力,“大师要去弄高燃烟弹吗,我也想学。” 御牙子笑了一下,拿纸卷上烟草,递给席欢颜,“你先尝一下。” 席欢颜心有不解,伸手接了过来,用火折子点燃,抱着无知者无畏的心态,学御牙子平时那样,大抽了一口,它像是一把莽撞的刀,从喉咙撕裂至气管,插进肺里,恶心、头晕,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如同酷刑。 席欢颜咳得鼻眼酸涩,恍惚又觉这一幕有点熟悉。 御牙子抽走了她手里的烟,自己吸了口,问,“感觉怎么样?” “害物,它会影响我的思维。”席欢颜心理和生理上都会难受,只是前者难觅原因。 御牙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抽烟的人过得都挺苦的,也只有苦的人,忽视身体健康,只想把脑袋掏空,靠烟麻痹自己,好孩子不能抽烟。” 席欢颜反问,“大师苦吗?” “我是身体上的苦。” 席欢颜哑然,她没想到御牙子会回答。 御牙子叼着烟,脱下衣服,席欢颜来不及移开视线,便被那一块块惨不忍睹的皮肤溃疡震在原地。 “这伤愈合不了,但它还算是轻的。”御牙子穿上衣服,“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源力暴乱的疼痛,也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头痛。” 席欢颜失语。 “......为什么?” 御牙子口气寻常,说的却是她的一生和追求,“西域的半自动化武器对我们这些搞武器的人而言,是一座大山,翻不过去,因为我们没芯核,有一回我就想,为什么要芯核,为什么要借天地力量,自然中没有能与之匹敌的造物吗?” “此后,我花了几十年走南闯北,寻找不曾被发现的、可以被掌控的新矿物质元素,我也确实有所得,我的身体就是代价,它们的威能太大了,有的不用接触,便会全身溃烂,有的只提炼出一小粒,便会产生大爆炸,有的仅仅碰到,便会摧毁包括大脑在内的身体机能,甚者引起本源污染。” “我原先是六星源师,打一拳能山崩地裂,不也在一次次试验中毁掉了自己,不瞒你说,我活不了多久。” “它们是不可控的,至少我没法保证它们现世是好是坏,所以我也不准备让它们现世。” 御牙子看着席欢颜,“我不是在炫耀,不是在诉苦,只是我望进你的眼睛,发觉你在研创方面跟我相似,说得好听是专注、执著,难听点是疯狂,我不想说教,因为我长得就像反例,只希望你多思考两点,你所为,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能给世人带来什么,值不值。” 席欢颜若有所思。 “研究新材料武器不是你该做的事,你要对付的也不是小兵小将,你有天赋有家底,很多人都自主或被动为你的前途铺路,你应当将目光放往更高的层次。” 御牙子弹了下烟灰,“由神念延伸出去有什么,神念类术法、神念类武器,或者符刻方面的,比符刻深奥的咒,还有你自己的本源力量,这些若有所成就,哪个不比研究新材料武器强,每人都有每人的缘法啊。” 闻此忠告,席欢颜肃然起敬,御牙子很多话都踩到她的点上了,头一次有人如此接近她的思想。 ------------ 第108章 登高望远 御牙子道,“我当然可以允许你跟着我去制造高燃烟弹,可你更该学会克制自己的探究欲望,专注某一领域,等有了成就,再想更多。” “受教。” 席欢颜最终没有与御牙子一道去,她回了飞渡大学士的石室,沉浸于典籍手札当中。 雷炮蓄能完毕,再经检测,确定没问题后,御牙子通知了南章,南章将它送到了红顶山。 帝国军朝白州开了一炮,可惜对方有八星源师坐镇,这一炮的威能大打折扣,不过对方也不敢妄动了。 此战,席欢颜没有亲眼见证,只听后来南章跟御牙子描述,炮弹携万钧雷霆袭向白州时,对方的八星源师出面进行了拦截,根据地师判断,那八星源师有受内伤,然无法断定轻重,因此帝国军采取了保守战术,没有动兵,双方再次沉寂。 另一边,星烬斩首火棘公会会长,收复暮州,一些公会成员逃往浮州、顾州,与俩州驻军时不时骚扰暮州边界,打起了游击战,由于没有更高战力介入,仅凭驻军暂时撼动不了战争结果,但烦人。 星烬带去的将士若去守各城就分散了力量,若不安排人手守城,就会被俩州驻军偷袭夺城,于是在暮州、同州开始了新一轮招兵。 又隔半月,第三门壹号雷炮到了暮州,局势稳了一分。 前线基本告捷,日子没有大波澜,席欢颜从飞渡大学士的手札中找到了一些仍在构想中的神念术法,觉得自己可以一试,便向飞渡报备,飞渡忙于建分院,暂时顾不上学术,让她自己做主。 席欢颜给自己定的关键词是神念、灵魂、大脑、意识、武器,以及守城,所以她的研创方向是偏向这些的。 她第一个研究主题便是视与神念在器具方面的应用,她想把神念者的远视之能在器具上体现出来,做出一种适合盯梢的辅助用具,也可以说是望远镜的升级。 望远镜出现在十多年前,利用了透镜的光线折射原理,最初是民间小玩意儿,武师、源师耳聪目明用不着它锦上添花,后来透镜的制作工艺精进,望远镜也一代代改良,所能看见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引起了当政的注意。 帝国被西域实行了严重的军事、文化制裁,搞不到新武器,学不到新技术,陡然发现望远镜的战略作用,连忙把它划为军事机密,禁止民间售卖。 不过就像荣华想尽办法打通渠道购入西域源力车、钱宝令、洞世签等东西一样,西域那边也时刻关注着荣华的动态,他们搞到望远镜不是难事,说不定已学会制作了,此次与火棘公会打仗,对方城墙上就架着一台望远镜,荣华由望远镜带来的军事优势,正在逐步失去。 话且说回来,机密也是分等级的,绝密之下会共享给各州州府和公爵府的秘档阁。 为此,席欢颜以顾深的名义向同州秘档阁申请调阅望远镜的制作资料。 报东君之名,秘档阁未必会理睬,但顾深已被列为兵山学者之一,依照职务拥有一定的调阅权限。 在等待秘档阁通过申请的同时,她没放松对“视”之术法的研究,飞渡大学士的构想术法名曰蜃影,已完成第一层的术式编造。 席欢颜照着手札修习,不日便掌握了蜃影第一层的施展之法。 蜃影被赋予了透视性远视的功能,第一层预定远视距离是施术者本身神念远视距离的两倍,可以透视普通障碍物,她试了试,这点不假。 根据飞渡写下的构想,第二层距离要扩大至四倍,透视方面需再加强,最好能透视被施了术法或材料特殊的障碍物。 第三层,则要在提升前两者的同时,多构出一个定向查探的能力。 这里涉及的演算太复杂,飞渡大学士暂止步于第二层的术式编造。 席欢颜从众多术法构想中率先拎出这个,是因为她觉得此术原理与望远镜的成像原理有相似之处,融合率可能会高,如果可以改良望远镜,也许能帮到将士守城。 阅览了秘档阁送来的望远镜制作资料后,她动身去了风禾山脉西峰峰顶的天象台。 天象台本该有善于占星的占星师值守,遗憾的是同州底子薄,没请到占星师,这机构暂属虚设,不过这里有一架口径三米多的超大望远镜,能观测天上星象。 一般高倍望远镜成像是倒着的,视场有限,只能观测局部,星空视野开阔,看上去也就一个点,无所谓正倒、方向,用这种高倍望远镜正好,但在观地景时,不仅要考虑天气、空气等外在环境因素,还得加装正像镜。 她眼前这架抱都抱不过来的大家伙,具备观测地景的功能,只是有着高倍望远镜的通病,固定难移,成像范围局限,尤其风禾附近布了迷惑阵,影响了周围的力场,用它根本看不见远方。 但没关系,她主要是实地感知一下它里面的镜面系统和零件质量。 根据记录,这类型的望远镜,在外部条件优良的情况下,能清晰望见四十五公里外的地景。 而神念的初始远视距离与人眼远视距离差不多,只是神念多了“触”、“嗅”等感知。 人眼可视范围则受视野和光线影响,在视野开阔、光线足的地方看得远,反之就只能看清近处的事物了,神念却不受视野、光线影响,初始状态下,它所能感知到的最远距离,一般就是人站在开阔的平地上所能望见的距离,但它会受各种无形能量的干扰,若周遭力场异常,它就穿不过去。 她刚发掘神念时,感知距离是六公里,修行后达八九公里,修了蜃影也就二十公里,这样一看,这架望远镜的可视距离是十分可观的。 若以它为基础,她要做的就是把蜃影中的透视术式单提出来,与它的镜面系统结合,不必考虑距离。 然而一看卷宗背面的材料造价,席欢颜悲伤地发现自己霍霍不起,这样一台可观地景的高倍望远镜,造价竟需千万金? 她又不可能一次成功,若来个几十次,同州也许会被她搞破产。 抱着侥幸,她溜达到了掌管财、税和人口地籍的稷府,约见主事簿曹。 这簿曹也实在,一听她提起试验资金,脸色骤紧,再听说要取千万金用在不可能一次成功的试验上,立马哭丧,“东君不是我不批啊,库里实在没钱了,民生民计要钱,招兵要钱、养兵要钱、买粮要钱、造武器要钱,后续奖赏要钱,重整暮州要钱,账面快赤字了呐~呜呜~前几天飞渡大学士还从我这里敲走了一笔钱,我太难了啊。” 席欢颜也想哭,她真切地感觉自己失去了梦想(╥╯^╰╥)。 “我知道我知道。”席欢颜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我就是问问。” 簿曹抹了抹泪花,腼着脸,“东君,你这试验其实也不急,可以缓缓,等府库充盈起来再说嘛,您看您月例也有不少,要不要捐点?” “......”现在当官的都这么舍得下脸吗? ------------ 第109章 消息贩子 席欢颜勉为其难捐了二十万金,剩下的私房钱她得拿去买材料,这簿曹要是再嗷嗷嚎,她就哭给他看。 簿曹看着钱宝令上增加的数字,楞在当场,老脸一红,升起欺负小孩子的羞窘,哎呀,这,该怎么说呢,其实哭穷求捐款就是一种推脱的手段,没想到遇见实在人了! 小东君真是可爱又好骗,不过如今同州资金紧张是事实,进了他账面的钱休想叫他还回去。 簿曹满脸慈爱地目送席欢颜离开,使劲儿挥了挥手,“东君,以后常来啊~” ......对不起,再也不想了。 席欢颜下了西峰,转道上中峰金麟宫,她要统计一下自己的家底。 未至半道,廷华驾车而来,在她面前停住,“东君,您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来接您啊。” 他下车摆好脚凳,扶席欢颜上车,席欢颜感受到熟悉的热情,蓦然发觉天越来越冷了,她去兵山那日天气还很燥热。 长宁殿前,丹柳驻足等候,一见席欢颜从车上下来,连忙迎上去,细细一打量,疼惜道,“才一段时间不见,东君都瘦了,快进殿来。” “有吗。”席欢颜摸摸自己的脸,被丹柳拉去沐浴更衣,转眼坐到桌前,佳肴一道接连一道。 “够了,让金汤不要做了,吃不完。” 外头凛风至,殿中暖如春,铜雀炉里沁芳馨,更比百花香,她顺了丹柳的意,放空思绪,取长箸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薄鱼片,暂享眼前的安逸。 用罢,她问丹柳私库价值多少,丹柳暗自奇怪,但也不多问,取了账本给她看。 账上价值最高的是星烬送她的一列列物品,金银则主要来自月例和符铺利润,说实话,符铺利润还没她的月例高,毕竟开在书院,学子身价有限,且符铺为了给学子方便,定的价格都不高。 “东君,可有什么问题?”丹柳放心不下,生怕她被人骗了去,掏空家底。 “没事。” 她自己的家当也不够挥霍啊,看来只能降低预期,放弃打造透视方圆数十公里的望远镜,先试试近距离的透视。 低倍望远镜的制作不复杂,成本也不高,难在没有成品,同州未兴,搭起来的台子看着不错,一细究,四处漏风,一些不太紧要的物资是空缺的,一些太紧要的物资多半少而稀。 但它的原材料不难收集,她打算自己做。 席欢颜列了单子给廷华,让他帮忙采购。 金银从手中哗哗流走,没太大金钱概念的东君首次体会到了贫穷,伤神时,寄书像是一阵欢乐的旋风飘进了大厅,“东君,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你还记得你手底下养了一班人吗?” “记得。”席欢颜怏怏,每个月都要花她一半月例呢,“有什么特别的八卦吗?” “怎么叫八卦呢,我们收集的可是确切消息。”寄书自个儿倒了杯茶,笑说,“要谈八卦也有一个,这不戏楼的票友长久不见你,都说你给曲傅骄打赏,把自己弄穷了,所以不去听戏了,当然,他们得知你晋升高等生,师从大学士后,理解你学业繁忙。” “咦,这些人还挺有预见性的,怎么知道我会穷。”她每逢沐休去给曲傅骄捧场打赏,是觉得他的共情能力对自己有启发,也是因为他的戏剧可以传递一些对同州有益的观念,不过在征战时期,她有空也不会去听戏,更不会打赏。 无他,听戏终究是一种消遣行为,身为同州东君不可能在这段时期招摇享乐。 恐怕以后也不会去听了,要钱的地方多,能省则省。 寄书惊奇,“东君遇到什么事了吗,公爵不会削了你的月例吧?” “我们该长大了,不能指着月例过日子。”席欢颜思忖一二,道,“你手里的消息,看看有没有办法变成金银。” “消息贩子?”寄书感觉手中的茶杯有点烫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顾忌东君的身份,其中分寸难以把握。” “别涉军政就行了,或者说少涉军政,换个角度,谁要来打听同州的军政,可以多留个心眼。” 寄书抚掌,“我们在城中收集各类消息,维护东君的名声时,所见人性,参差不齐,即使公爵立下了严明的法度,黑暗仍会在角落滋生,如果我们也身处这片黑暗中,或能制约这片黑暗的蔓延。” “哦?”席欢颜提起了神,“说说你遇见的。” “这可多了,有无业游民聚众成团暗中向小摊小贩收取保护费,有店老板们联合掌控市场价格,有人做出卖自己或伤害他人的营生,幸而极宴海新立,总体贫而清明,不像其他道州,积垢已深。” “同州欲扬牧业,但想摆脱贫弱,还得十年吧,贫穷最易使世人做出不智之事。”席欢颜问他,“你有信心将这消息网铺入城中,隐入这片黑暗,获得收益吗?” 寄书握拳在腹,胸有成竹,“我愿一试!” “你去试吧,出事我来兜着。” “我定不负东君的支持。” 席欢颜摆手,母亲那边肯定也有眼线关注着这方地界上的方方面面,不管寄书这帮人做成什么样,总归是要受母亲那边监督的,但她愿意让他去试去闯,若能弄出名堂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她缺钱。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寄书提到了异魔,“立城以来,异魔袭击事件隔三差五便有,但都被灼日府秘密处理了,民间关于此的消息不多,怕是不想引发恐慌。” “是城中发生的吗?” “应该是。” “不该啊,地师没有把极宴海隐藏起来?” 这里的隐藏,是以青囊术拨自然之弦,屏蔽掉可能接引异魔的时空蚀洞。 东域的大城基本都有青囊术庇护,少有异魔降临城中,也因此,人们以入城居住为傲,极宴海若无青囊术庇护,可能会引起人心震荡。 “我哪知道。”寄书小声道,“如果城中发生的异魔事件是真的,十有八九没得青囊术保护,明明地师就在不远处的红顶山上。” “不提这个了,想必理政府有数,你们在人群里若得异魔流言,注意压一压。”话虽如此,席欢颜心中却另生想法,她无法造大型望远镜用到守城上去,那做小点、实用点,给灼日府总可以吧。 她相信透视在很多场景下都能派上大用。 ------------ 第110章 敛财计划 翌日上午,廷华拉着一车材料给席欢颜检验,席欢颜当即决定回兵山。 丹柳捧出一件红色斗篷给她披上,“东君,路途远,让廷华送你去吧,我新做了衣服和被褥,也都带上,往后日子风雪愈烈,您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丹姨。”她转身又被金汤塞了个食盒,金汤忧忧,“东君,您要不带上我吧,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方面很重要,马虎不得。”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那里伙食也不错,你只管放心。” 金汤幽怨,您难道不知道在大厨眼里,其他人做的东西都是垃圾吗? 一想到东君每天吃垃圾,他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席欢颜左脑子材料,右脑子研究,迫不及待挥别几人,催廷华赶路。 回到兵山,她就把自己和一堆材料、工具关在了一起。 外面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洁白覆盖了战争的痕迹,恶劣的环境将人关在了城里,边界各处终于安静。 席欢颜在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制作出了视界清晰的透镜,在下第二场大雪的时候,成功从蜃影中提取出透视术,将它与透镜祭炼融合,做出了单管透视望远镜,最远可透视千米。 考虑到实战,举着望远镜在障碍物间寻找敌手显然不太现实,她几经改良透镜,做出了不影响本身视野的薄镜片,用撑架固定,架在鼻梁上,但因为是单镜,无远视效果,同时失去了单管望远镜双透镜透视术的叠加效果,只能透视五百米内的障碍物。 她将它命名为透视眼镜,把它调试到最适合佩戴的形态,戴着它出门试了试。 无需消耗自身神念,不影响战斗,材料成本低至每副一金币,应当算成功了。 但要制作出来,供人使用,却没那么简单。 席欢颜与飞渡大学士通讯,请他拿主意。 “老师,它的主术是来源蜃影的透视术,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一种是以你我之名,把所有用到的术法和制作方法贡献给兵山换奖励和功绩点,由兵山决定它的用处,老师若不想透视术外传,我便只上交制作方法,再独自揽下制作透视望远镜和透视眼镜的任务。” “你的想法很好,但你别忘了老师正在做的事,相信我,随着神念分院的成立,会神念的源师、武师,甚至普通人,会越来越多,神念带来的透视不再稀奇,不用五年,透视望远镜和眼镜就会变得鸡肋,除非它的视界范围能突破一般神念者的极限。” “那老师的意思是?” “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赚其他道州的钱,目前我可没有将全新的神念修行法普及东域的打算。”飞渡大学士朗笑,“东君,好好想想吧,透视术方面,我全权交由你,我相信你能做出适合的决定。” 席欢颜掐了通讯,双手叠在脑后,仰躺下去,望着黑黝黝的石室顶部细思。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一经飞渡大学士点拨,脑海中的蓝图逐渐成型。 这次,她不应该和兵山合作,而是该和簿曹。 有了思量,席欢颜拿着东西,顶风冒雪回到风禾山脉西峰稷府。 簿曹热情相迎,“东君怎么来了,我们去小厅坐坐,连荞,还不快去端糕点牛奶,要热的!” “是,马上来。”一小官应声而去。 席欢颜一坐下,不多废话,给簿曹展示了透视望远镜和眼镜的用法,问,“簿曹大人觉得它们能够用到灼日府、巡城卫等执法队伍的日常行动当中去吗?” 簿曹试用了几次,点头,“可以,这些队伍里源师武师参半,但善用神念者颇少,即使有,想要透过周遭障碍,感知异常动静,对本身的消耗也较大,若能人手一个眼镜,在追捕犯人、搜查可疑人士、排兵布阵时会有极大便利,东君不可能只是给我欣赏吧,不妨直说来意。” “簿曹听我道原委,这俩东西,制作并不复杂,一拿出去,大概任何一位神念领域的大家,都能原样复制出来,但我们胜在首创,如果能抢占先机,或可解库房之虚。” 说罢,她表明来意,“簿曹有没有渠道,让它们成为东域所有执法队伍的常备辅具,若有,我的符铺可以和你掌管的稷府合作,利润六四分。” 簿曹端起刚拿上来的茶喝了一口,进到嘴里发觉错拿了给东君的牛奶,清甜的味道让他砸吧了一下嘴,连忙又让小官再端一杯上来。 “东君这主意,大胆,大企图,容我想想。” 簿曹边想边问,“成本多少?” “材料成本每个一金币,人工成本......说实话,主术暂时是独家的,每个算二十个金币。” 簿曹一拍大腿,“定价可以在一千金币,主术是透视吧?神念者会透视不假,但将透视成术,融于物,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市面上的透视之物很少见,且灼日府油水尤其多,掏得起钱,一千金币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席欢颜大为惊叹,这价格是拍脑袋决定的吧,受教了受教了,最大的价值肯定是它的稀少性。 簿曹却道,“我已经给它定很低了,这个价格,不足以让神念大佬们特意研究透视术和镜片,复制出它们,而且,若我同州最先向东域执法队伍出售它们,其他人想插手分汤,得掂量掂量,考虑一下得罪公爵的结果。” “有理。”席欢颜想要个确定答案,“簿曹有办法让它们进入执法队伍的常备辅具名单吗?” “只要足够有用,还怕别人不要?”簿曹道,“先给同州执法队伍装备,其他道州我去接洽。” “这样再好不过,你统计一个数字给我,再定时间交货,同州这边我只要成本价。” “那怎么好意思。” 簿曹意思意思地推辞了一下,满脸笑容地答应了。 “东君,只有一点,我要交代清楚,这透视之物,不能流入民间。” “我明白,它终究有损隐私,如果人手一个,不知会引起多少纷争,相应的,对执法队伍也得定个规矩,除了执行任务期间,其他时候不能使用它。” 簿曹已然忘了她是个需要喝牛奶的孩子,不住点头,“东君想得周全。” ------------ 第111章 枕戈坊 席欢颜和簿曹商量细节,根据东域大环境和同州制度,很多原材料是不容许私人大批量买卖的,成品若被定义为军用品,也不容许私人制造出售,所以她的符铺必须带上官方印记。 簿曹一合计,干脆官私合营,经营管理权全都交由席欢颜,官方则负责对接各道州的主事人,另外兵山若有不太重要的发明,也可以交给她制作出售。 簿曹为了钱,行动力刷刷提升,先后找了上丞南章、掌管兵事的兵曹和兵山主事通气,“同州需要赚钱,武器方面的利润最大啊,这家店就是同州面对东域武器市场的窗口!” 另几位一商榷,觉得可以一试,前提是以同州为先,不能同州还没搞好,强了其他道州的实力。 于是,簿曹寻了个时间,和席欢颜签订了正式的合作契约,并且在风禾山脉东麓批了一块地给她,让她有足够的场所建立工坊。 席欢颜最初只想出售透视镜,但簿曹这架势,俨然是想搭建一个对外出售武器的平台,现在只是拿透视镜这类的辅具试水,而且没有帮她管理的意思。 这可给她出了好大一难题,她势必要单独组建一支负责运作的队伍,再召集一批做活的师傅。 席欢颜寻思着先把透视镜搞定,簿曹预订了三千个,所需原材料的量比较大,她将清单给廷华,问他能不能买来。 廷华拍着肚子把清单看了两遍,“东君,城中恐怕凑不齐,像硼砂、石英砂这些主材料,得去冶金店、瓷工艺铺、药铺找,这些店本就需要它们炼制器皿和外用药物,你买多了,他们不高兴卖,所以最好得对接原产地或专门的物料商人。” 透视镜的材料多达十几种,而且不太常见,席欢颜第一次把清单交给廷华时,发现他应得很从容,没有一丝为难,所以这次又把清单交给了他,他的反应让她感到惊喜,“你对这些好像有所了解,如果交给你去办,你能做好吗?” 廷华笑着道,“我可以试试,不过大宗交易,需要出示官方特许文书,交易契约上也需加盖相关印章。” “簿曹都替我办好了。”席欢颜打开随身的一个匣子,取出一枚方印和一块铜劵,“店取新名,枕戈坊,主营符刻、源具、神念类辅具,特许经营军用物品,这是它的贰号契约章和特许采购文书,上面有注明采购范围,印章你拿着,文书再去拓印一份,把原件还我。” “行嘞,我给您办妥。”廷华大方收下二物,将席欢颜送回长宁殿,赶着车下了山。 席欢颜进门看见正在插花的丹柳,叫了一声,“丹姨。” “东君回来了啊。”丹柳将花瓶放好,上前接过她解下的斗篷,拍掉雪粒,“厨房热了一盅汤,我去端来。” “稍等。”席欢颜叫住她,“丹姨掌管长宁殿内务,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支出账亦是朗若列眉,一目了然,我想丹姨的能力不仅仅限于此,只负责一殿事务未免大材小用,恰好我准备新建一工坊,苦于无人打理,丹姨能不能过来帮忙?” 丹柳仔细听完她的话,神情更添柔和。 一直观察她的席欢颜从她的眸子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赞赏,听她道,“为东君分忧是我的本分,我愿听候差遣。” “好。” 席欢颜将匣中的财务章和壹号契约章给了她,自己只留下一枚刻有“枕戈坊”字样的公章。 这些印章在稷府都有备份留底,被赋予了律法效力,受官府保护,是每间大店必备的凭证,在东域做生意,若没有这些凭证,会被视为黑商,根本无法接触正规的进货渠道,无疑是和众多受官府掌管的物资失之交臂。 官府掌管的物资有多少,需知东域统一之时,帝国颁布法令,东域境内一切地下资源和地上资源皆归帝国所有。 帝国给公侯分了地,任你折腾,一代之后,照样有权收回主权。 你私人发现了一条矿,想要开采也可以,需征得帝国同意,缴纳开采税,帝国若不同意,那就不能开采,私自开采是要被治罪的。 所以说,东域生意,基本都在官府监管下。 别说生意,人才也是。先前就提到,帝国有一套完整的书院体系,分别是教授启蒙知识的社学,教授初等文化的文武书院,以及兼职接收文武书院佼佼者、主职培养源师的最高书院。 相应的每人身上都背有一个学籍,第一档自然是最高书院出身的源师,源师接受的资源最多,结业就会被选进军队、灼日府等机要之地,若不想为帝国效力,得强制服役十年。 第二档是最高书院出身的上品文武人才,直接分配从军从政,第三档是最高书院出身的中下品文武人才,可入官府名下的产业任职,第四档是文武书院出身的学子、第五档则为社学出身的人,这些是要自己找活计的。 这也决定了枕戈坊招人的范围。 第一、第二档可以剔除,同图书院不会放人,最多允许学子们出来做兼职,而同州境内估计没有其他道州最高书院出身的人,就算有,也已在军政场中。 丹柳上任后,决意优先从极宴海六座文武书院中预招文职、武职人才和愿意学技艺的人,这主要考虑到枕戈坊制作、出售军用品,麾下人马要“干净”,书院出身的年轻人经历虽不多,但胜在底子透,可塑性强。 眼下材料没有到齐,席欢颜便跟着丹柳监督工坊的建造,时而与她出去接洽文武书院院长,商量预招的事。 多数时候,席欢颜只当个吉祥物,将一切交给丹柳,而出了长宁殿的丹柳开始展现温柔下的另一面,她与做工的师傅们商讨图纸,谦虚而坚定,她与建材商人议价,圆滑中暗藏棱角,她与书院院长们谈笑,化机锋为春风,她考察应聘学子,严厉却不失风度。 她如一位极擅把控人心的上位者,每每随着她见一个人,席欢颜便多得一份新奇。 ------------ 第112章 交易 丹柳似乎也有意指点席欢颜,会跟她分析这些人的性格和举止,以及自己的应付手段、交际方式。 有一回,席欢颜就问,“丹姨会觉得累吗,和那么多人打交道,顾忌这又顾忌那。” “为什么会累,我打交道的目的,是为了达成目的,累的应该是在无用的人和事上花费大把时间,一无所得。” “这话没错,可如果必要的交际对象是自己不喜欢或讨厌的人呢?” 丹柳耐心道,“东君,我想说喜怒由心,但是不行,这世上一山更有一山高,没有绝对凌驾万物的人,所以您得防小人、防人心,即便面对您讨厌的人,您也该给予应有的尊重,但您可以选择,是否付出一定代价,将‘必要的交际对象’,变为‘不必要的交际对象’,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 席欢颜若有所悟,“改变不了自己,就改变自己面临的环境是吗?” “也可以这样认为。”丹柳失笑,“洞明世情是一种学问,人情练达是一种成熟,知世故不世故是一种境界,其实以东君的地位,能让您必须应付的交际对象很少,若有,大抵是公爵以上的阶层,或手握您把柄的人。 您本就站在云端,如果有这样的人对您产生威胁,其破坏力,会大到让您跌入泥地,因此我衷心希望东君既有坚不可摧的内心、无人匹敌的力量,又有一双洞悉人心世情的眼睛。” “听丹姨一席话,我受益良多,我与人世浅,仍需长者指教。” 丹柳目更柔,“我这边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东君不如去和廷华采购材料,他那边想必也很有意思。” 廷华要与材料原材地、物料商人接洽,得跑出极宴海,甚至跑出同州,他拉起了一支马队,刚将绷砂运回来,不日又要出发,寻找其余材料。 席欢颜和他一起去了,要说丹柳这边是心机之斗,廷华那头多的是明枪暗箭和纯粹的恶意,一路上将劫匪、黑店遭遇了个遍。 廷华教她辨别黑话,跟她讲具备怎样特征的路线上遇到劫匪、马贼的几率会高,带着她和底层的粗鄙商人贩子打交道,解说他们会用到的近乎卑鄙的手段。 她在丹柳和廷华身边体会到了各种层次的善恶与是非,渐也熟知人情世故,心境反倒放开了些。 经历得多了,人也就那么点事儿,生存也就那么回事儿,难的是扎根万丈红尘,心向苍穹明月。 等所有材料集全已是半月之后,工坊主体也竣工了,簿曹虽没要求交货时间,但她不愿拖着,让丹柳通知人手到位。 这回招了两名管事,五名护卫,十名学徒,席欢颜将制作透镜的流程归纳总结成五个步骤,每两位学徒学一个步骤,分工合作,另聘飞渡大学士为枕戈坊客座大师,请他以枕戈坊的名义在神念分院选五位学子,教授透视术,祭炼透镜。 这些人各学各的,不用一月就能熟练上工了。 席欢颜不愿做重复的劳动,两手一甩,将制作透镜的任务给分配了出去,自己练练功,看看雪,捧着热牛奶消耗冬日。 许是见不得她如此舒适,簿曹暗落落找到她,“东君,快囤积透视镜原材料。” “发生什么事了?” “唉。”簿曹拍大腿,又气又恨,“边界战事一停,帝宫就点名要雷炮创造者,我们当然不愿意交人,只是御牙子和主公谈了话,主公有松口的迹象,目前正与我们六曹商议交换条件,透视镜加入帝国军备辅具名单这一项也提上去了,要是交换顺利,枕戈坊会有一、二十万订货量。” 席欢颜闻言沉默,簿曹无奈开解,“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同州说到底是帝国一部分,可终究不在帝宫那位治下,也就不允许我们手中出现帝宫无法掌控的武器,别说帝宫了,其他公爵也见不得我们拥有雷炮这样的破城利器,所以......无奈之举啊。” “我明白。” 这桩事让她敏感地察觉到御牙子可能是想以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换同州利益。 送走了簿曹,席欢颜去了趟兵山,御牙子在地下工坊打磨武器零件,一如往常。 “你怎么过来了,外面雪很大的吧。”御牙子直起腰,习惯性地卷了一根旱烟点上。 “你自愿去帝都?” “小东君消息挺灵的。”她抽了口烟,笑说,“我当然愿意去了,这里可没材料给我糟蹋了。” 席欢颜点头,“离开那天跟我说声,我给你送行。” 御牙子磕落烟灰,转身去掏角落里的铁皮箱,“正好我有件东西给你。” 她捧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块又软又弹的透明东西,“它叫地云,怎么折腾它,它都会恢复原样,我刚拿到时激动了好久,觉得可以用它做兵器,可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利用它,你神念方面出色,也许可以用神念改变它的性状。” “......谢谢。”席欢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豁达,仿佛命运加诸在她身上的磨难都无关紧要。 换做她,她会想方设法摆脱能够钳制她的力量,更不会为了某种原因,牺牲自己的自由或命,哦不对,她可以为星烬牺牲,但只能一次。 而站在个人角度,如果御牙子非自愿,基于半师之谊,哪怕自己人微言轻,也会去跟星烬据理力争,但她自愿,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席欢颜回去将消息告诉了丹柳和廷华,让他们加紧物色新的人手,囤积原材料。 果真不过小半月,簿曹带来了确切的讯息,同州与帝宫来回扯皮下,敲定了交易条件—— 授予星烬公爵红顶山帝国军指挥权,正式册封为征西元帅,全权负责天火道军事。 允诺接受同州提交上来的三个军备用具名额。 “用具而不是辅具,相当于随便一类型的刀卖给帝国,帝国必须买账,不过我们也不能太缺德,这三个名额最好用得恰到好处,对同州的财政和声望能够产生良好影响,所以此次先敲定透视镜,剩下的以后再说。” 簿曹说完,伸出两根手指,“一个透视镜两千。” “不是打算一千一个吗,提了也好,只要货量过五万,轻轻松松上亿。” “可不止五万,我们追得紧,货量也跟帝国确定好了。” 簿曹拿出一张契约,上头明确标出了十八万七千个透视镜,三亿七千四百万。 席欢颜无大喜,也无大悲,“御牙子什么时候离开?” “帝宫从高州调兵来接,大概五天后走。” ------------ 第113章 送别 御牙子走的那日天气难得晴朗,席欢颜跟着南章上丞将她送到同州与地火道的边界万林山城,由高州调来的护卫队等候多时了。 席欢颜也没什么可说的,只道,“你送我的那块地云确实特殊,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兵器设想,希望再见之时,可以给你看看成品。” “我等着。”御牙子摊开手,“比起这个,我好像闻到了烟草的味道。” 席欢颜将蓝布包裹的扁匣交给她,“高原金丝叶,听说用它制成的烟丝,辛辣而猛,回味甘甜而柔。” “不错不错。”御牙子抱着扁匣笑得满足,转头跟南章道,“兵山地下工坊的事务我已经都交代过了,便不再赘言,唯有一事未提。” 南章肃然,“洗耳恭听。” 御牙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放松,“好好看管你们的东君,别碰烟。” “......”席欢颜感觉自己错付了,早知道直接送块铁了。 南章放在了心上,回去向星烬述完职,委婉道,“东君具备研创天赋,加以培养,或成幸事,然越是能者,影响力越是大,当注重善恶、是非之辨,强其心性。” 星烬思索了三息,问,“她为什么会送御牙子烟草?” “这......大概是御牙子喜欢。” “怎不见送我东西。” 南章顿时无语,瞧着一本正经疑惑的主公,斟酌道,“大概是主公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你说得对。”星烬很遗憾,无欲则刚竟还有这样的缺点。 南章见她不提修身养性的事,有眼力劲儿地转了其他话题。 星烬抽空考察席欢颜的课业,这课业自然是她布置给席欢颜的关于虚空无相的训练,虚空无相最重心性,需得在绝佳的心性支撑下,观察、感受、记忆万事万物,将其融入身心,形成直觉,修成战斗意识,所以她是不担心席欢颜不通人事,强了能力,弱了心智。 她可以看到在席欢颜交上来的训练总结中,关于人性、时局等方面的感悟越来越深,渐也有了股通透。 “修习直觉以来,有何感受?” 席欢颜平静回道,“知道风的流向,云的行踪,有八成几率能够准确预测身边人的下一个言行,七成几率能够准确预见某件事、某个环境的轨迹,小范围内,感觉周遭人与事在我眼中无处遁形,都是剖开了的,没有遮拦的。” 星烬又问,“你相信你的直觉吗?” 席欢颜想到了曲傅骄,每当看到他带入某个角色,他就不是曲傅骄了,而是彻底成了另一个人,如果曲傅骄在她面前演戏,她未必能区分出来。 曲傅骄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个警醒。 “我对自己的直觉,永远只信九分。” 星烬再问,“你觉得你还有哪些不足。” “瑕疵尚多,我能在日后的训练中补全,仅有一点存疑,偶感焦灼。”席欢颜坦白求教,“我了解众人各方面的特征,因此能预测他们的行动,可如果某个人,言行举止伪装得天衣无缝,我该怎么了解此人的真实内在?” 星烬却道,“你可以存疑,但不应该焦灼,这点已说明你太看重外人外物了,你想掌握每个不确定的目标。” “这不对吗?” “当然不对,你喜欢别人对你了如指掌吗?” “不喜欢。” “正是如此。”星烬道,“你所要竭力掌控的,有一天也会竭力来推翻你,我让你训练直觉,不是让你掌控万事万物,而是让你知万事万物之真相,掌自身之命。” 席欢颜如遇山路大转弯,猛然闯进别番天地,心境豁然开朗,不过她嘴上仍不依不饶,“万一真遇到天衣无缝者,受其蒙蔽呢?” “你若浑然无漏,坚守本心,不失底线,别人怎么骗得了你。”星烬趁此问,“你的底线是什么?” “法在上,情次之,公平留心间,为了公平,我可以推翻法,割去情,却不会为了法和情推翻心中的称。” “那你还有什么可焦虑,你真正的焦虑,是没有能力维护心中的称。” 席欢颜静默半晌,笑道,“人人都要我强大,我也要我强大,可我始终摸不清这个诉求背后的缘由,母亲点破了我眼前的迷障。” “我愚蠢的女儿,你所识之天地,如方寸之井。”星烬话头猛转,“你现在的精力都投在枕戈坊和神念修习上了吧,我让你去的修身馆你去过几次,拳手功夫学过几手,灵魂图谱可有进展?” 席欢颜皮一紧,佯装乖巧,站起身跑到星烬身边坐下,跟她挤一宽椅,据她亲测,坐人旁边能快速拉近两人关系,降低对方愤怒值,“母亲,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不会松懈的,许久没与母亲同桌用膳了,母亲跟我回长宁殿,我让金汤准备一席佳肴可好?” 星烬哼笑,“丹柳、廷华都被你派了副业,金汤倒还在做菜。” “他有打点书院中的药铺。” “那也就泰伯闲了。” 席欢颜知道她殿中几人都不简单,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对于泰伯还真没看明白几分,这会儿虚心问,“泰伯最擅长什么?” 星烬施展了上位者的绝技,盯着席欢颜的眼睛,沉默不语。 席欢颜知趣收回自己的话,“我自己观察。” 和星烬吃完饭,席欢颜去了趟枕戈坊,透视镜订单大,枕戈坊的学徒数量也翻了好几倍,这边有丹柳监管,采购由廷华负责,她转了圈没事干,便上书院和飞渡大学士见面,请他再选几个学子出来,接受祭炼透镜的任务。 这一单分成了十批,约定每月上交一万八千个透视镜,量大,时间赶,帝宫方面着实存了刁难的心思。 簿曹打算厚着脸皮跟兵山沟通,调用兵山的师傅们帮忙,不过席欢颜拒绝了,她不喜欢枕戈坊和兵山有过多混同,也不认为枕戈坊吃不下这单子。 倘若一人全包提取各种原材料、制作透镜、祭炼透镜、拼装等流程,学习负担大,用时久,易消耗精力,肯定不能按时完成订单,而枕戈坊采取了流水式作业,分工合作,节省了工时和人工成本—— 一位神念者全包制作流程,至少得给二十个金币,但整个流程拆分后,神念者只需祭炼透镜赋予其透视之能,拿十金币,其他流程按技术的难度分配工钱,加起来也只要一个金币。 一个透视镜的人工成本是十一个金币。 且不说,学习透视术的条件是术式成熟后,无偿祭炼五千个透视镜,之后才有佣金。 节省下来的金币招更多的人做工不好吗? 一月做二万个也来得及。 ------------ 第114章 年末考核 该招的人招了,该买的东西买了,一切有丹柳监督,席欢颜清闲下来,将精力转到了修行上,神念之术日发精益,她攻神念也是有打算的,她设计的灵魂图谱构建中需要神念实现某些精细操作,饭总得一口一口吃嘛,不能让她凭空弄出个图谱来,别人不嫌弃,她自己都嫌弃。 在她的慢条斯理中,同图书院年末考核悄然而至。 时间定在一月后,寻常学子依旧是文考加战斗,拜了大学士为导师的学子,文考内容由大学士亲自定夺。 目前也就寄书和她拜了导师,寄书每见她一次都哭丧着脸,抓着自己的头发问,“你看我头发是不是少了?” 缈戾大学士给他的考题是写一本关于自然系应用理论的书。 席欢颜开始还会观察一下他的头发,认真回答,次数多了,找金汤要了一瓶生发剂扔给了他。 等寄书的文章都写一半了,飞渡大学士仍没提文考的事,席欢颜以为他忘了,便自己去找他要考题。 飞渡大学士没想给她出题,“你今年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意料了,过!” “......”席欢颜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得劲儿,“老师,要不然你还是出一题吧。” 飞渡大学士失笑,“我看你是闲了,这样吧,你再弄出一件神念类武器来。” “好。”席欢颜从脑海中的构想库里拎出了一个,“我需要进出灼日府收集素材。” “这不难,为了培养各领域翘楚,书院是会联合各方大开方便之门的,我给你弄封书院推荐证明。” 其实以她的身份,想要进入灼日府不难,不过她还是喜欢按规矩办事。 收起推荐信,席欢颜没急着去灼日府,回宿舍细化构想,敲定了几个有待考察举证的点,三天后才出门。 灼日府府主名龙玉,同时也是同图书院本体系大学士,她接到守卫递上来的推荐信,亲自接见了席欢颜。 灼日府遇上异魔,以杀灭为主,而席欢颜想要近距离观察异魔,这可叫龙玉大学士犯了难。 席欢颜退了一步,“可否允许我待在府中,等有异魔出现,我一道去看看。” 说是看看,她其实是想亲自活捉异魔,用来做些研究。 龙玉大学士望穿她的意图,脑壳疼,于公于私都不想一州东君为了捉异魔涉险,“你大概需要多少异魔?” “暂且十只。” “我可以命令府中稽查队如遇异魔,尽可能活捉,东君要真能做出主动感应异魔的器具,可得想着点灼日府。” “这是自然,本就是给灼日府用的。” “等捉到十只,我就遣人通知你,但事先说好,异魔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哪里,都是不可预测的,我不能保证期限。” “劳烦府主上心了。” 席欢颜提出另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看看灼日府以往的异魔档案,我想熟悉它们的特征。” “异魔之间的共同点很少,也罢,我让人带你去。”龙玉随口叫住外边廊上走过的一人,“山启,过来带东君去书库。” 山启与席欢颜在火虫事件中有几面之缘,大方地过来为她带路。 “冒昧一问。”席欢颜指向他腰间一物,其形如铜镜,巴掌大小,类属源具,“这是不是采集气息进行追踪的寻气盘?” “是啊,东君要看看吗?”山启解下此物递给席欢颜。 “你们一般是怎么寻找异魔的?” “等人来报案,然后到出事地点,采集残留气息追踪。”山启主动问,“东君还想知晓些什么?” “稍等。” 席欢颜翻来覆去观察手中的寻气盘,很快就解析了它的原理,这里面主要施加了具有分析气息功能的源术,不过这种源术需要进行气息采集,才能对这一道气息进行追踪。 事实上,据她调查,目前还没有能够主动感应异魔的器具。 人和人,人和动物,人和异魔,气息各不相同,找不到人族和异魔这两个群体之间气息的区别之处,也找不到异魔气息中存在的共同点。 但有研究表明,人族的血液、能量场是存在同一特质的,她认为异魔间也有一种未被挖掘的同一特质,所以她需要抓异魔来试验。 抓异魔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席欢颜在灼日府的书库里将异魔档案看了一摞又一摞,仍没等到异魔的消息。 这档案也是越看越疑惑,异魔形态各异,能力各异,仿佛除了来历之外,没有相同之处。 虽被冠了异魔的名头,但它们,似乎不是同一物种。 怎么会这样,它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疑问越来深切,她去请教了龙玉大学士,又去问了飞渡大学士,他们的回答与典籍中的记载并无不同,皆说是从空间裂缝里出来的。 空间裂缝后面是什么地方,则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席欢颜钻了牛角尖,被困在这个问题里焦头烂额,战斗考核的日期却不会为她推迟。 “一年已至,是时候检验你们的实力了!”拙岩学曹在惊鸿楼前对着台阶下的学子们慷慨激昂,顺带公布年末战斗考核规则。 这次考核分为两部分,鉴定星级与除魔塔战斗。 “我早就想鉴定星级了,可除魔塔在哪里?” “和以往的战斗考核不同啊。” 拙岩学曹吊着众人的胃口,没有解释,反而添了把火,“想必大家都会记得半年前公布的穹顶计划,得到穹顶计划名额的青锋兵,将会获得无限制的资源倾斜。” 一些注定与名额无缘的学子忍半年了,大声质问,“为什么一定得是青锋兵,我们也是同图学子啊!” “因为这个计划是军府主导的,军府需要效忠军队的年轻种子。”拙岩学曹用实话堵了他们的嘴,转头又抛出另一个饵,“但你们并非没有机会,如果你们能达到考核要求,并且宣誓无论将来身处何地,身在何位,永远忠诚于同州,也能拿到名额。” 无人再质问。 拙岩学曹接着道,“除魔塔百层,未过十层,视为差等,差等者若兼具文考失利,将被降去文武书院,过十层为丙等,学分加一,过十五层,学分加二,过二十层,学分加三,以此类推,都一年了,你们应该知晓学分的重要性,这是你们从法楼等地方换取修行资源的凭证,而穹顶计划名额会在前几名中选拔。” ------------ 第115章 除魔塔 在拙岩学曹的带领下,书院学子浩浩荡荡地来到二重关。 二重关是极宴海真正的门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等到了这里,众学子才知,除魔塔位于二重关一处营地的东北角,倒置于地下,它也是兵将们的训练场所。 入口处,立着一座明晃晃的空白石碑,拙岩学曹翻开花名册,施一术,名册上的名字化为流光钻入空白石碑,显名其上。 “一批二十人,其余人原地等候,念到名字的上前!” 很快,第一批集齐了。 寄书对全院学子都很熟悉,看清这一批的人员,小声地对席欢颜说,“我预感,我们得等很久。” 席欢颜难受了几分,每一分每一秒的无所事事都让她倍感煎熬,特别是她对异魔来历的思考陷入了死胡同,根本不想分心其他事。 “你的文章写完了吗?” 会心一击,寄书情绪低落,升不起八卦的心思,抱着一本随身携带的参考典籍躲到了角落里。 作为唯二的文化高等生,他俩的一举一动很能牵引众人的目光,学生们见到这幕,不禁发出了对寄书的赞叹。 大概一刻钟之后,石碑上的排名出现了变化,刚那二十人的名字陆续排到了前面,后头还缀着层数和星级,不过都是“零星级”,显然这些人的战力,连一星都没到。 众人来了精神,对着排名一顿揣测。 第二批也被叫了进去,又是一刻钟左右,排名变化,但依旧没有星级源师或武师出现。 直到第三批才有了星级人物。 “丁晓,十层,一星,十层不就是学曹说的丙等吗,过不了十层是有可能被下放到文武书院的,同图对我们的要求也太高了吧,仅仅一年,就让我们到达一星!” “书院招生挑的都是资质拔尖儿的人,要求高也正常,这回当真是要拼命了,我是决计不会灰溜溜离开的。” 一众学子有了紧迫感,抓着等待的时间修炼,也许提升不了战力,至少心灵充实了,没功夫瞎想。 时间一点点推移,众人也琢磨出些味儿了,这批次竟是按照年中战斗考核的排名来分的,排名越低的,越先进去。 这不就是说,最后一批,就是他们书院最强的那批人吗? 学子们如有重山压顶,都感动哭了,难为书院百忙之中不忘摧残他们的信心。 书院学子一万余,一批二十人,少说也要七天才能全部测完,拙岩没让他们干等,午后就让他们换上士兵服,编队进行站岗、巡逻等任务,体验当兵的辛苦。 席欢颜抽到了夜晚的班,在城墙上值守,月上中天时分,雪雨如石子纷纷砸落。 城卫穿的甲胄虽属防寒保暖一类,但没附加任何术法,不多时,战衣头盔上积起了一层雪,远望,城楼上仿佛站了一排雪人。 冷意渗入衣服,刺进肌肤,需时时以源力护体才不至于冻僵,真实世界中的艰难将席欢颜的思绪,从遥远未知中拉扯了回来,她望着广袤的天地,心绪逐渐开阔。 她的人生还长,并非所有问题都要瞬息知晓答案,想不明白的,可以慢慢去探索。 对于未知,不应该苦大仇深地质问“为什么”,而是应当享受探索的过程,比如“为什么呢~”。 这样一想,无所事事,也不难捱了。 她闲着也是闲着,将自己的神念往远方伸展,在实践中锤炼神念的强度,万般动静由神念反馈到脑海中,不失为一桩趣事。 六夜七天,席欢颜闷声不响地创出了第二条信息编码,利用这条信息编码,可以优化神念的能量结构,将神念能量的消耗率降低一半,这相当于,同样的神念储能,同样的一招术,没用编码优化能量结构,一招耗尽,如果用了编码,只需消耗一半神念。 换做战斗状态,省出的每一点力量,都是决胜的关键。 席欢颜心情大好,集合入塔时给了寄书一个笑脸,寄书愈加焦虑,“飞渡大学士给你的考题完成了吗?” “没有。” “那你笑什么?” “我高兴。” ......行叭,果然痛苦的只有我一个人。 寄书生无可恋地踏入了塔,他想拿个第一安慰一下自己。 这话要是说出来,同批次的席欢颜、冬涉、曲傅骄、昌燎等人都得冷笑。 等他们一进去,所有已经测完的学子将石碑围了个结实,这可是最后二十人,也是年中考核最强的二十人,他们是跌是升,都大有看头。 “目前最高是二十二层,二星,我觉得他们也在这个范围内。” “每层之间战力相差不大,然而每十层之间是一条沟,大部分人的战力,都在一星范围内,也就是第十层到二十层,想突破三十层不是易事。” “直接说前五十名差距不大嘛。” 不论外面如何热闹,里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席欢颜与寄书等人前后脚入塔,转眼却只剩自己一个人,第一层十分开阔,立有三个环抱不过来的桩子,侧旁立了一块告示,上头记载,这是星级鉴定中的力量、速度与敏捷的测试,每项测试有三次机会,择最高分当做成绩,最高九分。 每个桩子的用法也都不同,花斑石桩子测力量,用任何一种力量攻击它即可,木桩子测速度,要求人站在五十米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它,并挥出最快的一拳。 第三个是火状的桩子,测试一开启,就会喷射无数道火球,被测试人必须以闪避的方式应对。 席欢颜一一测试,首次分别得二分、二分、四分。 力量用的是本体力气,她学了武术技巧,但不是真正的武修,没有锻体练出内力,所以只是用尽力气打了一拳,这是她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本体力量有多强大。 她些微兴奋,因为她知道本体力量跟主宰身体强健的精英二魄有直接关系,她的灵魂图谱如果能按照她的预想发挥七魄力量,她可以在不修内力的情况下,提升本体力量。 休养稍息,她又进行了第二次测试,这回分别得三分、三分、四分。 这次用的是源力,不过她未构建灵魂图谱,为了不造成源力的永久损耗,没有将源力外放,仅是将它集中于腿、手部分,协助完成测试。 第三次她用了神念,在神念的加持下,她的力量、速度、敏捷性又提高了一段,分别得四分、四分、五分。 照了解,星级评定是力量、速度、敏捷与实战的综合评分,如料不错,下面的层数就是用来实战的。 她平日的直觉训练没有白做,火球出现的瞬息,她就预判了它们的轨迹,如果不是身体速度受限,敏捷性得个七八分也没问题。 作为学子,五分的敏捷性已经极高了,很可能拉高最后的综合评分,这会不会显得她的星级有点虚高? 学曹、飞渡大学士叫她低调,她认为她隐藏自己的研创天赋已经是最大的低调了,没想过故意拉低战力,这会儿反而一腔孤勇,想在实战中大展拳脚,怎么也得跟敏捷性的五分相配。 ------------ 第116章 过不去的关 席欢颜在角落里找到了通向第二层的楼梯,朦胧的灰暗给她错觉,就像进入了另一层空间,右手侧是一块立牌,上书第三十九层,再抬眼望去,有道身影静立前方。 此人身穿劲装,带着面具,身后是兵器架,他道,“在第一层完成测试后,根据平均分,进入比平均分略低的一层楼,考验实战,比如平均分三,进入二十九层,而你的平均分是四,进入三十九层。 这楼层当中,将进行真人对战,各种力量体系的战士会随机出现,以这一层为参考,胜则再进一层楼,直至失败,败则退一层楼,直至胜利。”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真人对战中,不得使用任何外物,如需兵器,只能从这边的架子上挑选。” 神念术需要一定施术时间,不宜当做主攻手段,席欢颜二话不多说,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根长棍,“请。” 等面具人抓起一根九节鞭,摆出架势,席欢颜就知自己遇到硬茬了,他显然是本体系源师兼修武,身体爆发力会极强,这也意味着他的攻势会很密集。 果然,面具人一出手,影有千条,鞭鞭响亮,形成骇人的压制之势,席欢颜不退反进,主动出击,瞅准了鞭子的轨迹,扫出长棍,顿叫棍鞭纠缠,拉近距离,卸去其势。 面具人屡屡抽鞭,始终没有成功,他动,席欢颜也动,这长棍就像粘在了九节鞭上,怎么也分不开,面具人恼且笑,骤然收力将她拉得趔趄一步,紧接着大吼一声,“镇断江流!” 他身上荡开一个繁复的源力图案,如有千山压下,席欢颜险要弯了腿,浑身骨骼都承着莫大的压力,一瞬间竟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反击,也就在这空隙,面具人抽回九节鞭,甩来数鞭,将她抽飞了出去,长棍滚落一边。 “去三十八层努力吧。”这鞭子被抡了个圆,大有送她一程的架势。 臂上的血流到腕间,啪,坠落于地。 席欢颜抬手精确地抓住了鞭子。 面具人惊诧之下失了主意,没有妄动,一为这鞭子上长满了倒刺,他若抽回,必定剌下她掌心的筋肉,二为她一改中正温吞之风,突然爆发的强横,好像随时会与人同归于尽的野兽。 因为面具人的停滞,席欢颜也松开了鞭子,“再给你一次挥鞭的机会,打败我。” “休要猖狂!”每一星级的底线都值得誓死捍卫,而尽最大所能让测试者止步于此是他的责任,他绝不会让人轻轻松松踏入四星! 镇断江流,阻内力绝源力! 二十六路鞭,招招致命! 攻防齐下,势如泄洪。 五分敏捷性在这刻得以诠释,席欢颜以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避过各方向袭来的鞭子,欺近面具人。 面具人不敢相信她能扛着镇断江流的压力冲过来,然而距离已近,倏而就被钳着脖子按倒在兵器架上,顷刻间,他摸到旁边的短刀,挥斩而去。 寒光划过半圆,席欢颜滚地避让,起身时顺手拔起一杆长枪,点拨缠圈扎,快如疾龙,累得面具人滚了好几圈,没找到起身的机会。 然当其一刀挡住长枪,仰身跃起之际,脑袋一晕,后背与地面再次撞了个结实,等睁眼,枪尖已点在喉咙上。 “晕眩术?” 席欢颜看了他一眼,“承让。” 寂静的空间里出现哐当一声,角落里多了一条楼梯。 席欢颜走上四十层,里头同样站在一位面具人,长发披肩,身段有几分柔美,气质十分纯净。 自然系? 二号面具人道,“请出手。” 这确实没什么好寒暄的,席欢颜提枪便上,先招是平刺突进,二号面具人脚尖一点,身形飘然后退,手诀数变,她手中的长枪竟变作滑腻的藤蔓,反向缠来,困缚了她的手脚,朝着眼睛刺去。 这一仗败得措手不及,没多少功夫,她就又回到了第三十九层。 面具人道,“你胜于三十九层,败于四十层,如若选择出塔,定级三星。” “要是不呢?” “你还拥有最后一次机会,重新与我对战,胜则上四十层,败则退入三十八层,大多数人是不会使用这一次机会的,评定星级的目的是标示稳定状态下的实力等级,并不是争先,勉强评上四星,将来面对的都是四星对手,不是好事。” 席欢颜撕了些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血液的流逝让她有种虚弱,但她又十分亢奋,渴望着战斗。 “等等,让我包扎好。” 塔外,最后一批人已陆续上榜。 “出现了,出现了,第一个三星,风雅,刚好三十楼!” 风雅在热议中出了塔,他望着石碑上的排名,对自己还比较满意。 “我看剩下的人,也就冬涉、曲傅骄、寄书这三个能上三星,毕竟他们一向是战斗考核中的前三人选。”风雅掻着自己的络腮胡,又点点昌燎的名字,“这家伙一年来修炼得也挺狠的。” 说来就来,石牌上的排名都下移了一位,昌燎之名排到了第一,三星,三十三楼! 昌燎带着一身破衣走出塔,神情在看到排名时放松了下来,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这头发还没扎好,他又发现自己在意的那几人还没出来,面色立马紧绷。 在他的注视中,曲傅骄、寄书之名相继亮起,并列第一,三星,三十七楼! 昌燎捏紧了拳头,居然相差了四层?! 同为三星,就说明,他们也是从第二十九层开始连战的,他胜至三十三层,败于三十四层,六战五胜,他们竟是胜至三十七层,败于三十八层,打了十场,九胜? 仅在对敌的人数上,就是一份大差距! “还有两个人没出来。” “是东君和冬涉啊。” 学生们翘首以盼,主要盼着冬涉的名次,看他能不能压下曲傅骄和寄书,夺得第一,东君的话,文化水平毋庸置疑,战力难说,年中考核时还排在第十一,这次应该也差不多。 塔中,席欢颜与面具人又打上了,这回面具人有了防备,使得战斗变得格外漫长。 且随着战斗,席欢颜的缺点开始暴露,首先一点就是她的对战手法少,不会源术,武技多靠本能,神念术在高速战斗中只能充当奇袭手段,而面具人仗着丰厚的战斗经验和本体系的体力,持续出招,武技源术层出不穷,渐渐将她打入下风。 席欢颜是因为在四十层败得太落寞,才决定重新战一回,找找原因的,她并不怕落入下风,也不怕输给半个时辰前的手下败将。 此时,她的思绪活跃异常,对面具人招式的预判、对自己下一招的预演,对优势的归纳,对劣势的总结,无数念头充斥着她的脑子,眼中高昂而专注的战意,让面具人微微发寒。 “你输了!”面具人在她踉跄靠墙时,迫不及待地甩起了鞭子。 ------------ 第117章 三十九层 席欢颜摸到地上的长棍,手腕一抖,棍如游龙绞住抽来的九节鞭,向上一挑,将那鞭子甩了出去,乱棍如急雨,狂而猛,一通打。 面具人在第一次对战中就发现她有一种先知先觉的预判能力,想伤到她,必须以绝对的力量去碾压,幸好,她招术不多,而他多得是招术,能封住她的进退路线,破解她的预判。 而也因为她的预判,她往往能截住自己的动作,就如此时,一通棍棒,看似乱,却锁住了他的手脚,让他被动挨打,但他并不担心,身为本体系战士,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一旦她力颓,就是他反击的时机! 这想法从脑中转过,只用了一瞬,一瞬后,变故突发。 面具人眨了下眼,睫毛上的冰霜欲坠不坠,刺骨之寒刹那间遍布全身,以致于他蜷缩着倒在地上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想说话,齿与齿相碰,打了个冷颤,“这是什么?” 席欢颜随手一扔,长棍插入兵器架,“冰之地符。” 不可能! 他一直盯着呢,她根本没有时间画地符,她若腾手画地符,他早反扑了! “你是不是事先藏了刻有地符的东西?”内力往身体里走了几圈,冷意渐消,面具人语中带了火气,“这是作弊,事先就说过,战斗中不得使用外物,如果你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此次考核资格将被取消!” 席欢颜没有恼怒,再次抽出长棍,“用心去感应,我只重复一遍。” 面具人疑惑地看向她手里的长棍,便见棍势一起,劈、崩、缠、绕、点等招式连出,细一思量,这些都是她刚才打他的动作。 此番他十分用心,旁观稍息后就发现这些招式的轨迹中,某数段轨迹里被引入了天地冰元素,这几段轨迹连在一起,正是冰之地符!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两者对战,招术都是随机应变的,在这么不可控的变化下,她如何将长棍的轨迹,连成地符? 不对,不是所有轨迹连成地符,而是其中某几段。 这更不可能! 再高明的画家,要使画中某些景物,形成一个字,都需耗费时间精心雕琢,何况是以棍为笔,在高速且变化多端在战斗中藏符。 最重要的一点,在这种战斗中,她根本不可能分心引动天地元素,且还不是一笔连成地符,而是断续引入元素,使得某些轨迹合成地符。 她有那么大的心,一边攻击他,一边预测后续轨迹中,哪些轨迹能连成地符,一边用神念断断续续地赋予这些轨迹力量? 面具人有百般不信,忍不住问,“你之前为什么没用此法。” “临时想到的。” “......” 临时啊,面具人莫名松了口气,认为这就是一个精妙的巧合,他的身份也不容许他坐而探讨,当即公事公办道,“我输了,你可以再上四十层挑战,也可以止步于三十九层。” 席欢颜略一思考,“我不上去了。” 闯塔战斗是没有机会养伤的,这一规定背后的理由是,真正的战斗中多的是车轮战、以一敌多,不会给你喘息的间隙。 就是这么现实。 她在这层消耗过多,草草包扎的伤口一动就崩血,精力已经亏损,去了四十层也是输。 何况,她觉得自己没到四星的层次,她在术法武技方面还欠火候。 席欢颜出塔之时,当真万众瞩目,静得诡异,她抬头看了眼石碑,走向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医营。 众人让开路,低眉望着地上的血印,这是为数不多的流血最严重的人,也是......当前的第一! 等帘子一落下,种种声音像是水沸后的泡泡,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三十九层,好厉害!” “这才半年,就从第十一到力压寄书和曲傅骄了啊!” “也不是不可能,好歹师从大学士。” “现在就等冬涉的排名了。” 聚在昌燎身边的朝霖、连昆等官将子弟脸上带着相似的与有荣焉,一口一个东君,止不住夸赞。 昌燎应和了几声,眼中的冷刀子甩向了人群中的拓北。 拓北也很无奈,这家伙异想天开,让自己接近东君,掌握东君的行迹和实力变化,笑死,这半年来他都见不到东君的面。 见了也不会报告,鬼才愿意为了他得罪东君呢,希望东君继续消失,他也好有借口敷衍昌燎。 昌燎心中又气又无力,席欢颜身为东君得到的便宜太多了,她天然受尊重,背地里不知道坐拥多少资源,时间越久,他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如果他在那个位置上,何至于苦苦经营人脉,何至于苦苦修炼拼实力。 纵他修炼得再辛苦,依旧会被她轻松超越,只因为他的地位不如她! 昌燎坚信凭公爵的底蕴,一个废材也能被堆成天才,一想到初见羸弱的席欢颜,短短一年就名列前茅,心中凄风苦雨,大怨不公。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昌燎没有发觉,寄书已经注意到了他与拓北之间的眉眼官司。 寄书移开眼,望着泱泱学子,东君的实力终于上来了,等过了年,或可想办法消除官将子弟和平民子弟之间的隔阂了。 约莫半刻后,被期待已久的冬涉终于出塔。 三十八层! 差一层! 众学子神情各有不同,或赞或叹,或喜或忧,闹闹腾腾,不少人都在遗憾没有亲眼看见排名前几这些人的战斗。 冬涉依旧是老样子,不管其他人的热闹,默默站到了角落,不仔细寻找还以为他消失了。 曲傅骄摇了摇团扇,笑着与寄书道,“经这一遭,怕有大批人深受激励,也不知明年我能不能保住前三。” 寄书调侃,“曲老板文化功底深厚,不如早点申请中等文化的考核,好成为高等生往更深奥的领域里学习,兴许会有脱胎换骨之效。” “有理,介时也许有缘叫东君一声师姐。” “哦,看来你已经有打算了。” 曲傅骄笑而不语。 书院请一众学子吃了顿篝火烤肉,为这次考核落下了幕。 夜色下,被一堆堆篝火映得满脸通红的学生们意气风华,在此刻,未来属于他们。 ------------ 第118章 星徽 今回战斗考核席欢颜第一,冬涉第二,寄书、曲傅骄第三,一起入了穹顶计划,拙岩学曹许诺今后修行方面的各类资源会大幅往他们身上倾注,具体情况因人而异。 晃眼过了十日,书院放榜,颁发星级徽章。 这徽章圆形,直径零点八寸,深蓝渐变黑,犹如宇宙,中心光线交错,形似一只眼睛,眼中有星光,多少星级,便有多少点星光。 它又名星徽,裂星唯一制式战力等级证明,由神塔下辖的天命司制作,交给各国各地区颁发。 众学子拿到星徽俱都兴奋不已,连席欢颜都拿着端详了好几眼,不过她与别人兴奋的点不同,她在想这玩意儿能不能拆。 听说它的材料很特别,水火不侵。 收起星徽,席欢颜去惊鸿楼找飞渡大学士,广场上的榜单是文考和战斗考核排名,她师从大学士,文化考核成绩是不公布的。 “这回就给你加一学分,勉强算你合格。”飞渡大学士晃了晃手指,“你瞧瞧,你要是不求考题,我就直接算你满分,给你三个学分了。” 席欢颜乖觉听训。 “别怪我,考核时间到了,你成品没交上来,只交给我一篇理论,若不是看你这篇理论基本功扎实,设想方面有很大实际意义,这一分我都不会给。” “是我高估了自己,逾了期限。不管怎样,这件东西我会继续尝试制作。” “你心中有数就好。” 席欢颜向飞渡大学士请教了几个问题,谈论许久,方才打住话头,正要告辞离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颇为声嘶力竭。 飞渡大学士拧眉,“这声音有点熟,好像是去神念分院学过术的一个学生。” “老师要去看看吗?”能让飞渡记住声音,想来他对此人是有点赏识的。 “去吧,是从学曹的书房传来的。” 二人起身出门,外头走廊上已有一些讲席在探头观望,不用飞渡询问,便有人解释道,“一学生文考、战斗考核成绩太差,被下放到文武书院磨砺,不服气了。” “胡闹。”飞渡不喜欢没本事又不守规矩的人,都懒得走过去了,他也已经想起这声音是谁的,这人叫尤丛,自然系的。 神念分院没有独招神念系学生,凡是灵识超过十一刻度的学生都可以去学习,尤丛就属于这类。 飞渡连灵识十五刻度之上,天生神念强大的神念系学生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当然不会记住一个尤丛,但这尤丛太能作了,此前他选人额外传授透视祭炼术,帮忙炼透镜,此人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跳出来说大学士压榨学生,弄得他好像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席欢颜见飞渡收步,投去疑问的一眼。 飞渡摆手,“那学生脑袋不灵光,拎不清,我还不想被气死,让学曹自个儿处理吧。” “那老师回书房吧,学生先告辞了。”席欢颜也没兴趣看热闹,转身出了书院,跑去了灼日府。 早上灼日府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抓够十只异魔了。 异魔形态各异,有似没毛的猿类,有似畸形的人族,还有一只像是碗,如果不是它会动,险以为是死物。 给席欢颜带路的山启说起这些异魔就气,“东君你看这没毛的东西,至少偷了十几个婴儿,偷了就吃,它通常都是晚上作案,一到晚上,它就会化成影子,这谁防得住影子啊。” “再说这个畸形的,别看它蹲在那里像是人,手臂和肋侧连着薄膜呢,张开手就能飞,还有这只碗,表面看着和一般的陶瓷碗区别不大,但用它吃饭的人,会被迷惑心智,克制不住欲望,暴食而亡。” 席欢颜突然问,“你们为什么会断定它们是异魔,也许是本土的源兽或奇异物种呢?” “啊?”山启接不住话,“可它们就是异魔啊。” “有些源兽也是凶恶且怪异的,不是吗?”席欢颜指向它们,“它们之间,能力不同,气味不同,外形不同,是什么依据,让你们第一时间认为它们是异魔。” “......” “潜意识。”席欢颜自言自语,“你觉得这个世界有规则吗?” “什么?” “规则判定它们是异魔,我们就下意识认为这是异魔。”这是席欢颜最大胆、最神玄的一个猜测。 她干脆在灼日府住下了,成天去观察这些异魔。 观察当然不是指看,她布置了很多共感测试阵,试图去寻找它们在力场、属性,乃至意识方面的共通点。 不过当世的共感测试阵,原理是用六系力量来引起灵魂本源共鸣,用在异魔身上看不出效果。 换言之,它们的力量来源,很可能与人族有本质上的差别。 席欢颜又花了点功夫,将共感测试阵进行了改良,以天地元素为引,也无作用。 苦思数日,她计划以异魔本身为引,改一个共感测试阵来。 这改法没有先例可循,被当做引的异魔接连死在测试阵中,不是飞灰烟灭就是意识离散,龙玉大学士听了也忍不住侧目,倒不是可怜这些怪物,只觉得这“酷刑”有点可怕,于是上报给了星烬。 星烬起了好奇,低调造访灼日府。 “东君眼下在西区地牢,那边是封锁状态,只有东君一人。”龙玉大学士在前带路,“主公莫怪我多事,我只是觉得东君年纪尚小,行事章法上不宜冷酷。” “费心了,我先看看她在做什么。” 龙玉大学士将星烬领到西区地牢门口,借口有紧急公务,转身走了,坚决不掺和人家的家事。 席欢颜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是星烬,讶然,“母亲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研究感应异魔的器具,过来瞧瞧。”星烬进入地牢,随意扫了眼,两侧监牢如列,空空荡荡,灯火通明,“有眉目吗?” “有一点。”席欢颜把她带入一旁充作书房的监牢,给她讲自己的发现和正在改进的共感测试阵。 星烬翻了翻厚厚一叠的演算过程,每个字每个符号都看得懂,连在一起竟有些陌生,配上席欢颜的讲解......公爵大人感觉自己困了。 ------------ 第119章 共感异魔 饶是如此,星烬正经点头表示肯定,提出了里面的重点,“这也意味着,这个共感测试阵在触发时,会多一个从异魔身上解析能量的过程?” “是的,之前的异魔太弱,承受不住这个过程。” “你已经能保证这个过程可以实现了?” “还在调试这个过程的强度。” “实现了这个过程后呢?” “验证异魔本源属性是否具有相同之处,如果有,那么通过共感测试阵,可以检测附近是否有异魔存在。” “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共感测试阵本身存在着一个隐患。” 星烬道,“何为共感,通俗来说是共鸣,它原以六系力量为源,以六系属性去引发源力属性的共鸣,而以你的设想,你是想以活着的异魔为阵眼,利用它的属性,去感应其他异魔,可如果,被异魔反客为主了呢,作为阵眼的异魔,会不会利用这份感应,召集更多异魔,而其他异魔,会不会因为这份感应,集结作战?” “我不是打击你,每种新事物的出现,必须考虑它在未来会造成的影响。” 席欢颜蹙眉沉思。 “母亲,你是对的,共感是件危险的事,尤其是生命与生命之间共感,但是我没办法提取异魔的本源力量,如果能直接以其本源力量为引,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剥离灵魂本源这等术法可是禁忌邪法,正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在这方面,我也无法帮助你,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每个试验都有结果,你要坦然接受失败,然后积累能力,也许等能力到达某个高度,你就会发现眼前的路并不是只有一条。” 席欢颜仍不想放弃,“虽然是这样说,但我还是想将手头的试验完成,它若成了,再考虑后续也来得及。” 星烬没有阻止,“你可以继续。” 席欢颜向龙玉大学士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她此次需要强大的异魔,这一等便是三月,冰雪初融,老树生芽。 她一直留在灼日府的地牢里进行一些演算,得到消息,立刻让人将那异魔移到已准备妥当的监牢中。 这异魔两人高,四肢细长,头呈三角,身上有细鳞,代号水怪,一直躲藏在地下水系当中,冷不丁就会从湖、井中冒出拖人下水,还是龙玉大学士亲自出马才抓到的。 此时它四肢被地链锁着,一双阴冷的竖瞳直勾勾盯着席欢颜。 席欢颜屏退了所有人,拿起控制共感测试阵的灵盘,启阵! 整座监牢中幽蓝的光线游走,以它为中心,交织成繁复的阵图,更有数道光线刺入它的躯体,仿佛一双无形的手,从里到外探索着它的一切。 渐渐阵图泛起了黑色,席欢颜知道共感测试阵已经成功将它的本源属性导出来了。 到了这一步,席欢颜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罗盘,她三月来主要制作了它。 它与共感测试阵同源,相当于共感测试阵的传导媒介,假设异魔本源属性存在共同点,那么她只需带着这罗盘,就能辨别出另一异魔的存在。 席欢颜事先让人将五头异魔藏在灼日府、三重关、二重关、关外草原各处地方,眼下,就要一处处走过去,看看罗盘会不会起反应。 她先去了藏着异魔的东区地牢,离东区地牢,将近六百米时,指针开始乱动,越是近,指针方向越是明确。 席欢颜又喜又惊,异魔能力各不相同,本源属性上竟真存在相同之处吗? 她又去了其他地方,结果相差不大,但她神情却愈来凝重,因为她发现,异魔若是厉害,罗盘隔很远就会有反应,反之,这异魔若是很弱小,凑近一二百米才显动静。 这是其一。 其二,这些异魔似乎格外关注她手中的罗盘,好像遇到了同类,这是不是从侧面佐证了星烬的猜测,要是碰上神念强大的异魔,或许可以直接通过罗盘,和阵眼中的异魔产生共感。 如果每个巡城卫手中都有这样的罗盘,会不会有一天,形成一个共感网,被异魔利用了去? 席欢颜打不定主意,上了金麟宫想征询星烬,被告知星烬在与臣将议事,只好转道去了书院,想从书楼找找共感方面的记载,看看有什么解决之法。 各种典籍看得她头昏脑涨,一无所得,索性出了书楼,到广场附近的小林子里散步。 自然的清新之息扫散了脑中积垢,催人昏昏欲睡,正巧天朗气清,日暖风恬,便跃上一根粗壮的树枝,仰躺了下来。 她长时间吃住在不见天日的地牢,被久违的清朗环境包裹,竟真睡着了。 四下静得只有虫鸣,日头不紧不慢地偏移了三尺,隐约有人声传来,是学生们下学了。 席欢颜睡得安逸,但也不深,闻声蓦然睁开了眼,放空半晌,渐渐聚起了神,沉眸看向手中的罗盘,这指针分明在动,且是越来越稳定。 有异魔在朝她这个方向过来! 书院里怎么会有异魔! 为了不打草惊蛇,席欢颜下意识用神念封印了罗盘,隐匿身形,盯向东南方,也就十来息的功夫,有两个人沿着蜿蜒的小径,走入了树林。 这俩人,一男一女,男孩长相俊秀,带着几分优柔气,看样子比她老,大概十六七岁左右,女孩粉雕玉琢,精致得仿佛不谙世事的瓷娃娃,一戳就能哭,个矮,年纪也小,瞧着才八九岁。 席欢颜见没其他东西过来,就这俩人,心下一紧,难道她遇到了传说中的伪人异魔? 她疑惑时,这俩人手拉着手,偏离小径,进到青草铺地的林间,双双从怀里掏出水果糕点,放到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然后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邪法? 女孩看向男孩,眼中充满认真,“尤丛,你真的愿意与我皆为同衾吗?” 席欢颜想了一下才翻出同衾这个词,好家伙,这女孩就是异魔吧,居然蛊惑人族少年! 名叫尤丛的少年激动地指天发誓,“无歌妹妹,你我都无依无靠,我会对你好的,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愿意摘给你!” 废了,这少年道德感也不怎么样,能对幼童起心思。 ------------ 第120章 魔物 席欢颜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瞧着二人含情脉脉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对视了有半刻钟。 席欢颜都替他们眼酸了,终于他们拿出了剪刀和匣子,看样子,真要结发藏匣,结为同衾。 他们中,大概率有一个是无辜的,席欢颜不可能让他们将仪式进行下去,尽管这仪式简陋得像是在过家家。 她跃下树,学着某些官将子弟的傻缺做派,冷眼睨去,“你们在此做什么,平白扰了我的清净。” 席欢颜自己感觉这样是挺傻的,但在那二位眼中,这人一身红衣从天而降,颜色姝艳,压着三分冷意,袖袍一起一落,拢了一片江河,叫他们从脚趾到头发丝都不自在了起来,就像是闯入人家后花园的小偷。 尤丛是在人群中见过席欢颜的,这般众星捧月的存在每见一次,心底便留一道痕,触之生疼,但他绝不会承认这是嫉妒。 他秉着心气,温声中带刺,“无意打扰,我们适才未见人,这才打算在此处理点私事。” 小姑娘听不出好赖,见预定对象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对另一人温言细语,立马护犊子一般挡在他面前,对着席欢颜不吝敌意。 席欢颜看戏似地斜了眼石头上的瓜果,“这是个什么私事,要不要我来做个见证。” 小姑娘仰头宣誓主权,“我们要结为同衾,你往一边站,待会儿分你一块豆糕!” 许是小姑娘脸肥,声儿也温吞,做出的凶狠样子像极了圆滚滚的小兽。 你瞧瞧,这伪人异魔的可能性不就提高了吗,凶起来也能消磨人族的戒心。 再看另一个,眼神藏着算计,骨子里都透着虚张声势,席欢颜坚信伪人异魔没那么蠢。 有了这层思量,席欢颜打算先将两人分开控制,于是摘下腰间匕首,找了个不走心的理由,“你们这拜天地的仪式可不对,想要结同衾,应该划开手掌,血液交融,方显你中有我,我借你们一把匕首,割吗。” 那小姑娘吃了一惊,求证似地望向尤丛,“真的吗?” 尤丛大声道,“当然不是!” 席欢颜从他们的神色中察觉出不对,噫,难道自己判断失误,这蠢蛋才是主导? 她口中已经开始胡诌,“我说的还能是假,你别是被骗了,你问他敢下手吗?” 手中匕首转了几圈,席欢颜一步步逼近尤丛,眼神森冷,“我问你敢吗,要手......还是要命。” 后面四个字如同恶徒的低喃,单单传入了尤丛的耳朵。 尤丛面色发白,踉跄退了两步,无法直视席欢颜,不甘心地瞧了眼小姑娘,转身跑了。 小姑娘眼泪直掉,抬腿就要追,结果被席欢颜拎起了后领。 “你干吗,坏人!” “呵。”席欢颜解开共感罗盘,指针转了一圈,指向尤丛离开的方向。 “东君。”白扬柯讲席匆匆赶来,瞥了眼她手里的小孩。 席欢颜的神念已感知到拙岩学曹拦住了尤丛,于是将小姑娘交给了白扬柯,“劳烦白讲席将她带去检查检查身体,顺带给她讲讲道理,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是三同之礼吗,别那么随便。” “你才随便!”小姑娘挥着粉嫩的拳头大吼。 白扬柯也看到了地上的剪刀、匣子,好笑地夹起小姑娘,“我会给她说道说道的。” 席欢颜颔首,撇下二人,赶去学曹书房。 未进门,就听尤丛弄出了上蹿下跳的动静,“你凭什么抓我,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是错,你们就是想给我穿小鞋!” 这熟悉的.....声嘶力竭的叫唤,不就是当时大闹学曹书房的差生吗? 他那时没被下放文武书院吗? 席欢颜走进了门,拙岩学曹神色不大好地关上门,施了个结界,与外界隔绝。 尤丛终于不跳了,他退到角落,一副马上就要被迫害的样子,“你们想干什么!” 拙岩学曹与席欢颜对视了一眼,席欢颜轻轻一点头,拙岩掌心亮起一道圆轮,数条锁链从中蹿出,将尤丛困了个结实。 拙岩将他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是人后,思忖稍息,又把他身上的东西一样样摸了出来,列在桌子上。 席欢颜见指针指向其中一物,凑近一看,像是颗黑色的心,“异魔感应来自此物。” “它?”拙岩学曹刚刚搜出这玩意儿时,虽觉怪异,可没从上面感应到不妥。 他再次拿起此物,细细感应,脸色逐渐有了变化,烫手似地将它丢了开去,“是魔物。” “嗯?”魔物与异魔一样,来自空间裂缝,但一个死,一个活,它们的本源属性竟也有共通点? 席欢颜抬手去摸,被拙岩阻止了。 “这东西能唤起欲望,蛊惑人心,东君别碰。”拙岩严厉质问尤丛,“此物你从何而来,何时所得,为它做过什么,一一招来,否则被怪我动用手段!” 尤丛冷笑,“你们一个学曹,一个东君,说白的就是白的,说黑的就是黑的,不过是想谋夺我的宝物罢了,何必给我扣一个私藏魔物的名头!” 席欢颜吃惊于他颠倒黑白的口才,问拙岩,“听说他是要被下放的,怎没被下放,你与他谈话,没有气闷的感觉吗。” 拙岩赫然,“书院以人为本,因材施教,他文考和战斗考核是很差,只是后来,他当我的面,展现了神念方面的天赋,我思量下,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神念?” “当然是不比上东君和神念系学生的,不过灵识刻度也有十四,稍稍努力,就能做到神念外放,如今神念修炼者少,这不想着,能多一个是一个嘛。” “天赋重要,品性更重要,事关魔物,让龙玉大学士和书院执法堂的臻然大学士一起来处理吧。” 书院出现魔物,叫拙岩气虚了一分,也没觉得席欢颜发号施令有什么不对,立刻唤来了二人。 龙玉听了来龙去脉,过来时随身携带了一只小石箱,将代号魔心的魔物仔细端详后,小心放入了石箱,石箱上有层层封印术,暂时不用担心它作妖。 臻然大学士则取出一瓶药水,她在医药领域颇有建树,拿出来的是一瓶刺激大脑神经,从而使其说真话的真话水。 对待违反院规,触及州法的人,不用讲情面,一瓶不够,灌两瓶,还怕他不开口? 尤丛被迫喝下两瓶真话水,眼都红了,恨恨盯着屋中几人,像是要将他们的模样死死印在脑海里。 ------------ 第121章 销毁 臻然大学士发问,“你何时得到的魔物?” 尤丛心底打死也不开口,嘴巴却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三月前,考核结束后的一天。” “从哪里得到的。” “从天而降,砸到身上的。” “得到它后,出现了什么异样。”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 “什么声音,说了什么。” “它鼓励我去做想做的事,它没错,我也没错!” 臻然向拙岩几人望了望,再问,“你都做了什么。” “痛打白眼狼、教训不义商贩、为兄弟报仇、拯救孤儿......” 这人说得那叫一个畅快自得。 臻然和尤丛不了解他的品行,顿生疑窦,这魔心还能刺激人做好事? 拙岩面皮都黑了,有了之前的几遭,他认为尤丛的观念与常人不一样,对他的说法十足十不信,“今日暂时就这样,臻然,麻烦你核实他的供词。” “是。” 臻然一一排查他的行迹,调查真相,直呼好家伙。 “白眼狼”是他从小长大的朋友,因为受过他的一饭之恩,处处为他着想,等他被选入书院,开销增大,每天打几份工送钱给他,让他买源兵,反正别的学子该有的,争取都给他备齐。 但事实上,他兵器不买,拿着这钱整日和一帮人胡吃海塞去了。 “白眼狼”是普通人,不知道他这个预备源师平日都在做什么,只是想着自己不能一直做工过活,希望趁着年纪还轻,攒笔钱,到文武书院学点武,他听说后骂“白眼狼”自私,只想着个人,不顾他在同图书院里的死活。 这回“白眼狼”心里真的不舒服了,同图书院培养的是同州中坚力量,凡是有能力入学的,都被免除了学费,可以说,只要进了书院,除了选修和拜大学士为导师需要历经考验,初中等文化和公开的源术武技随便学。 自己给他攒一笔买源兵的钱就是唯一能替他做的了吧? 每月交给他的钱加在一起,怎么算,也该够他买一件品质不错的源兵了,怎么还骂自己? “白眼狼”冷了心,趁冰雪消融,文武书院招生,坚定地要去报名,然后被尤丛半路拦截,打了一顿,抢走了唯有的六十六枚银币。 “不义商贩”就更冤了,这尤丛到他摊前买东西,死活要砍价,他不同意,多好多紧俏的东西啊,你不买,有的是人买,转头招呼其他客人了。 尤丛大呼黑心商,又说他看不起他,哐哐就把摊子砸了。 为兄弟报仇更是笑话,两伙混混瞎闹罢了。 还有那拯救孤儿,孤儿说的是小姑娘,不过臻然没从小姑娘那边问出什么,小姑娘是刚入学的,两人认识也没几日,这小姑娘似乎有点缺安全感,尤丛对她温柔几分,她就小尾巴般缠上去了。 一切调查清楚后,臻然再次审问尤丛,此次摆证据,讲道理,又换了个问法,尤丛那些隐秘的想法终于露出了端倪。 “他要死时,是我给他喂的饭,他合该是我的仆人,不然我救他干什么?” “有钱的看不起没钱的,有权的看不起有钱的,我将来是源师,我就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买他的东西就是给他面子,他居然敢不卖!” “这些都是我的小弟,将来是要跟着我混的,我当然要出面帮他们报仇,谁不收几个跟班。” ...... “送那小孩入学的人,我见过,是伏野大贤弟子中的一人,嘿,你猜怎么着,她也是伏野大贤名义上的弟子,早下手为强啊,改日我同州混不下去了,可以跟着伏野。” 席欢颜旁听了这场审问,偏头问拙岩,“伏野大贤的弟子怎么会入学同图?” “伏野不还在帮忙坐镇暮州吗,门下就这一个未成年弟子,看顾不过来,临时寄在书院。” “那这桩事?” “尤丛或受魔心引诱,然其本身的行为也不端,在拿到魔心前就做过许多腌臜事,我是不会让他留在书院的,至于小姑娘,什么事儿也不懂,尤丛也没对她造成伤害,我会让白讲席平日多照看一分。” “学曹安排得极是。” 席欢颜不再关注这桩事,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共感测试阵上,她沉思多日,终究认为存在隐患的东西,不宜拿出来大力推广,所以销毁了异魔共感测试阵和罗盘,烧掉了跟它们相关的资料。 龙玉大学士也知道这次能发现魔心,跟席欢颜手中的东西有关,对她出人意料的研创能力大为惊叹,也着实可惜这件东西不能出世,鼓励她有朝一日能将隐患消除,或者找到别的感应方法,要多少异魔做试验,只管找灼日府。 话虽如此,席欢颜感觉大脑累了,暂时不想搞发明,便回到书院跟在飞渡大学士身边精深各类神念术,闲时种种花养养大鹅,弹弹琴写写字,过得十分自在。 她还用一学分换了个宿舍,这宿舍比之前的大了七八倍,有二十多平,足够她在角落放个花架。 一日早上,席欢颜开了门给宿舍透气,顺便打了壶水给整整齐齐排列的十几株花草浇水,一小姑娘找上了门来。 “你把尤丛怎么样了!” 小姑娘站在门口,气鼓鼓地盯着席欢颜,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那些讲席还说自己被骗了,她才没被骗,肯定是这个坏东西把尤丛藏起来了。 事情涉及魔心,在最终结果出来前是保密的,这小姑娘不知道也不奇怪,席欢颜睨向她,故意道,“他割手怕疼啊,自己逃了,明显不是诚心喜欢你。” 小姑娘攥着拳头,眼泪在眶中打转,“你胡说!” “为什么是胡说呢,你看你只知道哭,又弱又不知进取,还很无知,有什么是值得人喜欢的,不像我,做什么都是第一。” “嘤~是你抢走了他,你把他还给我!”小姑娘冲进门,哭着要去打席欢颜,席欢颜顺手抬起水壶,哗~ 小姑娘湿淋淋地跑了。 “......”无意看到一切的寄书站在门口,默默翻开小本子,“她,伏野大贤最小的弟子,燕无歌。” “知道。”席欢颜倍感疑惑,“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实在难以理解,你觉得我向学曹建议,加强学生心智品性培养怎么样?” 您开心就好。 寄书表示自己双手双脚赞成,于是席欢颜让他去写个建议书来。 ......寄书就很无语,“不是您要提建议吗,怎么让我写?” “大概我没道德吧。” 寄书后悔来这一趟,走前倔强地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东君,您之前送我的源兽蛋孵出来了,是只刀背驮山龟。” “哦。” “养大了能驮千斤万斤的东西,眼下只掌心大。” “这种龟是不是比白鹅美味?” “东君再见,我还有事。” ------------ 第122章 暮州策略 隔日,忽然传来伏野大贤受封为天水道朝州公爵的消息。 小姑娘被接走的事实也侧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席欢颜过耳就忘,懒得回金麟宫询问。早前就说伏野大贤被派来天火道,要么是来分摊星烬功绩的,要么是来刷履历的,就这结果而言,两者皆有。 自星魁专横暴政,失了民心,天水道之地起义队伍最多,形成了一股股军阀势力,让提倡人为本的伏野大贤去填这个大坑,可见星魁也是急了。 这话不提,和席欢颜关系不大,她只在后来的送行之宴上走了个过场。 倒是几天后,拙岩学曹将她招了去,她寻思着最近自己身上没什么大事,难道还是为了魔心? “不是,那桩事有两个难点,第一,尤丛会做下打砸摊子、参与斗殴等事,究竟全然受魔心蛊惑,还仅是受了引诱,这影响到对他的处罚程度。 二呢,我们也在想办法销毁魔心。经过这段时间对魔心的探究,我们能确定它是一颗属于异魔的心脏,本身蕴含着强大的能量,人拿着它,会被引出本性和其内心欲望,而非蒙心蒙智的蛊惑。 最迟明天,尤丛就会从书院中除名,扭送巡城司为他之前做过的错事,付出一定代价。” “那魔心呢?” 拙岩学曹摇头,“这东西十分强大,预估得九星强者出手或用特殊方法才能毁灭,暂时封印起来藏在了安全的地方,万幸发现得早,没落到异魔手中。” 他又叹了一口气,“就算没落到异魔手里,落到心不正的人手里,也会造出个人魔来,不说了,我找东君来,是关于开办暮州书院的事。” 席欢颜不懂就问,“这与我何干?” “听我跟你说,暮州被侵占了数十年,原有的书院体系崩了个彻底,在暮州,掌握武学的是武馆和家族,掌握源术的是大小公会,其中原火棘公会另还充当着暮州掌权者、执法者、协调者的身份,如今公爵除掉了火棘公会,自然要重新收拢权力,但下面的武馆和家族、大小公会骨子硬,难以驯服,所以打算先办书院试水,夺取文化传承之要。” 拙岩学曹喝了口茶,“简而言之,我想让你带人去找事,为书院的开办,打个先锋。” “我带哪些人去?” “东君想带哪些人?” “既是宣扬书院,讲席、学生不可少,若能调些高手护送就更好了。” 拙岩笑,“不行。” “嗯?” “书院刚招了一批新生,师资紧张,暂时腾不出人,学生倒可以给你,今次二三星,二十五个人,都随你去吧,开开眼界,如遇危险,可向驻扎在暮州的军队求助。” 这话说得,连护送的人手也拒绝安排了。 席欢颜面色郑重,“学曹,说句实话,书院是真穷,还是要磨砺我们这一批学生?” 拙岩尴尬:“都有都有,其实撇开文考,只论战力,到了三星确实也该去各个位子上试任历练了,你们不能辜负书院的良苦用心啊。” 他叫来其他二十四人,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完,定了出发的日期。 众人一听要去另一州,颇有些跃跃欲试,出了门就奔坊市装备自身,席欢颜则匆匆离开书院,向丹柳报备了声。 丹柳忧心忡忡,放心不下她远行,若不是思及这次是书院安排的历练,真想让金汤也跟上。 “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东君您如何是好,我去让金汤准备些干货,您带着路上吃。” 席欢颜坚决摆手,“书院有分行军粮,他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丹柳没强求,“您放心去吧,枕戈坊这边没有问题。” 转头,她对寄书一番威逼利诱,叫金汤给寄书装了一大袋吃的用的,方便寄书照看人。 从枕戈坊出来,天色也晚了,席欢颜上金麟宫跟星烬用膳,顺便说了去暮州的事,对比丹柳的担忧,星烬眉头也不动一下,淡淡道,“暮州被西域侵占太久了,缺乏规矩约束,行为偏野蛮,在他们眼中,拳头比道理有用,你注意着点儿,书院教你们的战斗礼仪,未必适用。” “我再傻也不可能站着让他们打啊,母亲只管放心。”席欢颜饶有兴趣道,“母亲,我最近在探索‘势’,便是一眼就让人胆战心惊那种,能给我讲讲这种该怎么形成吗?” 星烬瞧了眼她的脑袋瓜,“怎么想探究这个?” 席欢颜当然不会直接说,自己在尤丛和小姑娘面前摆架势,感觉十分良好,不用多说话就能压人一筹,省得费口舌。 她不喜麻烦,也不喜热闹,势一起,真真能免很多无效谈话,吓退一批人,落个清静。 “我觉得这是种有效的压制敌人的手段。” 星烬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势来自你本身,是阅历、个性积淀起来的气质,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势,你看看你,整日不是抱着书,就是窝在屋里鼓捣,呈现出来的气质就很静,还有点呆,够不上势,一点也唬不住人。” 席欢颜:...... “你想要迫人的势,最快速的方式就是去战斗。”星烬虚指她的心口,“或者释放本性,人的本性中总是有股绝地反击的凶意。” 席欢颜眼神向下掠,恍遭醍醐灌顶,她想到了自己跟除魔塔面具人对战时,曾爆发出不顾一切的架势,那刻,似乎能忽略所有疲倦。 势是气质吗,它的根源是本性吗,它可以人为培养吗,它能超越身体极限吗,它和意志有没有关系? 或许势,可以修成一种神念术。 席欢颜激情澎湃,这凳子都坐不住了,她要去将脑子里的想法记录下来,进行实际推演,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和星烬用膳,“谢谢母亲,我有了点灵感,我认为势,能够修成一种类似力场的东西,在这个力场内,我就是主宰,但我得到战斗中去找找感觉,此次暮州之行,也许会有收获。” “力场,我倒是见过一些人通过特殊术法,以势带动源力或天地元素形成领域的,你若是感兴趣,自己去我的小书房找找手札,应该在书架第三格。” 星烬放下玉筷,擦了擦手,“去吧,看你屁股下跟长了针似的。” 席欢颜故作扭捏,“你怎么能说粗鄙之语呢,我还没吃饱呢。” “抬起你的臀,拿上两个肉饼走!” “好的母亲!” ------------ 第123章 路遇驿站 席欢颜盘坐在地上,背靠着书架,心神掉到了字里行间,虽然手札里对领域的记载很浅显,但从某些战斗场面中,她琢磨出所谓的以势聚集天地元素,或以势带动本源,本质上是修一种心境。 强大的心灵力量向外可以影响外物,便是集天地之势,向内可以挖掘本源力量,也就是以势带动本源,二者都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发挥出超常力量,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这只是猜测,上面并没说领域具体该怎么修,然而她不是按图索骥的人,仅凭自己对势的理解、自身的感受,以及手札中会使用领域的人物们的分析,推导出了一系列可能性,其中一个关键,激发和滋养心灵力量。 于是问题又绕了回来,这玩意儿,看不到摸不着,单靠自己觉悟,不知要猴年马月,果然不管怎么样,还是需要战斗,而且是竭尽全力,生死存亡的战斗。 “那就有意思了。” 三天后,席欢颜与众人在二重关城墙外集合,学曹话也不多说,挥挥手目送他们骑马远去。 行了五日,终于到了暮州贵口关,席欢颜与御牙子送雷炮那会儿,也是从此入的,不过当时来去匆匆,没有细看,只记得从这里一路而去,萧索荒凉,如今仰头一瞧,山雾缥缈,浮光霭霭,两座大山之间,长城横卧,中有石楼,耸入天际,奇异不凡。 而面前入关之路向上直通石楼大门,宽有二丈一,用现在口语中常用的说法是七米,其中一米宽是石阶,用来走人的,六米是直道,行车赶马的。 暮州未破之前,不与帝国通人烟,胆大的商人会避开贵口关,走险峻的路线偷偷运送货物,星烬虽已收复暮州,但因还未完全掌控一州势力,关卡仍旧紧闭。 放眼望去,安安静静,凄凄凉凉。 席欢颜将通关牒给城防将军盖了印,带人顺利通过了关口。 蜿蜒山道盘旋而下,马蹄哒哒,寄书腰背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眼神却盯着手中地图,“过了贵口关,有两条岔道,一条通向泸县,一条通向永县,这二地在被侵占前后,都是暮州的强县,据说这次战争,有四成参战者来自这两个地方,也因此,它们衰落得最快,倒了一大批武馆、公会、家族。” 荣华教育体系下,人们向书院集中,然后成为武师、源师流入军队等国之枢纽,帝国高于一切民间组织,暮州则向西域靠拢,武馆、公会、家族等势力各自为营,在各自的地盘上充当土皇帝,管理着一切事务,大事由最强的火棘公会把控。 因此一要打仗,由众多势力出人,如果赢了,共同瓜分战争成果,如果输了,那也是一窝窝地衰败。 经过上场战争,暮州的顶尖势力,其实已经被打散了,不然书院哪能放心让一群二星三星过来。 席欢颜道,“今次暮州十三县,七十八座城镇,少不得一一走过,我与诸位同窗约法三章,不得恃强凌弱,不得牵累无辜,不得私收钱财,违抗者轻则院规处分,重则移交巡城司按律惩治。” 众:“是!” “从泸县开始,每个势力只挑战三人,具体由谁出战,视对方的水平而定。”她扫过一众人,“路过驿站时休整一下,将同图书院院服换上,学徽、星徽戴起来,望诸位全力以赴,别叫这次大张旗鼓的游历问学成为笑话。” 昌燎踌躇满志,“我们出自同州最高书院,学的是精妙之术,绝不会给书院丢脸!” 席欢颜攥着缰绳回望他们,似笑非笑最是渗人,“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 “同图子弟不会认输!” ...... 有些人不说话,骨子里的傲气也已通过表情显露出来了。 席欢颜道,“我还在为杂务发愁,你们那么有自信,不妨来定个约,谁输一次,包三天洗衣、做饭、安排住所等杂务,可敢?” 杂务其实也不多,只要住进客栈,吃饭问题就解决了,只这洗衣......他们可有二十五个人,每天基本都会换下脏衣服! 风雅表演了一番大汉脸红,“也不是不可以,洗衣只洗外衣外裤吧,贴身的得自己洗。” 有人调侃,“你是怕你袜子的酸爽味道人尽皆知吧?” 笑闹中,赌约定了下来,一行人策马而行,小半时辰后,远远看见驿站的旌旗迎风飘扬。 这驿站在修缮当中,二三师傅正给墙面抹泥灰,路对面拴着几匹马,六七人躲树荫下啃饼喝水,身旁放着好几麻袋东西,像是赶路送货的。 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投去了目光,多半是处于对本地人的好奇,细瞧之下,也没觉得不同,真要说起来,荣华人讲究体面、克制,有条件的大多会留长发,束冠,着深衣长袍,面前这些人,俱都是短发短褂,因这天冷,外头还披了件皮草,透着股粗野匪劲儿。 他们也没盯着看,只一眼,便摆正了目光,在驿站门口停住了马,反倒是那些人,视线一直追着他们。 脾气不好的立马回瞪过去了,在荣华人的观念里,这样子已经构成挑衅了,没成想,那些人不收回目光,反而指指点点,说笑了起来。 “早听说暮州人大半没上过学,缺见识就罢了,连礼貌也不懂。” “瞧着不是好货色。” 寄书见状劝阻,“背后议论是非,与他们何异,也别张口闭口暮州人,我们是来为书院扬名的,不是来激化矛盾的。” 昌燎附和,“也许是这地方的风俗和我们那儿不同,多包容包容。” “呦,来人了啊!” 穿着驿丞服饰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横肉抖了两抖,目露警惕,“打哪儿来的,看清楚喽,这是驿站,不是来公干的,恕不接待。” 席欢颜递出了学曹给的证明信,“同州最高书院学子,遵学曹之令,入暮州游历问学。” 驿丞见证明信上盖着官印,态度稍作缓和,将信还给了她,“这间驿站刚刚启用,陈设较为老旧,你们不嫌弃就住下吧,要几间房?” “二十五间,麻烦派人给外面的马喂些草料。” “不麻烦。” 一行人在大堂坐了下来,席欢颜稍显郁闷,这暮州的桌椅比同州高了好几寸,她坐在长条板凳上,放平脚背,竟然能离地晃荡起来。 寄书招呼曲傅骄和默不作声的冬涉,“快过来坐,好不容易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他瞥向昌燎和风雅,这俩在官将子弟、平民子弟中分量极重的家伙,不用招呼,已经暗自较着劲儿,坐到同一条板凳上了。 席欢颜不再关注自己的脚,抬头跟驿丞道,“有什么好吃的,每桌上一份。” 驿丞应了声,“喝酒不?” “不喝,上茶水。” ------------ 第124章 鲁莽人掀桌 路对面几个人看见有驿卒出来牵马喂草,脸色大变,怒火中烧。 “为什么他们可以住,我们不可以!” “这是瞧不起人!” “老大,这口气我们能咽下?” 被叫做老大的人狠狠咬下一口饼,眼神阴鸷,“今儿我不想露宿荒郊野外,非住不可!” 一伙人拿着棍棒刀剑,气势汹汹跑向驿站,驿丞眼神好,快步将他们拦在门口,“你们怎么又来了,驿站懂不懂,官府之地!” “老子不懂,什么官不官的,暮州没这玩意儿,我只知道这地儿我每年来住几十回,就这回被你们赶了出来,这说出去,我还用不用混!” 那老大一把推开驿丞,无视在座学子,粗鲁地从桌上抓起一把肉塞入口中,凶狠的目光盯向每一个人,丝毫不将这些年轻人放在眼里。 同图学生的沉默,更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纷纷跑桌上抓东西吃,骂骂咧咧的,还要将学生们挤下桌。 驿丞见学生们都不说话,象征性地拦了拦,然后嘀咕着一些“惨啊”、“你们不能这样”之类的话,往后院躲,人家自己都不说话,他也没必要出头是不是? 同图学生们当然不是怕了,他们刚来到一陌生地界,又有不得擅自动手的约定在前,拿不准现在该怎么办,眼神儿都往席欢颜那边瞄。 席欢颜抬了抬手,“起开,让他们吃。” 那老大听到话儿,摸到这桌来,挤掉了昌燎、风雅,大马金刀地往板凳上一坐,斜眼瞧着席欢颜,“算你们识相,老子心情好,不拿你们出气!” 昌燎掸着衣袖,压下火气,眼神瞟了一圈儿,同图学生多骄傲,这让出去的是饭菜吗,是尊严,看在东君的份儿,才咽下了这口气,不过这气要是咽得多了......哼,她是在自削威信。 寄书与昌燎所思相似,担忧东君年纪小,怕了这些匪人,太过忍让,开口提醒,“东......” 席欢颜瞥了他眼,“去拿坛酒来。” 寄书无奈从柜台上拿了坛酒,一放桌上,那老大不客气地夺了过来,破开泥封,咕咚咕咚,三大口入腹,打了个嗝儿,满脸舒爽。 席欢颜问,“好喝吗?” “可好了,以前的都兑了水,啧,老子还没喝过这么纯的。”他给席欢颜倒了一碗,眼神戏谑,“你也喝一口,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众学子怒目而视,齐齐往席欢颜身后站,那些浑不吝的也推了盘子,摔了碗,聚过来给自家老大撑腰。 “喝也可以,先报个家门,这要说出去,总不能说我和没名的路人喝了个酒。” “老子渭雨镇堂虎,走镖做买卖,大小也算个人物,说出去不丢你面子!”这堂虎目中带着探究,“你们呢,是什么来头,那狗东西说以后平头百姓不给进,就你们这一步三喘的样儿,还是个官儿?” “不是,我们是书院的,要是当官的,那驿丞能放下我们不管?” “这也是,不过啥叫书院?”堂虎挠挠头,“有点耳熟,以前好像有。” “你才二十几岁?” “你怎么知道?” “暮州沦陷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也就沦陷前后出生的一代会没听说过书院,除非你是西域移居来的。” “老子还就是堂堂正正暮州人!”他嗤笑,“说什么沦不沦陷,现在不就沦陷了,呵,我说这话,你们不会告密吧,告密也没用,在这地界,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告密倒不会。” “你识相。”堂虎撕咬下猪大腿肉,翻了个白眼,“那没屁眼儿的果然在骗我,你们不是官儿可以住这里,凭什么我不可以!” “他一开始也不高兴放我们进来,但我塞了他十万金币。” “呃!”堂虎猛捶胸口,又把脖子撸了好几遍,终于将梗在喉咙里的肉顺下去了。 “十万!他抢钱呢!你们也给得出!” 堂虎眼放精光,满脸通红地盯着席欢颜,这不是香饽饽吗! 席欢颜道,“我们是外来的,只信得过官家,住在官家名下的驿站,总比住在其他地方强。” “那你不就看走眼了吗!”堂虎笑嘻嘻将酒碗往她面前递,“喝了这碗酒,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曲傅骄心微动,伸手接了过来,一口干了,堂虎抬头瞧他,目露惊奇,“美人好酒量,喝了酒就是自己人,我再多问一句,你们看着不是本地的,怎么来的,关口放你们进来的?能进出了?” 席欢颜朝曲傅骄点了下头,以表谢意,然后对堂虎道,“我们是来求学的,得了关防将军的特许,我们更觉得官家能给我保护,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哼,说你们没见识,你们还不信。”堂虎摆出唬人的架子,“别看暮州被星烬公爵打了下来,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渭雨镇头顶也就多了个邑长,谁听他的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邑长内主政务,外持兵权,地头蛇也干不过他吧?” “为什么不能,同州来的军队都在守大城,他孤身到我们这小地方上任,组织巡镇卫,是不是得从本地挑,编守镇军是不是也得从我们之中征,我们自己人能为难自己人吗,再说了,若没有镇里真正的主事人开口,他一个兵也征不到,你去看看,真要出什么事,是邑长说话有用,还是主事人说话有用。” “听你这话,我不如干脆找这主事人寻求庇护。” 堂虎一拍大腿,等的就是这话儿,“那巧了,我虎冲镖局,背靠飞雪武馆,飞雪武馆就是镇中主事之一,你们求学,肯定要四处走,其他人给的庇护有限,不如请我们,我们保护死物,也保护活人啊,你们去哪,我们就能跟哪儿!” “还真是巧了。”席欢颜晃着腿,人畜无害,“你们吃饱了吗?” 堂虎回头跟身后的兄弟姐妹们对视了眼,眼中写满了大生意上门,“吃饱了,吃饱了,现在就走,还是住一宿?” “不急,先算一算账,十万金币,你们准备怎么付?” 堂虎掏了掏耳朵,显出凶相,“这玩笑可不好笑。” 席欢颜认真看着他,“这不是玩笑。” “哪儿就十万金币了,这些菜还是这坛酒,你不能被驿站骗了钱,让老子来还!” 堂虎将桌子拍得散了架,满地狼藉,席欢颜淡定地抬腿跨过板凳,从后边下地,捡起滚到脚边的酒坛,回身猛地抡向他的下颚,直接将他砸飞了出去。 一伙人眼见自家老大遭了难,暴起欲动手,同图学生们这回毫无顾忌地使出了本事,怎容他们逞能。 席欢颜擦干手上酒水,冷睨着流了一嘴血的堂虎,“打扰我吃饭,掀了我的桌,十万金贵吗。” ------------ 第125章 摔碗明志 堂虎也才一星实力,被席欢颜抡起酒坛一砸,老半天爬不起来,他都这实力了,那些叫他老大的人能有多少斤两,数完十个数就被同图学生们撂倒在地了。 躲进后院的驿丞又冒了出来,掩着惊诧朝席欢颜拱手,“不愧是书院出身,好身手好身手,这些烂东西就丢出去吧,免得扰了你们的眼。” 他说着去扶堂虎,嘴里念叨,“说了这里不让外人进,你看看,惹事了吧。” 寄书还在纳闷曲傅骄比自己机灵,快人一步挡了酒,让他说出更多话来,这回见驿丞出来和稀泥,想也不想把他拦了下来,“请驿丞让后厨再做几桌饭菜。” “这......”驿丞察觉到寄书眼中的威胁之意,讪讪走到席欢颜面前,“你们可得悠着点儿,他们在渭雨镇有点势力,闹得太大不好看。” 席欢颜问他,“你刚回后院,有向城镇邑长或者泸县大尹求援吗?” “这点小事,没必要打扰上面。”驿丞不耐烦了,“我再给你们做几桌,吃完就走吧,离城镇也不远了。” “驿站是官将食宿、换乘之地,难免接待携有重大军事情报的官将,你就是这么轻率处理的?” “你们又不是官将。”驿丞瞪着眼大声道,“可别叨叨了,我劝你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现在去后厨催厨子做菜,你们把大堂收拾干净,我出来要是见你们还没将这些人送出门,你们也滚,我接待不起!” 说完气冲冲地回了后院。 席欢颜看向一众人,“原以为我们能在独善其身的情况完成书院任务,倒是有点天真了,我想做点仗势欺人的事,你们觉得呢?” 众人心中也窝着火,可他们只是学生,什么都做不了,此时自然以席欢颜马首是瞻。 “但凭东君吩咐!” “将他们捆起来丢一边,先换了衣服吃饭。” 等驿丞再出来,地面依旧是狼藉,堂虎几人还被捆了起来,扔在角落里,他气冲头,怒视外来的书院学生,“你们想干嘛,别以为换了一样的衣服,带上徽章就了不起了,惹错了人,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滚,带着他们一起滚,我这地小,供不起.....你们......” 最后一个字几乎消了音,他盯着席欢颜腰间的赤金令牌,一遍遍辨认上面的字,“......东君?” 驿丞带着僵硬的笑容,将地扫了,搬来新的桌椅,亲自一桌桌上菜,半分不敢言语。 寄书叫住他,“你刚刚话里有话啊,我们外来人进了你本地,要不是有身份压着,是不是被埋哪儿都不知道?” 驿丞连忙摆手,“别,别,我可没说过这话儿,哪敢啊。” “我觉得你挺敢的。”席欢颜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肉,“说说。” “我就是随口一秃噜,您慢吃,后头还有菜,我去端!” 他刚一转身,后边声儿破空,一双筷子咻地钉入半步外的地砖里,只冒出指甲盖长的头儿! 驿丞苦着脸转身,重新给席欢颜奉上一双筷子,“我也是听说,这哪哪儿巡镇卫开罪了谁家人,隔天横尸野外,这哪哪守城门的,碍了谁家的道儿,走夜路被弄瘸了腿。 较严重的一桩事,是一位邑长上任不到一月,意外死了,其实是被辖地几家势力设了套,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您就别追根究底了,我只是听了音儿,真假谁知道呢,小心点总要的嘛。” 席欢颜挥挥手,驿丞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寄书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们得提高警惕,不能低估这些势力的凶残程度。” “东君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会那么不长眼。”昌燎话锋一换,“不过我们得小心点,他们未必会对东君做什么,但要暗地里对我们耍些阴招,我们可能防不住。” 席欢颜夹了根菜给他,他一脸惊喜,“谢谢东君!” “别客气,最近文化课学起来吃力吗?” “额,还行。” “我看不大行。”席欢颜细心指出,“‘但’字用得不大好,这转折一出,意思像是他们报复不了我,所以只能加重报复你们。” 昌燎背脊发麻,连忙否认,“东君,我没有这个意思,哎呀,是我说得太快,用词不当,我的本意是,如果我们只以书院学生身份上门切磋,说不定会对我们下死手,或者根本不理睬我们,有东君您表明身份,行事就方便多了,谅他们也不敢在您面前,欺辱我们一行人,既保证了切磋比试的公正,也保障了我们的安全。” “他们如果耍阴招,你们防不住呢?” “那就是我们经验少,实力不济,但我相信,东君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这回用对了。”席欢颜与众人道,“我在这里年纪最小,经历的事不多,和你们任何一人相比,都十分浅薄,一路上你们将我当小孩照顾,我不反感,可你们也要记得,我的实力最强,我把你们带出来了,就一定会把你们完好地带回去。” 这番话击中了二十来人的心坎,反而弄得他们说不来话了。 曲傅骄毕竟见过大场面,也演绎过各种场面,笑着端起茶碗,“我们既是同窗,也是同袍,此行为同一信仰、同一目标进发,理当同舟共济,何不摔碗明志,给予彼此最深的信任。” 寄书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很明显就是东君的人,不好说些具有煽动性的话,将东君捧得太高,惹人反感,所以他听到曲傅骄说这番话,很是高兴,立刻举起了碗。 与他一同的,还有所有同图学子。 席欢颜也拿起了茶碗,“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礼,护公正之法,以身践道,万死不辞。” “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礼,护公正之法,以身践道,万死不辞!” 二十五人喝下茶水,摔碗明志。 哗啦啦一连串的响声,吓得驿丞躲在后院没敢出来。 席欢颜等人也没管他,吃完饭,推搡着堂虎一伙人,上马朝着渭雨镇奔去。 ------------ 第126章 渭雨镇 一县之下,一般有五至七座城镇,大者为城,小者为镇,城有高墙围制,镇则通常以青山绿水为障,席欢颜一行人沿官道向南,大约三十多里后从右侧辅道下。 这条路一侧是山壁,一侧是密林,蜿蜒曲折,而天也已入夜,风打树叶的声音,荒凉诡谲。 堂虎几人被一根绳子串成一串,跟着马,跑了一路,等席欢颜他们停下来查看路线,俱都支撑不住赖在了地上。 “晚上镇子里进不去的,我们本地人都进不去,否则我们就不会要在外住宿了!”堂虎哑着嗓子大喊,“求求你们,就当我们是个屁,把我们放了吧,我们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可惜没人理睬他。 “这附近被施了迷惑性幻术,应当是镇子的常规夜间防御,没必要强闯。”席欢颜道,“老规矩,上下夜轮值。” 堂虎仗着这帮人的注意力没在自己几人身上,肆无忌惮地跟身边人贬低书院学生的行为,显示自己的睿智,嘲笑他们驿站不住,非得傍晚赶路,这下天黑了吧。 一人努了努干燥的嘴,“老大,我觉得,他们真的有点不正常。” 堂虎转头看过去,就见他们一部分人进入林中,合着衣,或者往地上一躺,或者往树干上一靠,直接睡了,另一部分人在路旁升了火堆,有烤肉的,有盘坐静思的,有两两对战,有低声谈天的,简直没拿这黑天当回事儿! 堂虎一伙人盯着看了小半夜,熬不住睡了过去了,等到下半夜,被一阵呼喝叫好惊醒,挂着乌青的眼袋望过去,换了批人值守,“......” 换就换了,你们大半夜干什么不好,非要比武吗! 好不容易等到天微微亮,这些人终于消停下来了,他眼皮一耷,没睡半刻,又被朗朗读书声惊醒,勉强睁开眼,只见二十四人手里捧着书,或站或坐,围成半圆,那什么东君立在前面,似乎是边领读边讲解。 别说,朗朗之声怪好听的,堂虎睡意涌上头,打起了瞌睡,打到一半,那边又开始争执了,时不时咆哮灌耳,叫人脑袋突突。 堂虎几欲掉下泪,如果是为了折磨他,大可不必。 今日文化课程结束,太阳正好完全跃出朝云,又是全新的一天。 书院学生们简单洗漱了一下,精神奕奕地上马准备进镇。 曲傅骄摇着团扇,“昨天感应到的迷幻术痕迹已经消失了,看来确实是一个只在夜间自行开启的迷幻阵。” “设得太浅显了,意志强些的人能直接通过它,也只能迷惑一下野兽。”席欢颜对这个镇子里有强劲的星级源师表示疑惑,招手让寄书把堂虎几人带上前来。 “渭雨镇,最高星级是多少,有几个?” 堂虎脑袋沉沉,话也不过脑,脱口道,“三星,四个,本来有一个四星的,也不知道是死在战场上了,还是被抓了。” 席欢颜心下有了决断,“去镇司一趟,见见邑长,能尽快搞定最好。” 土路尘飞扬,不消三刻,视野开阔,前面出现一座石牌楼,两侧设有箭塔,总有近三十人在地面和箭塔上站哨巡视,不过只有一人带着二星星徽,其他都是普通武者。 那二星武师远远见一群人纵马而来,胸前似乎还都有星徽,吓得让人拉出拒马桩子,摆出箭阵,高声呼喝,“你们打哪儿来的,到此地有何贵干!” 一行人停下了马,寄书驱马上前一步,“同州最高书院,同图学子游学至此,欲与德高望重者求问世间道理,欲与能人强手切磋源术武技,望开方便之门。” 二星武师看到了堂虎求救的眼神,也看到了席欢颜展出的通关牒和她腰间的令牌,一时头皮发麻,摆手撤去应敌阵仗,退到一边,甚至不敢开口求证她的身份。 星烬与同州军的战后余威尚在,叫他不敢质疑东君令牌的真假,待目送他们入镇,他忙抄近道去镇司,面呈此事。 于是席欢颜至镇司时,邑长正好率众出迎。 邑长头上已生银丝白发,身姿挺拔,依旧硬朗如出鞘利剑,她似乎认识席欢颜,见面就拜,“参见东君!” “邑长免礼。”席欢颜下马与她一同进府,“我与邑长见过?如何称呼?” “艾凌,我本属公爵麾下退役士兵,军衔庶长。” 进了大堂后,席欢颜有意私聊,艾凌邑长极有眼色地邀请她去书房,留下佐官陪同其他人。 镇司外表高门大院,前边的大堂里也是处处精致,摆设着东域西域风格融合产生的被称为木制沙发的软垫长椅和独座,窗户装的是不符合东域内敛特性的彩玻璃。 但离开大堂,进入宽阔的后院,入眼一片光秃秃,转过回廊走入书房重地,摆的竟是长板凳,支棱着四根圆柱的简易方桌,以及原色轻巧的简陋书架,除此之外,没有多余装饰。 “里外差别挺大的啊。” “东君见笑。”艾凌解释道,“这处宅子,有点来头,二十多年前,暮州未沦陷前,它就是镇司府,暮州沦陷后,各级官制和书院体系被拔除,它几近易手,落到了照剑家族手中,家主雨元胜是四星武师,也是之前暮州军队方面的一个统领,他一死,这一家人怕受牵连,连夜逃了,我上任后将土地和宅子收回,重开镇司。” 说着,她笑说,“组织人手,设立社学,各方面花费甚大,上头拨下来的不够,幸好那雨元胜将宅子装得金碧辉煌,奇石、玉器、金箔,一层层扒下来卖了,暂时缓解了府库压力,只留了外面的大堂充当门面。” “原来如此。”席欢颜单刀直入,“我听邑长提到家族,能说说,你对暮州家族、武馆、公会之流与书院体系的看法吗?” 艾凌倒了两杯水,沉吟,“我们荣华,没有正儿八经的家族,非要说有,也是指村落里同血脉的宗族人,我们从社学、书院一路升上来,皆有帝国无私扶持,不需要家族抱团求存,这个道理用在武馆、公会上也是一样,所以帝国内部没有家族、武馆等势力的发展空间。 西域不一样,他们上头没有保护罩,于是谁手里掌握源术、武技等重要生存资料,谁就有资格当“中心”。 就说雨元胜,暮州没沦陷前,是三星武师,隶属真司,因为功绩卓越,被赐了“渭雨”镇中的雨为姓,特允前往当时的暮州最高书院学习一门较为高深的武技,由此他学到了后来赖以成名的照剑术,并在暮州沦陷后,将照剑术传给血脉亲人和子弟,创立照剑家族。” 说到此处,艾凌道,“书院功法皆属帝国所有,除却黄品功法予以外传,玄、地、天三品功法学了后,皆不能外传,否则视为叛国,只是随着暮州沦陷,这规矩就被人忘了。” 席欢颜一惊,“你是说,暮州这些武馆、家族,其实是靠书院功法支撑起来的?” 艾凌颔首,“不能说全部,但大部分是的。” ------------ 第127章 决断 “如果他们手里拿的是书院功法,定要收回!” “帝国的功法怎么能流于私人势力之手,这是盗窃,不论是按帝国法或州法,全部抓起来处死也不为过。” “每座最高书院的每一部功法都独一无二,此前没有听说过这类事,倒没想过一州沦陷后,书院功法去了哪里。” “这实在太可恨了,是我们低估了沦陷带来的后果。” ...... 书院学生们激愤不已,恨不得代帝国掌了生杀。 席欢颜没有理睬身后的吵闹,立在窗边望着在大雪中死去的枯树发呆,三天前,与邑长谈完,她立马和学曹联系了一次,她发现她对暮州是不了解的,若按她之前的打算,礼貌地去与这些武馆家族公会切磋,和与窃贼把酒言欢有何区别。 就是个笑话。 学曹大概也知道自己会等来她的质问,无赖似地回,“我以为这是一个调查一下就能知道的秘密,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席欢颜不会纠结过去的事,只问当下,“我需要几个确切的答案,第一,上头准备把暮州怎么样,我知道按照母亲和帝宫的约定,天火道如果全部收复,母亲将拥有天火道三分之二的疆土,如果无法全部收复,将返还除同州以外的疆土,暮州在不在这预定的三分之二内。” “第二,曾经暮州最高书院的全部资料在哪里,是要在原暮州书院的基础上重立书院体系,还是将同州书院的功法、讲席分一部分过来。” 在席欢颜看不到的院长书房内,学曹回头看向主座上的人,暗自叹气,自己不得不当这个不靠谱的师长了。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会在你们游学结束后决定,你听明白了吗?” “至于原暮州最高书院相关资料,我会给你寄过去。” ...... 你听明白了吗。 席欢颜垂眸看手中资料,这次她今日收到的,拿到它时,上面贴着帝国秘档封条,小字标注阅后即焚,说明它是从帝国秘档总阁调出来的复件。 里面有一份原暮州最高书院的功法名单,以及历届老师、学生的花名册,和部分老师、学生的去向。 当时的院长携部分重要功法提前撤离暮州,后脚暮州沦陷,尚留在书院法楼里的功法被西域联军抢夺一空,沦为西域联军笼络本地人的奖品,促成了家族武馆的出现,形成了一套以火棘公会为首,总领诸势力的格局,而许多像雨元胜一样的书院学子,也摒弃了对帝国的誓言,将所学私传旁人,为自身谋利。 “天下书院同气连枝,但外泄的功法已成了如今暮州势力格局的基石,对官府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收回功法的同时,将这些势力收为己用,我们的一切行动,当为这个结果服务。” 席欢颜坐回独座,“预定路线不会受到影响。我手上有一份名单,是书院功法名录和师生名册,现在重新确立一下我们的态度和目标,对待我们的对手,不憎不恶、不偏不倚。” 她盯住几个有所不满的学生,“是否收回功法,如何收回功法,由官府决定,我们就算不能帮上忙,也不能提前引发这些势力跟官府的对立,明白吗?” 见众人没有异议,席欢颜继续道,“当然,对待这些人,我们也没必要太客气,原先的拜帖,改为战帖,即使不明说,也要坚定我们的正统立场,不管他们是从西域联军手中得到的书院功法,还是自己从书院学到的,它们始终属于书院。” “另外,我相信二十多年的沦陷,不至于洗掉荣华数百年的脊梁,在寻访各地时,我们要摸排出坚守书院规矩的师生,这些人,才是我们真正要以谦退之礼,切磋讨教的对象。” “官府方面,我会接洽,我们尽可能地将寻访到的有才学、有德行、有实力的人引见给当地官府,助力社学或文武书院的建立。” “赞同,异议?” 二十五个人有二十五种想法,却只有席欢颜是不带喜恶,顾全大局的,即使是一直暗中挑她刺的昌燎也不能挑出刺来,对比自己想将这些家族武馆打得面子里子都掉光的提议,忽觉狭隘。 转瞬,他又认为席欢颜能做下这种决策,是得了人指导,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我听东君的。” “我也是。” ...... “好,说回渭雨镇。” 星烬说她的气场很静很呆,其实挺对的,她说这些事时,坐得规规矩矩、板板正正,语气也是平铺直叙,有种照本宣科的单纯,但她有着极强的专注力,认真起来,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专注到她身上。 如果旁观这场谈话,就会发现,在她开口后,其他人都保持了静默,只在她询问时出声,也有很大原因是她掌握着所有信息,做出的决断都合情合理。 “渭雨镇四个三星,其中一个邑长艾凌,剩下三个分别是飞雪武馆、焰炉武馆、岩铁家族的主事人,这三家与已撤出镇子的照剑家族在过去二十年时间里,掌握着镇子各方面的命脉。 照剑家族在雨元胜的带领下,是镇子的武力与权力顶峰,邑长补上了照剑家族留下的空缺,与另三方制衡。” “这三方所用功法,系前镇司为强健民魄,公开的黄品武技,没有介绍的必要,你们自己体会。 有问题的是,他们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将该武技化为私有,禁止镇上民众修习,原先学习了该武技的人,被要求加入他们的势力,不从者或被逼走,或被废除武脉,下场都不怎么好,如今更是企图将人手塞进守镇军,架空镇司。 邑长提醒,这三家在争权夺利方面不讲道理且不择手段,她现采取的措施是,团结对他们不满的人,阻止他们对守镇军和社学的渗入。 所以,此次渭雨镇之行,我提议,先分组拜访镇子里有名气的商家、农人、工匠等,完成实践考察课程,五天后,对三家发起切磋挑战。” 她重重道,“一场不许败,杀掉他们的气焰。” ------------ 第128章 闹市街口 议事毕,席欢颜将寄书招至一边,说道,“我们名义上是为书院做宣扬,实际是官府对诸方势力进行试探的问路石,我私以为,武馆家族这类势力的崛起,压缩了普通人族的生存空间和晋升渠道。 相较之下,书院体系能给有才德的人带来更多的机会,所以我倾向,我们在游学过程中,对他们进行隐秘的打压。 这一点,不能只通过切磋挑战实现,我需要你暗中买断流传于市面上的书院功法,邑长说暮州这边对源术武技的掌控不严,有不少书院功法因为种种原因,被摆上了货架和拍卖台。” 寄书思忖道,“如果将来官府强制回收暮州的书院功法,您岂不是多此一举。” “如果是母亲治下,强制回收的可能很小,因为这与州法标榜的公正相驳,有些人的书院功法,是公会卖或奖励给他们的,单从这方面来说,他们属于合法拥有,只能劝他们主动上交,或从他们手中买。 另一些人,则是从书院和官府获得功法后,私自进行了外传,按理可以对他们以及私学了书院功法的人实行抓捕和废功,可如今,这些人是暮州的战力基础,这样做不仅会使暮州战力水平倒退,更会拖慢收复失地的进程。 我估摸着,最佳选择是对众势力下令,让他们主动上缴所有书院功法,同时保留他们继续修习该功法的权利,另用钱买回流落在市场上的功法,场面上得做好看点,不然其他沦陷的州县一瞧,暮州诸大势力被釜底抽薪了,他们会反过来抵触我们,给收复之战增阻碍。” “宣扬书院,最重要的就是起到树立书院强大形象、续接两代书院传承的作用,唤醒暮州子民对公平公正的追求,让他们知道,只有当书院体系再度确立,他们不论贫穷与富贵,都能从书院体系中得到自己该有的实力和地位。 而我们,就是要打出名声,打得这些势力害怕,叫官府有底气下达上缴书院功法的命令,叫他们听到命令后,会主动上缴。” 寄书不住点头,“这样一来,到时由官府买下市场上的书院功法不就行了?” 席欢颜深沉地拍拍他的肩,“你凭什么认为母亲率领的官府会有钱。” “......” “其实我还有一层不为人道的考虑,据我了解,当初的最高书院院长,有携部分重要功法撤离暮州,你得知道,除了同图这个特例外,所有最高书院的背后都是帝国,虽同是帝国人,但我们靠的是帝国星烬公爵,那院长靠的是帝国帝宫那位。 为了安抚其他公爵,为了稳定东域格局,帝宫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同图,第二个独立的最高书院、军事书院。 哪怕无法完全掌控暮州书院,那边也会派人参与到管理中来,最有可能,就是让原院长,以其所保管的部分重要功法为饵,让母亲答应,由原院长这方人接掌书院。 一样是书院,说到底有点不同,若叫原院长那方做大,便是天子门生,感恩的是帝宫,此地所培养的强者,有很大概率会流向帝都。” 寄书接话,“所以东君想要掌握部分功法,在将来的暮州书院中占据一定影响力。” “大致没错,不论我以何种形式将这些功法给书院,都要人记得,这书院的传承,有我、有公爵的一份力。” 席欢颜将自己的钱宝令给他,“渭雨镇之行结束后,我会以打探各地势力底细为名,将你和冬涉支出去,你掩藏行踪,秘密收集市场上的功法,别叫人察觉有我的影子,免得武馆家族这些势力杯弓蛇影,以为官府下一步会强制收走他们手中的功法。” “好!” 寄书郑重应下,又听席欢颜道,“我想看些同图书楼中没见过的书册典籍,你若有幸见到,一并买下,不论类别。” 这之后,席欢颜指名镇上的三星强者,下了战书,约在五天后进行挑战,然后便先分组去完成学术考察。 她带了四个二星,负责社学这块。 众人在镇司府前分开,她一行骑马往镇东的矮山去,路过镇中心附近的十字街时,被堵了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街边,在高声的念诵中,稍显安静。 这念诵者,正是堂虎,念的是同州州法——生权法典,其中包含了生命权、物权、继承权、契约等关乎子民生活方方面面的内容。 在不违背帝国公法基本法理的前提下,公爵可以制定自家封地上的律法,这就是生权法典被制定的条件。 但它是踩了帝国法漏洞的,帝国法规定源师的生命层次高于武师,武师的生命层次高于普通人族,普通人族的生命层次高于奴隶,隐藏含义,源师可以随意打杀下面的阶层,这也是如今荣华人的主流认知。 生权法典在这句话后加了一句话,即生命层次有高低,人格无贵贱,由此赋予子民人格之间的平等,诞生人格权,人格权保护子民的生命健康、名誉荣誉等。 这也是整部法典的核心法理。 现在暮州默认归属于星烬,行的也是生权法典。 堂虎在她面前口出妄言,说,官不官的,暮州没这玩意儿,她就安排他和他的手下,轮流跪在这街市口,诵读法典,纠正一下错误的认知。 多棒。 青木笑说,“三天前您让巡镇卫押着人在此诵读法典,飞雪武馆来闹了一场,听说是您下的命令后,立刻灰溜溜走了。” “是吗。” 席欢颜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自是看到了堂虎苦大仇深却又不得不念的表情。 堂虎感受到她的视线,到嘴边的词发烫,磕绊了好几下,没念出来,围观人群回头望去,似乎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慌张地让开了道。 马蹄清脆的踢踏声一步步压在堂虎心上,愈来接近,席欢颜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眸中好像藏了一面深空之镜,背后是冷漠,前面映着他的狼狈和无地自容。 “生权法典讲述的法理,没让你感到升华吗?” “......感到了。” “那笑得开心点。” 堂虎的胸膛上仿佛被一万匹雄鹿践踏而过,面上强颜欢笑。 “接着读吧。” 他酝酿了一下,调动毕生演技,欢快激昂地念出严肃的律法。 席欢颜勉强满意,提了个建议,“还行,如果能端出你想把自家招牌广而告之的迫切心情,或许更好。”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不去死! ------------ 第129章 山长 不理会堂虎临近崩溃又不得不高高兴兴的样子,席欢颜一眼扫过围观人群,目光在某几个人身上短暂地掠过,与同窗们赶往社学。 社学在一座海拔不到三百米的矮山上,山脚下是一大片规整的田地,远近房舍零星,地里有几个大人带着十几个半大小孩干活。 一个戴草帽的中年人直起身,警觉地望向奔驰而来的五匹骏马,想到什么,连忙放下卷起的衣袖裤管,拔腿跑到路上。 “拜见东君。”他摘下草帽谨慎地行了一礼,抬头友好地看向其他几人,“欢迎同图书院来的客人,有失远迎,在下此间社学山长雨震川。” 社学属于官学,其掌管者被称为山长,尊同山岳,位居学官之身,社学虽然是由镇司帮忙组织建立的,但不受镇司管辖,只接受学曹的管制,主职是开展村镇上的启蒙教化,传承文明。 席欢颜见他姓雨,想来是对镇子有大贡献者,下马和他寒暄了两句。 雨震川身材高大,面对只有他一半身高的小孩儿却不敢掉以轻心,像公爵那等高位阶强者教出来的继承者能是一般人吗,别的不说,就这身气度,够丢开他身边那群毛孩子几十条大街了。 他始终离席欢颜三步远,指指田地,“东君勿怪,我带着学生们翻地呢,身上脏,不知可否随我回社学坐坐,我好换身衣服招待各位。” “都是做学问的,哪有脏不脏的,山长并无失礼之处。”席欢颜问他,“这些田地,是社学的试田?” “是的是的。”雨震川提起这个就满面笑容,“此山和山脚下的田地本就属社学所有,被雨元胜强占了二十年,终于拿了回来,如今冰雪消融,我和学生们来将地翻一翻,检查检查土质,来日好培育优良的种子。” 社学是书院体系中的底层,也是最最贴近民生的,它所谓的启蒙,不仅仅包括基础的识字习武、经史历算、律法条例与喜丧、三同、成年的礼节,还涉及生计的点拨。 渭雨镇土地肥沃,常年种植元稻,培育种子、除虫、收割等技术的传播和创新,就是靠社学完成的。 话题说到试田上,施夷开了口,希望能在周边转转,记录土壤、农作方面的详情,调查一下现用的农耕方式。 她是自然系源师,偏重土属性,还未中等文化结业,但已有中意的导师,乃大学士离坞,离坞是少有的全属性自然系源师,对自然系源术有着深刻的研究,另在土木、农学、城防等领域建树颇高。 她要想拜人家为导师,除了自身实力外,也得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这次游学,也许够她完成一篇农学方面的文章。 雨震川很惊喜,最高书院学子接触到的知识非同小可,可能会带来一些的育种手段,“你随便看,我让人给你当向导。” 他高声喊来了一个少年,施夷也不讲究,穿着干净的灰袍长靴跟人下地去了。 青木心痒痒,趁势问,“社学可有医?” 医也有等级,照其水平分为医徒、医士、医师、大医师、圣手,医徒是入了门的,能照医诀依样画葫芦给人开方子,医士能够辨析病情,自己给人用药用针,医师就了不得了,可以用术法给人治疗。 根据荣华在职业分工上的排布,医庐一般会被要求建在书院附近,方便医术传承,所以她有那么一问。 没想到这一问让雨震川脸色有点难看。 雨震川指向田地另一头的破草庐,“原先我们这边是有个医士的,不高兴给人当私医,被打烂了脑壳,那之后,镇上出现的医都是几个武馆家族私养的,我们根本看不了病,想要看病,得答应归顺他们,相当于成为他们的长工了,就算如此,想看上病也很难,要交钱,都给他们做长工了,哪还有钱。” 席欢颜有所思,转头看青木,“你要不要试一试?” “可以。” 雨震川眼神亮晶晶,“这位小友是学医的?” “医士水平,但会几个小治疗术。”青木的父母都是军中医士,她从小跟着学医,进入同图测出光明系天赋,对医术的兴趣更加高涨,主动去书院医师那边打下手,学到了治疗术。 不是说光明系一定要学医,而是光明属性为正,蕴含光明属性的源力属于正能量,对生灵体质有一定好处,学起治疗术也容易。 雨震川恨不得撇下东君,拉着人家走了,“哎呀,医士好,医士好,敢问您一天看几个,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我让人来帮您?” 青木询问席欢颜,席欢颜给了她一袋金币,“你找邑长要几个人给你打杂,这五天内无偿给镇上人治病,其他你自己决定。” “好,我这就去。”青木对这次游学最大的期待,除了战力切磋,便是希望能见识到更多病例,提升医术,此回开诊,服务病人,积累经验,也合了她心愿。 雨震川见人被安排出去了,不用自己操心,这热情劲儿立马转嫁到了席欢颜身上,不愧是东君,办事就是利索。 席欢颜打算把剩下两人也指派出去,“山长,听说社学就两个老师?” “是的,文化都是我教,武技由博摇教习负责,今日学生们都出来农作了,博摇教习去了街上。” “社学建设上还有难处吗?” “我想在周遭做点防御,可惜公款只够支持发放教员薪资、修缮社学、维持日常伙食。” “暮州各地区书院都要重建,用钱多,这事怪不了学曹,不过我们今日过来,就是想为社学出点力。”为了保持书院的纯洁,减少世俗对它的掣肘,它的一切用度都由学曹主导的学台府下发,跟当地官府无关。 席欢颜为学台府说了几句话,招呼装死的拓北和跃跃欲试的捕猎达人松岭,“你们去附近转转,看这里适合做什么防御。” “好!” 雨震川真挚地邀请席欢颜去社学歇息,到了社学,他说了句“稍等”,留下她在山长室。 社学占地不小,八间飞檐翘角的木楼围着宽广的练武场坐落于林中,安静出奇。 ------------ 第130章 渭雨镇历史 “东君,来尝尝咱们镇的米酒。” 席欢颜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转身看见雨震川端着酒坛往杯中倒酒。 “您放心,入口清甜,一点不醉人,以前我们都是拿来当水喝的。” 席欢颜尝了一口,确实还行,“怎么说是以前?” “还是沦陷那档子事。” “我正好想探究政体变化下民众的生活状态,你不妨跟我聊聊。” “这要说起来,那就多了。”雨震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笑着解释,“劣质烈酒,喝惯了。” 他想了想道,“我的经历,大概就是历史的缩影,社学是无偿让我们进的,连伙食费都不用交,文武书院也是无偿的,不过要交伙食费杂务费。 我六岁进社学,十六岁结业,入了午城文武书院,三十八岁结业,拿到了中等文化认证,身已二星武师,按规矩服了五年兵役,退役后四处游历,累了就回来定居。 渭雨镇对定居者很不错,一人能分一间屋,如果是本地出生的,还能多分半亩地,我就有了一间屋半亩地。 但人总想要更好的,我拿着当兵那五年里拿到的荣誉勋章上镇司自荐,做了掌管文书的主簿。 我上社学那会儿,有个小孩,某天忽然就成了灵觉者,立马被接去了最高书院,我服役时正好碰见人家,都已经是军中长官了。 我也有小伙伴混得很差,文不成武不就,二十二年免费学习都学不出个名堂,服兵役也只能去艰苦之地,可他回到这儿,照样不愁吃穿。 印象里真是哪哪都好,直到帝国颁下的税收条令越来越严苛,街上关门的店越来越多,地里的农人饿死得越来越多,你叫我怎么去给镇上的人传达那些要人命的命令,东君没出生在那个时候,您没见过他们守着一片稻子饿死的景象。 从那开始,世道就变了,官不官、民不民,官明抢,民暗偷,全部变着法往家里囤东西,我受不了,辞去了主簿,逃到社学当山长,当时书院体系算是唯一的净土。” 雨震川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后来就打仗了,跟您说实话,西域联军打到这儿,根本没人抵抗,镇上人还很高兴,也不止我们镇,我想大部分地方的人都挺高兴的,至少不用上缴高税金了,也不用担心被拉去干体力活。 还别说,接手暮州的火棘公会很会抓人心,以前帝国治下,干什么都有规矩,田地是按人头分的,不允许买卖,只能租赁,人不在了就充公,火棘公会不管这些,叫我们想卖就卖,想买就买。 咱渭雨镇,最出名的就是元稻,它里面含微量天地元气,极受武师喜爱,一旦卖出去,铜币银币拿斗装,但我们每人分到的地一样多,收益也差不多,没了规矩后,一些人开始强买强卖,占据的田地增多,快速富足了起来。 火棘公会废掉了镇司,撤掉了书院,拳头成了规矩,人心更乱了,实力高强的,会钻营的,就差把公会供起来了,因为它给了他们攫取大利益的机会,这是帝国给不了的。 就这一条,不用公会动手,我们自己就内斗了,一部分人要利益,那肯定有一部分人会反抗,当时几乎每天都会死十来个人,直到弱的一方不能反抗。” 雨震川卷起自己的衣袖、裤管,露出上面的伤疤,“其他都能忍,不能读书不能忍,公会把书院废了,我们不能让孩子废。 我白天帮着农人护田地,晚上就和教习们偷偷带着学生们在家里学,在山里学,在半夜学,但是没过几年,公会又以维安之名,禁止民间私自识字习武,只有获得公会认可的势力不受这个限制。 这条命令下来后,全镇一半人反了,然后被另一半人镇压了,我这手脚筋就是那个时候被废的,到如今都提不上力,空有一身内力。” 席欢颜颔首,“暮州人粗鲁的名声我有耳闻,直到深入暮州,做过了解,才知火棘公会为了控制民众,烧光了州志和所有跟帝国相关的文献,剃干净了书院体系,关闭了大部分书铺,人不识礼、不知理,就会跟着本能走,依附拳头,屈从暴力。” “可不是嘛,这二十年里出生的和再往前推十年出生的,五成人没识过字、学过武,那帮走狗听话得很,打得严,闯家里去,烧了书,折了笔、收了兵器,小孩要是表现出一点点识过字、习过武的迹象,连着大人都给打得半死不活。” 雨震川越说越气,“荣华的根是什么,是书院,就因为有书院在,几乎全民能文能武,那叫一个武徒如草芥,一星遍地走,镇子又叫什么,叫军镇,每个镇子上的人,放下农具,关了店门,是能拿刀上战场的,可这一代,全成了没有自保之力的庸人!” “我是罪人,我们都是罪人,如果当初我们全力抵抗,不一定会沦陷,害苦了孩子们。” 他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我也知道我们的镇志被烧了,怕没人再记得镇子原来的模样,有偷偷默写记忆里的镇志,也有记录这二十多来发生的大小事,您要是想看,我带您去看。” “那就麻烦你了。” “请您移步吧,社学重立后,我将东西都移到档案间了,就在隔壁。” 席欢颜随他过去,看到屋内景象,有一丝触动,这些文字的载体,有竹简、石片、布帛、皮子,塞了满满一屋,翻开仅有的一摞纸书,质地十分粗糙,像是自制。 “之前被我藏在地下,很多都蛀了,等社学的事务安排妥当,我再把它们腾到纸上,委屈您了。” 席欢颜道,“是你和暮州子民受屈了,公爵治下,别的不说,至少能让每一个字,堂堂正正示人。” “诶,好,您慢慢看。”雨震川合上门,踱到了空荡荡的练武场上,少有的轻松,刚在场边的石凳上坐下,就见一独眼女人风风火火进来了。 这独眼女人风一般路过他,没过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惊奇,“你病了?” “没呐。” 独眼女人绕着他看了一圈,跟他挤一处,勾着他的肩膀,“谁欺负你了?” “滚!” “这就对了嘛。”独眼女人放下心,站起来拍了拍手,“说说吧,这么反常,知道我去街上寻事,竟然没吼我。” 女人便是社学的教习博摇。 博摇与雨震川是文武书院的同一届,不同的是,雨震川去了镇司,她去了城中的巡城卫,后来也是受不了帝国乱七八糟的命令,申请调到了这个镇子上的社学。 眼是当初禁严时,为了保护学生被人抠掉的。 她对待火棘公会和曾经的敌人,只有一个人,打就完了,但对帝国,充斥着切骨的不信任。 因为她曾那样以成为帝国军人为自豪,可帝国却弄丢了子民和土地,像是守不住骨头只会狂吠的恶犬。 ------------ 第131章 矛盾 这一点不信任,现在也没消除,她两头相较,实在不知道暮州落在公会手里,和落回帝国手里,哪个更好一点。 帝国重徭役、强征税,平民受不了,低阶武师们也受不了,当时城中,每天都有一马车一马车的低阶武师被拉去修行宫,那智障玩意儿,扬言要各地都有他的宫殿,用来承载他的光辉事迹,也就是他追随父亲星涟打仗的事。 不用平民和奴隶,用武师竟是因为武师力气大,干活快。 星涟皇帝四百多年的部署,打造出一个全民皆武的帝国,带起了一大片武师,也不是让你这样糟践的。 所以暮州重回帝国,官府和书院体系再次确立,免力役、减赋税,她依旧不信任帝国,不信任镇司。 她总是故意挑家族武馆的刺,今天带着哪个受过迫害的人去镇司告状,明天领着一大帮人要求平分土地,镇司和那些个地头蛇本就紧张的关系,因她雪上加霜。 这样做只为了试探镇司的底线。 雨震川其实也不信任帝国,但他会吼住她。在他心里,能重立社学就是最好的,其他不想管,从这方面考虑,他不想博摇去给镇司添麻烦,再给社学引来麻烦。 可惜他一次都没吼得住博摇。 就说前几天,堂虎等人被押到街口念法典,不到两个时辰,街上人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人都以为镇司要跟飞雪武馆干仗了,换言之就是镇司要对付几大地头蛇了,他们哪敢冒头看戏,谁都得罪不起。 雨震川也不让博摇出去,博摇不仅出去了,还拉了一大堆腿瘸手断的人,什么也不干,就蹲在那里听堂虎一伙人念律法,围观他们的蠢样。 飞雪武馆确实来闹事了,稀奇的是,被巡镇卫一句话吓退。 “听说东君来我们这儿了,在哪呢,我去问问农人们被夺去的田地,还要不要得回来。” 雨震川连忙捉住她,“你可别再闹了,我觉得东君挺好的,如今的律令也不错,星烬公爵不是今上,不会重复二十多年前的错误。” “我认真听了生权法典,我也觉得星烬公爵若能将这法典贯彻,暮州会比任何一个时期都好,但我也听出,被巧取豪夺走的东西,是可以拿回来的。” “证据呢!”雨震川用力道,“生权法典我比你读得多,你要有证据,我不拦你,可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凭人人一张口吗。” 博摇气极,“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岩铁家族为了大仲手里五亩的地,设套灌醉了他,让他签下了低价转让契约,按律是违法的,而且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任何契约都作废。 可到了镇司,大仲说自己醉酒后被迫签的,岩铁家族说他酒前签的,酒后反悔了,这理儿说得清吗,邑长断得了吗? 岩铁家族得意洋洋,你知道外边怎么传的吗,说镇司断不了官司,渭雨镇的‘理’,仍在地头蛇手里!” 雨震川叹气,“这件事,你拿给东君说也没用,同样断不了。” “所以律法能保护什么,我们失去的拿不回来,仍得受他们变样的磋磨。田地不重分,你认为镇民们手里没米没油没生计来源,敢跟他们争吗,根源上就不平等,只有平分田地,打倒这些蛇鼠一窝的东西,生权法典才能真正落实!” “好了好了,东君听不见,档案间用的隔音材料。”雨震川把她赶出门,“同图书院的两个学生在勘察地形,帮忙设计防御工事,你去看看。” “行吧。”博摇喊得口渴,回屋喝了杯水,“我总是会见到东君的,反正这个意见我一定会提。” 实际上席欢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神念可不受隔音材料限制。 屋中档案满目,不过她用神念扫过,半个时辰就看完了,她在文字里见证了渭雨镇的变迁,私心认为平分田地不可取。 这里面正当田地买卖和不正当田地买卖混杂,不能说声平分就一刀切了。 但博摇有一点说得有道理,田地、房产、源术武技等生存资料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生权法典所提倡的公平无法有效践行。 也难怪母亲迟迟没有下达对暮州民情的处置。 席欢颜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博摇的诉求,跟雨震川告别,留下让拓北、松岭帮忙建设社学的口信,先一步回了镇司。 她心里存了事,做什么都没劲儿,便去骚扰星烬,反正隔着洞世签,她可以面无表情耍赖,非得从星烬口中讨出一个关于大仲那档子事的答案来。 星烬也给了一个近乎耍赖的回答,“既然断不了,按私怨解决。” “私怨?” “生死决斗。” 席欢颜翻了帝国公法和生权法典,都承认私人间进行生死斗是合法的。 不过帝国公法中生死斗没有特殊限制,甚至不用公证人和书面契约,但有一条律法是说城墙之内不能出现命案,算是间接限制了生死斗的范围。 生权法典则必须双方同意,立下契约,且有三人以上的围观见证,不限制地点。 席欢颜若有所思,略生感触,“究西域与东域之别,前者像是一片丛林,杀出来的都是凶兽,东域是一座围墙,保护了人族的基本安全,也增了诸多限制,会不会反而阻碍了人的蜕变?” “帝国成立的最终目的,是保护人族,使其不被灭绝,而如何成为凶兽,是个人的事,若谁认为帝国的存在,阻碍了他成长,大可不接受帝国的帮扶。” 席欢颜道,“帝国人的起点大多相同,获取更多资源的主要途径是书院,而没能从书院中获取更多资源的一般人,虽能维持温饱,但大多数终生不会有太高成就,因为不会有太多资源留给一般人。 在暮州,出现了另一种形态,他们不需要从书院获取资源,不需要从军从政,不需要接受条条框框的束缚,他们可以凭实力更轻松地圈起各种资源,并分享给亲近的人,不管其他人死活,过过这种生活后,他们还愿意回到从前吗?” “设身处地考虑各方情绪是好事,但你不是他们,作为上位者,要为长远考虑,为大局考虑,然后坚定地落实,哪怕会有牺牲。” “我明白了。” 母亲还真有实行一刀切的可能。 ------------ 第132章 擂台 晚上众学子回到镇司用饭,顺便聊聊一天所得,寄书一点都不避讳,说道,“我今儿调查市面上的物价,好些个人凑来请客做东,话里都在试探我们此行背后的目的,若不是觉着镇司的饭菜香,我就去了。” 众人被打开了话匣子,纷纷附和,“焰炉武馆悄悄将我引到巷子里,我还以为有架能打呢,结果是要塞我金币。” “可不是嘛,时不时就有人晃上来试探。” “这都没开始切磋,他们就怕了。” 席欢颜道,“贿赂不能收,他们要是请吃饭,不必客气,去吃就是了,好好敲打他们,不论这二十多年发生了什么,回归帝国,便要按帝国的规矩办事。” 昌燎问,“东君这话什么意思,具体是指哪方面?” “用不着知道那么清楚,因为我也不知道,但这句话足够让他们去揣测了。” 众人都表示明白了,留白的艺术嘛。 第二天,在镇司用餐的学子少了一半,第三天就只有她和冬涉两人。 席欢颜也是奇了怪,怎么没人来请她宴席,倒是邑长兴冲冲挤上了桌,无视了安安静静的冬涉,谈起镇司的安排,“这镇上的人无不对武馆家族惧三分,以致于我上任以来,政令推行缓慢,借着雨元胜家族遗留的资产才拉起了一支不怕死的守镇军,扶持了一些产业。 今次东君莅临渭雨镇,给镇上人造成了极大的威慑,我能察觉到镇上子民的心,开始活起来了,我想趁此再度公开被那几家把控的武技,促进子民的习武之风,压下那几家的气焰。” “邑长做事,我无法指手画脚,可我听说,邑长虽将雨元胜的资产充了公,但此镇的大半店铺、田地都在那三家手里,你不能让人饿着练武,饿着练武,只会练出恶徒。” “我可以把修炼有成的人招进守镇军,待守镇军势大,再对付那些人。” “仅凭从雨元胜那里查抄来的资产,够守镇军扩充吗?”席欢颜已发现书院能否发扬光大,跟官府和民生民计有关。 以暮州为例,大部分资源在私人手中,那么官府就没有资源给手底下的人员,若知官府没钱,谁愿意入社学书院,参军参政? 还不如直接依附私人势力。 另一方面来说,这些势力把持土地、市场、人手,看见好的就往自己窝里倒腾,把自己的窝弄得金碧辉煌,其他人过得越来越差,只能依附他们,当他们的踏板,不仅凝滞了资源的流通,更是限制了民众的发展空间。 想通这点,就知打压私人势力,收回资源主权是必要的,一切命脉必须回到官府手中。 但她怕星烬若真有一天,下令查抄所有私人势力,将暮州强制扭回帝国规定的轨道,会牺牲自身清名和众多无辜者性命。 也许星烬不在意,但她不想自己的母亲被冠上残暴之名。 邑长不耻下问,“东君有没有好的建议?” 席欢颜道,“当初火棘公会分化民众,借力打力,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让镇民对付那些地头蛇?”邑长沉思少倾,摆手,“不可不可,镇民如果挑起了暴乱,我按律得去镇压他们,而且镇民不一定打得过那几家人。” “不是暴乱,是生死斗,镇民和地头蛇间积怨已深,需要一个发泄渠道。” ...... 冬涉原本挺着背脊,慢条斯理夹菜吃饭,终在二人愈来深入的筹谋中低下了头。 你们记不记得桌上还有一个人! 这些是他该听的吗! 冬涉悄悄泄了气,人生艰难,如果能回到一个时辰前,他选择回房数蚂蚁。 时间一晃,到了摆擂台切磋的日子。 当天万人空巷,镇司前坪的擂台附近聚满了人。 这头博摇带着一群气息强悍、穿着朴素的镇民挤到了近前,那边人海让开了道,飞雪、岩铁、焰炉三方人马气势汹汹上来,占了半边,打眼一望,三四千人,大半二星武师。 习武入门易,想要修出名堂难,渭雨镇民众主要修炼的是前镇司公开的黄品武技,练到圆满就是二星武师。 粗略估摸,二十多年前,渭雨镇全镇十五万人,仅一星就有十万,二星上万,经历过帝国的造作和公会打压,现如今全镇十一万人,六万一星,数千二星。 这些二星,绝大部分都围绕在飞雪、岩铁、焰炉跟前,而飞雪、岩铁、焰炉能以黄品武技上三星,少不了食补药补,于是话又说回来了,要食补药补,财产得丰厚,结果就是变本加厉侵占别人的土地店铺,压榨奴役劳动力。 博摇身边围着的一群人,也多是二星,但基本都缺胳膊少腿,不用想,是当初的抗争失败者。 两方剑拔弩张时,一队队守镇军从镇司涌了出来,围住擂台,将闲杂人等往后赶。 席欢颜一行与艾凌邑长露了面,也许是学生们这些日子的走访起了点作用,镇民反应热切,眼神有光,仿佛看见了希望。 邑长简单与飞雪、岩铁、焰炉打了声招呼,将位置让给了席欢颜。 “同图书院学生游历暮州,拜访高手,多谢此镇武师们愿意抽出时间,接受挑战。”席欢颜朝他们微微颔首,接着道,“这次挑战,四方各出一位三星武师和两位二星武师,模式有三种,点到为止、入骨三分、生死决斗,由双方自由选择,如果选择最后一种,胜者将获得一本玄品武技。” “生死决斗”和“玄品武技”等字眼引起了轩然大波,帝国大行武道,然像玄品功法,除了书院、军队、官府,基本没有其他接触渠道,即使在公会管控下,许多功法流到了市场上,但也很少有中高阶功法出现,毕竟公会不会真的想要提升民众战力水平。 在场的三星武师眼冒精光,尽管来之前,他们心底已打算随便比划几招,哄走这帮书院学生。 书院学生也是前夜被席欢颜告知,切磋中会加入“生死决斗”和“玄品武技”,他们身为最高书院学子,不至于为了玄品武技拼命,席欢颜的意思是,其他人碰上生死决斗都直接拒绝,由她来完成切磋。 敞开来说,她要借玄品武技,钓急功近利者,倘若对方身死,按照现行律法,土地等自然资源会重归于帝国,或可暂缓私人势力与官府的矛盾。 同时推出生死决斗,为之后邑长的某些行动做铺垫。 另则,她也有私心,她想以生死磨砺塑造自身的势与力,至于会不会死,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有些路一旦确定,是顾不上生死的。 ------------ 第133章 博摇 席欢颜想得很好,但低估了人们对死亡的畏惧,三星武师们眉眼官司打了好几回,无一人敢来生死决斗,也无一人敢挑她为对手。 曲傅骄、昌燎、风雅与几名二星源师出场跟他们对战,以近乎碾压之姿全胜,最高书院学子拥有最好的讲席、最全的术法系别、最厚实的底蕴,得此结果不奇怪。 不过叫飞雪、岩铁、焰炉最难堪的,不是输了比斗,而是镇民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欢呼。 邑长等镇民欢呼完了才开口打圆场,宣布比试落幕,这时博摇跳上了擂台,说道,“这台子不见血怪可惜的,容我借来一用。” 她犀利的目光盯住岩铁家族的主事人,“岩铁,十五年前你欺我学生一家三口皆为普通人,强夺房屋田地,致一死俩伤,我跟你讨说法,你将我打伤,说我不识好歹眼瞎,让人挖去了我的一只眼睛,此仇不报,我难以为师,你可敢与我立下生死契约,全力一战!” 席欢颜看向邑长,邑长摇摇头,表示不是她安排的。 席欢颜和邑长商量的是,擂台过后,地头蛇势力的威信肯定会降低,趁此出台镇约,把每月最后一天设为清怨日,如有律法无法解决的怨愤,双方可立下生死契约,用性命解决。 立下这个规定,是为了给受压迫的镇民们一个宣泄口,同时挑起对私人势力的排挤,且不管哪个时期,私人打杀时有发生,有这个规矩约束,一定程度上也能控制血案的数量。 但不论怎么说,这个规矩,有引导人通过杀伐手段除去仇人的性质,可以立,却不值得提倡,席欢颜和邑长再想解决地头蛇,也不可能私下劝人登上擂台,给镇民做“榜样”。 然而博摇的行为,确实正中下怀。 邑长出了声,“书院与我镇的切磋已经结束,你要用这台子,当然是可以的,法典有提,生死决斗需双方同意,那么岩铁你是什么意思?” 岩铁高大威猛,古铜色的脸庞上尽是不屑,又顾忌公爵当道,新法严明,自己等人有被清算的危险,忍着火气斥责,“你不要含血喷人,当初是他们收了钱不肯卖,争执中发生了意外,你不分青红皂白来揍我,还不许我还手?” 博摇着实没有跟他争辩的欲望,“这仅是我亲身参与的一桩事,我不想和你回忆,你只说你应不应战!” “你一个二星武师都跳上来打我脸了,我为什么不应!”岩铁拎着狼牙棒跃上台,有心打压这群贱民的气焰。 邑长让主簿递上生死契约,“今日你二人自愿生死决斗,在场诸位都是见证人,签字画押后便可以开始了。” 二人签了名,画了押,生死在这一刻有了沉重的仪式感,老一辈镇民和年轻镇民一同静默,像是抱着满怀未灭的灰烬,被人推着踏入一个新世界。 这不是帝国公法下的镇子,也不是公会掌控下的镇子,它有秩序和规矩,繁琐而麻烦,却让人微妙地有些安心。 荒唐,他们竟然在血腥的生死契约下感觉到了安心?! 博摇的刀比人念快,刀出鞘,气劲迷眼,刀入鞘,血洒地。 岩铁在一瞬间想了很多,渭雨镇的黄品武技是修体的,博摇的武技是在文武书院学的,修的是刀,他一直想要她的刀法,只是都被她躲过去了。 他还疑惑,为了控制渭雨镇的武师,他们几家每年都会组织星级测评,绝不让三星武师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若有冒头的,定会掐芽去根,她是以怎样的耐受力,在每年测评中,在每次都被打得半死的情况下,不显露一分三星战力。 岩铁的躯体倒在了擂台上,狼牙棒咣当一声,砸碎了众人的表情。 飞雪和焰炉不可置信,前夜他们还商量着,一定要苟,一定要忍,一定要扛过这段时期,全镇的衣食住行被他们掌了大半,他们不信镇司会贸然翻脸。 可曾经的失败者翻脸了。 突兀的掌声响起,他们看过去,脸色铁青,是东君。 席欢颜淡淡道,“很漂亮的刀法。” 镇民开始疯狂欢呼。 博摇秉着打脸要趁热的作风,指向飞雪和焰炉,“你们敢不敢接我的生死决斗邀请。” 飞雪皮笑肉不笑,“我们之间似乎没有大恩怨。” “有,我都记着。”博摇掏出一张卷轴,一端落地,滚落台下,长长的卷皮上写满了控诉。 镇民举拳高喊,“打!打!打!” 飞雪和焰炉选择了拒绝,博摇的突然爆发,让他们无法确定自己能从生死决斗中全身而退。 镇民的自信心,也在他们的拒绝中高涨。 事后,邑长收回了岩铁名下的田地和房屋。 按照法律,土地属于帝国,由帝国分配,每个人成年后都能分到属于自己的土地,死后则要交还给帝国,金钱、未到期限的房屋使用权、债务等则按遗产继承法分配。 岩铁在帝国法失效的年岁里,狂捞田地、店铺住宅,仅田地就高达两千亩,乍然收回,让邑长有种暴富的错觉。 在邑长忙着将土地分给无田无房人家时,席欢颜与博摇见了一面。 “我对你手里的卷轴有点好奇,可否给我看看?” 博摇不声不响交出卷轴。 上面都是她所见所历的恶事。 席欢颜把卷轴还给她,“你可以交给邑长,给她做个参考。” “是。” “你对生死决斗怎么看?” 这回博摇笑了笑,“我在书院时,策学,学得最好。” 她可以为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刀,忍下所有苦难,或者说,忍下所有苦难,就为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刀。 席欢颜洞悉她背后的意思,“谢谢你相信暮州有收复的一天。” 博摇心悦诚服,拳抵心口,“仰赖东君贤明。” “当不上。”席欢颜拿出一部功法和一枚徽章,“我以暮州最高书院之名,收你为旁听生,这本玄品武学心法,或可助你在武道上更进一步。” 博摇愣在当场,“给我?” “你身上有最高书院期待的样子,忠贞、慎独、厚德、笃行、求索,也愿你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变初心。” 博摇捧着它们,就像捧着一团会飘走的棉花,她的资质并不算好,所以她进不了最高书院的门,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上了文武书院,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拿到了最高书院的认可,哪怕它还在重建中,仍叫人心潮澎湃。 最高书院,是无数将领名士的摇篮,帝国的荣光! ------------ 第134章 绿树公会 渭雨镇死了个三星武师,也多了个三星武师,腐肉下生新肌,变化已经产生。 席欢颜等人没有久留,启程赶往下一座城镇。 有些镇子没有三星武师及以上的武师,邑长作为最高战力和权力者,直接无所顾忌地下令土改,将它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也有镇子得像渭雨镇一样小心筹谋。 一圈转下来,他们到了泸县的大城,泸佐城,文武书院所在。 城与镇间天差地别,就落户这一条,严格百倍,每座城都有不同的落户条件,多与能力功勋相关。 席欢颜等人先在城防处办理了临时入城证明,待入城中,明显感觉到民众的精气神与镇民相比,更显浑厚。 风雅高兴道,“我们也许会遇到真正的对手。” “先去城司打探一下情况。” 席欢颜话刚说完,一个老人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跟前。 “你们同州来的?”老人打量着他们的衣袍和徽章,招招手,“跟我过来。” 老人背着手,驼着背,走出三丈,回头望去,一个也没跟上! 气得他两边胡子都飘起来了。 席欢颜隔着来来往往的人问,“老人家,你哪位,有何事?” “绿树公会,绅广。” 这小老头一看就是暴躁人,板着张脸,仿佛人人都欠了他百八十万,昌燎瞧着不爽,故意大声道,“竟然是公会的人,有什么话直说啊。” 老人冷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巷子里。 曲傅骄眯着眼,对昌燎的不满都藏在了语中,“参战的公会或散或被俘,他敢堂皇出现,大抵光明磊落。” 昌燎嗤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席欢颜懒得听他们阴阳怪气,“昌燎、风雅,你们先带人去文武书院,我与曲傅骄探探那老者的底。” 东君年纪虽小,但她一旦以笃定语气下令,便不容反驳,昌燎以前倒是会旁敲侧击找点茬,提出些不同的意见,可惜都被无视了,几次以后终于做到了令行禁止,不然尴尬的就是他。 他们一走,席欢颜和曲傅骄将马栓在路旁的临时马桩上,走进小巷子。 巷宽一人半,地面潮湿,墙上覆着薄薄的青苔,有风吹来,寒冷刺骨。 曲傅骄走在前头,些微后悔,“东君,我们要不要向县尹打听清楚城中势力分布,再做其他。” “你不会走进来才知道怕吧。” “怕倒是不至于,若您出了意外,我岂不是少了一个给我打赏的金主。” 曲傅骄没有听到回音,警惕回头,后路幽暗,空无一人,再往前看,藤蔓丛生,鲜艳的花张开了布满锯齿的嘴....... 席欢颜叫一阵横冲直撞而来的风迷了眼,转瞬就不见了曲傅骄的身影,恍神望去,墙上的青苔仿佛被倒了催生剂,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膨胀,浸了水的青色铺天盖地包裹而来。 这令人窒息的潮湿莫名激起了她的愤怒,潜藏的凶性挣断了脑子里的那根弦,神念化刃,狂暴地撕碎了眼前的幻境。 曲傅骄未出手就见眼前景象支离破碎,心惊之下,转头一瞧,东君脸上是少见的阴沉,“东君可曾受伤?” “并无。”席欢颜回过神,神情转为严肃,她身上指定有点问题,如果说除魔塔与面具人对战,突然爆发出高于平时的力量是巧合,那这次作何解释? 与其说是巧合,似乎更像是在某种条件下产生的神念失控。 席欢颜暂且按下探究的念头,将目光重新投到两边的巷墙上,“幻境的威力不算大,应该是用来警戒的。” 曲傅骄也随着她神情的转变将注意力放到当下,“这条巷子尽头是死路,如果有路,就在这里。” 神念者最便利的地方就在于能捕捉到肉眼不可见的细微之处,他指向左侧墙体上的一方砖,“使用痕迹比较多。” 仅凭肉眼,它与老旧的墙体浑然一体,并无不同。 席欢颜毫不犹豫地伸手按向这块砖,竟如入泥地,大约没了一只手掌,摸到一只铜环,使力外拉,旋涡突现,由小至大,渐有一人高,可见内部景象类似酒馆,碰杯声、高论声一齐传来。 但随着他们的踏入,一切戛然而止,十几道警惕的目光汇成一束,聚焦到了闯入者身上。 席欢颜看了眼正对处靠墙的长案,上边摆了株一米高的常青树,树枝上绑着些红布条,视线往右,那老者坐在旁边的一张方桌上,手拿方口酒瓶,脸色依旧是不友善。 这里面的人显然都是源师,一见二人的关注点在老人身上,灵魂威压层叠向二人施加。 灵魂这块在席欢颜的认知中还是盲区,她无法反向施压,然而她的神念足以消弭这点不舒服。 “绿树公会的待客之道不敢恭维,老人家引我们过来,若是只为晾着我们,我们走就是了。” 名叫绅广的老者冷笑,“世道不古,如今的后辈见了前辈竟没半分敬意。” 那绅广的前胸赫然缀着枚星徽,由星芒可窥是六星。 席欢颜道,“我若以后辈之名见礼,不问长者之事,是为敬,你若以君臣之序朝我见礼,是为尊,我会聆听你的诉求,所以,你想我朝你见礼,还是你朝我问候?” 绅广的手掌干枯如爪,此时紧紧抓着酒瓶,好像某个瞬间就会把酒瓶捏爆,然在短暂的对峙后,他轻轻放下酒瓶,离开座位,朝席欢颜行了一礼,双目锐如鹰,“拜见东君。” “不必多礼,有话直说吧。” 绅广气哄哄地结束这个礼,袖子一甩,“两位请坐吧,喝酒喝茶?” 席欢颜:“牛奶” “......” “羊奶也行,要去腥的。” 绅广朝周遭几人低吼,“愣着干嘛,去买!” 哗啦,酒馆里人少了一半,只二三位瞧着不弱的源师或倚着柜台,或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等待的时间里,绅广连喝了好几口酒,终于在第三口后道,“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想别人对不起我们,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因此想在你们见到大尹前,先说说我们的想法。” “你们是谁,有何想法?” “我曾在灼日府供职,帝国规定,源师必须登记造册,服务于军队,如果不愿,强制服役十年,我从书院得到很多,甘愿服这十年,但之后,就是属于我自己的日子了。 我做了流浪源师,逢暮州沦陷,被困此地,身边不知不觉多了很多源师,他们有的是书院学子,有的是战败后蛰伏下来的,我们虽然建了公会,那也只为相互扶持,与倒戈火棘公会的源师不一样!” “现在,新上任的大尹要求我们重新服役,我们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不想掺和战争与权力斗争,望东君给上头带个话,莫逼太紧。” ------------ 第135章 械符法 简而言之一句话,绿树公会的源师,不管是曾经服过役的,还是没服过役的,都不想为帝国效命了。 绅广严阵以待,预想年轻人沉不住气,会气急败坏质问,又或苦苦挽留,但他眼中的年轻人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态。 ......重新服役。 席欢颜清楚星烬没有下达过这样的命令,那这就是单属于泸县大尹的指令了。 大尹有权在不违背州法的下达各项指令,她是不会拆这个台的,故而道,“稍安勿躁,阁下的诉求我会带给上面,但请谅解我见识浅薄,来不了弯弯道道,有些问题,我就直接问了。” 绅广点头,“东君想问什么?” “帝国有愧于暮州,有愧于将士与子民,历经二十多年方将此地收回,公爵有心重立书院,恢复全民习武修法的风气,阁下也是从书院和军队中走出来的,应当深知,这对抗击外敌和异魔的重要性,就不知阁下是否有去书院当讲席的意愿?” 绅广沉默少许,道,“大尹也欲请我入书院,我没答应。” “能说为什么吗?” “还是那句话,我散漫惯了。” 席欢颜又问,“公会中人,习的可是书院术法,可曾服过役?” 绅广顿时如临大敌,眼神透着戒备,“我看错东君了,本以为东君与他人不同,却如泸县大尹一般自私冷漠,他们学的是书院术法又如何,东西掉到地上,谁捡到就是谁的,说句难听的,他们不惹事,不倒向火棘公会,已是为帝国做贡献了,没必要再去服役,搭上自己的时间和性命!” “不必紧张,阁下对后辈的拳拳爱护之心,我已经感受到了,正值多事之秋,你有这样的想法情有可原,我不会多说什么。” 席欢颜拿出一封战书,“想必阁下也知道我们仅仅是为了切磋而来,七天后文武书院,望贵方遣人出战。” “等等。”绅广站起身,面色冷凝,“还请东君透露些准话,帝国打算将学过书院术法的源师怎么办?” “这话不该问我,应当问诸位源师,想要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她留下战帖,与曲傅骄离开了小巷,去城司拿了城中星级源师武师的资料。 曲傅骄见她不提绅广所说之事,道,“东君不向大尹问问重新服役之事吗,别的不说,让服完役的源师再度服役,恐会加剧矛盾。” “没什么好问的,一县之长的决断岂容我改变,你发现没有,如今,各地对流落的源术武法和公会武馆家族,态度都不太相同,有的按兵不动,有的想方设法打压,有的在寻找制衡点。 而泸佐城,是想将源师重新收回体系当中,成功或失败,都可看作一个政治案例,为将来正式处置暮州源术武法和公会武馆家族提供参考,我们只需将所见所闻记下来,交上去。” 席欢颜又叹,“绅广乃六星源师,不肯为帝国出力,确实可惜了,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她没说的是,一旦暮州走上正轨,大部分源师都会乖乖回到体系中,因为体系外留给他们的可利用资源着实不多,不利于修行。 也因此,会有人想法设法阻止暮州走上正轨,最根本之举就是破坏书院的重建。 绿树公会的这种抗议,某种程度上是破坏之一。 泸佐城三百万人,原有大小四个公会,以及附属武馆、家族数十,除绿树公会外,其他势力基本都因那场大战瓦解了,大尹自上任起便致力于将隐于市的中高阶源师武师收编到军队和灼日府当中,又或推荐给书院。 偏绿树公会有绅广这位六星源师在,地位较重,他带头拒绝了大尹的招揽,其他人一看,也梗着脖子效仿。 反正就是拖呗。 摆脱帝国控制,实现修行自由的论调似乎经过一个冬日的蛰伏,在源师和武师间悄然生长着。 这在中高阶星者聚集的大城尤为明显。 可能是屁股决定脑袋,席欢颜理解此等论调,却不赞同,帝国也许对不起很多人,但对得起源师武师,仅是传术之恩,换他们十年服役,不为过。 如今他们无非是享受过西域式的自由后,想要把权力都抓在自己手中,不再高兴为帝国付出。 她其实也没有为谁抛头颅洒热血的赤诚,但她信奉等价交换,这些人如果自绝经脉,舍去帝国传承的修行之法,再高谈自由,她才会敬佩。 曲傅骄想得不深,他只略感奇怪,东君纵使在策论方面有成熟的见解,但在陌生人眼中,应当是个小孩,绅广却把状告到她面前了,恐有套话或博同情的嫌疑。 不过这点猜测不值得说出来,所以他将话转到了战书上,“泸佐城的二三星源师多达上万,东君打算挑些人下战书吗?” “全都打一遍是不行的,也做不到,这回就不摆擂台了,你们自己找人下战书切磋去吧,绿树公会我已经预订了,你们不能抢。” “那还真是可惜,他们中有好几个强劲的三星。” 若不强,席欢颜也不会下战书,她可想着在实战中将自己的战斗方式提升完善。 泸佐城的文武书院在前不久招过生,生源倒是不少,教习讲席却稀缺,连院长都忙得脚不沾地,陀螺似地在各间课室里钻进钻出,同图一行人也闲不住,往书院空房放了行礼,便满城寻找对手和实践课程的资料。 席欢颜将目标放在了绿树公会上,就于七日之约到来前,独自在一片靠南城墙的静僻树林里练习棍法。 她摸索到了一种特殊的战术,以棍枪等为媒介,借招式轨迹,画地符,这好比画中藏字,在变化多端的战斗中是无法做到的,但她本身修习虚空无相,直觉意识非常人能及,几乎可在对方的起手式摆出时,预测到对方所有的动作,加之神念精细度高,多加练习,便能即兴在棍枪攻击中画出地符。 席欢颜将之称为械符法。 ------------ 第136章 重融兵器 席欢颜虽给自己的战斗方式起了正经名字,其实是在虚空无相基础上的随心而动,不拘于招式,没个正经打法,一般脑不抽抽,做不出这样的事,偏她还想将这作为自己的主要攻击手段。 大概是少年心态,狂性未除,未将生死放在眼里,行止终究是大胆了些,她不过是仗着自己天生大力、意识灵敏、神念精微、反应迅捷......噫,这样一想,她倒愈发觉得自己可以自成一派了。 席欢颜棍与枪换着练许久,觉得不方便,挑了个黄昏出门去找铺子,打算造一杆棍枪一体的兵器。 兵器方面,她有自己的考量,拟定的兵器还在设计完善中,现在是想要一把临时用的。 她在同州时也有关注棍枪之类的兵器,从凡兵到源具多有了解,就如目前她所用的长棍,白银下品,重达六十五斤,拥有特殊属性破障,瞧她随手一挥,碎屑迸溅,开石如开瓜。 又说她的长枪,白银中品,枪身一丈一,整体轻盈,蛇形枪头,这种枪头一进一出就是一个大血口,更别说刃的煅烧中掺了阻止血液凝结的毫石。 她想将二者重新融了,锻造出新的兵器。 泸佐城大小兵器铺一掌之数,席欢颜径直去了有官方背景的巧乐坊。 巧乐坊前堂占地上千平,万般成品兵器一一陈列,光源分明明亮,人处其中,却感昏暗,如行走于雷怒雨急的野外,颇受凶兽环伺之苦。 白衣侍从淡定地站在门边说着客气的辞令,看着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客人踏入门后,缩起肩膀,努力掩藏忐忑,以惊叹的目光打量满堂兵器。 也有客人并不惧怕上万种兵器凝聚而成的势,这时他会更客气地询问几句来意,然后让门内的蓝衣侍从来领路介绍。 “您里面慢慢挑选。”他送进一位新客,转头就见一人扛着比她自己高出两三倍的枪棍骑马而来,立刻极有眼色地上前两步,准备牵过缰绳。 “你们这里有没有对外开放的炼炉。” “有的,如果您想师傅帮忙也可以,只是需要提前预约时间。” 兵器是很私人的东西,考究的人会选择量身定制,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动手炼制或与师傅合作都和常见。 白衣侍从拉住缰绳,抬眼却看见了她腰间的身份令牌,一个激灵,脱口道,“今天得了巧,好几位师傅都空着。” 席欢颜在地下工坊待了那么久,跟着御牙子和里面的匠师学了很多东西,锻造一把兵器不成问题,若有人帮忙,速度会更快点,“请一位能锻造白银中上品枪棍的匠师。” “您稍等。”他招手引来一位蓝衣侍从,“您先跟他去炼器房,师傅立刻就到。” 他目送这位客人进门,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周遭的势之变化,竟发现汹涌的兵戈气比平时安静了几分,心下嘟囔,果真位愈尊,愈不是等闲,“诶,糟,得将销师喊起来了。” 席欢颜拿着两件品质上佳的白银兵器,颇有招摇过市的感觉,附近的客人侍从不免会瞥去一眼,这一瞥就发生了极具帝国阶级特色的场景,整个巧乐坊静得异常,一溜儿全是行礼的人。 巧乐坊是泸佐城官方兵器津贴对接点,官身之人在这里购买兵器,可减免相应的费用,减免的费用由当地财政支出,因此来这儿的人大多有担着些职务,也因此,谁都脱离不了等级压制。 包括在熟睡中被叫醒的销匠师。 泸佐城是一个中等城池,中低阶源师武师群聚地,它的各项水平自然差不多就在中等阶位,能铸造白银兵器的销匠师已属其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换大尹来,也得等他安排时间。 “唉。”销匠师坐在床板上,又叹了一声,“二十多年不被管着,现在还真有点不习惯。” 白衣侍从给他端茶倒水,陪着笑,“销师醒了吗,您可是我们巧乐坊屹立不倒的支柱,现在正是向上面证明自己的机会。” 销匠师不太乐意听到支柱二字,这意味着他在原地待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进步。 巧乐坊原就属于城司麾下,在官制覆灭的那些年失去过制约,他和坊内多数人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肆意接取锻造委托,随心所欲地制定价格,组织人手争抢矿产地,不用遵守城司的监管,不用隔段时间就向城司述职,更不用提交恼人的材料使用报告,快活不得了。 金钱、权势、大把的奉承,堵塞了身心,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是卑躬屈膝向高阶匠师讨教锻造之法而不得,是原材料市场价格越来越高,珍品材料被垄断,是锻造界陷入敝帚自珍怪圈,生怕别人比自己好。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越来越有钱,也越来越有名,却被困死在了这座城,找不到更进一步的机会,如果官制和书院体系还在,他调任主城工坊,学习新的东西,寻找材料,都会相当快捷。 对于能力者,帝国给出的是一条坦途。 这样想,遵守帝国的规则,并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东君代表的不仅是某个人的子嗣或弟子,更是帝国承认的权势地位的传承者,以帝国强者为尊的作风而言,能当上这样的传承者,本身就不俗,他没那抵触的底气。 “走咯走咯。”销匠师将白衣侍从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快步出门,风风火火赶往炼器房,结果被告知人去了材料区。 材料区里都是一排排的大型架子,各类金属原木石头琳琅满目,席欢颜却没挑花眼,她手里也有个枕戈坊,两相对比便知眼前虽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实际上的材料种类有限,品质也算不上高,好在她是旧物利用,新的材料所需不多。 席欢颜看了一圈问,“重羽石在哪里?” “贵重一些的材料都在壹号库房当中,需要匠师钥匙才能打开,您......”蓝衣侍从余光看见销匠师,肉眼可见的开心,“师傅来了,我让他为您开门。” 席欢颜微微点头,重羽石是一种特殊金属,但比较常见,没想到还被放到库房里去了。 ------------ 第137章 绿树小狮王 “拜见东君!”销匠师见到人影,快步上前行礼,蓝衣侍从在旁轻声将席欢颜的要求说了,他立马领着人去库房拿重羽石。 席欢颜又另挑了些用得到的材料,跟销匠师进了炼炉房,销匠师着手端详着轻枪长棍,心下为难,“东君,这两件物都是上乘的白银品质,重炼未必能比原来好,且您瞧这长棍,从内到外三层,用了三种金属锻造。 内芯庚辰金,质软韧性足,护它不折,中层碎云陨铁,减震之能绝佳,这一出棍,相击的力道再大,传到自个儿手部,几乎于无,外层红磷混钢,瞧瞧,这天然的红色纹路多漂亮,像不像地底熔浆喷发时出现的地面裂纹。” 销匠师越说越激动,轻轻放下长棍,拿起长枪,掂一掂,嗅一嗅,摸一摸,一脸舒爽,“杆身取自三百年的杨木,坚实体直,如料不错,应当用特殊的药液浸泡过十年以上,使它软硬适中,又在外表涂了罗山铁粉,让它刀剑不侵,还有这枪刃......” 他将手指悬在枪尖,微感刺痛,大为惊叹,“好重的兵戈气,东君,你真的要拆了它们吗?” 后半句话说得不可谓不心痛。 席欢颜道,“长枪虽好,但太轻巧,我用了许久,觉得不太适合我,而这长棍,又缺了一分锐意,我所求,藏刃于棍,棍逾三千斤。” 销匠师稍稍一思考,心中已有想法,“藏刃于棍好办,将棍分成两截,一头接枪刃,枪刃朝外是重枪,枪刃藏于棍身时是重棍。 三千斤也好办,融入您挑的重羽石便行,唯一不好办的是,这一过程,必须将棍分解,您别笑话,我能力有限,恐无法将棍的材质完好分离出来,不如您等一段时间,容我备齐新的材料。” 销匠师对棍枪的理解很合席欢颜的想法,她当即道,“分离我来,你只要负责后续的锻造。” “那......您忙,我也准备准备。”销匠师没有表现出一点疑虑,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笑得十分圆滑,告退去准备锻造新兵器的模具,私下揪着蓝衣侍从,叫他立刻动用所有渠道,找齐庚辰金、碎云陨铁等材料,以防小东君分离失败,恼羞成怒。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情况没有发生。 席欢颜对神念的操控已炉火纯青,她的神念包裹着长棍,无孔不入,这一长棍,在她眼里,俨然如无数粒子,此时再施反向祭炼阵,完整的长棍立刻分解成一份份材料。 这些材料都是现成的、经过提炼的,销匠师无需再将它们锤炼,于是十天半个月的工期,一下缩短成一天两夜。 席欢颜傍晚时分踏进这家巧乐坊,第三天黎明前夕见到了新的兵器。 一截长三尺,一端有凹口,一截长三尺一,一端带了枪头,一端较细。 销匠师让六七侍从搬起二棍,指着一端凹口道,“东君,您要使枪,将细端合于此,再一转,两截就锁住了,您要使棍,将枪头插入凹处便可。” 见侍从们绷着腰,扎着马步,冷汗津津,席欢颜信它有三千斤重了。 她要求重量,是为了这枪棍的威力,当然前提是她要拿得起,用得动。 她伸出手,一手一截,将它们拿了起来,合而成棍,接着手握端头,随意一挥,破风声尖啸。 销匠师眼有惊异,“真真运斤如风,东君好力气。” 三星高手拿起三千斤东西如常人提水,实属正常,但要将一桶水舞出风,仅凭肉身力量是很难做到的。 这三千斤的重量抡出去,一般的三星高手扛不住,仅此一点,她就先了一步。 “重量合适,再帮我刻上两字,承光。” 席欢颜交了钱,一肩扛着新兵器承光,一手拎着卸去枪头后的枪杆,被销匠师和侍从们送到门口。 此时云遮空,尚无亮色,长街上仅余数家全天开门的店铺门口挂着暖橘色的八角灯,照亮方寸之地。 而在她出现的一瞬间,气氛陡变,她看见从巧乐坊廊柱后,转出了打着哈欠的曲老板,上头屋顶又跳下两个书院学子,对面光照不到的屋脊上,似也站了四五人。 曲老板揉了揉脖子,“东君,是绿树公会的人来找茬,被我们拦在了外面。” 那头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谁找茬,难道不是你们挑衅公会?!” 一人飞身下来,是个女孩,满头爆炸了般的金色飘逸卷发,衬得她那张桀骜脸极小,一呲牙,像是没成年的凶兽。 之前去绿树公会倒是没见过此人。 “你何名,有何目的。” “绿树公会小狮王破晓!” 这外号小狮王,名为破晓的人乃会长绅广的徒弟,她前日回到公会,听说席欢颜留了战帖,瞬间就炸了,不管不顾地寻她战斗,其他公会成员不放心,也一路跟了过来。 同图学子能忍他们挑衅吗,自然不能,双方便斗了起来,打了一圈,又回到最初——这小狮王要挑战席欢颜! 小狮王破晓认为帝国对公会的干涉完全没有道理,他们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凭什么帝国掌管暮州后,就冒出服役问题、术法传承问题! 他们不需要为帝国服役,也不需要因为术法获罪! 而最简单的解决之道,就是将这所谓的正统代表狠狠击败,赶出泸佐城! 她大声嘲讽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天下术法出自书院,让所有源师承这个情,今日我就来试试你这书院术法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能给你那么大的自信!” 席欢颜严谨地纠正她的话,“我们没有口口声声,也没有说天下术法都来自书院,但是东域源师,确实基本师承书院,这都有迹可循,有册可查,你若有异议,可以报出你修习的术法......” 小狮王哪里听得下去,手持两把钢刃扑杀而来,凶猛之势如要将人撕碎,好个张牙舞爪! 席欢颜丢开枪杆,攥着承光一记劈斩,占着长兵之利,后发制人,叫她只来得及交叉刀格挡,这一挡,虎口发麻,身下沉,脚下的地裂开了几分。 小狮王目转金光,兴奋地红了脖子,猎物越强,收获时越满足,她要等不及了! 她的接招也叫席欢颜意外,三千斤的棍在自己的力量加持下,全力一击,竟没将人砸吐血? 呵,正适合磨刀。 ------------ 第138章 兽王化身 小狮王双目金光淡淡流转,化出一身铜筋铁骨,坚不可摧,硬是接下了抡来的三千斤重棍,一双钢刀叉着重棍一路前推,火光带电,逼近席欢颜持棍的手,凶狠绝伦。 席欢颜沉手往下一压,千钧之力迫停钢刀,抬脚往前踹,小狮王的腿脚功夫也是不弱,两腿相撞竟如磐石对碰、坚铁互击,不分上下! 小狮王作为绿树公会会长的徒弟,天赋与实力自是不缺,从小也得意惯了,对帝国、书院毫无敬畏心,行事自我,这才敢上门找东君的麻烦。 两三招过下来,她倒是消了几分对书院的敌意,作为暮州人,她信奉实力至上,如果书院真能培养出席欢颜这种实力,她原谅她给公会下战帖的猖狂。 然斗败席欢颜之心愈烈,一股火从灵魂深处燃起,瞬间遍布四肢百骸,显于外,仿佛为她围上了金色的鬃毛,王威自成力场,缠住人的手脚,似把人按着往地上压。 不仅如此,席欢颜手中的重棍也变得烫手,在火显之时,重棍上突涌而来的热浪,竟把她的掌心燎起了血泡。 立于屋脊上的几个绿树公会成员自豪又为难,相视几眼,一人出声道,“破晓本源天赋一出,同阶尚无敌手,东君不如罢手,算作平局。” 书院学子们不甘示弱,却又极为克制,敬重东君地位,不能开口替她发声,曲傅骄显然更放得开,笑着反驳,“那不就巧了,我们东君在书院也是同阶尚无敌手,贵方不如早早退去,刚才的大话就当没听过。” 两方火药味又浓。 小狮王与席欢颜到现在才过三四招,多为试探和暗力比较,小狮王自信本源天赋一出,对方不被王威力场压在地上,也会被火灼之力惊退,却没想到席欢颜居然像是定住了身,不动半分。 她惊疑地看向席欢颜握着重棍的手,手与棍贴合处渗出暗红,顺着棍上镌刻的纹路流出几寸长! “你!”小狮王抬头看向她,平生第一次被人的眼神慑住,不是这眼神有多特别,是这眼神太一般了,平平淡淡,路上随便一个路人就常是这种眼神。 也是在这平淡中,她的沉静与专注被无限放大,似乎所有状况都不能动摇她。 她们依旧保持着压棍下劈与被动格挡的姿势,僵持不下,仿佛两只凶兽在边界线上争夺领土。 小狮王从不认输,更不觉得自己会输,熊熊火焰涌向双手,点燃灼烫的钢刀,攻城略地一般附向重棍,此时重棍上传来的力量却在不断增加。 她似乎看见对方的灵体正一点点直起被王威力场压弯的腰,灵魂躯壳逐渐合一,迸发出野蛮而残酷的力量,促使这人不惧真火烧炼,坚定不移地压下棍子,迫她后退! 千钧、万钧,持刀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手臂愈发僵硬,小狮王恼羞成怒,终是双刀推挪划半圆,巧力挣脱,结束了对峙,随即欺身斩向席欢颜。 席欢颜重棍一振,点、缠、绕、劈,快准狠。 呼吸间,两人过了数十招,每一次都是力与力的绝对碰撞,看得双方成员浑身骨头疼,真真随便哪一击拎出来都能把他们的骨头弄碎。 她们的过招越快,也越焦灼,小狮王眼瞧着她不再受自己的王威力场影响,大感怀疑,心渐躁,这会儿她反而像将要失去方寸的猎物,对方则是步步为营的猎人。 咔嚓! 钢刀断裂,众人都吸了口凉气! 小狮王果断丢开刀,凌空后翻,“兽王化身!” 双掌兽化,十指为刀,寒凉如弯月! 席欢颜淡淡道,“钢筋铁骨、兽王化身,暮州书院的玄品体术与源术。” “放屁!” 小狮王再次攻来,怒道,“这是我师父的,也是我的!” “钢筋铁骨,最宜自幼孩起泡药浴,柔其身,塑其筋脉,修出内力后,日日与火为伍,受火烧之苦,最终炼筋为钢,炼骨为铁。” 小狮王身似暗影,刀影错杂,神出鬼没,却次次落不到席欢颜的身上,闻此言尤为气恼,“你从何处偷窥而来!” “兽王化身,本体系常见源术,成倍提高攻击力、敏捷度,各大书院都藏有此道源术,只不过偏向有所不同,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它的地品版是兽群之怒,天品版是兽神降临。” 小狮王身影闪烁,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但席欢颜修持虚空无相,战斗意识强悍,竟一次次恰巧避开,叫小狮王不断落空。 此刻小狮王听到她的话,疲上加疑,慢了一瞬,就这一瞬,棍风呼啸而至,拦腰抡去,将她崩飞,哐哐哐,连连砸穿了三堵墙! 半小时后更换 “钢筋铁骨,最宜自幼孩起泡药浴,柔其身,塑其筋脉,修出内力后,日日与火为伍,受火烧之苦,最终炼筋为钢,炼骨为铁。”小狮王身似暗影,刀影错杂,神出鬼没,却次次落不到席欢颜的身上,闻此言尤为气恼,“你从何处偷窥而来!” “兽王化身,本体系常见源术,成倍提高攻击力、敏捷度,各大书院都藏有此道源术,只不过偏向有所不同,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它的地品版是兽群之怒,天品版是兽神降临。” 小狮王身影闪烁,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但席欢颜修持虚空无相,战斗意识强悍,竟一次次恰巧避开,叫小狮王不断落空。 此刻小狮王听到她的话,疲上加疑,慢了一瞬,就这一瞬,棍风呼啸而至,拦腰抡去,将她崩飞,哐哐哐,连连砸穿了三堵墙!“兽王化身,本体系常见源术,成倍提高攻击力、敏捷度,各大书院都藏有此道源术,只不过偏向有所不同,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它的地品版是兽群之怒,天品版是兽神降临。”小狮王身影闪烁,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但席欢颜修持虚空无相,战斗意识强悍,竟一次次恰巧避开,叫小狮王不断落空。 此刻小狮王听到她的话,疲上加疑,慢了一瞬,就这一瞬,棍风呼啸而至,拦腰抡去,将她崩飞,哐哐哐,连连砸穿了三堵墙! ------------ 第139章 泸飞之请 这小狮王也是真能抗造,到现在都不愿认输,反倒要殊死一搏,只见她浑身火焰重回于身,蕴于腿、脊、手,刹那间爆发出的力量,叫她甩开了随身的雷雨区,扑向席欢颜的腿脚,逼席欢颜高跃而起,便是这时,她长腿高弹,巨力破空,“这是以我本源天赋自创的招术,狮子搏兔,可在你的知晓范围?!” 席欢颜反应堪神,横棍挡住了这踢向腹部的一脚,巨大的冲力仍将她推撞向天空,连蹬数步,方止了去势,落下地! 她双手火烧般的疼,黏腻的血液几乎让她握不住棍,而这新出炉的重棍,居然在第一次对战中被踹折了。 小狮王的一脚,如果真落她身上,腹部恐会被她踹出个洞来! “真可惜。”席欢颜撒手放下重棍,摸出腰间匕首,抬步朝小狮王走去。 小狮王全力一击被她接住,信心大跌,重伤的躯体没有再战之力,见她神情淡淡地持刃走近,不由颤颤,以为她因兵器损坏而生气,要对自己下死手,忙说,“我认输,你的损失我赔。” “......”席欢颜将匕首入鞘,“十二万金币,零头给你抹了。” 公会成员和书院学子都聚了过来,泾渭分明站两边。 小狮王沉默应了,被公会成员护着离去。 曲傅骄道,“东君,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巧乐坊门口迎宾的白衣侍从赶紧上前,“坊内有医师值守,您若不嫌弃,我去给您唤来。” “麻烦了。”席欢颜将折断的重棍给他,“交由销匠师,让他看看能不能修复,不能便重新给我铸一口,弄好送文武书院,不拘时间。” “是。” 一行人被请进会客厅,热茶点心比医师来得快。 席欢颜见几个同窗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随手撕了一截袖将被灼伤的手包了,“你们都跟绿树公会的人动过手了?输赢如何?” “有输有赢,反正不会让他们讨着好。” “小狮王败退,想必他们会龟缩一阵,毕竟这小狮王是绿树中天赋最好的,实力也是同阶第一。” “嗯,也别只盯着绿树公会,泸佐城中还有很多其他高手,虽说此行是为弘扬书院名声,但更是我们的学习之旅,该请教就请教,该低头就低头。” “见过东君。”一医师背着药箱在门口匆忙站定,得了席欢颜的点头,入内检查她的伤口。 他掀开布条看见血肉模糊的手掌,再抬眼瞧瞧无事人一样的小孩,怀疑她服了屏蔽痛觉的药。 废话不多说,医师拿出本领施展了一道治愈术,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但没好彻底。 医师擦擦汗,“这灼伤很厉害,对方的火里有热毒,我给您涂点药膏,近几日不要剧烈动作,不出七天会痊愈。” 席欢颜上完药带着他们回了城中的文武书院,宿舍门口分别时,曲傅骄不放心,他感觉与小狮王对战之后,东君不大开心,想到东君耗费一天两夜得来的新兵器,还没拿热乎就被毁了,宽慰道,“东君实力不俗,这回绿树公会应该能体会到正统的强大了,您损了一件兵器也不亏。” 席欢颜很欣慰,不枉她打赏了近百万金币,这不是连万人追捧的曲老板都来追捧她了吗。 “是不亏,早点回去休息吧。” 席欢颜摆了摆缠着绷带的手,回到临时宿舍,坐在榻边发起了呆,她确实不大开心,不过不是因为刚起了名的新兵器被小狮王损毁,而是在跟小狮王这样的强手打完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过如此。 有研创能力如何,神念超乎常人如何,会地符如何,力大无比又如何,无法使用源力,她等同于半封印状态,而源力,才是她最应修习的。 只是她计划构建的灵魂图谱需要神念、地符、天咒辅助,急不得。 械符法以枪棍招术为主,佐以地符,很锻炼神念,等神念达到一定强度,她就可以构出一个基础版的图谱,往后再一步步将其完善。 她暂时不会放弃枪棍,但是对兵器等外力的热衷消了一半,小狮王那种来自灵魂本源的强大似乎更让人向往。 一夜过去,书院和公会的针锋相对被广为议论,小狮王的失败更在其上浇了热油,人们对书院的信任稍稍恢复。 席欢颜意外发现打败小狮王,泸佐城扬名之行,算是完成了一半,便心安理得地偷起了懒,将另一半交给其他同窗,自己待在书院里看看藏书,晒晒太阳。 “东君看书呢?” 突然其来的苍老声音将她从书中世界拉了回来,她侧首望去,一满脸笑容的老头正背着手注视自己。 “院长有事?” 泸飞乐呵呵地走近来,在她身旁坐下,“暮州书院最好的传承,是曾经的暮州书院学子,记载源术武技的书被烧了、被卖了、遗失了,都没关系,人在,传承就在,我院什么秘籍都没有,但教习们愿意将自己所学教给学生,那这书院就办得下去,可惜啊......” 席欢颜听出他话里有话,顺着问,“院长可惜什么?” “掌握高阶源术武技的那批人,是在曾经的战争中死得最惨的。”院长揉了两把膝盖,“我瞧出东君是在扬威,然而暮州事,最好还是让暮州人解决,您别怪我话不中听,您即使一座座城交流过去,不如曾经的暮州名士站出来说一句话。” “哦?”席欢颜道,“暮州强者,活着的,不是在牢里,就是编入了军队,院长还认识其他人?” “有一个。”泸飞向席欢颜这边倾身,笃定说出一个人名,“暮行舟。” 单一个“暮”姓,就知此人曾是暮州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在有关暮州的资料里,没有此名。 泸飞见她一下好像失去了兴趣,略感着急,“东君知道此人?” “不知道。” 席欢颜故意叹了一声,“我不知道的人,说明没有价值,您老还有半刻的时间说服我,不然我要继续看书了。” 泸飞瞪眼,好气人的后生,但是不能骂,不能骂,不能骂,得哄着。 ------------ 第140章 暮州秘往 “东君~”泸飞一张老脸笑成花,四星高手的骄傲放到了一边,“您不知,未必是没有价值,您听我细说,暮行舟大学士是暮州书院的前前任院长,不瞒您,他也是我的自然系导师。” 席欢颜下意识不信,能入大学士门下,必定天赋卓绝,泸飞都这么老了,仅是四星,怎样也不像出自大学士门下。 她面上无波澜,认真聆听的样子,泸飞不知道她所想,开口打起感情牌,“行舟导师和别的人不一样,他不看重天赋,认为人本身有着无限潜能,以表现出来的天赋定高下是愚蠢的,所以暮州书院的入学测试,除了源力特性测试、文考、武考,还有一种德考。 哪怕你天赋低、实力差,只要拥有踏实、刻苦、知礼、进取等美德,就能被破格录取。 然而行舟导师的理念,并不被主流接受,书院里的氛围对德考学生愈来愈不友好,只是没闹到明面上,直到西域军入侵天火道。 他们破开顾州防线后,帝国与西域军签了休战协议,在这后世看起来极为短暂的休战期间,西域人流入各州,仿佛双方真的握手言和了。 那会儿还没被侵占的各州都得了命令,不能惹怒西域人再掀战争,这些西域人也真是猖狂,没拿自己当外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行事天怒人怨,还欺负到了书院头上。” 泸飞低头回忆,“当时我已从暮州书院结业多年,突然得了留在暮州书院做教习的同窗的书信,上面说,西域军一将领的弟子在书院当旁听生,和几个本院学生起了冲突,原因大概是嘲笑堂堂暮州最高书院竟然收留平平无奇的普通学子,称他们是废狗。 冲突中,这将领弟子打伤了三人,打死了一人,扬长而去,行舟导师大发雷霆,亲自前去拿人,捉了送往州府,让州府提审判刑,没成想,州府怕事,通知了那西域军将领,打算把人偷偷放了。 这将领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而向行舟导师讨说法,说导师在捉拿时,把他弟子的胳膊扭断了,必须赔他一支胳膊。” “不仅如此......”泸飞回忆起来,依旧气得浑身发抖,“他把状告到暮州书院,告到州府,告到帝宫,要将导师逐出暮州。 那会儿的形势很复杂,暮州人本就尊崇作为院长的导师,也支持导师为学生主持公道,见导师站出来与西域人对着干,纷纷游行支持,要将西域人赶出暮州。 怎奈帝国主和之声太大,书院里也有人看不惯导师的理念,没多久,将导师革职的命令就下来了,同窗来信,要我们联名向帝国抗议。 等我赶到暮州书院所在的赵城,正逢西域将军带着一千士兵围堵离开书院的导师。 您说多可笑,在暮州,在暮州主城,在最高书院外,西域人带兵围堵我们的文明先行者,企图截杀我们的传承之光! 激愤的书院师生和城民全都自发加入了这场混战,赶来的巡城卫却将一位位师生、城民打落,收押,解救出西域一行人,跟他们赔礼道歉。 为了平息西域军的怒火,也为了镇压暮州城民,州府把他像罪人一样押上高台......行舟导师是七星强者,本不用受此侮辱,但州府拿师生、城民威胁他,他要是反抗,参与混斗的人都将被当众处死。 黑白颠倒了。 行舟导师被按上了迫害学生、威胁学生师长、蛊惑民众、破坏一州稳定的罪名,当众斩下了他的一条手臂,从各项记录上,消除了他的种种荣誉,彻底否认他的存在!” 泸飞恨声道,“暮州沦陷,情理之中!” 他看了一眼席欢颜,收敛外泄的情绪,“您也当明白,一州官府投向敌人,等同于背叛自己的民众,不夸张的说,他们抹杀行舟导师,是暮州民众与帝国离心的始点,怪不了暮州民众抗拒回归帝国版图。” 席欢颜合上书,“你们对帝国有恨。” “是,但我们更恨西域军。”泸飞道,“您别担心行舟导师的影响力,他是暮州第一人,统领暮州书院体系五百年之久,凡进过社学、入过文武书院、上过最高书院,皆奉其为先生,而且行舟导师的德考,使其在中下层民众间声望奇高,沦陷前出生的暮州人没有不知道他的。” “我再跟您说点实际的,您若能找到行舟导师,我等同窗、院友,六百五十二人,听候吩咐,您要我们身上的源术武技,我们给,您要其他书院学生上缴所学,我们帮,您要恢复书院体系,我们义不容辞!” 席欢颜笑了笑,“是很让人心动,这位大学士在何处?” “要您想办法找了。”泸飞耷下肩膀,“行舟导师废了一手,独自离开赵城,暮州与西域军开战期间,有人在陇荒山一带见过他,西域将领和其弟子就死在那里,后来也时不时出现在其他地方,等暮州沦陷就没了踪迹。” “你跟我母亲说,比跟我讲有用。”席欢颜靠上椅背,重新翻开书,淡淡的书香发散出来,混着阳光,味道安宁。 泸飞玩笑似地抱怨,“公爵大人岂是想见就见的,哎呦,人老了,坐不了那么矮的小椅子,我走喽。” 他站起身,两米七的躯体遮去了落到席欢颜身上的阳光。 席欢颜膈应,长得高了不起。 啧。 看完书,等到晚上,席欢颜联系了星烬。 她有自己的主见,不过这种事情上,牵扯的弯弯道道也很多,必须交给决策者定夺。 结果星烬又把问题推给了她。 “难道离开家就不管孩子了吗?”席欢颜觉得自己的发量快要跟寄书一样岌岌可危了。 星烬没有回应,无情地掐断了联系。 席欢颜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第二天在城中逛了一圈,第三天应大尹的邀请,带着同图学子与巡城卫、守城军切磋,她因为手伤没有下场,看了个热闹,同图学子的实力是毫无疑问的,同阶中胜率很高。 这之后,他们又在泸佐城待了三天,动身前往下一座城镇,临行前,席欢颜将自己的源码给了文武书院的院长,“你若有暮行舟大学士的行踪,烦请告知我。” 院长一派镇定地点点头,“非常乐意。” 转头他捧着洞世签给那六百五十二位同窗、院友疯狂发讯息,洋洋得意地宣布了游说结果。 这些曾经的最高书院学子,毕业于不同的届,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早就离开了暮州,然而他们因最高书院学子身份联结在一起,也为了暮州的今后,愿意再回来。 暮行舟,则是他们心里一个无法释怀的结。 院长的讯息一出,远在他州的人们急忙抛下手头的事,收拾起行囊。 ------------ 第141章 赵城闭锁 席欢颜一行人出了城,被旁边晃出来的金色脑袋挡住了去路。 “小狮王破晓?”席欢颜坐在马上看着她,“你还想打一架?” “倒是不必。”小狮王自忖敢爱敢恨,输得起,万没纠缠的道理,但她向往强大的力量,所以她来了,“我知道你们要重建暮州书院,我想见识见识更广的天地,请求同行,如果暮州书院能真正重建,绿树公会会是我和师父绅广的诚意。” 席欢颜应允,“欢迎。” 小狮王立刻牵出一头雄壮的火焰狮来,十分自来熟,“东君我们要去哪座城?” 同图学子被她浑身散发的自信震慑,暗自嘀咕这位属实牛,前几天还对他们喊打喊杀,今儿态度切换得毫无违和。 席欢颜投去一笑,对小狮王的选择没多大意外,“秦佐城。” 她打算见一见暮州原最高书院的院长暮行舟,但不会为此改变行程,她依旧与同图学子按照计划用脚丈量暮州大地,一拳一脚,一招一式,打响书院名声,唤醒暮州子民对书院的尊崇。 在这同时,她也会带着暮行舟的画像,摸查他的行踪,可惜这位行踪莫测,等她手里的暮州地图打遍了勾都没他的消息,书院名气倒是如预计那样层层叠高,逐渐被暮州年轻一代接受,甚至追捧。 等一行人转遍暮州已是一年后,仅剩暮州主城赵城未达。 主城高手众多,他们没点历练,没点经验,还真没底气到主城里去立威,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一年的与人对练、险地历险,偶尔异魔正面碰撞,一行人脱胎换骨,底子越打越扎实,正是士气十足的时候。 奇怪的是,他们一进入赵城范围,便感冷清,所经村庄小镇闭锁入口,一副戒严的样子。 目前暮州没有战役,八成是有异魔作祟了。 “直接去主城。”这一年变化挺多的,帝国那边不太想接手天火道这个被西域侵占的烂摊子,眼见星烬收复暮州,又不愿让暮州归入星烬的封地,而星烬则要以新收复的土地寻求更多人力物力,支撑对其他州的战役。 两方拉扯下,最终确定,除同州外,暮州以及将来收复的州,灼日府和书院体系由帝国派官员直辖,州县由星烬统领,待天火道完全收复,七州里将有四州正式划为其封地,另三州的统领权则会被帝国收回。 帝国能把同州的灼日府和书院体系交给星烬,已是破了先例,其他州的灼日府和书院体系是绝不敢再交出去的,毕竟清理异魔是帝国存在的意义之一,书院是帝国掌握源师武师战力的根本,失去了这两样,相当于失去了这州的民心。 但星烬现在需要战力,所以她必须争书院体系的实际掌控权,因此暮州的最高书院,被她卡着,迟迟没有建立。 而已被帝国接管的灼日府,也许是受上面指示,几次与席欢颜一行人碰见,总会生出点摩擦,当场落她面子。 所以这次意识到和异魔有关,席欢颜不想多管闲事,免得再和灼日府起冲突。 临近赵城,远见斑驳的城墙耸立,这一行人驱马前往,半刻却没接近半分。 席欢颜勒了缰绳,“他们开启主城防御了,外来的进不去,原地休整,我去个消息。” “如是为了异魔开启城防,那异魔该是在城外。”曲傅骄请令,“我带众清扫周围,弄块地休整。” “嗯。” 席欢颜回忆着暮州州伯的源码,用洞世签给他留了个讯息,那头回得快,说这次城防是灼日府要求开启的。 据调查,这次有数头异魔在城外肆虐,尚未被捉住,因此灼日府为城内安全着想,下令封城直至诛杀异魔,所有人不得进出。 只要跟异魔有关,灼日府权力便高过州府,州府不能开城放人。 席欢颜阖眼思忖,那头又来了消息,是已知异魔的品阶和模样,要他们暂时去最近的镇子歇脚,州府会尽快跟灼日府沟通,接他们进去。 有灼日府插一脚,席欢颜觉得这城没那么容易进,就叫曲傅骄等人别忙了,先去镇上避一避。 小狮王骑着火焰狮兴冲冲奔回来,“不安营扎寨了?这次的异魔很强?” “出现了七头,最强的至少有五六星实力。” 小狮王蔫了,四星或许能强取,五六星就真打不过了。 一行人重新准备出发,忽听官道上传来马蹄声,有一人急急赶来,未近就挥手高声问,“前方可是同图书院学生!” “我出身暮州最高书院,叫我蒙实就行。”这人下马来,高兴地对席欢颜行了一礼,“我听小迭镇守卫说有一队年轻人过去了,就猜是东君您。” 席欢颜:“你是守镇军?” “不是,我暂居小迭镇。”蒙实迟疑小会儿,拿不准东君的态度,试探道,“我在找暮行舟院长,泸佐城文武书院泸飞是我旧同窗,我从他那里听闻,东君也在找行舟院长?” “是。”她离开泸佐城时,有在泸飞面前表达过寻找一个失踪二十几年的人会很困难。 在她的预计中,如果暮行舟对最高书院师生的影响力不减,那在她表露出要找回他的意向后,应当会有人帮忙寻找,可惜一年来未有人联系她。 “你有暮行舟院长的行踪?” 蒙实不敢拿乔,“我寻行舟院长的踪迹也久了,最近一个消息,有个疑似是他的苦修者在三年前出现于小迭镇五里外的湘村,后入湘村旁的照雾山脉,此后没有人见他出来。” “既如此,我们去湘村看看,兴许能找到点线索。” “东君不可。”蒙实道,“十日前湘村遭了异魔夜袭,现今空无一人,伤患都在小迭镇,且异魔未除,为了东君的安全,还是不要乱走好,我已联系其他校友,届时再作商量。” “那依你,要帮忙尽可提。”席欢颜翻身上马,“你带路吧,赵城戒严,暂时进不去,我们得去小迭镇歇歇。” “诶,好,东君与诸位学生跟我来。” ------------ 第142章 小迭镇 小迭镇 东君令牌在前,守镇军立马放了行。 过关卡半里,路两旁房屋渐渐增多,只打眼一瞧,砖石砌的屋子钉着木板,斜坡瓦片的屋顶上堵着茅草,一副缝缝补补的破败样子,让人怀疑这竟是主城附近的小镇。 满脸络腮胡的风雅往一道没门的门洞里看去,被突然冒出的一个毛球吓了一咯噔,好家伙,是个油光发亮还打结的脑袋,顿时觉得自己的胡子都不香了。 他嘟囔道,“主城小镇怎么会那么穷。” 一路看去,大多房屋有门洞窗洞,却没门没窗,往里一望,家徒四壁,有人席地而坐,有人靠墙而眠,翻个身露出满背尘土。 席欢颜随意扫了眼,见一坐在门槛上的粗野汉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四下看去,不少镇民躲在门窗后,探着个脑袋,眼神随着他们移动。 众人注意到氛围不太对,驱马向席欢颜靠拢,将她挡了个结实。 引路人蒙实小声道,“镇上仅有的客栈划给湘村人暂住了,我已给镇司打好招呼,请诸位去镇司歇脚。” 沿着路向南,经过一个冷清的坊市,出现一片爬满青苔的废墟,观废墟残体,曾经是一片高门大院林立的住宅区,如今只有少数几座房屋被修缮住人。 “就是这儿了。”蒙实推开篱笆门,指着几座砖石和木板茅草拼凑成的奇怪建筑,“白天镇司里没人,都去巡查和照顾伤患了。” 说完,正中一屋里出来一位面庞黑黄的中年人,扬着笑迎上来,“我就说听着声儿了,贵客临门,贵客临门!” 他跑到席欢颜面前,拳抵心口行礼,“小迭镇邑长东庆,参见东君。” “邑长不必多礼,叨扰了。” 蒙实纳罕道,“邑长不是和灼日府几位出去追捕异魔了吗,我还以为你不在。” “累了几天几夜找不到影儿,北岭班头说要重新定制追捕计划,让我们先回家歇歇。” 捕师是灼日府成员的职位,负责缉拿异魔,其中的领头人称班头。 蒙实到小迭镇有段时间了,逢湘村遭异魔大肆入侵,第一时间加入了助援,所以东庆邑长待他亲厚,视他为半个守镇军人。 东庆将众人引了屋子,二十多人竟将它塞得满满当当,环顾一圈,周遭只摆了五六张椅子。 “我们去议事厅坐坐,去议事厅。”东庆尴尬地领人转移阵地,让人怀疑他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完整屋子能供他们暂居。 席欢颜道,“小迭镇是遭了战火侵袭吧,还没恢复吗?” “东君说得不错,此地是同州军和棘火公会的主战场之一,拿下它后,方攻赵城,彻底收复暮州,小迭镇的原住民在开战前夕就逃光了,战后这里一片狼藉,少有回来的,此镇差点就此抹去。” 东庆绷起面容,心有千斤重,“渐有流民聚集,人数众多,这才重新立了镇司,这些流民又懒又刁,有些......是拥戴火棘公会的狂热徒,败后,原籍城镇不敢收留,从原城镇中除了名,有些是村子受战役影响的无家可归者,总的来说,不服管理,不理睬镇司命令,全都是得过且过的样子,我这守镇军还是从主城借来的呢。” “人心涣散,积重难返,难为邑长了。” 蒙实突然发问,“东君有什么建议呢?” 席欢颜瞥了他一眼,神情不起丝毫变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儿还要邑长操心,但我相信人都有弱点,攻其弱点,取其信任,威望可立。” 东庆笑道,“东君所言正合我意,如今外敌在侧,我打算下剂猛药,驱动镇民,建立属于小迭镇的守镇军,请东君和小友们施以援手。” “说来听听。” 他表情有点贼,“一点都不麻烦,各位做个样子就行。” 有个词叫养寇自重,当然异魔是要除掉的,追捕也一刻不能放松,东庆的意思是,夸大异魔之强,情势之危险,将整个镇子陷入危亡关头去,调动镇民求生欲,让他们不得不依靠镇司,然后镇司再恩威并施一通,组织镇民亲自保卫镇子,凝聚向心力。 席欢颜等人要做的就是每日早晚风尘仆仆、沉重而严肃地出入镇子,最好再挂点伤,营造出异魔就徘徊在镇子周围,山雨欲来的氛围。 席欢颜听完他的想法:“......” 白瞎了他这副憨憨老实相。 不过席欢颜对东庆能不能收服这座镇子还挺感兴趣的,加之主城进不去,找点事做也好。 “此地小孩多吗,社学恢复了吗,要不要我借你几个人用段时间?” 东庆乐得拍大腿,“那敢情好啊,社学是有的,但上社学的孩子仅一掌之数,许多都学着大人瘫在家里,没吃没喝了还会去偷鸡摸狗,风气极为不良,小友们少年英才,我看啊,不用多做什么,往社学门外一站就能引来效仿,我待会儿让山长过来带路!” 席欢颜也不拖拉,当即点了四位外形上佳又平易近人的同窗,让他们帮社学招揽学生。 翌日,席欢颜带着剩下的人帮东庆营造氛围,快马从镇中穿过,驰向镇外,光听“踏踏”马蹄声就压迫感十足,果然身后的镇民们都探头探脑地望着他们迅速消失的影子,麻木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昌燎心思蠢动,“东君,我们接下来去哪,总不能在外晃一天吧?” 风雅附和,“邑长不是说灼日府暂时撤了吗,我们去查啊,出都出来了。” “这次有五六星实力的异魔,不可轻举妄动,你们换身衣服,二星去周边的镇子探探社学的情况,多余之事别做,三星与我一道,去湘村一趟。” 二星们一片哀嚎,他们也想跟异魔干架,不想搞调研! 席欢颜无视这群人造作的样子,挥手让他们快点滚,他们不敢闹厉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嘤~小小一只的东君阁下愈发冷漠无情了。 曲傅骄、风雅、昌燎、小狮王兴致勃勃地盯着席欢颜,席欢颜打断他们的妄想,“就只是去湘村边上转转,对付异魔不是我们的责任。” 曲傅骄点头,“要真有五六星异魔,我们遇上了也是送死,不过嘛,既然碰上了这事,袖手旁观不是我们书院学子的风格,浅浅查探一番是有必要的,至少要了解我们身边有怎样的危机。” “你们话还挺多。” 席欢颜扬鞭策马,“走了。” ------------ 第143章 湘村 南山晴北山雨,老树昏鸦。 毛毛细雨糊脸,昌燎抹了一把,竟也能甩出水来,“这天气真是见鬼,东君,我们不如回去吧,一个空村而已。” 他来前和其他人表现的一样,对湘村兴致勃勃,其实是不太乐意的,他完全不知道来这一趟的意义在哪儿,反正异魔有灼日府处理。 东君要是打算从灼日府手里争这份功劳,他倒也能提起点干劲儿,可照东君恪守界限的态度,就算查到了异魔的线索,恐怕转手就递给灼日府了。 风雅心直口快地反驳,“都快到村口了,回去干嘛,就当游玩呗。” “回去路远,先进村避个雨。”席欢颜一锤定音,忽得浑身一紧,盯向道旁姿态苍老的秃树,黑鸦操着粗嘎的叫声振翅高飞,不一会儿没入照雾山。 “东君?”曲傅骄神念敏锐,从席欢颜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心头缠上了不好的预感。 “毕竟是异魔袭击过的村庄,都小心点。” 入村的夯土路渐窄,最后没了,出现一片两人高的芦苇丛,不见边际,细瞧边缘是有个小口的,依着里面的芦苇长势判断,应是条经常有人走的小径。 一般而言,如果芦苇丛是湘村的防御工程,那里面应当有许多陷阱,不慎触发较为麻烦。 “马匹留在外面,我开路,曲傅骄殿后。”席欢颜将马拴在路旁褪色的马桩上,拿下挂在鞍上的长棍。 她自花费一天两夜打造的新兵器被小狮王踹弯后,对兵器的兴趣直线下降,不过不妨碍她研究兵器,所以她在游学路上,收集各种材料,重新打造。 外形、功能与上一件相同,一截长三尺,一端有凹口,一截长三尺一,一端带了枪头,一端较细,合而成棍或成长枪。 连名字也一样,都叫承光,只不过品质提高了一小截,原是白银中品,现在的是白银上品,另外多附了些神念术法。 诸如侦查、预警等辅助之术。 席欢颜率先进入芦苇丛,水没了脚面,她手持承光,神念监察四周,每一株芦苇、每一粒土壤,细微之处俱都在脑海中浮现。 小狮王后知后觉道,“芦苇泽水而居,这里面水深几何,是低湿地带还是浅水区?” “我打听过了,湘村地处大湖中央,在一座小独岛上,四面环水,湖外则是长了芦苇的低湿地,最深不会没过小腿。” 小狮王点头。 席欢颜不再说话,专心带着他们避开一个个陷阱,一路竟都在正确的路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拿到了湘村的布防图。 她的神色却不怎么好,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在他们看不见的错误路线上,芦苇折断的痕迹、陷阱被触发后的残留迹象、半没在水中的尸体,纵使过了小半月,依旧触目惊心。 从痕迹判断,是湘村人在异魔追逐下,迫不得已偏离正确路线逃命而留下的。 拨开最后一层遮挡,视线豁然开朗,碧绿湖面风吹绉,岛上石屋连排座,而他们脚下正对的,是一座木板贴近水面的铁索桥,目测长达十五六米。 “真安静。” 席欢颜一句话将几人升起的心情打回了谷底,偌大一片芦苇丛,偌大一片湖,竟始终没个活物冒出来。 再看岛上一座座石屋,配着黑黝黝的门,居然看出了几分坟墓的感觉。 风雅将自己那把络腮胡扎成小揪,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这回我打头。” 他踏上铁索桥,铁链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桥面微微下沉,水从木板缝隙里溢了出来。 风雅顿了顿,走出两三步后,不再停留,快速奔向对岸。 “安全!过来吧!” 其他人也顺利到了岛上,这显得他们的小心翼翼格外好笑。 没一会儿,一个两个都解除了警戒,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席欢颜道,“我知晓你们对异魔感兴趣,所以连带着对被袭击的湘村感兴趣,不过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要找找村志,查一查有没有暮州最高书院前前任院长的行踪。 据蒙实透露,该村历任村长负责村志,大小事尽数记录,想必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外来人,可惜他来时,恰逢异魔入侵,村长死了,收拾残局时也没找到村志,事后只从村人口中推测出暮行舟来过。” 曲傅骄道,“这样说,找到村志的希望不大,但既然来了,姑且找一找,东君有想法了吗?” 防盗,半小时后刷新 风雅将自己那把络腮胡扎成小揪,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这回我打头。” 他踏上铁索桥,铁链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桥面微微下沉,水从木板缝隙里溢了出来。 风雅顿了顿,走出两三步后,不再停留,快速奔向对岸。 “安全!过来吧!” 其他人也顺利到了岛上,这显得他们的小心翼翼格外好笑。 没一会儿,一个两个都解除了警戒,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席欢颜道,“我知晓你们对异魔感兴趣,所以连带着对被袭击的湘村感兴趣,不过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要找找村志,查一查有没有暮州最高书院前前任院长的行踪。 据蒙实透露,该村历任村长负责村志,大小事尽数记录,想必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外来人,可惜他来时,恰逢异魔入侵,村长死了,收拾残局时也没找到村志,事后只从村人口中推测出暮行舟来过。” 曲傅骄道,“这样说,找到村志的希望不大,但既然来了,姑且找一找,东君有想法了吗?” 据蒙实透露,该村历任村长负责村志,大小事尽数记录,想必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外来人,可惜他来时,恰逢异魔入侵,村长死了,收拾残局时也没找到村志,事后只从村人口中推测出暮行舟来过。” 曲傅骄道,“这样说,找到村志的希望不大,但既然来了,姑且找一找,东君有想法了吗?” 据蒙实透露,该村历任村长负责村志,大小事尽数记录,想必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外来人,可惜他来时,恰逢异魔入侵,村长死了,收拾残局时也没找到村志,事后只从村人口中推测出暮行舟来过。” 曲傅骄道,“这样说,找到村志的希望不大,但既然来了,姑且找一找,东君有想法了吗?” ------------ 第144章 青面獠牙图 嘭! 桌子在她掌下毁成粉屑,曲傅骄、风雅、昌燎、小狮王连忙放下手头东西围上来,却不敢靠近。 此刻的席欢颜太像暴怒中的凶兽了,清瘦的身躯绷出充满力量的线条,等着某一瞬突然爆发,撕碎一切。 “东君?”曲傅骄拿出大如鹅蛋的陶埙,正打算吹一首安眠曲,却见她慢慢平复了下来。 “......无事。” 阵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的脑袋并无后遗症,反倒感觉清醒了几分。 一张青面獠牙图牢牢映在脑海中,心底冒出一个声音,管它叫护宅图。 属于......席欢颜用力回想,混沌中挤出一个词:《相宅地理术》。 “相宅地理术?”听名字,这应该属于青囊学的分支——宅学。 宅学主要有定址、选宅、筑宅、护宅等方面,其中尤以护宅术较为常见,传统上以自然之力护宅为主,擅长此法者多为自然系高手。 神念系也可以通过强大的神念沟通自然之力行此道。 目前荣华帝国普遍运用的基础护宅图有三:防火、防汛、预警,这种基础性的护宅图,不需要考核,不需要拜师,到了三星就可以向书院申请学习,代价仅是学成后帮助一万户人家更换护宅图。 同州也是如此。 她虽未学过护宅图的画法,但在家家户户门上是见过的,一般都比较还原事物本身。 比如防火, 头顶先画自然神名讳, 意味着以自然神之名,请自然之力相助。 中间画三点雨滴,雨下画三簇火苗,最后以水纹压脚, 画的过程, 也是将水之力引来,并封到水纹中的过程, 若是起了火灾, 这道水之力就能起作用了。 这种样式的护宅图,皆承自荣华有名的青囊学圣典《道空灵章》, 然而那青面獠牙的护宅图, 与平时所见的护宅图,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凭画风,席欢颜直觉眼前此图和记忆中的图来自同一脉,但她一时解读不出这副图代表的意思。 “你们忙去, 不用管我。” 席欢颜挥散了几人, 翻出一副纸笔, 临摹圆顶上看见的图, 当然通常情况下的护宅图又或地符, 在落笔、走线、收笔等方面都有特别的技巧, 高端些的要配合语言之力, 仅仅是临摹, 不解其意, 很难发挥效力。 她现在只想解读它的意思。 此图青面獠牙者,两足两爪大张, 头顶一个实心圆,足下有倒影, 倒影中的青面獠牙者却是蜷缩在一起的,顶上也没有实心圆。 席欢颜叫来曲傅骄, 让他与自己分头去寻找各家屋中的护宅图。 这图隐蔽性很强,神念专长的人要方便些。 曲傅骄不解其意, 但听话地一座座屋子找过去, 没想到真有发现,只不过不是每座屋子里都有这种护宅图。 约莫过了小半日,曲傅骄与席欢颜在路上相遇,“东君, 北半面的屋子我都检查过了,确有此图, 每图有点差异。” 席欢颜似乎早有预料, “南半面也都看过了,可还记得那些图在哪间屋?” “记得。” 二人又回到村司了。 席欢颜找出笔墨,画出了湘村房屋的布局,在某些南半面的房屋上画出青面獠牙图。 曲傅骄补上北半面的。 这些图在细节之处都有微妙的差别,且全处于湖心岛外圈的石屋中,连起来是个圆形轨迹。 以南端村司为起点,图上青面獠牙者, 双手双脚大开, 圆目怒张,头顶是实心圆, 足下倒影蜷缩。 顺时针看过去,呈现出一个手脚渐渐合拢、双目渐闭、圆渐缺的过程,至北端时, 它已然蜷缩在一起,像是睡着了。 倒影呈现的却是一个苏醒的过程。 继续顺时针看过来,蜷缩的青面獠牙者逐渐睁开眼睛,张开手脚,缺成圆,倒影中的青面獠牙者则逐渐蜷缩。 曲傅骄道,“这上面的圆缺变化,是不是月相,代表了一月时间?” 旁观的昌燎质疑,“东君,这真是护宅图?我还没见过这样邪门的护宅图。” 风雅也来插一嘴,“同一图中的怪物和倒影为什么表现是相反的?” 小狮王倒是没说话, 只用一双眸子表现出了强大的求知欲。 “不用瞎猜,湘村的人又没死绝,问问便知。”席欢颜收起图纸,准备返回。 此行没找到村志, 不过她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且她现在的兴趣已经被护宅图吸引了, 这种护宅图可能与她有点联系。 一行人出了湘村,回到小迭镇时,恰好午时。 镇口围了一圈人,一方是队列整齐的守镇军,一方是肉眼可见的贫穷、邋遢的镇民们,中间用白色粉末潦草地撒出了一个圈,东庆邑长顶着日光坐在旁边,额头细汗密密。 奇的是两方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东君!”东庆邑长见到席欢颜回来,起身行礼,守镇军紧跟着大喊“参见东君”,把原本吵吵闹闹的镇民们吓得缩紧了脖子。 席欢颜一眼扫过这些镇民,将他们的神色纳入眼底,这些人有忌惮、有警惕、有害怕,但她唯独感觉不到他们的归属感,当真是一镇子不服管教的“刁民”。 她问东庆,“邑长,这么多人聚在此地做什么?” 东庆正拿这群镇民没办法,见东君问起,再倒苦水,“异魔在侧,小迭镇却要人没人,要粮没粮,守镇军还是从外边借的,这如何保障全镇安全,我今日在此求才,只要从这守镇军里随便挑一个人,将其打败,我就把他编入军籍,加赠良田半亩、千枚银币。” “这是好事,几人得胜了?” 东庆眼神更苦了,“未有一人出来挑战。” “哦?” 席欢颜昨天和东庆闲聊时,也知道此地设镇后,实行了编户齐民,所有流民都登记在册,还给分了田和屋,只要肯动,总能得一口吃的。 此举初始确实调动了一部分镇民,但是他们种的田总是被人偷偷毁坏,要拿去卖的粮,不是被偷了,就是被抢了,日子根本没盼头,最终种田的越来越少,全躺在家了。 镇司也施过粥,每次都被一抢而光,一日不施,这些人就把镇司大门砸了。 也引商人来入驻,店铺没开几天便遭了打砸抢劫,哪敢接着开。 连社学都门可罗雀,很多大人不让小孩去,似乎上社学在他们的观念里,是不正常的,是异类,同时他们也会对上社学的小孩进行耻笑、吐口水、打骂。 总之,要穷就一起穷,要弱就一起弱。 这种情况下,谁冒头,谁死得惨。 “军籍、良田、银钱,这都没人要,贵镇某一方面当真富足。”席欢颜都有点可怜东庆了,造了多大孽,摊上那么一个镇子,真金白银摆眼前了都没人敢动。 她觉得东庆营造危险降临的气氛,调动镇民求生的办法,可能也行不通,危险若真到来,这些人恐怕就自己先逃了。 东庆哪能想不到这点,忆起昨天还信誓旦旦要降服这批民众,今日打脸就来了,像镇里的情况,弄不好会撤镇。 如果撤镇,州府不能容忍不归化的民众,将会对这批民众实施镇压,轻点的强制发配开荒,重点的拉去做战奴,都有可能。 这终究是他接管的第一个镇子,他想尽力挽救他们,也不想自己的履历上多上失败的一笔。 席欢颜约莫能看出他的想法,也不管他,正好看见人群里的蒙实,“请蒙实先生来一下,我有事请教。” “诶,好!” 蒙实跟着席欢颜几人离开了镇口,“东君找我何事?” “我们要找湘村人探听点事,你与他们打过交道,请你指几个资历深的村人出来。” ------------ 第145章 湘村秘密 席欢颜跟着蒙实,见到了一个湘村老者,询问村中护宅图来历。 这也不是个多大的问题,那老者却神情鬼祟,顾左右而言他,嗯嗯啊啊的,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让席欢颜几人起了疑心。 席欢颜吓唬道, “湘村已毁,护宅图已失效,你有什么可隐瞒的,莫非此次异魔危机,由你村引发,难怪你村第一个受害, 我要叫灼日府来好好查查湘村的底细,该罚就罚,该杀就杀。” “东君, 您别吓小老儿啊。”这老头用粗糙的手指抹了下眼睛,“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很多年前,湘村遭一群异魔侵扰,得到一位路过的高手慷慨相助,那护宅图是由他刻下的,完成之后,异魔再来,遇环村的湖而跌落,全没爬上来。” “高手说,有那护宅图在,凡是进入湖范围的异魔,都会被封印在湖中,就是啊,这种护宅图需要供奉,每到满月,要......要献祭牲畜。” 席欢颜问, “怎么献祭?” “就往湖里一扔呗。” 席欢颜没错过老头眼里的躲闪,“恐怕不只是牲畜吧,你现在不说,那就要到牢里去说了。” “犯不着犯不着,开始是牲畜的,后来不是战乱嘛,异魔出现的次数也多了,我们村的人就梦到,湖里封印的异魔太多了,护宅图快镇不住了,每次得加一条人牲。 那我们还能怎样,总要有人牺牲的,每月抽签抽一个人出来做贡献,我话说前头,这都是村民自愿的,我们可都没罪。” 风雅气道:“镇不住就搬走啊。” 小狮王也道,“不搬走就请公会来诛杀,何必呢。” “请源师多贵啊,而且自从有了护宅图,我们湘村十分安全,凭什么搬走。”老头十分理直气壮地反驳着,打心底也不觉得用人牲是错的, 就只是怕被现今的官府问责。 现在话说开了,他强硬道,“东君,这是我们村的村约习俗,死的人也都是自愿的,您挑不出错吧。” “若无人申述,我自然没法挑理。”席欢颜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护宅图要人牲?” “做梦啊,当时好多人都梦见了,梦里有个护宅神,长得跟护宅图上的差不多,它跟我们说的。” “湘村遇袭的那天,是满月吗?”席欢颜看向蒙实。 蒙实回想了一下,“好像是。” 小狮王惊叫,“异魔不会真是从湘村出来的吧?” “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当天村里来了个外村人,哪晓得她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溜达,撞见我们献祭,她就跑来阻止,我们的献祭最终没成功。 当时,我们觉得没什么,少一次而已,再说牲畜已经投湖了,就回去睡了,哪晓得临近天亮,忽然冒出一群异魔,把村子毁了。” “是被镇压在湖底的那些?” “......也许是,也许不是。”老头别过脸,含糊着不承认。 但九成是了。 席欢颜沉吟,“那高人有什么特征?” “太久远了,我小时候的事了,没映象。” “外村人又是哪个?” “这个我忘不掉,是个女人,长得特别漂亮,在村司登记的名字叫......眀籁。” 老头肯定地拍了下大腿,“是眀籁,好家伙,我们一村人愣是弄不过她一个,没办法,献祭只能中断,后来异魔袭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最好是死了,要不是她,哪有这档子事!” 眀籁? 席欢颜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细细回想,记忆拉到火虫事件上。 火虫来自暮州紫叶商行弄出的一批烟火,当时暮州尚未收复,星烬没办法问责。 干脆给暮州扣了一个包庇罪、反人族罪,借此向暮州发兵,实则行收复之事。 收复之后,紫叶商行被彻查,不过紫叶高层,有的死在战役中,有的逃了,最终也没查出个什么来。 其中逃走的名单里,有个叫眀籁的,是紫叶副行长。 这俩是同一个吗。 若是,湘村异魔事件,恐怕不简单。 回镇司的路上,曲傅骄问,“东君认为那湘村人说的,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吧,我们搜寻湘村房屋时,几乎每间都有人住,生活痕迹不少,如果他们月月献祭,人口肯定有缺,这人牲,可能不是来源于村里。” 不是村里的,就是从村外捉的。 湘村献祭已久,而外界从无传言,被捉的可能都是些无依无靠的流浪人,难以追根究底。 这些也全是推测,没人申诉,也没名目查,不过涉及到护宅图和眀籁,她非得来个追根究底。 当夜,席欢颜叫上曲傅骄,潜入湘村人居住的客栈。 曲傅骄捂嘴笑,“东君,这可不符合办案流程,我们也没办案权。” “你可以回去。” “我哪能丢下东君不管。” 两个神念系学生出手,一般人真扛不住,很快一群人就在睡梦中被撬开了嘴。 一条条信息汇总起来,拼凑出了真实的湘村。 湘村在神秘高手刻下护宅图后,成了一处安全岛,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变故点出现在护宅图索要人牲,到这里,和老头说的基本一致。 湘村人为了保住这片安全之地,如席欢颜猜测的那样,选择从村外掳掠流浪人员做人牲。 不仅如此,他们认为星烬公爵收复暮州,制定法度,会对他们带来麻烦,所以暗中阻扰小迭镇的重建工作。 重建之初,毁坏良田、破坏房屋这种事,部分是他们干的,嫁祸给了镇民,背地又联合镇民里的顽固分子,给镇司找麻烦,造成官民两方势如水火。 静寂的客栈里,曲傅骄边给“说梦话”的湘村人记笔录,一边啧啧称奇,“心还真黑,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情势居然如此错综复杂。” “镇民的弱点已经暴露了,东庆邑长想必会很欢喜,你找个机会,把这记录丢他房里。” 毕竟不是正经途径得来的,她又是个正经的东君,不好将这份东西直接给出去。 “那眀籁和暮行舟的事要记进去吗?” 湘村人的记忆佐证下,眀籁是紫叶商行副行长的猜测,已确定无疑。 这回袭击湘村的异魔,也确实是从湖里跑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在一个人的“梦话”中,他看见眀籁站在异魔群里,没有受到敌对,反而像是异魔的头领。 还有三年前疑似是暮行舟的苦修者,并非自己离开进入照雾山脉,而是被湘村人丢进去的。 因为这苦修者发现了他们用人牲的秘密,劝他们迷途知返,对他们好一通说教。 他们面上不敢反驳,私下让一个小孩,将他诱进了山脉中的一处绝地,叫黑崖,普通人靠近没什么感觉,源师靠近崖边就会被禁用源力,并且持续虚弱,尾随来的村民趁他虚弱,把他堆下了悬崖。 本来想直接杀死的,被他反抗了一下,没杀成。 但掉入悬崖,跟死了没区别。 “都记上,一个在案嫌疑犯,一个疑似是失踪的最高书院前前任院长,身份说小都不小。” ------------ 第146章 上黑崖 “镇民不服管教,是湘村在背后教唆?”东庆拿着莫名出现在房间的情报,心思急转,着人暗中调查,若是属实,他非得办了湘村人杀鸡儆猴。 对于异魔可能来自湘村环湖这件事,他也及时知会了灼日府。 灼日府正愁寻不到异魔踪迹, 当即决定再探湘村。 一班人马将湘村翻了个底朝天,一湖水全抽干了,淤泥中人畜骸骨层叠,骇得人全身发冷。 “这是怎么回事?”这班人马的头子是一名叫北岭的五星源师。 来旁观的东庆心中无把握,“也许跟这村诡异的护宅图有关。” “什么样的护宅图,要以人畜喂养, 才能镇压异魔?”北岭急促道,“能弄出个镇压图来,为什么不弄个杀灭图, 我看这是邪法!” 东庆不好立即给这护宅图下定语,但它显然是一个提审湘村人的绝佳由头,他立即吩咐扈从,“以圈养异魔、使用邪法、危害民众安全之名,捉拿全部湘村人。” 北岭关心异魔,东庆则更关心镇子的治理,如能证实湘村人暗中以镇民为人牲,并联合顽固分子破坏政令的实行,他大可将他们连根拔起。 针对湘村人的审问连夜进行,很快证实,湘村实行人牲献祭及勾结部分镇民掳掠流浪者、离间官民属实。 鉴于小迭镇镇民之间的排外风气,东庆翌日一早,令守镇军敲锣打鼓,沿街叫醒一众人,先宣读湘村人及部分镇民的罪状,瓦解了镇民之间的信任,再行捉拿。 大到诱拐流浪者做人牲, 小到谁谁哪年破坏了谁的田、砸了谁的店铺.....通通以危害民众安全、藐视政令入罪。 民众都乱了。 “建镇之初,我分到的田,竟是被你搞坏的!” “居然是你在唆使人青天白日打砸社学,我可怜的孩儿,没了一只眼呐!” “我与伴侣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倾尽家产开了店铺,就是被你们抢去的!” ...... 东庆手里掌握这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是镇子里的刺头,给政令的实行造成了很大困扰,他趁此一并将他们挂到湘村案里,把人抓了。 守镇军在镇中穿行,各处都爆出了混乱,东庆有所预料,正好席欢颜和北岭一行人马都逗留在这里,请他们帮忙镇压。 “这邑长挑的时机好啊,我们都成了他的无偿打手!”昌燎玩笑道。 大多镇民只是一二星武师,同图学子进行捉拿时还能闲聊几句。 东君并未亲自下场,她站在村口塔楼上,与东庆邑长、北岭班头统观全镇。 北岭心里头不太爽, “你倒是将镇子清洗了,我这儿的异魔线索又断了, 知晓它们原被镇压在湘村环湖中有何用!” 东庆一派轻松,“班头,话不是这样说的,待我清扫门庭,团结镇民,为镇子筑造新的防御,灼日府就不用时时担心异魔袭镇了,不是吗?” 北岭笑哼了声。 席欢颜忽问,“这群异魔已经几日未现身了吗?” “是的。”北岭面对这位年轻的东君,不敢大意,“它们自湘村起,一路袭击了照雾山脉这带的村镇,后逃入照雾山脉中失去踪迹,目前,我也不确定它们仍在山脉中,还是翻山越岭逃去了其他地区。 按照规定,如果异魔久久不现身,超月余,就会解除封锁,让城、镇、村正常往来。” “可有监视照雾山脉?” “东君放心,府主亲自带人时刻关注赵城辖区内的照雾山脉地段,也通知了相邻辖区的灼日府特办处,它们只要敢冒头,定会被发现。” 灼日府府主一般都有六星实力。 高个在前面顶着,席欢颜稍稍宽心,没再多问,只是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一为那有点邪门的护宅图,二为消失的明籁。 * 湘村案,牵累四百多镇民,直到落日时分才将嫌犯们全部关入大牢,也有不少是在顽抗中死去的。 一盆水泼到街上,血水被冲刷。 马蹄踏过血水,席欢颜看着两侧民众,真切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残酷。 今次变故背后的本质是新旧规则的交替。 规则决定了无数人的生存环境,而每项规则的大变,往往伴随着血火。 强者在制定规则,弱者只能被迫接受或死去。 她并不怜悯这些所谓的弱者,但看着曾经一脸麻木冷漠的民众,经过这回清洗,再见她时带上了讨好敬畏,心中某种野望似乎正破壳。 席欢颜有了一个朴素的愿望,她要任何规则都无法束缚她。 这个愿望浅浅地在心底扎根,游离的心仿佛有了锚点,世界真实了几分。 席欢颜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整个人都鲜活了些,好像找回了随记忆的失去而隐藏的部分性情。 旁人只觉她心情挺好。 “东君!”蒙实骑马追上来,“东君,我特来告辞。” 蒙实从东庆那里得知,暮行舟很可能被湘村人诓到照雾山脉中的黑崖附近,掉入崖底,生死不明,顿感揪心。 可惜黑崖会削弱源师的灵魂力,对源师而言,是一绝地,他去不得,赵城周边的城镇又处于封锁状态,他只能去其他县城请高阶武师来闯闯那黑崖。 席欢颜听了他的缘由后,稍加思索,“我对这个黑崖有几分兴趣,你且先去组队,到时我也去看看。” 蒙实立刻劝道,“东君不可以身犯险。” “无妨,我只在边缘感受一下黑崖的奇特性。” 蒙实想她不会自己找死,点头,“容我先走一步,预计在半月内,我会带一支武师队伍回来。” “去吧。” 这日后,席欢颜与同图学生投入到辅助各镇社学的兴起当中,继续为书院体系添砖加瓦。 异魔也沉寂着,好似已逃出这片地界。 转眼半月已至,蒙实如约回来,身边跟着三个四星武师、一个五星武师。 蒙实极为高兴,与席欢颜见了一面便安排进山事宜。 曲傅骄、小狮王几个三星源师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要跟着去看看,临要出发,队伍瞧着还挺大。 照雾山脉极为绵长,内围多源兽凶物盘踞,没个四星实力是不敢进的,然而黑崖所在的峰头,因其特殊性,是没有源兽的,顶多有些寻常野兽。 因此,进山之路很顺利,这是相对武师而言的。 席欢颜几个源师,起初没觉什么不对,深入三四百米,手脚开始发软。 又入百米,浑身发虚。 蒙实停住了,对几位武师道,“我们就候在这里了,请诸君前去寻找暮师下落。” 为首的五星武师郑重道,“我定竭力而为!” 待他们远去,昌燎连忙道,“东君,这黑崖果然诡异,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是不是该撤了。” 要是在这里被偷袭,直接投降好了。 席欢颜看着蒙实,发现他的状态竟比自己这些人还差,“此处,是不是源力越强大,受到的影响越大?” 蒙实是四星源师,他不光浑身发虚,连灵魂都感觉有点虚了,他自虐般站在这里,对暮行舟的存活几率不抱希望。 他苦笑:“估计是吧。” ------------ 第147章 崖底 席欢颜一行人见识了黑崖对源师的恶意,没有硬留山上,而是回到山下弄了个临时营地。 说席欢颜对黑崖没有兴趣是假的,她亲自感受了黑崖对源师的影响,写成一篇疑论,传给了导师飞渡大学士。 师生两人想法完美衔接,都认为如果能搞清黑崖真相,找到它克制源师的缘由,说不定能研制出针对源师的战略性武器。 时值书院休假期,飞渡大学士推开杂事,带着一班人马,风风火火来了暮州。 他来时,蒙实请的武师已进山三日,未有消息传出。 “东君,你需知,源师和寻常人的区别,在于对灵魂本源力的开发,寻常人的灵魂本源力是埋藏在体内的,就像被石衣包裹的玉,源师的本源力是显化的,没有遮拦的,我看这黑崖只对源师产生影响,想来如果能将灵魂本源恢复成未觉醒前,就能平安进山。” 席欢颜看飞渡大学士一脸“快问我”,顺势道,“学生不曾听说过,觉醒的本源还能够倒回蒙昧中,请老师明示。” “觉醒的灵魂本源自然是能重回蒙昧的,不过这种术是对敌人用的,破坏力强,不可逆,待东君构建灵魂图谱,彻底掌握本源后,我再教你。” 飞渡大学士叫人将一个箱子抬上来,“我今天要说的是,伪装。” 他将箱子打开,里面是清透的液体,他捞了两下,捞起一层薄膜,细看上边布满了极细的红线,像是血管,“这是麒墨兽的胎衣。” “幼崽降生时包裹在身上的薄膜?” “没错。”飞渡大学士侃侃而谈,“源兽天生就觉醒了本源,哪怕是还揣在肚里的崽,而麒墨乃罕见的珍稀源兽,血肉有返老还童之效,天敌众多,本身孕子困难,但它们体内会形成这种可以伪装本源、隔绝外界探测的胎衣,来保护尚未出生的幼崽。” 飞渡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收藏,席欢颜没有在麒墨胎衣的来源上多追究,捏着腰间的玉佩,顺着他的话思考,“听起来缺了防御力。” “我会以它为主,辅以其他材料,炼制一副盔甲。”飞渡大学士摩挲着新长出来的胡茬,“只是仅有一件胎衣,如果试验失败,我暂时就对这黑崖没办法了,况且,胎衣不大,最终成品,恐怕很小。” 席欢颜没有迟疑,“按我的身材来吧,我去一试。” “东君不可!” “怎么能让东君冒险,我身形也瘦小!” 周围几个三星的同图学生连声阻止,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让一洲继承者独自冒险。 飞渡大学士不说话,眼中含着一丝审视。 席欢颜觉得这事没什么好拉扯的,“探索黑崖起于我一人之念,自该由我完成,再说我也不是蠢的,成品如果无法阻隔黑崖的影响,我会及时退下来。” 飞渡大学士点头,不论任何缘由,她敢于站在人前,便说明她有担起东君两字的魄力。 这不止是他的学生,他更希望她成为同州的火种,让他们这些在前面拼搏的长辈,有所寄托,“就依东君所言。” 飞渡大学士亲自体验了一下黑崖对本源的削弱,回来后拧着眉,叫人盖起一座临时工坊,埋头设计盔甲。 蒙实是外人,对这一切都插不上话,他心焦地等待着上山的武师,但直到飞渡将盔甲炼制出来,黑崖依旧没有动静。 这套盔甲呈白色,从头防到脚,不露一丝皮肤,包括眼睛。 飞渡大学士私下交代席欢颜,“崖山之上,源力越强,受到的削弱越大,一有不对,你就回来。” 他又介绍了盔甲的材料和功效,“主要是隔绝外界一切力量,相应的,你自身的力量也无法施展,不过这上面有许多禁术和地符,你必要时可触发。” 席欢颜一一记下,随后穿上盔甲,拉下面罩,眼前一片黑暗,神念一动,激发面罩上的可视术,所见景象,比肉眼清晰数倍,甚至可透视障碍物后面的东西。 “老师,那我去了。” 飞渡大学士送她出工坊,目视她进崖山。 席欢颜一步步谨慎前行,过三百米,神色微松,她记得之前上山,到这个位置时,已经感觉到虚弱了,现在却好好的。 她又进百米,感觉如常! 这套盔甲有用! 她将注意力放到附近,四周与普通的山峰没有区别,这也给寻找异常源头带来极大的难度。 那源头是在一方空气中,还是在土地表面,或山体里? 它又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 席欢颜一边观察,一边往山崖赶,她没忘记暮行舟也在此行目标中。 山崖在海拔千米处,周遭岩石嶙峋,相当硌脚,她最先看见缠在一方石头上的绳索,顺着绳索往下望,是一条黑黢黢的裂谷,在可视术的加持下,她也没能望到底。 席欢颜晃了晃绳索,轻飘飘的,下头没系着人。 她转头下山向飞渡大学士证实了这身盔甲的可靠性,然后师生俩又一头扎进工坊,改造共感测试灵盘,使它能感应任何力量源。 改造一完成,她马上带着飞渡大学士请来的两名五星武师再度上山。 一到山峰上,灵盘轰鸣,指针乱转,但始终无法确定山上存在哪种力量。 且无论在哪里,越贴近地面,轰鸣声越大。 席欢颜满山走了一遍,估摸着源头在临崖的山体中。 她又站在山崖上往下望,思考许久,吩咐道,“我们下去。” 下山崖的这个过程,她能更精确地测量出源头所在的位置。 两名武师沉默地执行命令,其实以他们的身手,没有依凭,也自信能直接攀着岩块下去,但这裂谷看着不祥,以防万一,和席欢颜一样系着绳索慢慢向下移。 席欢颜挂在腰间的灵盘越来越响,一直到崖底,都震颤起来了。 这终年不见天光的崖底布满瘴气,寸草不生,地方狭而长,看得见两边尽头,由此可见,这条裂谷呈上宽下窄之势。 一人喊道,“东君,这边有座石屋!” 席欢颜往他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直到走近,眼前景象变化,冒出做石屋来,屋边还辟了一块菜地。 石屋外观干净,菜地葱翠欲滴,一看就是有人打理的。 再低头看脚边,每间隔一丈,就有一座拳头大的狮子像,此乃用作区分边界的源具,显然是它们隔开了瘴气,辟出了一方清净地。 ------------ 第148章 山洞紫水晶 地上的狮子像模样老旧,却是珍贵的青囊类黄金级源具,它们将瘴气和石屋所在的空间隔离了开来,保证石屋不受侵扰。 但依旧在轰鸣的灵盘,表示即使是在狮子像守护的领土内,也无法屏蔽黑崖对源师的影响。 那么,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状态? 普通人,变成源师的普通人,武师,又或有特殊手段的源师? 席欢颜示意一名武师上前敲门。 咚咚三声后,并无人应答。 崖底未见第一批武师的踪迹,这石屋主人嫌疑极大。 随行的两位武师一对眼,见东君没有反对,猛地破门而入,石屋是贴着崖壁建造的,门一开,烛光照耀下的山洞毫无遮拦地暴露了出来。 席欢颜的目光从山洞上移开,匆匆扫了眼石屋内的东西,一榻一桌一凳,十分简陋,不过桌上有几只盛了水的木碗,好像是主人家招待来客,而来客并未享用。 “一人留在外,一人随我进山洞。” “是。” 进洞三丈是间大厅,里面两大张桌子上摆满了模样怪异的器具,席欢颜以前跟着御牙子做过不少萃取矿物的试验,打眼一瞧,觉得场景眼熟,这里可能在搞什么研究。 越靠近,灵盘响得越厉害,她一件件试探过去,终于在触到某个器皿时,响声到达了巅峰。 器皿无盖,里面躺在一滴紫色液体。 席欢颜思忖一二,暂时没有动它,而是继续带人往深处走去,过了大厅,又是人工挖掘痕迹严重的通道,灵盘的响声比直接接触器皿时弱了一点,但始终没有停止。 往里十丈起,响声突然猛增,席欢颜眼尖地看见洞壁上孤零零地长着一簇紫水晶。 她凑近了细瞧,紫中仿佛流淌着一种黑光,第一眼觉厌恶,第二眼竟有了一丝呕吐之意。 隐约竟还有点熟悉。 席欢颜连忙移开眼,问沉默跟着身侧的五星武师,“你看着它,有什么感觉?” 这武师摇摇头,“心头有点不安,除此之外都还好。” “再往里看看吧。”席欢颜听到了细微的敲打声,似乎是极深处传来的。 越往里,紫色水晶出现得越多,等到能清晰听见开凿声和说话声时,山洞已被冰棱似的水晶包围。 席欢颜记性好,听出说话声中,有几个是蒙实请来的武师,间或一道苍老的声音指挥着什么。 那是一处极大的洞厅,一簇簇挤在一起的紫色水晶布满了目之所及,中央最大的紫色水晶里似乎盛了一池黑液,诡异且瑰丽。 早前下来的四名武师正在对它进行开凿,但他们的工具好像没什么用,叮叮哐哐老半天,只造成了几丝划痕。 然而立在一旁的干瘦老者比这些四星五星武师更快转过头来,一双精芒暗敛的眸子盯向来者。 席欢颜见过暮行舟的画像,此刻往他空荡荡的左袖看了眼,略略打量道,“可是暮州最高书院第九任院长?” “老朽暮行舟。” “同州东君席欢颜。” 席欢颜道,“我闻行舟大学士贤名,意欲讨教,眼下这情景,倒是有几分不凑巧。” 暮行舟知其言下之意,“东君为这些东西而来?” “正是。”席欢颜态度坦荡,哪怕知晓这处地方的第一发掘者可能是暮行舟。 按照帝国律法,地上地下一切自然资源都属于帝国,想开采得取得帝国同意。 现如今暮州在星烬名下,这片就是星烬的私土,该心虚退让的绝不是她。 那四个武师停下动作,朝暮行舟靠近,他们毕竟是蒙实请来寻找暮行舟的,眼见气氛不对,自然是以暮行舟为先。 暮行舟摆摆手,问席欢颜,“东君可知道这是什么?” “我见识浅薄,比不得前辈。”席欢颜见他耷拉下眼,继续道,“这或许是异魔本源的衍生物。” 她之前研究共感测试阵,导出了众多异魔的本源属性,观测其相似之处,对异魔本源有过接触。 不过这接触停留在浅表,所以她第一次遇到外间的紫色液体没有认出来,直至与紫色水晶的接触越来越深入,唤醒了记忆中对异魔本源的厌恶,才有了这个猜测。 暮行舟很惊讶,她居然连这点都知道了。 他这三年与世隔绝,对外界所知甚少,连暮州被收复都是从几名武师口中知晓的。 信息差叫暮行舟以为外界对异魔的研究,已经到本源了,如此一想,这满室紫色水晶的分量就轻了。 暮行舟没有拿乔,顺着道,“东君所言不错。” 席欢颜追问,“行舟大学士可知这紫色水晶从何而来?” “说来话长。”暮行舟谨慎斟酌了几分,说道,“我周游各地,在某些地方觉察出一些特殊痕迹,几番确认,大致能笃定有人在用异魔做试验,这一追踪,就又追回了暮州,找到了湘村附近,机缘巧合下,发现了黑崖的存在,便入到了这崖底,找到了洞穴。” “我发现它时,它就是你现在看见的模样,我起初也不敢肯定它具体是什么东西,便留下来融炼紫水晶,提纯其物质,多次验证之后,能肯定这就是异魔本源。” “我妄测,是那人在此用异魔做试验,融炼了它们的灵魂,萃取出本源液。” 暮行舟指了指中央紫水晶包裹的黑液,“这就是所有紫水晶的发源地,这种本源液,挥发到空气中,就会结成水晶,且会对源师造成极大的恶劣影响。” 席欢颜奇道,“我听人说,您是被村民诱上山,推入山崖的。” 暮行舟人老成精,闻言也不尴尬,“亦真亦假,黑崖对源师的影响如此明显,我心头有些猜测,私心也想验证一番。” “就为了这个,自废本源,成为普通人,下崖一探?” “东君认为不值得这样做?” 暮行舟目光清湛,逼视席欢颜。 席欢颜突然跨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当然值得,异魔始终是人族的心头刺,您能提炼出异魔本源液,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实在是异魔研究史上的里程碑之举!” “咳。”暮行舟抽了一下手,没能抽出来,他也看不到席欢颜面罩下的神情,“不是我。” 暮行舟严肃地纠正,“是那神秘人提炼了异魔本源液,而我,不过是从异魔本源液挥发后结出的紫水晶里,将其重新提纯出来,东君应当正视异魔本源液的重要性,这处地方,决计不能外泄。” 席欢颜在面罩后微微眯眼,她用铠甲自带的检测功能二次确定面前的暮行舟已是普通人。 但她仍怀疑暮行舟就是他自己口中的神秘人,目前已知异魔本源液会削弱源师灵魂,那其创造者是怎么屏蔽影响的,又为何丢下此地不管,任人鸠占鹊巢? 只是从暮行舟的角度来说,也好解释,暮行舟是个具有高度探索精神的人,他发现了黑崖的异常,抛去源师身份,凭一腔朝闻道夕可死的狂热留在崖底研究紫水晶,也说得过去。 毕竟能被称为大学士的领域巨擘们,都有些常人难以企及的疯劲儿。 不管怎么说,暮行舟有句话是对的,这地方很重要,不能外泄。 他,包括在场所有人,都不能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席欢颜邀请道,“如今帝国动荡,人心各异,异魔本源液若被有心人利用,恐怕是场灾难,然而对异魔的研究不能停,行舟大学士是否愿意入我同州兵山,继续潜心研究,倘有机会,我会倾力帮助大学士恢复灵魂本源。” 在知晓暮州落入星烬之手时,暮行舟就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干脆应道,“亦我所愿!” 紧接着,他向席欢颜道,“外层的水晶,我尚可凭凡身慢慢磨断,越里面的水晶,蕴含的能量越大,我无法撼动分毫,因此请几位武师帮我做了测试,结果东君也看到了,四五星的武师都拿它没办法,搬是不能搬走的,不如封山。” “是该如此。” 灵盘忽然传来跌宕的震感,预示附近能量波动异常。 席欢颜朝四周望去,面罩上能看穿障碍物的可视术被异魔本源力所阻,无法确定异常来源,但能量震感,很快就变成了实际震感! 众人看向塞满了洞厅的紫水晶,意识到有人从另一端打洞接近这里,甚至在尝试撼动紫水晶! (本章完) ------------ 第149章 异魔护宅图 “莫急。”席欢颜联系外界,让人立马去山体另一头查探。 不过片刻,洞世签那边传来飞渡大学士沉稳的声音,“我们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有异魔痕迹,你立马撤出来。” 暮行舟大叫不好,“如果是异魔, 它们肯定是冲着这里的异魔本源来的,作为同源,不排除它们能直接融合这些异魔本源液的可能。” “它们已经在融合了。” 席欢颜敏感地察觉到异魔本源液在一点点减少。 但异魔本源液于源师而言是毒药,目前更无法打碎外面这圈紫水晶的防御,根本阻止不了对面的异魔。 一行人撤出了山洞,奔下山崖, 绕到山体另一侧,那里果真有个地洞, 周边还散落着暴力破坏的隐蔽型源具。 “会使用源具,定有智慧型异魔带头。”飞渡大学士拿出三只香,“我先看看能不能把它们逼出来。” 他将三支香插在洞口点燃,挥袖一扇,滚滚土黄颜色的浓烟顺着洞口向下冲去。 一名武师贴着地面,口中念念有词,而后道,“有三头要出来了。” 浓烟中最先跃出一只头像蜥蜴,耳后生腮的青黑色异魔,六星! 这地方也在紫水晶影响范围内,同为六星的飞渡大学士实力有所限制,却见他拿着一把火铳,刷刷刷,射出三道火网将这异魔裹缠。 “还有!” 另两头异魔相继跳上地面。 在场的武师们一拥而上, 打得如火如荼。 暮行舟眼冒精光,恍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嗯?”席欢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言自语似地道,“异魔本源液会削弱源师灵魂,所以这里是源师禁区,那么相反,它是不是异魔的乐土?” 跳出来的三头异魔都有五六星实力,她这个三星着实帮不上忙,便分心道,“依洞口痕迹,是新挖的,说明这些异魔最近才来,那以前为什么不来?” 席欢颜脑中划过两个字,与暮行舟异口同声道,“湘村!” “没错,湘村为什么会镇压那么多异魔,这些异魔为什么会去湘村?”暮行舟道,“我一路追寻那人,几乎能肯定那人在用异魔做试验,初端就是护宅图。” “护宅图有灵,但平常护宅图的灵是指各类自然之力, 本质上是请自然之力相助,那人的护宅图背后的灵,却是异魔。” 席欢颜精神一振,“所以为了保证黑崖不受异魔侵扰,那人在黑崖下的湘村做了手脚,让本该被黑崖吸引的异魔,去到了湘村。” 暮行舟补充,“那人的护宅图类型很多,我怀疑刻在湘村的护宅图,本身就具有吸引异魔的能力,就像诱捕陷阱。” “现在湘村的护宅图破了,被镇压的异魔逃了出来”席欢颜斟酌了两下,“洞里的异魔,难道就是它们?” 她道,“恕我冒昧,那人究竟是谁,您又为什么会追着那人不放?”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从未正面跟那人接触过,我是跟着各地出现的异魔护宅图找寻来的,至于为什么会追着这人” 暮行舟摸着自己粗糙的胡子,“大概是吃饱了没事干,找乐子吧,顺便研究一下异魔护宅图对人族究竟是害是益。” 席欢颜突然问,“二十多年前,您有没有去过天水道一个叫席家村的地方?” 她破碎的记忆里有这个地名,隐约感觉是她的出生地,而且前不久回忆起的“相宅地理术”也跟这个地名相连。 暮行舟摇摇头,“那个地方也有异魔护宅图吗,我是十多年前才发现异魔护宅图踪迹的,在荣华中部地区。” “被异魔护宅图反噬或诅咒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这要看严重程度了,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席欢颜点头,暮行舟继续回忆道,“还有一种情况,大概是被护宅图背后的灵寄居同化,我不是太清楚,因为我遇到那个被诅咒的人时,他已形如异魔,残暴疯狂,只在眼神中偶尔露出几分人性。” 席欢颜忽然一愣,紧接着全身发热,额头后颈爆出汗珠,“.您有查这人异变的过程吗?” “护宅图里的异魔,是被毁去形体的,它作为一种活着的力量勾连相应的图,我管它叫异灵。” “我了解过,被诅咒的那个人,初始记忆混乱,进一步记忆缺失,这是由异灵潜入其灵魂造成的灵魂损伤,在这之后,会有个潜伏期,在潜伏期期间,那个人频繁表现出暴躁易怒,喜怒无常,力量也异于平常,当理智被情绪主宰,深层次同化就开始了。” 记忆缺失、暴躁易怒.这不是和她的状态相符吗? 可星烬说她是过度使用本源天赋,才出现这些后遗症的。 “小心!”暮行舟猛地将她推开,第四头异魔从天而降,溅起尘土,利爪冲着她的腰腹抓来。 席欢颜拎着棍子就势一挡,被掀翻七八米远。 悬殊的力量差距,叫这异魔能轻而易举撕裂她,不过这异魔一击不成,转头抓向暮行舟。 蒙实请来寻找暮行舟的四个武师虎口夺人,且战且退,但明显那异魔更胜一筹,一爪子就拍裂了一名武师的头颅,脑汁迸溅! “畜生,暮州地界岂容你逞凶!” 随清喝而来的利箭迅猛地钉住异魔的爪子,将它倒拖数米,咻~钉入山体。 这异魔尖叫一声,把爪子从箭上撕扯下来,墨汁似的液体落在地上,腥臭味令人头脑发胀。 有毒! 席欢颜掩着口鼻往外退去,余光中八条人影踩踏树冠而来,为首的女子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绝色而严肃,挽弓九箭连射,箭如冰棱,千里冰封,四头异魔同时冻成雕塑。 暮州灼日府府主,鱼忘机! 飞渡大学士远远喊道,“多谢府主!” “斩杀异魔,是我等的责任。”鱼忘机拉动空弦,铮~四座雕像齐齐破碎,六星顶尖实力显露无遗。 她身边的一名捕师道,“府主,这正是祸害数地,逃之无踪的几头异魔,还有两头不见影子。” 鱼忘机看向洞口,冷声问,“飞渡大学士在此做什么?” 飞渡大学士知道山中秘密瞒不过此人了,只可惜她直属帝国,不是自己人,被她知道了,相当于被帝宫知道了。 转念一想,除掉异魔要紧,于是坦言道,“黑崖下面有异魔需要的源能,请府主相助。” (本章完) ------------ 第150章 人形异魔(感谢白银盟 恒沣) “源师无法靠近?”鱼忘机眼睛一眯,抬手摘下腰间的银色小球,将其旋成两半,往洞口倒去。 那小球不过拇指大,倒出来的流质液体却源源不绝。 空间储藏器! 这种源具起步就是史诗级,有市无价,十分难得, 主要是它涉及空间法则,自时空之神陨落,空间之道变成了“不可知”状态,众多空间器具一夜之间消散,唯有少数器具因为种种原因保存了下来。 也因为空间之道“不可知”,当今世界, 几乎无人能再创造空间类源具。 鱼忘机能拥有空间储藏器,并光明正大用出来,足见其背后站着一股巨大的能量。 而她随手倒出的东西, 竟是罕见的甘镭油脂,这种东西遇到空气就会产生剧烈的爆炸。 在她往下倒的瞬间,席欢颜就被飞渡大学士拎走了,同时被拎走的还有暮行舟。 接连不断的爆破声随之响起,整座黑崖分崩离析! 席欢颜被爆炸产生的灰尘吹了一脸,用手一抹,叹道,“好凌厉果决的府主。” 飞渡大学士颔首,“有她在,主公想插手暮州的灼日府就难了。” “她和母亲有仇?” 飞渡大学士讶异,“你怎么会这样想?” “如今暮州在母亲名下,但最高书院和灼日府向来独立于外,归帝国直辖, 母亲能要到同州的最高书院、灼日府管辖权已是开天辟地头一桩, 帝国绝不会把暮州的也送到她手上,按照平衡之道, 帝国一定会想方设法派与母亲有仇的人来管理这两处地方。” 飞渡大学士听完席欢颜所说, 笑道, “鱼忘机确实与主公有仇,她俩的梁子是从小结到大的,各方面都要争一争,打一打,不过鱼忘机为人正直,倒不用太担心她故意使绊子,就是.帝国属意的暮州最高书院院长已经从帝都出发了,那个不是好相与的。” 他瞥了眼暮行舟,如果能将暮行舟收服,或可间接掌握原最高书院的那班人,把那班人弄进书院,就算不能架空未来的院长,也可分权。 他家东君干得不错,把这尊找到了。 那厢鱼忘机拔箭再射,滚滚落石,浓浓灰尘,一箭冰封,露出破裂的大地, 闪着反光的冰晶和幽沉的紫水晶上下交映,万分诡异。 “吼!”两头异魔先后从乱石中冲出, 朝鱼忘机扑去。 飞渡大学士却神色有异,神念罗织成网,向一个方向落下,一人在挣扎中显形。 是个漂亮女人。 但藏匿失效之后,这女人身上的异魔气息也爆发了出来。 人形智慧型异魔! “装作看不见不是很好吗。”那女人竟轻描淡写地扯掉了困缚在身上的神念之力,就像撕去不小心沾上的蜘蛛网。 席欢颜见到那张脸,一下将人物名对了起来,前紫叶商行副行长,湘村村民口中破坏献祭,放出异魔的明籁! 下一个念头立马冒出,能化人形的异魔,通常是魔王级别的,至少是七星! “列阵!”灼日府的捕师们手持源兵,毫不畏死,飞渡大学士率先结封印术,三重印遮天蔽日,恍如三幅实质的图纹。 席欢颜感觉地裂中暴露出来的紫水晶数量不大对,中央最大那池的异魔本源液呢? 她只一分神,澎湃的异魔力量碾碎了飞渡大学士的封印,充满邪恶气息的黑雾犹如毒蛇,丝丝缕缕纠缠所有活灵。 触之暴毙,四五星的捕师都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席欢颜离得远,此时更是激发身上的防护,往更远处撤,顺手拽上暮行舟。 “哎呀呀老朽的胳膊!”暮行舟整个人跟风筝似的,都被她拽飞了。 他高声道,“快快快,老朽左侧的袖袋里有一黄金源具,以源力激发使用!” 两簇黑雾越来越近,所过之处,万物枯绝! 席欢颜还没构建灵魂图谱,倘若直接使用源力,消耗会很大,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掏进暮行舟的袖袋,里面空空的,就一样东西。 她看也不看,直接灌入源力丢出去。 轰! 一张巨大的火脸张口伸出火舌将两簇黑雾卷入口中咀嚼,半晌之后,皱着脸,吐出一口黑气。 “不得了,仅仅是两道雾丝就让黄金级源具为难成这样,那异魔的本体力量,应该已经是七星巅峰,接近八星了。” 席欢颜一听,接近八星? 飞渡大学士、鱼忘机等人岂不是有性命之危? 可惜她现在离战场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却说黑雾出现后,鱼忘机顾不上与两头异魔纠缠,一箭入地,冰冻了被黑雾缠身的人,延缓黑雾入侵身体,转头又朝明籁射去九箭。 然而万里冰封领域尚未生成,只见明籁一手虚抓,九箭居然齐齐折断。 六与七星间的力量鸿沟表露无遗。 明籁已得此行最大收获,不欲节外生枝,朝鱼忘机挑衅道,“府主大人,下回见了。” 电光火石间,长枪贯穿她的身体。 星烬坐在燃烧着幽暗火焰的骕灵驹身上,挑起她的身体,向外甩去。 砰! 明籁撞断树干滚地,嘴角却绽开诡异的笑,黑色的经络从她外露的皮肤上显现,一鼓一鼓的。 她就怕遇到这煞星,毕竟暮州现在是这煞星的地界,偶遇的概率很大。 “呵呵。”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棱状紫水晶,被她按进了胸口的贯穿性伤口中。 别人或许无法感知,但离八星仅差一线的星烬敏感地觉察出那是八星异魔的本源! 这暮州,倒真是卧虎藏龙。 星烬打了个响指,周围一切瞬间静止,明籁的表情停留在扭曲上,仿佛立刻要放什么杀招。 星烬怎会给她这个机会,三息之内,断其手脚,碎其头颅,长枪从其脖子上挑起一个铜环,东西是好东西,里面却藏污纳垢。 明籁与她的实力其实相差无几,静止作为奇袭手段,只能定她三息。 三息后,空气流动,地上只有一堆碎肉。 越强大的异魔,死亡条件越难以估摸,星烬正要放一把火将她全烧了,这堆碎肉突然化黑雾渗入地下。 “哪里逃!”她长枪顿地,霎时一方土地翻转,震出黑雾,被枪风扫灭。 尖叫绕耳,久久不散。 星烬摸摸耳朵,回头看见鱼忘机复杂的眼神。 鱼忘机:“恭喜公爵实力又领先四域天骄一步。”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我领先你们不是正常的吗。”星烬面无表情,再傲不过了,“我不光实力领先,我还有了个孩子呢。” 鱼忘机冷笑:你年纪轻轻喜当娘,有什么好嘚瑟的! (本章完) ------------ 第151章 污染 “母亲!”退至湘村的席欢颜见到星烬很吃惊,同时也很庆幸,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麻烦解决了。 星烬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袋, “瞎跑,明知道黑崖异常还钻进去。” “我请了老师来的。”席欢颜毫不留情地将锅甩给了飞渡大学士。飞渡大学士:“咳,我还在。”星烬瞥他, “你可以去调养身体了。” “是。”飞渡大学士一脸怨念地告退,这可真是我的好学生。 “好学生”席欢颜好奇心爆棚, “母亲,那人形异魔究竟实力多高,紫水晶是不是缺了一部分,这些紫水晶怎么处理,可以拿点给我研究吗?”星烬耐心道, “七星、被她用空间源器藏了一部分、会销毁、不能。”行吧。席欢颜兴致不减, “异魔本源为何如此奇特,竟对源师有压制作用,而且它形成的紫水晶坚固异常,如何毁去?” “不是异魔本源奇特,是它的主人奇特,如料无错,黑崖下的异魔本源液,属于千年前的八星异魔,虚弱使徒。”星烬解释道, “源师与异魔在灵魂本源上的发掘是相似的,源师四星至五星,有个跨越式的实力递增,是因为在这个阶段上,要实现灵魂的初步蜕变,普通源力变成玄奥之力。” “这一般是基于灵魂本源属性的,比如自然属性偏金,就可能触摸到金系玄奥,六星、七星、八星、九星,则是一个将单种或多种玄奥,完善成领域的过程,本源也会朝这个方向专精。” “虚弱使徒,最初只是能让人身体感到不适,等它将虚弱变成玄奥,形成领域,灵魂也逃不过它的伤害,而领域是最接近法则的存在,即便它肉身消亡,意识死去,只要本源不灭,依旧能祸害人。” “按照常理,无论是普通人,亦或源师,进入它的领域范围,就会从身到灵魂变得虚弱,但有人在黑崖设置了一个无形的法阵,使得这种虚弱,只针对源师。”席欢颜恍然。 虚弱使徒这个名号有点耳熟,似乎是千年前不死魔王座下走狗之一,不死魔王被十二源师抹灭后,其手下死伤殆尽,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下,没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席欢颜对此不太感兴趣,就没多问。 “母亲会受虚弱领域的影响吗?”她会这样说,是因为如果跟眀籁换位,遇到星烬这样能杀自己的敌人,她会直接掏出紫水晶扔过去保命。 可眼下,星烬好像一点没受影响,眀籁却死了。席欢颜不知道眀籁根本没有掏紫水晶的机会。 当然掏了也没用。 “世上有种稀缺的东西叫灵魂防具,可以抵挡对灵魂的伤害,我倒是没有,八星异魔的领域,也不是一般灵魂防具能抵挡的。”星烬随意翻了张凳子坐下,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虚空无相三大层次吗?”席欢颜回道, “知真、次圣、至贤,您跟我说过,在知真阶段,重在‘识’与‘控’,认识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与思绪,认识万事万物,控制自身与万事万物的界限。”星烬颔首, “对于灵魂而言,最好的防御,是自身的意识,意识的力量来自哪里?”她指了指心口,自答, “从心而发。” “知真是让你通过对自身的认识和控制,觉醒心中的力量,形成一个可攻可守的战斗意识领域,然后就会进入次圣阶段,这个阶段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抛去没有必要的欲望,坚守心中信念,不为外物所动,自然就不惧灵魂攻击了。”星烬提点道, “你别小看这个战斗意识领域,它就像是一张网,一块地基,能够兜住今后的玄奥领域,所以你最好在五星之前,形成自己的战斗意识领域。”席欢颜若有所思,突兀道, “母亲教我虚空无相,是因为,我已经受到了灵魂攻击,或者说,我的意识已经被异魔影响?”荒废的石屋内陷入了静寂。 星烬双手交握于腹部,目光定在席欢颜身上,席欢颜与她对视,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也没移开视线,像是要将对方看出个究竟来。 星烬平静地问, “你知道了什么。” “护宅图,异魔之灵,诅咒,同化。”星烬沉默数息,突然擒住她的手,一股暖意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周遭一切快速虚化,独她二人立在灰蒙之中。 “回头。”席欢颜下意识回头,冷不防被高出她半个身子的青面獠牙者震得后退两步。 是......记忆里护宅图上的形象!这头怪物蜷缩手脚,离地悬浮,眼睛紧闭着,身上捆着锁链。 “灵魂攻击术中,有一种叫污染,是高层次意识对低层次意识的入侵和同化。”星烬把她的头扳回来, “我让你看它,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追根究底,但你不了解灵魂污染的严重性,意识是灵魂最好的防御,往往意识也是最先受到污染的,你越是注视它,越是去想它,越会被污染入侵。” “从你要研究异魔共感测试阵起,我就该坚决阻止你。”星烬挺后悔的。 污染,会从表意识、潜意识,深至灵魂,等到真正灵魂被污染,就会被其同化。 在席欢颜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往她身上砸了好几件天价灵魂防具,才把依附在她意识上的污染控制住。 但席欢颜在中了护宅图诅咒后,灵魂又遭到重创,使得污染进入了她的潜意识。 如果仅仅是附着在表意识上,倒还能以外力净化,一旦进入潜意识,外力最多起到暂时的延缓作用,基本宣告无药可救。 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虚空无相上,希望席欢颜能控制自己的意识,或可将污染一直拖延下去。 万没想到,这小兔崽子异想天开,改造用来测验源力属性的共感测试阵,意图抽取异魔本源,研究它们本源间的相似之处。 虽然最后没让她抽出本源,但竟然也导出了本源属性。异魔本源属性几乎同在一个大类里,那就是 “恶”、或称 “负面”。当她离这一认知近一步时,说明她在了解异魔本质,两者之间自然而然会产生吸引力。 所谓凝视深渊者,终将被深渊吞噬,对已经受到污染的席欢颜来说,异魔本源就是那个深渊,越是靠近它,知晓它,污染的力量就会越强。 除魔塔试炼,席欢颜第一次爆发出不同寻常的力量时,她就有了担忧,所以让拙岩学曹组织暮州之行,给这兔崽子换个环境,省得整天窝在房间里,搞这搞那。 怎奈一场游学,竟撞上了八星异魔本源液。难道这就是不可逆转的命局吗,她做什么都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